《杀疯!真千金横冲直撞整顿豪门!》 第1章 真千金不许说话第一天! “你就是叶空?” 叶宅里,颜色庄重的沙发上,一名老太太正不苟言笑地看着叶空。 与她严肃的表情相反,她的手正亲昵地抚摸着一个女孩儿的头发,那女孩儿伏在老人膝上,只在最初看了叶空一眼,随后便红着眼扭开了头。 “和你爸长得挺像,长手长脚的。”老人说着,随意往旁边点了点头,“这个是你妈。” 叶空早就看见了。 坐在老人身边,看起来端庄温柔的女人。 只是此时她才眼睛微微发亮地看过去,一声“妈妈”正要出口,却突然被一声堪称悲戚的喊叫打断。 “妈妈!” 原本伏在老人膝上的女孩儿突然转头,惶惶然扑进了女人的怀里。 女人立即伸手抱住她,老人更是急急道:“珠珠这是怎么了?突然哭什么?又没人跟你抢你妈,是吧叶空?” 叶空把声音咽回喉咙,她立在堂中,对上老人略带压迫的视线,又看到女人含着歉疚与逃避的复杂目光。 大厅里宾客满座,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古怪无比。 一时之间,叶空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一个礼拜前,一个自称是叶家生活助理的人,在南方小城找到她,不由分说便带她去做了亲子鉴定,等结果出来,她便被通知是叶家被掉了包的三小姐。 接下来的时间,那个生活助理光是跟她科普叶家的规矩和各路亲戚,就花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直到今天才终于结束“课程”,带着她进了叶家大门。 她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有些生疏却不减幸福的重逢。 可眼前这场景—— 叶空慢慢将目光放到那个正扑在叶夫人怀里不吭声的女孩儿身上,怎么看都觉得,我更像假小姐吧? “你怎么不说话?是太累了吗?” 老人皱起眉来,看她的眼神严厉而不满,不由分说便道,“那就先上楼休息吧,你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等到晚上宴会开始了还要慢慢认人,可辛苦呢。” 叶空于是又这样被带走了。 走之前叶奶奶还轻轻警告了一句:“你刚回来,这边的很多规矩都不懂,之后还得跟你妹妹好好学学——对了,晚上再跟你认真介绍,叶宝珠,你的妹妹,在你回来之前,一直都是她在代替你孝顺长辈的。” 老人缓缓抚摸着叶夫人怀中女孩儿的背,一双苍老的眼睛紧紧盯着叶空: “你要记得好好谢谢她。” 叶空垂着眼,天光映着她左脸上那颗小小的痣,看起来苍白而脆弱,有种剔透的清冷。 没再去看任何人,她随管家离开了。 · 据说这是叶家采光最好、面积最大的房间,还是由叶夫人亲手布置的。 但叶空看着这满室刺眼阳光,怀疑这其实是没人愿意住的房间——采光是很好啊,尤其是盛夏,哪怕空调打得再足也依旧能感受到热辣的温度。 她把窗帘统统拉上,拿回自己的行李箱后便倒头就睡。 又十分钟后,她在规律却很响亮的敲门声里醒来。 “是我。”一个活泼清脆的女声从外面响起,“姐姐,妈妈让我给你送水果!” 叶空不免有些诧异,刚刚还一副要被我抢走妈妈的悲戚样子,怎么转头就能脆生生叫“姐姐”了? 她怀着疑惑去开了门,正对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叶宝珠端着果盘走进来,结果房门才刚关上,那些笑就立刻魔法般的消失了,堪称变脸绝活。 叶空:…… “怎么样?”少女把果盘放在桌上,在这宽敞典雅的房间里来回走动,天然带着股主人的骄傲与自在,“从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吧?” 叶空想了几秒,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少女发出一声冷笑:“可也只有这些了。” 她踱步靠近过来,走得越近脸上的表情就越阴冷,到最后已经扭曲到叫人害怕的地步。 “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什么东西都是我的。” “爷爷奶奶是我的,爸爸妈妈是我的,哥哥姐姐也是我的——我拥有了二十年的东西,你休想仅凭着一点血缘就抢走!” 叶空听见她齿关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听起来充满了痛恨与悲愤:“叶空是吧?”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带回来吗?不是因为爸爸妈妈他们真的有多爱你多想你,而是因为和温家的联姻必须要用到你,因为我宁死也绝对不愿意嫁给一个瘸子!而他们心疼我,不愿勉强我,所以才不得不把你带回来的!” “所以,你懂了吗?你能回到叶家,能一夜之间从落魄孤儿变成豪门千金,我才是你最大的恩人!” “但你放心,”她凑在叶空耳边轻声细语道,“我不需要你感谢我。” “因为,今天你是怎么大摇大摆走进叶家的,我迟早就就会让你怎么屁滚尿流地滚出去!!!” “叶家的所有东西哪怕是一粒灰尘,你都休想拥有!” · 盛夏的太阳从窗外直射进来。 叶空站得笔直,眼神略微向下的看着眼前不如她高的 人。 她微微张开嘴唇,正想说话时,脑海里突然划过了院长爷爷的耳提面命。 [叶空你记住了!如果你是真心想要去得到正常人的家庭与亲情的话,到了叶家最重要的事,就是一定要少说话!] [答应我,如果不想在第一天就被人扫地出门,你绝对!绝对!绝对要少说话!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要说,哪怕被当做是哑巴或者自闭儿也没关系!]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相信?” 叶宝珠靠近一步,扭曲着面孔咬牙笑了一声,“不信就不信吧,很快你就会知道,什么叫阶级之差,什么叫尊卑有别,什么叫乌鸦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今晚的宴会,我等着看你,怎么大出风头!” 房门被砰地甩上。 叶空站在原地,眼神放空,歪了下头。 片刻后,她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速写本。 铅笔在纸上迅速勾勒,不知不觉间两个面目丑恶姿态滑稽的巫婆跃然纸上。 画完后她用手机随便扫下来,用小号传上网—— 第2章 真千金不许说话第二天! 不到三秒,微博后台的消息滴滴滴响个不停,点赞评论私信都在迅速飙升。 -大大大大大您终于出现了!求求沉星的三周年生贺图啊! -十一大大我舔舔舔,妈呀这小像画得好牛,寥寥几笔恶意和丑恶感溢出来了,而且好有新鲜感,细节到底在哪?我分析都分析不出来 -美术生前来膜拜,十一大大能不能把手借给我考试呜呜呜 -好久没见大大画反派角色小像了,不知道这两个原型是谁,老巫婆和小巫婆,十一大大看起来很讨厌她们的样子 -每日一问十一大大接不接逐鹿的人设约稿,已在佛前苦苦求了几百年 -妈呀楼上是逐鹿官方? -新来的吗?不知道好几个游戏官方都天天蹲在大大这儿求合作?都蹲成铁粉了也没见大大回一句哈哈哈 -我也想我游的人设图能交给大大啊,但狗飞太高冷了不可能主动跟小画手求合作的呜呜呜 …… · 迅速堆成高楼的热度让“叶十一”这个名字短暂的挂上了热搜榜的尾巴,但很快又下来了。 而这时候叶空已经换好礼服化好妆,正走在通往长梯的走廊上。 前方房门被打开,一身盛装的叶宝珠正挽着叶夫人的手,红着眼眶走出来。 叶夫人搂着她,手还拍着背,显然是正在耐心地安抚着什么。 叶空的脚步顿了下,正好撞上叶宝珠看来的目光。 她原本还写满委屈的脸又变了色,狰狞之意一闪而过,又很快躲进了叶夫人的怀里。 叶夫人这时似有些尴尬,看动作她有些迟疑,却还是在叶宝珠的撒娇下拍了拍她的背,只对叶空叹了口气道:“宴会开始了,今天是你奶奶的大寿,客人会很多,你待会儿就跟在我后面。” 叶空还是没有说话,整个人清清冷冷的,叶夫人更加觉得棘手,又摇了摇头,领着她们两人下去了。 下楼梯间,叶宝珠主动挽住叶空的手,亲密又有些胆怯似的道:“姐姐,待会儿我来给你介绍客人,你不要嫌弃我。” 叶夫人很欣慰,叶空却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楼下客人很多,在叶夫人的目光下,叶宝珠当真在细心跟她介绍起来。 “这是我养在外面的姐姐,亲姐姐,她之前一直身体不好,最近才被接了回来。” ——听到这句话,叶空朝叶夫人看去,得到一个安抚和抱歉的眼神。 叶空立即就懂了。 叶家并不想让孩子被掉包的真相曝光,也就是说,她只是个被寄养在外不为人知的姐姐,而叶宝珠,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叶家幺女。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脑海里院长爷爷皱巴巴的脸又浮现了。 [别说话!至少在确定自己能留在叶家之前,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正在神游间,叶宝珠突然用力挽住了她的手。 “快看!是温奶奶来了!” 下一句却是附耳说的:“你瞧瞧,那个坐轮椅的就是你将来要嫁的人——一个,残废。” 尾音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接着却又变得阴恻恻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是你赚大发了,毕竟如果不是他残了,那可是整个玉洲身价最高的男人。” 叶空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真实的妒忌。 她抬眼望去,宴会厅的门口正走进来好几个人。 领头是一个和叶奶奶一般年纪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却精神矍铄表情傲慢,除此之外,其中最显眼的,就要数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了。 此时大厅里灯光璀璨,衣香鬓影,许多名流贵族都在其中言笑晏晏推杯换盏。 可就在轮椅骨碌碌驶入灯光照射范围内时,偌大宴会厅都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门口,并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和叶空下午进叶家家门时的安静不同,彼时她收到的目光都是古怪而冒犯,八卦又带着审视的,可如今这些人看向那架轮椅的眼神,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忌惮,以及不敢表露出来的扼腕。 就好像他们既怕他,又仰望他;既渴求他,又同情他——但就连这种同情,他们也不敢表露分毫。 轮椅声骨碌碌驶近,叶空终于看清。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穿简单的黑西装,没系领带,但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一直扣到了最上面,只是他脖颈修长线条优美,仅一节衣领至下颌的弧度,便已经优雅尊贵到令人心折了,更不必提那颗喉结的性感与禁欲。 至于脸…… 叶空将目光落在男人脸上,微微一愣。 大约只有天底下最一流的画家,才能想象并勾勒出这样优美的轮廓与夺目的五官,职业本能让叶空几乎立刻就想拿出笔,把这张脸画下来,可在那之前,她先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风流温柔的眼型,却装着一对深邃漆黑的瞳孔,一望之下便有阴郁之气扑面而来。 但除此之外,真正让叶空愣住的,却是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小空快来,叫温奶奶,还有这是温璨,你可以叫哥哥。” 叶夫人拉住了叶空的手。 那位温奶奶却并不太买账,随着叶夫人坐下后才打量了叶空一眼:“这就是你家那个在外面养了二十年的女儿?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她从小身体就弱,大师说的不能养在家里,这才特意送到南边去寄养的。”叶夫人紧紧握住叶空的手,转头时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又将她往前推了推,“您看看,她是不是和老叶长得一模一样?” 温老太太这才仔细看了看叶空的脸,原本挑剔的神色缓和下来:“的确是你们两口子才能生出来的女儿,倒是比宝珠漂亮多了,挺好的。” 叶宝珠在一旁白了脸色,只垂着头不说话。 叶夫人立刻心疼了,对温奶奶道:“您快别说了,宝珠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每年的生日礼物您可从来没缺过她的。” “那是因为我以为她会是我的宝贝孙媳妇儿!”温奶奶没好气道,“谁知道对她好了二十年,如今我们阿璨一出事她就不想嫁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宝珠不想嫁?!” 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从门外传来,叶老夫人在佣人搀扶下走进来,一边瞪人一边道,“这难道不是咱们家两个死老头子做的约定?说什么一定要定我家排行第三的孙女,你要怪怪他们去,可怪不到我们出生就是老四的珠珠身上。” 温奶奶哼了一声,拿眼睛横着叶空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丫头在外面待了二十几年,你们也不了解她的脾气性情吧?” “我家的孩子还能有不好的吗?” “嚣张……” 两个老人你来我往,气氛很快就融洽起来。 直到叶夫人察觉不对,转头看了眼叶空,这才道:“你这孩子,直勾勾盯着人家干什么?” 第3章 真千金不许说话第三天! 叶空第一时间移开了视线。 温奶奶却眉头一蹙道:“怎么这孩子人都不喊一声?性子也太腼腆了吧?” 直到这时,叶夫人才惊觉,从见面到现在为止,他们竟还从未听见过叶空的声音。 叶家婆媳俩的脸色一时都不太好看,叶宝珠见状急急道:“姐姐就是性子有些内向,不喜欢说话罢了。” 正在气氛要变得僵冷时,突然有人说话了。 “奶奶,我想和叶三小姐,单独说说话。” 这是一把极悦耳的嗓音,让人想起月下水滴青石,低沉幽凉,让人耳朵发麻。 说话的是轮椅上的温大少。 他这一开口可算把所有人都惊住了,温奶奶也顾不得不满,满脸惊喜道:“好好好,去吧去吧!难得你开口!” 说完她又拉住叶奶奶的手道:“认识十多年了也没见阿璨对宝珠有半点兴趣,倒是你家这个老三一回来他就另眼相看了,看来我孙子还是随我,看脸!” 叶宝珠脸色顿时微微扭曲,看向叶空的眼神如浸了毒汁,满含嫉妒和不甘。 不过此时叶空已经推着温璨的轮椅向外走去,有秘书模样的人不声不响跟在后面,待到两人出了宴会厅,便留在室内把露台的门关上了。 玻璃门上映着秘书门神般的影子。 叶空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温璨。 在昏暗灯光的衬托下,近处的温大少更是好看得惊艳绝伦,即便眼神冷漠遥远,也有种神看世人的高贵之感。 ——难怪一路走来那么多女人都又妒又怕地看着她。 想来妒是因为憧憬,怕却是因为敬畏。 再加一点复杂的幸灾乐祸,那就是为了……这双腿吧。 叶空垂眸看向他覆了层薄毯的双腿,即便坐着,残了,也依旧看得出长得逆天,想也知道站起来会是如何风姿挺拔修长高大,这样一双腿若是真的残废了,的确是挺可惜的,但…… “从花盒县孤儿院院长收养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了玉洲叶氏的千金,叶空小姐,可以告诉我,你们在玩什么把戏吗?” 叶空闻声抬眼,对上温璨冷漠阴郁的视线。 她侧头看了眼厅内的衣香鬓影,确定无人靠近后,才微微一笑,转头对温璨开了口。 “从四肢健全跑步遛狗的邻居哥哥,变成双腿残废的豪门大少爷,你也只用了一夜的时间——相信我,温先生,我的惊讶不比你少。” 这是叶空来到淮川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嗓音清脆甜蜜,叫人想起初开的玫瑰,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可她说话的内容却是玫瑰上的刺,又硬又扎人。 她看着温璨,歪了下头:“除非你告诉我,昨晚我在花盒县看到的那个遛狗的人,是你的双胞胎兄弟?” 两人在露台上一坐一站,彼此对视,眼神里都是冷漠和针锋相对的审视。 不知过去多久,温璨笑了起来。 阴郁之气顿一扫而空,他精美绝伦的五官因这个笑容而熠熠生辉,即便光线昏暗也刺眼得紧。 叶空刚眯了眯眼,便听到他说:“看来我们都有需要隐瞒的秘密。” “我没有。”叶空说,“想要隐藏秘密的是叶家人,不是我。” “你难道不是叶家人?” “还在考察中。” “你考察他们,还是他们考察你?” “你猜呢?” …… 两人又沉默下来。 温璨在一问一答间敏锐地抓住了某种他想要的东西,笑容于是愈发地耀眼起来。 “我猜,无论是哪一种,你都需要留在叶家,”他完全换了个人一般的微笑起来,“既然如此,或许我们不用这么针锋相对。” 他朝叶空伸出手来:“叶空小姐,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帮你留在叶家,如何?” 叶空瞥向他伸出的手:“你要怎么帮我?” “很简单,履行那个婚约。” “我不想嫁给你。” “我也不想娶你。”温璨淡淡道,“所以我们只需要彼此配合,做一对貌合神离的未婚夫妻便好。” “期限?” “一年。” “成交。” 一大一小两只手相握。 温璨敏感地察觉到掌心指尖上的薄茧,心下一动,叶空却已经毫不留恋地把手抽了回去。 身穿简单礼服的少女转身,隔着落地门看向室内的华灯璀璨人影憧憧,不回头地问:“你确定只要履行婚约,我就一定可以留在叶家?” “当然。” 叶空终于笑了笑。 她肤色冷白,眼眸乌黑,不笑不语的时候有种月光跌落般的皎洁脆弱之感,此时一笑起来,却如同玫瑰于月色里盛放,有种放肆又寒冷的美。 温璨对着她的侧脸看得愣了愣,叶空却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落地门重新合拢,男人望着那走远的背影眯了眯眼,没急着进去,而是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外公吗?咱家隔壁孙院长收养的那个孩子,名叫叶空的,您能给我讲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 叶空端着酒杯,在自助区寻找自己想吃的甜点。 刚塞了一块小蛋糕到嘴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讥诮的笑。 “宝珠,这就是你那个养在乡下的三姐啊?和你们叶家的格调也差太多了吧?” “别这么说,我姐姐只是刚回家不习惯而已,你们谁敢欺负她,我跟你们算账。” “我们是那种人吗?” “诶,我们说这么多她也不回头打个招呼?这么没礼貌?” “人家第一次进进上流社会,没看过刘姥姥进大观园啊?就是那样儿的,你理解一下。” “虽然温璨残废了,但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要跟这么个人订婚……” …… 叶空又瞧中了一块椰奶糕,刚要伸手去拿,却突然被一只细皮嫩肉的手抢先了。 “叶三小姐,我们在跟你说话呢,你连个头都不回,是不是太没教养了?” 娇俏傲慢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叶空这才停了停动作,却还是慢慢又拿了块椰奶糕,放进自己的碟子里,这才转过身来。 面前站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被众星拱月站在中间的那哥,自然是叶宝珠。 她正眼神担忧地望着叶空,道:“姐姐,你是不是太饿了?要不我让管家再吩咐几道热菜给你?” “你在乡下都吃不饱吗?”叶空身边这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大小姐,歪着头看她,“你以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见过珠宝吗?吃过牛排吗?” 语气堪称天真的问话引来了一片笑声,叶宝珠也忍俊不禁,却又制止道:“若微!不许取笑我姐姐!她可是我亲姐!” “是啊是啊,”一个正在看表的男人抬起头来,百无聊赖地瞧了眼叶空,皱眉道,“叶空是吧?我是你表哥……刚听你妈妈说你回来之后至今都没说过话?是不是生病了?还是……” 他一顿,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你该不会,不会说话吧?” 第4章 好消息:真千金原来不是哑巴!坏消息:张口得罪全世界! 这个猜测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连附近听了一耳朵的客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叶家的宴会厅很高,巨大的水晶灯自天顶垂坠,折射万千光芒,将整个大厅映照得璀璨生辉。 戴着珠宝、身穿长裙的名媛贵妇,以及系着领带扣着名表的上流绅士们,原本都举着酒杯各自笑谈着,可此时被一些小小的惊呼声吸引了注意力,人们便像是被传染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扭头,朝叶空所在的角落看来。 只是这些天之骄子都习惯了受人瞩目,丝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只或惊讶地捂着嘴,或挽着朋友的手窃窃私语。 叶空听见他们的声音,如蚊虫般嘤嘤作响—— “不会吧?叶宝珠你也没说过你这姐姐是哑巴啊?” “不是,她不是哑巴啊……应该不是吧?就是胆子小。” “胆子小到至今都一个字没说?那她岂不是也没叫叶奶奶和叶阿姨?” “连妈妈都没叫吗?太离谱了,还不如不接回来。” “你们别说了!” 叶宝珠急急走上前来,挽住叶空的手,沉着小脸对几人道:“叶空是我亲姐姐,是我爸妈的亲女儿,和我在叶家的地位是同等的!你们再这么取笑她,就是在取笑我取笑叶家!” “好好好。” 她那几个朋友道歉的道歉耸肩的耸肩,叶宝珠这才放松了神色,转头有些犹豫地看着叶空,半晌才慢吞吞叫了声姐姐。 “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吗?” 她神情小心翼翼,与叶空相接的眼神却傲然而得意,仿佛就要赤裸地叫嚣起来“你看清楚了吗?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没有别的意思,”她继续道,“就是,你如果一直不说话,也不叫人的话,妈妈和奶奶,还有马上就要回来的爸爸,哥哥姐姐,都会很担心的,如果你是害怕的话,可以先跟我们练习一下。” 她指了指自己,一脸天真地笑道:“我叫叶宝珠,是你妹妹,奶奶和妈妈都喜欢叫我珠珠,你也可以叫我珠珠。” 【千万不要说话!】 【绝对记住了!】 脑海里,院长在嘴巴前比了个x,眼神坚定到恶狠狠的程度。 可叶空用余光看见了远处的温璨。 他刚从露台进来,经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为他让路,而他脸上则恢复了一脸阴郁的表情。 【你确定只要履行婚约,我就一定可以留在叶家?” “当然。”】 露台上的对话覆盖了院长那个坚定的“x”,叶宝珠揪了揪她的袖子。 “姐姐,你……难道真的说不了话吗?” 叶空慢悠悠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担忧的表情,恶毒又快意的眼神。 叶空瞧着她,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唤道:“珠珠。” 一把甜蜜得让人想捧心的嗓音,轻轻脆脆,让围观者都短暂地怔了一下,甚至有人左右张望了一下以为自己幻听了。 而叶宝珠更是整个愣住,愣了两秒后才扬起笑脸:“姐姐!你说!” “你见过你亲妈吗?” “我见过。” “她跑来找我下跪,让我不要把你赶出叶家。”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她得了艾滋,需要医疗费。” “她怕你离开叶家,她就没钱治病了——珠珠,你有给过她钱吗?” ——一片死寂。 名叫若微的女人偏头皱眉:“什么?她在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你在说什么?!” 叶家表哥再不复先前对叶空可有可无的态度,整个人仿佛要爆炸了一样冲到叶空面前,将叶宝珠一把扯到身后,狠狠盯着她:“你是不是疯了?就算再嫉妒不平也不能这么说自己亲妹妹吧?再这么下去你信不信叶家没人认你!” “原来是嫉妒?她脑子有问题吧?” “我都没听懂,搁这编故事呢?” …… 叶空对所有声音充耳不闻,越过表哥看向还石像般僵硬着的叶宝珠:“珠珠。” 她轻念这个名字:“宝珠——真是个好名字啊,你知道你亲爹姓什么吗?要我告诉你吗?” 叶宝珠终于战栗起来,就像在一场噩梦里惊醒,她揪住了叶表哥的衣服,浑身都应激般开始发抖,不可置信得几乎要将眼眶瞪裂。 感受到身后人的颤抖,叶表哥忍无可忍地举起了巴掌,爆吼道: “你给我适可而止!” 啪的一声—— 不是巴掌落到叶空脸上,而是叶空抬手截住了这个巴掌。 她抬起头,第一次迎上这位表哥的视线,随即没有丝毫停顿地高举另一只手—— 啪! 瓷片飞溅,还装着一只甜点的碟子被狠狠砸碎在男人头顶。 猩红的血从头发里淌下,男人恶狠狠的眼神变成惊骇和怔忪。 叶空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向前一步,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你想干什么?你想打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动手?叶家轮得到你来说认不认我?” 她左右打量男人的脸,然后说:“长得这么丑,我怀疑你也不是亲生的,不如你也先去做个亲子鉴定?刚好和你表妹一起——” 她偏了偏身子,看向男人身后的叶宝珠:“珠珠,你说呢?” 叶宝珠猛地抬头,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叶空,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可最终她只是抱着头尖叫起来。 这动静终究引来了所有客人的注意,叶夫人和叶老太太的身影已经匆匆赶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在闹什么?!”叶夫人急急扶住叶宝珠,没来得及安慰先看见了叶表哥脸上的血,吓了一跳,“连州你的脸!” “先别管我了!看看珠珠吧!”表哥擦了把血,冷冷看了眼叶空,“你们刚接回来的三表妹,说珠珠不是叶家的孩子。” 叶夫人瞳孔一缩,条件反射厉喝道:“她在胡说八……” 没说完的话陡然淹没在叶空漆黑的眼瞳里。 她凝视着叶夫人,璀璨灯光落在她虹膜里,却幽深如月下冻结的海。 森冷,遥远,还带着股残忍的审视,仿佛她一旦说错半个字,这片漆黑的海水就将毫不犹豫地冲破冰层,吞噬一切。 第5章 真千金——一个疯子! “她在胡说八道!” ——代替她说完这句话的,是叶老太太。 她一把将叶宝珠抱在怀里,无比严厉乃至尖锐地瞪着叶空:“小空,我知道你对珠珠有意见,毕竟你们同为姐妹成长历程却天差地别,你心里有怨气也是正常的,但你要搞清楚,这不是珠珠的错!” 她若有深意,眼里含着明显的警告与逼迫:“珠珠可是咱们叶家最宝贵的孩子,她三岁那年老婆子我差点煤气中毒走了,若不是你妹妹哭着喊着引来了人,你今天恐怕是见不到奶奶了,叶家对你有亏欠,我们这些长辈自会补偿你,可这不代表你能仗着这一点随便欺负你妹妹!” “若养你的人家没教过你这些规矩,那我从今天开始教你也无妨!” 这一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整个宴会厅所有人都听见了。 原本因为叶空引起的闲言碎语顿时又转了风向。 “叶家居然还有这种往事?难怪老太太对宝珠那么宠。” “是我我也宠啊,不一直都说叶宝珠是叶家的福星吗?” “但这个新来的三小姐刚才说的那些也不像是编的啊……” “毕竟刚从乡下回来,看到叶宝珠的待遇会心理扭曲也正常……” …… 细碎嘈杂的讨论声里,原本还对叶空有所不满的叶夫人此时又为难起来了,劝道:“妈,您别这么说小空,她刚回家呢……” “正是因为刚回来才更要懂得规矩!”老人家却毫无动摇,一边安抚着在她怀里哭泣的叶宝珠,一边眉头皱得死紧地盯着叶空,“你回来这么久,可有叫过我一声奶奶?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 · 衣着华丽的宾客中心,叶空站在那里,手指勾住礼服的裙摆,随意地拨了拨。 然后她抬起眼皮,瞧着那名唯独对着她如此尖刻严厉的老太太,轻飘飘地张开嘴皮:“奶奶?” 她歪了歪脑袋:“你养过我一天吗就想跟我摆长辈的谱?孤儿院院长被我砸成脑震荡我才肯叫他一声爷爷,要不老太太你也让我砸一次,我就叫你一声奶奶,如何?” —— 死寂。 无论是大胆关注着这边,还是装作没有关注这边的。 无论是年纪大的贵妇,还是年纪小的名媛。 无论是矜持的老绅士,还是装高冷的公子哥们。 都在这一瞬间陷入了静止。 仿佛时间暂停,所有人都有种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人群中心的叶老夫人更是整张脸皮都凝固住,然后表情一寸寸龟裂,直至布满皱纹的脸皮都一点点发红,不可思议的暴怒从她苍老的眼睛里迸发出来。 “你……你你,你说什么?!!!” 连叶宝珠都顾不得哭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叶空:“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奶奶?!” “谁奶奶?你奶奶?”叶空移动眼珠,黝黑瞳孔透着点邪性地盯向叶宝珠,“我和你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会有同一个奶奶?少跟我套近乎。” “……” “……赫赫……”老人喘不上气地捂着胸口软倒下去,叶夫人惊叫着接住她。 “快叫医生!” “拿药拿药!” “张妈!速效救心丸!” “叶空你快别说话了!” “快叫人啊!叶总还没回来吗?!” —— 现场拿药的拿药,抬人的抬人,尖叫的尖叫,狂奔的狂奔……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一时鸡飞狗跳,客人们纷纷给家庭医生让路,同时三三俩两地发出嘈杂密集的交谈声。 “做梦都没想到今晚能看这么大个热闹。” “叶家这个新的三小姐不会是个疯子吧?” “好可怕的一张嘴,好可怕的一颗脑袋,怎么想的才能在这种场合说这些话?我以后可要离她远点。” “她真的能留在叶家而不是被赶走吗?” “但她一直坚持说叶宝珠不是叶家亲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脸我就觉得她说的话可信度很大。” “叶家是不是要变天了?” “不是叶家要变天,是玉洲要变天了吧?这人攻击力这么可怕,总觉得她会把整个淮川都搅得翻天覆地。” …… “阿璨阿璨,你未婚妻好可怕,咱们这婚约要不就这么算了?” 角落里,温老夫人瞧着被狼狈抬走的叶老夫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不由得回头看去,却见自家阴郁了好久的孙子竟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 再顺着他的视线一望,被他用这种奇异眼神看着的人,正是叶家可怕的新孙女,叶空。 “阿璨?” 温璨还在想方才那通电话。 · “叶空?你是说十一啊?你怎么想起来要问她了?” “十一,她的小名吗?为什么是数字?” “她是老孙那孤儿院里收养的第十一个孩子,所以叫十一。” “您跟我说说她吧。” “嘶,”那边的老教师抽了口气,很是为难似的,“其实我对她了解也不多诶,你还没说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了?以前我跟你提过几次你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碰巧遇上,突然心生好奇。” “那也难怪,”老人叹了口气,“虽然我仅有的了解都来自老孙嘴里,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人知道,那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怎么说?” “性格特别,天赋也特别——多的不清楚,但老孙曾说过她学什么会什么,并且性格极为执拗,从小就是个刺儿头,特别容易钻牛角尖,正因为如此,老孙都不敢让她学某样东西学久了,说是容易犯左性儿,可怕得很,他每次一念起十一,就老是说什么慧极必伤过刚易折——哦!”老头子像是突然想到某个重点,赶紧道,“还有一点,她嘴特别毒,而且说话不分场合,不在乎得不得罪人,据说八岁大就凭着一张嘴把大人给骂哭过。” “不过,老孙特别特别喜欢她,我看得出来整个孤儿院,他最喜欢也最担心的孩子,就是十一了,所以我觉得吧,老孙虽然说了她那么多缺点,但这孩子,肯定还是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孩子。” —— 讨人喜欢吗? 温璨远远瞧着那在人群中心站得笔直的少女。 四周人的目光稀奇古怪,有厌恶,有排斥,有鄙夷,还有看热闹的好奇,与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总之就没一个带着善意的。 看起来倒不像是讨人喜欢,反而是惹全世界讨厌。 不过具有这样特质的人,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来做他的未婚妻,简直是天降甘霖,再也没有比这更恰到好处的事了。 大厅外有人大步走来,温璨瞥见那熟悉的身影,嘴角一翘,驱使轮椅向前移动。 同时他对八卦的温奶奶道:“奶奶,我觉得这个未婚妻很好。” “我很喜欢。” 第6章 认亲第一天,先气晕一个亲奶奶 格调古朴的卧室里聚集了许多人。 叶奶奶躺在床上,由叶宝珠扶着喝了药,稍微喘得上气了,状态却依然糟糕,脸色极为难看。 她都不愿再睁开眼,只握着叶宝珠的手,有气无力地道:“方思婉,我不管你是在淮川另给她买个房子也好,还是把她送出国去上学也好,我不想在叶家再看见她……” 方思婉正是叶夫人的名字。 她闻言脸色也很难看,正想开口说什么,老太太却睁开眼睛一拍床沿,狠狠瞪着她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十几年前珠珠把嗓子都哭哑了才把老太婆的命救回来,你又想让你另一个女儿把老太婆给收走?!” 这话可太严重了,叶夫人捏着手转头看向叶空。 少女靠在墙边,远远瞧着这里,姿态很无所谓。 按理说这个样子应该是很让人反感的,可叶夫人看着旁人对她指指点点闲言碎语的模样,却莫名觉得心堵。 “妈,您这是什么话?我会好好跟小空聊聊的,您……”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我看她反正也不想认我这个奶奶也不想认你这个妈!你……” “诶——”一直沉默着任人指点的叶空突然抬起头,高声道,“我可没说不认我妈,我只是不认你罢了,毕竟我妈还没亲口说过叶宝珠才是她亲女儿呢。” 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叶空甚至还站直了,上前一步,盯着叶夫人问:“怎么样?您也要学那个老婆婆,说叶宝珠才是你的亲女儿吗?如果是这样,那我的确应该承认,是我来错地方了。” 叶夫人愣住了。 叶宝珠也僵住了。 她转头看着叶夫人,见她半晌没回答,不可置信地红了眼眶,哀切地叫了一声“妈妈”。 叶夫人却不敢回头。 她被眼前这双漆黑的眼瞳攥住了,就像先前那半句没能出口的呵斥一样,此时她也不敢朝叶宝珠那里看上一眼。 对面站着的这个不像是她遗失多年的可怜女儿,倒更像是个置身事外的冷漠考官,随时等着给她打个不及格然后将她彻底踢出局——即便她还想不通这种感受是从何而来,可她直觉地知道,自己不想出局。 叶夫人犹犹豫豫地为难道:“小空,你不要对珠珠敌意这么大,我们毕竟养了她二十年,就算没有血……” “方思婉!” “妈妈!” 老太太和叶宝珠的喊声同时响起,截断了叶夫人没说完的话。 可在场的人已经听到那几个字了。 几个不清楚真相的旁支亲戚都忍不住露出了震惊脸。 老太太又开始喘不上气了,一边大口大口呼吸一边道:“赶走!给我把她赶走!她既不认我这个奶奶那我叶家也不必认她这个孙女!给我把她赶出去!” 老人强撑着喊完,便捂着胸口倒进枕头里。 混乱中有人推门而入,伴着一声声“先生”和“叶总”的敬称,来人大步走到床边,弯腰查看老人的情况。 叶宝珠退开半步,怯怯叫了声“爸爸”。 来人直起身来,嘱咐医生好好看顾,随后扫了眼全场,道:“都挤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老太太需要休息吗?” 那些旁支亲戚讪讪走出了房间,只留下几个直系亲属。 老太太握住来人的手,道:“我是惹不起你这个新女儿的,我告诉你叶海川,这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从此以后我的小孙女只有宝珠一个!你要是敢让她留在叶家,就等着给你妈收尸吧!” 她说完便闭上了眼,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男人却没有任何波动,只道:“妈你好好休息。” 随后他转身,看了眼床边的叶宝珠,又扫了众人一眼道:“去隔壁。” · 叶家的茶室也很宽敞,正适合大家族开家庭会议。 叶家现任家主,也是叶氏集团董事长,西装革履地坐在主位上,喝了口由佣人端来的茶,这才抬头看向众人。 叶夫人赶紧走上前抓住他的手,一副找到主心骨的样子,皱着眉道:“海川,小空才刚回家,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她不是故意要气妈……” 叶宝珠在一旁捏紧了手不说话,倒是额头上还残留着血迹的表哥忍不住了:“姨,她明明就是故意的!而且她对宝珠的敌意那么大……” “你头上怎么了?”叶海川打断他,指了指他脑门上的血。 表哥顿时愤愤地瞪了叶空一眼:“还不是表妹干的!不是我说啊姨父,叶空真的太过分了!她……” “行了你出去吧,我们叶家的事儿你一个姓方的搁这掺和什么。” 男人挥了挥手,表情隐隐不耐,表哥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忿地看向叶夫人,却见叶夫人也点了点头,深有同感的样子。 表哥抽了抽嘴角,担忧地看了叶宝珠一眼,却不得不离开了。 茶室恢复寂静。 叶海川这才将目光投向叶空,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叶空想了想,慢慢走了过去,也顺道看清了男人的脸。 是一个只能用英俊来形容的男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岁月只能在这张脸上赋予更多的魅力,是越老越有荷尔蒙的类型。 也是她的生父——那张亲子鉴定单上,写的正是他的名字,叶海川。 “叫叶空?” 叶空点了点头。 “谁给你起的名字,为什么叫这个?” “叶是叶子的叶,因为我被放在孤儿院门口的落叶堆里,所以院长给我起了叶姓,空是,”叶空停顿了一下,“天空的空,爷爷希望我能成为天空一样广阔而宽容的人。” “好名字。”男人笑了一下,“那我以后叫你空空?还是小空?” “你可以叫我十一。” “这又是为什么?” “我是孤儿院收养的第十一个孩子,大家都叫我十一。” “你现在不是孤儿了,就算按照顺序,你也是叶家的小三儿。”叶夫人忍不住插嘴。 叶空却瞥开眼:“难听。” 叶海川笑起来:“那还是空空吧,挺可爱的,很像在喊孙悟空,我看你闹事的能力也和孙悟空差不多。” 他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我必须告诉你,叶空,你奶奶非常非常喜欢叶宝珠,而且她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所以哪怕看在你奶奶的份儿上,我们也绝不会轻易把宝珠赶出叶家。” 叶空平静道:“我也必须告诉你,我非常非常讨厌叶宝珠,还有那个老奶奶,如果在我和她们之间你选择她们,那这个爸妈我不认也罢。” 她站着,叶海川坐着,距离刚好足够叶空稍微居高临下。 她用那双漆黑的眼漠然地盯着叶海川,道:“你以为我很稀罕叶家吗?” 第7章 那你就自己争取 叶夫人目瞪口呆。 叶宝珠不可置信。 整个玉洲都没人见过有人敢以这样的姿态对叶海川说话。 可叶空偏偏说了。 而叶海川也没有半点要生气的迹象。 他看了叶空片刻,突然笑起来:“不要把这种选择说得这么轻易啊,孩子,你口中的老奶奶是我的母亲,叶宝珠即便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也算我和你妈妈的养女,二十年相处,就是宠物都有情分了更别说是人——你想要我们在你们之间无条件选择你儿抛弃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得事。” 叶海川站起来,一米八几的身高一下把叶空衬成了小可爱。 他低头看着这个新鲜出炉的亲女儿,虽然居高临下眼神却很温和,还带着几分逗弄的趣味:“虽然不稀罕叶家,但既然选择来了,就说明叶家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自己来拿呢?” 叶海川转头看了踌躇的叶夫人一眼,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叶空的头:“你妈妈是很爱你的,这一点不要怀疑。” 叶夫人一下就红了眼眶。 而也是这时,叶空才突然注意到,这两人居然从进来后就一直牵着手,没有放开过。 她脸上浮现一点微妙的表情,像是小兽对陌生事物的天然好奇和猜测。 一家三口间的气氛正要慢慢缓和,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说大哥,老太太都把话说得那么严重了,你还打算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话的人是叶海川唯一的弟弟,叶家旁支走了后,有资格跟着进入茶室的,也就只有他这一家人了。 叶海川眉目不动,只淡淡对叶空道:“这是你二叔,认识一下。” “可别,老太太都当不了这丫头的奶奶,我更不敢当她的二叔了。” 叶空看他一眼,道:“你说的是,你长得就不像跟我有血缘关系。” 这句话不算直白,但看着叶空那张怎么看怎么漂亮的脸蛋,叶二叔立刻就恼羞成怒了。 他老婆更是冷笑一声,却不屑再看她一眼,只对着叶海川道:“大哥,不是我们对这孩子有意见,是她的规矩真的没学好,今天就把老太太气晕过去两次,等老爷子知道了还不定怎么发脾气呢,而且我看你刚才说的那意思,这就要把宝珠当养女了?” 她抱起胳膊,看了眼在角落里低头站着的叶宝珠,心疼道:“瞧瞧,如珠如玉宠了二十年的孩子,这一知道没有血缘关系立马就要撇开了,这要不是有个老太太心疼,只怕我们珠珠现在就已经不是叶家人了。” “弟妹你说什么呢?”叶夫人立马急了,可看了眼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叶宝珠,她又难免心疼,“珠珠,你可别多想,无论如何你都还是……” 叶夫人刚放开叶海川的手,正准备朝叶宝珠走过去,却又在半路僵住,眼神下意识飘向叶空。 叶空:…… 我可什么都没说。 她撇开视线。 叶宝珠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不声不响,却落下两行眼泪。 “看看看看!”叶二夫人赶紧走过去半搂住她,心疼地拍了拍,又横眉看向一家三口,“大哥大嫂,不管你们如何,老太太可是发了话的!这个家里有她就没有叶空,有叶空就没有她!你们若是真的想看着老太太一大把年纪还离家出走,就尽管把这孩子留下!再等着老爷子找你们麻烦吧!” “要我说,”叶二叔也开口了,“还是先把叶空送走吧,等过个三五年,学好规矩再回来也不迟,到时候老太太也消气了。” “既然叶家有这个打算,”门外突然传来男人清冷的嗓音,“那正好……” 几个叶家人惊讶回头,就见温少爷正坐在轮椅上,对着叶海川露出淡淡的笑。 “不如让我把我的未婚妻带回温家——不知叶叔意下如何?” 叶海川眉梢一挑:“你的未婚妻?谁?” “当然是叶三小姐,叶空。” “你承认这桩婚约了?” “从来都没有否认过。” “不对吧?”叶海川说,“如果没记错从你成年起两家就时时提起这桩婚约,温大少爷你可是每次都充耳不闻的,我还以为这婚约要就此作罢了。” 温璨淡淡微笑:“叶叔,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直白。” 叶宝珠半藏在叶二夫人怀里,耻辱到身体都开始发抖,叶二夫人急忙拍了拍她,却也不敢在温璨面前随意开口。 叶海川没有继续和他对话,反而看向叶二叔,道:“你看呢?” “那怎么行?就算两家有婚约,我们叶家的女儿也不能这么轻率地住到温家去,这不是让人看不起吗?”叶二叔眼神在两人间转了一圈,话锋一转,脸上也多了笑容,“叶空刚回叶家,当然要住在家里才行,老太太那里还是由大哥去说吧。” 叶海川嘴角勾了一下,似是嘲讽似是冷漠,却只淡淡点头,转而看向温璨道:“你听到了?” 温璨遗憾地叹了口气,又对叶空认真道:“之后的时间,我们多多相处吧,玉洲我还算熟悉,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可以找我给你当导游。” 叶空默了默,瞧了眼他的腿:“你确定?” “……” 这次就连叶海川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孩子是真的不分敌我地张口开枪啊,这么下去,叶家会不会因为她变成玉洲上流社会的公敌? 叶海川不由得有些忧心了。 好在温璨好像并不介意她的冒犯,甚至还笑了一下,虽然那笑容很短暂,却也足够难得了。 待到温璨被温家的人推着离开,叶海川道:“好了,今天这场宴会也算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看了眼叶空,说:“你回房休息吧,等把客人都送走了,再出来见见你的哥哥姐姐。” · 随着客人一个个被送出叶家大宅,这原本该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宴会,就这样提前结束了。 可宴会结束,却不代表这个夜晚也结束了。 相反,看玉洲某个神秘的内部论坛上,层层叠叠不断叮一声冒出的新帖,这一天仿佛才刚要热闹起来。 第8章 豪门内部论坛狂欢 论坛名叫黄金城。 如果是在玉洲传承了几代的土着应该会知道,这是玉洲早年的别名。 比起“玉洲”这个乍一听显得文质彬彬的正名,早些年的玉洲实际上根本就是个和名字完全相反的,混乱又野蛮的城市。 一百年前,这里同时拥有着全国最多的贫民窟,与全国最早也最高最多的摩天大楼,有时候穿过脏乱差且挤满流浪汉的黑巷,抬头便能望见霓虹中高耸入云的钢筋大厦。 西装革履的精英与不修边幅的三教九流同时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铸造了遍地钞票、也遍地贫民的玉洲——也是他人口中的“黄金城”。 只是年代久远,如今那些贫民窟都已经消失得差不多,这座原本野蛮的城市因飞速发展的经济而覆盖上一层斯文的外衣,倒渐渐和“玉洲”这个名字有了些相匹配的气质了。 于是还记得黄金城这个名字的人,便只剩下在本地生根多年传承多年的老人,以及老人的子孙们。 很难讲最初给这个论坛起名的人是否也心怀着某种情怀,总之如今,“黄金城”已经成了玉洲顶级世家子弟的秘密乐园,非内部邀请不能进入,也因此,愈发坚固了玉洲上流圈的排外特色。 · 【听说叶家新来的老三是个疯子?】 【十几年没承认过叶宝珠是未婚妻,为什么新人一来温璨就承认了婚约?温璨也看脸?】 【叶宝珠到底是不是叶家亲女儿?】 【谁去约一下新的叶老三,我后妈马上回国,很想借用一下她的勇气】 【你们敢对着自己爹妈或者别的长辈说“你让我扇一耳光我才叫你一声爹”吗?我脑补一下就已经变尸体了】 【咱们圈子好久没加入新人了,哪天搞个欢迎会“庆祝”一下?】 【流落在外二十年的乡巴佬也配进黄金城?】 【叶空的空是孙悟空的空,今晚就是一场大闹天宫】 【以后叶宝珠就不是叶三是叶四了,叶三之名落在乡巴佬新人头上】 【我预告玉洲即将陷入一场狂欢!】 【今晚的大瓜你们信谁?叶宝珠还是叶空?】 【温璨和新人单聊的时候是不是给了她底气?她才敢这么发疯?】 【我预言温璨不可能看得上乡巴佬】 【前段时间温璨刚残的时候论坛可不是这副嘴脸,一有人来抢就立马又变香饽饽了?】 【十几年没人能舔到的高岭之花一朝有了残缺被外人舔走了,什么感受?】 【温璨就算残了也看不上叶空这种半吊子】 【@叶宝珠 好歹一起长大,就算不是亲生的我们也不会嘲笑你的,出来解释一下】 【@叶宝珠 为什么叶空说话你一句都不回答?不会真有个得艾滋的亲妈吧?什么情况?】 【@叶宝珠 给你支个招,周焰不是喜欢你吗?你赶紧嫁给他,就不用从黄金城滚蛋了】 【周焰追叶宝珠几年了?现在知道叶宝珠有个艾滋亲妈还能看得上她吗?】 【周焰和温璨好兄弟多年都不改对叶宝珠的痴心,不会因为身世就不爱了】 【@叶空 进来了吗?你以后打算怎么做?要把叶宝珠赶出家门吗?】 【怎么都默认了叶空说的是真的?我还是比较相信叶奶说的话】 【我比较好奇叶老大和叶老二的反应以及他们知道的情报】 【叶老大和叶老二今天一直没出现,是不是也站叶宝珠这边?】 【我猜叶空今晚就会滚出玉洲】 【@叶空 别滚,你滚了我们怎么看热闹,破格允许你进入黄金城】 【谁去给一下邀请码,我已经迫不及待看真假姐妹打架了】 【@叶宝珠 别窥屏,滚出来解释,我可不想跟一个假货做姐妹】 …… 叮叮叮的声音不断响起。 秘密论坛的首页上,新的帖子接二连三地出现,每个帖的回复都不算多,但因为论坛用户个个都不是凡人,哪怕每条只有十几条回复也依旧显得很有分量。 叶宝珠缩在被窝里,不敢点进帖子,只是看着一个个标题,就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喑哑而歇斯底里的古怪哭叫。 不过刷了几分钟,她就再也忍不住,将手机狠狠砸了出去。 坐在公主闺房般漂亮宽敞的房间里,她却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安全感,习以为常的昂贵摆件和装潢,统统都仿佛撕下了面具般变得陌生而可怖。 她不敢去想,却总在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今晚宴会上发生的一切。 那个少女在璀璨灯光下无动于衷的表情,哪怕是面对着叶家地位最高的人之一,也依旧毫无畏怯之意,反而狠狠撕碎了她赖以生存的脸皮——这无疑是完全违反了她的生存准则。 她怎么敢这么做?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家里,面对根本不站在她那一边的家人,她难道一点都不会害怕不会委屈吗?她怎么还敢违逆奶奶违逆所有人的意志?她怎么就敢在所有人面前说出那些话?!!! 她不是该畏畏缩缩夹着尾巴做人吗?明明刚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的! 不知不觉间,叶宝珠已经抱着头流了满脸的眼泪。 正在崩溃间,突然有人轻轻敲了她的房门。 佣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小姐,老太太醒了,让您去陪她。” 叶宝珠猛地惊醒过来,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她很快道:“好!我马上就去!” 只要有奶奶在,叶家就绝不会赶她走! 不……还有妈妈。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振作心情走进了卫生间。 · 叶老夫人吩咐让叶宝珠陪着她睡觉的事,叶空是第二天起床才知道的。 前一天大约是因为太累了,她并没有坚持到和所谓的哥哥姐姐见面。 早上起床还没下楼,便有佣人特地对她闲谈般说起这件事。 “宝珠小姐可以说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情分就连大小姐和二少爷都比不上呢!想来以后得日子也都离不开她。” 正在下楼梯的叶空脚步一顿,乌黑的眼珠一侧,瞥向瞟着她的佣人,歪头好奇道:“你们叶家的佣人,话都这么多吗?一大早就倒人胃口。” 佣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楼下餐厅里有人向上看了一眼,道:“是你运气不好,碰上了话最多的那一个,是吧?罗阿姨?” 没再去管这个话多的阿姨,叶空向下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金灿灿的短发,还有短发下一双仰视过来,却不减傲慢的漂亮眼睛—— 第9章 二哥叶臻,大姐叶亭初 叶家二少爷,也是当今娱乐圈最火的演员,也就是所谓的顶流—— 叶臻。 如今国内凡是关注娱乐圈的年轻人,没有会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十八岁横空出道,以一部小成本青春电影,一举斩获当年的票房冠军,一跃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当红小生。 随后叶臻的路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一路势不可挡地走上了顶流之位。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除了作品,以及本人过分鲜明的性格外,最具有存在感的,却是他的恋情。 对象是和他合作了处女作的女主角,名叫童小雨。 两人在电影大爆后,便立即公布了恋情,起初观众都怀疑他们在炒作,可之后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两人一直分分合合,还曾被狗仔拍到在深夜的街头大打出手,好似要老死不相往来,可再过一段时间,却又被拍到了牵手看电影的照片。 如此藕断丝连,似爱似恨的纠葛,反倒吸来了无数爱好这一口的cp粉。 时至今日,他们已经成了圈内热度最高的国民cp。 而如果叶空没有记错的话,在来玉洲之前,她还曾在热搜上看到过他的名字。 那个词条应该是——#阵雨cp再度分手#? · 保姆阿姨已讪讪离去,叶空漫步下楼,走到叶臻身边,却没看他,而是环顾四周道:“只有你一个人?” “因为你造成的闹剧,昨晚大家要么是累得不行,要么是酒喝得太多,估计要等一会儿了。” 叶臻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对她勾了勾手,就像逗一只小猫小狗似的:“你倒是睡得挺好,先来叫声哥哥听听?” 这个称呼让叶空正要坐下的动作停了一瞬,一些斑驳的画面,走马灯般闪过脑海,又被她平淡地压下去。 她坐下来,拿了个餐包咬了口。 “你先叫声妹妹听听。” “这么肉麻?我对叶宝珠都是直呼姓名,凭什么叫你要这么亲热?” 楼上传来几道交错的脚步声,叶空睫毛一动,干干脆脆道:“大概因为我是亲生的,而叶宝珠是个假货?” 叶臻愣住了,他朝楼梯上看去。 叶空这才慢悠悠回头。 只见楼梯上,叶宝珠眼眶通红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就跑了。 原被她搀扶着的叶老太太急急喊了声“珠珠”也没能叫住她,老人家甚至还想自己追上去,却被扶着她的另一个人给拉住了。 “奶奶,您多大年纪了?还想在楼梯上追人?” “哎呀这是要气死我啊!” 老太太颤巍巍地,气得直拍栏杆,隔着半个楼层直指叶空的鼻子:“你这个讨债鬼!怎么还赖在叶家不走!一口一个假货的叫谁!我说谁是假货才是假货,谁是宝贝才是宝贝!我要你现在就从叶家滚出……” “奶奶,您别太激动了,小心又发病。” 没说完的话被强行阻断,说话之人的语气却很冷静,一点都不激烈,和叶空昨晚见到的叶海川是一个气质。 叶空抬着头,看着那个瞧不清脸的长发女人牢牢抓着叶奶奶,看似是搀扶,实则是将她控制在原地,让她颤巍巍的身体不至于摔倒。 直到管家匆匆上前,将唉声叹气的老太太扶回楼上,那人才理了理衣服,慢慢走下来。 她有一头性感的长卷发,还没打理,随意披在肩上,却并不显出慵懒的女人味,反而有种冰冷的野性。 直到她走到近前,叶空才从她脸上明白,这种特殊的气质来源于她的灵魂——一眼便可知其强大的灵魂。 “叶空?” 她的嗓音很冷,听着没什么感情,和叶海川有几分相似,甚至还少了叶海川表面的温和。 叶空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我是叶空。” “我叫叶亭初,是你的姐姐。” “姐姐。” 叶空这声姐姐叫得干脆利落,一旁的叶臻不爽地眯眼,敲了敲桌:“什么意思?双标是吧?” 没有人理他。 倒是叶亭初盯着叶空,片刻后才慢慢道:“你考虑过,老人家怒急攻心之下,有可能会从楼上摔下来吗?” 叶臻也慢慢收敛了表情,冰冷地审视着叶空。 叶空却毫不退避地回视叶亭初,慢吞吞道:“没有。” “那你以后,最好想一下。” 叶亭初没有继续追问,只留下这么一句,便入了座。 · 约莫半小时后,有血缘关系的一众叶家人,终于在早餐桌上聚齐。 叶海川坐主位,叶妈妈和叶亭初分别位于两侧的下首位,叶空因为刚回家,破例坐在叶妈妈身边,她对面是叶二叔,另一边则是叶臻,叶臻对面是叶二婶。 早餐刚摆了满桌,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动筷,叶二婶先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本来还做了老太太最喜欢的餐包,谁知道是白做?我说有人一大早就把老人家气得躺下了,怎么还能高高兴兴吃饭?” 餐桌上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有人对这气氛状若未闻,自顾自用早餐,却也有人忍不住张口道:“早餐不是让人端进去了吗?还有宝珠陪着她呢,妈也没怎么样……” “哦,亲孙女回来第二天,就被气得不想上餐桌,这还叫没怎么样?”叶二婶继续阴阳怪气,“还好意思提宝珠呢?宝珠多可怜啊?在昨天之前,她在叶家多宝贝?这亲女儿刚回来,就立马把宝珠的位子给她了,宝珠呢?餐桌都上不得,还得帮你们安抚被亲女儿气倒的老太太,不是我说啊大嫂,你们做父母不能这么偏心的……” “二婶。”说话的是叶亭初,她一边给自己碗里舔粥,一边漫不经心道,“是早餐没做好吗?您还有空跟我妈聊天?” 明明是攻击性极强的讽刺,被她轻描淡写说成聊天。 叶二婶噎了一下,一拍筷子道:“怎么?!我在家是不能说话了是吧?亭初你平时挺拎得清的一个人,怎么你也站这叶空那边啊?血缘关系就这么重要?宝珠这么多年跟在你们姐弟俩屁股后面哥哥姐姐地叫了多少年?你们就这么冷血?” 啪—— 一声比她更响亮的拍桌声。 是叶臻直接把碗重重搁在桌上,抬起头直直睨着叶二婶:“二婶,我爸还没说话呢,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姐吗?” 第10章 热闹无比的第一顿早餐! “叶臻。”到此时叶二叔也不得不开口,“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来了个亲妹妹,都被传染了不懂礼貌的毛病是吧?” “你这是什么话?”方思婉又忍不住了,“空空才回家第二天,你们夫妻俩就各种看她不顺眼……” “这谁能看得顺眼啊?刚回来就大闹天宫,真当自己是孙悟空了是吧?”叶二婶音量拔高。 “那是空空想的吗?还不是弟妹你在妈那儿出的馊主意,让我们隐瞒真相对外声称两个都是亲女儿!要不然我们早在空空回来之前就跟大家解释明白了,哪里还会闹出这种事?” “你还好意思说?养了二十年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有理了?” “什么叫不要了?养女不也是女儿吗?!养女我们也一样宝贝啊!” “那怎么能一样?亲女变养女?你这是把宝珠的脸放在地上踩!” “诶弟妹你这话……” 叮—— 第三次。 这一回,是叶空把勺子搁在碟子上,碰撞出的清脆响声。 她抬眼,微微偏头,看着斜对面的叶二婶,慢慢道:“原来,是你的主意啊。” 原本还要继续和叶妈妈争辩的叶二婶看到她的眼睛,突然就打了个激灵,把想说的话全忘了。 时隔多年后,叶二婶还能记得那个眼神。 就像什么兽类,或者是无人性的邪神,盯着一只触怒祂的蚂蚁。 连厌恶都表达得般尘埃云淡风轻。 叫人觉得恐惧,却又恼羞成怒于自己的渺小。 “她就是个邪门的怪物,难怪玉洲因为她翻天覆地,连温家都险些被她毁了。” 彼时已白发苍苍的叶二婶躲在国外,跟孙子讲起往事,对叶空诅咒不停,却又不忘在最后提醒孙子:“以后若是看见她的后代,一定要离远一点,指不定遗传了她的邪性,都不是什么好人。” 但那都是很久以后得事了。 眼下一切都还是现在进行时。 叶家的餐桌上,一顿早餐还没吃完,便被接二连三地突发事件打断。 到叶宝珠慢吞吞下来的时候,叶妈妈连一个包子都还没吃完。 看到养女她自然高兴,先问了叶奶奶的情况,接着便招呼佣人搬了把椅子到桌角,好让叶宝珠也坐在她身边。 叶二婶见状下意识还想讽刺,却不知为何,余光一扫到叶空平静的侧脸,便莫名地有些怂,不敢再开口了。 本以为接下来该安静了,谁知没两分钟,客厅里的座机却突然响起来。 佣人急急忙忙接了电话,朝这边道:“三小姐,是找你的。” 叶宝珠下意识抬头,却见叶空也放下了筷子,平静发问:“是谁?” 佣人果然顺着回答:“说是温璨温少爷。” 叶宝珠一僵,又把头低下去。 “他有什么事?” “问您想不想出去玩,他给你当导游和司机。” 这边还没个回复,叶宝珠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她赶紧放下餐具接起电话,待和那边交流过两句后,她慢慢瞟向了叶空,慢慢道:“她今天有约了,应该没空来参加聚会。” 正在思考怎么回温璨的叶空,闻言转头看向她。 叶妈妈也对她做口型:“是谁?” 叶宝珠只好捂住手机,小声道:“是若微他们,说开了一场正式的见面会,想认识一下空空。” 她看向叶空,扯了个僵硬的笑:“我帮你拒绝,你放心和温璨去玩吧。” “什么?!”她的手机里传出谁都能听见的喊声,“温璨约了那个乡巴佬?!不行!不许她去!叶宝珠你必须把那乡巴佬给我带过来!否则你就别想再参加我们的聚会了!” 嘟—— 叶宝珠举着被挂断的手机,一张脸惨白至极,半晌才慢慢抬起头,露出一个哭泣般的笑。 叶妈妈一下心疼得不行,赶紧抱住她:“杜家这女儿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跟你说话?!还一口一个乡巴佬地喊空空?咱们不去就不去,谁稀罕……” “为什么不去?” 叶空打断她。 叶妈妈惊讶地回头:“空空,她都这么说你了,你还要给她面子?” “正因为她都这么说我了,我不得狠狠扇她几巴掌啊?” 她云淡风轻地吐出粗鲁可怕的字句,转头吩咐还捧着座机的佣人:“告诉温少爷,我今天要去参加一场见面会,没空见他。” 佣人照样回了,却又传话道:“温少爷问地址在哪里,他陪您一起去。” 叶空看向叶宝珠。 后者脸上已经再难挤出笑容,半晌才干巴巴地说了个地址。 佣人终于放下座机。 餐桌上,叶海川终于第一次开口,对叶空道:“既然决定要去,就稍微遵守一下这个圈子的规则,以后别动不动把扇人耳光挂在嘴边,也尽量少动手。” 叶空终于没再回嘴。 看着她老实吃饭的模样,叶妈妈竟莫名地长舒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从这个亲女儿回家,她好像就没有一秒是放松的。 简直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生怕她又跟不该顶嘴的人顶嘴,或是又和谁动手了。 不过,这感觉倒也不算特别陌生。 她养大了三个孩子,叶亭初和叶宝珠都很省心,唯独一个叶臻,也曾让她有过类似的感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儿子一眼,一下被他金灿灿得头发刺得眼睛疼,赶紧又收回了目光。 被亲妈眼神嫌弃的叶臻莫名其妙:今天这闹剧跟他没关系吧?怎么他还能中枪呢? …… 不管怎么说。 叶空来到叶家后的第一顿早餐,这总算勉强平安地度过了。 饭后叶家人都各有各的忙。 叶空却在花园里被叶臻拦住了。 他似是在散步消食,却又好像一直在等她。 待她走到近前,才站直了身体,挡在了她面前。 “有什么事吗?”叶空问。 “你闹事的本领不小。” 叶臻睨着她。 和在叶家人面前时随时挂着笑的样子不同,此时的叶臻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叶空的眼神不像在看亲妹妹,倒像盯着个无缘无故便心生排斥的陌生人。 “你演戏的本领也很不错。”叶空回他。 叶臻勾了勾唇角,眼底却越发冰凉。 “你到底想干什么和我没有关系,你对叶家有什么企图,想在叶家得到钱、地位、还是亲情也都和我没关系,但唯有一点,不许给叶亭初添麻烦。” 他语气凉凉地警告道:“只今天早上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让她为你收拾了两次烂摊子——这还都只是小麻烦,我看你的能力,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惹大麻烦。” “所以趁今天有时间,我先跟你提个醒。” 叶臻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俯视她:“叶家所有小辈惹出来的麻烦,最后都得由叶亭初去解决,而我恰巧很讨厌这一点。” “所以,你以后最后不要再惹事,至少,不要为任何事去麻烦叶亭初。” “告诉我,能做到吗?妹、妹。” 第11章 姐姐和哥哥给的零花钱 树梢被吹得哗啦作响。 叶空瞧着面前的男人,将他颀长的身躯上下打量一遍,才慢吞吞道:“原来你,是个姐控啊?” 叶臻嘴角抽了下,看起来很想反驳,却又忍了,有些不耐道:“你就说听懂了没有?” 叶空哦了一声:“听懂了。” 见她居然这么老实,叶臻还有些意外,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行。”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张卡,“好歹也是我亲妹妹,这是给你的见面礼,里面有两百万,拿去当零花吧。” 看叶空伸手接过,叶臻还补充了一句:“这是我自己赚的钱,跟家里没关系。” 叶空看了他一眼。 “你什么眼神?怀疑我?你知道我的身价有多高吗?”他说着,忍不住换上不相信的表情,“你总不会不认识我吧?年纪轻轻的,你难道不上网吗?” “……”叶空把卡收起来,嫌弃地看他一眼,“我一句话都没说,你自己脑补这么多。” 她往前走去,叶臻与她同路,边走边追问道:“那你说说你看过我几部电影或者电视剧?你在哪儿知道我的?” “……”叶空陡然停住,转头看着他,吐出一个前不久才看过的词条,“阵雨cp疑似再度分手。” “……”终于轮到叶臻闭嘴了。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叶空却满意了,甚至还继续道:“算我看过连载时间最长的爱情电视剧?你演得很不错。” “……” 叶臻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了。 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他身边都没人敢跟他提起童小雨。 他的助理更是得了ptsd似的,连“阵雨”两个字都听不得,听到“多云转阵雨”的天气预报都要跳起来关掉。 叶臻看着叶空,面无表情。 两人间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气氛一下又降至冰点。 ·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清凉的声音响起来。 叶空转头看去,是叶亭初。 她换了一身西装,看起来瘦而高挑,卷发随意地盘起来,多了几分亲和力。 叶臻的表情几乎是立马就柔和下来,喊了声姐:“你要去公司了?” “去机场,出差。” 叶亭初扫过他,目光停在叶空身上,对她招了招手。 叶空乖乖走过去,又被塞了一张卡到手里。 “里面有五百万,拿去当零花,之后每个月我都会给你打三十万的基础生活费。” 她言简意赅道:“你刚回叶家应该还不知道,咱们这种人家,虽然不缺钱,却也不许孩子当米虫,你得自己去赚钱,不管是要创业还是干别的,如果需要启动资金可以找我。” 叶空翻看着那张卡,问:“那叶宝珠呢?她也在自己赚钱吗?” “她大学还没毕业,所以没有硬性规定,不过她已经在公司实习过了,挂着一个设计师的工位,偶尔也能赚点钱……哦,这么说来,你也才二十岁,暂时也不强求工作。” 她像是才刚刚想起来,这个新来的亲妹妹和突然变成假妹妹的叶宝珠,是同一天生的。 “在上学吗?” 她问叶空。 叶空点了点头。 “什么学校?” “北城大学。” “……” 叶亭初随意的眼神突然一顿,刚走过来的叶臻也停了一下,两人一起看向叶空。 叶臻有些不敢相信:“是北城那个北城大学吗?” “我们国家还有别的北城大学吗?”叶空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叶臻无言。 叶亭初瞧着她,倒是罕见地露出一点笑意来。 “那很巧,我们也算是校友了。”她这才有了点主动交流的兴趣,一边散步一边继续问她,“学什么?” “美术和心理学双修。” 叶亭初又停顿了一下:“这两个都算北城大的王牌专业,分数要求应该很高。” “还好。”叶空说。 叶臻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暑假很快结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返校?” “不返校,我申请了玉山大的交换生,已经批下来了,下学期就留在玉洲。” 玉山大学时玉洲市第一学府,全国排名虽比不上北城,却也是top5. 叶亭初点了点头:“那你可以多交些朋友了,刚好宝珠也在玉山。” 叶空一言不发。 叶亭初看她一眼,又说:“待会儿去参加聚会,有不懂的也可以问宝珠。” 叶空继续一言不发。 叶亭初老神在在,继续道:“如果在外面惹了麻烦,也可以找宝珠帮忙。” 叶空:“……” 叶臻在一旁笑了:“看来你真的很讨厌叶宝珠。” 叶空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我不该讨厌她吗?” “不论该不该,我都建议你不要讨厌她。”叶亭初还是很平静,“有奶奶在,你就不可能把她从叶家赶走,何况妈妈真真切切地疼爱她二十年,也不可能赶走她。” “所以呢?” “所以你讨厌她也没用啊,只会让自己憋屈。” “可我不觉得憋屈。”叶空说,“这世上没有人能让我憋屈,不管是我喜欢的,还是我讨厌的。” “还是你们觉得,有我在的叶家,叶宝珠还能呆得快活不成?” 有佣人上前提醒,说温少爷的车已经到了。 “放心吧,真正憋屈的人怎么看都不会是我,拜拜。” 叶空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叶臻半晌才“嘶”的一声:“这性子,有点可怕啊……” “至少不会受欺负,挺好的。” 姐弟俩各自离开,剩下满院的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 · 黑色宾利就停在庄园门口。 叶空从副驾的窗口看进去,司机大叔不苟言笑,后座的温璨倒是对她微笑了一下。 直到视线触及她身后的人,那笑容一下就消失了,变成了初见时的阴郁冷漠。 莫非学过川剧变脸? 叶空心里这么想着,正要打开副驾的门坐进去,却被温璨叫住了。 “你打算让别人坐我身边吗?我的未婚妻?” 本来很酸的一句话,被他过于冰冷的语气说出来,反而有几分森然之意。 原本正要上后座的叶宝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里很快包了一汪泪,楚楚可怜地瞧着温璨。 可温璨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定定盯着叶空。 第12章 成为未婚夫妻的第一天 叶宝珠脸色青白地退出来,对着叶空惨然地笑笑:“姐姐,你坐后面吧。” 她摇摇欲坠地和叶空换了位置。 外面跟来送她们出门的方思婉忍不住对温璨露出不满的表情,反倒是一旁的叶二叔,笑眯眯地帮叶空关了后座的车门,还关心了她两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叶空的好叔叔。 待到宾利驶出去,叶二婶才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这亲女儿不愧是在乡野长大,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高明招数,这么轻易就做到了咱们宝珠十年都没做到的事。” “果然,豪门养大的千金和不知羞耻的野丫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你说什么呢?!” “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 争吵刚要开始,前方的宾利突然又后退着停到了原点。 后车窗里露出叶空的侧脸,她转过头来,盯着骤然收声的叶二婶,眼神冷漠而挑剔地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 那如同挑猪肉般的眼神让原本心虚的叶二婶恼怒起来:“你看什么?” “看稀奇啊。” 叶空弯了下嘴角:“原来豪门养大的媳妇,比我在乡野见到的碎嘴大妈还没素质,多稀奇啊。” 叶二婶涨红了脸:“你说什么?!” 叶空却已经看向皱眉的叶二叔:“二叔,是你结婚的时候叶家太穷了,娶不到上等货色才随便选了个女人吗?和我爸的老婆比起来也差太多了。” 叶二叔夫妻俩的脸同时开始发青。 可叶空已经把后车窗升了起来,只留下一句“真可怜啊”的感叹溢散在空气里。 这一次宾利是真的开走了。 直到车尾消失在路尽头,方思婉才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 而叶二婶也终于发出了气愤的尖叫:“这个野丫头!我一定……” “闭嘴!” 叶二叔脸色极阴沉地盯了老婆一眼,在对方收声后才大步离去,背影怒气冲冲。 方思婉倒是心情很好。 虽然丢失多年的亲女儿是这样的性格,的确非常出乎她的意料,但这至少说明这孩子在外面不会轻易被人欺负。 而且从叶空对待她的态度来看,她们以后的母女关系是有希望变得很亲近的! 只要这么一想,方思婉就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 窗外景物不停向后掠去。 叶宝珠在前座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心道:“姐姐,你那样说二婶,是不是太不尊重长辈了?” “……” “虽然二婶性格是有点冲,但她人很好的,你只要与她相处一会儿就会发现,她是个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的人。” “……” “你刚回家,可能不知道,玉洲的贵族阶层是很重视礼仪和孝道的,刚才你这样对二婶,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 “待会儿参加聚会,你也要注意一下,我会给你介绍他们,但你千万不要再像昨晚那么冲了,他们可不会像我一样容忍你的。” “……” “姐姐?” “姐姐?” 叶宝珠眨了眨眼,语气变得无奈又委屈:“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们在外面毕竟都代表着叶家,你还是要……” 她说着终于转过头来。 含着薄薄泪光的眼睛先是轻烟般飘过温璨的脸,才楚楚的落到了叶空身上。 “……” 她的表情立马僵硬起来。 因为叶空已经睡着了。 脸偏向车窗,眼眸轻闭,呼吸均匀,看起来睡得很香。 “……” 叶宝珠气得脸皮都快要抖起来,好半晌才忍住了怒气,苦笑着看向温璨:“您也不提醒我一下,就算没有婚约,我们好歹也算是看着彼此长大……” 话没说完又卡住了。 因为这仔细一看她才发现,男人修长的脖颈里正交错着两条黑色的耳机线。 他撑着脸看着窗外,耳朵里塞着耳机,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膝盖上轻敲着节奏,显然正在听歌。 叶宝珠:…… 她忍耐力极其强大地保持着冷静,一点点收回视线。 却在瞟到司机大叔拼命憋笑的表情时破了功。 叶宝珠猛地攥紧了拳头,直到指甲将皮肤划破,带来一丝痛感。 她望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慢慢红了眼眶,眼神却愈发阴森狠戾。 · 下车后叶空伸了个懒腰。 温璨坐在轮椅上,看她一眼:“睡得好吗?” “一般,梦到狗叫了。” 叶空按了按脖子,看向面前的建筑群。 “这里是杜家的酒庄,算是他们聚会的主要据点之一。” 温璨刚说了一句,叶宝珠就忙不迭接着介绍起来:“虽说是杜家的酒庄,但其实在若微刚满十六岁的时候就被杜家家主送给若微了,哦,若微就是昨晚那个跟你说话最多的那个女孩子。” “平常的聚会大多都是由她主持举办的,今天也是,她很喜欢热闹,名下的酒庄、别墅,还有跑马场,都是我们经常办party的据点 ,你待会儿看了就知道了,她人很好的。” 见她介绍得热情,温璨也就懒得再说。 三人随着佣人一起往庄园内走去。 叶宝珠一路上就没有停过嘴,一直在慢条斯理地给叶空介绍酒庄内的各种设施、植物、甚至路牌名字的由来。 让叶空充分了解到了杜家的财力,以及玉洲贵族们的高雅品位。 那的确是她从未了解过的东西,因此她听得还算津津有味。 直到快要抵达聚会地点,叶宝珠才终于停下来。 “谢谢。” 听到这声谢谢,叶宝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璨也侧目看向叶空。 却听她一本正经继续道:“如果不是知道你在叶家长大,我都要以为你是杜家的佣人了,好厉害啊。” “……” “……” 叶宝珠面皮抽搐了一下。 温璨低头,掩住唇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 司机大叔被温璨赶走了。 而当叶空推着温璨慢慢走入大厅时,原本还热闹无比的空间很快就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一大半的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看着轮椅上的温璨,脸上满满都是“卧槽他居然真的来了?”的表情。 叶空这时才低声问温璨:“所以刚才,你说这是‘他们聚会的据点’——是因为你平常根本就不参与这些聚会吗?” “我可是很忙的,未婚妻。” 温璨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群人,低声说话的语气却很温柔:“希望你可以尽快加深对我的了解,这样你就会知道,白捡了我这样的未婚夫,对你来说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 “……” 叶空笑了一下。 双手握着轮椅,向前用力一推,然后撒手—— 风声顿起,轮椅向前猛冲。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瞪视中,温璨啪一声按住了桌面来了个急刹车,这才避免了车翻人飞,桌子也被撞翻的惨剧。 一片死寂里,温璨慢慢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叶空,慢慢露出一个阴森的微笑。 第13章 上流社会的二代聚会 阳光从巨幅的落地窗外洒进来。 光明几净的室内,首先行动起来的是一个黑长直的美女。 她原本坐在最远处的沙发上,此时却第一个起身,起初几步甚至显得有些急迫,只是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边伸手去扶人,一边语气担忧道:“腿没事吧?” 可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温璨的时候,温璨的轮椅突然被人往后拉去,她的手就这样扶了个空。 女人动作一顿,转头露出一张带着些微病气,却五官娇艳的脸。 叶空与她对视了一秒,继续把轮椅往后拉,同时低头对温璨低声说:“表达一下我的荣幸,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温璨:…… “你还真是满身是刺啊。”温璨语气温柔地感慨,“扎起人来还不分敌我。” 叶空抬头面向正呆呆看着她的众人,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我只是很烦装逼的人。” 下一秒她抬高音量,看着那个黑长直,微笑道:“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有我在,就不用这位小姐帮忙了。” 背着光,女人的眼神有些看不清楚。 可她很快就笑了起来,意味不明道:“叶小姐倒是,占有欲很强。” “你说得没错。” 叶空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还好我听说玉洲市里从来没有女人喜欢过我的未婚夫,这一点让我很满意。” 温璨:…… 所有人:…… 就在现场不知为何陷入更彻底的死寂之时,一声“噗嗤”突然打破了氛围。 “看来这位新来的叶小姐,倒是比宝珠有趣多了。” 从进来开始就一直被无视的叶宝珠掐了掐手指,抬头露出笑脸:“心舟又在那我开涮了,还有染秋姐……” 她上前,挽住黑长直的胳膊,亲昵道:“我可想你了,昨晚我家宴会你也没去,今天怎么被秦叔叔放出来了?” “染秋昨天还在住院呢,昨晚那个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宴会,有什么好去的。” 一直沉着脸的杜若微此时才终于开口。 她的表情重新变得傲慢不屑,还增添了许多恶趣味:“不过,你居然还敢提昨晚的宴会啊?” 被恶意的视线重点扫过,叶空抬起头,对上杜若微紧盯的目光。 “说说呗,土包子,你这样的人,不会真的是叶家的真小姐吧?” “好了好了,若微少说两句,温璨头一次参加你举办的聚会,你这个主人怎么一声都不招呼,反倒找起宝珠的茬了?” “就是就是,染秋姐你快说说若微,不知道还以为这么多年和我一起长大的人不是她呢!” 叶宝珠挽着秦染秋的胳膊坐到了沙发上。 杜若微发出一声冷哼,眼神虚虚飘到了温璨身上,半晌才阴阳怪气道:“温少爷这样的大忙人居然会屈尊来参加我的聚会,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我这酒庄都蓬荜生辉了。” “若微!” 听到秦染秋略带责备的语气,杜若微才冷哼一声,把头别开了。 客人到齐,聚会总算是正式开始了。 · “今天的主题是品酒和演奏。” 叶宝珠坐在叶空旁边,小声对她解释:“你不会也没关系,当个观众就好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酒庄的佣人用白布裹着没有标签的酒瓶,在客人之间穿梭来去。 颜色漂亮的酒水在每一个人的杯子里荡漾,又被送入每一个人口中。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品酒,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后,一一说出酒水的年份和来源。 大多数都是准确的,偶尔有人猜错了就会在一众嘲笑声里发出抓狂的嚎叫。 一旁的空地上还有乐团在演奏高雅的旋律。 整个空间里酒香四溢,音符悠扬,就连果盘里一看就会被浪费的水果,据说也都是从全世界各个不同的庄园里特别挑选后运回的。 “姐姐,这就是玉洲的上流社会,你觉得,你能适应得了吗?” 叶宝珠含着傲慢的耳语中,叶空只是撑着脸,默默看着对面。 杜若微正在和一个男人打闹。 她抓起桌上的果盘就往对方身上丢,被男人躲开后,那一整盘还没动过的水果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她整整丢了五盘水果,才总算砸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惊叫着跳起来:“杜若微!这是我等了一个月的高定!” 所有人哈哈大笑。 满地水果的残渣在阳光下闪烁着饱满的光泽。 却没有一个人在意。 “对那个男人感兴趣吗?” 突然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问:“他叫李因,是李家的独生子,和杜若微青梅竹马,两人一直都是欢喜冤家,虽然表面上是风流浪子,但也有不少人都觉得他喜欢杜若微——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这少爷的玩法很花的,家里甚至还养着个司机的女儿。” 叶空没有回头,只叹了口气。 温璨瞧了她一眼:“不用叹气,如果我们能合作愉快,我可以给你介绍比他优质百倍的男人。” “……” 叶空依旧盯着地上一片狼藉的水果,最后她啧了一声,飞快地抄起桌上一个果盘,塞到温璨手里。 又抄起一个,自己也拿着叉子开吃。 温璨一脸懵逼地看了眼手里的果盘,又看向叶空:“我不是很想吃水果。” “你想。” 叶空咬着一块橘肉,转头一脸郑重地盯着他,无比确定地重复:“你想吃!” “……” 温璨抽了抽嘴角。 他虽然还年轻,但自认也算是经历坎坷,并且接触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不知凡几。 可像叶空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但…… “好吧,我想吃。” 谁让他对合作伙伴一向宽容呢? · 于是,等到品酒会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吃掉了桌上近一半的水果了。 温璨吃得生无可恋,叶空却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眼看叶空又往温璨手里塞了一盘水果,秦染秋终于忍不住道:“我记得温璨不喜欢吃水果来着,还是不要勉强他吧?” 第14章 叶空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温璨面无表情:“不勉强。” 秦染秋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喝得差不多了,心舟,你们准备的曲子呢?该拿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了吧?” “林心舟,家里的富裕程度比不上其他人,但她爸是副市长,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是下一任市长,所以在一众二代里地位很高。”温璨的说明又来了,“不过她本人倒是对政治没有兴趣,她喜欢音乐,喜欢写曲子搞乐团,算是个好人。” 温璨的介绍刚结束,另一边的叶宝珠也站了起来。 “姐姐,我去去就回。”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空,然后走向了林心舟。 “她也是林心舟演奏团的一员,负责钢琴部分——对了,她在钢琴方面好像是演奏级的,很厉害。” 叶空没什么表情地听着,直到第一个音符响起,她才终于提起点精神。 可就在这时,秦染秋突然越过她,说要和温璨商量点事。 对上她的视线,女人好脾气的笑笑:“放心,不抢你的未婚夫,只是有点工作上的事想交流一下。” 叶空耸了耸肩,看着秦染秋推着温璨的轮椅走出去了。 · 隔着一扇玻璃门,激昂的旋律也变得闷闷的。 秦染秋站在树下,没有看温璨,只望着远处,慢慢道:“真的要和她订婚?” “嗯。” “这个叶小姐真的是亲女儿吗?”她忍不住八卦起来,“叶海川真的能忍受自家出现这种乌龙?” “能不能忍受都是已经是事实了,况且,比起抱错孩子这种乌龙,这圈子里更荒谬的事还有一大堆呢。” 秦染秋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眼含担忧:“你真的打算动手了?你爷爷看着还算身体健康,只怕你的行动不会那么顺利。” “所以我才需要叶空。”温璨弯了弯嘴角。 “真是可怜啊,”秦染秋调侃道,“这位新来的叶小姐,刚进入陌生的圈子,只怕还把你当做依靠呢,瞧她刚才看我的眼神,分明是真的把你当未婚夫了,结果你却在背后利用人家。” “……”温璨在说出真相被继续追问,和保持沉默之间选择了后者。 秦染秋却一下轻松了许多,她长出了一口气:“你一定要好好处理和叶小姐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她现在毕竟是叶海川的女儿,头上还有叶亭初这个姐姐在,你要是把她骗得太深了,只怕以后不好甩开。” “……”温璨继续沉默。 秦染秋看着他的侧脸,又看了眼他的腿,问:“还有你的腿,到底伤得怎么样?之前车祸的消息传来,可吓死我和江叙了。” “你就算了,江叙会被吓到?” 温璨拍了拍自己的腿,嘴角勾了个淡淡的笑:“放心吧,在该站起来的时候,它自然会好的。” 两人接着聊了聊工作上的事,直到里面的演奏停下来,秦染秋才推着温璨回去。 正撞上叶空被“围攻”的画面。 · 杜若微不知何时坐到了叶空身边,她手里把玩着一支竖笛,正笑嘻嘻地问叶空:“第一次参加我的聚会,叶小姐你觉得怎么样啊?还有刚才这首曲子,你能点评一下吗?这可是心舟自己写的哦~” 叶空认真想了想:“好听。” “诶?”杜若微等了半晌没等到后续,惊讶道,“就这样?” “不然?” “你好敷衍啊,是对我不满意吗?还是觉得心舟的曲子不过如此?” “没有。” “哦,”杜若微恍然大悟,“那就是你不会点评咯?你以前是不是都没听过现场演奏啊?你进过音乐厅吗?不对,我听说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而且还是在乡下地方,那我是不是该问你——你认识那些乐器吗?认识几样啊?钢琴你应该认识吧?就是你妹妹宝珠弹的那个。” 她笑眯眯道:“宝珠的钢琴弹得特别好,年纪很小就过了十级,后来更是师从世界级钢琴家,在世界各地进行过巡回演出哦,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心里不舒服了?我听说你才是叶家真正的小姐?可怎么昨天叶奶奶好像并不承认啊?难道叶奶奶并不喜欢你这个亲孙女?” “……” “哎,你也怪可怜的,叶奶奶在叶家地位很高,如果连她都讨厌你,你恐怕很快就会被赶走了,我说,你要不也加入我们演奏团吧?不会乐器也没关系哦,可以拿三角铁,三角铁你知道是什么吧?不知道待会儿给你解释。” 杜若微好似很兴奋地坐直了身体,对着叶空道:“我杜若微呢,在这个圈子还是有一点地位的,不管是来参加我的聚会,还是加入心舟的演奏团,都可以成为你留在叶家的砝码哦,你说是不是,李因?” 跟着杜若微一起把座位换到了叶空对面的李因,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灰尘一样地扫了叶空一眼,语气很麻木道:“是是是,杜大小姐可是公主,你哪怕是成为公主殿下的女佣,也会在这个圈子获得无上的地位哦。” “李因!”杜若微瞪他一眼,却显然并不生气。 她眼神里有种天然的优越感,笑得再灿烂也掩盖不了她的居高临下。 “他说得太夸张了,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你考虑一下?” 叶空默默叉起一块水果塞进嘴里,继续两眼放空,一言不发。 “……” 安静中,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杜若微更是渐渐僵硬了脸色。 李因微微皱眉,第一次认真看了叶空一眼,眼神冷漠而不悦:“第一次来参加别人的聚会,怎么连主人的问话都不回答,这么没教养吗?” “……” 叶空把果肉咽下去,奇怪地看了李因一眼:“不是你的公主求我来的吗?舔狗先生。” “……” “……” “……” 一片石化中,叶空继续看向叶宝珠:“来,你把接到的那个电话内容重复一遍,是不是你们的公主殿下威胁你,硬要我来的?怎么我来了之后你们就不认啦?原来这就是玉洲的上流社会吗?” 叶空放下光光的果盘,拍了拍手:“早说是给公主殿下办舔狗聚会啊,那就算你们把叶宝珠踢出玉洲我也懒得来参加。” “你说谁是舔狗?!” 李因拍桌而起,额角青筋直蹦。 叶空漠然地看着他:“当然是你啊,公主殿下的,忠诚的狗。” “你……” “哦还有,让我举三角铁?” 叶空笑了一下,转身大步朝钢琴走去。 第15章 唢呐一响,天才登场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背影。 杜若微微微眯眼,问身旁的叶宝珠:“怎么?这土包子还会钢琴?” 叶宝珠紧张地握拳:“没听说过。” 叶空已经停在了钢琴面前。 可她并没有坐下,而是犹豫般地踌躇着,转头扫视全场的其他乐器。 杜若微就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不动了?” “打算弹个小星星给我们来点震慑?” 李因阴沉着脸笑了一下,高声道:“乡巴佬,不来点厉害的让我们大开眼界,你就得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向我下跪磕头了!” 叶空在琴边回头,遥遥看了李因一眼:“你可真爱自说自话。” 她说完后走向一侧。 刚推着轮椅进门的秦染秋低头问温璨:“你知道她要干嘛吗?” “不知道。”温璨瞧着那个背影,翘了翘嘴角,“但我很期待。” 秦染秋一顿,有几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可温璨毫无所觉,依旧淡淡凝视着叶空。 · 叶空在所有乐器面前逛了一圈,最后打开一个盒子,拿起了一把——唢呐。 “噗!” 原本还在为叶空方才的无差别攻击生气的其他人,一时间都忍不住纷纷笑了起来。 “不是吧?唢呐?她把我们这当什么地方了?” “这唢呐怎么混进来的?就跟她混入我们圈子一样违和啊。” “不愧是土包子,她不会是想吹一曲把我们送走吧?” “好恶心,就算是哗众取宠也不能这么玩……” 或嫌恶或调侃的谈论里,叶空深吸一口气,吹出了第一个音符。 唢呐的音色实在是过于霸道,第一声就立马带着巨大的杀伤力冲出了大厅,让在外面工作的佣人都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沙发上的少爷小姐们一脸嫌恶地捂住了耳朵。 直到十秒后,有人突然坐直了身体。 二十秒后,才上去演奏过的几个人突然都变了脸色。 一分钟后,旋律来到了直冲天灵盖的高潮部分。 如果说前面是硝烟袅袅,废墟遍地的序章。 那么高潮部分,就是炮火纷飞,哀嚎遍地的亡灵之舞。 唢呐尖锐的泣鸣,让人几乎可以看见白骨空洞的眼,再透过那两个黑洞看见阴翳的天空,与四溅的、燃烧的血。 曲子的最后以一个尖利而轻盈的长音收尾。 干脆利落,仿佛镜头上移,叫人看见一轮冷漠森白的月亮。 —— 犹如战场上鸣金收兵。 叶空把唢呐在手上转了一圈,放回到盒子里,转头看向众人。 她看到满堂石化的雕像。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说不出一句话——再是没有音乐天赋的人,听完这三分钟都能听出来。 叶空刚才吹的,正是二代演奏团刚刚演奏的新曲子。 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用的主乐器是小提琴,辅以钢琴、风笛,等各式各样的古典乐器作为伴奏,才奏出了林心舟想要的效果。 而如今,叶空只用一把唢呐,便毫无疑问地碾压了他们整个演奏团。 “喂,”有人终于忍不住喃喃出声,“林心舟,你是不是悄悄给她看谱了?” 林心舟两眼直勾勾盯着叶空:“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叶小姐。”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站起来,甚至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站稳后便大步朝叶空走去了。 叶空被她拦住,也停下脚步看着她。 “你才听了一遍就会了?” “这很难吗?” “你怎么想到用唢呐吹的?是只会唢呐?还是别的原因?” “唢呐合适。”叶空说,“听说是你写的,曲子很不错。” “是吗?我也觉得很不错。”林心舟的眼睛简直要闪闪发光起来,“我还觉得你也很不错!” 她朝叶空伸出手:“我现在邀请你加入我的演奏团,无论你主玩什么乐器,我都让你当首席,你愿意吗?” “不愿意。” 没有半秒钟的犹豫,叶空拒绝了她。 绕过她的身体往前走。 林心舟不死心地跟上去:“为什么不愿意?看你天赋这么高,不玩乐团多可惜啊?我以后可以根据你的喜好来写曲子……”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当你的好朋友,随叫随到的那种!你跟谁有矛盾我都站在你这边!” “叶空?空空?小空空?我求你了!加入我的乐团吧!就算你只玩唢呐我也可以配合你!” 林心舟语气越来越激动,最后险些抓着叶空的袖子给她跪下来。 叶空满脸黑线地停住脚步,低头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大腿的、据说在圈内很有地位的女生。 林心舟一改方才满身书卷气的女神范儿,可怜巴巴地仰视着她,还眨巴眨巴眼:“其实唢呐就是我带来的,因为我也觉得这首曲子和唢呐很配,但可惜我对唢呐并不擅长——你看看,我们多有默契。” “……” 林心舟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轮廓柔软眼睛又大,寻常人被她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只怕立刻就要投降。 可惜,叶空铁石心肠在孤儿院是出了名的。 她眼皮都没眨一下地再次道:“我拒绝。” 无情地掰开林心舟的手,她走到了李因面前。 李因很高,叶空站着也并不比他高多少,眼神却充分展现出人类看蚂蚁般的俯视意味。 “你刚才说我不来个厉害的,就要向你磕头认错?” “现在你觉得,我的唢呐够厉害吗?” …… 李因手背上青筋暴起,拳头捏得指骨都凸了起来。 他脸色阴沉到可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心舟还在那眼巴巴看着叶空,他如果敢在这时说叶空的表现不行,那第一个冲他的人肯定是林心舟甚至就算没有林心舟在,在场所有人也都是有耳朵的。 他敢说一句“你不行”,明天他输不起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圈子。 可要他承认叶空很厉害,他又是打死都说不出口的。 逐渐微妙的气氛里,杜若微倾身端起一杯酒,似笑非笑地开口:“我说,新人,你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她晃着酒杯起身,站到了李因身前:“连在叶家的地位都还没争个明白,就跑来我的聚会上撒泼,你真的不想在玉洲混了?” 叶空看着她,又越过她瞧了李因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她鼓了鼓掌:“恭喜舔狗先生,看来你的舔狗生涯也不算白费,能得到公主殿下的一次维护,你应该又能努力舔十年了!” 李因额角一鼓,一把拽开杜若微,抬掌就朝叶空打去:“你个土包子别太过分了!” 一片惊呼声里,李因狠狠挥下的手突然在半空刹了车。 在他张开的手掌前,横着一根细细的拐杖。 李因脸色僵硬,顺着拐杖转头看去。 第16章 那个女人有让人讨厌的姓氏 是温璨。 他不知何时被推了过来,拐杖的另一端,正被他稳稳地拿在手里。 “从进来开始我就想说了,你们一口一个土包子、乡巴佬的叫我的未婚妻,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正要因为李因的暴力而热烈起来的气氛,陡然被冰冻起来。 如果说之前还有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那么此刻,所有人都变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熟悉的、甚至比以前更甚的压迫感从男人身上传来。 连杜若微都僵硬了四肢和脸色,半晌才勉强道:“怎么?温少爷这是真把这个土包……” 话音未落,她就在温璨看来的眼眸里住了嘴。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冷的眼神。 仿佛只要她再说一个字,他就会弄死她一样夸张的冷。 温璨收回视线,把拐杖也收了回来。 一边慢条斯理地将拐杖缩短,插入轮椅侧面的置物袋里,他一边缓缓道:“就算叶家还没有给她唯一的身份,她也是我温璨认定的,唯一的未婚妻,还是说,你们觉得叶家的大小姐,比不上我温家的准夫人来得尊贵?” 最后一句时,他撩起原皮看向众人。 无人敢与他对视。 最后一眼落在杜若微身上。 杜若微被他冷冷瞧着,不知为何竟渐渐红了眼眶,砸了杯子转身大步跑掉了。 “若微!” 李因匆匆跟了出去。 一只手伸到了叶空面前。 她低头对上温璨的视线,见他微微弯起嘴角,对自己笑了一下。 “走吧,以后这样无聊的聚会,就别再来了。” 叶空思索两秒,把手放了上去,又在转身时顿住:“你拉着我我要怎么给你推轮椅?” “你不能单手推吗?” “姿势会很扭曲的。” “那你就双手推。” 温璨正要把手松开,却反被叶空拉紧了。 “我不想。” 叶空看着前方,说:“还是你单手自己转轮子吧。” 她向前走去。 随着毫不迟疑的步伐,温璨不得不靠右手自己转起了轮子:“早知道我就换智能椅了。” 他吐槽。 “所以为什么不用智能椅呢?” “老式轮椅要人推,比较气派。” “……”最讨厌装逼的人的叶空选择沉默。 两人后面的对话都无人能听清。 可这并不妨碍大家看清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谁都无法插入的奇特氛围。 “不会吧?” 直到那对前进路线歪歪扭扭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终于有人喃喃出声,梦呓般道:“温璨真的看上这个土……叶空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恍惚中。 只有林心舟倒在沙发上,生无可恋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不加入我的演奏团?我可以给你当奴隶的……” · 来的路上有三个人,回去的路上却变成了两个人。 路途便显得更加安静,只有温璨敲键盘的声音在噼啪作响。 好半晌,温璨才处理完工作,合上电脑。 他转头看着正盯着窗外的叶空,问:“你在音乐上还挺有天赋?” 叶空头也没回,漫不经心:“我在哪方面都很有天赋。” “说说看?除了音乐,你还擅长什么?” “懒得数,太麻烦了。” “……”温璨都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是在胡说八道还是在说真心话了。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在哪学的唢呐?水准那么高,应该学了很多年吧?” “你不是知道我是花盒县孤儿院的吗?”叶空转头看他一眼,“当然是在花盒学的。” “花盒有这么厉害的唢呐大师?”温璨迷惑了一下,又很快放弃,“那么多乐器,为什么偏偏选了唢呐?” “不是我自己选的。” 叶空撑着下巴,继续看窗外飞逝的风景,一边漫不在意地继续道:“四岁那年,孤儿院有个小伙伴去世了,院里办不起葬礼,院长就自己组了一个吹奏队给她送葬,我负责唢呐。” “那你小时候还挺善良的。” 叶空默了一下,才说:“院长说如果我不加入,他就天天在我饭盒里放洋葱。” “……” “我最讨厌洋葱了。” “……” 其实这是一段并不普通的对话。 小县城里的孤儿院、死去的孩子、贫穷到办不起葬礼的院长,以及被逼无奈拿起唢呐走入送葬队伍的四岁孩童——这些组合起来,形成的是一幅残酷而冰冷的图。 但叶空却将一切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说到洋葱时甚至有几分惹人发笑的趣味。 温璨面上无常,心中却升起一股奇妙的、难以形容的预感——这个比他小了快七岁的少女,身上大约承载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复杂记忆。 就犹如叶空此时正坐在他身边,安静极了,却莫名有着强烈而矛盾的存在感。 不知道是天生,还是过往的一切造就她成为这种人。 即便不动不响,也依旧如磁石般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温璨一边又开始处理新来的工作,一边听见了自己怦怦加快的心跳。 ——别误会,那不是什么可笑的爱情。 他只是一直都等着这一天。 一块能给温家带来巨大动荡的陨石,在他费尽心力亲手去制造前,竟然就这样命中注定般地从天而降了。 而这个人将会带来的变化,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测。 这又怎么能让他不兴奋呢? 正在一心二用间,温璨突然听见了叶空问他:“你今天给我介绍了一圈人,还剩一个没有介绍呢。” 叶空转头看他,问:“那个推着你出去的女人,看着和你关系很好的样子,她是谁?” “秦染秋,算我的盟友。”一心三用也完全无压力的温璨张口道,“她是秦家的女儿,能力很很不错,所以破格在集团里担任了重要职位,和我有不少工作上的往来。” “哪个qin?” “当然是秦朝的秦,知道南港船王吧?他们是那边的嫡系里分出来的,在玉洲也算一流家族。” “……那个秦啊,”叶空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那还真是个,讨厌的姓氏。” 温璨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 “怎么?你有讨厌的人姓秦?” 第17章 我已经到了可以和你接吻的年纪了 那个问题被叶空极其自然的无视了。 温璨也没有继续追问。 黑色宾利一路掠过城市街景,最后竟拐上了一条山路。 “烟、桥、坡?” 叶空把路过的路牌念出来,又看了一眼前方的山路:“怎么看都是山而不是坡吧?” “差不多。” “名字还起得这么诗意,和玉洲市的气质不太符合啊。” “哦?”温璨来了点兴致,“你觉得玉洲的气质是什么?” “假。”叶空评价起城市来也很不留情,“民风彪悍却非要装作风雅温润,我刚来就在机场外撞上两个黑车司机为拉客而打得头破血流。” “还有吗?” “不好说,还有待观察。” 温璨笑了起来。 在没人的时候,他脸上的阴郁和冷漠都会面具一样被完全地撕下去,流露出本来的温柔。 可叶空偶尔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却总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阴郁之下的又一层面具。 虽然见这个人的次数并不多,可她却好像已经见过他好几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了。 简直就像蒙了一层雾,叫人什么都看不清。 “其实这里本来不叫烟桥坡的。”温璨突然开口,“是我爸后来取的名字。” 叶空转头看他。 这是温璨第一次提起家人,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的雾气并没有因此被吹散些许,反而好像更浓了。 但叶空这个人,最大的好处,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奇心缺失,尤其是对人类。 所以她只“哦”了一声,什么都没问。 宾利在山路上行驶了近半个小时,便抵达了山顶。 叶空下车后才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要叫烟桥坡。 · 山风浩荡,水波粼粼。 一泓镜子般的湖水嵌在山顶,许多支流架在无尽草木之间,长长短短的木桥在伶仃作响的溪流上若隐若现。 山顶还有一座大木屋,没有牌匾,却有店长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但温璨并没有进去,而是领着叶空到了一处空地上。 长长的木板铺出一片不大不小的空中餐厅,叶空走到栏杆边缘,低头下望,轻易便将整座城市收入眼底。 “说了要给你当导游的,怎么样?还满意吗?” 叶空凝视着下方的城市。 在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之间,还隐约可见蚂蚁般拥挤的人群。 车流奔腾在每一条路上,芸芸众生都在这个角度被缩小成画卷上渺小的黑点。 而他们仿佛画卷之外,高高在上的神明。 “难怪人人都想要权利和金钱,如果能每天都站在这个高度俯瞰人群的话,的确很容易飘飘然吧?” “你呢?你也想要吗?” “如果说不想要,岂不是显得我太清高了?” 温璨转头看向她。 嘴里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那双眼睛里,的确没有任何波动,就像眼前看到的真的只是一幅画,一个死物,而非她口中所说的,权利和金钱的象征。 她是真的不感兴趣。 温璨抬了抬眉:“看来你的确很清高。” 叶空笑了一声:“或许是我想要的东西,远比这些更难得。” 她从栏杆边离开,在圆桌旁坐下来。 安静等待许久的服务员这时走上前来,将菜单递给她。 温璨被店长推到了桌旁,对上她试探的视线:“随便点,导游请客。” 叶空跃跃欲试地打开菜单,随便点了个主食,然后径直翻到了甜点那一页。 望着满页图文并茂的甜点,她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极亮的光芒。 温璨看得呆了一下,再循着她的视线往菜单上看了一眼,突然就笑了起来。 叶空听到动静也不抬头,只是一边在那些甜品上拼命勾画,一边不满地问:“你笑什么?” 温璨撑着下巴瞅着她:“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你比我小了快七岁,还是个小孩儿呢。” “都是因为你的表现太奇特和从容了,让我忘记了你的年纪。” “……你会和小孩儿成为未婚夫妻吗?”叶空更加不满,施舍给他冷漠的一眼,“我已经到了可以跟你接吻上床的年纪了。” “咳咳!” 温璨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偏头狠狠咳嗽起来。 店长走上前,耳观鼻鼻观心地给他倒水,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等到终于停下咳嗽,温璨已经面红耳赤。 他尴尬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轻易和男人说起这些话题,容易招惹变态。” “我当然不会在别人面前说。” 叶空又看他一眼,视线下滑到被桌子挡住的部分,眼里生出一点轻蔑,“可你不是个‘残废’吗?” 温璨:…… “以前没发现花盒县民风这么彪悍。” “比不上你们玉洲,能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提出订婚,对方还是个‘小孩儿’。” “你知道爱斗嘴也是小孩儿的特质吗?” “你在说你自己吗?那看来你比我大的那六岁多都白活了。” “……你再说一句,”温璨面无表情,“我就让甜点师往你的冰淇淋里加洋葱。” “……”叶空猛地抬头瞪他,第一次怒气爆发,“好恶毒的大人!” 温璨皮笑肉不笑:“知道就好。” “……” 叶空闷声闷气地闭了嘴,泄愤似的又狠狠勾了两个甜点。 温璨瞧着她的后脑勺,不知为何突然微微弯了下唇角。 这一个笑无人目睹。 却把他自己惊到了。 在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这点弧度就已经淡了下去。 可他还是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然后转头望向山外的城市。 说起来,他是不是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红过脸吵过架了,甚至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轻松的笑出来。 还真是危险,明明才刚认识一天…… 温璨微微低头,将所有表情都收了起来。 如果叶空此时抬头看了他一眼,以她的直觉一定能立刻发现,眼前这个才是温璨最真实的样子。 比起阴郁,这是更混沌十倍的晦暗和冷漠。 比起温柔,这是更深沉百倍的复杂与危险。 可这些也都是一闪而过。 等到叶空终于点好餐,满意地抬起头来时,男人已经又是那副漫不经心又温和从容的表情了。 “接下来,具体聊聊我们合作的内容吧。” 第18章 虚假的目的和真实的目的 叶空原本以为,和温璨这样的人聊合作,是必然要签订一叠又一叠的契约的。 可出乎意料,两人竟真的只是口头来往,温璨没有半点要掏出合同让她签的意思。 而合作内容也实在简单。 合作期间,温璨承诺自己可以随叫随到,在不影响他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完成她想要他做的任何事,但与之相应的,是叶空必须完成和他表面秀恩爱的任务。 “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们是真的,并且一定会结婚。” 叶空沉默片刻:“这个条件很模糊啊。” “毕竟我也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相信我们是真的相爱。” 温璨耸耸肩。 这个有些地痞气的动作被他做出来,竟也多了几分温柔倜傥之意:“所以,我们得一起摸索。” 叶空和他对视一会儿,突然问:“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温家的财产?可我听说温家已经是你在管了。” “本来是的,可你也知道,我残废了,温家这种大族,怎么会让一个残废继续当家主呢?”温璨道,“但好在我太爷爷留下过遗嘱,只要我结婚,就可以正式继承温家的家主之位,还能得到他的全部股份。” “这样一来,就算没办法继续掌管整个集团,我也依旧拥有可以轻易动摇温家的实力和地位,拿着巨大的好处还不用干活,岂不是很爽?”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你是个真残废的前提上。”叶空无语,“你随时都可以站起来,却故意让自己陷入危机,又要跟我这个陌生人合作达成别的条件——这么麻烦,真的只是为了摸鱼吗?” “不要小看现代人的懒惰啊。”温璨笑着说,“我昼夜颠倒地工作太多年了,年纪轻轻就已经满心沧桑,想早点退休也不奇怪吧?” “……” 叶空会信他才有鬼:“总之不要坑我就行了。” 服务员开始上餐前甜点。 叶空眼睛一亮,拿起刀叉开吃。 她的动作并不算优雅,举着刀叉的模样还有几分拙稚的可爱。 温璨看得好笑,承诺了不会坑她,又问道:“你很喜欢吃甜品?” 叶空一脸严肃地点头,小心划了一块,嗷呜吞进嘴里,眯起眼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不需要说话,旁观者就可以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此刻的快乐。 但凡给她一对翅膀,估计已经飘上天了。 温璨心里一动,侧头和店长小声说了两句。 片刻后,店长送上来一张卡。 温璨接过来,放到桌上,推向叶空。 叶空一边忙着吃一边看向那张卡:“什么东西?” “拿着这张卡,你以后随时可以来这里吃甜品,并且是无限量供应。” 叶空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满脸都写着“还有这种好事”? 来不及说话,温璨又道:“不光是这里,整个玉洲市的知名甜品店,你都可以随进随出,免费享用。” “……” 小县城来的叶空还从未见过这种操作,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她捡起那张卡,看了一眼,小心道:“真的?你不骗我?” “不信你可以试试。” “……好吧。” 叶空咽了咽喉咙,飞快地把卡塞进兜里,接着一脸郑重地看向温璨,问:“你想让我做什么,说吧?就算是要拍亲亲照发朋友圈也是可以的。” “……”温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这么没有骨气让我很心慌啊,岂不是随便谁给你点甜品就能把你骗走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叶空瞪他一眼,“我能为了随便什么甜品就卖身吗?起码也要跟你一样,把整个城市的甜品店都为我包下来才可以吧。” “……”看着叶空又低下头去哼哧哼哧吃起来,温璨陡然升起了一股莫大的危机感。 看来要全世界搜罗顶级甜品师了——不,还是开发一条专门的研发线吧,然后把全城的甜点店都买下来,做成温氏的高级品牌,成立一家新的子公司,就挂在餐饮部旗下。 温璨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又算了算玉洲内能跟自己抗衡又可能会骗走叶空的男人,这才终于安下心来。 两人一时间心情都很好,于是这顿饭就吃得很是愉快。 正餐上桌期间,叶空吃得十分敷衍,虽然没有浪费,但却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完了。 直到餐后甜点被一一送上来,摆满整张桌子,她才又露出那种忘我的享受表情。 温璨不爱吃甜的,见她吃得这么幸福,忍不住问:“不腻吗?” “做得很好,一点都不腻。”叶空摇摇头,“这里的甜点师傅很厉害。” “你不怕吃多了发胖?” “我吃不胖的。”叶空被甜品喂得很快乐,一身的刺都软了,对话里甚至显得无害,“医生说我小时候饿坏了胃,消化功能不好,吃什么都不容易吸收,所以也不容易发胖。” 她说得轻松,温璨的回应也轻描淡写。 “那你之后可以让你妈妈帮你调养一下,我记得方阿姨在养生方面很有讲究。” “可我不想改,如果轻易就会吃胖,我岂不就不能随便吃甜点了?” “……果然是小孩子发言。” 叶空得到了他的甜点无限供应卡,便懒得跟他计较。 一时间山顶只有风吹水面,树叶簌簌作响之声。 许久以后,温璨才突然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叶家?” 叶空动作顿了顿。 温璨没有看她,却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提出订婚,你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能留在叶家,面对你奶奶的排斥,和叶宝珠的恶意,你会一直忍耐下去吗?” 叶空捏着小勺子,慢慢说:“会。” “宁愿这样也一定要留在叶家的理由是什么?”温璨问,“甚至不惜和我这个陌生男人订婚,也一定要确保自己留下来,你想在叶家得到什么?” 叶空攥着勺子,抬头看他:“人人都有的东西。” 少女眼眸漆黑,说着这样笃定的话,那双瞳孔里却依旧一点情绪都没有。 “我只是想得到我本来就应该的拥有的一切——我一定要得到。” “你指的,应该不是叶家的财产和你叶家千金的身份吧?” 温璨看着她的眼睛,似在确定:“你说的,是父母,和兄弟姐妹?” 他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点意味不明的讽刺:“你真的以为,这些一定是好东西吗?” “如果昨天我没看错,你爸爸妈妈好像并没有完全站在你这边吧?” 第19章 如果我会吃醋就好了 吃完饭后,没有在山上逗留太久,温璨便将叶空送回了家。 毫无感情地挥手告别后,叶空穿过庄园走进主宅,抬眼就看见了无比熟悉的一幕。 和她第一次进来时一模一样。 几乎所有叶家人都在场,还多了叶海川,以及叶亭初姐弟俩。 叶空走进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老太太冷冰冰的声音,直到看到她也依旧没有停止。 对上老人浑浊厌恶的眼睛,叶空听到她继续说:“……既然你们都不听我的,那我这个当妈、当奶奶的,继续待在叶家也没什么意思,叶海川,你另外给我找个房子,让我带着宝珠住过去,总好过留在这里被你们的宝贝女儿气死。” “……” 啊,就是说给我听的。 叶空确定了这一点,在视线中心停住了脚步。 “妈,”方思婉无比头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挥手示意让叶空到一旁坐下。 她眨了眨眼,默默在叶臻身旁落了座。 叶臻正在低头玩游戏,随意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低声抱怨道:“都怪你到处惹事,我才刚到公司就又被叫回来开会了。” “开会?开什么会?” “看了还不明白吗?家庭会议,讨论你的去留。” “……” 叶空默默掏出手机,飞快地给刚离开的温璨发去了第一条消息。 而那边叶宝珠依旧伏在老人腿上,十分懂事地低声开口:“奶奶,您是叶家的主心骨,您怎么能走呢?姐姐不喜欢我,我走就好了。” 她抬起脸,对老人露出灿烂的笑:“反正我早就长大了,也是时候独立出去了!奶奶不用为我担心的!” “这怎么行?”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我们宝珠从小就被如珠如玉地宠着长大,一辈子都该是奶奶的小孙女,他们不管你,他们偏心,没关系,奶奶会加倍疼你的。” “我们没有不管宝珠……” 方思婉话没说完,就被老人冷冰冰地打断了:“是啊,你们管了,你们任由宝珠在家里家外都被叶空各种欺负,还要她忍气吞声,你们就是这么管的!” “我没有被姐姐欺负!”叶宝珠赶紧道,“奶奶,你不要怪妈妈,妈妈对我已经够好了,我都知道,只是姐姐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回家,她肯定要弥补一二的,您若是怪爸爸妈妈,那就是在怪我,都怪我舍不得您,舍不得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才死皮赖脸地继续待在家里……” 她说着,眼泪也开始滴滴答答。 老人心疼得直抽气。 方思婉也赶紧叫人拿纸。 叶亭初抽了纸巾递过去,顺手在叶宝珠头顶抚了抚:“你留在叶家不需要死皮赖脸,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女儿,也永远都是奶奶的孙女,没有人会赶你走的。” “是啊是啊,”方思婉心疼地给她擦眼泪。 叶宝珠吸着鼻子,几乎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姐姐,那我也永远都是你妹妹吗?” 女人长发垂落,没有笑,眼神也淡淡的,却毫不迟疑地说:“当然。” 方思婉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笑着说:“你姐姐虽然看似冷淡,但对你们兄妹可一直都是很关心的。” 叶宝珠破涕为笑。 一直在玩游戏的叶臻直到这时才抬头,朝那边瞥了一眼。 将叶亭初放在叶宝珠头顶的手定定的瞧了一会儿后,他又转头去看叶空。 见叶空也面无表情地定定瞧着那边,便幸灾乐祸地一笑,问她:“怎么?吃醋了?” “如果我真的会吃醋就好了。”叶空不含情绪地回答他,“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叶臻没听懂她的意思,正要追问,便听见那边的叶海川趁势开口:“妈,您就别再生气了,只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实在不喜欢小空,你就当她不存在。” 老人原本缓和的神色又凝了起来,她冷笑一声:“我能当她不存在,别人呢?你没听宝珠说吗?今天才第一次出去跟人聚会,就把杜家和李家的孩子一起得罪了!还当众不给宝珠面子,这么下去,不出一个月,我们叶家就要因为她而颜面扫地!” “是啊,”安静半天的叶二婶终于找到插话机会,“虽说我们叶家也不至于怕别人,但到处树敌终究不是好事,这些少爷小姐们都是玉洲的未来,要是叶空现在就把他们得罪光了,将来咱家的孩子们也不好跟他们谈合作吧?” 老太太扫了叶空一眼,淡淡道,“我体谅你们刚找回女儿,想多跟她相处的心情,但不管是为了我们家的和睦,还是为了叶家在外的名声,我都不允许她继续留在主宅——不是说她考上了北城大学吗?我也不要求你们必须送她出国了,叫她去北城上学吧,再抽个管家去教她规矩,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家面无表情,语气笃定:“谁再有异议,我就当你是希望我这个老太婆从叶家滚出去,那我也不会反对的,我会带着宝珠离开,让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 “……” 客厅里一时鸦雀无声。 叶臻又一次偏头问叶空:“你真的不吃醋?” 叶空有些不耐烦了,干脆装作没听到,低头看起了手机。 那边方思婉慢慢收了放在叶宝珠头上的手。 她一点点憋红了脸,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带着小空搬出去住吧。” 同一时间,叶空和叶宝珠都唰地抬头。 前者是愣神,后者却是不可置信和伤心。 老太太则一下黑了脸:“你什么意思?要让别人都以为是我这个老太婆容不得人?连儿媳都要赶出去?” 方思婉有些紧张,却并不妥协:“我没有这个意思,但要我和刚认回来的女儿分开也是绝不可能的!” “你在威胁我?”老太太气得胸口快速起伏了几下,“那是不是我一辈子不想看到她,你也要一辈子陪着她在外面住?你要干脆跟老大离婚吗?!” “妈!” “奶奶!” 这一次同时出声的是叶海川和叶亭初。 父女俩都同时沉了脸色,那副冰冷危险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的相似。 老太太似也察觉到不妥,脸上神色有些狼狈,却还是强撑着道:“我哪里说错了?” 气氛正在僵持中,管家突然匆匆走了进来:“先生,温少爷来了。” 第20章 那就离婚好了! 片刻后,温璨被人推着进入客厅。 老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了。 可这一次,温璨带来的是一个很大的合作案。 “叶先生也知道,我最近几年主攻互联网相关产业,在这方面算是小有成就,正好接下来有个大项目快要启动了,缺一个最大合作方。” 温璨坐在轮椅上,从容地对叶海川问道:“不知道叶家,有没有兴趣?” 他身后的秘书将一个文件袋递到了叶海川手里。 叶海川把资料抽出来,扫了几眼,便递给了叶亭初。 在叶亭初翻看资料的时候,两人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谈了起来。 “这么大的项目,应该多的是企业求着你合作吧?为什么偏偏选我们?” “叶先生也不必妄自菲薄,虽然叶家在互联网领域不算深耕,但叶家资本雄厚,而且,这不是有大小姐在吗?” 他看了叶亭初一眼,道:“有大小姐在,我相信叶氏未来,一定能在互联网占有一席之地的。” 叶亭初粗粗翻完了资料,抬起头:“这么大的蛋糕,你怎么可能自愿分给我们?说条件吧。” “条件很简单。”温璨也不含糊,直接道,“我要我的未婚妻,以叶家二小姐的身份,一直待在叶家主宅,或者,搬去我家。” “……” “……” 满堂静默中,温璨收敛了阴郁的表情,难得地微笑起来:“怎么样?很简单吧?甚至可以说,不需要你们付出任何代价。” 叶海川和叶亭初都没有说话。 父女俩无比默契的同时看向了叶老太太。 老人再是不懂商界的事,最后这句话,也明白了温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气得不行,发皱的皮微微抖动着,好一会儿才指着叶空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他叫来的?才刚回家两天,不想着怎么孝敬长辈,倒是把心思全放在男人身上了?就指着男人给你撑腰是吧?!” “妈!”方思婉瞪大了眼睛。 老人却激动万分:“你滚!你给我马上滚!我叶家绝不承认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子孙!” 说完她又指着温璨道:“还有你,你以为拿着个订婚做幌子就能给她撑腰?你真当我们叶家没有这个婚约就不行?!我老太婆今天就在这做了这个主!叶家和你温家的婚约就此作罢!我看你是不是还要娶这么个没有身份也不要脸的女人回去!” “妈!” 方思婉猛地站了起来,她红着眼死死瞪着老人,胸口起伏半晌,却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最后她猛地转头走向叶空。 叶空拿着手机愣愣看着她。 叶宝珠似乎意识到什么,起身想要挽留,却被方思婉头也不回地甩开。 在老人的持续输出中,她大步走到了叶空面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妈!您不要再骂了!既然在你眼里我的孩子这么不堪,那我就和她一起从叶家滚蛋!” 方思婉拉着叶空走到客厅中央,对着主位上的老人干脆利落一个鞠躬。 “谢谢您这些年对儿媳的照顾,抱歉以后不能再尽孝了!但还有亭初他们三个在,想来您也不缺晚辈孝敬!” 她说完还不忘瞪一眼叶空:“鞠躬!有没有点晚辈的样子!” “……” 第一次被亲妈瞪,叶空有点莫名,却在某种奇异的感受里,乖乖照做了。 而方思婉却嫌她做得不够好,按着她的头一起弯得更深了些。 随后她直起来,面无表情道:“至于您刚刚提过的离婚,离就离吧,我会准备好离婚协议书的。” 叶海川:…… 叶亭初:…… 叶臻:…… 爷仨一时都僵硬成了石像。 方思婉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拽着叶空大步上楼。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行李!” 叶空呆呆地“哦”了一声,紧紧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 恢复死寂的客厅里,温璨遗憾地摊了摊手:“好吧,既然我的未婚妻都不是叶家人了,这个合作案自然要告吹。” 他的秘书上前将文件袋取了回来。 温璨继续道:“不过,叶奶奶,有一点您误会了,我愿意为叶空做这些,并不是因为她是叶家人,而是因为她是叶空。” “就像现在,即便她已经不是叶家人了,也依旧是我温璨的未婚妻。” “等到以后我们结婚,还是欢迎各位能以客人的身份前来祝福我们。” 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被人推着离开了。 直到这时,老太太才好似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捂住胸口,渐渐又开始喘不上气。 叶海川上前扶住他,她紧紧抓着大儿子的手:“你,你老婆什么意思?她这是要为一个黄毛丫头反了吗?!” 叶海川面无表情:“是您要为一个黄毛丫头,把您儿子变成光棍了。” 一直事不关己的叶臻此时也站了起来,嚷嚷道:“奶奶!我可不想这么大了还要经历父母离婚这种闹剧!到时候被网友知道了咱们全家都要变成笑话!” 他揣着兜走近,把一头金发向后抓去,露出桀骜的眉眼,不耐道:“您是知道那些狗仔的,什么事儿都能扒出来,我被说惯了倒是无所谓,但到时候网上人人都要说您刻薄,说您容不下孙女和儿媳,您能受得了吗?” “……” 叶老太太成功地再次晕了过去。 管家和佣人对这套流程已经非常熟悉。 老人被迅速抬上了楼。 叶宝珠一脸无措地左右看看,还是叶亭初对她扬了扬下巴:“你去照顾奶奶吧。” 事情闹成这样,看着叶海川难看的脸色,叶二婶也不敢再插嘴,一溜烟走掉了。 等到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叶亭初才道:“爸,您看温璨那份合作案,是真心的吗?” “合同很完整,应该是真心想合作的。” “他那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鳄鱼,居然会真的愿意让利给我们,那您看他对叶空?” 叶海川摇了摇头:“他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再观察观察。” 叶亭初点点头:“那妈妈那里?” “离婚是不可能的,”叶海川面无表情道,“想都别想。”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你前几年不是把隔壁那栋别墅买下来了吗?先让你妈带着叶空住过去。” 两人说话期间,叶臻已经溜到了叶空房门前。 他看着里面当真开始收拾东西的叶空,抽了抽嘴角:“你可真行,回家第二天,就要闹得爸妈离婚了。” 叶空把箱子拉链拉好,转过身来。 窗外阳光洒在她脸上,看得叶臻突然愣住了。 “你……在笑吗?” “是吗?我在笑?” 叶空抬起手,摸到自己玩弯起的嘴角。 她站在满室阳光里,笑得眼睛都变得弯弯的,语气却有种冰冷的茫然:“可是为什么?我在笑什么呢?” “……” 叶臻站在门前。 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少女,他陡然缩紧瞳孔,为某种奇异的矛盾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21章 我不确定你们有没有资格 叶老太太又在二楼躺下了。 方思婉得以安安静静地收拾了半天行李,到最后叶海川都不得不靠在门上问她:“你这是真的不打算回家了?总不能是真想和我离婚吧?” 女人把长发卷到耳后,提起箱子,安安静静地说:“既然你妈妈都那么说了,我当然也是认真的。” “……” 看着老婆从自己面前走过,叶海川难得地缩紧瞳孔怔了好一会儿,正要抬脚追上去,却听见她头也不回地说:“别的行李你帮我提下来吧,我拿不动。” “哦。” 叶海川下意识地应了。 直到轮子的声音一路远去,他才转头看了眼满房间堆满的各种行李,不由得抬手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人到中年,还要面临这种危机,真是……” · 面对老公,方思婉还可以摆出冷静的拒绝脸。 可当大女儿顶着那张冷淡脸,对着自己说出类似撒娇般的请求时,她是实在拒绝不了。 只好转头跟叶空商量:“那,咱们就暂时住在隔壁?你放心,虽说是邻居,其实还是有点距离的,只要你不乐意,谁都不能来打扰我们。” 叶空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于是叶亭初亲自开车,带着方思婉大包小包的行李,将她们送到了所谓的“隔壁”。 · 和叶家庄园相隔一座喷泉和大片草地的位置,坐落着一栋白色别墅。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设计却很漂亮,犹如一座小小的城堡。 “原本是你姐姐买来当家庭办公室的。” 方思婉笑着对叶空解释:“你姐这个人喜欢安静,她老是嫌主宅里佣人太多,但其实人家都很专业,走路和工作都静悄悄的,我是一点都听不见,也不知道她那耳朵是怎么长的。” 叶海川和叶臻正来来回回地帮方思婉搬行李。 叶亭初已经在楼上逛一圈下来了。 她拿着手机,一边走一边问坐在沙发上的方思婉:“妈,我通知了管家拨两个人过来照顾你们,他们一会儿就到。” 方思婉点了点头。 叶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路走过厚厚的地毯,叶亭初站在两人面前,侧头看了眼叶空随身携带的行李。 就那么一个,感觉连衣服都带不了几身。 “你只有这点行李吗?” 随着叶亭初问出口,方思婉也转头看了眼那个小箱子,才恍然道:“是啊小空,你怎么才这么点行李?” “你不是学画画的吗?”方思婉拉着她道,“学画画肯定有习惯用的工具吧?还有画稿之类的,你没有带来玉洲吗?” 叶空“嗯”了一声:“我的东西其实很多的,但都还寄存在孤儿院里,我不确定能不能把它们带过来。” “你这孩子!”方思婉拽紧她的手,带着一点点责怪,更多的却是心痛,甚至渐渐有泪意上涌,“有什么不能带过来的?你是我和你爸爸的女儿,我们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把自己的东西放在自己家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啊,你误会了。”叶空看着方思婉的眼睛,说,“我不是因为胆怯或者害怕才不敢带行李的。” “我只是,不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我家,换句话说,我不确定你们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家人。” “……” 方思婉愣住了,握住她的手也在不自觉松开。 那边正在搬行李的叶臻和叶海川也停住了脚步。 血脉相连的三个人,都在一瞬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叶空。 可叶空仿佛毫无所觉。 她的确在以非常冰冷的,近乎是俯视的眼神,凝视着他们。 “我对家和家人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不是我信任的人,不是我信任的地方,怎么有资格保管我珍贵的东西呢?” 啪—— 话音刚落,叶空酒杯叶亭初一手拍在了后脑勺。 她嗷地一声抱住了脑袋:“干嘛?!我长大后还从来没人敢打我的头——啊!” 话音未落就又被拍了一下。 紧接着,那只手按在她毛茸茸的头顶,将她的头固定住了。 叶空正想挣扎,叶亭初却弯下腰来,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成为家人是不需要资格的,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学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乖僻想法,但现在既然在我的地盘,我就不许你再这么嚣张地大放厥词,让妈妈伤心。” 原本还想反驳的叶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方思婉:“妈妈伤心了吗?” 还没看清方思婉的脸,她的头就又被扭了回来。 叶亭初继续盯着她:“就算默认你的规则好了,那你说说,你要怎样才能放心把行李寄过来?” 叶空被吸引了注意力,思考了几秒,道:“首先,不能住在叶家的房子里吧?如果哪天那个老太婆又要赶我走呢?” “这里是我的房子,在我的名下——还有,不许叫奶奶老太婆。” “就算是你的房子,你能保证你就不会有赶我走的一天吗?你看,你刚刚都打我的头了,你能拿什么保证,你永远不会像老太婆一样赶我走?” “……” 冷淡如叶亭初,此时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露出了忍耐的神情。 一旁的方思婉赶紧劝架:“小空,你姐姐肯定不会……” “行吧。” 叶亭初放开她的头,终于直起身来。 她居高临下看着叶空,漠然道:“这房子我送给你了,房产证晚上给你。” “我看着像那种平白无故抢人房子的人吗?”叶空不赞同地皱眉,“我又不是抢劫犯。” 叶亭初闭了闭眼:“那你想怎么样?” 叶空转头看向方思婉,凝视几秒后,说:“你把房子转到妈妈名下吧,还有,除了我和妈妈,谁都不准擅自进入这栋房子。” “……” 出乎意料,听到这种要求,叶亭初和叶海川竟都没有生气。 只有叶臻大呼小叫起来:“什么?!叶空你不要太过分!难道我来找我自己亲妈还得经过你同意?!” “妈妈同意也可以啊,我只是说你们不准不打招呼就自己进来,又没说开门权限在我一个人手上——你当我是要把妈妈囚禁起来的变态吗?” 叶空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 叶臻:…… 叶臻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阻止了自己继续和她吵架的冲动。 “我不和傻逼论长短。” 面对这种语言攻击,叶空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拎着自己的小箱子,很快就去楼上选房间去了。 客厅里,剩下叶家四个人相对无言。 第22章 关于叶空过去的调查结果 先开口的依旧是叶亭初。 她看着方思婉,喊了一声妈。 方思婉长长地出了口气,抬手捂住脸,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哭腔:“都怪我,当年怎么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认不出来?如果不是我这个妈当得太失职,小空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妈,其实没那么糟糕的。” 叶亭初蹲在方思婉面前,握着她手腕道:“你没发现吗?虽然叶空对我们心防都很重,可她唯独愿意相信的人,就是你啊。” “是啊,”叶臻也在一旁道,“否则她怎么会要求姐姐把房子转到你名下呢?不就是在说她只相信你吗?只要有你在,她就愿意把行李搬过来,愿意把这里当成家——这也是母女天性呢。” 叶海川沉默地递来手帕,默默点头。 方思婉这才含着眼泪抬起头来,期冀道:“真的吗?小空真的愿意相信我?” “哎呀,”叶臻故作不耐地拿过手帕,有几分粗鲁地给方思婉擦了擦眼泪,“以后日子还长呢,其实你俩单独住在一边反而是好事,叶空那性子,让她一直住在叶家,奶奶说不定真得被她气死,而且有叶宝珠在,妈你恐怕也很难完全站在她那边,那她才是真的不容易放下心防呢,现在这样反而更好,你可以安安心心和她培养母女感情了。” “你说得对!” 方思婉眼睛亮亮地握住了叶臻的手,“儿子,你怎么突然这么聪明了?” “我一直都很聪明!”叶臻炸毛一秒,又垮下肩膀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那头灿烂的金毛,有些别扭地转开视线:“我觉得,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叶空的确有些特别……” 他想到今天看到的场景。 那个阳光下灿烂的笑,以及和笑容完全不同的冰冷茫然。 叶臻稍稍敛了神情,道:“我之前本来以为,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要么过度乖巧,要么过度叛逆,我曾觉得叶空应该是后者,可经过几次对话相处……” 他摇了摇头,眉头都皱了起来:“她的性格好像比那些都复杂,而且是复杂得多。” 说着,叶臻转头看向叶海川:“爸,你不是找人查过吗?结果呢?她在那个县城里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你之前不是根本就不关心吗?”叶海川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叶臻又炸毛了:“你管我!我之前以为就是个和叶宝珠一样平平无奇的妹妹!谁知道她这么古怪!” 方思婉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不许说妹妹古怪。” 叶臻咬牙切齿地捂住后脑勺。 这时楼上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对话自然而然地中止了。 几人转头看去,叶空冲到走廊上往下望,脸上难得有明显的雀跃之情:“我要那间靠着大树的房子!” 方思婉愣了一下:“可那棵树枝叶太茂盛了,不但阳台上经常堆满叶子,还会飘进窗户里来哦。” “没关系!它可以遮挡阳光!” “你不喜欢向阳的房间吗?”方思婉想起了什么,声音一下低了下来,“对不起啊小空,妈妈还以为你会喜欢,所以之前在叶家给你选了那个房间。” 叶空突然静默下来。 她脸上的笑也收敛了。 站在楼上,隔着长长的距离,她盯着方思婉看了几秒,突然又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说完她就转头跑进了走廊深处,还高声道:“姐姐你快点把房产证给妈妈,我今晚就让院长帮我寄行李!” “臭丫头!你在指挥谁呢!还有,轮得到你来原谅妈妈吗?!” 叶臻朝上面大吼。 叶亭初却为那一声自然而欢快的姐姐暂时愣住了。 明明被叶宝珠和叶臻喊了这么多年的姐姐,可为什么这一声,却突然让她觉得有点不一样呢? 就好像是第一次做姐姐一样。 · 叶海川原本想留在这边吃晚饭,却被方思婉劝回去了。 “虽然妈在休息,可还有宝珠在家呢,要是你们全都在这边吃饭,那家里的餐桌上岂不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会伤心的。” 方思婉眼中还有愧疚:“我现在的确没办法从小空身上分心,可我也不想让宝珠真的以为我们不要她了,等时间久了,她们姐妹俩一定能消除误会,好好相处的。” 没办法,叶海川和叶亭初只能回去了。 倒是叶臻,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还遭到了叶空的嫌弃。 “我只想和妈妈两个人吃饭,叶臻你留着干嘛?” “我也想和妈妈一起吃饭不行吗?”叶臻冷冷看着她,“还有,你爸爸妈妈姐姐都叫了,还叫得那么自然顺门口,凭什么就只对我一个人直呼大名?!你懂不懂礼貌?!” “……” 叶空移开视线,走向厨房:“今晚要吃什么?一定要丰盛一点才行。” “不要装听不见啊!” · 回叶家的路上,叶亭初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路灯从窗外洒进来,远处的喷泉把灯光染成了闪烁的金粉,将父女俩无比相似的脸孔映照得半明半暗。 “爸,叶臻刚刚问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她说:“你应该调查过吧,叶空以前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叶海川靠着椅背,望着窗外:“很普通的调查结果,就像我们之前所想象的那样,她一直都在孤儿院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而那家孤儿院也从未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顶多就是因为富人的资助,而经历了从贫穷到富有,又从富有到贫穷的过程而已。” “花盒县是个以养花为生的小县城,早年因为一些新闻事件,穷得全国闻名后,立刻就得到了富豪的资助,好几家企业在那边开展了慈善事业,借此获得了不少名声,江家就是其中之一,而小空呆的那家孤儿院,也属于被资助的……” 说到这里,叶海川突然顿了一下。 而叶亭初低了低头,她的眼睛因此沉入了阴影里,随后发出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可我突然想起来了,说到慈善事业,我就立刻想起来了,我记得花盒县这个名字——爸爸,这个地方,是不是还发生过别的事?” “当年,不是闹得很大嘛?关于福利院的那些女孩子……” 第23章 花盒县往事 大约在六七年前。 微博刚开始崛起的时候,曾火过一个名叫“元小七”的画手。 和其他爱画各种时髦人设的二次元画手不同,他更喜欢以细腻的笔触记录现实里的场景。 在网上保持日更不到半年,他就获得了超过五百万的粉丝,一度被粉丝们戏称为二次元医生。 —加班到凌晨,感觉自己快死了,低头看一眼小七的画,就又觉得人间还是值得期待的! —完全就是我的心灵医生,每次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看一看小七笔下的世界,就会惊觉原来还有很多美好存在! —小七在替我们以温暖的眼睛看待世界。 ……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个名叫元小七的画手,悄无声息地开始连载他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短篇漫画。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群住在孤儿院的小孩。 虽然这个设定似乎有点可怜,可元小七的画风依旧细腻温暖,那些孤儿在他笔下一点都不显得凄凉可悲,反而活泼可爱,童趣十足。 淡淡的伤感里,融入了大量的暖心日常。 即便只是非常简单的情节,也总是让读者们又哭又笑。 元小七只更新了五话,这部名叫《灿烂的彼得潘》的漫画,就在网上火了。 成千上万的人开始追更,开始二创,无数粉丝都在哭嚎着“宝藏大大被发现了”。 就这样,故事在万众瞩目中不断更新着,一路来到了某个节点。 那是从第一话就开始铺垫的,慈善家的抵达。 孩子们就是为了这个,才每天都在练习唱歌跳舞或者诗朗诵,一路闹出了很多充满童趣的笑话。 而最后,慈善家终于到了,孩子们的努力也到了可以验收成果的一天。 追更的读者们都在翘首以盼,等着看小孩们闹出更大的笑话,或发生更感人的场景。 他们也的确等到了。 这本就是元小七的拿手好戏。 可在这些之外,还有更多人,察觉到了某种奇异的违和感。 —是我的错觉吗?小a说到和叔叔聊天的时候,内容怎么怪怪的? —?有点奇怪啊,为什么来做慈善的大佬不是和院长聊天,然后和小孩们一起玩,而是要孩子们一个一个的去见面呢? —孩子们的衣服不是都是两天一换吗?为什么小c的衣服才穿半天就换了?而且这明显是新衣服,很贵的样子。 —学美术的来讲一下感受,小七在这一话的细节上做了不少改动,人物多了很多阴影,而且孩子们聊天的时候也用了不少看不见眼睛的侧面、或者背面视角,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迟钝的读者还在嗷嗷飙泪大感温暖。 敏锐的读者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可漫画还在八风不动地继续更新。 随着剧情继续推进,越来越多诡谲的细节被塞入温暖治愈的日常里。 孩子们时常被带走和叔叔单独谈话,回来时他们往往会带着许多昂贵的礼物,还会换掉原来的旧衣服。 有些孩子还会突然生病,好几天都卧床不起。 甚至有的还会在和小伙伴打闹时,露出藏在衣服下的大量淤痕。 除此之外,漫画内容依旧充满童趣,孤儿院的日常也依旧温暖鲜活。 可评论区再也没有人感动飙泪了。 所有人都开始感受到阵阵寒意,可也还有人不愿意相信,一直在评论区里发疯追问元小七。 但元小七始终没有回应。 只有故事还在冷漠的、不为所动地推向前。 直到最后一话更新。 故事突然出现了一个新人物。 那是一个外来者,他迷路一般闯入了这座封闭的孤儿院,先是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和小朋友们玩了会儿游戏,然后又被小孩子们推着,在墙上留下了乱七八糟的涂鸦。 最后他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旅程,哼着歌,抛着一颗黑色棋子准备离开了。 可就在即将顺着原路返回的时候,他路过了一扇满是灰尘的窗户,然后只是随意往里一瞥,他便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凌乱的床铺、点缀着花花的头绳、被揉成一团的小孩衣服,还有一片裸露在外的、布满淤痕的年幼肌肤。 外来者不由自主瞪大眼,凑得离窗户更近了。 可在看清那个孩子之前,一双浑浊的眼睛猛然在他面前放大。 漫画的倒数第二格,是一只怪物的巨大眼球。 它堵在那扇斑驳的窗户里,浑浊肮脏的瞳孔缩小到极致,眼白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如捕捉猎物一般,狰狞地与外来者对视着。 而漫画的最后一格,是一颗黑色的棋子。 它掉落在满是尘埃的地面,在纯白的背景里,无声地碎了一角。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而在最后一格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冷冰冰的字。 ——本故事由真实事件改编、元小七\/主笔。 · “当时江家也有牵涉其中,所以我对这件事印象很深。” 盛夏的傍晚,叶亭初打开了车里的冷气。 “那应该是那年影响最大的舆论狂潮,那个画手一夜之间涨粉几百万,每个城市都接到了报警电话,所有人都在漫画里寻找每一根蛛丝马迹,试图拼凑出漫画下掩盖的故事原型。” “最后还有黑客出手,公布了画手所在的ip地址,这才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花盒县——这事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很快就派了调查团队亲至,而最后的调查结果,在全国各地的富豪圈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连江家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记忆统统复苏,叶亭初眉目沉凝:“事情发生的时候,叶空所在的孤儿院……” “不是同一家。”叶海川打断了她,“根据我的调查结果,叶空呆的那家孤儿院因为太穷,所以接收的孤儿很少,还大多都是些有缺陷的孩子,最重要的是,在查到叶空下落后,我在线上和孙院长有过交流,他不是那种会参与这种交易的人。” 叶亭初闻言稍稍松懈了肩膀,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叶海川却还没有说话,“小空这样的性格,明显也不是在普通环境里形成的,我怀疑我得到的调查结果有问题。” 他眉眼冷漠道:“我会找人重新去查一下。” 看了一眼叶亭初,他道:“你今天是接到通知临时改了行程吧?明天照常出差去,家里的事有我在。” 叶亭初点点头,重新发动车子,朝叶宅去了。 第24章 彼此讨厌的兄妹 另一边。 叶空一边等着晚餐,一边窝在沙发里画画。 她把今天在烟桥坡看到的城市全景给画了下来,又添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创意,存进了草稿箱里。 画完的时候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城市新闻。 “为了即将在文化馆举行的‘圣手杯’围棋大赛,天才棋手原野将在明天下午抵达玉洲市,五千张见面会门票,在上线十六秒内便被抢购一空……” “是原野诶!” 一旁的方思婉突然兴致勃勃地开口:“小空,你知道他吗?一个很火的棋手,粉丝超多的。” “不认识。”叶空头都没抬,答得毫无兴致。 叶臻轻哼一声:“妈,她连我的剧都没看过,你还指望她能关注这些小众爱好不成?” “不算小众了,自从原野拿了世界冠军后,全国各地都开了好多好多的围棋社,就连我们玉洲不也多了很多围棋兴趣班嘛?” 方思婉对叶空道:“小空,你对围棋感兴趣吗?要是喜欢的话,妈妈帮你买票,让你和你爸一起去看。” 叶空依旧头也不抬:“不感兴趣。” 顿了顿,她看了眼方思婉失望的神色,问:“爸爸喜欢围棋?” “对啊!”方思婉见她有谈兴,赶紧道:“你爸可喜欢下围棋了,别看他一副正经样子,其实他还是原野的粉丝呢。” “……” 叶空莫名地噎了一下,顿时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致。 · 晚餐很快就做好了。 餐桌上,方思婉问起了叶空之后的计划。 “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她关心道:“如果想多交一些朋友的话,妈妈可以帮你开一些聚会,你自己来拟定名单,或者你也可以陪妈妈去参加各种沙龙,当然,除此之外,你还可以选择和你哥哥姐姐一起玩。” 说到这里,她有点发愁地嗯了一声:“不过你姐姐是个工作狂,就算你跟着她,多数时间恐怕也只能自己待着。” “是啊,我姐那么忙,你还是别去打扰她了,何况你年纪也一大把了,就不能自己去玩泥巴吗?还非要找人陪?” “叶臻!” 听着叶臻的冷嘲热讽和方思婉的喝止,叶空半点动摇都没有。 她冷静地啃光了一根鸡翅,把骨头吐出来,然后决定道:“妈,我要和叶臻一起玩。” “……”叶臻手里的勺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方思婉却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好哇好哇,难得你愿意跟你哥哥玩。” “我不……” “其实和妈妈一起也是可以的,只是我怕你会觉得没意思,倒是你哥,因为工作原因,身边基本都是些年轻人,而且大多都长得挺好看的。” “我拒绝……” “刚好,你哥哥最近有个综艺要开拍了,你可以去看看片场是什么样儿,还可以交几个明星朋友,不是都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爱看娱乐圈的八卦了吗?” “我说!” 叶臻忍无可忍地把筷子拍到桌上,“没有人听我说话吗?!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家里老二就是没人权是吧?!” 他转头瞪着叶空:“谁准你跟我一起玩了?我工作忙得很!可没时间照顾小屁孩!” “叶臻!” 方思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瞪来的眼神如平常一般带着嗔怪。 可叶臻一眼便看穿了,那底下还藏着几分恳求。 叶臻一时无言,片刻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朝叶空投去了一个无比冷淡的眼神。 叶空察觉到了,却视若无睹。 等吃完晚饭,叶臻趁方思婉不在,便问叶空:“为什么要跟着我?” 没有旁观者,这个眉目桀骜的金发男人,才真正露出了真实而冷漠的一面。 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着叶空的神情依旧陌生:“你明明更喜欢和妈妈待在一起,而且,在这个家里,你最讨厌的人就是我吧?” “你好有自知之明。” 叶空偏开头,看向门外墨蓝的夜色:“但一直和妈妈待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会显得很傻。”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包袱。” 叶臻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一点动容:“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为什么不做个听话的乖乖女?” “在意形象不代表我要弄虚作假,我和你不一样,”叶空深深看他一眼,“我又不是演员。” “……你难道还有职业歧视?” “……你误会了。” “那你为什么讨厌我?” “你不也讨厌我吗?” “一回家就给叶亭初添了这么多麻烦,我讨厌你不也很正常?” “姐控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变态了啊,居然还敢问我为什么讨厌你?” 叶臻额角绷出一个“井”字:“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给我当跟屁虫?” 叶空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反正没事儿干,给讨厌的人添堵不是很有趣吗?” “……” 眼看兄妹之间的火花就要刺啦刺啦化为实质了,方思婉总算及时到场:“叶臻你怎么还没走?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赶紧回去睡了,别天天熬夜!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都到哪里来了!你……” “……” 火花被滋一下浇灭。 叶臻蔫头耷脑的被方思婉一路念着经送出了门,叶空则重新窝回到沙发上。 她呆了几秒,突然拿出纸笔,又开始对着门外的夜色画了起来。 等到方思婉回来的时候,她刚好勾画出最后一笔。 那是一轮弯弯的月亮,照着下方母子相携而行的背影。 “小空。” 方思婉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 叶空抬起头,只听见她妈妈温柔端庄地问:“小空,你平时都习惯几点睡觉啊?” 和现在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早早就养成了熬夜习惯的叶空:…… 她默默低下头,在纸上写作画日期。 面前一片阴影降落,是方思婉弯腰凑近了她:“小空,我发现了,你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老是会装作没听见呢,但这也说明,你也喜欢熬夜是吧?” “……” “这样可不行哦,以后妈妈会监督你早睡早起的。” “……” 叶空噗通倒在沙发上,把头扎进了软垫里。 方思婉摇了摇头,走开了。 以为逃过一劫的叶空,次日一早就被响亮的敲门声喊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抓起手机看了一眼。 八点半。 叶空两眼一黑,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第25章 谢谢你给我机会 早餐是三明治和沙拉,据说每一样食材都十分讲究。 方思婉在餐桌上对叶空细细介绍了一番,可叶空却吃得摇摇欲坠,恍恍惚惚。 直到阿姨上了一份巧克力甜点,叶空才终于两眼发亮地精神起来。 “小空很喜欢吃甜呢。” 叶空郑重点头表示肯定。 方思婉却又道:“但甜的也不能吃太多哦,血液会变得粘稠的。” 叶空充耳不闻,一口一口吃得十分满足。 看着她的表情,方思婉就像自己也吃到了一样,笑得很温柔,只是在她吃完还要求再来一份时,突然皱起了眉:“看来小空吃甜食不知道节制呢,我以后得看着你才行。” 她摇摇头,让阿姨下去了:“以后你只能在早上吃甜品,别的时间全都禁止!” “……” 叶空石化了。 有一瞬间她眼中掠过了一丝不解和冷漠,看向方思婉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你凭什么管我?” 可很快,她就耷拉了脑袋:“好吧,如果这是得到家人必须付出的代价的话……” 少女的嘟囔声很低,方思婉没有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 叶空十分珍惜地挖了一小勺巧克力塞进嘴里,原本几口就可以吃掉的东西,她最终花了快十分钟才吃完。 方思婉表情更忧虑了:“居然嗜甜到这个地步吗?是不是该去查一查血糖了。” “……我绝对不要去医院!” 叶空忍无可忍地瞪了方思婉一眼,起身走掉了。 · 大约到中午的时候,叶空等来了自己的行李。 送快递的货车停在别墅门口,快递员在烈日下满头大汗地来往着,叶空则捏着一瓶冰水靠在树荫下发呆。 这个小区——与其说是小区,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庄园。 广阔的草坪,蜿蜒的小路,茂密的树荫,还有喷泉和流水…… 叶空不是搞园林设计的,说不清这是怎样的组合,但无论如何,这的确都是她未曾见过的风景。 就连剪裁精心的树丛,都充满了资本主义的金钱气息。 而她那些原本摆在县城孤儿院里的东西,居然真的就要入驻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了? 她以后,真的就要长期住在这里?真的要成为“叶家”的孩子了吗? 叶空其实是个从不犹豫的人,迄今为止她走过的每一步,可以说都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定决心。 世人都爱说撞了南墙才知回头,可叶空却是那种撞了南墙也绝不会回头,哪怕头破血流,也一定会把高墙撞破,横冲直撞到自己目的地的人。 但即便是这样的人,叶空也依旧在这一刻感到了几分不确定。 因为与她以前所在的世界相比,这里的一切都太昂贵了,连空气里都满是高级的香气。 曾有人说过,她是只适合生长在野外的蒲公英,风一吹就能满世界飘荡,风停了就能随便在哪里扎根。 虽然她对这种文艺的说法嗤之以鼻,但因为那个人太过了解她了,她不得不忌惮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 因此,她也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在这片金子做的土壤里找到想要的养分,然后如自己多年来所渴望的那般,活得快活而满足。 少女靠在树干上,凝视着前方城堡般漂亮的别墅,有些失神。 爸爸、妈妈、姐姐、叶臻……这些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真的可以满足她的期待吗? 一片叶子被风吹落,飘飘扬扬掠过她的视线,在来到少女鼻尖时,被她轻轻一吹——、 绿叶翻飞着荡远,将一个从远处走来的纤细身影暴露在叶空眼底。 她轻轻啧了一声,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但没用。 那个人还是走到了她面前。 望着那些正在日头下工作的快递员,叶宝珠举着伞道:“姐姐,他们是在搬你的行李吗?我看到了好多画架,原来你是画画的啊?那你要不要也跟我一样进公司荡设计师?我可以带你一起工作哦。” “……” “姐姐,我听说昨天温璨还带你去烟桥坡了?那地方可是温家的私人领地,连杜若微都还没去过呢,她知道以后可生气了,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她肯定会更加针对你的。” “……” “姐姐,你真的要和温璨订婚吗?虽然他条件的确很好,家世背景能力都无可挑剔,但他可是个瘸子,”叶宝珠长叹一口气,“其实原本他要是没出车祸的话就好了,他要是没出车祸,说不定都不需要你回来了。” “……” 叶空没有睁眼,语气淡淡的:“到了今天你还要说爸妈是为了不委屈你才找我回来的吗?你到底在逞什么强?” “……”叶宝珠只顿了一下,便如同没听到一样,继续微笑道,“姐姐你知道吗?妈妈带着你从叶家搬出去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你想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吗?搅家精,灾星,扫把星——不过你放心,我都有帮你说话的。” “……” 快递员的搬运工作结束了。 叶空睁开眼,在单子上签了字,便大步走进了铁门。 叶宝珠跟在她身后,一路还在说话:“对了姐姐,我今天是过来找妈妈一起做烘焙的,好几年了,我们每周都有这样的共处时间,有时候是学烹饪,有时候是学插花,怎么样?姐姐也要和我们一起吗?” 话音刚落,叶空突然停住了脚步。 叶宝珠脸上陡然绽出一点讽刺而得意的微笑。 她看着叶空在她面前转身,高高在上的期待着她愤怒嫉妒的表情,可当对上那双冰冷依旧的眼睛,她的笑便僵住了。 再下一瞬,别墅的铁门在她面前被重重拉上。 她被叶空关在了门外。 叶宝珠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叶空没有回答,只扫了她一眼。 叶宝珠却在这个眼神中得到了比语言更伤人的回答。 如人类看蚂蚁,如神明看凡人。 甚至都没有聚焦,甚至来不及让你在她的瞳孔中留下确切的身影,她就已经把目光移开了。 你会在她的眼神里变成砂砾、变成尘埃、变成空气。 渺小到找不到任何存在感。 叶宝珠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看着叶空已经转身离开的背影,慢慢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也是,看了都知道,你是不准我进去找妈妈。” “正好啊。” 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烈日,然后冷笑着把遮阳伞收了起来。 纤细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门口,瞧着脆弱极了,可她盯着叶空背影的眼神,却布满了千万根毒针,尖锐又阴寒。 “我正愁破局很难呢,真是谢谢你主动把机会送到我手上了。” 叶空听不见她的喃喃自语。 可即便听见了,她也只会充耳不闻。 头顶阳光炽热,少女的脸却如冰雪堆砌般雪白,左脸上那颗小小的痣助长了某种冷淡与疏离的气质,让她整个人愈发显得难以接近。 而她向前走的脚步依旧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踌躇,回到房子里之后,她甚至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在这个位置,只要抬头一望,就可以隔着窗户看见铁门外顶着烈日一动不动的身影。 可叶空她,没有片刻的抬头。 第26章 她甚至不怕我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叶宝珠已经开始感到眼晕。 头顶的太阳越发毒辣,汗水逐渐浸湿她的衣服和头发。 偶尔抬头看一眼落地窗内不动如山的叶空,叶宝珠难免会产生极度的渴求——想要转头就走,回到叶宅她自己的房间里,享受充足的冷气,和佣人的按摩。 是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欲望按住了她。 即便身体的每一颗细胞都在尖叫,都在捂着脸想逃去树荫下,她也依旧被那种渴望束缚着,牢牢地固定在原地。 炙热的日头烤干了她的思绪,变得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落地窗内叶空的身影。 遥远,平静,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可恨,如此可憎! 但没有关系。 她不会得意太久了。 叶宝珠恍恍惚惚地想。 你千万不要来放我进去,你千万不要害怕担责,你就这样一直旁观下去吧,最好直到我中暑,直到我晕倒在这里。 我等这样的时机,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样的想法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当她已经彻底看不清任何东西的时候,脑海深处,突然又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恐惧。 ——我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叶空她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地旁观? 正常人会想不到这是苦肉计吗?不可能吧? 明明知道我在用苦肉计,为什么她还要放任我?她甚至没有离开客厅,随便表演出自己不知情的样子! 她真的不怕爸爸妈妈他们生气吗?她不怕叶家人觉得她心狠手辣是个怪物吗? 或者,她甚至不怕我死?还是说,她巴不得我死? 烈日当头,叶宝珠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好在她的大脑已经彻底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只剩下本能在痛苦中不断重复着“怎么还不晕倒怎么还不晕倒怎么还不晕倒”。 直到不远处一声模糊的开门声响起,同时身后还传来了刹车的声音。 简直就是最好的时机。 叶宝珠嘴角露出一个笑,终于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 方思婉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还在伸懒腰。 虽然卧室变得陌生了,但一想到失而复得的小女儿也在这个房子里,她这个午觉就睡得格外香甜。 下楼时看到叶空靠在沙发上看书的身影,心情就变得更好了。 “宝宝,要吃水果吗?妈妈给你切。” “……” 叶空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做宝宝。 对上方思婉在扶梯上看下来的满含笑意的目光,她又呆了一下,却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落地窗外。 “怎么了?” 方思婉一路走下来,来到沙发旁边,顺着叶空的视线往外看去:“有什么好看……”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方思婉看着那个远远站在太阳下的身影,瞳孔都缩了起来,整个人更是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那是,珠珠吗?” 叶空“嗯”了一声。 “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了?”方思婉的嗓音变得干涩无比。 叶空却坦然又冷漠,机器人一样地看了眼时间,才回答:“两个半小时。” “……” 方思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嗓子发干到无法发出声音,只有身体随着本能动起来。 她朝门外冲去。 路上撞到了茶几,还跑丢了一只鞋,开门时跌跌撞撞,背影堪称狼狈。 待到别墅的门打开,热浪扑面而来,方思婉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心痛至极的叫喊:“珠珠!” 那个纤细的身影就在这一刻颤抖了一下,软软向后倒去。 同时叶臻的车也停在了门外。 虽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叶宝珠倒下来,他显然也吓了一跳,赶紧窜过去把人接住了。 “好烫!” 一碰到叶宝珠的皮肤,叶臻就惊讶地把人抱了起来:“是发烧还是中暑?到底怎么了?” 方思婉嘴唇颤抖,不由自主抓紧了叶臻的胳膊,表情竟有些无助。 叶臻抿了抿唇,抱着人大步走进了别墅。 “妈,快打给周医生,她刚给奶奶开了药,还没走。” · 叶宝珠被临时放在客厅沙发上。 家庭医生很快就来了,查看过后断定叶宝珠是中暑。 降温处理持续了许久,她的皮肤才终于没那么烫了,却还是没醒。 “重度中暑是可能会要命的,你们也太不注意了。” 医生皱着眉说:“宝珠小姐本来身体就不算好,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了。” 方思婉坐在沙发上,一直用冰袋给叶宝珠降温,闻言只低着头不说话,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姓周的女医生忍不住看了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叶空一眼。 叶家的事,这个圈子里基本全都知道,她作为叶家的家庭医生,自然也早就有所耳闻。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但今天这事,一看就和这个新来的叶小姐脱不开关系。 但无论如何,能把人逼到在太阳底下站晕过去,这叶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叶家也真是倒霉,还不如没把人带回来呢,这哪里是带回了一个女儿,简直就是带回来一个灾星啊。 周医生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却在下一瞬就被一双眼睛钉住了。 是叶空。 原本正垂着头看书的她,毫无预兆地瞥了过来。 漆黑的瞳孔准确无比地看入她眼底,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内心正在想什么。 可她不在乎,因为她下一秒就移开了视线,漠然得好像丢开一块死肉。 “……” 周医生在原地定了三秒,手指抽动一下,很快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外人走了,别墅里只剩下叶家人,偌大空间反而陷入了更彻底的安静。 叶空不说话。 方思婉不敢说话。 叶臻还没想好说什么。 只有翻书的声音。 哗啦—— 哗啦—— 哗啦—— 非常规律、镇定、若无其事。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叶臻终于忍无可忍,他大步走过去,拉起叶空的手腕,大力拽出了房门。 叶空光着脚被他拉出去,一路跌跌撞撞,试图挣扎却半点用都没有,叶臻的力气太大了。 方思婉看着两人的背影,想喊什么,却最后只是别开了头,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叶宝珠,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第27章 亲妹妹是个疯子 叶空被一把甩开。 大力之下她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自己,她摸了摸自己已经被捏出红印的手腕,抬头看向叶臻:“你干什……”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 叶空偏着脸,瞳孔保持着缩紧的状态,一动不动。 “我干什么?我才要问你你干什么?!” 叶臻面无表情,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冷厉:“我知道你讨厌叶宝珠,叶家没有人不知道这一点,甚至所有人也都包容和理解这一点,可这不代表大家也可以包容你这样虐待她甚至想要她的命——你哪怕是暗地里偶尔欺负她,我都不会在乎不会管,可你在干什么?!” “你想折磨她,你想要她死吗?!” “……” 叶空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的思绪好像有点凝滞,回答得慢吞吞的:“不对,是她自己想死。” 她抬头看着叶臻,态度依旧冷静:“如果换成你,被人关在门外,而且是在炎炎烈日下,你会选择离开还是一直站下去?” “谁不知道她在用苦肉计吗?”叶臻笑了一下,这笑意却极冷,“即便知道她在用苦肉计,可一旦是危及生命的事情,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应该要阻止,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意思就是,就算是她自己找死,错的人也是我这个旁观者,是吗?” “她不是毫无相干的陌生人,”叶臻咬牙切齿,“她是爸爸妈妈养了二十年的女儿,是我和姐姐叫了二十年的妹妹,你知道二十年有多慢长吗?就算是条狗都养成家人了,何况她比你乖巧听话一万倍!” 叶空摸着脸,歪了下头:“和我有关系吗?” “……”叶臻缩紧瞳孔,如同被当头打了一棒那样,说不出话来。 “昨天我就说过,这个房子是我的地盘,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而你们也答应了。”叶空凝视着他,“我只是在执行我自己的规则,而你们,不过一天就已经违规了。” “你疯了吗?!”叶臻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深刻的感受到亲妹妹是个疯子。 他上前一步,捏住了叶空的肩膀,好似想把她叫醒那样:“这是一条人命!无论你再怎么恨她讨厌她你也不能……” “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凭什么要我替她珍惜?” 叶空打断他,“在你看来,我比她那种为了苦肉计而自己找死的人要正常吗?还是你以为我很善良?” “……”叶臻沉默半晌,捏着她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你知道你这样,最痛苦伤心的人会是谁吗?” “是妈妈。” 他说:“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靠近你,弥补你,和爱你了,昨天她也在你和叶家之间毫不犹豫地选了你,可你今天给她看到的是什么?” 叶空眼神动了一下。 “你让她看到两个孩子之间的互相残杀——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有多残忍,你真的明白吗?” 日晕灿烂。 叶臻的满头金发很快就有些湿润了,他顶着灼热的日头对叶空道:“这么高的温度,你能想象自己在这里站两个半小时吗?” “……” 话说完之后,叶臻才突然察觉到一点违和感。 他只是在这里站了几分钟,就已经感到全身热得不行,头顶都仿佛在冒热气了,可他面前的叶空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出汗,没有发红,甚至触碰到的皮肤也依旧冰冰凉凉的。 “你……” “这温度很高吗?”没等叶臻问什么,叶空就开了口,“花盒县每到夏天平均温度有四十,孤儿院里是没有空调的,甚至连电扇也总坏。” “两个半小时?”叶空笑了一下,“我在这样的温度里度过了十七个夏天,你要帮我算算那是多少个小时吗?” “……” 叶空把叶臻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强行掰开,慢慢放下。 少女纤细的手指从男人泛红的指节上放开。 大约是汗水带来了些许湿意,就这一瞬间,不知为何,叶臻竟恍惚感受到某种皮肉撕裂的幻痛。 而叶空站在他面前,又一次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被叶臻打过的位置微微发红,那颗点缀在脸颊上的小痣也在其中,竟把她显得有些可怜。 “你打我了啊。” 就像是度过了太过漫长的反射弧,又或者是现在才终于能用语言表达这种过于冲击的感受。 叶空捂着脸,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慢慢道:“我上一次挨打,还是在十年前。” “……” 叶臻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他的大脑在告诉他,他没有做错,可心里却浮上另一层感受,让他打过人的指尖开始发麻。 叶空上前一步,微仰着头看着叶臻,慢慢道:“本来,我是该十倍讨回来的,但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就抵消了。” “可也只有这一次,”叶空说,“不要再对我动手了,叶臻。” “我不是来求你们施舍亲情的乞丐,你没有资格居高临下的教训我。” 叶空转身走进别墅。 在路过沙发的时候她脚步微顿。 方思婉没有抬头,叶空就看着她的背影,淡淡道:“等她醒了就让她从这里离开,还有,这种事如果还有下一次,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告诉她,如果不怕死,就尽管继续试吧。” 方思婉抖了一下。 叶空头也没回地上楼了。 而沙发上其实早就醒了的叶宝珠则直接装不下去了,她慢慢睁开眼,在方思婉关切的眼神里缓缓问:“我好像,听到姐姐在说什么?” 她表情哀切而绝望:“妈妈,你真的要一直住在这里吗?难道我以后连想见你一面都做不到了吗?” 方思婉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眼泪就一滴滴从叶宝珠脸上砸下来。 这时叶臻从门外走来,正对上叶宝珠泪光莹莹的视线:“哥哥,刚才谢谢你,我差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 叶臻在她感激的目光里走近,先是把方思婉扶起来,接着冷淡地俯视着叶宝珠,淡淡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门外站那么久?” “我还以为姐姐一定会开门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持续掉落。 叶臻却不为所动,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是吗?那看来你对叶空的印象还挺好?明明她已经在宴会上揭穿了你的真面目,在你的朋友面前让你丢尽了面子,这样一个连奶奶都可以气晕的人,你居然还觉得她会对你释放善意吗?——宝珠,以前没看出来啊,你居然还是个这么以德报怨的人?” 第28章 如果结婚的话她肯定很擅长冷暴力 “……”叶宝珠嘴角凝固了。 她心里有些发慌,同时连叶臻都开始痛恨起来。 为什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即便她真的用了苦肉计,可她人都晕倒了!难道不是叶空的见死不救更过分更不能忍受吗?为什么叶臻还在挑她这个受害者的刺?! 叶宝珠下意识去抓方思婉的手:“妈妈,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重来一次,我肯定不会这样钻牛角尖的。” “……” 方思婉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端起水杯递给叶宝珠,叶宝珠接过来乖乖喝完了一整杯,接着就抓住了方思婉的手:“妈妈,你跟我回去吧,我会求奶奶让她把姐姐留下来的!你不要跟她单独住在一起!” 她身体急切地前倾,因为还在虚弱中甚至晃了一下,可她却顾不得这些,满脸都写着隐晦的担忧:“妈妈,我很害怕,你至少不要和她单独住在一起,让哥哥或者姐姐过来陪你也行……” 方思婉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我,我不是要说她的坏话,但是,”叶宝珠避开视线,低着头,死死揪着裙角,半晌还是说出口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她的性格很危险,我知道我只是个养女!没资格说这种话!但叶家养了我二十年,我不能不站在家人的角度为你们担心。” 她语速慢下来,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妈妈,你知道的,奶奶虽然脾气不太好,为人又固执,但她其实很疼我们这些晚辈的,妈妈你以前和奶奶不也关系很好吗?可姐姐一回来,就把奶奶气晕了好几次,你也因此从叶家搬出来了……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她抬起头,在方思婉怔忪的眼神里露出一张沾满泪水的脸:“我不是怕你们不要我,我在叶家生活了二十年,难道会不知道爸爸妈妈是怎样的人吗?只是害怕我美满幸福了二十年的家,会就此分崩离析,再也回不到过去。” 本来就有些脱水的身体,这么哭上一场,立刻就变得更加虚弱了。 摇摇欲坠的身体倒进了方思婉怀里,只听她喃喃道:“妈妈,我们以前明明很幸福的,我也想要把这幸福分享给姐姐,可为什么这么难呢?为什么这么难?” “……” 就像被一道闪电劈在脑海里,方思婉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一动不动地定了许久,然后轻柔地抚了抚叶宝珠的头发:“宝珠,让你受委屈了。” “妈妈,”叶宝珠满是期待地抬头看她,“你同意跟我回去了吗?” 方思婉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叶宝珠大失所望:“可是妈妈,我真的很担心……”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陪着她,了解她,我总该要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方思婉笑了笑,有些哀伤,“珠珠,你是个好孩子,我很感激的理解,也明白你想要接纳小空,也想让小空接纳你的心情,可是珠珠……” 她忧愁地说:“原本,小空也该在叶家,度过那幸福的二十年的。” “……”叶宝珠仿佛被这句话冻住了,连眼中的楚楚可怜都结成了冰。 方思婉苦笑一下:“你们就当我是个昏了头的妈妈吧,面对叛逆期的女儿不知道教训只知道维护,的确是我太无能了,但我也只能想到这个方法。” 她说着站起身来:“宝珠,我让你哥哥送你回去,以后没有重要的事,你就别来这边了,小空的确对你敌意很重,可你就算因为她受了伤,妈妈也是很难为你讨回公道的,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 “……”叶宝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嘴角神经质地扯了一下,“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现在就是个急于和小女儿搞好关系的无能母亲,你,你们……”她又看了眼叶臻,“你们如果真的是为了我好,就别来给我添乱了。” 她说完就上了楼。 叶宝珠呆了好一会儿,才震惊地看向叶臻:“哥,妈妈她……” 可叶臻比她还震惊:“以前我叛逆的时候妈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也太双标了!” · 卧室里摆着很多快递箱,可叶空却懒得去打理。 她躺在床上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是温璨发来的消息。 -听说叶宝珠被你虐待了?人都晕过去了? 叶空:…… 交换联系方式后发来的第一条消息居然是八卦? 光看温璨那副风光霁月矜贵冷淡的样子,倒是完全想象不出来他吃瓜时的表情呢。 叶空不太想搭理他,可想到那张可以无限享用甜点的卡,还是强忍着回了一条。 -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觉得只是小场面?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 -分享一下啊,我很想向你学习能轻松把人气晕的本领。 -…… -你生性不爱说话吗? -。 -好吧,从现在开始,你每跟我多说十个字,我就多让甜品师研发一款新式甜品,全部加入你的专属菜单里。 -…… -这都无法打动你吗? -……看外表真的不知道你是个话这么多的人。 -在认识你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一点。 -……我没有虐待叶宝珠,是她自虐。 -具体一点? -晒中暑了。 -具体一点? -记得数数,一周一结。 -? · 手机屏幕亮着莹莹的光。 如骨瓷般赏心悦目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发过去的追问和引诱一条又一条。 可无论他再发去什么,对方都没有回复的意思。 “好冷漠啊。” 男人低而微凉的音色响起来,带着些许笑意流淌在空气里。 靠坐在躺椅上的另一个人略微偏头,撩起眼皮瞥他:“你居然也有说别人冷漠的一天?看来是报应到了。” “谁说不是呢?” 温璨弯着唇角,视线在那些简短的回复上一扫而过:“我发了这么多句,她最多回了我三十个字,感觉结婚的话,她会很擅长冷暴力。” 躺椅上的人静默两秒,倏然翻身坐起来。 第29章 杀伤力很大的未婚妻 “才认识人家几天啊温少爷?这就开始幻想起婚后生活来了?” 拿掉盖在脸上的书,那人露出一张轮廓锋利而五官深邃的脸,一双眼睛微眯着打量温璨:“你确定你只是把人家当工具人?” “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你会去幻想人家对你婚后冷暴力?” “……”温璨愣了一下,“这很不正常吗?” “对你来说当然。” 男人哼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个橘子,抛起来又接住,“看你这样子,我都开始对叶空好奇起来了。” “对别人的未婚妻感到好奇是很不礼貌的。” “……你瞧瞧,这还算正常?” “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吗?哪怕只是合作关系,她暂且也算是我的未婚妻。” 温璨笑了笑,“何况,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不是说在你外公家见过?” “不是那种眼熟,是……”温璨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或者说他连在心里都还没确定那种熟悉感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摇了摇头:“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向家里报备过了,我要在一年内举行订婚仪式。” “……”男人正在抛接橘子的手停住了,他转头看向温璨,“你爸的反应呢?” “会这么轻易就做出反应,我还用得着忍这么多年吗?” 远处夕阳西下,阳台上洒满金橘色的余晖。 温璨坐在这片金色里,脸上的笑容半明半暗,语调也缓缓的:“不过没关系,他总会做出反应的。” “毕竟我的未婚妻,杀伤力真的很大。” 褪去了伪装出来的阴郁,此时的温璨才是人们最为熟悉的样子。 总是微笑着,将冷白肤色和过于完美的五官带来的天然傲慢完全中和,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是个温柔的人。 瞧着他脸上的笑,另一个人也轻哼了一声,又重新倒回躺椅上,懒洋洋地道:“好吧,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 -听说了吗?让杜若微吃瘪的那个叶家老三,今天逼得叶宝珠在太阳底下站晕了! -据说方阿姨和老太太吵了一架,不但带着叶空从叶家搬出去了,还要和叶总闹离婚! -叶家这个新老三已经无敌了,就没人能管管她吗?叶亭初和叶臻呢?这姐弟俩不是一个比一个牛?都管不住一个新来的? …… 有关叶空的消息又在玉洲内网刷屏了。 叶海川和叶亭初自然也都知道了家里的新情况,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吱声,甚至叶宅内部都被叶海川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把叶宝珠晕倒的事告诉给叶老太太。 有他的命令在,叶二婶就算心里不服气也不敢多嘴。 至于叶宝珠本人,更是在刚回到叶宅时就接到了叶海川的电话。 “不要再让你奶奶和叶空的关系恶化了,除了可能真的把你奶奶气出毛病来,对叶空本人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他在电话里非常干脆利落地说:“你应该不会想彻底失去奶奶这个保护伞吧?” “……” 叶宝珠紧紧捏着手机,用力到指骨都狠狠凸起,才咬着牙忍着哭腔问,“爸爸,为什么这样对我?” “……” “血缘关系就这么重要吗?可以让你一夜之间就把我当成陌生人!” 换做是以前,叶宝珠是绝对不敢这么对他说话的。 叶海川不算特别传统的父亲,他和方思婉无比相爱,不忙的时候也经常会陪孩子们参加亲子活动,可大约天生就是一张冷脸,加上久居上位的气场实在可怕,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敢跟他亲近撒娇的,叶宝珠从小娇气惯了,犯错被叶海川训过几回后,更是连在他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 这大约是很多年来的第一次,叶宝珠冲着手机几乎是哭喊起来:“我叫了你二十年的爸爸,我也真的当了你二十年的女儿!可你和她才见了几次面!你居然为了她来威胁我?!” “比起威胁,我这更像是劝告吧。” 电话那头的叶海川连一秒钟的感叹都没有,他语气冷静极了:“正如你所说,即便血缘是假的,这漫长的二十年相处也做不得假,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希望你能有幸福的未来。” “你这么偏心叶空,居然还说希望我能幸福?!你知道中暑也是会死人的吗?!”叶宝珠几乎泣不成声,“爸爸,你知道我今天晕倒之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能就此死掉就好了!就不用再为你们而恐惧和痛苦……我真的好难受,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 “……” 良久,那边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能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说明你心里还有无限的希望——希望我、甚至所有叶家人都能选择你而抛弃叶空。” “……我没有。” “无论你有没有,我先把结果告诉你,叶宝珠,不可能的——至少只要有我在一天,叶家就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叶海川的声音没有一点波动,“所以你还是清醒一点吧,和她好好相处,以及让她和奶奶好好相处,才是你在叶家重新获得安稳的唯一方法,如果做不到,至少也不要捣乱,否则最后付出代价的人只会是你。” “……为什么?”叶宝珠甚至忘了落泪,她喃喃道,“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这么绝情?” “绝情的其实只有我,叶宝珠,现在开始改变想法,你还可以继续做受宠的叶家小姐。” 叶海川很快就结束了这场通话,最后留下一句:“不要让你妈妈伤心。” 电话被挂断。 叶宝珠看着手机,呆了很久,才慢慢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叶臻。 “哥哥,让妈妈伤心的人,难道不是叶空吗?” 叶臻看着她的脸。 这么多年来,他见惯了这个妹妹乖巧或骄蛮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心如死灰。 原本有几分的生气的心情一下子软了不少。 他抽了几张纸递过去,又慢慢别开脸,缓缓道:“你们都挺让她伤心的,但是对叶空,妈妈还有无尽的愧疚在。” “就像你说的那句,你已经幸福了二十年,你想把这幸福也分享给叶空——可是,这些幸福原本就应该是属于叶空的,你只是阴差阳错得到了本就该属于她的一切,比起你,不知道在哪里养成了这种性格的叶空,当然才更让人心痛。” 叶宝珠恍然大悟,眼底顿时闪过无限的后悔。 早知道就不说那一句了。 她怨憎地想:只顾着勾起妈妈的回忆,却忘了这些正是叶空没有的东西,反倒帮叶空卖了把惨,真倒霉! “可是,”叶宝珠垂着头小声说,“会被养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不正说明她这二十年过得不错吗?如果没有人纵容的话,她怎么会这么……” “……”叶臻无法回答,只让她擦擦脸上的眼泪,“行了,本来就身体不好,想太多更会雪上加霜,回去睡吧。” 两人先后进了叶宅。 与此同时,挂了电话的叶海川抬起头,将面前这座建筑完全纳入眼底。 ——“花之盒。” 他刚把那三个字念出声来,里面就走出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叶海川正了正领带,大步走上前去,主动伸出手,以前所未有的尊敬姿态微微低头:“您就是孙院长吧?期待和您见面已经很久了。” “我是叶空的生父,叶海川。” 第30章 像你这样的父亲 比起玉洲那样的庞然大物,花盒县实在是个小得可怜也穷得可怜的地方。 虽然经过多年扶持,已经甩掉了全国最贫困县城的称号,可在叶海川这样的商人眼里,这里依旧是一座看不到任何前景的城市。 花之盒孤儿院就坐落在县城的近郊区,身后是一片绵亘的山坡,附近能隐约看见一些老小区的影子。 叶海川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后跟着同样西装革履的秘书和保镖,路边停着崭新的迈巴赫。 这样的他站在这座堪称破旧的孤儿院门前,简直是格格不入。 保安亭里探出两个小孩的脑袋,他们都在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直到院长从里面大步走出,两个孩子才欢呼着挥起手来。 “爷爷!” “爷爷!” 院长先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这才看向了叶海川。 “您就是孙院长吧?期待和您见面已经很久了,我是叶空的生父,叶海川。” 玉洲的叶总比他矮小得多的老人面前弯下腰来,平静而诚恳道:“您叫我小叶就可以了。” 出乎意料的,看起来无比和蔼且有礼貌的老院长,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 那双藏在老花镜后的眼睛,先是上上下下将叶海川打量了一遍,然后莫名地笑了一声:“来得真晚啊,像你这样的父亲,估计一辈子都得不到十一的信赖了。” “……” 刚直起身来的叶海川莫名受到攻击,平静无波的心竟也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身后的秘书更是无声地挑眉,眼神犀利地刺向这个大言不惭的老院长——跟在老板身边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刻薄又挑剔地跟他老板说话。 虽然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了解三小姐的过去,可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做父亲的在向下包容孩子,这老院长怎么说得反而像是三小姐更居高临下?这不是搞笑吗? 可院长却并没有延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拍了拍那两个人缩到他身后的小孩,转头看向了保安亭。 “要进去看看吗?十一以前老爱待在这里。” 叶海川一愣,倒是那两个孩子突然激动起来:“十一!十一要回来了吗爷爷!” “十一什么时候回来!我有幅画想给她看!” 院长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头:“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十一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啊?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两小孩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我还想让她教我写字呢。” “那要看这个叔叔是怎样的人了。” 随着孙院长的话和视线,小孩也仰头看向了叶海川。 孙院长直视着叶海川的眼睛,含着叹息地笑道:“如果这个叔叔是个很好的爸爸,那十一可能要很久以后才会回来,可如果这个叔叔不是个好爸爸,那十一也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了。” 小孩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然后纷纷揪住了叶海川的裤子:“叔叔,那你能不能当个坏爸爸啊,我们想十一回来。” 叶海川:…… 没等叶总想好怎么应付两个大胆的小孩,孙院长先把他们赶走了。 看着两个孩子牵着手跑远的背影,叶海川道:“他们很喜欢小空?” “小空?哦,你说十一。”孙院长哈哈一笑,“是啊,整个孤儿院孩子都很喜欢她。” “是吗?”叶海川沉默片刻,道,“看来她在这里和在叶家,差别很大。” 孙院长愣了一下,突然又仰头大笑起来。 “你不会以为她在孤儿院里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是孩子们心中的好姐姐吧?”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十一可不是那种会因为环境改变自己的人。”孙院长看向早就没了两个小孩身影的空地,抬抬下巴说,“这两个小孩儿,一个跟她学过书法,一个跟她学过画画,一年之内,被她用刻薄的评价说哭过不下十次。” “这样的孩子在孤儿院里比比皆是,可以说整个院里,就没有哪个小孩没被她弄哭过。” 叶海川:…… 秘书:…… 两人看着老人脸上可以用骄傲来形容的表情,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刚刚您说,小空喜欢待在保安亭里?” “是啊,”孙院长带着他朝保安亭走去。 “其实最早的时候孤儿院是没有保安亭的,后来被人资助,完善了院内设施,这才建了座保安亭,不过没过几年就又荒废了,从那时起,十一就喜欢往这里面钻。” 小小的保安亭里开着一扇大窗户,能看见孤儿院大门外来往的车辆和行人。 绕过窗户,从狭窄的门框走进去,叶海川立刻就愣了一下。 从外面看又小又破的保安亭里,放了一张与窗户齐平的精致书桌,以及一张宽大柔软的旧沙发。 内部打理得干净整洁,就仿佛每天都有人待在这里。 但最吸睛的不是这些,最叫人震惊的,是陈旧墙壁上绵延不绝的花。 因为太过栩栩如生,甚至让他瞬间产生了自己真的踏入了花丛的错觉,可回过神来,定睛打量后才发现,这些都是画出来的。 不是用颜料不是用喷漆,而是用彩色铅笔。 从地面,到抬手就能碰到的屋顶。 各式各样的花朵连绵不绝,随风涌动一般,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无尽地绽放着,叫人仿佛能听见风吹的声音。 “这是……” “这些都是十一画的。” 孙院长走到桌前,弯腰从桌肚里翻出来一个陈旧的笔记本。 “这里荒废之后,十一自告奋勇当了一段时间的保安,负责进来的外人登记姓名和电话,我来找找啊……” 他翻开那个笔记本,没几下就把本子举了起来,指着上面的字道:“喏,从这里开始,后面半本都是她负责的,就是在这期间,她把这里面画成了这个样子,还把我吓了一跳。” 叶海川接过笔记本,泛黄的纸上,用各色彩铅写着人名和电话。 一页一页,翻不到头。 可不知为何,叶海川一直没有停下来。 在哗啦哗啦的翻页声里,他好像真的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小小的身体坐在宽大的窗户里,对每一个走进大门的人递出本子和铅笔:“请登记你的姓名和电话。” “谢谢。” 风带着花香的气息涌进窗户,把笔记本一口气翻过好多页。 哗啦啦的声音如同海浪,淹没了阳光里那个虚幻的身影。 叶海川合上本子,突然道:“可以把这个本子给我吗?” 孙院长怔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你明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创造和她有关的回忆,这点东西,就留给我这个老人家吧。” 孙院长把笔记本拿回来,珍惜地放回桌肚里:“十一留在花之盒的每一分痕迹都很珍贵,连孩子们都会自发保护和整理她留下的一切,你之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孩子们会着急的。” “走,我们去办公室聊吧。” 第31章 花之盒往事 “花之盒以前不叫花之盒。” 去院长办公室的路上,老人和叶海川闲聊起来,“这里以前叫蓝天孤儿院,被资助后有了改名的机会,花之盒这个名字,还是十一起的。” 老人背着手,一路上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打着招呼,笑呵呵地道:“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正好有记者来采访,他们给了为孤儿院重新起名的主题,架着相机想拍孩子们在树荫下天真玩耍的场面,喏,就是那里……” 孙院长指向一棵高大的梨树:“那时候正是春天,开了很多梨花,其他小孩都在为取名绞尽脑汁,出不尽的主意,只有十一一个人兴致缺缺,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直到最后大家都要打起来了,才有人问了她的一句。” “她就抬起头来,说……” · “不要叫孤儿院。” 女孩坐在树下斑驳的光影中,柔软的黑色长发被吹得向后卷起,露出她小而雪白的脸蛋。 那颗小痣正好落在树叶的阴影里,看起来有几分不高兴。 “这里是我在花盒的家,就叫花之盒。” 她把手里一直在捣鼓的木盒拿起来,打开盖子。 风和阳光流淌而过,卷起无数粉白的花瓣,拂了她满头满脸,又朝着更远的山坡飘荡而去。 “意思是装满了花的盒子。” 有人笑着揪住了她的鼻尖:“把自己比作花啊,小十一真不害臊。” “你才不害臊,我只是喜欢这个名字。” 女孩仰头避开那只大手,向后倒进草地里。 不知收集了多久的花瓣从她手里的木盒中不断飞出来,和阳光一起落满她的头发和脸颊,又被下一阵风呼啦啦卷上高空。 · “居然连画面都还历历在目呢。” 院长凝望着那棵树,只停留了片刻,就带着叶海川迈过了拐角。 仿佛又有大风卷起。 可所有人的衣角都很安静。 直到身后的秘书发出一声惊叹,叶海川才若有所觉地侧过头去。 画面从院长的记忆里重现。 在他面前是一整面画满阳光的墙壁。 墙内有呼啸的风,无尽的花海,还有荡满花瓣的晴空。 哪怕是以叶海川参加过无数拍卖会,看过无数顶级画展的眼光来评价,这也绝对是足以成为名作的作品。 这世界上画花海的人或许很多,但能让每一朵花,每一缕风都充满流动的灵气,叫人第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画家,却绝对屈指可数。 如此厉害的画作,就这样被随意烙印在开裂的陈旧墙壁上,而老院长和孩子们从这里经过的步伐也没有丝毫停顿。 说明这幅画已经完全融入这座孤儿院,成为了他们如呼吸般习以为常的存在。 注意到他们慢下来的脚步,院长才转头看了一眼:“哦,忘了说,这也是十一画的。” “为了证明她起的那个名字是最好的,她在整座孤儿院都画满了花朵。” “虽然在外面看不出来,但所有来过这里的人都知道哦,我们花之盒是名符其实的,装满了花的盒子。” · 哗啦一声。 院长把办公室的窗户推开,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来。 “现在,我们来聊聊吧,你突然一声不响地跑来这里,是想知道些什么。” 叶海川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空空的茶壶,不动声色道:“全部,小空过去的一切经历。” 老院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刚得知她身份的时候不来,偏偏现在来了,是十一在你家闹出了什么事,你没办法解决吧?” “叶家没有我不能解决的事,”叶海川说,“我只是发现她的成长经历可能很不普通,所以才想来了解一下。” “其实就是发现自己掌控不了这个孩子吧?”老院长半点不给面子,“如果十一的表现很平凡,你估计就懒得跑这一趟,对吗?” “我不否认这一点,如果叶空是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孩子,我不用来这一趟也可以想象出她的成长。” “真是个傲慢的父亲。”院长先是不满,却又露出了为老不尊的坏笑,“不过可惜,十一和平凡两个字完全是两个极端——别说你这个和她才见面不过几天的陌生人了,就连我这个养了她十几年的人,都不敢说完全了解她。” “十几年?”叶海川眉梢微抬,“您不是在她婴儿时期就捡到她了吗?” 从见面以来,就一直在表现不满和挑剔的老院长,突然就敛了笑,好一会儿才沉沉道:“我的确是最初捡到她的人,可我并没有一直留在这里。” 院长长吸一口气,说:“大概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吧,我的儿子去世了,我因此大受打击,辞掉了院长的工作,和老伴移居去了别的城市,直到三年后才回来。” 老院长慢慢弯下本就佝偻的身躯,捂住脸道:“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明明在我走之前,小十一还能正常交流,人也很健康,可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也完全拒绝跟人交流了。” “……”叶海川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看过花盒县孤儿院相关新闻全部闪过脑海,他一瞬间几乎要失态地站起来。 好在老院长注意到他的情绪,立刻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和那些新闻没有关系。” 心跳声还在咚咚响个不停。 叶海川撑着头晕的感觉,勉强保持镇定:“您说。” “是孤儿院里很常见的,霸凌。” 老院长表情苦涩:“叶先生,你应该知道,在人群中过分特别的人,一般只会有两种待遇,要么被众星捧月,要么被彻底孤立,而小十一在那三年间遭遇的,就是后一种。” “但偏偏她又是个睚眦必报,从不服输的人,如果有人欺负她,她就必然会原样甚至十倍的报复回去。” “可十一太聪明了,她的报复手段落在当时的院长手里,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小怪物,所以最后不光是孩子们,就连院长和老师,也都将她当做了可以随意欺凌的对象,而她再怎么聪明,毕竟都还只是个小孩……” “一边是整个孤儿院,一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服输低头的十一……” “这样的斗争持续了三年,等我回来的时候,十一已经变得完全无法交流了。” 楼下小孩的笑声闹声恍如隔世。 在午后洒入窗户的灼灼阳光里,叶海川静默地坐着,就像一座长久凝固的雕塑。 第32章 怪物的梦境 “怪物。” 风从铁丝网的另一边流过来。 女孩穿着沾满泥土的裙子,站在摇曳的蒲公英丛里。 “怪物!神经!有病!” “去死!” “你这么不正常!你就该去死!永远都不会有人愿意收养你!” “难怪被父母抛弃被院长爷爷抛弃!活该!” “怪物!死怪物!没有人会喜欢你!” …… 无数双稚嫩幼小的手攥着石头,从铁丝网里伸出来,狠狠砸向她。 风吹动女孩的裙角和黑发,她垂头长久地站着,直到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转眼间视线下沉,她抬起头只能看见绿色的草茎,和满地被踩得脏兮兮的蒲公英。 依旧是那些稚嫩的手,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泥土洒下来,让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矮,越来越暗。 然后那些脚载着银铃般的笑声远去。 铁丝网里只剩下安全的风声和蝉鸣,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直至黑夜降临,天边亮起孤独的星。 女孩用仅露在外的头颅长久地凝视天边。 仿佛这个夜晚永远不会过去。 可一片锐利的雪色惊醒了她,等到再次恢复意识,眼前又出现了高悬着弯月的墨蓝窗口。 而她光脚站在地板上,手里攥着一把尖利的刀刃。 有血一滴滴顺着刀锋砸入地面,腾起一片猩红的蒸汽,把角落里每一双惊恐的眼睛都晕染得狰狞无比。 女孩攥着刀,踩过地上的血迹,在无声的尖叫中一步步向前走去…… “怪物,怪物别过来!” “疯子!你果然是个疯子!” …… —— “小空?小空?在睡觉吗?起床吃饭啦?妈妈亲手给你下厨咯?你要不要来尝尝看?” 温柔而小心的呼喊从天边传来。 女孩茫然地转头,在尖锐的弯月下看见一丝黎明的缝隙。 “小空?空空?宝贝起来吃饭啦?” —— 涂满夕阳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时,叶空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直到房门又一次被敲响。 “空空空空空空空空,小空小空小空,宝贝宝贝宝贝……” 叶空:“……” 她从床上坐起来,按住了太阳穴。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听着方思婉的声音,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她一直不回答的话,她是不是也能一直这么耐心的毫不停歇地继续喊下去? 可就在这念头刚升起的瞬间,敲门声就陡然变大了。 “叶空!叶空起床吃饭了!你再不出来妈妈砸门了啊!吃饭要按时你知不知道!要不跟你哥一样得胃病!” “你起不起床!开不开门?!你不会是在生气吧?妈妈还没跟你生气呢你倒是有脾气了!再怎么样也不能看着人在面前晕倒而不叫救护车吧?!我跟你说你不要以为妈妈一点情绪都没有的!我要数数了!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 咔嚓—— 房门打开。 走廊里的灯光落入乱糟糟的卧室里。 少女的脸背着满地夕阳,抬头时眸光流转,清凌凌如天上银河照入方思婉眼里。 刚才还在一逞母亲威风的叶夫人立刻就哑住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搓了搓手讪笑一下:“那个,妈妈做好晚餐了,快下来吃。” 叶空没动,看着她问:“你生气了?” “……我,那个,”在她冰一样的眼眸里,方思婉无限的底气都噗一声被放掉了,她只能别开视线,干巴巴说,“没有,妈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妈妈只是想让你出来吃饭。” 叶空垂了垂眼:“我洗把脸。” 她没再关门,转头进了卫生间。 方思婉就站在门口往里面望,边打量边抬高音量问:“你这些快递怎么都还没收?待会儿要妈妈来帮忙吗?” 卫生间里传来少女隐约的回答:“不用。” “有好多画架啊,要妈妈给你布置画室吗?” “……要。” “好啊!”方思婉立刻来了精神,“宝宝对画室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要求。” 水声停止,片刻后少女走到了方思婉面前:“我想起来了。” 水珠从她长长的睫毛上不堪重负地滴落,再顺着雪白的脸颊淌过那颗冷淡的小痣,停在红润的唇角。 少女衔着那颗水珠,定定地看着方思婉说:“我想要一扇能看到星星的窗户,最好是大一点。” “可以吗?”她认真地问。 分明是极平静的语气,方思婉却不知为何突然涌出了眼泪。 “可以啊。” 她猛地转头,擦了擦眼角,笑呵呵地说:“要多大都行!我们边吃饭边说吧!妈妈亲手下厨哦!” 叶空看着她的背影,不解地歪了下头,跟着下了楼。 · “关于那三年,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远在另一座城市的孤儿院里,孙院长长叹一口气,继续道:“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回来得太晚了。” “还有呢?你回来之后,她的情况好转了吗?” “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孙院长苦笑了一下,“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让她再重新喊我一声爷爷。” 叶海川想到什么,突然道:“她说她把你砸成脑震荡才叫了你一声爷爷。” 院长愣了一下:“这丫头,怎么连这个都说了?” 他摸了摸并不茂盛的头发,有些尴尬:“反正我在她面前一向是没有长辈威严的,她小时候就爱揪我胡子,搞得我后来都不敢留胡子了。” “抱歉。”叶海川弯了弯背,“看来她没让您少受苦。” “轮不到你来充她家长。”院长又一脸不满,“我替她收拾各种烂摊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呢。” 叶海川无言以对。 可老人很快就塌下肩膀,摸着鼻子道:“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要说我是她家长的话,我也是很不合格的。” “除了那缺席的三年外,在她十四岁时,我还让她离家出走了一回。” 叶海川眉头深深皱起。 “离家出走?” “整整一年。”老人摇了摇头,“我找了她整整一年,死活没找到,最后还是她自己回来的。” 叶海川:…… 第33章 跟叶臻一起去上班 叶海川在花之盒住了一夜。 这是意料之外的行程。 原本他已经订好了夜里的头等舱回玉洲,因为公司明早还有会要开,可今天在院长办公室听到的一切都太让人惊讶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让冯秘书取消了明天的早会。 “那要订酒店吗?花盒县只有一家五星级酒店,设施不太好,如果要住的话恐怕不能让您满意,需要提前雇人去打扫。” 冯秘书一边说一边开始在手机上找高级钟点工了。 别看叶海川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沉稳霸总样,其实在吃穿住行上都挑剔得要命,光是生活助理就有三个在长期轮换,而助理以及秘书们用来记载他生活习惯已经各种喜好的笔记本,毫不夸张的说,每个人都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堆了。 可就是这样的叶海川,却在孤儿院陈旧的屋檐下,抬头看着四合的暮色,突然道:“不用了,今晚就住这儿。” “……” 专业素养极高的冯秘书一时都无法掩饰自己过于惊诧的表情:“您确定吗?这边的住宿条件恐怕……” 叶海川却已经转身看向跟出来的孙院长:“我可以自己在这里住一晚吗?” 院长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子,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叶海川却得寸进尺:“那我晚上能在院里随便逛逛吗?” 院长:…… 老人从鼻子里哼着气,像只生气的老牛般走远了。 “没有说话,就代表同意了吧?” 叶海川自言自语,赶走了冯秘书,开始了独自一人的花之盒之旅。 · 这一晚叶家四口人都没睡好。 叶海川沉浸于孤儿院的夜间探险,根本没睡。 叶臻被充满巴掌声的噩梦搅得不断惊醒。 方思婉躺在叶空隔壁辗转难眠,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笑。 叶亭初则枕着手躺在异国的酒店,想着今天家里发生的事,一直睁眼到黎明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反倒是叶空,作为这个失眠联盟的导火索,倒头就睡,一夜无梦,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了。 她如常地下楼吃早餐,发现餐桌上已经有一个叶臻了。 金灿灿的发色很有提神的作用,桌上不知什么馅儿的麻薯更是让她精神一振。 叶空直奔餐桌而去,很快就开始吃了起来,中间还极其自然地和方思婉对话—— “小空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 “不认床吗?” “不会。” “快递要不要妈妈帮你收拾?” “不用。”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都太过简短,叶空顿了一下,勉强补充了几个字:“我自己收拾就好。” 方思婉笑眯眯的:“不用顾虑,小空习惯什么样就什么样,不必为了我们改变自己。” “真的吗?”叶空动作一停,“那我习惯睡到自然醒……” “这个是不可以的。”方思婉摇了摇手指,“妈妈最多给你放宽到九点半,九点半必须起床。” 叶夫人一脸肉痛,仿佛做了一个牺牲很大的决定。 叶空:…… …… 两人之间如此自然的交流让叶臻反倒更加不自然起来。 他食不知味地撕扯着烤得柔软的吐司,仔细分辨着叶空的表情,在确定她真的没有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而是如常般自然后,他就更加坐立难安了。 直到快要吃完早餐,叶臻轻轻咳嗽了一声。 方思婉才终于想起来把他加入话题:“对了小空,之前说好的,和哥哥一起去片场玩,你还想去吗?” 说到这个,她的语气不免又多了点小心翼翼。 叶空却自然道:“去啊。” 她抬眼看向叶臻,没有一丝回避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去工作?” “工作的话,今天就可以有。” 原本也是可以没有的,但叶臻临时改了口。 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目光散漫道:“我要去公司谈点事,应该能看到不少明星,你要去吗?” 叶空想了想,点点头:“去。” · 来接叶臻的是一辆保姆车。 他对叶空介绍了一下自己一男一女的两个助理:“一个小黄,一个小蓝,平时都是他们跟着我跑行程。” 接着又对两个助理道:“我妹,叶空,叫她……” 犹豫的停顿后面,接着叶空的自我介绍:“叫我十一就行。” “为什么是十一?”叶臻好奇。 “我在孤儿院排行十一,大家都这么叫我。” 叶臻当机立断:“叫她三小姐。” 叶空:…… “我不喜欢。”叶空说,“叶家人这么叫也就算了,不是叶家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叫?搞得好像封建社会。” “那就叫你小叶。” “……我是你的三号助理吗?” “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怎么看都是要两个助理随行的人比较难伺候。” “你非要跟我抬杠?” …… 叶臻渐渐忘记了深藏于心的忐忑,认认真真和叶空拌起嘴来,甚至还渐渐升起了真火气。 名叫小蓝的女助理眼看情况不对,赶紧及时插话道:“臻哥,咱们今天是带三小姐去公司签约的吗?” 斗嘴声一停,叶臻皱眉道:“什么签约?” “难道不是?” “带她去玩。”叶臻懒洋洋说,“免得她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怪可怜的。” 小蓝立刻夸张地“哇”了一声:“以前三……四小姐让你带她去上班的时候,你可都是拒绝了的,现在居然主动带人去公司,看来兄妹俩感情很好呢。” “谁跟她感情好。”叶臻冷静的炸毛了,否认得超绝果断。 叶空平静点头:“这辈子不可能跟他感情好。” 叶臻:…… 反而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倒也不用一辈子那么狠吧? 金发的年轻男人没骨头一样靠着椅背,眼神瞥向身侧,嘴角有几分不爽地抿起,目光却在试探叶空的情绪。 从今天早上见面开始,这个人就没表现出一点记仇的意思来。 没有怨怼、没有伤心、没有刻意忽视或者拒绝和他接触。 好像真的完全不介意那个耳光。 但那怎么可能?姓方的那个傻子在宴会上企图对她动手,结果却被她反手敲得头破血流的惨状他可是透过视频看到过的。 叶空怎么看都像个记仇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了? 难道因为他是她亲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里某个极小的角落好像被戳了一下。 他摸了摸头上的金毛,正想拎个有趣的话题出来说,就听见自己的男助理小黄开口了。 “臻哥,这位是咱的堂妹啊?她是来叶家玩儿的?” 男助理一脸憨厚,笑呵呵地问:“她一来怎么还变成三小姐了呢?宝珠听了不会跟你闹脾气吗?” “……” 车厢里的氛围顿时降至冰点。 可男助理还一无所觉,继续憨笑道:“要真跟你闹你可就惨了,之前有一回不就是费了好大力气买了好多礼物才把宝珠哄好吗?” 叶臻:…… 在脸色僵硬的瞬间,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叶空—— 第34章 花朝传媒 叶空没有表情。 她看着窗外,侧脸被滑落的天光细细描摹,只看线条便已经流畅优美到令人心折。 可她没有表情。 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不是刻意做出来的无视,而是真的在神游天外。 叶臻松了口气,同时却又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他琢磨不出来这点微妙的不愉快,只好把锅都甩到不会看眼色的小黄身上,冷着脸道:“什么堂妹不堂妹,她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小蓝惊了一下,小黄更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道:“那宝珠呢?她变成老四啦?” 叶臻眉头微蹙,还没来得及回答,叶空突然扭过头来:“你这个助理一直都这么话多吗?” 小黄愣住了,叶空却好像真的只是好奇:“连你家里有几口人都可以细细盘问,而你居然也真的会仔细回答……和我想的上下级关系完全不一样嘛。” 她撑着下巴闲闲地说:“还是说你们走的是什么……不是上下级也不是老板和员工,而是朋友兄弟的关系?” 叶臻:…… 小黄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扯开嘴角干笑一声:“抱歉抱歉,是臻哥平常太放任我们了,三小姐可千万别让臻哥开了我,我还指着这份工作给爸妈养老呢。” 叶空这才瞧了他一眼,依旧不带任何个人情绪:“你在对我阴阳怪气吗?看外表倒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呢。” “我没有我没有。”小黄一脸苦涩,求助地看向叶臻,“臻哥,我嘴笨你是知道的,你帮我说说……” 叶臻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是该改改什么都敢说的胆子了。” “那还不是因为臻哥你太大度能容人。”小黄哈哈一笑,眼神再也不敢往叶空那边瞥了,只默默低头看起了手机。 而终于得到清静的叶空也懒得再开口,靠着窗认真瞧了外面的风景。 · 花朝传媒,国内娱乐产业三大龙头之一,也是江氏集团直管子公司。 据说江氏当年起家就是因为花朝,那时玉洲还很乱,国内的娱乐产业刚开始发展,江氏集团创始人以一个小混混的身份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时代的浪潮下到处钻营,最终竟拼出了这样一份偌大家业。 随后江家的后代也仿佛都继承了初代家主的狼性,让江氏集团在短短十几年间便扩展成为庞然大物,早早便和扎根玉洲百年的老贵族们齐头并进了。 到如今,更是成了玉洲唯一能和温家相提并论的存在。 有这样一个大集团做底气,又是江家的起源之地,想也知道,花朝传媒本部的公司大楼到底会建得有多气派。 叶空站在反光的写字楼下仰头,一眼仿佛看不到顶。 叶臻在她身后下车,扣着帽子拉着她快步走进大楼。 · 观光电梯直上三十二层。 穿过无数暗含打量的好奇视线,叶空见到了叶臻的经纪人。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法令纹很深,不笑时显得有点凶,一张口语气也是严肃的。 “突然来公司做什么?今天又没行程。” 叶臻卡了一下,才若无其事踱步到椅子边坐下,翘起腿道:“那综艺不是还有几天就要开始了吗?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经纪人眼神更奇怪了,不过很快她就转移了视线,看着叶空道:“这位是?” “我妹妹,叫叶空。”说完后,他又特意补充,“亲妹妹,我家老三。” 他又朝叶空抬了抬下巴:“我经纪人,你可以叫她童阿姨。” 叶空眉毛不动声色地一抬,却没有表现出异样,乖乖叫了声文阿姨。 童女士似有些就惊讶,却并没有多问,只对叶臻道:“既然来了,那就顺便看看合同吧。” 叶臻点点头,一边接过童经纪人递来的东西,一边转头对叶空说:“我估计得耽搁一些时间,你想出去逛逛或者找什么明星的话,让小黄小蓝陪你去。” 他说着就问道:“今天有哪些人在公司?” 小蓝赶紧翻了翻手机,看起来像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爱豆部有花朝在,影视部有赵影帝,还有米爱,歌手部有戚天王……” 叶臻点点头,看向叶空:“你有喜欢的吗?让他们带你去要签名,合照也可以。” “虽然不认识,但看看也挺好的。”叶空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点好奇又期待的表情。 叶臻取了张卡递给她:“公司内部有餐厅和各种娱乐设施,你要是饿了或者想玩,刷我的卡就可以。” 叶空接了卡就乖乖走了。 全程都表现得很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妹妹。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童经纪人才道:“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妹妹?” “一直都有,只是最近才回家而已。” 叶臻心不在焉地翻开合同,刚看了没几行,就听到童女士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综艺,童小雨也会去。” “……” 正要翻页的手顿住了,叶臻垂着眼皮,良久后才缓缓一笑,语气冰凉道:“童阿姨,你未免也太高看你侄女在我心里的位置了。” “她的工作,与我何干?” · 叶空没急着去看明星,她先杀到了零食区,买了点甜食抱在怀里,这才开始一边吃一边逛起来。 小蓝小黄在花朝似乎很有些知名度,一路经过的人都在对他们笑着打招呼。 自然,来往的人也都很好奇叶空的身份,毕竟谁都知道小蓝小黄是叶臻的个人助理,以往都是随行在叶臻身侧的。 而今天这个生面孔,不但由叶臻亲自带进公司,甚至还由小蓝小黄亲自陪同着到处闲逛。 “不会是叶臻的新女友吧?!” 有员工在窃窃私语地讨论。 “怎么可能?!他和童小雨是真爱!拉拉扯扯五年都没有彻底了断,他怎么会交新女友!” “谁都别想拆我cp!我得不到叶臻让小雨得到也是好的!” “不是说叶臻家里背景很强吗?说不定就是他家里不同意他和小雨在一起,而这一位,没准就是所谓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被他家里人绑定给他的!” “好狗血,但我喜欢!” “那我就不担心了,这剧情怎么看小雨都是妥妥的女主……” “……” 员工们在茶水间七嘴八舌地编造剧情。 叶空咬着巧克力听得津津有味。 小蓝小黄一言难尽地站在她身后,也不敢说话,只等着她自己听个尽兴了,才跟在她身后离开。 第35章 传闻中的阵雨cp “童小雨也在这个公司?” “是的。”小蓝讪讪回答,“童小姐和臻哥是同一年签约花朝的。” “他们是真的分手了吗?” “是,不过臻哥的分手一般都不作数的。”这一次接话的是小黄,“这几年他们都分了几十次手了,大家都习惯了。” 叶空摸了摸下巴,好奇道:“既然这么藕断丝连,那为什么又要不断分手呢?” 小黄尴尬一笑:“可能是情趣吧。” 回想起在叶家花园,她提起阵雨cp时叶臻的反应,叶空摇了摇头:“我看不像。” “您还年轻呢,不懂也正常。” 叶空看了小黄一眼。 这一眼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却让小黄心底一麻,脚下不由自主慢了一步,变成了坠在叶空身后的影子,不敢再并肩而行。 叶空自己倒是毫无所觉似的。 她对人的好奇心不重,但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却很有兴趣,窜着楼层从影视区逛到歌手区又到了爱豆区。 一路上每每遇到她完全陌生的设施和房间,她就会停下来仔细观察许久。 就连经过某些普通的员工办公室,她都会趴在窗口看上好一会儿。 电梯里,小蓝终于忍不住问她:“三小姐,我能问一下您刚才都是在看什么吗?” 她猜测:“您是不是也对娱乐圈感兴趣啊?” “叫我叶空或者十一。”叶空剥了一颗橘子糖扔进嘴里,“我没想进娱乐圈,只是想看看陌生的生活环境而已。” “而且,我也想开公司,所以先收集一点别人的经验。” “您想开公司?”小黄惊讶地喊起来,“也开娱乐公司吗?” 叶空不喜欢这个人,于是又很自然地无视了他。 小黄比她大了不少,一时间有些面红耳赤,直到叶空若无其事地走出电梯,他才撇了撇嘴跟上去。 这层楼大多都是爱豆练习室,从长廊一路走过去,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旋律很强的流行乐,还有年少的练习生们打打闹闹或者练舞的声音。 但叶空对舞蹈的兴趣不大,一路上瞧得兴致缺缺。 直至来到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房间。 和其他热闹的练习室不同,这房间里没有放音乐,只有一个人在无声的跳舞。 可即便如此,叶空也依旧在这门口感受到了别的练习室都没有的气氛。 那仿佛是过度运动带来的热气,也或者是专注之人挥洒汗水后折射的光点——总之,有种热气腾腾的紧迫感。 叶空终于停下了脚步。 小蓝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他叫柏川,是花朝的ace。” “花朝?” “现在最火的男团,也是咱们公司爱豆部门的顶梁柱,大老板在这个团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是指着他们全球爆红的。” “这么厉害?那他能在这团里当ace,岂不是全球第一的爱豆?” “……额,这是咱大老板的梦想,但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唔,”叶空开始感兴趣了,“那也说明他有这个潜力……” 她开始认真看这个人跳舞。 虽然她对街舞根本就一窍不通,但只凭眼睛她也能感觉到,这个人跟其他练习生有本质上的不同。 即便没有音乐,没有灯光和伴舞,他仿佛也能凭借身体将空荡的练习室变成盛大的舞台。 热气在他身上源源不断地蒸腾,而他根本感觉不到累。 他心无旁骛。 直到一曲结束,他以一个单膝点地的帅气姿势结束了舞蹈,叶空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啪啪的掌声在安静的练习室里听来格外突兀,那人皱着眉转过头来,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少年的脸。 叶空噗嗤一声笑起来:“我突然觉得叶臻应该来当爱豆才对。” 小蓝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跳了话题,茫然道:“为什么?” “因为不管是脸还是发色,他来这一层楼都毫无违和感啊。” 小蓝:…… 说话间,那银发少年已经走了过来。 他也没有要问来人是谁的意思,只面无表情地抬手就要关门,小黄正想要表明叶空的身份,叶空却后退一步,任由练习室的门砰的一声在她面前合上了。 小黄懵了一下:“您不和他聊两句吗?只要说您是臻哥的妹妹,公司里就没人敢拒绝的。” 叶空又无视了他,并默默在心里做了个笔记:以后收助理一定要在合同上写明话少这个条件。 完成了花朝传媒公司大楼的探险活动,叶空慢悠悠地回到了三十二层。 好巧不巧,就在她即将抵达童经纪人办公室的时候,迎面突然走来了一拨人。 几个一看就是助理或保镖的员工众星拱月,将一个样貌清秀且眼熟的女人一路护送到了她面前。 好像只是偶然的路过,她在看到小黄小蓝时才诧异地停下:“你们这是……” 顺着迟疑的话,她的视线终于落到了叶空身上,随后那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复杂而捉摸不透起来。 叶空站在原地,默默弯起嘴角,在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哇哦——” “阵雨cp再度分手”的另一位当事人,童小雨小姐。 居然就这么巧合的让她给撞上了。 “小雨,你今天也来公司啊。” 友好的寒暄依旧由小蓝主动发起,“好巧,臻哥今天也来了。” “是吗?”童小雨眼神恢复了平静,“那应该叫不巧,我就是以为他今天不来才来的。” 叶空又在心里“哇哦”了一声。 童小雨已经将目光定在了她身上:“我姨要签新人了吗?连你俩都派给了她?还是说……” 她嘴角勾了一下,有几分讥诮的冷意,“不是我姨要签新人,而是你们老板终于有新女友了,专程挑我来的这天带来公司玩的?” “不是不是!”小蓝手足无措,连连摆手道,“她不是臻哥的女朋友,她是臻哥的……”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童小雨。” 没等小蓝说完,身后一个冰冰凉凉的嗓音突然加入进来。 叶空看着童小雨的脸色立马变得僵硬而苍白。 许多目光都在向这里聚拢,而叶空身在这些目光的中心,却只看着童小雨的脸。 她漆黑的瞳孔就像一台无机质的相机,正在无比清晰且客观的将面前人的影像留下来,再逐帧进行分析。 身后叶臻的脚步逐渐靠近,散漫随意到了极点。 然后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肩上,带着点刻意的力度。 “在你看来,我带女朋友来公司,还需要提前确定你会不会来吗?”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第36章 能够想象却不代表可以拥有 这一段走廊正好在大楼的中心,前后都照不到阳光。 只有旁边办公室里的大窗户透进来一方斜斜的天光,正好够被叶臻踩在脚下。 叶空垂头看了眼地面的影子,又抬起头继续去看童小雨。 她一言不发,任由这个讨厌的二哥拿自己当工具人,却在视线里用直觉编织出了红色的丝线。 那丝线由对面女人的身体中延伸出来,一圈一圈缠绕到叶臻身上,将他们裹成纠缠的、难以解开的线团。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很难用语言说明的,也很不干脆。”是谁的声音从记忆深处盘旋而出,带着半明半暗的死亡气息,萦绕在她的脑海,“你虽然天生擅长分析人的情绪,但会分析并不代表能感同身受,也不代表拥有——那只是逻辑和推理。” “就像看哈利波特的读者能够想象魔法,却并不能拥有魔法那样——你能够想象感情,却并不拥有它们,所以你才会有那么多困惑。” “就犹如此刻……” 那个声音从记忆深处款步走出,来到了她的耳边。 就像有一个人俯身在她身后,与她一起望着面前这两个为情所困的人,微笑着道:“你知道她在痛苦,在执着,可你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痛苦和执着。” “十一……” 薄唇在她耳边无声开合,她却再也听不清剩下的话了。 眼前清晰起来的只有女人平静下隐含痛苦和震惊的眼神。 叶空看到她笑了一下,演技非常自然的微笑,就好像叶臻说的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啊,是吗?那就最好了。” 她迈步走开,在经过两人身边时脚步稍停,声音很轻地道:“希望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彻底结束了,这样才好干脆利落地做回普通同事。” “那么之后的节目里,就合作愉快了,叶先生。”顿了顿,她说,“祝你和你的新女友,百年好合。” 女人在众星拱月中走远了。 叶空好像听见咔嚓的碎裂声。 她转头看向叶臻,略显凌乱的金毛下,他垂着一双眼,因为精致而显得冰冷不近人情的五官,此时从侧面看去,竟也显出一点颓废而忧郁的味道来。 但这仅限于低眉垂目的时候。 当他抬眼看过来,眼尾自然上挑出桀骜的弧度,不需要说话就像是无声的挑衅。 叶空迎着他的目光,重重一脚踩住了他的鞋。 “嗷!!!!” 猝不及防下叶臻根本控制不了声音,惨叫中所有人都投来了不可思议的眼神,叶空却旁若无人,还没松脚。 她冷眼瞧着叶臻痛得弯腰,想推开她又不敢下手的样子,又用力碾了碾才说:“算你利用我的利息。” 说完她才挪开了鞋子,转身时却撞上了童小雨的目光。 她不知何时在远处转身停住了脚步,正定定地望向这边。 遇上她的视线也没有立刻转头,而是又对视了好几秒,才无声地离去了。 叶空琢磨了一下那个眼神,觉得颇有意思。 回到办公室后,她主动问童经纪人:“童小雨是你的侄女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又问:“那童小雨知道叶臻的身份吗?” 童女士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些许讥诮:“您是说叶家二少爷的身份吗?您担心小雨会因为这个就和叶臻复合?” 后面单脚跳进来的叶臻闻言便皱起了眉,看向叶空的视线下意识变得晦暗。 “为什么用的是‘担心’?说得好像我很不怕他们复合一样。” “抱歉,如果不是那就算我误会了。”童女士不带情绪的道歉,“不过小雨从一开始就知道叶臻的身份了,甚至可以说,他们很多次的分手理由,就是因为这个……” 童女士看起来还有更多想说的,但看了一眼叶臻已经冻结成冰的表情,还是捏了捏眉心,放弃道:“算了,不聊这个。” 叶空也没有当面追问。 只在吃饭时找小蓝打听了一下。 菜香扑鼻的明亮食堂里,小蓝有些为难地咬着筷子,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别跟臻哥说是我和你说的。” 叶空小鸡啄米般点头。 自然光洒在她点漆般的眼睛里,自然带着点期盼的意味。 小蓝便在这目光里不由自主地详细讲述起来。 的确就如童女士所说,童小雨一开始就知道叶臻的身世了,但叶家二少爷这个金光闪闪的身份,并没能给他们的感情带来好处,反而让童小雨失去了很多安全感。 叶家父母虽然都很开明,但毕竟都是正统豪门出身的少爷小姐,即便做不出阻止孩子自由恋爱的事,却也绝不会支持叶臻和一个女演员结婚。 因此虽然叶臻是抱着结婚的目的去谈恋爱的,可叶家父母却并不愿意正式去见童小雨——那并不是什么带着恶意或者鄙夷的羞辱,而是自然而然的,大人对小孩、豪门对普通人的天然俯视。 ——我知道你现在很认真很投入,所以我也不阻止你,但你想现在就定下来,就是天方夜谭,等过几年你们还是坚持要结婚的话,再来我面前说话吧,在此之前,没有任何见面的必要。 只叫人传了这样一句话,便导致了两人的第一次分手。 随后叶臻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人追回来。 可这并不是结束。 叶家不动如山的态度始终横亘在这段感情中间,让童小雨一次又一次地提出过分手,又一次又一次地被叶臻执着地追了回来。 “他们大概都已经习惯了。” 小蓝这样说。 “其实中途臻哥为这件事忍无可忍地和家里闹过一次,还放过话要断绝关系。” 叶空倏地抬起头,眼睛都亮了很多:“离家出走?然后呢?!” 小蓝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然后小雨还收留了她,那大概是他们最恩爱的一段时间了——可是最后叶大小姐和臻哥见了一面,臻哥就回去了。” “果然是个姐控。”叶空暗自低语。 “这还没结束,”小蓝继续道,“本来臻哥回到叶家就让他俩关系降至冰点了,结果……” 她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在叶空好奇的眼神里坦白:“结果原来那个三小姐,就是叶宝珠,跑来找小雨放了段狠话,小雨就又跟臻哥分手了。” 第37章 我若爱一个人 当时甚至就当着她以及童经纪人的面。 小蓝至今都记得那个场面。 一身华服做常服的叶家幺女,一看就是在鲜花中娇养大的千金小姐,昂着头站在童小雨面前,以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轻视姿态,淡淡说:“爸妈和姐姐都是体面的大人,不愿意伤害到小雨姐姐,但我以为小雨姐姐也是个大人了,总应该明白些世俗的道理的。” “可是看你和我哥纠缠了几年都还没放手,我才知道是我认知错误,不过没关系,既然小雨姐姐不明白,那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童小姐,你知道我哥的起点在哪里吗?” 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女提着小包站在已经是大明星的童小雨面前,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扯了扯她身上代言商的衣服:“我哥的起点就是——你已经在娱乐圈费尽全力爬到现在的位置了,穿的衣服却还不如我家保姆的贵,你现在应该已经挣了很多钱了吧?开的车却还不如我家阿姨去超市买菜的专用车。” “至于我哥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的女性朋友是什么标准——我想大概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但总之,那是你哪怕在娱乐圈里走到了顶点,也依旧只够资格在她们面前唱歌跳舞以助兴的高度,而我哥,无论他对演员这份工作再怎么热情,他也不会成为和你一起表演的猴子,他永远只会是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漫不经心看你唱歌跳舞的贵宾。” “童小姐,你懂了吗?还是说你一定要不懂装懂,把他从观众席拖到台上来和你一起表演?以成全你们的爱情?” …… 叶空咬着勺子惊呆了:“她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这几天她认识的这个叶宝珠能说出口的台词。 还是说自从知道了她叶空的存在后,她原本的人格就彻底崩坏了,人也变蠢了? 小蓝也有些惊呆:“您的感想,就是这个啊?” “不然呢?” “你不觉得……小雨很可怜吗?”小蓝噎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叶家,他们之间不会有这么多坎坷。” 她看起来像是个忠实的cp粉,说到这件事整个人气场都萎靡了很多。 “当时宝珠小姐因为这件事被臻哥狠狠骂了一通,但这也不能弥补什么,小雨从此以后连笑容都变少了,虽然后面又分分合合了好几次,可我总觉得,她一直都没能从宝珠小姐的那些话里走出来,所以一直都活在痛苦里,童姐也是因为这个才那样问你的。”小蓝解释道,“她当时亲耳听到了那些话,大概对臻哥妹妹这个身份有些ptsd了,不是有意要针对你的。” 叶空倒是无所谓。 她用叉子叉起一颗狮子头,端详片刻后咬了一口。 “真是奇怪啊,”咀嚼着咽下食物后,叶空道,“如果真的那么痛苦,那就分手不就好了。” “可臻哥不愿意放手,”小蓝道,“臻哥真的很爱小雨的,爱了很多年。” “童小雨呢?她也爱叶臻吗?” “当然!” “既然彼此这么相爱,为什么不能坚定地只看着彼此呢?叶家不也说了过几年还在一起的话就有机会嘛。” “可那不过是口头上的一句话罢了,只看他们拒绝见面的态度就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的。” “那为什么不干脆分手呢?” “因为……”小蓝卡了一下,抽了抽嘴角,“因为臻哥不肯放手,小雨也对臻哥有感情。” “那为什么不坚定地在一起呢?” “……”小蓝快被逼疯了,顾不得对方是老板的妹妹,她抓着头发道,“你快别玩我了!” “我没有玩你,我是真心发问。” 叶空放下叉子,抬头看她。 很少有人的眼睛会是这么纯粹深邃的黑色,这样的黑容易叫人想起冬日没有星星的深空,澄澈又空灵,还泛着阵阵凉意。 当她这样一眨不眨盯着人的时候,很轻易就能让人感受到她的认真和纯粹——纯粹到近乎可怕了。 小蓝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道:“感情的事,没有那么简单的。”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复杂,才能让两个人分手了无数次还依旧都陷在痛苦里。” 叶空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又很执着的说:“我只知道,如果这世上能有人能让我爱上他,那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都对我们口诛笔伐,我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皮。” “我若爱一个人,就绝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让他对我产生误会,至少绝不让他以为我不够爱他。” “我若爱一个人,哪怕我自己受尽折磨,也一定会让他感到幸福。” 她叉了块土豆塞进嘴里,咽下后道:“所以啊,他们会这样分分合合很多年,说到底只是因为不够爱而已。” 叶空直言道:“宁愿陷入长久的痛苦都不愿意彻底放手,也不愿意坚定的在一起,完全就是自虐行为。” 小蓝被她这段发言震得半晌才喃喃道:“听了你的宣言,我都有点想和你谈恋爱了。” “不好意思,我应该不是同性恋,而且哪怕我是,你恐怕也很难让我爱上你。”叶空不无遗憾地说。 回过神的小蓝立刻尴尬起来:“对不起啊,是我大放厥词了。” “不是那个意思。”叶空知道她误会了,很有礼貌地解释了一句,“不是说你不够格,而是我自己有点问题。” 小蓝很好奇是什么问题,可叶空显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吃过这顿饭,这一天的时间就变得快了起来。 之后叶空又过了几天无所事事跟着叶臻跑行程的日子,总算把那个“叶臻新女友”的乌龙身份给摘了下来。 期间她还在电梯里又遇到过童小雨一次,大约她也知道了叶空的真实身份是叶臻的妹妹,这一回叶空再没从她的视线里感觉到那么复杂的情绪。 虽然依旧是疏离又带着排斥的,但她的肢体却坦然了很多,表情更是自在了不少。 叶空一边困惑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想笑。 ——人类还真是不潇洒。 他们的爱也很不潇洒。 可惜,那档综艺很快就开机了,最近和叶臻绑定了行程的叶空,不得不继续目睹这份不潇洒的爱情的发展。 但在那之前,综艺开机后的第一期节目录制里,她先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第38章 狭路相逢 天气阴沉沉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怎么看都是要下雨的样子。 保姆车停在一座体育馆门外,叶空下车后直接被一张飞起来的海报糊了一脸。 她呸了两声,抓下海报一看——【少年棋神宣布参加本次圣手杯,发布会将在玉洲体育馆举行!快来抢票吧!】 海报的一角已经皱巴巴,应该已经在墙上贴了很久了,这会儿才被大风刮下来。 “哇这么巧,是原野诶。”小蓝兴奋道,“圣手杯的发布会也刚好是今天!我待会儿没准还能去要个签名!” 叶臻从另一边跳下车,瞥了海报一眼,从口罩下发出闷闷的声音:“顺便帮我也要一张。” “是拿回去给叶总是吧?” 小黄呵呵道:“那我待会儿也去挤一挤好了,小蓝一个人未必能抢到前排。” “小空要去吗?”小蓝问。 在叶空的强势命令下,小蓝已经改掉了那个酸掉牙的三小姐称呼。 叶空把手里海报团吧团吧,塞进了路过的垃圾桶里,事不关己:“不去。” · 综艺名叫“花样年华”。 主题是把明星们凑做一堆,去世界各地旅行,一边展现不同国家不同城市的文化风貌,一边在过程中展现各个明星的性格和习惯。 节目已经做到第二季了,第一季请的明星虽然不温不火,但出了一对非常抓马的cp,于是播放率在完结后反而蹭蹭上涨。 眼看有出名的机会,电视台立刻在第二季追加资金,请来了好几位大咖。 今天是举行开机仪式的日子,虽然不像电视剧电影开机那么大排场,但因为有好几个一线明星,来的媒体也不算少。 叶空戴着帽子混入其中,看着导演组将叶臻和童小雨的座位安排到最中间,嘴角翘起一个看好戏的笑来。 原本尚算安静的闪光灯,在叶臻和童小雨现身后便开始闪烁不停,当两人相挨着坐下时,现场的氛围更是沸腾起来,无数问题被记者们高声吼出来。 “请问叶先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和前女友参加了同一档综艺节目呢?” “你们是为了复合才加入花样年华录制的吗?” “请问是谁先签的合同?后加入的人难道不知道有前任在吗?” “据说叶先生已经交往了新女友,这是五年来从未有过的事,这是否预示着你们真的彻底分手了?!” …… 叶空身边就站着一个嗓门巨大的年轻记者,她被那动静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不得不捂了捂耳朵,转身去了后台。 发布会是很无聊的,叶空也懒得跟小蓝小黄一起去挤隔壁的围棋大赛发布会。 她在后台找了个角落窝着玩游戏,直到小蓝冲过来说已经结束了,才舒展快僵住的身躯,起身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还有三三两两的媒体不愿意离开,为了躲开这些镜头和追问,叶臻没有直接从大门走,而是让小黄把车开到了背面的停车场等他们。 跨出体育馆的时候,天上刚好开始落雨。 难得的一点凉风裹挟着草根的气味扑面而来,雨滴在地上砸出无数个圆点,很快就将一切都变得湿漉漉黏答答。 叶空轻轻啧了一声。 她其实很喜欢下雨天,但仅限于在室内的时候。 小蓝站在她身边急得不行:“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臻哥还在催呢!这边路上有不少媒体车,小黄不敢把车开过来,只能我们自己去找……小空你先等等我,我去找人借伞。” “我们离停车点很远吗?”叶空拉住她。 “不远不近的。” “那就跑吧。”叶空懒得麻烦人,话音落下就一步踏入雨中,双手聊胜于无地遮在头顶大步奔跑起来。 跑了两步她又停下转头:“我不知道在哪啊,你跑前面。” 小蓝呐呐的应了一声。 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心想,这个新来的三小姐,倒是和之前那个趾高气昂一身千金做派的叶宝珠很不一样。 也不知道同一个叶家是怎么养出来这么不同的姐妹俩的。 · 雨越来越大。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被巨大的雨幕拉得无限漫长。 叶空心里的烦躁已经堆积到胸口,她埋着头只盯着小蓝的鞋底,跑得已经快要神游天外。 就在前方出现一个巨大水坑的时候,绕开的小蓝还不忘提醒她避开,叶空却直愣愣地踩了过去。 鞋底溅起巨大水花,叶空脸上一派自暴自弃的冷静,任由雨水浸入袜子和裤腿,随后在小蓝的尖叫声中,她猛地撞上了一堵人墙。 黑色大伞被撞翻,随着风雨掀出好几米去。 眼前出现一只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保持着握住伞柄的姿势,空荡荡地暴露在雨中。 水珠很快挂满了那只手。 而叶空坐在地上,整个人都陷入极端的颓废和暴躁之中。 但她这个人一向越是心情不好表面就越冷静。 表现出来就是撞到了人还一点不慌,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也慢吞吞的,说对不起时也没有抬头。 倒是一旁的小蓝更慌张一点。 对面的人身后也响起了愤怒的谴责:“我说你这人怎么走路的?就不能看着点吗?!我哥接下来可有重要比赛不能感冒的!” 慌忙道歉的小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立即发出抽气声:“原野!” 她更加惶恐地连连弯腰:“对不起对不起,您要什么赔偿都可以,或者可以先去我们车上……” 远处走来撑着伞下来找人的叶臻和小黄,小蓝眼睛立刻一亮,眯着眼朝他们招了招手:“臻哥!这边!” 叶臻跑了几步,先把伞遮到叶空头顶,没好气道:“就一会儿没看着你就能给我闯祸,你也是够厉害的!” 小蓝赶紧扯扯他的衣服:“那边,是原野诶。” 叶臻意外地挑了挑眉,瞧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他身边大约是助理的人也已经将被掀飞的黑伞捡了回来,伞面压得很低,遮住了男人的小半张脸。 黑伞下露出来的薄唇和下颌线都显得利落而凉薄,有种很不好说话的压迫感。 叶臻对这种人有种同性相斥的本能不喜,但想到他是叶海川喜欢的天才棋手,还是难得尊重地递出了一张明白:“抱歉,是我妹妹冒犯了你,如果衣服鞋子需要赔偿的话,你可以联系这个号码,我们会给与足够的歉意。” 那只被雨水浸湿的手伸出来,接过了黑色的名片。 然后叶臻看到那把伞被扬起来,黑色伞面下,男人终于露出完整的脸。 他拿着那张名片,狭长的眼眸从名片上轻轻一扫,越过雨幕,落到了落汤鸡般狼狈的叶空身上。 薄唇微微开合,吐出两个疑问又满是嘲弄的字眼:“妹妹?” 第39章 雨幕中的故人重逢 哗啦啦的大雨淹没整座城市。 露天停车场的某个角落里,几人呈相对之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叶臻循着这位天才棋手的视线侧头,看到了浑身湿漉漉的叶空。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头,哪怕是此时也依旧垂着脑袋,浑身散发着拒绝交流的冷气。 黑伞下的男人笑了一下:“为什么不抬头看看我呢?叶十一。” “还是你有了新的哥哥,就把旧的全都丢了?” 被触发关键词,叶臻立刻看向原野,脸上条件反射露出了顶级演员的笑容:“原先生认识我妹妹?” 看他不着痕迹地把叶空挡在身后,原野不知为何发出了一声不以为然的嗤笑:“你妹妹?亲妹妹?” 他在伞下偏头,越过叶臻看向后面的叶空:“你居然真的有亲哥哥,不会还有亲爸亲妈吧?” 叶空没有说话。 叶臻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某种冰冷的挑衅和恶意,他敛了公式化的浅笑,和叶空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桀骜又冷漠的气势渐渐张开来。 “看来原先生,和我妹妹很有些渊源?” “渊源?大概吧。” 男人似笑非笑,视线落在叶空身上始终没有移开,“不如说是孽缘更合适——要不然,她怎么至今都不敢抬起头来看看我呢?” “你说是吧?叶十一?” “……” 叶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晃着脑袋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这才看过去。 其实没有一点窘迫或心虚,她漆黑的眼直直看向对面:“你说谁不敢看你?” 雨声滂沱,黑色伞面被砸得噼啪作响。 分裂四溅的雨珠如破碎的玻璃,昏昏映出无声相对的两人。 明明就站在现场站在旁边,叶臻却在这一刻产生了自己并不存在于此的错觉。 那大约是一种即便彼此为敌也依旧让人难以插入的,独一无二的羁绊。 哪怕叶臻还什么都不知道,也依旧为此感到了很多秒的不快。 就在他想要开口打破氛围的时候,原野却突然笑了起来。 原野,在棋坛上横空出世,年少成名的天才,现在也不过是刚脱离少年步入青年的阶段。 他一直以拒人千里、万年难得一笑的冰山形象出名,此刻突然笑起来,却竟有种荒原里大风呼啸,野草乱飞的狂乱之美。 一步踏出伞外,他毫不在意地淋着雨,跨越了两人的距离,走到了叶空面前。 “真的吗?” 在叶臻来不及阻止的时候,他俯身靠近叶空的脸,“那你为什么不想看我?好歹也几年没见了,你难道还是那么讨厌我?还是说,你不想借由我的脸,想起那个人呢?” “……”叶空推开了小蓝执伞的手,她抬起头,任由雨珠坠入漆黑眼底,再用这双漠然至极的眼镜子般映出原野的面容。 她一言不发,像是根本就懒得说话。 可原野脸上的笑却一丝一丝褪了下去。 微卷的黑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前,让他冷漠的脸多出两分狼狈来。 没再执着于和叶空对话,他微微偏头,视线依旧盯着叶空,话却是冲着叶臻说的:“诶,这位先生,她叫过你哥哥吗?” 叶臻刚给叶空打好伞,闻言眉头一动,不动声色一笑:“那不然呢?她不叫我哥哥叫什么?” “那你食言了啊。” 原野后退两步,插着兜睨着叶空:“你说过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哥哥的,还是说人死了,说过的话就不做数了?” 叶空:…… 叶臻的手一顿,他用了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猛地看向叶空的条件反射。 叶空却突然笑了:“你,怎么搞得跟你哥关系很好的样子?还为他抱起不平来了?” 原野本就没有表情的脸变得更冷了,叶空却前进了一步:“要我提醒你吗?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你对他的态度有多恶劣多冷漠?他又有多少次对你热脸贴冷屁股?” “现在来我面前装好弟弟?”叶空轻轻歪头,雨水在她发梢上凝结,再重重滴落,“是不是太装模作样了点?” “……” 城市的天边有雷电猝然劈下,惨白的光窜过远处的楼宇,短暂照亮了原野刹那苍白的面孔。 他嘴角抽搐般地笑了一下,却没再对她说话,而是对叶臻道:“你知道吗?以前我们所有人都很好奇,叶十一的亲生父母到底存不存在,因为我们以为,像她这样的怪物,根本就不该是人类能生出来的,或者说,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她的家人,那也一定都是精神病。” 褐色眼珠微微一动,冰凉的瞳孔在叶臻脸上轻轻一扫,他用如目光般轻飘飘的嗓音道:“你可要小心一点了,上一个被叶十一叫哥哥的人,也是被她亲手害死的。” “……” …… 天才棋手撑着伞走远了。 他的背影肃穆得像是刚刚参加完葬礼。 而被留下来的几人全都沉默无声。 率先打破安静的是叶臻,他伸长手臂把叶空还在淋雨的肩膀拢到伞下,眉头紧皱地挟着她往前走去。 “你都认识的什么神经病?害我在外面淋这么久的雨,待会儿感冒了可要找你算账!” 叶空挣了挣胳膊:“你松开。” “松个屁,你感冒了我也会被妈骂死的,你少害我。” 叶空被他夹娃娃一样夹着,跌跌撞撞地上了车。 回家路上,小蓝忙着用毛巾和吹风烘干叶空的头发和身体,叶臻则顶着毛巾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玩游戏。 只是在超大声的游戏特效音背后,他还分别给两个助理发去了一条威胁的消息。 “今天听到的看到的,谁敢透露一个字出去,谁就死定了。” “扣工资和开除都是小事,你们不会想真正惹到我的,对吧?” 看似平静的问话后,潜藏着他从不暴露于人前的危险性,两个助理哪怕心里还有点想法,这会儿也不敢耽误地立刻做出了保证。 发完消息,跳转回游戏页面时人物也已经死了。 短暂的间隙里,叶臻转头望着窗外的雨,有些出神。 虽然他知道他不可能问出来,甚至还会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会儿他心里到底有多……心乱如麻。 什么叫这辈子只有一个哥哥? 难道这家伙唯独不肯叫他哥哥的原因,居然是因为有人捷足先登,甚至还让她做出了“这辈子只有一个哥哥”的保证吗? 叶臻:…… 虽然好像也没有很稀罕这个妹妹,但是…… 不爽,好不爽!不爽得快疯了! 叶臻无声地靠上椅背,面无表情地合上双眼,手指却捏紧到发出了几声折断般的脆响—— 第40章 叶海川的插花艺术 今年夏季的第一场特大暴雨。 雨流在车窗上变成起伏的瀑布,不过才五点半,马路上已经燃起了无数车灯,城市被这场大雨提前拖入了夜色里。 叶家所在的小区名叫望山公园。 这么平易近人的名字,实则却是个被人造密林环绕起来的、普通人看都难以看上一眼的超贵族小区。 小区入口在深深的林荫里,这条路从开端就有两个保安亭,再往里真正抵达入口的时候,才能看见巨大的雕花铁门。 而一般来说,从拐入这条路开始,就已经和城市的喧嚣脱节了。 被雨幕模糊的各色灯光都消失,嘈杂的喇叭和人声也都远去,剩下一盏盏明暗相同的路灯在头顶规律划过,然后铁门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打开。 他们身上穿着雨衣,拉开门的时候也站得笔直,好像军人一样挺拔肃穆。 有这种人当保安,再胆大包天的贼都不敢来这小区偷东西吧? 叶空看着那两个笔直的身影掠去,突然想起了花之盒那几任保安大叔。 花之盒原本是没有保安亭的,接受了资助后,也没人舍得在请保安这件事上花太多钱,所以找来的几任保安都是五六十的半老头子,他们的腰都挺不直,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剔着牙在保安亭里看电视或者打盹,有小偷或者流氓光顾的时候,他们总是第一个被打倒的,孤儿院里的半大孩子有时还得去扶他们。 叶空想起那个场面,有点想笑。 车已经驶入了小区内部。 草坪在雨里被路灯照亮,泛着莹莹的水光,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像湿漉漉的星海。 一些造型不同的别墅或者城堡一样的建筑隐在雨幕之中,湿润的空气里依旧泛滥着金钱与权力的味道。 这就是所谓的富人区。 当这里的人们想要安静,就能得到安静。 哪怕是在人潮密集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也依旧可以随心所欲地建造结界,把为生活奔波的凡人们隔绝在外。 叶空很早就明白在不同的人眼里世界也是不同的,作为无产阶级的时候她也从不会为此愤怒,她知道这就是规则。 她只是不喜欢这种高高屹立的安静。 她更喜欢有人情味一点、有烟火气一点的环境,那会让她觉得自己也身在其中,只是很普通的一份子。 车直接驶入了别墅的院子里,等待已久的佣人打着伞冲过来,在车上给她披上了雨衣,又在雨里半跪下来给她穿好雨靴,这才打着伞让她下车,把她一路护送进房子里。 一旁的叶臻接受的也是这样的服务。 看他的表情这只是稀松平常。 叶空的心情更down了。 她拉着一张脸往里走,看到方思婉就拿着长毛巾等在门口,在她走上台阶后就立马迎上来:“淋雨了?怎么回事?赶紧擦擦头发喝点热姜茶,待会儿再上去泡个热水澡,可不能感冒了……” 唠唠叨叨中叶空又被帮忙脱掉了雨衣和雨靴,她抖了抖本来就湿透的衣服往里走。 明亮灯光洒在头顶,才走了几步她便突然愣住了。 因为客厅里站着叶海川。 他正在插花。 看得出来他手艺很不错,修剪花枝的动作熟练又优雅,审美也很好,至少以叶空美术专业的眼光来看,花瓶里已经插进去得几支都搭配得很完美。 可让她愣住的不是这个,让她愣住的,是房子里无处不在的花。 “爸?”叶臻先惊讶地喊出来,“这都是你搞的?突然之间干什么呢?要把这里变成花房吗?” “我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今天难道是你和我妈的什么奇怪纪念日吗?” 他阴阳怪气的,叶海川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平和解释:“有些本来是想种在外面院子里的,没想到突然下雨了,就只能暂时放在客厅。” 把修剪好的又一枝蓝色花朵插入水晶瓶,他才抬头看了一双儿女一眼,然后很有针对性地朝叶空笑了笑:“看你湿淋淋的,像只小狗,赶紧听你妈妈的去洗个澡。” 灯光是澄澈的金色,在窗外的瓢泼大雨和雷电加持下,这片被光照亮的装满花朵的客厅变得格外有安全感。 一旁的叶臻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果然只有老二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呵呵。” “你也想要我给你找个形容词吗?好吧,那你就是一只落水大狗,你也去洗澡吧,如果这里有你的房间的话。” “你才大狗,你还老狗呢!” “你爸倒也没这么老。” …… 父子俩竟然就这样斗起嘴来,而叶空被方思婉笑着推着,往楼上走去。 大概是肩上的手温度太过恰好,就像穿透皮肉直接触碰到了骨髓,叶空居然恍惚品尝到一点对旁人来说稀松平常,对她来说却前所未有的所谓——家的感觉。 那倒也不是甜的,但至少不苦,可来不及感受更多,它就隔靴搔痒般消失了。 叶空默默地进了浴室,把自己栽进了早就被准备好的热水里。 · 方思婉回到客厅的时候,叶臻还没有去洗澡。 她立刻皱起眉来:“怎么还不去洗澡?一楼有客房,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衣服。” 叶臻却走到叶海川面前,从兜里掏了个东西丢在桌上:“喏,帮你拿的。” “原野的签名?”叶海川挑了挑眉,“谢了。” 可叶臻依旧没有走开。 几秒的沉默后,叶海川看向他:“发生什么事了?” “……”叶臻似乎犹豫了许久,才道,“叶空好像认识原野,今天撞到的时候,他态度很不好,还说叶空是……” 金发下那双眼睛抬起来,看了方思婉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方思婉怔了怔,却笑起来:“说啊,你当我是什么接受不了任何打击的柔弱菟丝花吗?” “……怪物。”叶臻吐出这两个字来,眼神里晦暗的阴影一闪而过,“还说她害死过人,她曾叫那个人哥哥。” 方思婉故作轻松的笑也凝固了。 而叶臻定定地看着叶海川:“爸,你真的调查过叶空的过去吗?她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第41章 不合格的爸爸和很特别的女儿 叶臻也被赶去洗澡了。 客厅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叶海川继续插花,一边对方思婉道:“我还以为你会两边兼顾呢,心里不好受吧?” “我本来也这样以为的。”方思婉靠在叶海川肩上,神情有些难过,“可小空一直在逼我做选择,我能感觉到,不管是在宴会上闹事,还是在妈面前出言不逊,甚至前几天把宝珠关在门外——她都是故意的,她就是想看我会怎么选,是选她,还是选宝珠。” “那我就没办法了,”方思婉声音很低,带点抱怨,“我只能选择她,我方思婉活到现在从没对不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我亲生的小女儿,我只能这么选。” “宝珠晕倒之后你甚至没有骂她。”叶海川带点笑意,“知道的时候我都很意外,如果是叶臻这样干的话,你早就开始揍人了。” “因为我能感觉到,小空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方思婉喃喃地说,“我总觉得无法用一个普通母亲的态度去对待她,因为我甚至不能确定她这份特别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是不好的呢?” “那这份不好里也有我的责任,我应该承担,你也应该承担。”方思婉语气有些蛮横,“如果她是一个坏孩子,那也是我们的错,所以我们一定要包容她,看好她,至少别让她闯出我们都无法收拾的大祸来。” “好吧,好吧。”叶海川笑起来,把最后一枝花插入瓶中,“就当我们重新回到二十几年前,又做了一次新手爸爸妈妈好了。” “好在还有时间。” · 洗完澡,又被方思婉亲手吹干头发的叶空,捧着一碗姜茶站在落地窗前,她看着窗外,其实却是在看玻璃反光里满地的花。 那些原本准备埋进院子里的花铺在地上,被窗外暴雨衬托得更加美丽脆弱。 当叶海川走到她身边来的时候,叶空没有回头,却捧着杯子平平道:“你去了花之盒?” “真是敏锐啊,难怪你们院长说你是最聪明的孩子。” “只是很普通的推理而已,看叶宅的园子就知道主人对花不感兴趣,你总不至于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园艺狂人爱花大将。”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生什么气?” “我擅自去找人打听你的过去,你不会觉得隐私被冒犯吗?”叶海川说,“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我也是了解一点的,自我意识很强,特别讨厌被人冒犯。” “没关系啊,反正爷爷会告诉你的肯定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被谁知道我都无所谓的。” “哦?难道还有不能被人知道的事?” “不是不能,是不想。” 叶空转头看向他,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满室的花,“那才是我的隐私范畴,至于别的,爱花,爱画画,嗜甜,以及离家出走什么的,都不算我的隐私,谁来问我都会回答的。” “那被人欺负呢?” “……”叶空像猫受惊那样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秒后便咬牙切齿,“这就是我的隐私范畴了!” 她抓紧拳头,看表情,如果孙院长在面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揍他几拳。 “这个死老头!居然敢把这些也告诉你!下回回去我一定要把他的头发也都拔光!还要把他家里的兰花都扯掉!” 叶海川闷闷地笑起来:“你好凶,难怪他那么怕你。” 他又问:“你以后也会对我这么凶吗?比如威胁要拔光我的头发撕烂我的文件什么的。” “……”叶空看神经病一样地看了他一眼,“你难道很期待?” “我只是很羡慕,毕竟我是你爸爸。”叶海川悠悠地说,“原本我和你妈妈所在的地方,才应该是你的家,可你却把去花之盒,称作‘回去’。” “那里可是孤儿院。无论这个名字有多美好多童话,终究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们报团取暖的地方,而你原本是不需要成为其中一员的。”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说着这样的话,男人却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轻悠悠的,和沉重的内容一点都不符。 叶空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就像猫在打量一个陌生的事物,她不确定那是猎物还是天敌,因此又好奇又警惕。 好半晌后,她才收回视线,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父亲。” “听起来你原本对父亲这个角色有别的预想?” “不具体,但我以为会是个不苟言笑、很大男子主义的老男人,张口就要说‘我可是你爸爸’。” 叶海川笑起来:“幸亏我不是,听着也太没出息了。” “是啊,你一看就不是,你看起来更像是会一辈子都没孩子的那种人,所以很难想象居然有三个孩子。” “……那也不至于吧,你爸看起来像个老光棍吗?” “不是光棍,就是不像会结婚的人,但可能会有很多女朋友。” “……如果没有遇到你妈的话,或许吧。” “你们是商业联姻吗?” “是啊。” “商业联姻也会有爱情?” “原本是没有的,但在相亲之前,我就喜欢你妈妈了,只是那时候她灰头土脸,我还以为她是个穷人家的姑娘,”叶海川讲故事一样慢悠悠地说起来,“原本我已经做好了离家出走,从此背弃叶家也要和她远走高飞的准备,谁知命运这么眷顾我,居然让她成为了我的联姻对象。” “命运还真是眷顾你。” “是啊。”叶海川道,“可大概正因为在爱情上太眷顾我了,才让我失去了一个本来可以在身边长大的女儿吧。” 叶空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慢慢道:“那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和妈妈之间的爱情,还是选择我能在你们身边长大呢?” 叶海川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在确定这孩子是认真的以后,他又笑起来,拍了下她的头:“聪明的你怎么会问出这么个傻问题,如果没有和你妈妈的爱情,你和你的哥哥姐姐甚至都不会出生了,现在虽然遗憾,可我们还有时间弥补不是吗?” 他眉眼从容,那是久居高位且经过岁月磨砺才能有的,一切都能掌控的气场:“虽然错误已经铸成,但你还愿意回到叶家,还愿意叫我们爸爸妈妈,就说明我们还有机会让你真正的接纳我们,依赖我们。” “别看我这样,我其实是一个很喜欢挑战的人。” “把和女儿拉近关系当做挑战吗?你当玩游戏呢?” “毕竟你也说了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父亲,我的确很难纯粹从父爱的角度去面对你们,哪怕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我还是不擅长当人们眼中的好爸爸。” “那你靠什么面对我?” “好奇心。” “好奇什么?我的过去?” “不,好奇怎样才能和你好好相处,也好奇和你相处,会给我带来什么改变。” 叶空抱着胳膊,皱着眉头,半晌才说道:“你真是个怪人,我都不想叫你爸爸了。” “别啊,儿不嫌母丑,女不嫌爹怪。” “……”叶空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居然会说这种烂话。” “只有你妈妈知道,你要替我保密,不然我就形象不保了。” 麻婆豆腐的香辣味从厨房那边飘来,方思婉在叫吃饭了。 叶海川回应得很快。 接着他微微俯身,在叶空刚吹过的毛茸茸的头顶乱揉了一把,直到她不耐烦地甩头,就像小狗那样把他的手甩开,他才认真又稳定地说:“总有一天,你会把我所在的地方,当做你唯一的家的。” “去吃饭吧,你妈妈很会做中餐,你一定会喜欢的。” 叶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点轻蔑的光。 那不是有意识的轻蔑,那是潜意识里的不信任,而这份不信任底下,是她长达十多年无法融入人群的漫长孤独。 哪怕有无数人围绕着她,喜欢她或者讨厌她憎恨她,她都无法理解任何人的感情。 连她自己都只能努力却不敢保证结果的事,叶海川凭什么那么自信? 真是天真的大人。 她在心里默默笑了一声,却嗅着香气走向了坐着爸爸妈妈的餐桌。 像小兽回归族群。 第42章 难得看到你对女人有意思 同一座城市,同一片遮天的雨幕下。 坐落在另一个贵族小区的最深处,铁门前有黑色的迈巴赫停下来。 黑伞啪一声撑开,护着从车上下来的高大男人,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庄园。 “少爷呢?”进门后他问。 “在书房。” “没吃饭?” “还没有。” “去叫,记得给他披衣服。” 古老建筑里很快变得灯火通明,窗户上映亮许多来去的佣人身影,可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轻得激不起一丝波澜。 约半个小时后,在菜肴丰富的巨大餐桌前,温璨披着外衣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拿起了刀叉。 主位上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动起了餐具,同时温声道:“跟德国那边的合作可以告一段落了,不去我都不知道,你真的做得很好,那边的执行总裁还托我给你带了礼物,已经叫人送进你的房间了。” 温璨就像听不到一样,金色餐刀在融入了动物骨粉而显得格外坚硬的瓷盘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他却跟没感觉一样面无表情。 和他一样恍若未闻的还有主位上的男人。 他用比温璨温和百倍的神情吃了一块牛排,然后说:“对了,我听说你对叶家那个新来的小姐很满意,并且承认了和叶家的婚约,是吗?” 餐刀呲的一声—— 停住了。 温璨垂着眼没动,男人却微微一笑:“难得看到你对女人有意思,那就如你所愿,订婚吧。” 他话锋一转:“不过,毕竟是刚来玉洲,你们又才认识没两天,总得需要家里人帮你把把关,恰好这几天比较空闲,你约一下你这个小未婚妻,就说温家请她来做客。” 温璨放下刀叉,一动不动,却冷冷地问:“什么时候?” “就明天吧。” “还在下暴雨。” “我看了天气预报,说是明天会天晴。”男人笑起来,“还没结婚呢,就开始担心起人家的身体了吗?” 他心情好似很好,语气爽朗地半命令:“快吃饭,别想拿胃口不好来搪塞我!今天必须吃完!” · 叶空在睡前收到了温璨的消息,让她明天在家等着,他要接她去温家。 当时太困了,她回了好便倒头就睡,醒来后在楼下看到叶臻,才想起来还没跟他说。 “今天我有别的事,你自己去上班吧。” 在楼下等了一个小时的叶臻额角顿时绷起青筋:“你不早说!我都快迟到了!” “那你还不走?” “……”叶臻磨了磨牙,“你有什么事?前些天才得罪了那么多人,你别是要出去跟人干架吧?” 叶空还没回答,便有佣人进来报告,说温先生来了。 “怎么又跟他一起?”叶臻皱眉道,“他这是缠上你了?” 方思婉举着刚烤好的黑松露吐司一溜烟跑过来,塞进叶空嘴巴里:“应该是带你去温家,温荣提前跟你爸打了电话,你爸跟我说了。” 叶空啊呜啊呜地咬着吐司,听方思婉絮絮叨叨:“去了温家要有礼貌一点,人家可是传承几百年的老贵族了,你可不能在那儿砸人脑袋……” 叶空:…… 你们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可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给人开瓢的暴力狂。 她半只耳朵进半只耳朵出的继续听。 “不过也不用太拘谨,温家虽然的确很厉害,但我们也不需要屈膝做人,毕竟婚约这东西能行则成,不能行就算了,一切还是要看你的意愿,温璨嘛……”方思婉明显有些犹豫,脸上也浮现出一点可惜的神色来,“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但这次遭受的打击太大了,原本不出这事儿的话,我是两百个赞成你和他在一起的,甚至就算出了这事儿,所有人都说他性情大变,我也还是觉得,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被扭转的,你爸爸心里是不太愿意,但是我……” 方思婉好似也还陷在思想斗争中,却还是道:“但是我觉得,从个人角度来看,温璨依旧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总之一切都看宝宝你啦。” 她最后以轻松飘忽的语气做了结尾。 叶空:…… 确定就要一直叫我宝宝了吗?不变了吗?是不是可以再商量一下呢? 她表情有点扭曲地接过方思婉递来的牛奶,艰难地咽了一口。 这一口还没吃完,刚刚才出去的佣人突然又匆匆跑进来:“小姐,还有一位客人……” 不用她说,叶空已经看到了。 是见过一面的林心舟。 她从门口探头进来,对她挥了挥手,露出一个对那张书卷气的面孔来说有些太过灿烂的笑容:“嗨,大神,我来找你玩了。” 叶空收回目光,风卷残云地结束了早餐,最后又往嘴里扔了颗巧克力球。 一切结束后,她才慢慢往门外走去,在林心舟期盼的目光里淡淡甩下一句:“抱歉,今天没空。” 林心舟在她身后石化了,然后一点点破碎。 叶臻从她身边走过,哼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离开了。 · 今天温少爷用的车是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叶空钻进车厢的时候,正好一阵风从对面的窗外吹来,她便看到男人在风中乱飞的短发,以及短发下依旧一动不动微微低垂的侧脸。 正如天气预报所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但昨夜的暴雨持续太久,让头顶热烈的阳光被湿润的水汽中和了不少,它们斜斜跨进车窗,在温璨的侧脸轮廓上蒙上一层绒边,叫人忍不住想起春天的山脊线,温柔美丽到能让最铁石心肠的人都软下来。 真是可怕的美貌值和可怕的气质。 叶空顿了一下,才在他身旁坐下来。 车门合拢,劳斯莱斯无声滑出去。 · 温璨合起了正在看的书,微笑地看向叶空:“昨晚睡得好吗,未婚妻?” “很好。” “看来你喜欢雨天,正好和我相反呢。” 叶空撑着下巴,任由风吹动自己的长发,闲闲道:“暴雨天睡觉,你不觉得格外有安全感吗?” “我只觉得阴气森森,而且我讨厌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 “关紧门窗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大不了再开个……除湿器?” 昨晚方思婉就给她开了一个,感觉还不赖。 没有回答。 几秒后她回过头—— 第43章 你可以随意发挥,我很期待 温璨笑了。 那是真正被逗笑后的反应。 不由自主,噗嗤一声。 好像空气里的湿气都被这个笑蒸发,阳光一下都明亮了起来,叶空甚至有点想伸手去挡。 可很快这笑容就褪去了,回神时他正看着窗外,淡淡说:“关窗挡不住,除湿器也除不了。” “雨天的湿气对我来说,是从人的骨头里长出来的青苔,不需要用皮肤接触,是身体的自发感受。” 叶空瞧着他看了一会儿,直接换了话题:“你不跟我讲讲温家的注意事项吗?至少给我介绍一下人员吧?” “不需要。”温璨转过头又笑起来,这次的笑不再有幻觉般的华光了,是叶空印象里的模样。 美貌,却浮于表面。 “你可以随意发挥。” “那我到时候搞砸了可别怪我哦。”叶空给他打预防针。 温璨“嗯哼”一声,笑眯眯道:“我很期待。” · 劳斯莱斯驶上青色的石板路,远处的建筑渐渐展现在眼前。 望着那片连绵的影子,叶空想起了《唐顿庄园》。 虽然并不相同,但那种历经岁月的贵族底蕴,却是相似的。 “这房子有多少年了?”她问温璨。 “一百多年。” 莱斯莱斯驶入了庄园,停在了房子门口。 叶空下车就得到了两列人的齐齐鞠躬。 他们全都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制服,每一个人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而且一眼望去,居然没一个丑的。 轮椅的滚轮声驶到她身边,叶空忍不住低声问:“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家的佣人。” 人前的温璨又变得阴郁冷漠,压低的哼笑却很轻盈。 百年家族,竟恐怖如斯。 叶空站直身体,看到了从深处走来的一道高大身影。 他穿着正装,胸前探出洁白手帕的一角,拿着手杖走来的姿态,活脱脱就是个礼仪完美的优雅老绅士。 还没走近叶空就先看到了他嘴角的完美弧度,直到那人走出门来,叶空才发现,这人居然还长着一张颇为混血的面孔。 “你就是叶空吧?” 英俊而风度翩翩的中年绅士对她伸出手来,“我是温璨的父亲,温荣,欢迎你来到温家做客。” 叶空握住了那只手,然后感觉到一点湿气。 在不动声色和随心所欲之间犹豫了零点零一秒,她遵循内心压不住的反感,迅速抽回了手。 然后她面无表情道:“我是叶空,谢谢您的欢迎,但我想先去洗手。” 顿了顿,好像是怕人误会,她补充道:“不是我有洁癖,而是您有手汗。” “……” 逐渐热起来的阳光下,温氏庄园门口,突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在叶空被佣人带去洗手的脚步声里,温璨用了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大笑出声的本能。 他背对阳光,低垂着头,把自己疯子般咧开的嘴角完全藏进了阴影里。 那双总是覆盖着无数乌云的眼睛,第一次绽放出了惊人的亮度。 叶空。 他在心里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叶空。 · 布置得优雅低调的花厅里,叶空在温璨身边乖巧落座。 刚才她已经在温荣的带领下,把整个庄园都大致逛了一遍,路上温荣一直在对她介绍庄园里的各种设施和植物。 和之前叶宝珠对她做的一样,可完全是不同的表现。 叶宝珠的介绍里难掩炫耀,温荣却真的像个温和智慧的长辈,只是为了让她这个客人有舒适的体验才如此面面俱到——他甚至连喷泉所用大理石的来历都说得很有趣。 而先前在门口发生的那件事,所有人都没再提起过,温荣看起来也没有任何芥蒂。 到最后来到花厅正式落座时,叶空都忍不住觉得这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爸爸了。 要知道她一般不会这么轻易对人下判断的。 女佣上前给三人倒茶,淡红色水流汩汩注入做工考究的瓷杯中。 温荣和温璨父子喝茶的动作都很优雅,叶空却单手端起来仰头就灌了——她有些可口。 温荣动作顿了顿,放下茶杯后笑起来,道:“昨晚跟你爸爸联系的时候,他虽然嘴巴上答应了,但我可听得出来,他心里不乐意得很。” 他看着叶空,含笑问:“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喜欢我家阿璨吗?” “喜欢啊。”叶空本能道,“毕竟他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一直在充当冰雕的温少爷睫毛一动,手指也曲了曲,看起来有点想扭头看叶空一眼,最后却恢复了冰雕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倒是温荣很惊讶:“只因为好看吗?” “当然不止,”叶空结巴起来。 出于合作角度,她这会儿当然应该说很多温璨的好话,但她和他认识才这么几天,一时间连编都不好编,吞吞吐吐半天,才自暴自弃说:“好看还不够吗?活到现在,能让我有冲动在初次见面就想把他画下来的人,温璨还是第一个。” “你是学画画的?”温荣来了兴趣,“以前是在哪里学习?” “自学。” “自学?为什么?”温荣好奇道,“这么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以前住在哪里,都学过些什么。” 他又喝了口茶,温声道:“还有,按照年纪,小空你现在还是大学生吧?你在哪里上学呢?有没有开始在叶家公司任职?” 光看问话内容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了,可因为他语气过于自然和温和,倒变成了长辈的认真关心。 叶空想了想,问他:“想和温璨结婚,回答这些是必要的吗?我还以为我们有婚姻就够了。” “当然不够。”温荣就像看着一个顽皮鬼小孩,带点纵容无奈的笑,对她说,“领证是够了,可是真的要结婚的话,我们总得确定你需要上哪些新娘课程吧?” 叶空:…… 少女歪了歪脑袋,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温璨终于开口:“她不需要上课。”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叶空的五指,然后循着指缝交叉,变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温璨抬起头,乌云堆积的眼睛看向温荣,声音里含着冰渣:“当年妈妈受过的委屈,我可不会让我的未婚妻也受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空觉得这一瞬间,对面那个老绅士的脸孔,好像轻轻抽动了一下。 第44章 温家有个温黛玉 短暂且并不愉快的谈话结束后,温璨被他爸若无其事地叫去商量工作了,剩下叶空被佣人又一次领着去参观庄园。 日头渐渐大起来了,佣人问叶空热不热,她沉默不语,对方便殷勤地将她引向了“凉快的地方”。 倚着一栋比主宅略小的三层别墅,远远的叶空便看到了一片偌大人工湖。 风从水面吹来,的确有股沁人的凉意,在夏日里尤其舒服。 只是靠近之后,两人才发现湖边的遮阳伞下还坐着一个人。 佣人倒并不紧张,笑吟吟地上前寒暄起来:“小莲少爷,今天又来钓鱼啊?” 叶空跟在后面,瞧见那个人转头,露出一张苍白却轮廓深邃的脸。 他冲佣人一笑,比了个“嘘”的手势。 佣人放低了声音:“小莲少爷,这天气这么热,您身体又不好,要不还是等太阳下山了再来钓鱼吧?” 他摇了摇头,刚巧远处水面的浮标猛地向下一沉,他脸上露出惊喜神情,立刻开始收线。 叶空就这么站在一旁,瞧着这站起来得有一米八的大男人,和一条鱼艰难拉扯起来,最后还是佣人上前帮忙,他才终于把那条个头不小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庞然大物的鲶鱼给钓了起来。 鲶鱼被甩进水桶里,尾巴狂摆着溅起许多水珠。 那男人这才重新坐下,还微微喘着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叶空:…… 她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混血男版的林黛玉。 “这位是?” “林黛玉”钓鱼成功,这才把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陌生人。 “这位是叶空叶小姐,被大少爷接回来的,和家里人见见面。”佣人问叶空,“叶小姐要在这边休息一会儿吗?这里很凉快的。” “原来是叶三小姐,快请坐,我对你一直很好奇。” 佣人走远了,说是下去端茶,叶空便也在遮阳伞下坐下来,听“林黛玉”做自我介绍。 “我叫温莲,是温家旁支的孩子,因为身体不好才受了大伯资助,现在算是大伯的养子。” 他重新上了饵,又开始新一轮钓鱼。 “像我这样旁支的孩子,最近家里来了许多,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大概就能见到了,里面有几个刺儿头,不过有大哥在,也没人敢欺负你的。” 来了许多旁支的孩子? 叶空有些疑惑,“今天难道是什么特别的家宴?温家居然是这么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温暖家族吗?” “当然不是。”温莲笑了一声,可那笑意很快就淡了,“他们是来抢继承人位置的。” 他就这样平淡甩出了不得了的话。 叶空不得不侧目望去:“温家要换继承人?” “你也觉得没必要吧?”温莲说,“大哥就算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也不会影响他掌控温家的能力,我也不懂大伯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父子俩最近的关系远不如前了。” 顿了顿,他轻声说:“搞得我很慌。” “……”男人……不,就这张脸加上这气质,叶空觉得叫他一声青年都挺勉强的。 盯着那张轮廓深邃的侧脸,叶空突然道:“你说你是温家的养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来温家是七八岁,那时候我差点就病死了,是大伯和大伯母收留了我,”他好像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里,“不过正式收养,是这几年的事,我原本觉得也没差别的,不过大伯和大哥都同意了,我也就无所谓。” “嗯——”叶空突然从鼻子里哼出了意味深长的长调,就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 她微微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支着脸,黝黑眸子打量着温莲,就像在挑选一块猪肉一样冷淡。 “那这么说的话,你也在继承人的备选名单上咯?” 少女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来。 温莲微微一顿,却露出一个苦笑:“别跟我开玩笑了,叶小姐,就算担心大哥,你也完全不需要把矛头对准我。” 他把钓竿放回支架上,撩起防晒衣的袖子。 叶空瞥过去,看见细瘦小臂上无处不在的淤青,而那些深深浅浅的青色下,覆盖着一个又一个的细小针眼,有一个还很新鲜,显然不是昨天就是今天扎的。 “就我这个身体,能活到三十岁都算我幸运了,我怎么可能去觊觎温家家主的位置。”温莲靠上软垫,出了口气,“甚至就算把那个位置给我,我只怕也会在第一天就被累死——温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可不是我这种病秧子能承担得起的。” 叶空收回了视线,也靠住了躺椅。 她看起来已经被温莲暴露出来的虚弱打消了方才的念头,可一开口却又无动于衷到了极点:“人的欲望和身体的强弱是没有关系的。” “这世上有七八岁的小偷和杀人犯,也有七老八十还对少女垂涎三尺的老头子,”叶空慢吞吞地说,“你如果想得到温家,就算你明天就会死,也不影响你今天为此做出行动。” 湖边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直到一阵风吹来,温莲才突然笑起来。 最开始只是小声的笑,后来变成了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 可很快,这笑声就混入了咳嗽,逐渐变得越来越痛苦。 叶空看到温莲抓紧胸口的衣服,俯身蜷缩身体,苍白的脸扭曲成极可怕的模样。 她眨了眨眼,起身凑近过去:“你没事吧?” 她拍了拍他因为剧烈咳嗽而不断起伏的背,一边拿出手机打算打给温璨。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的大喊。 “莲哥!我们来烤鱼啦!” “莲哥……” 叶空转头看去——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突然被人抽走了。 叶空条件反射地要拿回来,却只抓住了温莲的衬衫衣领。 而这一个瞬间,她对上了温莲瞥来的视线。 轻松平静的眼神,还有嘴角一丝淡淡的笑。 人体的重量把叶空带得向前一步,眼看她也要跟着摔下去的时候,叶空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 衬衫从她指尖坠落,然后是噗通一声—— 湖边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温莲落水了。 而远处尖叫四起,无数人的怒吼向她扑过来。 “温莲哥落水了!” “有人推他下水!” “杀人了!” 水底下锦鲤四散,风卷走了空气里最后一点湿气,把叶空的长发舞得猎猎作响。 她看着眼前攒动的嘈杂人影,平静地接受了一个事实——今天温家的邀约,不是对她的好奇或者欢迎,而是一个凶恶的陷阱。 难怪温璨要她随意发挥。 第45章 叶空:这就开始随意发挥 医疗设备齐全的房间里,心电图滴滴跳动着。 床上的人紧闭双眼,本就苍白的脸色已经快要透明,胸口几乎要看不出起伏了。 温荣在床边站了许久,才沉着脸离开,和温璨擦肩而过时,淡淡甩下了一句“出来”。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温荣背对着温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温璨的语气还是半死不活,没有一点起伏。 温荣气得猛然转身,手杖在地面敲得咄咄作响:“你还问我怎么办?你选的未婚妻,来我温家做客的第一天,就把温莲推下了水!” “温莲的身体你还不知道吗?她这简直是要杀人!”温荣难得这么生气,额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我早就听说叶家这位新来的三小姐是个无法无天的主,连她自己的奶奶都能气晕,但只因为你喜欢,我也就愿意看看,可你瞧瞧她都干了什么!” 愤怒又变成了痛心疾首,他指着温璨道:“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温莲可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弟弟!他现在生死不知地躺在病床上,你居然一点表情都没有!就为了那个叶空!你们才认识几天!” “……” 温璨漠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表情生动,每一条皱纹、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在尽情倾诉他为人父亲的苦楚和无奈,以及对他这个儿子的包容。 可温璨却只觉得滑稽。 在他的视线里,面前的人逐渐扭曲了五官,长出了枯黄的牙齿、肥硕的耳朵,以及圆圆的鼻子。 他变成了一头正在尽情表演的猪猡。 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滑稽到令人发笑。 于是他也真的笑了起来。 温荣的表演便静止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变得完全陌生的儿子,半晌才一丝丝收敛了表情。 然后在他问起:“那你想怎么样的时候?” 温荣才慢慢说:“婚约取消,你不能娶她。” · 叶空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和甜品,她已经两眼发直地看了很久了,却一直都没有下手。 因为身边到处都是人。 是温莲先前提起的“旁支的孩子”。 的确来了许多,男男女女一大堆。 他们这会儿都像温莲的亲弟弟亲妹妹一样,围在她前后左右,对她做出严厉的谴责。 “你为什么要推温莲哥!你这是杀人你知不知道?!” “我都听说了,你就是大哥的未婚妻啊?哈,不过今天以后应该就不是了。” “你别想狡辩,我们这么多人可都是亲眼看到了的。” “别以为有大哥给你撑腰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温莲哥在温家的地位和大哥可是相差无几的!” “你说话啊!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知道心虚了?” …… 一只手指戳到叶空的肩膀上,被她侧身避开。 “你还敢躲?!” 好几个少爷小姐地凑了上来,气势汹汹地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的冰凉音色冻结了空气,让所有正朝叶空动手动口的人都被冰封起来。 带着一点畏惧的神色,他们悻悻推开了,朝门口喊了一声:“大哥。” 随后再走进来的,是温荣。 和之前的温和长辈模样不同,这位绅士模样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的时候,倒是终于和他儿子有了几分相似。 他走到叶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拄着手杖,眼神沉沉地问她:“叶三小姐,看在两家关系的份儿上,我不会报警,但是相对的,我希望你可以自行取消和温璨的婚约。” 在逐渐骚动起来的气氛里,他面无表情道:“我无法接受一个会对病人下杀手的人来做我的儿媳妇,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叶空默默瞧着他:“你都不问我到底是不是我推的他吗?或者哪怕等他醒来问问他自己呢?” 温荣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不需要他开口,刚才对她指指点点的旁支孩子们全都沸腾起来。 “还需要问!我们都亲眼看见了!” “就是你把正在咳嗽的温莲哥推下水的!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见的还能有假?!” “你敢说你没有碰温莲哥?” …… 叶空看了一眼温璨。 他从进来前说了那句话之后,便再没开过口,这会儿就像一道冷郁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定在轮椅上。 就好像完全陷入了自暴自弃。 可叶空却仿佛从这道影子里看出了什么信息,她收回目光,突然道:“对,就是我推的。” 乱七八糟的声音一下就静止了。 温荣挑了下眉,表情却更加阴沉:“三小姐愿意承认就好,要不然等到温莲醒来再问他,也是可以的。” “不用问他了,我可以全部坦白。” 叶空弯了弯嘴角:“可你们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推他吗?要知道在此之前我可从没见过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荣眼角意外地一动,正要开口说这不重要,却听到旁支血脉里有一个下意识接了话:“为什么?” “因为他说了温璨的坏话啊。” 室内又静了一下,随后变得更嘈杂了。 “怎么可能!” “你胡说什么?温莲哥才不是那种人。” “他和大哥关系可好了!” …… 叶空倾身拿起一块她觊觎已久的白色小糕,咬了一口,才打断他们道:“这么一想,他不光说了温璨坏话,还说了你们所有人的坏话呢。” 她拿着甜点的手在那些旁支里一晃,把所有人都囊括进去了。 “他说温家最近来了很多旁支的孩子,我以为你们相亲相爱关系好,但他说这些人全都只是来抢食的鱼。” “一个个肥头大耳血脉低贱,却还坐着不切实际的梦,主家一发话就立马倒贴上供,恨不得给他大伯舔鞋子,好成功顶替温璨的位置——他说你们,是永远都跃不了龙门的圆滚滚的蚯蚓,只配在泥里钻来钻去,然后变成鱼饵。” “……” “……” 所有人都在告诉自己她在胡说八道,可正好能戳中每一个人心的真相被这样大剌剌地翻出来,还是让很多人都瞬间涨红了脸。 “什……什么肥头大耳,你,你胡……” 不等这人说完,叶空的手突然又晃向对面,远远点了下面无表情的温荣。 “哦,还有你啊温叔叔。” “他说你是个心狠手辣的老不死,亲儿子瘸了就想一脚踢开,利用起他们这些鱼饵就更加不会犹豫了。” “不过还好,”她说,“他说,幸好他遗传了你的血脉,你能做到的他就也能做到。” 那少女吃掉最后一口甜点,砸了咂嘴,在灯光下无辜地一歪头,看着温荣说:“他说他是你的亲儿子呢,温叔叔。” “原来除了温璨,你还有私生子吗?” “……” 一直都沉稳淡定,看着叶空胡说八道的温荣,此时才终于脸色巨变,猛地站了起来。 第46章 这一条是我编的 小厅里光线充足,足以让每个人看清温荣正在急速起伏的胸膛。 那里面仿佛塞了一把火,叫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喷发出来,露出陌生的暴怒之色。 没有人见过温荣这个样子。 来到温氏庄园还不足半年的旁支们没见过,甚至温璨也没见过。 在很多年前,玉洲的贵族圈一直以“温博的儿子,池总的老公,温璨的爸爸”来代称温荣。 作为温家不知道第几代的独生子,他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平庸之辈,没有太高的才华,没有太强的手段和心性,人人提起这位“温先生”,都难免会带上点轻蔑的口吻,以至于当温璨出生,以天才之名成长到十几岁,“温先生”这个称号就被自然而然按到了温璨头上。 原本,在正式接手温家之前,温璨应该仅仅是“小温先生”的。 就像温荣在父亲的阴影下当了三十多年的“小温先生”,却连一天的“温先生”都没做过,就又被自己的儿子夺走了这个称号。 这种感觉就类似于皇帝直接越过“立太子”这一步,直接立了皇太孙。 那时所有人都等着看温荣的笑话,可他以极高的涵养和包容心接纳了这一点,并在接下来几年的社交场合中,充分展现了自己温和谦逊的个人魅力,那些嘲笑声才渐渐减少至消失了。 如今很多人都已经忘了温荣还有过一段那么狼狈的境遇,所有人再提起温荣,都会说那是一个好心的慈善家,是一个家族最宽容的领导者——可大家叫他温总。 多年形成的习惯已经变成本能,那声代表着真正权利的“温先生”总是落不到他头上。 但他依旧很从容,仿佛一个天生就只会微笑而不会发怒和窘迫的完人。 ——直到此刻。 看着他急速起伏的胸膛,有几位少爷小姐都露出了有点害怕的神情。 好在温荣依旧靠自己强大的忍耐力控制住了。 他深吸几口气,然后睁开眼睛,严厉地看着叶空道:“叶小姐,我无意代替你的长辈管教你,但你刚才所说的话,不光是在污蔑温莲这个受害者,同时也是对我甚至对温璨母亲的严重指控……” “我只是听到什么说什么,没有指控你的意思,更没有要指控温璨妈妈的意思,何况就算温莲是在胡说八道,那也只是在指控叔叔你吧,和死去的阿姨有什么关系?” 叶空没礼貌地打断了他,表情理所当然,一看就知道没受过良好的教育。 温荣握住手杖的五指已经绷起青筋,语气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你刚来玉洲可能不了解,我和我去世的妻子和你商业联姻的父母不同,我们是彼此相爱才结婚的,没有那些污七糟八的豪门狗血,我这辈子到死都不可能背叛她,哪怕一分一秒,哪怕她已经死去……” “那你怎么不跟着她一起去死呢?” 叶空再一次没教养地打断了他,思维跳跃大胆至不可思议,一双眼睛却还闪闪发光,堪称天真纯粹地看着温荣:“如果你真的那么爱你的妻子,为什么你不和他一起去死呢?” “……”温荣呆住了,他阅人量再丰富也没法立即反应过来,“你……” “我是不懂啦,但我听人说过,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是会为他生为他死的,温叔叔没有为妻子而死,难道是在为妻子而活吗?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妻子生下的儿子刚刚残废,你就要迫不及待地找人来接替他的位置呢?” 叶空语调慢悠悠的,却每个字都很清晰。 小厅里无人说话。 所有旁支都耷肩低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一副自己瞎了也聋了的样子。 而温荣的手在轻轻颤抖。 那是他怒到极致,已经到了失控边缘的表现。 只有温璨一脸平静。 他肩膀平直地坐在轮椅上,眼睛直视着温荣,像是要看清他的每一分表情,每一根扭曲的皱纹。 可他精雕细琢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红晕,就像喝了点小酒那样惹人注目。 这样的死寂大约持续了一分钟,就在温荣握紧手杖,眼神冰冷地准备起身说话的时候,温璨开口了。 “好了。”他转头看向叶空,“你刚来玉洲,对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之后会慢慢跟你讲的。” “现在,推我出去,我带你去我的房间。” 气氛陡然破冰。 温荣却很不满意地看了温璨一眼——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段话,来把自己变成彻底的受害人,也顺便正式取消婚约的。 可温璨现在表露出“叶空只是不了解,不能怪她”的意思,他这个一向温和宽容的爸爸,也不能激动地硬要给叶空定罪了。 他只能面无表情,眼睁睁看着叶空把温璨推了出去。 看着被剩下来的,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旁支孩子们,温荣眼角抽了一下,慢慢发出一声悠长疲惫的叹息,抬手按住了额角。 “阿璨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未婚妻呢……” · “温莲真的跟你说了那些话?” “当然没有。”叶空干脆道,“全是我编的。” “……你就不怕他醒来戳穿你?” “戳穿?凭什么他说的就是戳穿,我说的就一定是假的呢?” 温璨的书房里,叶空拨了拨书桌上的沙漏,道:“当时湖边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人能为我作证,也就代表同样没有人能为他作证。” “就算是这样……你是怎么想到编出这些话的?” “也不完全是编吧。”叶空拍了拍手,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温莲跟他说的话大致描述了一遍:“他看不起那些新来的是真的,虽然看似是站在你的角度,替你抱不平,可在我说起他也拥有继承人资格的时候,他特意跟我解释了一大堆他的身体状况,以表明他不敢肖想这个位置——但我一向觉得,要想掩盖欲望,最好的办法是忽略和无视,而不是反复强调自己不想要这个东西。” “越是强调,就越是在意。” 叶空敲着椅子扶手,悠闲道:“我确定,他对你的位置有想法——所以这一点,也不算我编的。” “那,”温璨坐在桌子后面,修长而筋骨分明的五指撑住了下巴,一双乌云朦朦的眼幽幽地看着叶空,“你说温莲是他的亲儿子,也是推理出来的?” 这一次叶空摇了摇头:“不,这一条是我编的。” 温璨:…… 第47章 叶空的空 温璨有些无力吐槽。 “你是怎么想的呢?”他认真地问,“唯独这一条,只要做一下dna检测就可以确定,你却要信口胡说?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结果证明他们不是父子关系,你刚刚说的一切就真的会变成胡说八道了?” “那也不亏啊。”叶空说,“我看得出来,温莲是真的很想成为你们家的人,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养子,可他对待我这个客人的态度,却分明是把自己当做主人了,他有欲望有野心,却不敢表现出来……” “这样的人,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成为你爹的亲儿子,他都只会为此感到兴奋和激动,然后进一步产生妄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爹执意要跟他做亲子鉴定来以证清白,并且也真的得到了非父子关系的结果——他将会产生巨大的落差和自卑感,从而对你父亲也产生怨怼——哪怕他自己绝不会承认,可越是不承认,他就越是会如鲠在喉,又从这种在意里,更加确认自己的欲望和野心。” “这样一来,他和你爸的关系就必然会产生分裂,而分裂一旦存在,就多的是你发挥的空间了,不是吗?” “……你知道要想拿到亲子鉴定的结果,只需要一个晚上吗?可能他都来不及去想这些。” “哪怕只有一分钟也足够了。”叶空摊了摊手,“欲望的滋生和膨胀根本不需要时间。” 沉默几秒,叶空抬起眼,乌黑的瞳孔注视着温璨:“最重要的是……” 她慢吞吞地说:“在我说出口以后,你爸虽然表现出了极度的愤怒,可他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出去做亲子鉴定。” 温璨的眼瞳突然缩紧了。 叶空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虽然当时的确是胡编乱造,但现在我却觉得,我可能猜中了——或许你应该先下手为强,去拔一根温莲的头发。” “……”温璨沉默良久,问,“你是学心理学的?” 叶空点了点头,却又说:“别误会,我们专业课不教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我只是在看人方面有点天赋,并且为此刻意钻研了很多年。” “为什么?你对人心很好奇?” “不,恰恰相反,我缺乏对人类的好奇心。” “那是为什么?” “我只是对自己很好奇。” “看得清别人,看不清自己?” “好酸的说法,”叶空哆嗦了一下,像是要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脸不情愿道,“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温璨手指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叶空就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左右张望打量他的书房,然后问:“为什么有这么多沙漏?” “你可以用你的天赋推理一下。”温璨下意识地回答。 “你是我老师吗?还给我出考题。”叶空很不满,但因为无聊,她还是摸着下巴说,“你是个控制狂加强迫症吧?或许还是个完美主义者。” “你需要这些沙漏时时提醒你时间的流逝,说明你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目标,你应该很迫切想要做到什么,可同时却又很擅长忍耐——否则这些沙漏应该会摆得离书桌更近一点,而不是错落有致甚至还很有审美地放在各个角落。” “又在提醒自己时间的流逝,又在提醒自己一定要有耐心。”叶空对合作者表达了一下关心,“我真怕你哪天精神分裂了。” 温璨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分析出了一堆东西。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真的……”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笑很快又淡了下来:“但你对谁都这么坦诚吗?问什么说什么?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一个话特别少的人。” “对合作者当然要坦诚一点。” “其实你已经不太需要跟我合作了。”温璨说,“你妈妈为了你都从叶家搬出来了,我想叶家已经没有人可以赶走你了。” “但你说了要让我吃全世界最好的甜点,而且是无限量的。”叶空顿了顿,又说,“而且,你家挺有意思的,是我没接触过的类型。” “不是说对人类缺乏好奇心?” “但你们可以成为我的素材。”叶空说,“有人跟我说过,了解别人就是了解自己,所以哪怕没有好奇心,我也很乐意接触所有陌生的人和事。” “所以你才叫叶空吗?”温璨笑问,“像天空一样包容一切。” “……”叶空沉默了。 她转头看向窗外,眼里装着晴空万里,片刻后才道:“不。” 她说:“虽然爷爷给我起名的时候是这么希望的,但很遗憾。” “叶空的空,是空白、和空心的空。” · 出了这样的事,为了欢迎来客而准备的正餐当然是告吹了。 听说温莲短暂地有过意识后,温璨就送叶空离开了温家。 回到家时,正好撞上准备出门的叶海川。 男人用轻柔的语气叫叶空过来,然后冰凉地看向温璨:“你没能把我女儿照顾好呢。” “我很抱歉。”车里的温璨微微低头,侧脸和脖颈的线条简直如同天神般好看,“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叶海川皮笑肉不笑,“希望下次我能等到温先生决定取消婚约的通告。” “那叶叔叔不用等了,不会有那一天的。” “……”叶海川难得地噎了一下,“我听说温莲已经性命垂危?” “他命硬,迟早会醒的。” 叶海川几乎有些不相信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是从温璨口中说出来的。 车祸真的能这么彻底地改变一个人吗?明明以前是比温荣还要高一级的温柔派掌权者。 叶海川沉默几秒,说:“我父亲不许我主动解除婚约,不到必要时刻,我也不想先做那个背信弃义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解决一下我女儿的口碑问题。” “今天在叶家发生的事,已经被人传出去了。”叶海川眼神沉沉,微微咬牙,“你们温家,还真是跟筛子一样啊。” 温璨默了默:“我会解决的。” 离开前,叶空从叶海川身后探头,对温璨挥了挥手。 黑色短发下,男人的眼睛也微微弯起来,叶空瞧着他,竟然觉得这个笑有点像小狗。 她意犹未尽地转身回家,却在客厅里看见了另一个意外的客人。 林心舟。 这个据说家里背景很不简单的女孩儿,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吃着她的甜点,嘴角还挂着残渣地朝她疯狂挥手:“大神,我等你等得好苦哦!” “……” 第48章 缠人的林小姐与叶空的本性 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叶空平平静静地收回了视线。 正好方思婉匆匆走上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伤衣服也没皱后,才长长出了口气:“没事就好,温家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叶空自觉是无伤离开温家的,因此她丝毫不把在温家发生的事情放在眼里。 后边跟进来的叶海川理了理衣袖,把手里的一把铲子放到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方才没注意,这会儿进来了,叶空才发现叶海川的一身打扮十分特别。 “你这是在干嘛?” “种花啊。”一身农夫打扮的叶海川说,“你要一起来吗?” “我也可以帮忙!”一直被无视的林心舟立刻凑上前来,“大神,我也会点园艺的!” 叶空再一次无视了她,转头朝外看去。 只见餐厅方向的落地窗外,已经被翻起了一地的泥土,前一天还在室内躲雨的无数花盆都被转移了出去,瞧着是要往地里移植的模样。 叶空有些怀疑地看了叶海川一眼:“这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吗?” “不要小瞧你爸的体力好吗?”叶海川倒是轻轻松松,褪去了笔挺西装,不修边幅的短袖下绷起来的肌肉线条,的确显得流畅又富有美感,一看就没少锻炼。 “怎么样?要跟爸爸一起干活儿吗?”叶海川捞起桌上的一顶草帽盖在脑袋上,完成了农夫的全副武装。 叶空却没有一秒犹豫地狠狠摇头:“我只是喜欢花,不是喜欢干活。” 她大步往楼上走去,背影十分无情。 叶海川只好遗憾地叹气:“本来还想通过劳动和她拉近距离的。” “谁要在大太阳底下通过劳动和你拉近距离?”方思婉翻了个白眼,推着男人往外走,“你这皮糙肉厚的不怕晒,小空可是个女孩子……” 没有人提起在温家发生的一切,就好像那的确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 即便“叶空推温莲下水”这件事,已经在整个圈子里传遍,并闹翻了天。 叶家这栋别墅里,也依旧一派安稳模样。 · 房间里还剩一些没有收拾的纸箱,叶空打算趁今天一口气搞定。 谁知刚走进门,身后就有人跟着挤了进来。 她转头一看,林心舟正朝她露出傻不拉几的灿烂笑脸,把原本的书卷气冲得一干二净。 叶空:…… “我不喜欢别人不打招呼闯进我的房间。” 林心舟身体一僵,默默松开门把手,脚下往后一退,乖乖站在了房门外,以立正站好的姿势,小心翼翼敲了敲门框,恭敬道:“请问叶三小姐,我可以进去吗?” “……” 这房间说是卧室,其实是个套房,会客小厅、小书房、娱乐室都一应俱全。 叶空懒得再换地方,就在小厅的沙发里坐下了,有几分无语道:“进来吧。” 林心舟龇牙一笑,立马窜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了。 “你到底想干嘛?” “我不是说过吗?想邀请你加入我的乐队。”林心舟认真道,“不当乐手也没关系,你想当什么当什么。” “为什么盯住我?”叶空疑惑,“我会的只是唢呐而已,唢呐这东西,跟你们乐队应该不太契合吧?你写的曲子能有几首能用上唢呐的?” “你怎么能这么妄自菲薄呢!”林心舟突然激动起来,一拍桌子道,“你要知道你那天展现出来的,可不仅仅是高超绝伦的唢呐功底,还有你天才般的音乐才华!” “你知道我那首曲子写了多久吗?!整整半年的时间!无数次的修改无数次的实验无数次的重来,我才勉强拿出了完整版!就连我自己,都是练了好长时间才能完全熟练的,可你呢?你居然只听了一次,就能改用完全不同的乐器把它演奏出来了!甚至还加入了你自己的东西,把原来的版本润滑得更加完美更加激昂——” 说话间,林心舟已经不知不觉越过了中间的桌子,撑着桌面把脸凑到了叶空面前,好叫她看到自己灼灼发亮的眼睛:“你是个天才。” 她无比笃定而且充满兴奋地道:“只要有你的加入,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写出更好更厉害,甚至能青史留名的曲子!” “……” 随着她的逼近而不知不觉后仰进沙发里的叶空,面无表情地伸手,坚决地将这张写满期冀的脸推远了。 “我拒绝。” “什么?为什么拒绝?!”林心舟如遭雷击,表情裂开了不可置信的缝,“你唢呐吹得那么好,肯定用了很长时间去练习,而愿意付出这么多时间,就说明你肯定是喜欢音乐的吧?” “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叶空说。 “这怎么能一样呢?!音乐和别的爱好可不能同日而语,音乐是记忆的载体,是情感的影像,是时间的储存器,它是七大艺术中最伟大的艺术!”不知想到了什么,林心舟突然停止了滔滔不绝,转而道,“还是说你觉得无利可图?” 她仿佛突然找到了答案,站起身,抱着胳膊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那你可就想错了,我们乐队在整个玉洲贵族圈可都是出了名的有地位,甚至不光是在玉洲,我们每隔一年还会去到全国最顶尖的大都市进行巡回演出,你知道的,这种场合都是资本家和权贵的社交天堂,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二代加入我这个普通人的乐队?” 她微微扬起下巴,就像一只骄傲的羚羊:“如果你加入我的乐队,我会对你在玉洲的社交生活负全责——你想要认识谁我就带你认识谁,你想和谁交朋友我就让你和谁交朋友,甚至你讨厌谁,我也可以帮你对付她,相信我,我绝对可以做到的。” 叶空:…… 看着面前这个仿佛在发表演讲的少女,叶空大脑有些放空。 林心舟却以为她是被自己震慑到了,更加有把握地翘起了唇角。 直到叶空回过神,房间里才又一次响起声音。 “林小姐,如果我坚决要拒绝你呢?” “那我就下次再来。”林心舟唇角弯弯,势在必得,“下次不行就下下次,总有一天,你会答应我的。” “好吧。” 在林心舟乍然生光的兴奋眼神里,叶空对她扯了个冷冰冰的笑:“你来给我当狗,我就答应你。” “……” 兴奋的表情被冻住,然后一点点裂开。 而叶空身体后仰,靠入柔软的沙发,下巴自然而然地抬起一点,左脸上那颗小小的痣将精致的脸衬得冷淡极了。 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不得了的话,无比平淡自然地道:“怎么?不愿意?或者林小姐更喜欢‘奴隶’这个词?” “但总之,无论是狗还是奴隶,你都得叫我主人。” 水晶反射的璀璨碎光下,少女对林心舟歪了下头,无比纯良地笑了一笑:“林小姐,你意下如何呐?” 林心舟:…… 第49章 最后一次不耐烦 林心舟风风火火决心如铁的来,离开时却浑浑噩噩摇摇晃晃的,连方思婉让她留下来吃饭的邀请都没听到。 “这孩子怎么了?” 方思婉一脸担心地看着林心舟的背影。 叶空一脸事不关己站在旁边:“不知道,可能太热了吧。” “可是太阳都快下山了。” 没继续接话,叶空转头进了厨房,去冰箱里翻了一只冰淇淋,还没撕开包装就被方思婉逮住了。 “不行!马上要吃饭了怎么能吃冰淇淋!待会儿闹肚子。” 叶空顽强地抓着包装袋:“不会的,我是铁胃。” “不行!”方思婉系着大兔子围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在用意念遥控她的行为一般认真又用力。 叶空:“……” 她僵着脸把冰淇淋放回去,跑出去看叶海川干活了。 在太阳底下工作了大半个下午,叶总的短袖都被浸湿了大半,可他看起来精神还是很好。 那些五颜六色的花被他一株一株埋进土里,填成了漂亮的花田。 叶空出去的时候他正好坐在马扎上休息,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毛巾,抬起手拿毛巾擦汗的时候,实在是找不出一点总裁的样子。 “太阳下山了舍得出来了?”叶海川看她一眼,含笑调侃。 “是啊。”叶空理直气壮,叶海川也不介意,只伸手对她指了指这片原本是草坪的空地。 “我准备在那边装一架秋千,再弄一个小池子,把活水引到屋后面去,围绕整个别墅做一条水路,然后种些莲花喂点鱼……你看怎么样?” “问我干嘛?你决定就好了。” “可这不是你的家吗,当然要按照你的喜好来。”叶海川说,“还是你更喜欢砌几面墙,做成迷宫什么的?到时候再往上边画画涂鸦?” “……我才不要。”叶空说,“之前在花之盒是因为墙面太白了,还开裂,我不喜欢,所以才画的。” “知道了,那就给你砌一面墙吧,做成影壁。”叶海川继续跟他指其他区域,“那边再搞一个凉亭,旁边留一块烧烤野餐用的空地,你喜欢养宠物吗?之后再给你买点猫猫狗狗,或者你喜欢牛啊羊的也可以……” 叶空冷眼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知怎么有点想泼冷水:“那如果我想养蛇呢?你也会同意吗?给我装个蛇窝?” 叶海川脸色僵了一下:“你喜欢冷血动物啊?” 他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别开视线,干巴巴表示:“那这个,可能需要你去问问你妈了,她最怕蛇了。” 叶空将信将疑。 叶海川赶紧把这个话题翻过去,又开始跟她琢磨要不要把院子扩建一点,反正这大片地皮都是叶家的。 等到太阳将要彻底下山,金橘色夕阳涂满整个别墅区的时候,身后的厨房突然被人推开了窗,随着饭菜香气一起传出来的,还有方思婉的呼喊声:“你们爷俩回来吃晚饭了!” 喊声被习习夜风吹散,远处的树木与房子都被染上金边,近处的叶海川赶紧又擦了擦汗,拍着手站起来:“走了,回去吃饭了,你妈今天做了蟹黄包,从日本紧急运来的顶级松叶蟹,味道很好。” 叶空却没有立刻动起来。 其实这个场景她是很熟悉的,在孤儿院的时候,老师每天都会喊上这么两声。 “吃饭了吃饭了——” 一旦这样的声音在那座破旧的建筑中传开,孩子们就会结伴从各个角落奔向饭堂,一路上洒下嘈杂的脚步声,与充满童真的嘻嘻哈哈。 但叶空从来都不是其中一员。 她不跟人结伴,也从不奔跑。 她总是从最偏僻最远离人群的奇怪角落,慢吞吞地走向投食者,就像一只离群的猫,有时候甚至还需要铲屎官到处去找,才能把她从滑梯底下、或者后山某个树洞里拎出来。 她对填饱肚子没有欲望,就仿佛对活着并不渴求。 因此,那一声声催人吃饭的呼喊,对她来说也不具备任何意义。 可今天方思婉这声呼喊,却不知为何变得很奇特。 连眼前这再普通不过的夕阳都被赋予了更加温柔的滤镜,让她有些手痒,想要立刻就画下来。 按照叶空的脾气,她应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谁都不能阻止她,可一想到表面端庄实则能把眼睛瞪得超大的方思婉,她就突然有点怂了。 算了,晚上再画吧。 绝对不是怕她,只是不想吵架而已。 叶空说服了自己,默默站起来,正要跟在叶海川身后回屋去,抬眼却见到铁门外不知出现了多久的两个不速之客。 她的表情一下就淡了下来。 叶海川也看见了来人,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来,又很快展开,迎上去,喊了一声“妈”。 那一段时间不见的老人却只冷笑一声,站在门外并不进来:“你还知道叫我妈?我是你妈吗?” 她看着叶海川这一身狼狈,气得冷笑连连:“为了个才刚认回来的女儿,连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都不要了!我养你几十年,还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个年纪突然进入叛逆期!”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叶空还是很想笑,她于是真的笑出来了。 叶海川侧头瞪他一眼,叶空装作没看到,别开了头。 “妈,您说什么呢,我晚上不还是住在老宅的吗?”叶海川走上前去,“您先进来再说,刚好思婉把饭做好了。” “我可不敢进来。”老人浑浊的眼睛冷冷扫过叶空,“不是说没有你女儿的允许,谁都不准进吗?宝珠都能在外面差点站死了,我这个老婆子哪里还敢随便进你们家?” 一直沉默如透明人的叶宝珠这才微微抬头,飞快看了两人一眼,随后眼含请求地拉住了老人的袖子:“奶奶,我们回去吧。” “回去什么回去?!这里也是叶家的房产!凡是叶家的,就都有你的一份儿!” 老人的厉声呵斥还没结束,叶空已经转头往屋子里走去了。 余光看到她离开的背影,叶老太太气得胸口一憋,颤巍巍地指住了叶空:“你给我站住!” “……” 叶空猛地停住了脚步。 眼前,大门内,宽敞的厨房里,方思婉还在忙活着端菜。 叶海川说的那道蟹黄包已经上桌了,虽然距离很远,但在灯光下就连影子都很诱人。 叶空觉得有点馋了,她很想立刻就吃到,于是背后那两个人就越发让人感到烦躁。 她很久没有这么不耐烦过了。 厌倦、嫌恶、还有黑色的恶意。 不像是面对亲人,更像是面对碍事的垃圾。 让人想把他们一次性,彻底解决掉。 背对着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叶空慢慢抬起了眼睛。 第50章 你开心吗?死老太婆 “叶、空!” 是从苍老的舌尖,嚼碎了吐出来,满含憎恶的叫法。 叶海川听得眼神微凉,上前一步挡住了老人的视线:“妈……” “你给我滚开!” 从未如此对待过大儿子的老人,第一次以极失望和愤怒的眼神瞪着他:“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这么个狠心凉薄的人,这个灾星一回来,你不光是把养了二十年的宝珠给丢到脑后了,连我这个当妈的都在你面前毫无地位了是吧!” “……”叶海川无言垂眸,再张口时嗓音沉沉的,“妈,您先冷静一点,有什么想说的先进来……” “进来?我敢进来吗?没有你女儿的允许,谁敢踏进你家的门?!!” “你家”两个字被阴阳怪气的狠狠加重。 叶海川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却蹭了一手的泥。 “那您想怎么办?总不能就在这门口让人看笑话吧?” “从这个灾星回到叶家开始,叶家就已经成了全玉洲的笑话了!” “妈!她是我女儿,不是什么灾星!她还是您的孙女!” “她不是!”老人厉声道,“她自己都不承认我是她奶奶,我难道还要上赶着认她这个灾星当孙女?!你不知道温家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我的老朋友都给我打电话了,说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在温家的地盘上,把温家的养子给推下水了!那个温莲本来就身体不好,昏睡到现在才刚醒!”老人一脸的痛心疾首,“原本我们和温家关系多好?就算温璨没有承认那个婚约,也丝毫不影响我们两家的世交关系,可你看看,她回来之后都干了些什么?温璨倒是愿意娶她了,就是可惜……” 她冷笑一声:“现在的温璨是个再也无法继承家主之位的瘸子,这样的他就算承认了婚约,又能有什么用?!她叶空回来不但没能为我们带来一点好处,还反倒去温家闯了大祸!” 冰冷浑浊的视线越过叶海川,射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叶空,你干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还有你们!” 她瞪向刚好匆匆走出来的方思婉:“你们是怎么想的?居然跟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做饭种花?” 方思婉只听了半截话,此时赶紧道:“妈,事情还不一定是空空做的呢,我们……” “天哪……”老人按住胸口急促地呼吸了一下,“你们也跟着她一起疯了吗?!” 她脸上的皱纹都因为愤怒和不可思议而纠缠到一起,手指颤颤指向叶空:“这个灾星!一回来就先是气晕我两次,接着又逼宝珠在烈日下站到中暑晕倒,然后又是去别人家里犯起了谋杀案……” “妈!什么叫谋杀啊!温璨都亲口说了空空没有推人……” “温璨现在的话还能作数吗?!温家除了那个老太婆,还有几个人站在他那边!”老人用比方思婉更高更尖的声音把她压了下去,“我早就想说了,这个灾星不知道靠什么手段勾到了温璨,你们一个个都以为她是找到了大靠山,在我面前都敢抖起来了,可也不看看温璨如今的境遇……” “若非他如今是个废人,他能看得上叶空?”老人恶毒的目光钉在叶空的背影上,“当初我同意让她回来,本就是为了让他代替宝珠嫁给那个毫无前途的残废,宝珠被我叶家娇养了二十年,哪里受得了那种苦,可现在倒好,她在温家干出了那种事,惹恼了温荣,我看她连那残废都嫁不了了,而你们……你们这些蠢材!” 她痛心疾首地拉过身旁的叶宝珠:“你们这些蠢材,居然还为了这么个东西,把我的宝珠欺负成这样?!你们简直是没良心!” “……” “……” “……” 别墅前院中一片寂静。 远处夕阳已经彻底沉入了地平线,路灯一盏盏亮起,在地面投下修长晦暗的阴影。 而方思婉站在后面,刚做完饭还没擦干水的手握成了紧紧的拳头,她眼眶通红,胸口上下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铁门外的老人却仿佛打了一场胜仗,握紧叶宝珠的手,露出了傲慢的神情:“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温荣,让温家消气,虽说我们是不用怕温家,但他们毕竟比我们底蕴深厚,人脉也比我们更广,一旦温荣要为此事让叶家付出代价,我们也难免会伤筋动骨一番。” “哦?” 最先开口打破死寂的,居然是叶空。 她终于转过了身,语气好奇道:“那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消气呢?” “空空……”方思婉几步上前,却被叶空看也不看挡在身后。 铁门外的老人冷笑一声:“当然是上门道歉,人家要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他们要以杀人未遂将你告上法庭,你也得乖乖去被告席上坐着!” 她略微抬起下巴,道:“当然,只要你足够听话,叶家还是可以花点力气让你过得舒服点,毕竟你也是叶家的血脉……” “啊,那我还真是,深感荣幸啊。” 平平的语气让老人恼怒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之时,手机里传出的白噪音突然打断了她,接着是一阵熟悉的厉喝。 “温璨现在的话还能作数吗?!温家除了那个老太婆,还有几个人站在他那边!” “我早就想说了,这个灾星不知道靠什么手段勾到了温璨,你们一个个都以为她是找到了大靠山,在我面前都敢抖起来了,可也不看看温璨如今的境遇……” “若非他如今是个废人,他能看得上叶空?” “当初我同意让她回来,本就是为了让他代替宝珠嫁给那个毫无前途的残废,宝珠被我叶家娇养了二十年,哪里受得了那种苦,可现在倒好,她在温家干出了那种事,惹恼了温荣,我看她连那残废都嫁不了了……” 手机屏幕散发着淡淡荧光,录音里听起来格外恶毒的声音响彻整个安静的院子。 铁门外的老人目瞪口呆,她浑浊的眼球里映出那少女低头操作手机的模样。 她甚至还边敲键盘边念念有词:“来,让我找找,温璨的微信在哪……” “啊,找到了……” “发、送!” “ok,发送成功——” “嗯,再叮嘱他一下,让他把录音给他奶奶听听吧……” 片刻后,手机呜呜震动了两下,叶空点了下屏幕。 温璨低沉冷冽的音色便在夜色中响起:“嗯,知道了。” 叶空于是手指停顿,抬起了头。 一双漆黑眼眸在灯光反射出两点幽冷的光,却带着浅浅的笑意,直视着叶老太太。 “喏,他说知道了诶。” 叶空对着门外的老人晃了晃手机:“你开心吗,死老太婆?” 第51章 有时候还真是搞不懂人类啊 “……” 叶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忘记了反应,直到胸腔里发出一声浑浊至极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再一次的,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叶宝珠的尖叫声里,叶海川额角青筋直跳,方思婉也目瞪口呆。 唯独叶空,突然噗嗤一声笑起来。 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 原本正要上前的方思婉都惊得停住了脚步,她看着少女笑得前俯后仰的背影,就像被什么恐惧的阴影无声笼罩了一般,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直到某一刻,叶空突然又毫无预兆地止住了笑。 所有肆意的飞扬的情绪,都在那一瞬间,如胶水被撕开那样猝然消失了,剩下冰冰冷冷,一双无机质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那个倒下的身影。 “都知道会被我气晕了,还要自己来找气受。” 她毫无表情地歪了下头:“有时候还真是搞不懂人类啊,受虐狂吗?” 有一刹那她对上了叶宝珠惊恐又隐藏仇恨的视线,嘴角略略一勾。 “我从不拦着人找死。” 她低声嘟囔,再也懒得施舍那两人一眼,转身一边摆弄手机一边往屋里走去了。 经过方思婉时还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妈妈,我饿了,我要先吃饭咯。” “……”方思婉看着她走进去,半晌才慢慢“哦”了一声,还木然地加了一句:“吃蟹黄包的时候小心一点,别被烫到了。” “知道了。” 望着那身影若无其事地在餐桌旁坐下,一脸陶醉地深嗅香气的模样,方思婉轻轻地,打了个寒颤,眼底却又涌起了浓重的伤心之色。 · 叶空晚餐吃得很饱,在别墅区散步消食了许久才回家去。 只有方思婉在家,叶海川把老太太送医院去了,据说叶臻他们也紧急赶了回来,这一次老太太甚至被送进了急诊室。 方思婉把这个消息告诉叶空的时候,她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连“哦”的回应都闲散极了。 客厅里亮着灯,电视的声音给偌大别墅添了一丝热闹的气息。 方思婉在一旁神思不属了很久,突然听见一声淡淡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她一愣,转头看去,叶空依旧在低头玩手机,可话的确是她说出来的。 “想问就问,不然你今晚要失眠了。” “……”方思婉咬了咬嘴唇,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启了话题,“你在玩什么啊?” 叶空顿了一下,把手机屏幕亮给她看。 花花绿绿一大片,小格子里填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图案,它们有的甚至还在不停绽放,看起来有种诡异又骚气的萌感。 “是消消乐啊。”因为叶臻在娱乐圈混的关系,方思婉对网络颇有一些研究,一眼就认出了这款游戏。 “嗯。”叶空收回手机,乖乖点头后继续玩。 方思婉犹豫一下,凑近了一些,在她旁边看着她玩。 叶空玩这游戏手速很快,仿佛根本不需要找,手指噼里啪啦一点,格子里的花就消掉了大半,但不知怎么的,越到后面速度越慢。 方思婉下意识想帮她找,却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该点哪里。 最后这一关失败了。 随着屏幕变灰,一声尖锐的笑突兀响起,巨大的彩色小丑从屏幕上方掉下来,发出嘎嘎嘎的大笑,把方思婉吓了一跳。 “输了!输了!叶空你输了!” 小丑在屏幕上边笑边跳,打滚鼓掌。 叶空脸色一黑,啪一声息了屏。 方思婉眨了眨眼:“这……不是大众向的游戏?” “别人给我做的。” “给你一个人做的?”方思婉笑起来,“是朋友吗?” “……”叶空似乎思考了一下,“不算吧,我们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方思婉更好奇了,“哪方面的合作伙伴?” “……很多方面。”不知想到了什么,叶空瞳孔有一瞬间失去了焦距。 不过很快,她便转头问方思婉:“你想问的就是这些吗?我以为你有更想知道的东西。” 方思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宝宝,妈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嗯?”叶空有些困惑,“哪一方面?什么事情?” “在面对你奶奶的时候,还有面对宝珠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嗯……”叶空思索了一会儿,“没怎么想吧,反正我又没把她当成奶奶,就是个莫名其妙就爱找我麻烦的老太婆而已,至于叶宝珠……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已经对她很不错了。” 叶空表示:“我很少有真正讨厌的人,而凡是我讨厌的人,我一般都会想方设法的让她完蛋的,能容忍她到今天,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那你之后,想做什么?” “……”黝黑的眼珠轻轻一转,盯住了方思婉,又是那种遥远而冰凉的审视目光,可很快,她又小孩子般别开了头,“我才不告诉你呢,告诉你了你就要想办法保护她了。” “……”方思婉说不出话,心底却油然而生一股淡淡的凉意。 许久的安静之后,叶空察觉到不对,瞥了她一眼。 只见灯光之下,方思婉已经悄无声息地淌了两道透明的眼泪。 叶空愣住了,却在下一刻冷了脸色:“你为什么要哭?你在为叶宝珠害怕吗?” 可话音刚落,她突然被女人抱了满怀。 是很紧,很紧的抱法。 柔软温暖的身体将她牢牢锁在纤细的臂弯里,而女人的眼泪则掉入了她的衣领中,淌过她伶仃的蝴蝶骨,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宝宝……”叶空的愣怔中,方思婉带着哭腔道,“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是不是妈妈没有弄丢你,你就可以比今天无忧无虑一万倍?” “我好想知道你的过去,好想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想知道你有没有好好上学,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有没有大人会保护你会爱你……可妈妈又好害怕,我怕你过得不好……” “我怕你比我想的过得还要不好,妈妈会崩溃,会发疯的……宝宝,是我对不起你,我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你该怎么办,妈妈又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呢?” 眼泪越掉越多越掉越急,渐渐浸湿了叶空的衣服,也仿佛某种奇异的魔法,让叶空僵在这个拥抱中,好长时间,都一动不能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才终于慢慢抬起手,在女人背上很不熟练地拍了一下,又一下。 好似某种冰冷机器的安抚。 叶空下巴搁在女人的肩上,垂着眼帘,轻轻、平平地说了一句:“没事。” “我过得挺好的。” “你别哭了。” “至于弥补……”叶空用那只手回抱住母亲,低声说,“当然可以,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第52章 现在开始,你是我的狗了 夕阳以灰色的铅笔涂抹。 流云丝丝缕缕,勾勒树枝上停驻的乌鸦。 华丽漂亮的房子伫立在晚霞中,门口一片花海,簇拥着农夫打扮的男人,以及一个无所事事的女孩。 本该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平和的夏日傍晚,可不知为何,叶空画出来却变成了晦暗不详的逢魔时刻。 其实刚开始动笔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不对,但她画画一向随心所欲,从不刻意逢迎自己的欲求。 她靠本能画画。 而直到最后一笔画完,时间已经到了凌晨。 瞧着这幅成品许久,叶空在右下角给这幅画取了一个名字——逢魔。 没错,一定是因为接下来就会出现那个老太婆,所以这个画面才被她的记忆添上了一层不祥的滤镜。 叶空对这个解释很满意,终于松开画笔去洗手了。 等回到床上,手机刚好呜呜地震了两下。 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也很简短,只有一个字。 【好。】 不知为何,总觉得看起来有点忍辱负重。 叶空循着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有些惊讶,很快回了消息。 【林心舟?】 【……是我】 看着那个省略号,叶空“哈哈”一笑。 【你发的好是什么意思?】 【……你明知故问吧?!!!】 【哦,我知道了,是在回答我之前提出的要求吧?所以,你是要当我的狗,还是要当我的奴隶啊?】 …… 那边彻底安静了。 叶空惬意地摊开手躺在床上,直到几分钟后,手机叮叮咚咚的响起来。 她划开接听,都没开外放,那边的声音却已经足够刺破耳膜——“叶空你不要太过分了啊啊啊啊啊你到底是个什么变态啊啊啊啊!!!!” 下一秒通话就挂断了。 叶空面不改色,把陌生号码添加微信,验证通过后就丢在一边没再管了。 反倒是那边的林心舟坐立不安,等了十几分钟都没等到后续,终于忍不住又给她发了消息。 虽然只有一个句号——【林心舟:。】 没有回应。 她又憋不住了。 【林心舟:你为什么不说话?】 【林心舟:你什么意思?至少要跟我说你想做什么吧?】 【林心舟:先说好了,杀人放火的事我是不会干的!】 【林心舟:当然推人下水这种事我也不会干的!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看到这里,叶空才算提起点兴趣,拨了个电话回去。 嘟嘟声响了三下,那边才接起来。 一片沉默而羞耻的呼吸声里,叶空恍若未闻,只道:“所以,明知道我在温家推了人下水,你还敢答应我的条件?” 她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懒洋洋道:“胆子很大嘛林小姐。” “……一切,都是为了音乐!”林心舟语气羞耻,忍辱负重,“我警告你,我家可是有警察,你要敢让我干一些非法的事,分分钟就会被抓起来!” 叶空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让你学狗叫算非法行为吗?” “……”林心舟不可置信的裂开了。 正想咆哮喷火之时,听筒里却又响起少女懒散的声音:“对了,忘了告诉你,除了唢呐之外,我还会一点吉他和风笛,哦,还有架子鼓,我也会一点。” “……”愤慨的火焰一下就熄灭了,林心舟咬牙切齿,“我要验收你的水平!” “可以是可以,但时间由我定。”叶空笑了笑,“那么,从现在开始,林小姐,你就是我的狗了。” “记得要随叫随到。” 半秒都没有耽搁,通话被挂断了。 林心舟在自家卧室里狂捶枕头,乱打空气,面色狰狞,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一个多小时后,才带着屈辱的泪水睡着了。 梦里,她还见到一脸邪笑的叶空,一手握鞭子一手握骨头,对着她发出高高在上的鬼畜指令:“去,把我的鞋捡回来。” 林心舟是被吓醒的,醒来就听见了催命的铃声。 她浑浑噩噩地接起来,听见了噩梦里的声音。 那嗓音甜蜜温软,带点晨起的惺忪睡意,含着浅笑对她道: “该起床了林小姐,今天来陪我玩吧。” 低调朴实的林家小洋房里,突然响起了直冲云霄的惨叫,正穿上制服准备去上班的林家哥哥吓得丢掉了帽子,转头就冲上了二楼。 “小舟你怎么了?!” · 对自己引起的骚乱毫不知情,叶空此时正站在许久不去的叶宅门口,等着传说中的叶老爷子回家。 放下手机时,道路上正好驶来一辆老派的黑色奔驰。 还没来得及琢磨什么,方才还有几分懒散的一溜儿佣人,突然都精神抖擞地站成了两列,直到那奔驰停下来,一个身披长西装的老人从车里出来。 所有人齐齐弯腰,大喊了一声“老爷!” 叶空:…… 原来电视上演的霸总剧真的是来源于生活。 即便这是个老霸总,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牌面呐。 叶空往前方瞧去,正对上了老人扫来的目光。 一张布满皱眉的脸,分明是苍老的模样,却生生被那双过分锐利的眼睛变得年轻而充满锋芒,好似一只身躯老去,灵魂却依旧强壮的狮子。 叶空直觉性的感到了危险,旁边的方思婉也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 而老人已经穿过还保持着弯腰姿态的佣人们,来到了她身前。 “我本来在加州和老朋友冲浪,今晚还打算去洛杉矶参加一场拍卖会,可昨天听说你奶奶进了急救室,才不得不紧急改了行程,你知道我的损失有多大吗?” 叶空:…… 门外又有一辆车驶进来,是在医院守了一夜的叶海川和叶宝珠。 男人大概一夜没睡,眼下有些青黑,神情却镇静冷淡,对着老人喊了一声爸,叶宝珠则战战兢兢半晌,才喊了声爷爷。 老人轻哼一声,瞥了叶海川一眼:“没用的东西。” 说完后,他却又道:“不过你妈那个泼妇,你应付不来也很正常。” “还有你,”他说着又看向叶空,“我听说你不肯认你奶奶?” “……”叶空无声几秒,以毫无起伏的语气回复道,“不要把我说得像个赌气的小屁孩一样啊,不是‘不肯’,是‘不认为她是我奶奶’。” 老人不说话了。 气氛在安静中变得紧绷,如不断拉紧的琴弦。 可在那双狮子般锐利的眼睛里,叶空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回视得平淡而毫无情绪—— 第53章 对林心舟而言,奇怪的她 很久之后,老人才突然笑了起来:“算了,看在你搞定了温璨的份儿上。” “那小子可是很难搞的,得到消息的时候,老温都惊得砸碎了酒杯。” 老人向庄园里走去,留下一句淡淡的警告:“你记住了,家族永远是最重要的。” “我不管你们怎么闹,谁敢真的干出对叶家有害的事,谁就给我绷紧了皮等着挨抽吧。” 老人回到叶宅不过十几分钟,很快又和叶海川一起出去了,据说是去医院看叶老太太。 “你爷爷……”方思婉有些一言难尽的对叶空解释起来,“人比较特别。” 叶空:看出来了。 “总之,还算一个比较讲道理的人,你只要记住,对他来说,叶家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就行。” “那老太婆呢?不是说他很听老太婆的话吗?” “……”对于叶空张口就是老太婆还有些不习惯的方思婉,卡了一下才道,“老太太是第二位的,但如果损害到叶家的利益,他连老太太也照骂不误。” “叶家现在到底是爸爸权力大,还是那个老头子权力大?” “……你爸爸在集团是实权的一把手,不过在家族内部来讲,你爷爷还是要更有威信一些。”方思婉艰难道,“主要原因是,他真的会抽人,你二叔年纪一大把了,去年还在董事会上,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抽过一顿。” 叶空:…… “整个叶家,除了你姐姐和我,就没有没被他抽过的。”方思婉继续说,“连你爸早些年都挨过他不少打,你哥更是重灾区。” 叶空:…… “你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叶臻从门外大步走进来,随手拿起桌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我们在说你爷爷回来了。”方思婉道。 “……”拿包子的手缓缓顿住,金发男人三两口将食物咽下,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我接下来可能要在片场住几天了,叶空你要和我一起吗?或者我每天派车来接你?” 叶空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半晌才一摇头:“不了。” “你不是嫌自己一个人无聊吗?我们接下来要去别的城市玩,你刚好可以当成公费旅游。” “本来是挺无聊的,但去过你的工作场所后突然发现你的日常更无聊。” 正好手机一震,叶空瞧了一眼,歪头朝外面望去。 戴着墨镜和口罩的林心舟鬼鬼祟祟的出现在门口。 叶空弯唇一笑,对她挥了挥手:“瞧,现在我有别的伴儿了。” · 半个小时后,叶空坐着林家的车来到了一家甜品店。 她挑选甜品期间,林心舟就在她身后躲躲藏藏,生怕遇上自己的熟人。 直到叶空挑好了,她正一脸不忿地准备上前付钱时,叶空却已经自己扫了码。 见她上前叶空还问了一句:“你也想吃?” 没等林心舟回答,她已经往柜子里点了一款西点,付款后塞进她手里:“就当庆祝你正式上岗。” 林心舟懵懵地低头一看,透明包装里,一根雕琢精致的骨头模样的小甜品,正朝她露出邪恶的笑。 林心舟:…… 所以是庆祝我正式上岗当狗吗?!这个死变态!! 她敢怒不敢言地抱着盒子上了车,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工作,才闷闷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在最近的公交站停下就好。” 司机照做。 林心舟就懵逼地跟着叶空下了车,又跟着她上了一辆老旧的公交。 公车摇摇晃晃,时走时停地在大街高架上穿梭,将这座偌大的城市化作用道路勾勒的巨大空间。 林心舟原本以为叶空会尽情的用语言折辱她,或者命令她去做一些尺度破表的例如“学狗叫”之类的事,可没想到,她居然全程都没说过一句话。 从叶家出来两个多小时了,她俩的全部交流仅有那句“你也想吃?”,以及“在公交站下车”。 其他时候,叶空简直就像身边没她这个人一样,只静静地看着窗外,一双眼睛沉静得好像深林中静置千年万年的潭水,幽凉,又深不见底。 让人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林心舟其实并不是话痨,更多时候别人都评价她“话少、清高”。 可几个小时的沉默实在让她憋不住了,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到底要干嘛?为什么有轿车不坐非要来挤公交啊?” 潭水被丢了一颗石子,叶空像是从水底苏醒过来那样,恍然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才想起来还有我在?!”林心舟表情僵硬了。 “哦……”叶空转开视线,跳过了这个问题,“因为我以后要长期在玉洲生活嘛,所以想多了解一下这座城市。” “喂你转移话题是什么意思?你真的忘了我的存在吗?!” “而要想了解一座城市呢,最好又最快的方法,莫过于坐上一辆公交车,任由车子将我们带到任何地方。” 她说着,朝窗外扬了扬下巴:“你看,从我来玉洲的第一天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玉洲也有这种地方呢。” 林心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以远处的摩天楼群做背景,这里是一片低矮老旧的城区。 乱拉的电线以及堆满垃圾的各色垃圾桶,分布在每一条灰暗的小巷中。 街边商店的招牌大多都掉了漆,有小孩穿着破洞的汗衫,咬着流水的冰棍,在玩年代久远的游戏机。 吵闹粗糙的游戏音效在炙热的空气里流淌,不需要开窗,这是一条只凭视觉就可以闻到烈日烘烤的臭气的街道。 林心舟看得有些发愣,不由自主地说:“我在玉洲住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玉洲有这种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心舟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 就像深林里那棵最古老高大的树上,坠下了一滴由夜色凝成的露水,再在沉静清幽的水潭里,滴成冰凉的回响。 可等到她转头去看,那双漆黑的眼睛又已经恢复了宁静。 林心舟挠了挠头:“那我们,今天就只干这个吗?” 她觉得自己屁股都要坐痛了。 “那倒不是。”叶空看了眼时间,“我今天还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找ta干嘛?” 叶空看了她一眼:“林小姐,你还记得你是狗吗?” “……”林心舟默默攥紧了拳头,拼命忍住了一拳打上去的冲动。 亏我刚才还觉得你看着挺有故事挺有内涵的……现在,果然就是个单纯的讨厌鬼! · 中途随便找一家面馆吃了午饭,这一趟公车之旅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最后叶空跟着手机导航,穿过一片混乱嘈杂的街区,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前。 她仰头望向上方的牌匾。 【一家报社】 没错,是一家名叫【一家报社】的酒吧。 林心舟十分怀疑自己的眼睛:“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叶空已经抬脚走了进去。 第54章 她是天空,我是大雾 时值傍晚。 附近的烧烤店都亮了灯,佐料的辛辣香气飘进酒吧门口,又很快被里面更浓烈的酒香驱散。 舞池里还没什么人,一盏蓝色球灯故障了般,一卡一卡地旋转着,依序照亮零星坐了几个客人的吧台、插满酒瓶的旋转酒柜,以及站了两三个乐手的舞台。 “这里真是酒吧啊?” 林心舟快走几步跟上叶空,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惊讶道,“我还从没来过这么破的酒吧,那音响看着都要掉下来了。” 叶空循着她的目光往上看了一眼,果然有个笨重的大音响悬挂在天花板上,就在她看过去时还晃了一下,看起来的确很危险。 她也有些意外,眼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怀疑地拿起手机又看了眼地址,确认自己没走错后,才叹了口气,继续在这破酒吧里到处找起来。 林心舟不懂她在找什么,但狗是没有提问权的,她只能跟屁虫似的坠在叶空后面,跟着她找遍了各个匪夷所思的旮沓角落。 十分钟后,林心舟终于憋不住了:“真的会有人藏在垃圾桶后面吗?你到底是在找人还是在找老鼠?” 她话音刚落,叶空已经抬手把一个装饰用的木质大酒桶推开了。 一个漆黑的入口被暴露出来。 林心舟目瞪口呆,叶空却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抬头看向了上方。 天花板上,老式摄像头里,一点红灯正如眼睛般轻闪。 随后那漆黑入口中便亮起了昏黄的灯,照亮一段长长的,向下延伸的阶梯。 叶空正要下去,却被林心舟一把攥住了衣袖。 “不是,这么诡异的地方,你真的要去吗?”林心舟咽了咽唾沫,艰难道,“这下面有什么?你找的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不会是什么在逃杀人犯吧?我我告诉你,我家……我家可是有警察的……” 叶空脚步一顿,发出一声阴森的笑,在林心舟的哆嗦中转头看向她: “被你猜对了,我要找的人,就是个变态杀人犯,你要是害怕了,最好现在就走,咱俩的约定也可以就此作废,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她说完就下去了。 林心舟在原地石化了几秒,想到那天听到的唢呐,还是跺跺脚跟了下去。 · 鞋底踏在铁皮阶梯上,发出冰冷的脆响。 直到彻底从漆黑的通道里出来,橘黄的灯光侵占视野,叶空还没来得及抬头,先听见了“啪”的一声—— 叶空还没什么反应,她身后举着手机电筒的林心舟却“啊”的尖叫起来。 “杀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屁股坐在梯子上,手指还猛地按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拨号键。 而直到有人接起电话,关心地问了一句“小舟怎么了?”林心舟才突然发现,眼前并没有发生她想象中的枪击事件。 叶空还好好的站在前面,而那个枪响般的声音——源头是一个礼花。 彩带纷纷扬扬地飘扬坠落,淋了两人满头。 举着礼花的人这才眨了眨眼:“surprise?” 她歪头看向叶空身后魂魄出窍的林心舟:“嗯?你居然还带了人来?真稀奇啊~” 直到这时,林心舟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不大的工作室,有三四个工位,满墙的涂鸦,还有看起来快要倒下的塞满书和杂志的柜子,以及昏黄的吊灯。 被她的尖叫吸引得转头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都是正常人。 只有面前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太正常。 她穿着吊带和宽松的长裤,裤脚一边长一边短,满头卷发被一支笔胡乱盘起,鼻梁上架着带链子的金边眼镜,左边耳朵上打了一排银钉,右边坠了个淡绿的叶片耳坠。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张乱涂颜料的画,又土又潮。 偏偏她的脸又长得很不错,下巴尖尖的,眼睛哪怕被眼镜挡着也看得出来很大。 “小舟?小舟你怎么了?!” 哥哥的喊声让林心舟猛地回神,她心脏还在乱跳,呼吸却已经稳定下来了。 “没,没事……应该吧?” 她有几分犹疑的挂了电话,慢吞吞站了起来。 几分钟后,林心舟跟着叶空坐下来,又和她一起扒拉起头顶的彩带来。 那个在她眼里古怪无比的女人,很快就给她们端来了两杯水。 林心舟喝了一口,被甜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好甜,yue。” “嗯哼,果然是正常人无法招架的致死量的甜吧?偏偏叶空喜欢。” 林心舟跟着那个女人一起看向叶空,她果然咕嘟嘟喝了一大口,看起来的确很满足的样子。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女人看得噗嗤一笑,接着从乱糟糟的工位上抽出一张海报,递给林心舟。 “林小姐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杀人犯的秘密窝点,我们可是有营业执照的正经公司。” 那是一张招聘启事。 公司名叫“花叶杂志”,旗下两个名叫“山岚日报”和“玉洲之风”的版块都在招记者。 林心舟大吃一惊。 虽然没听说过“花叶杂志”,但“山岚日报”和“玉洲之风”可是很出名的。 前者是连她哥哥都在订的玉洲日报,据说比政府名下的日报还要详尽和一针见血。 至于“玉洲之风”,则是因为在上流圈子里很出名。 因为它专登上流人士们的各种八卦丑闻,用词之犀利,嘲讽技能之强大,光是她知道的,就不止一位少爷小姐被报上刊登的事实给惹毛过,可耗费人力物力却始终找不到这家报社到底在哪。 搞得很多人都在猜测,报社背后的人是不是圈子内部人员。 林心舟实在没想到,那么多人都没找到的“玉洲之风”的实体,居然就这么被自己撞上了。 “这,两个报纸,都是你办的?” “当然。”女人对她一笑,指了指自己,“老板和总编都是我,如假包换。” “你叫什么?”林心舟试探道。 “曲雾。” “曲有误,周郎顾的曲误?”林心舟一脸迷惑,“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吧?” “nononono,是大雾的雾。”女人光脚在地毯上滑溜几下,带着椅子溜到了叶空身边,一搂她的肩膀,将人带着也转了个圈,直到两人一起面向林心舟,她才龇牙一笑。 “她是天空,我是大雾,听起来就是一国的,不是吗?” 林心舟:??? 更迷惑了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名字是跟着叶空起的。 叶空却似乎对她这德性习以为常,面无表情拨开她的手:“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听你说废话的。” 她朝四下望了望,嫌弃道:“给你投那么多钱你就搞出来这么个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乞丐窝。” “诶你不要以貌取公司好不好?不信你问林小姐,”曲雾对林心舟扬扬下巴,“你告诉她,我办的这两个报纸是不是在玉洲很出名?” 林心舟点了点头,却又反应过来什么,大惊道:“投钱?什么意思?这报纸还有你的一份儿?” 第55章 变态的主编大人 “别误会,”叶空撑着下巴懒懒道,“我只负责投钱,经营和管理方面我可是一点没参与,来之前我连公司名字都不知道。” 她说着,在桌上抽了张报纸出来,嫌弃地啧了一声:“这种狗血八卦一点都不符合我的审美。” 林心舟凑过去一看,是上一期的玉洲之风,头版头条就是【追妻火葬场何时开启?叶二与童小雨再再再度分手!童小雨私下放话这将是真正的结束!】 标题加大加粗,占了大半个版面。 下面还有什么【玉洲三角恋:李因与杜若微冷战三天,司机之女趁机嘘寒问暖!】 【温璨残废后化身大魔王,疑似轮椅有精神污染功能?】 林心舟:…… “很难想象这种报纸能在上流社会流行起来。” 她一言难尽,曲雾却分外宝贝地把报纸抽了回去,珍惜地展了展:“你们懂什么?越是有钱的人越喜欢浮夸和狗血。” “就说你哥那百转千回的阵雨cp吧,他们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可是给我挣了不少钱呢。” “谁哥?” “啊……”曲雾动作一顿,突然凑近道,“你不会至今还没叫过他一声哥哥吧?” “他打了我一巴掌,我们此生无缘了。” 叶空语调懒散,林心舟却眼睁睁看着曲雾一点一点变了脸色。 “他打你?” 分明语气很轻,可看着灯光下那张失去表情的脸,林心舟却莫名地感到头皮发麻。 叶空瞥了曲雾一眼:“干嘛?你还想帮我打回去?” “不,我哪敢啊?”曲雾又笑起来,方才那一瞬地狱恶魔般的表情仿佛是个错觉,她一脸灿烂道,“我只是突然来了灵感,一瞬间就想好了下一期头版头条该拿什么做标题!” “你悠着点,仇恨拉得太过了我可帮不了你。” “你也太小看我了。” “闲话到此为止。”叶空有些不耐烦了,朝她摊出手掌,“说好要给我的东西。” 曲雾鼓了鼓嘴巴,不舍地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卡,放到叶空掌心。 “里面是这几年你该拿的分红,我拿去做了点小投资,又赚了一点。” 叶空露出满意之色,正要把卡收回来,却又被曲雾眼疾手快地抢了回去。 叶空:…… 她的脸唰一下黑了:“你玩我呢?” “我可不是舍不得给你钱!”曲雾大声道,“我知道你拿钱是想干什么!你想开工作室是吧?明明我也可以帮你做,你干嘛非要自己干啊?” 她啪一声拍桌而起,越过桌面凑到叶空面前,越来越逼近她的脸:“你是不是想跟我绝交了?从你来玉洲的第一天我就催你来找我,你死活不来,要不是我说你不来我就不给你钱,你现在都不会来见我!” “你今天是不是就打算把卡拿了就跟我断交?!还说要开工作室?你这个凭兴趣凭感觉干事儿的脑子能开什么工作室?!你不知道我办杂志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你在我这里随心所欲发表你想画的所有东西吗?!” “我还能全自动给你赚钱!我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想单飞!你看看我的黑眼圈!你有良心吗?!!!” —— 林心舟呆若木鸡。 昏黄吊灯下,叶空已经在椅子上后仰到极限,而在她面前,曲雾已经跟她鼻尖碰到了鼻尖。 她甚至还想继续逼近—— 叶空忍无可忍地把她一把推了回去。 “就是因为你这么变态我才不想见你的。”她面无表情,转头看了眼林心舟。 后者眼睛和嘴巴都张成了o型,在她看过去时却又猛地收回视线,还躲躲闪闪地往后缩了缩,一副害怕她靠近的样子。 叶空:…… “我不是同性恋。”叶空忍了忍,微微咬牙道,“就算是我也不会喜欢这种傻逼。” “你说什么?!我有哪里不好?你凭什么嫌弃我?!!”曲雾大叫。 叶空咬牙切齿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快把卡给我!” 曲雾眨了眨眼:“那你答应我把工作室的事交给我来办,本金都不用你出,人才也不用你找,我给你打白工。” “你还嫌自己不够忙吗?” “年轻人忙一点多好?我就喜欢忙。” “不行。”叶空撒手转头,语气坚决,“我绝不会跟你共事。” “不需要共事也不需要坐办公室!你想怎样就怎样还不行吗?” “不行。”叶空“郎心如铁”,毫不动摇。 地下空间顿时陷入寂静,只有老旧空调的扇叶在吃力地转动着。 一、二、三秒后。 正屏住呼吸紧张观察事态发展的林心舟,眼前突然一花。 她脑袋一晃,定睛一看,方才还站着的曲雾此刻已经躺下了。 她在地上发出了熊孩子的嚎啕声,双手乱挥双腿乱蹬,很快就在地上把自己转了一个圈。 “啊啊啊啊我不管!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躺地上不起来了!我要饿死自己,我要躺死自己!我要在地毯上摩擦生火烧死自己!!我还要用血在地上写你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含怨而死而罪魁祸首就是你!!!” 林心舟:(?`?Д?′)!! 叶空:( ̄﹏ ̄) 叶空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那两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角落的员工:“喂,你们不来管管你们老板吗?” “您……您看我们能管得了吗?”其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妹子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了,声若蚊蝇的道,“何况,您不也是我们老板吗?应该只有您能管得了她……” 如果没看错,那眼里大约藏着深深的怜悯。 叶空:…… “就是因为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才不想来的。” 她低头看着脚下还在打滚的傻逼,一脚踩住了她的屁股,语气森凉道:“给你一周时间,我要发表我的第一本长篇漫画的第一话,要求是……” 她凉凉地勾了勾嘴唇:“刊登漫画的杂志,必须要放在玉洲每一家书店的招牌位置。” “我要一夜爆火,我要整个网络,我要玉洲整座城市,到处都在讨论我的漫画。” “做得到的话,我就把我的所有版权都交给你。” 曲雾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整个人都在她脚下定住了。 可下一秒她就弹起来,发条被拧了无数圈似的,整个人爆发出简直肉眼可见的巨大亮度,猛地扑向了叶空—— 第56章 她到底是什么人? “啊啊啊啊我就知道!!” 欢呼声尖锐如烟花升空那一瞬的爆鸣。 没等林心舟捂住耳朵,叶空已经毫不犹豫地一脚踹飞了曲雾。 砰的一声—— 曲雾狼狈倒下,却还在哈哈大笑,笑够之后,就那样瘫在地上,自信而又笃定地道:“就这么说定了。” · 十几分钟后,三人在楼上的酒吧落座。 这会儿客人又多了三两只,舞台上的民谣也慢悠悠地唱了起来。 迷离的蓝光照亮这一小片空荡的用餐区,叶空走出酒吧给方思婉打电话报告行踪,桌边便只剩下曲雾和林心舟两个人面面相觑。 沉默维持了两分钟。 也正是这两分钟让林心舟发现,这个看起来非常不着调、女变态一样的曲雾,其实在没有叶空的场合里,看起来还挺正经的——不,不是正经,是冷感。 那一身潮得很独特的服装以及装饰就不说了,她本人的眼神也似乎总是游离的,从不认真落在谁的身上。 就如同此刻,虽然面面相觑,林心舟却总觉得镜片后那双眼并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 但很快,这种感受就被前来送饮料的服务员给冲散了。 柠檬水被放在桌上,曲雾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很自然地笑起来:“林小姐,你可以尝一下他们的柠檬水,是老板特制的,比外面卖的都好喝。” 她说着又让服务员给叶空那杯加蜂蜜:“要超多超多!” 林心舟手指敲着桌面,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好奇心:“曲雾小姐?玉洲之风和山岚日报这两份报纸,从创办之初就是由你负责的吗?” “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不用那么客气。”曲雾笑眯眯道,“当然了,想当初刚开始办杂志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大学生呢。” “是了,我也记得这两份报纸已经创刊起码两年了,但据我所知,叶空今年才第一次来玉洲,”林心舟盯着她问,“我想知道,你俩都不在一座城市,到底是怎么认识的?难道是网友?可正常人会给网友投资开公司吗?” “好问题。”曲雾打了个响指,一脸神秘的微笑,“这个问题充分说明了我和叶空的缘分之深厚——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注定了要成为永远的同路人!” “……”林心舟满头黑线,“你在念诗吗?” “没有啊,只是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实在是太复杂了。”曲雾撑住下巴,捏着银质搅拌棒在杯子里叮叮当当地转圈,“简化一点就是,我和她小时候就认识了,她救过我一次,我的人生因为她而得以自由和解放,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做她永远的支持者。” 搅拌棒在杯子里叮叮当当,女人的音色也被衬得清脆随意,却又藏着十分百分、乃至于狂热般的认真。 “所以说林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惹她不高兴哦,”女人笑眯眯看着她,绿色的叶片耳坠在她颊边摇晃闪烁,“毕竟你们林家的秘密,我也是知道一点点的。” 林心舟瞳孔张大,就在曲雾打算安抚安抚小姑娘的时候,却见她露出了警惕又茫然的表情:“什么?什么秘密?难道我爸会跟乌龟说话我哥迷信占卜的事都被你知道了?” 曲雾:…… “哇哦,”她说,“还真是得知了不得了的秘密呢,这就记下来。” 看着曲雾真的拿出小本子开始做记录的林心舟:…… “你们聊什么呢?”叶空走过来,正好接过服务员重新端来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再度露出满足的神情。 “聊我们是怎么相遇相知相爱……” “对了,”叶空低头看向林心舟,“不是说要验收我的水平吗?刚好这里有乐队,我就懒得找别的时间了。” 她转头就要往舞台上走,却被曲雾拉住了。 “戴上帽子。”她说,“别被人拍到了。” 叶空有点嫌弃她的一切,但还是臭着脸戴上了。 两人就坐在暗淡的餐台区,看着少女大步朝舞台走去。 她和那支乐队交流了片刻,很快那些人就把乐器放下了,只剩叶空一个人,抱着吉他坐在迷离的灯光下。 “不是,”林心舟这才反应过来,“我都还没布置题目呢,她怎么就要自作主张了?” “不需要题目吧,她随便展现一下自己,就很难有人不被折服的。” 林心舟转头看去,曲雾正双手捧着下巴,面带微笑地直勾勾盯着台上的人——那眼神简直灼热到了让她感到不适。 “哪有那么夸张……”她嘟嘟囔囔地吐槽,“你简直像个痴汉或者被传销洗脑的学徒。” 说话间,台上的叶空手指动了。 只是试探性的扫弦。 林心舟却突然背脊一麻,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她看到酒吧里那三三两两的客人也都和自己一样,甚至包括正在调酒的酒保、正在清理垃圾的保洁……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那线路杂乱、灯光昏暗的舞台。 就像突然从天而降的奇怪的磁石,当她的手指拨动琴弦,所有人便都无法抗拒地被吸引了目光,一分一秒都不能挪开。 —— 绝对的寂静中,叶空开始了。 纤长而骨节清秀的手指,在灰色的琴弦上拨动、轻扫、按压…… 旋律便如水一般流淌出来。 叫人想起被夕阳涂抹的金色荒原,有提着肮脏酒瓶的牛仔,一人一马,醉意醺然地朝荒原的尽头独行。 叫人想起冰川下的永远沉眠的墓碑,深蓝的水波荡漾着反射亘古的日光,那墓碑里埋藏的人生与往事都成了缄默时光的一部分。 叫人想起……被铁丝网圈起来的破旧孤儿院,孩子的白色裙角在风中摇曳,攥在手里的破旧布偶睁着和孩子一样黝黑的眼,他们一起沉默地凝望高天上盘旋的白鸟,而远处城市喧嚣,街头的咖啡香气与拥挤的人潮都如同身在另一世界。 …… 她看到漫山遍野的蒲公英,风一来,便在阳光下散做漫天洁白的伞,飘向注定会坠落的终局。 · 直到最后一枚音符也消散在空气里,许久以后,才有人发出了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仿佛一场大梦初醒。 林心舟一动不动,就连瞳孔也呆滞了,只直勾勾盯着舞台上正把吉他还给乐手的叶空,以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恍惚语气,喃喃道:“这是什么曲子?我从没听过。” “花之盒。”曲雾微微笑起来,“这首曲子,名叫花之盒。” “是她自己写的?” “当然。” “她,到底是什么人?” 林心舟又问了,依旧不由自主。 不远处叶空已经拒绝了乐队“再来一首”的邀请。 有两个客人对她鼓掌,她都置之不理,还把帽子狠狠往下扣,瞧着有些孩子气。 凝视着她被灯光勾勒的身影,曲雾唇角弯弯:“她是叶空啊。” “一个很特别,很厉害的人。” 第57章 难道你真的是个天才? 叶空刚在桌边坐下,林心舟就猛地拍了下桌子,整个身体都凑上前。 “你居然还会独立作曲?!”从早上开始就不情不愿的林大小姐此时整个人都要沸腾起来了,“这曲子是你什么时候写的?” 叶空吓了一跳,回忆了片刻才说:“六七年前吧,大概十四岁的时候?” 林心舟:…… 林心舟石化了:“难道你真的是个天才?” “啊。”叶空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水,“我从不否认这一点。” 林心舟:…… 虽然还处于震撼中,但一点都不影响她想打人的冲动。 好在服务员很快就来上菜了,暂且给了她一点调整心情的空间。 “你能写出这样的曲子,还有这样的弹奏水平,光是靠着才华就足够出名和赚钱了,”林心舟匪夷所思道,“叶家为什么现在才把你接回来?甚至在这之前都一点没透露过你的存在?” 她直言不讳道:“我看你比那个被叶家捧上天的叶宝珠优秀了一百倍——她在我们乐队都只是个凑数的,要不是叶家每年都给很多钱,我才不想收她当主钢琴手。” “……”叶空拿勺子的手一顿,她瞥了林心舟一眼,道,“都跟你说了我和叶宝珠是被抱错了,她根本就不是叶家的女儿,而我是刚刚才被认回来。” “什么?!”林心舟大惊失色,“那个八卦居然是真的?!” “……” “那难道不是你为了让叶宝珠丢脸而随便胡扯的吗?!” “……”叶空慢慢放下了勺子,转头问她,“现在玉洲都是怎么传我的?” “……额,”林心舟眼神飘忽,“大家都说,你是因为有精神病和躁郁症,才从小就被送到了疗养院,现在叶家把你接回来,是以为你的病已经好了,结果没想到又复发了……大家还说,你就是因为突发狂躁症,才把温莲推下水的。” 叶空:…… “噗——”曲雾忍无可忍地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精神病、躁郁症?哈哈哈哈哈,某种程度上来讲,倒也没说错呢……” 叶空面无表情地把面包塞进曲雾嘴里,堵住了她猖狂的大笑。 “挺好的。”叶空语气平淡,“这么下去,我以后说不定都可以正当杀人了。” “那,那还是不太好吧?”林心舟吓了一跳。 · 一顿晚餐吃完,曲雾一直把两人送到了另一条路的公交站。 “晚上记得把第一话的内容发给我。” 叶空对她的叮嘱充耳不闻,连声“再见”都没有说,在后排坐下后就开始低头玩游戏了。 倒是窗外的曲雾还在对她疯狂挥手,还指了指自己头顶的帽子:“我以后都不会洗这顶帽子了!” 叶空:…… 死变态。 她咬牙切齿地别开视线,偏偏手机里的游戏也是某人做的。 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关了手机,闭目养神起来。 林心舟坐在她后面,看着那造型奇特的女人在窗外一直挥手到再也看不见人影,她心里难免有点触动。 “感觉她真的很喜欢……不是,很重视你。” “当然了,我可是她的老板。” “不止是对老板吧。”林心舟道,“她办的那两份报纸真的很有名……这么说起来,他们报刊应该挣了不少钱了,在网上也有专门的论坛,流量也很不错。” 她琢磨着,不解道:“为什么他们公司的实体会在这种地方?又破又小,员工也没几个。” “她个人喜好比较变态而已。”叶空不耐道,“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她,你们刚才不是交换了联系方式吗?” 她抱着胳膊闭着眼:“现在你的主人要睡觉了,别吵我。” 林心舟:…… 忍气吞声.jpg · 夜色将至。 员工都已经下班的地下工作室里,曲雾独自坐在工位上,对着散发荧光的屏幕摩拳擦掌,露出一个兴奋到有些变态的笑容。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 下车前才终于醒来的叶空,睁眼便又迎来了一个和变态相关的问题。 “你之前提的那个条件是认真的吗?一周之内搞定杂志发行,还要放在所有书店的招牌区?” 她一脸怀疑地说:“我是不知道你画漫画有多厉害,但再厉害也要看实际情况吧?一周做到这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叶空打了个哈欠,起身下车,同时懒散道:“就是因为不可能我才这么说的。” 她冷笑一声:“要我跟那个变态共事?死也不可能!” · 曲雾坐在电脑前,扭扭脖子转转肩膀,嘿嘿道:“从办杂志建论坛的第一天,我就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 “哼哼哼,凡人们准备颤抖着迎接神的降世吧!” · 当天深夜十二点。 叶空按照约定,把漫画名字和第一话内容发给了曲雾,便倒头睡着了。 因此她并不知道,十二点后,有一个热搜突然悄无声息地空降在了主榜上。 【童话漫画家不死妖 时隔七年将再度出山!】 而等到叶空醒来时,这条热搜已经冲上了主榜第一。 甚至她“画手十一”的那个小号上都有人跑来问她。 【大大你知道不死妖吗啊啊啊啊,我的童年真神!!她居然要开连载漫画了啊啊啊啊啊!!!!】 叶空:…… 叶空面无表情,狠狠拨通了曲雾的电话。 “谁允许你爆我马甲的?!” “你那么多马甲,让我帮你爆一个有什么关系?”曲雾十分不怕死地道,“你看看你的漫迷们多想你?让他们高兴高兴不好吗?而且我看了你的漫画大纲,觉得这个风格和不死妖以前的漫画风格很契合。” 她理直气壮地说:“总比让人知道你是元小七要好吧?” 叶空:…… · 通话被狠狠挂断。 曲雾露出得逞的笑容,无比惬意地起身去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喝咖啡时,正好看到一个员工在冲浪。 宽大的电脑页面上,全是【不死妖】的相关消息。 发现她的“监视”,那员工也不怕被扣工资,还一脸激动地反问她:“老大,你知道不死妖吗?!” 曲雾嘴角神秘一勾,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知道啊,你说来听听——” 第58章 天才漫画家 前一天晚上,林心舟在卧室里辗转反侧到凌晨。 她总觉得这天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讲都像爱丽丝漫游仙境一样充满奇幻色彩。 先是莫名其妙跟着那个神经病坐了一天的公交车,见到了许多仿佛与她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的拥挤角落。 接着又到了一家奇怪的酒吧,在奇怪的地下室里认识了一个奇怪的女人,那女人偏偏还是外界很多人都想找到的神秘报纸的总编。 而就是这样一个奇怪又神秘的女人,居然还是叶空那个神经病的合作伙伴? 没等她梳理好这俩人的关系,她又在酒吧里遭到了叶空的暴击——那实在是太过美妙的旋律,她一回家就紧急把乐谱给记了下来,自己弹了一遍,却总觉得有些地方出了错,弹不出叶空的那种味道。 …… 至此,她已经得知了叶空会作曲、会演奏、会画画……甚至还知道了,她真的就是叶家被抱错的真千金,而那个在玉洲横行了十几年的叶宝珠,居然是个假货! 而这个事实,为她带来了更大的问题——在被抱错的那二十年里,叶空到底在哪里,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是否就是在那些年认识了曲雾这样的人,除此之外,她又还认识过哪些人?发生过什么故事呢? 巨大的好奇心带来了躁动的灵感,让林心舟随时都想爬起来开始作曲。 这样的冲动对她来讲实在是太少见了,于是在经过大半夜的纠结后,她终于屈服于对音乐灵感的追求。 “反正我也不损失什么!就算是跟在她身边当奴隶……”林小姐在床上猛地翻身坐起,表情扭曲了一瞬,却又狠狠握拳说服自己,“就当是为音乐献身好了!我可是要成为伟大艺术家的人!这点觉悟肯定要有的!” 彻底说服自己后,她立刻就变轻松了,开始有闲心考虑起叶空对曲雾提出的那个条件。 在网上仔细查了查花叶杂志的相关消息,又查了一下漫画杂志的制作以及发行流程后,她也相信了叶空那个笃定的冷笑。 要想在一周之内做到她说的那些,的确是绝无可能。 她提出这个要求,简直是故意折磨人。 林心舟带着对叶空人品的唾骂睡着了,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醒来后,她也看到了“不死妖复出”的那条热搜。 大约是这两天听到漫画相关的东西太多了,林心舟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预感。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遵从自己的直觉,给昨天才添加的那个朋友发去了一条消息。 【林心舟:那个不死妖,不会是叶空吧?】 隔了一个多小时,那边才回了一条语音。 林心舟点开来听,曲雾的笑得无比开心:“bingo哦~” 林心舟:…… 即便是林心舟这种小时候不爱看书的人,也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那是一个横空出世般耀眼的童话漫画家,虽然已经沉寂很多年了,可至今都还是很大一部分青少年的“时代的眼泪”。 网上甚至还有她的百科词条。 · 不死妖,真名不详。 十年前,在儿童文学期刊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一部名为《银河之花》的童话漫画。 随后的两年中,她先后发表了十二篇短篇童漫,在儿童甚至少年中引起了巨大反响,两年后,名为《我们的花房》的单行本一经发行,销量迅速突破千万,至今都是童话漫画届的销量记录保持者。 而不死妖身上最热的话题还不是这个。 当时成为最热门话题人物后,无数媒体都想要拿到她的第一手资料,可最终没有任何人能采访到她,甚至连她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后来去儿童文学打听的人太多了,官方也不胜其扰,终于给出了一点消息。 【第一,不死妖只是一个不足十二岁的孩子,第二,为保护孩子的成长,监护人拒绝所有的采访与对其隐私的窥探,希望各位媒体记者能给予她一个安全成长的空间。】 · “我至今都记得我当时到底有多震惊。” “一家报社”的地下,员工一脸激动地回忆着过往,“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我当时已经初三了,自以为已经长大了的年纪,结果告诉我,我追了两年的漫画作家,居然是个小学生?!我当时都快疯了!” “她是绝对的天才!”就像咏叹调一样,他感叹道,“不到十二岁就已经有了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虽然画功还不完美,可灵气却是好多大神都拍马赶不上的!” “我甚至现在还能想起她的好多分镜。”另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员工也忍不住加入话题,“虽然年纪很小,但她在画分镜方面显然很有自己的想法!” “原来你也喜欢她?!” “当然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谁没看过不死妖?那会儿我念高中的姐姐都在看。” “我记得,当时不死妖的大龄粉丝们还专门给她的作品起了个新的分类名——叫灰色童话。” “不如黑暗童话那么阴森毁童年,但也绝对不是天真明媚的儿童读物。” “她的想象力和画风也很契合这个名字——我现在都还保存着花房的周边呢,那些故事里的生物真的都长得好特别,又古怪又美丽的。” “我一直觉得她的画风是有点尖锐的,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变了没有。” “她真的要复出了吗?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运能拿到她的授权……” “不管是谁都行,反正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的心都在发抖!” “不知道新作是不是还要走灰色童话路线,而且是连载的话,那肯定是长篇吧?我好好奇……” …… 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员工们无视的曲总编端着咖啡杯站在一旁,嘴角翘起一个隐秘的微笑。 她知道,类似的对话,一定还发生在全国的各个角落里。 很早以前她就等着这一天了。 她很清楚“不死妖”这三个字的能量。 它就像一颗绚烂的流星,曾拖着辉煌的尾巴划过许许多多孩子的瞳孔。 而对于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读者来说,它就是永远的白月光。 人呢,尤其是长大之后,已经拥有了一定能量的成年人,为了童年以及少年时代的白月光,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她端着咖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拎起那个用来接收叶空消息的pad,打开了她发来的漫画第一话,回到两个员工的工位面前。 然后,她将pad丢到了桌上—— 第59章 空手套白狼 正在热烈讨论的两人懵逼转头。 不需要过多解释,宽大屏幕上只亮着一幅彩色封面。 高大锋利直入云霄的黑色建筑、混乱暴露在苍穹下的灰色钢筋、生长在残垣上的奇怪又充满生命力的植物,无处不在的垃圾。 而在这建筑之外,有人正在下坠。 乱舞的长发间,露出一双大而锐利的蓝色眼睛,而那瞳孔里,映着一轮巨大皎洁的明月,以及明月之下,广阔无垠、满是怪物的荒原。 —— 这种奇异的、心脏陡然发麻的感觉,就像突然被这色彩强烈、笔锋锐利的画作给拉进了画中世界一般…… 这种熟悉的…… 两个员工陡然站起来,椅子被他们的大动作给带得翻倒在地也没人去管。 两人只是用瞪大到极限的眼睛死死盯着曲雾,女员工眼眶都瞪到泛红了,男员工更是一副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这是,这是……” “这是这是?” “你们想得没错~”曲雾干脆地打了个响指,“这就是外面讨论得沸沸扬扬的,不死妖即将开始连载的新作的第一话!” 她微笑起来,昏黄灯光照亮女人耳边摇晃的绿色耳坠,将她的笑衬得无比神秘:“恭喜你们,多亏你们伟大的老板我,你们将得到亲手发行这部漫画的机会。” “而得到这个宝贵机会的唯一条件,是我们必须在一周之内,完成这个工作。” · “可就算有不死妖复出这个噱头在,也不能加快杂志的制作和发行速度吧?该走的流程都是要走的,而等走完流程,再怎么快也得要半个月了。” 叶空的小别墅里,林心舟不请自来。 她坐在地毯上看叶空画画,一旁的小圆桌上放着方思婉给她们切的水果。 林心舟捏起一块汁水饱满的橘肉塞进嘴里,又嘟嘟囔囔道:“除非曲雾也有什么隐藏的豪门背景,可以使用钞能力,或者她家干脆就是干发行商的,可以破格插队。” 叶空撑着脸在纸上画分镜草稿,时不时的停一会儿,此时闻言也不过勾勾唇角,轻哼一声:“你说的这些她都没有,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 “那就没办法了。”林心舟一脸遗憾,又嫌弃地看了眼叶空,“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叶空耸了耸肩,一脸轻松。 · 另一边。 地下室里的三人会议已经开到了尾声。 两个员工为了出主意吵得面红耳赤,桌子都快被他们拍烂了,电话也打了无数个出去,但得到的都是爱莫能助的回复,甚至还有人觉得他们在骗人。 “不死妖要复出我也知道啊,但人家一个知名度那么高的大神,不在疯漫这种专门的漫画杂志上连载,要在你们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杂志连载?你在搞笑吗?” “你知道你是第几个说自己拿到了不死妖新作版权的杂志方吗?第五个!” “想让我相信你?可以啊,先把漫画发给我看看。” …… 挂断电话,男员工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过……” 他呜咽着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这可是每个月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不死妖更新的机会,如果错过了,我真的会去跳楼的!” 哭完了他又看向曲雾:“老大,你就不能跟她本人求个情,让她宽限几天吗?” 曲雾:…… 她挠了挠头发:“就这一周时限都是我不要脸求来的。” “你怎么就不能跟她把关系处好一点。”男员工抱怨道,“或者你早点把叶小姐的真实身份告诉我们,我们昨天就跟你一起撒泼打滚求她了。” 曲雾:…… 真不愧是我的手下,这理所当然的厚脸皮和我有的一拼。 “甜甜,你干嘛呢?” 眼看男员工哀嚎了半天,女员工还半晌没出声,曲雾便探头去看了眼她的电脑。 甜甜停住正在敲打键盘的手,抬了抬眼镜,冷酷道:“我从不流多余的眼泪,只要还没到最后期限,我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什么意思?” 曲雾看完她电脑屏幕上的内容,立刻恍然大悟,眼睛也猛地亮了起来。 · 继#不死妖即将复出#后,又一个新的相关词条登上了热搜。 #不死妖友人求助#。 里面内容大致是讲,有一家名叫花叶杂志的公司老板,机缘巧合之下,与现实中的不死妖成为了朋友。 而不死妖的复出,正是因为和这个老板打赌打输了。 但现在不死妖还提出了一个条件,她要在一周之内,就看到自己的新作登上花叶杂志,并出现在全国各大书店的门口。 这个消息一出,很快就引来了大家的群嘲。 【你是不死妖的朋友?那我还是不死妖的妈咪呢!都是因为妈咪想看漫画我的宝贝才勉强复出的嘻嘻嘻】 【就算是真的好了,发出来是想干嘛?让网友给你捐款好让你办杂志?】 【这个不死妖到底是谁啊?这么大阵仗,至于吗?不会是糊逼炒作吧?】 【没看过就闭麦,漫迷够圈地自萌了。】 【这要说的是真的我倒也可以出钱,但问题就是怎么证明帖子里说的是真的?】 【帖子来源在哪?玉洲之风论坛?玉洲市的内部论坛?什么东西,不死妖不是玉洲人吧?】 …… 网上的声音纷纷扰扰,在论坛上给甜甜发私信求情报的也数不胜数。 但他们要找的……或者说要等的,不是这些人。 在浩如烟海的各种消息私信里搜寻了整整一天,直到又一天的凌晨两点,熬到眼圈漆黑的曲雾才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请联系下面这个号码,作为不死妖的忠实粉丝,我愿意提供一切帮助。】 曲雾眼瞳一缩,在昏暗灯光下迅速把那串号码输入搜索系统,按下回车键。 最后跳出来的是——江氏集团总裁办秘书部。 曲雾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惊醒了一旁找消息找到打盹的两个员工。 五分钟后,三个人一起凑在灯下,看着曲雾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号码,最后按下了通话键。 刚按下通话,三个已经昼夜颠倒的人立刻就察觉到不妥——时间太晚了,估计都没人…… 这个想法还没清晰浮现,听筒里竟已经响起咔哒一声。 随后,那边响起一个懒散悠长的男低音,分不清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是正要睡去。 如带着夜色雾气般蛊惑人心的:“喂?” —— 第60章 温璨为陌生女子一掷千金!! 接下来几天,叶空一直沉浸于创作之中,一步都没有踏出家门过。 当然,她也完全没再跟曲雾联系,因为她的确不觉得那家伙能完成那个不可能的条件。 于是当到了约好的时间,林心舟捧着一本杂志狂奔到她家,把封面上硕大的“不死妖新作开始连载”一行大字给她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怎么可能?”难得翻车一次的叶空喃喃地道。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但反正她真的做到了!!” 林心舟喘着气一脸兴奋,“我怀疑真的有粉丝出手帮忙了,说不定还真的给她集资了呢。” “什么意思?” “你这几天都不上网的吗?”林心舟奇怪道,“他们向大众发了求助消息啊,说跟你打了赌,她要赌赢了你才会真的复出。” 林心舟把几天前那条被转发过万的求助信息亮出来,叶空看过之后,彻底沉默了。 “这杂志虽然一看就不怎么样,里面的内容也明显是临时才东拼西凑起来的,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本货真价实的杂志了。”林心舟一边哗啦啦翻页一边说,“而且,由于封面就是你的漫画,这杂志销量还很不错呢,我买的那个店都已经断货了。” 叶空:…… 她咬紧牙关,很想立刻拨通曲雾的号码,骂她作弊,但愿赌服输的本性还是让她忍住了冲动。 可她不打过去,曲雾却是要打过来的。 眼看手机呜呜震动起来,叶空面无表情地瞧了许久,才在林心舟迫切想吃瓜的视线里接了起来,并打开了扬声器。 “一周不见了十一,你有出门去逛逛书店吗?” 曲雾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得意,每一个音节中都笑意盈盈,“逛了会有惊喜哦~” 叶空:……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林心舟迫不及待地发问,“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拿到版号完成大量印刷并打通各大书店,也不是普通有钱就能办到的吧?” 叶空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她其实一点都不好奇答案,不出所料的话,这家伙肯定会洋洋洒洒,对自己大吹特吹,最后再把落点放到一些很变态的观点上去。 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可这一次出乎意料,原本还在得意的曲雾居然卡了一下,沉默半晌后才慢慢说:“林小姐也在啊。” 林心舟这才摸了摸鼻子,有些别扭地说:“我来吃瓜的。” “好吧,”曲雾突然发出了有些古怪的笑,“那这的确是个可口的大瓜了。” 她又恢复了那种讨厌的神秘和得意,对叶空说:“十一,你猜猜,这位好心的赞助人会是谁?你认识哦。” “爱说不说。”叶空不耐烦。 “好吧好吧,”曲雾赶紧说,“是你的未婚夫,温璨温先生。” · 几天前那个凌晨,接电话的人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随意沟通几句,确认他们不是骗子后,就把后面的事全部交给自己的属下了。 起初曲雾还以为这人是江氏集团的什么高管之类的,可后来在和对方的人沟通来往之间,竟慢慢摸索到了另一个出人意料的身份。 那晚接他们电话的,根本就不是江氏集团的人,而是煊赫百年的温家温璨。 本人。 ·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是他,”曲雾在那头挠头,“玉洲这些豪门里,温家一直都是最神秘的,温璨又一点不接地气,也从来没有绯闻,也就是最近他出了车祸,据说性格大变,才被我的线人拍到了几张照片,要不我估计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林心舟立刻说,“温璨和江叙一直都有合作关系!” 她说:“他们算是玉洲二代里最出色的俩人了,从小时候就互相认识——不过,也没听说他们特别熟啊,大家都以为他们君子之交淡如水呢。” 叶空对玉洲这些二代一点不熟,也没兴趣知道他们的人际关系。 她唯独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你的资助人?他知道不死妖是我了?” “我看不像,”曲雾慢吞吞道,“我觉得,他好像真是你粉丝。” 叶空:…… 虽然她对人类的好奇心一向不重,但,温璨这种人,真的会成为一个童话漫画家的粉丝吗? 叶空琢磨了片刻,突然道:“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什么?” “下一期的玉洲之风还没发行吧?帮我加一条新闻上去。” · 新一期的“玉洲之风”到了。 江家老宅,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的男人在进门时随手抽了几张报纸出来,走到楼上书房时,才看到最下面的“玉洲之风”。 他没订过这报纸,还以为是送错了,正想随手丢进废纸篓,视线却被一行加大加粗的标题狠狠勾住了视线。 【温氏财团掌门人温璨竟为一陌生女子一掷千金?这到底是迟来的纯爱初恋,还是天雷勾动地火轰轰烈烈的一眼?】 男人刚喝进口中的茶水,“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他在原地呆了几秒,确定报纸上的字都不是自己的错觉后,才猛地疯狂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后,男人脱了西装,一边松衬衫纽扣,一边在沙发上躺下来,惬意地开始看标题下的新闻内容。 等看完后,他才慢慢敛了笑。 在某种不妙的预感里,他迅速给自己的秘书室打了个电话。 “我问你,最近温璨有没有让你们办事?” “啊……我正想跟您报告呢,温先生让我们去投了一家名叫花叶的杂志公司,还跟花朝下面的ip部门沟通了一下,我正想来问问您的建议……” 江叙:…… “花了多少钱?” “前期投入倒是不多,但看温先生的意思,后面应该会长期合作,总裁办这边已经开过会了,建议是既然要长期合作,不如直接把花叶杂志收购过来,再安排我们自己的人去管理。”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啊?”秘书小姐茫然道,“不是先生您说的,只要温先生有需要,就一切都等同于您吗?” 江叙:…… 他咔哒挂了电话,然后打给了罪魁祸首。 第61章 你和别人说的不太一样 同一天,杜家别墅里。 杜若微也对着“玉洲之风”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接着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飞快看完了内容。 “怎么了?” 翘着腿,正坐在一旁等她出门兜风的李因歪了歪头,瞥来奇怪的一眼。 “没什么。”杜若微立刻收起报纸,脸上表情却有些复杂。 直到出门,坐上了李因的跑车副驾,她都还沉浸在思考中。 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道:“你说温璨那种人,会喜欢看漫画吗?” 呲—— 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极刺耳的刹车声。 杜若微吓得尖叫一声:“你疯了?!” 李因沉默不语。 后视镜里,映出他压满乌云的眼睛,和死死抿住的薄唇。 · 同一天,很多或华丽或典雅的房子里,玉洲的少爷小姐们,都对那份报纸做出了相似的反应。 包括叶空。 虽然是她自己提的要求,但看到那个标题的时候,她也免不了被口水呛住的命运。 可她依旧没给曲雾打电话。 对那个变态女来说,她每给她打一次电话,都是她的绝对胜利。 所以如非必要,她是绝对不会和曲雾联系的。 稳了稳心情,她约了温璨见面,然后特意带了报纸出门。 · 叶空抵达庄园的前一秒,温璨才刚挂掉江叙的电话。 看着被少女放到面前的报纸,他默了默,然后蓦然扬起个笑容:“怎么?担心我出轨吗?” “以我们的关系就算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也远远算不上出轨。” “那你为什么要拿着报纸来找我?” “为了我的口碑?”叶空歪了歪头,“虽然我们都知道这算不上出轨,但别人不知道啊。” 温璨没说话,只微微笑着,沉默不语地凝视着她。 叶空不声不响了半晌,突然垮了肩膀:“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有点好奇。” 她说:“我有点难以想象你会喜欢一个漫画家。” “你居然会对我感到好奇?”温璨挑了下眉,“那还真是不胜荣幸。” “你在嘲讽我吗?” “绝对没有。” “那你有闲心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我不喜欢她,也不是她的粉丝。”温璨干脆道。 “那你……”叶空懵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要投资?还是以粉丝的身份。” “但我妈妈是她的粉丝。” 叶空:…… 更懵了。 温璨却浅浅一笑:“你知道的,我妈是个奇奇怪怪又天马行空的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哪怕七八十岁了她都还想当小孩,所以她会喜欢不死妖这种画童话的小屁孩一点都不奇怪……” “我不知道……还有,”叶空脸有点黑,“不死妖不是小屁孩。” “你也是她的粉丝?”温璨惊讶道,“难怪你专门来找我,是来道谢的吗?因为我帮助你偶像复出了?” 叶空:…… 道谢? 如果可以我更想给你一拳。 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那点微薄的好奇心被满足,叶空想不到什么要问的了。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房子并不是她上次去过的温家庄园。 “这里是我的私人房产。”温璨解释道,“最近不能回庄园,我就暂住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回?”叶空下意识问道。 “你知道温莲直到现在都在时不时昏睡吗?”温璨笑起来。 他把手肘搁到桌上,修长的手掌撑着那张水墨描绘般的脸,懒洋洋道,“温荣命令我必须跟你解除婚约,刚好我爷爷又回来了,他也站我爸那边,我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叶空看着他的脸。 从乌墨般的眉眼,看到挺直的鼻梁,再到浅浅一弯、弧度优美的嘴唇——整一个悠闲懒散现代贵公子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你哪里‘一气之下’了。” 多半都是演的。 想了想,她又问:“你和江叙关系很好?” “合作伙伴而已。”温璨轻描淡写,“温江两家早年是有世仇的,虽然这些年渐渐也能做些面子功夫,搞一些合作项目了,但我要是真的和江叙关系好,只怕玉洲很多人都要坐不住了。” 哦。 叶空在心里了悟:所以只是私下里关系好,但见不得光。 问完了自己想问的,叶空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沉默相对地坐了几分钟,叶空若无其事地起身。 “那我走了。” 她往外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温璨的声音:“留下来吃饭吧。” 他语气很平静,一点都不热情,就好像只是一句公式化的客套。 可叶空一下停住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平静之下,藏着几丝别的情绪。 叶空有些迟疑地转头。 男人依旧坐在轮椅上。 据他所说,这里是他的私人房产,从外面进来,一路上叶空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大约厨房里会有人——可这已经是足够安全的环境了。 但即便是在这样安全的,只属于自己的地盘上,这个人也没有从轮椅里站起来。 叶空确定他绝对没有残废,甚至也没有瘸。 在来到玉洲的前一天傍晚,她还在花盒县见过他遛狗的样子。 身形非常修长挺拔,哪怕只穿着简单的短袖长裤,也依旧有种鹤立鸡群的独特气质。 叶空不由自主把视线落到他的腿上,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不站起来?这里没有别人了,不是吗?” 温璨好似愣了愣:“你留下来陪我吃饭,我就回答你。” 叶空皱起眉:“就算你不拿这个当条件,我也会留下来的。”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我对自己的合作对象一向很大方。”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谢谢你。” 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让叶空有些不满:“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屁孩了?” “可我的确比你大不少。” “哦。”叶空面无表情,“温叔叔。” 温璨:……倒也不必。 “你胜负欲真是意外的强。”温璨又支住了脸,看着她要笑不笑,“这一点也很像小屁孩。” 叶空:…… “要我叫你爷爷吗?”她皮笑肉不笑。 温璨哈哈一笑,并不在意。 · 叶空推着温璨到别墅外的草坪上散步。 看着远处零星两个正在工作的园丁,温璨突然道:“一时的松懈总是会滋生出贪婪。” 顿了一下,叶空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哪怕只有一次,如果享受到了站起来自由行动的感觉,我就总会忍不住想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制造没人的安全空间。”温璨说,“次数多了,就总会有失误——无论是引起怀疑,还是不小心被人亲眼目睹,都会引起糟糕的后果。” “……”叶空瞳孔微微张大,“所以……你出事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站起来过?” “倒也不是,在花盒的时候我不就站起来了?还被你看到了。要不是你答应了跟我合作,我只怕早就露馅了。” 温璨淡淡一笑:“你瞧,连这种巧合都能发生,我这种万中无一的倒霉体质,又怎么敢赌呢?” 叶空沉默很久,突然说:“你,和别人说的不太一样。” —— 第62章 为什么对我例外? “哦?”温璨懒懒地笑着问她,“别人口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花洒在草坪上空喷出一道迷蒙的彩虹。 叶空凝视着那片在阳光下绚烂的水幕,一边回忆一边道:“金字塔顶尖的天才,生来就要当领导者,但偏偏又性格温和,很多人都很憧憬你却又不敢靠近——他们说,你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车祸让你断了腿,你接受不了现实,所以性格大变。” “但我们都知道,你的腿完好无损——可在我看来,你表现得,”叶空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就像一个真的断了腿的人一样。” “消极、没有生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哪怕是在没人的时候。” 她好奇:“难道,除了身体必须保持残废状态,你还专门调整了自己的心理状态吗?” “……”温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远处的花洒都沉寂下来,他才闷闷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给人留余地,这样很容易被人记恨的。” 叶空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温璨敛笑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腿,半晌才缓缓道:“好歹也做了一个月的未婚夫妻,你怎么好像一点都没调查过我……但凡了解过一点你都会知道,那场车祸是真的,车祸现场那些血也是真的。” “只是真正在车祸里断了腿变成残废的,另有其人。” “……”叶空下意识想问那个人是谁,可直觉告诉她,这场事故里的水很深。 既然车祸和事故都是货真价实的,那么温璨是怎么做到偷天换日,让所有人都以为断腿的人是他的? 要想办到这一点,首先要买通的就是所有目击证人,包括负责营救的人,和负责治疗的医院。 除此之外,这些人甚至还要帮着他一起演戏,毕竟温家独子出事,温家上上下下不可能不来看望,光是温荣,只怕就要天天都守在医院里。 一次如此大范围的完美的瞒天过海,需要动用多少可以绝对信任的人脉? 而且,那个真正断了腿的受害者,为什么会甘愿做一个不在场的幽灵,彻底从这场车祸中消失?他又是怎么办到的? 最最重要的是,温璨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别人眼中的废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问题太多,水太深了。 叶空觉得很麻烦,于是全部跳过。 她直接问:“所以你是因为自责才消沉的?你认为是你害了那个人?” “……”温璨又沉默了。 在叶空看不见的角度,他视线落在地面上。 阳光拉长两人一坐一站的影子,他不需要转头去看叶空的脸,他只需要看着地面,就能从那道影子里,看出这少女的漫不经心。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关心他的答案,甚至显得有些不耐烦。 于是,原本到了嘴边的虚伪回答,不知怎么就变了。 他说:“不。” “我只是本来就是这种人。”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叶空是意外。 温璨……是荒谬。 ——就像乌云被团团蒸发,露出蓝色天空的一隅。 又或者是压在心脏上陈年的阴霾被拂去一个角落,吹进来微凉的风。 他为自己这一瞬间的轻松感到荒谬。 “……本来就是,消沉的人吗?”叶空说话都有些卡了,她傻眼道,“这,这也是我能知道的吗?你还真是不设防。” “……”温璨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他笑得按住额角,听起来肆意轻快的笑声远远传出去,引来了好几个园丁的诧异眼神。 他们似乎都在想“少爷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可叶空却一点都不觉得他在高兴。 为了确认这一点,她甚至特意绕到了温璨面前,隔着几步距离,认认真真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温璨:…… 笑不下去了。 可虽然只有片刻的时间,叶空还是确认了自己的直觉。 温璨真的不高兴,不如说,正相反——他好像在生气,甚至有些情绪失控。 就像此刻,在她钉子般的视线里,只一秒钟他就收敛了全部的笑容,快到让人觉得病态。 温璨:“你在看什么?” 他音色难得如此僵硬。 叶空却回答得很坦然:“我在看你啊。” “哦?”他试图拿回主动权,笑得不动声色,“那叶小姐还满意自己看到的吗?” 嚯,上一秒叫人小屁孩,下一秒叫人“叶小姐”。 叶空眨眨眼:“你在生气什么?” 温璨:…… “难道你也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吗?为什么?” “如果你原本是心防很重的人,为什么要对我例外?” “就算对我例外了,你又为什么要生气?你是在对我生气呢,还是在对自己生气?” 温璨:…… 接二连三的问题砸得温璨都变无奈了。 他浅浅叹了口气:“你不是说自己缺乏好奇心吗?” “是你先主动勾引我的。” 温璨:…… “你上学的时候语文一定很完蛋吧?” “不,我语文成绩一向很好,经常拿第一。” “那一定是你们语文老师疯了。” 温璨叹了口气。 叶空却走到他面前,保持这个微微俯视的姿态,眼眸却很安静地看着他:“所以,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吗?” “为什么对我例外?” 温璨略仰起头。 他从小就习惯了被无数人仰视,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去抬头看别人。 说实话,有些不自在。 可是那双眼睛太平静了。 明明是个小屁孩,却有一双漆黑的、宁静如夜色深海的眼睛。 即便被这样直视着,也依旧叫人感觉不到她的在意,甚至感觉不到她的情绪——一如既往。 温璨于是笑起来,他乌黑瞳孔映着璀璨日光,却依旧有种沉溺于水下阴影的错觉。 他用这样的眼神漫不经心瞧着叶空:“为什么对你例外?那你要问你自己了,你做了什么让我对你例外了?” 叶空:…… 她面无表情:“你在耍我吗?” “好了,不逗你了。”温璨移开目光,唇角的笑半真半假,“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你看起来就是那种,绝对不会对我产生感情的人吧。” 一向觉得自己理解力超强的叶空听不懂了:“什么怪癖?你也是抖m吗?” 温璨:…… “我不是。”温璨黑线道,“小屁孩的脑袋就不要用来想这么复杂的事了。” “就是因为够复杂才会引起我少得可怜的好奇心。”叶空离远了一点,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想被我的问题淹没的话,你最好少说这种意味不明的话。” 温璨耸了耸肩。 这种带点痞气的动作被他做得非常优雅,简直自带贵族光环:“我突然觉得无所谓了,如果是你的话,大概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的。” 叶空:…… “所以你是突然想跟我这个小屁孩当忘年交吗?” 温璨:…… “你是有多记仇……” “超级。” 第63章 过多的想念只会让我痛苦 冷气充足的室内,温璨拿起被佣人送进来的杂志。 盯着那张极吸引眼球的封面,他好一会儿才将缓缓念出那个名字:“群、星。” 正在一旁参观博古架上古董的叶空耳朵一动:“啊,是你投资的那部漫画。” 她侧头看了温璨一眼:“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吗?” “……”片刻后,温璨才若有所思道,“和我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了。” “你也看过她画的童话?” “毕竟我妈喜欢,我多少也跟着看过一点。” 叶空直起身来,慢慢走近,若无其事道:“说说看?有哪些不同?” “你今天的好奇心格外重呢。” “我都说了,是你在勾引我。” 温璨不与她争,抬手指了指封面那轮巨大的月亮,还有尖锐得仿佛要刺破云霄的黑色建筑。 “比以前更锋利了。”他手指来到那个坠落少女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远处的月亮和荒原。 说来奇怪,有她的瞳孔做滤镜,那月亮竟然比实体更加冰冷割人。 “虽然她小时候就风格突出,但那时在某些画面上还能看出天真柔软的性格,可现在,她显然已经在另一条路上走远了。” “……”叶空有些迟疑,“什么路?” “大概是……”温璨思考了几秒,弯了弯嘴唇,“愤怒?” “……”叶空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温璨察觉到不对,抬起头来看她,她才眨了下眼,直勾勾盯着他说,“你的见解很特别。” 她又说:“我一点都看不出她哪里愤怒了。” “毕竟我的见解也不一定对。”温璨倒是无所谓。 他并没有翻开杂志,只看了那封面便放下了,还拿东西盖住了杂志。 虽然动作很平和,可叶空从他的神态里琢磨出一点“一眼都不想多看”的冷漠。 叶空:…… 虽然其实并不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但……好吧,她对温璨的确有一些好奇心。 \"你不看内容吗?\"她若无其事地拿过杂志翻起来,“好歹也是你妈妈喜欢的漫画家。” “正因为是我妈妈喜欢的,我才不想看。”温璨淡淡道。 “……你跟你妈关系不好?” “恰恰相反。” “那是为什么?” “过多的想念只会让我痛苦。” “又是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吗?” “对。”温璨撑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翘翘嘴角,“但如果你问的话,我可能会说。” 叶空:…… 她默默和温璨对视了许久,然后别开了眼睛。 “我今天的好奇心已经超额了。” “好吧,那就只能等下次。” “你怎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你要和我一起打游戏吗?” “你还会打游戏?” “以前不会,最近太闲了,就随便玩了玩。” …… 叶空把温璨推到二楼的游戏房,当真和他肩并肩打起游戏来。 直到吃过晚餐,又推着人在外面散了会儿步,叶空才终于回去了。 回到家之后,她倒在沙发上回忆这一天的一切,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一动不动躺了许久后,她突然爬起来,趴在沙发背上问正在做瑜伽的方思婉:“妈妈,你认识温璨的妈妈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方思婉头也不回地轻松做出下一个动作。 “就是好奇。” 做完一组动作后,方思婉才放松身体,然后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当然认识了,玉洲的富太太圈本来就不大,她又是当年最耀眼最厉害的一个……” “她很漂亮吗?” “你看温璨就知道了,温家那一家子都偏混血长相,只有温璨,是完全的东方美人面孔。” “……妈,你叫他美人好顺口啊。” “事实嘛,”方思婉说,“他的长相都是遗传的他妈妈,不过美丽是他妈妈最不起眼的优点了,除了样貌之外,她最让人惊叹的是才华。” 方思婉盘腿坐在瑜伽垫上,干脆和她聊起天来:“她本来是玉山大学最年轻的教授,教数学和经济的,后来被温荣追到手,嫁进豪门,她从学校辞职了,大家还以为她会成为家庭主妇,千篇一律的豪门太太,可没想到她硬是凭着自己的能力,从温家老爷子那里挣来了两个子公司的经营权。” “而经过她的管理,那两家子公司,现在已经成了温氏财团的两大摇钱树了。”方思婉对叶空竖起两根手指,“一个电商平台,一个和国家合作的科技公司。” 叶空有些惊讶,还有些佩服和可惜:“那她是怎么死的?” “车祸。”方思婉摇了摇头,眼里也闪过惋惜,“刹车失灵,直接撞到了塌方的山石上,当场死亡。“ ”说起来,当时温璨还在车上呢,她妈妈开车,他就坐在副驾驶上。” “……”叶空陡然屏住了呼吸。 方思婉却没有察觉,继续道:“听说事故之后,温璨就失去了那段记忆,心理医生说是ptsd。” 她深深叹了口气:“不过我想,忘掉也好,当时他才刚满二十,再成熟也只是刚念大学的年纪,哪能接受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呢?” 叶空:…… 她的瞳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缩紧,整个人都陷入怔忪之中。 直到方思婉叫了她好几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沉默片刻后,她突然问:“妈妈,你还记得温璨的母亲,大概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具体时间不记得,但那是春天吧。” 叶空以为自己想错了,却轻微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方思婉又接着道:“不过她的生日是在夏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活着的时候温家为她办了好多次生日宴会。” 方思婉说着还看了眼日历,惊讶道:“正好就是今天诶。” “……” 叶空再度陷入了静默。 今天见到的温璨的一切反应,让她感到违和的表现,甚至拉着她打游戏的举动,突然间都有了解释。 “‘过多的想念只会让我痛苦’……所以,才更不想在这种日子里一个人待着吗?” 叶空转头,望向门外逐渐四合的夜色,脑海里不由得浮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原本已经超额的好奇心,突然破天荒的再一次泛滥起来。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现在有办法,缓解想念带来的痛苦吗? 第64章 母女对话 《群星》大火。 不,比起大火,应该用“爆”来形容。 起初像提出难题一样,对曲雾提出“我要大火”要求的叶空,完全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和“不死妖”影响力。 因为时间紧急,花叶杂志一共只刊印了十万本,投放在玉洲市大大小小上百家书店里。 而这造成的结果,是货少的书店被一抢而空,还有货的大书店门口,则排起了长长的队,有的甚至开始上演起了全武行。 一个白领和一个大学生为了抢某书店的最后一本杂志,竟当场打了起来,最后两人都披头散发,顶着马赛克,在镜头里透过变声器发出奇怪的声音:“我们最后决定一起看。” “然后加了联系方式,以后应该会变成朋友吧,毕竟我们都喜欢不死妖。” “喜欢不死妖的都是好人。” · “在这里劝告大家,追星还是需要理智,为了争抢东西而动手伤人是万万不对的。” “本台记者,持续为您报道……” “啧啧啧,”沙发上的方思婉对着电视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在哪个领域都能追星了。” 她对叶空闲聊:“你是不知道,你哥也有一些很可怕的粉丝,网上骂人都是最轻的,还有人在线下跟人打架闹上新闻的,还有当跟踪狂被你哥扭送警察局的,我听说这些都叫什么私生……”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发散不满了:“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哥干这一行,他偏偏正处于叛逆期,怎么说都不听,你爷爷把他狠狠抽了一顿,他还干脆离家出走了,你说是不是很不像话?要不是那次离家出走,他也不会遇到那个童小雨,纠纠缠缠这么多年……” 叶空耳朵一动,扭头道:“妈,听你的语气,你讨厌童小雨吗?” 方思婉撇撇嘴:“倒也说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 “为什么?” “在你哥抛下家里去找她的时候,她居然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可人都是利己的嘛。”叶空倒是觉得无可厚非,“她如果喜欢叶臻的话,会想让叶臻选她也很正常啊。” “人是利己的,可爱是利他的啊。”方思婉认真道,“就像我爱你哥哥,所以即便我不喜欢童小雨,我也舍不得让他夹在家庭和爱人之间痛苦,最后还是我劝你爸别管他了,要不然你以为他能有今天这么轻松?” 叶空愣了一下,似在咀嚼她这句话的意思。 方思婉继续道:“童小雨要是真的爱他,至少也应该想办法为得到我们的喜欢而努力吧?难道她真的觉得你哥可以完全脱离叶家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能离开叶家只和他在一起,她以为你哥真的能幸福吗?” “如果喜欢一个人,”方思婉说,“你就会希望他的人生是圆满的,而绝不会促成某种残缺,还自以为那是爱的证明。” “这不是爱,是自私。” 叶空沉思着,片刻后又眨了眨眼,说:“可我听说,叶宝珠去找过童小雨麻烦,还指着她说了很多特别难听的话,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她才放弃了讨你们喜欢?” “那都是之后的事了。”方思婉皱眉道,“在那之前我就见过她,她全程都很沉默,半点想讨我喜欢的意思都没有——我并不稀罕这个,但我不得不因此怀疑她对你哥哥的感情。” “毕竟,如果你对你爱人的家人都不重视的话,那你对他的重视又能有几分呢?” “可能是因为自尊心太强?”叶空又找到了理由,“我听说她只是普通家庭。” “那她和你哥哥就更不合适了。”方思婉脸上难得流露出淡漠来。 相识以来,叶空还从未从她脸上见过这样略带冷然的表情,那是在权力和富贵中滋养出来的,天然的傲慢。 “虽然很残忍,但要想跨越阶级和本就不属于自己世界的人在一起,克服这种无用的自尊心,是最基本的事,而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就算他们真的结婚了,也绝不会长久,只会变成一对怨侣。” 她说:“我知道宝珠说的那些话很过分,但他们要是真的成了,她只会听到比那更难听一万倍的话——除非她自己变得很厉害,就像温璨的妈妈一样,但显然,童小姐她不是那种人。” 方思婉从果盘上捏起一颗饱满的草莓,塞进叶空嘴里:“吃,可甜啦。” 叶空下意识张嘴,咀嚼之中清爽的甜味溢满口腔。 方思婉擦了擦手又接着说:“所以其实我早就觉得,比起在你哥这家伙身上浪费时间,童小雨还不如去找一个更适合她,更能给她幸福的男人,以她的条件其实这一点都不难。” “但爱情的主体是‘我爱谁’而不是‘谁爱我’吧。”叶空咽下草莓说,“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换一个人又怎么能叫爱情呢?” 想了想,叶空说:“我听爸爸说他对你是一见钟情,甚至还想过为你彻底离开叶家,虽然之后你们运气超好的成为了命中注定的夫妻,但既然爸爸自己都可以为了所爱之人做那种看似冲动上头的事,为什么轮到叶臻——轮到你们儿子的时候,你们却又要当棒打鸳鸯的恶人呢?” “我可没有棒打鸳鸯!”方思婉又是脸红又是委屈,“棒打鸳鸯的是你爷爷!然后是你爸爸,我明明是那个劝架的。” 她一脸小心地看着叶空:“宝贝,你不会以为妈妈是个恶婆婆吧?” “……那倒也没有。” 我只是突然发现,你只在当我妈妈的时候那么温柔可亲,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可原来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冷漠而高高在上、看起来甚至有点残忍的样子。 叶空心里觉得很有意思,又张了张嘴:“我还想吃草莓。” 方思婉果然又开开心心给她挑了一颗大草莓,塞进她嘴里的时候甚至还“啊”了一声,就像哄小孩子。 瞧,无缝切换可爱妈妈模式。 叶空吃着草莓继续问:“所以,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双标吗?” 第65章 父母 方思婉做出个苦瓜脸:“你爸他……” “别为难你妈了,她才不会说我坏话。” 头顶突然响起叶海川的声音。 叶空抬头一看,男人正端着一杯咖啡从楼上走下来。 “你怎么在这?”叶空微微瞪大眼。 “我昨晚就睡在这边啊。” “……我怎么不知道?” “大半夜还在专心捣腾你的画室,我从门缝里看你你都没察觉,你当然不会知道了。” “什么?”方思婉大惊失色,“宝宝你昨晚熬夜了?” “……”叶空目光漂移,顾左右而言他,“所以爸爸你为什么双标?” “你还是先回答你妈的问题吧。” “宝宝我都跟你说了不要熬夜!昨晚我明明是看着你上床的!你居然又悄悄爬起来?”方思婉不可置信,“你是小学生吗?” “我稍微有点失眠。”叶空飞快地看向叶海川,“爸爸回来得也很晚吧?你为什么不说他?” 叶海川嗤的一声:“宝贝你知道你爸爸今年多少岁了吗?” “这么说来,你都看到她熬夜了,你怎么不叫她去睡觉?”方思婉还真发现了问题,眼神犀利地盯住了叶海川,“你又在纵容小孩?” 没想到自己真能被揪住毛病的叶海川:…… 叶空露出一点微笑。 嘴角刚刚翘起来,又被方思婉轻轻瞪了一眼:“今晚可不准再熬夜了,你爸爸哥哥姐姐都是因为工作没办法,你现在又没有工作,也没有学业压力,睡那么晚干什么?” 叶空收了笑,含糊道:“我尽量。” 她迅速开启下一个话题:“老太婆好转了吗?” “……”刚在沙发上坐下的叶海川僵了一下,抬起手按了按额角,“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换个称呼?” “你家那个老奶奶好转了吗?” “……”叶海川:“算了。” 他说:“奶奶已经醒了,问题不大,但她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男人脸上轻松的神情全部褪去,英俊的脸看起来有几分沉郁,意味不明地瞥了叶空一眼:“我希望你不是真的想让你奶奶去死。” 话题突然变得过于严肃,空气都一下子重了起来。 叶空沉默不语,慢悠悠吃了一颗葡萄。 方思婉脸上却也添了些焦虑,犹豫道:“要不然,我还是带着小空搬远一点吧?离得太近……总免不了会发生意外的。” “不用了,老头准备带妈出国。”叶海川说出最重要的信息,也轻轻松了口气,“至少几个月内不会回来。” 方思婉怔住了,片刻后才露出惊喜的神情:“太好了!” 话刚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又捂住嘴,对着叶海川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海川:…… 他头痛道:“妈最近的确有些偏激,不怪你这么高兴。” 他转头去看叶空,后者正在专心致志用叉子叉果盘上滑溜溜的水果,看起来对这个消息一点都不关心,也毫不在乎。 凝视着少女精致漂亮得好似一尊玉人的侧脸,叶海川突然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双标吗?” 叶空愣了一下。 这么突然吗? 她转头看向叶海川,见男人对她挑眉一笑:“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自私而已。” “我能为我的爱情那么做,可当我觉得他的爱情不值得,我就不允许他像我一样冲动。”叶海川摊了摊手,“不过最后被你妈阻止了,也避免了我和你哥父子决裂的惨剧。” “……那你还真是意外的固执和自我呢。” “叶家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毛病,慢慢的你就知道了。”叶海川不在意她的评价,“我希望你也能慢慢让我们了解你。” 他接过方思婉手里的叉子,也叉了一块水果喂进叶空嘴里。 叶空:…… 一边默默接受一边满头黑线。 你们夫妻俩是把我当玩具了吗? · 小别墅里氛围极好。 恩爱的夫妻乐此不疲地给孩子投喂水果,却不知叶空也在用纵容孩子的心态接受他们的投喂。 间或随便聊几句新闻,或者玉洲贵族圈的八卦。 甚至当叶空提起游戏提起网络的事,夫妻俩也能接上几句,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于是叶空发现了,其实所谓的豪门……或者说至少叶家这对豪门夫妻,并不是常人所想的那种不接地气的贵族。 方思婉爱做慈善,负责叶氏集团对外的形象管理,因此她很爱上网,她甚至还建了几个小号,分别负责发“富婆生活”、“叶臻粉丝追星日程”、“慈善捐款”等多种不同的内容,和网友的互动也很频繁,从未有人觉得她高高在上过。 而叶海川,从少年时期开始学习管理,进公司也是从基层做起,因此对普通人的需求和爱好也非常了解。 他也有爱下围棋这种普通的爱好,甚至还会收藏叶臻给他带回来的天才棋手的签名,他还喜欢看足球,曾经为了去看世界杯而翘掉重要会议,最后出现在世界杯现场镜头里,当时他喜欢的球队刚输了球,那个常人眼里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叶总,正在观众席里砸着栏杆大骂“f*ck!” 方思婉还特意把那段录音保存下来,今天正好拿出来给叶空看。 叶空对着电视看笑了,叶海川倒是一点都不脸红:“谁都有爱好,这一点都不丢人。” 客厅里充满快活的气氛。 左边看看自己高大帅气的老公,右边看看正躺在沙发上哈哈笑的女儿,方思婉几乎以为自己快要飘起来了。 她不由自主露出幸福的笑容,正想伸手去摸摸少女毛茸茸的头,余光却突然瞥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 明净的落地窗外,叶宝珠正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们。 方思婉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她怔怔地停了手。 叶空正想要转头去看,却被叶海川按住了脑门起不来。 不过片刻功夫,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刚出差回来的叶亭初看到客厅里的场景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循着方思婉的目光看到了窗外的人。 没有一点犹豫,她松开领带大步走进来,挡住了方思婉的目光。 第66章 只是想解决问题 “姐姐。” 叶空因为被按着脑袋只能继续躺在沙发上,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见面最少的亲人。 叶亭初低头看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接下来几天有事吗?”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可以没有。”叶空问,“怎么了?” “没有的话跟我一起去滑雪。”叶亭初说,“就像跟你哥跑片场一样,也陪我工作几天。” “你边滑雪边工作吗?” “只是谈合同的地点约在滑雪场。” 叶亭初侧头,余光漫不经心扫过窗外,见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才放松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叶空也跟着坐起来。 她朝落地窗望了一眼,又莫名的收回视线,略带一点好奇的看向叶亭初:“只有我们俩去吗?” “不一定,宝珠也可能去,但在那之前我需要跟她谈谈。” 方思婉一愣,随即眼睛便亮起来,却又很快露出担忧的神情。 叶亭初却若无其事,平静直白的看向叶空:“怎么?有问题吗?” “不,没有,我只是在想能不能再邀请一个人。” “林心舟?”叶亭初点了点头,“你可以叫上她。” 叶空一顿,眼神突然变得微妙起来:“……虽然没在玉洲,但你好像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 “因为我需要随时负责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叶亭初叉起一块水果,在手里转了转,“比如你把温莲推下水企图杀死他这件事——你知道我刚从哪里回来吗?” “……不会是温家吧?” “无论真相如何,只为了表面谣言,叶家也总该有人去看看温莲。”叶亭初道,“爸爸去只会坐实你的罪行,只能由我去了。” “他醒了吗?” “醒了,这次滑雪场他也去。” “……”叶空笑起来,“落个水就差点死了,他还敢去滑雪?” “没办法,项目即将动工,温家总要有主事的人——原本这个人是温璨,但他因为死活不肯跟你退婚,跟他爸大闹一场,从温家跑出去了。”叶亭初说,“温莲只能带病上阵。” “真可怜。”话虽如此,叶空的语气不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还带点幸灾乐祸的冷笑。 “所以,你要去吗?” “当然。”叶空说,“我正愁没机会见他呢。” · 从小别墅里出来,叶亭初回到叶宅,径直敲开了叶宝珠的房门。 小姑娘带着哭红的眼睛来开了门,怯生生叫了声“姐姐”。 “我要去玉碗滑雪场谈个合同,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女人单手插兜,开门见山。 叶宝珠怔了怔,露出不敢相信的惊喜神情:“真的吗?姐姐要带我出去玩?” “别急着高兴,叶空也去。” “……”叶宝珠笑容一顿,又勉强恢复,“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正愁没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呢。” “谈谈就不必了,我不觉得你们能谈出什么结果。”叶亭初却干脆否决了她的打算,“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可能和平相处——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姐姐……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叶亭初垂眸看着面前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如果失败的话,我会把你送去国外留学。” “……”叶宝珠表情恍惚,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 “因为很烦。”叶亭初说,“每一次听到你被叶空欺负了的消息,我都觉得很烦。” 叶宝珠猛地抬头看向她:“欺负人的是她,让你烦的人也是她,为什么要被送走的人却是我?” “因为她是不会低头的。”叶亭初淡淡道,“同样的威胁若是说给她听,她只会转身就走。” “她没有走啊!”叶宝珠道,“奶奶不是也说了要把她送走吗?也没见她离开叶家!” “可奶奶被她气晕了几次,”叶亭初道,“并且她还叫奶奶老太婆。” 她说:“我和爸爸妈妈都不想落得奶奶那样的结局,所以我们不敢威胁她。” “所以你就要来威胁我?” “因为这种威胁对你有用。”叶亭初道,“你和叶空不同,你绝不会离开叶家,所以,你一定会努力达成我的要求,不是吗?” “……” 叶宝珠嘴唇颤抖几下,她很想说不是这样的,她也很想狠狠甩下一句“我才不稀罕叶家!” 可她做不到。 她只能在许久的恍惚后再一次轻声问:“为什么?姐姐,你以前明明很喜欢我,你给我梳过头发,带我上幼儿园带我上小学,帮我教训过欺负我的男孩子,连哥哥都觉得你更喜欢我而不是他。” “我现在也依旧喜欢你,毕竟你当了我二十年的妹妹,那二十年间我们对你的好都不是假的。”叶亭初用极冷淡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所以我一直在给你机会。” “但你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你的行为越来越夸张。” “最开始还只是三番五次挑拨奶奶,后来甚至拼着站到中暑也要晕倒在叶空眼皮子底下。”叶亭初在走廊半暗的光线里垂眸,目光好似一段浮着碎冰的河流。 “再这么下去,你是不是要拿着刀塞进她手里,让她捅你个半死?” 叶宝珠脸色苍白,恍恍惚惚:“听起来就像在担心我一样。” “我的确在担心你。”叶亭初说,“我很忙,不想再老是为了你们这点事操心。” 她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抬起手看了眼表:“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谈心,告诉我,滑雪场,你要去吗?” “……我有的选吗?”叶宝珠惨笑一声,“去!” 叶亭初点了点头,本还有一句话想说,叶宝珠却狠狠把门关上了。 “……”叶亭初眼神淡漠,“至今都还敢在我面前撒气,却还觉得人人都在欺负她。” · 夜深。 叶宝珠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睡前发了条消息出去。 第二天醒来,便看见了来自杜若微的回信。 【玉碗滑雪场是吧?这么大的热闹,我当然会去了,你要是先到,记得多订几间房。】 · 叶臻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叶空要跟叶亭初一起去滑雪的消息,羡慕得一天打了好几个电话回来。 但整个家里,最高兴的人要数方思婉。 她虽然自己不去,却整天跑上跑下地给叶空收拾行李,还专门找人来家里给叶空定制滑雪服,在网上到处挑好看好用的滑雪道具。 叶空在一旁默默瞧着她兴奋的身影,并不说话。 “你不自己挑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是叶亭初。 “不了,我相信她的审美。”叶空头也不回,片刻后又道,“你真的很想看我和叶宝珠和平相处。” “我只是希望家宅安宁。” “这句话也太封建了。” “豪门家庭本来就很封建,巨大的利益会把同源同姓的人拧成一股绳,和古代的世家大族没有区别,等你呆久了,会对这一点有更深的感触。” “听起来很不妙。”叶空转身走了,“但我依旧很期待滑雪场。” · 转眼到了出发的这天。 司机是叶亭初,副驾坐着叶空,后排则是叶宝珠和林心舟面面相觑。 一路上很少有人说话,气氛古怪尴尬到不行,可每个人却又都很自在的样子。 林心舟坐得难受极了,到后半程干脆开始刷论坛。 坐在她身旁的叶宝珠无意间瞟到一眼,惊讶道:“你也看漫画?” “……” “我知道这个,群星,最近很火。”叶宝珠道,“据说温璨也喜欢这个漫画家,甚至还给她投了钱。” 她看向驾驶座的叶亭初:“姐,咱家不是新投了一家游戏公司吗?可以观望一下这个漫画家,据说她这个题材很适合做游戏。” “战略部的人已经在盯着了。”叶亭初一边开车一边道,“但估计不太好抢,好几家公司都想要这个ip。” “或许我可以帮忙呢。”叶宝珠眼睛亮亮的道,“我小时候也看过她的漫画,算是半个粉丝,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以粉丝的身份去跟她谈合作。” 正在刷论坛的林心舟:…… 她抓着手机悄悄瞥向副驾的叶空,后者正撑着脸昏昏欲睡,仿佛这两人正在谈论的人不是自己。 林心舟嘴角抽了抽,一言难尽的看了眼叶宝珠。 “怎么了?”对上她奇怪的眼神,叶宝珠问。 “没什么,”林心舟翘起嘴角,“等你跟不死妖谈合作的时候,记得让我跟着你去看看热闹。” “没问题啊,”叶宝珠有些惊喜地笑起来,“你也是她粉丝?” “……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林心舟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中,两人就不死妖的作品聊了个爽。 后座上叽叽喳喳,叶空却睡得很沉。 微微摇晃的车厢上是最好睡觉的,半途中窗外又下起雨来。 滴滴答答敲击车窗的声音里,她顺理成章的沉入了梦境。 那好像也是一个雨后的天气。 空气湿漉漉的,将盘山公路的沥青淋成深青色。 她背着巨大的包和玩偶熊,用随手捡来的竹子做拐杖,天不怕地不怕地走在满地梨花的悬崖边。 前路漫长,充满未知,她却满怀忐忑又漠然的希望,一往无前。 “你要去找到那个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站在你这边的人。” 是谁的声音穿透了湿朦朦的雾,和轻飘飘的雨,日夜不停地萦绕在她耳边。 “全世界最爱你,只爱你,永远无条件选择你的人。” “等你找到了,你就会知道,活着很好,这个世界也很好。” “你会从无边的困惑里走出来的。” “十一……” “十一,对不起……” “对不起,十一……” “叶空……” “叶空?” “叶空!” 她猛地惊醒。 瞬间弹起来的身体险些撞到车顶,叶亭初及时伸手给她挡了一下,才避免她脑袋鼓包。 “你做噩梦了?”叶亭初撑着车门看她,卷发别在耳后,眉头微微皱着,连担忧的表情都很冷淡。 “……不是噩梦。”虽然还有些恍惚,但叶空还是这么说。 她乌黑的眸子隔了一会儿才完全聚焦,视线落在面前叶亭初的脸上。 这个姐姐是她见得最少的人,却也是印象最深的人。 据说是个工作狂,对恋爱和一切琐事都不感兴趣,很多人都传她遗传了叶海川的性冷淡。 可据她看来,叶亭初可比叶海川冷多了。 这种人……或许反而很适合用来做实验? 叶空这么想着,突然伸手,抓住了一把垂下来的卷发。 叶亭初:……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叶亭初身体一顿,保持着弯腰俯身的姿势,默默瞧了眼自己被突然抓住的头发,片刻后才能发出声音:“什么意思?” “……”叶空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眨了眨眼,只叫了一声,“姐姐。” “……”叶亭初难得有些无言,“你就是做噩梦了吧?难道是要人抱抱?” “……也不是不行。”叶空抓着她的头发,说,“那你抱抱我?” 叶亭初:“……” 她默默扯回自己的头发,努力压下心里古怪的感觉:“这种话去跟妈妈说比较适合。” “下车吧。” 她转身去后备箱搬装备,背影又高又瘦,长卷发被风吹起,看起来气质疏离极了。 叶空吸了吸鼻子,跳下车,对上林心舟一言难尽的视线。 “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怎么连你亲姐也勾引?”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叶空说,“还有什么叫‘也’?我勾引过谁?” “曲雾不就是你的裙下之臣?”林心舟一路跟着她,“她简直跟你的信徒似的。” “她明明是个变态。” “所以你才可怕,连变态都能勾引。” “……”叶空面无表情,“你信不信我让你学狗叫?” “……”林心舟敢怒不敢言,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凑近叶空说,“喂,叶宝珠正在用很可怕的眼神看你,她刚才肯定也看到你勾引你姐了。” “现在就汪两声我听听。” “……”林心舟憋屈道:“汪。” 两人正你来我往间,原本走在后面的叶宝珠突然快跑了几步,去帮叶亭初提装备去了。 她们并肩而行,倒是很有姐妹的感觉。 林心舟幸灾乐祸:“她肯定是吃醋了。” “亲人之间也会吃醋吗?” “当然,只要是人,只要处在一段关系里,就总会吃醋的。” “我就不会。”叶空淡淡道,“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说着,也加快了脚步。 林心舟看好戏地跟上她:“怎么?你要跟叶宝珠争宠啦?” 叶空不发一语,走得越来越快,直到踏入山庄巨大的铁门,才正好赶上前面两个人。 她们似乎正在说话。 听到脚步声,叶亭初侧头看来。 叶空却大步从她旁边走过了。 视线有一瞬的相对,叶空的眼神却极尽漠然,接着她便越过了两人,在林心舟惊讶的追赶中走到了更前方。 叶亭初停住了脚步:…… 叶宝珠眼底浮现一丝冷笑,也跟着停住了,语气却有些忐忑:“姐姐,她是不是不高兴我和你走得这么近?” 叶亭初:…… 很快,走在最前面的叶空就后悔了。 因为最先冲进山庄的她,也最先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温莲、杜若微、李因……还有好几个叫不出名字却有些眼熟的少爷小姐。 她“啧”的一声停住了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轮椅滑过地面的声音—— 第67章 我说你,该不会喜欢温璨吧? 前面是对她扬起手打招呼的杜若微。 她一点都不屑掩饰自己就是冲叶空来的,一身养尊处优的风度,在人群里朝她招手的姿态有点像招一条狗,带着天然的戏谑笑意:“哟~好巧。” 叶空视线如蜻蜓点水在她身上一掠,落到了另一处坐在休息区的温莲身上。 这位据说躺了不少时间的温家养子,此时惨白着脸正在低头咳嗽。 “你俩还挺有缘,这就又遇上了,”杜若微在他们之间一指,笑得更深,“加害者与被害者,杀人者与被杀者——诶,难道你姐是带你来跟苦主磕头道歉的?” “喂,杜若微你别太过分了。”原本躲在叶空身边懒得打招呼的林心舟站了出来。 林心舟被叶空用一曲唢呐彻底收服的事儿,他们都知道了,因此这会儿也没几个人感到惊讶。 杜若微扯扯嘴角调笑道:“把她做过的事说出来就是过分了?温莲难道不是她推的?” 听到声音的温莲抬头,神情似有些茫然,却在触及她时冷了冷脸色,然后退避似的别开了目光。 “哈哈哈,温莲都怕了你了。” “能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就下狠手的罪犯,很难不怕吧?” “温莲身体本来就不好,她可真够恶毒的。” “人家一个不开心连自己奶奶妹妹都能气晕,外人算得了什么?” “在外面养大的就是有这种弊端吧?虽然是亲生的,和野种也没什么区别。” …… 二代们漫不经心的谈笑声里,轮椅被人推着骨碌碌走近了。 说话声于是一点点低下去,叶空身边停住了一张轮椅,她偏头看去,果然是温璨。 他穿着黑色衬衫,领口有低调精致的手工绣样,隐约可见是半轮隐没在阴影中的银月。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搭着毯子的腿上自然交叉,他姿态很放松地靠着椅子,一张水墨画般清致绝伦的脸上,神情依旧半死不活,眼皮也半耷拉着,不需要说话就已经显得很阴森颓废了。 “你怎么来了?”叶空问他。 “温莲邀请了我。”他虽懒洋洋的,音量却正常,足以让大家都听到回答,“不过是因为听说你会来我才来的。” 那边的温莲也站了起来,笑着道:“是啊,我还算沾了叶小姐的光了。” 他又去看神色各异的二代们:“没想到还能在这碰到你们,是聚会吗?” “可不就是聚会嘛。”杜若微这才恢复了表情,扯了扯嘴角,看了眼叶空和温璨,“就是不知道叶三小姐肯不肯赏光和我们一起玩了?” 叶空扫她一眼,不说话,自然而然地挤开了给温璨推轮椅的助理,自己代劳了。 一边推着温璨往酒店内部走去,一边闲聊起来:“你会滑雪吗?” “当然会。” “我就不会,我甚至很少见过雪。” “那你今天可以好好玩一玩,我可以当你的老师。” “你腿都残了诶,怎么当老师?” “语言指导。” “也不是不行。” …… 眼看他们就要旁若无人地从那群二代旁边走过去,杜若微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挡在他们前面。 “叶空,你听不到别人说话吗?”穿着一身华丽裙子的杜若微冷冷道,“回叶家这么久,还没能改掉你在外面养成的没教养的习惯,到底是叶家教的不够,还是你本质太烂根本无药可救?” “听起来杜小姐对我们叶家的教育方式,很有些意见。” 一道冰凉彻骨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叶亭初背着装备走进来,抬眼直视杜若微:“叶空回来不久,的确跟你们交流不来,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不如来找我?” 杜若微脸色僵住了。 她在这圈子里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同辈的人里面没几个能比她更嚣张。 但唯独在三个人面前,她是一点气势都装不出来的。 温璨、江叙、叶亭初。 这三个是玉洲二代之中,公认的站在顶端的人。 他们日常在打交道的,都是二代的父辈甚至祖辈,像杜若微这群朋友,平常连见都很少能见到他们。 此时叶亭初难得展露出冷漠的攻击性,杜若微立刻就咬住了嘴唇。 “亭初姐,若微一向是这个脾气,您别跟她计较。” 站出来的是李因,他高大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将杜若微挡在身后,脸上也扬起了客套优雅的笑,接着不等叶亭初说话,他就又看向了叶空:“叶三小姐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哦?待会儿我们向你赔个不是?” “……” 从叶空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杜若微死死攥紧的拳头。 她稍稍一个偏头,便对上了她阴冷狠辣的目光,看起来只要给她一把刀,她就可以把叶空千刀万剐。 叶空原地沉思五秒,在李因快要挂不住脸上的笑,其他二代们也都纷纷若无其事说起“叶空你不会这么较真儿吧?”的时候,她才突然看向李因。 就像现在才刚看到他一样:“哟,舔狗先生,又见面了?” 李因:…… 不等他做出反应,叶空的视线又已经悠荡一圈回到了杜若微身上。 “还有你,这才是我们第三次见,我就突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为什么在所有人当中,就你针对我针对得最积极最认真呢?” “……”杜若微眼神一动。 “我刚才思考了一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叶空偏头盯着李因身后的杜若微,漆黑眼眸里泛着冰凉无机质的微光:“我说你,该不会喜欢温璨吧?” “……” “……” “……” 原本还在嬉笑的二代们陷入石化。 大片空气都静止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震惊里。 如果要翻译他们的表情,那大概会是—— 【卧槽她疯了吧在说什么?】 【从未设想的道路?】 【我听到了啥?别搞笑了?】 但很快,他们的表情就变成了—— 【卧槽杜若微怎么不说话?】 【??不会是真的吧?】 【卧槽卧槽卧槽???】 …… 在场唯有两个人毫无变化。 叶空,脸上只有对答案的纯粹好奇。 温璨,就像被提到的疑似被暗恋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的眼中毫无起伏,甚至还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很无聊。 直到杜若微终于有所反应。 第68章 假如我的未婚夫是个万人迷 她紧缩的瞳孔迅速张大,脸色也渐渐涨得通红,精心涂抹了最漂亮颜色的口红无声颤抖着,好一会后才能发出声音:“你……你在胡说什么?” 她用一种谁都能看出不对劲的状态,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吼:“你是不是疯了?我怎么可能喜欢……我怎么可能喜欢……” 她颤抖的手指死死抓紧精心打理的裙角,最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手指抬起来,颤颤指住了温璨:“一个残废!一个要被养子夺走一切的没用的残废?!我凭什么要喜欢他?我才不喜欢他!” 明明没说几句话,她却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 而被她指着的温璨这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依旧平平静静,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倒是叶空把温璨的轮椅往旁边移了一下,让他从那根手指下避开了。 “那就最好。”叶空翘了翘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我也希望你没有在打他的主意——毕竟他现在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了,而我又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她推着温璨从杜若微身旁走过。 这一场古怪的质问中,作为主人公的温璨全程竟一个字都没说,仿佛只是经过了一片空气那样,很快又和叶空说起话来。 “你把我往里面推是已经订了房间吗?” “没有啊,但你肯定订了吧?” “嗯。” “我想吃甜品。” “嗯,我带了甜点师。” “你也太贴心了。” “未婚夫的基本素养。” “哇……” “你可以‘哇’得再有感情一点。” “哇!” “这次不错了……” …… 电梯开了又关,那两个身影竟然真的就这样消失了。 直到这时,一直在内心疯狂尖叫的二代们才终于能恢复行动。 “喂……”有人发出了干巴巴的尬笑,眼角看向杜若微,“若微,她说的……不是真的吧?” “当然了!”杜若微嗓音近乎尖利,转头瞪人的表情也很凶。 可她眼睛红了。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立马转开了头,死死捏着拳头,就要往外冲:“真晦气,我不玩了!” 她才走出去两步就被人抓住了。 杜若微转头对上李因沉沉的眼神:“既然不喜欢,那刚才发生的就是一场乌龙,你又何必扫兴不玩了呢?” “李因你什么意思?” “我专门从国外赶回来陪你滑雪,可不是为了看你为了别人而浪费我的时间的。” 他嘴角勾了一下,眼神却晦暗不明,拉着杜若微转身就走。 “走吧,先各自回房,待会儿再出来吃饭,总不能让我们公主殿下饿肚子。” 两人拉拉扯扯地上了电梯,其他二代互相对视,纷纷露出了“接下来有大瓜吃了”的兴奋表情。 而等人都散去时,叶亭初他们也早就消失了。 · 哗的一声拉开窗帘。 窗外白茫茫一片都落入眼底。 叶空愣了一下。 温璨在她身后瞧了一眼:“这是国内最大的室内滑雪场,有时甚至会有国家运动员来这里练习。” “可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温莲把这里包下来了。” “这么大手大脚?” “温家一向都是这个做派。” “那你呢?” “我不是,我喜欢热闹一点,尤其是和我无关的热闹。” 片刻的沉默后,温璨突然问叶空:“你真的占有欲很强吗?” 叶空“嗯”了一声:“但你放心,我只对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占有欲强。” “我本来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温璨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我让甜点师去给你做点吃的。” “我要抹茶味儿的。”叶空立马道。 “行。” “你带游戏机了吗?” “没有。” “那我们还是出去吧,我推你去滑雪场转转?” “那你还需要去带衣服,不然会冷的。” “你的衣服呢?我帮你拿。” …… 房间里有个行李箱,应该是提前被助理搬进来的。 叶空过去帮他翻了翻,挑出来一件黑色羽绒服,又找出一条围巾,还兴致勃勃地拿了一顶帽子,被温璨摆手拒绝。 “不要帽子。”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叶空跑去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颇为眼熟的美女。 “叶……”美女看到她显然更加意外,眼睛都瞪大了,“叶三小姐?” “你是……”叶空回忆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轻皱,“秦小姐?” “是我。”秦染秋微微一笑,视线落在她胳膊上搭着的羽绒服上,“你这是在?” “帮温璨试衣服。”叶空直白问,“你找他有事吗?” “一点工作上的事,但是不着急。”秦染秋点了点头,“待会儿再说也可以。” 叶空点点头,正要关门,却被秦染秋叫住了。 “叶三小姐,我听说你方才,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呢?” 说话间含着很自然的笑意,就像是在调侃,又或者是纯粹的好奇。 叶空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一眼:“做了一点普通的推理而已。” “你……真的觉得若微喜欢温璨吗?他俩可是从来没有交集的,甚至若微平常说起温璨总是一脸不高兴,因为觉得他太优秀太傲慢了……” “优秀和傲慢——这种评价在我听来,更像是一种憧憬。”叶空又说,“不过无所谓,反正她已经否认了。” 秦染秋微微一笑:“看不出,叶三小姐好像还有当心理专家的天赋。” “我本来就学心理学。” 最后离开前,秦染秋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若微留下来了,之后的几天时间,叶三小姐还是小心一点吧。” “毕竟,若微可是出了名的记仇。” 看着秦染秋袅娜的背影,叶空无动于衷。 “这世上还能有人比我更记仇?” 她自言自语着,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背靠着房门,里面衣帽间里温璨似正往外而来。 直到那道身影出现在门口,叶空才凝视着他,喃喃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本心理专家觉得,这个姓秦的也喜欢你。” “你在嘟嘟囔囔说什么?” 温璨背对着窗外白茫茫的滑雪场,坐在轮椅上看过来的姿态,有种自然而清冷的俯视感。 可明明他的位置更低。 “不过就算是真的,好像也不稀奇。” 叶空看着这样的温璨,抬脚走了过去。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站在他面前,径直把围巾丢在他脸上。 男人被遮住大半张脸,仰头露出薄而红的嘴唇,问她:“小屁孩,你干嘛?” 叶空:…… 真不爽。 第69章 你是很寻常的人 叶空的滑雪服是绿色的,在白茫茫的雪地前很显眼。 她站在热饮店的窗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奶茶,插好吸管,狠狠吸了一口。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她动作一停,侧眸看去。 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温莲。 他穿得很厚,帽子围巾全都有,但脸色还是一副被冻惨了的苍白。 不远处正在叽叽喳喳穿滑雪装备的二代们见到这场景,动作立刻就慢下来了,细碎的讨论声随着冷空气传过来。 “天哪,加害者和受害者要说话了?” “温莲居然还主动靠近她?脾气也太软了点。” “毕竟是温璨的未婚妻嘛,他一个养子不敢有意见也很正常……” “真惨……” 叶空听着这些话,对面前的温莲扯了下嘴角:“没听见吗?你怎么还敢靠近我?” 温莲对她笑了笑。 那张略带混血感的脸,在淡蓝围巾的衬托下,愈发像个玻璃般脆弱的温柔王子。 “没关系。”他声音略哑,“上次的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叶空噗的笑出声来,空出食指来指了指他,“可能我还不够见多识广,你的厚脸皮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我的荣幸?”温莲面不改色,裹在厚厚衣物中,笑得无害极了。 他左右望了一眼:“你在等阿璨?” “他坐着轮椅,想过来还需要人搬,我懒得等就先一步下来了。” “那你姐姐呢?” “她这会儿还在房间里工作呢,你恐怕要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她。” 温莲点了点头,又往几个嘻嘻哈哈的二代中瞧了一眼:“若微和李因没下来呢。” “你总不至于连这个都要问我,我和他们可一点都不熟。” 若无其事的一段对话后,温莲突然莫名一笑。 叶空专心喝奶茶,也没问他为什么笑。 倒是温莲先开了口:“果然,你真的很特别。” 他没有转头来看叶空,只望着远处的雪:“在我醒过来,却被告知你什么事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来看我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就像现在,哪怕我们都心知肚明那场落水是怎么回事,你也依旧可以正常跟我对话。” 他哈了一口气,看着白雾散尽,才看向叶空,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关于什么?” “关于我。” “……”叶空松开被她咬瘪的吸管,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当然是什么都没想啊,你别看我好像很闲,但我的大脑其实很忙的,需要思考的东西有无限多,我为什么要把脑细胞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你说我是很特别的人是吧?”她又喝了口奶茶,偏头看向陷入愣怔的温莲,遗憾道,“但很可惜,在我看来,你是很寻常的人。” 温莲:…… 穿着羽绒服的温璨被助理推着过来了,叶空丢开喝空的奶茶杯走过去,把疑似遭到重大打击的温莲留在了原地。 · “在说什么呢?” “忘了。” “是吗?”温璨朝温莲那边望了一眼,也没有多问,只道,“要滑雪吗?我教你?” · 酒店里。 杜若微的房门被敲响了。 起初敲门声还很规律,透着股修养很好的礼貌。 可一分钟后,室内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敲门声就变得急躁起来,到最后几乎是在不间歇的砸门,巨大的动静叫人怀疑外面是不是个怪兽。 好一会儿后,床上的被子里才终于坐起来一个人,她声音很尖地朝外面大吼:“别砸了!我在睡觉!” “……” 砸门声停住了。 李因的声音响起来,还带点笑:“这时间睡什么觉?大家都在等你滑雪呢。” “我不去!”杜若微躺回床上。 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她直直盯着天花板,慢慢闭上了眼睛。 就在几乎要睡着的时候,李因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出来。” 杜若微猛地睁开眼。 只听那声音无比压抑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最后说一遍,出来,杜若微。” “我都说了不想去!” 杜若微狠狠把枕头砸了出去,门外的人却更激烈地砸了一下门。 “你在害怕什么?!你在怂什么!”他咬牙道,“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杜大小姐去哪儿了?还是说真的被叶空说中了?所以你才心虚到不敢出门!” “你胡说什么!” 杜若微几乎尖叫起来。 她愤怒地下了床冲出去,猛地打开房门。 “李因,你是不是疯了?!” “……” 等在门外的男人突然安静下来。 他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疯了的是你吧?杜若微。” 他抬起手,指尖触向杜若微的脸,被啪的一声用力打开。 “你干什么?” “是我要问你想干什么!”李因那张尚算英俊的脸陡然被暴怒之色填满,手指在门框上掐到泛白,“你知道你的眼睛肿成什么样子了吗?!你在哭什么!” “……” 杜若微慌乱地别开脸,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接着逞强道:“我没哭!我是洗脸的时候把洗面奶弄到眼睛里去了!” “……”李因沉默地看着她,高大的身躯在走廊里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有种极压抑的气场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就在杜若微忍不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用很平静的声音开了口。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一起下去吧。” “我说了我不想……” “不想什么?不想滑雪你为什么要约上我们来这里?还是楼下有你不想见的人?叶空?不会吧,你明明就是冲着她来的不是吗?那就是……唯一一个你没料到会来的人了?”李因嗓音冰凉,就像含着冰,一字一字轻巧地吐出来,“温璨?” “我说了我没有!” 杜若微看起来快要崩溃了,本来就微肿的眼睛又开始泛红。 对上李因沉甸甸的视线,她闭了闭眼,做了一次深呼吸。 “好,去就去。” 她重重撞开李因的肩膀往外走,没走两步就听到了身后冷冷的命令。 “穿鞋!” “……” 第70章 一个神经病 叶空踩着滑雪板,不知道第几次狠狠摔在了雪地里。 “你平衡能力也太差了。” 耳机里传来温璨懒洋洋的声音,“这明明应该很简单才对。” “……”叶空咬牙切齿地拄着滑雪杖站起来,“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还学过一段时间散打。” “哦?”温璨意外道,“那确实看不出来。” “学了半年,最后只学会了过肩摔。”叶空道,“我从小就以为自己是个学习天才,直到我开始运动。” 又狠狠摔了八九次后,叶空终于彻底放弃了。 “我不适合任何运动,还是算了吧。” 她语气很不甘心,慢慢爬起来的姿势却很颓丧。 不知谁家的小姐从她身边哈哈大笑着滑过去,还不忘大声嘲笑她:“哇,叶三,你怎么连滑雪都不会啊?” “喂!叶三,我刚才赌你会摔上二十次才能学会一点,你现在还差两次呢,继续滑啊!” “喂叶三,就算养在外面二十年,叶家也不该什么都不教你吧?滑雪可是我们的基础运动!” “……” 那些二代干脆绕着她转起圈来。 远处滑爽了的林心舟见状赶紧冲过来:“你们干嘛呢?别欺负人啊。” “玩玩而已嘛。” “我刚才赌她要摔倒五十次,她总得滑够五十回才能放弃吧?” “要不我来教你啊?叶三小姐!” 一个飒爽帅气的身影从高处俯冲而来,一边冲一边高声大喊,靠近时还朝她吹起了悠扬响亮的口哨。 叶空置身于他们嚣张傲慢的环绕之中,轻轻一眨眼,然后抬起头,看着那大笑着冲过来的身影,突然毫不犹豫地抬起滑雪杖,往外一横—— “卧槽!” 那少爷一声大叫,却已来不及改变方向,被绊得直接飞出去,砰一声狠狠摔在雪地里,又滚了好几个360度才停下来。 “卧槽!周颂!你没事吧?!” “叶三你疯了?”有人朝叶空大吼,“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可能会摔断脖子的?!” 叶空哈哈一笑:“知道有可能会摔断脖子还来惹我,那不就是找死吗?” 她把滑雪杖往肩上一敲,无比光棍地扫视这些人:“你们天天在论坛里说我是疯子和杀人犯,却又老爱围着我嘴贱装逼,这种行为要我怎么理解呢?” 目光落在那个好不容易才从雪里爬起来的人,她轻飘飘吐出三个字:“受虐狂?” “说谁受虐狂呢?!” 一撮二代们都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一副要冲上来干架的样子,却被一个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 “小姐,先生叫您上去喝热奶茶。” 是温璨的助理。 神出鬼没的身影把好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二代们都悻悻停住了脚步。 叶空嗤了一声,拎着滑雪杖一步步艰难地走了回去。 · “你还真是一分钟不看着就能跟人打起来啊。” 温璨把奶茶递给她,“明明只会过肩摔,胆子倒挺大的。” “那不是因为有你在这儿吗?”叶空脱掉手套接过来,张口咬住吸管,头也不抬地说出了有点微妙的话。 温璨默了默:“我没在这你就不会这么干?” “当然了,我又不是他们那种傻子。”叶空咽了口奶茶,突然露出了苦瓜脸,“怎么是苦的?” “因为我买的是纯茶。”温璨无辜的说,“你已经喝了一杯很甜的奶茶了吧?待会儿甚至还要吃甜品?糖分太多了,不好。” “……”叶空:“你是我妈吗?” “就算嗜甜,也要嗜优质的甜,劣质糖分吸收太多了,岂不反而浪费额度?” 温璨对她微笑起来:“我保证待会儿的甜品能让你超级满意。” 温大少爷本来就长了一张如琢如磨的脸,线条流畅的下颌陷在柔软的围巾里,愈发显得温柔惊艳。 叶空看得愣了一秒:“我突然觉得你比较适合‘温莲’这个名字。” “……你在骂我?” “只是夸你长得像出水芙蓉。” “……果然是在骂我。” …… 李因和杜若微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二代们在三三两两的畅快滑雪,而上方平台的木屋外,温璨和叶空一人手捧一杯奶茶,一站一坐,彼此靠得很近,似乎正在闲聊。 “还真是从没见过温大少这么平易近人的样子,对吧?”李因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明显的讽刺,“哦,不对,不管是平易近人还是拒人千里,我们平常甚至连见他的机会都很少,像最近短时间内就能近距离见他两次的情况,还从没发生过呢?” “这么说起来,我们是不是都算沾了叶空的光了?” “够了!”杜若微忍无可忍地低叫,“你到底想干嘛?” “是你想干嘛?”李因扯了扯嘴角,“反应这么大,是因为我哪一句话呢?” “……”杜若微闭了闭眼,“你不知道我很讨厌叶空吗?像她这种飞上枝头就以为自己能当凤凰,在我面前还敢嚣张得不像话的乌鸦,我就是想看她笑话怎么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性格吗?” 她转过头来直视李因,眼里满是愤怒。 李因微低头地盯着她,沉默许久后,才轻轻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会帮你的。” “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身后的。” 他收回视线,拉着杜若微向前走去,嘴唇却已经拉成了直线。 · “我听说……” 男人的声音无比突兀的插入到叶空和温璨之间。 他们的对话停住,同时扭过头去。 “叶三小姐摔得很惨?” 李因走到了他们面前,那张棱角分明、一看就脾气不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贵族子弟应有的笑。 叶空莫名的看他们一眼:“关你什么事?” 李因没有说话,只松开杜若微的手,弯腰开始穿戴滑雪板。 叶空:…… 她扭回头继续跟温璨说话:“所以你的口才都是从谈判桌上练出来的吗?” “也不是,我好像从小就很擅长讨好我想讨好的人。” “这世上真的有你想讨好的人吗?” “我不是正在讨好你吗?”温璨平平静静的说,“我可是很少把口才用在如‘让人少吃甜’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上。” “啊,那还真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叶空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还剩大半杯的奶茶被撞到地上,那只刚戴好手套的手就这么一把拉过叶空。 “叶三小姐不是不会滑雪吗?我来教你。”李因头也不回地道,“在场所有人中,我的滑雪技术是最好的。” “卧槽!”叶空猝不及防下险些摔倒。 可李因速度太快了,她所站的位置本来就在雪道边缘,不过几秒时间她就被拽到了坡道上,呼地一声跟着李因滑了下去。 温璨匆忙伸出的手只捞住了空气。 他难得怔住了。 而叶空已经被李因强拉着撞入了冰冷呼啸的风声里—— 第71章 放心,不会死的 “你神经病吧!!!” 少女愤怒的大吼随风响彻了整个滑雪场。 许多人都回头望来,却只见到两个身影从坡道上相携似风,呼啦一声滑下去的影子。 “李因和叶空?” “这是什么组合?” “卧槽我没看错吧?这什么意思?” …… 惊诧的议论都散在冰冷的风里。 叶空此刻可顾不得这些。 她光是要维持平衡,让自己不要直接栽倒在雪地里就已经费尽全部力气了。 这和之前自己慢慢练习时的摔倒可不一样,大概正如李因所说,他的滑雪技术很好,所以哪怕带着一个人,也依旧速度很快,转眼就过了第二个坡道。 为保平安,叶空不得不死死反抓住这个傻逼的手。 眼看下面第三个坡道也快到了,那是整个滑雪场最长的一段下坡,叶空光看一眼就觉得双腿发颤。 于是原本抓紧的手也松开了——她宁愿在这段缓冲地带摔倒,也不想去那段长坡道上冒险! 可她的手刚有要松开的意思,李因便将她往前狠狠拽了一把,另一只握着滑雪杖的手在雪地里用力一撑—— 叶空一个踉跄,狼狈无比地再次拽住了他的衣服:“李因!你疯了吧?!” “叶三小姐居然记得我的名字,这可真是荣幸。” 他的声音居然一点起伏都没有。 “放开我!” “待会儿会放开的。” “……” 身体因危险而陷入极度紧张的状态中,可叶空却反而在这种时候感受到了极致的冷静。 冷静中,似曾相识的愤怒也一起涌现上来。 这种……从客观因素上被完全压制的、无法反抗的、失去自我掌控力的感觉。 这是她这辈子最憎恶、最痛恨的感受。 而上一次这么无力和愤怒,还是在她的十五岁。 “你现在,到底是在凭借你李因的身份这么嚣张,还是在凭借你的性别,用纯粹的力量压制我呢?” 风里传来叶空无比冷静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无论是哪一种,你果然都是我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那也是我的荣幸。” 第三节坡道到了,后面听温璨命令而来的营救人员也在飞速靠近中。 李因的滑雪板流畅地越过了最高点,叶空的滑雪板却已经不成形状。 她现在全靠李因的手才没有摔倒,可下一秒,李因按住了她的手指—— “放心。” “不会死的。” 他第一次转过头来,滑雪镜下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冰冷抿直的薄唇。 然后,他不容拒绝地,掰开了叶空的手指。 叶空:…… 哈…… 失去了最后的着力点,她感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变换身位,向后栽倒,而视线里这个男人甚至连滑雪的姿势都依旧还能算得上帅气。 在滑雪场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在她的手彻底与李因分开的那一瞬间,少女脸上陡然浮现出一个介于冷酷和疯狂之间的笑容。 触及到她的表情,李因瞳孔一缩。 下一刻,他滑雪服上垂落的拉绳被人狠狠拽住了。 李因向前栽去,径直把叶空扑倒在雪地里。 又长又陡的雪道上,两人如同被卷进滚筒洗衣机,在看客的尖叫中互相纠缠着一路狼狈地翻滚下去。 风声呼啸,雪沙飞溅。 叶空死死抓着男人的衣领,在他每一次试图挣脱时都用尽全力地进行了制止。 翻滚中两人的手已经你来我往地抓握了好几次,直到这漫长的坡道终于滚到尽头,李因再也没有力气做任何反应。 他肉垫似的躺在下方,双手无力地摊开。 脑震荡似的的恍惚感觉还没散去,砸在他身上的叶空却已经开始试图爬起来。 摔回来两次,把李因砸出闷哼声后,她暂且休息了一会儿。 “你是在为杜若微出气,是吧?” 叶空盯着李因。 她眼眸漆黑,脸色苍白,嘴角却勾起来一个笑, “但看你这样子,你到底是在为杜若微出气,还是在为你自己出气?” “是被我说中了,对吧?” 她笑得越发放肆,乌黑长发间落着细小的雪,凌乱的四散着,将脸上的恶意都衬得很鲜活。 “杜若微真的喜欢温璨?” “我看到她眼睛肿了——是因为在温璨面前被戳破,还是因为即便被戳破了温璨也依旧没有多看她一眼呢?” “在人前都如此控制不住感情,那在背后杜大小姐又到底为温璨哭过多少次呢?尤其是温璨出车祸的时候,她是不是眼睛都要哭瞎了,而你有发现过端倪吗?” “我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你爱她爱了很多年——这很多年里,她有为你哭过吗?” 李因:…… 叶空一把拽下他的滑雪镜。 男人冰一样空洞的眼睛里映出白茫茫一片的背景,和她低垂下来的写满恶意的脸孔。 “真是可怜啊,舔狗先生,这么可怜的表情,就不要挡着了。” 叶空松开他的衣领,脱了滑雪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但再怎么可怜,这也不是你拿我撒气的理由。” 她喘着气向四周张望,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把甩在一边的滑雪杖捡起来,又回到李因身边。 “我可不是那种,会白白受气的人。” 少女松了松围巾,被冻得冰凉的双手握紧了滑雪杖,然后高高举起—— 从上方俯冲而来的众人,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不要!!!” 杜若微撕心裂肺的尖叫里,李因瞳孔中映出了毫不犹豫重重砸下来的金属滑雪杖,还有少女与暴烈行为完全相反的、冷静到极致的脸。 她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放心,不会死的。” 砰—— · 在第一个人抵达并扑上来阻止之前,叶空已经抡着滑雪杖把李因砸得头破血流,身体也蜷缩起来。 “住手!” “你疯了吧?!” “你真的要杀人吗?!” …… 叶空被好几个人抱腿的抱腿,拦腰的拦腰,才总算是拦住了。 她喘着气停下来,正要丢开滑雪杖,就听见杜若微一声尖锐的大骂:“叶空你这个贱人!!” 叶空笑了。 笑容弥漫的下一刻,她握紧滑雪杖反手就要朝杜若微砸过去,却被一阵阻力死死拽住了。 少女动作一顿,垂眸看去。 方才怎么打都没有反应的李因,不知何时死死抓住了她的滑雪杖另一头。 叶空:…… 她又笑了:“傻逼。” 她一脚踹过去,没留一点力气,把李因踹出一声闷哼。 “卧槽别打了!” 林心舟死死抱住她的腰往后拖,好一会儿才能拦住不知为何又开始发疯的叶空。 第72章 她有多嚣张 “行了,我没事了。” 叶空终于放松了身体,声音也平静下来。 林心舟看也不看地继续抱着她的腰:“你当然没事了!有事的是别人好不好!” “……”叶空不耐地掰她的手,“死不了,我不会再动手了。” “你保证?” “我保证。” 林心舟这才骂骂咧咧地松开了手,还嘟囔道:“好好的弹吉他的手,居然用来打人,简直暴殄天物!” 叶空:…… 心情突然变得像是被泄了气的气球。 但还好,一抬眼就看到对面同样被一堆人拦着,看起来很想冲过来打死她的杜若微,那股冰冷的愤怒便又涌了上来。 叶空笑了笑,在所有人警惕的目光和言语警告中几步走过去。 “杜若微杜小姐。” 她甜蜜的音色打断了杜若微的叫骂,其中锐利的语气让人不得不安静下来。 “我不管你们在玩什么狗血苦情的爱情戏码,但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就算你暗恋温璨暗恋到死也好,这死舔狗要舔你到死也好——都不要再来惹我,不要把我和温璨扯进来。” “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知道。”叶空嘴角一弯,又是方才发疯打人时露出的笑容,“就像现在,你疯狂骂我以及想要揍我,到底是想为李因报仇呢,还是因为我是温璨的未婚妻呢?” “……”杜若微瞪大眼睛,嘴唇微微一颤。 叶空侧眸瞧向地上满头是血的李因,嗤笑一声,转头就要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痛恨又发颤的声音。 “你想走?李因被你打成这样,难道你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吗?”杜若微上前一步,捏紧拳头死死瞪着少女的背影,“你不会真的以为只凭叶家就可以只手遮天吧?” “叶空,”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彻底完蛋!” “……啊,”叶空停下脚步,“你不说我还忘了。” 她转头看向正被人团团围着的李因,突然又大步走过去,强行分开众人,半蹲下来突然凑近李因耳边。 “李少爷,虽然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但我就当你知道了,”她冰冷的呼吸轻轻吐在男人颈侧,“多年前、花盒县,福利院,李氏……” 少女花瓣一样的红色嘴唇轻轻开合,最后轻飘飘吐出来四个字:“……慈善基金。” 她出谜题一样说出这几个词组,却叫李因骤然将瞳孔缩紧到了极限。 叶空站起身来,俯视着男人,嘴角弯弯的:“再见了,舔狗先生。” 她丢开滑雪杖,转身扬长而去。 “站住!叶空!你别以为……” “住口!” 想要追上去的杜若微被李因厉声喝止。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来,李因也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淡淡道:“是我先动手的,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 “你说什么?!” …… · 得到消息的时候叶亭初正在开视频会议。 因为听起来情况紧急,她不得不暂时中断会议,紧皱着眉起身往楼下走。 正好撞上听到消息跑出来的叶宝珠,她一脸紧张的迎上来:“姐姐,我听说她把李因给打了!这可怎么办!” “……”叶亭初不耐的‘啧’了一声,“你在高兴什么?” “……我,”叶宝珠愣住了,“我没有啊。” 叶亭初脚下没停,一言不发地大步进了电梯。 叶宝珠委屈地咬了咬唇,却还是跟了上去。 · 滑雪场里也有基本的医疗设备,温家也为温莲准备了随行的医生,勉强能应付得了李因的情况。 到医务室的这段距离,已经足够叶亭初从温璨那里得知事情的全部经过。 “叶大小姐,”看到叶亭初,杜若微立刻阴阳怪气起来,“你们家还真是带回来一个不得了的女儿啊——先是把温莲推下水,又是把李因打得半死……” “你看到她把温莲推下水了吗?”叶亭初看也不看的打断她,这话让一旁同样在等待的温莲也怔了一下,抬起头来。 叶亭初却这才转头盯住了杜若微:“我问你,你看到叶空把温莲推下水了吗?” “……”杜若微气得脸色涨红,“我没看到可有人看到了!你看她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都敢对李因下那样的重手!” “正因为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都敢把李因打得头破血流,她才绝对没有推温莲下水。” 叶亭初再一次打断她。 那是从商界各种顶级谈判场中练出来的,冷淡却代表绝对正确,不容任何人质疑的语气:“因为如果她真的做了,她只会像今天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嚣张承认的。” “可她不承认。” 叶亭初收回视线,从他们身边走过,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温莲一眼:“所以她绝对没有推过温莲。” 正好医生走了出来,叶亭初过去听了两句。 脑震荡,胳膊脱臼,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脑袋破了,失血有点多,暂时不宜移动,但大问题也没有,休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叶亭初稍微放心。 得知李因还醒着,她便走进去问候了几句。 “我会通知你父母,这件事叶家会给你一个交代,但……” “没关系。”后话被男人轻描淡写的语气堵住了。 叶亭初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这件事到此为止。”病床上李因贴着纱布,转头看向窗外,语气沉沉的,“本来就是我先找事的。” 叶亭初有些荒谬地抬了下眉。 可苦主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当然不会傻得非要让自己妹妹担责任。 又客气的说了两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她便准备离开了。 走之前却又被人叫住。 “叶空,她到底是什么人?” 李因回过头来盯着她:“她真的是你们叶家的孩子吗?她以前在哪里生活?” “……”叶亭初脸上的客气之色渐渐散去,“这不是李少爷应该关心的事情,至于叶空的身份……” “她的确就是我的亲妹妹,我父母的亲生女儿,如假包换的叶家三小姐。” “好好休息吧。” 她转身出了病房,任由叶宝珠留在这里陪杜若微,径直上楼找叶空去了。 第73章 你想要什么? 酒店内部有一片横贯半空的花园走道。 叶空站在窗边,能看到下方大片挂着雪的树丛。 “那下面是温泉。” 温璨道,“和滑雪场隔着一片林子和一道门,你待会儿可以去试试。” “你以前也来过这儿?”叶空问。 温璨点点头。 “那你和李因,谁滑雪更厉害?” “我。”温璨简简单单给出答案,像是只是陈述事实。 身后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叶空转头看去,是温莲和那群二代们。 对上她的视线,温莲竟还客气地点了点头。 叶空:…… 她微微挑眉,看着那个高挑却病弱的身影在众人簇拥中走远。 她甚至还能听到他偶尔的咳嗽声。 “看什么?”温璨把轮椅转过来。 “看欲望。” 叶空说:“就算只剩下一天生命,也还是会为权利和财富而不择手段——虽然我一直都知道这种欲望是客观存在的,但其实我一点都不能理解。” “那大概是因为,你想要的,是钱和权力都交换不来的东西吧。” “你知道?”叶空转头看他。 “我不知道,”温璨说,“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叶空眼皮微垂,片刻后又抬起,“我想要爱。” “……”温璨无比庆幸自己此刻没有喝水,否则他肯定要优雅尽失的喷出去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想笑就笑吧。” 叶空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走到窗边,平静地往下看。 她态度如此平常,温璨反而不觉得好笑了,沉默一会儿后才调侃道:“我们现在难道是在录什么情感节目吗?知心哥哥什么的?” “才不会有情感节目来找我做嘉宾呢,如果是研究精神病倒是有可能会找我。” 温璨不笑了,问她:“为什么想要爱?你的父母难道不爱你吗?据我所知,他们都很偏向你。” “不知道啊,大概因为没有拥有过,所以才无法判别吧。” “你呢?”叶空扭头看向他,“你拥有过吗?那种全世界最爱你,只爱你,无论把你和谁放在一起,都会永远无条件选择你的爱,你拥有过吗?” “……”温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叶空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此时却忍不住定睛、聚焦,用目光将男人沉默的脸镌刻得更加清晰。 就像一幅水墨画。 眉峰是青山之脊,因睫毛低垂情绪沉静,便仿佛落了点雨,晕染出冷清清的雾气。 眼眸是看似清澈,探入才知森凉无底的湖。 鼻梁,鼻梁大约是挺拔利落的山峰,线条俊逸如画家手下最干脆亮眼的一笔,叶空从未见过谁的鼻梁能比温璨更好看。 至于嘴唇——嘴唇…… “有过。” 突然的回答打断了叶空的描摹,她望向温璨的眼睛,落入平静的湖水中。 他微微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波澜:“你说的这种……爱?我的确拥有过。” 叶空怔了一下:“谁?” “我妈妈。” “……不意外。”叶空说,“据我观察,这种感情几乎总是出现在亲人之间。” “父子、兄弟、母子……”叶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我真的很好奇啊。” “我活到现在,本就不多的好奇心,得有百分之九十都耗在这个问题上。” 她目光分散又聚焦,落在温璨脸上,“人,为什么可以那样不计代价地去爱另一个人呢?” “全世界最爱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被一个人独一无二的爱着,又是什么感觉?” 她侧身弯腰,凑近温璨,直到能看清他瞳孔里的自己:“你有经验,你能跟我分享一下吗?” “……” · 端着两杯咖啡正要往这边走的温莲突然站住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瞧见少女侧身弯腰的背影。 天光自窗外洒下来,笼罩她凌乱的长发,将两个相叠的身影晕染上模糊的毛边。 ——看上去,就是一个无比美好静谧的吻。 温莲握着咖啡杯,转头向身后看去。 刚走上最后一级阶梯的杜若微僵在那里,而挽着她胳膊,一同停下脚步的人,是叶宝珠。 “看来……”她轻声道,“我姐姐是真的喜欢上温璨了。” “你见过,温璨和人接吻吗?”她没有回头,仿佛只是对着那场景看呆了,说话也犹如梦呓,“明明是连绯闻都从来不传的人。” 杜若微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大步离开,却被叶宝珠一把拽住。 “不是要给李因拿衣服吗?” “走电梯!” · 杜若微声音不小,可那两个人都恍若未闻。 温璨在认真思考该怎么回答叶空的问题。 沉思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慢慢道:“大概就和泡温泉一样吧。” “每一颗细胞都在热水里彻底舒展,暖洋洋的,感觉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会有种……无处不在的安全感,因为你知道,无论你在哪里睡着,都会有人来叫醒你,让你去吃热腾腾的早餐。” 水滴青竹般清冷的声音,说着慵懒温暖的内容。 可叶空只从他眼睛里看见燃烧殆尽的灰烬,连残留的火星都只为了衬出他的死寂和荒芜。 “你干什么?” 温璨的声音将她从愣神中叫醒。 定睛一看,原来她不知何时居然伸出了手,在摸人家的眼睛。 “你眼睫毛上有灰尘。” 叶空面不改色地捻了一下人家的睫毛,然后松开手,搓了搓指尖。 “你一个大男人睫毛那么长干什么。” “……我妈在我小的时候,特意给我剪了睫毛,据说这样长得长。”温璨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民间迷信罢了,睫毛长不长是要看基因的。” · 整整一天,叶亭初连叶空的影子都没摸到。 直到忙完合同,带着团队和温家的人把项目注意事项都敲了一遍,她才终于有时间吃饭。 可即便是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到叶空,她打电话过去那边也没人接。 咬着牛排,叶亭初看着手机,抬高音量问那边的二代们:“你们有谁看见叶空了?” 突然被搭话的几个人一时都陷入慌乱中。 要知道,对他们这种典型的米虫二代来讲,叶亭初这样的实权派是很可怕的,和他们掌权的父母、叔伯等是一个等级。 因此,在叶亭初几人面前,他们天然就要矮一头。 这也是温璨即便残废了,也依旧没人敢在他面前乱说话的原因。 “没……没看见。” 几人七嘴八舌的回答起来。 “之前她一直都跟温璨还有林心舟在一起。” “吃晚餐的时候他们还凑在一堆呢,叶空吃了好大一份甜品。” “不过之后他们就分开了,温璨好像回房间了,林心舟和染秋姐去按摩了。” “叶空没看到。” “我倒是看见了。”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少年握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说,“她好像去泡温泉了。” “……” “……” 片刻的安静后,兴奋而不怀好意的起哄声炸响。 “你怎么知道?” “你偷看她泡温泉?” “你一直在注意叶空的动向?为什么?周颂你不会被她绊了一下就迷上了吧?” “难道你真是受虐狂?!” …… 少年面红耳赤地凶猛拍桌:“闭嘴!你们把我当猥琐男吗?!我只是在一楼看见她往那个方向走了!” …… 打闹之后,几个人再回头看,叶亭初早就不在那里了。 “不过话说回来,”方才还在炸毛的周颂,这会儿又冷静下来,在包围之中若有所思的道,“你们觉不觉得,叶空和传闻中的有点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了?我倒是觉得她比传闻中的还要疯。” “不,不是那个意思,”周颂摸了摸下巴,“我只是突然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会因为嫉妒而发狂的人,相反,她疯得还挺有美感、挺高级的。” “……” “……” 有人抬手来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吧?” “她那滑雪杖敲的不是你的腿而是你的头吗?” 第74章 我还是更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 叶亭初撩起帘子,踩着拖鞋,踏入温泉场内的青石地面。 这边连通了滑雪场,室内隐隐泛着股冷气。 为了做出漂亮的景观,温泉池外还围着大片覆雪的树丛,一眼望去就像置身于初冬的深山里。 在这种季节错乱的感觉里,叶亭初走过青石路,来到了被夕阳涂成橘红的檐廊下。 天边的余晖还未散尽,树梢上挂着的雪都泛着隐隐的橘色,她朝温泉水中望去,试探的喊了一声叶空。 水池冒着热气,粼粼波光都在热气中时隐时现。 一眼望去她并没有立刻看到人。 “难道没在这里?” 叶亭初沿着檐廊,将所有温泉池都逛遍了,却都没看到人影,只好往外走去。 可就在她即将跨出门帘的时候,余光里突然冒上来一串大大的气泡。 叶亭初停住脚步,猛地转身—— · “大概就和泡温泉一样吧。” 男人低冷的嗓音在脑海里回旋。 叶空在温泉里呆呆泡了十几分钟后,突然毫无预兆地把自己沉了下去。 直到温水没过头顶,长发都在水波中漂浮起来。 她闭上眼睛,舒展四肢,在无处不在的水的包裹中,听见温璨缓慢的声音: “每一颗细胞都在热水里彻底舒展,暖洋洋的,感觉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 “会有种……无处不在的安全感。” “因为你知道,无论你在哪里睡着,都会有人来叫醒你,让你去吃热腾腾的早餐。” …… “叶空!” 紧随那声呼喊而来的,是一声落水的巨响。 觉得自己都快睡着的叶空下意识睁眼,立刻就被温泉水刺激得再度眯上了。 迷蒙视线里,她看见一道身影朝她快速游来。 随后有人死死拉住她的手,将她往上拽去。 · 最后一抹夕阳也消失了。 池边和屋檐下的灯光恰好亮起,昏黄的洒满整个空间。 动荡的水波上,一道身影哗的破水而出,随后又是另一道。 上浮的过程中叶空呛了好几口水,一浮上水面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可她才咳了半声,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就被人猛地抓住了手腕。 “叶空,你在干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叶亭初用如此紧绷尖利的语气说话。 “你不会是在温泉里睡着了吧?” 叶空一边咳嗽一边摇头:“没有。” “那你就是自己沉下去的?你在想什么?!” “我总不会是想在这里自杀。”叶空抬头看她。 漆黑眼瞳里映着一个湿漉漉的叶亭初。 卷发搭在肩上,不停往下淌水,黑色条纹衬衫早就湿透了,价值百万的腕表停止了转动。 狼狈无比的叶总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清亮锐利,如同藏着两把冰刃一样地死盯着叶空。 “那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叶空被她高握着手腕,姿势不太舒服,挣扎了一下却也没挣开。 她抿了抿唇,这才定睛看向叶亭初,直视她的眼睛道:“你这么紧张,到底是因为我是你妹妹,还是因为你喜欢我?” 叶亭初愣了一下,紧皱眉头:“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叶空道,“前者只是客观事实,后者却有关于情感。” “……”叶亭初静默了很久,“你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吗?” “我一直都是在这种评价里长大的。” 叶空又挣扎了一下:“放开我,很痛。” 叶亭初这才如梦初醒地松开她的手。 叶空低头一看,好嘛,已经红了一圈儿了,估计之后还得淤青。 她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地要朝岸边走:“你真讨厌,暴力女。” 叶亭初:…… 正在这时,门帘突然被人掀起来,有人大步跑进来。 待看到池中的叶亭初后,立刻发出一声惊喜的大喊:“姐姐!” “姐姐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来泡温泉了,也不带上我!” 叶空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冲到岸边的叶宝珠,又收回视线,继续面无表情地从叶亭初身边擦肩而过。 “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 叶亭初动了动耳朵,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没有动。 短短一段路,岸边的叶宝珠已经讲到了她小时候第一次泡温泉。 “那会儿也是姐姐陪着我一起,最开始我还很害怕呢,还好有姐姐一直牵着我……” 哗啦一声叶空爬上了岸。 接着她一脚把还在回忆往事的叶宝珠踹下了水。 水花四溅,叶宝珠尖叫着站起来:“你干什么?!” “看了还不懂吗?欺负你啊。” 叶空对她弯了弯唇角,随后披着浴巾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姐姐,你也看到了,”待那身影远去,叶宝珠含着泪转头看向叶亭初,“不是我不想跟她和平共处,而是她对我根本没有一点善意。” 叶亭初拧着头发里的水从她身边走过,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回话也敷衍又直接:“那也没办法。” 她漫不经心地说:“谁让你不是亲生的却占了她的位置二十年呢?” 叶宝珠:…… 远处即将跨出门帘的那个声音突然在这时停住了。 叶亭初抬起头来,却见到她摇摇晃晃地扶住了门。 “卧槽,低血糖了。” 这是叶空的最后一句喃喃。 接着她就噗通一声倒下了。 叶亭初:…… 哗啦一声—— 女人飞快地从池水里翻出来,奔过去,路上还因为地面太湿而摔了一跤,手肘磕在石板路上发出利落的撞击声。 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的小叶总,几乎是连滚带爬才总算抵达叶空身边时,她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然后她飞快地用浴巾把叶空裹起来,抱着人大步走了出去。 叶宝珠被她留在身后,直到门帘落下,她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第75章 他们就像种花一样…… 叶空在轻微的晃动中醒来。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头顶璀璨的水晶灯。 这里是酒店大堂,距离她刚刚晕倒的温泉池门口,应该也就百来步的距离。 “我醒了。” 少女低低的声音止住了叶亭初匆忙的脚步。 她低头一看,叶空正眯着眼睛,就像怕光那样侧头把脑袋埋进了她的肩膀。 叶亭初:…… “天哪,居然是公主抱,”叶空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公主抱。” 叶亭初:…… 这何尝不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公主抱别人? 方才在紧张之下本能的选择了这个方式,这会儿叶亭初才感觉到不自在起来——她平常本来就是个距离感很重的人,哪怕跟家人也都从未如此亲昵过。 “你……还行吗?” “低血糖,过了那一阵儿就好了。” “那你下来自己走。” “……”叶空默默瞧了她一眼,“不要。” 她又说:“但你可以背我。” “……”这种好似施舍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叶亭初难得产生了吐槽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默默把人放下来,又半蹲着任由她趴到背上。 于是很快的,那些还在空中花园里喝酒乱嗨的二代们,就看到了这天方夜谭的一幕。 “卧槽那是叶亭初吗?她背着谁?” 第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指着下方大喊起来。 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人纷纷挤过来,甚至有人打开手机拼命放大镜头,直到把两人的脸都看得清楚。 “是叶空!” “她俩怎么都湿漉漉的?” “可能是泡温泉泡晕了吧?” “但是那可是叶亭初,有玉洲冰川之称的小叶总诶!据说在叶家以外的场合,连她爹都得不到她的一个笑脸,这种人居然能和自己妹妹贴贴吗?人设都崩掉了吧!” “会背妹妹的叶亭初……emmm这感觉,和我第一次见到坐在轮椅上的温璨的感受一毛一样。” …… 说话间,下方的两人已经走进了电梯,再也看不到了。 接下来走入他们视线的,是同样浑身湿淋淋,却孤身一人的叶宝珠。 “嚯,这叫什么?对妹妹也能喜新厌旧吗?” “看着怪可怜的。” “是吗?”周颂把手机镜头移向叶宝珠,放大了二十倍的镜头里,出现了叶宝珠被刘海遮挡的表情。 即便只能看见下半张脸,却也已经足够阴郁、晦暗、甚至能看出死死咬紧的牙关。 喝得微醺的周少爷翘起嘴角,就像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笑道:“我倒觉得,她看起来很有攻击力。” “像一条正处于狂犬病潜伏期的狗。” · 电梯里,叶空伏在叶亭初背上昏昏欲睡,突然听见叶亭初说话了。 “什么?” “我说,”女人只好重复,“你不是下午才吃了一大份甜品吗?怎么还会低血糖?” “我贫血啊。”叶空闭着眼,“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十五岁到十七岁期间,我贫血到随时随地都能晕过去的程度。” 装潢华丽的电梯里,少女好似随时都能睡过去的声音被地毯和墙壁吸收。 “那时候睡觉都睡不好,半夜会在心悸中醒来,然后经常性的耳鸣,啊,有一次,我本来正在翻窗户,想从房间里爬出去,结果翻到一半突然头晕,差点没摔死我。” 电梯不断上行。 叶亭初在金属铸就的门上看见模糊的自己。 她一直沉默着,只有托着叶空膝弯的手,不知不觉地用了力。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叶亭初背着人走出去,缓声问道:“为什么要翻窗?” “……”叶空沉默片刻,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更紧地环住叶亭初的脖子,然后把额头蹭到她颈窝里,在她微微僵住时,语气随意的问,“你这么背过叶宝珠吗?” “……”你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太简单粗暴了,甚至一点掩饰都没有啊。 可是这个问题…… 叶亭初冷淡道:“小时候背过。” “真好啊,”叶空用一种冷冰冰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吐出好似在嫉妒的哀怨台词,“我小时候可没有姐姐背我牵我抱我,比我大的人都爱揍我,他们会把我的床弄湿,把我的饭盒砸碎,还往我的衣服上乱写乱画……但这些都毫无新意。” “……”叶亭初脚步缓慢,就像背上背着的不是个不到一百斤的单薄少女,而是一个沉甸甸的,能将人压垮的存在。 她无声的吞咽了一下,才沉着地问:“那最有新意的是什么?” “最有新意的啊……”叶空低低的笑了一声,清浅的呼吸喷在女人微凉的皮肤上,带来微薄的暖意,“最有新意的是,他们像种花一样把我埋进土里,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 叶亭初猛地停住了脚步。 可叶空似乎毫无所觉,她依旧闭着眼,漫不经心的继续说:“多亏了他们,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全程见证了星星的升起与落下,然后我就画了我至今为止最满意的一幅星空图,有时间给你看啊。” “……” 叶空睁开眼,奇怪道:“怎么不走了?我很重吗?” “……”叶亭初这才重新向前走去,慢慢说,“是啊,重死了。” “……怎么可能?”叶空不高兴了,“我可是一点都不胖的,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弱鸡了。” · 姐妹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片刻后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直至一切动静都消失,拐角处才出现了一角轮椅的影子。 助理推着温璨停在角落,循着男人的视线看向走廊尽头,好一会儿才问:“先生,还要去探望吗?” “……不了。”温璨道,“让她好好休息吧。” · 叶空吃了块巧克力,又洗了个澡,才在床上躺下。 等她安顿下来,叶亭初才把自己收拾整齐了。 才刚在沙发上坐下,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来人是叶宝珠。 她衣服头发还湿着,看地毯上的湿迹,应该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 开门后她抬起头来,松开咬紧的嘴唇,沙哑道:“姐姐,我来看看她,她怎么……” 一个样字还没出口,在叶亭初冰凉无机质的目光里,她的声音陡然消失了。 叶亭初等了几秒没等来后续,问:“怎么了?” “……”叶宝珠轻轻打了个寒颤。 第76章 反正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虽然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叶亭初的冷淡和面瘫,但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叶亭初一向冷漠,可面对家人时,她的冷一向只浮于表面。 和家人相处的漫长时光,会铸成她冰山下潜藏的温情,因此她从小到大虽然总是在这个姐姐面前犯怂,可她并未真正的怕过她。 但此刻,她在那平静依旧的眼眸深处,恍惚看见了二十年回忆的崩塌、毁灭,所有相处过的时光都化作尘埃。 于是坚冰从水面一直蔓延至眼底。 那是看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目光。 叶宝珠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一步,嘴唇哆嗦地喊了一声“姐姐”。 叶亭初微微皱眉:“怎么了?” 叶宝珠说不出话,却第一次在她冷淡的目光里感受到恐惧。 她摇了摇头,恍恍惚惚地转身逃走了。 叶亭初:……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跑远,然后在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中回头,把门合上了。 · 来电的是方思婉。 一接通,她焦急的声音就响彻了房间。 “小空呢?我听说她晕倒了?怎么回事?让我看看她!” “……”叶亭初有些无言,“传得还真快。” 她朝床上看去。 少女仰面躺在被子里,手搭着额头,听到动静正转头看来,喊了一声“妈妈”。 “宝宝!”方思婉立刻喊起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妈妈立刻来接你回来!” “不用了。”叶空撑起身靠在枕头上,接过叶亭初递来的手机,“我就是有点低血糖,晕了一分钟都不到。” “真的吗?亭初?” “真的。” “好吧,”方思婉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却又道,“那等你回来了,我们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叶空僵了一下,果断拒绝,“不要,我不去医院。” 方思婉急了:“怎么能不去呢?其实早就该……” “我身体好得很,为了低血糖就跑去医院做全身体检也太浪费额度了。” “额……额度?什么额度?”方思婉听不懂了。 “去医院的额度啊,”叶空道,“对我来讲医院是全世界最讨厌的地方,我每年只能去两次,多了我会死的。” “……这孩子胡说什么!”方思婉实在有点应付不来她的无厘头和莫名其妙,勉强坚持道,“不行,你必须得去做个检查!不然妈妈不放心!” “……”叶空把手机朝下放在被子上,装作听不到地躺下来。 方思婉:?? “空空?叶空?宝宝?怎么屏幕突然白了?是不是信号不好?喂?” 叶亭初:…… 她一言难尽地把手机拿起来,镜头对着自己:“妈,下次再说吧,别催她,我看她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之后要多注意饮食,如果你实在担心,让医生来家里给她检查也是一样的。” 叶亭初一向是家里的主心骨之一,方思婉未必会时时听叶海川的,但大女儿的话她却从来都能听得进去。 “好吧,”方思婉忧心忡忡的,又和叶亭初叮嘱了几句之后,就准备挂电话了。 可下一秒她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宝珠呢?她在哪儿?”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两个妹妹相处得怎么样?没闹矛盾吧?” 叶亭初沉默一秒,道:‘没有。’ “那她人呢?” “在和她那些朋友玩。”叶亭初漫不经心道,“你知道,她在这圈子里朋友很多。” “好吧。”方思婉听起来有点失望,很快就挂了电话。 叶亭初收起手机,刚要走到床边坐下,就看见叶空一个翻身,撑着床凑过来盯着她。 “你对妈妈撒谎了啊。”她问,“为什么?” 叶亭初动作一顿,片刻后才坐下。 看着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小叶总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可她的心却给出了回答——因为你可怜。 她在心里说。 因为我虽然早就知道,叶宝珠是幸运儿,你才是被夺走一切的那个倒霉鬼。 但我不以为意。 我以为我可以站在中间,把和她相处二十年的姐妹感情,和对你的愧疚画等号。 我以为我可以做一个公平的姐姐。 可直到我看着你在水下闭着眼的样子,直到我听见你说你在孤儿院遭遇的冰山一角,我才发现,你那被夺走身份的二十年,并不是一句简单的话可以概括,也不是一腔空白的愧疚可以弥补的。 那分明是一段,非常漫长的,煎熬的时间。 而我光是想要对你们公平这一点,就已经对你很不公平了。 但,最重要的其实是…… “因为我突然发现……” 叶亭初突然抬起手,用纤长干净的手指,按住了叶空的额头,然后微微用力,把叶空按倒在柔软的床上。 “你好像是一个,天生就擅长让人疼爱的妹妹。” 虽然你自己好像完全没有这种意识。 叶亭初把被子拎起来,给她盖好。 而叶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懵逼的声音:“什么?你这句话有点怪怪的,我好像没听懂。” “没什么。” 叶亭初转身去倒水。 反正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漫不经心的端着水杯在沙发上坐下,给温莲和温璨分别发去了一条消息。 · 第二天一早,叶亭初开门就撞上了正推着餐车等在门外的叶宝珠。 “……你干嘛?” “我来给你们送早餐。”叶宝珠对她笑了笑,“她醒了吗?我专门让餐厅做了粥。” “……” 在叶亭初的目光里,叶宝珠若无其事道:“不是姐姐你说的吗?要我和她好好相处,我已经想通了,我以后会多多让着她的,毕竟家和万事兴嘛,还有奶奶那里,我也会多帮她说话。” 她还朝叶亭初眨了眨眼:“毕竟我一直都最听姐姐的话了。” “……”叶亭初挡在门前,没有说话。 只目光落在餐车上很久,又转移到她身上。 叶宝珠身体微微绷紧,却敏感的察觉到那眼神里闪过的,一丝幽微的遗憾。 “……”她浑身都像被冻僵了一样一动不动,只有脸上的笑还机械的挂着。 她在遗憾什么? 遗憾她突然的表态,突然的友好?让她失去了能把她送走的机会? “她还没醒,谢谢了。” 没有要让叶宝珠进去的意思,叶亭初收回视线,只把餐车接过来。 叶宝珠也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抱怨道:“怎么还跟我说谢谢?姐姐也太客气了,我们可是一家人。” 叶亭初“嗯”了一声,叶宝珠若无其事又笑眯眯的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只是一转身,她脸上的笑就消失了,整张脸在恐惧和心悸中变得惨白。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 而叶亭初一手握着餐车,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走远,良久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第77章 小叶总的谈判桌 真可惜…… 叶亭初想。 看来二十年的相处的确不是白来的。 无论是出于直觉,还是出于对她的了解,叶宝珠这立刻转变的友好态度,都来得太及时了。 本来还想在这两天抓住机会就把她送走呢,但看样子是不行了…… 小叶总关上门,打开盖子,看着那些冒热气的早餐——其中还有几样她喜欢的早点。 她不由得笑了一下:“不愧是在豪门环境里长大的,也算没有白费对她的培养。” 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总有机会的。 她推着餐车走进卧室,正要走过去拉开窗帘,却又突然顿住,转头看向床铺。 少女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长发散乱地铺在洁白的枕头上,露出来的额头到鼻尖被暗淡光线勾勒出流畅漂亮的弧线,嘴唇半掩在被子里,却依旧能感觉到她安稳的呼吸。 这个样子简直就像个天使,让人不忍打扰。 叶亭初想起家里阿姨说过妈妈不许叶空睡懒觉的话,要去拉窗帘的手停下来,她放弃了把人叫醒的想法,把餐车停在一边,自己静悄悄地出去了。 · 今天还要继续盘合同的细节以及后续的合作方案。 到酒店会议室的时候,温莲已经带着他的团队坐满了一半位置。 可叶亭初却只来了一个人,昨天和她一起的那些叶氏人员全都没来。 正在翻看资料的温莲见状一愣:“小叶总,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叶亭初穿着一身简单的衬衫西裤,长卷发随意披散着,拉开椅子坐下来的姿势也十分肆意,没有半点严谨正式的感觉。 可这不对。 玉洲无人不知,叶家小叶总在正式场合从来没有如此不修边幅过,此刻的她看起来甚至有些不讲礼貌的傲慢。 “是啊。” 在温莲的疑惑中,叶亭初说话了。 “因为今天我不是来谈合同的,在谈合同之前,我们之间有一件事需要解决。” 温莲带来的人全都疑惑抬头,用眼神完成了八卦的讨论。 -什么意思?不会是什么桃色新闻吧? -怎么可能?叶亭初能看得上莲少爷这种一步三喘的病秧子? …… 可比起他们,更困惑的还是温莲本人。 他放下手里的资料,礼貌道:“小叶总尽管说。” 叶亭初点点头,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在签合同之前,我要你发一则声明,或者发朋友圈什么的都可以——总之,要让所有人知道,不久前在温家,叶空没有推你下水。” “……” 这简直是神来一笔,所有人都懵住了。 温莲微微皱眉,又很快笑了笑:“我知道了,其实我已经说过不怪她,不过如果小叶总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发正式的免责声明。” 温家的人都忍不住对叶亭初露出了谴责的表情。 可叶亭初却还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弯起道:“不对,错了,温莲少爷,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要的是你对那场事故原原本本的陈述,”女人靠上椅背,直视着温莲的眼睛,“我要所有人都明确知道,你落水,和叶空没有任何关系,她从头到尾,没有做出任何企图伤害你的举动。” “……”温莲脸上公式化的笑意也冻住了。 他身后的人冲动地站起来:“叶总是不是太过分了!” 叶亭初却看都没看这些义愤填膺的人一眼。 她只盯着温莲,手指还在轻松拨弄桌上的钢笔。 那钢笔滚来滚去,发出骨碌碌的声音,却仿佛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让那些准备为自己老板仗义执言的人都渐渐闭了嘴。 片刻后,温莲才重新扬起一个淡淡的笑。 “可若不是她推的,那我该怎么向大家解释我的落水呢?”像是在开一个荒谬的玩笑一般,他笑意加深了一点,“总不会是我自己找死吧?” “或许呢?” 叶亭初却眉毛都没动一下,眼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我也很想知道,在现场仅有你和叶空两人,而她绝对没有动手推你的情况下,你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小叶总,到底是怎么确定她没有动手的?就凭你之前说的,她若推了人就一定会大方承认吗?”温莲语气淡淡的,“但据我所知,在我晕倒期间,她在温家可是亲口说过,就是她推的我。” “你也说了,那是在温家。”叶亭初淡淡一笑,轻轻按住正在滚动的笔,发出啪的一声—— 整个会议室突然陷入绝对的安静,而她就在这安静中开口:“就犹如现在,在这里,如果我说你必须要按照我说的做,我才会继续跟你谈合同……” 温莲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 叶亭初却眼神不变继续盯着他:“温莲少爷,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温莲突然笑了一声,“传闻中小叶总是个成熟的决策者,一直都遵从着绝对的利益至上,可今天看来,传言不可信啊。” 他抬头看着叶亭初,语气有些荒谬:“温氏财团在玉洲还从没遇到过需要求着人合作的项目,小叶总不会以为自己能成为唯一的意外吧?” 他敲了敲桌上的文件:“这次的合作就算告吹,损失更大的也绝不会是温氏,叶氏的投入比我们多,损失也只会加倍——这一点,难道小叶总不知道吗?” “你说得对,”叶亭初笑着说,“但是,不需要求着我合作的是温氏,而不是你温莲吧?” 她拎起那根笔,转了一圈后,笔尖正对温莲:“在急需证明自己的能力,从而完美顶替温璨成为温氏新任继承人的情况下,你——难道不是要求着我合作吗?” “……” “据我所知,现在温家盯着你的人应该不少吧?”叶亭初淡淡道,“财团里那些大股东都被过分完美的温璨养刁了胃口,温璨在的时候他们又恨又怕,可温璨要下位卸任,他们却又会成为最挑剔的反对派——因为虽然温璨在位时独断专权,却给他们带来了比以前翻倍甚至翻十倍的利益……” “……” “这样的情况下,你要想取代他,恐怕没那么容易——而和叶氏合作的这个项目,就是你的第一份投名状,如果从这里开始你就失败了……” 叶亭初微微一顿,撩起眼皮:“你自己也知道结果的,不是吗?” “……” 第78章 各自的目的 温莲无声地捏紧了钢笔,好一会儿后才勉强露出个微笑:“小叶总真的不在乎叶氏的损失……” “我在乎,但我有选择的权力。” 叶亭初道:“我在叶家拥有足够的权利和地位,哪怕我的决策会让集团亏上数亿,也没有人敢当面置喙我,顶多在背后说两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迟早会成为叶氏的主人,我亏再多,也都是亏的自己的钱——可你呢?温莲少爷?” “你在温家,在温氏,敢做这样的主吗?” 温莲:…… 他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可叶亭初犹嫌不够,转了圈笔后再道:“哦,如果你拒绝我的要求,那就满足我的另一个条件——这个项目,我要温璨来跟我谈。” “……”温莲瞬间抬头,目光如刀,扎入叶亭初眼里。 后者却无动于衷:“要么为我妹妹做澄清,要么叫温璨来跟我谈合同,反正他正好就在这里不是吗?” “……阿璨残废之后就再也没管过公司的事。” “他是腿残了又不是脑残了。”叶亭初说,“刚好拿这个项目向你们温家证明一下,残疾也不会影响他的决策能力——你说如何?” “……” 温莲低着头沉默,好久以后才说:“你就不怕我带来的这些人泄密吗?” “这么重要的、对你来说如同出道战一样的项目,你当然只会带自己人——我说的不对吗?”叶亭初目光扫视那些大气都不敢喘的人,赞许道,“能在温璨眼皮子底下攒到这些人手,你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仿佛有晦暗无边的影子,一点点压到了温莲背后,直到将他的身体完全侵吞。 他带来的一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温莲终于给出了回答。 “好。” “今天之内。”没有一秒耽搁,叶亭初丢开笔站了起来,“做到我的要求,明天项目继续。” 她转身大步离开,背影轻松极了,不像单刀赴会,倒像是来参加了一场愉快的party。 · “你们看到了吗?温莲发朋友圈,正式澄清叶空没有推他下水了!” “不会是被威胁了吧?” “不对,说得那么诚恳,不像是被威胁的样子,何况叶家人能拿什么威胁他?虽然温莲哥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他可也代表着温氏呢。” “其实我昨天就想说了,我觉得小叶总说得对啊,叶空有多狂我们都看见了,当着大家面儿就敢把李因往死里打,她要是真的讨厌温莲讨厌到想淹死他,还不得天天怼着温莲找茬啊?” “有道理。” …… 豪门圈子小,一件小事很快就能传遍。 等叶空睡了个爽起床的时候,“温莲落水与叶空无关”这件事已经成了事实了。 “你好惨,被他们叫杀人犯叫了好久,结果都是被冤枉的。”林心舟对她道,“温莲也很奇怪,明知道事实是什么,却直到现在才澄清,白白让你被骂,我看他们都应该来跟你道歉。” 叶空看了那则声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在心中好奇这是谁干的。 总不能是温莲自己幡然悔悟吧? 在她大吃特吃的时候,叶亭初刚好路过她身边。 她今晚是和温莲一起吃的晚餐,大约是边吃饭边在谈工作上的事,吃完饭也没有片刻停留,带着秘书就要往上走,看起来还要继续忙。 察觉到叶空的目光,女人扫过来一眼,突然就顿住脚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晚餐不要吃太多,容易积食。” 叶空:…… 直到叶亭初走远,她都还没回过神。 倒是林心舟一脸稀奇:“小叶总居然还有这么温情的时候?” 叶空恍若未闻,视线在叶亭初的背影上停留片刻,又落到温莲以及那一堆西装革履的随行人员身上去。 片刻后,她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什么?” “……”叶空摇了摇头,片刻后却又突然弯了弯嘴唇,发出一声莫名的笑音。 接着下一秒,她对上了叶宝珠的视线。 她就坐在不远处,身边是几个各玩各的少爷小姐,打打闹闹。 唯独她,直勾勾盯着叶空,却又在叶空与她视线相对后不久,无比自然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叶空:…… 她不解地歪了下头,心想:这也是叶亭初的功劳吗?那我还真是敬谢不敏。 对着那张笑脸勾了勾唇角,叶空露出一个又冷又讥诮的笑,收回了视线。 叶宝珠表情僵住了,她拿着叉子的手不由自主在盘子上用力,划出了刺耳的噪音,惹来了一堆抱怨。 “不好意思。” 她讪讪一笑,垂下了头。 · 夜深。 花园一角。 温璨的助理站在入口处低头摆弄手机,而在不远处的树下,温璨和叶亭初一坐一立。 “你真的要任由温莲上位?” “你们不是已经在谈合作了?那小叶总应该知道,温莲能力不错,是个能担大任的人。” “……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叶亭初语气凉凉的,“你不可能真的是因为腿残了所以性情大变,失去野心,但我也实在想不通你的目的。” “温莲的确有些能力,但能担大任与开疆拓土可不是一个概念,我原本以为,你是想带着温氏冲得更高更远的。” 微风习习。 入夜的山林里总会传来微凉的湿润气息。 男人的短发被吹乱了些许,露出他黝黑深静的眼睛。 直到这阵风过,花园里才响起他平静的嗓音。 “冲得更高更远又有什么用呢?”他说,“换来更多的利益,而更多的利益,换来的却是一阵臭味。” 那张水墨画般线条温柔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深重的嫌恶和厌倦。 “小叶总,难道你不觉得吗?越是有钱的地方,就越是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在玉洲也是如此,传承越久的所谓豪门贵族,就越是臭不可闻,就如同温家。”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在那栋据说有几百年历史的庄园里长大,已经闻够了那种恶心的味道,所以不想一辈子都活在那样的空气里——这,很难理解吗?” “……所以,你是想趁机彻底脱离温家?脱离温氏?” 叶亭初转头看向男人,眼神冰冷中带着怀疑,“而叶空,就是你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而选中的工具?” 第79章 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说工具也太难听了,我们应该是……”温璨顿了顿,“互相合作的关系。” “当然,”他又道,“现阶段来看,是她对我的帮助更多。” “是啊,然后你的回报就是,对有关她的糟糕传言视而不见。”叶亭初漠然道,“别告诉我你对温莲的诬陷毫无办法?” 她转身面对着温璨,袖子半挽的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精致的下颌不动,眼皮却微垂,半掩在阴影中的视线向下——那是一个具有相当危险性的冰冷俯视。 “就算是要脱离温氏,你也完全可以想出更加强势和万无一失的手段,可你选择和叶空订婚,就是在用自污的手法达成目的,我不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无论如何,不要再牵连到我妹妹。” 她微抬下颌,眼睛完全藏入了阴影里:“否则,你的愿望恐怕很难达成了。” 温璨神情平静,甚至还笑了笑:“小叶总有两个妹妹,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从今天开始,我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叶空。” “明白了,”温璨笑了笑,“毕竟我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可不想再多一个小叶总这样可怕的敌人。” 叶亭初并不相信他的话。 根据这些年在商场以及社交场合的偶尔交手来看,温璨根本就是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鬼。 即便所有人都说他是玉洲所有家族里最温柔可亲的掌权者,她也从来都对这个人保持着带有一丝厌恶的警惕之心。 毕竟小叶总最讨厌的,就是表里不一,城府深沉的人。 可今天的谈话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扫了一眼温璨,转身离去。 待叶亭初走远,助理才慢慢来到了温璨身后。 “小叶总是个很敏锐的人。”助理说,“等叶氏正式交到她手里,叶家只怕还要更上几层楼。” “能力和野心、手段和耐心一样不缺,不如说我很奇怪,为什么她至今还没有彻底夺权。” 似乎想到什么,温璨沉默几秒后,突然又笑了起来,“习惯了温氏弱肉强食的思维方式,我都差点忘了,她生在一个父母恩爱,兄弟友好的家庭。” “但即便如此,能在一夜之间,就让小叶总彻底割舍那个相处二十年的假妹妹——我这个合作伙伴,还真是不一般啊。” 夜风吹散了男人最后的自语。 助理推着他消失在了小道尽头。 · 等叶亭初彻底搞完了和温氏的合同,她特地空出了一天的时间教叶空滑雪。 可惜手把手拉着教了一天,理论知识与教科书式示范轮番上阵,也没能让叶空学会一星半点。 只要叶大小姐松开手,她就会毫无挣扎地越滑越歪,最后一头栽进雪地里。 林心舟看得哈哈大笑,还企图来当她的老师过把瘾,结果不到半小时就骂骂咧咧地跑了。 “算了,我已经想通了。”叶空两腿伸直坐在雪地里,双眼无神道,“上帝给你打开了一扇门,就必然会关上一扇窗,我被关上的那扇窗显然就是和运动有关的一切。” 她向后一躺,在雪地里挺尸道:“别浪费时间教我了,我甘心做一条四肢退化的鱼类。” 叶亭初刚在她身周绕行一圈,姿势极帅地停下来。 她摘了滑雪镜,在叶空身边坐下:“和你待在一起做任何事都不算浪费时间,何况,我也很久没这样休息过了。” 叶空眼睛一眨,侧头看向她:“哇,你本来就这么会说话吗?” “显然,”叶亭初漠然表示,“上帝给我打开了所有的窗和门。” “……” 真的被她装到了。 · 远处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雪地里那两个一坐一躺的身影。 她们并没有挨得很近,却有种难以言描的默契,看起来非常扎眼。 “真是难得看到小叶总和人这么亲密的样子。” 一个温柔带着好奇的嗓音突然响起,叶宝珠身体一抖,迅速收回视线,稳了稳才转头看向来人。 “染秋姐。”她笑了笑,“我姐姐对家人本来就很好。” “是吗?”秦染秋在她身边坐下,一眨不眨地瞧着远处的叶家姐妹,“可在我的印象里,她也从没在旁人面前对你这么亲近过啊——至少近几年是这样吧?” 她迟疑地思索着:“嗯……毕竟小叶总是人人皆知的超级工作狂,未成年的时候就已经能在公司独当一面了,成年后正式进入董事会就更加忙得脚不沾地,这么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她闲下来的样子呢。” “……毕竟染秋姐是外人,平常能看到我姐姐的时间也不多吧?”叶宝珠勉强笑了笑,“她在家里经常陪我玩的。” “好吧,”秦染秋温柔的笑了笑,抬手触了触她的嘴角,“我只是想说,至少在我面前不要这么笑,你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嫉妒和羡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哪怕是朋友之间也会有独占心理的,更何况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她拍了拍叶宝珠有些僵硬的肩膀,“但你们毕竟是一家人,等你和叶空变得亲密了,一切又都会回到从前的。” 她含着期待和祝福,面带微笑地望着那两个身影,梦呓般喃喃自语:“要知道,血缘可是这世上不可切割的丝带,只要有这条丝带在,你们就永远都密不可分。” “……” 在女人的柔声安慰里,叶宝珠没有任何被安抚的感觉。 相反,秦染秋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狰狞的毒牙,在噬咬她的心脏,更多的不安侵蚀到她的四肢百骸,让远处的那一幕愈发显得刺眼和可恨。 但她脸上却露出了更天真小心的笑容。 “我知道了,染秋姐,谢谢你。” 秦染秋点了点头,似乎很开心地搂了搂她的肩膀。 第二天,离开滑雪场的时候,叶空又看到了李因。 他已经能下床自己走了,不过身边有个陌生的漂亮女人一直在企图搀扶他,却每每都被他不耐地避开。 “那是李因家司机的女儿。”林心舟在一旁对她小声八卦,“杜若微为这个女孩儿不止一次和李因吵架了,但李因都没有把人彻底赶走,典型的灰姑娘和三角恋,不对,现在是四角……五角恋了!” 林心舟露出了大惊的表情:“加上杜若微暗恋温璨,温璨又和你是未婚夫妻——天哪!贵圈真乱!” “说得好像你不是这个圈子的一样,还有,别给我和温璨加戏。” 叶空一边吐槽一边往外走。 路过李因时,他们视线有短暂的相对。 男人眉目晦暗,看来的目光复杂而带有审视,叶空却一点情绪都没有,好似扫过一团空气那样地走过去了。 待到她上车关门,后视镜里远远走来一个脚步匆忙的杜若微。 而在看到李因身旁那个女人时,她的步子陡然顿住了。 车子行驶起来,叶空收回了视线。 第80章 头版头条!!! 回家的时候,叶臻居然正好在。 他躺在平常都属于叶空的沙发上,用一份报纸盖着脸,长腿耷拉在沙发外,整个人都散发着颓唐的气息。 “今天怎么在家?” 问话的是叶亭初。 听到她的声音,叶臻立刻动弹了一下,慢吞吞把报纸拿下来,再不动声色地藏到身后,才扯了扯嘴角道:“节目暂停录制,导演给我放了两天假。” 叶亭初挑了挑眉:“给你一个人放假?” “……两个人。” “另一个人是?” “……童小雨。” 叶空发出一声“哇哦”。 她把手里箱子交给阿姨,正好叶臻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了眼来电,便立马翻身坐了起来。 “喂……” 叶空站在原地看着他从身边匆匆走过,声音里带着杀气:“查到了吗?到底是谁?公司地点在哪?” 她收回视线,盯住了被叶臻留在沙发上的报纸。 走过去拿起来展开,版面上加大加粗到横贯两页的标题,顿时映入叶空眼帘——【舔狗进化论——细数少年影帝叶臻的七年情史:童小雨快丢骨头!】 叶空眉毛下意识一挑,视线下落,滑过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一整页内容,飞快锁定在了右下角。 【撰稿人:大雾】 【玉洲之风第xx期】 叶空:…… “你在看什么?!” 叶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金发影帝迈着他的大长腿一个箭步冲过来,就要伸手抢报纸,叶空却躲来躲去。 “让我看看怎么了?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不准看!”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和舔狗很有缘呢。” “谁是舔狗!把报纸给我!” “快看这条,说你为了追童小雨还在下雨天守在她门前一整夜,最后晕倒在人家门口了?天哪……” “我没有!” …… 叶空躲到了叶亭初身后,只见叶亭初一个抬眼,叶臻便僵住了脚步。 少女举着报纸,惬意地靠着姐姐清瘦笔直的身体,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整页内容,最后“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从叶亭初身后探头,只见那一米八六的高个儿臊眉耷眼地站在原地,褪了点色的金发凌乱地盖住眼睛,嘴唇紧抿着,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一点点攥紧,直到指骨凸起泛白,他才淡淡吐出三个字:“还给我。” 叶空盯着他没动,叶亭初侧头看了她一眼,摸摸她的头道:“给他吧。” “好吧。”少女这才乖乖将报纸交出去。 叶臻无声接了,揉成一团,塞进了兜里,转身往外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叶亭初抬高声音:“去哪?” “杀人。” 轻描淡写两个字,含着无比的杀气。 叶空眼瞳缩了缩,又被叶亭初拍了下脑袋。 “他随口说的。”女人道,“只是去找人算账而已。” 叶空:…… 她眼珠子一转,试探道:“找这个撰稿人?他要怎么算账?” “最多也就是让这个记者辞职退圈而已。” “那如果这个记者死活不肯辞职呢?” 叶亭初想了想:“那就让这家报纸倒闭。” 叶空:…… “你会帮他吗?” “当然,他是我弟弟,就像你是我妹妹一样。” 叶空:…… 可是,这家报纸是我的。 她默默咽下这句话,飞快地抓着手机上楼,给曲雾打了个电话。 “这就是你之前说想好的新闻标题?” “用词是不是太温柔了些?”曲雾在那边吊儿郎当的笑,“下次还有更刺耳的呢。” “……你知不知道他正在找你?” “意料之中。”曲雾却一点不怕,还有些得意,“可惜我这里可不是那么好找的,要想来跟我算账,他还得先过五关斩六将呢——我现在可是有后台的人了。” 懒得关心她所谓的后台是什么,叶空道:“你最好悠着点,我可不想我的投资全部打水漂。” “我把自己打水漂都不会让你的钱打水漂的。” 曲雾又兴奋起来:“对了!你这几天没有上网都不知道,《群星》已经爆火成什么样儿了!你赶紧把第二话发给我!我打算再建一个专门的漫画论坛!” …… 挂电话后,叶空上网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群星》相关的消息,而是热搜榜上一水儿的#叶臻#相关。 #叶臻 童小雨的舔狗# #论叶臻到底有多爱童小雨?# #童小雨原来是训狗大师# #让渣男变舔狗?童小雨你开个班吧# …… 点进热门,全都是【玉洲之风】报纸上的内容,可图片上右下角却不是【玉洲之风】,而是【山岚日报】。 叶空:…… 从林心舟那里她已经得知,玉洲之风是豪门内部八卦报纸,传播率不高,山岚日报却是整个玉洲发行量数一数二的正经新闻报。 所以,曲雾这是为了达到最高传播率而彻底丧心病狂了啊。 可想而知那些为了看新闻而拿出山岚日报的市民们,在被“少年影帝七年舔狗史”的新闻标题糊一脸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叶空:…… 难怪影响大到综艺导演都给两个人同时放假了,也难怪叶臻会杀气那么重。 曲雾,太狠了。 她在心里给叶臻念了声“阿门”,又给曲雾也念了声“阿门”,就跑去搜《群星》相关了。 而与此同时,叶臻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抵达了江氏集团大厦楼下。 他扣着帽子戴着口罩,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顶楼办公室。 双开的沉重大门被打开,他面无表情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坐在休憩区打游戏的温璨。 叶臻微微眯眼:“你怎么在这里?” 温璨手指一顿,嘴角翘起一个冷淡阴郁的弧度,演技拉满地发出轻蔑的声音:“哟,未来大舅子?” 叶臻:…… 瞬间黑脸。 从温柔贵公子变成欠打臭傻逼,这货真的只是变了性格而不是干脆换了个人吗? 叶臻面无表情地无视了他,往里走去。 待到他越过博物架,办公桌后的男人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 “叶二?稀客啊。” 男人的短发整个向后梳,把一张轮廓锋利如刀削的脸完全暴露出来,连狭长的眼型都带着好似能伤人的锐意,即便是笑起来的模样,也依旧让人心脏一紧:“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叶臻把兜里揉成一团的报纸丢到桌上:“据说这报纸被你们江氏投资了,把这个人的资料全部给我。” 男人沉默片刻,突然松开手里的笔,笑着靠上椅背,看着叶臻道:“你今天是作为我公司旗下的摇钱树,在对我提要求,还是作为叶家的二少爷,在跟我谈交易?” “这很重要?” “当然。”男人说,“如果是前者,我自然会好好跟你解释之后然后拒绝你,如果是后者,那么……”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道:“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第81章 《群星》 出乎意料,叶二少并未因为对方的态度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 几秒后,他舒展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从容道:“前者,你可以开始解释了。” 男人——江叙,也就是江氏集团如今的总裁,以及整个江家的家主。 他意外地挑了下眉,视线扫了眼外面轮椅上的温璨,后者头都没抬一下地继续玩自己的游戏,好像一切都事不关己。 “好吧,我对能干的员工一向很宽容的。”江叙想了想,靠着椅背道:“简单来说,花叶杂志是被我投资的超级潜力股,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正式收购它,但那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看在她未来会给我赚更多钱的份儿上,我是不会把她的名字告诉你的。” “……”叶臻坐在椅子上,微垂着头似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抬起眼皮,淡淡道:“一家杂志社也能成为你眼中的超级潜力股?江老板是打算把它发展成时尚圈一线杂志吗?” 江叙摇了摇头:“江氏不涉及奢侈品和时尚领域。” “那我实在是想不通,它凭什么能成为超级潜力股。”叶臻微微皱眉,清俊至极的脸上是纯粹的困惑,“一家毫无名气的杂志社,能比我赚的钱还要多吗?” “……”江叙神情一顿,片刻后侧了侧头,“我只能说,说不准……” 叶臻彻底沉默了。 片刻后他站起来:“好吧,来找你只是因为想省点力气,既然江大少坚决不肯泄露消息,那我就只能自己查了。” 他优雅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在经过温璨时脚步一顿,语气骤冷:“还请温先生下次不要乱攀亲戚,我可不是你的大舅子。” 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 办公室大门被秘书无声合上。 直到这时,江叙才看向温璨:“你这大舅子脾气居然意外的好,我本来以为他就算不砸了我的办公室,也会砸了我的桌子。” “我也很意外。”温璨耸肩。 江叙把桌上那团报纸捡起来展开,将上边的内容大致扫了一遍后,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这新的合作伙伴,怎么看着跟你大舅子有仇啊?” 他将报纸重新团起来丢给温璨:“叶二在圈子里这么多年,一直被人说性格死烂、狗都不敢惹,结果报纸上居然说他在外面做舔狗,还说得那么详细,就像亲眼看到了一样——太搞笑了,还好他做舔狗的对象也是我们公司的,否则这波舆论便宜就要让外人占了。” 温璨也把报纸看了一遍,却兴致缺缺的样子,边看边漫不经心道:“就算是为了忽悠他,你的借口是不是也太烂了?什么超级潜力股,我这个真正的投资人怎么不知道?” “谁说你是真正的投资人?” 江叙挑眉说:“虽然的确是你临时兴起的决定,但你不是以我们江氏的名义投资的吗?这里面肯定得算我一半儿啊。” 温璨翻报纸的动作一停,转头看向他。 江叙拿着本杂志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将杂志丢到他腿上:“看看吧。” “我看过了。”温璨看了眼那熟悉的封面,“有什么稀奇吗?” “只看了封面没看内容吧?否则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部漫画会有多大的潜力。” 江叙在沙发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最近网上到处都是有关这部漫画的话题,人们讨论它的画风,讨论它的分镜,讨论故事的世界观,讨论人设,讨论后续的情节发展……这还仅仅只出了第一话。” 他举起一部pad,把屏幕亮出来。 那是国内最大的文娱论坛,日活量上亿。 论坛搜索框上输入着《群星》二字,而后跟着的相关讨论帖数量——条。 “这是才刚出了第一话,才发表了一周的新漫画,讨论度已经超过了不少热门漫画的多年积累了。” 江叙又把屏幕翻到下一个页面。 “这是公关部门连夜做的全网数据,漫画刊登一周,讨论云已经占据了整个文娱版块的百分之三十。”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无数蚊子腿黑色字体上,《群星》二字无比显眼地立在当中,和最近大爆的一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平分秋色。 “所有在文娱产业有所涉猎的公司,百分之九十都在疯狂打听不死妖,至今我们的投资部门还没有遭到狂轰乱炸,只是因为漫画现在还出得太少,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不死妖不出错,后续还能保持这个水准更新下去,这部《群星》就迟早会成为一个吸金的无底洞。” “实体单行本、电子书、签售、漫画周边、动漫制作——还有,ip研发,粉丝经济。” 江叙把pad收起来:“一部漫画的成功,有时候会比捧出一个超级巨星还要值钱,因为漫画本身就有可能捧出超级巨星。” “……” 看着温璨微微愣怔的表情,江叙笑起来:“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在知道了对方的潜力后才投资的,还想多谢你给了我一个新的赚钱机会呢,现在看来,你只是单纯的运气好。” 江叙回去工作了。 温璨盯着腿上那本杂志看了很久,最后出于好奇,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 《群星》。 漫画第一格,是一个蜷缩在斑驳墙角的老人,睁着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睛,人物右侧的词云上写着“兔崽子今天还活着?” 第二格是一双赤裸的脚,走在满是碎石的地面。 看不到人物的脸,只有白底黑字的台词——“比你这个死老太婆活得久”。 第三格又是一个躺在垃圾堆里的骷髅般的小孩儿,瞪着眼,在那双脚经过时说着诅咒的话“今天你就死在外面”。 第四格依旧是那双脚,从小孩儿面前飞快走过——“今天我回来就会看到你尸体上爬满苍蝇”。 —— 那双满是伤痕的、赤裸的脚,一路经过了垃圾堆与残垣断壁组成的深巷。 也一路经过了许多将死未死的人,还有他们口中吐出的诅咒与辱骂,而她总会停也不停地以同样的诅咒还击。 直到这条路走到尽头。 又踏上一段又一段长长的阶梯,最后那只布满伤痕的脚抬起来,踩上了尚算干净的地面。 世界一下变得广阔。 下一秒,格子里终于出现一个完整的背影。 第82章 八卦现场 她穿着一件破烂的灰布裙子,长发如野蛮生长的草,搭在瘦弱的肩上,细瘦的身躯几乎挂不住衣服,露出小半个嶙峋的肩膀。 她站在无尽阶梯的最上端,仰头朝远处望去。 下一张是一整个大跨页。 镜头里出现了管道丛生、钢筋暴露如怪兽的灰色丛林。 阴影密布的无数狭小角落里,藏着无数扇住着人的破烂门扉。 一些昏黄油腻的灯光,如明珠般点缀在这片垃圾满地的建筑里。 可视线再往高处去,是大片澄净如墨蓝色宝石的无边夜空。 夜空里群星密布,而在群星之下,远处还有灯光辉煌的巨大城市。 只是在那辉煌灯海与近处昏暗的垃圾丛林之间,还横亘着大片难以跨越的荒原。 荒原之中,隐约可见许多遮天蔽日般高大的阴影,在黑夜中四处横行。 少女只是往那星空里看了一眼,便转身走入了满是老鼠的巷道里。 接下来又是一个大跨页,用来展现她的所在之地。 这便是封面上那座尖锐的、直入云霄的黑色建筑。 只是比起封面还要多了无数细节。 看得叫人心生震撼的同时,也忍不住怀疑,真的有人能画出这么复杂这么经得起考究的建筑吗? 甚至连每一条暴露在外的管道都各有不同,更不用提建筑上每一层的门和窗户,以及其中探出来的,每一张各有不同的脸,每一个姿势不同的人。 —— 漫画第一话给出的信息量并不集中,但只靠分散的信息,便已经足够让人组成一个浩大而瑰丽的星际时代。 这个时代里有人在星空里当海盗,有人在荒原上做异形猎人,还有人在别的繁华星球过着让人不能想象的奢靡日子。 飞船与星舰在群星中来去。 而主角所在的,却只是这偌大群星里,如下水沟和垃圾堆一般的放逐之地。 这里住满了各式各样的犯人和黑户,充斥着血腥与暴力,死亡与痛苦。 这里是人类的母星,被废弃的人类起源之地。 这里是地球。 如今它叫做——“伊甸园”。 · 漫画的最后一页,是黑夜里一个充满暴露管道的下水道。 污水里掉落了一只救生舱。 女主日常来这里捡东西,无意间发现这个救生舱,见里面隐约有个人影,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果断地掏出了武器,开始在心里计算这个救生舱能值多少钱,以及里面的人能值多少钱。 可她刚用武器打碎玻璃,里面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钢蓝色的,海洋般漂亮的眼。 下一格,这眼睛的主人就被女主毫不犹豫地狠狠砸晕了。 但就在她打算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摸出来的时候,下水道深处突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管道里映出一队高大魁梧的影子,他们看起来还都端着枪——那是不应该出现在伊甸园底层的高端货。 —— 漫画就停在那些人影即将跨出拐角的前一刻。 · “……” 叶臻把杂志合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啪”。 助理小蓝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表情,好一会儿后才谨慎地试探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牛逼?” 见叶臻不说话,她才继续道:“最近我身边的年轻人都在讨论这个,我是不懂美术,但是据说这个作者的画功和分镜真的很厉害,好多不看漫画的人都在入坑边缘了……” 她瞄着叶臻,见他按在杂志上的手越来越用力,赶紧小心试探地把杂志扯了回来:“这杂志发行数量太少,现在都成了限量版了,咸鱼上好多人在收,最高一本能卖三百多呢。” 叶臻:…… “花叶杂志估计就是靠这部漫画拿到投资的,也不知道那老板怎么认识的不死妖。” 小蓝拍了拍杂志封面,想了想还是安慰道:“臻哥,要不咱们就花钱删帖,撤热搜就好了,再不然我们找公关部的开会,商量一下怎么能变废为宝。” “……” “变废为宝就是咱们看看,怎么能把这个舔狗的说法……变得好听一点,就最好让大家觉得你是重情、深情,而不是舔狗。” “……”叶臻闭上了眼,丢开杂志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继续调查花叶杂志主编,一定要把他们的公司地址找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漠然道:“实在不行找几个私人侦探。” “那……热搜还撤吗?” “撤。” “那要不要换上新的词条?比如#影帝最深情的那七年 什么的?” “……”叶臻走进电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小蓝。 小蓝立马闭嘴,悻悻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我不需要什么深情或者舔狗的人设,”叶臻淡淡道,“我只想再也不要和她扯上关系。” 他按了按额角,有些烦躁地道:“综艺也推了吧,我来付违约金。” 话音未落,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叶臻抬起头,正撞上戴着墨镜的童小雨,而童小雨身边跟着的,竟然是一脸讨好的小黄。 电梯开门之时他并未往里看,只侧身对着童小雨嬉笑道:“现在大家都知道臻哥有多爱你了,小雨姐你总不能还不知道吧?那报纸上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我都怀疑是臻哥自己找人写了发表出来的!因为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就用这种方式向你……” 终于从童小雨直愣愣的眼神里察觉到不对,小黄转过头来,看到电梯里脸色漆黑的叶臻,立刻住了嘴,然后讪讪一笑,小心喊了声“臻哥”。 “……” 叶臻闭上眼睛。 在电梯即将合拢之时抬手挡了一下,迈步走出来。 “我还纳闷儿你今天怎么没在呢,原来是去干更重要的工作了。”叶臻在小黄身边停下,侧头看他,“拿着一人份儿的工资,同时给两个人当助理,你不觉得辛苦吗?” 小黄脸色僵硬地站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抬头看他,扯着笑说:“不辛苦啊,只要你和小雨姐能好,我就算干十个人的活儿都行!” 小蓝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叶臻差点笑出声来,收回视线,淡下表情,一边朝前走去一边漫不经心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干我这一份儿了,自己去人事部领工资吧。” 他走出十几步后,一直沉默看着他的童小雨终于出声:“叶臻!你站住!” 花朝传媒公司大楼的一楼大厅里,许多人都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 无数人的暗中瞩目中,叶臻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而在他的视线前方,远处的大门入口,突然走进来了两个人。 一身贵妇打扮,无比盛气凌人地方思婉,还有一个戴着帽子低头玩手机,一看就是来凑热闹的叶空。 叶臻:…… 第83章 叶空吃瓜记 第一时间看到叶臻的人竟然是叶空。 她就像装着雷达一样,双手还在继续玩着手机,却毫无预兆地抬头对上了叶臻的视线。 于是还在敲屏幕的手一停,手机在她掌心一转,被她收进了兜里。 那张冷清漂亮的脸上浮现出看好戏的神情。 察觉到她的脚步变缓,方思婉顺着她的视线一转,才看到了电梯门口的叶臻几人。 现场唯独童小雨还未发现不对,她视线还落在叶臻背上,眉头微微皱着,张口道:“你要开除小黄?为什么?” 她说着上前两步:“就因为他跟在我身边,还是因为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叶臻,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意气用事?” …… 叶臻一言不发,他紧缩的视线里只看到他妈妈陡然变冷的表情。 方思婉甚至露出了一丝冷笑。 眼看她就要走过来,叶臻立刻侧了侧头,视线却依旧落在前方,语气极冷硬地道:“你没别的事干了吗?童小姐,我要开除我的员工应该跟你没关系吧?” 他说着,脚下已经匆匆迈步往前,想要拦住方思婉。 童小雨却越咬住了嘴唇,干脆抬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你要开除你的员工是和我没关系,但如果你开除他是因为我,那就……” “那就怎么样?” 女人傲慢华丽的音色响起来,打断了童小雨的话。 她呆了一下,诧异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贵妇打扮的美人正挎着包款款走来,她看起来比当红影后还要好看,是一张完全适合在娱乐圈风靡到老的脸……还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 下一秒,童小雨的视线又被贵妇身边跟着的少女吸引了去。 比起旁边气场强大的女人,她的打扮要低调随性得多,长发随便扎在脑后,头上还扣着顶帽子,但仅仅是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就已经足够精美到令人惊叹了。 可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女她曾见过。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是叶臻的另一个妹妹? “妹妹”这个身份就像一个自带阴影效果的关键词,一下触发了童小雨的某种ptsd,与此同时她也立刻明白了这个有几分熟悉的贵妇是谁。 心跳猛地加速起来之时,方思婉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我问你,如果叶臻是因为你才要开除他的助理,你又要怎么样?” 她眼神淡淡的注视着童小雨,“你要阻止他吗?” 其实她的目光并不如何咄咄逼人或者傲慢,但童小雨却莫名觉得自己变矮了一截。 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自惭形秽让她下意识松开了揪着叶臻衣袖的手,却又在下一刻被一股更强烈的情绪掩盖了去。 “当然。”她抬起头来直视方思婉,眼神平静而倔强,“我总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为了我而丢了工作。” “……”叶臻闭上了眼,左跨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 他略低下头,以一个不多见的祈求姿态对方思婉道:“妈,我们到楼上办公室去说吧。” 方思婉瞧着他,片刻后笑了一声,冷冷的:“你可真是出息。” 她绕过两人,径直走上电梯。 叶臻第一个跟上去,叶空走在最后。 眼见后边的童小雨也咬着唇打算跟上来,她突然伸出手把人拦住了。 “童小姐,”她淡淡道,“你还是搭下一趟吧。” “什么意思?”童小雨本能地竖起一身的刺,眼神冷漠而警惕地看着她,“我在自己公司,还没有自由上电梯的权利吗?” “……”叶空耸了耸肩,“我只是希望你没有想要参与别人家庭会议的想法。” “我对你们的家庭私事不感兴趣,”童小雨面无表情地走过她,“我只是要对被我连累的人负责。” 一直不敢吱声的小黄此时赶紧跟上去,甚至还站在了童小雨身后。 叶空:…… 她看了眼方思婉又黑了一层的表情,挠了挠头,在妈妈的瞪视中也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上行,一楼大厅才响起了越来越大的窃窃私语。 “那人是叶影帝的家里人?两个都好漂亮啊!” “影帝家里基因真好。” “不是,你们搞错重点了吧?重点难道不是影帝他妈明显是来找小雨姐麻烦的吗?” “要被棒打鸳鸯了,好惨。”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儿子在外面给人当舔狗哈哈哈。” “谁能想到呢?堂堂影帝居然爱得那么卑微……” …… · 知道叶氏的董事长夫人来公司以后,正在摸鱼的花朝传媒ceo特意亲自赶到了。 寒暄了几句,方思婉迅速表达了让他快滚的意思。 ceo便赶紧领着他们到了自己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茶话间,接着就飞快溜走了。 秘书无声上了茶水和零食,又退了出去,这片布置奢华的区域便突然陷入了安静。 叶家人都已经坐下了,只有童小雨和小黄还有些尴尬地站着。 好在叶臻很快就开了口,他没有看她,只低着头语气冷漠地道:“我要和我妈说话,童小姐一个外人,留在这里不太好吧?” 童小雨捏紧手,面无表情道:“我是为了小黄的工作……” “知道了,”叶臻眉眼厌倦地打断她,“我会给他另外找一个有潜力的艺人,保证他不会丢掉工作。” “臻哥……”小黄惊惶开口。 “叶臻,他可是从你出道起就一直跟着你了,”童小雨微微拧眉地看着他,“你真的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这么绝情?” “呵……”方思婉终于发出了一声忍无可忍的冷笑,啪一声把手包拍在了桌上。 叶臻脸色一僵,只听他妈语气冰凉道:“既然童小姐自觉有事要和叶臻谈,那就坐吧,正好我也有事想问一问你。” “妈……” 叶臻刚要说话,又被方思婉一个眼神凝结:“怎么?早几年你不是一直期盼着我能见一见她吗?今天我真的来了,你怎么反倒不愿我和她对话了?” “以前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现在已经不是了。” “那就交给童小姐自己决定吧。”方思婉靠着椅背,环着胳膊,淡淡看着童小雨。 童小雨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还是僵着脚步走到桌边坐下了。 “我是为了小黄的工作。”她轻声说。 方思婉不置可否,目光看向了室内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黄助理,你还站着干嘛?” 小黄尴尬的笑了笑,抬脚就想走过来坐下。 叶空:…… “我是让你出去。”方思婉冷了表情。 “那我的工作……” “我儿子都说会给你找个靠谱的艺人了,你为什么非要跟着他?是他给的钱更多?还是让你占的便宜更大?” “叶夫人,”在小黄屈辱的表情中,童小雨表情冰冷的开口了,“在您眼里,是不是所有人接近你儿子,都是为了你家的钱?” 叶空:…… 第84章 负责救火的叶小姐 眼看小黄脸上屈辱的神情更重,方思婉脸上也浮现出荒谬的冷笑,叶空及时打断道:“黄助理你还是快出去吧,如果不想真的彻底丢工作的话。” 在童小雨扫来的眼刀中,叶空支着下巴淡淡道:“之前我也跟着叶臻上过几次班,十次里有五次你不在他身边,在身边的几次,有活儿也都是小蓝在干——这么不务正业,叶臻还把你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已经算对你很好了吧?” “我……” “童小姐只听到你在她耳边说的好话,只怕并不清楚你对叶臻不上心到这个地步。”叶空再次打断了他,“还是说,你以为只要当好他们两个之间的红娘,你就永远都可以在叶臻这里拥有一席之地?甚至说不定将来他俩结婚,还会把你当媒婆一样感谢?” “……”这一次感到屈辱的人变成了童小雨。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小黄,终于咬紧嘴唇不再为他说话了。 直到小黄不甘心地离开,她才抓着茶杯慢慢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没有想过要把黄助理当成……当成红娘。”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无比艰难和屈辱。 叶臻却无动于衷,只垂着眼道:“既然黄助理的事已经解决了,童小姐是不是也该走了?” 童小雨看了他一眼,却连余光都没有得到半分。 她眼眶微红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却被方思婉叫住了。 “等一下。” 方思婉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关于童小姐刚刚说的话,我很感兴趣。” “什么叫在我眼里,所有接近我儿子的人,都是为了我家的钱?” 她含着笑看向童小雨,做了个“请”的姿势:“坐吧,我想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 “你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会议室里,方思婉没急着和童小雨说话,而是淡淡地看向了叶影帝:“上哪儿去了?” “在公司附近的公寓。”叶臻似有些不耐,抓了把头发,“我经常睡那边的。” “可那是你忙工作或者有应酬的时候,这次是吗?”方思婉发出一声冷笑,“你知道这几天我在外面参加那些太太的茶话会,人家都是怎么说的吗?连你爸都在饭桌上被人开玩笑!说他儿子是个情种!” 方思婉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叶空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神色,下意识把帽子往下压了压,然后动作麻利地给方思婉倒了杯茶:“妈,别生气,喝茶。” 方思婉是舍不得对女儿露出生气表情的,于是勉强缓和了神色,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还说了声:“谢谢宝贝。” 叶臻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用低音炮轻轻道:“我会尽快解决舆论,不会让家里受到影响的。” “你要怎么解决?” “我已经在查这家杂志社和撰稿记者的身份了。” “等查出来呢?” “查出来就让她发布澄清和道歉,说这都是不实新闻。” 方思婉发出一声冷笑,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又听到一人开口:“那不是不实新闻。” 方思婉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童小雨!” 童小雨却在叶臻的低声呵斥中直直盯着方思婉,倔强而缓慢地道:“那篇稿子上写的都是真的。” “所以呢?”方思婉轻轻一笑,“你想表达什么?” “在我看来,那样爱着我的叶臻很温柔也很有魅力,可在您这个母亲的眼里,却只觉得丢脸,是吗?” “童小雨!” “你们家的人,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可以轻易让人丢掉工作,还如此轻描淡写,但同时对你们来说,叶臻成为别人口中的情种,别人眼里的所谓舔狗,却是一件天大的事——你们不觉得很荒谬吗?” 叶空默默按住额角,单手玩消消乐的速度更快了。 可这依旧不影响她听到童小雨火力全开的发言。 “我有时候真的不懂,对你们这种有钱人来说,亲情到底是建立在利益上,还是建立在血缘上,或者是建立在希望对方幸福的心愿上的,” 这些话大约已经在心里积攒了很久,童小雨语速很快,眼睛都不眨地继续道,“叶臻和我感情最好的那两年,也一直都在为你们的态度而忐忑和痛苦,可你们却连见都不屑于见我一面,甚至哪怕是在他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里,你这个母亲也从未……” 叶空瞄着方思婉逐渐变色的脸,不动声色却音量很高地开口:“童小姐!” 她不容对方插话的道:“或许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先告诉我。” “哈……”女人却发出了一声无比尖锐的冷笑,视线猛然如刀尖般刺向她,带着无与伦比的厌恶:“跟你出去?然后听你对我说一些我只配在台上唱歌跳舞取悦别人,和我配不上你哥哥之类的屁话吗?”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叶空都有些懵了。 “姐妹之间又能有多大的差别?”童小雨鄙夷地看着她,“除此之外你难道还能跟我说别的?” “……”叶空飞快地扫了眼方思婉,见后者已经气到呼吸急促,脸色发红了。 眼看方思婉就要爆发,叶空闭了闭眼:“童小姐。” 她的音量很高,音色却冷冷清清的,半点情绪都没有地传入每个人耳朵里。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语速很快地说:“我妈今天来找叶臻,主要目的只是想让他不要因为一点舆论,就一直逗留在外不肯回家。” “……”叶臻闭了闭眼,看起来并不意外。 “看到你在,以及听到你说这些,全都是意外。” “没有人专门为你而来。” “若非你主动坚持要参与进来,现在我和我妈应该已经走了。” 童小雨脸色僵硬,扯了扯嘴角:“你是在骂我自作多情?” “这不叫骂,我只是阐述事实。”叶空拿着手机站起来,“现在,你愿意跟我出去待着吗?” 她耸了耸肩道:“我妈只是想和她几天不见的儿子说几句话。” 终于看着童小雨站起来,叶空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叶臻的脸色也微微放松了点。 可就在两人一前一后要出去的时候,方思婉却冷着脸喊了声站住。 她看着童小雨的背影,眼眸冰冷:“我要你先为自己无礼的态度,向我的女儿道歉。” 叶空背对着方思婉,头疼地皱了皱鼻子。 第85章 真是令人作呕 可在叶空说话之间,童小雨已经反应很大地转过身来。 她盯着方思婉一字一句道:“想要我道歉?先让您的另一个女儿,为她的无礼向我说对不起吧。” “事情发生了,总要一件一件解决的。” 她转身大步离开了。 方思婉气得攥紧了手,叶空一边后退着往外走一边对方思婉道:“妈,别生气,咱们今天来可不是为了找气受的。” “你和叶臻好好聊。” 她退出茶话间,转头见童小雨还站在走廊里。 叶空奇怪地瞧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低头摆弄着手机,一路走到了顶楼的露天休息区。 起初身旁的脚步声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只以为童小雨也是往这个方向走而已,可直到她走到休息区,童小雨还一直跟在她身后,叶空便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转头看了眼冷着脸跟着她的童小雨,叶空莫名道:“你干嘛?” “……”童小雨更莫名其妙,“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不然故意把我叫出来干什么?” 叶空眨了下眼:“我把你叫出来只是为了灭火啊,你看不出来我妈生气了吗?” “这么说来你是在帮我咯?”童小雨嗤笑一声,“要我跟你说谢谢吗?” “……”叶空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把手机收起来,“你爱叶臻吗?” 她这突兀又直白的问题让童小雨一下懵住了,片刻后才别开头:“当然不爱了。” “这个动作这个表情,就像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每一个人——我在说反话哦,你千万不要误会了。”叶空眼神纯净而无辜,困惑地道,“你不是演员吗?演成这样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你演技本来就很烂?” “……”童小雨猛地转回头盯住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后,她才憋出一声气急的笑:“果然不愧是姐妹,你和那个叶宝珠也没什么不同,把我叫出来也只是为了换种方式羞辱我。” 休息区到处都是小桌和藤椅。 叶空随便挑了个角落坐下:“如果在你看来,有人说你爱叶臻就是在羞辱你,那我给你提个建议啊——从今天开始,把叶臻当做陌生人,就算是擦肩而过也不要给他一点余光。” “至于今天这样,插手他管理员工,插手他母子对话,甚至在他妈妈面前说什么‘他爱我的样子很温柔’这种话——都绝对不要再有了。” 童小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睨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肯正面回答我呢?”叶空笑了一声,“把叶臻当做彻底的陌生人,这样就算他对你还留有感情,久而久之也自然会放弃的,这样你就再也不用烦恼了,不是吗?” “……” “还是说……你想要的,就是他的不放弃,你想要的,就是这样藕断丝连,永远不会结束的,永远受人瞩目的爱情?” “……永远受人瞩目?你以为我很想受到这种瞩目吗?”童小雨咬住了牙关,冷笑了一声,“说到底,你还是和叶宝珠一样看不起人罢了。” “……”叶空垂下眼皮,脸上的表情一下全都消失了,再抬起眼时,她眼中只剩下厌倦和烦躁,“真是令人作呕。” 她向后靠住藤椅,以下位者的姿势,却是上位者的眼神,睨着站着的童小雨。 视线淡淡扫过她反而平静下来的神情,少女嘴角似笑非笑地翘起来:“你现在,一副‘看吧,你总算露出真实面目,要开始羞辱我了’的表情。”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和你无冤无仇,干嘛要羞辱你?”叶空说,“我说的令人作呕,指的也不是你,而是你们之间的……爱情?”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来之前我特意查过了,阵雨cp被人津津乐道的七年长跑。” “分分合合,藕断丝连,街头亲吻或者街头吵架,在采访中隔空对话隔空吃醋,每一处细节都轰轰烈烈——在很多人眼中,这好像就是爱情的证明。”叶空翘了翘嘴角,“真是令人作呕。” “……”童小雨睁大了眼睛,脸上浮起一层薄红,她看起来很想脱口而出地说些什么,却又始终说不出口。 于是只能听着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少女,在那儿一脸鄙夷的继续说下去。 “你口口声声说不爱,却在第一次看见我,误会我是叶臻新女友的时候,好几次都对我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你口口声声说不爱,却又那么理所当然地插手着叶臻的事,理所当然的任由叶臻的助理时常跟在你身边。” “他应该对你说过不少好听的话吧?甚至也对你透露过叶臻的动向?” “不要否认……”她轻描淡写打断了童小雨欲要出口的反驳。 “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比如——‘臻哥可没有接近过别的女人’‘臻哥心里还是只有你的’——这种话,你敢说,他从没说过吗?” “……”童小雨僵住了,回忆浮现,而少女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呢?不敢细想的开心?不愿承认的自得?” 叶空手指在桌上慢慢画着圈,说得漫不经心,就像她自己才是亲身经历者:“因为被叶家人伤了自尊,你不肯承认你爱他,那你自然也不会承认这些细小的情绪,所以你理所当然的忽略了这些细节。” “……”童小雨呼吸急促,半晌后才艰难道,“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那也不能证明我爱他——我或许,只是虚荣心作祟……” “哦别误会。”叶空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并不想证明你爱他,相反,我正要说,你们或许根本就不爱彼此。” “……”童小雨呆住了。 “而这份爱情,最令人作呕的就是这一点。” 叶空说:“明明根本就不爱彼此,明明谁都不肯为对方付出更多,却两个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受害者,同时还要不干不脆、藕断丝连,给看客们重复上演轰轰烈烈的分合——你们不是被爱情捆绑在一起的。” 摇了摇头,叶空不带情绪地看着童小雨,说:“你们只是被利益、被舆论、被习惯、被观众的目光捆绑在一起,却还自以为那是爱情,又偏偏不肯承认自己想法的——两个孬种。” 童小雨直直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忘记了反应。 叶空站起来:“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我见过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即便有着很多不同的表现方式,可归根结底,这种感情只会存在于甘愿为彼此付出的两个人之间。” “你说……”叶空抬起头,视线越过僵硬的童小雨,看向了休息区的入口处,“我说的对吗?叶臻叶先生?” 第86章 迟来的顿悟 童小雨一震,猛地回头。 叶臻站在门内的阴影处,不知听了多久,直到此刻才慢慢抬起头来。 他好像看了童小雨一眼,又好像没看。 那是任何人都没在他眼中见过的,极度的倦怠之色。 最后视线落在叶空身上,他慢慢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骂人。” “你也太低估我了,我如果真的要骂你,你会哭的。” 叶臻似乎已经懒得再说什么,转头就要走。 看着他好似累极的背影,童小雨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慌乱,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却依旧什么也说不出来。 片刻之间,叶臻已经走远,露出同样藏在门后的另一个身影。 是方思婉。 之前的愤怒之色全都从她脸上褪去了,此刻叶夫人正一脸淡定地朝叶空招手:“宝贝,回去了,你哥今天也回家吃饭。” 叶空迈步走去。 擦肩而过之时却被童小雨抓住了袖子。 她微微侧头,对上了童小姐前所未有的痛恨眼神。 “你凭什么……”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眼底也渐渐浮现了一层泪光,“你凭什么三言两语就要否定我们的七年?你凭什么只用臆测就断定我们之间没有爱?” “说得那么头头是道,你也不过是为了让我和你哥彻底分开,你也不过是觉得我配不上他而已!” “……” 叶空抓住她的手指,慢慢挪开:“首先,那不叫臆测,那叫根据现实,合理推断——现在,我还要另外加上一个推理结果。” “童小姐,让你深陷其中的不可自拔了这么多年的,不是你似是而非的爱情,而是你不堪一击的自尊。” 她丢开童小雨的手,大步走入了大楼里。 · 方思婉一把拉住叶空的手,无比亲密道:“宝宝,你刚才那些话说得真好。” 她说:“你哥以后肯定不会再跟她纠缠不休了,也省了我再对付她的力气。” 叶空有几分感兴趣地偏头:“妈妈本来打算怎么做?” “现在是法治社会,肯定不能干违法的事,”方思婉淡淡道,“但是想点办法,让她从娱乐圈离开,还是可以做到的,这样就不用再跟你哥有来往了。” “那为什么之前不这样做?” “还不是因为你哥,固执得像头牛,我们只能投鼠忌器。”方思婉又道,“现在好了,你哥看来是真的不会再回头了,那我也不用费力了。” 她拉着叶空高高兴兴地上了车。 叶臻在后座上扣着帽子,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方思婉也不生气,还对着叶空饶有深意地抬高了音量,道:“哎呀,空空我告诉你,这恋爱啊,就是要肯付出、肯退让的人才能谈的。” “当初你爸对我,那才叫真正的爱情呢!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时间线拉长一点,彼此亲过嘴吵过架,那就叫爱情——哎哟,简直不要太搞笑……” “妈!”叶臻睡不下去了,拿开帽子拖长声音暴躁地喊了一声。 方思婉撇撇嘴,倒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叶臻把帽子扣回去,等车开出去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又揭开帽子,看着叶空的背影道:“你怎么懂那么多?说得头头是道的。” 他干脆坐起身来,一手搭上叶空身后的椅背,怀疑地道:“你不会以前就早恋?不会连前男友都有一打了吧?” “……”叶空转头看了眼这张写满怀疑与怨念的帅脸,扯了扯嘴角,“我只是聪明而已。” 回视方思婉陡然紧张起来的目光,她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了吗?虽然没亲身体验过,但我见过,旁观过别人的爱情。” 叶臻将信将疑地躺回去,轻哼一声道:“只是旁观过就敢来当知心姐姐,你可真自信。” 沉默良久,他又突然道:“但你说得对。” 帽子底下,男人的声音平静响起:“仔细想想,我们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斤斤计较,生怕自己比对方付出得多了一点。” “或许我们从未真正爱过彼此,只是被青春期的荷尔蒙操控了,又迟迟舍不得从那种错觉里走出来而已。” 另外两人都没说话。 但叶空接到了方思婉高兴且赞许的眼神。 她甚至对她竖了竖大拇指,用口型道:“做得好!” 叶空:…… 她原本真的不是为了棒打鸳鸯而来的来着。 不如说正好相反,她是不想因为某个傻逼的幼稚稿件而让童小雨遭到连累,所以才特地来当个灭火员的。 谁知道,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但也算勉强完成任务吧。 叶空琢磨着,又听到叶臻如同梦呓的声音:“可人真的能遇到那种爱情吗?” “甘愿为了对方,不计得失的付出一切的,真正的爱情。” 叶空也沉默了。 方思婉却无比肯定地说:“能。” 她笑着道:“我不就遇到了吗?我的孩子们也肯定都能遇到的。” “这可不是能用基因遗传的东西。”叶臻吐槽。 “那……”叶空突然提起了毫不相关的话题,“你还要查吗?那个花叶杂志的撰稿人?” “……不查了。”叶臻毫无起伏地说,“反正我越是在意,说不定那人就越是会写出更夸张的东西。” “而现在的舆论总是会消失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下车后,叶臻在门口叫住了叶空。 帽子挡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微微张合的薄唇。 他说了一句轻轻的:“谢谢你。” “无论是你在妈妈面前特意维护童小雨,还是你为了我而说的那些话,我都会记在心里的。” 叶空:…… 啊…… 她眼神飘忽的想:倒也不是为了你。 “还有,”叶臻抬起头,金发下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叶空,“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那个巴掌。” “……”叶空飘忽的眼神慢慢转移回来。 可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任由他把话说完。 “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应该对你动手,”叶臻说,“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看起来很不熟练,以前应该很少,甚至可能从没对人道过歉,可他在努力压住本能的傲慢,让自己表现得自然而诚恳。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套住嘴的大型犬,浑身都透着股快要炸毛的别扭劲儿。 叶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别墅门前阳光明媚,却陷入古怪的沉默里。 叶臻很快就憋不住的黑了脸:“你倒是说句话。” “唔……”叶空眨了下眼,笑了笑,“其实你没必要道歉……” “那怎么行?我……” “因为从你动手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她转身走进铁门。 叶臻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才突然抬头:“什么结束了?” “当然是我们的关系。” 少女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剩下清淡的余音缭绕在叶臻耳畔,让他突然之间,从心脏深处,升起一股淡淡的凉意。 莫名的,他突然回忆起,当时那个巴掌之后,叶空说过的话。 【本来,我是该十倍讨回来的,但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就抵消了。】 “抵……消?” 叶臻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模糊的明白,在叶空那里,被那个巴掌抵消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炎炎烈日下,叶影帝突然有种坠入冰湖般的错觉。 第87章 叶小姐,你在挑拨离间? 一顿午餐吃的若无其事。 方思婉倒是看出了叶臻的不对劲,观察片刻后她忍不住笑着问:“你老看你妹妹干什么?” “……”叶臻一僵,抬头对上叶空的眼神。 她倒依旧是没事人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对她来说,或许的确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的道歉无关紧要,他的态度也无关紧要。 “没什么,”叶臻收回视线,扒了一口饭,突然又垂着眼皮问,“你之前,不是说必须要经过你的同意才能进这个房子吗?” “我好像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进来了——你不赶我走?” 听到他的话,方思婉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话?哪有自己讨打的?” 叶臻却莫名显得很坚持。 见他一定要个答案,叶空只好道:“我也说过,如果是来找妈妈的,你和爸爸,还有姐姐都可以自由进出。” 她无比直接地道:“只有叶宝珠和那个老太婆,不能随便进来。” 方思婉:“……” 女人拿勺子用力敲了一下叶臻的手:“好好地吃着饭你说这些干什么?” 她给叶空夹了两筷子菜,又道:“今晚你爸和你姐姐都回来吃饭,下午你和我一起准备一下食材。” “可我一点厨艺都不会。” “没关系,你哥哥会。” “唔……好吧。” …… 叶臻的筷子一顿,抬起头又看了眼叶空。 少女正叼着筷子打量餐桌上的美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大概听到了方思婉话语中“哥哥”的称呼,也或许没听到。 但她好像无所谓。 可为什么? 她不是不认他这个哥哥吗? 叶臻有些吃不下去了,干脆放下筷子打算离席。 可就在起身的时候,他注意到叶空扫来的嫌弃的一眼。 叶臻:…… 什么意思? 莫名的,他又僵硬地坐了回来:“算了,还是吃完吧。” 叶空于是再没多看他一眼。 倒是方思婉眉头皱得死紧:“你今天在梦游吗?” 说着她又警惕道:“你不会还在为童小雨的事怪你妹妹吧?” “……我没有。” · 午餐后,叶空绕着别墅走了两圈消食。 绕过拐角时,正看到花园边坐着的叶臻。 他似乎正在打电话,叶空本想原路返回绕开他,却没想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和叶空有什么关系?” 叶空脚步一顿,侧头看去。 男人戴着墨镜坐在椅子上,眉头皱得死紧,看起来正在拼命压抑自己的焦躁。 “……舆论传播成这样,我从综艺里下车不是很正常吗?不然等着用十几期节目给大众送看不完的笑料?” “……” “……我不需要这样的关注度。” “……” “……我说了,和我妹妹没有关系,如果她觉得受到冒犯了我可以对她道歉。” “……” “……你认为我会缺那点违约金?” “……” “……她是不是疯了?她找我妹妹干什么?你……” …… 已经走到叶臻身后的叶空,悄无声息从他手里抽走了手机,然后躲开了叶臻猛然转头伸来的手。 她滑开扬声器。 一个成熟严肃的女声顿时传入她耳里。 “……我不清楚你妹妹到底对小雨说了什么,她现在状态很糟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也不肯吃饭,我也没有办法,我想跟她对话,她却说想再见你妹妹一面。” “叶空!”叶臻小声喊她的名字,站起来想抢手机。 少女却转了个圈再次躲开了。 她脸上扬起笑,无声地一边躲叶臻,一边听那个经纪人继续说下去。 “叶臻,你这两个妹妹,已经两次地伤害过小雨了,你如果一定要护着你妹妹,那你至少也不该这么绝情,这档综艺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俩要上,你要是这时候半路下车,你让小雨怎么办?别人会怎么说她?” “你让她也下车不就得了?” 叶空毫无预兆地开口。 少女含笑的声音,让那边的童经纪人一下住了口,再出声时,语气也变得更加严肃,甚至都有些不善了。 “叶小姐,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好家世,面对上千万的违约金说赔就赔。” “那就让叶臻帮她赔。”叶空转头看向叶臻。 她也不躲了,叶臻也不再企图抢手机。 对上少女的视线,他沉默两秒,别开视线:“我赔。” “喏,你听,他这么说了。” “……”经纪人声音更冷了,“你是在羞辱我们吗?” 叶空噗地笑出来:“你们姓童的,怎么都这么容易被羞辱?” 听筒里的呼吸声一下沉了下来。 可不等那边说话,叶空把手机丢在桌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悠闲道:“你这既不想让叶臻退出综艺,又不想让童小雨付违约金,意思就是,他俩就必须绑定在一起继续录节目呗?” “可如今叶臻是童小雨舔狗的事儿已经传遍了,等综艺一出来,你能保证叶臻不会因此损失利益吗?无论是声誉上的,还是金钱上的。” “只是一些舆论而已。”童经纪人淡淡道,“叶小姐不是圈内人可能不知道,你哥哥可不靠粉丝吃饭。” “……哇,”少女发出一声毫无起伏的感叹,“刚才你还在担心叶臻半路下车,会让童小雨遭受非议呢,现在怎么又变成‘只是一些舆论而已’了?” “你真的是叶臻的经纪人吗?”叶空问。 “我是叶臻和童小雨两个人的经纪人,”经纪人倒是很镇定,“所以我只会选择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有益的选项。” “……”叶空轻轻笑了一声,偏头看向叶臻,没有说话。 那边却继续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叶小姐,请你把手机还给叶臻,我还要继续跟他谈工作。” “可你刚才不是也提到我了吗?”叶空弯唇道,“你不是说,想让我去见童小雨吗?” “是的。”经纪人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弥补一下对童女士的伤害。” “……”叶空依旧瞧着叶臻。 就像没听到那头说话似的,她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叶臻,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傻逼啊。” 叶臻:…… 她举起那只手机,对着叶臻晃了晃:“这种人,到底为什么能当你的经纪人?” “哪怕是我这种从没做过生意的人也知道,只能招聘全心为自己着想,为自己的利益努力的下属,可你看看你找的是什么人?” “叶小姐,你在挑拨离间?” 第88章 只是未雨绸缪 “说出事实能叫挑拨离间?” 叶空把手机抬到唇边,截断了对方准备出口的话:“你说你因为同时做两个人的经纪人,所以才只能选择对两个人都有益的选项?可叶臻需要这种中和过后的利益吗?” “要我告诉你,对叶臻最有利的是什么吗?” 叶空嘴角勾起来:“立刻从综艺下车,同时起诉所有发表了对他不利消息的媒体,并召开发布会,否认自己和童小雨还有任何来往,除此之外,他还可以直接开了你这个偏心眼儿的经纪人,然后再找一个比童小雨地位更高实绩更强的女演员,展开新一段恋情——当然,” 叶空顿了顿,道:“最好的办法,是他向大众直接公开自己的身份——叶氏集团二少爷。” “你猜这样一来,童小雨会不会变成大众眼里,倒贴豪门阔少的女明星?甚至,他们过去那轰轰烈烈的七年,都会从坎坷恋爱长跑,变成童小雨死都不肯放开豪门高枝的傍大款日记。” “叶小姐!”那边似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气急败坏道,“你这是仗势欺人!” “是啊。”叶空笑了一声,“但是很有效,不是吗?” “……叶臻不会这么做的。”她很快又冷静下来,冷笑道,“他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可不一样。” “嗯……他是个傻逼,你不就仗着这一点吗?” “叶小姐,我不和你说了,请你把手机,还给叶臻。” “不,你必须听我说。”叶空语气嚣张,“你大概不知道,我刚被接回叶家,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家里人的什么事我都想掺和一下,而我的父母绝对不会拒绝我,我也一点都不怕叶臻生气发火。” 她笑眯眯地继续道:“所以啊,你必须听我的。” “否则,我刚刚说的那些,哪怕没有叶臻做主,我也可以做到。” 少女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怎么样?要拿你侄女儿的职业生涯,跟我这个仗势欺人的豪门大小姐赌一赌吗?” “……” 听筒里一时只能听到急促纠结的呼吸声。 叶空就像能看见对方的想法似的,慢悠悠添了一句:“你现在大概在想,叶臻不会允许我那么做的——可惜,你想错了。” 她抬起眼皮看向对面:“叶臻,可管不了我。” 金发男人坐在她对面,起先还紧皱的眉不知何时松开了,这会儿干脆正抱着胳膊定定看着她,好似就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听到这话,他撩了撩眼皮,道:“她说的是真的。” 顿了顿,他又道:“可就算没有她,我也已经打算跟你解约了,童姨。” “……什,什么?” 那边似乎陷入了极大的震惊里,话都说不明白了。 叶臻捏了捏眉心:“我是真的累了,童小雨的违约金我会来付,除此之外,我还会想办法帮她接两个好的电影剧本,就当是,我浪费了她多年青春的补偿——我知道她肯定不会要,所以,你一定不能告诉她。” 叶空见状,功成身退地关了扩音器。 正要离开之时,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凑近手机插话道:“哦对了,童阿姨,这次通话我有全程录音哦。” “所以,如果你想接下叶臻给的好剧本,并且把一切都归功于童小雨本身的话,你最好是,不要对这次通话内容做任何手脚。” “……你在说什么?”叶臻皱眉道。 叶空耸了耸肩:“未雨绸缪。” 她漆黑的眼瞳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只精致的黑色手机,仿佛能透过手机看到那头人的表情。 带着某种无需质疑的轻蔑,以及惊人的凉薄。 · 而手机那一头。 正举着手机的童经纪人浑身一震,举着手机的手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贴近她耳朵的手机屏幕因此微微一亮。 只见右下角显示着——【正在录音:23:02】 数字还在一秒一秒地跳动,而手机那头,叶臻看着少女背着手离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眼屏幕。 通话页面正显示——【正在录音:15:32】 也就是说,从她抢过手机开始,她就已经按下了录音键。 叶臻:…… 叶臻接起电话之前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没有关闭录音,而是犹豫着对那头的人说:“抱歉,我妹妹性格比较……多疑。” “……”童经纪人嘴唇颤了颤,半晌才发出干涩的声音,“没事。” · 花朝传媒很快发布了公告。 叶臻从影视部独立出去,开了虽然挂在公司旗下,却拥有百分之九十自由度的个人工作室。 同时他也更换了经纪人,行程表上关于综艺节目的内容也都全部删去,换成了几个杂志采访。 紧接着,全网的营销号都开始流出消息。 说叶臻工作室在各个采访中,都拒绝了和前女友相关的提问。 除此之外,童小雨也从综艺下车了,但好在换上来的是两部大片的试镜机会。 她的粉丝于是也懒得管她的感情生活,开始为她的事业加油打气。 唯独阵雨cp粉,原本在习以为常的等待着两人又一次复合,这回却从两人再也没有交集的日常中,嗅到了不妙的味道。 可无论舆论如何,叶臻都真的放松下来了。 到这个暑假的末尾,他又恢复了状态,一边在家当咸鱼,一边每天沙里淘金的寻找好剧本。 正好这天到了叶空该去学校报到的日子,他便自告奋勇要去送人。 “不用了。” 少女穿好鞋子,头也不回地道:“温璨送我。” 叶臻:…… 看着少女轻快走远的背影,叶臻面无表情。 “儿子,下午要陪我去逛街吗?”正在沙发上敷面膜的方思婉道。 “不了。”叶臻拒绝道,“我打算去染头发。” “染回黑色吗?” “不,”男人抓了一把自己已经褪色很多的金毛,视线扫过叶空随便丢在桌上的绿色发绳,还有绿壳pad和绿色电子笔。 “我要染绿色。”叶臻下意识道。 方思婉:…… 第89章 网友面基 玉山大学在玉洲已经有百年校史了。 除了长居全国top10之外,这学校最出名的是她极具设计感的校园建设,以及据说超级好吃的食堂。 “你应该会在学校里碰上不少熟人。” 风从窗外灌进来。 叶空侧脸看着外面的景色,耳边听到温璨慢条斯理的声音:“叶宝珠在这里,杜若微、李因、周颂他们那一班子,几乎都是你的校友。” “那可真是个坏消息。”叶空又问,“你以前不会也是这学校的吧?” “我是啊,不过只读了一年就出国了。”温璨说,“玉洲本地的名流子弟几乎都在玉山入过学。” “为什么?这是……玉洲市政府布置给当地豪门的kpi吗?” “你可以理解为本地名流对玉洲自觉的归属感,不过最重要的是……” 说着,温璨抬头,朝窗外指了指:“绿履私立学校,是玉洲本地名流子弟的社交大本营。” 叶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大片被绿林包围起来的围栏,围栏内隐约可见哥特式的尖锐屋顶,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足球场。 正打量着,车窗外陡然闪过去一辆橙色的跑车车影,随后又是几辆各色跑车。 引擎的轰鸣声接二连三,期间混杂着一些意气风发的口哨和呼喊。 叶空定睛看了看,以她不多的见识只能认出两个顶级跑车的牌子。 “本市的豪门弟子,基本都是在绿履长大的,从幼儿园到初中再到高中,绿履一路承包。” 温璨道:“而在绿履高中部校舍的背后,就是玉山大学。” 随着他的话语,黑色宾利驶过拐角,进入了以复古石砖铺成的巨大广场。 而在广场前方,就是玉山大学。 · “要我带你去找教务处吗?”温璨在车上问。 “我又不是路痴,用得着你一个残废给我领路?” 叶空没看到司机顿时冷汗直流的表情,背着包对温璨道谢。 “不用谢,反正我无聊。” 男人坐在车内对她笑,虽然很淡,可有阳光要照不照地落在他脸上,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对叶空说:“因为太无聊了,我打算中午来找你吃饭,怎么样?” “……”叶空有些莫名,却还是答应了,“只要你自己不嫌麻烦。” 她转身离去,路过校门外卖地图的学姐时,便买了一份,就这么边看地图边走了进去。 直到背影消失,叶空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而直到她背影消失,温璨也始终没有让司机开车,甚至没有移开过目光。 司机为他工作很久了,此时忍不住讪讪道:“叶小姐是个出乎意料……性格干脆的人呢。” “是啊。” 温璨也说。 窗外阳光落入他眼瞳,迸溅出几分粼粼的光,让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朦胧。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我最近越来越觉得,她有些眼熟。” 琢磨了许久,温璨还是摇了摇头,让司机驱车离开了。 · 虽然温璨已经提前说过这学校有熟人,可叶空还是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快就遇上了。 “叶空?” 秦染秋长裙外面罩着白大褂,面带惊喜却不谄媚地对她笑起来:“你是新生吗?还是心理学的?” “……”叶空看了眼她的衣服。 秦染秋立刻道:“我研二,算你学姐,不过今天主要是负责社团招生的,我们比你们新生早开学。” “我不是新生,我是交换生。” 叶空说着,对她挥了挥手里的资料,“先去报到了。” 她动作很快,可秦染秋依旧看到资料上的大学名。 “北城大学。” 她嘴角弯了一下,喃喃自语的夸赞,“看来学习很好,是个优等生呢。” “倒也有点资本当温璨的未婚妻。”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叶空的背影,直到手机振动着将她惊醒。 低头看了眼来信,那张温柔款款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更加开怀的笑,将附近的好几个学弟都惊得红了脸。 · 叶空不打算住学校宿舍,因此今天的报到活动也就尤其简单。 不过她本来也不全是为了报到而来的。 从教务处出来后,她花了半个小时走到了男生宿舍,然后问到了快递驿站的位置。 站在驿站门口,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这串号码在她手机里存了很久,但却一次都没有打过。 这还是第一次。 通话响三下,被人接起:“喂?” 是一个有几分低哑的男声。 “你好,是伊莱先生吗?有您的快递到玉山大学了,麻烦来取一下。” “……什么快递?我没买东西啊。” “可快递上留着您的电话,而且您是伊莱吧?” “……是,”那声音咳嗽了一下,“你帮我看一下寄件人的名字。” “是十一。”叶空面不改色道,“从北城寄来的。” “……”那边陡然响起一声椅子翻倒的巨大动静,接着传来走路的风声,“那是我的。” 他急急道:“你帮我把快递送到绿山街来,就在那堵艺术墙那里等我。” “……”绿山街是哪儿?艺术墙又是什么? 叶空忍住了发问的冲动,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然后立刻开始翻地图。 但最后,她还是靠着问路找到地方的。 · 绿山街,是绿履私立中学和玉山大学之间的分界线。 一条繁华无比的商业街。 叶空抵达这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接着她用了十分钟,找到了那堵所谓的艺术墙。 一整面画着涂鸦的墙壁。 画风很熟悉。 黑暗带血的荆棘丛,与阳光灿烂的花田处在同一画面中,有种割裂又和谐的美感。 这艺术墙在商业街的尽头,位置比较偏僻,墙后面便是绿履高中密集的竹林。 即便有阳光照射,这里也依旧凉风习习,透着股沁凉的冷意。 叶空一边站在这里等,一边奇怪于这人选择拿快递的地址。 她忍不住又把“伊莱先生”的账号看了一遍。 “伊莱”。 二十三岁,玉山大学美术系在读,梦想是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画家。 ——玉山大的学生,为什么不在男生宿舍的驿站拿快递,而要选择距离这么远的地方取快递? 难道他在商业街上打工? 叶空正猜测着,耳边突然听到了匆促的脚步声,接着又是几道拳拳到肉的击打声。 混合着痛苦的闷哼与嘈杂的窃笑,原本漫不经心的叶空一下子停住了呼吸,缓缓侧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第90章 叶十一惨遭网骗,怒而给人当爹 “你们差不多得了吧?” 隔着一堵墙,绿履高中的竹林里响起一道低哑冷漠的男声:“难不成还想到摄像头底下打人?” “说什么呢?什么叫打人啊?我们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吗?” 另外几个声音嘻嘻笑着说。 “兄弟之间勾肩搭背,踢一脚踹一脚的,都很正常。” “这么宝贵的下课时间,你不跟我们这些朋友一起玩,莫名其妙地不理人,还往外冲,那我们不得好奇一下你要干嘛啊?” “赶紧的啊,你不是说要拿快递吗?去啊,我们跟着你。” …… “……” 叶空默默地低头看了眼手机。 “伊莱先生”的资料上,的确写着23岁,而ip地址也的确是玉山大学。 可耳边同时还在传来那些难听刺耳的笑声。 “赶紧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快递让你这么急,连重要的跑腿工作都能丢。” “诶诶诶,干嘛?走大门多显眼啊,走狗洞。” “这边这边……这不有个现成的狗洞,多适合你。” “瞧瞧,我们杜哥正等着给你拍照呢,难得他这么感兴趣……” “快点啊,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快递了?” …… 叶空收起手机,抬起头,突然开口:“是伊莱先生吗?” · 这是一把无比悦耳的音色。 带着天然的甜蜜,和后天的冷清。 矛盾得极其抓人。 因为音量够高,墙那边的动静一下就消失了。 几秒后,才有人嬉笑着道:“伊莱先生?说的是你吗钱一来?” 砰一声闷响后,那声音从墙角处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美女你好啊,你来看看,你要找的是不是这家伙?” 叶空转身看去。 墙角一个不高的洞里,绿植被扒开,露出一张被人强迫着紧贴在地上的脸。 乌黑的头发遮住他半张脸,露出来的一只眼睛毫无情绪地看向她,简直跟死人一样没有生机。 叶空走过去几步,在那些笑声里低头盯着他,片刻后慢慢问到:“是你吗?伊莱先生?” “……是我。”他别开视线,语气漠然,“但我今天不想拿快递了,你改天再给我吧。” “你说什么呢!” 那只按着他的手猛一下将他揪起,又往地上重重一砸,砸得他满脸泥土,才又丢开到一边去。 接着那空荡荡的,只能看见几双穿着限量版球鞋的脚的洞口里,又传来几个人嬉笑的声音。 “小姐姐,你别听他的,把快递从这个洞口丢进来。” “对啊对啊,他不拿我们这些兄弟帮他拿。” …… 叶空琢磨了一下,左右张望一番。 只见附近的花坛边放着几个铁盘子,里面装的都是给猫吃的牛奶和猫粮。 她悄无声息走过去,端着装牛奶的碗走回来。 “好啊,那你们谁把手伸出来,我把快递给你。” 她幽幽道:“东西不重,但要轻拿轻放,我怕放地上给磕坏了。” 那边响起“啧”的一声。 一双球鞋的主人主动靠近,然后伸出来一只戴着昂贵手表,一看就养尊处优的手。 “真他妈麻烦。”那人说,“赶紧的。” 叶空笑了笑,俯视着那只少爷的手,蹲下来,倾倒碗身—— 不知放了多久,其中还混杂着些猫粮的奶就这样倒在那只手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那人似有一秒的懵逼,随后便是一声巨响的“卧槽”。 他倏地就要把手往回收,叶空却更快一步,捏着那只不锈钢猫碗狠狠砸了下去,同时用力按住他的手腕。 “卧槽!” 一声惨叫响起:“你他妈谁啊?你是不是疯了!放开老子!” “我是你爹。” 叶空按着那只拼命挣扎的手腕,脸上风轻云淡,甚至带点笑。 她蹲在地上,再次举起猫碗,对着那只筋骨凸出的手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仿佛在玩什么游戏般认真又欢快。 “谁让你不记得我了?这么不孝不就活该挨打吗?” 墙那边在接连不断的惨叫中顿时嘈杂起来。 “你怎么了?” “什么情况?” “那边的娘们儿在干嘛呢?” “你把手缩回来啊!” “啊啊啊啊好痛!别打了!” “也要我能缩得动!”挨打的人大叫道,“你他妈有本事别跑!你们还不快过去抓她!” …… 一串慌乱混杂的脚步声远去了。 叶空死死捏着那只已经被她砸得满是青紫的手,感觉到墙那边有人靠近了。 她稍微喘了口气,只听那边有一道从未听过的少年嗓音在问她:“你是谁?为什么要打人?” “都说了我是他爹。”叶空漫不经心地说,“看不惯儿子在学校嚣张跋扈欺负人,所以充当一回正义的快递员咯。” “哦,”她又说,“你要是羡慕,我也可以给你当爹啊。” “……”那声音发出一声冷笑,“很好,希望你待会儿也能这么正义。” “待会儿?什么待会儿?”叶空转头看了一眼。 她估算着时间,又按着那只手狠狠地跺了一脚,接着就在男生的惨叫中飞快地丢开碗,溜之大吉了。 等一群少年呼啦啦赶到时,墙角已经只剩下一只空荡的猫碗。 而狗洞内爬出来一个脸色发青的少年,他举着惨不忍睹的右手,颤巍巍地朝对面一指,咬牙切齿道:“她往玉山那边跑了!赶紧去找!” · 叶空走在人群中,用画手十一的微博号给“伊莱先生”发了条消息。 【伊莱?玉山大学美术系?二十三岁?】 【怎么没一条是真的啊。】 【你居然是个高中生?还是个惨兮兮的高中生?】 隔了很久,直到她快无所事事地把整条街都逛完,手机才终于震动了一下。 那边先是发来一个问号。 接着才恍然大悟。 【刚才不是快递员,是你?!!!】 【你怎么会来玉洲?又为什么来找我?】 【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许多的问号和感叹号,充分表明了他的震惊。 却让人很难和刚才那个挨打都死气沉沉的少年联系起来。 叶空叹了口气,手机又震了一下。 【你刚才是不是疯了?他们都是玉洲本地的豪门子弟,现在正在发疯一样的找你,你一定要躲好了!】 叶空又叹了口气。 她人生中第一次和网友面基,没想到居然也遭遇了见光死——各种方面的见光死。 【找个时间来玉山大找我吧,我在这边当交换生。】 【至于那些找我的人……】她想了想,继续打字: 【要是真让他们找到了,就算他们倒霉。】 第91章 看到你的脸就特别讨厌 时间很快到中午,叶空接到了温璨的电话,又找了好一会儿的路,才抵达了那家位置偏僻却环境很好的餐厅。 入口的门很狭窄,可进去之后,穿过一个小小的院子,眼前便豁然开朗,犹如古代的世家大宅。 她由服务生领着走进去,上了楼,终于在一间向外开着窗的包厢里见到了温璨。 温璨不是一个人来的。 除他之外,桌上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今天才见过不久的秦染秋,另一个,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听到动静他也没有转头,视线依旧向着窗外,只露出一个锋利的侧脸,说话的语气却很是慵懒:“……太久没体验过校园生活了,猛一下来感受一回,居然有种自己已经老了的错觉。” “也可能不是错觉。”温璨淡淡笑着说。 “……别忘了咱俩一个年纪。” …… 秦染秋在这似有若无的斗嘴中笑起来,似乎对两人之间的气氛习以为常。 或者说,她本身也是这氛围中的一份子,于是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主人的气息。 不过几秒之间,这一轮短暂的斗嘴结束,温璨看向叶空:“过来坐,点菜。” 叶空慢慢走到桌前。 这是一张圆桌。 温璨背靠窗户,坐在中间,秦染秋和另一个男人分别在他左右。 还有一个空位在秦染秋身边,桌上放着一只茶杯,应该是给叶空留的。 “快来坐。” 秦染秋果然开始给那个空位倒茶,笑得温柔成熟,一看就是个非常体贴的人。 体贴到叶空只看她一眼,就能想象到之后吃饭时她对自己嘘寒问暖的画面了。 就犹如主人待客。 或者大人哄小孩? 叶空收回视线,走过去把她身边的椅子一路拖远,直到正处于温璨对面的位置上,她才停下动作,一屁股坐下来。 少女把那杯茶端过来喝了一口,接着看向温璨。 “你们关系真好,大热天的还要挤在一起排排坐,谁说你们老了我都要生气。” 她把茶杯放到桌上,眼神纯粹而天真:“这可能就是童真而不自知吧?” 温璨:…… 原本还对着窗外的男人也转过头来,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温璨咳嗽一声,拍了拍身旁某人的椅子:“麻烦你给我的未婚妻让一下座位。” “让什么座?”叶空接话道,“我坐这里挺好的。” “但我很需要你。”温璨眼都不眨地说,“我们是未婚夫妻,坐在一起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他说着,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男人“啧”了一声,站起来。 他果然身量很高,站起来显得个高腿长肩又宽的。 只是叶空瞧着,总觉得这身卫衣长裤的装扮和他不太搭。 只看脸和气质,他应该是那种常年西装革履,被董事们簇拥走走在写字楼顶层的上位者。 正打量着,这男人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以俯视的角度,男人对她伸出手:“叶三小姐,久仰大名,我是江叙,温璨的合作伙伴。” “他合作伙伴也太多了。” 叶空说着,十分敷衍地和他握了握手。 一旁的秦染秋却笑起来:“江总可不是普通的合作伙伴,他是江氏财团如今的总裁,也是江家的家主,外人可都不知道他和温璨是合作关系。” “……”不知听到哪个字眼,叶空突然停住了把手收回来的动作。 江叙有所察觉地微微一挑眉,感受到少女纤长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停滞,他不知想到什么,心下咯噔了一下,原本懒散的眉眼也一下变冷了许多。 男人不动声色地飞快撤回手,却被叶空一把用力收紧了。 江叙:??? 叶空紧紧盯着那只手,然后慢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叶三小姐……”男人冷漠地看着她,又用余光去瞧那边正沉默注视着这边的温璨,“你这是……什么意思?” 包厢里突然陷入古怪的静默。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由江叙修长的身体在叶空身上投下晦暗的影子。 她站在这道影子里,目光却如自冰雪里淬炼出来的刀锋,带着股刺人骨髓的凉意。 “叶空?”再开口的是秦染秋,带着点急切和尴尬,似是忙着粉饰什么,“我们刚刚说的合作伙伴其实是开玩笑的,江叙和温璨可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那种……” “好朋友”几个字被她用力重读,似一种不能说明的急切提醒。 就好像她害怕叶空会在这里干出什么让两个好朋友尴尬的事情出来。 “叶三小姐,”江叙不动声色地往外抽手,“你还想握到什么时候?” 他脸上已经不可自抑带上了一点嫌恶和鄙夷,甚至还有一点愤怒。 可就在这种不客气就要变成粗暴行动的时候,他被少女紧握的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江叙:…… 男人猛地一低头,发现叶空已经不紧不慢地收紧了五指,直到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肤:“这就好了。” 叶空说着,眼睛依旧漠然平静地看着他。 用力到最大的手指,终究在男人手背上留下了两三道破皮的血痕。 “不知道为什么,”叶空说,“我看到江先生的脸,就觉得特别讨厌。” 她说:“这是我活到现在,第二次有这种体验,所以难免想研究一下原因。” “不好意思了,江先生。” 江叙:…… 秦染秋:…… 她终于慢慢松开手。 过度紧握的手指甚至在男人皮肤上留下了几道白色的凹痕,松开后才渐渐浮上血色。 叶空看着男人惊愕的表情,笑了一下:“江总不会以为,我是对你有意思才一直握着你的手吧?” 江叙:…… “哈哈。” 叶空转身走到温璨身边坐下,只那声短促的笑便已经将她的嘲讽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江叙:…… 他低头看了眼手背上的几个血印子,嘴角抽了抽,想要发火,抬头却见温璨还在温温柔柔地给叶空倒茶。 “你说这是遇见的第二个,那第一个是谁?” 他甚至还如此若无其事的发问了! 江叙:…… “真是见色忘友的狗东西。” 江叙面无表情地坐下来,秦染秋安抚地给他也倒了杯茶。 第92章 我承诺给她一辈子吃不完的甜点 “你管是谁,反正不是你。” 叶空语气有点冲,仰头就把茶水喝了。 温璨却依旧没脾气。 “不是我就好。”他还说,“江叙是长得挺讨厌的,江家的小辈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吓哭。” 江叙:…… “那么夸张?”叶空倒是接话了。 她先是一脸惊讶,扫了眼江叙的脸,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江先生是长得挺凶的,难怪能止小儿夜啼。” 江叙:…… “到底是能吓哭还是能止哭,你们俩能不能先统一一下?” 江叙淡淡扫了眼叶空:“第一次见面就敢这么不客气,叶三小姐果然是从外面回来的。” “外面是哪里?指的是玉洲之外,还是指豪门之外呢?” 叶空撑着下巴,似笑非笑,眼神也如蜻蜓点水般从江叙脸上掠过:“你不会以为自己待的地方才是最好吧?” “至少不会养出你这么不懂礼貌,没有修养的孩子。” “你家的孩子有没有礼貌不知道,”叶空又笑了,“但……” 她视线落回到江叙脸上,眼眸黑黢黢的,笑意却似有若无的寒冷:“不干净却是肯定的。” “……” 江叙瞳孔陡然一缩。 温璨原本从容的神色也一顿。 秦染秋更是差点站起来。 “叶三小姐,你……” 秦染秋眉眼间染上薄怒,正要说话之时,却被温璨放茶杯的动作打断了。 茶杯底落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 “好了。”温璨说,“不想吃饭就走,我一个人吃。” 叶空才不想走,她肚子正饿得慌。 烟雾般上头的情绪渐渐消散,她撇撇嘴,开始安分点菜。 · 方才那风波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被盖过了。 等到开始上菜,温璨他们三人已经开始聊起了工作。 “实验室和团队都已经就位,江叙你这周末就去验收一下,然后就正式开始进入批量研发阶段了。” 温璨又看向秦染秋,“还有染秋,你也得跟着去一趟,负责一下测评工作。” 秦染秋却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有些愣怔似的看了眼叶空。 正好叶空听得无聊,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测评?” “ai。”温璨淡淡道,“我开了一家新公司,专门负责人工智能的研发。” 秦染秋猛地瞪大了眼,下意识急急喊了一声:“温璨!” 正在给叶空夹菜的温璨,和正叼着一筷子青菜的叶空,同时抬头看向她。 叶空眼里是莫名其妙。 温璨却好似明白他在想什么:“没关系,小空是我的未婚妻,她可以知道我的任何事情。” 叶空迟疑了一下:“这还是需要保密的情报吗?” “毕竟现在大家都以为,我是个一蹶不振的废物。”温璨笑着说,“另外,我这家公司,应该能赚不少。” 顿了顿,他又说:“好吧,不是能赚不少,是我已经赚很多了。” 他道:“听说过星飞吗?” “那不是游戏公司吗?” 而且还是现下名气最大,行业里最赚钱的游戏公司。 叶空作为画手十一的那个小号上,天天都有星飞旗下的游戏粉丝在哀嚎,求星飞请她去画游戏人设。 可同时那些粉丝似乎又都知道没可能,因此很喜欢在她微博下哭哭啼啼,一口一个狗飞的骂公司。 但伊莱告诉她,那些人只是嘴上骂得欢,其实都是星飞的狗腿子,在那炫耀星飞的高冷呢。 叶空觉得伊莱的话有点走极端了,但看那些玩家的态度,“星飞”应该的确是个很高冷,且对员工要求很高的公司。 眼下…… 叶空咬着筷子看向温璨。 男人对她微微一笑:“星飞不是搞游戏的,游戏只是集团旗下的一个分支,我们公司主要是搞ai和各类科技研发的。” 在秦染秋的震惊眼神中,他又给叶空夹了一筷子菜,语气轻描淡写。 “不过呢,虽然只是顺手搞的副业,但既然在文娱这一块儿能赚大钱,我也打算稍微发展一下,你说呢?” “……”叶空有点震惊,“星飞已经成立很多年了吧?成名也好几年了。” “我十八岁开的,当时还只是个雏形。” “可你同时不还得负责温氏财团的管理吗?” 叶空回忆了一下别人对温璨的评价,基本都离不开“天纵之才”等词汇。 有人说温家有他当下一任继承人,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可他却又因为车祸一蹶不振,这青烟于是又被浇灭了。 就是这样一个,听起来应该把自己所有精力都贡献给了温氏财团的天才管理者,居然在管理着温氏那样偌大一个公司的同时,还秘密走出了另一条通天大道? 在叶空都有些发懵的眼神里,温璨轻描淡写地收回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的道: “所以星飞现在的盈利还没有超过温氏啊。”他嘴角甚至还噙着笑,“还好我以后大概率都不用再管温氏财团了,有大量的时间用来专心经营星飞……” 叶空:…… “你真可怕。” “还好还好,多吃点。” “……”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 温璨很快又和江叙商量起后续的工作事宜。 唯独秦染秋,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一顿饭快要结束,温璨叫人给叶空上了份甜品。 最后的享用时间里,叶空突然毫无预兆地抬头看向秦染秋。 “你有什么话就说,别憋着。” “什么?”秦染秋怔了一下,笑起来,“怎么了?你在说我吗?” “不然呢?”叶空拿着勺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都瞄了我得有五十次了,别给你憋坏了。” “……”秦染秋笑容僵了僵。 在温璨看来的视线里,她咬了咬唇,还当真开口了:“温璨,这些都是我和江叙为你保守了多年的秘密,你就这么告诉了叶三小姐,要是被她透露出去了怎么办?” 她皱眉看向叶空,眼神真挚又严肃:“叶三小姐,我不是针对你——我们都是温璨多年的朋友了,所以我们都很清楚,你们的婚约只是权宜之计,并不代表你们是真正的未婚夫妻。” 她眉头越皱越紧,又看向温璨:“所以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和叶三小姐签一份保密协议,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让叶三小姐成为我们真正的自己人。” 说完她还对叶空道歉:“我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有些事情提前预防,一定比事后后悔来得要好。” “这个你不用担心。” 第一时间说话的是温璨,“我和小空之间已经有协议了。” “是白纸黑字的合同?”秦染秋道,“内容呢?” “……口头协议,但我相信小空。”温璨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至于内容……” 他转头看向叶空,食指指节在她面前的甜品碟上敲了敲: “我承诺给她永远不限量,永远吃不完的顶级甜点。” 叶空咬着勺子,看着他清清冷冷却带着笑意的眼睛,咕嘟一下将口中的甜蜜咽下去,然后转头对秦染秋点了点头。 “没错。” 叶空严肃表示:“对我来说,世上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 秦染秋:…… 无论遇上什么状况都能淡定从容的秦小姐,第一次在温璨面前,让表情裂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流露出来的,是浓烈的不可置信,以及某种奇异的恍惚之感。 第93章 你天生合我眼缘 狭窄的木门前,秦染秋推着温璨的轮椅,一行四人慢慢走出这条巷道,入眼便是一片宽敞的校园景观。 太阳很明亮,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树,在地面洒下粼粼如水波的影子。 盛夏的热气已经散了许多,风吹来也不再叫人感到炙闷了。 不远处驶来了温璨的车,他抬手做了个“不用过来”的手势。 正好秦染秋也突然开口:“我们要不走走?” 她看了温璨和江叙一眼,温和的笑道:“你们也很久没回学校了吧?随便散散步,消消食?而且……” 她视线转向温璨:“我也还有点事想跟温璨说。” “好啊。”温璨欣然应允,却转头看向叶空,“你来帮我推车?” 秦染秋动作一顿。 叶空却皱起眉:“为什么?” 看着她不太情愿的样子,温璨道:“这是常识,你见过男朋友受伤不是女朋友照顾,而是其他女性朋友照顾的吗?” 他说:“要是被人拍到了,温家那个老东西又有话要说了。” “真麻烦。” 叶空只好走过去,按住轮椅扶手。 可两秒后她停住了。 视线定在轮椅上,秦染秋的手依旧放在那里,僵硬着,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顺着那只手,叶空缓缓看上去。 直到对上秦染秋沉默冰凉的眼。 少女不动声色一挑眉,用指背轻轻碰上了秦染秋还紧握在扶手上的手指。 “啊……”秦染秋这才回过神来,火速收回手,笑着让开了身体。 “抱歉,刚才想到一件事,突然发起呆来了。” “……没关系。” 叶空轻轻笑了下,握住扶手,把温璨朝前一推。 没把握好力度,温璨一个颠簸险些从轮椅上扑下去。 “小心!” 第一个着急的是秦染秋。 好在温璨及时稳住了,没给她上前扶人的机会。 他也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只歪头对叶空说:“你故意的吧?” 叶空笑了一声,没说话,转头看向离得最远的江叙。 “他怎么还戴墨镜?” “避免被人认出来。” “江先生很有名吗?” “当然,玉山大的知名校友,捐过一个图书馆一个食堂,在隔壁绿履也捐过教学楼,名人堂第一名。” 温璨含着笑意懒洋洋地对她科普。 叶空朝那边瞥了一眼,隐隐感觉到对方也正看向自己。 她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问温璨:“那如果在这里被人认出来了会怎么样?会有学生来追着他要签名吗?” 江叙:…… “你们是以为我听不见吗?”他把墨镜往下拉了点,深邃眼窝里一双眼睛看起来锋利无比。 江氏财团里,被这双眼睛盯着人大多都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流,叶空却无动于衷,甚至还回了个跃跃欲试的笑。 可温璨却阻止了她:“我劝你还是不要那么干,学生会不会来要签名我不知道,但我和江总一直在暗地合作这件事,是不好被人知道的。” “……好吧。” 叶空顿时兴致缺缺。 江叙:…… 他把墨镜推回去,却靠近两步,走到了叶空身边:“我到底哪里惹你了?没记错的话,这才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的不合眼缘。”叶空解释,“江先生对我来说就是这种人。” “你和温璨一见面就确定婚约,也是因为他天生合你眼缘吗?” “……”叶空沉默了。 少女视线下坠,落到了眼前之人的背影上。 温璨坐着轮椅,从她这个角度,只看得出肩膀很宽,背脊很直,还有……后脑勺特别圆,干净的耳朵从短发下露出来,正好被阳光晒得发红。 发梢也泛着金红色。 轮椅骨碌碌地向前,几人的脚步散漫。 沉默莫名的降临了。 叶空半晌不回答,温璨也奇怪的不说话,就像没听到一样若无其事。 只有江叙眼神渐渐微妙。 他看着叶空定定盯着温璨后脑勺的样子,突然有种神奇的被排斥了的感觉——明明发起问题的人是他,此刻却好像变成了局外人一样。 正想开口打破沉默,在他视线里一直出神般不动的叶空,突然伸出了手。 毫无预兆的,她按住了温璨的脑袋。 温璨:…… 江叙:…… 秦染秋:…… 旁观者都在瞬间震惊的缩紧了瞳孔,却都不及当事人温大少爷这一瞬间的懵逼。 他整个人都被点穴了一样定在椅子上,保持着被按住脑袋而微微低头的姿势,瞳孔都凝滞住了。 可这还没完,那只隐约能感觉到热度的手,改按为摸,又改摸为揉,直到将他的短发搞得凌乱无比,后脑勺像顶了个鸡窝一样菜停止。 直到此时,空气已经完全陷入凝滞,旁观者甚至已经屏住了呼吸。 叶空收回手,却还发出了听起来有点傻傻的笑声:“头发还挺多。” 温璨:…… 睁到酸涩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温璨下意识想抬手摸自己的头发,却不知为何又在半路僵住,强行握紧了手。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笑了一声:“你干嘛呢?” “手痒。”叶空说,“你头发看起来手感很好——当然,确实很好。” 温璨:…… “对啊。”叶空突然又说。 她转头看向江叙:“我第一眼看到温璨,就觉得他特别合我眼缘。” 她推着轮椅继续向前。 江叙看着她的背影,半晌轻轻鼓掌,只说了一个字:“牛!” 他开始对叶空这个讨厌鬼感兴趣起来了,于是大步跟上去,采访温璨的想法。 “温少爷,这应该还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么摸你的脑袋吧?” “那倒也不至于。”温璨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笑得温和优雅,“谁小时候没被父母摸过头呢?啊……不会是你吧?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们家的情况,戳了你的伤疤,不好意思了。” 江叙:…… “再说了,不就是头吗?给叶空摸摸怎么了?小事而已。”他说得若无其事。 江叙却一声冷笑:“哦?那我也来摸摸,反正只是小事而已……” 他说着就要伸手,却被温璨仰身闪开。 男人靠着轮椅,眼神冷漠地斜睨着他:“男人的脏手除外。” “滚。”他吐字毫不留情。 江叙却像早有预料:“行啊,那让染秋来……” 温璨“啧”了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不耐之色:“你烦不烦?” 几人看似闹实则笑地继续往前,没有人注意到秦染秋放慢的脚步,和恍惚出神的表情。 第94章 有预谋的偶遇 “温璨。” 秦染秋突然的出声让几个人都停下来。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她表情有些犹豫,视线却看向了叶空。 叶空秒懂的松开手,指了指湖边的垂柳:“我在那边等你们。” 温璨微微皱了下眉,江叙也抬手看了眼表:“我也还有点事要跟你说,我也去那边等?” “不用。”秦染秋道,“我想说的是我家的事,你没什么不能听的……” · 那三个人站在一处的样子其实有些古怪。 一个人坐轮椅,一个人穿卫衣戴墨镜打扮奇特,还有一个成熟优雅的温柔款美女,他们怎么看都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气场这东西就是这么神奇。 但凡经过他们的人都会特意绕开,却又免不了被吸引目光——就好像那里是一个会自动产生结界的圈儿。 叶空看得无聊,正想低头看一眼手机,身边却突然经过了好几个装修工人。 他们带着满身的油漆味儿,扛着灯牌往前走。 叶空下意识后退让路,视线在他们肩上的灯牌上一扫—— 第四个工人从她面前经过。 她正要拿起手机的动作停在半空,就这么顿了几秒后,她转头看向那几个工人的背影,然后果断抬脚跟了上去。 · 少女握着手机,一路尾随着那几个装修工,来到了校内的一处小广场。 “这边这边……” 工人吆喝着,把灯牌放在了一家门店的地上。 “搬梯子,先把牌子按上去。” 叶空就站在门店前的台阶下,看着这群工人将第一块牌子挂上去。 一个硕大的被做旧的“社”字。 她往店里瞧了一眼,随手抓了个人来问:“同学,我想问一下,这里原来是什么店啊?” “一家奶茶店,开倒了。”几个男生看到她的脸有些脸红,回答得很认真。 “据说新来的是要在这开个咖啡店,过几天就开张了。”另一个人说。 “这奶茶店本来就装修挺好的,可惜请来做奶茶的师傅太抽象了,做的奶茶一款比一款神奇。” “什么榴莲薄荷什么椰青苦瓜,yue……” 眼看要变成吐槽大会,叶空赶紧表示感谢把人请走了。 “咖啡店?” 她喃喃着抬头,只见第二块牌匾也被挂了上去。 ——“一”。 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 “报”“家”。 连起来,是“一家报社”。 “诶牌子不能给我挂歪啊!之后还得给我装点儿旧报纸上去。” 还在装修的门内突然有人大步走出来,戴着帽子墨镜口罩,穿得也严严实实,活像个怕光的吸血鬼。 她没看到叶空,一出来就转头检查起了上面的牌匾,片刻后干脆蹲在地上指点江山。 “‘报’字要挂歪,要有那种要掉不掉的感觉。”女人蹲在地上仰着头,音量大语气却颓废,“我们这店要的是复古、颓废的气质,现在年轻人就爱这些知道吧?” “我们老板也喜欢这个,”她说着说着话痨起来了,“她是学美术的,要求高得很,到时候有一点没对齐她都要生气,她生起气来很恐怖的……” “会把你开了啊?”一个装修工踩在梯子上,边工作边笑哈哈地接话。 “那必须不能啊,我这么能干的员工,她把我开了上哪找下一个去?”女人十足自信,“而且她生气可不会炒人鱿鱼。” “那你怕啥?” “我怕她不理我。”女人深受其苦似的,语气都变苦了,“你们是不知道,我老板可会冷暴力了,有一次我把她惹毛了,她整整半年没搭理我,我连夜坐飞机去负荆请罪,她都能跟没看见我似的走过去,你们说这多可怕?” “……你这老板又不炒你鱿鱼又不搭理你——那不挺好吗?有钱还自由!” “嗨你们不懂,”女人摆了摆手,在灰尘里捂着鼻子继续,“我在我老板手底下工作,需要的不是钱也不是自由。” “那你要啥?” “我要的是看着她得到钱和自由,我还要看她发光发亮发热到引起爆炸,当然不发亮也可以,就算是发烂发臭我也跟她……” 啪—— “哎哟!!!” 女人险些被这一巴掌扇得栽到地上去。 她捂着后脑勺惊怒转头:“谁啊敢打我?你找si——嘶嘶嘶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她迅速起身,即便帽子口罩墨镜把她的脸挡得严严实实也依旧能让人感觉到她瞬间飙升的心情指数。 叶空甩了甩打得有点痛的手,看着面前这女人,又抬头看了眼那牌匾:“解释。” “我这不是……”女人语气飘忽,“看你来上大学了,也想跟着……咳,其实是我觉得在这里开咖啡店应该挺赚钱的。” 叶空:…… “你跟踪狂啊?”叶空都快没脾气了。 “我可不是,”女人却像是遭受了莫大的污蔑,差点原地起跳,“我要是跟踪狂,你之前在北城上大学,我肯定也得跟着啊,但我没有,这说明什么?” “……” “说明我是一个非常有底线有道德、自控能力非常强的人。” “……” 叶空又开始手痒了。 “傻逼。”她暗暗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诶别走啊!好歹是你的店你不来看看?”女人上前要拉她,“这家奶茶店还有个地下室,刚好可以用来给我们当工作室。” “谁要在地下开工作室了?”叶空抽出手,“我才不要。” “那楼上也行,我原本是打算把楼上当休息区的,你不喜欢地下就把楼上开发成工作室。” “烦死了,我不看。” “看一眼嘛,对了,我还没谢谢你呢,听说叶臻本来都要告我们了,后来又放弃了,是你干的吧?” “……” 叶空干脆不说话了,只更加加快了脚步。 可没多久,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拿起来一看,是“伊莱”的消息,问她在哪里见面。 叶空停住脚步,刚好被女人握住了手臂。 她琢磨了几秒,问她:“店里有能谈事的地方吗?” “有,楼上很干净。” “行吧,”叶空转身走向还在装修的咖啡店,“我在这见个人。” “谁啊?” “网友。” · 另一边,说完了正事的秦染秋松了口气,微微翘起嘴角:“我再陪你们转一圈就走?” 温璨摇了摇头:“不用,我找叶空……” 秦染秋笑容淡了淡,却见温璨愣住了,剩下的话也消失在喉咙里。 她转头看向湖边那棵垂柳,也跟着怔了怔。 树下早就空空荡荡,根本没人在等。 只有柳枝被风拂过,在阳光下轻描淡写地招摇着。 第95章 大男子主义与自我主义 “叶空呢?” 秦染秋往四周张望了一圈,没找到人,便低头看向温璨。 温璨已经开始拨号了,刚要按下通话键,秦染秋突然开了口。 “温璨,”她迟疑道,“你……真的那么相信叶空吗?明明才认识没多久。” 男人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有抬头,语气里却有淡淡的笑意:“为什么不信呢?” 他道:“大概就和她觉得我合她眼缘一样,她对我来说也一样。” “可她毕竟年纪不大,而且刚来玉洲,对很多情况都不清楚,”秦染秋眉间微蹙,“要是她什么时候不小心把你的事泄露出去怎么办?” “不会的。”温璨道,“她是那种对别人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的人,也对泄露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 “……”秦染秋似乎没想到他为叶空说话的角度居然这么清奇,愣了一会儿才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真没想到你也有性情中人的一天。”她说。 温璨只笑不语,秦染秋便又叹了口气:“好吧。” 她尾音扬起来,轻快流畅的笑道:“既然你都这么相信她了,那我也就只好把她当自己人了。” “以后在学校里我会尽量照顾她的,”对上温璨若有所思看来的视线。秦染秋略挑了挑眉,“毕竟玉山大也算杜若微李因他们的据点了,你这小未婚妻作为外来人,要是没人帮着她,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温璨视线游离的一瞬,按着手机,莫名地笑了起来,“是吗?” 他说:“我倒觉得,就算没人帮忙,她也绝不会自己吃亏呢。” “这么厉害?”秦染秋惊讶中带着调笑,“那我就只管看好戏咯?” “不,能帮的话还是帮一把吧。”温璨说,“毕竟我也不想听到她被人欺负的消息。” “行,那我走了,下午还有事呢。” 女人走得很潇洒。 虽外表温柔又充满书卷气,导致了解不深的人都以为她是个典型的温婉千金,可只有江叙这些真正在和她暗中合作的人才知道,这女人其实是个办事手段干净利落,且心机不浅的狠角色。 望着她的背影远去,温璨却莫名地眯了眯眼,自言自语道:“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喃喃地说:“有个正常且能干的合作伙伴可不容易。” “什么意思?”江叙没听懂。 “没什么。” 江叙便也跟着他望向那道背影,把墨镜往下勾了勾,叹息道:“但凡染秋是个表里如一的女人,我就向她求婚,让她来当江家主母了。” “……” “你也知道,我家经历了前些年的动荡,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温柔端庄不搞事的家主夫人。”江叙叹着气道,“你说染秋长得漂亮,情商又高,家世又好,原本是个多合适的人选啊?偏偏野心十足,要暗中把控秦家……可惜了。” “……”温璨面无表情,“有时候我都奇怪我怎么会跟你这种人成为朋友。” “我知道,沙文主义嘛,你妈当年就骂我们江家,说我家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自私冷漠的大男子主义臭味。” 江叙倒是很坦荡,耸了耸肩,“没办法,成长环境不同,我可学不来你这种男女平等的谦谦君子德性。” “……”温璨懒得听他这傻逼的大男子发言,道,“你还有什么事找我聊?” “当然是你的小未婚妻了。”江叙道,“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她今天对我的敌意,绝对不正常。” “最开始你不还觉得她是对你有意思吗?”温璨抬眼,似笑非笑。 江叙噎了一下:“那是她的行为太容易引起人误会了。” 温璨嗤笑:“难道不是你太自作多情?太自我为中心?” “别转移话题啊,我是在说你未婚妻身上的疑点。” 江叙正色起来。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旦正经起来,就连身上休闲如大学生的装扮也不管用了,怎么看都觉得气场强大又锋利,就连音色都低沉了下来。 “在来玉洲之前,她都住在哪里?过着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我对窥探别人隐私不感兴趣。” 温璨淡淡道,“你也不用打听了,她既然只是掐了你一把,而没有当场拿杯子砸破你的头,就说明她就算讨厌你,也是有限的,没到生死之仇的地步。” “……我还得谢谢她呗?”江叙一阵无语,“何况她也不够格跟我有生死之仇啊。” “算了,”男人把墨镜顶回去,语气漠然,“既然你全权负责,那我就不管了。” “你不走?”江叙走了两步,见温璨没有要叫人的意思,“我推你?” “不用了,我还要找叶空呢。” “真把人当未婚妻了……” 江叙迈着长腿大步走远了。 四周总算安静下来。 温璨这才把那个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的号码拨出去。 响了三声就接起来了,少女语气平常地“喂”了一声。 “你在哪儿?”温璨问。 “怎么了?” “不是说要等我吗?” “等到半途有别的事要做就走了。” “什么事?” “……”少女停顿了一下,“网友面基。” “在哪里?” “……”少女又顿了一下,奇怪道,“你还有事要找我?” “……没有。” “那你问这么多干嘛?”叶空理所当然,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咱们下次再见呗。” 听见她干脆利落的就要挂电话,温璨也不知道为什么,立刻说:“下次是什么时候?” “你想请我吃甜点的时候。” 【嘟、嘟、嘟……】 忙音传来,温璨举着手机坐在阳光下,平静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虚空露出一个有点渗人的微笑。 随后他就自己推着轮子,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成了一道优雅美丽的风景。 “同学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学校有好吃的甜品店吗?” 男人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学生,虽然表情并不温柔,说话却很礼貌。 阳光落在他微微凌乱的发梢,和黑色的睫毛上,让被拦住的人忍不住红了脸,差点想亲自给他领路了。 第96章 我看不清自己 叶空挂了电话,抬眼看着被曲雾领进来的少年。 他穿着绿履的制服,领口翻出来的内衬上沾着泥土,脖子上还隐约可见几道被人掐出来的淤青。 清瘦的身躯加上过长的头发,让他整个人都呈现出潮湿青苔般的阴郁气质。 慢慢走到叶空面前,少年瞧来的眼神里满是怀疑:“你就是十一?” 叶空眨了眨眼:“这问题应该我问你吧?你真的是伊莱?说好的玉山大学美术生,说好的成年人呢?没一样是真的啊。” 少年僵了僵,站在原地别开头不说话,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犟牛般没理也不肯服输的意思。 叶空定定看了他半晌,终究还是先动作了。 她把手机屏幕亮起来。 正是“画手十一”的账号后台,粉丝和私信数量都亮着“99+”的红点,如假包换。 少年这才放松了身体,看来的眼神又添上了许多复杂。 “你不是北城大的吗?怎么来玉山了?” “先坐。” 叶空说:“我来当交换生。” “可北城大的美术专业更好。” “那边老师的课我都听得差不多了。”叶空说,“何况,我觉得我不太需要别人教我,你说呢?” “……”坐下来的少年眼神更复杂了,“没想到你现实中居然比网上更狂。” “实事求是而已,倒是你,”叶空两只手撑住下巴,盯着他道,“和网上差别也太大了吧。” “……”少年又不说话了,别开了头。 正巧这时曲雾端着咖啡来了。 这里是咖啡店的二楼,窗户都是大块的落地窗,室内阳光充足。 于是曲雾依旧没有摘掉口罩帽子,她一副做贼标配的打扮端着咖啡走进来,把“伊莱”吓了一跳。 “弟弟别怕,我是这里的老板。”曲雾把杯子放下,在叶空身边坐了下来。 她说完就看向叶空:“没想到你居然会跟网友面基,该不会这些年你交了很多个网友,还要面很多次基吧?” “……干你什么事?” “我就问问咯。” 少年看了眼有裂纹的手表,打断两人的对话:“我下午还要上课,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忘了?”叶空盯着他,隔着桌子又靠近了些许,“你自己说过的,要成为全国知名的画家——我是来找你兑现承诺的。” “……” 少年愣怔的视线中,叶空把桌上的杂志丢给他:“我要自己开工作室,想找靠谱的画手入驻。” 杂志落到少年面前,只看了一眼封面,他的瞳孔便像受惊的猫一样猛地缩了起来,整个人差点原地起跳。 凳子被他撞翻在地,少年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死死盯着叶空:“你……你……你是不死妖?!!!” “别激动别激动,”曲雾在口罩后笑眯眯的,做了个下压的安抚动作,语气却洋洋得意,“不死妖还要找你合作呢,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去了,你不控制一下小心心脏病……哎哟!” 她又被打了。 按着惨遭爆锤的后脑勺,她还一边“嘶嘶”抽气,一边对着少年笑:“以后这种被偶像暴打的机会也会有很多。” 叶空:…… 她彻底无视了身边的变态女,只认真的盯着少年:“我就是不死妖,我想开工作室,你来不来?” 少年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慢慢扶起凳子坐下。 他下意识想喝口水,等到端起杯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于是又赶紧放下。 “可我……”他的态度明显比之前面对“画手十一”的时候紧张得多,“可我的水平。” “我觉得很好。”叶空说,“如果不是觉得很好,我不会找你的。” “……”少年死死垂着头,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你开工作室,是要继续经营画手十一的工作,接游戏公司的单吗?” “这个可以做。”叶空道,“但主要的,我是想办杂志。” 她敲了敲桌上那本花叶杂志:“这才是第一期,只有《群星》作为主打,别的都是东拼西凑的时尚内容,还有莫名其妙的汽车广告——以后,我想用漫画填满他们,然后再将这些漫画发行到全国各地,让无数人都喜欢上这本杂志。” “……为什么?”少年抬起头来,“你就算不自己开工作室,也多的是赚大钱的办法吧?甚至还能少些风险。” “不……”他又道,“是一点风险都不会有。” 叶空沉默片刻,说:“我不怕风险。” “可是为什么?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少年真的不解,“国内的漫画家创作环境本来就就不好,市场只能说是刚走向成熟,而且大多数观众都习惯了看网络漫画,纸质的小说杂志都早就过时了,更不用提漫画杂志。” “这些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插话的是曲雾,“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趴在桌上,笑眯眯地转头看叶空:“你只需要负责画画,别的都交给我就好了,只要你想做的,不管有多难,我肯定都能想到办法达成目标,对吧?” “……”叶空面无表情地别开视线,“就像她说的,她是我的一号奴隶,负责干一切困难的事,办不到就换人就行 ,你不用担心资金问题。” 少女一脸冷漠地说:“我很有钱的,我现在还是个富二代。” “……谁还不是个富二代了。”少年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曲雾听清了这句话,仔细看了他一眼,突然惊讶道:“你姓钱?” “……你认识我?” “钱一来嘛,钱来百货的小少爷。”曲雾笑了笑,侧头对叶空小声解释,“外来的暴发户,刚来玉洲市不久,据说他爸妈正在为如何挤进上流圈发愁呢,到处使钱,是个富二代没错,但没什么地位,据说在学校天天被人欺负。” “我都听见了。”少年道。 “钱一来?”叶空念了一遍,也恍然了,“原来‘伊莱’是这个一来啊。” 少年似乎有些羞耻,抠着杯子道:“本来是容易的易,我妈觉得太不含蓄了,才改成了一二的一。” “这也不含蓄啊。”曲雾吐槽道。 一阵无厘头的东拉西扯后,少年突然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我还是不懂,明明有更轻易的活法,或者说工作,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困难模式?” “因为我太无聊了。”叶空说,“有人说,人活着就得找点有难度的长期目标,才能活得比较有意义和存在感。” “这几年我把我想干的事筛选了一遍,最后剩下来的就是这个……” 叶空没有看任何人,只看着杯子里的水,轻声道,“以前我画画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可有人告诉我,他能从我的画里发现我想表达的情感和自我——其实我很开心,因为我本来以为我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隔着水杯,她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所以现在,我想为我自己的创作,创造出最好的环境,我想让更多人看到我的画,我想知道……” “在很多人的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 “因为我看不清我自己,所以才想借别人的眼睛用一用。” 少女敲了敲水杯,隔着荡漾的水波看着对面那张模糊的脸:“为了这个目标,我才需要你。” “所以,你愿意吗?” 同一时间,在咖啡店楼下,一个男人推着轮椅从隔壁的面包房出来,刚要离开时却突然转头,若有所觉地看向了高处的落地窗。 隔着染光的玻璃,他隐约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侧影。 于是正在推轮子的手一顿,他在咖啡店门口停了下来。 第97章 一个着名的大喷子 少年伸手,细瘦的指握住水杯,用力到骨节泛白,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叶空瞄了一眼,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不是你说的,要画出让无数人都欲罢不能的故事吗?怎么?难道你只擅长吹牛?” “……你不用激我。”他看了叶空一眼,又看了眼桌上那本杂志,片刻后,突然露出嫌弃的表情。 “可就算我答应你,我也不会在审美这么垃圾的杂志上刊登我的作品。” “这只是仓促之下的草稿之作。”叶空也撇了撇嘴,“从下一期开始,我会自己设计整本杂志,包括之后要刊登的其他作品,我也都会亲自把关——当然,对你也一样,虽然是我主动邀请你的,但如果最后你给我的作品不够格的话,我也一样不会收的。” “……”钱一来又沉默了好久,最后只道,“让我考虑两天。” “行,两天后给我答案。” 少年起身要走,叶空却又叫住了他。 往他衣领上隐约露出的淤青使了个眼神,叶空问:“需要帮忙吗?” 钱一来愣了一下,随后条件反射般飞快把衣领竖起来,视线也避开了。 但很快他就想起来,叶空是亲眼见过也亲耳听到过他的遭遇的,于是紧绷的神经又松懈了。 他松开手,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帮什么?怎么帮?不会是去帮我打他们一顿吧?” “也不是不可以。” “能打一次,还能天天打吗?”钱一来笑出声来,“何况就算真的打回去了,最后要负责医药费,负责去道歉的人还是我。” 他转身离开,背影格外冷漠阴沉:“无所谓了,只要他们不敢打死我,我就只需要再熬半年。” 叶空想了想,起身去送他。 曲雾跟在她旁边,揣着兜走得很悠闲:“难得看到你多管闲事。” “这不叫多管闲事,这叫做善事。”叶空表示,“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噗哈。”曲雾笑出声来,又在少女扫来的冰冷注视里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是是是,我们叶十一最善良了,要不我怎么能活着呢?” 她企图姐俩好地来攀叶空的手,却被少女毫不留情地闪开了。 走在前面的钱一来这时忍不住回头,看了曲雾一眼后问:“她也是你手下的画手?” “我?”曲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可干不了这种艺术家的活,我就是个负责赚钱和公关的商人,她手底下最忠诚的员工。” “是吗?”钱一来道,“看你的打扮,我还以为也是个特立独行的画家呢。” 他说着,忍不住又问:“那你是有什么……皮肤病吗?晒不了太阳?” “对啊,我其实是吸血鬼,一晒太阳就会化成灰——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钱一来睁大了眼睛,接下来一路上都忍不住用惊诧的目光看向她。 直至走到门口,原本不想管曲雾胡说八道的叶空实在受不了了:“弟弟,你不会真的相信她的话吧?你是高中生又不是幼儿园。” “……”钱一来视线飞快别开,“我才没信呢。” “走了。” 他飞快地走出店门,很快消失在阳光里。 曲雾吃吃地笑起来,在叶空耳边道:“被霸凌欺负的人,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心态,他是个人才啊。” “他那是把怒气都发泄在网上了。” 叶空面无表情,把手机递给曲雾。 曲雾接过来一看,屏幕显示着一个名叫“伊莱”的画手微博。 整个账户的装扮非常少女,可页面上第一条—— 【伊莱v:大哥,他抄我的画抄火了我还得感谢他?这逻辑盘得你全家都暴毙了也盘不出来啊\/\/转发:@……】 【伊莱v:再骂一句你爸死了\/\/转发@】 【伊莱v:你爸全家都戴绿帽子,你爸和男人不清不楚,你爸天天#¥%&&#\/\/转发:@】 【伊莱v:你家男的统统被物理阉割\/\/转发:@】 …… 一溜儿翻下来,两页全在跟人对骂。 曲雾藏在口罩下的整张脸都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她把眉毛皱成两个逗号,抬头茫然地看向叶空。 叶空头也不回: “他在网上是个有名的大喷子,每天不是在跟人撕逼就是在跟人撕逼的路上,属于是当喷子是主业,画画是副业。” 叶空道:“要不是看他实在画得好,我估计也不想搭理他——太能找事了。” “除了被人主动招惹,他还经常对时事新闻发表看法,然后再继续跟意见不同的人大战三百回合。” 曲雾一言难尽地又看了眼满是脏话的屏幕:“你……真的要招他入驻吗?这血雨腥风的体质,招进来我们岂不是真的要搞个公关部门了?” “现成的热度为什么不要?现在不都说黑红也是红吗?” 叶空转头向内走去:“何况在这个领域,实力才是基础,只要他能把基础打牢,我管他上面是盖游乐场还是火葬场,都是他的个人选择,也是他自己的个性。” 曲雾闻言有些发愣,看着她的背影道:“你是真的有想过该怎么赚钱呢。” “不然呢?难道我还想亏钱不成?” “不,我的意思是,很难想象你有朝一日会为该怎么赚钱而苦苦思考。” “想要最好的创作环境,当然需要足够的钱作为资本。”叶空说,“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不过说到底,你还是太无聊了。” 曲雾笑眯眯道:“希望工作室正式开张后,你可以不那么无聊。” 叶空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往楼上走去。 曲雾则循声看向门外,打算去视察一下招牌挂得怎么样。 可刚一跨出店门,她就突然停住了脚步。 门前的阶梯下,背对着她,停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只看背影也会让人产生无限想象的男人。 只一眼,曲雾就知道他是谁了。 她忍不住挑了下眉。 这片刻功夫,叶空已经在楼上飞快地取了自己的包下来了。 走出咖啡店,她也一样看到了那个背影。 愣怔之间,曲雾在她耳边发出窃笑:“终于见到了,久仰大名的_叶十一的未婚夫。” 第98章 阳光和他的睫毛 阳光将树影轻轻挪动。 穿着衬衫长裤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以微微仰头的姿势,像睡着了一般闭着眼。 他皮肤白,被光照着更加呈现出透明冷玉般的清凉感。 可他头发眉毛却又都很黑,压着过分清逸精致的轮廓,一眼望去,有种水墨画中人生生从纸面上活过来了的错觉。 叶空悄无声息地站在这幅活着的水墨画面前,垂着头盯了好一会儿,也挡住了好些正在偷拍的镜头。 她投下的阴影落在男人身上,他却好半晌都毫无所觉。 叶空于是蹲下来,抬起手,本想去捏住他的鼻子,却不知为何在半路改了道。 不由自主一般,少女用食指指背,慢慢触到了他的睫毛。 直到那触感在她指背上轻轻扫过,男人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 黑眸沉静微凉,没有丝毫睡意,视线清楚地聚焦在她脸上。 两人保持着莫名其妙的对视好一会儿,直到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男人才慢慢移动眼珠,扫了眼近在咫尺的那根手指,薄唇微启:“干嘛?” “睫毛上有灰。” 叶空说着,又摸了摸他的睫毛。 不由自主闭上一只眼的温璨:…… “别朝我wink,我不吃这一套。”叶空说。 温璨:…… 少女站起来,低头看着他问:“你不是没事儿了吗?还来找我干嘛?还在这里睡着了。” “我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温璨说,“谁能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睡觉。”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后话,叶空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到底来找我干嘛的?” “……因为你说要等我,却又没有等。”温璨以极其自然的姿态对她笑了笑,“所以我想,你是不是生气了。” 叶空愣了愣:“我生什么气?” “没有就好。”温璨并不解释,只拎起放在腿上的包装袋递给她,“听说这家店的面包很好吃,你拿去尝尝。” “谢谢。”叶空有些迟疑地接过来。 “那我走了。” 温璨自己推着轮椅远去了。 好一段路以后,曲雾才从门里出来。 “他来找你干嘛?” “……说不清楚。” “但不管怎么说,真不愧是站在玉洲豪门金字塔顶尖的温家大少爷,”曲雾把手机拿给她看,“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在你们学校论坛盖了好几个热帖了。” 叶空低头一看,屏幕上是玉山大的校园论坛。 果然就如曲雾所说,首页几乎全是温璨的照片。 【这是哪个系的学长?长得也太逆天了!捞捞捞!狂捞!】 【遇到一个问路的超级美男,还是病弱轮椅系,有人认识吗?】 【这不是温氏集团那个出车祸的大少爷吗?怎么会来我们学校?不过近看也太美貌了……】 …… 相关帖子一眼望不到头,曲雾又在一旁道:“刚才你俩说话的时候也有人拍照,他们这些普通学生不知情,但等这些照片传到豪门内部的时候,那些少爷小姐,估计都会明白他是来干嘛的。” 叶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 “什么?” “没什么。” 叶空没有解释,心里却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目的。 特意在人来人往的校内到处逛,再让人拍下自己和他对话的照片,估计就是为了做给他爸还有其他人看的。 既然都是未婚夫妻了,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他不去当演员还真是屈才了。”叶空拎着那袋面包嘟囔了一句,“太敬业了。” · 叶空自以为看透了温璨的目的。 却不知道,此时就连温璨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嘛。 坐在回去的车上,男人脸上原本温和的表情全都褪去,剩下一层毫无情绪的冷淡和漫不经心。 他凝视着窗外飞掠的风景,开始一丝一丝剖析自己的行为。 ——发现叶空没有等他的时候,他并未感到生气或不满。 相反,那一瞬间他甚至的确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 可当电话打过去,叶空给出了毫不关心的态度,以及没事就拒绝再见面的无所谓的姿态时…… 他好像就立刻决定了要去见她。 但见面后要干什么,要说什么……他毫无想法。 简直是脑子空白,全凭冲动行事的。 就像是……在赌气。 可赌气?这不该是他会有的反应。 他甚至搞不懂自己在为什么而赌气。 为叶空的毫不在意吗? 这太荒谬了。 · 阳光透过窗户,一段一段地在温璨脸上洒下树的影子,将他的面无表情淹没在明明暗暗的变幻之中。 而他的情绪,似乎也在这间断式的阴影里,沉入了更深更冷的水底。 良久,温璨闭上了眼睛,抬手按了按额角。 “看来是我睡得太少了。”他靠上椅背,自言自语。 听到这句话的司机立刻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小心谨慎的接话:“正是。” 他的发言甚至还文质彬彬的:“先生,您最近都没怎么在车上补眠,今天正好天气不错,阳光也很灿烂,不如,我就带您在市里兜兜风?您正好睡一会儿?” 温璨下意识想说不用了,却又在出口前停住,半晌才放松了身体:“半个小时后叫醒我。” 司机好似对这时间不太满意,却不敢反驳,只恭敬地答了声好。 温璨把窗户升起来,正想闭上眼开始睡觉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打开一看,是秦染秋发来的消息,而且正好是在问他最近的睡眠状态,以及要不要给他开药。 【不用,我现在睡得挺好的。】 发完这条消息,他就丢开手机,闭上了眼。 司机于是把车开得更加平缓了。 而在消息传达的另一头,秦染秋看着那条回复皱起了眉,片刻又松懈下去。 “只要睡得好就行。” 她自言自语着,点开了她弟弟给他发的消息。 【你不是说他只是在演戏吗?演戏能演到这个地步?都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了。】 【该不会只有你觉得他在演戏,可他其实是在来真的吧?】 【姐,你可别把自己给骗了。】 三条看完,秦染秋脸上已经一丝笑意都没有了。 她最后点开了那条附带的网页链接,看见了黄金城论坛上,清一色的照片。 阳光、玻璃、树荫。 轮椅上的男人,和蹲在轮椅前,轻轻触摸他睫毛的少女。 “……” 秦染秋无声地咬紧牙关,将手机翻过来,重而无声地按在了桌上。 第99章 如果有长久的陪伴 叶空开始忙起来了。 她先花了一个晚上,画了咖啡店的设计图,去学校时交给曲雾。 接着又开始琢磨杂志设计,以及后续招画手需要的海报等等东西。 好在家里的画室也已经被勤劳的方思婉给装好了。 很大一间房,大半个顶层都被打通用来做她的画室。 方思婉还在墙上给她开了连通三面的超大窗户,只要拉开就可以看见外面的花田,以及高空的星光。 这么一来,叶空就更喜欢熬夜了。 不过她总会趁着方思婉熟睡之后偷偷溜起来,在画室里开着窗,一边吹风一边画画。 而在这些夜晚,她还时常会遇到同样晚归的温璨。 他有时候是真的应酬晚了,但也有时候,是从叶宅那边偷溜过来的。 被叶老爷子带出去玩了一圈的叶老太太在不久前回来了,不知道她老伴儿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总算学会了不再来找叶空的麻烦,据说只是每天娇娇宝贝的越发宠着叶宝珠,同时也将叶家几个人看得很紧。 从叶海川到叶臻叶亭初,只要是工作回家,就必须在叶宅里吃饭睡觉,谁要是被她逮着去了隔壁小别墅,她就要拉着脸阴阳怪气,甚至还装病。 几人没办法,只能默不作声地减少来小别墅的时间。 直到叶空在某天夜里下楼喝水时,撞上了穿着睡衣悄悄上楼的叶海川。 父女俩一下一上,在昏暗的楼梯间尴尬对视。 在被女儿用看变态的眼神盯着之前,叶海川果断道:“别吵着你妈——虽然她睡觉雷打不动。” 叶空:…… 眼神还是很复杂:“你就这么离不开妈妈?” “对啊。”叶海川坦荡道,“你年纪太小,还不懂,爱人之间是不能分开太久的,会觉得空荡荡的,根本睡不着。” “……可妈妈睡得很香,我每天晚上爬起来画画她都听不到。” “……你妈她,”叶海川矜持道,“独立。” “那你呢?” “我不行。” “……” 叶空感觉有点被噎到了。 “行了,我去睡了,明早六点就要起床呢。” “那么早干嘛?工作?” “你奶奶起得早,我得在她下楼前回那边,否则露馅了,她更看不惯你妈妈。” “每到这种时候就觉得,亲情好像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叶海川一顿,抬头看她。 少女低头捏着水杯,墙壁上昏暗的灯光照亮她半个朦胧的侧面,每一根凌乱散落的发丝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她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道:“老太婆会讨厌妈妈,本质只是源于对你的控制欲,可这也不算爱啊——真是奇怪。” 她自顾自的说完了,就嘟嘟囔囔地下去了。 叶海川在原地站了片刻,转头看着那身形单薄的少女拿着杯子站在岛台前,倒水,喝水,如同一只清冷的小月神。 不沾尘世的任何感情。 蒙昧又冰凉。 叶空喝了杯水,上楼的时候却发现叶海川居然还待在原地。 她愣了一下:“不是要去睡吗?” “突然又不困了。”叶海川道,“你画画怕人打扰吗?是需要独自一个人才能画得出来吗?” “……倒也没有。” “那我可以待在旁边吗?” “……”叶空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迷惑神情。 男人却耸了耸肩:“反正睡不着嘛,我在旁边发呆,不会打扰你的。” “……随便你。” 叶空抬脚走上去。 高大的男人就跟在她身后,一路进了那个洒满星光的画室。 她只在画架旁亮了个灯。 叶空在凳子上坐下,开始继续没画完的工作。 她是那种一旦投入了工作,就会完全心无旁骛的人,哪怕叶海川在旁边走来走去地参观画室,她也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不久后,叶海川终于坐下来。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什么都没干,只是靠在沙发上看着星空发呆、看着叶空发呆。 男人漆黑的眼瞳映着那个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女的脸,灯光涂抹在上面,就像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烛火,明明灭灭地,把她的样子刻在他心里。 脑海中于是不由自主浮现那个空荡斑驳的孤儿院。 墙皮剥落,生出裂纹的陈旧建筑上,开满少女笔下的花。 “……在那些时候,你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 小小的一只,站在破落的建筑里,心无旁骛地在墙上画画。 男人的喃喃自语随风传到了叶空耳中,待她转过头来,两人对视许久,叶海川却好似依旧没有回神。 他看着她,轻轻说:“爸爸对不起你。” “这么突然?”叶空一脸懵逼。 “……因为我打扰你了嘛,赶紧继续。”叶海川笑了笑。 叶空莫名其妙地收回视线,继续画去了。 夜风卷着花香从窗外袭来,仿佛将这陪伴都染上了扑鼻的香气。 也是从这一晚开始,叶海川开始时不时跑来她的画室发呆。 虽然没有明确约定,可父女俩好像莫名其妙就有了许多共处的时间。 在叶空熬夜工作的画室里,叶海川偶尔也会忙一些自己的工作,或者干脆看书,但他并不会一直待到叶空去睡觉,毕竟年纪大了,熬不住的时候他就会自己先去睡。 然后在睡前留下一句父母惯用句式:“别睡太晚了,对身体不好。” 话虽如此,他却从不向方思婉告密。 只为了这一点,叶空就给他加了很多分。 “是个能和孩子打成一片的狡猾爸爸。” 又一天夜里,看着打着哈欠从画室走出去的叶海川的背影,叶空摸着下巴这么评价。 其实此时曾多次遭受叶海川暴打的叶臻,有很多话要说,可惜他不在场。 而叶空,也对自己逐渐习惯了父亲陪伴的这一点,毫无所觉。 · 在家沉迷熬夜,早上又要在方思婉的催促中早起,叶空于是又很快养成了在学校大睡特睡的习惯。 一些她觉得没必要听的课,她能在上课之前就完全失去意识地进入昏睡状态。 中午,或者没课的时候,她就去曲雾的咖啡店睡。 曲雾这个人,虽然是个她极其不想靠近的变态,但她的工作效率是真的很高。 设计图交给她,她才用几天就搞定了。 等叶空去的时候,二楼已经完全变成了工作室的模样,还专门为她开辟了一个休息的小角落,放着一张柔软的大沙发。 在这张沙发里,叶空往往倒下即睡着,整个过程可能不到十秒。 又一次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她终于接到了钱一来的电话。 第100章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答应你。” 那少年在手机里低沉阴郁地说,“但我不接受改稿。” 睡意立刻就散去了大半。 叶空睁开眼,微微弯起嘴角:“能不能过稿都不一定呢,就开始提要求了?” “带着你的稿子,来那家咖啡店找我。” 她挂了电话,精神百倍地起身下楼,让曲雾给她做了杯巧克力。 下午没课,她坐在还没开张的空荡荡的门店里,从背脊挺直的坐姿,坐成了肩膀坍塌的样子,然后又趴倒在桌上,最后干脆把椅子并拢,躺了下来。 就这么一直等到午休时间结束,两个小时过去了,人还是没来。 叶空看了眼手机,翻身坐起来,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听筒里才响了一声嘟,通话就被挂断了。 她愣了愣。 又大概半个小时后,钱一来发来了短信,说是下午放学了再来。 叶空琢磨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去楼上画画了。 这期间曲雾倒是没来打扰她,毕竟她也有报纸要做。 大概五点,叶空从楼上下来,出门去了绿山街。 · 还没到高中放学的时间,街上来往的大多都是玉山大的学生。 叶空走了半条街,找了靠近绿履那边的一家店,在二楼坐下来。 这家店和绿履高中相邻,推开窗就能看见校内的风景,甚至如果胆大一点从二楼跳下去的话,还能直接进入绿履内部。 叶空开着窗,往下看了一眼,发现这里就是那天钱一来险些钻了狗洞的地方。 “你确定要坐这里吗?”服务员来上茶的时候突然道,“这里偶尔会看到一些让人不适的暴力行为哦。” 对上叶空挑眉看去的眼神,服务员一脸“你懂得”的表情:“你知道,高中生嘛,就爱拉帮结派,不是单挑就是群架。” “这一点啊,不管是在普通学校,还是所谓的贵族学校,都是很常见的。” 叶空看着端上来的意面,笑了一下:“是吗?那还挺好,就当免费表演了。” 服务员见她不听劝,也没再多话。 叶空开始专心吃面。 偶尔往外看一眼。 直到绿履内的放学铃声响起。 那是一首很舒缓的钢琴曲,和绿履内绿植遍地,建筑讲究的贵族环境非常契合。 叶空都有些怀疑,人走在里面,是不是会自动产生“自己是贵族”的错觉,估计连腰背都要下意识挺直一些。 她估摸着时间,正打算给钱一来发消息,告诉他自己的位置时,窗外传来了一串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你还敢跑!你再跑一个试试!” “钱一来,你是真不怕我把你的腿打断啊?” “中午让我追了大半个学校,还敢告老师?你当自己是幼儿园学生?” “钱一来,你是真不懂规矩啊,你以为,就算告诉老师,最后完蛋的人会是谁?” …… 叶空认真嗦着面,窗外鄙夷的笑声,随风自动钻入她的耳朵里。 “钱一来,你没看到吗?” 是谁的手在谁的脸上,有节奏的拍打,啪啪作响,如一个个慢条斯理的耳光。 “上次宴会,你爸爸在我爸面前,是怎么卑躬屈膝,怎么满脸赔笑的?” “你说?”那声音满含恶意,拍脸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响,“下一次,我是不是该跟你爸主动自我介绍一下?就说……我是他儿子的好朋友,我想……找我的好朋友玩游戏,却被拒绝了。” “你猜,你爸会不会揪着你的头发,让你在我面前弯腰赔笑,下跪求情——就像他一样?” 一阵挣扎与闷哼并存的混乱动静。 最后那肉体依旧被狠狠按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还想还手?”有人荒谬的笑起来。 “让我们看看,你今天中午着急忙慌地背着包往外跑,到底是带着什么宝贝,想去找什么人……” 挣扎声又起。 然后是伴随着笑声的拳打脚踢。 最后,一阵破风之声后,少年嘶哑而压抑地喊了一声“还给我!” “还给我!” “不准碰!” “哈哈,这么宝贝,看来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让我看看是什么……” “按住他!怎么跟黄鳝一样乱跳,啧……” “就这么个阴暗玩意儿还能有宝贝的东西呢……” 当背包拉链被拉开的滋啦声响起的时候,叶空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面。 她站起来,探身,端起放在窗户上的花盆,眯着眼往下一望,对准那个正在拉拉链的人,她毫不犹豫地把花盆丢了下去。 破风之声响起。 那人抬头就看见一个急速下降的花盆。 “卧槽!” 一声惊叫,少年及时避开,却依旧被砸中了背,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是谁?!” 叶空不回话,一个接一个地往下丢花盆。 哐——这是有人被不幸砸中了身体。 噼啪——这是花盆砸地上碎了一地的动静。 “嗷!” “啊好痛!” “哪来的臭女人想玩英雄救美!你死定了!” “啊!” ——这是少年们跳脚的哀嚎。 叶空一边把所有花盆都丢下去,一边对下面正呆愣的钱一来没好气地吼:“你还不跑?” 钱一来回过神来,飞快地捡起自己的包,一溜烟地跑远了。 直至钱一来的身影消失不见,叶空才终于停住。 到此刻,店家在窗台上放满的花盆,已经被她砸光了。 听到动静跑上来的老板,见状发出一声哀嚎。 “我会赔偿的。” 叶空转头对他说,然后又被下边无休止的叫骂声吸引了视线。 “你个死女人!你是不是找死?!” “你和钱一来什么关系?” “哪来的神经病也敢管我们的闲事?都在玉山上大学了,不知道绿履的人不能惹吗?” …… 听着那些叫嚣,叶空险些笑出声来,却半点要回应的想法都没有。 混乱之中,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你是之前那个送快递的?” 音色一入耳,叶空就认出了,他是那天那个冷笑着说她“希望待会儿也能这么正义”的人。 叶空循声看去。 少年穿着绿履的西装制服,在这所有人里面,他是穿这衣服最浑然天成人。 贵气,疏离,天然的高高在上。 甚至方才这种群殴的画面,他也似乎没有参与其中,只是靠着竹子远远看着。 于是他也没有被那些花盆波及,到此时依旧端正漂亮,抬眼看来的眼神极其冷漠。 而且他似乎是这些人的主心骨。 他一开口,就没有人再说话了。 叶空瞧着他,弯了弯嘴角:“耳朵挺灵的,是我。” “你不是送快递的吧?”少年插着兜仰头看着她,漠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空。” “树叶的叶,空心的空。” 少女在窗台上撑着脸俯视他们,似笑非笑:“家住枫园街503号,是刚来玉山大交换的学生,校内常驻在‘一家报社’咖啡店。”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弟弟们?” 第101章 就算你们要杀了他,关我何事? “……” 少年们集体陷入沉默,那个主心骨更是沉下脸。 眼神莫名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后,他突然张口说:“你就是前两个月,叶家刚来的那个乡下人?” “没错。” 叶空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又是谁?” “……”下面好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后,有人主动出声道,“凭什么告诉你?叶家人了不起啊?你一个半路回玉洲的,不知道什么事能管什么事不能管吗?” “就是。” “外来的就是不懂规矩,什么事都敢插手。” …… 叶空听得好笑:“年纪不大,口气也挺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演洪七公呢。” “洪七公是谁?”有人不由得问,然后被同伴给了一下,“丐帮帮主!她讽刺我们!” 叶空这下是真的笑起来了。 趴在窗台上,笑得眉眼弯弯。 阳光落在她随身体一起颤动的长发上,晕出雾蒙蒙的一片光。 下面有人又恼羞成怒的叫骂起来,直到那个少年静静开口:“我叫杜流深。” “静水流深的流深。” 他眉眼冷漠,即便是仰视的姿态,眼神也依旧高高在上:“钱一来只是我们暂时的玩具,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们玩腻了,自然会放过他,可叶姐姐……” 他无比自然又饶有深意般地喊出了这个称呼:“要是你半路插了手,让我们玩得更有兴致了——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普通的校园生活,可就不一定了。” 他手插在兜里,仰起头,嘴角漫出一点轻飘讽刺的笑:“叶姐姐,难道你要为了自己逞英雄,而把他害得更惨吗?” “……”叶空笑够了,一点没有犹豫的道,“对啊。” 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少年愣了一下。 “我管他会不会更惨,我只要自己爽就行了,随便你们在背后是不是把他欺负得更厉害——甚至就算你们要杀了他……” 叶空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轻飘飘道:“只要我没看见,就都跟我无关,你不会以为我还会为此而感到自责吧?” “……” 名叫杜流深的少年终于不笑了。 他看着叶空,眉头微微皱起。 叶空却好像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她朝下面“诶”了一声,道:“我倒是有另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姓杜,那杜若微和你什么关系?” “若微姐是深哥的姐姐。”旁边有少年趾高气昂地代他回答了,还一副“你怕了吧?”的表情瞪着叶空。 “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你有点面熟。” 叶空笑眯眯道:“那你们姐弟还真像,不管是性格,还是这种天生就是人群中心的体质。” 说完,她朝钱一来溜走的方向瞧了一眼,道:“行了,我还有事,你们如果不打算马上来围攻我的话,我这就要走了。” “想走?!” “不许走!” …… 下面一堆跳脚叫嚣让她等着的,却很快就被杜流深阻止了。 “下次再见吧,叶姐姐。” 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叶空对他挥了挥手,阳光灿烂的告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直到叶空和下面的一群少年都没了声音,隔壁楼的窗户里,才终于响起了一声夸张的惊叹。 “卧、槽!” 周颂端着茶杯,保持着贴着窗户观战的搞笑姿态,整个人像裂开了一样转头望向室内的几个人:“她是真砸啊!” “……”几个人彼此对视,没有说话。 于是只有周颂一个人睁大眼睛,放下茶杯:“你们是没看见,我正准备探头叫下面那几个崽子住手呢,就看到她一点不带犹豫地把花盆砸下去了——那东西要是砸脑门上是真有可能死人的!她居然一点都不怕啊!” “你们没看见!她甚至在笑!” 周颂重重地拍住桌子,瞪着眼兀自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无比郑重地给出结论:“这个叶空,不是假的,她真的是个疯子。” “我要请她来舞会!” 他话刚说完,人就拿起桌上的一叠请柬冲了出去。 剩下的几人:…… · 在回“一家报社”的路上被突然拽住手,叶空第一反应—— 反手一抓,狠狠弯腰,脚下一绊—— 砰! 一个完美的过肩摔。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顿时弓起身子,发出了又一声艰难痛苦的“卧、槽!” 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叶空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己双手,嘴唇轻轻一弯。 “这么久没使出这招,没想到我还是挺熟练的,算我以前没白练。” 被摔的人:“……你还是人吗?” 叶空这才仔细看了眼男人的脸:“你看着挺眼熟?” “……周!颂!”男人咬着牙爬起来,“滑雪场你也用杆子把我绊倒了!!!” “啊……是你啊。” 叶空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有事吗?” “来给你请柬的。” 周颂把手里的东西统统塞给她,然后一脸傲慢地抱起胳膊:“你刚来玉山大可能不知道,如果说杜若微是派对女王,那我就是派对皇帝,我的号召力甚至比杜若微还厉害,当然派对规格也比杜若微要大。” “一般来说,像你这种刚来玉洲的乡下人,是拿不到我周颂的请柬的,但看在你足够特别的份儿上,我就给你破例一回,给你一次天大的——” “不去。” 华丽的请柬被塞回周颂环着的胳膊里。 等他回过神,叶空已经轻飘飘地走远了。 “什……什么?” 周颂不可置信地回头瞪着她的背影:“你不去?你敢不去?你知道我的派对有多好玩吗?” 他大步赶上去,拦在叶空面前。 “你知道有多少人求着我给他们请柬我都不给!” “关我什么事。” 叶空绕开他。 他又追上去拦住。 “不,你这是没见过所以才能拒绝,你只要参与过一次就知道了……” “说了没兴趣。” 叶空再次绕开。 他再拦。 叶空再绕。 …… 反复多次后,叶空终于停住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改变主意了?” 看着叶空把请柬接过去,周颂又露出了傲慢的表情:“我就说,没有人可以抵挡我的……” 刺啦—— 男人僵住了。 叶空站在他面前,把那些请柬,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然后盯着他的眼睛,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我,对你,和你的派对,统统,不感兴趣。” “听懂了?” 少女眼眸漆黑,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北极干净却空旷的冰川,浸在深夜里,从视觉到触感都给人以入骨的冷意。 “别再来找我。” “乡下人,和你们城里人,是玩不到一起的。” 正在这时,突然有喊她名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顿了一下,她视线越过愣怔的周颂,看向远处。 嘴角于是若有所思地一勾,视线又落回到男人脸上,变得轻佻而傲慢:“除非,你也要给我当狗。” 她越过周颂,唇角在瞬间拉直,轻风一样无声地走远了。 而周颂站在原地,很长时间都没能动弹。 第102章 给她当狗不是理所当然? 另一边,叶空看着气喘吁吁跑到自己面前的林心舟。 她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你上哪儿去了?那个谁谁……叫什么伊莱的,在店里等你。” “知道了,这就回去。” 叶空走出半步,突然收住,侧头瞥她一眼,毫无预兆地抬手,在她头上乱揉一把。 林心舟呆住了:“你……干嘛?” “就是突然觉得你真乖。” 叶空收回手,继续往前走:“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儿的……” 林心舟心脏砰砰直跳,然后就听到了她拉长调子吐出最后一个字:“狗。” 林心舟:…… “我杀了你!!!” 她杀气腾腾冲上去,一把勾住叶空的脖子,也在她头上一顿乱揉。 · 绿履高中 广播里突然响起教导主任冷酷无情的声音:“这里插播一条,晚自习之前,曾去过小竹林的几位同学——高三1班杜流深,xxx,xx……以上这些同学,请立刻到教务处报道。” 正趴在桌上睡觉的杜流深慢慢抬起头,朝广播看了一眼。 有小弟凑上前来:“深哥,怎么回事?不会是钱一来那家伙真的告状去了吧?” 不久后,几人到了教务处。 再不久后,他们回到了那片小竹林,开始在教导主任的虎视眈眈下,清理那些砸了一地的花盆碎片。 “那个臭娘们儿!” 有人咬牙切齿骂骂咧咧。 “明明是她砸的,我们被砸的还要给她收拾残局!” “就是,我们明明是受害者!死秃子居然还不信!” …… 杜流深一言不发,只捡起一块碎片,抽了抽嘴角。 · 叶空坐在窗边,把手里的漫画又翻过一页。 钱一来一身狼狈地坐在他对面,手里揪着那个险些惨遭毒手的书包,虽竭力保持镇静,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显得很紧张。 曲雾蹲在一边的椅子上,给他倒了杯水。 林心舟原本还在玩手机,被这沉默得只能听见翻页声的气氛搞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放松点,放松点,就算这次不行,下次努力嘛。” 她说着拍了拍钱一来的肩。 好一会儿后,叶空终于放下草稿。 抬头看着对面被长发盖住眼睛的少年,她挑了挑眉:“不错,过了。” 她把东西递给曲雾:“你拿去校正一下,最后再给我检查一遍。” “行~” 曲雾应得爽快,笑眯眯地翻了一遍:“的确画得不错,而且居然是奇幻少女漫,啧啧,真难得。” 几人当中反应最大的居然是林心舟,她猛地一拍钱一来的肩膀:“恭喜你啊!这是你处女作吧?就能得到不死妖的肯定,前途无量!” 钱一来被拍得身体都震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不由自主看向叶空,却又被她直视的眼神盯得猛地避开了,片刻后才能正常出声:“我本来就画得很好,能过才是正常的。” 叶空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她笑了一下,朝钱一来伸出手:“那以后就,合作愉快了,漫画家——钱一来。” 在少年愣怔的视线里,她眼眸清亮地道:“希望你往后真的可以画出,值得你永远骄傲的,会被无数人喜欢的作品,成为一个世界知名的漫画家。” “我很期待你的未来。” “……” 钱一来定定地看着他的手,一眨不眨,直到眼眶都刺痛发红,才终于慢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属于少年画家的清瘦的手上,除了薄茧,还有几个被创可贴挡住的伤口,以及创可贴也挡不住的淤青。 叶空瞧着那几块不均匀的青色,没什么表情地松开手。 接下来就是签约流程,钱一来没怎么看就签了,叶空倒也没受宠若惊,也没多问。 直到钱一来恍恍惚惚地背着包离开,叶空才撑着脸,慢慢说:“你说,我要是趁夜把那个领头打他的人给废了,会怎么样?” 正在吃东西的林心舟顿时僵住:“什么?你在说啥?” “行不通呢。”曲雾把口罩摘下来,遗憾地摊了摊手,“这里可不是花盒,那些揍他的人也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什么?什么意思?你还揍过孤儿?”林心舟用看禽兽的眼神,不可置信的看着叶空。 叶空也遗憾地叹了口气:“是啊,行不通呢。” 她趴在桌上,看向窗外:“这里到处都是家世惊人,可以动用无数财产和权力的可怕家伙。” 一段沉默后,她又直起身来,看着曲雾道:“你不是记者吗?” 就像指使奴隶一样,她理所当然地说:“你去绿履,给我拍几张杜流深横行霸道霸凌同学的照片。” “他要是再敢揍钱一来,我就把那些照片——贴满全城。” · 叶空又跑去睡觉去了。 曲雾则开始准备偷拍要用到的装备,甚至还在学校论坛飞快地交易了一套绿履校服。 “明天给我送来吧,地点就在玉山大‘一家报社’咖啡厅。” “……” “行,那就中午,我等你。” “……” “好,再见。” 看着曲雾这一系列操作,林心舟已经从目瞪口呆变成了一脸迷幻。 她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曲雾:“你怎么这么听话?她还比你小诶!” “灵魂的成熟是不看年龄的。”曲雾头也不抬地操作着相机说。 林心舟更迷惑了:“你没事吧?你说谁成熟?叶空?那个老想让别人当她狗的疯子……成熟?” “……”曲雾停住动作,抬起头,转过脸,凑近,盯着林心舟,嘻嘻一笑,“那你不也给她当狗了?” “……我那是有求于她!我忍辱负重!”林心舟憋红了脸。 “不都一样嘛。” 曲雾坐回去,无所谓的耸肩,“所有人都一样。” 在林心舟不解的神情里,她自言自语: “从以前到现在,所有人……都是因为有求于她,所以才给她当狗。” “等价交换,理所应当,那些答应了当狗,从她这里拿到了报酬却还反咬一口的……” 她把记忆卡从相机里咔一声拔出来,恶狠狠就像拔掉了谁的头,语气却还轻描淡写:“才是该死。” “林小姐……”她转头对林心舟笑起来,灿烂得有些诡异,“你可千万不要那样做啊……” “否则,我也会发疯的。” 第103章 不死妖工作室 “最近几天一直在忙工作呢?” 温璨的别墅里,正在和他开视频会议的江叙调侃道:“怎么了?就这么不放心我?非得亲力亲为?” “……” 正在转笔的手一停,温璨没有抬眼,只没听到一般地无视了这个话题:“好了,会议结束,后面招人的环节我就不去了,你负责吧。” “那你空下来要干嘛?” “不是还有别的项目需要盯吗?” “我看你还是别盯了,睡觉吧。”江叙道,“看看你的黑眼圈——就算看起来再精神,说话再有条理再犀利,也盖不住你的黑眼圈啊。” “我都怕你哪天猝死。”江叙抬手按向手机,“悠着点吧,你还有个小未婚妻要顾呢。” 屏幕黑了。 书房恢复安静。 温璨许久没有动,片刻后才又把钢笔转了一圈,喃喃自语:“她才不需要我顾。”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桌上的沙漏。 这里原本不是他常住的地方,卧室书房都空荡荡的,可最近他一直没有回温家,于是这里的书房也渐渐被放上了越来越多的沙漏。 样式简约的玻璃罩里,灰色细沙一刻不停地从极细的颈部下落、堆积。 若四周寂到极致,还能听见幻觉般的沙沙声。 他手指触摸玻璃,眼神却没有聚焦,片刻后打开电脑,输入一个以前从不去的论坛,点开,入眼都是乱七八糟的豪门玩乐行程。 屏幕下滑,还能看到带叶空名字地帖。 点进去看,里面还放着他和叶空那天在咖啡店前的偷拍照。 凝视着照片上少女被光染亮的侧脸,温璨皱了一点眉,极低的自言自语道:“还是觉得眼熟——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你呢?” 不是他外公家小区楼下,甚至也不是花盒。 似乎是更久远,更模糊的回忆……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是阿姨做好了饭,让他下去吃。 温璨自己控制轮椅出了书房,从电梯下去了。 哪怕是在这栋完全没被温家人涉足过的房子里,他也从来都没有站起来过。 有时候演着演着,他几乎真的要以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也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空荡荡的房子里几乎没有声音,他出电梯的时候,阿姨刚把围裙取下来,静悄悄地要离开。 搬到这边后,他迅速从干什么事都要多人簇拥,众星捧月的大少爷,变成了吃饭散步全都一个人完成的孤僻之人。 久而久之,连来工作的阿姨都下意识会在他面前放轻脚步,如非必要绝不会多留。 今天原本也是如此,可就在这阿姨即将走出去的时候,温璨突然叫住了她。 对着那张诚惶诚恐的脸,温少爷保持着阴郁颓废的冷脸,撩起眼皮子,盯着她。 直到对方都快要颤抖起来时,他才慢慢道:“你……会做甜品吗?” “……”阿姨露出个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表情,又迅速逃过一劫般飞快道,“会!” “做得好吃吗?” “好吃啊!”说到吃的,阿姨又迅速变得自信和激动起来,“先生您不是还吃过吗?就前两天……您正工作呢,突然说要吃甜品,我就做了一份儿,您忘了?” “……”温璨回忆了一下,“太忙了,最后没吃。” “……”阿姨嘴角撇了一下,又一脸笑容道,“您今天又想吃了?我这就给您做?” “……不是想吃。”男人没有抬眼。 他靠在轮椅上,看了眼自己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道:“只是突然觉得太无聊了,想学一下怎么做甜品。” “……啊?” “不行吗?” “没有没有没有,那我教您啊!刚好有新鲜的食材!”阿姨兴冲冲的,又犹豫道,“您是不是先把饭吃了?” “不吃了,不饿。” 男人转过轮椅,朝厨房移动。 “开始吧。” · “就是今天了。” 玉山大。 曲雾坐在窗边,对着电脑摩拳擦掌。 下午两点四十一到,她几乎是和秒针一起按下了发送键。 之后每隔一分钟,她都会再度发布一条新消息,直到两点五十,她终于发完了最后一条。 整个流程做完后,她双手紧握地等待着,等待着……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电脑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 她松开手,眉头拧紧:“不应该啊?” “……”躺在一边沙发上的叶空翻了个身,继续玩消消乐。 “你这也太松弛了?”曲雾转头看她,难得有些不满,“你就不怕一点影响力都没有?到时候我们一个人都招不来,这杂志还怎么做下去?” “那我就拿插画对付呗。”叶空把消消乐点得滋滋作响,头也不回一下,“我的画一幅就得上万,便宜你了。” “就因为吃亏才不能这么对付啊!” 曲雾这么说着,又回头看向电脑,嘟囔道:“我是不是该去买点推广什么的……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就不闷头做纸质报纸了,网上也发展一下……” “怎么你不死妖的名头也不好用了啊,真是……” 这句话没说完,电脑突然响起滴滴一声。 “有评论了!”曲雾道。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无数消息海量涌入这个账号,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评论、私信、点赞都上了99+ 曲雾表情明亮地点进去:“看来是消息有滞后……” 不过看了一眼,曲雾就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之所以突然来了这么多消息和粉丝,是因为“花朝传媒”用官方账号,转发了她的微博。 这个微博是最近新建的,名叫“不死妖工作室”。 方才她从两点四十开始发送的,全都是叶空最近连夜赶工画出来的怀旧画作。 而两点五十的最后一条,介绍了“不死妖工作室”的正式成立。 最重要的是,发布了一则招聘广告。 召能画漫画的画手。 花朝传媒转发的是第一条微博,附言“我们老板很喜欢的一位老师”。 · 花朝传媒旗下艺人众多,也经常会发艺人的动态,因此粉丝数量比一些小明星还要多。 于是经过他的转发,“不死妖工作室”成功进入了公众视野,并迅速登上了热搜。 等爬到热搜榜前排时,这个账号已经涨了近十万粉丝了。 第104章 不是让我来找你吗? 【不死妖工作室】,账号介绍里是这样写的。 【漫画家“不死妖”建立的漫画工作室,旗下已有一位知名漫画家“不死妖”。 代表作《银河之花》、《沙之书》、《献给云雀》等,正在连载作品《群星》……】 -我看到了什么?不死妖老师有微博了啊啊啊啊啊!!!! -《群星》什么时候发下一期《群星》什么时候发下一期《群星》什么时候发下一期《群星》什么时候发下一期……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我小时候最爱的童话画册都是您出的,我真的好爱,《春雷记》可以再版吗?这本很冷门但我真的好爱啊球球了o(╥﹏╥)o -一口一个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死妖大大多老呢,其实算算应该才二十左右吧?好可怕! -有官方账号实在是太好了!真的喜欢了不死妖很多年!当年的小童话拿到现在来看也一点都不过时也不土,画风也绝美! -没人去看前面发的九张图吗?署名都是不死妖,太美了!感觉一张能卖出天价! -现在才来留言就是因为在忙着保存图片! -新粉报道!小时候在国外完美错过不死妖的童话,但一看到《群星》就果断入坑了!以后杂志能不能多卖一点啊?十万都不够我们抢的。 -和我一个年纪的不死妖大大,不知道是怎样的经历可以让你在我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画出《献给云雀》这种忧伤又治愈的童话,这么多年来虽然你销声匿迹,但却无时无刻不陪伴着我,我也无时无刻不想象着你的模样,你的生活,你的心情,本来以为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看到你再次出现真的非常惊喜,期待《群星》…… …… “转发已经上万了。” 曲雾一脸冷静地摸着下巴,勉强道,“还行吧,还算合格了,就是有些人的发言,看起来有点粉圈。” 皱着眉纠结了一会儿,曲雾又道:“算了不管了,先招人再说。” 她逛了逛私信,发现已经有不少人表示了要来应聘的意向,而更多的人则是在问,如果来应聘的话,是不是能看到不死妖本人。 曲雾冷笑一声,过了会儿又发了一条微博,把招人的具体要求和步骤列在其中,然后放出了邮箱。 当天夜里,曲雾的邮箱就卡死了。 叶空开始连夜审稿。 这是初审。 初审阶段,所有画手都可以把自己的作品发过来,如果叶空看了满意,便算初审通过,随后再进入面试环节。 叶空原本想快速打通第一环节,可当天晚上她一看数量,立马就放弃了全部亲力亲为,快速把稿子分了一半给钱一来看。 最初接到这项工作的时候,钱一来还有些紧张和受宠若惊。 不过在熬夜两天夜后,他就彻底变成了毫无感情的游魂。 叶空同样如此,几乎不眠不休。 直到终于截稿,并把稿子全部审完,她人都瘦了几斤。 又熬了大半个通宵,到“一家报社”的时候,叶空险些直接撞到玻璃门上。 曲雾及时给她拉开门,含着笑拉着她进去,把她按在吧台边。 “蜂蜜柠檬水。” 吧台上放着准备好的东西,她拿起来仰头就喝。 喝了半杯后,才看到旁边放着的,一个无比精致的甜品盒。 “给我买的?”叶空眼睛亮起来。 曲雾摊了摊手:“不是我,是你未婚夫送的。” “温璨来了?”叶空愣了愣,转头环视周围。 “没有,是他助理送来的。” 曲雾道:“说是新发现的一家店,让你尝尝好不好吃。” 叶空拆了包装,满怀期待地尝了一口。 等细细品尝又咽下去后,她沉默着,有些微妙的皱了皱鼻子。 “怎么样?” “……难评。” 叶空把叉子放回去,拿出手机飞快地给温璨发了条消息。 【叶空:什么店买的甜品?以后别去了,浪费钱。】 温璨:…… 温少爷看完消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旁边的阿姨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先生,怎么了?” “我朋友说……味道不怎么样。”他看向阿姨,眼神没什么情绪,却看得人凉飕飕的,“为什么呢?您不是拿过奖的大师吗?” “……这不能怪我啊,”阿姨一脸为难道,“是您的要求太高了——又要食材健康,又要热量不高,同时还得够甜,甜而不腻,除此之外还要有新意……这也太难了。” 在男人冷飕飕的视线里,阿姨逐渐消声,最后怂怂道:“我得琢磨一段时间,在这之前,就继续教您做基础甜品?” “……可以。”温璨终于收回了视线。 他温文尔雅地道谢:“抱歉,可能是我太苛刻了,最近实在无聊,才会越发吹毛求疵。” “没事,没事。”阿姨赔笑,“不过,先生您每次都准备了一个甜品盒,成功了就放进去,没成功就存起来,这要是都成功了,这些甜品岂不是每天都要送出去?” 阿姨擦着手八卦道:“那您是准备送给不同的朋友,还是送给同一个人啊?” “……同一个人。”温璨低着头,看了眼手里正准备操作的打蛋器,语气温和,“她很喜欢吃甜品,也不怕长胖,可惜就是太挑剔了,恐怕我刚成功的第一个,现在已经进了垃圾桶。” “没事儿!”阿姨立刻安慰道,“我们争取做得越来越好吃!让他把每一个吃掉!” 阿姨又八卦道:“不过,这个人是谁啊?” “……一个小朋友。” 打蛋器的声音呜呜响起来,阻断了阿姨还想追问的心思。 · “一家报社”咖啡厅 在温璨心里已经进了垃圾桶的甜品被放在吧台上。 银质的小勺子,在上面漫不经心地挖了一角又一角,再漫不经心地塞进嘴里。 不爱浪费的叶空,觉得这甜品很一般,味道甚至有些神奇,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捏着鼻子把这甜品吃完了。 精致漂亮的盒子最后空空荡荡,叶空本想直接丢进垃圾桶,却又莫名停住。 她看了眼那个盒子,然后突然拿出了画笔和本子,把盒子摆放在逆光的位置,开始画画。 直到将那个漂亮又独特的甜品盒给画下来,她嘴角才露出一点自我满意的笑。 “也不知道这盒子谁设计的,怪有审美的。” 盒子进了垃圾桶。 · 一天后,“一家报社”正式开张。 因为搞活动,店里很热闹,几乎每个座都有人。 轻微的絮语声里,叶空正半躺在收银台后面打瞌睡,店门突然被人砰一声踹开了。 她呼吸一顿,在脚步声的靠近中,慢慢睁开眼睛。 几个穿着绿履校服的学生,围着钱一来勾肩搭背,昂首挺胸地站在柜台外。 “不是说让我来找你吗?” 少年冰凉的嗓音响起,几个人立刻分开一条道,让杜流深从中间走了进来。 隔着一个柜台,冷清清地俯视她的眼睛。 “我来了。” 第105章 你们咖啡里有蜘蛛 咖啡店风格复古,窗明几净。 杜流深左右望了一圈,视线落回到叶空身上:“看来这是你的店,这是刚开业?” “不算,我只是在这里帮老板看一会儿。” 叶空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点餐在吧台那边。” 少年点了点头:“我懒得过去,你帮我点吧,你们店能做的,全都给我上一份儿。” “……”叶空顿了顿,问,“店里咖啡种类很多,你们确定能喝完吗?”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吧?”少年似乎觉得搞笑,嗤了一声,“又不是不给钱。” “但这个店里杜绝浪费。”叶空笑了笑,“要不少点几杯?” “我就要全部。”少年转头离开,“会喝完的,你不用管。” “会喝完的。”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少年也都朝她挑眉笑。 “你要小费吗?一会儿赏你啊。” “走了。” 几人强行勾着钱一来的肩膀,找了个卡座坐下。 那边一直在看情况的咖啡师小跑过来,战战兢兢道:“怎么说?” “按人头做几杯送过去。”叶空道,“他们要是问,你就说还在做。” “行。” 咖啡师工作去了,叶空坐在收银台后,晃着椅子,视线越过大半个店,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钱一来。 他头发还是那么长,遮住半张脸。 被挤在两个人中间,随着别人故意撞过来的肩膀歪歪倒倒,却没有丝毫反抗,只显得僵硬又苍白,露出来的嘴唇也抿得极紧,只有抱着背包的手,一直固执地死死拢在胸前。 叶空无声看着,从零食柜里拿了包薯片打开,漫不经心吃了起来。 服务员端着七杯咖啡走过去时,叶空已经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于是那一声惊雷炸响般的大叫突然响起时,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才猛地坐起来。 “怎么有蜘蛛啊!” “你们咖啡里有蜘蛛!” …… 惊叫声让所有客人都大惊失色,议论声顿时沸腾,充满整个咖啡店。 叶空:…… 在几个员工慌乱茫然的神情里,听到动静的曲雾飞快地从地下室上来了。 “怎么回事?” 她看向叶空,叶空倒回了椅子上,拿书盖住脸。 曲雾脚下也没停,片刻便已经大步赶到了出问题的那一桌。 “几位顾客,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们喝你家的咖啡喝出蜘蛛来了!你说怎么了?!” 一个少年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 还有人指着杯子大叫:“你看,你自己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蜘蛛!我的天哪你们这还是新开的店呢?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毒蜘蛛?谁知道刚才我们是不是已经有人把蜘蛛喝下去了?这是会死人的你们知不知道!” 厉喝声传遍整个咖啡店。 有坐在其他位置的客人下意识发出一声干呕,更多的人都不安地查看着自己杯中剩下的咖啡。 而曲雾视线在桌上一扫,看到被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的钱一来时,她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 有人指了指她的脸,一脸怀疑的道:“你不会是这店里的老板吧?怎么这副打扮?在客人面前戴口罩,懂不懂尊敬人啊?” “不好意思,我最近感冒,是怕传染给顾客。” “随便吧,”有人不耐地挥手,“你就说这事儿怎么办?” “首先,”曲雾脸上带着点微妙的笑,指了指顶上角落里的监视器,“我们先查一查监控,确定一下事件的真实性……” “确定真实性?怎么?还觉得是我们诬陷你?” 有人冷笑一声:“你这么一个破咖啡店有什么好诬陷的?你知道我们都是谁吗?就算把你这整个店白送给我,我都懒得要,你还觉得我们会诬陷你?” “我也不可能把店白送给你们啊。”曲雾笑眯眯的。 一直在角落里摆弄手机没有说话的杜流深,此时才略略抬眼瞧了她一下。 “你是这店的老板?”他问。 “是我。” “门口那人是谁?” “……我朋友。”曲雾脸上笑意更微妙了。 “巧了。”少年头也不抬道,“刚好我认识她,我们是一个圈子的,不如你让她来说几句好话,那这件事就算了,否则……” 他漫不经心道:“玉山大的租金不便宜,你这店刚开起来,应该不想立马倒闭吧?” “……”女人的黑色口罩后面,溢出一声闷闷的笑,“您想怎么让我的店倒闭?” 杜流深动作一顿。 曲雾却已经高高扬声:“各位顾客,刚开业就让你们听到这么糟心的事儿真是抱歉了,今天全场的单由我请客。” “如有对我们店里的卫生条件抱有怀疑的,欢迎随时去我们员工工作的地方检查,以及,谁若是也如这些同学一样,在咖啡里喝到了奇怪的东西,只要通过监视器检查的确是我们的问题,那么我们店一定会全权负责,无论是要去医院做全身检查,还是精神赔偿,我们都不会逃避责任。” “请大家相信我,既然会把店开在大学里,我就绝不敢对安全方面有任何懈怠。” 女人诚恳响亮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那些不安的大学生们很快就倒戈了。 “全场免单啊?那我赶紧叫我室友也来。” “其实他们的咖啡真的做得挺好的,感觉豆子很贵。” “我也没喝出啥东西啊,而且那群人看着就和老板不对付的样子?” “他们不是绿履的吗?高中生跑来玉山干嘛?” “老板还说可以去工作间检查诶?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参观一下?” …… 讨论声传到这边,好几个人都黑了脸。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这蜘蛛是我们自己放的?” “看一下监视器就知道了。”曲雾做了个手势,“请?” “口才挺好。” 杜流深说话间依旧没有抬头。 他用手机对着咖啡里那只蜘蛛拍了一张,然后站起来,往外走。 走到吧台附近的时候,他也没有要停下来去看监控的意思,而是径直朝门外走去。 经过收银台才突然停住,想起什么似的侧头:“哦对了,知道这个咖啡店要开业,我还带了礼物来。” 他扬了扬头,后面有小弟嬉笑着从包里掏出一束花,笑嘻嘻地越过收银台,递到了叶空面前。 “开业大吉,叶小姐。” 叶空凝视着面前那束漂亮的白菊,又越过白菊,看向后面微笑的杜流深。 少年唇角弧度深,却透着股极深的冷。 叶空没有动作,那人便将花全都洒向她。 “送你花呢你不接。” 白色菊花落了叶空满头的瞬间。 一个装满咖啡豆的大玻璃瓶也被人猛地拿起,狠狠砸向那个还在笑嘻嘻的少年的头。 第106章 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可也在同一时刻,早一秒起身的叶空猛地隔着收银台死死握住了曲雾的手。 玻璃瓶在巨大的冲力下止不住去势,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脆响。 碎片飞溅,黑色咖啡豆哗啦啦滚了满地。 直到这时那少年才惊骇地往后跳了一步:“卧槽!” 黑色口罩上方,女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如深渊下毫无感情只有杀意的恶鬼。 刹那的恐惧在片刻后又化作恼羞成怒,他立马跳脚起来:“你还想打人?你当老板的居然敢对客人动手?!” 话虽如此,他的身体却在惊战之下微微发着颤,那是来自心底深处条件反射的恐惧。 叶空握着曲雾的手腕,微微用力:“转头。” 带着力度的两个字,终于让曲雾的眼睛渐渐恢复了焦距,她无声转头,对上叶空沉静微凉的目光。 “进来。”叶空又说。 曲雾便默不作声走进了收银台。 叶空从零食柜里挑了颗,亲手撕开包装,递给她:“吃了。” 曲雾默默吃掉。 叶空这才又看向那群少年。 视线在最前面那个人身上多看了一会儿,最终定格在杜流深身上。 那少年正玩味地看着默默吃糖的曲雾,语气饶有深意:“这算是物以类聚吗?疯子的身边也是疯子?” 叶空笑了笑,一边低头捡散落在桌上的白菊,一边毫无预兆道:“刚才点的咖啡,你们一杯都没喝吧?” “……”杜流深挑了下眉,“这重要吗?” 正好,服务员已经端着那些一杯没喝的咖啡回来了,正要走向工作台去倒掉,却被叶空一个手势给叫了过来。 她把捡好的白菊拿在手里,自己绕过收银台,在几个少年警惕的目光中,走到了杜流深面前。 “你自己承诺了会喝完的。” 她注视着少年的眼,脸上甚至带着丝笑意。 “那又如何?” 杜流深也在笑,傲慢又冰冷。 “说话不算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叶空把白菊背在身后,从托盘上拿起一杯咖啡,缓缓道,“既然你不喝,那我就只能只能这么喂给你了。” 话音未落,她把杯子举起来,从杜流深头顶倒了下去。 褐色液体哗啦啦倾倒,瞬间就打湿了少年的黑发,再顺着他那张精致的脸流淌下来,一直渗入衣领里。 在咖啡流到眼睛上时他便闭上了眼。 而四周的小弟因为过度震惊,已经集体陷入了呆若木鸡的失语状态。 在此期间,七杯咖啡,被叶空一杯不落地倒在了杜流深头上。 就在这时,玻璃门突然被人砰一声推开,有人嗓音傲慢的冲进来。 “叶空,我听说你在这咖啡店里打工,我过来看……” 话没说完,来人就愣在了门口。 看着眼前这很有冲击力的一幕,周颂目瞪口呆:“杜流深?” 他的到来可算是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回过神来的小弟们顿时暴怒地冲向前。 “卧槽!” 周颂来不及多问,赶紧上前拦住一个。 后面跟着他来的三个男女也都一头雾水地冲上去帮忙。 不过乱象未起,杜流深先喝止了他骂骂咧咧的小弟们。 少年抹了一把脸,抬眼看向叶空,语气极寒道:“我姐姐说得果然没错,你胆子很大。” “对付你还需要胆大?”叶空笑了笑,“弟弟,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吧?” 周颂死死按着一个叫喊着想要冲上前的小弟,对杜流深道:“流深,不知道你和她有什么矛盾,但这家伙真的是个疯子,背后还有叶家和温璨做后盾,我劝你小心一点。” “子女之间的矛盾难道还要大人来管吗?”杜流深从兜里拿出一张手帕,一边面无表情地擦脸一边淡淡道,“你就是靠这个让别人不敢惹你的?” “你是小孩儿吗?”叶空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用激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我也会一样。” “那就……来日方长?”杜流深收起手帕,最后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去。 “等等。” 叶空叫住他,抬起手:“拿走。” 杜流深转头。 叶空举着那束白菊,平静地看着他。 杜流深沉默许久,最后冷笑一声,没去拿白菊,转身大步离开了。 几个小弟也纷纷挣开周颂他们的压制,飞快地跟了上去。 叶空看着那些背影跑远,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白菊。 还没多看两眼,曲雾就从她手里抢走,往外走向了垃圾桶。 叶空瞅了她一眼,回头对着一直在看热闹的客人们致歉。 等店里恢复平静后,她看到周颂正坐在卡座上朝她招手。 想了想方才的场面,叶空还是走了过去。 “今天谢了。” “既然要表示感谢,那就来我的舞会呗?” 他又拿出了一张请柬。 样式还挺特别,是一辆赛车的样子。 “不去。” 叶空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去?”一旁有人好奇问道,“叶小姐现在应该正缺交际机会吧?在这个圈子里,这些舞会宴会派对,可都是很重要的交际场所,好多生意甚至不少豪门联姻,都是在这些场合里谈成的。” 叶空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是一个戴着银色细边眼镜的男人,嘴唇很薄,但笑得斯文有礼,此时的好奇也表现得毫无冒犯之意。 “他是魏知与,魏家的,家里主要生产汽车,和你家有些往来。” “这位是涂晚,玉洲最大的高尔夫球场就是他们家的,在全球各地都有很多旅游产业。” 一个黑长直的美女撑着下巴对她微微一笑。 “这个是许泱,家里开酒店和食品公司,不过她自己喜欢下棋,梦想是和天才棋手原野对弈并赢过对方。” 最后一个少女气质独特,整个人都像是游离天外,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 此时听到周颂提起自己,才转过头来看向叶空,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会下棋吗?” 叶空微笑,摇头:“不会。” “哦。” 她立刻失去兴趣,把掌心的东西向天空一抛,又接在手里。 叶空这才看清楚,那是一颗玉做的白色棋子。 第107章 想回到从前吗? 周颂又一次在叶空这里铩羽而归的时候,一则视频悄悄传送到了叶宝珠的手机里。 原本正在练琴的她动作一顿,拿出手机将视频看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直到林心舟跑过来问她怎么停了,她才说了声抱歉。 “对了,”刚要走的林心舟脚步一停,握着指挥棒转头看她,“我说服叶空也加入了我们乐队,虽然只是个编外人员,但她以后应该也会来的——你介意吗?” “……”叶宝珠微微一笑,“不介意,她毕竟是我姐姐。” “那就好。”林心舟点了点头,放心道,“不然的话我还得另外找一个钢琴手,挺麻烦的。” 她话里的含义让叶宝珠的笑容凝住了,但很快,她又安静地垂眸,继续练习起来。 听到他们对话的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对叶宝珠露出了怜悯的神情。 · 夜里。 一段被精心截取的视频,悄悄传到了玉山大的校园论坛中。 标题【绿履学生在我校被咖啡店老板霸凌?闷头浇了七杯咖啡!!】 可虽然标题如此,内容却又有些相反。 【被浇咖啡的是豪门杜家的少爷,该学生在绿履内部曾多次霸凌同学,将三名以上靠成绩考入绿履的贫困生欺负到自动退学,但都被学校捂得死死的。 同时他也是我校派对女王杜大小姐的弟弟。 这算不算一脉相承,以及恶人自有恶人磨?[斜眼笑][斜眼笑]】 大学里遍地都是夜猫子。 经过一夜的发酵,到早上时,这个帖子已经被盖了上千层楼,还衍生出了很多的表情包。 【这是什么?恶霸!浇杯咖啡.gif】 【给你一杯子.gif】 【胆敢放肆.gif】 …… 嘲讽值拉满的各种表情包,填满大半个论坛首页。 杜若微醒来后原本打算继续在家躺尸,却在楼下见到了等待已久的叶宝珠。 原本就颓丧的心情变得更加不爽,可等她爱搭不理地下楼,在摆满早餐的桌旁坐下,叶宝珠却递上了更让她火冒三丈的东西。 保养极好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越滑越快,简直要冒出火星子了。 最后她砰地一声把手机砸了,转头问等在一旁的阿姨:“阿深呢?” “少爷?少爷去学校了啊。” 杜若微呼吸急促,眼神怨毒,半晌才猛地起身,直接冲上了楼。 · 叶空缩在收银台后面画草稿。 《群星》的存稿足够花叶杂志撑上五个月,所以她也不是特别急,倒是这几天为“不死妖工作室”审稿,费了太多眼睛,昨天夜里也是又熬了一个通宵,才总算是搞定了初审。 接下来就该准备面试了。 面试日期前,还有两天的空闲时间,她这才有空琢磨着再画一点人物草稿。 正心无旁骛,突然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来到身旁,在高脚凳上坐下了。 叶空没有回头,她手腕上绑着绷带,将这幅人物勾勒完了,才终于放下笔。 一边审视这幅画,她一边头也不回地突兀开口:“干什么去了?” “……”女人发出一阵闷笑,“你猜。” “给人送花儿去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曲雾坐在高脚凳上,慢悠悠转着圈,“为了不浪费,我打算每天给他送一支,直到那束白菊,全部都物归原主为止。” “……” “放心吧,没人看见我。”她道,“我雇佣了专门干这种事儿的人,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看到花他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叶空道,“区别只在于,没亲眼看到你的话,他会直接把事情算在我头上。” 曲雾又笑了,她撑着侧脸,看着叶空:“你昨天阻止我出手,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同样的事,你可以干,我却不可以——你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一点吗?” 女人含笑的声音沙沙的,听起来有点虚伪。 叶空却冷笑一声:“你还不高兴了?” 她转头看向曲雾,漆黑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都从花盒离开那么多年了,你还以为自己无牵无挂,对着谁都敢动手?” “他总不能杀了我?”曲雾撑着脸继续说,“你嫌我没有改变,我却觉得你是不是有点变化太多了?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叶空神情冷漠的收回视线,继续修改自己的画。 曲雾却没停。 “这些年我经常会梦到从前,虽然被圈在铁丝网里,可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像总是很自由——和我后来的生活完全相反。” 她漫不经心的,好似沉浸在漫长的回忆里:“虽然好像哪里都能去了,却总觉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每到这时我就会想回到花盒,去找你,但你……” 砰—— 她没说完的话被粗暴截断。 是叶空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扯到了面前。 少女那双漆黑的眼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机器人一样,只是专注又冰冷地盯着曲雾。 “说这些话的时候,至少把你脸上这些花里胡哨的口罩摘掉吧?” 曲雾被她揪着衣领,不得不屈身弯腰,以一个近乎屈辱的姿势向她低头。 可她并不愤怒,只是愣怔,还有不解:“和口罩有什么关系?” “不光和口罩有关系,还和你这些同样花里胡哨的衣服有关系。” 叶空抬起另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衣服。 非常有设计感的潮服,简单的衬衫都能因为一些精心的小设计变得亮眼极了。 “如果没记错,你的养母是个设计师,而你本人,没有丝毫美术方面的天赋——这些衣服,这些乱七八糟的口罩,是谁给你准备的?是谁为你设计甚至亲手制作的?” 曲雾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定住了。 “觉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想回到从前?” 叶空发出一声冷笑,以足以把人推倒的力道,猛地将人松开了。 高脚凳砰一声落地,曲雾也向后跌倒,无比狼狈地抬起头来。 叶空站起身,冷冷俯视着她:“还有,要我提醒你吗?这家咖啡厅开始正式营业后,你没有一次在这里吃过早餐,甚至每天都带着各式各样的便当来店里,虽然你经常会把它们送给别人——那是谁给你做的?” “曲雾。” 少女眼眸漆黑,语气也沉入冰湖里:“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所有所谓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的人,在我眼里,全都该死。” “那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天真,而是惹人厌憎的炫耀。” “想回到从前吗?” 她在曲雾面前蹲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在说出这种话之前,你真的有半秒的时间,思考过你现在到底拥有什么吗?” “你真的想回到从前吗?抛弃你现在的家,和你养母给你做的热腾腾的一日三餐——你真的想回到从前,回到花盒吗?” 曲雾眼瞳微微张大,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叶空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留下一句轻轻的“傻逼”。 第108章 真是奇了怪了 叶空眼不见心不烦的在楼上睡觉。 曲雾也不敢上去打扰她。 就连林心舟来了,准备上楼找人,都被她拦住了。 “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林心舟奇怪地看着曲雾。 这个总爱笑眯眯对着人的女人,今天看起来消沉极了,蔫头耷脑的。 “被讨厌了。”曲雾趴在胳膊上,闷闷地说。 “被谁?叶空?”林心舟幸灾乐祸,“她不是对谁都一个脸色,这世上真的有不被她讨厌的人吗?” “有啊,可惜已经死了。”曲雾扭头,换了一边趴着,继续emo。 林心舟一听有故事,立刻就想追问。 谁知还没开口,店门突然被人极暴力地一脚踹开。 玻璃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因巨力而反弹回去,又被人一脚踹开。 于是整扇门直接倒地,炸开满地的玻璃。 店里的客人顿时尖叫纷纷,在来人的示意下很快就跑走了。 曲雾从凳子上弹起来:“我的门!” 林心舟也从凳子上弹起来:“杜若微?你干嘛?!” …… · 噼里啪啦的巨响将叶空吵醒。 刚睁开眼,还没回神,她就先听到了楼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叶空人呢?怎么到这种时候反而当起了缩头乌龟?还是说一定要我把你们店全砸烂了,她才会出现?” …… 叶空一顿,飞快地洗了把脸就下楼了。 混乱的砸东西的声音,混合着吵架的、劝架的,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的人声。 当叶空走下楼梯,抬眼望去,入眼的便是一只高高扬起的手掌。 她的瞳孔好似无机质的玻璃,将这个画面映得纤毫毕现。 ——杜若微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脸,曲雾一瞬间想要暴起反击,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紧紧捏起的拳头。 啪—— 响亮的一个巴掌。 打掉了曲雾脸上的口罩,将她漂亮的脸暴露在天光下,而那一部分皮肤飞快地泛了红,看起来非常狼狈。 叶空在刹那间停住了脚步。 整个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她停在楼梯上,眼瞳死死盯着那个画面。 连同曲雾越捏越紧,几乎颤抖起来,却依旧没有还手的拳头。 “还以为有多见不得人,原来长得还可以嘛?为什么要戴口罩呢?和叶空一样喜欢装模作样故弄玄虚?” “我告诉你,现在立刻就让叶空来见我,否则……” 杜若微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推着曲雾的肩膀:“我不介意,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 “霸、凌。” 脚步声规律而快速的接近。 曲雾最先抬起头。 她眼神慌乱了一瞬,杜若微紧随其后,跟着慢悠悠地转头,同时启唇想慢条斯理地说些什么—— 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甚至她第一个字都没出口,头也还没完全地转过去—— 她的头发先被人猛地揪住了。 以毫不留情的力道,叶空揪着她的大把头发,把她往后狠狠一拉,然后低头下望。 对上杜若微在懵逼中仰头看来的眼睛,她轻轻笑了一下:“真是奇了怪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一直觉得我好欺负呢?” 下一秒,她松开手。 任由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杜若微,摔倒在满地玻璃里。 片刻时间停止般的静止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撕裂了空气。 可叶空还没有罢手。 她跨坐在杜若微身上,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高高扬起。 “不就是扇耳光吗?就你会?” 手掌下落,狠狠扇在了杜若微脸上。 啪—— “你弟弟来我的店里,往我的咖啡里放蜘蛛,又给我送白菊花咒我死,而我只是把他点的咖啡喂给他,又没有剁掉他犯贱的手,你还想怎样啊?” 啪—— “你想来给你弟弟找回场子?凭什么?就凭你会扇人耳光?” 啪—— “我说你们豪门出身的大小姐,难道是以扇耳光的手法确定圈内地位的吗?” 啪—— “那我可以——” 啪! “扇到你——” 啪! “毁容哦。” 啪! “你想试试吗?贱人。” ——最后一下,被曲雾抓住了手腕。 向下的视线里,杜若微整个肿起来,甚至有些渗血地脸,渐渐在她眼中清晰。 她发红的手掌轻轻动了下,手腕扭了扭:“松开。” 嗓音很轻,透着股极致的冷静。 曲雾沉默地松开了手。 叶空动了动手腕,揪起杜若微的衣领,把她肿大的脸凑到眼前,黑黢黢的瞳孔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杜小姐,我跟你不是一路人,我没想过要进入你所在的世界,抢占你在乎的地位,你也不要来找我的麻烦,好不好?” “否则,我敢做的事情,我保证……” 少女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如同地狱里恶鬼的虚影:“你,不敢做。” 杜若微在剧痛中恍恍惚惚。 在那双黑玉一般的眼睛里,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凄惨的死状。 她发出恐惧而扭曲的惨叫声,颤抖着抱住自己的头。 叶空这才慢慢站起来。 她扫视四周,所有人这才从极度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和上一次跟着杜流深的人还敢往前冲不同,这一回,没有人敢上前。 甚至所有与她对视的人,都忍不住惊惧的避开了视线。 叶空甩了甩自己发红的手,漫不经心的视线定在了叶宝珠身上。 和所有人的下意识恐惧不同,在恐惧之下,唯独她,脸上还有压制不住的恶意与兴奋。 叶空发出一声嗤笑:“人往往会因为自以为是的泼天富贵而忘记更大的风险,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没准很适合当一个资本家。” 曲雾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叶宝珠。 可叶空已经懒得再多看一眼。 她低头扫过地上还在惨叫的杜若微,然后抬头往收银台后走去:“还不快给我们杜大小姐叫救护车?你们想害死她吗?” 一边这么说着,她一边视而不见地从杜若微手上踩了过去。 天光下,这刚开业不久的咖啡店又陷入一片混乱。 旁观了全程的林心舟,起初还站在曲雾这边指着砸店的杜若微破口大骂。 然而此刻看着远去的救护车,她却完全陷入了茫然中。 身后有人在噼里啪啦的收拾满地碎玻璃。 她转头,看到正哼着歌打扫的曲雾,越过曲雾,收银台里窝着一个正在埋头玩消消乐的叶空。 她很爱玩那个根本没什么玩头的游戏,游戏会发出的音乐也很有些智障。 林心舟一直都觉得,这是叶空根本就是个小孩子的证明。 无论多少人说她是疯子,是神经病,但林心舟一直都觉得,叶空说不定只是个任性又幼稚的小孩。 可直到现在…… “为什么?” 她犹如喃喃自语一般问出来:“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第109章 各方反应 【!!!出事了!!!学校新开的咖啡店老板行凶,在店里打死了一个人!】 【你们看到救护车了吗?怎么回事?听说有学生被捅死了?】 【继隔壁绿履杜流深被浇七杯咖啡后,他的姐姐也被咖啡店老板教做人了!】 【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点进来就看玉山大派对女王的惨状!】 【有人前排围观吗?动手的到底是谁?怎么这么猛?】 【玉山大豪门圈的派对女王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她的豪门朋友们呢?怎么一个都没见着?】 【杜若微不是带人去咖啡店找事的吗?怎么躺担架上出来了?】 【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好歹是个女孩子……】 …… 玉山大论坛又一次爆炸了。 无数条热帖在首页上轮换刷新,每一个帖子的浏览量都在飞速飙升,学子们的盖楼速度也快得要命。 各式各样的猜测层出不穷,关于此事的看法也众说纷纭。 只是与昨天咖啡浇头的事件不同,这一次的舆论虽然爆炸得更加猛烈,却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不到半个小时,相关消息全都被删得干干净净,连同那些偷拍到的,杜若微被抬上担架的照片…… 只不过,当这些消息在论坛上消失的时候,它们也同一时间被传达给了许许多多的人。 · 装潢豪华的活动室里,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叶空请来参加舞会的周颂,接到了朋友打来的电话。 听完后他震惊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叶空当众把杜若微打了个半死?!” 活动室里,正在下围棋的许泱和魏知与同时转头,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涂晚也抬起了脑袋—— · 别墅里。 温璨刚把甜点送进烤箱,还没来得及摘手套,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朝阿姨扬了扬下巴:“帮我开一下。” 阿姨便帮他划开接听键。 “温璨,你这小未婚妻可了不得。” 是秦染秋。 温璨被她严肃到有些冷的语气弄得怔了一下,一边摘手套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了?” “她把杜若微给打了。” “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把杜若微按在地上,打了十几个耳光——那地面上还全是玻璃,据说杜若微被抬上担架的时候,地上全是血。” “这次的事可大了。”秦染秋沉重道,“昨天她刚把杜若微的弟弟惹了,事情还可以算是在可控范围内,但今天,出事的是杜若微,而且人都被弄上救护车了。” “你也知道杜家对这个女儿有多宝贝。” “这次的事,杜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温璨把手套丢到一边,伸手拿过手机,关了扩音放到耳边。 一边单手掌控着轮椅往外去,一边漫不经心道:“人死了吗?” “……那倒应该不至于。”秦染秋似乎愣了一下。 “那不就得了?”温璨的声音相当平静,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仿佛秦染秋态度郑重的对他说的这些,只是一件如“叶空今天吃了什么”的小事一般。 “可是……”秦染秋犹豫良久,“你不觉得叶空的性格,有点太暴躁了吗?若微毕竟是个女孩子……” 女人轻声细语,娓娓道来:“上次被她当面戳破对你的心思,若微已经很窘迫了,这回又被她这样下面子,以后只怕……”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温璨看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 “……”秦染秋哽了一下,“我只是,有些担心……叶小姐会不会是因为吃醋,才故意对若微这样……” “吃醋?” “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若微喜欢你,而她……”秦染秋猜测道,“不允许别人喜欢你?” 温璨突然闷闷地笑起来:“那又如何?” “……”秦染秋似乎彻底没话了。 许久以后,她才能镇静的再度开口:“可这件事杜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要出手吗?” 她语气非常理智,仿佛方才的发言也全都基于冷静的思考之上。 温璨便也若无其事,淡淡道:“我不着急,叶空背后不是还有个叶家?” “可叶家不一定会帮她吧?她毕竟是个刚回来不久的小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那就到时候再说。”温璨不耐道,“谢谢你把叶空的事告诉我,不过后续我会自己关注的,你不用再操心了。” · 玉山大心理学研究室 秦染秋死死抓着手机,牙关咬得死紧。 直到有人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抬起头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她这么嚣张,会有谁愿意帮她。” 女人大步往外走去,一路上所过之处,都在聊今天的最大新闻。 · 绿履高中 杜流深的课桌上放着一枝白色的菊花。 他盯着看了许久,满教室没有一个人敢打扰他。 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窒息氛围里,突然有小弟砰一声撞翻了凳子。 在杜流深冰冷的视线中,小弟脸色惨白地对他举起手机:“深哥,你姐姐……出事了。” 杜流深猛地站了起来—— · 一切都只在极短的时间里同时发生。 而这个时候,林心舟还在一脸复杂地问曲雾:“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为什么不能?” 曲雾停止了哼歌,一边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扫得叮当作响,一边回答她。 “巴掌,是杜若微先打的,整件事的起因,也是杜若微的弟弟先来找茬,哪怕再往前追溯源头,也是她弟弟先霸凌欺负我们的员工——而叶空不过是报复回去罢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可是……” “你想说她做得太过了?”曲雾笑了笑,“可人,为什么一定要等被报复的时候,才会觉得对方过分呢?人,为什么不在动手欺负别人的时候,就考虑到自己有可能遭到十倍百倍的报复呢?” 有些玻璃不好扫,曲雾便干脆蹲下来用手捡。 碎玻璃被她用手丢进垃圾桶,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曲雾回过头来看着林心舟,似乎在笑,眼神却很冷:“说到底,不就是因为他们出生就是天龙人,所以习惯了,做任何坏事都不用付出代价?” “遇上叶空这样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他们就开始不习惯了,就开始知道什么叫过分了?” 曲雾的语气无比讽刺,还带点轻飘厌恶的笑意: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第109章 碎窗户与月光与刀 啪—— 又一块玻璃被她丢进垃圾桶。 阳光在碎玻璃上迸溅,散乱的铺了一地。 林心舟低着头,视线沿着零碎的血点,一路看到室内。 她怔怔道:“可是,好多血……叶空她,真的不会手抖,不会害怕吗?” 直到现在,回忆起叶空揪着杜若微的头发,任由她倒在满地玻璃上的表情,她依旧会觉得手脚发冷。 她那么无动于衷。 即便在撕心裂肺的惨叫里,漆黑的眼眸中也依旧不起一丝波澜,仿佛眼前不是一个会流血的人,而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曲雾动作一顿,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 叶空正在收银台后撑着脸看手机,看起来已经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她便又看了眼地上的血,淡淡道:“很多吗?” 她扭回头,继续收拾玻璃:“不算多吧。” “你没见过小时候的叶十一,如果见过,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什么意思?” 曲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出神道:“她长大的那家孤儿院里,有一栋老旧的宿舍,宿舍里,有一条长廊,长廊上的窗户都是破的。” 林心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讲起往事来了,却还是皱着眉安静听着。 “每到夜里,月光就会从破掉的窗户洒进来,铺满整条走廊。” “我不懂美术。”曲雾说,“但那是我至今都还记忆深刻的画面……” “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穿着被人故意弄坏的白色睡裙,在夜色里走过一整条走廊……” 她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连落在脸上的阳光都变冷变暗了。 “用藏起来的水果刀,捅进了正在睡觉的,同宿舍小孩的肚子。” “……” 林心舟的瞳孔急剧收缩,脚下不由自主后退,踩到玻璃发出清脆的吱嘎声。 而曲雾仿佛还没从梦里醒来:“而在被彻底按住之前,她用那把刀,割伤了五个人,最后甚至险些割断老师的喉咙……” “那天的血,才是真的多,她的白裙子和脸,几乎都被血染满了。” 林心舟:…… 曲雾睁开眼,转头看着她:“害怕了吗?” 女人眼底带着点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怂恿:“怕了就离她远点,那什么见鬼的乐队也别让她弄了,她对音乐不感兴趣。” “……”林心舟按住自己正在微微发抖的手,半晌后才哽着嗓子道,“应该有原因的吧?她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曲雾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切”的一声,十分不满地别开视线,“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能接近她了。” 她不爽的“啧”了一声:“因为那群小崽子差点把她活在后山的野地里,据说那晚她差一点就被野狗给吃了,而那个老师,知道真相却也没有半点表示,还让她好好跟那些小畜生相处。” “所以她就动手咯。” 曲雾语气理所当然:“她当时可是真的想杀人的——我知道。” “……”林心舟心脏怦怦跳,又花了好长时间才能消化掉这些话。 最后她看向曲雾:“你好像很了解她?” “当然。”曲雾脱口而出,片刻后却又垂眸,动作也变得消沉许多。 “好吧,并不。”曲雾把最后一块大片玻璃丢进桶里,“我一直觉得,这世上并不存在能真正了解她的人。” “我也只是,仗着和她共度了一些时间,才能这么恬不知耻的粘着她而已。” 她拿着桶站起来,正要转身进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视线里,三辆黑色迈巴赫列着队气势汹汹地驶过广场,直向咖啡店这边冲来。 与此同时,绿山街方向,一群穿着绿履校服的男生,也在谁的带领下大步朝这边狂奔而来。 林心舟一看就变了脸色:“应该是杜家的人。” 她急道:“杜家对杜若微特别宝贝,这次恐怕不会轻易算了!” 她说完就转身冲进去找叶空了。 · 林心舟两手猛地拍在收银台上,把叶空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见到林小姐写满焦急的脸:“杜家来人了,你怎么办?要不先去躲躲?” 她语速很快:“我跟你说,豪门的人都是很会欺负人的,大多时候他们根本不管法律如何,这种情况他们肯定会选择先把你控制住,之后无论是把你也打一顿,还是要你去医院给杜若微磕头认错都是有可能的!甚至直接把你毁容了也说不准!反正他们又不是赔不起钱!” “甚至于两家人的关系,也可以事后再谈,用各种狡猾的理由逃脱罪责,或者再给你家许诺很多好处——这种时候抢的就是时机,谁能快一步谁就能掌控局面!” “所以你还是快躲起来吧!” 林心舟一边急一边还自责起来:“我刚才就该提醒你的,都怪你太吓人了,搞得我都没心思考虑这些……” “……” 说了半天也不见叶空有回应,林心舟瞪大眼睛看向她:“你干嘛呢?还不动?” “……”叶空看着她的眼睛,居然噗嗤一声笑了,“你可真是个怪人啊。” “什么?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吐槽我?” “不是吐槽,是夸奖。” 叶空撑着脸,笑着对她歪了歪头,“谢谢你的提醒,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什么意思?” “豪门不讲王法,谁能抢占先机谁就能控制局面——” 叶空歪着脑袋,张开五指,端详自己还有些发红的指尖。 她语气慢悠悠的,却有种漠不关心的冷意:“不然,我怎么会打得那么爽呢?当然是因为,先机都已经送到我手上了啊,不打岂不是浪费了?” “……”林心舟彻底懵逼了,“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说话的同时,门外那三辆迈巴赫已经整齐划一的到了。 一只华丽璀璨的高跟鞋落地,车里钻出一个打扮极贵、脸色却极冷的女人。 一直待在这里的叶宝珠第一时间迎了上去:“阿姨……” “叫我杜夫人。”中年女人冷冷扫过叶宝珠,也毫不犹豫甩开了她的手,“我可当不起你们叶家人的阿姨!” 她抬脚走上阶梯。 同时狂奔而来的杜流深也到了。 少年喘着气撑住膝盖,才刚叫了声妈,就被狠狠扇了个耳光。 “没用的东西!” 女人痛恨地看了他一眼,朝咖啡店内看去。 三辆迈巴赫里,同时下来了十多个穿黑色西装的人高马大的保镖。 有人负责在附近清场,有人守在了门前,有人直挺挺如煞神般站在杜夫人身后。 而隔着一面还完好的落地窗,叶空与这个女人对视。 在那隔着玻璃也依旧不减杀气和憎恨的眼神里,少女撑着脸蛋,对她笑弯了眼睛。 阳光从窗外洒进去,落满她的长发,晕染她弯弯的眉眼。 漂亮得要命。 第110章 锄强扶弱我只占一个字 隔着收银台,杜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空。 没有问“你就是叶空?”这种一听就是废话的问题。 女人淡淡叫出她的名字:“叶空,跟我去医院。” 少女往后一仰,椅子因为她的动作而悠闲地晃起来,与她从容的笑脸十分适配:“这位阿姨,你至少也该做个自我……” “我不会跟叶家撕破脸皮。”女人根本没有容她把话说完,音色冷厉的压下了她的声音。 “所以,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女儿遭遇的一切还给你。” 杜夫人朝外甩了下头:“你可以选择主动跟我走,或者被我的保镖强行带走——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能做。” “……”叶空沉默了一下。 一直在紧张旁观的林心舟此时犹豫地上前:“阿姨……” “心舟你别说话。”杜夫人转头盯住她,眼神有一瞬间充满了戾气,“如果没记错的话,若微也算你的朋友吧?她哪次吃喝玩乐没叫你?你就这么在旁边看着她被人打成那样?” “……”林心舟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往前蹭了一步,“可是……是若微先来这里……” “不就是个咖啡店吗?!” 突然抬高的音量尖锐得能刺破耳膜,伴随着这一声厉喝,杜夫人同时猛地扫落了收银台上的盆栽。 瓷片和泥土飞散四溅,把本就一片狼藉的地面变得更加不能看了。 林心舟被吓得往后一弹。 杜夫人却没有继续发作,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即就恢复了优雅从容的贵妇模样,只朝身后的保镖示意:“把这个店全砸了,我倒要看看……” 她视线落到叶空身上,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叶三小姐,是不是也要把我按在地上,把我的脸也打肿?” “……” 和杜若微带来的半吊子跟班不同,杜夫人身边这些保镖,干起砸店这种事,根本不会大喊大叫。 所有人都很沉默,与之相对的,却是桌子被整个掀翻,连装潢都被彻底毁坏的巨大动静。 很快,一层楼已经砸无可砸。 待到一切安静下来,杜夫人甚至还刻意似的等待了一段时间。 可叶空什么都没做。 女人脸上浮现出不出所料的冷笑:“叶三小姐,不打算对我动手吗?” “既然如此,就该跟我走了。” “……”叶空坐在椅子上,还在轻轻摇晃着,“杜夫人,想带我去医院?” “……” “我如果去了,你要怎么对我呢?” “我不欺负小孩,”女人淡淡说,“你只要跪在我女儿面前,磕头认错,直到她愿意原谅你为止。” “那如果她不肯原谅我呢?” “我说了,直到她原谅为止。” “如果她也要掐着我的脖子,扇我十几个耳光呢?”叶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有余悸似的,“我当时可是超级用力的,我都怀疑她要毁容了……” 她微微一顿,掀起眼帘看着杜夫人:“您带我去医院让她解气,不会也要任由她这样对我吧?” “……”杜夫人脸色微微扭曲,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她踏前一步,死死盯着叶空,眼眶都发红了:“我的女儿,从小到大,我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你却敢那样对她?要不是因为你是叶海川的女儿,我把你大卸八块了都不够!” 女人深深吸气,强行压住快要喷薄的情绪:“而现在,我只是要把你做过的事原样奉还,你应该谢天谢地才对。” “理所当然?谢天谢地?” 画笔在手里转了一圈,叶空指了指杜流深:“按照这种逻辑,应该是杜流深和杜若微先被大卸八块吧?毕竟他们欺负过的人,可数都数不过来呢?” “所以你是在为那些不值钱的贱命鸣不平?” 杜夫人扯了扯嘴角,她甚至往旁边看了一眼,就好像正陷入巨大的无言以对中:“早就听说叶家刚回来的三小姐是在乡下养大的,不懂规矩,又嚣张跋扈,是个可怕的疯子,现在看来,你只是单纯的……蠢而已。” 女人又靠近了一步,已经贴上了收银台。 以很有压迫感的姿态低头俯视叶空,她轻蔑又鄙夷地道:“你不会,以为自己是来上流社会里当女侠的吧?” “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为那些天生贱命的人主持公道?” “叶三小姐,我是真没想到,被人叫做疯子的你,居然是个这么天真、幼稚的人。” 她直起身来,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走吧,既然你的父母没有教你,那就让我来教你,什么叫上流社会,什么叫……上流社会的规则。” “还是你想被我的保镖强行带走?” 几个保镖站在了女人身后,如一堵黑色的墙横在叶空的视野里。 她的视线平移到女人身后,垂头站着的杜流深身上,还在轻轻晃着椅子:“我现在总算知道,你这对儿女的德性都是跟谁学的了——欺负人的时候不觉得自己需要付出代价,但受欺负的时候,却会愤怒,会要求对方十倍百倍的偿还,就因为你们天生命贵……” 她“哈”的一声笑起来。 还一笑就无法停止,直到弯腰乐不可支地撑在收银台上:“好……好不要脸!” 她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抬手指住女人的脸:“你们母子三人的脸皮,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厚,我现在觉得,你女儿肯定不会毁容了,因为遗传了你的厚脸皮,恐怕我就算拿刀使劲儿划也划不开她的脸哈哈哈哈哈——” 在她放肆至极的笑声里,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地看着杜夫人越来越扭曲的表情。 “你……” “真是活该啊。”叶空笑够了,一边渐渐收音一边道,“我不会跟你走的,如果你让你女儿跪下来给我磕头,我倒是有可能考虑一下……” “你好大的胆子!!!” 杜夫人彻底爆发了! 她嘶吼着一掌拍在了收银台上,眼球几乎瞪出血来地瞪向叶空。 可同一时刻,铅笔在叶空指间一转,她没有片刻停顿,几乎只隔半秒地抓着铅笔狠狠向下一插—— “啊啊啊啊啊!!!!!” 更加尖锐至撕裂的惨叫响彻一片混乱的门店里。 那只养尊处优几乎看不出皱纹的手,被铅笔穿透,如濒死的鱼一般颤抖着弹跳着。 血从小小的铅笔周围滋滋冒出来。 而少女嘴角甚至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 她死死按着铅笔,微微抬头,近距离看向面前那张扭曲的面孔:“杜夫人,你错了,我不是行侠仗义的女侠,锄强扶弱四个字里,我只占一个字。” 她龇牙一笑:“我是那个,需要被锄掉的‘强’。” 第111章 我学会了 “啊!” “天哪!” 迟到的尖叫与混乱瞬间爆发。 几个保镖猛地冲上前要按住叶空。 叶空却还在这争分夺秒间狠狠拔出了那只铅笔。 惨叫声里,猩红的血迸溅出来,洒在她脸上,而她向后一闪,暂且躲开了保镖们挥来的手。 看着被保镖们搀扶着、惨叫着向后软倒的杜夫人,少女捏着那只铅笔,冷冷道:“你知道你们杜家人像什么吗?” “你们像葫芦娃。” 说完她就哈哈大笑起来。 下一秒,冲进收银台的保镖终于把她按倒。 就像按住犯人一样,他们扭着她的手,将她的脸按在台面上。 “杀了她!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瘫在地上的杜夫人捧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保镖十分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动手给她两下好让雇主解气,却没来得及动手,便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厉喝:“住手!!!” 顷刻之间,与他们打扮相似的另一队保镖从门外冲进来,很快就将叶空救了下来。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个车队。 领头的是一辆鲜红的玛莎拉蒂,别的都是黑色的普通车辆。 在这些冲进来的保镖身后,系着围裙盘着头发的方思婉匆匆走来。 她先是被满地狼藉和杜夫人的惨状吓了一跳,看到叶空后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吧?吓死妈妈了!” “方思婉!” 杜夫人从喉咙里扯出破碎的尖叫,“你是要杜叶两家彻底撕破脸皮吗?!!” “……”方思婉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便紧紧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赶来护着她?”杜夫人在搀扶下站起身,受伤的手不停剧颤着,声音也在控制不住的发抖,“我告诉你方思婉,今天就算是叶海川在这里我也一定要让你女儿付出代价!否则我杜家和你不死不休!!!” “……”方思婉看着她被戳了一个血洞的手,嘴唇抖了抖,下意识转眼看向了叶空,“空空,是你……” “是我干的。” 叶空活动了一下自己刚才被扭住的手腕,掀起眼皮,看向脸色惨白却还在强撑的杜夫人:“谁让你来找我麻烦,先是你儿子,再是你女儿,接着又是你……” 她笑了一声:“跟我玩打了小的来个老的的套路啊?不管用,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乡下人了。” 她嘴角弯弯地,近乎怜悯地看着杜夫人:“你忘了,我爸是叶海川,我未婚夫是温璨,我也是你口中的上等人。” “既然如此,你那套欺负人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规则,我拿来用用又怎么了?” 少女一脸无辜地环视四周:“你们说是吧?” 她脸上还带着血,眸子却清澈天真。 这个样子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唯独曲雾对她严肃地点了点头。 “……” 杜夫人再一次尖叫起来。 她陷入了彻底的崩溃。 愤怒、和恨不得杀人的憎恨,从她的五官、从她用力到不断颤抖的肢体里溢出来。 “给我把她带走!不择手段!不择手段!” 女人尖声命令自己的保镖。 于是两方人马很快就打了起来。 混乱中,叶宝珠小心翼翼摸到方思婉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喊了一声妈妈。 方思婉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回答了一声,却连头都没有回,只怔怔看着叶空道:“空空,你……” “谢谢你能来啊,妈妈。” 叶空看向她,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 即便脸颊上沾着血,这个笑容也依旧纯良而开心,具有能让人从心底开出一朵花的魔力。 方思婉顿住了。 她甚至暂时屏住了呼吸。 好一会儿后,她才颤抖着伸手,想要抹去她脸上的血,却越抹越乱七八糟,直到深深浅浅的红色布满少女的小半张脸。 她停了手:“走,我们回家。” 她嗓音发颤的说着,牵着叶空的手就想离开。 可才一转身,她就发现自己带来的人不够多。 不似有备而来的杜夫人,带来了足足十几个保镖。 方思婉是在家做烹饪的时候,突然收到叶空的消息的,她什么都没想,立刻就带了家里的保镖出门了,却没想到现场会这么需要人手。 两人被堵在咖啡店门内,横在他们面前的是杜夫人,和她带来的好几个还能行动的保镖。 杜夫人的手已经被临时包扎过,但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浸透手帕。 她脸色已经惨白,眼神却愈发狠毒发亮:“方思婉,既然这么舍不得你女儿,那你也跟她一起好了。” “我要让这个小畜牲……”她看向叶空,死死咬着牙道,“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 叶空被方思婉牢牢挡在身后。 她看了一眼自己被握着的手,眼神没什么起伏,抬起来时却穿过了正死盯着她的杜夫人,看向了外面,被清场过的、空空荡荡的广场。 在她漠然注视着的方向,有人正突破杜家保镖的看守,带着人慢慢朝这边走来。 脚步声停在身后时,杜夫人才终于察觉。 她转头一看,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惊喜之色:“李因!” 可只不过一秒,这惊喜又变成了恼怒:“你在学校到底是怎么照顾若微的?你怎么能让她被人伤成那样!” “……” 来人正是李因。 他低着头,缓缓说了声“对不起”。 “这个问题等若微醒了她自然会自己跟你说!”杜夫人瞪他一眼,又看向叶空母女,“刚好你也带了人,我的手也不能再耽搁,你帮阿姨处理吧。” 她说着,让开了位置,身体也晃了晃:“在叶家来人之前,尽快把叶空带走——如果你方阿姨不肯让,那就连同她一起带走!” 李因及时扶住了摇晃的杜夫人,却没有立刻回答。 好一会儿的安静后,杜夫人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李因:“你怎么不动?” “……对不起。”男人的喉结剧烈地上下一动,他转头看向叶空。 越过方思婉的肩膀,两人互相对视着。 李因的眼里写满了冰冷的挣扎,叶空的眼神却高高在上,写满了残忍的嘲讽。 李因闭上了眼:“送叶三小姐回家。” 杜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而李因带来的人已经听令上前,压制着杜家仅剩的几个人,以及根本没动的杜流深。 方思婉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下意识想回头去看叶空,却强行忍住了。 牵着叶空的手,叶夫人在李因带来的人的护送下,快步向外走去。 她的脚步匆促而慌乱,于是根本没察觉,身后跟着的女儿走得有多散漫悠闲。 在和杜夫人以及李因二人擦肩而过时,少女漆黑的眸子轻轻往他们身上一扫,嘴角也同时勾了起来—— “杜夫人,你想教我的上流社会的规则,我已经学会了。” 嘴唇微动地甩下这句话后,她就像经过两条狗一样地,轻飘飘收回视线,走了出去。 耳光声与怒骂声在身后同时响起。 方思婉的手在发抖,叶空却睫毛都没颤一下。 阳光照着她带血的脸,如照着一尊透明的冰雕。 第112章 她很冷静 叶空被方思婉塞进玛莎拉蒂。 红色的车影在视野里消失以后,不远处的建筑拐角后,才冒出来几颗头。 “走了?” “走了。” 咖啡店方向又传来一阵大吼大叫,几人便又将目光转过去。 是李因正强行扶着失控的杜夫人上车,但她崩溃之下力气太大,李因好半晌都没能把她按住,只好让保镖也上前帮忙。 “你不上去帮忙?”魏知与问周颂,“周家不是和杜家来往挺密切的吗?” “信我,”周颂摇了摇头,“杜夫人绝对不想被人看见她现在的模样,尤其我们还是圈内人。” “还好清场够及时,否则这画面一旦被拍下来,杜家可就脸面全无了。”涂晚在一旁闲闲地道。 “就是啊,她现在是神志不清,等时候清算起来,要是咱们都在现场,她肯定更加不能放过叶空了。” “……” “……” “……” 魏知与,涂晚,连同总是事不关己的许泱,都忍不住转头古怪地看向正点着头自言自语的周颂。 他莫名其妙的回视:“看我干嘛?” “……”魏知与轻轻一笑,“我说周少爷,你不会是抖m吧?就因为叶空上回在滑雪场给了你一下,你就对她彻底上心了?甚至在这种场合也要第一个为她着想?” “你胡说八道!” 周颂瞪他一眼:“本少爷只是……看不惯杜家姐弟很久了。” 他抱着胳膊,看着不远处渐渐远去的几辆车,表情渐渐冷漠:“我在绿履念高中的时候,有个想追的女生……” “哇哦~”涂晚感叹道,“我们几个天天混在一起,怎么都不知道?” “你们当然不知道,你们那会儿不是天天下棋就是天天玩车,怎么会注意到我不为人知的少年心事。”周颂看傻逼似的看了几个人一眼,“反正,我那会儿有个挺喜欢的女孩儿,她没有背景,靠成绩进来的,因为长得也不错,还拿到过一次校花评选冠军,杜若微就差她几票……” 周颂神情阴沉:“就因为这件事,杜若微把她逼退学了。” 几人都不说话了。 只听周颂语气冰凉的继续说下去:“可当时我们正陪着魏知与去国外看f1比赛,根本没在国内,等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她已经退学了。” “之后我特意去找过她,发现她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留了疤,书也没读了,可他们家里却得到了一笔钱,用来给她成绩稀烂的职高弟弟买了婚房。” “我都不用去查。”周颂渐渐咬紧了牙关,“这事肯定是杜若微干的,并且她一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我后来问起那个女孩儿,她都不记得人家的名字了。” “……”魏知与和涂晚对视一眼。 许泱也在这时突然开口:“所以那个暑假,在海边开舞会的时候,是你让人往杜若微的酒杯里加桃汁的?你知道她会过敏?” “是啊。”周颂干脆利落的承认,“可惜她命好,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你们也知道,我哥虽然对我很好,但也绝不会允许我正大光明和杜家撕破脸皮……” “所以……”周颂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来,“遇到叶空这种连杜夫人都敢直接下手的疯子,我选择站在她这一边,不是应该的吗?” 片刻的沉默后,魏知与靠着墙,看向了车队离开的方向:“不过,说不定人家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你站队。” 他又看向咖啡店门前的一地狼藉。 还留在这里的林心舟和曲雾,正在一起收拾残局。 魏知与嘴角微微勾起来: “能在把杜若微送进医院后,立马就发消息通知叶夫人,同时还能让李因——这个铁打的杜若微舔狗,变成她的护卫……” “这位叶三小姐,虽然是个疯子,恐怕也是个冷静到可怕的疯子。” “——而且她才刚来玉洲不久,就能立马将上流圈子这套恃强凌弱、以权压人的规则学得如此熟练,她哪里会需要你这种笨蛋帮忙?” 周颂:…… · 车上,方思婉说话的语气很温和。 “宝宝,妈妈很高兴你能第一时间想到给我发消息,以后也要继续这样做。” 她一边无声挂掉了好几个叶家人打来的电话,一边斟酌着用词,轻声细语:“就是,能不能跟妈妈讲一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叶空原本正低头擦手上的血,闻言后她抬起头来,转头朝方思婉露出个笑:“我也很高兴妈妈能来得这么快。” 她歪头看了一眼方思婉身上的围裙:“本来在家里做饭吗?” “在给你琢磨新的甜点样式呢。”方思婉带着点嗔怪道,“收到你的消息,连烤箱都来不及管就匆匆出门了,这会儿估计东西都烤坏了。” “没关系,烤坏了我也能吃。” “那怎么行?会拉肚子的。” …… 等叶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后,方思婉的眉头已经深深皱了起来。 “那个咖啡店店主是你的朋友?” “……对。”叶空这次承认了,“是在孤儿院认识的朋友。” “那杜家这姐弟俩也太过分了!”方思婉握紧了方向盘,原本眉眼间的担忧都变成了沉沉的怒意,“明知道那店主是你朋友,居然还故意砸店找茬。” …… 前方驶过长长的林荫路,进入了叶家所在的别墅区。 玛莎拉蒂几经转弯,远处熟悉的别墅门前,却提前停了好几辆黑色轿车。 它们歪七竖八地横在车道中间,显然就是为了挡路而停的。 远远的,方思婉猛地踩了刹车,同时抬手在叶空面前挡了一下,止住她向前的冲力。 “是杜家的人。” 她语气沉沉。 车前方,有几个西装男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窗户被敲响,方思婉降下车窗,听到窗外的保镖恭敬却冷硬的声音。 “叶夫人,还请和您的女儿一起下车。” 方思婉冷笑一声:“如果我不下呢?你们还打算砸烂我的车,把我们强行押下去?” “不敢,但是……”保镖两只手按在了窗框上,断绝了她升上车窗的可能,“您必须要下来。” “我们先生说了,不会把叶三小姐怎么样的,只是想请她去杜家做做客,如果您实在担心,可以陪她一起去。” 叶空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此时突然转头看向了那双按在窗框上的手。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轻轻一动,视线在车内一扫。 置物架里的剪刀落入眼底,她指尖又动了动,正要去拿的时候,突然有引擎声自身后呼啸而起—— 第113章 她对我提出一个要求 黑色的布加迪轰然作响,从道路尽头如闪电般劈开空气,杀气腾腾毫不转弯地冲过来。 原本一脸淡定的保镖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至踉跄跌倒,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煞神般的黑色跑车。 而它还没停下,不仅如此,驾驶者还又踩了一脚油门。 布加迪速度更快地朝前飙去,让那些原本强横停在前路上的保镖们,纷纷都四散退开。 砰—— 砰—— 砰—— 几辆横在路上的轿车全都被布加迪硬生生撞开,他一口气冲出了车群,又猛地刹车,接着玩儿一样地倒退,又将围上来的保镖们逼开…… 在或惊慌或愤怒的呼声里,耍人一样地来回好几次后,布加迪才终于顶着一身斑驳的车漆停下了。 车主嚣张下车,拎着钥匙靠在门边,一头薄荷绿的头发迎风招摇,醒目得不行。 尤其配上他颀长的身段,以及过分俊美的脸,标新立异的绿发竟也显出了一股奇异的贵气。 “杜二叔。” 叶臻似笑非笑,看着被保镖护在当中,手里还拿着一根雪茄的男人:“来我们叶家做客,怎么也不知道好好停车?” “……”那男人抖掉烟灰,眼神阴沉地看着叶臻,“我不跟你这样不管事的闲人说话——今天就算是你爸在这里,我也一定要你妹妹跟我走一趟。” “我还以为这种话,至少得要杜总亲自来说才行……”叶臻看着他,嘴角悠悠一勾,无比嘲弄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家门前撒野?还要带走我妹妹?” “真是大言不惭。” “……”被叫做杜二叔的男人脸皮抽搐了一下。 叶臻却看都懒得看,拿着手机打了个电话,对那边道:“妈,你还在干嘛?不是要回家吃饭吗?” 他话音落下不久,不远处停着的玛莎拉蒂发动起来,沿着布加迪撞开的这条空道驶过来。 杜家带来的保镖都欲要上前拦车,叶臻勾着嘴角扬声高笑:“各位尽管拦着!谁被压断了腿撞断了手我们都全额赔偿!哪怕是你被碾碎了骨头要瘫痪一辈子,我们叶家也绝不会逃避责任——给钱管够!” “尽管拦啊!” 这话一喊出来,那些保镖顿时都犹豫了。 玛莎拉蒂于是畅通无阻地驶入了别墅。 看着红色跑车驶向车库,叶臻脸上笑才一点点消失了。 他转头看向依旧没有要走意思的杜家人,正要说话,却见远处又前后驶来了好几辆车。 最前方那辆宾利上,下来的是叶亭初。 女人穿着黑色西装,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松松系着根细领带。 她像是刚从会议上离开,脸上还有淡淡的妆,鼻梁上架着黑色的细边眼镜。 没有过多发表意见,她扫了眼那些半报废的车,淡淡道:“车的损失我们会赔偿的,杜二叔你可以回去了。” 面对叶亭初,那个姓杜的男人杵灭了烟,稍微站直了身子:“亭初啊……” “请叫我叶总……或者小叶总也行。”叶亭初淡淡道。 “……小叶总,”杜二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们今天不把叶三小姐交给我,我也很难回去给杜总交代啊——大家都是多年的世交了,小孩子不懂事,但我想小叶总应该明白,我们杜总不会真的伤到叶三小姐的,最多只是让她在病若微的床前赔礼道歉而已。” “那是之前了,”叶亭初淡淡道,“杜二叔你来得早,可能还不知道,你家杜总的老婆,刚被我妹妹戳穿了一只手。” 她甚至举起手,对着男人示意了一下:“你猜,你们杜总还会只让她道歉就够了吗?” “……”杜二叔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戳……戳穿……??” “你没听错,所以你休想带走我妹妹,当然,”叶亭初又道,“即便叶空没有做后面这件事,即便杜总真的只是想让她去赔礼道歉,我也依旧不会让你们带走她。” “……”杜二叔震惊道,“你们真的要为了孩子之间的矛盾而让杜叶两家彻底闹翻吗?” “既然只是孩子之间矛盾,那你们杜夫人又何必亲自去找我妹妹的麻烦呢?”叶亭初轻笑一声,“至于和杜家彻底闹翻?” 她目光流转,带着清寒的笑意睨向对面的男人:“我说你们……是不是因为杜若微和杜流深姐弟俩在二代的圈子里太高调、太受追捧了,才让你们造成了,杜家也是玉洲一霸的错觉?” “杜总如果真的想解决这件事的话,告诉他,之后我们在谈判桌上见吧。”叶亭初十分倦怠地挥了挥手,“否则,这件事也就不需要解决了。” 杜家人似乎怎么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态度,急道:“你还没问过叶海川!这件事也轮不到你做主!” “我叶亭初早在一年前就可以在任何场合全权代表我父亲了。” 叶亭初抬眸看他,“杜二叔从没参加过玉洲各家最上层的高级会议,所以不知道也很正常。” “……”男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咬着牙恨恨道,“你们叶家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来时气势汹汹的几辆车,最后破破烂烂地开走了。 叶亭初望着它们远去,手机同时响起来。 是来自叶海川的越洋电话。 她接起来,和父亲讨论了一下之后要和杜家进行的谈判。 “要想让他们彻底放弃盯着小空的想法,我们肯定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她淡淡道,“杜威派他弟弟来堵我们家门的用意也是这个——不是真的要小空付出代价,如果可以带走当然是最好,但如果我们一定要保小空的话,他肯定要我们拿东西去交换。” “……” “好,那就把西郊那块地原价卖给他,我今晚或者明天就去跟他谈。” “……” “知道了,我不会多说什么的,小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 “我没觉得有什么,”女人轻轻笑了一声,“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 通话挂断,叶亭初正要转身走进别墅,手机却再一次响了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女人眯了眯眼,沉默片刻才接起来。 是温璨。 男人开口便是温和的笑,却说出了让人心底发毛的话:“西郊那块地那么难抢,小叶总真的舍得倒贴送给别人?” “……”叶亭初嘴角拉直,冷冷道,“温少爷真是料事如神——但想必你不是为了特意向我炫耀这一点,才打这个电话的吧?” “小叶总也料事如神啊,”温璨浅浅一笑,平静道,“半个多小时前,我的未婚妻告诉我,她把杜家母子三人都打了一顿。” “同时她对我提出一个要求——” 第114章 打了也白打 “什么要求?” 别墅门前有风吹过。 叶亭初一边慢慢往门内走,一边听见了电话那头含着轻微笑意的男声。 “她要杜家——生生吃下这个大亏,还半点好处都不能捞到。” “……”叶亭初正要向里走的脚步顿住了,眼瞳也微微凝滞。 “小叶总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温璨笑道,“她的意思是,不许叶家为她的行为付出任何代价。” “她就是要让杜家母子三人,白白挨她的打,最后还要把不满都一声不吭地咽下去。” “……所以她来求你了?” “我说了,不是求,是要求。”温璨说。 听起来,他像是在那头耸了耸肩,语气又是谦虚,又甚是无奈道:“而我已经答应她了,所以,还请小叶总放弃原本的打算。” 男人笑盈盈地说:“今天晚上,我的管家会去医院和杜总好好谈谈,这件事,你们可以不用管了。” “……”叶亭初站定在门前,越过宽敞的院子,和落地窗前长满的花,她能隐约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叶空。 方思婉正半蹲在她面前,仰着身体给她擦脸。 少女则低着头任由摆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安静又乖巧,一点都看不出是能用笔插透别人手掌的狠人。 叶亭初远远看着她,嗓音压低问温璨:“你是要为了叶空,把温璨这个名字,彻底和叶家绑在一起吗?” “怎么?小叶总嫌我是个残废,会给你们叶家丢脸?” “……不必跟我这种开玩笑,”叶亭初冷冷道,“只要我妹妹乐意,就算温先生要来做赘婿,我叶家也是敢收的。” 挂电话之前,温璨还让叶亭初传了一句话。 “温璨说,明天想约你去烟桥坡吃饭。” 客厅里,叶空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叶亭初扫她一眼,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叶空道,“毫发无损。” 一旁始终沉默着的叶臻,此时才慢慢道:“你真的……用铅笔把人的手掌扎穿了?” 叶空点了点头。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叶空问:“我问你个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会,”叶臻停顿了一下,“怎么对待打过你耳光的人?” “……”叶空神情一顿,这才撩起眼皮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黑水银般的眼珠只是轻轻一扫便收了回去。 这么个半秒不到的眼神,却让叶臻感到头皮发麻。 “你什么时候打过她了?” 还没来得及从头皮发麻的惊悚中回过神来,一道更冷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叶臻仰头往后一看,正对上叶亭初俯视下来的眼神。 叶臻:…… “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还行使了不少哥哥的权利呢。” 叶亭初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面无表情又轻飘飘地说:“这么威风,那就替我去一趟南港吧,我们在那边的厂子好像出了些乱子,需要本家的人过去巡查一下,刚好你最近也没什么工作。” “南港的厂子?”叶臻脸色微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姐,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需要坐六小时的船,转好几次车才能到的春田村吧?” 见叶亭初没有要否认的意思,叶臻彻底瘫在了沙发上:“我会吐死在船上的。” “你已经不是十七岁了,晕船的毛病也会随着年龄自愈的。” “医生说的?” “我说的。” “……” 姐弟俩一来一往的对话,叶空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给叶空擦完脸的方思婉也忍不住露出了恻隐的表情,但看过叶亭初的脸色后,她又止住了想帮儿子说话的冲动。 接着又对一脸兴味的叶空解释:“你哥哥晕船,晕得特别严重,他十七岁那年,跟着你姐姐去了一趟南港某个很偏僻的村子,坐船六个小时,他就在船上吐了快五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暴瘦了十几斤。” 她看起来很有些心疼,却又带着些叹息地道:“你姐姐是在给你出气呢。” “那妈妈你不阻止吗?” 看着叶空纯粹好奇的眼瞳,方思婉笑着摇了摇头:“孩子之间的事,大人本就不应该插手。” “那叶宝珠呢?” 叶空毫无预兆地问了出来,“如果今天被我戳穿手掌的人是叶宝珠,妈妈你也不会插手,也会这么护着我吗?” “……” 少女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整个别墅都安静下来。 生无可恋瘫在沙发上的叶臻垂眸看向了叶空。 正嫌弃地揪着弟弟头发的叶亭初也侧头看向了叶空。 被所有人注视着的少女,却只定定地看着方思婉。 她脸上眼底都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恶意也没有期冀,似乎只是纯粹地想知道答案。 方思婉定定看了她几秒,最后摇摇头:“妈妈不知道,但妈妈会努力杜绝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所以你没有让叶宝珠上你的车。”叶空道,“但你留了一辆车给她。” “是的。” 方思婉愣了一下,又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发,“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太优柔寡断了?” “不,养了二十年,就算是猫猫狗狗也会变成家人,何况她还做了你二十年的亲生女儿——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感情。” 叶空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些话,“所以看在妈妈的份儿上,我不会主动对她怎么样的。” “但是,”她话锋转得很平静,抬眼看来的瞬间,却有熟悉的冷意笼罩眉眼,“如果是她先来找我的茬,我也会反击的。” “就像今天一样。” · 晚餐前,叶空躺在花园的躺椅上吹风。 叶亭初无声走到她身边,手里摩挲着一朵花,慢慢道:“听说,李因今天也帮你忙了?” “那算是帮忙吗?”叶空把书从脸上取下来,盯着涂满晚霞的天空道,“今天就算没有他,我和妈妈也一样能毫发无损的离开。” “可他的确表态了。”叶亭初像是在自言自语。 “以前他总是跟杜若微形影不离,谁敢欺负杜若微,他也总会第一个冲出去。” “是吗?”叶空语气微妙,带着点凉凉的笑意,“那他今天可能是疯了吧。” “……”叶亭初转头看了她一眼,最后放弃了询问,只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心中有数就好,这段时间再出门,身边最好带个保镖。” “知道了。” 叶亭初回去给方思婉帮忙了。 叶空躺在盛满晚风的花丛里,随手拉过来一条细细的花枝,轻轻嗅了嗅,嘴角满足地弯起来。 第115章 战栗 一夜过去。 无数消息传遍了玉洲的上流圈子。 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地震在海底发生,引起了无数暗流涌动。 如果说叶空的疯狂行为,还只停留在小辈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麻烦都敢惹的层面。 那么当天夜晚,温家的管家亲自赶到医院,和杜总谈了半个小时后扬长而去的消息,便立刻将这场荒诞的闹剧,变成了令许多人都不得不噤声的可怕巨震。 据说,在温管家离开后,杜总在病房里砸碎了一整套茶具,甚至误伤了他的助理。 · “往儿子头上浇咖啡,把女儿打进医院,再把前来找回场子的妈妈戳了个对穿,完了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连道歉都不用——我就问这玉洲还有没有人敢惹她?” —— 烟桥坡。 悬崖边的大平台上。 温璨对着手机,把论坛里那些帖子念出声来。 叶空坐在他对面,喝了一口茶后道:“是把手戳了个对穿,这人怎么说得跟我捅了她一刀一样。” 温璨不理她,继续念:“温璨是确定就是她了吗?这么能惹事的未婚妻,一旦真的绑定了,温家这么多年的好名声,恐怕就要彻底完蛋了。” “这些人真蠢,你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叶空再次点评。 “这件事最让人匪夷所思的不是这些,是李因的表现——李因是突然中邪了吗?上次滑雪场还为了杜若微被叶空打了一顿,这次居然不但没为杜若微报仇,反而还站在了叶空这边?” 温璨看向叶空。 叶空又喝了一口茶,道:“你还要念多少条?要我说这些豪门少爷小姐,一天天的就是时间太多了,才会这么爱八卦又爱惹事。” “……”温璨从善如流放下手机,“他们再爱惹事,也不够你打一个回合的。” 男人挽了挽袖子,亲手给她又续了杯茶,动作好看得就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世家贵公子。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们孤儿院是不是在给孩子们上什么奇怪的课,才会让你对豪门规则运用得如此熟练。” “现学现卖罢了。”叶空说,“钱一来也算是富豪之子,杜流深却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他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而其中原因,不过是因为杜家在玉洲拥有更大的权势而已。” “嚣张的资本会被更嚣张的资本扼住喉咙。”叶空慢慢转着手里那盏晶莹剔透的茶杯,“以权压人、以势压人,以财富压人——这是杜流深他们这种人的本能。” “而我只是回敬一下而已。”叶空表示,“他们如果够聪明,就不应该记恨我,而应该把账算到你头上,毕竟我也只是……狐假虎威。” 少女端起茶杯,一本正经地对温璨举了举:“多谢温先生的维护,经过这件事,我以后应该能少掉很多麻烦了。” “……你看起来可真不像个好人。”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叶空说,“小时候在孤儿院玩捉迷藏,我永远都是能抓死所有人的鬼。” “不过……”突然间,她又话锋一转,“虽然我是狐假虎威,但也换来了你的好心情——我们应该算等价交换吧?” “……你又知道了?” “你都摆在脸上了。”叶空放下茶杯端详着他,“从今天刚见面我就觉得,你很高兴。” “……”温璨无声两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以为我的表情和原来没什么变化。” “脸上是没什么变化,但眼睛里有啊。” 叶空说着,突然就倾身越过了大半个桌面,黑眼睛近在咫尺,直直地盯着温璨。 这突然逼近的黑眸,让温璨陷入静止,直到他的瞳孔无比清晰地映出叶空缩小版的脸,他才无声咽了下喉咙,不动声色道:“我的眼睛里,有什么?” “笑。” 叶空盯着他,越凑越近,“虽然很浅,但很轻松的笑意,就在你的眼睛里。” “……”随着她的逼近,温璨不由自主、极其缓慢地向后仰去,“是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都是在笑的。” “可你的笑一点都不轻松,只让人感觉喘不过气。” “老实说,你跟我订婚,并不只是为了你太爷爷的遗嘱吧?就算脱离温家,你也已经有足够的财富了,遗嘱上那点东西你根本就不稀罕。” “你和我订婚,看中的不是我的身份,而是看中了我闹事的本领吧?温先生……” 叶空已经越过了整张桌子,一只手都按在了温璨的轮椅扶手上:“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和温家,有仇吗?” “……”温璨已经完全靠在了轮椅上。 他垂着眼睫,看着面前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晰的少女,半晌才慢慢道:“你不想知道我今天找你是干嘛的吗?” 叶空眨了眨眼,依旧没动:“干嘛?” 男人无声地笑了笑,突然偏头,与她交颈相错,弧线优美的薄唇轻轻开合:“商量订婚日期。” 他的呼吸轻轻拂动少女耳后的发丝,痒得叶空险些打了个哆嗦。 可不知为何,她愣是撑着一口气没有让开,僵着脖子停在原地道:“不是说一年内订婚就行?” “可我现在觉得,早一点更好。” 温璨见她居然还不躲开,也不动声色地靠着椅子。 眼皮微微一垂,就能看见少女细腻白皙的后颈,以及皮肤下微微凸起的漂亮的脊骨。 他的视线却只是轻轻一掠便飞快移开了。 “怎么好了?”叶空僵着身体,眼睛直直地落进男人的衣领里。 他皮肤挺白的。 她心想。 而且看起来还有点肌肉,估计摸上去会很有弹性。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正在走偏的叶空,视线横冲直撞,光明正大地继续往下看。 嗯?怎么好像有根项链? 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的叶空,完全没听到温璨正在说什么。 她像个色魔一样的盯着男人的衣领处,然后突然抬起手,用指尖勾住了那根细细的链子。 与皮肤相贴的银链,突然被勾起来的时候,链子移动会带来冰凉而战栗的触感。 就好似有人用手透过皮肤,一直摸到了藏在血肉里的脊骨。 温璨没说完的话断在喉咙里。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条件反射般按住了胸前的链子,同时一个仰身向后避去,带得轮椅都往后翻倒—— 巨大的响声后,叶空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指,愣在了原地。 第116章 让我看看你的项链 山风浩浩荡荡从远天撞来。 林涛阵阵翻涌,少女的长发被吹得如旗帜般招展。 她慢慢站直身体,转头看向摔倒在地的温璨。 他被轮椅压着半个身体,看起来十分狼狈,却没有立刻起来。 甚至远处急忙赶来的助理,也被他一个手势止住了脚步。 那只手在半空中缓缓向后摆了摆,他的助理便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整个山顶,只剩下空荡的山风。 叶空犹豫地上前一步:“你……没事吧?” “……” 温璨没有说话,他只是莫名地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推开轮椅,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叶空眼神一动,瞳孔微紧,直勾勾地看着这个男人从地上站起身。 从第一次正式见面,就一直都坐在轮椅上,比所有人都矮一截的“残废”。 即便独自在家也从不从轮椅上起来的“残废”。 此刻在她面前站起来了。 长风猎猎,叶空不得不仰头看他。 坐在轮椅上的温璨,一直都给她一种没长骨头的感觉,无论是人前的阴郁冷冽,还是人后的温润平和,始终都挥之不去颓废慵懒的气质。 可站起来的温璨,却似乎完全不同。 仿佛听到竹节在这具身体里寸寸拔节的脆响。 他变得挺拔、修长、自然而然的耀眼且不可逼视。 只这么短短一瞬,叶空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叶家宴会上初见时,那些人看到轮椅上的他会是那种表情。 平常不可触碰的天之骄子坠入深渊,人们还记得他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样子,却又为他的跌落而产生窃喜——错觉能靠近他,甚至说不定能得到他的窃喜。 如此,既畏惧,又憧憬;既惋惜,又兴奋。 “……” 温璨上前一步,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为什么不说话?” 他慢条斯理说:“这是我出事以后,第一次在玉洲站起来,你作为唯一的见证者,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的荣幸?还有,”叶空看着他,眨了下眼,“原来你这么高……”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之前在你住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都不起来,难道这里……”叶空示意了一下,“这种露天之地,还比你住的别墅更安全吗?” 温璨朝远处的木屋看了一眼,玻璃窗里隐约可见他助理和店长的影子。 “这里,”他顿了一下才说,“都是我妈妈的人。” “所以你信任他们?” “……不,因为我握着他们致命的把柄。” “……” 叶空的心不在焉都被打散了些许,她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突然又向前半步。 只前进了半只鞋的距离,她的鼻尖却已经触到了男人的衬衫纽扣。 温璨一动不动,垂眸不动声色看着她的发顶:“你干什么?” 叶空不声不响,抬起手比在自己头顶,又顺平移到他面前。 纤细修长的手指刚好划到他的喉结上,然后就像做了个标点符号那样,她转用指腹按住了那个位置。 温璨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喉咙。 那颗喉结于是在少女的指腹上下一动。 叶空下意识喊了一声:“别动。” 温璨:…… 叶空按着他的喉结,退开一步,端详了一下,有些不满地皱起眉:“我怎么才到这里,你有多高?” “……”温璨定在那里,依旧不动声色,嗓音却有点发干,“187.” “那我也不算矮,是你太高了,我觉得我还长了一点呢。” 叶空正要收回手,视线突然在男人衬衫上停住。 想到方才勾到了那根项链,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滑—— 少女柔软微凉的指腹离开了男人的喉结,顺着修长的脖颈向下移动,带起一阵过电般的触感。 温璨瞳孔放大了一瞬。 在少女的手即将抵达他胸膛时,他及时抓住了她的手。 因为用力太猛甚至发出了啪的一声。 叶空一怔,抬头便对上了温璨直勾勾的眼睛。 “你干什么?”他嗓音紧绷的问。 “我想看看你的项链。” “……用嘴就行。” “……”叶空懵了一下,奇怪地歪了歪头。 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一转后,她突然踮起脚尖,凑向男人的脖子。 直到接近锁骨处的皮肤感受到嘴唇的柔软凉意,温璨才猛地把人拉开了。 “……” 叶空踉跄后退,又被他紧抓在手腕上的手稳住了。 “你干嘛?”她不满。 “你才是干嘛?”温璨却是震惊后的首次失态,嗓音紧绷到了极点。 “不是你让我用嘴吗?” “我是让你用嘴说,不是让你……” 温璨突兀住了口,胸膛急速起伏片刻后,他闭了闭眼,认输一样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叶空的手,把脖子上戴了很多年,从未给别人看过的项链摘下来,递给叶空。 叶空接过来瞧了一眼,有些意外:“又是沙漏。” 链子上串着一颗剔透的玻璃珠,玻璃珠里嵌着一只极小的灰色沙漏。 叶空把它举起来,对着天光,轻轻转了转。 珠子里的沙漏因此倒了个方向,灰色细沙自细颈中如雪般纷纷落下。 “还挺好看的。” 但也只看了这么一眼,她便将项链还回去了。 “看来你真的很在意时间,不光在书房里放满沙漏,甚至还要随身携带。” 少女的指尖在男人掌心轻描淡写一扫,下一秒,她已经毫不在意地转身坐回去了。 温璨握着项链,屏息凝神看了她两秒,在下一阵山风吹来之前,他收回视线,重新在轮椅上坐下。 “想早点订婚,也是因为时间紧迫吗?” “可以这么说吧。” 温璨将项链系回脖子上,再抬眸时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所以,你愿意答应我吗?” “我们的协议只有一年的期限,你没忘吧?” “当然,就算订婚时间提前,我们的关系也依旧不会变。” 叶空眨了下眼,抬起茶杯向前一举:“未婚夫?” 温璨笑了笑,也端起茶杯跟她碰了一下:“未婚妻。” · 温璨把人送到了学校。 叶空下车时还拎着一个精致的甜点盒,据说是温璨新招的甜点师做的。 “不会跟上回那个是同一个吧?”下车前叶空问道,“如果是的话,你可得督促ta好好学习,不然我估计ta要失业了。” “……有那么难吃吗?” “跟吃塑料似的。” 叶空拎着盒子走了。 温璨坐在车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快消失,才让司机开车离开。 路上,温璨一直低头处理着公务,点开的报表却半天都没翻过一页。 许久以后,司机听到自家先生突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车窗被无声降下,男人靠着椅背,心不在焉望着窗外很久。 随后,他忽然抬手,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了自己锁骨下的皮肤。 明明不是心脏的位置,却从那个乌龙的唇印擦过后,便一直在隐隐发着烫。 温璨把窗户降得更低,松开手,任由微凉的风拂过皮肤,无声闭上了眼。 第117章 只有杜家的人能打你? 一家报社。 叶空坐在高脚凳上,来回旋转着身体,同时慢吞吞品尝着甜点。 多吃了几口后,她掏出手机给温璨发消息。 【叶空:比上次有进步了,但还是不达标,你确定他是你费尽心机找来的大师?】 想了想,叶空又发了一条。 【叶空:让他加油吧,既然进步这么快,就说明成为大师还是有希望的。】 叶空捏着勺子,又吃了一口,眼睛还不忘盯着手机。 可与之前每次都会很快回复的情况不同,她都快把甜点吃完了,温璨还没回她。 少女蹙了蹙眉,门外恰好有人走进来,又一声不响地停住。 她几秒后才转头看了一眼。 是李因。 她便又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回了两条来自院长爷爷的消息,又回了两条来自妈妈的消息。 一切搞定后,她才干脆地吃掉了最后一口甜点,转身跳下高脚凳,大步往门外走去。 李因眼神阴沉地盯着她的背影,片刻后跟了上去。 · 玉山大第三图书馆背后,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梧桐。 这边校工清理得少,日常总堆叠着数不清的落叶,位置也比较偏僻,于是学生们来得也少。 而此时,这人迹罕至的梧桐树下,叶空转头看着停在身后的李因。 盯了两秒后,她毫无预兆地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李因瞳孔一缩,猛地抓住了她还没收回的手。 叶空动作一顿,目光悠悠落在他脸上,嘴角甚至还挂着笑。 “松开。” 轻飘飘两个字,不带命令的语气,却让李因僵硬的怔了两秒,随后咬着牙当真松开了手。 “看你这脸……”她仔细看了看男人泛红的脸颊,“昨晚在医院,应该被杜若微扇了很多次吧?” “怎么?”叶空环起胳膊,眼神轻慢地看着李因,“你的脸只给杜家的人打?这么有原则,也不见人家赏你一根骨头啊。” “……”李因一声不吭地捏紧了手,“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说得好像我让你怎样你就会怎样一样。” 叶空笑了一下,略微歪头,眼神清淡遥远地注视着他:“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因为昨天,我明明最先给你发消息,你人也明明就在学校里,可最后,你却比我妈来得还晚……” “……”李因的心跳紧张的加快了许多。 可少女说话却还是慢条斯理。 她甚至还绕着他慢慢走起来:“来得迟也就算了,带着你的小弟走得跟散步一样,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来咖啡店享受生活的。” 她脚步一停,转头看着李因:“当时你是不是在想,你只需要拖延时间来晚一点,就既满足了我的要求,又能让我从杜夫人那里受到教训?甚至说不定,我扇杜若微的那些巴掌,都能被杜夫人还到我身上?” 她走回到李因面前,微微俯身从下往上看着他的眼睛:“李因,你是这么想的吧?” “……” “真是奇怪,”叶空站直身体,“明明有那么大的把柄在我手里,却还敢对我阳奉阴违。” “……”李因用力吞咽了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些资料的?” “想知道吧?” 叶空微微一笑,“想知道,以后就别再对我阳奉阴违了,毕竟你舅舅的照片,我这里可还多着呢。” 她又开始绕着人转起圈来,背书似的背起了脑海里的资料。 “李家,李氏企业,玉洲的豪门之一。” “和温家叶家这种父母恩爱的非典型豪门不同,你妈妈是个典型的灰姑娘,因为怀孕,你爸才不得不娶了她,他们之间并无爱情。” “可你舅舅是个很会钻营的商人,因为你妈的裙带关系进了李家后,很快就成了你爸的左右手,专门为李氏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也多亏了你舅舅,你妈妈也算渐渐在李家站稳了脚跟,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倒也不错,说不定有一天你妈就能成为真正受人尊敬的李夫人了,可惜……” “你舅舅是个变态。” 叶空踢了一脚脚下的落叶:“原本,李家的慈善基金在花盒捐款修建福利院,只是你爸爸走出的很普通的一步棋,为了企业口碑,为了家族声誉,当时很多豪门都这么干了。” “但你爸没想到,你舅舅不但是个变态,还是个胆大包天的变态。” “他不但让李家陷入了那件巨大的丑闻里,甚至还在花盒,留下了数不清的证据。” “不过好在有江家这个庞然大物顶在前面当靶子,才让你们家可以那么快的做出切割,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的名字抹掉了。” “可惜……” 叶空慢悠悠站定到李因面前,抬起头来看他。 “做过的事,签过的字,留下过的照片,全都不会消失的。” “七年,你舅舅马上就要出狱了,以他的能力,想必出来之后还能继续给你爸当左右手,否则李氏不会把他原本的职位一直空着——但如此看重,只是因为你爸不知道,他当年留下了多少和李家有关的证据。” “一旦我把那些照片发给媒体,你猜你爸还会让你舅舅留在李家吗?” 李因:…… 男人锋利的下颌紧绷至极。 叶空却只是轻飘飘扫他一眼,继续道: “我想你并不在乎你舅舅的结局,可是如果他完蛋,你妈妈也会跟着一起完蛋。” “你爸养着的那个小三,是跟你妈一模一样的灰姑娘,她刚给你爸生了个小儿子,正随时准备着上位呢。” 叶空负手而立,笑眯眯地看着面前把牙关咬得死紧的男人。 “怎么样?要不然趁此机会干脆让她上位?反正就算你妈不再是李夫人了,也依旧不会影响你身为李家长子的地位。” 她倾身盯着男人: “如果你想这样做的话,那我的威胁就无效了,你完全可以把那个耳光还给我。” “……” 李因的手在微微发颤,骨节凸起到泛白,齿关也因为极度咬紧而发出了刺耳的咯咯声。 短短几秒间,他被愤怒和耻辱所充斥的脑海里,闪电般掠过了女人含着泪却还强颜欢笑的脸。 “因因,我没事……” “只要能陪在你爸身边就好了……” 那个女人总是用柔弱的背影对着他,不知道他能通过玻璃,看见她满是泪水的,苍白的脸,口中还自我催眠般的喃喃着:“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奢望过更多,我从来没有奢望过……” …… 如果真的没有奢望过,那为什么还每天都哭?为什么还要为那个男人偶尔的一次回家而欢欣雀跃? “如何?” 少女的声音响起来,微凉的音色,带着引诱的笑意:“想好了吗?要不要干脆趁此机会,把你妈从李家带走?反正我看她在你爸身边也不会幸福,嗯?” “……”李因闭上了眼,“留在我爸身边不会幸福,可也不会死。” 叶空意外地挑了下眉:“你的意思是,如果没了你爸,你妈会活不下去?” 沉默间,只有梧桐叶被风簌簌翻动的声响。 片刻后,叶空直起身,不知是讥是讽的叹了一句:“真是感人至深的爱啊。” “既然如此,那我的威胁生效了。” 她弯了弯唇角,看着李因道:“不想你妈完蛋的话,李因……” “从现在开始,你是我叶空的狗,我说什么,你就要听什么,哪怕我让你去捡骨头,你也得照做——同意吗?” 她说话的语气甚至相当彬彬有礼。 一点都听不出内容是如此的侮辱人。 李因脸色惨白,看她时眼底犹带恨意,说话却很轻:“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唔……”叶空望着上方的树叶,琢磨了片刻,道,“第一件事,先在我身边当半个月的保镖吧。” “你知道,我把杜家得罪狠了,杜若微出院后没准还要找我的麻烦,我可懒得应付她。” 少女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男人,笑眼弯弯,却带着肆无忌惮的恶意。 “所以,就交给你了,李少爷。” “你应该,不会为难吧?” 第118章 是我的保镖 叶宅。 二楼的某间卧室里。 晨光透过窗帘漫入室内,桌前坐着一个整夜没睡的人。 梳妆镜上映着她浓重的黑眼圈,那双眼睛没有焦距,目光呆滞地落在虚空里,好似什么都没想。 可她还在不断啃咬着手指,直到指甲坑坑洼洼开始渗血,她都半秒没停。 这副样子不安而又神经质,整个人都好似深陷在某种焦灼的思绪中。 直到窗外第一声清晰的喇叭声响起,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看着自己渗血的指甲,叶宝珠吓了一跳,随后表情难看地飞快地抽了几张湿巾裹住手。 “我到底该怎么办?” 叶宝珠捂着疼痛的手指,口中喃喃:“她做了这么可怕的事,爸妈还要保她,甚至温璨也跟昏了头一样不讲道理……” 两行眼泪不知不觉淌出眼眶,她脸上终于流露出痛苦又不甘的神情:“我到底该怎么办?!” · 在卧室里哭过一场,冰敷后又化了个淡妆出来时,叶宝珠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异样了。 她笑盈盈地陪叶奶奶吃过早餐,出门时远远经过隔壁的小别墅。 虽然心里已经很多次让自己不要在意了,可叶宝珠还是没忍住转头去看了一眼。 可这一看,却叫她有些惊讶地愣了一下。 以往这个时间,这边的别墅门口都会停着送叶空去学校的车。 但今天,除了那辆熟悉的轿车外,还多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卡宴。 叶宝珠看过去的时候,正逢有人从车上下来。 一双长腿,一件黑色卫衣,卫衣兜帽盖在头上,挡住了半张脸,叫人只能看见锋利的下颌,以及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可即便如此,叶宝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近乎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向前趴在了窗户上。 直到车子开远,那背影消失在树荫里,叶宝珠还怔怔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 而在她已经看不见的别墅门口,刚刚出门的叶空抬头便撞上了正等在门前的李因。 他一身黑衣黑裤,戴着兜帽,卫衣上还挂着墨镜,瞧着是随时都准备戴上的样子。 和以往总是穿得贵气十足的模样完全相反,不是足够熟悉的人,一晃眼估计还真不容易认出他是谁。 叶空脚步一顿,一同走出来的阿姨也忍不住多看一眼,问了一句:“小空啊,这位是?” “呵~” 少女哼笑一声,漫不经心移开视线:“新来的保镖先生。” “现在保镖还能穿成这样吗?还戴帽子……”阿姨嘟嘟囔囔。 “谁知道呢?大概得了见光就会死的病吧。” 李因对这样的讽刺充耳不闻。 他已经做好了要被刁难的准备,甚至已经说服自己要在这半个月内当一个真正的保镖——这点刺耳的话当然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李因面无表情地上前准备给叶空开门,可在那之前,少女已经自己完成了开门上车的动作。 刚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接着车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看着他僵硬的样子,还没走的阿姨不由得笑了笑,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小事小空都更习惯自己做,久了你就知道了,她没有半点豪门大小姐的毛病,好相处得很。” 昨天才被勒令要给她当狗的李因:…… · 咖啡店碎掉的门已经重装好了,被砸坏的东西也都统统换了一套。 但从开业第一天就接连闹事,店里一时半会儿也没几个客人敢来。 叶空挑挑拣拣的上完课后,在咖啡店里躺了两个小时,下楼时一个客人都没见到。 倒是林心舟坐在吧台边吨吨吨地狂灌冰水。 她走过去坐下,点了一杯蜂蜜柠檬水。 喝完了一整杯冰水的林心舟把杯子重重搁在吧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叶空。” 她猛地转头看着叶空,一眨不眨道:“我这几天,也算是帮了你不少忙吧?” “……”叶空有点迟疑,“你……帮我忙了?” “……我可一直都是站你这边的!”林心舟一拍桌子道,“一开始那个杜若微来找麻烦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劝架!还因此被她指着鼻子骂了几句呢!” “……”叶空觉得她这个忙帮得有点勉强,但又懒得多说,只道,“所以呢?” “所以,你是不是要回报我一二?” 林心舟突然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一双眼睛皮卡皮卡的闪着光,无比期冀地盯着她。 叶空:…… 她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你想要什么?” “去参加周颂的舞会!” “不去。” “为什么?!”林心舟激动的拔高音量,“我求你了!” “……”叶空眼神古怪地瞧着她,“你想怎么求我?” “……” 林心舟噎了两秒,突然摊开左手手掌,右手食指和中指屈起,在左手手掌做了个下跪的动作,同时大喊道:“我给你跪下了!” 叶空:…… “还不够吗?我给你磕头了!” 那两根手指猛地向前一倒。 叶空:…… 她接过咖啡师递来的蜂蜜水,吸了一口,咽下后才道:“说吧,周颂许了你什么好处?” “……”林心舟又噎住了。 她视线左右摇摆:“哪有什么好处?是我想去,所以想找你陪我罢了——你不知道女生的友谊都是这样的吗?就是要上能携手去舞会,下能下课一起上厕所!” “……我没有这种朋友,你可能认错人了。” 叶空十分无情地推开她的手。 林心舟一阵哀嚎,围着叶空团团转了好几个圈,都没能让她改变心意。 于是只能暂且偃旗息鼓,只待之后再战。 这么一消停下来,林心舟才发现店里还有一个人。 就坐在最靠近店门的卡座里,喝咖啡的样子看起来像在喝酒,整个人黑衣黑裤,散发的气场也是黑色的。 叶空便忍不住戳了戳叶空,问:“那是谁啊?我们店才闹过事,居然还有客人敢来喝咖啡?” 叶空扫了一眼,轻飘飘一笑:“不是客人,是我的保镖。” 第119章 求你了! “保镖?” 林心舟立马就明白过来了,“保镖好啊,你这么能惹事,的确是需要个随身保镖。” 她说着还朝“保镖”挥了挥手:“要不要坐过来聊聊啊叔叔?我跟你说几个注意事项!” 一边说她一边拿眼睛悄悄瞥着叶空:“你刚来,恐怕还不知道你家小姐有多麻烦呢!我跟你科普一下,你以后工作起来也方便。” 叶空:…… 这人显然是刚才被叶空反复拒绝,怀恨在心了。 叶空也不在乎,漫不经心地边玩手机边喝她的蜂蜜水。 林心舟就当真把那人拽了过来。 而待见到正脸,她才一脸奇怪地愣住了:“怎么又是一个口罩怪。” 她看向叶空道:“他和曲雾是亲戚吗?” 叶空没有抬头:“这话说给曲雾听她要打人了。” “不是亲戚,那也是物以类聚。” 林心舟嘟嘟囔囔道:“你身边的人都这么奇奇怪怪的,该不会我以后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吧?” “保镖”被她拉到吧台边坐下,整个人都僵硬成了石雕。 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半掩在兜帽下,幽暗又沉静,低垂着只盯着桌面,半点要搭理人的意思都没有。 林心舟一个人叭叭叭说了些叶空的坏话,却谁都没有反应。 她有些气馁,却又怂怂的不敢说得更过分,最后只好放弃了。 “你身边的保镖也这么没意思。” 有气无力地歇了一会儿。 叶空又打完了一局消消乐后,林心舟又猛地坐了起来。 “你知道吗?杜若微已经出院回家了!” “保镖先生”微微一僵。 叶空却眼皮都没抬一下:“唔?” “周颂也给杜若微发了请柬!” 仿佛想到了一个极重要的点,林心舟来劲儿了,一眨不眨盯着叶空道:“根据我对杜若微的了解,她一定会来参加舞会的!” 叶空还是懒洋洋的,“为什么?” “为了面子啊!” 林心舟道:“这次的事,因为杜家人清场够快,所以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后面的事,就连之前你对杜若微……” 她做了几个扇巴掌的动作:“这个事,都因为删帖够快,很多人都只是半信半疑,再加上现场围观的人也大多被发了封口费,没有人会轻易说出去的,包括后来你把她妈妈……” 林心舟又做了个戳手掌的动作,脸上也跟着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这个也没几个人知道。” 她说:“黄金城论坛上,很多人都在讨论当天你到底做了什么,各种猜测众说纷纭,但到底没有人能确定真相,所以我觉得,哪怕是为了杜家的声誉,杜若微也肯定会来参加舞会的。” “她这个人嘛,最喜欢做人上人的感觉,发生这种事也肯定会打肿脸充胖子的。” 啪的一声—— “保镖”把咖啡师递来的杯子重重搁在了桌上。 林心舟被吓了一跳。 叶空却动也没动,只淡淡道:“手废了?端不稳杯子?” “……”男人不声不响,右手收紧成拳,紧紧捏着。 叶空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跟林心舟道:“就算她要去参加又怎么了?” “你难道不想进一步打她的脸吗?!”林心舟瞪大眼睛道,“你想啊,为了证明她什么事都没有,她肯定会盛装打扮,并且还是那样趾高气昂、若无其事地来的,可如果你也去的话,你猜她会怎么样?” 砰—— 是“保镖”猛地站起来,高脚凳被他带翻在地发出的巨响。 林心舟又被吓了一跳。 叶空却还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只在男人转身要走时轻轻拔高了声音:“站住。” 李因:…… 他胸口急速起伏着,却当真脚下生根般钉在了原地。 “捡起来。”叶空又说。 李因没动。 莫名紧绷的气氛中,林心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我说,”叶空的嗓音冷下来,“捡起来。” “……” 男人如年久失修的机器般,一点点弯下腰,将高脚凳放好在原地。 “坐下。”叶空又道。 男人便僵硬地坐下了。 旁观的林心舟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他骨头里传出来的,不情不愿的吱嘎响声。 气氛重新平稳下来。 叶空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此时才又转头去看林心舟:“以前倒看不出来你这么讨厌杜若微。” 林心舟撇了撇嘴:“听说了一些和她有关的事,发现她真不是个好人。” “哦?是谁告诉你的?” “是……”刚要出口的名字卡在喉咙里,林心舟对上叶空的视线,半晌才干笑一声,移开了目光,“就是,其实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以前没怎么关注过才不知道而已。” “是吗?” 叶空收回视线,低头不知道跟谁发消息。 几分钟后,她突然道:“周颂家对艺术方面涉猎很多啊,家里又有博物馆又有美术馆的,不知道音乐方面有没有涉猎……” “当然有了!”林心舟条件反射般道,“他们家有个艺术音乐厅,超高级的!普通的演奏乐队根本进不……” 激动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林心舟嘴巴半张地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一寸寸挪动视线,僵硬地对上叶空的眼睛。 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周颂答应你,只要你能带我去舞会,他就让你的乐队去他们家的音乐厅演奏吗?” “……” 林心舟猛地离开凳子,半蹲在地上,无比卑微地握紧她的手,眨巴着眼睛道:“求你了,我虽然能蹭各种关系去各种地方开演奏会,但周家那个音乐厅规格真的很高!不是世界级的乐团他们根本不给开放的!” “我真的很想去一次!带着你一起……嗯?你就帮帮我吧!” 叶空:…… 她低头看着林心舟,对她笑了笑,在她眼睛猛地发亮时,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又是极其残忍的两个字:“不行。” 林心舟:…… 林心舟趴回吧台上,一脸郁闷地看着她:“连让杜若微丢脸的机会你都不想要吗?” “她算哪根葱啊?”叶空又开了局游戏,“我还得为了她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隔了一个位置的“保镖先生”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身体也松懈下来。 叶空余光轻轻一掠,嘴角弯了弯,说话声音却极冷:“我劝你随时控制好自己的呼吸,再吵到我,小心我会为了你去参加那个破舞会哦。” 男人僵住了。 林心舟一脸懵逼。 越过叶空的身体,她仔仔细细地盯着男人兜帽下半遮半掩的脸,好一会儿后,才猛地发出了惊讶的大叫:“李因!” 第120章 周颂他不一样 周颂的舞会在学校的第三礼堂举行。 并不是非常正规的豪门舞会,来的客人里还有很多学校的学生。 但整个礼堂的布置却是很标准的上流盛宴。 “这里的服务生是他自己从周家带来的。” 林心舟对叶空小声道,“素质很高,对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 他们站在礼堂的角落里,能看见那些对每一个来客都笑得热情有礼的侍者。 “我承认,在这群少爷小姐中间,周颂算是一股清流了,他是唯一一个正大光明拥有很多普通朋友的人。” 循着林心舟的目光,叶空看到了远处众星捧月的周颂。 他的人缘似乎真的很好。 除了叶空比较眼熟的魏知与那三个人之外,此时跟他有说有笑的还有好些个人。 他们并不全都是锦衣华服,其中有几个男女甚至连礼服都没穿,洗得发白的领带,以及女士们掉色的高跟鞋,都透着股窘迫的味道。 但周颂和他们勾肩搭背,笑起来情绪飞扬,毫无隔阂。 “也是因为这个,杜若微一直都跟他不太对付,两个人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而已。” 林心舟道:“还好这次周颂不知道杜家具体发生了什么,否则他肯定要把杜若微奚落死。” 叶空不置可否。 她可不打算在这里多留。 之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了林心舟,也不过是因为林心舟太豁得出去了而已。 这几天为了让叶空来参加舞会,她撒泼打滚什么办法都用了,最后不知怎么无师自通了搬救兵大法。 她也做得不明显。 只是每天叶空一睁开眼,下楼就能看见林小姐在厨房跑前跑后,给方思婉打下手。 左一声阿姨右一声阿姨的,乖巧肉麻得方思婉越来越喜笑颜开。 接着吃早餐的时候,她还跟个古代的宫廷侍女一样,围着叶空团团转,恨不得拿着手帕替她擦嘴。 没课的时候她甚至也不跟着叶空了,而是跑来叶家陪方思婉做按摩,去逛街…… 这么来了好几天后,方思婉终于忍不住问叶空是怎么回事。 “虽然小舟是个好孩子,但我一个整天闲的没事儿干的老阿姨,让她这么个黄金年华的年轻人天天小狗似的陪着,心里也怪瘆得慌的。” 叶空:…… 叶空只好黑着脸来了。 礼堂里欢声笑语不断。 高高的窗户外能隐约看见一弯尖尖的月亮。 叶空看了眼表,道:“再呆五分钟。” “可是周颂还说要跟你喝一杯呢。” “不喝。” 正说着,远处的周颂正好一抬头。 叶空觉得他好像看见自己了,可他的视线却只是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很快就定在了礼堂门口。 随后那张脸上立刻扯出一个灿烂的笑。 “杜若微!” 她听到他毫无阴霾的扬声喊出那个名字。 林心舟身体一抖,先下意识地看向了叶空身后。 依旧是兜帽口罩加身,李因如一道沉默的影子立在叶空后面,听到动静也没有抬起过头。 林心舟扯了扯叶空的衣袖,又问出了那个已经问了很多次的问题:“他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真的不能说吗?” “……”叶空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 从旁边的桌子上端了杯果汁,一边喝一边又看了眼表。 “还有三分钟。” 她说。 “好吧,”林心舟嘟嘟囔囔,“反正周颂只是要求我带你来,可没规定要你呆多久。” 那边周颂已经和盛装而来的杜若微一行人会合了,一群人说得好不热闹。 而这边叶空一边喝果汁,一边偶尔和温璨聊两句天,很快就混完了这三分钟。 果汁喝空的时候,她放下了杯子,利落而不发一声地转身往后门走去。 谁知才刚走出几步,身后便远远传来了周颂的喊声:“诶!叶空你去哪儿!你别走啊!舞会还没开始呢!” 叶空:…… 她一言不发,继续大步往前。 而身后同时却响起了杜若微不可置信的声音:“你居然请了她来?!” “怎么了?不能请吗?”周颂一边随口回答,一边追了上来,“叶空你等等啊!” 被万众瞩目的舞会主人,就这样在人群里玩起了追逐游戏。 来客纷纷避让,却依旧来不及。 叶空拧开门把手,抬脚就要走出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可在她撞到对方胸前之前,一只手先无比及时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礼貌而又不容拒绝地推开了。 同时一声“抱歉”在头顶响起来。 这音色磁性低沉,带着点金属质地的冷。 叶空微微一愣,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微弯的桃花眼。 “……” 她的眼瞳无声张大,呼吸也暂停了几秒。 “这位小姐?” 男人嗓音含笑,似融了一段春风般风流。 而从他背后突然探出来一颗头,是秦染秋。 女人一脸奇怪地看着叶空,笑道:“这不是叶空吗?怎么了?舞会还没开始就要走了?” 循着叶空奇异的目光,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秦染秋微微一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秦见白。” 她从男人身后站出来,笑眯眯道:“见白,她就是叶家那位三小姐,叶空。” “久仰大名。” 男人了然地挑了一下眉,对她伸出手。 “……” 叶空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面前那只手,又抬头将男人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这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有一双春风化雨般的桃花眼,偏偏同时又有深邃利落的轮廓,这一切组合起来,便形成了极具攻击力的美貌。 叶空端详着他的脸,缓缓道:“秦、见、白?” “……”男人不动声色,收回那只被无视的手,笑得毫无异样,“我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叫我见白哥,但是当然,直接叫我见白更好。” 话音刚落就被秦染秋打了一下:“你少把你那些毛病用到叶空身上。” 这时一直追赶她的周颂终于也赶到了。 “染秋姐,见白也来了。” 他喘着气跟门外两人打了声招呼,来不及说更多,只管抓住了叶空:“舞会还没开始,你作为我最重要的客人,可不能现在就走了。” 叶空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扫了眼那个静静看着他们的秦见白,不知想到什么,竟当真转身留下了。 第121章 舞会上的男狐狸精 在发现叶空的身影之前,周颂还和杜若微有来有回地客套了几句。 这女人还当他们都不知道她家吃了个怎样的大闷亏,还以为自己能维持体面,整个人依旧高高在上的,看人习惯性用鼻孔。 周颂便端着酒杯含笑扫了眼她身后的几个二代们,“咦”了一声:“李因呢?我给了他请柬啊,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杜若微立刻就沉下了脸:“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这是又吵架了?”周颂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青梅竹马十几年的交情,你们也不嫌腻。” 杜若微身后的几个人倒是七嘴八舌起来:“周颂你是不知道,李因这回闹可是把若微得罪狠了!” “是啊,若微都不许我们提他。” “估计要真的来一次负荆请罪若微才能原谅她了。” …… 几个人话音未落,周颂便已经为远处的叶空奔了出去。 留下杜若微在原地脸色煞白地喊出了那句:“你居然请了她来?!” · 叶空回到礼堂,找了个沙发坐下。 她看都没看一眼不远处看杀父仇人般瞪着她的杜若微。 坐在沙发上,她对林心舟道:“跟我讲讲秦家。” · 另一个角落。 秦见白端着酒杯,笑眼风流地对着远处某个盯着他不放的女生举杯,逗得人家羞涩脸红的同时,他自己的声音却冰凉如水。 “那就是让温璨也对她例外的叶三小姐——的确长得有够漂亮,比起姐姐你也不差。” “……”秦染秋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怎么?有兴趣了?” “我对每个美人都有兴趣,何况她还是温大少喜欢的女人。” “……他们只是合作关系罢了,温璨并不喜欢她。” 男人杯中的酒轻轻一晃,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姐姐:“是吗?那我可就对她没兴趣了。” “……”秦染秋一言不发,脸上笑容不变,仰头喝酒的力度却大了一些。 秦见白脸上的笑容变得无奈了点,又似多了一丝嘲意。 “姐姐,对着我都不能说实话,可真叫人失望啊。” 秦染秋表情有些僵硬。 秦见白却不在乎,仰头慢慢喝掉那杯酒,语气淡淡:“但没关系,姐姐想要的东西,我总是会帮你得到的,无论你说与不说。” 他看向不远处只能瞧见一个影子的叶空,微笑道:“方才叶三小姐好像看着我发了好一会儿愣。” 秦染秋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毕竟我弟弟真的长得很好看,很少会有女孩子不喜欢吧。” \"那不就得了?\"秦见白放下喝空的酒杯,垂眸间神情有些厌倦,嗓音里却还有笑意,“毕竟比起坐轮椅的温大少爷,还是我这样健全的帅哥比较有吸引力吧?” “说不定这个任务会比想象的更简单呢。” 他说着,一只手插进裤兜里,迈步朝叶空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秦染秋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后慢慢松了口气。 · “南港船王秦家分出来的旁支,来内地发展多年,已经是玉洲数得上名的大豪门了,再加上有南港那边的关系,他们秦家比杜家还要隐约高上一层。” 林心舟对叶空科普道:“不过秦家人丁单薄,染秋姐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连堂弟什么的都没有。” “那不是挺好?”叶空心不在焉地盯着杯子。 “好什么呀?”林心舟看了四周一声,凑到叶空身边小声道,“秦家超级重男轻女的,玉洲所有豪门当中,他们是最重男轻女的家族了,哪怕人丁单薄到只有两个孩子,也依旧早早地订好了不可逾越的规矩。” “秦家老爷子在秦见白出生的时候就立好了遗嘱,说是以后的家业全部都是孙子的,而留给染秋姐的只有一句‘要对联姻对象精挑细选’。” 说到这里林心舟也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总之,秦家把儿子当继承人培养,把女儿当联姻工具培养——大概就因为这个,染秋姐从小就被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特别温柔,大家都很喜欢她。” 她叹息道:“其实这个圈子里暗恋她的二代还不少,要不是秦见白对这个姐姐还算好,秦家老一辈只怕早就把她嫁出去了。” “那秦见白呢?” “秦见白?”林心舟一言难尽,“如果说染秋姐是圈内人缘最好的人,那秦见白就是圈内最臭名昭着的花花公子,而且还是一点道德感都没有的那种花花公子。” 像是想到什么,她“哦”的一声道:“说到这个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在你来玉洲之前,温璨从没承认过温叶两家的婚约,因此温家奶奶还曾帮温璨相过两回亲,可就那么两回,最后那两个相亲对象都成了秦见白的女人。” 叶空手指微微一顿。 只听林心舟一脸嫌弃地继续道:“得亏温璨不在意,否则他肯定完蛋了……类似这种抢别人女朋友的事还不少,关键是最后把人抢了吧他又不好好珍惜,最后那些女人还一点怨言没有……” “就挺可怕的。”林心舟点着头道,“杜若微曾经说他是男狐狸精,我觉得很有道理。”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男狐狸精”就向他们走来了。 林心舟心虚道:“我们离这么远,他应该听不到吧?” 好在没等狐狸精走过来,周颂已经宣布舞会正式开始了。 银器敲击玻璃杯,清脆的响声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礼堂,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周颂这个人最喜欢搞些花里胡哨的玩法,不知道今天他想出了什么新点子。” · 的确是个新点子。 所有来客在进入礼堂,出示自己的请柬时,曾被侍者要求将请柬归还并丢入一个纸箱子里。 当时还有人纳闷搞不懂他想干嘛,但现在经过周颂一解说就明白了。 “今天,每一个人都将得到一位命中注定的舞伴。” 周颂拍了拍手,有人将两个纸箱子送了上来。 “男士抽左边的箱子,女士抽右边的箱子。” “抽到谁的请柬,谁就是你们今晚的舞伴。” “请吧,诸位——” 周少爷身姿优雅地微微弯腰,抬眼时眸子里映着璀璨华灯,无比耀眼。 第122章 命中注定的舞伴? “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法。” 林心舟嘴里这么说着,人却跃跃欲试地跑去凑热闹了。 叶空抬眸遇上秦见白带着笑意的视线,他脚步一顿,又走了过来。 就像是对视后不得不做出回应那样,保持着足够礼貌的距离,这个传闻中的男狐狸精笑着问她:“你要去抽吗?” “……” 也不介意叶空的毫不搭理,他看着围在箱子边嘻嘻哈哈的一群人,善意的调侃道:“已经有温少爷这样的未婚夫了,叶三小姐应该不会想玩这种游戏吧?” “……” 叶空瞥了他一眼:“你呢?” “我当然要去抽了。”男人看向叶空,“说不准会抽到叶三小姐呢?就算不能一起跳舞,能抽到也是一种缘分不是吗?” “……”叶空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笑了起来,“如果你真的抽到我,我就和你跳——如果你不怕被我踩的话。” 秦见白似乎愣了一下,又笑了一声:“那我当真了。” 他抬脚要走,却又停下来,转身对叶空伸出手道:“刚才没来得及握手,现在你愿意跟我握一下,就当是祝我好运吗?” “……”叶空垂眸一瞥,嘴角轻巧一勾,“我倒是可以往上面吐口水,你愿意接受这样的祝福吗?” 秦见白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滞。 他大约完全没想到能从一个豪门小姐口中听到这么粗鲁的话,瞳孔都微微张大了一秒,手掌也不由自主缩回去了一点。 回过神的时候他有点想接一句“倒也不是不可以”,但看着少女漆黑如玻璃珠的眼瞳,他不知为何就觉得她真的干得出往他手里吐口水这种事。 于是要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秦见白有点僵硬地收回了手,一句“叶三小姐真会开玩笑”出口后,他看到了少女眼中漫出的轻蔑笑意。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袭上心头,又很快转为另一股古怪的敌意……又或者应该形容为,征服欲。 在玉洲花丛中纵横多年从未失手的“男狐狸精”,第一次收起了脸上若即若离的勾人笑意。 那张冷白而轮廓昳丽的脸被灯光照得如同雕塑。 他丢下一句“叶三小姐等我的好消息”,便大步走入了人群。 叶空定定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幽暗发沉。 “你对秦家有兴趣?”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空没有回头,淡淡琢磨了一下这个词:“兴趣?” 她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起伏:“如果想让他们彻底消失在我眼前也算兴趣的话,那的确,我对他们很有兴趣。” “……秦染秋得罪过你?” “什么时候狗也能管主人的事了?”叶空淡淡道,“你也去抽张请柬,找人跳舞去。” “……” 叶空侧身,瞥了他一眼:“嗯?” “……” 李因一字一句,声音又闷又沉的从口罩下传出来:“我不想跳舞。” “到底是不想跳舞,还是不想被杜若微发现?或者你更害怕,抽到杜若微的名字?” 叶空恶魔般的一笑:“那我就更想看了——毕竟我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而给主人找乐子,也该是你的责任之一不是吗?” 她不容置疑地抬了抬下巴:“去抽。” “……” 李因不得不走向箱子,背影黑气弥漫,再加上格格不入的着装和口罩,搞得来客都忍不住一边侧目,一边给他让路。 · 箱子前穿着西装和礼裙的客人们都有说有笑,抽出请柬后便开始到处寻找自己的舞伴。 发现是自己不认识的人还要在人群中大喊名字。 待到有所回应后,两人在人群中对视后又忍不住笑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有些一眼万年的意思。 而那些抽到了请柬,名字的主人却已经先与别人配对的人,便只好憋屈地等待人家先跳完,形单影只的样子又活脱脱一出悲剧。 叶空始终没有上前,她在人群之外,看着一对又一对的舞伴或羞涩或大方的携手,一个又一个落单的人唉声叹气地举杯浇愁,颇有种在看爱情电影的感觉。 而没等这电影落幕,林心舟突然拉着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走到她面前,一边笑一边说:“你知道吗?我抽到了女生!哈哈哈哈哈哈……” “男女的请柬不是分开放的吗?” “就是说啊,应该是工作人员失误了吧。”林心舟笑道,“不过挺好的,我就是想参与一下,我还没和女孩子跳过舞呢。” 说说笑笑的嘈杂之中,远处突然又响起一道极尖锐的女声:“李因?” 叶空抬起头,穿过人群,她看到杜若微正举着一张请柬,不可置信地转头扫视四周。 而就在离她不远处,戴着兜帽的男人陡然停住了脚步。 随后杜若微若有所感地转头,视线定在他身上,瞳孔不可思议的瞪大,怒火如潮水涌上她的面容。 然而在她爆发之前,台上的周颂先敲了敲杯子,他吊儿郎当的笑随着扩音器传遍全场。 “我也抽到了今天的舞伴——杜若微,杜小姐。” 在杜若微怔然回头的目光里,他扫了眼她手中的请柬,遗憾地耸了耸肩:“好吧,看来我晚了一步,那么,我们的舞就当做舞会结束时的闭幕曲吧。” “至于开舞的舞伴,作为舞会的主人,我想自己选……” 周颂视线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叶空身上,“叶三小姐——” 他自台上跳下来,大步走过人群为他分开的空道,来到了叶空面前。 优雅弯身,然后伸手:“您愿意和我一起,为这场热闹的舞会开舞吗?” 人群纷纷为他让出大片空地。 可在叶空开口之前,有人在箱子面前转身,举起手中的请柬,轻声一笑:“周少爷,恐怕这一次,你又要让一让了。” 他对着转身的人群张开请柬,上面正写着龙飞凤舞的“叶空”二字。 璀璨的水晶灯下,礼堂里无论家境富贵或普通,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气凝神望着寂静又混乱的一幕。 秦染秋站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弯起了唇角,同时无声地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 与此同时,温家。 只有四个人在场的家族会议厅里,温荣将正在直播舞会现场的手机猛地拍到了桌上。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选的未婚妻!这就是你认定的未来妻子!” 他痛心疾首:“前几天才给我们温家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今天就去这种场合丢人现眼去了!居然还让周家小子和秦家小子为她相争!” “这种女人,你居然也想把她娶回来当老婆?!” 温璨安静地注视着手机里的直播,半晌才抬起头,扯开嘴角,朝他父亲露出了阴冷又挑衅的笑。 第123章 不怕被我踩的话,就跳吧 屏幕上的直播还在继续。 衣香鬓影的热闹,和华灯下的修罗场都距离很远。 温氏庄园里这间寂静的会议室中,温璨第一次对他父母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戾气来。 “我,”他盯着他父亲,一字一句从齿间磋磨出来,“就是要娶她。” “你……”温荣愣了一下,怒意勃发,“你到底为什么……” “我腿残了,就连自由选择老婆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温璨打断他,语气就像被磨得锋利无比的石头,又冷又尖锐,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割出血来:“如果我的腿没事,爸你还敢这么干预我的选择吗?” 温荣胸口起伏地指着他:“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全心全意为你着想……” “知道了,”温璨又突兀地勾唇一笑。 他本就长得极好看,以往笑的时候似月淌青竹,如今却因苍白和阴郁而添了许多尖锐刺人的冷意。 好似深冬的阴天,乌云下有大雪纷纷。 他就用这样阴云堆积的眼盯着温荣,吐字很轻道,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我会把太爷爷留给我的所有东西,股份以及各种财产,全都还给温家,以此来交换我的婚姻自由……” “这样,爸你满意了吗?” “……” 他的话落下后,整个会议室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半晌,温荣才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温璨!你是不是疯了?!你当我是谁?你现在还把我当你的父亲吗?” 自从妻子去世后,温荣从未在人前露出过这般失态咆哮的模样。 他看起来简直快被气得心脏病发了,一张英俊的脸涨得发红,盯着温璨的眼神除了愤怒还有巨大的伤心。 温莲赶紧上前搀扶住他,不停低声安慰。 温荣却一把推开他,只指着温璨,一脸失望道: “你怎么能对我说这样的话?我难道会在乎你太爷爷给你留的遗产?就连我的遗产都全是你的!!你,你简直……” “好了。” 一声苍老却威严的喝令响起。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手持拐杖,将在场三人都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到温璨身上。 狮子一般凶悍的目光微微柔和,他淡淡道:“我们温家,不至于连一个肆意妄为的儿媳都不敢娶。” 温荣面色微变:“父亲……” “好了!” 手杖重重敲在地上,同样的两个字,这一次却严厉得多。 温荣面色微僵,低下了头。 老人对温璨道:“你也少说那些赌气的话……” “我没有赌气。”温璨面无表情。 “不是赌气是什么?”老人语气平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专断,“你残的是腿,不是大脑,而只要大脑还在,你就一直在温家拥有最高选择权——现在任由你卸任,也只是爷爷希望你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知道吗?” “……” 温璨不说话,老人也不在意,又转头看向温荣。 “你和孩子赌什么气?是阿璨这些年都太懂事太听话了,你才一点宽容之心都没有?” 温荣脸色很难看,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也只是担心他,我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希望他好,娶的女人自然也要是最好的!我们不是娶不起肆意妄为的女人,但那也得是个足够优秀足够爱他的女人?但爸你看看那个叶空,但凡她有点自觉,都不会在舞会上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涨红着脸拍桌子。 这副完全为孩子着急甚至忘了形象的父亲模样,倒是让老人的神情缓和了几分。 “好了,阿璨自己会有数的。” “他有什么数?我看他就是昏了头!” 温荣瞪了温璨一眼,见他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转过脸去不看他了。 老人却越发柔和了神色,淡淡道:“行了,散了吧,你少再管孩子的感情了。” 温荣起身就走。 年纪一大把了,却还很有些脾气的模样。 而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老人突然叫住了跟着起身的温莲。 “温莲,你要记住……”老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道,“你现在只是暂代阿璨的位置。” “什么时候阿璨自己想通了,愿意回来了,你得把一切都还给他,但即便如此,你也要好好撑住,”他说,“我不求你做得像阿璨一样出色,只要不出错就行了,明白吗?” “……”温莲短暂地愣住了。 直到老人抬起枯皱的眼皮,投来狮子一样寒芒森森的视线,他才猛地打了个哆嗦,飞快地低头道:“明白了。” 已经走出了门的温荣脚下未停,仿佛这些话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可只有远处走廊尽头的镜子里,远远映出了他瞬间变得暗沉愤懑的眼神。 · 待到两人都走了。 老人起身,亲自推着温璨的轮椅,向外走去。 “阿璨,无论你到底想干什么,爷爷都不在乎,也愿意支持你,但前提是,你得明白,只有温家好,你才能好。” 温璨一动不动,语气冰凉厌倦:“我从未忘记。” “既然如此,无论是温家,还是集团,都会等着你的。” “……” “……”老人慢慢地叹了口气,沉默良久后道,“还有,无论如何,温荣都是你爸爸,他是爱你的。” “……”老人看不见的地方,温璨翘起嘴唇,露出了一个如深夜落雪般森凉的笑。 可他的语气却很平和,乃至温柔:“爷爷,你放心吧。” “这一点,我也很清楚。” “一直都很清楚。” 两人不再交流。 温璨低头看向了还在直播舞会现场的手机。 明亮的灯光里,镜头清晰地映出了少女没有一丝犹疑的漆黑眼瞳。 · 她只扫了一眼远处举着请柬的秦见白,便收回了目光。 因为秦见白制造的插曲, 周颂此时已经收回了原本伸向叶空的手。 于是叶空看他一眼,自己对他伸出了手。 在周颂愣怔的目光里,她说:“如果你不怕被我踩的话,就跳吧。” “……” 在许多人瞩目中,周颂微微笑了笑,拉住了她的手。 音乐声响起,演奏团开始演奏舞曲。 叶空就这么穿着休闲的衣裤,和一身西装革履的周颂跳起了不像样的开场舞。 隔着一个手机屏幕,温璨和他爷爷分开,独自停在了二楼的窗边。 视线落在直播上的同时,他从兜里扯出了一只耳机,塞进耳朵里。 第124章 也许那是初恋 与他仅有两面墙之隔的书房里。 温荣正坐在书桌后,一下下机械地敲着桌子。 温莲拘束地站在他面前,小心喊了声:“大伯。” 温荣一言不发,许久后才瞥了他一眼,慢慢道:“你还需要更努力才行,我和你爷爷一样,不求你能做得比阿璨出色,但至少不要出错。” “……”温莲点了点头,语气有些难过,“我会努力的,可,阿璨这边?” 他略带试探的语气,得到了温荣的一声长叹作为回应。 “你爷爷……真的很信任他,很喜爱他。” 中年人靠在椅子里,以一种有些复杂的、微带叹息的语气悠悠道:“哪怕是我这个独子,你爷爷都从未交付过如此的信任和爱重,不,别说信任了,我年轻的时候,想求他一个好脸色都不可能。” “果然还是隔代亲啊……”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但,阿璨这个样子,是没办法继续担负温氏继承人的位置的,哪怕将来他想通了,想要回来,我也不会允许温家重新落到他手上,毕竟这样一来,我们温家、我们温氏财团成什么了?” “他一个年轻人能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想要?哪怕他是我儿子,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说着,一脸认真地去看温莲,“温莲,你说是不是?” “是的。”温莲态度恭敬,又犹豫的加了一句,“阿璨他,就是他高傲了。” “是啊,高傲,”温荣又靠了回去,手指慢慢敲击在桌上,发出规律清脆的响声。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里,神情变得渺远而悠然,半晌才慢慢道:“就和他妈妈一样,被所有人众星捧月,捧着捧着,就成了仙儿了,殊不知,如果没有我给他们的地位……” 说到这里他便住了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儿子,我不能让他继续这么堕落下去。” “既然他自己无法醒悟过来,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要帮一帮他。” 中年人想了想,轻描淡写道:“那就从他那个未婚妻那边动手吧。” “既然她那么能惹事,那么惹到一些仇家,会迁怒到阿璨这个后台身上,也不奇怪吧?” 男人又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道:“人啊,都是这样,只有真正牵扯到自己身上,他们才知道厉害。” “你去安排一下……” · 听完了话的温莲从书房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轮椅。 这一口气差点就这么憋死自己。 直到男人侧过头来,扫他一眼,他才神魂归位的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迈着僵硬地步伐走过去:“大哥,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男人一言不发,只对他歪了下头,露出耳朵里塞着的耳机。 温莲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机,上面还在播放直播。 他这才松了口气,稍微抬高了声音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离开的温莲,甚至没想起来确认一下,那副耳机到底是不是连着温璨的手机。 待到温莲走远了,温璨才收回视线,若有似无地弯了下嘴唇。 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并无蓝牙连接的标志,他只是把音量关掉了。 而他的耳机里,此刻正播放着的,是一阵“哒、哒、哒、”的声音。 那是温荣独自在书房里,用手指缓慢敲击桌面的轻响。 但很快,温璨就摘了耳机,打开了手机音量。 舞会上轻快悠扬的旋律传入耳中,同时还有少女随着周颂的牵制僵硬跳舞的身影。 在一群如鱼得水的客人中间,她看起来简直格格不入。 · “你知道吗?你已经踩了我七次了。” 周颂忍痛的声音传来。 叶空眼皮都没眨一下:“这已经是我脚下留情的结果了。” “……”说话间又被踩了一脚的周颂忍了忍,还是道,“你真的在认真学吗?” “我的态度还不够认真吗?” 叶空奇怪道。 周颂:…… 好吧,怪就怪在这里。 少女从表情、到整个笔挺的身姿,都充分展现出了她认真的学习态度,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越努力越心酸”。 “你四肢不协调啊?”周颂古怪道。 “我还以为在滑雪场你就该看出来了。” “我才没那么关注你。” “是吗?那你为什么非要请我来?” 顿了顿,叶空稍稍压低了声音:“周颂,周少爷,你是故意的吧?” “……”周颂顿了顿,拉着她转了个身,“什么故意的?” “邀请我,又邀请杜若微,还邀请了李因……甚至你抽到的每一张请柬,杜若微抽到的请柬,也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 “你想干什么?你想利用我和李因,让杜若微出糗?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周颂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水晶灯璀璨细碎的光洒在他脸上,将他的表情切割得看不分明,只有声音还很清晰,含着不可抑制的笑:“怎么?率先让杜若微前所未有的丢了大脸的叶三小姐,突然之间于心不忍了?”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那就好。”周颂吊儿郎当一笑,突然高举起叶空的手让她旋转了一圈,收回来时成功看到叶空手忙脚乱的样子。 他笑着继续道:“那不管我想干什么,叶三小姐都只管看戏就行了。” “可你利用我。”叶空沉沉道,突然也甩开一只手,将周颂猛地推了出去。 周颂:??? 不得已被甩出去跳了个女步的周颂,又一脸懵逼地被拉回来,重新落到叶空手里。 周颂:……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尤其是招呼都不打一声的。” 叶空接着道。 她比周颂矮,可眼神却如同冰冷的俯视。 周颂愣了片刻,才扯了扯嘴角,别开视线:“你还真是……好胜心超强啊。” “那算我欠你一回好了。” 周颂又重新看向她:“之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找我。” “我周颂的名字,在玉洲还是很管用的。” 男人的笑容又变得灿烂飞扬起来,就如叶空对他的第一印象。 自信飞扬的豪门少爷,爱恨与喜恶都不加掩饰。 叶空眯眼睇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看来杜小姐把你得罪得不轻。” “或许吧。” 周颂脸上只剩下薄薄一层笑。 他视线落在虚空的光点里,钻石般闪烁的光点在他眼中虚幻变形,化作了那少女总是别在发绳上的,一根镶嵌着粗糙假水晶的旧发夹。 可即便如此廉价,那发夹也总是在他的视线里闪耀着,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的注意。 因为太好奇,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唯一一段对话都有关于此。 那大约是一个午后,朋友们在打篮球赛,他独自回到空荡的教室,看到了趴在桌上看书的少女。 那根发夹又在他的视线里闪烁了。 于是年少的周颂忍不住问:“别的女生都把发夹别在刘海儿上,你为什么要别在发绳上?” 被吓了一跳的少女猛地回头,惊讶的目光扫了他一遍,几分生疏几分慌乱,又很快回过头去。 在他以为不会收到回答时,她又突然抬手,取下了那根发夹。 \"发夹是我捡来的。\"少女冷冷的声音响起来,“用来挡发绳上的结,打得太难看了。” 少年捏着十二块钱一瓶的矿泉水,看着那根明显断裂过又被强行打结的发绳,愣住了。 彼时的周颂还并未搞清楚什么叫喜欢。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在满是垃圾与污水的巷子里,找到蹒跚着脚步,再也不扎头发的少女,对上她在天光下也如黑洞般死气沉沉的眼睛,他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永远的错过了什么。 那根闪烁着廉价光辉的发夹,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再也不会出现了。 周颂喉咙轻微地动了动。 他垂下眼皮,看着面前黑眸如水的少女,慢慢的重复了一遍:“或许吧,可即便如此,我却也不能像你一样,当众扇她耳光,甚至把她亲妈的手戳成血洞。” “叶空,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接近你吗?” “其实我只是……很羡慕你罢了。” 一曲进入尾声。 男人将叶空甩出去,如她之前整她的动作那样,却要优雅一百倍。 当他的手收回来,两人的手掌重新相贴。 最后定格为一次若即若离的触碰。 随后男人松开手,退后一步,优雅贵气地向她弯腰。 “有你做我的舞伴,是我周颂的荣幸。” “叶三小姐,谢谢你。” 第125章 叶空是不是拿到了你的把柄? 夜空里弦月高悬。 开场舞结束。 年轻的男女们纷纷鼓掌。 着装普通但神采飞扬的学生们都反响热烈,却不知道身周那些一边鼓掌一边对视的上流社会分子们眼神中隐藏的深意。 华灯之下,叶空穿得随意,立得笔直。 周颂却在他面前弯腰,执标准的绅士礼。 ——对他们来说,这并不仅仅是一曲普通的开场舞。 这还代表着,以周颂为首的一派二代们,从此将完全承认并接纳叶空这个外来者,正式成为玉洲贵族子弟的一份子。 望着这画面,杜若微脸色难看至极。 看到身侧同样优雅弯腰,停下舞蹈的魏知与,她从齿缝间挤出质问:“周颂到底在想什么?他是故意要和我作对吗?” “你们关系本来也从没好过吧。”魏知与笑了笑,“何况周颂随心所欲惯了,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随心所欲,”杜若微转头看向他,表情阴沉,“可你这个军师不是很聪明吗?你就任由他这么玩?” “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交朋友呢?”魏知与微微一笑,神情有些不解,“杜小姐不会觉得,你的喜好可以成为他拒绝叶空的理由吧?” “……我还以为,至少在面对外来者时,我们立场是一致的。” 魏知与笑了笑,又朝杜若微身后扬了扬下巴,“和你立场一致的人在那里。” “下一场舞要开始了,我先退场。” 魏知与转身退出这个临时舞池。 杜若微随着他的示意转身,看见了不远处沉默的李因。 她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却依旧瞪得很凶,表情犹如在看着杀父仇人。 而当第二首曲子的旋律响起时,她终究还是在人群中,一步步朝李因走了过去。 李因看起来很想逃走,最终却还是垂着头钉在原地。 待到杜若微走近时,他才没什么情绪地抬起眼睛。 “怎么?”初起的旋律里,她冷笑一声道,“你想戴着口罩和帽子跟我跳舞?” “……” 李因一言不发,摘掉了帽子和口罩。 短短几天内他便瘦了一些,一张本就轮廓锋利的脸更加立体鲜明。 他垂着眸,没去看杜若微,却伸手做出了邀舞的动作。 杜若微把手放上去。 两人默契依旧,跳起舞来无比赏心悦目,即便半晌都没有任何交流,却还是很快成为了全场最瞩目的一对。 “你不敢看我。” 杜若微终于打破死寂。 她死死盯着垂眸的李因,脸上满是冷意:“连来参加舞会都要乔装打扮,见到我却又一言不发——那你为什么要来呢?不来不是更好,也不用在我面前露出这副心虚的样子。” “……” “你到底在想什么?” “……” “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一天,为什么要站在叶空那边?” “……” 一次旋转,一次推举。 合作天衣无缝,肢体默契如天生。 可两人的表情却如一对怨侣。 “她是不是拿到了你的什么把柄?” “……” 看着李因从始至终拒绝回答的冷漠的脸,杜若微咬牙切齿。 “我就知道。” 她微微红了眼:“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把柄,我们一起解决!” “……” “这次的事情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杜若微喃喃道,“就算叶家温家都护着她,我也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李因眼神一动,下颌紧绷,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还是算了吧。” “……”杜若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你在看什么?” 舞池之中,叶空一脚踩上秦见白的脚,神情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的问题:“看好戏啊。” “你是指杜小姐和李因?” “……”叶空又踩了他一脚,无视了他这个问题。 “……”这一脚踩得有点痛,秦见白忍不住笑,“叶三小姐,是我在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吗?” 听到这句话,叶空才将视线落到了面前人的脸上。 一张玫瑰般美得刺人的脸。 潋滟的桃花眼点缀在清艳面容上,一颦一笑都是风流。 这样的男人,往往只需要一段长久含笑的凝视,便能叫无数被他注视的女性神魂颠倒。 可叶空近距离停驻在他风流的眼中,一双眸子却始终清明甚至森冷,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嫌恶。 片刻的端详后,叶空慢悠悠道:“你长得就挺得罪人的。” “……”意料之外的答案甚至让秦见白的舞步都停了一瞬。 于是又被叶空理所当然地踩了一脚。 秦见白:…… “叶三小姐……不喜欢我的长相?” “显而易见,是非常讨厌。” “……可你刚见我的时候,愣了起码十五秒。” “数得这么仔细?” “我只是记性很好,顺便就能记住。” “是吗?那我们跳舞到现在,一共过去几分几秒了?” “……” “呵。” 无需多言,一声轻飘飘不含情绪的笑,却已经把嘲讽诠释得淋漓尽致。 “……”秦见白很快就找回了状态,自然地跳过话题,很新鲜似的道,“我还是第一次在女生这里收到这么不友好的评价。” “那是你见识太少。”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秦见白笑了笑,很有风度的说,“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在叶三小姐这里刷新一下自己的印象分。” “怎么?你对我也感兴趣?” “我对一切美丽的事物和人,都感兴趣。” “难道不是因为我是温璨的未婚妻?” “看来叶小姐已经听说过我的坏毛病了。”秦见白不以为意,“但请相信,我从没有做过小三,我以前的所有女朋友,都是在和前任分手后才和我在一起的。” “是吗?”叶空不置可否。 “如果,”秦见白顿了顿,“叶三小姐也有意的话,或许我可以彻底改掉这个大众眼里的坏毛病。” “哦?牺牲这么大?” “毕竟,哪怕是在我见过的美人中,”秦见白垂着头,凝视着少女脸上那颗冷淡的痣,视线又轻轻落在她月色潭水般的眼眸里,微微笑了笑,“叶三小姐,也是其中最特别,最惊艳的一个。” 叶空一时没有答话。 她微仰着头平直的回视着秦见白的眼睛。 片刻后才慢慢道:“你说,你愿意为我改掉抢别人女人的坏毛病……” “……”秦见白看起来还想反驳他没有抢别人女人,却又忍住了,只微微挑眉期待少女下一句话。 接着便见她突然上前半步,以更靠近的距离,一边随着他跳舞,一边偏过头,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向了远处某个昏暗的角落。 “可是你能改。” 她音色也微微低了些,带着些不着痕迹的笑意:“你姐姐也能改吗?” 第126章 你知道吗?你姐姐已经盯着我看了很久了 这一次,秦见白的脚步半秒都没停。 他困惑地看向叶空:“这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我姐姐有什么毛病?” 叶空贴近着他的身体,远远看去,就像是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般缱绻。 可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们的身体始终保持着距离。 而叶空依旧远远看着那个角落,嘴角勾着点似有若无的笑:“秦先生你知道吗?你姐姐她已经盯着我,看了很久了。” “……” 秦见白脸上的笑顿了半秒。 下一刻他便微微用力,一个旋身,让两人调换了位置,也让叶空再也瞧不见处于她背后的秦染秋。 “叶三小姐,”秦见白缓缓道,“我听说前不久在滑雪场,你才说出了一个很惊人的判断。” “你说杜若微喜欢温璨,而之后杜若微的反应也好像证明了你的正确。” 他语气里带着轻松调侃的笑意:“怎么?叶三小姐是上瘾了?觉得玉洲每个女人都喜欢你的未婚夫?” “你想说你姐姐对温璨并不稀罕。” “那不然呢?”秦见白笑起来,显而易见的轻蔑,“你不会以为,你那个已经残废的未婚夫,还跟以前一样,是个人人都想要的香饽饽吧?” “既然如此,就让你姐姐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叶空背对着秦染秋所在的角落。 她肢体非常放松,还是老爱踩人的脚,眼睛也只看着秦见白,说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我这个人呢,自己没什么感情,但对别人的目光非常敏感,尤其是带有负面情绪的目光。” “什么人讨厌我,什么人嫉妒我,什么人怨恨我……我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了。” “你猜,”叶空说,“你姐姐对我,是哪一种讨厌?” “……”秦见白眼瞳微微发颤了一秒。 他抬眸,视线越过叶空,看向了那个角落。 正如叶空所说,秦染秋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可叶空……根本没有回头,便已经如此笃定,甚至一点都不怕自己说错了。 秦见白缓缓收回目光。 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全都沉淀下去了,他第一次如此认真而冷淡地看着面前的人。 片刻后,他微微笑了笑:“叶三小姐,既然如此聪明敏感,不如来猜一下,我此刻对你的兴趣,是因为什么?” “我不感兴趣。” 叶空没有一秒犹豫的回答他:“我只需要你们离我远一点,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来惹我。” “如果我做不到呢?” 秦见白笑道,“叶三小姐要像对待杜若微一样对我吗?” “那对你来说也太轻松了,像你这样的长相,可能会被捅上几刀也说不定。” “这么轻易就把杀人放在嘴边,叶三小姐简直就像个没长大所以不知轻重的小孩呢。”秦见白语气轻飘,却有绵密的针尖藏在话里,“但如果把我和杜家那些人放在同一个位置,那就说明你对玉洲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对我的了解太少了。” 叶空的笑渐渐消失了。 她冷冷盯着秦见白,眼瞳如沉淀着两弯尖锐的冷月。 第二首舞曲已经进入了尾声,两人的旋转加快。 叶空微微皱起了眉。 却在转身瞥见近处的另一对舞伴时陡然一挑眉—— · “算了吧是什么意思?” 杜若微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因。 李因却只是沉默,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嘴唇颤抖几番,最后嗓音也发颤道:“她当众打了我十几个耳光,又当众把我妈妈的手……戳穿了一个洞,你……你居然叫我算了?你叫我算了?!!!” 最后一个字的音量不可遏制的拔高,尖锐得引来了好几个人的侧目。 “李因,”女人的脸色苍白,眼眶却通红,“我们从出生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来,无论闹了多大的矛盾,吵了多少次架,真正有事的时候你从来都是站在我这边的,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落在她手上的把柄到底有多大?你就不能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吗?” “解决不了。”李因终于开口。 他回视杜若微,一字一句道:“就算解决了,你想干什么呢?你想让我帮你一起对付她?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你还不知道吗?我当然要让她也受一次我受过的苦!”杜若微咬紧牙关,“我杜若微出生至今,从没丢过这么大的脸!连我妈妈都没打过我一次!她一个贱人居然敢当众扇我巴掌,还伤害我妈妈?!” 她说着说着,脸都涨红了,眼神也狂乱起来:“我要把她按在学校里,按在大街上,按在所有玉洲上流都在场的宴会里,我要在人更多的场合把她的脸扇烂扇肿!她用那只手伤得我妈妈,我就要把她那只手戳出几十上百个洞来!我要彻底毁了她!” 正好到了激昂处的音乐,仿佛就是在迎合她暴怒的情绪。 李因同时随旋律加快舞步,眼神却半点波动都没有。 等杜若微稍微平复了,他才问:“那我呢?我在其中又要扮演什么角色?” “……李因?你在说什么?”杜若微又瞪大了双眼,就像看着一个突然失忆的病人一样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今天特地乔装打扮来见我,难道就是为了给我找不痛快的吗?” “我要做你的骑士啊。”李因就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兀自说道,“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应该在你面前冲锋陷阵,做你最忠诚的——舔狗?” 他甚至笑了一下:“其实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吧?我就是你的舔狗。” “……李因,你不会真的把那个贱人的话听进去了吧?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感情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因垂眸看她,“可从我高中第一次向你告白开始,你都拒绝我三十九次了。” “可……”杜若微嘴唇动了动,“我们,是发小啊。” “是啊,我们是发小,也只是发小。”李因说,“既然只是发小,那你也帮帮我吧。” 他很厌倦的踩着音乐,声音很轻:“叶空的确握着我很大的把柄,所以我希望你能把这件事彻底放下,从此和叶空井水不犯河水,你能做到吗?” 他掀起眼皮,注视着面前一脸呆滞的女人:“就像我以前,也曾无数次为你妥协一样。” “……” 杜若微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李因的虎口。 她的舞步都骤然停下了,李因也只能随之停下,与她相对而立。 他们就像两枚错乱的音符,突兀的伫立在舞裙翻飞的礼堂里。 随后,杜若微突然高高扬起手,红着眼眶狠狠扇在了李因脸上。 而在他们身后,叶空正踩着秦见白的脚经过。 · 随着音乐转身,正巧和两人擦肩而过的叶空,陡然溢出了一声欢笑短促的嗤笑。 “哈哈~” 音乐恰好走到最末。 陡然静默的礼堂里,这声耳光的余韵还未散尽,叶空已经丢开秦见白的手,行云流水般转身大步朝那相对而立的两人走去—— 第127章 完全就是棒打鸳鸯的恶霸 没有去看任何人。 嘈杂窃窃的议论中,少女目标确定,大步流星,走至近前,一手将李因推了个趔趄:“你在干什么?” 在杜若微震惊的目光里,她就像个站在杜若微那边的见义勇为的侠女,又一下推在李因的肩膀上,叫人以为她的下一句话会是“你怎么又惹杜小姐生气了?” 然而现实完全相反—— “你怎么又挨打了?” 上前一步,又把李因推了个趔趄:“还是在我面前?” “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啊?” “你是不是找死?” 一下接一下毫不留情的推搡,终于把毫无反抗之意的李因推倒在地。 全场震惊的寂静中,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响彻整个礼堂: “李因,我有没有说过,不准你再挨杜家人的耳光?” “……” 杜若微像是完全不能理解正在发生的事。 她涂抹得精致无比的嘴唇,艰难又茫然地动了动:“你……在干什么?” 她下意识死盯着叶空的背影:“叶空,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杜若微扯动嘴角,露出个荒谬得好似在看神经病发疯的笑:“你在和李因说什么……” 没说完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这一瞬她移动的目光落在了李因身上,也是此时她才发觉,李因居然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 他保持着两手后撑坐在地上的姿势,正抬头望着叶空。 月色从遥远的天穹透窗而入,再与室内璀璨的光辉交融,落在一高一矮、一坐一立的两人身上。 立的那个居高临下,理所当然,坐的那个不过与之对视三五秒,便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脸,甚至还因为对方上前的脚步,而将屈起的长腿收得更深,以避免蹭到她白色的鞋子。 这一幕连同四周窃窃私语的眼神一起,电影般清晰地映在杜若微瞳底,让她缓慢地眨了下眼,就像怀疑自己正陷入一场梦境中一样,她反复眨了好几次眼,甚至晃了晃头,然而这一幕依旧如此清晰—— 她再也无法忍耐,猛地上前一步拽住叶空的手,尖叫出声:“你在说什么?!” 叶空一把甩开她的手,发出啪的一声:“我在和我的保镖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句话,叶空才将视线从李因身上移开。 她终于转头看向杜若微:“哦,非要说的话,还是有一点关系的……” 她转过身来,正对着杜若微,嘴角翘起一点冰凉轻慢的弧度:“杜小姐,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对别人的保镖动手动脚了,尤其还是在主人的面前。” “……”杜若微瞳孔缩紧到极限,她猛地看向李因,似乎期待着他能说点什么反驳这荒谬的情形。 可李因却一言不发,也没有看她一眼。 倒是叶空侧头用余光瞥了他一下,笑道:“你还想在地上坐多久?” 明明是被叶空推倒的李因:……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身高有一米八多的男人,站起来便去掉了那种弱势感,立在叶空身后仿佛愈发验证了她“保镖”的说法。 杜若微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脚下后退一步:“李因……” 无数人的目光加注在她身上,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可以往总是会无条件站在她身前,为她抵挡一切的人,此刻却消失了,甚至站在了她的对面。 “李因……”她喃喃着,眼神恍惚了片刻后又变得坚定起来。 她突然快步上前,越过了叶空,径直抓住了李因的胳膊。 “你到底怎么了?她到底有你的什么把柄?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你解决的!李因!”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已经变得通红,一滴泪自眼角淌下,她却毫无所觉,只将他的手抓得越来越紧:“你说啊,你说啊!” “不对……不对,就算有把柄在她手里,你也不该、不能这样对我!” 她语气逐渐痛恨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的手说着又高高举了起来。 眼看这个耳光又要扇下去,叶空却一动没动,只侧头冷冷看着。 李因眼神一动,却是第一次抬手,将这个耳光截住了,同时也截住了杜若微另一只正要狂乱捶打他胸膛的手。 皮肤之间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也如一个新的耳光。 “够了!” 李因抬头看了一眼正侧头冷眼旁观的叶空,面无表情看向面前已经泪流满面的杜若微,喉咙艰难地动了动:“你到底还想让自己丢人现眼到什么地步?” 杜若微茫然地看着他,浑身都在发抖。 可李因半垂着眼,谁都没看:“没有把柄,我也不需要你帮忙。” “我只是清醒了,所以不想再像条狗一样跟在你身后。” 杜若微眨落一滴泪,带着哭腔道:“我们认识了二十年……” “是啊,我们认识了二十年。” “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一点的话,完全没有必要——我们的关系不会变化的。” “本来,你也一直都只把我当朋友不是吗?” 李因扯了下嘴角,松开她的手,“以前是朋友,以后也是朋友。” 他往后退了一步:“杜大小姐,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 “哇,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犹如情侣分手般的狗血场面发生在眼前时,周颂不知何时悄悄摸到了叶空身边来,满含感叹地问她:“什么样的把柄才能让李因这种连路过的狗都会踢一脚的喷火龙,变成你的保镖啊?还对着他旧日的主人这么绝情?” “果然,”叶空说,“你们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杜若微的舔狗,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呢。” “他自己乐意嘛,又开心。”周颂耸耸肩,“所以,到底是什么把柄?能分享一下吗?” “你说呢?” “……好吧。”周颂道,“不过这副场面也太虐恋情深了,显得你这个始作俑者简直就是个棒打鸳鸯的超级恶霸。” “多谢夸奖。” “……”周颂摇了摇头,“可一个故事要想讲得好,除了恶霸,还得有英雄才行。” 他说着,状似无奈般地拍了拍叶空的肩膀:“既然恶霸让你当了,那就让我去当那个救美的英雄吧。” 他走上前,拉住了还想去拽李因的杜若微,强行将她转了个身,含笑压住了她的哭泣。 “最后一首曲子马上就要开始了。” “杜大小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 小提琴的颤音缓缓响起,周颂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杜若微的手,将她强行牵进了舞池。 第128章 第一次登录黄金城内部论坛 没等这场舞会结束,完成任务的叶空就先一步走了。 在看到她要走时,秦染秋本想上前打声招呼,却被秦见白拦住了。 “为什么?” “她……”秦见白凝视着那边走向门外的少女,缓缓道,“她知道你喜欢温璨了。” “……”秦染秋张大眼睛,“怎么可能?!” “你得相信,世上就是有这种敏锐到可怕的人。” “可她没有证据,而且就算她当着温璨的面说出来,我也不会露馅的。”秦染秋的快速运转大脑,神情已经冷静下来,“我可不是杜若微那种蠢货。” 秦染秋端着酒杯,慢慢看了她一眼:“可杜若微也否认了她喜欢温璨。” 秦染秋冷笑:“那是你没看见,她嘴上否认,表情却写满了口是心非。” “但你确定,温璨真的仔细看过杜若微的表情吗?”秦见白轻轻出了口气,修长手指捏了捏鼻梁,“我的意思是,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谁是不是真的喜欢他,重点在于,他会无条件相信谁。” 他看向愣住的秦染秋,淡淡道:“是你,还是他的未婚妻?” “当然是我!”秦染秋迫不及待,“我跟你说过,他们只是合作关系,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未婚夫妻。” “你们也只是合作关系。” “我们不一样。”秦染秋沉沉道,“我和他已经认识很多年了,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只有我和江叙知道。” “是吗?” 秦见白不咸不淡地喝了口酒。 “不过你说得对,不能让他在温璨面前点出我的心思,哪怕只是无端猜测也不行。”秦染秋喃喃道,“现在还不到时候,现在我们还只能做朋友,我不能让他疏远我。” 她猛地抬头看向他弟弟:“叶空对你感兴趣吗?” “……”秦见白皱了皱眉,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很遗憾,她不但不感兴趣,还非常讨厌我。” “可她在门口分明盯着你看了很久。” “……”秦见白更加不快,他仰头把酒一口喝光,语气发冷,“她说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讨厌的长相。” 这一回秦染秋也露出了呐呐的神色:“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讨厌你的长相吧。” “……” “不过,”秦染秋抬眼看他,嘴角弯了一下,“这样岂不是更有挑战性?” 秦见白淡淡扫她一眼,将那双眼里志在必得的算计都收入眼中,又收回目光,缓缓道:“知道了。” 秦染秋微微笑起来。 她视线扫过全场,从人群中发现了无数窥向这里的目光。 那些大多来自于女生。 无论是普通学生,还是穿戴奢华的二代千金,都有相当一部分在情不自禁地看向秦见白。 他就像天然的发光体,待在哪里,哪里就能吸引最多的目光。 从小到大,秦染秋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而她也一向很擅长利用这一点。 尤其每当她需要的时候,她的弟弟,总是会成为她最强大的武器。 她相信这一回,也同样如此。 · 叶空用林心舟给的邀请码第一次登录了黄金城论坛。 看着她在键盘上敲下秦见白三个字,林心舟不由得问道:“你搜他做什么?你也对他的脸感兴趣?” 叶空:…… 林心舟被她条件反射般流露出的嫌恶之情惊住了,立刻改变了想法,呐呐道:“就算不感兴趣,应该也不至于像看到……癞蛤蟆一样吧?” 叶空不说话,在网页上飞快地浏览起来。 论坛上“秦见白”相关的帖子不少,一路看下去,一大半都是绯闻相关。 【开盘开盘,秦见白这一任女朋友能保质多久?我赌半个月!】 【秦少爷出个国,又把了个跨国公司ceo的女儿】 【@秦染秋 管管你弟弟,再来我妹妹面前搔首弄姿我就把他xx宰了!】 【新晋影后被拍到秘密男友,那个照片上是秦见白吧?】 【卧槽!秦二把那位的相亲对象抢了!这是第二次了!】 【秦二去南港本家了!据说本家那位独子跟他相当合得来……】 …… 手指在这里突然停顿。 叶空目光凝了凝,点了进去。 【标题:秦二去南港本家了!据说本家那位独子跟他相当合得来…… 内容: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船王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会跟秦二展开合作,然后秦家一跃而上,彻底改变玉洲格局,成为和温家并肩的大世家? 1l:大白天说梦话 2l:南港秦家,生意走海上,人脉走灰色地带,办事风格是横跨黑白两道的恶霸,玉洲分支拿什么跟他们合作?敢吗? 3l:不是说船王家的独子是个六亲不认的疯子吗?上一次听说他的消息,还是他为了一盆花连自己亲表弟都差点砍了,怎么会跟秦二合得来? 4l:可能秦二够风流?他们是同道中人? 5l:没听说过那位有女人啊,不是说疯到对男的女的猫猫狗狗全都过敏? 6l:南港那边自有圈子,我们能听说的消息太少了,而且船王家本来就神秘,这些传闻多半都是假的 7l:秦家家跟温家哪个更强? 8l:不好说,走的不是一个路子,没法比 9l:船王独子和温家那位哪个更强? 10l:无条件温家那位,但凡内部查一下温氏在他接手前和接手后的每年盈利,以及各种新项目展开,你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们这代放眼全国范围,应该没有比温能力更强的二代了。 11l:其实我一直觉得,那位更适合去混政\/坛 12l:这么说来,那位也一直都对女人不感兴趣呢,被秦二抢了两次相亲对象,都没有任何动作 13l:真想知道他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14l:很难想象他会喜欢女人吧?总感觉他会带领温氏一路高歌变成超级商业帝国,然后在王座上孤独终老 …… 55l:这楼不是要讨论秦二的南港之旅吗?到底为什么会歪成这样? 56l:黄金城里潜伏着多少那位的粉丝楼上还不清楚吗?一旦提到他的牛逼之处立马就能滔滔不绝上百楼,不提了,我去冲浪了 57l:楼上贺二?在加州吗?晚上来曼哈顿,有游艇派对 ……】 后面都是身在世界各地的二代们,纸醉金迷的相约。 叶空没再继续往下看,只瞧了一眼时间。 是在两年前。 那时候温璨的腿还完好,论坛上这些少爷小姐提起他甚至都不太用大名,只以“那位”作为代指。 想来,那时的温璨一定是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存在。 叶空不由得有些出神。 直到林心舟出声询问,她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 “既然对秦二不感兴趣,那你查他干嘛?” 叶空凝神看着屏幕,半晌才给出回答—— 第129章 舞会结束时的礼物 “我只是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秦家这姐弟俩,永远从我面前消失。” 叶空的喃喃自语让林心舟愣住了。 “永远消失什么的,听起来很危险啊,总感觉你想杀人了……” 林心舟嘟嘟囔囔,接着又察觉到问题,皱眉道:“你讨厌秦见白这个花花公子也就算了,染秋姐又哪里得罪你了?” “……”叶空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你猜?” “……我才不猜。”林心舟靠回自己的座位,一边看向窗外一边含含糊糊,“我看你的心思就没人能猜得中吧,就像我现在也搞不懂你到底为什么……” 说着,她的视线就瞟向了前座副驾驶上的李因,声音陡然压低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让李因来当你……保镖的?要知道他和杜若微可是青梅竹马缠缠绵绵了十几年,大事上,他还从没不站在杜若微那边过。” 叶空闻言沉思片刻,支着下巴也看了眼前座上一动不动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你们是不是所有人都默认,李因喜欢杜若微?” 林心舟用“那还用说?”的眼神看着她。 少女于是摸了摸下巴,沉默一会儿后突兀地张口,高声问前座的人:“李因,你喜欢杜若微吗?” “……” “……” “或者说,你爱杜若微吗?男女之爱的那种爱?” “……” “……” 全车沉默。 就连事不关己的司机都不由得朝后视镜里悄悄看了一眼。 林心舟拼命拉扯叶空的袖子,企图让她住嘴。 叶空却恍无所觉,还很不客气地伸手推了一把前座:“问你话呢,很难回答吗?” “……”李因继续装死。 背影看起来已经变成了灰色的雕塑。 叶空不满地皱起眉,林心舟一脸“sos”地拉着她:“你干嘛啊?就算他不算什么好人,你这么问也很失礼吧?而且你都已经棒打鸳鸯了,还要怼着人家问这种问题,这不是扎心吗?” “这有什么扎心的?我这明明是在给他们制造虐恋情深的机会。” 叶空眼神漠然,收回视线,放弃了继续追问,一边继续看电脑去了。 林心舟:…… “何况……”叶空看着电脑,漫不经心道,“会被我手中的把柄打败的爱,本来就不是最极致的爱,甚至对他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所以,这种感情即便真的被破坏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说得简单,世上本来就不存在极致的爱。” “可有人说有。” 叶空说。 她指尖点击鼠标,刷新了论坛。 与此同时,李因和林心舟的手机都响了起来。 两人各自接了电话。 “喂。” “喂。” “……” “……” 林心舟:“你说什么?就在舞会上吗?现在?” 和激动又震惊的林心舟不同,前座的李因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更黑暗的沉默中。 很快林心舟就挂了电话,她抓紧叶空的手,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我听说,舞会上,有人播放了……” “我已经知道了。” 叶空对她示意了一下电脑屏幕。 林心舟转头看去。 构建简洁大气的黄金城论坛上,首页和刚才相比已经完全被置换了标题。 而最上面将“hot”一词标红的热帖,标题上正写着【号外!杜若微母女被叶空扇耳光戳手的视频在周颂的舞会上被当众播放!杜若微当场晕倒了!】 …… 时间倒回十分钟前。 玉山大礼堂。 舞会还在热闹的进行中,最后一首舞曲的旋律已经到了尾声。 因李因他们而起的风波已经过去了。 起先恍恍惚惚,只机械地被周颂带着起舞的杜若微渐渐恢复了冷静。 她极度后悔自己方才的失态,也因此不得不对周颂感到别扭的感激。 注意到她的神色,周颂悠悠然一笑:“行了,别拧巴了,我还不知道你啊?你要是真的跟我说谢谢,我还觉得别扭呢。” “……”杜若微勉强冷笑一声,“你可真够自恋的,谁要跟你说谢谢?” “对嘛,就是要这样不可一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低头的样子,才最适合你杜大小姐。” 杜若微狐疑地看着他:“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 “当然是夸你。” 周颂笑眯眯地带着他舞蹈,衣角随动作翻飞起一角,姿态十分倜傥,语气也很风流:“你可是我们玉洲上流社会最矜贵的名片,虽然没有说过,但其实我很喜欢看到你无论何时都依旧骄傲的样子。” “……”杜若微表情更奇怪了,“你……不会喜欢我吧?” 周颂哈哈一笑,踩着最后的旋律牵起她的手,垂眸看着她在自己身前旋转,然后揽住她的腰,倾身,定格。 啪—— 全场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剩下一盏聚光灯响亮地打在他们身上。 两人距离很近。 杜若微的腰身深深的后仰弯下去,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周颂的眼睛,有些慌乱地眨了下眼:“你……你干嘛?” “送你一份礼物。” 周颂微笑。 与此同时,又是“啪”的一声。 又一束光亮起,打在礼堂深处那幅高高悬挂的巨大幕布上。 随着一声按键脆响,视频开始播放。 混合趾高气昂的尖锐音色:“我告诉你,现在立刻就让xx来见我,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霸凌。” 有人的头发被猛地揪住,然后整个人被掀翻。 “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一直觉得我好欺负呢?” 惨叫声里,那道冷清冰凉的嗓音继续道:“不就是扇耳光吗?就你会?” 啪—— 啪—— 啪—— …… 嘈杂的议论顿时如海啸般掀起。 而被这海啸包围的杜若微过了好久,才一点一点,转过头去。 他们甚至依旧维持着舞曲结束时下腰定格的姿势。 而当她转头时,周颂也随她一起转头。 男人脸上的笑依旧肆意飞扬,语气也阳光灿烂:“怎么样?” 他在杜若微耳边轻笑:“这个礼物,杜大小姐还满意吗?” 第130章 反转! 杜若微眼瞳里清晰映着幕布上正在播放的视频。 她像狗一样被人按在地上反复抽耳光,不断发出凄惨的尖叫。 ——那是她这些天每晚都在重温的噩梦。 但此刻,这噩梦重现了,还重现在无数人面前。 那些平常根本连她的脚后跟都够不到的普通人,她在学校里路过时都要下意识避开的贫民,此刻都在黑暗中窃窃私语,朝她投来震惊而怜悯的目光。 “天哪,那真的是杜若微吗?前几天的传闻居然是真的?” “被打得好惨!” “好可怜啊,原来她也会被人按在地上打?” “脸都肿了……” “她不是豪门大小姐吗?怎么会被人单方面打成这样?” “看来这个千金身份也没那么了不起……” …… 杜若微在聚光灯里发出比视频里更加尖锐的惨叫。 在周颂搂着她起身后,双手剧颤地揪住了周颂的衣服:“是你?” 她不可置信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周颂依旧笑盈盈的,他甚至理了理杜若微微乱的鬓发,“杜大小姐,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 “她恰好跟我一个姓,叫周萤。” 杜若微惨白着脸茫然道:“谁?” “……”周颂短促地笑了一声,“看,我就知道,你不记得她了。” “可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幕布上视频还在重复播放。 她被人按着打耳光的那一段,甚至被剪辑出了鬼畜效果。 惨叫声此起彼伏的视频,与吵吵嚷嚷的黑暗礼堂,在杜若微眼里交汇成令她头晕目眩的可怕幻觉。 在赤身裸体般的痛苦中,她很快就痛苦地晕了过去。 四起的惊呼里,周颂单手插兜站在原地,眼神平静地凝视着地上脸色惨白的杜若微,好十几秒后,他才弯了弯唇:“叫救护车吧。” “我们矜贵骄傲的杜大小姐,又该去医院了。” · 黑色宾利的车厢里。 林心舟震惊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标题,半晌才缓缓转头看向叶空…… “是你干的吗?” 林心舟险些以为自己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愣了一秒才发现说话的不是自己,而是前座上依旧没有回头的李因。 “是你干的吗?叶空。” 他嗓音压抑至极,又问了一遍。 叶空却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兴味似的反问:“如果是我,你要怎么样?” “……” 叶空瞥了一眼他紧绷的身体,微微勾起嘴角:“你要下车去找她吗?现在或许还来得及赶上她的救护车。” “……” 李因身体僵硬,却没有出声没有动。 一分钟后,叶空笑了笑:“很好,人一旦做出选择,就不该再犹犹豫豫的徘徊了,这样至少还能保住一样想要的东西。” “不过……”叶空看着正在飞速增多的热帖数,眼神淡漠,“这不是我干的。” 她耸了耸肩:“这种视频发出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多坏的混蛋呢。” “……”林心舟露出一点复杂的表情,她很想说就算有人那么以为,好像也不算出错。 但她忍住了吐槽,干脆拿过她腿上的电脑,自己浏览起来。 “说视频是在最后一曲舞结束的时候,突然开始播放的,不知道是谁开的投影仪,清晰度超高,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林心舟一边看一边总结,“据说还给你的脸打了马赛克!” 林心舟越发复杂地看了叶空一眼:“这么贴心,感觉就算不是你干的,也是和你关系不错的人干的。” 叶空哼笑一声:“他只是不想得罪我而已。” “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还没等得到回答,林心舟又被另一个帖子吸引了注意力。 待到睁大眼睛浏览一遍过后,她僵硬地转头看向叶空,语气艰涩地道:“据说,这件事现在已经上了热搜——就是,微博上,全国人民都能看到的热搜。” · #玉山大舞会 霸凌# #杜某被打耳光# #霸凌者被马赛克,受害者曝光# …… 在这个互联网极度发达的时代,消息的传播速度早就已经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玉山大今天的舞会并不仅限于上流圈层内部,因此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带手机之类的规矩。 爱吃瓜的普通学生们,早就在第一时间就开始录像。 起初或许只是发在朋友圈里,可朋友圈转朋友圈,事情很快就发酵到了微博上。 而“霸凌”相关的字眼,本来就处于所有国民的雷点上,于是热度飙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相关微博下,很快就堆积了上万评论。 【:这是玉山大学?好离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十几个耳光,这真的是玉山学子?】 【:霸凌犯都去死!!!】 【:视频居然还给霸凌者打了马赛克!受害者反倒被曝光长相,这世界真是没天理了!】 【:第一次支持人肉!】 【:虽然但是,这个被打的人好像也不是什么简单人吧?看她穿着还有掉一边包包,都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啊?说不定就是豪门内部撕逼,还是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楼上这就开始给霸凌犯洗地了?就算家庭条件再好也不是她被霸凌的理由!】 【:什么仇什么怨把人按在玻璃片上扇耳光?这还不报警?】 …… 仅仅一个小时,那段视频就已经爆火全网。 各方得到消息的时候,相关新闻已经删都删不干净了。 杜若微被打肿的脸出现在了无数论坛以及社交平台上。 虽然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却依旧让杜家家主气得砸碎了整个书房的摆件。 “既然都已经发酵了,那我们就争取利益最大化。” …… 然而,他的消息才刚传达出去不到十分钟,新的热搜词条出现了。 #被霸凌者其实才是真正的霸凌惯犯!# #玉山大杜若微霸凌惯犯!# #绿履中学受害者发声!# #都市地产千金杜若微霸凌历史# #打人者人恒打之# #史上最快反转事件!# —— 第131章 舆论海啸 那是一段模糊的剪接视频。 背景大约是学校的各个角落。 穿着绿履校服的高中生们,围着一个或者两三个女生,推搡、笑骂、扇耳光、扯衣服,甚至动刀子…… 摇晃的镜头从各个角落偷拍着这些场景,几乎每一次动手的人都长得不一样,但每一次画面中,都一定会有的人,也是从来都没有亲自动手的人。 她总是站在人群之外,或者冷冷看着这一幕,或者连看都懒得看,只在最后一切结束的时候,才会走上前来。 “背的包不如我家阿姨买菜用的篮子,你怎么敢跟我穿同样的衣服?爱装阔随便你啊,但撞衫撞到我头上,就是你自己找死了,以后看到我就绕路走,懂了吗?” …… “成绩好很了不起吗?你拿成绩单的时候,看我干嘛呢?觉得自己比我厉害?” “我倒不是看不惯你成绩好,我只是来警告你管好自己的眼珠,不要随便往我身上看,我嫌脏。” “至于你的成绩?你继续努力吧,加油考第一,再上个好大学,最后……说不定还能来我这个学渣手下拿工资呢,加油哦~” …… 最后一小段视频。 只有十几秒。 也是女生唯一一次亲自动手。 她用削铅笔的小刀,划开了另一个人的脸:“他们都说你才是校花,成绩又好长得又漂亮家里还穷——完全就是校园白月光标配。” “哦别误会,我当然不是嫉妒你,我只是有些好奇,能当校花的脸蛋上,如果多了一条疤,他们还会那么喜欢你吗?” 血沿着刀片滑下来。 女生的哀鸣如断翅的鸟,肺腑都要从喉咙里混着血呕出来。 可穿着校服的杜若微只是微微笑着,俯视而来的眼神轻蔑又厌烦。 在丢开刀子后,她甚至用手帕擦了擦自己根本就没沾到血的手,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 热搜一下就爆了。 尤其都市集团卖惨的通稿才刚刚发出,内容无外乎是“我们家小姐在学校遭受的欺负董事长并不清楚,如今知道了一定会找霸凌者讨回公道”巴拉巴拉…… 通稿发出第一时间,下面就堆积了上百条水军发言。 如“豪门大小姐居然也会被霸凌,她性格一定很软吧,好可怜”;再如“和身份无关,霸凌者就是该死!就算再有钱也不是她被霸凌的理由”;还有“能养出这么软的女儿,杜家家风肯定很正”这种见鬼的评论,点赞居然还上了百。 然而不过才半小时,这个评论区就被真正的路人冲了。 【真的有人相信豪门子女也会被霸凌吗?就算真的有那也是他们二代间的内斗撕逼,居然还想对着我们这些屁民卖惨?是不是疯了?】 【拿多少钱啊分我点儿呗,大家都是屁民有钱一起赚啊】 【发这种通告都市集团真是脸都不要了,还找霸凌者讨回公道?不知道你们大小姐有没有给人家被霸凌的普通人一个公道!】 【撞衫都要挨你家大小姐的打啊?这么牛怎么不把lv买下来啊?专门给你家大小姐定制全世界只此一件的衣服不就不会被撞衫了吗?怎么买不起吗?那你吊个屁啊?贱人!】 【为我之前骂过那个女生道歉!你家大小姐是活该被打啊!我还嫌打得太轻了!人家普通孩子成绩好家里穷就活该被你打吗?打了还要侮辱一番?吐了!】 【应届生抵制都市集团!我看哪个又穷成绩又好的高材生要来都市集团当牛马!当牛马也就算了还要被老总女儿当奴隶是吧?呕呕呕去死去死!】 【校花不是你你就要划人家的脸?这已经是故意伤人罪了!@平安玉洲@玉洲公安 来抓人了!!!】 【笑死居然还要强调自己不是嫉妒,不是嫉妒你划人家脸干什么?贱人!有钱有势出生就在罗马了,居然还要对靠自己能力考上好学校的穷人赶尽杀绝!】 【能养出这种女儿杜家功不可没!都市集团公开道歉!对每一个受害者进行赔偿!】 【这么一看前面那个打人的完全就是女侠啊!杜若微真是活该被打!】 …… 上一秒,大家还在声讨叶空这个霸凌者不该被马赛克,全网都在寻找她的真实身份要让她付出代价。 下一秒,叶空就成了行侠仗义的英雄,网友们声称马赛克是对英雄最好的尊敬和保护,而众人口诛笔伐的声讨对象,已经变成了不久前还在被同情的杜若微。 整个舆论,从发酵到爆发再到疯狂反转,全程不过才两个小时。 正准备行动起来的叶氏集团舆情部门,最后发现自己毫无用武之地,网友们自己就已经给“英雄”洗白了。 【她打人之前不是还说了一句“你就会扇耳光吗”?肯定是杜若微先动手的啊,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打人这个动作上了,根本没注意她在说什么。】 【有人把完整对话分析出来了,如下: 杜若微:我告诉你,现在立刻就让xx(被特意处理掉了,但应该就是女侠的名字)来见我,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霸凌。 女侠: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一直觉得我好欺负呢? 女侠:不就是扇耳光吗?就你会?】 【好家伙,“我不介意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霸凌”?自己都亲口说出来了,之前居然还那么多人一边倒的认为她是受害者?】 【不排除有水军引导,其实一开始也有人提出质疑,但被掩盖过去了】 【综上所诉,女侠是真女侠,她要么是自己被欺负了所以打回去,要么是真行侠仗义为别人出头,不管是哪种她都是真女侠】 【就我一个人觉得那句“真是奇了怪了”超级帅吗?突然好想知道她长啥样,看穿衣倒是很普通,不过气质很冷啊!】 【不要扒身份了,放视频的人把她名字和脸都做了处理,显然是想保护她的,我们也不能拖后腿】 【现在一切重点都应该放在杜若微这个霸凌女还有企图倒打一耙的都市集团身上!鬼知道杜若微这个恶魔到底欺负过多少人!】 【抵制都市集团!杜若微公开道歉!杜家赔偿受害者!】 【抵制都市集团!杜若微公开道歉!杜家赔偿受害者!】 【抵制都市集团!杜若微公开道歉!杜家赔偿受害者!】 第132章 人就是会为了初恋发疯 叶空回家后接到了周颂的电话。 “怎么样?我处理得还算好吧?” 周少爷在那边笑得阳光灿烂,“公众层面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名字和身份,但上流圈子里却完全相反,视频摆在面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轻易惹你了——如果他们不想落得和杜家母女一样的结局的话。” 叶空哼笑一声,不接话,只道:“杜家没找你麻烦?” “他们现在自顾不暇,等过两天股价大跌,估计就要立马召开董事会了。”周颂笑盈盈道,“杜若微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他们不会想在这个时候惹我的,毕竟——按照我这几年暗中收购的股份来看,我现在大小也是个都市集团的股东了。” “看来你为今天准备了很久。”叶空难得八卦道,“据说那个视频里有你的初恋?是为了她吗?” “……是谁告诉你的?” “论坛上看到的。” “妈的。”周颂低低咒骂了一声,“这群狗东西扒得真快。” 叶空眨了眨眼,好奇道:“所以,那真的是你的初恋?你现在还喜欢她吗?你之后会跟她在一起吗?” “……难得见你有这么多问题。” 周颂很快就恢复了从容,语气也变得漫不经心:“什么在一起啊……会问出这种问题,叶三小姐你简直天真到滑稽了。” “我没有那种非要冲破世俗观念与规则的决心,也没有足够支撑我走向她的信念,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喜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的?” 周少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混合着一些车轮行驶在路上的细微动静,叫人能想象出窗外渺远的月色,与冷冷的星空。 还有车窗上映出的模糊的侧脸。 叶空听着他的话,沉默了片刻,道:“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话问得不算清楚,可周颂似乎知道她在问什么,声音于是又吊儿郎当起来,笑得毫无阴霾:“为了一根发夹。” 他嬉笑着说:“一根本来就该闪烁发光的发夹——虽然让它重新亮起来是不可能了,但我至少想擦掉上面的血,否则,我会一直梦到它,再说了……” “人就是会为了初恋发疯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周颂不正经的声音传入耳中。 顿了一下后他又坏笑起来:“叶三小姐,你是不是还没有过初恋啊?” “明明未婚夫就杵在那里了,你也不知道利用一下,要知道那可是温璨,据我所知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当人初恋的经验,肯定多得数不胜数。” 叶空若有所思:“所以,玉洲有很多人暗恋他,但没有告白过?” “没人敢啊,温大少这样的高岭之花,所有人都以为要仙女儿才配得上他,没想到居然被你这个外来的乡下人给拿下了,也难怪杜若微讨厌你。” 说着,周颂陡然压低了音量:“你以后可要继续小心了,虽然温少爷现在没以前那么值钱了,但估计像杜若微那样还念念不忘的人依旧不在少数,即便有杜若微的前车之鉴在,可也不排除有人就是不怕你,毕竟你知道……” “人就是会为了初恋发疯。”叶空平静的截断了他想说的话,“是吗?” 周颂愣了愣,笑了起来。 可他不知道,叶空此刻在想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可能遇到的危机。 她只是在想,那句“明明未婚夫就杵在那里,你也不知道利用一下”。 “利用……” 少女口中喃喃着,抱着新到的颜料,走进了画室。 · 第二天起床,叶空就听说了都市集团公开道歉的消息。 按照速度来说,这也算是很合格的危机公关的速度了。 可惜,道歉的不是杜若微本人,都市集团只是用官方账号,在微博上发了一条道歉声明,并表示会联系到所有同学进行赔偿。 公告中避开了使用“受害者”以及“霸凌”等词语,其中甚至还提到了“杜小姐当时年纪小,心性未成熟,如今已得到了充分的教训”这样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话。 又一次被网民们骂得狗血淋头后,他们又狼狈的把这条道歉声明删掉了,重发了一个更小心的出来。 然而到这时候,民众们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 “傲慢的资本家”、“资本中的霸凌者”等词条,都跟都市集团关联起来。 与此同时,黄金城论坛里还有人透露消息,说杜家准备让杜若微出国,还在绿履上学的杜流深也暂时休学了。 除此之外,就连绿履也受到了牵连。 在民众的口诛笔伐中,绿履校方也不得不公开道歉了一回。 校长召开了股东大会,最后会议决定,学校内将成立新的委员会,专门针对校内的霸凌现象进行监管,此后一旦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无论学生身家背景如何,一经发现都将被通报并开除。 吃完早餐,叶空收到了一条来自钱一来的消息。 【谢谢。】 她其实不觉得自己值得这声感谢,甚至她认为后续引发的一切事情根本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从头到尾,她的行动都只是为了自己,行侠仗义和女侠称谓全都是无稽之谈。 但想了想,她还是抓住机会,蹬鼻子上脸的回了一条——【努力画画回报我,还有,杂志社的面试要开始了,你得来当面试官。】 收起手机,叶空出门了。 今天她约了温璨见面。 这还是成为未婚夫妻以来,她第一次主动说要见他。 走出别墅大门,迈巴赫的后车窗内,男人微微低头敲电脑的侧脸映入她眼中。 周颂那句话又响了起来。 【明明未婚夫就杵在那里,也不知道利用一下。】 “利用。” 叶空再次突出这个怎么听怎么充满心机的贬义词。 听到动静,温璨转头看来。 天光吻上他完美又独特的五官。 从眉弓处、挺直的鼻梁侧落下的阴影,完全就是顶级画家才能用尽心血细细描绘出来的模样。 作为画家的灵魂开始本能的感到手痒。 可同时叶空却走上前去,在温璨微笑着叫出她的名字时,她俯身按住了窗框,以极近的距离盯住了温璨。 温璨强行忍住了想后退的冲动,略显僵硬地定格在原地。 少女突然的动作所带来的风,将两人的头发都吹动了。 细风中,长达一分钟的对视后,温璨终于不动声色地出声了:“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叶空缓慢认真的回答,视线一秒都没有从温璨脸上挪开。 “我只是突然在想,你或许很适合用来……” “……”温璨挑了下眉以示继续。 叶空便轻描淡写吐出来三个字:“谈恋爱。” 温璨:…… 天光映亮他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大的黑色瞳孔。 车外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庭院里花开遍地,蝴蝶飞出了围墙,乘风朝远天翩跹而去了。 第133章 难道你喜欢我? 迈巴赫行驶在长长的高速公路上。 路边的树绿叶蓬勃,树下偶尔可见一簇簇的野花,在并不热烈的阳光下随风摇曳着,好似一幅广阔的画。 叶空开着窗,却并没有去看窗外的风景。 她抱着胳膊,保持沉思状态依旧很久,间或转头看身旁的人一眼。 温璨倒是十分坐得住,一眼都没往旁边瞟,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工作得十分投入的样子。 方才叶空问的那句话,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男人只一句“上车吧”就自然而然地跃过了那个“谈恋爱”的话题,而叶空也没有追问,将画架及各种工具搬到后备箱后,便钻进了车厢。 接下来就是长段的沉默。 直至现在,车内除了敲键盘的声音,便只剩下风声。 风声里,叶空突然放下了抱了很久的胳膊。 她转头再度看向了温璨。 这一回盯住了就再也没有挪开。 温璨的手指微微一顿,可他依旧没有回头,只两秒便又顺畅地敲下去了。 车厢里的气氛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温璨沉浸于工作,叶空沉浸于盯人。 从头发、到额头、到眼睛、鼻梁、嘴唇,下颌,再到脖颈,脖颈上那根若隐若现的链子,还有半藏在衣领里的锁骨…… 看完一遍,又来一遍。 还是从头发、到额头、到眼睛…… 男人的喉结轻微地动了一下,敲字的动作也不易察觉地凝滞了几分。 身侧少女的视线仿若变成了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笔,细细地沿着他的每一寸线条线条描摹。 最致命的是,大约她看得太认真,身体也在不由自主越来越近,两只手都撑在了座椅上,就像一只悄无声息靠近人类的猫。 温璨:…… 手指终于悬停在半空。 下一秒温璨突然往后一靠,拉远距离的同时他终于转过头来,正撞入少女直勾勾盯着他的漆黑眼睛。 被逮住了她也毫无退避之色,只眨了眨眼,继续看着他。 温璨:…… 真的很像猫。 他平静地看着少女,顺手关上电脑,终于问她:“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等你表态。” “表什么态?” “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 认真开车的司机先生差点一脚刹车踩下去,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在车厢里尤为清晰,被后座上的温璨淡淡扫了一眼后又立马安静下去,几乎屏气凝神地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温璨看着面前直直盯着他等待回答的少女,片刻后才道:“叶三小姐,我们是合作关系。” “合作也不影响谈恋爱啊。” “……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她非常干脆地说,又道,“但也不影响我们谈恋爱啊。” “常规来说,男女之间都是要互相喜欢后才会谈恋爱的。” “没关系,我可以做打破常规的人。” “……为什么突然想谈恋爱?” “我都二十一岁了,还没谈过恋爱,说出去多不好意思啊?” 话出口后,她才又像想到了什么,瞄了一眼温璨,又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都27了也还没谈过恋爱。” “……”温璨噎了一下,想了想又问,“如果我拒绝你,你会去找别人吗?” “倒也没那么着急。”叶空坐了回去,又抱住了她的胳膊,“毕竟除你之外,暂时还没别的合适人选。” “……为什么我是合适的人选?”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不过最重要的是,你有经验。” “你刚刚还说我没谈过恋爱。” “不是谈恋爱的经验,是被人喜欢的经验。”叶空转头看他,“据我所知,这座城市里有很多人都喜欢你,既然那么多漂亮的目下无尘的大小姐都喜欢你,就说明你应该是一个很值得喜欢的男人吧。” “……”温璨突然打开电脑,敲了几下键盘后,将屏幕转向叶空。 叶空不明所以地看去。 是今天刚出的新闻。 一个长期在各大商圈用地广刷脸的流量小生,被扒出脚踏八条船,其中有三个女生还都是粉丝。 因为狗仔给出的证据确凿,现在热搜上全是他的消息。 部分粉丝在鬼哭狼嚎不相信事实,还有一部分已经狠狠脱粉并骂得比路人更凶,同时还有许多似是而非的其他黑料被扒出来,热搜上热闹到飞起。 叶空不明白温璨给自己看这个的用意,转头看他。 “我们公司旗下有个产品请了他做代言人,当时做背调的时候,搜集到的消息,全都是正面的。” 温璨缓缓道:“他从出道就是阳光开朗的人设,网上风评很好,常做慈善,工作努力,甚至还是个女权主义者,对女性非常尊重,所以有很多人喜欢他,他的粉丝有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千万。” 他敲了敲电脑:“现在呢?你看他是个值得喜欢的人吗?” “你是想说,就算有很多人喜欢,也不能证明你是个值得喜欢的人?” 叶空看着他道,“可是你怎么能跟明星比呢?明星这种职业特殊,本来就是戴着面具示人的,粉丝所看到的本来就不可能是真实的他。”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戴着面具?” “不,我知道你戴着面具。” 叶空说着,突然倾身靠近“但是我觉得,我可以看穿你的面具,就像现在,虽然你看起来很镇定……” 她盯着温璨的眼睛,突然抬起手,慢慢将手掌按在了温璨的胸膛:“但你的心,跳得很快呢。” “……” 那是心脏的位置。 只隔着一层衬衫,少女的掌心至五指,实实在在地完全按在那里。 于是衬衫下、皮肉下的心跳,几乎毫无阻隔地传递到她的掌心。 温璨靠着座椅,神情依旧不变,只眼皮微垂地看着少女,道:“听力很好呢。” 他说着,握住了叶空的手腕,想将她的手拿开。 但叶空挣扎了一下,固执地更加用力地按住了他的胸膛,人也靠得更近了。 简直就像要接吻的姿势。 为了避开她的脸,温璨不得不更紧地靠住椅背,也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干什么?”他嗓音有些紧。 “跳得更快了……为什么?” 叶空感受着掌心下的心跳,喃喃着,突然抬起眼看他。 “难道你喜欢我?” 第134章 天性害羞温大少 少女的眼瞳如两颗黑水银,漆黑清澈,却没有任何起伏。 有风掠起她的长发,微卷的发梢若有若无地扫在温璨手指上。 他的手指微微蜷紧,然后不容拒绝地将她放肆的手拿开了。 “就不能是我天性害羞?” 他缓慢的,毫不脸红地说出这句话。 叶空:…… 她盯着男人定定的看了几秒:“所以,就算把我换成别的女生,你也一样会心跳加速?” “是啊。”温璨淡定的说,“就是因为太容易害羞了,所以我才哪个女人都不想靠近。” 叶空:…… 她微微皱起眉,盯着他好一会儿,最后慢慢靠了回去,自言自语:“原来如此。” 她居然真的信了。 温璨理了理衣领,从容地关掉网页,又开始敲键盘。 叶空兀自沉思着,过了好久才道:“好吧。” 她说:“不想和我谈恋爱也可以,那你就答应我另一个条件吧。” 温璨:…… 他到底为什么、凭什么,要接受这样荒谬的威胁? 不想谈恋爱难道是个什么不得了的致命把柄吗?还得用别的条件来交换才能达成? 温璨觉得很滑稽,但张口却说:“什么条件?” 温璨:…… 到底为什么? 男人的手指落在键盘上僵硬的收紧,敲出了一长串的nnnnn…… 可叶空却似乎理所当然,转头盯着他说:“以后每天都和我见面吧。” 温璨愣了愣:“为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因为我也想知道,那些人到底为什么喜欢你。 或许知道了,我也就能跟他们一样喜欢你了。 叶空拒绝告知真实的答案,只盯着他等待回答。 温璨沉默良久,心里进行了一番乱七八糟的斗争,最后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好。” 叶空于是冲他笑起来。 几缕发丝掠过少女白皙的脸,明亮的笑容冲淡了那颗小痣带来的清冷,让洒入车内的天光都灿烂了几分。 温璨瞧着她的笑容,一点点收回视线,抿直薄唇,盯着电脑继续工作起来。 夏秋交季时节,正是天气最好的时候。 窗外的花草树木都像被添加了一层清澈的滤镜,连天空都显得辽阔高远。 叶空不再打扰温璨工作,她轻哼着歌赏着风景,很是自得其乐。 而即便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也能心无旁骛开视频会议的温大少爷,却直到下车,都没能将文件翻到下一页。 · 车停在了一片废弃的厂房外。 与繁华的市区内相比,这里简直就像把时间停留在了几十年前。 灰色的墙壁斑驳开裂,无数铜色管道在巨大的建筑上纵横交错,如巨人暴露在天光下的生锈的血管。 早已废弃多年的烟囱立林立在地面,远处灰色宿舍楼上长满了荒草。 明明还是阳光正好的时候,这一片区域却仿佛提前迎来了夕阳。 叶空下车后左右张望了一阵,觉得很是满意,便回头去问温璨:“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这是她昨天约温璨出来见面时提的要求——要找一栋能画画的烂尾楼。 而此时眼前所见,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叶空的预想。 温璨在司机的帮助下下了车,驱动轮椅立在她身边,一同遥望着这片废弃厂房。 “这里是温家的旧厂区,已经废了几十年了。”温璨道,“原本我也不知道这里的,但很多年前,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曾打算把这里改造成一座电子园区,我也跟着她来实地看过……” “那时候你多大?” “……十几岁吧。” 叶空看向前方的厂房,道:“看来计划没能成行呢。” “因为在那之前她就去世了。” 温璨推动轮椅,率先朝里面去了。 叶空跟了上去:“这里面坑坑洼洼的,你应该需要帮忙吧?” “不需要。” 话音刚落,轮椅就撞到了一块突出的石板并卡住了。 温璨:…… 不动声色地用力后退,轮椅却一动不动。 温璨:…… 叶空背着手在后面看着,到此时便无声地翘起唇角,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扶住他的轮椅把手,倾身靠近男人耳边:“看来,还是很需要的哦?” 说着,她握住把手向后用力一拉,生生把轮子从两块石板之间拽了出来。 “这会儿你是不是很想自己站起来走?” 瞄了一眼男人在扶手上捏紧的手,叶空一边笑,一边推着轮椅,向前奔跑起来:“冲!” 满地荒草。 但走过了最开始那截石板碎裂的路后,满地的泥土反而让地面变得平顺。 略微向下凹陷的地形甚至让轮椅具有了俯冲的惯性。 叶空就这样推着温璨一路狂奔,任由草尖和风掠过他们的衣角和脸颊。 风的呼哨犹如笑声盘旋,少女脸上的笑容在草叶间若隐若现。 待到终于停下来。 叶空探头去看温璨的脸。 温大少爷这会儿脸上已经沾了几抹草叶上的灰尘,变得乱七八糟的短发上甚至残留了几缕草屑,这会儿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叶空“噗”一声笑出来,还笑得停不下来,越来越放肆。 温璨:…… 男人默默摘掉了头发上的草,又用指尖擦了擦脸上的灰。 片刻后,他抬起眼,看着面前笑得直不起腰的少女,突然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脸,俯身靠近:“有这么好笑吗?” 叶空:…… 暂时止住笑的叶空默默盯着他。 温璨把那几根从自己头上取下来的草,丢到了她的脑袋上,再把她的头发揉成鸡窝,然后推着轮椅离开了。 叶空:…… 她一边走一边扒拉头发,半晌才把那几根草扒拉出来。 待到循着轮椅印记走到某栋楼下时,早已经看不见温璨的身影了。 叶空瞧着那突兀停留在阶梯下的轮子印记,又抬头往上看去。 满是尘埃的荒废楼梯间,隐约能听见沉稳规律的脚步声,很快,似乎眨眼间就又上了一层楼。 一听就知道这人腿很长。 叶空沉思几秒,拔腿就冲了上去。 · 可惜身为体力废物的叶小姐,只冲了四层楼就开始喘气了。 等到七楼的时候,更是气喘吁吁快要直不起腰来。 她有点头晕眼花地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才又顺着重新出现在地面的轮椅印记往前走。 转过几个拐角,她眼前突然映入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光。 尘埃遍地的灰色厂房里,空荡荡的轮椅停在墙角。 迎着楼外的看不到尽头的高空与荒草,男人正半蹲在没有窗户的楼房边缘,伸手逗弄一只不知从哪来的灰色流浪猫。 呈射线状投入楼内的天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模糊又冰冷。 映入叶空漆黑如镜的瞳孔,让她不由自主动了动手指—— 第135章 一个充满杀气的名字 ——好想画。 叶空看着眼前的画面这样想着,那边的男人已经转头看过来。 “你不是要画画吗?” 他朝叶空身后扬了扬下巴:“那个方向的风景,应该很适合入画吧?” 叶空有些迟钝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背后。 同样是没有窗户的四四方方的缺口。 和另一边只能看大片荒草的视角不同,这边能看见的,是整片厂房的废墟。 参差不齐、管道丛生的破败建筑,一直绵延到视线尽头——犹如一整个工业时代的缩影。 “玉洲以前是个重工业城市,但现在这种痕迹已经很少了。” 温璨站起身走到这边,望着远处的废墟道:“这里不久之后也会被推平重建,你想画就抓紧机会。” 他立在灰暗厂房里的背影被天光勾勒得修长挺拔,站在地上的两条腿更是逆天的长。 最寻常的皮带杀出他窄而劲瘦的腰线,再往上是衬衫包裹下挺拔笔直的背,与宽阔平直的肩。 那只流浪猫跟着他的脚步,跌跌撞撞地一头撞在了他的裤脚,发出柔柔弱弱的喵喵声。 温璨低头瞥了一眼,神情冷淡地退了半步。 分明只是极随意普通的姿态,可那截在光影里微弯的肩背线条,却莫名有种可怕的吸引力。 叶空沉默地瞧着,然后在温璨回头望向她的时候,才突然道:“我想画你。” 温璨:…… 他默了两秒:“这么突然?” “画家的灵感总是说来就来,你帮帮我吧。” “……我还没当过模特呢,要怎么做?” “随便你,站着坐着或者蹲着都可以,只要在我的视线里就好。” “……要多长时间?” “说不好,快的话半个小时,慢的话三个小时。” “……” …… 说是说姿势随便,可当司机把画具搬上来,真的开始动笔的时候,叶空还是动用了指挥权——她让温璨靠在墙上。 温璨:…… 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惩罚。 温少爷穿着他没有牌子的定制衬衫靠在满是灰尘与蛛网的墙壁上,整个人都麻了。 可叶空画得很认真。 每一次抬头,她的目光都专注极了。 专注到世界仿佛都在为此缩小和消亡,直到仅剩下被她注视的人。 在这样的目光里,温璨从麻木逐渐变得不自然。 叶空又一次看来的时候,他不自觉偏了偏头,又垂下脑袋,看着脚下还在绕圈的猫,企图分散注意力。 沉默蔓延。 废墟里吹来的风穿过这条缺口相对的残破通道,带着画纸发出的哗啦啦之声,朝远处看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呼啸奔涌。 · 结束的时候温璨脖子都快僵了。 叶空却还待在原地欣赏自己刚完成的画。 温璨瞧着好奇,按着脖颈走过去,才看一眼就愣住了。 明明只是素描,却繁复立体到超乎人的想象。 无论是背景里被无限扩大的废土,还是废土之上倚墙而立的男人,都透着股冰凉又蛮荒的末日气息。 “你的……”温璨顿了顿才说,“作画水准,还真是出人意料。” 他在画画一道上并不专业,但手下经营着星飞游戏这样的业内龙头大公司,对角色设计之类的还是有些了解的。 仅根据他“浅薄”的见识来看,叶空的水平,已经完全可以去星飞的美术部门做主设计师了。 想到这里,温璨突然眼神一动。 直到两人开始往下走的时候,他才状似不经意的道:“你对以后的事业有规划吗?” “没有,我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你想来星飞吗?” “……”叶空脚步一顿,像是突然被打开了新思路,她眼珠转了转,道,“入职是不可能的,但合作倒是有可能。” “嗯?” “等我的名声更响亮了……”叶空从停下脚步的温璨身边走过,对着他露出个笑,“你们公司会主动来找我求合作的,不是以你个人的名义,而是以星飞的名义。” 少女背着画具,脚步轻快地下楼,温璨慢吞吞地迈着长腿,速度却一点不慢地跟了上去。 · 轮椅被司机提前放在阶梯下,温璨往上面一坐,就又变成了阴郁残废的大少爷。 离开之前那只流浪猫也追了下来。 叶空低头看着,忍不住道:“你还怪招小动物喜欢的,要养吗?” “不。”温璨平淡拒绝,“我养不了宠物。”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他说着,自己推着轮椅往外走了。 那只猫一直追到了建筑拐角才停下,远远望着男人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便长长的喵了一声,转身窜回了巨大而荒芜的废墟里。 自七弯八拐的厂区走出去,叶空发现原本只停着一辆迈巴赫的路边,突然凭空多出来了好几辆车。 都是黑色,却是不同车标,不同牌照。 全都是杂牌车。 车下还各自都靠着几个穿黑西装的保镖,见两人从里面出来,都立刻恭敬地站直了身体朝他们微微弯腰。 叶空见状,把原本打算问出口的“有人找麻烦?”给咽了回去。 果然温璨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只淡淡道:“我们换辆车坐。” 他没有多解释,叶空也没有问。 只是在离开前,凝视着窗外的废旧厂房,叶空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你先前说这里会被推平重建?是温氏准备在这里建电子园区了吗?” 温璨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这里被卖给了许家,他们要在这里建食品加工厂,之后大概也会发展成一个园区吧,但和我妈的构想毫无关系。” 轿车开始行驶起来的时候,叶空问道:“一直都没问过,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啊?” 几辆轿车以不同的速度,在同一条公路上,往相同的方向行驶。 他们座下的黑色大众混在其中,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车内沉默了很久,温璨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妈妈姓池。” “她叫池弯刀。” 叶空愣了一下:“很特别的名字,听起来不像现代人,倒像个闯荡江湖的侠女。” “给她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外公正沉迷于武侠小说,外婆说这个名字带着杀气,不好,可我外公却说,这不是杀气,这是锐气,正适合女孩子。” 温璨看着窗外,缓缓道:“他希望我妈妈永远都不被人欺负。” 来时坐的那辆迈巴赫,正巧从他们车边掠过,飞快地远去了。 前方拐过一处转角,蛇身般蜿蜒的一段路整个映入眼帘。 同时,相对而来的方向上,还有四五辆车型相同的黑色轿车。 它们迎面驶向那辆速度飞快的迈巴赫,然后在此起彼伏的刹车声里,几辆车先后甩尾横停,最后是一辆火红的跑车,气势汹汹地穿过了车队特意分出的路,杀气满满横在了最近处。 呲—— 车轮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 迈巴赫被迫紧急刹停。 叶空他们座下的大众,连同其他各不相同的车,也都“不得不”接连停下来。 这条空旷的高速路完全陷入了安静,直到那些拦路的车辆上走下来一个又一个人。 他们穿着各异,举着棒球棍,围向了那辆迈巴赫。 第136章 日常就像开盲盒……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了?” 望着前方的场景,叶空不由得问道:“他们是谁?” 温璨却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叶空惊讶地看向他。 温璨没有回头,他靠着座椅看着前方,淡淡道:“这只是我的日常而已。” 叶空试探道:“豪门少爷防止绑架的日常?” “谁知道呢?目的到底是绑架,还是杀人。”温璨弯了弯唇角,这个一闪而逝的笑意如在雪夜里亮了一秒的尖刀,“就像开盲盒一样,谁也不知道开出来的到底会是什么。” “那今天这些人,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温璨说,“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话音落下,前方已经响起一声巨响。 玻璃在棒球棍的重击下开裂、凹陷,最后在再三的击打中炸碎。 暴行发生的同时,还有几个人朝后面走来。 一根球棍敲在驾驶座的窗户上:“开窗!” 司机将车窗降下来一点,立刻被一张嚣张狰狞的脸堵住了。 “没拍照吧?也不许录像!” 那人往里面扫了一眼,叶空与他视线相对。 他却只是确认了没人举着手机,便已经满意道:“算你们识相,你们的车牌号我们可都记下了,之后要是有半点消息传出去……” 他冷笑着又用球棍敲了敲窗户,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司机不动声色瞥了眼后视镜,对上温璨的视线后,立刻点了点头。 那人这才轻蔑退开:“赶紧掉头滚蛋!找别的路走去!” 叶空看着那人,侧头对温璨道:“他都不认得我们的脸。” “他们老板认得就行了。” 温璨说着,朝前方扬了扬下巴。 正好远处那辆红色超跑终于开了门。 咔嚓一声后,有人从门内下来,漫步走向那辆被砸得一片狼藉的迈巴赫。 叶空望着那人,整个人都惊呆了。 “……为什么?” 她喃喃地问,“是她的话应该是来找我麻烦的?可她是从哪里知道我的行踪的?在抵达这里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来这里。” 她转头看向温璨,发现男人脸上半点意外之色都没有:“你猜到是她了吗?” “都说了是开盲盒,那么不管开出谁来都不奇怪。” —— 他冰凉又略显倦怠的眼睛里,映着远处迈巴赫前那个形容傲慢的女人。 杜若微。 女人戴着鸭舌帽,举着棒球棍,随手砰地砸在了车前盖上,又走向后车窗。 她敲了敲满是裂纹和凹陷的窗户,声音在空旷寂静的高速路上十分清晰。 “叶空,出来。” 她又踹了一脚车门:“你不是很嚣张吗?怎么成了缩头乌龟了?” 她好像在享受着车内人的恐惧,并不急着把人抓出来。 迈巴赫车顶有打手在肆意蹦跳,将整辆车都蹦得摇摇晃晃,鞋底接触车顶发出嘭啪的声音。 杜若微抬头看了一眼,笑着又敲了敲窗户:“叶空你听,这像不像扇耳光的声音?” 她悠悠道:“我其实今晚就要出国了,估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所有人都让我赶紧走,他们说我走了事情就会消停,再等时间一过,今天这点事儿迟早会被所有人忘掉的,到时候我风光回国,还是那个光芒万丈众星捧月的杜大小姐——” “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但真要我忍着这口气灰溜溜地逃走,我估计接下来几年都要睡不着觉了。” “所以……” 她绕圈的步子一停,转向有人影的这一侧车窗,嘴角勾出一个阴冷的笑:“为了让我出国后能睡得着觉,我来找你了。” 她高高举起棒球棍,朝着本就千疮百孔的车窗重重砸了下去—— “你扇我的十三个耳光!” 砰—— “还有扎我妈的那一下!” 砰—— “我要一个不少的!” 砰—— “全部还给你!” —— · 叶空:…… “我觉得有点尴尬。” 黑色大众里,少女望着那滑稽的场面,说,“但又有些笑不出来。” 她道:“没有人会向她透露我的行踪才对,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所以泄露消息的是你——” 她转头看向温璨:“但问题又来了,她看起来并不知道你也在车上。” “明明是要来找我的麻烦,得到情报的渠道却来自于你,可同时又对你的行踪一无所知。” 叶空眨了眨眼:“你说,这个把她耍得团团转的人,到底是冲我来的,还是冲你来的?” · 砰—— 那扇车窗终于被彻底砸破。 杜若微喘了一口气,拎着棍子含笑直起腰,几乎迫不及待地朝里看去:“怎么样?没有受伤ba——” 最后一个音突然变得扭曲而狰狞。 女人看着坐在正中的保镖猛地瞪大眼睛,失态惊叫:“你是谁?!叶空呢?” 她猛地一棍砸在车身上。 惶急地左右张望间,才陡然察觉到违和。 “为什么那些车都没滚?!你们办事都办到哪里去了?!!叶空在哪里?!” · 黑色大众里。 温璨的脸被车滤进来的天光勾勒得沉默而冰冷。 “马上就会知道了。” 窗外的怒吼声里,他语气淡静地回答叶空的问题:“虽然我觉得,多半是冲我来的。” 温璨说完,抬起两根手指,轻慢又倦怠地往前招了招—— 于是,在那些再度走过来的凶神恶煞的打手面前,黑色大众不但没有掉头,反而还倏然窜向了前方。 在和那个威胁过他们的大打手擦肩而过时,叶空甚至看清了他巨变的脸。 “卧槽!你们干什么?找死!!” 不同车标不同车牌,看起来毫无相关的所有“路过车辆”,都在同时向前快速逼近。 远处正在狂怒中的杜若微猝然转头,惊怒的眼底映出这些逼近过来的杂牌车:“什么情况……” 她不可置信的喃喃中,猎人与猎物完成了互换。 乱七八糟的杂牌车将红色跑车包围起来,刹车声此起彼伏地刺痛耳膜。 当人高马大的保镖们纷纷下车走向他们后,最后一辆黑色大众,终于轻盈地停在了她身边。 车门咔哒打开。 叶空轻巧地钻出去,踮脚越过车身,朝她打了个招呼:“哟~” 杜若微巨震的瞳孔中,靠近她这边的黑色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温璨平静冷漠的侧脸—— 第137章 叶空我求求你 叶空跳下车。 她绕过车身走到这边的时候,杜若微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 只有棒球棍从她手中叮当掉落,而她的眼睛还窒息般定格在温璨脸上。 直到男人也转头看向她,她才猛地吞咽了一下喉咙,下意识后退两步,慌乱无措道:“你,怎么会是你?” 说话间她没注意到叶空已经走过来了。 杜若微带来的人都迟疑地想上前拦人,却被温璨这边明显更加专业的保镖反手拦住了。 于是叶空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杜若微身前,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喂,好歹看我一眼吧,你的目标不是我吗?” “……”杜若微转头看她的力度大到仿佛要把头都晃下来,瞪来的眼神也不遑多让。 叶空却视若无睹。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根棒球棍,在手里敲了敲:“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要把什么还给我?” 她嘴角有笑,笑意却很薄,像一层冰凌浮在水面,虽然语气轻快,却依旧叫人感到寒针般的冷。 杜若微呼吸急促,脸色涨红。 羞怒与愤恨齐齐涌来,让她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你……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找你?!” 隔着一段距离,叶空对她摇了摇头:“你也太高估我了,你这种和找死无异的小丑行为,我一个正常人怎么猜得出来?” 杜若微咬牙切齿地后退,那些没被保镖拦住的打手便都围拢在她身前。 叶空又笑了。 她转头环视四周:“你不会想硬着来吧?” 话音落下,杜若微已经低声对身前的打手说了什么,同时在他们的掩护下转身就走。 “倒是出乎意料的果断。” 叶空靠着身后的车身,看着杜若微大步走向跑车的身影,头也不回地道,“要是再多点自知之明就好了。” “生来就有权有势的人,最缺少的就是自知之明。” 温璨在她身后的车窗里,只瞥了一眼杜若微的背影。 而根本不需要命令,四周穿黑西装的保镖,与穿着花里胡哨的打手们,转眼就打成了一团。 虽然一方大多都拿着武器,一方却赤手空拳。 但专业和业余显然还是有所区别的。 一阵噼里啪啦和拳拳到肉的乱响后,远处的杜若微已经被拦在了跑车前。 那位不知名的保镖先生甚至还很是彬彬有礼。 “杜小姐,请吧。” 看着杜若微定定僵在原地的背影,叶空毫无表情。 几秒后她才抬高了音量:“杜小姐不想自己走,麻烦你们把她拖过来。” “……” 杜若微猛地转身,眼神仿佛要把叶空千刀万剐。 在保镖当真动手之前,她终于自己走了过来,可在靠近叶空之前,又被两名保镖拦在了两米之外。 叶空看着她,几秒后道:“看你这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拦车打人的是我。” 杜若微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到了窗内的温璨身上,神情阴冷而僵硬的道:“你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谢谢夸奖?”叶空淡淡说。 拿着棒球棍在掌心里拍了两下,她简单干脆地问:“我的行程是谁透露给你的?” 杜若微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说吗?” “明知道自己被耍了还要保密,你还挺有原则的。”叶空侧头看向温璨,“温璨,我要看她的手机。” 杜若微瞪大了眼睛,立刻盯住了温璨。 男人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抬了抬下巴。 立刻有两名保镖上前,在杜若微慌乱后退的脚步中强行扭住她的肩膀,然后从她的衣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叶空。 “叶空!你不得好死!” 疯狂挣扎的杜若微被扭着肩膀按跪在地上,她几乎是立刻红了眼,含着泪恶狠狠瞪向上方。 “反弹。” 叶空一边说得漫不经心,一边拿着那只镶钻的手机,在她脸上晃了晃,顺利解开了面容开锁。 接着她掏出自己的手机,飞快地传了一个链接到杜若微的手机里,再点开,安装资源包。 然后给曲雾发消息。 【帮我查一下这只手机最近一天的通讯记录。】 “你这是侵犯隐私!” 杜若微在地上激动地挣扎着,脸都快被按到地上了还不肯有片刻安静。 看了眼她涨红的脸,叶空停顿了一秒。 这短暂的一秒间,杜若微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微妙的惧意。 大概是那俯视下来的眼睛太冷了。 不是含有情绪的,故意为之的冷漠,而是天然的、仿佛本身就不具有人类感情的冷。 在杜若微突然的安静中,叶空漫不经心点开了她的聊天软件,然后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哇哦~” 跳出来的上百条内容让她不由得感叹出声。 “叶空那个贱人……” “别跟我提叶空那个贱货……” “我迟早会弄死叶空……” “叶空那贱人不过是仗着叶家护着……” “叶空那个丑逼……” …… 一眼翻不到头的“叶空”加上各种辱骂性质的后缀,让叶空本人都笑出了声:“你们豪门大小姐骂起人来,怎么比普通人还粗俗又词汇匮乏。” 杜若微涨红了脸:“你这是侵犯隐私!不许看我手机!” 在她激动的喊叫中,叶空又点开了她的相册。 扫过那些各种角度的自拍,她视线落在一个需要解锁的秘密相册里。 于是又来一次面部解锁。 可这一回杜若微的反抗情绪异常猛烈,为了避开摄像头,她甚至企图把额头死死抵在地上。 叶空神情一顿。 亲自蹲下身来,抓着她的头发向上提。 一提没提动,她便换成掐住她的下巴,硬生生将她的脸抬起来。 待到被强行抬起头时,杜若微额头上已经被擦破皮,渗出血迹,而她脸上已不知不觉布满泪痕。 那张无论何时都趾高气昂骄傲无比的脸,第一次流露出哀求之色。 “求你。” 她从嗓子里逼出来一声崩溃的哽咽,“求你了,叶空,算我求你,不要看……” “是我错了。” “我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了,叶空我求你……” 哭泣声闷在她的喉咙里。 结合这张满是眼泪和灰尘的脸,看起来竟有种惹人怜爱的可怜之色。 但凡有点共情能力的人,只怕都要为她这副和以往完全相反的模样动容。 可叶空的瞳孔却好似一面毫无感情的镜子,只无机质地映出她的可怜样,然后就让摄像头扫过了她的脸。 面容解锁,相册被打开了。 叶空丢开手,在女人崩溃的喊叫中站起来,点了进去。 第138章 纯粹恶人叶十一 点进相册的瞬间有轻微的咔哒一响。 那是手机自带的按键声,充满冷淡的机械感。 但在这一刻,这声音好似也是叶空思绪突然暂停一秒的动静。 杜若微彻底崩溃的哭声在一片混乱的公路上响起。 而叶空在她的哭泣中回神,缓慢滑动手指。 在她的瞳孔里,视线中,屏幕上密密麻麻被翻动的,全都是温璨。 有遥远的全身照,也有脸部特写。 有些是狗仔视角般的偷拍,有些是从报纸或新闻上截取下来的特写,甚至还有很多远远的背影照。 但无论模糊、清晰,无论照片里的男人是直视镜头,还是只留下漫不经心的侧影。 这些照片都本能般的展示出了手机主人的感情。 不敢靠近,却又不由自主的憧憬和着迷。 有些照片甚至还存了好几张重复的。 叶空一点点往下滑,脸上逐渐弥漫起奇异的笑。 地上的杜若微在哭。 她哭得崩溃而无助,近乎歇斯底里,却不敢抬头。 在她哭声中,叶空歪了下头,问身后窗内的男人:“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不要……”杜若微依旧不肯抬头,却发出了疯狂的自言自语,“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求你了,叶空我求你我求你……” 在她的疯狂的哀求里,叶空自言自语般道:“《洛丽塔》里有一句话,说人有三样东西是不可掩藏的,贫穷、咳嗽,与爱。” 她滑动屏幕看着那些照片:“我以前一直好奇,爱为什么不可掩藏,但现在我好像懂了。” 她偏头去看地上正在崩溃的杜若微:“这种感觉大概很难用语言去总结和形容,只是本能罢了——就像我和你没见过几次面,就能猜到你喜欢温璨一样。” 想了想,她又说:“不过也可能是我天赋异禀,直觉惊人。” 说完这些,她让杜若微抬起头来。 杜若微当然不肯,叶空便道:“你只要抬头,我就不把你的手机给他看。” “……” 杜若微就像一个哮喘病人那样,剧烈地喘息着,带着一张完全湿润的脸抬起头。 而在她带着最后期冀的朦胧视线中,叶空对她露出一个恶魔般的笑。 “傻子,你真信啊?” 少女欢快一笑,轻巧地把屏幕展示给身后的男人,语气轻盈道:“瞧,你的粉丝诶。” 杜若微:…… 呼吸堵在了胸口。 杜若微整个人连同血液的流动都静止了一般。 她僵在那里,如一具遭遇了石化的雕塑。 满是眼泪的眼睛不知为何偏偏把温璨的脸看得格外清晰。 他随着叶空的话把视线投向手机。 就像蝴蝶飞过镜面那样,只是轻轻一落,便毫无情绪的掠开了。 那些密密麻麻藏着心事与爱意的照片,甚至无法在他那里激起半丝涟漪——就连惊讶都没有,更不必说动容。 叶空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又看了眼下面满脸眼泪定在那里的杜若微,嘟囔道:“单方面爱一个人还真是可悲,我开始觉得你有点可怜了。” “……恶魔。” 杜若微眼泪直流,嗓子里却已经发不出哭音。 她不敢再去看温璨,视线直勾勾钉在叶空脸上,口中喃喃道:“恶魔。” “嗯?”没听清的叶空疑惑偏头。 “你这个魔鬼。”恢复的呼吸重新变得急促起来,杜若微发颤的瞳孔里映着少女漂亮的脸。 她脸上并不带有嘲弄或轻蔑的表情,相反,她看起来甚至显得天真纯粹。 可越是如此,落在杜若微眼中便越是散发着天然的恶意,就像小孩一脸好奇地折断蜻蜓翅膀一样的让人头皮发麻。 “你才是个没心没肺,心思恶毒的魔鬼!” 杜若微猛地向前冲,激烈的挣扎又被保镖立刻按了回去。 她的神经似乎彻底崩断了,整个人都陷入了狂乱的深渊,在地上叫着叶空的名字胡乱辱骂着,每一个词都难听至极,连温璨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叶空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只叹息道:“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转头看温璨:“接下来怎么做?” “把她送回杜家。” 温璨淡淡道,“杜总会替我们问清楚的。” 叶空蹲下来,正要把手机塞回杜若微的衣兜,却又突然停住动作。 “啊等等。” 在杜若微涣散而疯狂的视线里,她拿着她的手机,将那个装满温璨照片的相册一键清除,然后又把回收站也清理掉了。 “不好意思啊,”她对杜若微道歉,“我这个人占有欲挺强的,不喜欢看别人像个变态一样保存我未婚夫的照片。” 她将手机塞回杜若微兜里,然后对她挥了挥手,微笑道:“再见了,杜大小姐。” · 看着两个保镖将杜若微按上车。 剩下的其他人开始收拾残局。 地上那些哀鸣求饶的打手也都被打包拎走。 叶空才转身上车,长舒一口气靠在了座椅上。 可黑色大众并未急着走。 温璨那位沉默寡言的助理,拿着个机器,围着那辆迈巴赫转了一圈,最后钻进了车底,拿着什么东西走到了温璨的窗外。 “先生,是追踪器。” 温璨从他手中拿过那个黑色的小东西,盯着看了两三秒。 在叶空正想细细分辨一下他神情的时候,他已经把东西丢了出去,兴致缺缺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走了。” 助理手忙脚乱地接住追踪器。 叶空看着他的侧脸,慢慢收回了视线。 · 杜家让杜若微出国避风头的计划被打碎。 温家自持是玉洲第一豪门,并不在意这点意外,只克制而高冷的给杜家发去了迈巴赫的报废证明。 叶亭初却没那么多矜持。 她拿着叶空交给她的杜若微发疯录像,打劫似的从杜家截来了一大堆好处。 而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杜家在整个玉洲的名声就算彻底毁了,与此同时,叶空与温璨这两个名字,也正式被完全绑到了一起。 开始有人真正的将这两个人视作一体。 “他们是来真的啊。” “这种没人知道的时刻也在一起,他们不会真的彼此喜欢吧?” “不是说已经在商量订婚时间了吗?” “温叶两家一旦真正联姻,只怕玉洲的格局又要变一变了,秦家危险。” “可温璨以后到底还能不能代表温家都不一定了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叶空还真是可怕,才来玉洲多久,就把杜家给搞废了,以后想跟他做对的人可要小心了,没准就要落到杜若微的下场……” …… 圈子里一时间议论纷纷。 没人知道,这件事情里还藏着一个幕后推手。 就连杜若微的父亲都没能从她口中问出确切的名字。 倒是叶空,从曲雾那里得到了一个号码。 曲雾:【和她通话的所有号码中,只有这一个是陌生来电,而且是不记名卡。】 叶空正在寻思这个号码主人的时候,卧室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第139章 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失去…… “进来。” 方思婉从门外探进头来,她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穿戴整齐,眼眶还微微有些发红。 叶空愣了一下,从沙发里坐起来:“你怎么了?” “去了一趟机场。” 方思婉说着,神情有点犹豫地道:“我是去……去送宝珠的。” 叶空沉默地挑了下眉。 “她出国了,留学,应该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 “……”叶空的神情没有波动。 方思婉却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早点告诉你的,但宝珠自己说不想让你知道,她还说……” 顿了顿,她继续道:“她还说,她之前是昏了头,才会因为恐惧被抛弃而把你当做假想敌,她说她现在已经想通了,你们不是敌人。” “……” 叶空还是没说话。 从表情到眼神,都仿佛只是听说了今晚吃什么一样平静。 可方思婉的眼中却含着期待,似乎等着她说话。 叶空于是思考了一下,道:“她什么时候订的机票,又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走的?” 似乎没想到叶空会这样发问,方思婉愣了愣才不明所以地说:“就是这段时间,你也知道,我自从搬过来之后,和宝珠的相处就大大减少了,聊天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前几天突然听到她要出国的打算,我还吓了一跳呢。” 话虽如此,她脸上却带着笑意,几分欣慰几分轻松。 叶空看着她的笑脸,沉默了一下,突然道:“妈妈,你是不是谁都不想失去?” “……” 其实是个不清不楚的问题,可陡然被问起,方思婉却立刻僵住了。 叶空的房间又大又漂亮,布置得温馨与美观兼具,一看就知道每一样饰品每一个摆件都是经过方思婉精心挑选的。 叶空坐在这空间里,就像本身就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珍宝一般的大小姐一样。 可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温室般的房间里便好似刮起了凛冽的风。 如此突如其来,不可预测。 就像她本人一样。 方思婉松开门把手,明明是这里的主人,却好似一个客人一样,不自然地握紧双手,又松开,好半晌才能艰难地和叶空对视:“宝宝,我……我毕竟也把她当做亲女儿养了二十多年,我的确很难彻底放弃她。” “可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呢?” 叶空的逼问冷静至冷酷。 方思婉呆住了,半天才说:“那我可能会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吧。” 话虽如此,方思婉的脸色却已经变得苍白,叫人不难想象如果这个可能成真,将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痛苦。 叶空默默瞧着她的脸,漆黑的眼眸里装满了沉思。 仿佛是在评估着什么一样,她突然道:“其实我正在调查泄露我行踪的人是谁。” “什么?”方思婉反应过来,“你是说杜若微拦车那件事?” 她有些迷惑,似乎不懂叶空为什么说起这个。 “原本我一次都还没往叶宝珠身上想过。”她紧紧盯着方思婉的脸,平静地说,“但你说她正好在这几天突然决定出国,也真的立刻就行动了——我立马就想到她了。” “怎么可能?!” 比刚才被逼做出选择的时候反应还要大,方思婉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宝珠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做出这种事的!何况她也并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呀。” “所以如果是她的话,那应该就是有人先把消息透露给她,然后她再想办法告诉了杜若微。” “……”方思婉噎了一下,第一次对叶空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神色,“宝宝,你不能一点证据都没有,就只凭着猜测给人断罪啊,什么人能透露消息给她呢?” “不知道,我想不出来。” “那……” “可这就是我。”叶空打断她,眼神平静如亘古的冰川,天上刮来再大的风都不能让她有半分动容。 “就算没有道理,没有证据,也无所谓。” “……”方思婉愣住了。 叶空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不管她是为什么突然要走,走了就最好别回来了,否则我肯定会往这个方向查的。” “……” 方思婉久久地站在那里。 而叶空靠在沙发上,头也不抬地说:“妈妈你知道吗?什么都不想失去的话,往往会导致什么都不能留下。” 她转头看了眼手机,说:“我要跟温璨视频,妈妈你先出去吧。” 方思婉回过神来,调整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你和温璨好像每天都在视频。” “因为我们约好了要每天都见面。” “宝宝,”方思婉表情更复杂了,“你真的喜欢温璨吗?” 叶空想了想,说:“正在努力中。”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方思婉心情极复杂地被赶出了房间。 房门刚被关上,叶空的手机便立刻响了起来。 她接通了视频电话,那头的男人依旧是坐在书房里。 他的工作好像永远都做不完。 不是在看文件看报表,就是在开会,或者干脆自己写程序和策划。 这几天来的视频电话里,叶空都已经习惯了他只挂着通话却什么都不说的样子了。 可今天却轮到她在视频里出神。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没几句后便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忙于工作的温璨抬起眼皮看向手机。 少女正趴在沙发上,奇怪的视角里只能看见她随便摊在沙发上的手,还有半角少女卧室的风景。 大床的一角上还耷拉着一件小小的蓝色胸衣。 温璨的视线只一扫便被烫到似的收了回去。 把文件翻到下一页,他镇静道:“你在发什么呆?” “……我,在想,”叶空一顿一顿,明显神游着说,“如果我妈妈有好几个孩子的话,我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独一无二的爱?” “看你眼中的独一无二是什么。”温璨说。 “就是最好,顶好,全天下仅有一份的独一无二。” “那的确不太可能。”温璨淡淡道,“何况叶夫人还是圈内心软出了名的人,按照我对她的浅薄了解,她就算内心有所偏向,行为上也会努力把一碗水端平。” “是吗?也不一定吧?” 叶空眼神发散,语气也发散,却喃喃自语说出了可怕的话:“比如,要是她的其他孩子全都死了的话,她不就只能爱我一个了?” 第140章 靠什么来确定爱? “……” 翻页声突然停下。 温璨抬头看向镜头,却只能瞧见少女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片刻后,叶空又突然举起手机,让自己的脸入镜,她对着镜头那边沉默的男人笑起来,逗猫逗狗一样懒洋洋的说:“你不会真信了吧?我开玩笑的。” “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杀人啊,这可是犯法的。”叶空笑眯眯的说,“何况她的孩子里还有一个是叶亭初呢。” 温璨问:“叶亭初……在你这里有什么特别?” “她是在叶宝珠和我之间,做出了选择的人。”叶空说,“我喜欢这一点。” “你……”温璨道,“靠别人的选择来确定她是否爱你吗?” “还有牺牲。” 叶空抬起眼皮,漆黑的眼瞳仿佛能穿透电子屏幕,直接刺入人的心底,“如果有一天有人愿意为我而死,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样的发言听起来完全就是变态。”温璨移开了视线,沉默后又说,“而且,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只会为此而痛苦的。” “那我也会高兴的。” 叶空笑起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会为了别人的死而痛苦——那我一定会把那一天当做无与伦比的节日,从此每一年都像过生日一样大肆庆祝。” “……” 温璨无言以对,最后认真的说,“你好像真的是个怪物。”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不差你一个。”叶空冲镜头里笑,“而如果最后是你成为那个人的话,我就亲手在你的墓志铭上刻上‘功德无量’四个字,你说怎么样?” 她在笑,表情懒洋洋的,铺着一层天光的眼底看起来却很冷,是再温暖的阳光都无法浸透的天然的冷。 温璨平平淡淡收回视线:“不怎么样。” “你做梦比较快。”他还添了一句。 · 泄密之人的身份调查,到那个陌生号码就戛然而止了。 叶空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是空号,她问温璨是不是知道那人的身份,还问起了那个追踪器的来源。 温少爷给的回答却模棱两可。 他说这也像开盲盒,他心里虽然有答案,但暂时抓不到证据,便只能当做没这件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叶空总觉得他隐瞒了部分事实。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告一段落后,以社交场合再也看不见姓杜的人为代价,玉洲重新变得风平浪静了。 花叶杂志社对职业画手的面试也来了。 刚巧是第二期杂志发行的时间。 比起第一期的十万册,这一回一共印了八十万册。 书店里摆着的杂志依旧是在第一天就被抢购一空了,网上很快又掀起了有关《群星》和不死妖的讨论。 如果说第一话还只是展现了一下不死妖令人惊叹的画功,让所有对不死妖有童年滤镜的读者都心怀期待。 那么第二话所展开的世界观,便是让《群星》所处的巨大宇宙,真正在读者面前揭开了神秘而瑰丽的一角。 星际与废土,赛博朋克与克鲁苏相结合。 荒原上浓雾里潜藏的巨大怪物、天穹里如流星般飞驰的星船。 堆满垃圾的放逐之地偏偏叫“伊甸园”。 从未踏出过伊甸园,只在这里学会了杀烧抢虐的流浪儿女主偏偏叫“群星”。 第一话中她在下水道捡到了一个救生舱,出于对救生舱中可能存在的宝物的渴望,“群星”以老鼠般阴暗不起眼的身份,想方设法杀掉了那队前来寻找救生舱的上等人。 而就在她暴力打开那个救生舱之后,所见到的并非宝物,而是一个蓝眼睛的男人。 群星本想直接杀了这个没用的男人,可在突然醒来的男人一番唇枪舌剑之下,她最后把人带回了她那阴暗狭窄的“家”。 第二话结束在男人突然亮起来的通讯器上。 虽然仅仅一瞬那动静便停止了,但最后一幕分镜,却直接窜入了云霄。 星空之上,繁华如天堂的巨大星舰里,有人正立在舷窗边“打电话”。 而从他的视角来看,下面只有云层和巨大的荒原。 “伊甸园”渺小得只能看见一点黑色的建筑尖顶。 · 这是一个仅仅露出一角便足以让人震撼的辽阔世界。 蛮荒与星空并存,天堂与地狱共生。 而在这样耀眼的世界里,身为主角的“群星”却依旧尖锐特别得让人惊叹。 不会有人认为这华丽庞大的世界观会夺去主角的存在感。 相反,“群星”身上有种只有这个世界才能诞生出来的混沌之感。 善恶在她身上模糊了界限。 人性在这样的极端环境里得到了最本能的表达。 所有看完第二话的人,无一不为“群星”的未来满怀期待。 · #群星#毫无例外的在杂志发行当晚便再度登上了热搜。 读者当中一半讨论世界观,一半讨论剧情和人设,还有一部分,在为不死妖的画功不停发疯。 而这个时候的叶空,正在看明天要面试的画手资料。 等心里大概有数之后,她才登录微博看了看。 由曲雾负责经营的“不死妖工作室”的账号又涨了很多粉丝,今天第二话发行后,数据更是暴涨。 她点进评论和转发区,略过一堆给自己吹彩虹屁的,总算找到了几条提起《妖之王冠》的评论。 :[没有人说《妖之王冠》吗?本来只是为《群星》买的杂志,以为还是和第一期一样,除了《群星》之外都是一堆烂广告,结果没想到还有一部刚开始连载的新漫画!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情看完了,居然比《群星》还合我胃口!这种现代社会与妖怪结合的世界超戳我啊!居然没人注意到吗?] :[有谁看了《妖之王冠》?作者居然是伊莱?是我知道的那个网红画手伊莱吗?他居然加入不死妖工作室了?] :[《花叶》上的另一部漫画《妖之王冠》有人讨论吗?画风很少女!男女主都超美型,感觉会很好磕!] :[不死妖难道真的想把漫画杂志做起来吗?这个纸媒都快要消失的年代应该很难吧?虽然我也觉得纸质漫画的感觉和线上漫画不一样啦,还怪期待的。] :[会不会第三期又会有第三部漫画啊?如果真的这样一期加一部漫画,还都能保证质量这么好的话,妈耶……到最后不会成为我国的少年漫顶梁柱吧?然后顺道把我们的动画产业啥的也带动起来?] :[楼上快住嘴!别害我开始做梦!到最后和现实有落差我会怄死的!] :[新的文娱帝国冉冉升起的意思吗?] …… 叶空把这层评论全都刷了一遍,最后若有所思地退了出来。 结果出来之后,就看到了一条和自己相关的热搜—— 第141章 游戏界大佬舔狗 #星飞游戏求不死妖合作# 词条点进去,依旧是不死妖工作室的账号。 只是转发突然暴涨了上万条。 【星飞游戏:不死妖大大看一下私信,已经打卡十多天了,诚心求合作[可怜][可怜][可怜]\/\/转发:@不死妖工作室:《群星》第二话已在花叶杂志上刊登,感谢……】 这一条微博点进去,评论区几乎都是问号。 :????我没看错吧?狗飞还会发表情包? :心蚀什么时候更新版本!bug到底处不处理?!……等等?你在干嘛?对谁求合作? :????高冷狗飞居然也有今天!老娘每天私信打卡要你给我处理抽卡bug也没见你回过我!活该不被搭理! :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狗飞也有当舔狗的一天!我们玩家给你当舔狗的时候你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吗! :????那不是最近很火的一部漫画?你一个搞游戏的想跟人家合作啥?不会想做游戏版吧? :狗飞你不是只搞原创游戏?整衍生没前途啊,而且我去看了下人家漫画才出了两画,你有什么好合作的?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不死妖大大别理他!让他尝一下打卡三百天都没人理的感觉! :@星飞游戏 夏佐该出新皮肤了夏佐该出新皮肤了夏佐该出新皮肤了…… :@星飞游戏 狂花新皮肤让@叶十一 来画!我求你们把@叶十一 大大请来做画师!我要她画的我老公!!! …… 视线在最后那条评论上逗留片刻,叶空又看向了星飞游戏的转发内容。 盯着那几个眼神水汪汪的[可怜]表情包,不知为什么,叶空无端就想起了温璨的脸。 虽然温少爷从未做过这种表情,也长着一张让人难以想象他会做可怜状的脸,但她还是感到有些想笑。 即便这个微博背后肯定不是温璨,甚至温璨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可这个公司毕竟是温璨的,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就代表着他的意志。 叶空撑着下巴,将唇角弯起来。 恰巧曲雾也在这时打来了电话。 “你看到微博了吗?” 果然一接通便是这件事,曲雾语气喜滋滋的:“星飞居然来找你合作了!你知道星飞吗?如今咱们国内游戏行业的领头羊,《心蚀》《奥尔兰卡》《雨霖铃》几大爆款游戏全是他们家的,流量比一般的明星还要高得多,前景特别好,去年还刚在国际上拿了好几个奖,在玩家心里地位超级高的……” 她嘿嘿笑道:“最重要的是,他们官方是出了名的高冷,经常被另外几家游戏公司拉拉扯扯,在各种场合提起,但他们从没回应过,官号也从来都只发游戏相关的消息,这还是第一次他们用官方账号做出这么人性化的举动呢。” 叶空“唔”了一声。 曲雾听着她的语气,问:“那我们回复一下?然后私下再给个联系方式?” “……”叶空琢磨了一下,手指滑动屏幕,在那条求星飞邀请叶十一做画手的评论上看了一眼,她弯了下嘴角,道,“先不忙。” 她道:“你把工作室的号发给我一下,我自己处理。” “……”曲雾警惕道,“你想干嘛?可千万别乱来,败坏咱们工作室的名声啊。” “我知道。” 叶空道,“我还是很会处事的好吧?” “……”曲雾似乎被她的自我评价噎住了,最后“呵呵”笑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而这一夜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叶空自己登上了“不死妖工作室”的微博后,发现热搜上又多了两个词条。 #坏血求不死妖合作# #东游求不死妖合作# 她不明所以地点进去,发现当事人还是“不死妖工作室”的微博。 原来在星飞发了动态没多久,立刻就有另外两个游戏公司的官方账号跑来凑热闹了,还正好就是游戏界的老二老三。 三大游戏公司在“不死妖工作室”的微博转发区列成一排,各自的转发量也在飞速飙升,最后干脆变成了粉圈争斗般的比拼。 坏血玩家:虽然不知道我游为啥要求一个才漫画才出了两话的画家合作,但反正不能输给狗飞!坏血冲啊! 东游玩家:虽然印象里不死妖是童话作家,搞不懂东游想跟她合作啥,但反正不能输给星飞和坏血两个狗东西!东游给我冲! 星飞玩家:虽然很喜欢看到狗飞当舔狗的样子,但更不能容忍两个下家来抢人!不管狗飞想合作啥,给我赶紧砸钱谈下来!!! …… 这一夜的微博和各大游戏论坛都热闹到飞起。 许多对国漫毫不关心的游戏玩家也都不由得发帖问“不死妖是谁”。 于是各大论坛都很快铺满了不死妖的履历。 年幼成名。 着有《银河之花》、《献给云雀》等着名童话画集,在年幼时便创下了销售记录的超级天才。 销声匿迹十年后,带着画风更加成熟犀利的连载漫画《群星》复出,漫画一经发行便引爆全网,十万册杂志被抢购一空。 第二话刊印八十万册,也同样在第一天就迅速售罄,紧接着还引来了三大游戏公司的合作邀请。 《群星》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游戏论坛上甚至开始刷屏《群星》的分镜和画风,许多不明所以的人点进去甚至都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游戏论坛还是漫画论坛了。 · -本来想慕名去买一本杂志来看一看《群星》,结果网上书店全下架了,一问客服早就卖完了,无语,明天去书店能买到吗? -做梦,书店的更难买!发售当天本不死妖漫迷是从七点就开始排队,两个小时候后才买到的!八十万册还是太少了,两百万差不多一点 -还好我弟是国漫漫迷,刚才借来看了一眼,他还各种警惕我把杂志搞脏,不过看了一下内容确实画得牛逼啊,这么成熟又有灵气的画风很少在国内漫画家身上见到,世界观也很大的样子 -放逐之地为啥要叫伊甸园?我总感觉那个黑色建筑有点古怪,一般会有造型这么奇特的建筑吗?我看其他房子都挺正常的。 -谁来告诉我狗飞为啥要跟不死妖合作?想做《群星》的游戏版吗?但不是才更新两话?要是拉个大的怎么办? -我断言《群星》只要不画崩,一定会成为我国漫画的代表作,真是肉眼可见的爆火之路。 -不死妖的漫画啊?虽然还没看过《群星》但一点都不奇怪,《银河之花》翻译成各国语言在十几个国家卖成畅销书的时候,她才几岁,当时我教画画的老妈就说这是个天才 第142章 只看我想不想吃而已 等叶空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不死妖工作室”那条微博的转发数已经超过了五十万,甚至还在一刻不停地继续猛涨中。 叶空:…… 昨晚的热搜虽然都已经下去了,可又有新的词条挂了上来——#游戏界的世界大战# 叶空:…… 在家吃完早餐,又去学校上了一节课后,叶空就到咖啡店等着今天的面试工作了。 曲雾也难得地从地下室跑了上来,皱着眉围着她转了两圈,最后一脸狐疑地问她:“我还以为你把工作室的微博要过去是要回复什么呢,结果怎么什么都没回?” 她在叶空身边坐下来,道:“那可是国内最有名的三个大厂,你居然就这么高冷地给人撂那儿了。” 她又拿出手机,把屏幕上一长串的未接来电展示给她看:“你瞧瞧,多少人都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连和游戏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媒体都给我打电话问我内情了,可我哪儿知道什么内情啊,你不发话让我们跟他们联系,我都不知道这些公司到底要和我们合作什么。” “无非就是做《群星》的游戏开发呗。”叶空喝了一口巧克力,“可我连杂志都还没搞起来,不太想分心。” “你可以只买版权?当个甩手掌柜不也很好?” “那和卖孩子有什么区别?”叶空拒绝道,“我用心创造出来的人物和世界,直接打包卖出去?要是他们给我乱改怎么办?我会生气的。” “……你还会生气?” “我当然会生气。” “那……就这么不回了?” “……”叶空想了想,“等今晚忙完再说吧。” 她看了眼时间:“时间快到了。” 话音刚落,钱一来就走了进来。 自从杜若微出事之后,杜流深在学校聚集的那一批霸凌分子似乎也都安分下来了。 幸亏如此,钱一来虽然还是瘦得不行,精神状态却好了很多,黑眼圈都淡了。 “面试地点就是这里吗?” 他看了一眼依旧空荡无人的咖啡店,一言难尽道:“人家不会以为我们是草台班子吧?” “本来也挺草台班子的。”曲雾笑眯眯道,“不过有咱们不死妖大大在,就算是草台班子也能金光闪闪,你说是吧?” 叶空对她的彩虹屁无动于衷,还找她要了一只口罩戴上,一边戴一边对钱一来道:“妖之王冠的第一话反响很不错,你记得要抽时间多画,小心断更。” 面试时间马上就到了。 最后三人都去了地下室。 比起毫无人气却明亮干净的咖啡店,居然真的是堆满书和杂志的地下室看起来更专业一点。 楼上有咖啡店的服务员为面试者领路,叶空他们很快就见到了第一位面试者。 那是一个擅长画古风的画手,他交上来的大纲是一个讲江湖侠客的故事,叶空看了觉得还不错,草稿也画得很美。 可面试中不知是因为太紧张还是什么,定时作画画得一塌糊涂,连人物阴影都乱七八糟。 叶空只看了一眼就眼睛疼,直接递给了钱一来。 钱一来倒是皱着眉,很不客气地提出了好几个问题,可那男人答得含含糊糊,一双眼睛还时不时往叶空身上瞅。 叶空:…… “这位先生,”曲雾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走过去挡在了他身前,“请容我冒犯一下,能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吗?” “什,什么?”男人结结巴巴,做出愤怒的表情,“看我手机干什么?画画又不能作弊!你们还想搜身吗?” “倒不是搜身,只是……”曲雾说着,突然抬手就把男人的衣服拉链拉开了。 一只手机毫无预兆地从他胸前掉了下来,在地上摔出噼啪一声。 在男人大惊失色弯腰之前,曲雾抢先一步把手机捡了起来。 只扫了一眼,她便从鼻腔里溢出了轻飘飘的哼笑。 接着将手机一转,对着叶空一晃——正在录像中。 看时间,应该是从他抵达玉山大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录了。 叶空:…… 钱一来猛地站了起来:“你录像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便突然想明白了:“你是想拍到不死妖的样子?然后发到网上?” “毕竟不死妖大大热度超高呢,但凡能拍到点东西发出去,赚个十几二十万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曲雾把玩着那只手机,躲开了男人前来抢夺的手,轻蔑道,“可惜,在我面前还想玩偷拍这一套?” 她指了指地下室入口的位置:“从那个地方开始这里就到处都是信号监控器了,要不是想看看你在画画方面的真本事,你根本就没办法踏进这里一步。” 曲雾甚至没有摆弄他的手机。 只坐到电脑前随便操纵了一会儿,便将手机丢还给了男人。 他接过来一看,立刻就咬紧了牙关,说话声却很心虚:“你……你擅自删我的视频和照片,这是侵犯隐私。” 曲雾似乎都懒得跟他多说,只摆了摆手,就像赶走一只老鼠那样一脸嫌弃:“赶紧滚吧,如果不想被我在手机里种上病毒的话。” 直到男人灰溜溜地离开,钱一来都还处于震惊之中。 “她是怎么做到的?”他问叶空。 回答的却是本人。 曲雾探头,越过叶空冲钱一来笑。 她胡乱扎起的长发垂下来几缕,柔顺又潇洒地搭在肩上,搭配紧身背心和从来不好好穿的外套以及工装裤,看起来时髦得一点都不像新闻记者。 可她却对着钱一来做了个wink,说:“不好意思啊没有跟你说过,除了传媒外,我还从中学开始就自学计算机了,” “所有人,在带着能连接网络的电子设备走入这座咖啡店的第一秒,就已经是我的猎物了——只看我想不想吃而已。” 看着钱一来震惊而又警惕的表情,曲雾又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安啦,我对你这种跟人吵架都只会骂‘你爸爸吃屎’的喷子一点都不感兴趣,不会黑你手机的。” 钱一来:…… 这不是已经黑了吗?! 地下室入口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叶空转头看去一眼。 “待会儿再吵,第二个来了。” 脚步声向下靠近。 它听起来轻快、雀跃,叫人不由得对这脚步声的主人心生好奇——来到这样可疑地下室进行面试,为什么会一点迟疑都没有呢? 连曲雾也专注地看了过去—— 第143章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那是一个,形容有些特别的少女。 就和曲雾的潮流服装和万年口罩总是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她那样,来人的双马尾以及一身靓丽的少女打扮,也十分的令人侧目。 她穿的鞋子上甚至还有两个小翅膀。 于是脚步也像加了翅膀一样的轻巧俏皮,一踮一踮走路的样子,叫人忍不住怀疑她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 “哇~” 没等面试官说话,她先瞪大眼睛环视四周,一边走一边道:“这也太特别了!咱们的工作室居然是在地下吗?感觉好像那种秘密基地哦!” 三人:…… 没急着坐下,少女先把四周的书柜都看了一遍,最后快步来到三人所在的办公桌前,撑着桌子极其雀跃地盯着面试官:“我喜欢这里!” 被盯着的面试官,叶空小姐:…… 近在咫尺之距,少女看着她漆黑的眸子眨了眨眼,歪了歪头:“为什么要戴口罩呢?你感冒了吗?” “请……”曲雾看了一眼名单,道,“尾巴小姐落座,面试开始了。” “好吧。” 少女这才在位置上坐下,规规矩矩地做出了等待的样子。 钱一来低头看了眼手中拿着的资料:“你好像没有用真名?” “因为你们没有要求啊。”少女笑眯眯道,“我想等确定入职的时候再正式给出真实信息,这样不是更公平吗?”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曲雾道。 “当然。”少女抬了抬下巴,双马尾骄傲地甩了甩,“我哥哥说我是世上最有天赋的画家之一。” “哦?”曲雾玩味地笑了起来,侧头看了眼叶空,“有人在你面前自夸最有天赋诶。” 叶空不搭理她,看着时间懒洋洋道:“定时作画,半小时,内容随你喜欢。” 少女眨了眨眼,问:“那通关标准是什么?” “……通关标准?你当是来玩游戏呢?”钱一来吐槽道。 叶空却答得自然:“标准是我喜欢。” “……”少女瞪大了眼,“这么粗暴?” “我们是草台班子嘛。”曲雾笑眯眯道,“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可以离开啊。” “……我才不是不能接受。” 少女哼了一声,低头开始沉思起来。 一分钟后,她抬头看向叶空:“可以画你吗?” 叶空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曲雾却很有兴致地问出来了:“为什么想画她?脸都看不到,画她不如画我。” “可是她更能给我灵感啊。” 少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不到脸,可一看到她,我就有种想画画的冲动。” 叶空不耐道:“随便。” 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开始翻这个笔名叫“尾巴”的少女,在初试时交上来的故事大纲。 那是一个常规的升级打怪的故事,故事本身没什么特别,但她的画风的确很好,人物各有特色,落笔也很有个人风格,而最吸引人的,是她在人物对白上出人意料的想象力。 故事架构本身很常见,可人物却因为她的想象力变得天马行空,就连一个注定要被主角打死的小怪都变得很有魅力。 叶空就这么翻看着她的草稿,不知不觉就度过了半个小时。 当计时器滴滴作响时,叶空抬起头来。 正好少女停下了笔。 她拿起纸,自己端详着,看表情还很是不满意:“时间太短了,画得很粗糙。” 钱一来却已经起身去拿她的稿子了。 他对“尾巴”的画技很感兴趣,也很好奇她要怎么靠画“戴口罩的叶空”来打动他们。 可当他拿起那张纸,看到纸上的内容,表情一下就变得奇怪起来。 曲雾瞧着他的样子,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快拿过来我看看。” 钱一来一脸古怪地看了她们一眼,又转头看了正目光灼灼盯着叶空的少女一眼,一边走向她们,一边纳闷道:“你们难道以前就认识?” 他问出口的时候,那张纸已经被递到了曲雾手里。 叶空也顺道看见了画上的自己。 曲雾脸上期待与好奇的笑容突然停滞了,叶空也意外地挑了下眉。 灯光映着画上的少女。 的确是叶空。 却不是戴着口罩的叶空。 画中的叶空,有一张完整而清晰的脸。 五官没有错漏,精致的眉眼,细而挺的鼻梁,花瓣一样漂亮的嘴唇,甚至还有左脸上那颗恰到好处的小痣。 画中的她长发垂肩,即便画得很潦草,也依旧能看出画中人的冷漠与拒人千里——这完全就是叶空常用的表情。 唯一叫人感到不熟悉的,是她——正在下棋。 这么短的时间,就连五官都画得不够细致,可她却还用笔细细描绘出了一张已经下了一半的棋盘。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错落有致,而少女细长的指间也正执着一枚黑棋,整个人看起来专注而冷淡,非常的吸引人。 钱一来坐下来,奇怪道:“可你不是不会下棋吗?那你们到底认不认识啊?” “……” “……” 曲雾和叶空一时都没有说话,于是少女的惊讶便更加显得刺耳。 “什么?不会下棋?怎么可能?” 看着她瞪大的眼睛,钱一来都有些懵了:“可她的确不会下棋啊——因为最近几年围棋越来越流行了,我之前还特意问过,她的确不会……” 他说着便转头去看叶空。 却看到曲雾抬头,那张总是笑眯眯的侧脸,此时显得森冷异常。 一双眼睛被灯光映照着,如同择人而噬的兽。 但这样的面貌也只在一瞬之间,下一秒曲雾便又露出了笑容。 她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对面试者道:“不好意思,完全没画出精髓,你的面试不能通过。” “这么短的时间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吧?”钱一来却皱眉举了通过,“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有自己的风格了,我们工作室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画手吗?” 他坚定道:“我给通过。” 曲雾:…… 叶空倒是无所谓,她把玩着那个玩笑一样做出来的牌子,抬眼看座位上的人:“就算给你通过,你也不可能真的成为我的员工吧?” “不过,比起面试结果,我现在更好奇,”叶空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第144章 你最好记一下我的名字 “这不是很简单吗?” 少女拿起那本《花叶》。 那是第一期杂志,封面上正是《群星》的海报。 她指着封面说:“如果你也跟我一样,把一个人的作品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看着她的画入睡,那你肯定也能一眼认出来——何况在画画方面,我还是个天才!” 她一脸骄傲。 曲雾却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将那团纸啪地丢到了她头上,打断了她的骄傲。 杀伤力不大,却很有侮辱性。 少女果然愤怒起来:“你干什么?!” 曲雾却靠上椅背,左右摇晃了两下,然后睨着她发出了轻蔑的笑声:“你敢这么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跑来我这里撒野,难道还没做好被我侮辱驱赶的准备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 “你的主人太不尽责了。” 曲雾的姿态看起来舒展又轻松,可这种舒展里似乎浸透了更大的愤怒甚至厌恶。 她甚至不屑掩饰。 在她鄙夷的注视下,那个面试者也眯了眯眼,毫不示弱地回击道:“会这么想是不是说明你自己也有主人呢?” 她把视线投向叶空,打量中再也不带任何善意:“带着你在这样阴暗的地下室里生活,看来你的主人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曲雾的手一下收紧,抓住了桌上的手机。 看表情她应该很想直接砸过去,却忍住了,只顿了顿,便继续笑道:“原野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反咬了十一一口也就算了,又是学她下棋又是学她养狗的,现在连养出来的狗,还要放出来学她画画……” 女人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出息。” “你闭嘴!” 曲雾没把手机砸出去,倒是少女先把手边的杂志砸了过来。 她按着桌面,露出与她明媚外形完全相反的阴暗眼神,死死盯着曲雾,一字一句道:“不许你,这么说,原野!” “你们……”她又看向叶空,目光如毒针般扎人,“没有资格!” “哈~” 曲雾荒谬地笑出声来。 她正要说什么,却被一直沉默的叶空打断了。 “应该不是原野让你来的吧?” 她看起来倒是一点波动都没有,撑在脸颊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根据我的了解,他应该完全不想跟我有交集才对。” “是我自己来的。”少女站在那里,终于不笑了,她对叶空展露出十足的攻击性,“我就是想看看,能害死他哥哥,毁了他人生,却还活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人,到底能有多厚的脸皮。” “卧槽你大爷!” 曲雾这次是真把手机狠狠砸了出去,却被少女很机警的躲开了。 她甚至还发出了冷笑:“恼羞成怒,原来你们的脸皮也没那么厚嘛。” 叶空头也不回,一根指头点住曲雾又抓住烟灰缸的手。 就像给一只暴走的机器人按下暂停键那样,曲雾被轻轻松松按住了。 而叶空继续盯着少女:“所以,你不是真心来面试的?” “我敢真心面试,你们敢收我吗?” 少女又是一声冷笑,抱着胳膊一脸冷傲的看着叶空。 叶空眨了眨眼:“为什么不敢收?” “我就知道你不敢……什么?!” 少女僵硬地看着叶空。 连曲雾也猛地转头看向她,大声表示拒绝:“我不要!” “轮得到你不要吗?” 叶空还是头也没回,曲雾只好闷闷地低下头,狠狠抠了一下手指。 那少女就更是满面震惊,随即转为怀疑:“你想干嘛?不会想故意让我入职然后对我进行职场霸凌,毁了我画画的手或者摧毁我的精神吧?” “……”叶空翻了下白眼,“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低头翻了翻手里的故事大纲,道:“我只是看中了你身为画手的能力,但实际上这个故事不够有魅力,如果你真的想入职不死妖工作室,那你还需要交出一个更加精彩的故事才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少女竟然道,“那个本来就只是我随便写来凑数的,我有真正想画的故事。” “嗯?”叶空发出疑问。 少女翻了翻自己的包,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几步走来,拍到叶空面前:“这才是我想画的。” 她高高地抬起下巴,眼神尖锐:“你敢让我画吗?” 叶空翻开那个笔记本。 第一页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对弈。 围棋棋盘上黑白交错,旁边潦草写着四个大字——【围棋少女】。 往后翻页,便是故事的大纲。 简单来讲,就是一个名叫小七的天才围棋少女,在世界棋坛上一步一步成为王者的故事。 可与无往不利的事业线相反,女主在生活中却是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 她一路上经历了很多事情,背叛了很多朋友,伤害了很多喜欢她的人,最后虽然在棋坛上获得了巨大成功,却也同时被舆论被无数人口诛笔伐。 最终,她凄惨地跳崖自杀了。 而且在自杀之前,她最后一次下棋,还被长期输给她的对手——也是一个天才少年的棋手给打败了。 看完大纲,叶空整个人都“……” 曲雾更是直接气笑了:“你这是在妄想什么鬼东西?” “但是挺特别的。” 叶空平静的声音让曲雾一下噎住了。 她吱嘎吱嘎地转头:“不是吧?你来真的?” “绝命x师都可以以反派做男主,我们要出一本用反派做女主的漫画也不稀奇,只要剧情好人设好,一样会有很多人喜欢。” “问题在这儿吗?!”曲雾看起来快气死了,“这傻逼明明是在代入你去画啊!” “那又如何?” 叶空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她漆黑的眼瞳漠然地映出少女惊愕的脸,口中却在对曲雾说,“一个人如果活得足够精彩,就注定会成为创作者的灵感养料,‘不死妖’已经成为好多人写小说的人物原型了,多她一个不多。” 少女眯了眯眼,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故意把我和那些庸人混为一谈,以为会打击到我吗?” “你误会了。” 叶空垂下眼皮,把手里的笔记本往后翻了几页,又重新合上:“我没有‘故意’对你做任何事情。” “今天我只是在面试前来应聘的画手,你面试通过了,就是我的员工,你面试不通过,就是被我拒绝的应聘者——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别的身份。” 她抬眼看向少女,眼神淡淡地: “所以,如果你是真心来面试的,请在两天之内交给我一份更加详细的故事大纲和第一话草稿,如果不是,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 她看起来被气坏了,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夺回了自己的笔记本:“我当然要认真面试!只要你敢用,我凭什么不敢来?!” “你等着!我明天就!来!上!班!” 少女抓着她的笔记本,转头就走。 没两步又突然顿住:“对了,你们最好记一下我的名字。” 她转头看向叶空,眼神傲慢冰冷:“我叫——” 第145章 四大巨触之一本人 少女站在地下室长长的阶梯之前。 逆光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清晰,连每一根发丝都显得傲慢。 于是那声慢条斯理的自我介绍便也显得十足郑重,钱一来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你们记住了,我叫……” “正式入职了再说吧。” —— 是叶空。 她头也不抬地打断了她。 一边翻下一个面试者的资料,一边语气散漫道:“不是正式员工没必要登记真名。” 顿了顿,她真诚道:“我也懒得记。” 少女:“……” 准备好的台词被噎回去,她的双马尾都被气得颤抖不停,好半晌才怒发冲冠地冲上了楼。 而直到少女的脚步声消失,曲雾才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想在十一这里拥有特权——就算是原野本人来了都不够格,她算什么东西?” 叶空嫌吵的挠了挠耳朵,又认真说:“如果她真心想加入我们的话,我是真的很欢迎的。” 曲雾脸上笑容消失。 而全程在一边懵逼脸的钱一来,到了此刻也习惯了这种被孤独的无知感。 在下一个面试者进来之前,他深深地看了叶空一眼:“你身上好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只是普通的活着而已。” 叶空说:“普通地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喜欢的事,就算有故事,也都千篇一律,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钱一来抬起视线,越过低头翻纸的叶空,他看到了曲雾的眼神。 落在叶空身上的,似温柔似复杂的眼神。 察觉到他的目光,曲雾抬眸看来,转瞬眼神就变得寒冷了许多,还冲他挑衅似的抬了抬眉,好似在问“看什么?” 钱一来:…… · 面试终于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该吃晚餐的傍晚了。 曲雾点了外卖,三人加上不请自来的林心舟一起,在空荡又宽敞的店里聚餐般吃了一顿。 “这几天没怎么见到林小姐呢。” 饭桌上曲雾对林心舟调侃道,“这么快就守不住位置啦?” “什么位置?当狗的位置吗?”林心舟吐槽道,“感觉我好像干了个很了不得的活儿似的,还有人在排队等我被开除然后好上位……” 她一顿,抬眼看着曲雾,不怀好意一笑:“该不会等着上位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叶空没有参与话题。 她只看了一眼林心舟放在一边地吉他包,问她:“练琴了?” “对啊,最近忙得要死。”林心舟表示,“你那个妹妹……好吧不是妹妹,是叶宝珠那个不负责的讨厌鬼,练到一半突然跑路出国,害得我还得另外找固定钢琴手,这几天在音乐系守得跟孙子似的。” 她看起来的确有些憔悴,明明也没去哪儿,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唯独吐槽的时候很有精神:“你们不知道,这几天论坛上时不时就有人挂我,说我在音乐学院门口cos猎艳的猥琐男,见着个带乐器的就眼冒绿光冲上去搭讪,还有人因此说我是同性恋,想当海王——这种讨论我性向的楼,居然在论坛里盖了三百多层!你们说这合理吗?!” 她饭都不吃了,手在桌上拍得啪啪作响:“周颂那群狗东西!还把学校的帖子搬到黄金城去,又把我狠狠嘲笑了一番!简直就是畜生啊!” 经历过她疯魔般蹲人的叶空表示:“就你那副看上了就要跟到地老天荒的德性,人家不觉得你变态才奇怪吧?” 林心舟:…… 曲雾哈哈大笑,店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吃完晚餐,天也擦黑了。 叶空看了眼时间,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直到回家,躺在花园里吹风,她才陡然想起来,今天还没和温璨“见面”呢。 可以前基本都是温璨主动打给她,今天却不知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叶空思索着,立刻就掏出手机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大约五秒后,那边才接起来。 镜头在温璨的书房。 柔和灯光映亮书柜上造型奇特的沙漏,还有男人面色平静的脸。 他看了一眼镜头,没有立刻说话。 在嘈杂的背景中,温璨竖起食指,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空愣了一下,把准备出口的声音咽了回去。 只听那边传来朦朦胧胧的争吵声。 “什么意思?就这么一点事就想把人开了?鱼生好歹也在我们星飞画了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抄袭就是抄袭了!再多的苦劳也不能抵这一次的错!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跟抄袭狗一起共事的!” “事情又没被捅出去,咱们内部知道的人都不多,你非要闹这么大,到时候玩家就冲上来问我们画师为什么换了我们怎么说?” “你真当这世上只有她一个画手?而且没闹大那是我的功劳!要不是我玩过另一款游戏及时认出来了,等她稿子一定,我们立绘一发,你以为玩家会扒不出来吗?” “那款游戏本来就很小众,玩过的人说不定都不满一万,哪有那么巧合……” “你也太小看我们的顾客了?别说一万个,就算玩过的人只有十个他们都能给你扒出来!” 这道女声听起来相当生气:“而且你这是什么态度?玩家发现不了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怀着这种侥幸心理你还敢说自己是星飞管理层?咱们公司的规矩一直都是把游戏当自己的孩子来生产和培养,把顾客当父母来尊敬和侍奉,你对你儿子、对你爸妈也能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吗?”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 “你才是是非不分公私不明!” “……好!就算你说得都对!你想把鱼生开了,但你好歹要给美术组留点时间吧?立马就把她开除,那下个月就要上的新版本新角色怎么办?你让谁来接手?!” “我说了,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好画手!” “那你就去找啊!鱼生现在粉丝五百万,随便画点什么可都是有流量的!” “呵呵,”那个女人发出一声冷笑,“不就是网红画家吗?我这里正好有,而且是足足四个!” 一声响亮的拍桌响。 听起来她是把手机拍到桌上了。 “在这个什么都可以形成圈子的年代,每一个圈子都有自己的‘四大美人’,刚好最近我查了一下,画手圈也有。” 那个女声悠悠然道:“网友叫他们四大巨触,每一个都有百万粉丝,其中有个叫十一的,粉丝数量比鱼生,还要多一百万。” 她声音带点冷笑:“怎么样?你看他们行吗?” 第146章 投资她只是商业上的考虑? “在开会。” 温璨终于说话了,声音略低。 叶空这才把注意力收回来,对应的回了一句:“我在吹风。” “看出来了。” 望着屏幕里少女背后随风起伏的花田,温璨笑了笑:“很漂亮。” “你说我还是说花?” “……”像调情一样的话,却被少女说得很认真。 她真的只是在好奇。 温璨却挪开了视线,说:“我说花。” “好吧。” 叶空倒也不在意,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还在争吵的背景音:“这是在开什么会?你这么摸鱼也可以吗?” “不是摸鱼,他们不知道我也在线。” 温璨懒洋洋道:“这两天游戏公司这边出了点问题,原本的主画手被发现抄袭,两个管理在为她的去留吵架。” 本着画家的职业精神,叶空摸了摸下巴说:“这有必要吵吗?抄袭的你们也要?” “当然不要。”温璨倒是很淡定,“但老于是我的老同学了,我想给他点面子,至少不要为一个抄袭的画手丢了体面。” “所以你在这偷听?” “大老板会时不时上线旁听他们的会议——这一点是被写进了公司规则的,所以我不算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观察。” 背景里,那两人的吵架声越来越大了,把他们的说话声都盖了过去。 “你凭什么判断他们不如鱼生?就算不合适,合作两次也就合适了!” “在玩家那里鱼生和我们星飞已经捆绑到一起了!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重要的不是画功,而是画风!是和我们星飞最契合,浑然一体的画风!” “诶哟我的天哪!不知道还以为您是北城大美术系出来的高材生呢!懂得不要太多!哦一看专业,臭学管理的,跟美术是一点不搭边啊,还在这儿大放厥词说人家不行……” “你!你不要人身攻击!” “我哪一句人身攻击了?我不就说点事实吗你就生气了?”那女声简直火力全开,语气抑扬顿挫,活像个相声演员:“我只希望能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我希望外行不要来指导内行,我难道错了吗?” “可鱼生已经为下一版本的新地图做了很多准备!你看没看过她放出来的星球图有多少人喜欢?转发评论都上万,还带着星蚀上过热搜!” “星蚀上热搜都成了鱼生的功劳了?你真的知道我们游戏有多少玩家吗?最新日活七千八百万!平时玩家随便骂骂官方就能上热搜了,她出个图上热搜那是她应该感谢星蚀给的热度!而不是我们星蚀感谢她!” “……反正一个月的时间,你再找不出来比鱼生更适合的画手!就算在大老板那里我也这么说!” “呵,不就是科幻背景的角色和海报吗?就算这四大巨触不行……” 那个女人冷笑着,又噼里啪啦操作手机,啪一声拍在桌上:“看看呢,这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死妖?”那个男人居然也冷笑起来,“难怪这两天我们公司跟她一起上了热搜,原来都是你主导的,行啊,她的确很合适,人气也能吊打鱼生了,可你能把人请来吗?” 男人冷笑连连的道:“人家是年少成名的大画家,光靠版权就能躺着赚钱的人,凭什么来给你画一张五十万的角色图?还是你打算出一张五百万的价格?这样人家倒是有可能会答应,那你去请吧。” 男人似乎在椅子上嘭地坐了下来:“你把不死妖请来了我就认输,我可以立马让鱼生滚蛋,你去请吧!” 手机这边正在“旁听”的不死妖本人:…… 以及被嫌弃的四大巨触之一,十一本人:…… 马甲太多就是这点不好,遇上这种情况真的会很尴尬。 叶空躺在花丛里,嗅着香气,面无表情的这样想到。 可手机那头的温璨似乎还嫌她不够尴尬,居然低声问她:“你……想好了吗?有没有要跟我合作的想法?” 叶空:…… “我也不懂画画,但上次见过你的速写,我觉得你挺适合的。”温璨语气温和而平静,听起来的确很理智,“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 “……”叶空黑白分明的眼珠迟疑的转了转,慢吞吞道,“人家可是四大巨触……还有火爆全网的不死妖。” “名气大的人也未必真的那么厉害,他们很大一部分都是营销起来的。”温璨没什么表情的这样说,“这是一个什么都可以营销的年代,于是一分可以变成五分,五分可以变成十分,就像谎言说了一千次就变成真的,营销太多,观众也会当真的。” “……” “所以,我更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温璨隔着屏幕,温柔的注视她,“我觉得你更厉害。” “……” 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叶空嘴角扯了扯,眼神凉凉的瞅着他:“你到现在也依旧没看不死妖的漫画吧?” “没有。”男人居然还一脸平静,理直气壮。 “……明明你还投资了花叶杂志。” “投资只是商业上的考虑,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喜欢她的作品。” “……说得好。” 叶空难得体验到如此憋屈的感觉。 她从躺椅上翻身坐起,盯着屏幕,突然问他:“这个游戏公司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温璨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是我最大的摇钱树,只要它一直还在正常运转,我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用来投资和建设别的项目——可以说整个星飞集团的基础也不为过。” 说着,温璨还摊了摊手:“否则我也不会连一个画手的去留都要亲自关心。” “是嘛?” 叶空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有点冷冷的,几分跃跃欲试的坏主意在她漂亮的眼睛里弥漫。 “那这样吧,你去看一看不死妖的漫画,看完了,我再好好考虑要不要跟你合作。” 温璨:…… 男人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还有一点不情愿。 可在叶空的坚持下,他还是勉强点了点头,挂电话的时候嘴角的笑都淡了几分。 而叶空挂了电话,立马就登陆了不死妖工作室的微博。 看着“星飞集团”官方账号的转发,她冷冷勾起嘴角:“只是商业上的考虑?不代表喜欢我的作品?名气都是营销出来的?” 她恶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回复,然后用不死妖的账号,发了出去—— 第147章 合作愉快 【不死妖工作室v:私信已阅,合作愉快~转发\/\/星飞游戏:不死妖大大看一下私信,已经打卡十多天了,诚心求合作[可怜][可怜][可怜]\/\/转发:@不死妖工作室:《群星》……】 —— 不死妖这条消息一发出去,立刻就有好几个词条挂在了热搜文娱榜上。 #不死妖回应星飞游戏#、#不死妖星飞强强联合#、#星飞舔到应有尽有#、#星飞打败东游坏血获得不死妖留牌#…… 一条比一条夸张的热搜里,全是星飞玩家在猖狂大笑,疯狂奚落另外两大游戏玩家,玩梗玩得不亦乐乎。 其中也夹杂着几条对不死妖的质疑不满,例如“这热搜是不死妖自己买的吧?踩着三大吹真不要脸”、“不死妖是谁?还能骑在狗飞头上?本狗飞玩家不同意”、“哪来的不知名玩意儿碰瓷狗飞?还让狗飞给你当舔狗?做梦比较快”…… 不过这一类毕竟是极少数,很快就被其他爱热闹的玩家给压下去了。 对他们来说,认不认识不死妖不要紧,要紧的是星飞抢到了人,就是把坏血和东游踩在了脚下。 而就算不认识,经过一番调查和路人科普也认识了。 这么一个热度大口碑好的白月光级天才画家,能被星飞抢到手,他们只会更高兴。 而当热搜数据正在蹭蹭上涨时,叶空才点进私信去回复星飞。 把私信聊天框里那一堆彩虹屁无视掉,重点看了一下对方想要合作的事项,果然和温璨那个电话里的内容重合了。 他们想合作游戏新角色的人设图以及新版本海报。 叶空想了想,敲起键盘来。 【不死妖工作室:谢谢喜欢,可以合作,但可以只线上交流吗?】 那边几乎是秒回。 【星飞游戏:只线上交流?大大不需要跟我们见面签合同吗?】 【不死妖工作室:又不是入职,只是短期合作而已,你们说需求,我交图就好,这种程度的合作就和网上约画手没有区别,所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好了,不用签合同的。】 【星飞游戏:可以是当然可以,只是我们都以为不死妖大大应该会更慎重一点[憨笑][憨笑]】 【星飞游戏:你问过不死妖大大本人的想法吗?我们如果敲定合作的话,之后交流也是通过你吗?】 【不死妖工作室:我是不死妖。】 【星飞游戏:……】 【星飞游戏:!!!】 【星飞游戏:大大我是你的超级死忠狂粉!!!银河之花每一张大图我都打印了放大版贴在我的卧室!小时候第一次攒钱买书就是买献给云雀!我超爱你啊啊啊啊!!!!】 【星飞游戏已撤回一条消息】 【星飞游戏:好的,既然是大大本人,那我们接受大大提出的任何合作方式。】 叶空:…… 叶空把自己工作专用的微信号给对方发了过去。 加了好友之后,叶空只当对方也用的工作号,便想通过朋友圈了解一下星飞的情报,结果一点进去,放眼全是《群星》相关的消息。 刷屏式发布。 每一条截图都附带一长段彩虹屁。 叶空:…… 淡定如叶空也忍不住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挠了挠脸颊,委婉的问对方这是不是工作号,而对方这时才突然想起来一般,赶紧另外发了个号过来。 【小小黄:不好意思大大,这是我的生活号,没注意发错了[羞涩][羞涩]】 叶空:…… 所以,发错了,但也不打算删掉是吗? 这真的不是来骗她好友位的? 叶空叹了口气,刚把她的工作号加上,便又接到了曲雾的电话。 · “你怎么突然回复星飞了?”曲雾语气纳闷,“真打算跟他们合作?” 叶空“唔”了一声表示肯定。 曲雾更加奇怪了:“听你这语气兴致缺缺的,为什么突然要答应?现在谈得怎么样了?要我出面吗?” “正在谈呢。”叶空靠在长椅上望向天空,道,“至于为什么要答应……有点不太纯粹的目的吧。” “……好吧。”曲雾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是自有打算,也不追问,只嘟囔道,“也挺好的,我本来就觉得这三家一定要合作一家的话,你也只能选星飞。” “因为他们最强?” “不是,因为他们最有礼貌。”曲雾呵呵一声,“你也知道,这些大厂想调查我的电话号码不是难事,像是这两天,坏血和东游就给我打了不止五个电话了,反倒是最大牌的星飞,从头到尾都只是通过微博联系。” 曲雾冷哼道:“我知道他们都觉得私下查号码然后直接联系这种事很理所当然,可我就是觉得很冒犯——简直就是大剌剌在告诉我,''你的信息我想查就查,这很正常''。” “那是挺讨厌的。” 叶空道:“看不出星飞还挺有修养。” 怀着对星飞的微小好感,叶空挂了电话,又给刚加上的好友发了条消息过去。 【不死:我知道你是我的粉丝,我也很感激这一点,不过你找我当画手,有征求过你们大老板的同意吗?】 【星飞美术:大大,我们大老板不管这些的,我基本能负责美术部的一切。】 【不死:你最好还是问一下,说不定你们大老板不喜欢我呢】 【星飞美术:怎么可能?!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不死妖!】 【星飞美术已撤回一条消息】 叶空:…… 【星飞美术:好的,那我去征求一下意见,大大稍等】 …… · 叶空把腿盘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她在花丛里兀自的笑了起来。 正好回家的叶臻看到这一幕,有些纳闷:“什么事这么高兴?” 叶亭初在一旁也看过去,表情没变,眼底因为长久工作而堆积的冷意却无声消散了许多。 “想知道就去问。”她说。 “……”叶臻却扭开头,“我才不,她可讨厌我了。” 叶臻最近没工作,每天不是在外面玩极限运动就是在家拉片睡大觉。 一头薄荷绿的短发稍微褪色了一点,却更加轻盈好看,加上那张脸蛋,看起来少年气十足,简直像个十几岁的校草。 但这校草此刻却把嘴角抿得死紧:“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叫我一声哥哥了。” 原本是自言自语般的喃喃,对上叶亭初若有所思的视线后他却陡然抬高了音量:“当然我也不稀罕,我又不缺妹妹。” 他说完就往里走了。 倒是叶亭初,一边解开了领带,一边走进了花丛。 第148章 你对不死妖有意见? “什么事这么高兴?” 叶臻不肯问的被她问出来。 少女盘腿坐在长椅上,抬头看她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点笑意。 “很高兴吗?” 她眼神变得疑惑。 叶亭初便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她的嘴角:“在笑啊。” 叶空自己也摸了一下:“真的诶。” 她嘟囔道:“但我也没觉得很高兴啊,只是觉得好玩——难道我其实心情很好?” 叶亭初:…… 叶空往落地窗看了一眼,隐约可见叶臻走进厨房吃东西的身影。 “他明天就要去南港了。” 叶亭初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突然说。 叶空平平静静的“哦”了一声,又奇怪道:“你居然真的要派他出去啊?” “不然你以为我开玩笑?” “可不是说那个工作很难吗?而且他还晕船,那边条件又很艰苦。” “年轻人受点磨炼是好事。” “你的语气好成熟哦,不是也才二十七岁吗?”叶空抬头看着叶亭初,对她笑了笑,“姐姐明明也是年轻人。” “……”叶亭初突然被甜了一下。 虽然其实叶空的长相并不是甜美挂的,但她却觉得这个笑比娱乐圈里那些被誉为“天下第一甜”的演员还要甜。 难道这就是亲姐滤镜? 叶亭初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面不改色地揉了一把叶空的脑袋:“你还挺会说话的。” “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那说明我很把你放在心上。” 叶空又低头去看手机了,边看边说,“我只有对我喜欢的人才会说好听的话,不然就会把人气死——这是院长爷爷告诉我的。”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叶亭初又被甜了一下。 甚至让她觉得今天的糖分摄入量已经超标了。 于是克制地收回手,叮嘱了一声别盘腿坐太久,便转身离开了。 而心不在焉的叶空,此时终于收到了“小黄”的回信。 · 【星飞美术:大大对不起!o(╥﹏╥)o我有罪!orz苍天呐你杀了我吧!】 【星飞美术:[红包][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星飞美术:转账555】 看着一连串嚎啕大哭的表情包,叶空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 她眯了眯眼,问对方怎么了。 【星飞美术:对不起大大!我们老板说需要看过成品再决定!就是钱还是照样给,但最后用不用要看他满不满意┭┮﹏┭┮】 【不死:你说的这个老板,是你们星飞游戏的大老板吗?】 【星飞美术:是的大大o(╥﹏╥)o其实不止是星飞游戏的大老板,还是整个星飞集团的大老板o(╥﹏╥)o】 【星飞美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疯要插手美术部的事o(╥﹏╥)o虽然平常他也时不时抽查,但一般不会管到这么细的o(╥﹏╥)o】 叶空:…… 她不出所料地翘起嘴角冷冷一笑,很快回话。 【不死:挺好,很严格,没关系的,你不用给我发红包,本来就是能者居之,只要钱照给就行,最后用不用是你们的事。】 【星飞美术:肯定要用的!我相信您!期待您狠狠打脸我们的大老板!最好让他以后都跪下来对你磕头!求你跟他合作求你跟我们绑定!!!!可恶的资本家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傲慢!!】 【星飞美术已撤回一条消息】 叶空:…… 好可怕的狂粉。 叶空心想。 感觉给她机会的话,她会为了我狂扇温璨巴掌。 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叶空发过去一条“那倒也不必”,随后便正式进入工作环节。 这样的工作叶空做了无数次。 “十一”那个号是个网红画手,日常总有无数人来找她约稿,金主更是遍布各个圈子,各种或苛刻或奇葩的需求她更是看了成千上万。 像星飞这样的大公司合作起来反而轻松不少——因为他们的需求至少是精确的,不会给你来一句“反正就是要那种感觉”。 (鬼知道“十一”以前都碰到过怎样的甲方。) 【星飞游戏:我们这边想要的是一个角色,以及三张不同背景的海报。】 【星飞游戏:三张海报的背景要求分别是:地球废土、宇宙星空、星际战场,和您的新作《群星》有一些重合,但是我们希望可以做到一看就是《星蚀》的游戏风格,而不是让人想起您的作品……那个,就是,不是不喜欢《群星》,而是……】 方思婉在里面喊吃饭了。 叶空挑了挑眉,起身前最后回了一句话。 【不死:我当然知道,那不然呢?我还不想被你们蹭到群星的热度呢。】 她起身,息屏的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 “我的《群星》可是要冲向宇宙的。” 少女脚步轻快,自言自语的语气很是漫不经心。 · 而另一边,黄姿容却在会议室里发疯。 “不是到底为什么啊?!温总真的知道那是谁吗?那可是不死妖!” 她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像个狂躁的母狮子。 前不久才跟她吵翻天的男管理层脸上则是一点傲慢的笑:“不死妖怎么了?再大的咖也不能作弊直接拍板啊?她又不像鱼生那样,已经跟我们合作多年了所以值得信任……” “别再吹你的鱼生了!”黄姿容一声冷笑,“就是因为我们信任她所以她才跑去抄袭吗?” “……你到底还要为这点事纠结多久?又没闹出去!”男领导也暴躁了,“说不定温总就是因为更满意鱼生才故意为难不死妖的呢?要知道之前鱼生也是在温总那里过了眼的!”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以为是秀女在皇帝那儿留牌子呢。” “……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那男的正要发怒,却又不知为何反而悠然起来了,“毕竟鱼生的确长得比你漂亮,我记得当时温总来视察的时候,对她态度也很温和。” “……你疯了吧?温总已经有未婚妻了!” “呵呵,家族联姻而已,根本就没感情,而且温璨这人就不像个会喜欢大家闺秀的——我和温璨是老同学,我总比你了解他。” 男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抱起了胳膊,正要准备畅谈一番,却忽然听见一轻咳在会议室响起。 并不算很熟悉,但因为那音色太好听了,因此只迟疑了三秒,两个人便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男人陡然抬头看向监控器。 闪着红灯的监视器在他不妙的预感中缓缓移动,将镜头对准了他们。 “我知道鱼生是我们合作很久的画手,但我对她本人没有任何印象,也不记得她的脸。” 优雅清冽的男声从扩音器里响起来。 温璨在自家书房,看着电脑里的画面,慢条斯理道:“同时,我和我的未婚妻感情很好,也不打算出轨——老佟,你听明白了吗?” “……”佟经理哑声一笑,“知道了,是我胡说八道,温总您别介意。” 黄姿容却顾不得那些,赶紧冲着镜头喊:“老板!你真的不知道不死妖吗?你去看看她的《群星》!最近正在连载的!画风超绝画功也超绝的!你看了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相信她了!” 温璨沉默两秒,再张口时语气竟凉了好几层:“我知道《群星》,也知道不死妖,但到底能不能用她的画,还是得看成品——这是首次合作的规则,我不打算为任何人破例。” “你也不该为任何人破例,黄部长。” “……”黄姿容蔫了。 看着她蔫头耷脑的样子,温璨收回视线,淡淡道:“如果你真的对她那么有信心,就不应该这副样子——毕竟真正有本事的人,总能靠实力征服我的。” “可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也不值得你可惜。” 黄姿容沉默良久,最后默默抬头,小声道:“温总,是我的错觉吗?” “我怎么觉得,您好像对不死妖,有意见呢?” “……” 第149章 我要证明你不配! 叶空当然知道温璨对不死妖有意见。 她又不是傻子。 在已知温璨妈妈是不死妖粉丝的前提下,温璨本人却对不死妖没有表现出任何推崇,甚至连前来投资的态度都那么冷淡,漫画也懒得翻,这样的表现绝不仅仅是无感而已。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好奇。 常人都喜欢爱屋及乌,温璨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 叶空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好奇……如果她真的用“不死妖”这个身份接近了他,那个男人会对她露出什么样的面目?而等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想捉弄人的恶劣心思窜上心头,代价便是叶空变得更忙了。 她当天晚上为了完整了解《星蚀》这个游戏中的故事背景,几乎熬了一整个通宵,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还打着哈欠在玩游戏。 游戏是刚下的。 虽然作为画手“十一”这个身份,她已经画过不少《星蚀》相关的约稿了,可那些了解都很片面,她还是想自己亲自玩一玩了再开始设计角色。 而这一天夜里,照常熬夜的叶空,在半夜三点,收到了来自那个找茬面试者的邮件。 《围棋少女》的完整大纲,以及第一话。 坐在台灯下,叶空看了许久,最后给对方回复了一条“恭喜你入职了”。 紧接着第二天,她就在咖啡店里见到了那少女。 今天她的发型又换了,从双马尾变成了鱼骨辫,一身穿搭依旧十足少女风,在叶空面前冷笑着拍桌俯身的时候,竟也显出几分中二的气势。 “现在,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沉迷游戏中的叶空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眼神却如同魂游,根本映不进她的身影。 但这并不影响叶空出声,毫无起伏的一句“啊,说吧。” “我叫!” 看着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少女狠狠咬牙,一字一字将那个名字吐出来: “原、小、七!” “……” 正在手机上操作人物的手指顿住了。 此时没有曲雾在身边,收银台后只有叶空一人。 于是便没有看见她罕见变化的眼神与表情。 她一点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露出得意笑容的少女,聚焦的漆黑瞳孔落在少女身上,许久后才缓缓重复了一遍:“原小七?” “本来是棋子的棋的。” 原小七抱起胳膊,仰着下巴睨着她,嘴角翘得高高的:“但我觉得七更好,跟原野提出来,他也就同意了。” “……是吗?”叶空眨了下眼,又慢慢收回视线,“那真是恭喜你。” “……你不生气吗?”原小七不高兴了,放下手紧紧盯着叶空。 “我为什么要生气?是你的名字又不是我的名字。” “可这个名字是属于你们的,不是说叫这个名字的小狗还是你捡来的?名字也是你起的。” “你也知道那只是一只狗啊。”叶空头也不抬了,“我为什么要为了一只狗生气?” “……可那不是普通的狗!那是你和他们一起养的狗!这只狗死后你还用这个名字画了画,做了一件大事!我就不信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 叶空又停住了。 人物在屏幕上被对手打死。 她抬头看向紧盯着她的原小七,慢慢皱起眉,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你好奇怪啊。” 她道:“跟一只死掉的狗抢名字就为了看我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想做我的狗。” “什……什么?”原小七呆住了,愤怒的表情还没涌上来,便被叶空不耐的截断。 “小朋友,我是因为看中了你画画的能力才让你入职的,而不是因为你是狗——无论你到底想当我的狗还是原野的狗,我都无所谓,你听明白了吗?” “……我才不是狗!”原小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随便你吧。”叶空挥了挥手,就像挥走一只苍蝇般不耐烦,“你今天是来入职的,去楼下找曲雾签合同就行了,少跟我说话。” “……”原小七双手猛地用力拍在收银台上,发出让人肉疼的一声“啪——” 她表情微微扭曲,却忍住了,强撑着一脸阴冷的表情盯着叶空:“你让我入职,是因为看中了我的能力,可我来入职,却正是因为我看不上你!” 她俯身,紧盯着叶空道:“我就是要证明,你根本就不配做他们的朋友,更不配让原野记挂这么多年!哪怕那感情是恨,你也不值得!” “等我从方方面面都把你彻底压下去,我就算为他们兄弟俩报仇了,而原野——也会从此只把你当成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叶空慢慢抬头,“原野到底是从哪里捡到你这朵奇葩的?” “那是我们的秘密,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个外人?” 原小七又恢复了一脸傲慢,“你们以前有三人组,我们现在也有。” “知道了知道了,你可以下去报道了吗?”叶空平铺直叙地再开了一局。 原小七意犹未尽,却忍住了继续的冲动,哼了一声,转身甩头走向了地下室的方向。 不过没走几步,原小七突然又停住了,她眼珠子一转,突然转头看着叶空,道:“对了,你猜我为什么要画围棋为题材的故事?” “因为你喜欢?还是你主人喜欢?” “错,是因为我在围棋上,也很有天赋。”原小七勾起嘴角,“就和你一样有天赋——这是原野叫我下棋的时候说的。” “所以你看,你并没有那么独一无二。”少女道,“如果我再大两岁,如果当初在孤儿院和他们相遇的人是我,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最重要的是,哥哥也不会死。” 叶空没有反应,只有游戏的音效在响。 原小七的眼神冷下来。 她轻哼一声,转头就走,却听身后突然响起叶空平静的嗓音。 “你知道吗?” 她脚步一顿,只听叶空静静道:“原野的围棋,是我教的——而当时,我并不觉得他是个有天赋的人。” · “……”少女猛地转身,一双眼不敢置信地盯住她,“你胡说!他的棋明明是哥哥教的!哥哥才是围棋最厉害的人,他何必要跟你学?!” “看来唯独这一点他没有告诉你呢。” 片刻的默然后,叶空弯起嘴唇看向她,“可事实就是如此,虽然他哥哥下棋也很厉害,但他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暴脾气,就算是自己的弟弟也不会有耐心教的。” “所以,按照辈分来说,我是原野的师父,而看在你是原野徒弟的份儿上……” 叶空坐在收银台后,靠上椅背,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我准你叫我一声师祖,怎么样?” 第150章 画师离职 原小七离开咖啡店的时候还是对着叶空放了狠话,但只看脚步就知道,她整个人都有点虚。 叶空所说的真相想必给她带去了巨大的打击。 可叶空对这些一点都不关心。 她开始彻底忙了起来。 白天偶尔上课,其他时间几乎全扑在了星飞的约稿上。 而在这期间,鱼生从《星蚀》正式离职的消息也终于被公布出来。 为了给这个合作已久的画师留点面子,《星蚀》方面并没有把真实原因说出口,而是营造出了“和平分手”的假象, 可鱼生毕竟也是有百万粉丝的热门画手,在《星蚀》玩家那里一向有着很高的地位,因此这消息一出,官方微博底下立刻被打满了几百楼问号。 #星蚀#超话里,玩家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不是吧?鱼生为啥突然离职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啊! -鱼生是不是要单干了?毕竟已经大火了。 -好吧,如果是有更好的去处的话,那就祝小鱼未来一片坦途! -不要哇!我的乱雨还等着她的妙手呢!没有她乱雨怎么办?谁来画? -会有新画师来画的吧?或者说乱雨早就画好了? -不可能!小鱼上周还在微博上问大家想象中的乱雨是什么风格,说想参考一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画好! -妈呀临时找画师?只剩一个月了来得及吗?狗飞在搞什么?不会到时候推迟更新吧? -@鱼生咸鱼 小鱼能不能不走[哭][哭][哭],没有你我的老公老婆们怎么办?感觉美色都不能保证了! -@星飞游戏 狗飞你到底在干嘛?还有一个月就更新了这时候突然把主要画师放走了?不会是被下家挖墙脚吧?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到换画师,狗飞不是刚宣布要跟不死妖合作? -…… -……所以,到底是跟鱼生和平分手后紧急找到了不死妖救场,还是为了跟不死妖合作而把鱼生赶走了? -狗飞应该不会那么没心没肺吧,鱼生一直都说狗飞对她很好啊,美术部小公主的程度 -!!!快去鱼生超话!有鱼生粉丝爆瓜了! …… 《星蚀》玩家随着情报蜂拥而至,转眼就把#鱼生#超话中的一条微博炒高了热度。 发微博的人也是《星蚀》玩家,甚至他同时玩着星飞旗下的所有游戏,但与此同时,她还是鱼生的忠实老粉。 余生和《星蚀》合作六年,她便喜欢了她六年,早早就加了鱼生的粉丝群。 这次所谓的爆瓜,爆的也正是鱼生粉丝群里的聊天记录。 时间是上周,在日常道晚安的深夜,鱼生突然在粉丝群里冒头,发了一个流泪悲伤的表情。 没睡的粉丝们立刻纷纷关心。 她却打哈哈给掩盖过去了,说自己只是没理由的突然emo。 紧接着没两天,她又突然发了条消息,问自己如果工作上有所变动,粉丝们还会不会支持她。 群里自然是一水的支持,可同时也有很多人惊疑不定地问她是怎么回事,难道要从《星蚀》调到别的游戏区? 没有人怀疑过她会从星飞离职。 六年合作,她的确早就跟星飞深度绑定了,每一年的公司年会,她都在视频里像公主一样被许多人众星捧月的围着,因为露过脸,她的粉丝里甚至还有不少颜粉。 除此之外,《星蚀》的管理层显然也很重视她,几乎所有重要角色都是由她来画的。 久而久之,根本没人觉得她会离开星飞。 甚至有人认为,她到最后会成为《星蚀》美术部管理。 但从这一天开始,这些预想似乎都变得不保险了。 鱼生开始时不时在微博上发布一些风格阴郁悲伤的画。 而她最后一次发布动态,正是在不死妖回复星飞“合作愉快”的那天。 那是一幅月色下漆黑湖面被一分为二的图。 惨白的闪电劈开湖水,水中一条金色的鱼,正好被闪电映亮美丽而凄惨的身躯。 一双大鱼的眼睛映着那道凌厉残酷的闪电,几分绝望几分凄美。 当时粉丝们都只以为这是日常练习用的画作,还在下面下跪高喊神仙。 可如今回头来看,这幅画却充满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意。 在这之后,鱼生就再也没有更新过微博了。 她最后只在粉丝群里留下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鱼生咸鱼: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 【鱼生咸鱼:我想我也算问心无愧吧,这样就挺好的哈哈~】 【鱼生咸鱼:不禁想问时间算什么?情分算什么?】 【鱼生咸鱼:只要看清楚我们都只是小人物,就可以很坦荡的面对任何情况啦~】 …… 这些话穿插在很普通的聊天里,彼时没有任何粉丝看出问题。 可如今回头再截取出来,却每一条都好似在说服和安慰自己。 爆料的粉丝是这样说的:【我也不想直接确凿的说什么,也不想满怀怨气的去责怪谁,但我也实在做不到什么都不说,因为我是那么清楚的记得你画的每一个角色给我带来的幸福,我是那么清楚的记得你为了每一个角色付出的努力,我是那么清楚的记得你在每一次更新后忐忑等待着玩家们评价,并真诚感谢每一句夸奖的样子。 我不想让你就这么默默地走,就像你真的是开开心心离开,去走你的坦途大道那样——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有一些玩家还会骂你,说你被捧红后就甩手走人,说你白眼狼。 我只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如果你的离开有问题,如果你的离开让你伤心,那一定是别人的错。 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作为《星蚀》的大画师,你问心无愧,无论是对你自己,对玩家,还是对星飞。】 —— 看过这条微博,几乎所有玩家都炸了。 #鱼生被逼离职 立刻登上热搜。 在大量玩家的加热下,很快就从文娱榜爬到了主榜,同时词条也变成了—— #不死妖入职 鱼生被逼离职。 第151章 粉丝骂战,画手纷争 -你们怎么也玩起了鸟尽弓藏这一手?自己成大公司了就霸凌小画手啊? -鱼生跟你们合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元老的? -鱼生是被我们玩家捧起来的,要开除也要由我们玩家说话你们凭什么把人赶走? -我说前几天为啥突然一改高冷跑去别人那里做舔狗,是管理层夹带私货吧? -每次周年庆鱼生都参与直播,每年都有#星飞宠女#的词条冲上热搜给你们带来一波爱女热度,现在看来别说公主或者女儿了,人家根本就是你们狗飞的奴隶啊?想让滚蛋就让滚蛋? -不给个交代休想就这么算了! -@星飞游戏 你们不一直以“视玩家为家人”作为口号吗?换角色画手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通知一下我们这些家人呢? -和不死妖签合同了?没签赶紧退了!我不管她多有名气我只要鱼生! -谁准你拿着我们的钱另外请画手的?狗飞被捧上天了真以为自己牛起来了? …… 星飞游戏官方账号被玩家冲了几千条评论。 鱼生的微博底下则全是安慰和打气。 -要是你真走了我就把《星蚀》卸了。 -鱼生别走!硬刚啊!你背后是我们千千万万的玩家!我不信狗飞真敢把玩家全得罪了! -小鱼太惨了,我只认你是狗飞公主,别人不管啥名气我都不认 -要是你真走了我就对狗飞太失望了,真的是成大公司了就不把玩家放眼里了 …… 事态愈演愈烈。 可星飞方面却始终没有回应,而玩家们站队的鱼生也一直没出来说话。 直到第二天晚上,那个最先爆瓜的鱼生粉丝才又出来发了一张图。 依旧是聊天记录,不过这次是私聊。 看得出来这位粉丝每天都在孜孜不倦地向鱼生发私信关心她,可最近她似乎一直都没回复,直到事情发酵到第二天,她才终于回了一条。 【鱼生咸鱼:真的很感谢你们的支持和打气[流泪],我会永远记得星蚀玩家到底是多温暖的团体,这六年不止是我在陪伴你们,你们也陪伴和见证了我的成长。 但我其实是个很没勇气的人,这几天一直失眠到早上,每天睡觉不超过三个小时,感觉身体快垮了,所以就这样吧,我到此为止了,希望我们以后还有缘分在别的地方相遇[抱抱][抱抱][憨笑][憨笑]】 …… 这条微博一发,玩家们不仅没有如鱼生所示意的那样到此为止,相反,简直是火上浇油。 原本这件事还仅止于星飞游戏的官方账号以及鱼生的微博下,可鱼生这条回复一出来,开始有人将矛头指向了不死妖。 -受不了了,有的大前辈仗着有名气光明正大走后门,看了两天的热搜了还在和狗飞一起装死,服了 -那人真有那么有名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啊?年纪不大怎么还欺负人呢? -怎么还有人不敢提大名?让我来提!不死妖仗着有名气加上是大前辈这么挤走一个兢兢业业的画手真的好吗?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不知情看了两天的热搜也应该知道了吧?为什么还不表态? -联想到一些走后门的特权咖,以及这真的不算职场霸凌吗? -不死妖不会在狗飞内部有人吧?不然我真的想不通,狗飞一向以尊重玩家有人情味为亮点,真的会这么自砸招牌吗? -不死妖勾结星飞高层欺压小画手!@星飞游戏 再不出来管管我们要举报了! -早就想说了,狗飞一直那么高冷,突然换人设当舔狗一看就不对劲,有的画手真的凭着一些童年滤镜 …… 随着《星蚀》玩家对不死妖的指控越来越多,愈演愈烈的情绪让玩家终于忍不住去了不死妖工作室的账号底下叫骂。 当一条直呼不死妖大名,指责她走后门搞特权欺负人的评论,被星飞玩家点赞到最热门的时候,不死妖的粉丝才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于是大战一触即发。 · 《群星》虽然才仅连载了两话,但因为画面中透露出的信息量极多,短短两个月内已经有不少网络画手对漫画进行了二创,由此也引来了更多的漫迷。 于是每天聚集在“不死妖工作室”微博底下的,除了因为童年滤镜而对不死妖盲目崇拜的粉丝之外,还有大量在二次元混迹已久的老油条。 星蚀玩家这一来,立刻就让这些老油条炸了锅。 可老油条毕竟是老油条,他们不会直接在“不死妖工作室”的评论区开战,他们只会把自己吹彩虹屁的评论顶到最上层,好把骂人的评论压下去。 与此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粉丝直接杀到了《星蚀》的微博广场。 -#星蚀 星虫又皮痒了?来我家画手底下发什么疯?谁管你们内部有什么变动,我还嫌狗飞口碑不行不配跟不死妖合作呢。 -#星蚀 星虫又在闹什么笑话?《银河之花》火遍全国刊印十几国版本全球发行的时候,贵司还没出土呢!说不死妖勾结你们高层?说不死妖走后门欺负你们画手?你们配吗? -#星蚀 狗飞也是走起来了,当年弃游《星蚀》的时候就是因为嫌弃角色画得太网红没意思,要是真有不死妖入驻合作画角色的话那是贵司修了几百年得来的福气,懂吗? -#星蚀 不看不知道,居然还来不死妖广场上骂人,绝了,这才是真的欺负人家不搞饭圈那一套吧?可惜俺们漫迷也不是死的,再来不死妖广场上撒野就把你们游戏举报了! -#星蚀 不死妖连个个人微博都没有,粉丝也一般都自称漫迷,从来不搞饭圈那一套,但大家都是二次元懂的都懂,谁还不会做几个视频发一发b站了? -#星蚀 无语了,玩《星蚀》三年没想到有一天大水冲了龙王庙,为了鱼生那个半吊子值得吗?能让不死妖来画我游我做梦都能笑醒好吧? #星蚀 现在在骂不死妖的肯定都没看过她的画,但凡看过随便一本什么都只会感恩戴德狗飞居然能请来不死妖 …… 第152章 大佬玩家发声 星蚀玩家很多,本以为会是一面倒的交战,可没想到不死妖的漫迷居然也不弱,一个晚上居然打得有来有回。 两边的广场都不干净。 可《星蚀》作为一款对家巨多的爆款游戏,这么多年来肯定是有过不少黑料的,如什么割玩家韭菜、抄袭争议、以及被骂崇洋媚外等等…… 如今全被不死妖的漫迷翻出来发到全网各个论坛。 而随着战场逐步扩大,沸点却是由一个星飞自己的玩家挑起的。 那是一个玩星飞游戏的人都认识的账号。 名叫@银河之霜 的超级玩家。 凡是星飞的游戏他全都玩,但主玩却不是《星蚀》,而是另一款 其中有一个战斗力最强的,本身就是星飞的玩家,但主玩的并不是《星蚀》这款游戏,而是另一款《奥尔兰卡》。 可即便他主玩的不是星蚀,也依旧有成千上万的星蚀玩家关注着他——因为他每年都会晒出星蚀给他寄的s级礼品。 那是他当年在该游戏上砸钱超过两百万的纪念品。 而这样的纪念品,他每年都会收到五个以上。 有人计算过,在他主玩的《奥尔兰卡》上,他每年平均要砸五百万,而星飞旗下的几款游戏加起来,他的每年支出已经超过了千万。 当然,除了星飞之外,坏血和东游他也玩,别的一些不出名的小游戏里也有他的身影,而这全部的游戏加起来,他每年到底花过多少钱就没人知道了。 ——一个货真价实的超级富豪级游戏玩家。 据说星飞每次的周年庆都会请他,可他没一次到场,只表示会一直支持星飞做原创游戏。 这样一个玩家, 成为游戏界的大名人似乎也不稀奇,他平常只会发一些自己玩游戏的进度,偶尔也发一些简短的吐槽。 从不露脸,从不直播,粉丝却超过百万。 而就是这样一个有名又低调的人,却在这场骂战里突然出声了。 他的上一条微博还是三个月前《奥尔兰卡》版本更新的时候发的,风格是这样的—— 【@银河之霜:奥兰新地图上的香水怪是哪个天才设计的?打了一个小时还在朝我吐口水,太恶心了。】 底下评论超过一千条。 然后,就是一分钟前发的微博。 【@银色之霜:@星飞游戏 发酵到这个程度还不出来澄清让不死妖挨骂,你们是真心求合作吗?不想合作趁早说,我把星飞全家桶卸了[吐][吐][吐]】 不到一分钟,评论区就被问号填满了。 -霜哥,你被盗号了? -霜哥知道啥内部消息?你怎么站不死妖? -???不是吧?说要卸游戏是认真的吗?说好的会永远支持狗飞做大做强走向世界呢? -霜哥被绑架了就眨眨眼,你以前不也挺喜欢小鱼的吗?这波明明是我们玩家被辜负了啊 …… 两分钟后,银色之霜又发布了两条新动态。 【@银河之霜:没被绑架没被盗号说卸载游戏是认真的,不知道内部消息但不觉得不死妖会走特权就为了在星飞当画手,更不用提欺负鱼生之类的话,她估计根本就不知道鱼生是谁。】 【@银河之霜:我不喜欢鱼生,我这辈子喜欢过的唯一一个画家是不死妖,我的id银河之霜里的“银河”,是银河之花里的银河,游戏多的是,我爱的漫画家有且只有一个。】 第二条微博附带着九宫格照片。 每一张都是一个房间。 书房、卧室、起居室——房间的功能各不相同,但每一个房间里,都在墙壁上画满了不死妖童话集的放大版画作,而那些无处不在的书架上,更是装满了各国版本的不死妖童话画册。 最中间的那一张,照片里是一面未完成的壁画,画上正是《群星》里的某一分镜——群星璀璨,荒原无垠。 · 十分钟后,#银河之霜 银河之花 上了热搜。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名叫@野宴 的玩家,自带流量冲进了鱼生的微博评论。 @野宴:@鱼生咸鱼 请不要再用各种私信和群聊来卖惨了,想卖惨直接自己来说个清楚,星飞真的无缘无故开除了你吗?真的是不死妖仗着名气大把你挤走了吗?别到最后闹大了你又跑出来说你什么都没说,都是玩家自己猜的,那真是清清白白好大一朵白莲花。 这个野宴在《星蚀》玩家里名气也不小。 因为除了是玩家外,她还是个同人画手,发过很多受人喜欢的同人作品。 但同时她也是光明正大的不死妖粉丝,不久前《群星》发行的时候,她发了很多条微博发疯,玩家内部很多人都知道。 可没人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跑出来直接往鱼生脸上冲。 而她这个行为,就像打开了什么盖子一样,越来越多的人冲进了鱼生的微博里。 -@鱼生咸鱼 不死妖粉丝和《星蚀》玩家双重属性叠加,我可以骂你一句白莲吗? -@鱼生咸鱼 把玩家当狗糊弄呢?真的那么委屈为什么不直接出来说?发点私信发点群聊就能让粉丝和百万玩家给你当枪为你冲锋,爽死你了吧? -@鱼生咸鱼 说句伤人的话你也是画画的,你觉得你和不死妖有可比性吗?你在委屈什么?我不信星飞没给你结工资,就算真的让你走了,你难道真的吃过亏吗?星飞欠你钱了? -@鱼生咸鱼 爆料瓜出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茶味了,你是不是以为星蚀玩家里没有不死妖的粉丝啊?不好意思我粉不死妖的时候星蚀连根毛都还没有呢。 -@鱼生咸鱼 狗飞之前舔到不死妖的时候我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倒胃口,都是因为你!你哪怕是自己站出来直接撕我都能高看你几分,躲在粉丝背后进可攻退可守算什么? -@鱼生咸鱼 他们都说你被不死妖挤走你受了委屈,我才觉得不死妖跑来和星蚀合作还被你泼污水才是真的自降身价,吃力不讨好。 …… 越来越多的评论被点到了前排。 最后甚至连星蚀的游戏超话里都吵了起来,玩家内部都分成了两派。 而直到这时,很多玩家才发觉,平常一起玩游戏、一起跑图斗嘴的朋友之中,竟然藏着那么多不死妖的粉丝。 -看了超话,才发现我好像对这个不死妖的知名度一无所知。 此话一出,得到了许多人的点赞。 -我也…… -还以为不过是个画灰羊羊与喜太郎的老古板,靠着童年滤镜拉票罢了,没想到……居然连星蚀内部都有这么多粉。 -已经下单了不死妖合集,打算见识一下。 -……被我亲姐骂得狗血淋头了,但我也突然觉得,鱼生如果真的是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那方,她为什么不直接出来骂,而是要通过群聊和私信的方式让粉丝代替她说话呢? -我们不会白骂不死妖了吧[尴尬][尴尬] …… 但除去这部分人,大多数还是在争吵中越来越火气旺盛。 这场骂战带着星飞冲到热搜榜第一时,已经是半夜两点了。 直到这时,星飞游戏才终于出了一则声明。 第153章 你好像变活泼了一点 【@星飞游戏:我司和@鱼生咸鱼 这六年合作都还算愉快,但不幸在一个月之前 ,@鱼生咸鱼 率先严重违约, 被我司管理层发觉,随后我司先提出解约,并看在多年合作份上免去了大半的违约金,@不死妖工作室 是我司为下一期版本更新临时请来的救兵,不死妖小姐愿意合作,我司不胜感激。】 附图是乙方违约,遂解除合同的官方盖章,下方甚至还有鱼生咸鱼本人的签字。 同时,不死妖工作室发布了新的动态。 【@不死妖工作室:不死妖与@星飞游戏 还未正式签订任何合作合同,且就算合作也只会是短期合作,不死妖小姐不欲成为任何游戏公司的御用画手,同时,若与不死妖小姐的合作真的会影响到星飞游戏的内部人事变动,还请予以告知,我方愿意随时停止合作。】 …… 两条微博前后发出来,热度也几乎一致。 只是不同的是,星飞游戏是被骂上热门的,不死妖底下却都是玩家们“不要终止合作”的哀嚎。 …… 整件事情闹了两三天,以鱼生被骂上热搜,鱼生本人宣布因病退圈为结束。 而最后叶空得知此事,居然是因为温璨打来的电话。 “合作可能要延后了。” 他对叶空这样说,“因为一些突发事件,公司不得不定下不死妖来画新角色——不过,她应该只会跟我们合作这一次。” “……” 叶空看着他淡淡的表情,无话可说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道:“不死妖到底哪里惹你了?你这么不喜欢她。” “她没有惹我。” “可你不想跟她合作。” “……我是一个民主的老板,不会因为个人喜好就轻易做出决策。” “……所以你承认了你的确不喜欢她。” “我妈妈很喜欢她。” “因为你妈妈喜欢所以你不喜欢——不知道的以为你跟你妈妈是仇人。” “……我的确不喜欢,甚至讨厌着我妈妈喜欢的一切,以及坚持的原则。” 温璨这样说完,却好像连自己都被自己的直白给惊到了,愣了一会儿才转眼看向屏幕。 手机里,少女正拿着画笔,撑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给予的错觉,她的视线好像手术刀,锋利又冰凉,仿佛能直抵他的内心,照出最根本的弱点。 这么无言地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温璨终于轻声问:“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我很好奇,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空说:“这两天发呆的时候,我老是会想到这个问题——你正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在做的时候又在思考什么,有什么样的目的。” “……”温璨平静道,“听不懂。” “是啊,这是只有我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画笔在叶空手指上转了一圈,又被她潇洒轻松地握住。 “那接下来,我说点你能听懂的吧。” 画笔笔尖指向镜头,在屏幕上点住了温璨的心脏。 “我没有特别想加入你的事业版图,所以你不用老想着撇开不死妖跟我合作,我对你们公司,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温璨的面无表情中,她盯着屏幕,一字一句道:“我只对你,感兴趣。” “……你的告白总是这么突然?”温璨说。 “自作多情,感兴趣不代表喜欢。”叶空道,“我还觉得你老想跟我合作才是喜欢呢。” “我只是觉得你作为画手很好用,再加上你年纪小,说不定我给你的工作机会可以让你找到未来想走的路。” “什么路?靠画画成为超级富翁吗?” “或许?——总比变成一个靠家族吃饭的米虫要好。” “你这种话发到网上是会被骂的,多少人梦想着能拥有富二代的米虫生活。” “是吗?”温璨没什么表情的道,“可我只觉得他们过得很恶心,又很可怜。” “……”叶空静默了两秒,突然问,“那你自己呢?” “……温家也很恶心。” “你避重就轻呢。”叶空道,“我问的是你,不是温家。” “……” “你好像拒绝承认自己在讨厌自己。” “……你是在运用你的心理学知识和我对话吗?” “不可以吗?”叶空理直气壮,“你都在为我的未来操心了,我们这叫互相越界,很公平。” “……”温璨移开视线,“你吃饭了吗?” 叶空:“……” “你真是很不擅长和人交心呢。” 叶空吐槽了一句,却又意外的宽容:“吃了,吃了我妈妈亲手做的中餐,每一道菜都很好吃,饭后还有一小份甜点。” 即将挂电话的时候,叶空突然说:“对了,忘了告诉你。” 少女黑不溜秋的眼珠子被眼皮半掩,她眯着眼看着镜头,看起来好似一只恶劣的猫。 “其实我和你妈妈一样,也是不死妖的粉丝。” 温璨:…… · 叶空第二天去学校,才从曲雾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完整经过。 “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答应跟星飞合作。”曲雾坐在凳子上,声音闷闷的说,“他们虽然是大公司,但你要是真的想接商稿,咱们又不会缺单子。” “星飞的对接说要略过审核环节,无论你画成什么样都会定你的稿子——搞得好像是因为委屈了你才给你补偿一样。” 曲雾转头看向正在画草稿的叶空,顿时泄气道:“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叶空一边手不停,一边头也不抬的道,“我不关心无关之人的想法,反正等我画出来了,所有人都会给我跪下,喊我大大或者爸爸。” 手指一顿,她眨了眨眼:“咦?我是不是押韵了?” “……”曲雾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迟疑道,“叶十一,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的说话风格变活泼了不少?” “……有吗?”叶空这次停顿得更久。 她好似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跟人交流太多,说话太多,所以思维也变活跃了吧。” “……你跟人交流太多?你说的是谁?”曲雾警惕道,“你每天都在咖啡店里呆这么久,不是睡觉就是闷头画画,我也没见你跟谁畅聊过啊。” “不是直接对话,是聊视频。” “……可你明明都不准我给你打视频电话的?!” 叶空沉默了一下,认真道:“人和人是不同的,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你三十六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曲雾的脸有些扭曲,“那个人到底是谁?” “你的表情这么变态,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叶空说:“不是还要去修订报纸吗?还不滚下楼?” “……” 曲雾一步一回头,满怀怨恨地离开了。 叶空独自清静了好一会儿后,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有人在她头顶发出一声低笑:“有人说你在这里当收银员,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叶空缓缓抬头,看见了一张昳丽非常的脸。 ——是秦见白。 第154章 朋友之说 “可以给我来一杯咖啡吗?招牌就好。” 对上叶空的视线,他微微一笑,又低头看向她笔下的画纸。 叶空稍微掩了掩,男人便也从善如流的收回视线。 “要保密是吗?是我冒犯了。” 叶空眨了眨眼,说:“不要随便跟我搭话,我不是员工。” “作为朋友也不能搭话吗?” “更荒谬了,我什么时候和你是朋友了?” “……” 秦见白顿了顿,在吧台前坐下了。 他不再说话。 叶空便也没再搭理,低头继续画画。 咖啡师默默做好了咖啡给他端上来,秦见白喝了一口,夸了一句“豆子不错”。 店里依旧没什么人,两个服务员都趴在角落里睡觉和玩手机。 窗外来去的青春洋溢的人群仿佛和这座建筑完全处于两个世界,整个店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叶空的画笔在纸张上摩出沙沙的声音。 秦见白也就这样安静地喝着咖啡,好像他本来就是来喝咖啡的。 直到一杯咖啡喝到了底,男人的喉结上下一动,咽下最后一口。 极其轻微的动静。 叶空却陡然停住了笔。 她就那样垂眼看着画纸,一动不动,就像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的机器人。 而吧台前的秦见白毫无所觉,只道:“再来一杯……蜂蜜柠檬茶吧。” 叶空看着纸上画了半天的草稿,突然手指一动,在画上画了一个大大的“x”。 那张纸被她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你是来干嘛的?”叶空抬头看向秦见白。 “喝咖啡啊。”秦见白对他举了举空杯,“因为你一直不理我。” “……”叶空向后靠去,“你想我理你?理你做什么?” “我说了,想和你做朋友。” “哪怕我不想?” “哪怕你不想。” “……”叶空沉默两秒,又问,“和我成为朋友,又是为了什么?” “聊天啊。”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 “那你现在可以开始了?” “你愿意跟我聊了?” “……”叶空注视着他,嘴角翘了一下,“你现在可以开始了。” 气氛古怪。 叶空的眼睛怎么都不像是在看朋友。 她漆黑的眼珠如黑夜下的狼,暗涌都被遮掩得死死的,于是反而有种危险的宁静之感。 但秦见白不知道是毫无所觉,还是装作毫无所觉。 他那张堪称漂亮的脸上,竟然真的泛起了真诚的笑容。 视线朝她的笔上落了一下,秦见白立刻找到了话题,问:“你是美术系的?我看了一下发现你经常翘课,而且翘的全都是教技巧的课,反而是基础课你上得比较多,是因为才刚入门不久吗?” 他微微倾身,无比真诚地看着叶空道:“我爸爸喜欢画,所以家里有好几幅画家真迹,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见叶空一动不动只看着他,秦见白想了想,又道:“或者你想找老师吗?最近几年很有名的青年画家余春田,是我爸给我姐姐请来的老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她介绍给你?” “……”叶空还是没说话。 秦见白坐直了点,轻而无奈的笑了笑:“好歹回我一声吧?我可是真心想靠近你的。” “……” 叶空这才动了动,她往后靠得更惬意了,眼眸却愈发漆黑。 就这样睨着秦见白,少女慢条斯理道:“你……查我课表了啊。” 不是疑问句,语气也轻描淡写,却有种莫名的森寒之意。 秦见白似乎完全没想到她的重点居然在这里,正要说话,却被打断了。 “不但查了我的课表,还专门调查了我的出勤率,甚至还找人问了吧?” “……”秦见白像是突然意识到她在在意什么,立刻端正道,“对不起,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 叶空嘴角弯起来:“我不介意。” 她拿起手机:“——因为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你早就从玉山毕业,已经不再是玉山的学生了,可要查我的课表,你至少需要知道我的学号,以及拥有一台有调查权限的电脑才行。” “所以,要么你是从某位老师那里查到的,要么……” 叶空抬眼看向他,嘴角有笑眼神却冰凉:“你姐姐秦染秋,曾是玉山大的学生会干部,至今也依旧和学生会管理层关系很好,是吧?” “……”秦见白脸上的笑淡了不少,“你想说什么?” “很简单,举报你姐姐,擅自使用权限调查学生课表,并泄露给无关人员。” “……你不觉得自己很荒谬吗?就为了这么点事?”男人匪夷所思的一笑,“且不说你没有证据,就算有,你以为会造成什么影响呢?难道你还想让我姐姐被玉山大开除?”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见白抬手支柱脸,姿态风流极了,看向叶空的眼神还带点看小孩的逗弄与好玩:“我现在终于有了点你才二十一岁的实感了,还怪可爱的。” “是吗?我还能更可爱。” 叶空一点都不生气,笑得更欢乐,她一边摆弄手机一边碎碎念:“你姐姐要不要被开除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要把这件事闹大就行了——秦染秋能为了让你靠近我而使手段,说明她并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温婉大小姐,相反,她要么是个为了弟弟可以不讲原则的典型豪门千金,要么……她就是为了温璨,不择手段。” 叶空手指一停,又看了秦见白一眼:“毕竟据我所知,温璨的前两个相亲对象,也都是被你这个好弟弟给撬走的呢——和现在你对我的靠近很相似,不是吗?” “……”秦见白一眨不眨盯着她,依旧从容,“你没有证据。” “我说了我不需要证据,我只需要向校方举报,然后把事情闹大。” “我说的是,你没有我知道你课表的证据。”秦见白对上她看来的视线,微微一笑,“谁说我知道你课表了?我可什么都没说——这里,也没人听见……” 说着,他正好稳住了咖啡师微微一抖的手。 从她手里接过柠檬蜂蜜水,然后对她微微一笑:“你应该没听见吧?” 第155章 看戏还愉快吗? “……”咖啡师朝叶空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谁知少女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前俯后仰,最后眼泪都快出来了,才叹息着停下。 “想什么呢?证据不就在这里吗?” 叶空把吧台边的一个小盆栽转了一圈,指了指:“上次在这里把杜家人打一顿之后,为了能随时证明我的无辜,老板早就在各个角落安装了监听器。” “你想听听看,你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吗?” 少女似笑非笑:“因为我看你都已经忘光了。” 秦见白视线落在盆栽里。 绿叶下泥土间,的确有一个小小的黑色东西,在一闪一闪的发着红光。 秦见白:…… · “你好像很擅长操控舆论。” 秦见白收回视线,看向叶空,若有所思,“虽然其实玉洲只是个很小的圈子,可的确,对这个圈子里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人言可畏。” “其实就算这件事真的被你闹大了,事情的发展也真的会如你所说——我却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在玉洲这么多年,我认识的人,总比你认识要多。” “煽动好友,论坛发帖,甚至找记者写稿发到报纸上……这些都是办法,但我的确不想让我姐姐的名声遭到任何一点的损坏,她每一天都活得很认真,才能活成今天这样,让任何人都喜欢和赞赏的样子。” 叶空耸了耸肩:“那你就滚蛋,别再来招惹我。” “但我实在很好奇一点。”秦见白还是稳稳坐着,总是笑意弯弯风流无尽的桃花眼完全睁开,定定地看着叶空,眸中仿佛有光华在闪烁。 “你就不怕别人也这样对你吗?你就那么确定,没有人能抓到你的弱点?让你也被口诛笔伐,被人人唾骂?”秦见白问。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肆无忌惮,不怕得罪人?” 叶空做了总结,然后笑了,“很简单啊,我不在乎。” 她说:“在别人眼里我是疯子也好傻子也罢,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无所谓——只要别来我面前,当着我的面骂我,就算有人在背后要诅咒我一千次一万次,我也都不在乎。” “……世上没有完全不在乎人言的人。” “我只是不在乎不相关之人。” “那如果变成和你相关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真正伤害你了?” “……”叶空不笑了,看傻逼一样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秦见白微微一笑,突然抬手拿起了盆栽里那个小东西。 叶空眼神一动,却依旧没有表态。 秦见白将那个小东西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看,片刻后笑道:“你应该不知道吧?我们秦家人热衷于培育名贵花草,为此我们甚至还研发了许多用来服务于此的小工具——这个微型驱虫器就是之一。” 叶空:…… “这东西虽然小,但只要开机就可以散发一种奇异的声波,让虫子自动远离植物,不过因为造价比较贵,投入市场后卖得不好,很快就被回收了——可我们家自己还是在用的。” 叶空:…… 秦见白问叶空:“你在哪买的?市面上应该没有了才对。” 叶空:…… 秦见白把那个小东西丢回盆栽里,笑得风流肆意,但很快他又敛了笑,认真道:“知道你不喜欢,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私下调查你。” “你是在施舍我吗?” “天地可鉴,我绝对是真心悔过。”秦见白抬起手指做发誓状,端正道,“咱们这个圈子,相处之前先调查一波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反感。” “正常……”叶空把这两个字琢磨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打断。 “我现在知道不正常了。”秦见白说,“这种侵犯隐私的事,本来就就不该做,可你也知道,有钱人的世界,总是会比较扭曲,导致我都忘了什么叫正常什么叫不正常。” “……”叶空想说的话噎在喉咙里。 她默默看着一脸浅笑,眼神却莫名透着股认真的秦见白,微微眯起眼。 “有人说过你话很多吗?”她问。 “没有。”秦见白答,“我以前的女朋友……”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还有朋友,都说我话很少。” “可我觉得你话好多。” “大概是因为话少的变成了你,而我想跟你聊天的话,就只能自己话多一点了。” “可我不想听到你说话,也不想看到你的脸。” “……你到底为啥呢么这么讨厌我?”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自信?明明上次我都说过我讨厌你的脸了,你根本完全没听进去啊。” “……但我也不能给自己毁容啊,我可是秦家唯一的儿子,以后要当秦氏董事长的,要是脸花了,老婆都娶不到。” “……不惜想到毁容也坚持要跟我做‘朋友‘’。”叶空在朋友二字上加了重音。 她身体前倾,没有表情地盯着秦见白问:“我才想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姐姐分明和温璨关系不错,她应该知道……”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突然停住。 秦见白却接了下去:“知道你和温璨并不是真的要结婚,所以你奇怪她为什么还是要我来接近你——对吧?” 叶空沉默了。 秦见白也安静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也低沉下来,“我姐姐是一个从来都没有安全感的人,她不能相信你不会对温璨产生感情,也不能相信温璨绝不会对你产生感情——虽然她自己不会承认。”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从源头就切断温璨被别人抢走的可能。”秦见白说,“可她也没有想要如何伤害你,她只是……太重视温大少爷了。” “……”叶空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就承认了?你姐姐允许你把这些话告诉我吗?” “她肯定不允许啊。”秦见白笑了笑,喝了口蜂蜜水,被甜得皱起了脸,好一会儿才道,“可我觉得,你是个会为别人的真心而感动和退让的人,而我呢,比起完全遵从她的意愿,又更重视她所能得到的真正的利益。” 他放下杯子,手肘撑在吧台上,笑眯眯看着叶空道:“所以,不如我们也来假装谈恋爱吧?不需要大张旗鼓,只要让我姐姐这样以为就好了。” “这样也不会影响你和温璨的婚约,你说怎么样?” “……” 叶空的眼神罕见的空白了好久。 最后她的目光慢慢聚焦,一言难尽的落到秦见白身上,半晌才缓缓道:“在你眼里,我应该不止很善良,同时也很傻逼吧?” “不过,如果你没长这张脸,我说不定还真会因为好玩而答应你,看看你还能唱什么戏。” 少女笑了一声,红唇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眼神近乎怜悯地看着秦见白:“可惜,你的这张脸,在我这里,完全就是死刑犯的程度。” 她对着秦见白笑,眼睛弯弯的:“别说假装谈恋爱了,就算是真的想跟我做朋友——不好意思,你可能真的需要毁个容再来。” 说着,她突然转头看向门外,眼神和语气都同时沉下去:“李先生,戏看得还愉快吗?” 第156章 有没有顺眼一点? “看完了就过来把这个人拖出去。” 光影分界线里,叶空直直看入门口之人的眼底,神情冰冷:“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保镖。” “……” 秦见白转头,看到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李因。 李因和叶空对视几秒,神情阴郁到可怕,可叶空无动于衷,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 李因挪开视线,牙关紧了紧,还是走了进来。 眼看他真的走过来要动手了,秦见白立刻抬起手:“我自己走。” 他虽然和李因差不多高,可看脸色就知道秦见白的身体不是很好,虽然不似温莲那样病气加身随时都一副要挂的样子,但要和李因这种运动很强的健身达人比,他估计用不了三分钟就得被撂倒。 当然最重要的是,风流大少可受不起这种毁形象的事。 他主动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低头看向同样抬起头看他的叶空:“……你真的不需要我给你介绍美术老师吗?” 叶空不言不语。 “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对玉洲很熟悉,随时可以带你出去兜风。” “……” “还是说,你对花草感兴趣?我们家真的……” “李因,把他拖出去。” 叶空低头拿笔,抽了一张新的画纸开始描线。 “诶诶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秦见白对着李因做了个“住手”的动作,这才向外走去。 和李因擦肩而过时,他脸上的无奈突然变了,嘴角一翘,眼眸低垂,却是一个恶劣又嘲弄的笑。 “李少爷,看来你是真的换了主人了,就是不知道若微现在如何……” 他侧眼瞥过李因,迈腿走了出去,余音低低逸散:“真是故人心易变啊,可怜,可怜……” 宽大的玻璃门就在前方。 秦见白伸手推门,刚好门外也有人进来,推开了另外半扇门。 而那人因为速度太快,还是闷头猛冲的姿势,竟然就这么一头撞在了秦见白的肩膀上。 “哎哟!” 一声大叫,有人摔倒在地。 秦见白脚步一停,见坐在地上的是个打扮十分靓丽的少女,正想挂上笑脸去扶人,却刚弯腰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长没长眼睛啊大叔?!我今天穿的可是新衣服!” “……”秦见白笑容一顿,“或许我可以赔你一件?” “你懂个屁!裙子上的线是我自己画的!我自己都画不出第二次了!” 少女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抬手就对秦见白道:“赔我精神损失费!” “……”秦见白转头看向店内。 叶空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一副看戏模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秦见白:“这是你店里的人?” “谁店里的人?你不会以为我是端盘子的吧?”马尾扎得高高的少女翻了个白眼,“简直做梦!你可真是瞎了眼。” 秦见白:…… 风流大少一天之内接连两次遭遇滑铁卢,脸上的笑不免有些难以保持。 倒是少女一顿,眼珠子一转,突然抬眉看向叶空,问:“你认识这人啊?你们什么关系?不会是男女朋友吧?” 她越猜越兴奋:“什么时候交往的?打算结婚吗?” “……” 先阻止她的人竟然是秦见白。 男人见她越猜越不像话,干脆抬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少女猛地被止住话,露在外的一双眼睛眨了眨,惊异地看着秦见白。 秦见白则微微倾身,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姑娘,对着有未婚夫的人进行这样的猜测有些不礼貌了——何况,我只是想做叶空小姐的朋友而已。” “……” 秦见白松开手,转头看了叶空一眼:“下次再见。” 叶空看向李因:“去帮我搞一块牌子挂在外面,上面就写秦家人与狗不得入内。” 秦见白:…… · 秦见白离开后,高马尾少女——也就是原小七还是没有回神。 她呆呆地在那儿站了好久,直到叶空都觉得不耐烦,抬头问她:“发什么呆?别告诉我你没见过男人所以一见钟情了?” “什么?!”原小七险些跳起来,“你做梦!我怎么可能对那种一看就风流得要死的男人一见钟情!我要喜欢也只会喜欢原野哥那种……” 话没说完就被她吞了回去,一张脸也很快涨红了:“我,我是说……原野哥很适合当男朋友,不是说我……我想让他当……” “闭嘴吧烦死了。” 叶空闷头画画。 原小七却不肯放过她。 趴到吧台上,眼神灼灼地盯着她追问:“别说我了!我刚才是因为你才愣住的!那个人刚才说什么?有未婚夫的人?他一个男的不会有未婚夫,那有未婚夫的人就是你了?” “是我又怎样?” “……你承认了?”原小七呆呆道。 “我是承认了。”叶空抬头看她,眼中堆满了不耐,“不行?” “……是谁?”她咽了咽唾沫,眼神莫名比之前亮了好几个度,“谁是你的未婚夫?长得好看吗?家世怎么样?工作是什么?会下棋会画画吗?” “……”叶空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追求者在打探敌情——你是不是有病?讨厌我还关心我?你到底想干嘛?” “我!”原小七卡住了,半晌后她一甩头,冷哼一声,“不想说算了,反正只要我跟着你,迟早都会知道那个男人是谁的。” 叶空险些被她的马尾甩了一脸,一个仰身才躲开。 叶空:…… “滚。” 她吐出一个字,又冷眼看向李因:“让你去做牌子你没听见吗?” 李因:“……” 很快,咖啡店门口就立了一个巨大的牌子。 牌子上写着【秦家人与狗不得入内】,除此之外,牌子上甚至还惟妙惟肖地画着一只正在吐舌头的傻狗,以及一个长得极其丑陋邪恶的人——狗是原小七心血来潮画的,至于那个丑得令人生理性反胃的人,自然是出自叶空之手。 可这牌子挂在这里,唯一的用处,是让本来想来的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不敢再进去了——画的那个人太丑了,令人连喝咖啡的欲望都会全消。 “一家报社”本就寒酸的经营状况这下被雪上加霜。 而叶空真正想拦在外面的人,却根本就视那招牌为无物。 第二天她才刚到店里不久,眼前就又被一片似曾相识的阴影给罩住了。 叶空抬起头,看到一张红黑相间的鬼面具。 戴着面具穿着衬衫的男人对她挥了挥手:“不是说讨厌我的脸吗?现在看不到了,怎么样,有没有顺眼一点?” 叶空:…… 第157章 没关系,有我在 叶空正好在填色,手边一堆颜料。 她看着面前这张称得上妖冶昳丽的鬼面具,视线又落到面具后的眼睛上去。 他正在笑,桃花眼微微弯着,带些不谄媚的讨好,与面具搭配起来,好看得很有冲击力。 叶空没有说话,视线又往下扫,看到他黑色衬衫的肩膀处,用银红的线绣了半幅含苞待放的桃花枝,整个人骚包又风流,哪怕是昨天才被他吓到过的咖啡师都忍不住看得一呆。 可叶空没有。 不但没有看呆,她还抬手就将沾着颜料的笔,杵到了那张面具上。 秦见白笑容一顿,又恢复从容:“你想给我添点儿什么?” 叶空不声不响,笔走龙蛇,转眼就写完了自己想写的东西。 秦见白笑吟吟地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让我来看看你给我画了什……么……” 男人眼中的笑消失了。 镜头里映着他的面具,面具右脸上一个大大的、笔锋凌厉得可以媲美字帖的黑色大字。 ——“丑”。 而叶空已经放下了笔,她站起身来:“不惜戴着面具也要跟我做朋友,我还真是被你感动到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看看你的真心到底价值如何吧。” 她把画收进抽屉锁好,抬起头,对着还在沉默的秦见白微微一笑:“走,我带你去玩儿。” 秦见白:…… 看着少女从收银台后转出来,秦见白扯了扯嘴角:“那我,去换个面……” “换什么?” 不等他说完叶空便转头看他,眼神纯质而好奇,“不是你自己愿意戴的?” “……这个字……” “字怎么了?我写得不好吗?” “……”是写得好不好的问题吗?是“字”本身的问题好吧?! 可是看着少女平静的面孔,秦见白深吸一口气,又笑了出来。 “好吧。”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算我舍脸陪朋友。” “面具上写个‘丑’字就算舍脸了?摘了面具的你才是真的长得很不礼貌。” “……我真的有那么丑吗?你要不要去看看眼科?测一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还是你长得比较有问题,我给你面具上题个‘丑’字都算给你增添颜值了,你应该感谢我。” 叶空抬脚往外走,语气平直得一点不像在骂人。 秦见白在原地生生站了五秒,才能勉强压住自己的火气,重新露出笑脸。 “你惹我生气的方法还真是别致,我以前那些女朋友要是有你一半会吸引我注意,和她们谈恋爱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太过自恋也是一种精神疾病,到了你这种程度感觉治好了也会流口水,不过你还是尽早就医吧,流口水总比早死要好。” “……怎么就要早死了?” “古有水仙花神被自己的倒影美死,我看你的自恋程度跟他差不多,所以做出合理推测。” “……有人说过你的嘴很毒吗?” “我只知道明知我嘴毒还要来跟我做朋友的人一定很贱,你说呢秦少爷?” 秦见白:…… 两人一来一往间,已经走过了很长的路,秦见白脸上那个写着硕大“丑”字的面具也吸引来了无数目光。 还有不止一个人在暗中对着这个场面举起了手机。 也不知道这个画面又在论坛上堆了多高的帖子。 从未受到过如此“瞩目”的秦见白却是越走越坦然,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异样目光的样子。 直到迈入一栋漂亮的环形教学楼,他才突然脚步一顿。 “你要去哪儿?” “说了带你玩玩啊。”叶空脚下一步未停,继续往里走,“不想玩的话你可以走——不过,以后就再也别说什么想和我做朋友了。” “……” 秦见白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在爬上第二层楼的时候还恰好遇到了李因,叶空顺口就把他拦住了。 二人行变成三人行。 一路上秦见白都顶着李因似有若无的嘲弄目光,他终于忍不住回以微笑:“李保镖看起来对我的面具很感兴趣的样子?要我借你戴一戴吗?” “我专门画给你的面具你不想要吗?” 不等李因说话,叶空先开了口。 秦见白被噎住了。 正好爬到第四楼。 叶空左右张望片刻,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某间教室。 在秦见白越来越不妙的预感里,她终于停在了教室门口。 还没开始上课,门内的学生们玩手机的玩手机,看书的看书。 台上则有一位老师正在准备幻灯片。 正巧,他们在门前站定的时候,上课铃就响了起来。 悠扬的钢琴曲,让教室内的大多数人都安静了下来,可安静的同时,他们也都注意到了门口的两个陌生面孔以及一张诡异的面具。 准备要上课的老师察觉到学生的不对劲,一边转头看向门口一边道:“开始上课了还不赶快进……来?” 最后一个字说得尤为迟疑。 老师的视线奇怪的落在叶空身上,又落到秦见白身上,顿住了:…… 在她的静默中,叶空却开了口:“秦老师好,虽然没有选这门课,但我们可以进来旁听吧?” 不等秦染秋说话,叶空又“哦”了一声:“刚好,你弟弟也想听你的课。” 她朝旁边示意了一下:“我就带他一起来了。” 最近一直在给导师代课的秦染秋:…… 她看着秦见白面具上那个大大的黑色“丑”字,手在瞬间握得死紧,却又在对上秦见白的目光后缓缓松开了。 众学生开始为叶空方才的话窃窃私语。 而叶空本人,也根本没等秦染秋答应,就径直走进教室,在第二排坐了下来。 坐下后,她才看向门口还杵在原地的两个男人,重点是看着秦见白:“不进来吗?不是你说想听你姐姐的课?” 秦见白:…… 走过球场走过广场都可以对他人目光坦然处之,毫不在意的秦见白,此时终于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屈辱。 可他还是笑了一下,走到叶空身边坐下了。 “你可真是够狠的。”坐下时他轻声说,“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程度不可?如果不是确定我们从未见过,我都要怀疑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了。” “那你们承受恶意的阈值也太低了,这种程度就觉得是杀父仇人。” 叶空嘴角翘了一下。 她向后靠去,眼神和姿态都相当冷酷和无所谓,犹如钉子一般直直钉入讲台上的秦染秋眼中。 “但没关系,有我在,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变得,超级能忍耐了。” 第158章 又一颗炸弹 秦染秋代课的内容是心理学课程。 她让自己努力忽视了坐在前排的叶空和她弟弟,一如既往认真而专注地讲着课。 可耐不住叶空和李因两个露脸的人,在玉山大都太有名气了,再加上一个面具上写着“丑”字的怪人,这些大一生想不开小差都不行。 许多窃窃私语,无论怎么屏蔽都依旧会钻入耳朵。 “那个戴面具的真的是小秦老师的弟弟吗?我的天,为什么面具上有个‘丑’字啊?跟古代的犯人似的。” “有点像cosy,要是换个字的话还挺酷的,但‘丑’字真是羞辱人。” “主要问题难道不是小秦老师的弟弟看起来很听叶空的话吗?什么意思?他也成叶空的保镖了?” “那可是叶空——经管院那个杜大小姐不就是被她给搞休学了?” “北城大的交换生,还是玉洲豪门的千金,咱们玉山大的热闹可真多。” “但小秦老师家里不是也很豪吗?为什么她弟弟也会被叶空收服了?” “天哪,那么温柔大气的小秦老师,很难想象她会有这样一个当舔狗的弟弟。” “看着弟弟脸上画着‘丑’字,心里应该很不是滋味儿吧?” …… 秦染秋还在认真讲课。 叶空听得昏昏欲睡。 随着时间过去,学生们的讨论声也小了,就在课堂终于有了听课氛围的时候,叶空突然举起了手。 睡意尽去,她头也不抬地提出问题:“秦老师,刚好你讲到心理障碍的临床案例,我这里也有一个案例,感觉和你说的这个有点像,您能不能帮我听一听?” 秦染秋神情微僵。 学生们却顿时来了精神,刚要集中听课的注意力又转瞬被那个举手的人抢去了。 而叶空本人压根没想等秦染秋允许,张口就道:“我身边有一个人,他是家里几代单传的男丁,他家又特别重男轻女,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应该会养出极其自我和自私的人格,但我认识的这个人却恰恰相反,他特别宝贝他妹妹,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他妹妹的任何心愿,哪怕是引起不相干之人的反感和厌恶,他也全无所谓——你说他这样的行为,是不是一种补偿性心理障碍?” “……”秦染秋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不一定,正常的兄妹之情也是会……” “可问题在于他的家庭并不正常,我说了,极度重男轻女。” 叶空抬眼看向她的那一秒,仿佛刀光被夜晚的雪色映亮,铮铮冷意锐利扎人,见血封喉地刺向她目光所向之人。 “很多人都听说过,南港有一显赫家族,从百年前发家,便以家里女儿的联姻来扩大自身影响力,而他们家的女儿所嫁之人,从豪门显贵,到贩夫走卒,甚至连随时都可能要人命的灰色地带,他们都可以用家里的女人博出一条路来——而这一切得来的利益,最后全都归于那个家里的儿子,久而久之,这个家族的势力布满了整个南港,这个家族的男人在南港犹如皇帝,可这个家族的女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得到善终。” “这种级别的重男轻女——”叶空翘了翘嘴角,“能养出正常的兄妹之情吗?” “……” “秦老师不知道的话,我就自己分析了——事实上,这样的家庭,不但养不出正常的兄妹之情,甚至连有补偿性心理障碍的儿子都不可能养得出来,除非,他们养出了一个在重男轻女下黑化的女儿。” “这个女儿早早就明白了什么叫重男轻女,也早早就明白了如果自己不去争取,就什么都不会得到的真相,可她无法独自对抗傲慢又偏执的父母,便将目光放到了年纪还小的哥哥身上——于是,心理操控就开始了……” “你是不是……”秦染秋语气急促的打断了她的话,在收到无数注视后才又缓和呼吸,缓缓道:“太偏激了?这些全都是你的推测。” “可心理学作为研究行为的科学,不就是要推测吗?” “但你的推测太不讲道理……” “哪里不讲道理?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引导,你难道相信,一个轻易就能获得无上利益的男人,会在背地里对自己无足轻重的妹妹马首是瞻?甚至为此不惜损害自己的权益?” 不等秦染秋说话,叶空又说:“如果要拿善良作为理由——那好歹也要有能培养出善良之人的环境才行,可这个家庭对男人的推崇与偏爱是无限制的,尤其这种无限制还建立在对女人的打压与轻视上,你觉得,这样的家庭,能养出善良的男人吗?” “……”秦染秋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但眼神却还是定定地盯着叶空:“就算你的推测有道理,也不能代表这个人一定是妹妹,这完全是无逻辑的……” “那如果,这个妹妹……” 叶空打开了秦见白想来阻止她的手,盯着秦染秋笑道:“是学心理学,并且,尤其专精潜意识心理学呢?” “叶空!”秦见白强按住她的手,几乎是从齿缝间逼出话来,“你不要太过分了?!” “所有人都是如此,”叶空垂下眼睫,轻声一笑,声音低低的,“先来招惹,然后又觉得我的还击太过分。” 在台上秦染秋魔怔般的注视中,叶空抬头向后靠,看着她翘起嘴角:“不好意思啊,这个案例里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可能有点抽象,我还是问一个简单的好了。” 她举起自己正被秦见白握住的手,道:“我想问,你弟弟不惜被我在脸上画‘丑’字也一定要当我的跟屁虫,是不是证明他有偏执型心理障碍?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滚蛋呢?” “……” 全场寂静中。 少女举起手,双手合十,对着秦染秋一脸虔诚地拜了拜:“拜托拜托,秦老师,告诉我吧,他真的像狗一样烦人。” 秦见白:…… 秦染秋:…… —— 又一颗炸弹爆炸了。 无数学生开始低头拿手机。 教室里很安静,可手机键盘被噼里啪啦敲击的声音,如山呼海啸,无声的填满了整间教室。 第159章 可惜,我也是这种人 秦染秋在玉山大学是很有名气的。 本科期间拿过校花评选的冠军,后来虽然不再参与,可她专业学得好,是每年都排前三的学霸,奖学金一次不漏的拿,也一次不漏的捐给动物救助协会,除此之外,她本科时期还是全票当选的学生会干部,但和其他很多爱发官威的干部不同,她永远都是最温柔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再加上,她还是众所周知的豪门出身。 这样一个温柔低调的豪门大学霸形象,自然而然就成了玉山大的名人之一。 虽然她本人低调,可还是有很多迷弟迷妹总爱在论坛上更新她的近况和照片,所以,校内论坛首页上就算出现了“秦染秋”这个名字也不奇怪。 但这一天,这个突然冒头的帖子,却火热得有些过分了。 【新晋风云人物叶空当面羞辱秦染秋?】 点进去,居然还放的音频。 显然是教室里的学生用手机录的,因为环境太安静,两人的对话内容竟也出奇的清晰。 看不见画面,却似乎让那道甜蜜又清脆的女声更显得杀伤力十足。 即便带着散漫的笑意,可她的语速以及不容辩驳的语气,都会让人不自觉感到自己矮了一截。 与之相对的另一个人,也果然显得气弱而急促,怎么听都是弱势的那一方。 最后一句故作诚恳的“拜托拜托”更是绝杀。 评论区里于是很快盖上了高楼。 -经管高僧:一路听下来居然有点爽到了,然后扇了自己一耳光,我有罪orz -学医救不了脑残:这个叶空到底什么来头?先是杜若微又是秦染秋,她这是专盯着二代干啊?还好我只是个屁民。 -谁包了我的颜料我喊你爹:不说是叶氏集团那个叶家吗?和叶宝珠一个爸妈的,不过叶宝珠已经出国了,怎么他们叶家是有什么只能有一个人在玉山大的奇怪规则吗? -谁在三食堂捡到了我的饭卡还我!:这叶空比叶宝珠杀伤力大啊,叶宝珠在的时候也就是个脾气好的二代混子而已,叶空怎么这么凶?说话跟淬了毒一样,听着我都心疼秦女神了。 -挂我科的全秃头:重点难道不是叶空说的那些话吗?我怎么觉得她讲的那个案例意有所指呢?重男轻女,兄妹什么的?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南港那边有个重男轻女代言人的家族这个传言,我是隐隐约约有听说过啦~刚好还跟秦染秋一个姓 -弗洛伊德再世:楼上是说南港船王? -全校流浪猫都是我的:看半天居然没一个人声讨叶空的,这还是我们正义感爆棚的玉山大学子吗?听完音频你们就不觉得秦女神很可怜?不知道为啥被这个疯子怼到脸上了。 -懒得起名:但是听起来是秦女神的弟弟先骚扰人家的诶?而且这些二代间的架是我等凡人敢拉的吗? -舍友看到我能不能把你的臭鞋收一收:首页已经有声讨叶空的帖子了,这个帖里就让我们感谢叶空同学让我们吃到这个刺激的瓜吧!(ps:舍友看到我了吗?!我求你了!我一天天的要被你的鞋熏死了!) -一食堂立马倒闭:理性讨论,这一出之后,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榜上是不是要多添一个人了?(ps:一食堂一楼麻辣香锅里吃出过蟑螂!大家别去!) -一颗宅球:支持叶空直接上风云人物榜榜首!把周颂这个只会开party的男的踢下来! -结婚的话就完蛋了:楼上说的也不是不行,叶空这都三连杀了 -失业中文狗:我只知道杜若微和秦染秋的两连杀,三连杀是什么? -一颗宅球:回楼上,还有一个杜若微的老妈,嘿嘿,那天恰巧看到,叶空可吓人了,对着豪门太太也能@#%¥%……&@……对不起不敢说 -失业中文狗:……我杀了你! …… 论坛里讨论得风生水起。 可风暴的现场却反而很安静。 讲台上身姿纤细而挺拔的秦染秋定定地盯着叶空,叶空也同样不闪不避的回视着,眼神依旧真诚,细看却全是嘲讽。 空气都仿佛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变得压抑和紧迫起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叶空身边的秦见白,牙关紧要地闭上了眼睛,两秒后他忍无可忍地揭开了面具,抬手拉起叶空的手就要往外走:“你跟我出来!” 啪—— 是叶空一秒起身抬手反拽回秦见白,并迎面扇了他一巴掌的声音。 秦见白整个人都停滞住了。 台上的秦染秋更是瞪大了眼。 可叶空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你算什么东西?让我走我就走?当惯了人上人,真以为谁都得顺着你的剧本演是吧?” “……” 台上的秦染秋丢开手里的书,面无表情地大步朝这里走来。 “我说你丑,是因为真的觉得你丑得不能直视……” 秦染秋高跟鞋触地的响动里,叶空还在旁若无人地盯着秦见白。 “我说讨厌你,是真的看到你就想吐。” “我说狗与秦家人不得入内,意思就是——再让我看见你踏进我的地盘,我就会让你付出代价。” “可你一句都不听。” “你们习惯了无视别人的话,只遵从自己的意愿而行动——但可惜的是,恰好我也是这种人。” “要比我行我素——你们赶我还差得很远。” ——最后一句话落音的时候,一直在当隐身人的李因突然起身,准确接住了秦染秋打向叶空的手。 皮肉碰撞间同样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李因!”秦染秋厉声看向他。 却被叶空用更冷的音色压了下去:“秦染秋——” 少女转过头来,看着被拦住的女人。 她显然已在暴怒之中,脸和表情却还是美的,甚至因为生气,比平时总是温柔带笑得模样更多了一份活色生香。 叶空看着她,眼神冷淡:“你是不是以为,你比杜若微要聪明得多,所以绝不会落到跟她一样的结局?” 秦染秋神色一顿,随后眼神却变得更冷,同时也很快恢复了冷静。 她紧握着拳头,一字一句缓缓道:“我不管你对我有怎样的误会,请你对我的弟弟道歉!” “……” 叶空嘴角一弯,冷凝的气息顿散,她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将秦染秋打量了一遍,然后一言不发地转头看向秦见白。 第160章 杀鸡儆猴,杀杀杀 这男人倒是比之前的李因要绅士许多,被打了一巴掌也没有要还手的意思,只站在原地,无声看着两个女人的对峙。 直到此时,对上叶空的目光,他的视线已经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笑意尽去,风流尽去,剩下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眼底,好似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而叶空看着他,没有道歉,只拿起桌上被他丢下的面具,接着看了长身玉立的秦见白一眼,抬手将男人按到座位上。 接着,就着这样居高临下的位置,她把面具重新盖到他脸上,还抬起他的手,让男人白自己按住了面具。 “天生就该属于你的面具,真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摘下来。” 她嘴角弯弯,眼睛也弯弯的,当着秦染秋的面起身扬长而去。 直到走向教室门口,没走几步,她抬眼突然看见不知何时开始就待在这里的一架轮椅。 还有轮椅上的温璨。 两人视线相对。 一个平静得好似深海。 一个略微惊讶却也从容,甚至还冲门口的男人挑了挑眉,“哟”了一声。 温璨:…… 这一声哟引来了秦家姐弟的目光。 秦染秋转身看到温璨,眼底的冷厉一下就散了,她怔了一下,然后在温璨看来的时候咬住下唇,别开了视线。 “你怎么来了?”叶空看了眼他的轮椅,“怎么上来的?” “有电梯。” “我怎么不知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顺手就推着他的轮椅要离开,还喊了一声李因。 只是三人两前一后没走多远,就被人叫住了。 叶空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是秦染秋。 她站在教室门口,和同样转头的温璨对视着,没什么表情地道:“我要和你谈谈。” 温璨顿了一下,问她:“课呢?” “我让他们上自习了。” 她走过来,后面秦见白也跟着出来了。 面具被他拿在手里,叶空瞧了一眼,低头对温璨说:“那你们聊,我走了。” “不行。”温璨眼皮都不抬,“我是来找你说事儿的。” “……”叶空抬头看向秦见白,“那麻烦秦少爷,把面具戴上。” “你不要太过分!”秦染秋道。 “那我就走。”叶空耸了耸肩,“反正不是我要求人跟我谈谈~” 最后两个字被她念得七弯八拐,最后她自己都憋不住笑出声来了。 秦染秋气得头发都在随着呼吸微颤,却被秦见白拽了拽手。 “行啊,戴就戴,不过一个面具而已。”秦见白笑着看了叶空一眼,不带一点怨气的道,“反正谁都知道我长得帅。” 叶空的目光就像扫过一块猪肉一样,漠然地扫过他,然后推着温璨继续往前走了。 · 还是在之前那个坐落在学校角落里的宅院式餐厅。 这里依旧偏僻而安静,院子里看起来也根本没什么人,叫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马上就要倒闭了。 可里面却依旧干干净净,幽静又高雅,于不动声色处彰显着奢华。 眼见着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要往楼上引路,叶空却突然说不想上去。 “一楼风景更好,我想坐在外面吹吹风。” 秦染秋皱起眉来:“可我们要说的话……” “很见不得人吗?”叶空转头看她,“如果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一定要在房间里说?还是你见光就会过敏啊?” “叶空,你太没礼貌了。” 说话的是秦见白。 叶空被他逗得笑起来:“一边罔顾我的意愿在我面前当甩不掉的牛皮糖,一边说我没礼貌?真是好厉害的双标。” 她看着秦见白,认真问他:“怎么?嫌一个‘丑’字不够?要我在左边再题一个‘贱’字?” “叶空!” “烦死了。”少女挠了挠耳朵,“一个叫完另一个叫——你们姐弟俩是唱戏的?” 她松开温璨的轮椅,直接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了,抬手对服务员招了招:“来壶茶。” 秦染秋盯她两秒,转头看向温璨。 温璨却没有看她,自己扶着轮椅就过去了。 “那就在这儿吧,反正店里也没人。” 他把轮椅停在叶空身后,说:“移一下凳子,给我空出来。” 叶空便又起来把那石凳搬开了,温璨这才转着轮椅停在她身边。 秦染秋在他们身后望着这一幕,眼神越来越沉,就连脸上的愤怒都沉淀了下去,化作难以言喻的复杂与阴冷。 恰好她半个身影落在树荫下,一张温柔的脸被斑驳树影渲染得明明暗暗。 秦见白看他一眼,在温璨转头之际,及时碰了一下她的手。 秦染秋迅速回过神来,在温璨的目光中勉强笑了笑。 “行,都听你们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走过去坐下,秦见白跟在她身后。 直到服务员端着茶上来了,秦染秋亲自给三人倒茶。 先倒温璨的,接着轮到叶空的时候,她却伸手挡住了。 “我自己来。” 秦染秋只好放手。 坐回去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点无奈的苦笑:“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惹了叶小姐你,让你对我这么反感甚至……是厌恶?” “你没有惹我,是你弟弟惹了我。”叶空给自己倒好茶,握着杯子,抬头对她笑了笑。 “所以……”秦染秋迟疑道,“我是被连坐了?” 她表情更无奈了,看着叶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野蛮小孩。 叶空却无比坦荡的回视她:“我会搞连坐,难道秦小姐不知道吗?” 她松开两根被烫红的手指,往手上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杜太太那只被穿透的手掌还不够用来杀鸡儆猴……” 她喝了口茶,被烫得直吸气,只好暂且放下。 再抬起眼皮时,嘴角的笑却又冷又杀气四溢:“我可以让你弟弟成为第二只鸡。” 秦染秋:…… 秦见白:…… 叶空微微笑着,继续说:“就是不知道,等自己亲弟弟成为那只被杀的鸡时,秦小姐这只猴子,是不是会懂得适可而止?” “……” “……” 空气里一时只能听见秦染秋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而就在她即将要爆发的时候,平静喝着茶的温璨,终于缓缓放下茶杯。 第161章 所谓心理战 茶杯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脆一响,恰好打断了秦染秋欲出口的话。 “好了。” 温璨说,“还是先告诉我事情的起因吧——你们怎么就凑到一起了?” 他视线扫向依旧戴着面具的秦见白,嘴角微弯:“这面具是?” “……”秦见白正要说话,却被秦染秋抢先了。 “是他自己画着好玩的。” 她平静的说,“这事没什么好说的,问题在于我发现叶小姐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女人的视线落到叶空身上,直白又堪称温和的语气:“叶小姐,你……是不是误以为,我喜欢温璨?” 叶空:…… 她嘴角条件反射般弯了一下,脑袋也跟着歪了歪。 而秦染秋似乎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整个人都透着股坦荡的气息:“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一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和杜若微是不一样的。” “哦?”叶空手指在茶杯边缘慢悠悠地转悠,“你们哪里不一样?” “……”秦染秋无言了一下,还看了温璨一眼,才无奈道,“我和温璨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从小就只是朋友关系,长大之后更是加了一层合作关系,如果我真的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这么多年,我早就开始追他了,不相信你可以问温璨啊,我们俩从来都只是单纯的挚友,对彼此都完全不来电的。” 她甚至罕见的耸了耸肩,这动作被她做来无奈又坦然,还有几分固有的优雅,显得很有气度。 那个看向温璨的损友般心照不宣的眼神,更加显得叶空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叶空默默瞧着她,手指还是在杯口上转悠,片刻后才慢吞吞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顿了顿,又抬眼看着她,无辜道:“那你来发誓吧,就说你这辈子,绝不会对温璨生出朋友以外的想法,更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你们永远都只会是朋友,如违此誓——” 她视线在全场转了一圈,定在秦见白身上,“就让你弟弟也变得和温璨一样。” 她示意了一下温璨坐着的轮椅和“不能行走”的腿。 “……”秦染秋的表情随着她的话而逐渐僵硬,最后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了。 “怎么?发不出来?” “我只是不想答应你这么无理又荒谬的要求。” “可只要你发誓就可以解决我们之间的矛盾诶。” “……我很想维持和你的友好关系,但这不代表要以我的尊严为代价。” “发个誓就违背尊严了?难道不是你不敢?”叶空笑了笑,“那这么看来,你弟弟在你这儿还是有点地位的。” 秦染秋是真的被气笑了:“我不敢?好!就算是我不敢好了,又怎么样呢?温璨的确是个很优秀很强大的男人,我在今天之前都没有对他产生过朋友以外的想法,但这的确不代表我以后也绝不会这么想——那又如何呢?” “即便有一天,”她紧盯着叶空,“我真的如你所猜的那样喜欢上他,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她语气虽冷,却谁都能听出其中故意刺激叶空的成分。 就仿佛此刻这个誓言的内容和温璨本身都不重要了,她只是在反击,在表达愤怒。 “啊!” 叶空突然啊的一声,转头看向温璨:“你听到了,她说她可能会喜欢你。” 秦染秋猛地抓紧手掌,近乎咬牙切齿:“就算是!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让温璨因此和我绝交不成?” “没有啊,我只是想提醒温璨小心一点,毕竟按照你们家的风格,就连想和一个人做朋友,都会死皮赖脸不管不顾,想来如果是喜欢的话,肯定会做得更可怕吧?” 少女含笑看向秦见白,“那我可不得提醒温璨一句啊?你说是不是?” “……” “……”秦染秋深吸一口气,转头狠狠瞪了秦见白一眼,“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会好好骂他一顿,但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你胡乱揣测并跑到我面前来打我弟弟的理由!” “骂他一顿?然后呢?” “你都已经扇他一巴掌了,还想怎样?” “你这个当姐姐的不想发誓,那就让弟弟发誓啊,从此以后看见叶空就退避三舍,绝不到叶空面前讨人嫌,如违此誓,就让我姐姐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叶空看向他们,微微一笑:“怎么样?” “……”秦染秋更气了,“你以为我弟弟几岁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妈都管不了他!” “啊——”叶空啪的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打断她的后话,“所以你们姐弟俩,就是什么都不想保证也什么都不想负责。” 她抬起手,眼神里含着荒谬的嘲弄,食指指向秦见白:“当弟弟的,不能保证以后不再来骚扰我。” 食指一晃,指住秦染秋鼻尖:“——而当姐姐的呢,因为管不了已经成年的任性弟弟,所以绝不会为此事负责,同时因为尊严问题,也绝不会发誓以后不会和温璨发展出超出友谊的关系。” 她嘴角一翘:“你们俩,到底想干嘛啊?” “我……” “弟弟跑来勾引我,姐姐等着有朝一日能越过朋友那条线和温璨在一起?你俩搁这玩游戏打配合呢?一个当卒子一个当主帅啊?” “……我说了这一切都是你的妄想!”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发誓?” “我秦染秋这辈子从未被人逼到发誓!这事放到玉洲任何人身上都是羞辱!” “那你弟弟为什么不愿意发誓?” “我说了我管不了他!” “那结果就是如我所说,你弟还是要来骚扰我,你又想给温璨当老婆。” “你!你简直荒谬!你这是强词夺理胡乱揣测!你真的是个疯子!” “没错啊我就是疯子。” 茶终于凉了些,叶空执杯喝了一口。 比起对面已经气喘吁吁,脸色涨红的秦染秋,她倒是神情淡淡,一点都不像个疯子。 “在我大闹叶家宴会把叶老太婆气晕的时候你们不当一回事,在我当众给了杜若微十几个耳光的时候你们不当回事,在我插穿杜夫人手掌的时候你们不当回事——我只好一次又一次的,不厌其烦地把这件事告诉给你们。” 她抬起眼,似笑非笑看向秦见白。 “我告诉你,不管你姐姐以后要不要为你负责,你这个人,以后来我面前刷一次脸,我就往你脸上划一刀。” 她嘴角在笑,眼睛却森黑得可怕,如择人而噬的野兽,当真亮着杀意森森的微亮。 第162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秦染秋的怒气都被她这眼神给浇灭了一半,她几乎是打了个寒噤,才欲言又止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弟弟?”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叶空看向她,还在笑:“我也讨厌你,虽然比你弟弟稍微浅一点。” “……”秦染秋摇了摇头,似乎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荒谬。 她闭了闭眼,终于转头找温璨做主去了:“我说你,就不说点什么吗?” 她语气多少带着怨气,好似被损友的女朋友怼了一样自然。 温璨沉默一下,温声道:“你为什么不发誓呢?” “……” 院子里突然陷入了极端的死寂。 头顶几只鸟并排飞过天空,发出清脆悠远的啼叫。 秦染秋这才回神。 她近乎条件反射地偏了下头,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是说,发个誓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温璨也笑了笑。 和秦染秋一样的无奈。 就像任何一个在女友和朋友之间感到为难和叹息的男人。 只是他长得太好看,连这种无奈都显得令人心动。 而秦染秋注视着这种心动,屏气凝神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听见自己正常呼吸的声音。 “你,”她嘴角不可置信的扯了一下,“你这是要,让我对她发誓?就因为她一个无端的猜测?” “温大少爷……”秦见白见状也要开口。 他语气很冷,却立刻就被语气平和的温璨给压了下去。 “如果没有你弟弟先骚扰她,也不会有她的无端猜测以及要求——可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你弟弟连不再接近她这样的事都不能保证?” 温璨眼神好奇:“就算她不能保证,你这个做姐姐的,还不能约束他吗?” “……我会说他的。” “可我未婚妻的要求是,从此对她退避三舍。” “……”秦染秋的脸已经完全白了,她定定地看着温璨,嗓音发干,“你不觉得这样的要求很羞辱人吗?” “我觉得你弟弟罔顾她的意愿不停去见她,更加羞辱人呢。” “……” 事态一变,成了两位互为“挚友”之人的对峙现场。 叶空退居幕后,此时正捧着腮帮子看戏。 她看看这个——秦染秋脸色惨白,从眼神到每一寸表情甚至肢体,都写满了被伤害后的不可置信。 她又看看那个——温璨始终维持着淡淡的笑,不多一寸不少一分,没有冒犯也不显得咄咄逼人,但却自有一股温和而不容侵犯的冷酷在其中。 尤其和对面的女人对比起来,他就尤其显得残忍无情。 叶空看得津津有味,要是面前有瓜子她估计都能当场嗑起来了。 “温大少爷!”秦见白再次出声,“你和我姐姐……” “秦少爷!”温璨再度将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他脸上的微笑都不见了,整个人气势冷了好几分。 虽然话是在对秦见白说,可他眼睛依旧淡淡看着秦染秋:“一直没跟你说话,是因为我不想太过分以至于伤到我和你姐姐的合作关系。” 他说:“但事实上,对于你接连骚扰我未婚妻这件事——我其实很生气。” 秦染秋眼神巨震。 温璨却在她震动的眼神里淡淡道:“你不会以为,我决定要结婚的女人,也可以随便你抢吧?” “……为什么?”秦染秋忍不住道,“你们不是……” “不是。”温璨淡淡道,“我已经决定要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叶空眨了下眼,默默地瞥向温璨,倒是没有出声打破。 可秦染秋却在一瞬间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余光注意到她的叶空立刻将目光转过去,却只见到一点余下的影子。 秦染秋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她转开头,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好吧,我知道了,如果叶空小姐是你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妻,那我的确可以退这一步。” 她嗤笑了一声:“反正,本来就要重色轻友才能叫损友。” 她转头瞥向秦见白,冷声道:“从今天开始,不准你再去骚扰叶空小姐!” “……”秦见白对上她的视线,面具下的睫毛轻轻一动,然后发出了和她姐姐相似的冷笑,“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以前无数次叫我别交那么多女朋友,有用吗?” “你!”秦染秋咬住嘴唇。 “没关系。”温璨却笑了笑,“你姐姐管不了你,我可以让你爸爸管。” “温璨!”秦染秋猛地回头看他,表情震惊又受伤。 “我说了,”男人对秦染秋笑了笑,“我决定要结婚的女人,不可能让他玩笑一样的对待,更不允许他去骚扰,如果他敢这样做,我就让你爸打断他的腿——毕竟我的合作伙伴是你,可不是你弟弟,不是吗?” “……” “还有,染秋,”温璨继续道,“我不清楚你为什么拒绝发誓,也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说出那些引人遐想的话……” “那是我被叶空气到了!”秦染秋秒懂他在说什么,更加气急败坏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吗?如果不是叶空太羞辱人我怎么会……” “我绝不可能喜欢你。” 温璨轻描淡写打断她急迫的解释。 也真正完全打断了她的思绪。 秦染秋整个人都凝固了。 温璨却半垂着眼皮,喝了口茶才道:“毕竟如你所说,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如果我真的会喜欢你,那我早就该动心了,而且我对于我想要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犹豫——可对你,染秋,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很能干的合作伙伴,适合来往,适合合作,适合偶尔跟江叙一起聚一聚,聊聊事业上的事,最多再互相帮个忙——这已经是极限了。” 温璨抬头直视秦染秋凝滞的眼瞳,在叶空眨巴眨巴的注视中道:“可叶空个,我和她才认识没多久,甚至不足我们俩的十分之一,但是……” “……”叶空盯他盯得更紧。 男人没有回头,原本准备好的台词却莫名变紧:“但是,我已经很多次……” 只是编造的、只具有功能性的台词,此刻突然很难出口。 吐出每一个字都像在吐出自己的心跳,身旁那道一眨不眨地目光,更是给他的体温无限的加热,让他在这凉爽的空气里也感到了燥热。 “我已经很多次,为她而心跳加速……难以自控了。” 他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院子里有风过,吹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第163章 见色忘友很正常,不是吗? 院子里只有沙沙的风声。 就连叶空都短暂的静止了片刻。 直到温璨自己继续打破沉寂。 “所以,你可以理解吗?”他没有去看死盯着他的叶空,只对秦染秋道,“她对我来讲,是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妻。” 他看向秦见白:“在这个基础上,我不允许任何人冒犯她,不奇怪吧?” “……” 秦染秋半晌都没能呼吸,直到她发出一声咳嗽。 她捂着嘴把头别开,又咳了两声,才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惨白却还算表情正常的脸。 “好,我知道了。”她道,“秦见白以后绝不会擅自靠近你的未婚妻!” 她似乎忍了忍,才又道:“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认识十几二十年了!就算只是朋友关系,你今天为了你的未婚妻就这样下我的面子,是不是太……” “不是‘就算’只是朋友关系,”他在那两个字上加重读音,“而是本来就只是朋友关系。” “至于后面一点,”男人笑了笑,抬眼看她,“不是你说的,见色忘友很正常吗?” “……”秦染秋被气得笑起来,“好!今天这事儿我一定要当做乐子好好说给江叙听听!让他以后可千万注意别得罪了你的小未婚妻!” “多谢。”温璨不痛不痒,“为我省事了。” “……” 秦染秋捏着拳头站起来,狠狠瞪了温璨一会儿,才甩手走人。 才一步,她又顿住了,回头恶狠狠道:“还有,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喜欢你!连一点点的心动都没有过!要是有的话,以我的条件和性格我早就对你表白了!你对我来讲就是个好用的合作伙伴而已!” “那最好。” 温璨依旧不咸不淡,还抬眼对她笑了笑:“毕竟你也知道,从我成年后,我就从来不跟对我有意思的女人合作了。” “……” “还有,既然我的未婚妻不喜欢,你就看在我二十几年来这来之不易的心动的份儿上,少跟我见面吧——反正只是工作上的事,让你的助理或者……” 他偏头看向秦见白:“你弟弟来,都是一样的。” “……”秦染秋微微变色,“至于做到这么绝吗?” “老房子着火。”温璨文质彬彬道,“作为朋友,理解一下。” “……” 秦染秋冲他扯了扯嘴角,又看向叶空:“叶小姐,我不得不说,你可真厉害。” 她笑容灿烂的,好似由衷佩服般,对着叶空竖起大拇指:“我们二十年的友情,比不上你们认识几个月——你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多了!” 叶空正两只手捧着茶杯,刚好喝下一口,闻言回视过去,眨了眨眼:“谢谢夸奖?” “……” 秦染秋气冲冲地朝院外走,秦见白的桃花眼藏在面具之后,深深地看了叶空一眼,才跟了上去。 而在他们即将踏出院门的时候,叶空正漫不经心问温璨:“所以你今天是来找我谈什么的?” “订婚日期,我已经定下了,来问问你的意见。” 温璨淡然的声音传到秦染秋耳中,让她脚步顿了半秒,然后决然跨出了院门。 · 一路上高跟鞋的哒哒声清脆好听,只是它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最后几乎要奔跑起来。 直到走在后面的人快步上前,拽住她的手:“你冷静一点!” 一声低喝后,女人才终于回神般慢慢聚焦了涣散狂乱的视线。 然而一对上秦见白的眼睛她就忍不住了。 眼眶瞬间泛红,眼底神情更是歇斯底里。 她一手打掉了秦见白脸上的面具,接着用鞋跟发了疯一般反复踩踏,“哒哒”声神经质的在巷子里接连不断,直到再次被秦见白拉开按住。 “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她一边挣扎,一边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泪来,近乎绝望憎恨地看向秦见白:“你说!她凭什么?!” “别在这里发疯!” 秦见白左右看了一眼,沉着脸对她道:“有摄像头。” “……” 秦染秋呼吸顿住,闭上眼深深吸气,好一会儿才调整过来。 只是看到秦见白弯腰去捡那个面具,她还是忍不住过去打掉了:“你干什么?” 她冷冷看着弟弟半蹲的背影:“总不能是真的犯贱喜欢上她了吧?” “……”秦见白拿着面具站起来,“你少冲着我发疯,有本事去温璨面前骂。” 他看着那个面具上的丑字,淡淡道:“没准以后还能用上呢。” 秦染秋冷笑一声:“怎么?真喜欢上了?” “我的意思是,”他转头看向秦染秋,桃花眼底一派看穿的冷然,“你放弃了吗?” “……放弃?” 秦染秋喃喃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直至离开这条巷子,走过人来人往的广场和青春洋溢的操场,来到微风习习的湖边,她才停下脚步,对沉默着紧跟在身后的秦见白道:“从出生开始,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是我先认识他的。”她喃喃的说,“是我先看穿他的假面,是我先了解他的痛苦,是我先目睹他众星捧月下饱受折磨的孤独,是我先和他建立联系,陪伴他走过这么长岁月的。” “叶空……”她说,“那个小崽子了解他什么?知道他什么?她只会躲在他背后狐假虎威!只知道成为温璨的未婚妻很爽很值得炫耀!她什么都不懂!” “他们不可能成为同路人。”秦染秋深吸一口气,“他们甚至都不是同类——只有我,我才是他的同类。” “所以,我当然不会放弃。” 她平静下来,语气森森:“事业,和爱情,我都要最好的!” 她转头看向秦见白,冷冷道:“你暂时别接近叶空了,倒是我们之后的合作,就由你去跟温璨见面吧。” “那江叙那边。” “我自己去。”秦染秋收回视线,淡淡道,“不知道叶空发什么疯,第一次见面就把江叙得罪了,说的好像是同一句话——她说她看到江叙的脸就觉得很讨厌。” 女人又发出一声冷笑:“这么看,她莫名其妙就讨厌的人还真是不少——你瞧,小孩子就是如此,肆意妄为,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没关系,等她付出代价的时候,就自然知道了。” 秦见白没有说话。 他低头看着被踩得面目全非还裂了口的面具,还有上面那个张牙舞爪的“丑”字,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了叶空拿着这面具罩向自己时,俯身下来的面孔。 被面具遮挡视线的他,彼时只能从面具的眼睛里,看见少女黝黑如无月之夜的眼睛。 那里面仿佛装着千年万年的荒凉,与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憎恶——却将那双眼睛衬得非常漂亮。 漂亮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思考——她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真的只是因为长相吗? 而如果是面对着不讨厌、甚至是喜欢的人,那双眼睛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秦见白举起面具,透过那双眼,看见远处被风掠过的湖面。 有一只白色的鸟正好飞过,一支羽毛落在湖面,无声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第164章 你为什么这么特别? 小院里。 人走后,依旧安静了许久。 半晌,叶空才托着脸问:“你不会真的是来跟我说订婚日期的吧?” “是啊,很奇怪吗?” “……不奇怪。”叶空道,“所以是什么时候?” “明年春天。”温璨淡淡道,“我妈妈的忌日。” “好啊。” “……你真的没意见?” “为什么要有意见?”叶空想了想,“你是说,忌日的原因?” 她笑了一下:“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真的订婚,本来就是充满工具性质的婚约,当然要在每一步都发挥最大作用才行。” “你说得对。” “嗯。”叶空倒了杯茶,又突的说,“我突然发现你演技真好,可以去拿奥斯卡了。” “以前的确有星探在街上给我发过名片,而且不止一个。” “是吧?” “但不可惜,我这种人干什么都会有成就的。” “……好自恋啊。” “如果有一个从小就天天在你耳边夸你吹捧你的妈妈,你也很难不自恋。” “可我没有这样的妈妈,我也依旧很自恋。” “那算你天生丽质,不需要园丁浇灌。” “哈哈。” 叶空笑了一声,在桌上趴下来,下巴搁在手背上,抬起眼去看温璨。 “不过,你为什么不跟对你有意思的女人合作?如果对方对你有感情的话,岂不是更好利用了?” “……” 温璨微微低头看她。 少女的眼神非常单纯,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很冷血很残酷。 “……掺杂感情的话,合作也会变得混乱。”温璨说,“我遇到过一个外国人女高层,把我们互惠互利的一个项目当成是我欠她的感情债,她对我表白的时候我拒绝了,她还想把我告上法庭,闹了很大的笑话,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跟对我有意思的女人合作了。” 叶空被逗得咯咯笑,问他:“那时候你多少岁啊?” “……”温璨沉默一秒,“十八岁。” “……那个女高层呢?” 他又沉默几秒,才道:“……三十几。” 叶空放声大笑。 笑了半天她才捂着肚子指了指温璨的脸:“蓝颜祸水,不分国籍!” 两人又聊了乱七八糟天南地北的聊了一会儿,温璨突然说:“对了,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我们的订婚日期就算是正式确定了,所以……” 他语速放慢了一点:“过几天你还得陪我去一趟温家,和温荣还有我爷爷见个面,把这件事敲定下来,之后就可以开始准备订婚典礼了。” “好吧。”叶空兴致缺缺,“我不喜欢温家那个庄园,虽然一看就底蕴深厚又奢华堂皇,但我总觉得里面透着股腐朽的臭味儿,人也太多,脚步声太吵……” 她回忆着上次去温家的所见所闻,继续慢慢数落:“嗯,还有,地方太大太空,很多房间根本没用,有些地方采光也不好,感觉阴森森的,再加上来往的都是令人讨厌的人,真是没一处让人喜欢的。” “你的评价很准确,在那里住了这么多年,我每天起床都想吐。” “所以为什么不早点搬出来?” “……因为,我要演戏啊。”温璨掀起眼皮看她,突然露出一个对他来讲有些太过灿烂的笑。 这一笑简直让天地失色,却又透着股让人心底发凉的疯狂意味:“演一场跨越记忆、跨越时间的戏,让每一个除我以外的人,都深深的沉浸其中,要做到如此,可不就得把自己也演进去吗?” 叶空看着他,慢慢说:“看来你,所图甚大。” “那要看从哪个角度了,说不定在外人眼里,我就是在玩过家家,在干一些根本没必要的费力不讨好的事。”温璨拨弄了一下茶杯,嘴角噙着笑,“但没关系,反正人生本来就漫长得让人厌烦,如果能玩一场细腻到每一个细节都令人身临其境的游戏,不也算成功的打发时间吗?” “有道理。”叶空捏起自己的茶杯,和他碰了碰,在清脆的余音里说,“人活着最重要的两个字就是‘自我’,自己最重要,自己的所图所想,永远都是引路标,别的人都去他妈的。” 温璨看她几秒,也笑了起来,跟她碰了碰:“别的人都去他妈的。” 就像喝酒一样的喝完了这杯茶。 放下茶杯的时候,叶空突然头也不抬的张口:“真奇怪。” 她盯着已经空了的茶杯:“一般来讲,我不会对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这么……平易近人的。” “……是吗?”温璨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试探道,“谢谢你?我的荣幸?” “……”叶空嫌弃地瞅他一眼,“你不会以为自己很幽默吧?” “……你倒是很会泼人冷水。” “对啊,问题就在这里。”叶空突然凑近一些,眼神灼灼地盯着他,“我是一个天生就爱泼人冷水的讨厌鬼,任何人认识我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古怪这么讨厌这么疯的人,但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的人?” “……”温璨看着她陡然逼近的眼睛,喉咙动了动,别开视线,“漂亮……不是,我是说,你是……很合格的合作伙伴,非常好用。” “是吧?”叶空道,“可以前跟我合作过的人,都说我超级难搞超级招恨的!” “……你到底在骄傲什么?” “我的意思是,”叶空凑得更近了,几乎是面贴面地死死盯着温璨的眼睛,直至能在他瞳孔里看见自己的睫毛。 “我到底,为什么,对你,这么特别?” “我不会,真的喜欢上你了吧?” 温璨的手,不声不响地捏紧了轮椅扶手。 然后,他转动轮子,一声不吭地向后退了退,让叶空的脸在自己的瞳孔里拉远。 “可能世界上就是有天生就非常合拍的朋友吧。”温璨平静道,“虽然我们差了不少岁,但大概因为你很早熟,好像也没什么代沟……” “不对,我没有朋友。”叶空坐回去,眼神冷冷地看着她,“我从小到大,从来都不适合交朋友,也从未拥有过真正的朋友。” “曲雾呢?林心舟?” “她们都是我的狗。” “……”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叶空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你真的很奇怪,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好像就对你印象不错了。”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叶空最后问:“不是在叶家,也不是在花盒,是在别的地方。” 第165章 咖啡店日常 回家的路上,叶空一直在思考那个问题的答案。 虽然被温璨本人否认了,可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傍晚的城市晚霞漫天,吹来的风都仿佛有颜色,银杏的叶子已经黄了,随着风飘进车窗来一片,正好“pia”地贴到叶空的左眼上。 她条件反射的一秒闭眼,然后把那片叶子取下来,漫不经心地趴上车窗。 金橙色的晚霞染红少女随风乱舞的长发,还有半张轮廓如画的侧脸。 银杏叶在她指尖旋转,光影变幻间,一辆迈巴赫从旁经过。 车厢里,温璨的视线透过漆黑的车窗,无声落在她不经意的脸上。 而叶空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还在思考,她到底在哪里见过温璨。 “我遇到过什么对我来说特别的,却被我遗忘的事吗?或者说,是对我来说特别的,却被我遗忘了的人?” 她喃喃自语,眼神不解,最后却又撇了撇嘴:“遇到过的人太多了,实在是想不起来……” 她撒开手,那片叶子从她手里翻滚着被吹走了,呼啦啦飘向了身后。 她侧头去看,收回视线时,那辆与他们并排了好一会儿的迈巴赫,突然加快了速度,她转头时正好只能看见车尾的影子。 而在那辆通身漆黑的车里,温璨已经收回了自己于黑暗处凝望的视线,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 和叶空对自己记忆的不确定不同,他很确定,他是真的没有见过叶空。 可这种确定,只存在于已有的记忆里。 但如果如叶空所说,他们的人生真的曾在某个节点相汇,那么那一定只存在于他刻意封存的回忆里。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糟糕了。 他慢慢收起手指,将掌纹都藏进拳头里。 · 最近叶空开始换游戏玩了。 她不再玩消消乐,而是每天都捧着手机玩手游版的《心蚀》。 这游戏已经盛行很多年了,开放世界结合pvp模式,基本每三个月更新一次地图,每次都能搞一些新花样,加上整个背景是在宇宙星空之中,于是这地图几乎可以无限的开下去。 但如果仅有这一个卖点,《心蚀》倒也不会火爆到这个程度。 叶空亲自玩了之后才发现,这款游戏之所以能成为所谓的经典,除了技术上的牛逼之外,最重要的还在于游戏团队对整个游戏的精雕细琢。 每一颗星球都有独特的历史,独特的风格与文化,甚至几个主要星球甚至还创造了独特的文字。 那些刻印在石碑上的,复杂却又自成体系的字体,让人难以想象团队在背后需要下多少功夫。 而这样的细节在整个游戏里几乎无所不在。 除此之外,还有每个人物的来历,背景。 哪怕只是一个普通npc,都很有可能藏着独属于自己的秘密,这秘密可能事关重大,有关主线,但也有可能只是例如“东湖木桥的第三根木桩处最容易钓到鱼”这样让人哭笑不得却生活起十足的小事。 这些细节堆积构建出一个恍惚真实的世界。 而玩家在特定地图里的擦肩而过,便更加给这种真实增添了一分烟火气和命运感。 叶空自己玩着玩着都有些沉浸进去了。 倒是曲雾见她换了游戏玩,有些不高兴。 “嫌消消乐不好玩了?看腻了?”她问,“我给你换格子怎么样?” “别吵我。” 叶空一通操作,竞技场上又输给了对面的玩家。 她丢了手机,黑着脸抬头看了曲雾一眼。 女人趴在收银台上,依旧戴着花里胡哨的棉口罩,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她。 叶空:…… “你还嫌自己不够忙吗?”她问。 又要做报纸又要做杂志,曲雾最近已经习惯性忙得脚不沾地了。 不是窝在地下室里搞选题做排版,就是去印刷厂盯工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可她精神倒是很好。 闻言更加跃跃欲试:“不忙啊,就算忙也得先照顾你的需求不是?” “……”叶空烦躁地摆摆手。 两人还没说完话,店门突然被人动静很大的推开了。 叶空抬头看去,是原小七。 只是和之前穿得时髦又靓丽不同,今天她居然穿上了规规矩矩的高中校服。 “给我来杯冰水!” 少女甩着两根辫子,抓着书包扑到吧台上。 曲雾看着她的校服,惊异地睁大眼睛:“绿履制服?你是绿履的学生?” “刚转学过来的。” 原小七一边说,一边嫌弃地看了眼身上的校服,接着就开始当堂脱衣服。 叶空:…… 曲雾:…… 阻止的话还没出口,两人先看到了校服下的绿色吊带。 啪的一声。 那件校服t恤被原小七毫不客气地丢开,接着她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件设计感十足的薄外套穿上了。 这还不够,她接下来还从包里抓出一件牛仔裤,直接穿到了校服裙下,接着把裙子脱了下来。 不过短短几十秒,穿校服的青春女高,就变成了两人所熟知的潮到风湿的时髦少女。 “看什么?” 原小七瞪了两人一眼,“没见过美少女变身啊?” “……”叶空漠然收回视线,“你来做什么?我们的画手不要求坐班的。” “我就是要坐班怎么了?!我这样努力的员工你求都求不来好吧?” “把逃课说得那么义正言辞。”叶空淡淡道,“滚回去上课。” “我偏不!”原小七冷笑一声,“我不但不会回去上课,我还在你这儿赖定了!” 她说着就背着包走到一边的卡座里坐下了,开始往外掏画纸和笔。 叶空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后,一言不发地低头继续玩游戏了。 曲雾问她:“真的不管?” “为什么要管?”她的语气出奇的冷漠,“关我屁事啊。” “说得也对。” 曲雾对她笑了笑,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被叶空不耐烦地啪一下打开,她也眼皮都没动一下。 “其实我不太想让她待在你身边,但你自己无所谓的话,我也无所谓。” 曲雾这个总是很不正经的女变态,在这个时候倒是难得显露出一些年长者的成熟模样。 她露在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叶空。 以往总是因为笑而变弯的眼完全睁开,才叫人察觉她的眼睛原来很大,但却很冷。 “叶十一。” 她定定的说:“你要一直做你想做的事,不要为任何人浪费目光。” “因为任何人,都不值得。” 第166章 面对坏人的动摇 原小七开始天天逃课。 于是“一家报社”咖啡店里,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两个少女各自占据一方,闷头画画的场面。 当然,有时候两人也都在玩手机。 可她们绝不会多跟对方说一句话。 只是原小七还偶尔会忍不住往收银台里看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些不知所谓的冷哼,叶空则是真正全然的无视,甚至有时候原小七从外面走进来,发出很大的动静,她都不会施舍哪怕半点余光。 不过这一天,突然出了点意外。 原小七按照惯例先在吧台前坐着喝了杯咖啡,喝完了才起身去卡座上戴着耳塞画画。 叶空在此期间没有抬过头,只在她走后起身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无意地一瞥,让她发现了吧台前高脚凳上一点醒目的血迹。 叶空:…… 她转头看向原小七。 她还半点没有察觉,正低着头对着画纸一脸冥思苦想。 叶空在原地翻了个并不极端的白眼,还是走出门去,到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包卫生巾,又拎着自己的外套走向原小七。 站在卡座前,叶空敲了敲她的桌子。 原小七吓了一跳,抬头见到是她,立刻警惕地把画纸收拢:“干嘛?” “你站起来。” 叶空道。 “站起来干嘛?你想做什么?不会要把我赶出去吧?”原小七充分发挥想象力,冷笑道,“呵呵,装了这么多天高冷装不下去了?心里早就讨厌死我了吧?也亏你能忍到现……” 话音未落,叶空直接不耐烦地上手把人拖了起来。 “你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知不知道?我可是……” 在她聒噪的吵嚷中,叶空看到了少女裙摆上的血迹,还有在沙发上染到的一小点红。 “……”叶空抬手把那包卫生棉塞进她怀里,总算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什么……”原小七低头一看,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崽,再也吐不出声音了。 她迅速一摸自己的裙摆,又低头去看沙发,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在原地呐呐站了两秒,原小七拿着卫生巾默不作声地飞快收拾了桌子,抓起书包就要往外冲,却被叶空一把拉回来。 “往哪里跑?” 她不耐烦至极,却将自己的外套摔在了原小七身上,“你要穿着这条裙子招摇过市吗?” “店里有卫生间,要跑也去处理好了再跑。” 叶空没再管她,转身走了。 原小七红着脸抓着她的外套又呆站了几秒,最后还是拎着书包冲进了厕所里。 她出来的时候,服务生刚把高脚凳上的痕迹清理干净,而叶空本人早已坐回收银台后,又开始闷头画画了,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原小七腰间系着叶空的外套,咬着嘴唇在收银台前站了半晌,似乎在组织措辞,却半晌都没能吐出来半个字。 而没等她开口,一直在忙碌的咖啡师突然将一杯水推过来:“蜂蜜姜糖水,热的,喝一杯?” 看着年纪不大的咖啡师姐姐对她露出温暖的笑容,原小七那副倔强的表情立刻就有些绷不住了。 她又去看叶空,叶空依旧没有抬头。 “你……”话一出口,原小七才察觉自己的语气居然这么弱气,她立刻就气急败坏了,下巴一扬道,“你别以为给我这么点小恩小惠我就会屈服了!别忘了我可是来替原野哥复仇的!” “……”叶空终于抬头,看傻子似的看她,“信不信我给你把嘴巴缝起来?” 原小七猛地捂住嘴,警惕地后退一步。 叶空拿笔敲了敲桌子,抬下巴道:“赶紧喝了滚蛋。” “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 她撇嘴要走,却对上咖啡师姐姐可怜巴巴的眼神。 原小七:…… 少女只好端起杯子,以干杯的气概一口气把那杯热热的蜂蜜姜糖水喝光了。 她被杯子往吧台上一顿,哼地一声转头就走,走了一步又冷硬地说:“外套我会陪你一件的,我可不是那种会占人便宜的人!” “好好画画就行了。”叶空头也不抬道,“别忘了下一期杂志你的漫画就要正式刊登了,要是反响不好我立马把你炒掉。” “……你休想打击我的士气!我的画绝对会超过你的《群星》成为人气第一的!” 原小七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等到脚步声远去了,服务生才走过来问:“那张沙发怎么办?我看了一下好像没法拆下来洗。” 叶空抬起头,思考了一会儿:“整个换掉吧。” 低头又画了一会儿,她突然又抬头:“那张沙发不要丢,缝个补丁上去可以捐给福利院。” · 虽然原小七一直在努力表现出自己不在乎那点小恩小惠。 可事实上她就是不可避免的变得气弱了很多。 从此以后一看到叶空那张冷脸,她就不由得想起那包卫生巾,还有洗过之后至今还挂在她房间里的外套。 黑白相间的颜色,设计简单,是街上随处可见的类型,但不知为何一想到它的主人是叶空,就自动加上了一层性冷淡的滤镜。 这外套挂在她的房间里实在是太显眼又格格不入了,某天她还被原野问了一句,她只好含糊回答一句是同学的。 原小七陷入了自以为是的纠结中。 可咖啡店里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不再对叶空故意视而不见了,也减少了发出莫名其妙的冷哼的频率。 偶尔在卡座里画累了,起来休息的时候,还会不经意似的蹭到吧台边来,瞄几眼叶空的画。 当然,最显眼的一点,是她越来越靠近门口的座位。 最开始她每次落座都在离收银台最远的位置,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坐得越来越靠近门口,也就是越来越靠近收银台了。 随着花叶杂志的火热,来地下室上班的工作人员也越来越多,最终增长到了八个。 而大家休息的时候,很多都会选择到楼上来喝咖啡聊天,久而久之,每天都来的原小七、以及偶尔来的钱一来,都渐渐和他们混熟了。 于是即便外来的顾客依旧很少,可咖啡店终究还是热闹了许多。 唯独叶空,始终不曾加入任何热闹之中。 她一直都如此冷淡,即便是有曲雾或者林心舟、李因跟着的时候,也依旧显得独来独往,孤冷自我。 直到某一天,咖啡店里突然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167章 风雨交加中 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 外面在下雨,天空略微阴沉,湖边垂柳都显得雾蒙蒙的。 叶空上午去上了两节课,这会儿也没急着画画,而是扣着帽子靠在椅子上玩游戏。 原小七一放学就来了店里,正埋头在卡座上疯狂工作。 店里很安静。 安静得只能听见玻璃门外噼里啪啦的雨声,还有如同隔世般恍惚的来自远处的学生们的脚步还有说话声。 在这样的安静中,汽车的驶近与刹停,已经显得格外刺耳。 而当有人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便犹如密闭的罐子被强行打破了缺口,玻璃门哐当摇晃,带来哗啦啦的风雨声与冰凉的湿气,安宁的氛围瞬间被暴力击碎。 但来人毫无所觉。 他穿着一身挺正的西装,半松不松的条纹领带透露出几分野性难驯的痞气,视线在室内一扫,转眼就无视了别的一切,钉在了正在卡座里埋头奋战的原小七身上。 男人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想把情绪压下去,最后却还是难掩怒意地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原、小、七!” “……” 就像被按住脖子的猫那样。 原小七瞬间弹起,又立刻僵硬地怂着脖子站在原地,眼睛在来人脸上一晃又收回,结结巴巴道:“原……原,原野哥。” 来人——也就是原野。 传闻中的天才棋手,至今打遍天下没输过,还以一己之力带起了全国围棋之风的棋坛大明星。 他看着原小七,深吸一口气,又抬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几大步走过去,站在桌前低头看了眼她的画,发出一声冷笑。 “逃课逃上瘾,我还以为你干什么大事去了,结果居然是为了画画?” 他抓起桌上那些草稿,看了一眼又摔在桌上:“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把你转进绿履吗?你就是这么浪费机会浪费钱的?!” 原小七下意识护了一下那些画,被原野冷眼一看又怂怂的松手:“我……我画画也是为了挣钱,为了给哥哥减轻负担嘛。” 原野气笑了:“靠这些东西,你能赚多少钱?还想给我减轻负担?你好好上学不逃课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为我减轻负担了!” “怎么就不能赚钱了!我画好了说不准还能卖各种版权,成为超级富翁呢!” “原小七!”男人暴躁出声,不耐至极,“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别学那个人!也别整天妄想着能成为第二个她!你有你的路要走!没必要去走她那条怪物一样贪心又傲慢的路!” “……” 原本还又怂又不甘心的原小七顿时闭嘴了。 她表情突然变得心虚起来,眼神飘来飘去的不说话。 原野不耐道:“你说话!你今天必须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逃课了!要是再让我抓到一回,我就把你的画具和棋盘全都收起来!” “……” 原小七低着头,眼神却悄悄往上,越过了原野肩头,看向了他身后。 原野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去。 门外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 店内安静空荡。 唯独收银台后靠坐着一个人,她头上扣着帽子,叫人只能瞧见她白皙而精巧的下颌线,还有线条优美如画笔描成的轻红嘴唇。 她对店内的吵闹声恍若未闻,正一心一意地抓着手机打游戏,打怪的音效从她手机里传出来,是安静环境里唯一称得上吵闹的动静。 按理说她露出来的部分太少了,说小半张脸都算多的。 可不知为何,原野就凭着那截下颌与嘴唇,就被钉在了原地,视线也无法转移地死死看着她。 时间长了,原小七便忍不住不安地上前,拉了拉男人的袖子:“哥?” “你……”原野一动未动,依旧死死盯着收银台后的人,却问原小七道,“你是被她找来的?” 原小七愣了一下,正要说话,才发出一个音节就被打断了。 “是她让你逃课?让你来这里浪费时间的?” “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她要你做什么?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接二连三的问题,像子弹一样从男人嘴里发射出来。 可最后他却根本不等待原小七的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了收银台前,仿佛卷着无声地怒海一样,一掌按在了收银台上。 “叶!空!” 他从齿缝里逼出这个名字,问得痛恨而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到底要把我的亲人都害到什么地步?!” “……” 原小七目瞪口呆。 收银台后,一直低头玩游戏的叶空,这才慢慢抬起脑袋。 帽子下渐渐露出她左脸上的小痣,精致完美的鼻梁,然后是漂亮无比的眉眼。 她在帽子下冷淡地瞥了一眼原野:“看到我就这么激动的话,你可能是得了针对性狂犬病,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另外还可以去精神科看看这自作多情的毛病有没有救。” 总算回过神的原小七顿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拉住怒不可遏的原野,急声大喊:“哥!哥!不是她主动找我的!是我自己来应聘的!” “我在网上看到他们的招聘信息就找来了!刚好她的工作室又离绿履很近!我想有个能安静画画的地方,才主动天天跑来这里的!不是她撺掇我逃课的!” “……” 原野不可置信的看了原小七一眼,“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主动来找她?!” “……”原小七无话可说,眼神又开始发飘。 原野转头看向叶空,心绪终于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成一派冷漠的模样。 “去收拾东西。” 他松开原小七的手,道:“从此以后不准再踏入这里一步,上学期间也不准再画画了。” 他转头就要出门,似乎一秒都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原小七看着他的背影瞪大眼睛,嘴巴动了几次都没敢说话。 直到有人先她一步开口。 “来不来这里无所谓。” 收银台后,叶空靠上椅背,抬起头却谁也没看,语调悠闲又冰凉:“但原小七和我们工作室是签了合同的,要想违约的话,可以,交钱。” 她转头看向刚推开门,却顿住了脚步的男人的背影,似笑非笑道:“堂堂闻名世界棋坛的天才棋手原野先生,这些年想来早已赚得盆满钵满,应该不会舍不得交违约金吧?” 门外风雨声淅淅沥沥。 身后店内的温度要适宜很多,却不知为何更加让原野感到寒凉。 那个人语气中的嘲弄,以及视线,越过多年时光,依旧一如往常,让他一旦相逢便背脊如针刺,无处不感到幻觉般的疼痛。 第168章 疑似故人来 原野站在门口,松开了按在门把手上的手。 玻璃门弹回去,扇叶一般摇晃,将门外的风雨声变得一下清晰,一下模糊,犹如一场似是而非的梦境。 原野站在这梦境里,缓慢地转身:“违……约金?” 原小七不敢看他,声音很弱:“我……我和他们工作室签约了,要在杂志上刊登我的中篇漫画,有固定工资的。” 原野直愣愣地看着她,如一尊失去了情绪起伏的雕塑:“我缺你钱吗?原小七?” “当然不缺,但是!”少女急急出声,顿了一下,又弱了下去,“但是,我也想靠自己活着,我不想当你身上的吸血虫……” “你是我妹妹!” “不是亲的!” “和亲的有什么区别!我说你是我亲妹妹你就是!谁敢说你是吸血虫!” “是唐久说的!”原小七大吼道,“他还说我虽然看起来和叶十一相似,但其实半点都比不上叶十一!他说叶十一早在七八岁就可以养活整个孤儿院了我却直到十七八还在做你的吸血虫!他说我根本不配当叶十一的替代品!” “……” 店里陷入死寂。 门外的瓢泼之声变得越发铺天盖地。 店内,叶空手机里的人物发出攻击前的大喊:“一切为了自由!” 她依旧没有抬头。 原小七捏着拳头涨红着脸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整个都显得激动而后悔,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而原野隔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叶空的手机里又传来一声人物扑街前的悲鸣:“朋友,我尽力了!” 原野这才缓缓眨了下眼。 就像叶空始终没有抬头一样,他也没有让自己的余光朝那边偏移一下,只定定看着原小七。 “谁跟你说,你是替代品?” 他慢慢道:“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从来都不是,唐久就是个傻逼,你信他的话做什么?” 原小七却不由自主的喃喃:“可是,你不是因为我会下棋,才收留我的吗?” “……”原野呆住了,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 可没等他开口,原小七已经憋着嘴继续说了下去:“唐久说,都是因为我下棋时的样子和叶十一太像了,你才动了恻隐之心,之后又发现我画画的天赋也很好,你就更加重视我了,我一直都在这两个方面很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胜过叶十一,帮你……” 砰—— 是一只玻璃杯被狠狠砸出收银台,在地面碎裂四溅的脆响。 原小七被惊了一跳,没说完的话也自然都吓了回去。 原野瞳孔微收,下意识转头,看到少女抬起头,露出半掩在帽檐下的精致冰冷的侧脸。 “一口一个叶十一,”她左右看了两人一眼,语气桀骜厌恶,“你们当我不存在呢?” 她啪地丢了手机,身体后靠,厌倦地看着两人:“我不管你们是要演家庭伦理剧还是要演什么玛丽苏,先从我的地盘滚出去再演。” “你才演玛丽苏!”原小七瞪着她,“你怎么敢这么跟原野哥说话!” “哦?”叶空嘴角一弯,懒洋洋地瞥向她:“那不然我要怎么跟他说话?” “……你这人真的半点良心和愧疚之心都没有!”原小七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明明原初哥都为你而死了,你居然还……” “原小七!”原野喝止了她后面的话。 可叶空此时却已经彻底面无表情。 她靠在椅子上,视线如透明的流水,慢慢从两人身上滑过,却又淌向更远的地方。 “原初啊。” 她缓缓念出这个名字。 低低的,也似流水缱绻微凉,还带着点薄冰般的笑意。 “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是吧,原野,原二先生?” “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从你口中听见这个名字。” 原野看也不看她,语气冷得彻骨。 “那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这样才能让我……不必总是一看见你的脸,就想起他。” 叶空似笑非笑地看着原野,目光和声音一样的充满嘲弄,“毕竟,谁让你们是双胞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呢?是吧?” “……” “啊……”叶空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更加认真地看着原野,问,“根据你妹妹方才的说法,唐久还跟在你身边啊?那真是难怪她会听到那么莫名其妙的话了,这么说起来,我也算是罪魁祸首呢,怎么样,要我跟你道歉吗?” 叶空微微仰头,让帽檐下的脸完全露出来,她睨着原野道:“关于你哥死后,我把你当做替代品——这件事?” “……” “……” 原小七瞬间将瞳孔张到了最大。 而原野则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才恶狠狠看向叶空,目光黝黑,如一头不驯的困兽。 他急促呼吸着,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来:“你应该向我道歉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害死我哥这件事!” 少女轻红的嘴角软软一弯,她哼哼的发出短促的笑声,一歪头吐出三个字:“我偏不。” “你哥是自愿为我死的,我凭什么要向你道歉?何况,他也不止是你哥哥,他也是我叶十一的哥哥。” 叶空笑眯眯道:“别忘了,他活着的时候,对我可比对你好多了~” “……” 原野看起来已经快气疯了。 不过在他之前,先发狂的却是原小七。 她红着眼,大叫一声,把手里的书包猛地砸向收银台,却被叶空抬手轻易接住了。 她甚至还发出了“呦吼”一声。 原小七:…… “啊啊啊啊啊!!!你这个不要脸的坏人!我要揍死你!” 少女说着就要冲过去。 这时,咖啡店地下室却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在原小七冲到收银台之前,曲雾先大叫着‘怎么了怎么了’地冲了上来。 店里突然多出来的人让她愣了一下,待到看清原野的脸,一向不正经的变态女顿时缩紧瞳孔到极限,再一看原小七居然在收银台前对着叶空张牙舞爪,抬手要打人的样子,她整个人的理智,顿时就崩断了。 ——即便在模糊的风雨声中,也依旧叫人仿佛能听见,“铮”的一声。 第169章 你是谁我是谁 叶空后仰着左躲右闪,精准避开了原小七张牙舞爪的攻击。 就在她打算拿什么东西把她的手敲下去的时候,原小七突然被人生生拽着衣领一把拖开了。 ——就像抓一只发狂的猫或者狗,一点没留力气,堪称是暴力地撕扯,然后再甩出去。 原小七猝不及防尖叫着扑倒在地。 来不及阻止的原野脸色一变,疾步上前去扶原小七,同时转头看向正背对着收银台低头看着他们的曲雾。 女人依旧戴着口罩,那双总是笑弯弯的眼睛此时完全睁开,很大,却因为过于阴沉的眼神,而充满森冷的压迫感。 原野只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了收银台后的叶空:“你的人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一点?” “……”被推倒的原小七却只是坐起来,摸着自己的手露出了恍惚的表情,抬头看向曲雾的时候眼神仿佛做梦一样。 她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在咖啡店里混吃混喝的日子,曲雾和她打照面甚至一起吃饭的次数都不少,这个表面店长从来都对人懒洋洋笑眯眯的,除了爱逗弄她这一点之外,还会照顾她的口味给她点外卖,原小七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好脾气的变态——可现在…… 原小七仰头看着曲雾,几乎以为自己是第一天认识她。 可曲雾根本就没看她,她只阴蛰地看着原野,发出一声冷笑:“礼貌?在我的地盘上对着我的老板大呼大叫,你跟我讲礼貌?不,或者说……” 她盯着原野,音色越发阴冷:“光是你出现在叶空面前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不礼貌了,你还想跟我讨礼貌?” “……”原野似乎这才察觉到不对。 他视线重新慢慢回到曲雾身上:“你是谁?” “我能是谁呢?”曲雾偏了偏头,笑起来,“至少不是原先生这样的白眼狼吧?” “……曲雾。” 原野终于吐出她的名字。 他把恍恍惚惚的原小七扶起来,挡在身后,又将曲雾上下打量了一遍,哼笑出声:“看来你这些年当狗当得不错,至少吃得饱喝得足,和以前那副干瘦样儿完全判若两人了。” “你也还行啊,世界第一的天才棋手——是这个名号吗?哈哈哈哈~”曲雾一拍掌,微微倾身看他,“我看新闻都说你下棋是自学的,死白眼狼,可真敢说啊……” 她笑容极其灿烂。 原野也终于再度冷下脸:“不然呢?你想听我怎么说?” 他越过曲雾,看向又重新靠回椅背,懒洋洋盯着他们的叶空:“要我告诉记者,我的围棋,是一个比我小六岁的女孩儿教的吗?那他们再问我这女孩儿是谁,为什么会下围棋怎么办呢?我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他缓步走上前,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曲雾:“要我告诉他们,这女孩儿的围棋是我双胞胎哥哥教的,而我的双胞胎哥哥,却被她害死了——你是想听我这么说吗?” “……” “那如果他们还要问我,这个女孩儿到底是谁,我是不是还得告诉他们,她就是如今在网上翻红爆火的天才画家不死妖,同时,还是当年在全国都掀起了滔天巨浪的网络画手元小七?” “……” “哦,”原野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看向叶空道,“除此之外,她现在还是玉洲豪门,叶氏集团的千金小姐,怎么样?” 他问叶空:“有亲哥哥的感觉,应该比当年抢别人的哥哥要好吧?” 曲雾的瞳孔牢牢锁定着他。 直到此时,那双眼睛死死收缩,顿时彰显出猫科动物般非人的偏执与凶恶。 “原、野!” 她从齿缝中把这两个字一一咬碎。 懒洋洋坐在台后看戏的叶空眉毛一动,还没来得及出声,只见曲雾已经一拳狠狠打在了原野脸上。 人高马大的男人竟被她这一拳打得踉跄几步险些摔倒,不过没等他稳住身体,他便又被曲雾一把拽住了衣领。 以几乎要勒死人的力度,她死死抓着原野的衣领,在原小七的尖叫中一路推着原野,推土机般向那扇玻璃门撞去。 砰—— 是男人后背狠狠撞在玻璃上的声音。 店门被毫不留情地撞开,几乎模糊了整个世界的雨声顿时携风闯入室内。 看不清景物的雨幕里,曲雾直接把原野重重推倒在水花四溅的地面。 · 玻璃门呼扇着来回摇晃。 原小七还呆滞地站在原地。 倒是叶空很快就站了起来,绕出收银台,直奔门外而去。 直到玻璃门又一次撞回来,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原小七才终于尖叫着冲向了门外。 · 雨水如注。 不过片刻时间,曲雾的长发已经被淋得湿透,她口罩也浸满了水,声音由此过滤,便如吸饱了水的棉,变得越发沉闷压抑。 “你怎么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你怎么配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原野躺在地上,满脸雨水,一把想要揪回自己的衣领,却被曲雾狠狠拍开了手,还又给了一拳:“不要脸的白眼狼!” “到底谁是白眼狼!” 原野怒极,一手握住她手腕,一手一推她肩膀,两人的位置顿时倒转过来。 “你别忘了当初你还是我主张救回来的!最开始叶十一根本不想救你!” “哈!你救的我?” 曲雾发出一声尖锐讥诮至极的笑,两手同时抓住原野的手,朝不同方向狠狠一扭,原野吃痛顿时想收手,因此而后退的身体顿时给曲雾留出了空间,她毫不犹豫地抬腿狠狠踹出去。 这一脚没有丝毫留力,直接把原野踹得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弯着腰一时直不起身来。 曲雾站起来,一手扯掉口罩,几步走过去又揪起了他的衣领,把他生生拔起来:“你说你救的我,你靠什么救的?靠你的嘴?” 她揪着他的衣领又狠狠一推,抬脚就踹:“靠你说了两句话就让你哥哥答应了?你还挺得意是吧?” 一脚—— “怎么?还要我把你当救命恩人供起来吗?” 又一脚—— “可以啊,我这就给你上供。” 再一脚—— 被她踹得连连后退,险些又要摔倒的原野忍无可忍:“你不要以为我不会还手!” 男人一把握住曲雾的手,却被女人一个返身给了一个重重的过肩摔。 他砸在地面,在大雨里溅起无数水花。 而曲雾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睫毛上水雾弥漫的眼眸,却如石雕神像般冰冷残忍:“你还手?” 她蹲下来,盯着原野说:“有用吗?” 第170章 谁说谁不配? 闯出来的原小七被这个声势可怕的过肩摔给惊到了:“她本来就这么厉害吗?” 同样在屋檐下停住脚步的叶空看着那个湿漉漉的背影,慢慢道:“她学了很多年的散打——不光是散打,所有能学的她都学了,就是为了打架不输给任何人。” 原小七震了一下。 而远处曲雾又已经骑在原野身上,按着人一拳一拳的打了。 原小七回过神来,焦急地冲进了雨幕里。 “住手!” · “说你是白眼狼,你还不信?!” “让你闯进我的地盘当大爷!” “让你给你的妹妹起名叫原小七!” “让你把你的妹妹放来在她面前叫嚣跳脚!” “让你在我面前充救命恩人!” “救我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叶十一!是她把我从那个福利院带出来,是她带我离开花盒,是她帮我找到了父母!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自诩救了我?凭你只会动嘴吗?” 曲雾每说一句就挥下一拳。 原野一声不吭,双手举在脸上抵挡。 直到原小七大哭着跑过来抱住曲雾的手,曲雾看也不看地一手挥开,每一个字都浸满戾气:“滚开!” 原本都已经放弃抵抗的原野,见状眼瞳一缩,立刻就想掀翻曲雾。 两人在雨地里缠打起来,没有一点形象可言。 曲雾看起来是真的练过,技巧纯熟力量也不小,原野作为男人竟也无法仅凭力量压制她。 “曲雾你不要太过分了!原小七和我们的事没关系!” “哈!是啊,没关系,没关系你为什么要给她起名叫原小七?你要不要脸?” “……那只是一个名字!” “那我叫一声狗你敢答应吗?!” “爱当狗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是啊,你是会咬人的白眼狼,当然不是狗!” “你到底够了没有!就算她教了我下棋,她也依旧害死了我哥!难道你觉得我哥的一条命还比不上教我下棋这件事吗?何况她的围棋也是我哥教的!” “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你甚至不配提起你哥!更不配提起叶十一!你怎么还敢恨她?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 曲雾简直已经完全发狂了。 在凭借身体的条件反射躲开原野每一次攻击的同时,她的每一次下手都在往死里打。 雨水如注铺满她的长发,而她那张浓烈的脸在雨中更加苍白而妖冶。 不知不觉中生出血丝的眼白,和过分漆黑的瞳仁,在偌大雨幕里如同怒目的神佛,死死盯着原野的样子偏执而魔怔,像是要他非死不可,谁也拦不住。 原小七上前两次都被看也不看地甩开了。 她在一旁一边哭一边四处寻找可用的武器,最后飞快地跑到垃圾桶旁捡起了一根弯弯扭扭却足够粗的木棍,又跑回到曲雾身后,闭着眼抬起手,发出一声大叫:“你再不住手我就拿棍子打你了!” 她叫声够大,穿透雨声传到了曲雾耳中。 曲雾终于停住了拳头,偏头朝原小七看来。 她的瞳孔聚焦到极致,却反而像是没有了焦距,几分涣散几分魔性地盯着浑身发颤的原小七,女人竟翘起嘴唇,露出个冰冷的笑来。 她抬起手,朝自己脑袋指了指:“来,朝这儿打。” 雨水冲刷她的手指,方才砸过原野无数次的指关节已经破皮了,血丝被冲成淡红的雨水滑落。 这一幕着实诡异得叫人心底发寒,原小七顿时手脚都有些发软。 曲雾轻蔑一笑,又转回头,一拳砸在了原野脸上。 原小七眼底沁出泪来,混入雨中眨眼便消失不见。 她闭上眼,再一次高高举起木棍,用力朝曲雾砸去—— “是你先动手的!!!” 啪—— 棍子挥过空气和雨水,砸在了一只白皙的手掌里。 然后这根木棍被轻而易举地从原小七手里抽出去,丢到一旁,在雨地里滚出骨碌碌的声音。 随后这只手又一转向,刚好截住曲雾为了打人而再度举起来的拳头。 微热的掌心与已经被雨水泡得冰凉的小臂一撞,又是清脆的啪的一声—— “我说了滚开!!!” 曲雾转头就要把人甩开,却对上了一双帽檐下冰冷的眼。 她的力道顿时卸了大半,整个人都像是从狂化状态里清醒过来,怔怔地呆在了原地。 而那双眼睛已经瞥开了,看向地上还举着手臂挡着脸的原野。 一言不发的,叶空把曲雾拽了起来。 曲雾便也当真任由她拽着站起来,被乖乖甩到了她身后。 叶空淋着雨,俯视着地上的原野,抬脚踢了踢他。 原野这才缓缓放下手臂,就这么躺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叶空,即便有雨水不断落入他眼中,他也依旧定定的看着,遥远的看着。 “你也和她一样,觉得我不配吗?” 他语气平静,一点都听不出来是疑问句。 “为什么?就因为我和我哥关系不够好?” 叶空似感到无趣和厌倦,抬起头看了眼远处的雨幕:“你是不配。” 她又垂眼去看原野,淡淡道:“但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叶空嘴角翘了一下,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你忘了吗?你刚刚说了什么?”她蹲下来,看着原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你问,你哥的一条命,难道还比不上我教你一场围棋——你在想什么?” 她嘴角噙着笑,语气平淡:“你是不是觉得,哪怕我教你下围棋,算是你今天名扬棋坛的恩人和老师,可毕竟我害死了你哥哥,所以,这师恩也就抵消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原野没有说话,眼神里却分明写着‘难道不是吗?’ 叶空便讽刺的一笑:“你看,在你眼里,你哥的一条命,甚至是可以用来被抵消的东西呢。” “……”原野瞬间瞪大了眼睛。 青肿之下,他的脸色迅速惨白下去。 第171章 无情之人与学习之人 雨珠如线,不断冲刷原野惨白的脸。 他眼睛里都盛着水,而这水光里,映出叶空俯视而下的脸。 她眼底含着怜悯,轻拍了拍原野的脸颊:“所以说,你怎么配提起你哥呢?” “你又怎么配,说你是为了他而恨我呢?” 叶空站起来:“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真的有这样值得恨的敌人,我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让他死,或者生不如死——可你呢?你只是像个孬种一样地躲开我。” 她低下头,声音在大雨里冰冷而遥远:“知道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你吗?” “因为你从十几岁就是这样的人,爱不够爱,恨不够恨,靠一些含糊的感情撑住你虚伪的壳子,活得看似光鲜,实则就是个废物。” “十几岁的你适合当一个被哥哥保护起来还不识好歹的蠢弟弟,现在的你嘛……” 叶空轻轻一笑,站起身来: “还是乖乖回你的棋坛上,当你高高在上的棋坛圣手吧。” “你不配下凡谈爱恨。”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坐在雨地里发呆的原小七:“我给你两天时间,要么付违约金然后滚蛋,要么乖乖给我画,我可不干亏本买卖。” 她走过曲雾。 曲雾还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地上的原野,被叶空一把拽住衣服往里面扯。 “你还想淋多久的雨?到时候感冒发烧谁来给我工作?” 曲雾被她拽着走进了咖啡店。 玻璃门被推开又弹回来。 世界仿佛只剩下雨地里一坐一躺的两个人。 原小七擦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才起身走到原野身边,吃力地将他扶起来。 哗啦啦、哗啦啦…… 耳朵被这声音蒙在水下。 原野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原小七。 少女一张脸早就湿漉漉的,原本打理得时髦又漂亮的头发也变成一绺一绺的,不停往下淌着水。 原野眼睛一眨,下意识抬起宽大的手掌,挡在少女的头顶,又想伸手去脱自己的西服外套,可一碰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比她湿得更厉害。 “别管我了!”原小七险些哇一声哭出来,抓着原野的手往上拽,“我们走吧!哥哥!我以后再也不来这儿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想着为你报仇,不该主动接近她!我们走吧!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原野却没说话,也没被她拉起来。 只呆呆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后,喃喃的对原小七问道:“在你听来也是一样的吗?我在用我哥的命,和她做抵消?” “……”原小七弯下腰大声问他,“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哥,我们先走吧!雨太大了会生病的!” 原野回过神来,站起身,脱下外套罩在原小七头顶,然后扶着她的肩膀向停车场走去。 离开之前,他最后往咖啡店里看了一眼。 因为外面天空阴沉,店里已经亮起了灯。 在满世界的冰冷水雾里,玻璃窗内暖黄的光仿佛一个世外桃源,叫人只是看一眼,便恍惚能想象出其中足以叫人昏昏欲睡的温度。 原野收回视线,带着原小七离开了。 · 叶空拿着两条毛巾从楼上下来,一条给自己擦头发,一条丢到了曲雾头上。 而待到她亲自去搞了两杯姜茶回来,曲雾却还一动没动。 她头上顶着毛巾,蹲坐在卡座上,垂着头,只叫人看见抿得极紧的嘴唇,一副还在闹脾气的样子。 叶空动作一顿,抬手给了她脑袋一下:“发什么呆呢?还不把头发擦干?” 曲雾险些被这一下推下座位,这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我身体好得很。”曲雾闷闷地用毛巾扒拉了两下湿漉漉的头发,“倒是你,赶快叫人来接你回去吧。” “已经叫了。” 叶空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喝。” 曲雾就端起来,吨吨吨地喝光了。 然后她又继续低着头自闭,头发一直往下滴水她也不管。 叶空看得不耐烦,抓着毛巾在她头上随便rua了几下:“让你擦头发听不见?” “……” 曲雾抬头看她一眼,对上少女不耐的目光,这才抓着毛巾在脑袋上擦了起来。 “我早说不该跟她签合同,你看吧,把那个死白眼狼招来了。” 女人的声音从毛巾下传出来。 叶空看了她一眼,去她对面坐下,一边喝热茶一边道:“你怕他?” “我怕他个屁!”曲雾一拍桌子,“两个他都打不过我!他要是再敢来找茬,我就把他牙都打碎!” “那你有什么可在意的?” “我那不是怕你见到他不开心吗?” “我和他什么关系啊?我还得为他不开心?” “可是……”曲雾抬头看她,眼神在湿哒哒的碎发下看不清晰,“那张脸,不会让你想起原初吗?” “想起来又怎样?你以为我会为此难过吗?” “难道不是吗?” “……你还天天自诩是最了解我的人呢。”叶空弹了弹杯子,在清脆悠远的响声里微微勾唇,似嘲似笑的道,“我要是真的会为因为怀念一个死人而难过痛苦,我就不用来玉洲,也不用回叶家了。” “……”曲雾怔忪的沉默着,看着她。 叶空抬眼瞥她一下,弯着唇耸了耸肩:“你忘了,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跟你说过,在你眼里我对你的好,不过是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东西,它们机械、冰冷、随时都可能消失。” 叶空抬手,撑住下巴看着她:“看来是时间过去太久你都忘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根本没听进去,那我现在可以再说一遍。” \"曲雾,如果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真正的温情、亲情或者友情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白色毛巾搭在她头上,暖黄的灯光恰好被吸收,在毛巾下落下帽檐般的阴影。 少女的眼珠在阴影里犹如黑色的玻璃珠,反射着窗外冷冷的雨:“就算有朝一日你听到我对别人说你是我的朋友,那也不过都是假话,我从不交朋友,活到现在没有人是我的朋友。” “在我眼里特别的,只有拥有‘感情’的人。” “要么很会爱人,要么被人所爱——除了这两种人之外,别的人在我这儿,都只是会说话的猴子。” 第172章 如大雨倾盆 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玻璃上,又被风吹成歪歪斜斜的瀑布。 灯光温暖的店内,曲雾怔怔的看着叶空,问:“那我,也是猴子吗?” “不,”叶空笑了笑,“以前你是猴子,现在,你已经进化成会爱人,也被人爱着的幸运儿了。” 顿了顿,她又说:“但我身边最近好像都是这种人,甚至就连杜若微,也都是被家人爱着的幸运傻瓜,所以你依旧没什么特别的。” “……”曲雾猛地攥紧了拳头,在她眼睛里仔细寻找口是心非的证据。 可少女始终直视着她,神情淡淡的,眼神也淡淡的,玻璃珠一样剔透而坦荡,叫人轻易就能分辨出,她说的全都是真心话。 残忍的、冰冷的、乃至天真纯粹的真心话。 曲雾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艰难出声:“那……你对叶家人,对你的妈妈、爸爸、姐姐……” 叶空“啊”了一声:“他们啊,和你一样……” 脱口而出后,她又顿了顿,沉思片刻后改口道:“或许还比你差一筹呢,毕竟我和你之间,至少还有多年的记忆,和他们嘛,唔……” 她想了一下,斟酌着用词道:“大概算是,因为血缘关系而抱有特殊期待的群体吧……就像炒股一样,他们对我来说,是一只很可能会在未来,给我带来极大财富的股票,所以我得在意他们,得时刻观察他们的状态,评估他们的价值,同时也付出我能给的东西,可是……” 她手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把下巴搁在上面,看着曲雾,语气平铺直叙道:“可是,股票终究只是股票。”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他们绝对无法给我带来想要的收益,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抛掉。” “从这一点来看……你或许比他们价值更高呢。” 叶空这样说着。 曲雾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开心。 相反,她感受到窗外的冷雨穿透玻璃,钻入她骨髓的寒意。 而与此同时,更早以前的,模样还很稚嫩的叶空的脸浮现在她脸前。 那女孩从犬牙般参差狰狞的破碎玻璃窗外探头,手上沾着打碎窗户时被割出来的血,却对着她伸出手:“出来。” “姐姐,你看着比我大吧,怎么连个破窗户都不敢爬?” “比起腿上被割伤留疤,姐姐你更想被拴着腿永远留在这里吗?” “……姐姐,我已经帮你把下面的玻璃都掰掉了,就算割伤也不会太深的。” “姐姐……” “姐姐……” “……我没时间了,蠢货,再不出来我就放一把火烧了你。” “……我没什么不敢的,如果无法把你救出来,那就让你今天就死掉,也算是救了你,能给人交代了。” “你猜对了,我就是疯子啊,你在这福利院见过正常人吗?” “年龄和疯狂无关,也和精神病无关。” “我数三二一,把手给我,不然我就放火烧了这栋房子。” “三……” “二……” “一!” “……” 回忆如一面流动的镜子,上面模糊的浮现出女孩素白而孤冷的面孔。 那双眼睛如狼崽一样发着凛凛的光。 总是那样冷漠的看着每一个人。 即便是救了她,又将她藏起来,和她一起度过了尚算漫长的时间,也依旧从未改变过。 在花之盒长满蒲公英的后山上,她曾经问过已经熟悉起来的叶十一。 “你当初救我的时候,说如果我不把手给你,就会烧了我,说的是真的吗?” “不然呢?” 女孩儿躺在蒲公英地里,嘴里还叼了一根,回答得悠闲惬意,一点都听不出内容的凶残。 “……你也太可怕了。”瘦巴巴的少女也在她身边坐下来,嘟囔道,“年纪小小,却心如恶魔。” “我早就说了,年龄和善恶没关系。”她懒洋洋的说,“我叶十一,就是年纪小的恶魔,等我长大了,会成为大人里的恶魔。” “……可你还是救了我。” “少来,是原初让我救的,你要谢就谢他去。” “那我岂不是更应该谢原野?不是说他想救我,原初哥才求到你头上的。” “……”女孩儿不说话了。 “你还真是讨厌原野啊。” “没有讨厌这种感情。” “可你表现出来的行为,就是讨厌他。” “我不觉得。” “好吧。”少女觉得自己年纪大一些,要有姐姐的风范,便放过了她。 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待在花之盒吧?这里都这么破了,你也迟早要长大的。” “长大了就必须得离开吗?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有花有草,还有我画的墙,我将来要把整个花之盒都画满花。至于破……等到破道不能住人的时候,我拿钱修修就好了,反正我有钱。” “……可是,你不想回家吗?不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吗?” “如果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家的话,大概只有花之盒,才是无限接近这个概念的存在了……我觉得我再呆几年,就能从老头子、从原初身上,得到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你想要什么?” “……所有人都有的,只有我没有的东西。” 女孩儿躺在蒲公英丛里,望着天空,不再说话了。 有风吹来,满地的蒲公英都倒倒伏伏,白色英绒转眼飞了漫天。 女孩儿唇边叼着的那根草也不例外。 毛茸茸的白色小伞从碧绿的根茎上挣脱,离开,被风呼啦一声卷向了一望无垠的天际,如同一场雨。 —— 白色的英绒之雨纷纷扬扬,掩住了女孩儿素白的脸。 拥有了新名字的曲雾自回忆里抬头,看向对面。 少女的面孔比起当初要成熟不少,却依旧能看出许多儿时的影子。 她双眸依旧漆黑,只是比以前多了许多情绪。 她还以为是她找到亲人之后变了,可原来,她只是学习到了更多。 而那句“别人都有,只有我没有的东西”…… “原来,”曲雾喃喃道,“别人都有,而你没有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亲人。” 一滴雨在曲雾的碎发上凝结成珠,摇摇欲坠,然后坠落。 就像一滴泪滑过她的脸。 “可十一,如果,如果……”她喃喃的说,“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得不到你想要的,该怎么办呢?” “……” 叶空一直如结冰湖面般无动于衷地眼睛,突然起了波澜。 她的眼神暗下来,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玻璃窗突然发出啪的一声。 叶空转头看去,是叶亭初。 她打着伞,站在水雾弥漫的窗外,正微微俯身看着她。 见她看过去,又用指节敲了敲窗户,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可对小叶总来讲,已经称得上“灿烂”的笑容。 叶空看得出来,她的口型是在叫她—— 空空,我来接你。 第173章 玻璃窗内外 店里沉寂而窒闷的气氛被这两声敲击声打碎了。 就像一颗石子被投入湖面,涟漪圈圈泛起,叶空原本暗下去的目光微凝,然后一点点恢复如常。 她看到叶亭初从窗外走过,然后店门被人推开,她走了进来。 看到两人如落汤鸡般的模样,叶亭初愣了一下:“怎么还淋雨了?” 女人今天穿着休闲,外罩着一件灰色针织衫,拉链只堪堪拉过腹部,这会儿被她毫不犹豫地“刺啦”一声拉下来。 几秒后,叶亭初把外套搭在了叶空肩上,随后她看向对面同样湿漉漉的女人:“你就是曲雾吧?” 曲雾眼神一动:“您听说过我?” “不需要用敬称,我们差不多大。”叶亭初说,“叶空在家提起过你,说你们合开了一家咖啡店。” 曲雾看向叶空,少女对她歪了歪头,好似在说“难道不对吗?” 她凝视着她的眼睛。 不似方才那般冷漠,却并不是因为来人而动容,倒更像是将那些冷意都沉入了眼底,以常人应有的平静情绪掩盖在其上。 于是,成为一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叶空。 只是孤僻了一点,只是不好惹了一点,但终究,是个正常人。 曲雾喉咙动了动,抬手抓住头顶的毛巾,往下轻轻一扯,遮住了眼睛,她嗓音干涩的说:“是的,我是叶空的合作伙伴。” 她道:“赶紧带她回去吧,待会儿感冒了。” 叶亭初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地看着她道:“那曲小姐,你?” “我也有人来接。”曲雾头也不抬地道。 叶空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她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叶亭初只好对着曲雾点点头,跟了上去。 可就在叶亭初即将走过这张卡座的时候,她突然被人拽住了袖子。 冰冷的水汽顺着袖管朝上蔓延,叶亭初停住脚步,迟疑地转头。 然而曲雾依旧没有抬起头,她眼睛还是藏在毛巾下,嗓音低而窒闷:“你们……” 她轻声说:“要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叶亭初怔住了。 “就算有一天她会让你们很伤心很绝望,也不要放弃对她好——这是你们欠她的。” 毛巾下,有滚烫的眼泪顺着冰冷的脸滑下来。 “她也曾迫切期待过拥有家人和爱的未来,她差一点就要得到了……” 她眼前浮现那片晴天下的白色蒲公英,眼泪便流得更凶:“可惜,很多人都毁了她的期待,让她兜兜转转,孤零零地过了很多年。” “我希望她不要再离开了。” 曲雾垂着头说:“我希望有人可以永远爱着她,永远选择她,永远对她说话算话,让她不必再期待落空,不必再一次又一次地去找……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我是做不到的。”她喃喃的说:“但我希望你们能做到。” “我希望玉洲、希望叶家,就是她的最后一站。” 不过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却好似过了很久。 直到玻璃门又被叶空从外面推开,她探进头来,看着两人:“你们说什么呢?还不走?” 叶亭初回过神来,低下头去看。 曲雾已经松开了手,只剩一点湿润冰冷的手印留在她的袖口。 “来了。” 叶亭初先回了叶空一声,又低头看了曲雾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很轻,却很笃定:“我会的。” 不是“我们会的”,而是“我会的”。 “毕竟我是她姐姐。” 她又说了声谢谢,便走远了。 玻璃门摇晃着合拢。 店里只剩下窗外的风雨声,模糊着,将灯光与家具,还有那个湿冷的人影笼罩。 曲雾坐在卡座里,湿冷的雨水顺着她全身,将坐下的沙发都浸透了,于是冷意从头顶贯穿脚底。 她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却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水鬼。 不知道过去多久,玻璃窗突然又一次被敲响了。 指节碰撞冷硬的玻璃,发出清脆又坚韧的两声响—— 啪、啪! 曲雾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窗户又响了两下。 啪、啪! 她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刚走不久的叶空正站在那里。 是叶亭初站过的位置。 只是她的表情远不如叶亭初温柔,也没有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然后对她勾了勾手指。 曲雾怔怔地没动。 她便看到窗户外的人好似不耐地皱了下眉,似乎还“啧”了一声。 然后她抬起了手——那是一段手语。 以前在花之盒,有个被父母抛弃的聋哑小孩,叶空曾被院长强行要求照顾她一段时间,但因为交流困难,她便自学了手语和那小孩儿说话,刚好那时候曲雾每天和她同进同出,便也跟着学了一些。 所以,她能读出每一段手语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打给你家里人。” 她用手语这样说。 “我也知道没人会来接你。” 那双眼睛平静而冷淡地直视着她:“所以,现在,滚出来!” 她就像在命令人去死一样的,用手语告诉她:“我送你回去。” 曲雾:…… 眼泪又涌出来了。 女人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少女不解而嫌弃的表情,她似乎还翻了个白眼。 但曲雾却突然又笑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擦掉了眼泪,抓着毛巾起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因为跑得太快脚下又太湿,还差点摔了一跤。 等出门看到叶空,那张脸上已经只剩下嫌弃了。 而叶亭初就站在不远处,没有参与,只在她们要走出屋檐的时候,才撑着伞走过来,又递了一把给叶空——这就是刚才他们出门那段时间做的事,去车里取了一把伞。 “你们打一把伞吧。”她说。 叶空有些奇怪的看她一眼。 叶亭初便道:“你俩都湿透了,不管谁跟我打一把,我都怕把我也弄湿了。” 叶空:…… 她有些无语地接过伞,打开。 巨大的伞盖在雨下“啪”一声撑开,雨珠四散如雾。 叶空正要率先走出去,却被曲雾一把抢过了控制权。 “还是让我来举吧。” 曲雾走下台阶,转头对她嘻嘻一笑,“毕竟我比你高一些。” 叶空:…… “你找打?” 她冷冷地迈下台阶。 曲雾也不在意,一抬手揽住叶空的肩膀,然后突然朝前跑了起来:“冲啊!” 叶空:…… 由曲雾带头,叶空被迫的一场狂奔,在地上溅起许多水花。 “曲雾你有病啊!!!你给我放手!!!” 叶空有些气急败坏的大叫从模糊的雨幕里传来。 走在后面的叶亭初望着那两道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可想到方才在店里曲雾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又渐渐敛去了笑容,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第174章 别人有的你也有 等叶亭初上车的时候,曲雾已经被叶空蒙着毛巾打了一顿了。 “别闹了,车要开了。” 叶亭初关上门,打开暖气。 热风呼呼地吹着,驱散了许多寒意。 输入曲雾说的地址,跟着导航开了大半个小时,轿车抵达了一条很不错的街区。 路边的房子都是独栋带院子的小别墅。 车在一栋院墙刷蓝的小别墅前停下了。 叶空擦了擦玻璃上的水雾,看到了墙上大片大片盛放或含苞的花。 她愣了一下。 而那边曲雾已经打开门撑着伞下了车,正在对叶亭初道谢。 这边正客气着,那边别墅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系着头巾穿着长裙的女人探出头来,看到曲雾后立刻惊叫起来:“你怎么淋成这样?!!” 曲雾还没来得及说话,女人便抓着手里的衣服冲了出来:“我正要去给你送衣服!结果你怎么变成落汤鸡回来了!哎呀快点披上!回去马上泡个热水澡!刚好我熬了排骨汤,你待会儿……” 一连串话还没说完,先被曲雾非常不好意思的捂住了嘴巴。 女人这才看见车里的叶亭初。 她立刻川剧变脸般换了一副端庄美丽的模样,对着叶亭初露出感激而不失优雅的表情:“谢谢您送我女儿回来,不知道您是?” “不用这么客气。”叶亭初将她看了两眼,突然道,“您是……云端设计的云总?” “……”女人懵了一秒,又看了叶亭初一会儿才道,“我实在是认不出来你是……” “我叫叶亭初。” “……叶家那个,小叶总!”女人一脸恍然,又有些惊奇的看了曲雾一眼,“小叶总怎么会认识我家这丫头?难道你们也需要收买小报记者?” “……妈!”曲雾一脸黑线。 叶亭初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贵千金还是记者,今天碰上全是巧合,她和我妹妹一起开了一家咖啡店。” “妹妹?” 女人循着她的余光朝后车窗看去,可车窗漆黑,而车内的人也没有半点要降下窗户打声招呼的意思。 叶亭初:…… 云总看着黑色车窗上自己茫然的脸,讪讪一笑:“叶小姐恐怕怕生……” 倒是曲雾很了解叶空的性格,赶紧拉着女人对叶亭初挥了挥手:“谢谢小叶总送我回来,下次请你吃饭。” “乐意至极。” 两方友好告别。 曲雾被她妈妈急匆匆地拉进门去了。 门都关上了,还能在脚步声里听见隐约的说话声。 “哎呀你看你都淋成什么样儿了!冷不冷啊?别感冒了!算了先喝完汤再去泡澡吧,我去给你放水,你真是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 声音远去了。 叶亭初在车里回头,看到妹妹凝视着窗外的侧脸。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叶亭初这么想着,收回视线,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曲雾家这房子,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给你住的。” 她状若无意的笑了笑:“墙上都是花,刚才开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院子里也都是花,是不是挺符合你的取向的?” “……”叶空收回一直凝视着窗外的视线,倒进椅子里,用毛巾蒙住了自己的脸。 · 云家别墅。 曲雾正在厨房喝排骨汤,她妈妈一边从楼上下来,一边问她:“你怎么和叶家的小叶总搭上关系了?还和她妹妹合开了一家咖啡店?” 端着汤碗的手一顿,曲雾沉默着没说话,只听见她妈妈继续絮絮叨叨。 “不过她真的是怕生吗?不会是你们俩有矛盾,她不喜欢你,所以才故意不理我吧?我跟你说这豪门家的小孩儿不好相处,你平常……” “她是叶十一。” 曲雾突然打断了她,低着头一字一句道,“她是是在花盒的时候,救过我,保护我的孩子,也是带我离开花盒,带我找到家的人。” 她转头看向已经呆住的她妈妈,微微笑了笑:“她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叶十一,虽然性格有些古怪,但她很好。” “……”她妈妈已经完全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跳脚道,“你这丫头,刚才不告诉我!那我怎么也得把人拽下车来吃顿饭好好感谢一下!你怎么不早说!” 女人开始在屋里来回转圈:“我早就说想见见这个孩子了,你偏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肯说,这让我也没个准备,她可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要……” “妈!不用这样,她不需要。” 曲雾一口喝光排骨汤,走过去拉住她妈妈的手,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带她来家里吃饭的。” “不过不是为了让你们感谢她,”她笑着说,“只是想,给她介绍一下我的家人,给她分享一下……我现在过得很幸福。” “……如果她也能感觉到就好了。” · 轿车抵达终点。 越过院子里正在淋雨的花丛和绿地,屋檐下匆匆走出举着伞的方思婉。 把下车的叶空揽到伞下,方思婉开始喋喋不休:“听你姐姐说你淋了雨,我还以为只是沾了点儿水,结果怎么浑身都湿透了,还好我已经熬了姜汤,你赶紧先去喝一碗,然后去楼上泡个热水澡,下来再测一下温度,可别感冒了。” 叶空听着这些话,脚下有一瞬的凝滞。 方思婉察觉到她的停顿,转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 叶空的视线无意间对上了叶亭初。 她好似一直在看着她,此时被她的目光捕捉,也不慌不忙,还冲她笑了笑。 小叶总的外套还披在叶空身上,她只穿着一件衬衫,撑着伞走在雨中,还一派悠然自若的模样,说话语气也很从容:“别人有的,你也有。” 叶空:…… “什么?什么别人有的?”方思婉不明所以。 叶亭初却已经走进去了。 叶空也不发一言,随后就被方思婉推着走进了亮着灯的房子。 待到喝完姜汤,泡完澡,浑身热腾腾地从楼上下来时,客厅里已经坐齐了叶家三人。 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整理医药箱。 “来得刚好。”叶海川抬头看了一眼,“下来抽个血。” 叶空脚步一顿,浑身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紧绷,同时瞳孔也缩紧到了极限,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医生—— 第175章 冷汗 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大家都在各自走来走去。 叶海川用棉签按着抽血口坐在沙发上,白大褂正从医药箱里拿出新的针管,叶亭初坐在一旁的餐桌旁低头喝排骨汤,方思婉站在那里和白大褂说着什么。 窗外大雨依旧。 室内灯光明亮,将别墅装潢照耀得很奢华。 叶空站在楼梯上,直到叶海川又催了她一声,她才缓缓走下去。 走到叶海川身边,一个能将那个白大褂的每一个动作都完全收入眼里的角度。 叶空声音很低的问:“抽血做什么?” “以备不时之需。”叶海川转头看向她,“这个家里,就你和你哥遗传了我,咱爷仨都是熊猫血,所以一般每年我们都会抽一管血放进血库,作为保险。” “……”叶空沉默片刻,“我不想抽。” “……”叶海川愣了一下,转头有些吃惊地看向她,“为什么?” 他缓声道:“我们的血型比较少见,一旦有个什么需要输血的紧急情况,血库不一定能及时调出来。” 观察着叶空的表情,叶海川不动声色地在微微笑着,继续慢慢道:“说起来,会想到这么干,还是托你哥哥的福,大概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吧,爬树,摔下来了,背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差一点就失血过多,后来还是从临市血库紧急调来了血,才救了他一命。” “或者……”叶海川又道,“如果你是担心贫血问题,之前你从滑雪场回来后,你妈妈就去咨询过医生和营养师,之后每天给你做的饭都是遵循医嘱来的,补到现在已经可以抽血了,要是你还担心的话……咱们少抽一点?” 男人的语气带点试探,好似在哄小孩。 叶空看了他一眼。 叶海川顿了顿,又自然而然道:“不过你不想抽也行,咱家给市里交那么多税,特殊情况下总能享受一点特权的。” 短短几秒钟,也不知道叶空都想了些什么,反正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已经一副冷淡无所谓的模样了。 “抽吧。”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整个人都窝进了柔软的靠垫里。 “那,我们少抽一点?”医生拿着针管转过身来,看向叶海川。 叶海川点了点头。 医生便朝这边走来,方思婉也跟在他身后走过来,坐到了叶空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空空不会怕打针吧?” 调侃的笑招来了叶空皱眉看来的不快眼神。 她一秒坐起身,把宽松的居家服衣袖高高挽起,冷冷看着医生道:“抽。” 医生浑身一僵,总觉得这位叶三小姐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只是要给她抽血的医生,而是在看对她举刀相向的敌人呢。 但,血还是要抽的。 一通操作后,镊子夹着消毒棉花,靠近了少女皮肤下青绿的血管。 她漆黑的眼死死盯着针头,不知不觉间,浑身都已经绷紧到极致,甚至脸色都变得苍白。 原本还打算看女儿笑话的方思婉渐渐笑不出来了,摸了摸她的脸说:“别看,看不到就不会怕了。” 可叶空就像听不见一样。 她视线牢牢锁着靠近过来的针头,两只手都忍不住慢慢握成拳,捏得死紧。 针尖靠近皮肤,叶空屏住了呼吸。 可片刻后,那针却并没有扎下去。 医生有些为难地抬头:“你得放松肌肉,把拳头松开,否则我不好扎。” “……” 叶空的睫毛动了动,微微松开了拳头。 这时,一直在旁边喝汤的叶亭初突然放下碗,大步走了过来,按住了医生的手:“算了,别抽了,下次再……” “不用。” 出声的是叶空。 她已经完全放开拳头,眼睛谁都没看,只看着医生:“抽。” 她依旧没有挪开视线,甚至还冷淡的催促了一声:“快点。” 医生看向叶亭初,叶亭初注视着叶空,确定她没有异样后,才有些狐疑地松开了手。 冰凉尖锐的针管终于扎入皮肤,医生的专业技能显然很很过关,几乎毫无痛感地快速扎入了血管,那感觉犹如蚂蚁轻咬。 叶空定定地瞧着被针刺入的那块皮肤,再看着猩红的血随着医生的动作倒灌入透明的针管,神情看起来多少有点古怪,就像一个……对扎针感到新奇和陌生的小孩,眼珠近乎凝固地盯着那根针。 不过除此之外,倒再没有别的反应了,身体看起来也很放松。 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叶亭初,这才稍稍退后一步,舒了口气。 200ml的血被装入袋子,放入医疗箱。 “好了吗?” 叶空按着那个出血口,一脸不爽地问。 “好了好了,今晚大吃一顿补一补。”方思婉捧着她的手,往被棉签按住的地方轻轻吹了两口。 “……”叶空震了一下,下意识往后一缩,片刻后却又迟疑地把手往前递了递。 方思婉也愣了愣,转眼却又笑起来,又低头给她吹了吹。 叶空这才把手收回来,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她按着胳膊上楼了。 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叶海川才摸了摸下巴,看向叶亭初:“我记得你弟小时候也怕打针,难道空空和他一样?” 叶亭初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方思婉却在一旁道:“可叶臻也只有小时候怕,稍微大点了就不怕了,还很耻于说起这个呢。” 又想了想,方思婉道:“会不会是那个……尖锐物体恐惧症,我知道有个太太就害怕尖的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跟有些人天生就害怕鸟、害怕巨大物体是一样的。” …… 一家三口在楼下为叶空到底是怕打针还是怕一切尖锐物体而讨论不休。 叶空在楼上背靠房门,站了许久许久,才慢慢走到床边,拿开那根棉签,看也不看地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向后倒进了大床里。 不远处的落地窗被窗帘遮了一半,还有一半,暴露出窗外大雨倾倒的天地。 暮色阴沉,别墅区的灯一一打开,在雨幕里点亮一盏盏昏黄的光晕。 叶空的卧室却没有开灯。 在外面微亮的背影里,室内反而显得黑沉晦暗。 而她在这阴影中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直到冷汗在额角汇聚成水滴,滑入床单,带来冰凉的触感,她才陡然察觉,自己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 叶空猛地坐起身。 黑暗中,她沉默不发一语的样子,更接近一种无声却极致的愤怒。 第176章 我不会种花,不会下棋 叮铃铃——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叶空还在做乱七八糟的梦,睁眼时,她恍惚还以为时间很早,结果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 她满身黑气地从床上坐起身,披上满肩阳光。 一边接电话,少女一边奇怪的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不明白一向要求孩子们早睡早起的方思婉,今天怎么突然放过她了。 “喂!叶空!别忘了今天是周末!你答应我要来乐队的!” 林心舟的嚎叫险些冲破耳膜,把叶空身上的黑气都冲破了不少。 她轻轻“啧”了一声,还没说话,那边就“啧”来了更响亮的动静。 “你啧什么啧啊!!!你都放我几次鸽子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我给你当狗这么长时间,你还一次好处都没给过我呢啊啊啊啊啊啊!!!!你再不来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叶空:…… 那边背景音里噼里啪啦的敲鼓声,衬得这女人的尖叫越发疯狂了。 就连叶空这种自诩已经见惯变态的人都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但她还是嘴硬道:“什么叫放你鸽子?我可从没正式承诺过你哪个时间去的。” “啊啊啊……” 叶空赶紧把通话挂了。 然后带着一身浓重的黑气跑去洗漱,再出来时,手机已经挤满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叶空:…… 她接起电话,在对方发出什么惨绝人寰的声音之前,抢先一步道:“你来接我,我今天就去你的乐队参观一下。” “好啊!”林心舟立马春风化雨,每一个音节都饱含笑意地对她道,“您在家好好等着我,一步也不要自己走,我马上就带着红毯亲自来接你!” 叶空:…… 她打了个寒噤,再次果断挂了电话,出门去了。 · 下楼时叶海川和叶亭初居然都还在家。 他们一个在客厅里端着电脑处理公务,一个戴着帽子在外面打理花丛。 方思婉见她下楼,赶紧给她热了顿营养均衡又美味的早午餐。 “我想着你昨天抽了血,肯定精神不济,就让你多睡了一会儿,不过你要是再继续睡下去,妈妈还是要上楼叫你的。” 叶空在餐桌旁坐下,看了眼落地窗外花田里的高大背影。 方思婉循着她的视线也看了出去,笑着道:“你爸现在都快成了个专业园丁了,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花长得好不好,还和园丁学了不少知识呢,连围棋都好久没下了。” 她端着牛奶走过来坐下,对叶空笑眯眯道:“怎么样?吃完要不要跟你爸一起去当一回园丁?我看有些花都快被昨天那场雨浇死了。” “不要。”叶空表示拒绝,“我干不了活,只能在旁边看着。” “那也行。” · 吃完饭,从客厅走过时,叶亭初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去厨房给我拿盘水果来。” “……”叶空脚步一顿,眸子一转,看她。 叶亭初原本已经低下头继续处理文件,此时察觉到静默,也抬起头来,对她挑了挑眉:“这种活也干不了?” “……” “好吧,”小叶总没什么表情地叹了口气,对着语音会议里各自沉默的下属说,“你们等等我,我家三小姐矜贵,水果都不肯给我拿,我只好自己去了。” 叶空:…… 叶空被肉麻得险些打个寒颤,赶紧转头冲进厨房,在水果架上随便捞了几样东西放进瓷碟,又箭步回到客厅,把瓷碟【咚】一声搁在桌子上。 接着,她在方思婉咯咯咯的开怀大笑中溜出了门,跑到花园里避难去了。 · 正在把一颗被吹倒的秋海棠扶起来的叶海川看她一眼,又朝室内投去好奇的眼神:“什么事让你妈笑得这么开心?” “……谁知道?”叶空在长椅上坐下,盘起腿,面无表情地撑住下巴,“你快干活吧,别让花死了。” 叶海川:…… “遵命啊,三小姐。” 叶海川叹了口气,又开始扒拉那朵惨兮兮的秋海棠。 “虽然起初是因为你喜欢才开始养花的,”他一边干活一边闲聊起来,“不过最近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惯了,倒真的找到了些乐趣,以前吧,只觉得花好看,名贵,有时候还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但真正自己开始侍弄花草,才突然发觉,它们也都是生命,美丽又脆弱,还代表着季节和时间。” 男人蹲在花田里低着头,戴着满是泥土的手套,挽起的袖子下还隐约可见流畅而不夸张的肌肉,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园丁,连笑声都变得可亲了许多。 “挺有意思。”他笑着说。 叶空撑着下巴,看着他忙活,突然问:“比下棋有意思吗?” 叶海川怔了下才答:“下棋是另一种有意思。” “和种花有什么区别呢?” “嗯……”叶海川沉吟片刻,说,“如果说种花是接触生命,感受万物皆有灵,那么下棋就是感知自己的生命,感知人类的独特,感知对手的智慧。” “假大空。”叶空毫不留情的点评。 “哦?”叶海川一抬眉,“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做老总的都是这样,不学会一些神叨叨的不明觉厉的话术,怎么能忽悠住下属忽悠住员工呢?” “……”叶空露出嫌弃的表情。 叶海川不以为然的笑笑,话锋一转问她:“那对你来说,种花和下棋的区别在哪?” “我不种花,只看花,我不下棋,也不会下棋。”叶空半点没入套,眼皮都不眨一下的说。 “哦,好吧。”叶海川也很若无其事,“随便按照你的理解来说呗,不会下棋,你总看过别人下吧?看花,和看别人下棋,有什么区别吗?” “……”叶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却还是垂着眼皮思索了片刻,才说,“没什么区别,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 她顿了顿,轻声而平静地说:“看花可以一个人,看别人下棋……却不可以。” 门外传来喇叭声,叶空转头看去,是林心舟到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手,转身走出去:“你继续加油,希望这些花一朵都不要死。” “……你一点忙不帮要求还这么高。” 叶海川对着她的背影吐槽。 少女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在阳光下看起来相当潇洒,却又……有种难言的孤独。 即便她明明正要走向她的伙伴。 “……看花可以一个人,下棋却必须两个人。” 叶海川看着她走远,口中自言自语,“是这个意思吗?” 第177章 给你当狗有什么大不了! 一个小时后。 黑色卡宴停在了一栋看起来相当具有艺术性的巨大建筑前。 “这就是周颂家的音乐厅,地图上的正式名字叫松宫剧院。” 林心舟匆匆跳下车,把钥匙丢给泊车小哥,领着叶空朝里走去。 “来往这里的一般都是名流权贵,所以他们只会开放给级别很高的乐团和剧团做表演,而里面最高规格的音乐厅更是世界级的装潢和设备,一般只有在世界级的乐团巡演,或者官方开展高级别艺术活动的时候才会对外开放,平时一般都是闭厅状态。” 林心舟带着叶空走过巨大的旋转门,身体也顺势绕了个圈,一边后退着走,一边对叶空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但因为上次和周颂的交易达成,现在那个最高级别的音乐厅真的被我弄到手了!” 叶空:……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交易的内容和我有关吧? 当着我的面就这么得意真的好吗? 她心里这么想着,却懒得说出来。 一边跟着走,叶空一边四下张望了一下。 这里的确很漂亮,漂亮又典雅,还十分的宽敞,抬头所能望见的,是高如天空的穹顶,天花板凹凸不平,镶嵌着如星空银河般的奇异石头。 而在大厅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立着一尊名人的雕像,雕像背后刻着举世闻名的乐谱。 贝多芬和他的第三交响曲。 舒伯特和他的野玫瑰。 巴赫和他的马太受难曲。 …… 还没看到一把乐器,音乐氛围已经拉满了。 叶空收回视线,前方两个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向林心舟核对过身份,为她们打开了又一堵高大的门。 其后是更加广阔的空间。 叶空望着里面那个远远的、巨大的室内喷泉,脚步停了停,才跟了进去。 · 走了好一段路,又进了电梯,直升到顶层,林心舟才对叶空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叶空抬头看了一眼,地毯铺满整个空间,两座沙发摆在栏杆旁,由栏杆往下望,是整个音乐厅的中庭,可以看见下方那个巨大的喷泉。 而在栏杆内侧,前方视线的尽头,是又一扇厚重高大的双开门,两个同样穿着燕尾服的保镖正一左一右站在门边,看到林心舟的脸,他们俩立刻转身开门。 大门发出微弱的响声,带来厚重的松木气息。 当林心舟和叶空抵达门前时,大门恰好被完全打开。 在看清里面的装潢之前,叶空先一步听见了魔音灌耳般的唢呐声。 她被刺得猛一下捂住了耳朵。 林心舟原本带着优雅笑意的脸也瞬间扭曲,她尖叫着冲了进去:“你在瞎吹什么?!谁准你碰我的唢呐的我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唢呐声骤停,叶空这才松开手,心有余悸的等了一会儿,见再没有噪音响起,才小心地走了进去。 · 这着实是大到堪称空旷的空间。 金色地毯铺满每一寸地面和阶梯,林立着红色皮质沙发的观众席呈扇形状向里凹陷,而在扇形的圆点,也就是观众席的尽头,是在聚光灯下显得如明珠般璀璨的舞台。 头顶天花板似乎采用了外面大厅同样的材质,凹凸不平的石头里有星光汇聚成银河。 除此之外,厅内的墙壁两侧还分别拱出了三个扇形露台,里面似乎连接着不同包厢,但因为都不是开放状态,便只能在金色帘子后窥见一片黑暗。 “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 远远的舞台上,林心舟朝她疯狂挥手,“快来啊!就差你一个了!上次发给你的乐谱你应该都记得吧?” 叶空有些嫌麻烦地出了口气,却还是沉默地走了下去。 光是走上舞台,她就用了好一会儿时间。 “这里够大吧?” 林心舟过来撞了撞她的胳膊,眉眼间都是肉眼可见的兴奋,“待会儿演奏起来你才会知道,这里为什么规格那么高,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乐团想来这里演出呢。” 她拿着指挥棒,站上了指挥台,对他们道:“好了好了,快各就各位,你们还从没配合过,肯定需要先练习一下。” 她又去看叶空:“还有你,你拿到乐谱之后肯定一次都没有弹过,所以你先随便练练就好了,反正我们时间还长,可以在这里耗整整一天呢。” 叶空:…… 心情更低落了。 她顶着一张丧气脸,在黑色的斯坦威面前坐下来。 脑子里将那张乐谱过了一遍,她抬起手,在琴键之上悬空。 然后看向了林心舟的手。 林心舟企图跟她来个对视,整点仪式感,却见那人压根没看自己,虽然摆好了架势,却整个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林心舟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咽了咽口水,却还是硬着头皮,对她轻轻一点手指,然后如波浪般拉开—— 咄—— 白键被轻轻按下。 随后旋律如流水般淌出,顺畅得好像已经练习了无数次。 白而纤长的手指在黑键白键上翻飞如蝶,越来越快,于是音符便渐渐由溪流变作了浪花奔涌,怒涛如雷。 林心舟的眼睛瞬间刷一下亮起来。 她一边指挥,一边眸光精亮的死死盯着叶空,脸色都快兴奋红了。 直到该到别的乐器加入时,她都没舍得移开片刻目光,搞得有几个乐手没能跟她对上视线,拍子都错了。 但终究还是勉强汇聚起来。 头顶星光如海。 偌大观众席便犹如漆黑的浪涛。 而音乐便是海上的暴风雨。 整个密闭的音乐厅被拉入一场海上暴雨的狂欢之中。 凡是置身其中的人,没有人可以冷静以待。 就连叶空本人,也不得不承认,林心舟写曲子是有点天赋的。 她起初还弹得十分麻木而生无可恋,只当完成任务,可音乐是天生的情绪操手,又大概是因为她前一天才刚经历了非常郁闷的事,不知不觉中,她便也被牵动了情绪,把所有暴躁与愤怒都发泄到了手指之下。 直到一曲结束,她的手指还微微有些颤抖。 盯着自己的指尖,她心里正想着是不是该省点力气,下一秒就被扑过来的林心舟大叫着抱住了。 “主人!你就是我的亲主人!叶空!我爱你!我爱死你了!上帝都这么偏心于你了,我给你当狗又有什么大不了?!” “汪汪!” 当两声响亮的狗叫贴着耳朵响起时,叶空这次是真的,整个人都,石化了。 同样在松宫剧院。 某个典雅的包厢里,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刚刚在人群的簇拥下落座。 前方露台外,正对着的舞台上,打扮华丽的演员们正在表演着精彩的音乐剧。 而男子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对着身旁面色苍白的黑发男人道:“事实上,比起音乐剧,我还是更爱纯粹的演奏家的表演……” 第178章 天才在左 叶空最后当真被林心舟拉着在音乐厅里耗了一整天。 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好的精力,把自己写好的没写好的曲子统统拿出来练了一遍。 有乐团成员累得撂挑子不干了,她就亲自上场补缺。 她似乎擅长所有种类的乐器,并且技巧纯熟,有时候演奏到半途突然又来了灵感,她也会直接停下,随便扯着乐谱坐在地上就开始画音符。 而每到这个时候,乐团里的大家就能得到一些正式的休息时间。 期间叶空坐在观众席上,撑着下巴看林心舟趴在舞台上写谱子的模样,随口问身旁的小提琴手:“她一直都这样吗?” “哪样?”那是一个长着雀斑的混血男生,看了一眼林心舟,笑着道,“你是说这副疯癫样?” “是啊,至少从我认识她开始就是这样了。” “她其实平常看起来挺正常的,但一扯到和音乐相关的,她整个人就会直接变身。” 另外几个乐手也都凑过来,叽叽喳喳地对她吐槽。 “我们好几个人都是她死乞白赖求来乐团的。” “她之前还想组一个超大型演奏团,光是小提琴手就要十五个——我天,直接跟校演奏团公开抢人,差点就被音乐系主任永拒了。” “她对乐手要求特别高,之前还想了个月考的法子,因为太过变态,当场就把好几个乐手都给气走了,她后来一个个给跪回来的。” “……” “……” 各种吐槽五花八门,最后汇聚起来的,却是一个过于灼热的人格。 叶空撑着下巴,看向那个埋头在乐谱上奋战的侧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过,”对乐团团长的吐槽告一段落,有人又对她感叹道,“你的音乐天赋也太逆天了,难怪心舟对你这么执着。” “上帝造人的时候,肯定不小心把天赋给你倒太多了,”另一个女生道,“真不公平,我可是日夜不缀的练了好多年才练到今天的水平呢。” “……”叶空还在看着林心舟。 片刻后,她就那样视线定格着,语气平平的道:“是吗?可我反而很想体会一下天赋不够,努力达成的感觉呢。” 她瞳孔里映着林心舟的侧脸。 她脸色微红,时而奋笔书写,时而冥思苦想,或者闭着眼哼几句,偶尔,她脸上还会浮现出狂喜与得意混合的忘我表情。 ——简直堪称状若癫狂。 瞳孔里映着这样一张激动的脸,叶空的神情却平静至冷漠。 “真想感受一下啊。”她平静的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身旁几人都陷入尴尬的沉默。 雀斑对着她一言难尽道:“你这样说话很欠打。” “就算是第一次见面我们也会群殴你的!” 另一个女生道。 叶空便笑了笑,移开目光,不再说下去了。 · 一直到下午四点。 终于到最后一次练习了。 是今天来时演奏的第一曲。 经过一整天的配合,叶空和乐团的其他人也算是有了些默契。 这一次的合奏更加的天衣无缝了。 所有人都演奏得如痴如醉,指挥台上的林心舟更是半闭着眼,忘情到双颊通红。 最后一小节。 叶空手指按下末尾的重音,一次漫长的停顿,别的乐器在这声余韵里也都一一散去。 就好似风将停雨将歇。 林心舟睁开眼,意犹未尽,脸上还写着“想再来一次”的挣扎。 有乐手发出了庆祝的欢呼声,几个人争相击掌。 可叶空却没动。 她还坐在琴凳上,手指按着最后那个键,整个人好似一道凝固的剪影。 雀斑奇怪地上前,想叫她一起击掌。 可刚走了两步,他突然看见林心舟猛地睁大眼睛,对他急急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于是雀斑停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发问,叶空突然抬起了手——却不是要起身。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手指却流畅地按了下去。 依旧是方才的曲子,不再加入任何其他的乐器,单独一个钢琴,海上的风雨立刻便显得单薄了一些。 可这只是第一小节。 当第二小节开始的时候,旋律突然变了。 她的手指不再遵循原本的路径去弹奏。 而如果说林心舟所写的曲子,是一望无际大海上的怒涛与风雨,卷着大船与生死之间穿梭。 那么此刻,叶空指下音符所组成的旋律,便是荒芜极地上的海风。 冰川在远处若隐若现,人迹罕至的岸边有白雾涌动如霜。 好似世界尽头的一场大雨,没有船只,没有人类,甚至没有动物。 只有时间在此徒劳的流动。 第一段结束的时候,雀斑怔忪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沾到一点湿润的泪。 可叶空并没有就此结束。 旋律进入了高潮部分。 镜头像是从海面来到了白雾如霜的孤岛上,岛上有房子,灯光在暗夜里荧荧亮着。 雨依旧在下,还下得越来越大,只是路上无人,便只淋湿了因故障而闪烁的路灯。 ——曲子节奏越来越快,少女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不停,快到能看见残影。 音乐却并没有因此而激昂,只是淌出更加极致乃至愤怒的孤寂来。 —— 音乐实在是很神奇的东西。 画面和情绪,都能依凭着旋律凭空而生。 因此最伟大的演奏家或作曲家,必然都是画面与情绪的制造者。 就犹如此时,偌大的音乐厅内,每个人都仿佛在孤岛上淋了一场孤寂而愤怒的大雨。 直至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里。 叶空低着头,抬起手,她的指尖还在空气里轻颤,如一尾振翅的透明蝶翼。 林心舟两眼紧紧盯着她的侧影,胸口急剧起伏了好几下,陡然抬起手—— 啪啪!…… 响亮而激动的掌声突然响起。 林心舟却是一愣——这不是她鼓掌发出的声音。 她循声转头,只见墙壁拱出来的露台上,黑暗之中,隐约透露出几道绰绰的人影。 随后有人从栏杆上探身,露出一头打理整齐的金发:“¥%%@@#%¥¥*&!!!!!” 林心舟露出迷惑的表情:“他在说什么鸟语?” “是法语。”雀斑凑过来说:“在夸叶空弹得好呢,说想和她交朋友。” 叶空这才转过头,朝露台上瞥了一眼。 在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背后,走出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 那人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叶空却眯起了眼。 第179章 大嫂,能不能帮个忙? 眼看那个法国佬手舞足蹈地对下面说着些听不懂的鸟语,雀斑便又对叶空翻译道:“他说想跟你认识一下。” 叶空瞧了他一眼,淡淡收回视线,低头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显然是一副懒得搭理的姿态。 露台上的人似乎也没有要纠缠的意思,那法国佬很快又风风火火地转身走了。 林心舟还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意犹未尽的一边缠着叶空约下一次练习,一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结果没想到几人才刚背起包要离开,却出门就遇上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一行人。 除了那个法国佬外,甚至还有周颂、魏知与以及许泱几人。 然后,还有…… 叶空对上温莲的视线。 方才在露台上,对她微笑的,就是这个人。 · 去路被拦住,叶空他们只好停下脚步。 林心舟一脸疑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金发中年男子先大步走上前来,一脸热情地伸手要去握叶空的手。 叶空还没动弹,林心舟先窜上前挡住了他,一脸警惕道:“你要干嘛?!” 雀斑赶紧帮她用法语翻译出来。 金发男人转头看向温莲,又叽哩哇啦说了一段。 期间周颂先一脸古怪地将林心舟两人拉到了一边:“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张口就问林心舟。 林心舟:…… 她视线飘了两秒,就迅速理直气壮起来了:“不是你答应我的?我带叶空去你的舞会你就把音乐厅借我用!” “借用时间只有一天好吗?你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周颂一脸不可置信,转手就招了那两个燕尾服保安过来。 “林小姐说您给了她使用权,所以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十来天了。” 周颂:…… 林心舟眼珠乱转,还试图吹个表示自己若无其事的口哨,但嘴巴一撅只能发出虚弱的“嘘嘘”声。 周颂:…… 涂晚噗嗤一笑。 林心舟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外国佬到底是谁?他要干嘛啊?一副变态样儿。” 叶空一脸古怪地瞅了她一眼,那意思大概是“你也好意思吐槽别人变态?” 林心舟视而不见。 周颂则看了一眼金发男的方向,温莲似乎还在跟他解释着什么。 “什么外国佬,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人?”周颂没什么指责意味的轻飘飘说了一句,随后松了松领带,有几分烦躁的说,“他是个法国人,海利集团的亚太区总裁,这次来玉洲是来考察的,要是结果让他满意的话,估计会有个重要项目在玉洲落地,现在玉洲所有世家几乎都想跟他合作,不过最先捞到机会的……” 周颂看了一眼叶空:“是温家,还有我们周家,不过理由不太相同,温家是因为财力在玉洲算第一,我们家……是因为他看上了这里。” 他鞋子点了点地面。 林心舟道:“他喜欢看音乐剧?” “不光是音乐剧,他是个古典音乐的狂热爱好者。”周颂道,“方才我们在另一个厅看剧,路过楼上包厢的时候,他突然提出想看看我们家的最高级别音乐厅是什么模样,结果进去就听到……” 周颂看向叶空,眼神有点奇异:“你居然还会弹琴,而且还弹得这么神乎其技,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她还会吹唢呐呢。”林心舟朝他一挑眉,“我第一次见她就吹了一曲,简直不要太惊艳,可惜当时你正在国外冲浪,没来那场宴会,可精彩了……” 大约不懂她在得意什么,叶空瞥了她一眼,却懒得说话,只活动着手腕道:“好了,时间很晚了,走吧。” “你要回家吗?”林心舟赶紧道,“别回去了,咱们乐团今晚也聚个餐!我请你们!去海皇音乐餐厅随便点!包场都可以!” “你们家不是杜绝铺张吗?”叶空边走边道,“我听说你哥以前请同事吃了顿海底捞就被举报了?” “我又不是公职人员!而且我花的是我妈的钱!” “一把年纪了还在啃老,你还挺得意。” “天哪我才二十二岁怎么能叫啃老?是你挣钱太早独立太早了,思想都扭曲掉了!我们这种废物才是正人!” “……” 两人说说吵吵就要往电梯走去,却刚迈出两步就被叫住了。 “叶空!” 是温莲的声音。 叶空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林心舟看着她的脸色,便也跟着无视了。 “叶小姐?叶三小姐?!” 温莲又高声呼喊了几次,眼看叶空就要踏进电梯,他一个着急,一边追上去一边大喊一声:“大嫂!” 叶空:…… 叶空的脚步停在半空。 然后在电梯的金属门打开又合拢一次之后,她慢慢收回了脚,几分荒谬几分笑意地转过了头。 对上她的视线,已经走到近前的温莲停下脚步,若无其事的又叫了一声:“大嫂,能不能帮我们个忙?” 他这样说着,转头看向了那个法国男人。 金发男也大步走上前来。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似乎是翻译,将温莲的称呼翻译给他听。 他便立刻一脸惊喜地握住了温莲的手,又是叽里呱啦一通说。 温莲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同样用法语和他对话。 周颂一脸古怪的看向温莲,微微侧头,近乎无声地对叶空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这么亲近了?” “……”叶空抬了下眉,“我也不知道,大概我丧失了一段记忆吧。” 她话音刚落,温莲已经结束了和法国人的对话,对他们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先下楼吧。” 一行人走进电梯。 金属门上倒映着影影绰绰的影子。 那法国佬一直在不停的看叶空,眼神里全都是毫不掩饰的狂热和喜爱,叶空被多看了两眼,便干脆平静的回视过去,谁知却得到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叶空:…… 她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往后站了站。 在她前面的周颂便也跟着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刚好将她挡住。 法国佬失望的收回目光。 “大嫂。” 又一声低低的呼唤从旁响起。 叶空扯了扯嘴角,瞥了眼身旁的温莲。 只见他头也不回,只有嘴巴在动:“这个人对我……不,是对整个温家来说都很重要,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温家所有人……甚至包括大伯,都会不得不感激你的。”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叶空笑了一声,留下一句“关我屁事”,大步走了出去。 第180章 强人所难 那个大而漂亮的音乐喷泉面前,叶空被再次拦住了。 这一次拦住她的人是那个法国大叔。 他对她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配合着叽里呱啦的一顿法语输出,最后翻译却只翻出了一句话——“他非常喜欢你的音乐,希望可以和你成为朋友。” 叶空:…… “不要。”少女果断拒绝。 翻译为难却如实转告。 法国大叔再次叽里呱啦。 翻译:“看在温莲先生的份儿上,希望你能和他一起吃一顿饭。” 叶空:…… “我拒绝。” 翻译:叽里呱啦。 法国人:叽里呱啦。 翻译:“如果你愿意在餐桌旁为他献上一曲,他将给于玉洲更多的机会,也给温氏财团更多的机会。” 叶空:“关我屁事。” 翻译:…… 翻译不敢翻了,转头看向温莲。 温莲面色一变,上前一把拽住了正要转身绕开法国佬的叶空:“你就不想得到温家真正的承认吗?你知不知道你之前的很多行为已经让老爷子都有些不满了?” “……”叶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说了,关我屁事。” “和温璨相关的事,也都关你屁事吗?”温莲面色沉稳下来,嘴角甚至带了点笑意,“你可能还不知道温璨现在在家里的状况——财团的事他已经管不着了,虽然还挂着个ceo的名号,但也就是个空壳子而已,他现在已经被完全架空了,温家别说我,就算只是个干实事的旁支,都已经敢在家里对他横眉冷对了。” 叶空慢慢掀起眼皮。 温莲循循善诱:“可现在,如果你能成功帮我们得到这位先生的喜爱与合作意向,温璨一定也会因为你而得到相应的重视,他在大伯那里的地位也会重新回来一些。” “真的吗?”叶空沉默了几秒,盯着他轻声问,“可如果他的地位回来了,你呢?好不容易才从他的光环下逃脱的你,难道又要重新隐身?回到原来的位置吗?” “……”温莲面色不改,甚至笑得更加脆弱而温柔了,“没有关系,只要温家好,我就能好,至于我和温璨,从来也不是竞争对手——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好有牺牲精神,好深明大义。”叶空几乎要给他鼓掌了,“所以,需要我做什么来帮温璨取得地位呢?” “很简单,他喜欢你的音乐。”温莲低声说,“你接下来和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在用餐期间,为他弹奏一曲就好了。” “哦?那如果听了一曲还不够,他要多听几曲呢?” 温莲愣了一下:“不就是弹琴,一曲和多弹几曲,应该没区别吧?” “嗯”叶空点点头,“那如果他经常都想听呢?比如今天过后,明天他又想听了,后天也想听,再过几天还想听——我是不是还得继续为他弹啊?” “……”温莲一副懂了她在在意什么的样子,犹豫片刻,慢慢道,“海利集团,对玉洲所有世家来说,都是个非常重要,非常有分量的合作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机会的,不止我们温家,你也看到了,周家也很积极,除此之外,那些没捞着见面机会的人,都还在后面排着队呢……可一旦我们与他达成了一致,未来就是长达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合作,期间我们所能赚取的利益,根本无法估量。” 叶空又“嗯”了一声,她脸上甚至带着笑:“所以,你的意思是,看在巨大的利益上,我就算给他当个专属的献艺的,也是值得的?” “……”温莲似有些为难,“或许,他只想听这一次呢?” 两人谈话期间,由周颂陪着法国人说话。 这会儿周颂也走过来了,温莲立刻道:“周少爷,你应该也很想把他留在玉洲吧?哪怕不是和你们周家合作,可只要他愿意留在玉洲,愿意把项目在玉洲展开,玉洲的所有世家,就迟早都会从中获利的——你应该最清楚,海利集团的影响力了。” 被他紧紧盯着的周颂沉默了几秒,看了叶空一眼,慢慢说:“他说得倒也没错。” 在温莲露出满意表情的同时,周颂突然又话锋一转:“但是,关我什么事呢?” 男人脸上露出花花公子独有的笑容,加上他领带早就被拉松了,即便还穿着一身正装,此刻也依旧吊儿郎当极了:“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富二代啊,我父母总不会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吧?” 温莲脸色一变:“可你……” 后话还没出口,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突然从远处靠近过来,期间还随着一声又骄又傲的质问:“richard!我在外面等了你们好久?不是说要出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发呆?!” 温莲脸色愈发难看,一边看着来人,一边低声对叶空道:“这人是richard先生的秘书,但同时也是南港某个家族的女儿,她一直都想趁职务之便把richard拉到南港去。” 不知道是他话里哪个词触到了叶空,又或者她真的觉得这道音色有些耳熟。 叶空循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是一个个子很高,气势很足,脸却很精致的女人。 她披着一头性感的大波浪,一张脸简直犹如美人雕塑活过来一般,每一个五官每一寸线条都无比标准,加上一双精光四射又傲慢无比的眼睛,整个人都显得活色生香。 走到那个正在叽里呱啦说话的法国佬身边,女人的视线在所有人面上扫过,却半点没看进眼里般没有一刻停留。 直到听法国佬把话说完,她才在人群里找了找,将目光落到了叶空身上。 叶空看见她眯起了眼。 “她是个超级近视。”周颂在旁边对她吐槽,“刚才看音乐剧本来她也和我们一起的,结果看到一半她因为打瞌睡把美瞳揉掉了,就自己出来了。” 哒哒哒—— 高跟鞋朝叶空走来,女人一边定睛看着叶空,一边道: “就是你?能让richard看上,看来你弹琴的确有两下子,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之后几天你也都跟我们一起出入,随时弹琴给他听,要是干得好的话……” 高跟鞋停在了叶空面前。 女人的近视眼终于看清了叶空的模样。 而叶空也越发看清了她的样子。 两人站得很近,互相对视着。 女人不知为何突然消声了。 而旁观的人,也渐渐察觉到奇异的地方。 “不是我的错觉吧?” 周颂喃喃道:“我怎么觉得,她俩长得有点像啊?” 叶空本人却察觉不到这种相似。 她只是在为眼前女人震动的瞳孔感到诧异。 我应该没见过她才对。 她想。 为什么,这女人一副看到鬼的样子? 这么想着,叶空的眼眸已经警惕的沉了下去。 第181章 你在哪里见过我? “要是干得好的话……” 没有给叶空问出口的机会,女人把剩下的话慢慢的说完了:“钱不会少给的。” 即便她眼神还处于明显的震动余韵中,可她的语言系统似乎已经先自动运转起来了,语气听起来还相当正常。 “是吗?” 叶空盯着她,女人却先一步挪开了视线,若无其事的看向周颂:“小周先生,这位是你们音乐厅的演奏家?” “她……” “不,她是我大哥的未婚妻。”在周颂解释之前,温莲抢先回答道,“只是来这里玩而已。” “……”叶空似笑非笑的看了温莲一眼。 “……”女人却又一次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半晌,她才慢慢看向温莲,僵硬的问他:“未……未婚妻?谁是谁的未婚妻?” 见她这样的反应,叶空再怎么缺乏好奇心,也不得不开始感兴趣了。 温莲似也感到奇怪,却还是回答道:“我大哥,温璨,就是那个……” 看着温莲有些为难的表情,女人眼底震动更大:“就是那个因为出车祸而残了双腿的温家大少爷?” 她猛地一转头看向叶空,眼底神情变换,最终却定格为平静。 好似所有复杂翻涌的情绪都沉淀了下去,最后浮上来的,是叶空在玉洲贵族间已经见过无数次的,高高在上。 “原来如此,那也算是温家人了。”女人嘴角翘了翘,“既然是这样的话,未来的温少夫人,应该会愿意陪我们吃几顿饭吧?看在你那位可怜的未婚夫的份儿上……” 旁边那个法国佬又叽里呱啦地插了几句话,女人听了一耳朵,瞥向叶空时,嘴角的笑意便更加轻蔑了。 “难得richard这么喜欢一个乐手,要知道他要求可是很高的,这是你的荣幸。” “你在说什么呢?!” 刚刚更加确认了自己忠诚心的林心舟站不住了,就要冲上去说话,却被叶空拉住了手。 她看着女人心情很好似的翘起的嘴角,在她转身之前开了口:“在让我去陪你们吃饭之前,这位小姐,你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对你?自我介绍?”女人转过身来,笑得荒谬。 那张无一处不精致的脸上,泛滥着精英人士特有的傲慢:“你是不是没搞清楚身份?就算你是温家的人,也不过是个地位早就大打折扣的残废的未婚妻,你怎么敢找我要自我介绍?你知道我是谁吗?” 拉住气冲冲的林心舟,叶空也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谁啊,但是,你好像知道我是谁呢,不是吗?” 女人脸上的笑一顿:“你胡说什么?你算哪号人物,也配让我知道?” “这就要问你了。”叶空松开林心舟,慢慢踱步上前,“像你这样富有的、精英的、人上人的海归大小姐,是在哪里……见过我这样的小角色,并且,牢记至今的呢?” 叶空停在了一个相当近的距离里。 她身体微倾,越过女人的肩膀,在她耳侧压低声音:“听说,你来自南港?” “所以,是七年前吗?” 她问:“七年前,你在南港见过我?” “……” 片刻的静止后,叶空被一把推开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人冷冷看着她:“那么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话,我就告诉你,我姓霍,名叫霍清韵。” “怎么样?”她看着叶空道,“未来的温少夫人,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叶空盯着她,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好似能穿透人心般叫人心底发颤。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笑了一声,便转身叫上了林心舟要走。 “wait!” 法国佬见状一脸焦急,眼神堪称困惑的看看温莲又看看霍清韵,又说了一堆法语。 叶空却再也没停下来,再次被温莲拽住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甩开了,同时转身指了指他又要伸过来的手:“你再碰我试试?” 少女的语气并不激烈,却如一颗颗冰块一样又冷又脆。 温莲顿时止住动作,却还是拦在了她面前:“大嫂,你都不为大哥想想吗?理查德先生真的是非常重要的客人。” “是啊。”远远的,霍清韵抱着胳膊看着她,闲闲笑道,“好歹也为你那个残废的未婚夫想想……” “想你妈。”叶空瞥了她一眼,神情一点都不像在说脏话。 霍清韵一愣后便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这么粗鲁?还骂脏话?!” “还有你,”叶空却已经将视线挪回到一脸不赞同的温莲身上,“你算什么东西,要求我为了你们温家的利益去当陪酒的?” “只是弹钢琴,大嫂怎么说得这么……” “一口一个大嫂也不嫌丢脸,听着别人骂温璨是残废你很爽是吧?”叶空上前一步,嘴角微翘的盯着他,“就算温璨是残废,也甩你这个随时都会死的病秧子好一万倍吧?天天上蹿下跳装模作样也不怕给自己本来就短的寿命雪上加霜,还敢来招惹我?” “……”温莲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叶小姐,你是不是说得太过分……” “哈哈,”叶空毫不犹豫的顺势前进,“现在知道叫叶小姐了?你刚刚怎么跟那女的介绍我的?你残疾大哥的未婚妻?你的准大嫂?你们温家的未来少夫人?” “……那女的。”霍清韵在一旁抽了抽嘴角,而叶空还对温莲在步步紧逼。 “你是不是以为你们温家的姓是镶了金边的?只要搭上了别人就得感激涕零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还是说因为你自己是这样做的,也就自然而然的推己及人了?” “或者……”叶空一顿,神情微妙的看着他,“你就是要让我戴着这个身份,去给你口中的重要顾客弹琴,这样一来,别人再说起温璨的时候,总难免会提起,他还有一个为了家里生意愿意给人陪酒弹琴的未婚妻,甚至是妻子?尤其,这种事情,还发生在温璨本人并不在场的时候。” 在温莲极度难看的脸色下,叶空站直了身体,兀自摸了摸下巴:“试想一下,我是你我也爽死了,一直都金光闪闪活着的,无论是寿命还是外表亦或者能力全都狠狠碾压自己的远房堂哥,不但一朝之间出了车祸成了残废,还多了个不要脸的惹人诟病的未婚妻,多爽啊……” “叶小姐!这些全都是你的恶意揣测!” “你没有这么想吗?”叶空转头看他。 第182章 污蔑 “当然没有!”温莲斩钉截铁,甚至还有些被冤枉的愤怒及无奈。 叶空嘴角一翘:“那你说一句,你绝对没有觊觎温璨的地位,也绝对没想过要取代他成为温氏集团的继承人,就算有一天有人逼着你去继承,你也一定会严词拒绝,绝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温莲脸色猛地涨红了。 他死死盯着叶空,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晕倒过去。 “这……”在周颂等人微妙的眼神里,他许久后才喃喃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叶空哈哈大笑。 期间霍清韵看了眼腕表,正要不耐说话的时候,叶空却突然收笑转头。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她看着霍清韵,“我不是什么温家的准少夫人,也不是他的大嫂,我是叶空,叶氏集团董事长叶海川的女儿,所以我想,他一条温家的狗,没资格替我做任何决定,所以,请允许我拒绝这位……” 叶空瞥向那个法国佬,“richard先生的邀请。” 把霍清韵要出口的话都堵回了嘴里,叶空敷衍无比的低了低她修洁的脖子,姿态随意却相当好看:“那么,再见。” 她转身走了一步,突然又停下,在那法国佬和温莲的焦躁表情中回头,只看着一脸复杂的霍清韵道:“哦对了,霍小姐,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不会跟这个人合作。” 她头也不回的示意温莲,在他骤变的脸色中微笑道:“因为这个人虚伪又恶心,还有可能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和他这样的人合作,只会降低你的格调,污染你的声名,所以,还霍小姐请慎重考虑。” 说完这些,不顾温莲捂住心脏的虚弱动作,她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林心舟也在跟上去之前,眼神古怪的看了温莲一眼:“以前还以为你是这个圈子里难得的清流呢,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 温莲:…… 周颂似笑非笑地从他身边走过,没留下任何话。 许泱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顿了一秒,复制粘贴般跟了一句:“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涂晚笑眯眯地走过他,也顿了一秒,只是在他震动的眼神里什么都没说,又笑了笑,才走了。 温莲:…… 最后他对上霍清韵的目光。 看起来高贵无比的女秘书正在用流利的法语对金发男解释着什么,但这也没碍着她用捉摸不定的眼神打量温莲。 温莲被这眼神看得心跳加速,差一点就又要做西子捧心状了。 好在没过多久,霍清韵就把视线收了回去。 可就在他松了口气的时候,却隐约听懂了霍清韵最后一句话。 “richard,我想我们今天的行程需要改一改了,晚餐还是换个地方吃吧。” 温莲震惊的看向她:“霍小姐,你不会真的信了……” “不好意思啊。” 这样说着,女人的语气却一点歉意都没有,那张每一寸线条都无比精致的脸上,全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的轻蔑:“我们南港的家族比较传统,生来就有继承权的,一般不和私生子打交道——会被人看不起的。” 温莲:…… · 温莲耗费了全部的精力,才能勉强保持自己摇摇欲坠的绅士风度。 只是和海利集团一行人告别后,他便立刻加快了脚步,风火轮似的直奔门外,想要赶上叶空。 极度的羞耻与愤怒正在将他的心脏烧得卷曲发焦,他若不立刻找到一个发泄途径的话,只怕真的会再次病倒。 而在从室内喷泉离开,到靠近外面大门的一长段路程里,他头脑风暴般的迅速想好了要对叶空说的话,以及之后回温家了该说的话。 犹如火山即将喷发却又还未喷发前的最后一秒。 温莲的愤怒到最后几乎全部化作了扭曲的兴奋。 在能看到旋转门的时候他便抬起了头,透过玻璃隐约可见几个正在慢慢远去的背影。 他越发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并决定在出门的一刻就跑起来,才好在叶空上车之前赶上她! 旋转门转到面前,他走进,然后走出,接着半秒都没有迟疑地向前跑起来,同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叶空!” 这一声带着压抑的怒意,带着愤愤不平的谴责,带着激动的怨恨,让刚走到路边的,正拿起手机的叶空停住了脚步。 “叶空!” 他更加肆无忌惮、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 “你是不是应该对我道歉!” 终于跑到叶空身后,温莲连喘气声都强压了下去,一刻不停地咬牙逼问:“在重要客户面前这样口无遮拦的污蔑我,你简直就是疯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代表的是整个温家?你污蔑我也就等同于伤害了整个温家的名声!还有……” 他语速极快,却又声音极低的咬牙道:“别说人家理查德先生看上的只是你的演奏,就算人家真的是要你去陪酒卖身,那也是你的荣幸,你以为没有温家的势,凭你叶家的实力能接触到海利集团的人吗?更何况……” “更何况你还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叶三小姐,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说不定你的来历其实比我更见不得人!你……” 砰—— 是什么东西猛地砸在了他的小腿上。 没留一点力气。 温莲惨叫着猛地跪倒下去,捂着小腿咬牙切齿的勉强转头:“是谁……” 愤怒到癫狂的质问还没完全脱口,他看见了轮椅上温璨面无表情的脸。 接下来,那根刚刚才敲在他腿上的拐杖又被抬起来,狠狠地,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头顶。 “啊啊啊!!!” 他徒劳地抱住头,企图挡住这源源不断的攻击,却只能感觉到温热的血从头顶流淌下来。 而他自染血的指缝中震惊抬头,只窥见男人森黑冰冷的眼。 与暴戾狠绝的行动完全相反,那张俊美如神只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 唯独不断砸下来的拐杖,无情残忍到好似要把他生生打死为止。 而直到这个时候,叶空才举着正在通话的手机,慢慢转了身—— 第183章 肆无忌惮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在用拐杖肆意抽打已经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的人,一米之外的少女冷眼旁观,神情甚至有些无聊,仿佛正在神游。 好似那种随时可能被人拍下来然后登上新闻,接受万人辱骂的恶性新闻事件。 而现实里,后面远远跟出来的人当中,也确实有人吃惊地举起了手机,打算把这一幕拍下来。 那是法国佬的翻译。 可他刚打开录像功能,手机就被人狠狠夺走了。 “你想干嘛?”霍清韵冷冷看着他。 翻译吃惊道:“他们,他们当街殴打……” “关你什么事。”霍清韵语气很冲的瞪他一眼,顺便她还极快地将四周都扫视了一遍,以确保没有其他人偷偷拍照和录像。 好在的确没有。 已经上车的周颂对这一幕视若无睹,离开时甚至还跟叶空打了声招呼。 “走了。” 叶空侧头看了眼远去的车影,又收回视线,看向地上蜷成一团的温莲。 “大哥!” 他甚至还在喊大哥。 叶空笑了笑,上前一步,截住了温璨又要砸下去的手,然后从他手中慢慢把那根拐杖拿了过来。 满头是血的温莲晕乎乎的抬起头,含含糊糊地看向温璨,眼神怨恨:“如果只是为了她忤逆大伯也就算了,你今天居然为了她把我往死里打……你以为老爷子和大伯,会无限度的容忍你吗?温璨,这一次你真的完……” 话没说完,他的脸先被一只鞋底慢条斯理地踩住了。 因为毫无力度,温莲第一时间甚至还有空感到不可置信。 可很快,越来越重的力度就让他再也没空愤怒了,他在那只狠狠用力的鞋底发出鼻骨断裂般的痛叫,抬手用力抓住那只脚踝想要拿开—— 叶空“啧”了一声,把脚从他手中拔出来,又在下一秒狠狠踩下去。 “啊——” “你刚刚说的话让我很不爽,什么叫算了?什么又叫居然?” 叶空踩着他的脸,就像踩着足球那样,还用力地碾来碾去,“明明是你先对我提出离谱的请求,却怎么又把我当成温家和温璨的挂件了?” “拿开!拿开!” 温莲狂乱地又想去抓她的脚,却被叶空及时抬腿避开了。 同一时间,叶空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旁观的霍清韵。 女人离得挺近,因此能隐约看见复杂难言的表情。 叶空眼睛一眨。 在脚下的温莲手忙脚乱想要滚开的时候,她笑了笑,又毫无预兆地一脚跺了下去。 “啊——” 骨头被生生踩断,那清脆的知觉顺着鞋底一路蔓延至大脑,却让她嘴角的笑更深了。 而在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少女黝黑含笑的瞳眸的注视中,不远处的霍清韵突然一阵头皮发麻,陡然蹿升的畏惧感甚至让她没忍住往后退了半步。 可没等她恼羞成怒地瞪回去,那少女便已经收回了目光,好似方才那只是无意一瞥。 她低下头拿出手机,对准地上正捂着鼻子翻滚喊痛的温莲一通狂拍。 “断根骨头死不了的,看我先帮你拍照留念,之后你想去状告温璨也可以找我要证据啊,我会发给你的。” 她收起手机,最后笑着从温莲身上踩过去,径直上了车。 那是温璨的车。 但凡温莲出来时眼神放机灵点,都不至于会认不出来。 片刻后,温璨也被他的保镖和司机合力抬上了车,迈巴赫很快就开远了,而温莲也自有温璨的助理守着,直到救护车赶到。 在此之前,温莲自己的秘书只能敢怒不敢言地站在一旁,暗中愤愤地给温荣发了一条短信。 · 车子行驶起来的瞬间,叶空脸上的笑便如被撕去的胶水般消失了。 她眼神放空地对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的气场都阴沉得可怕。 温璨也不言不语,安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直到几分钟后,温璨的手机突然呜呜的震动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按掉了。 不过三五秒,又震起来。 温璨又给按掉了,这次甚至还关了机。 可是很快,司机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司机吓了一跳,转头看了温璨一眼。 温璨温和道:“给我。” 司机只好将手机递过来,温璨自然是又按掉了。 可接下来又轮到了保镖。 这一系列动静终于让叶空转头看了一眼:“你爸?” “是温荣。” 温璨语气依旧宁静,一点看不出方才把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暴戾。 期间他已经又拿过了保镖的手机,也按了关机。 车上终于平静了几分钟。 然后,叶空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是陌生号码。 少女便笑了起来。 在温璨把她的手机也拿走之前,她手指相当丝滑地点下了接听键。 那边立刻就响起了沉稳而憋着火气的声音:“是叶空吗?我是温荣。” “原来是小温先生啊,有什么事吗?”叶空笑眯眯的问道。 “……”轻轻巧巧一句小温先生,就已经狠狠踩爆了那边的雷点,可温荣的语气却越发的低沉严肃起来,“叶小姐,你会不知道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事吗?在你刚刚撺掇温璨把他堂弟狠狠打了一顿的情况下!!!” 最后一句突然拔高了音量,变作一声极有威势的暴喝。 叶空一偏头,拉开和手机的距离,然后干脆开了外放,温荣的下一句命令顿时扩散在整个车厢:“叶小姐,我不管你们现在要去干什么,立刻马上,来温家庄园!” 厉喝声还萦绕耳边。 叶空看到温璨张开嘴要说话,及时倾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温璨于是顿住了,无声地垂眸看她。 少女把手掌变作手指,竖在他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笑眼弯弯的张口了:“你在以什么身份命令我啊?小温先生,是以温璨父亲的身份,还是以温家暂代家主的身份?如果是前者,我还不是你的儿媳,那你应该还没资格对我大呼小叫吧?如果是以后者,我就更没理由听你的了,你们温家和我姓叶的有什么关系?” “……”温荣似乎呆住了,过了好久才咬牙切齿道,“那我以温莲这个受害者大伯的身份呢?” “那我就更没必要对你客气了,温莲要我为了温家的利益去给他的客户献艺陪酒,我的气还没撒完呢。” “叶三小姐!你到底还想不想嫁进我们温家了?!”温荣忍无可忍。 “……” 叶空沉默下来。 她看着面前男人温润又冰凉的眼眸,缓缓笑了笑:“我要的是温璨,和你们发烂发臭的温家有什么关系?” “你个老不死,还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温荣:…… 这一次,就连温璨都震惊的缩了缩眼瞳。 而叶空,却只是对他眨了下眼睛。 第164章 和我交换秘密吧 “温荣的鼻梁骨折了,身上还有多处挫伤,应该又要在医院躺半个月。” 咖啡店一楼,温璨挂了电话,转头看向叶空,“而我俩,第一次一起登上了玉洲之风。” 他把手里的报纸丢到桌上:“也不知道这记者哪来的情报,虽然没有照片,却把情况都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连我先用拐杖你后用脚踩都讲得栩栩如生。” 还能是哪来的情报?亲眼目睹的林心舟亲口对曲雾说的呗。 心里这么想,叶空却窝在卡座里玩着游戏,没有抬头。 距离这对未婚夫妻把温莲打进医院,已经过去一天半了,除了这消息再度扩散整个玉洲上流圈,让叶空本就可怕的名声更雪上加霜,连带着温璨也被传“被下了降头”之外,倒再也没有别的影响。 打完一局,叶空终于有空问他:“温荣没再来骚扰你?” “他要我去跟温莲道歉。”温璨笑了笑,“我让他报警。” “……你也挺有幽默细胞的。” “怎么是幽默?我可是很认真的。” “好吧,不过看你现在还没被警察带走,说明温荣还在顾着你们的父子之情呢。” “他倒是想,但被我爷爷按住了。” 温璨淡淡说完,眼眸一转,看着叶空道:“我爷爷说他后天有空,可以见我们。” 叶空抬眼对上他视线。 “你忘了?我说过要带你去一趟温家,在他们面前确定订婚时间的。” “没忘。”叶空道,“我只是在想,你的敌人到底是谁,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放下手机,前倾身体,两手捧住下巴,盯着温璨自言自语:“温莲只是个小角色,你显然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但如果说你的敌人是温荣,我又看不出来你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叶空梳理着思绪道:“绑定我这个声名狼藉的人做你的未婚妻,说到底损害的只有你的利益,温荣乃至整个温家,最后只需要做出对你大失所望的模样,再把你踢出温家就行了,他们不会有任何损失,甚至还能在这个过程中捞到不少同情分。” “按照这么来看,你的目的好像只是要让自己脱离温家——毕竟个人你的产业已经发展得非常好了,就好像早就在为此做准备,可是,我总觉得……” 叶空眨了眨眼:“你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你在温家,有确定的敌人,也有确定要达到的目的。” “可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呢?” 叶空放下手臂,紧盯着温璨说:“难得有我完全猜不到的事,你能直接把答案告诉我吗?” 温璨早已习惯她的敏锐,此时也不奇怪,只略略一笑:“你轻描淡写要我说答案,可这已经是身上最大的秘密了,就这么平白告诉你,我也太吃亏了吧?” 叶空坐直身体,眼神几分嫌弃地瞧着他:“你想要什么来换?” 她眼珠转了转,主动道:“就算是要我跟你公司合作一次,也是勉强可以的。” 温璨笑着摇了摇头:“我要知道,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叫霍清韵的女人的。” “……”叶空怔在原地,好几秒后才道,“我不认识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认识她?” “是吗?”温璨似乎为自己的误会感到遗憾,“我只是看到你那个眼神,所以误会了……” 但,就在叶空以为这个问题已经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又话锋一转:“那就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吧,对你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叶空皱起眉,片刻后才模棱两可的道,“我的秘密太多了……” 她视线转移向窗外,准备鸡贼的挑个最小的秘密来做交易,却在看到窗外某个身影时突然神情一顿。 原本的打算悄无声息的更换了,少女眼神微渺,沉默几秒后,她毫无预兆的张口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有钱,我很有钱。” “有钱到就算没有叶家,也可以住别墅开跑车满世界旅游,我完全可以满足我自己任何有关于物质的欲望,甚至满足好几辈子都没问题。” 温璨眼神一动,有些意外,口中说的却是:“这个秘密的分量是不是……” “但我还是来到了玉洲,回到了叶家,你猜为什么?” 叶空并没有说完。 她依旧看着窗外,语气平静冷漠道:“因为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死了。” 温璨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间。 清冷的空气里响起少女平铺直叙的声音:“在他死的三天前,他还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去环游世界,可在他死的时候,他却让我去找我真正的家人。” “他告诉我,这世上一定会有最爱我、只爱我,永远都爱我的人。” “他说只要找到这个人,我就会明白什么叫幸福,我就可以从无尽的空虚和茫然里走出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的感受爱与恨,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的活着。” “我信了。” 叶空说:“所以在叶家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我一点意见都没有的跟着来了。” “我想如他所说的,找到真正的家人。” 她终于转头看向温璨。 “可你知道吗?” 她对温璨道:“到现在为止,整个叶家,最被我抱以期待的那个人,已经快要不及格了。” 哐当一声。 咖啡店的玻璃门被人打开。 温璨没有回头去看,因为叶空正直直地盯着他。 她说:“你说,那个人是不是故意在骗我?” “如果最后真的证实他是个骗子,我觉得,”在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里,叶空眼瞳微缩,喃喃道,“我可能会把和他相关的所有人都杀了。” “……” 来人停在了他们的卡座旁边。 温璨这才缓缓转头看去。 是一个他最近常在本地新闻上看到的脸。 万人瞩目又年轻无比的天才棋手,棋坛上闪闪发光的启明星——原野。 第165章 凡是阻止我的,都是我的敌人 似长似短的三秒静止。 叶空脸上那种兽类般专注而冷漠的神情像云烟般散去了。 她向后靠在沙发上,看着来人,没有客套也没有笑的直直问他:“来干什么?” “付违约金。” 原野俯视着她,神情也很冷淡,从西装的内袋拿出一个纸包,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叶空低眉看了一眼,又往窗外看去。 一辆车停在门外,半降的车窗里,隐约可见一双小心探出的眼睛。 离得远再加上隔着玻璃,倒是看不清原小七是什么表情。 叶空收回视线:“还需要一份由她亲自签约的合同。” 原野便又拿出一个文件袋:“在这里,已经签了。” 叶空不太管签合同的事,抬手就想打电话把曲雾叫来审查,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了。 “行。”想到曲雾上次在店门口的战绩,她果断收回手,拍了拍那个纸袋,“以原先生的身价,想来倒也不会贪我这点违约金。” 她一只手端起茶杯,另一只手轻轻一甩,是一个非常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姿态,就像面前只是一粒需要被吹走的灰尘:“你可以走了。” “……” 原野却没有动弹。 他视线一动,进来之后,第一次扫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其实一般有温璨在的地方,别人都很难会忽视他,原野也不例外。 只是,但凡和叶空相关的人,原野都会尽可能的回避和无视——大概是ptsd的一种。 不过此刻他倒是看了温璨一眼,口中却是在对叶空说话:“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叶空眉梢一抬。 温璨也是一顿,却没有动,只是微笑着一边喝了口水,一边看向叶空,好似在询问“需要我回避吗”。 叶空看他一眼,又看向原野,终于扬起个客套的笑,说话却一点都不见客气:“他不需要回避,你有话就说,要不就走。” 温璨便安安稳稳坐着了,像一幅漂亮俊美的画。 “……”原野再度将视线落到温璨身上,称得上认真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然后在叶空开始露出不耐表情的时候,他终于才又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泛黄的小本子,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原野把本子放到桌上,缓缓推到了叶空面前。 叶空却没有去接,只垂眼看着。 温璨也不动声色瞥去一眼。 一个很普通甚至是廉价的本子,封面却用疏狂的笔触画满了盛开的花,即使因为年岁久远,那些笔画早已变得模糊,却依旧能一眼看出画手的灵气之泛滥,技艺之惊艳。 除此之外,封面上还有风流肆意的四个毛笔字——叶空棋谱。 “你的东西,现在,我物归原主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缓慢。 叶空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她看着那个本子,就像看着一个陌生物件:“这不是我的东西,这是你哥的。” 她说:“何况我并不需要它。” “我比你更不需要它。”原野淡淡道,“我哥的遗物里,也不需要有你的任何痕迹。” “……” “之前没还给你,是因为一直都没遇到——我原本也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不过看来命运就是爱开玩笑,总是会让人遇见最不想遇见的人。” “……”叶空忽的笑了,“命运?” 她抬眼看向原野:“你在我这儿,还轮不上这两个字。” 她拿起那本棋谱,翻开,哗啦啦的看了一遍,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其实这本棋谱,有一半都是你哥哥出的力,但你既然说这是我的东西……” 少女突然捏住翻动的书页,一秒的静止后,她表情淡漠地把棋谱扯成了两半。 刺啦一声—— 原野瞳孔猛地一缩,一直在车里偷窥的原小七也猛地打开车门,从车上冲了下来。 “……” 叶空看着伸到面前想要阻止,却又僵硬停滞的手,她似笑非笑的抬眼看向原野。 “怎么?我处理我的东西,你舍不得?” “……” 说话间,又是刺啦一声。 那本被小心保存了多年的棋谱,就这样被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 等到原小七冲进来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了。 原小七眼里刹那就淌出了眼泪,她一边急急地扑上来拢起那些散落在桌上的碎纸,一边哭道:“不要的话就给我啊!你怎么能撕了它!你知道我哥有多宝贝这本棋谱吗?这么多年碰都不让我碰……” “原小七!”没说完的话被原野一声厉喝止住了。 叶空却无动于衷,把手里剩下的碎纸撒出去,天女散花一样任其漫天飞舞。 而她在这雪花似的碎纸里神情淡漠,嘴角挂笑:“我的东西,我想撕就撕,和你们有关系吗?” 她一手按住原小七捡碎纸的手,眼神冷淡至极:“滚。” 她的视线从原小七脸上移到原野脸上:“你们两个,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滚!” 最后一个字是碾着唇舌,带着厌恶,重重吐出来的。 原小七微微一颤,慢慢松开了手。 等到原野拉着原小七在窗外上了车,车也远去至消失不见,温璨才终于慢条斯理的叹了一声。 “你到底还藏着多少技能与人脉?” 他语气平和好似闲聊,“我之前可是听说,你半点都不会下棋的,可结果你不但和当今棋坛最出名的人是旧识,甚至好像还从小就会下棋了。” “所以你又多知道了我一个秘密。” 叶空转头看他,对满桌碎纸视而不见,却对他竖起两根手指:“现在,我给了你两个秘密,你是不是也应该拿两个秘密来换?” 温璨没急着回答,转移话题似的看向桌上的纸片:“看起来是保存了很多年的棋谱,上面的花也画得很用心,真的一点都不可惜吗?” “死物而已,它们对我来说不具备任何力量。”叶空心不在焉,“何况我早就不下棋了。” 她招了服务员来把这些东西扫走。 温璨静静看着,没有发声。 直到服务员离开,他才毫无预兆的开口道:“该回答你哪个问题呢?” 叶空陡然精神,目光灼灼看向他。 温璨兀自一笑:“想做到哪个地步,和敌人到底是谁,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都是不确定的。” “做到哪个地步,得看我能做到哪个地步。” 温璨话音刚落,叶空便立刻倾身道:“如果能畅通无阻,你最想抵达的终点?” “毁掉温家。”温璨轻描淡写,眼皮都不抬的说出这句话。 叶空怔住了。 温璨却还在慢条斯理的往杯子里倒茶,好似自己只是在说无足轻重的话。 “最好能把那座庄园都烧了,连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不要留下。” “……”叶空喃喃追问,“那,庄园里的人呢?” 温璨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你想什么呢?难不成还能把人也烧了?我又不是杀人魔。” 叶空:…… 她嘴角抽了抽:“那第二个问题,你的敌人到底是……” “也不确定。”温璨笑了笑,在细细的流水声里温温和和道:“因为凡是阻止我的人,都会是我的敌人。” 叶空:…… 你现在的气场,明明就很像杀人魔。 第166章 庄园里的狂奔 去温家这天,天气晴朗。 偌大的庄园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润厚重的光泽。 “真是光鲜亮丽。”叶空下车的时候远远望了一眼,这样评价道,“普通人应该很难想象,这么美丽的房子里会发生阴暗的事情。” 温璨坐着轮椅在门口迎接她,闻言微微一笑:“那你下次可以大雨天来,拍恐怖片都不违和。” “想来富丽堂皇的房子都是如此。” 叶空从佣人手中接过他的轮椅,推着他朝里走。 绿色草坪大得可以跑马,几个园丁在远远的修剪绿植,没有人搭理他们。 “看来你的地位直线下降了。” “不能为家族出力的残废本就不该奢求太多。”温璨道,“何况我也是刚刚才到的,比你早了十几分钟而已。” “那你这离家出走的时间还蛮长的。” “我要娶你的决心就是这么坚定啊。” “……我的荣幸。”叶空敷衍的回答了他这敷衍的玩笑,又问,“你出生在这座庄园吗?” “是的。”温璨说,“温家甚至为此特意修建了一座小楼,算是我妈妈个人的月子中心。” “出生后,你从未离开这座庄园?” “除了上学,从未。”温璨道,“哦,还有每年我都会和我妈一起去花盒,到我外公外婆家里过暑假或寒假。” “你爸……温荣会和你们一起吗?” “会。” “你外公外婆对他态度如何?” “起初很讨厌,可他去得多了,每次都伏小做低,老人家也就心软了,接受了,也放心了。” “我还能问得更深入吗?” “不能。”温璨一笑,“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再多,就越界了。” “好吧。” 叶空兴致寥寥的打住。 看了眼远处立在庄园里的钟塔:“我们要直接去见你爷爷吗?” “要等几个小时。”温璨看了眼手表,“现在还早呢,晚餐才是正式见客的时候。” “规矩真多。” “大家族就是这样,传承的越久,就越是腐朽刻板。” “那这几个小时我们要干嘛?” “随你,想干嘛就干嘛。” 叶空想了想,问:“温莲还在医院吗?” “当然,他还不能动呢。” “好吧。” 听出她的遗憾,温璨有些无奈:“如果他在庄园,你难不成还想去看他?” “作为罪不可赦的加害者去看望惨兮兮的受害者,不是应该的吗?” “我还以为是艺术家想去欣赏自己的杰作。”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迎面一阵风吹来,叶空突然微微弯腰,凑近男人耳边问他:“自从开始坐轮椅,你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奔跑过了?” “……不坐轮椅的时候,我也很少奔跑,除了在健身房。” “那我今天让你感受一下。” 叶空微微一笑,她黝黑发亮的眼瞳直视前方,如锁定目标。 接着,在迎面而来的风中,少女突然推着轮椅向前冲去—— 草坪一望无际,露珠闪闪发光,石板铺成的道路在绿翡翠般的草地上蜿蜒不尽,好似一幅颜色鲜亮的画布。 而叶空就这样推着温璨,在这块画布上狂奔。 男人的瞳仁像受惊的兽类一般僵硬收紧。 可风在不断吹动他的额发,四周景物在他的眼睛里不断后退,虽不算快,却也不慢。 依旧是一草一木都让他非常熟悉,熟悉到厌恶的地方,可大约是因为他从未在这里肆意奔跑过,因此这座原本在他眼里死气沉沉的庄园,竟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 风从身前吹来,可温璨却能清晰的嗅到来自身后的,淡淡香气。 像是雨水淋湿,又被阳光晒过的花朵的味道。 在这样的气息里,这座灰色的庄园都重新变亮了。 他开始看到草尖上滑落的银白露珠,看到建筑楼顶,瓦片上反射的阳光,看到钟塔上跳跃的鸟儿,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发出清脆的啾啾声。 ——就好像,这座庄园本身就没有任何污垢,就好像,一切都可以回归到本来的样子。 温璨在向前狂奔的轮椅上面无表情,慢慢抓紧了扶手,直到手背上都浮现出狰狞的青色脉络。 · 城堡一般的房子里,某间书房。 老人捏着茶杯站在单面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草坪上奔跑的人和轮椅,沉默。 白发苍苍的老管家站在他身侧,同样看着这一幕,许久之后开口道:“是因为太久没看到少爷的缘故吗?居然觉得有些陌生了。” “……”老人摩挲着做工考究的茶杯,片刻后他道,“谁会不觉得陌生呢?放到出事之前,你能想象有人敢推着他跑吗?” “就是出事之后,也没人敢想象啊。”管家笑着发出一声叹息,语气凝了凝,又有些犹豫似的道,“这位叶小姐,她……” 老人不在意他的欲言又止,沉沉笑了笑:“原本我还以为,阿璨只是因为心态失衡,所以才要放肆一回,和这位订婚对象到底是谁都无关,只要是个不懂规矩的,他可能都要娶——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 视线追着那两个一直奔向视野盲区的身影,老人因衰老而变得浑浊的眼睛微微一眯,锐芒四射:“如果是这样的,这孙媳妇我倒也不是不能认。” 老管家看向他的背影:“您的意思是?” 老人把茶杯随手搁到管家手里,转身离开:“今天的晚餐规格再提一级,另外打电话问问叶家人,他们三小姐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叫厨房按照她的喜好去办。” “是。” · 停下来的时候,叶空整个人都险些要躺到地上去了。 她拄着膝盖,在轮椅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是长长的走廊,屋檐遮挡了阳光,在草地上投下鲜明的分割线。 她就在这分割线之外低着头大喘气,一滴汗从她额角滴下来,在阳光里一闪而逝。 而等她终于把气喘匀了,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温璨,而是转头朝来时的方向看去。 “刚才有人在看我们,就在房子里。” “……” 没等到温璨的声音,她才转头,抬起脑袋看向温璨。 分割线之内,温璨正坐在阴影里,静静看着她。 第167章 踩了哥哥踩弟弟 叶空愣了愣:“怎么了?” 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厚重的乌云般消融,男人看着她笑了起来:“你的体力真的不太好,这么点路就累成这样。” “这么点路?”叶空不满的站直了,“你们这地方超大好吧?我感觉我跑了一千米了。” “……”温璨是真的无语了,“最多不超过三百米。” “那不是差不多。” “……你的数学老师要上吊了。” “……你一个坐着轮椅享受风吹的残废有什么资格嘲讽我这个出力的?” 叶空狠狠踢了一脚他的轮椅,然后“嘶”的一声跳起来。 温璨:…… “这就是欺负残疾人的报应。” 温璨说完,忍不住终于笑了起来。 叶空:…… 叶空面无表情地放下腿,又从背后踹了一脚他的轮椅。 这一脚用力不大,可这里位置刁钻,有肉眼难以观察出来的坡度,轮椅被这一踹,立刻就沉重地向前歪倒,把还在乐的温璨摔了个狗啃泥。 温璨:…… 叶空:…… 刚从长廊拐角走过来的几个人:…… · 穿着制服的佣人立刻焦急上前,把狼狈的大少爷扶了起来,又七手八脚地将人抬上轮椅。 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沾到的草叶和泥土,叶空难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要说话,却被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你就是叶家那个三小姐?!” 叶空一顿,正在摘头发上草叶的温璨也是一顿。 他们一同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人正颤颤巍巍站在屋檐下,一双眼睛似怨似毒地盯着叶空,而在她身后,还有个才到她腰际的小孩儿,正抱着女人的腿,怯怯地看着他们。 温璨的故作面无表情变成了真的面无表情。 冰霜覆面,身侧陡然冷下来的气场,让叶空不着痕迹地抬了下眉。 “你是?” “小姐只需要回答我,你是不是叶家那位鼎鼎大名的三小姐叶空?!” 女人愈发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叶空的发问。 叶空的脸也沉下来,却又漫不经心一笑:“是我。” 猜想成真,女人咬紧嘴唇,娇嫩的脸更加苍白,眼底甚至泛起了泪光。 这副模样落到叶空眼里,莫名就感到了一阵熟悉。 直到躲在女人身后的那小孩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她冲来,抓住她的手就要咬。 叶空反应不及,还是温璨一手抓过来,强硬地揪住了男孩儿的衣领向后一甩。 男孩被甩到地上,女人顿时发出一声尖叫:“阿琅!” 女人跪倒在男孩身边,刚把人扶起来,男孩却竟又甩手闷头冲向了叶空,口中还大喊着:“打死你这个坏蛋!” 这一回不需要温璨出手,叶空对这小疯子一样冲过来的小孩毫不留情地当头一踹。 相当准确地踹中肩膀,然后毫不费力地顺势踩住了。 女人刺耳的尖哭声中,叶空俯视着在自己鞋底乌龟一般疯狂挣扎的小孩,狐疑地歪了歪头:“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你在干什么?!” 一声不可思议的怒吼响起来,“松脚!” 叶空抬头看去,温荣正从拐角处大步走向他们,脸上的怒意几乎要化作实质。 叶空更加迷惑了。 她一边更用力地踩住了脚下的小孩,一边转头去问温璨:“你们家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呢?” “他是温莲的弟弟。”温璨扫了温荣一眼,又看向那个哭叫着爬向叶空的女人,“她是温莲的妈妈。” “哇哦。” 叶空看向脚下正在挣扎不停的小孩,“难怪感觉这么熟悉,原来前不久我才踩过他哥。” 女人已经膝行着爬到她脚下,哭得好不伤心,好像她已经一脚把她儿子踩死了似的。 “还不松脚?!” 再抬起头,温荣怒不可遏的脸已经到了近前。 叶空却无动于衷,只示意了一下脚下的人:“是这小孩先动手的,他要咬我。” “是你先伤了他哥哥!”温荣似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世界观被动摇的震惊的愤怒,“你先二次伤害了他哥哥,现在又连他这么小的小孩都不放过?” 他指着叶空怒骂:“你简直不可理喻!丧心病狂!温璨!” 他又低头去看温璨:“这就是你打定主意一定要娶的女人?!你也失心疯了吗?你是要闹得整个温家都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吗?!” 温璨垂着眼,慢慢摘了头顶的草叶:“父亲,小空从不无缘无故的动手。” “你的意思是我的孩子活该吗?!” 女人尖锐痛恨的嗓音盖过了温璨的尾音。 她猛地跪直了身体,一双泪盈盈的眼狠狠的看着温璨,全然一副失去理智的母亲的模样,“自从这个女人成了你的未婚妻,我的孩子就三番两次的住院!第一回是掉进湖里差点没命,第二次是被你们两个一起打成重伤!现在,我的阿琅才不到八岁,又被你的未婚妻这样踩在脚下!” 她放肆的哭喊起来:“我的孩子也都是人,你们甚至还是同姓的兄弟,阿璨你怎么能这样亲疏不分是非不分?!” 说着她又朝叶空狠狠磕头:“叶小姐我求你饶了阿琅,这孩子才不到八岁,他哥哥经得起你一脚,他经不起啊!我求你!求你了!!!” 女人的嗓音实在太尖锐,比指甲划在黑板上还要刺耳。 叶空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暴躁情绪翻腾而起,脚下下意识就想更加用力,却死死克制住了,情绪变成冷厉的声音滚出齿缝:“你再嚎一句,我就踩死他。” “……”女人呆滞地停了一瞬,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却又在下一秒更加疯狂的哭嚎起来。 叶空:…… 少女面无表情,抬脚就踩。 温璨瞳孔一缩,猛地抓过少女的手腕朝自己一扯。 叶空这一脚踩了空,险些摔倒在地,却被温璨险险接住了。 她一头栽入他怀里。 而身后是温荣怒不可遏的吼声:“你是真的想在我温家踩死我温家的人?!” “来人!” 中年男人大吼道:“把叶三小姐给我按住,送到老爷子面前去!” 温璨面无表情把正要起身的叶空按在怀里,看着那些走过来的保镖,淡淡道:“谁敢动手,试试看。” 第168章 哪来的杂种?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出口,保镖们竟当真停住了脚步。 温荣原本只是顺口发怒,此时见状却愤怒得更加真实。 他沉下脸来:“怎么?我说的话还没人听了?” “……” 温荣给的压力不小,可温璨稳稳把叶空护在怀里,也半点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很无害。 可在这座庄园里,佣人和保镖们习惯于听温璨的话要远胜于听温荣的话,毕竟,前者在这里实打实的掌权已超过十年,而温荣,一向都只是受人尊敬的小温先生。 于是三分钟过去了。 保镖们彼此对视,目光犹疑,却依旧没人敢动。 温荣无声无息地捏紧了手杖,冷冷看着温璨,却并没有再度发怒,他看向跪在地上抱着孩子大哭的女人,温声道:“好了,三嫂,先带孩子去看看医生吧。” “不!”女人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含怨带怒地瞪向温璨,“你必须给我个交代,你们本家必须给我个交代!” 她哭得满脸是泪,梨花带雨。 倒是他怀里的孩子一声没吭,也没有掉眼泪,反而还在他母亲的怀抱里挣扎着继续喊“坏蛋去死”。 叶空听到动静,正要起来,却依旧被温璨按住了。 她只听到男人在头顶低低的音色,好似还带点漫不经心的笑:“你想要我给你什么交代?” “做错了事至少应该道歉!”女人掷地有声道,“你的未婚妻两次害得阿莲住院,现在又伤了我的阿琅,我要她在正式的场合对我的两个孩子道歉!” “哦?怎么才算正式场合?”温璨又笑了,“来年春天,我和她的订婚典礼……够不够正式?” “……”女人似乎也有些惊讶,眼中却透出了本能的贪婪,语气便犹豫起来,“来年春天,有点太久……” “噗。”温璨嗤笑出声,接着发出一连串的大笑。 叶空坐在他怀里,脸颊能清晰感受到男人胸膛的剧烈震动。 女人也被吓到了,下意识露出了委屈而羞恼的神情:“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您是在拿我做消遣……” “你知道我和她的订婚日期是什么时间吗?”温璨笑够了,在冷淡的余韵里道,“是我妈妈的忌日。”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脸上华光璀璨的笑容如水汽般蒸发不见,剩下渗人的森冷:“你算什么东西?” 他一字一句,声音自齿间轻淡逸散出来:“你的儿子们又是哪来的杂种?也敢让我的未婚妻在我妈的忌日对他们道歉?” 在女人震惊的神情里,温璨瞳孔幽深如渊,鄙夷又厌憎的俯视着她:“你也不怕,折了你本就短命的儿子的寿?” “啊!” 和任何一个听到孩子被侮辱的母亲一样,女人母兽般失控地扑了过来:“不许你诅咒我儿子?!” 方才温荣让保镖按住叶空没人敢动,可现在这位旁支的夫人要对温璨动手,保镖们却立像上了发条般动起来,温荣喊了两声“住手”都没人听。 直到女人被扭着手按在地面。 任由那个叫温琅的小男孩扑上来对着保镖乱抓乱咬,他们也丝毫不敢松手。 温荣站在一旁,不再说话,脸色却已经铁青。 直到此时,叶空才终于从温璨怀里扒拉出来一个脑袋。 她按着男人的肩膀,与他深渊般漆黑的眼睛对视一眼。 翻涌的黑色情绪无声沉淀下去,男人移开了视线,松开了手。 叶空这才慢慢从他腿上站起来,转身看向正用吃人眼神盯着温璨的女人。 她挪了两步,挡住她的视线,然后亲自接收到这填满愤怒的失控眼神。 “……要你们对我的孩子道歉有什么错?!难道就因为你是本家的大少爷,就因为你们比我们更有钱有势,我的孩子就活该随便被你们欺负被你们残害吗?!我的阿莲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被你的未婚妻……” 她死死瞪着叶空:“就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三番两次的想害死阿莲!要你道歉难道很过分吗?你……” “嗯。”叶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很过分啊。” “……”女人呆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什……” “第一次掉进水里是他自导自演,损坏了我的口碑,我没找他道歉就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至于第二次,是他先对我破口大骂,我没把他踩进icu也算我宰相肚里能撑船,至于你的小儿子……” 叶空转头看向那个被保镖困在怀里,还在不停抓挠挣扎的小孩,眼底闪过一丝森冷的厌恶,“他自己先扑上来找打的,我不踹他,难道等着他咬我?要是得狂犬病了怎么办?” “叶空!”温荣警告出声,“你不要太过分了,温琅才七岁!” “七岁?七岁的畜生,就不是畜生了?”叶空走到挣扎的小男孩面前,在女人的吼叫中弯腰看着他的脸,微笑道:“顶多加个小字,你说是不是?随便咬人的……小、畜、生?” 男孩当真要张口咬她。 叶空哈哈一笑,在在场几乎所有人看魔鬼的眼神中轻松退开,回到了温璨身后。 “想要我道歉是不可能的。” 她轻快总结:“不过想让你的儿子们能够逃脱我的魔爪,我倒是可以给你支个招。” 叶空笑眯眯的看着哭得伤心的女人,道:“带着你两个儿子,离开温氏庄园,从此以后不要再踏入这里一步,他们就自然不用再见到我,也不用再被我迫害了。” “……”哭声戛然而止。 叶空恍若味觉:“毕竟,这么多年和自己的亲儿子分隔两地,你肯定也是百般不舍万般不愿的,对吧?刚好趁这个机会把他们带回去,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尽情的共享天伦了不是吗?” “……” 片刻古怪的沉默后,女人的哭声再起。 “小叔,快让他们放了阿琅,今天这件事一定要让老爷子给我们做主,要不然我真的不活了……” 她就像没听到叶空的话一样,呜呜地哭个没完。 于是等白发苍苍的老管家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诡异又割裂的一幕—— 温莲的母亲和弟弟都分别被保镖按着,一个在发狂的挣扎,一个在发狂的哭。 温璨和温荣这对父子,则各带着不同的表情保持着沉默。 而叶空…… 第169章 在我决定去死之前 叶空在笑。 在母子悲痛的哭嚎声里,她捧腹大笑,笑得在温璨的轮椅旁捂着肚子蹲下来,见到来人还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一双被水浸润的眸子闪闪烁烁,似夜里星子。 抬眼看来,在叫人惊叹其美丽之前,却先有种无垠的冷意扑面而来。 老管家心中自有感想,表情却滴水不漏:“老先生让各位客人都各自去休息,别再逗留在太阳底下了,尤其是大少爷和……” 他视线转向还在保镖手里踢蹬不停的男孩,敷衍的称了一声“阿琅小少爷”。 “小少爷”三个字被他喊得快而轻慢,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女人眼中顿时浮现极不甘心的神色,却立刻低了头,不敢再大声嚎啕,只低声嘤嘤着。 叶空蹲在轮椅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阳光。 分明和晒这个字一点都不搭边。 有权有势的人就是爱这样随心所欲指鹿为马。 她含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推着温璨就要远去。 却在离去之前听到温荣喊了温璨的名字。 “你让我很失望。” 他的眼神就像一个彻底寒了心的苦涩的慈父。 无奈极了,也疲惫极了。 温璨却回:“你也让我很失望。” 他没有回头,叶空便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冷漠的,带着戾气的语气。 温荣似乎愣了愣,却没再说话,只沉默着看着他们走远了。 直至保镖松手,老管家也对温荣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他才终于看向了那对母子。 当妈的迅速抱起了儿子,抬头朝他递了个泪盈盈的目光。 温荣走过去将他们扶起来,姿态和距离都极有分寸,口中也都是客套的安抚。 可就在女人站起来的时候,他压低声音,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还算你教的不错”。 以主人风范领着两人离开这里的时候,温荣不着痕迹地朝屋檐下看了一眼。 那里装着一个摄像头,红光在上面若隐若现。 · “那个女人和你爸是姘头吗?”叶空问。 “……不知道。” “……”叶空有些惊讶地停了一下,“你没做亲子鉴定?” 温璨莫名的笑了一声:“不需要做鉴定,温莲和温琅肯定是他的儿子。” “……” “知道我是怎么确定的吗?”温璨望着远处的湖面,语气平和,“在你上次来过温家,说了那些话后,我专门派人去他们的房间里搜过,不管是温荣还是温莲,他们的枕头、床单、盥洗室里,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一根落发。” 微风轻拂,男人的语气好似在讲一件小事:“虽然温家的住家佣人一向都很尽职尽责并且仔细,但做到这个地步,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只是我无意打草惊蛇。” 他环视四周。 远处的塔楼响起一声悠远的钟声。 欧式的建筑顶有白鸟起飞,呼啦啦如同风的呼啸。 “这里很漂亮吧?”温璨在风里说,“历经岁月的建筑,充满生机的绿植,一切看起来浑然天成,好像天生就是这副让人惊叹的模样——但其实,这里的每一处细节,甚至廊柱上的每一条纹理,湖里的每一种水草,岸边的泥土,全都是经过各方面的专业大师来仔细筛选和布置的,接着,家主又会雇佣很多很多人,日复一日的耗费着精力和钱财,将这一切长久的保持下去。” “这里的一砖一瓦,甚至空气里的香气,都填满了金钱和权力。” 温璨搓了搓修长的指尖,唇角要笑不笑:“在这样的地方,就连看似自然的事情背后都藏满了人力,更不用说满屋子都找不到一根落发这样不自然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叶空道,“温荣在防备你。” “只靠温荣是做不到的。”男人脸上浮现一点轻慢鄙夷的笑,这样有些刻薄的表情在他脸上,竟有种阴暗又尖锐的俊美,“在这座庄园里,他顶多是个老年吉祥物,权力仅限于在我之下发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命令——就像狗吠一样。” “……”叶空眨了眨眼,直到男人若有所觉看过来才移开视线,说出了自己一秒想到的人选,“所以,是你爷爷?” “……”温璨沉默下去,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叶空观察着他的表情,有些迟疑道:“据我所知,他非常器重你。” 长久的沉默后,温璨笑了笑,语气沉甸甸的:“他是一个很好的家主,也是一个不错的爷爷——同时,还是个很爱孩子的父亲。” 叶空明白了,于是也跟着沉默下来。 两人一站一坐地待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湖中不停浮上水面的观赏鱼。 很久以后,叶空才说:“所以我才觉得,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那样的人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温璨却没有追问。 叶空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世上的人活着,每一个人都戴着很多不同的身份。” “每一个人也总是需要对不同的人负责——”她叹了口气,听起来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沧桑,“所以,这世上真的会有最爱我、只爱我,永远都选择我的人吗?” “……会有吧。” 风带来温璨语气浅淡的回答,“虽然很短暂,但我的妈妈,的确这样爱过我。” 叶空一顿,转头看向他。 眼神不知是怜悯还是羡慕,最后又化作一声笑。 “算了,反正时间还长,在我决定去死之前,总还能继续陪你演下去的。” 她推着轮椅向建筑走去:“我也开始好奇,你到底会抵达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了。” · 天边晚霞漫天的时候,佣人便开始忙活起来了。 巨大的长条桌上摆满了丰盛又堪称美丽的大菜。 叶空被引入下首第二个座位时,主位上还没有人影。 直到温荣没什么表情的在她斜对面落座——也就是温璨的对面,接着又有温莲的妈妈带着温琅走进来,又上演了被老管家恭恭敬敬“请”出去的闹剧之后,又等了足足十分钟,才终于有人拄着手杖,一步一步下楼了。 叶空转头看去。 还隔着距离,看不清老人的面容,可闪耀的水晶灯已经映入那双浑浊却锐利如狮的眼睛。 就像人未到,灵魂的亮度却已经先亮入人眼底。 叶空眯了眯眼,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只见过一次的叶家的老头子。 她突然间才想起来——这两个老头,似乎还有些交情? 第170章 喜欢吃这道菜的不是我 在老人抵达餐桌之前,温荣先站了起来,看到他的神态,叶空意识到这大约是大家族的餐桌礼仪。 她正要意思意思地站一下,却被老人抬手一按的手势阻止了。 那是非常随意又非常毋庸置疑的姿态。 他甚至没有多看叶空一眼,已经在主位上坐下来。 “不用客套。” 老人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先吃饭,填填肚子,你们应该都饿了吧?” 说着他便拿起筷子先吃起来,剩下的人才跟着举筷。 “特意叫厨房做了你爱的松鼠鳜鱼,你尝尝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老人用手背对温璨示意了一下,又自己舀了一碗汤,喝了一口,便发出赞叹的声音:“你王叔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温璨面色冷淡,却听话地夹了鱼吃。 老人便看着他笑了笑,视线又落到叶空身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向叶空,正在夹菜的少女手指于是一顿,一个侧头,正对上老人淡淡的视线。 比起长辈看晚辈的目光,那眼神更像是上位者看下位者,有种自然而然的俯视与审视。 被叶空盯住他也没挪开,反而又看了片刻,才点了点头,笑着指了指她面前的菜:“听说你喜欢吃烤乳鸽,专门放到你面前了,尝尝看?” 叶空慢慢将停住的筷子移到唇边,咬住,咀嚼,咽了下去。 然后在老人勉强算得上温和的注视里,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喜欢吃烤乳鸽的不是我,是叶臻。” “……” 老人脸上的笑意一顿,余光淡淡飘向了站在一旁的老管家。 不过下一秒叶空又将筷子移向了另一道菜:“不过春卷我很喜欢。” 她夹起一根炸得漂亮金黄的春卷吃下去,然后微笑:“好吃。” “……”老人慢慢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片刻后才缓缓笑了笑,“喜欢就好,有你喜欢的菜,今天这趟就没白来。” 叶空微微一笑。 两人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整个饭厅的氛围却莫名拉紧到极点。 除了他俩都若无其事之外,就连温璨都停了筷子,无声观察着。 温荣更是瞪大了眼睛,虽然没有出声,表情却充分泄露了他的惊骇。 而站在老人身后的老管家,则是一边冷汗连连,一边忍不住对叶空露出了敬畏的神情。 之后,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充分遵循了食不言的规矩。 饭后佣人奉上了漂亮的甜点,叶空这才亮了眼睛,慢慢却很专心地,将一份甜品全都吃光了。 “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天天让厨房做。” “……” 这话里隐含的意思,让叶空不动声色挑了下眉。 她接过温璨递来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嘴。 随后一行人又转移了地方。 但和叶空上次来的会客厅不同,这一次的谈话地点明显规格要更高一点。 待到几人都各自落座后,老人才敲了敲沙发,道:“听说,你们想在来年春天,也就是阿璨妈妈的忌日那天订婚?” “是。”温璨道,“我的人生大事,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我想让妈妈也看到。” 老人不置可否,只转头看向脸色有些难看地温荣,张口时语气冷了不少:“你怎么想?” “还是应该问问叶三小姐的意思吧?”温荣僵硬的看了眼叶空,“毕竟是你们的好日子,定在阿璨妈妈的忌日会不会……不太好?” 不等温璨和叶空说话,他又抢先说:“当然,这只是我的顾虑,如果你们已经商量好了当然都看你们自己的。” “哦?”老人有些惊讶的看他,语气缓和许多,“你这是不反对他们订婚了?之前不是还一直不肯点头?” “……”温荣发出一声冷哼,恨铁不成钢似的看了温璨一眼,“我有什么办法?儿子长到二十七岁突然进入了叛逆期,根本不听我的,我难道还能一直跟他计较不成?” “那你倒是懂事了。”老人表情越发满意,还笑了一声。 “本来就该这样。”老人道,“当年和叶家订婚也只是出于我和老叶的一时冲动,我原本就想着,要是阿璨喜欢这婚约才作数,阿璨不喜欢也就罢了,不过现在既然两个孩子有缘分,彼此都看上了,那自然还是履行这个婚约更好,也免得我们再去想借口,我还要跟老叶掰扯一番……” 看了眼温荣好似还在不快的表情,老人又扫了眼叶空,若有所指道:“你有什么好对阿璨摆脸色的?当初你和小池结婚我有反对过吗?我有挑剔过小池的任何问题吗?” “那怎么能一样?”温荣皱起眉,一脸严肃道,“弯刀是大学教授,品德高尚贵重,但凡知道的没有说她不好的,可您孙子喜欢的这个……” 他看了眼叶空,发出一声冷笑:“第一次见我就嚣张不已,今天再见,更是跋扈至极,连温琅那么小的小孩都能下手!要是继温莲之后温琅真的又在我们家出了问题,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堂哥交……” “好了!”阻止他的竟是温老爷子。 老人眼睛冷冷瞥过呼吸急促怒意翻涌的温荣:“不过是个旁支的小孩,别说医生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就算真的踩出问题来了,他们敢说一个字吗?!” “……”温荣僵住了,原本还愤怒不已的眼神逐渐冷却,变得有些讪讪地。 老人这才转头看向叶空,对上她黝黑如镜湖的眼,微微愣了一下,才安抚似的笑了笑:“我们温家,再嚣张跋扈的媳妇,都是娶得起的。” 叶空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就把这当做是……温爷爷在给我撑腰了?” “有何不可?”老人对她举了举茶杯,“其实爷爷我以前还一直发愁,我家的孩子都太老实了,不管是阿璨还是阿璨他爸,从小到大都是豪门子弟的标杆,我空有地位和财产,却还从未体会过孩子在外面闯祸找我给他们兜底的感觉呢……” “不瞒你说,这一点上,我挺羡慕你爷爷的。” 老人笑得平易近人,神态甚至称得上一句老顽童了。 叶空看得在心中称奇,口中也道:“那温爷爷以后,大可以好好体会一下了。” 一老一少彼此对视,都笑了起来。 看似轻松的氛围里,温璨沉默,温荣的脸色却越来越黑沉。 第171章 明天见 时间走向九点。 庄园里的灯早就开满了,从落地窗往外看,好似一座宽阔浩大的宫殿。 璀璨灯光下,叶空和温老爷子聊得旁若无人。 在他们的聊天中,温璨都不由得走出了独自自闭的状态,转而对叶空侧目起来。 ——这着实是很奇怪。 和叶空认识这么久,他们已经是每天都一定会“见面”的关系了。 很多很多的时候,他都更习惯于看到少女一个人待着,闷头画画的样子。 有时候一整天下来她可能一句话都说不到。 他以为除了讽刺和挖苦人的毒舌之外,她应该是个很不健谈,也很不喜欢说话的人。 可现在,这人已经和她爷爷聊了一个小时了。 东拉西扯。 从国际形势到商业版图,从文艺界到街头小巷的饮食文化,从纸媒的消失到新媒体的崛起…… 虽然聊得并不深入,但她居然什么都能接上话,并且还都有自己还算独到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有趣的见解。 温璨甚至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爷爷已经从一开始的随便客套变成了真正感兴趣和欣赏的状态了。 “……我倒是觉得,比起好演员,我们更缺少的是好编剧。” 又从叶臻的职业说到了娱乐圈的发展,“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国家人太多了,再敷衍的作品也依旧会有受众,而有受众就能造星,造星就能赚钱,只要赚到钱了,循环也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 叶空一笑:“资本家是不会管产品质量的,资本家只看商品能不能赚钱,如果市场上全都是低成本的次等货也依旧能赚到大把的钱,他们何必要大费功夫去挑选商品,去精进商品的质量呢?” “那你觉得怎样才可以改变现状呢?” 叶空耸了耸肩:“不知道,大概得要有人领头做几个特别厉害的作品,让观众学会筛选和挑剔,或者转移观众的兴趣,让这个领域的利益变少,让他们赚钱变得困难,这样,竞争力变大了,自然会有人才涌现的吧。” “比如……”老人想了想,“最近不是有个很火的公司,叫星飞?听说是搞游戏的?赚了很多钱?还有这几年围棋之风大兴,全国各地都开满了棋院,是不是也算分薄了观众的兴趣?” “是吧?”叶空一脸犹豫。 老人微微笑起来,转头看向温璨:“阿璨,你听见了没有?”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我记得前几年,你对文娱领域还挺感兴趣的,怎么样?看在你未婚妻也感兴趣的份儿上,要不要试试水?爷爷给你撑腰?” “……” 现场脸色变化最大的是温荣。 但他第一时间就端起了茶杯,借喝茶的动作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温璨倒是很平静:“爷爷,我已经说过,不打算再回到集团了。” “行,我不逼你。”老人很好说话的看了眼时间,“我们还是来聊订婚典礼吧,小叶有什么要求吗?” 叶空还没说话,温璨突然放下了杯子,道:“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想在订婚宴上,加一个流程。” “什么流程?” “去我妈妈的陵墓前,磕头的流程。” “不行!”——温荣嗓音锐利的打断他的尾音,茶杯重重搁到桌上,发出一声很大的脆响。 “轮得到你说不行?”——这一声却是老人喝出来的。 他嗓音低,却极冷极利,眼神如刀锋从温荣身上剐过去,带着不善的血腥气。 温荣浑身一僵,中年人保养很好却依旧可见细纹的脸上,浮现丝丝羞恼之色。 他难堪的看了瞟了眼叶空,语气僵硬道:“订婚宴要宴请的人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到时候难道要带着所有客人乌泱泱的去我们温家的陵园吗?” “有何不可?”温璨垂着眼皮淡淡道,“我妈妈难道不值得亲眼见证我的订婚典礼吗?我妈妈难道见不得人?” “你!”温荣气急,指着温璨要说什么,却被老人一声“好了”阻止。 “这件事之后再说,先把时间定下,后面的环节再慢慢商议吧。” 老人看向叶空:“毕竟订婚也不是我们温家一家人的事,到时候还需要跟你父母商量一下。” 叶空笑了笑:“反正我没意见。” 老人点了点头。 之后又聊了些订婚相关的事,叶空便主动起身要走了。 可老人却慢悠悠的喊了她一声:“小叶,你先留一会儿。” 他站起来,拄着手杖道:“陪老爷子我在外面走一走。” · 十分钟的散步。 结束后老人直接回房休息了。 叶空则是在灯光昏黄的草地上,看见了正在等自己的温璨。 他的背影在夜风和宫灯里显得格外孤冷,转头看来的眼神也没有人气,直到对上她的视线,才慢慢泛了些活气。 叶空走过去,推着他往外走。 “你今晚要留在庄园睡吗?” “我倒是不想。”温璨说,“没有离开过倒还好,一旦彻底脱离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就好像变得格外不能忍受了,总觉得到处都泛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那你今晚留下来,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看个乐子而已。” 叶空点点头,不提这个:“你不问问我你爷爷找我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语气一点都不好奇,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温璨笑了笑,片刻后才道:“我爷爷真的重视我。” “……”叶空沉默了一下,深有感受的同意了,“的确如此。” 她道:“他找我,是想让我劝你,重新回到集团做掌权者,期间跟我讲了一大堆商界风云,什么最近海利集团被秦家那小子勾搭上了,什么星飞作为新贵来势汹汹,而江家在这块版图上抢先占了地盘——跟讲战争似的,特别精彩,但总之中心思想就是,温氏集团这艘战舰,不能没有你掌舵。” “这其中还夹杂着很多关于我的未来蓝图——他说,只有你愿意重新回到集团,我才可以做一个有实权的、被人人艳羡的、可以一辈子嚣张跋扈,高枕无忧的温夫人,否则,我就只能当个空有名头的花架子。” 叶空语气漫不经心:“你别说,还挺诱人的,我都快被说动了。” “在你爷爷眼里,你是一个如此强大,即便双腿残废也依旧可以屹立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她说,“他对你信心十足,提起温荣时却不屑一顾,让我很难想象你所说的,他做好父亲的样子。” “就像你刚才也演得特别好一样。”温璨淡淡说,“我爷爷……已经到了我根本分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在演戏的程度了。” “但,一切都会很快见分晓的。”温璨转头看叶空,“所以谈话的结果,你答应他了吗?” “当然,我答应他一定会好好劝你。”叶空对他道,“但是,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听劝,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她眼珠一转,又道,“不过我想这一点,他一定也已经想到了。” 走过夜灯下毛茸茸的绿草坪,叶空钻进车厢,在窗户里对着温璨摆了摆手。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 叶空升起车窗,看着窗外那个男人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逐渐远去。 他身后庄园落下的影子将他完全吞没,好似一头巨兽将他吃进狰狞的齿间。 她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的靠住了椅背:“所以,到底会是谁吃了谁呢?” · 庄园门口。 温璨目送着车影远去,许久后,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举起来,对人说“明天见”的手。 从认识叶空以来,他说过的“明天见”,好像比他过去七年说的还要多。 修长的指节微微一动,指尖于是便收起来,握成了拳。 男人的睫毛刚眨了一下,手机便突然震了起来—— 第172章 在找这个吗? 夜渐渐深了。 庄园里各司其职的佣人也都渐渐散去,回到了佣人房休息。 宽敞的地皮上,只有监控室彻夜亮着灯——不过说是“室”,那其实是一栋两层高的白色小房子,是专门负责庄园的安保工作的。 里面除了三间保镖们的宿舍外,别的房间墙壁上都挂着庄园每个区域的监控视频。 此时,上夜班的保安正在视频面前打瞌睡,把头睡得一点一点。 直到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随着风涌进来,保安一下惊醒,猛地转头,却看到一张熟悉又威严的脸。 年过半百的保安队队长立刻松了口气,非常夸张地抚了抚自己胸口:“原来是您来了,差点没给我吓死!” 来人却只是板着脸问:“东西呢?” “早就准备好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保安一边转身去翻抽屉,一边絮絮叨叨:“为了办成您说的这事儿,我还特意和年轻人们调了个班,您看,让我儿子进来工作这事儿能不能……” “……” 他一脸谄媚地笑着走过来,把一个黑色u盘双手递上。 来人接过u盘,拿在手里转了一圈,淡淡道:“让你儿子下个月来报到就是。” “诶!以后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来人握紧u盘转身要走,走到一半却又停住。 “你确定这是我想要的那部分吗?”他问。 保安队长原本都要回到座位上继续打瞌睡了,闻言立刻被吓醒了,赶紧道:“当然了,我在咱们庄园都干了这么多年了,一点错都没犯过,这点小事怎么可能会有失误?” 室内只亮着一盏冷白的小灯,门外的廊檐下倒是撒着大片昏黄的光。 这样的冷暖对比与交汇下,来人的面色便显得十分晦暗不明。 他握着u盘,几步走上前:“我先检查一下。” “您可真是……做大事的性子,够谨慎。”保安队长讪笑着让开。 看着来人将u盘插进电脑,然后打开了储存器,点开了那段被剪辑下来的视频。 时间从下午三点四十分开始。 地点是主宅侧面,廊檐下的那片草地。 视频一共有十三分钟。 他按着鼠标,点击播放,然后从空无一人的草坪,一直等到少女推着轮椅入镜。 握鼠标的手立刻收紧了些许,来人双眼聚焦的紧盯着画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 他终于等来了温莲妈妈和温琅的出现。 “小姐只需要回答我,你是不是叶家那位鼎鼎大名的三小姐叶空?!” 女人尖利的嗓音模糊的被录入了监控。 监控面前,泛着些许血丝的眼睛灼灼亮着,映出视频里小男孩猛地冲向叶空的画面—— 握着鼠标的手激动的收紧了。 随后,咔哒一声,他面上突然一黑——来人在漆黑屏幕上看见自己尚还兴奋的脸,接着视频重新亮起来,可轮椅和少女都不见了,女人和小孩也不见了。 草坪上重新变得空无一人。 来人面色猛地一变,不能控制的加大了音量:“这是怎么回事?” 保安也早就惊讶地叫唤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我剪的啊!难道我拿错了u盘?” 他说着又急匆匆去翻抽屉,把东西翻得哗啦作响。 来人则在这嘈杂动静中扭曲了面孔等待着,直到几个抽屉都被翻完,其中一个还被保安弄翻在地,他满头大汗地跪下来在地上翻找时—— “在找这个吗?” 一道如清泉石上流般清冽微凉的音色,带着点云淡风轻的笑意,在门口响起。 室内两个人都被点穴般瞬间陷入静止。 门框里倒映着来人的影子。 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东西,声音温润极了:“不回头确认一下吗,父亲?” “……” 椅子上,面目定格在扭曲表情的男人,一点点转回了头。 那盏小灯映上他僵硬如蜡像的脸孔。 正是温荣。 “……阿璨,”他的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干涩如磨砂,“这么晚了,你不早点休息,怎么会来这里?” “不来这里,怎么会这么巧的遇见父亲你呢?” 门口的温璨温柔一笑,把u盘收进掌心,推动轮椅进了房间。 他的影子随着轮椅的前进而转移到身后去了。 可温荣反倒像是要被黑影吞噬了般抖了抖脸皮,强制自己不要露出畏惧慌神的表情,却最终只能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口中说着些空洞的关心之语。 温璨却像没听到一样,含着笑来到电脑前,把自己手里的u盘插进了电脑,然后点开里面的视频。 ——正是先前缺少的部分。 屏幕里,温琅冲向叶空,被叶空一脚踹倒,踩在地上。 “真是好险。” 屏幕映着男人如工笔描绘的眉眼,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视频,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温荣不正常的脸色。 “虽然小空早就习惯了被人误解,但以前好歹都是同龄人之间有来有往的彼此攻击,从来都传不出圈,可这个视频一旦泄露了……她的名声恐怕就真的彻底坏出圈了,不但如此,叶家的形象肯定也会跟着大受影响,当然,我这个未婚夫更是要变成助纣为虐的典范。” 温璨幽幽的叹了口气:“虽说我们都自诩为豪门世家,和普通人根本不沾边,可这年头,越是资本,有时就越是要受大众喜恶的影响——不过还好,”冷光映亮男人倏然上扬的唇角和紧缩的眼瞳,看着竟有几分难掩的邪性:“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父亲,”他转过头来,漆黑眼瞳直直盯着温荣,唇角上扬得更厉害,“我是为了我的未婚妻而已,您——是为了我而来吗?” “……” 在他的注视下,温荣不知为何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嘴角抽搐似的笑了一下:“当然。” 他扯着干涩的喉咙说:“我是怕……你想不到这一点。” “真是让人感动。” 温璨安静的含笑注视着他,抬手把u盘扯下来:“我还以为您最近只想着温莲呢,没想到原来还是这么关心我。” 温荣的眼睛不受控制的跟着那枚u盘走。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温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不过,您的担心太多余了,这里可是温家……” 他抬起头,晃了下手里的u盘,温和一笑:“对我未来老婆不利的东西,怎么可能传得出去呢?” 说着,他将u盘捏进掌心,转头,看向缩在一旁不敢出声的保安队队长:“你说是吧,廖叔?” 保安立刻连连点头,一阵讪笑:“大少爷说得对。” 阴影之中,温荣无声咬紧了腮帮子。 门外风过草伏,月亮在乌云后探出了脸。 第173章 在她的平静背后 黄金城论坛上突然开了个吃瓜帖,说是叶空又发疯了。 在把温莲踩进医院后,她又在温家庄园里,把人家才七岁大的亲弟弟踹伤了,而且还是当着人家亲妈的面。 这亲妈这次来玉洲,还是专程来看望再度住院的大儿子的。 据说哭得极凄惨,还跪在地上给叶空磕头了,可叶三小姐半点不理,还踩着人家小儿子不放。 帖子写得惟妙惟肖,起先附和的也不少,不少人都说自家妈妈在社交场合听说了这件事,还是由温莲妈妈亲口传出来的。 不过消息传了不到两小时,就被许多自诩理智的吃瓜群众要证据的评论给逼退了。 【没有视频总该有照片吧?什么都没有就能直接造谣还有那么多人信?到时候我们这些吃瓜群众被小叶总一纸诉状告上法庭,你给我付律师费吗?叶家的法务部可是很强的。】 【叶空虽然很嚣张,但我不觉得她是会欺负小孩的人。】 ——后面那条是周颂留的。 涂晚在一旁问他:“你真心的?” “……”周颂一言难尽道,“当然是假的,说实话我觉得叶空这种人欺负小孩应该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但是,”他又说,“我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踩人。” “一般来说,无论是什么原因,大人都不该欺负小孩吧?” “……如果你走在街上,突然有个小孩冲上来打你,你会怎么做?” “一巴掌扇飞,再把他父母也一巴掌扇飞。”涂晚没有半秒钟的犹豫。 周颂摊了摊手:“你看。” 涂晚眯了眯眼,又摸了摸下巴,突然笑起来:“还真是,不过……这只是我的理想状态罢了,要真遇上了,我大约只会在心里出手,以及在背后出手,当面直接这么干,对我来说负担太重了。” “这么看来,叶空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她真的不会三思而后行。” 涂晚看了眼手机,笑得更快乐了,“这算不算一种鲢鱼效应呢?我总觉得,她未来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惊喜——或者说惊吓?” 她举起手机,面朝周颂和魏知与。 一旁独自下棋的许泱也抬起头看了一眼。 依旧是论坛里,有人发布了一张偷拍的图。 是一张正在设计中的未完成的请柬。 请柬内容是——温璨与叶空的订婚典礼。 时间在来年春天。 “如果没记错,这个日期,是温夫人的忌日。” 涂晚微微笑着,眼神奇异的发亮:“温璨,他要娶叶空——他是认真的。” · 温叶两家分别在不同的社交场合宣告了订婚典礼的举行日期。 这个消息瞬间就盖过了先前叶空欺负小孩的谣言。 紧接着不到一周,又有新的新闻成为豪门圈子里的焦点——李家包下了玉洲最大的高尔夫球场,说是要举办一场高尔夫球邀请赛。 当然,说法很正式,其实就是个社交场所罢了。 “杜家最近已经在社交圈里销声匿迹了,李家以前和他们走得近,但最近缺忙着割席。” 叶亭初开着车,对副驾上的叶空解释道:“为了表现自己的立场,李家这次主要要请的,其实就是我们家,还有温家。” 她转头看了叶空一眼:“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 “李家啊。” 叶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趴在车窗上,嘴角翘了翘,“去啊,为什么不去?我还没打过高尔夫呢。” “行,到时候我教你。” 车子驶入别墅区。 叶亭初要回大宅,叶空便直接在别墅门口停下,独自走了进去。 还没进屋,她在路过花田时听见了细碎关心的低语。 脚步一顿,叶空转头,歪了歪身体,看见了正背对着她在远处拐角打电话的方思婉的背影。 别墅区里一向安静,细微的风声反倒将她讲电话的声音传播得更加清晰。 “……你胡说什么呢?怎么还学会帮妈妈省钱了?家里需要你省钱吗?生病了该看医生就看医生!” 她略略带着焦急与责备的道:“之前我就说要让你请个阿姨专门照顾你,你偏说要独立,这下可好,生病了都没人给你熬粥!不行,妈妈今天就给你聘一个保姆,你记得好好核对资料后再给人开门!” “……我不需要你学习有多厉害,也不需要你有多能干!你只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少想些有的没的……” “……诶哟,现在知道撒娇了?” “……母女哪有隔夜仇?我连自己的孩子都记恨的话,怎么能被你叫一声妈妈呢?” “……你会回来的,空空是个好孩子,你们之间只是太不了解了。”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 …… 风吹过花田,女人的长发和裙角都在轻柔拂动。 这画面如画般美丽地映在少女玻璃一样的眼珠里,却激不起丝毫涟漪。 她就这么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开门声。 叶海川从房子里走出来:“看你半天了,站着干嘛呢?当稻草人?” “……” 突兀的响动吓得远处的方思婉惊叫着跳起来,她握在手里的手机也顺势一抖,被她扔炸弹似的扔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花田里。 就在离叶空只有一米远的地方。 如此大的反应让叶海川愣住了,刚要从外面走进来的叶亭初也是一顿。 方思婉眼神惊骇地盯着叶空。 叶空却淡淡看着那只手机,走过去,捡起来。 这手机大约质量很好,摔那么远都没裂,屏幕上还在通话中。 叶宝珠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喂?妈妈?怎么了?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妈妈你没事吧?” 在谁都能听到的焦急的询问里,叶空慢慢走到方思婉面前,把手机递给她:“给你。” 她语气平静,眼底不起波澜,好似对这个通话没有任何不满。 方思婉迟疑地接过手机。 叶空转身走了,经过叶亭初时她还留下一句:“记得给我买打高尔夫的装备。” “……知道了。” 直到叶空即将走进房子,叶亭初才应了一声。 房门自动合拢。 方思婉捏着手机,游移不定的发问:“空空这是……不介意了?” 她脸上露出一点喜意:“会不会是因为距离产生美?” 叶亭初看了沉默的叶海川一眼,又看向面带期冀的方思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半晌才慢慢吐出三个字:“……不好说。” 是真的不好说。 起码至今为止,她都还完全无法从叶空的表情里,窥见她的任何想法。 但从叶臻至今都捞不着一句“哥哥”的待遇来看。 叶空的平静背后未必是平静,也有可能是让人根本无法接受且绝对不会更改的死刑宣判。 而她自己,就是那个一意孤行的最高判官。 第174章 天赋是不灭明灯 窗外天光明亮,微风轻拂纱帘。 卧室里,叶空趴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握着笔画画。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她没有抬头,回了声“请进”。 房门便被打开了,模糊的脚步声靠近,拐过起居室走进来,变得越来越清晰。 什么东西被搁在了小桌上,发出轻脆的碰撞声。 “是鲜榨果汁,要喝吗?” 叶空咬着笔杆子转头看了一眼,是一杯绿绿的奇异果汁。 她翻身坐起来,丢了笔,端起来喝了一口,被酸得皱起了脸:“怎么这么酸?还有渣渣……” “……”叶亭初坐在沙发上,眼神漂移了一下。 叶空便转头瞧着她:“是你榨的?” “……我,不太会干这种事。”叶亭初把杯子抢过来,有些尴尬地放到桌上,“不好喝就别喝了。” “……”叶空笑了一声,盘腿坐着,又把杯子拿过来,“倒也没到难喝的地步,而且我不喜欢浪费。” “那就分一半给我吧。” 叶亭初倒了一半在另一个杯子里,自己喝了一口,也被酸得凝固了表情,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慢慢放下了杯子。 叶空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靠着沙发,把笔和本子拿起来,继续画。 叶亭初就这么安静的坐在她身边,侧眼瞥着她问:“可以看吗?” “可以啊。” 她就偏头去看了一眼。 是完全看不懂的画,枝枝蔓蔓的,似向天伸展枯枝的老树,也像龟裂的天空。 可即便看不懂,也依旧有种莫名而浩大的悲凉随着那画面弥漫开来。 叶亭初对艺术涉猎并不多,却敏锐的感觉到画纸上喷薄而出的灵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画画的?” “开始拿笔的时候。”叶空随口答,“孤儿院里有一个学前班,那时候教我们念拼音的,刚好是个学画画的大学生,跟她学了点基础。” “后来呢?那个老师现在还在孤儿院吗?” “早就没有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叶空的笔顿了顿,似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连她的名字和脸都想不起来了。” “我还以为这种给你起点的老师,你会印象比较深刻。” “能记得她的存在就已经算印象深刻了。”叶空头也不抬,“更多的人对我来说都是云烟一样的过客,风一吹就在脑子里散了。” “……那能被你记住名字,还记得脸的,是不是都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或许吧。”叶空说,“不过,也有我记得名字记得脸,却一想起来就真心希望他能立马死掉的人——这样的人也算重要吗?” 她偏了偏头:“如果算的话,那就的确如此了。” “……我能问问那个人是谁吗?” “不能。”叶空没有一点犹豫,也不打算解释不能的原因。 叶亭初便也不追问。 她靠着沙发吹着风,把从叶空那里分来的半杯奇异果汁,极慢极慢地控制着表情喝完了。 再靠上沙发,转头去看叶空的画时,纸上的东西又有了变化。 如果说之前是伸展的枯树枝条,或者龟裂的天空,那么现在,那画面好似又变成了透明而幽邃的海底。 只是这海底,在下雨。 每一根雨丝都如针般尖锐的大雨。 画面于是从悲凉,变成了愤怒。 可叶空画画的表情很漫不经心。 她撑着下巴,把纸张垫在硬纸板上,硬纸板搁在腿上,用笔相当随意,看不出一点情绪。 可她笔下画面带给人的愤怒之感却如此浓重。 好似怒海巨涛,卷着那些针尖般锐利的雨扑面而来,直刺人心。 叶亭初只是看了一眼,便感到一阵心脏发麻。 “你一定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孩。”她不由自主的说,“在音乐和画画上都这么有天赋,倒像是生来就要做艺术家的。” “是吗?”叶空不咸不淡的说,“我倒是宁愿没有任何天赋。” “为什么?”叶亭初缓声发问,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关心,“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或许,为了让自己开心,你可以多想一些天赋带来的好处和幸福?” “……幸福?”叶空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笑了出来,“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会为了画画不吃不喝不睡,那大概是五岁六岁的时候?” 她暂时停住笔,歪头想了一阵:“有一天,为了画不知怎么戳到我的月亮和天空,我在秋天的室外,就着路灯趴在地上,画了一整夜,第二天,孤儿院里第一个起床的老太婆看到我发出了一声很可怕的尖叫,可我毫无所觉,直到被拉起来的时候还挣扎着想继续画……” “这样的时候有很多,被逼着学吹唢呐的时候也是如此,起初我很不情愿,可当我觉得唢呐可以吹得很好听的时候,我就能忘掉一切,不分昼夜,不吃不喝的练习……手都发抖了,出血了,脸都饿成青白色,我还是废寝忘食,还是无法结束……” 叶空转头看向已经愣住的叶亭初,“幸福?” 她说:“在我还不明白什么叫痛苦的时候,这所谓的天赋就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它像是永远亮在我头顶的一盏不灭明灯,熬鹰一样日夜不停歇的照着我,让我明明什么都不懂,却不得不为它癫狂发疯。” “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已经是你能看到的最好的,最正常的我了。” 叶空转回头去,看着微微飘动的纱帘: “小时候不理解,长大以后才发现,那些小孩对我的恐惧是很正常的——可我却羡慕他们。” “比起拥有这些所谓的天赋,我更希望做一个普通的,可以为了任何无聊的事感到喜怒哀乐的人。” “可现实里,我只是个孤独的疯子,却连自己为什么而疯都不知道。” 房间里只剩下风在流动。 窗外和室内都很明亮,有鸟儿清脆的鸣啼声忽远忽近。 分明是很安谧惬意的环境,不知为何,却在这一刻显得空洞而冰冷,好似叫人感觉到大段孤独空渺的时光从指缝间流过,越是想要收紧手指从中攥取什么,却越是什么都抓不住。 “你是为妈妈而来的吧?” 叶空突然说。 第175章 是我妹妹 她转头看向叶亭初:“你怕我会介意她给叶宝珠打电话?怕我会生气?对她不满?” “其实不会的。”不等叶亭初回答她就说,“我学心理学,所以我了解妈妈在想什么。” “我知道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其实是个好妈妈,对我也很好,很温柔。”叶空兀自点了点头,“所以,我不会对她不满,也不会因此而伤害她的。” 她对叶亭初道:“你不用担心。” “……”叶亭初却看着她,静静凝视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有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你会因此而受伤。” “即便知道那是对的,即便知道她很温柔,可人的感情是不讲这些道理对错的,所以我担心,你会难过,也担心你不知道自己在难过。” “……”叶空眼瞳微微凝滞了一下,随后她带着些许惊奇的把叶亭初打量了一遍。 小叶总在家也总是穿得很一丝不苟,黑色衬衫松了两颗纽扣,右边口袋上绣了一小枝红色樱桃,给原本生人勿近的高冷中添了一分随和的气质。 头发依旧是看起来很随意的卷,微微凌乱却很好看的散着。 整个就是年轻女总裁在家也随时都能工作的状态,只有手指上一点绿色的奇异果果皮破坏了这种气质。 叶空看着看着,便突然笑起来。 “连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怎么会被感情伤害呢?” “如果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被伤害了,那一定是我故意让你这么觉得的。” 叶空不以为意地转了一圈笔,垂头继续画画。 可才画了一笔,她便突然又停下,转头来看着叶亭初道:“不过……” 她瞄了一眼女人的手指,想了想,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叶亭初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 可下一秒,少女甚至凑过来,毫无预兆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下是整个人都石化了,连瞳仁都凝固住。 “谢谢你人生中第一次亲手榨的奇异果汁,虽然很酸,但我荣幸,也很高兴能得到它。” 她抽了张纸巾,把那点奇异果皮从叶亭初指尖上擦掉了。 然后又抬头看着叶亭初,直视着她的眼睛微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谢谢姐姐。” 叶亭初:…… · 叶亭初下楼的时候一脸的若有所思。 放下杯子,她保持着这样若有所思的状态,拿着车钥匙往外走去。 在外面浇花的花农叶海川先生戴着帽子问她去哪儿。 “去给我妹妹买打高尔夫需要的东西。”叶亭初一边走一边慢慢的说,“以后她要参加的贵族活动只怕还不少,顺便骑士装也买一下,再挑一匹好马,还有什么……要不去俱乐部看看游艇吧?还有赛车,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种暴力而且有风险的活动,还有颜料和乐器,可这些方面我都懂得不多,是不是应该去艺术馆聘个专业人士……” …… “可你下午不是还有个会要开吗?喂……” 叶海川站在花田里,扶着帽子看着自家威仪凛凛的大女儿就这样自言自语地走出了别墅。 看似冷静理智,其实有种神神叨叨的游魂感。 叶海川一脸茫然的看着,又按着帽子转头看了眼别墅二楼,叶空卧室所在的位置:“小家伙跟她姐姐说什么了?怎么跟灵魂出窍了似的。” 说着他又嘶了一声:“小屁孩恐怖如斯。” 想想不太安全,叶海川打电话叫了司机去给叶亭初开车,这才又安心经营起自己的花田来,还顺道朝楼上喊了一声:“小空空要不要下来陪爸爸浇花?!” 不到三秒,楼上就传来无情的拒绝:“不要。” · 花叶杂志的刊登按部就班。 而随着剧情发展,《群星》的热度也是越来越高,杂志的销量更是每一次都能创下新高。 “不死妖”这个名字扎扎实实的站在了国内漫画家的顶端,与此同时,很多公司都开始派人来跟曲雾谈起了各类版权的卖家,但曲雾看过叶空后面画的内容,她知道这部漫画的价值只会越来越高,甚至闻名世界都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她一点都不着急,先拒了所有小公司,接着把几个大公司列成表格,从各方面分析着他们的竞争力。 但现在谈这个都还太早了。 倒是叶空,在李家的高尔夫球邀请赛正式举行的前一天,她突然收到了来自元小七的信。 是真的寄到叶家别墅,投入邮箱的信。 厚厚一叠。 叶空取出来一看,发现是《围棋少女》的前三话。 没急着看漫画,她先打开了那张信纸。 字不多,但大意是想换个名字继续跟她合作,《围棋少女》也想继续发表。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少女是这样写的。 【我不明白在面对原野哥哥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一点愧疚之心,甚至还冷嘲热讽,但我和你也相处了一些时间,总觉得你们的过去,应该还有别的内情,我想了解那些过去,想了解我、甚至可能原野哥哥都不知道的那些事。 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想救原野哥哥。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收养了我,我都视他为我的拯救者,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我不想看到他继续受折磨,也不想看到他永远都要靠心理医生过活的样子。 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不会来见你的,但我想和你保持合作,我不要钱也可以。】 最后是一句,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求你了。】 叶空撑着脸看着这封信,过了一会儿才放到一边,又打开了那三话《围棋少女》。 的确画得很好。 虽然有些分镜还不太流畅,但元小七显然是擅长以人物表情牵动人心的选手。 这种风格和她笔下的故事十分适配。 叶空凭直觉认为,这部作品应该会有不少人喜欢。 但她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打算交给曲雾去纠结。 毕竟她又不负责经营。 把信纸重新装进信封里,少女倒在了床铺上,转头看向床边。 那里正立着一堆各式各样的高尔夫球杆,全都是叶亭初在一天之内给她买的,据说挑了很久。 叶空笑了笑,抬手啪的关了灯。 第二天她是在电话铃声里醒来的。 没来得及接那边就挂断了,叶空又蒙着枕头打算继续睡,谁知昏昏然之间,铃声又响起来。 她便不耐烦地伸手去摸,刚摸到手机,铃声又停了。 少女就又翻了个身还想抓住困意的尾巴。 但又是在坠回梦乡的边缘,她再度被吵醒了。 叶空:…… 少女猛地翻身坐起,以要杀人的气势抄起手机,狠狠盯住了屏幕。 三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不同的人。 第176章 如同家庭出游 叶空在一堆新买的运动装里,选了一套黑白的穿上。 最后把长发扎成马尾,从楼上轻巧地走下来时,叶海川都看得眼前一亮。 “这样很酷。”他对叶空竖起大拇指。 叶空:…… “可你看起来很土。” 叶空看了眼他头上的草帽。 叶海川毫不在意的一笑,抬手摘了帽子,又站起身,从方思婉手里接过西装外套穿上,再任由老婆给自己系上领带,理了理,再一转身时,便毫无过渡的变成了沉稳高贵的叶总。 叶空瞧着他的模样,有些惊讶:“你也去吗?我还以为只有姐姐去。” “李家特意邀请了,说是温荣也会去,刚好我去会会他。”叶海川一边往手腕上扣表,一边道,“另外,我们一家人难得有一起出门的机会,不是很有家庭出游的感觉吗?” 他转过头来看叶空,叶空不置可否。 门外响起喇叭声,她接过方思婉急急递来的吐司咬进嘴里,抬脚走出了门。 铁门外是早就准备好的叶亭初,她坐在车里,鼻梁上挂着墨镜,身上穿的也是运动服,转头看来的时候帅得惊人。 叶空大步叼着吐司,大步走了过去。 “今天要去李家的人是不是很多?”叶空站在车外问她,“一大早的就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去不去。” “不清楚,但想想也知道会去很多人。”叶亭初问她,“给你打电话的都有谁?” “林心舟、周颂,还有温璨。” “温璨?他一个坐轮椅的去干什么?” “他也是听我说要去才决定去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叶空转头看去,叶家夫妇俩正携手走向他们。 不似平常在家下厨做饭或挖土浇花的模样,这会儿的叶海川和方思婉,简直就是从报纸上抠出来的典型豪门夫妇。 美貌和气场兼具,高贵逼人,难以企及。 “还真有点一家出游的感觉。”叶亭初喃喃自语了一句,又叫叶空上车,“走吧。” 叶空径直钻进了副驾。 黑色宾利很快驶出了别墅区。 · 高尔夫球场在近郊,距离市区有一小时车程,到的时候刚好接近该吃午餐的时间。 作为全市最大的高尔夫球场,这地方的作用当然不止是打高尔夫,同时里面还有各种娱乐设施,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别墅区,专门用来给顾客开趴用。 “这地方是涂家的产业,他们就喜欢搞一些外表低调内里奢华的东西。” 宾利在高尔夫球场平平无奇的大门口停了两秒。 叶亭初没有出示请柬,只降下车窗露了露脸,便被飞快的放行了。 而接下来的一路所见,也的确如叶海川所说——是打开平平无奇的大门,会看见金碧辉煌的内里的程度。 光是越来越宽阔且干净到仿佛一尘不染的车道,以及道路旁仿佛是拿尺子比着修建出来的绿植,就充满了一股严苛而目下无尘的气质。 “涂家。”叶空望着窗外的风景,道,“我只认识一个涂晚。” “那孩子,典型的涂家人。”叶海川在后座上闲闲道,“就是年纪还小,等再长大点儿了,涂家估计会慢慢交到她手上。” “典型的涂家人?涂家人是什么样?” “……腹黑。”叶海川道,“表面上和和气气不声不响,其实一肚子坏水,同时却又很有分寸。” “是身处规则之中,却能玩弄规则还让人挑不出刺的一类人。” 叶海川最后道,“不过他们这种人最怕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直肠子,所以你可以尽管和涂晚来往。” “原来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直肠子吗?” 叶空若有所思,也不反驳,只笑了一笑。 窗外一片设计独特的别墅区映入眼帘,宾利随着指路牌驶入,最后停在了那栋最大的独栋别墅前。 还没下车,远处一个穿运动服的中年人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是老李。”叶海川道。 车童前来恭敬开门,叶海川先一步下了车,接着把方思婉牵出来。 叶空下车的时候正好听到叶海川在问:“他大舅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去国外深耕了?” 口中虽然在碎碎念,叶总面上却是一丝不显的,沉稳又高冷得恰到好处,面对大笑着迎面走来的李家家主,也只是微微笑着。 倒是叶空,听到这句话稍稍一顿,才转头看去。 原来那个穿运动服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 走近了才叫人看清他的脸。 看起来很憨厚朴实的国字脸,带着客气而不谄媚的表情,恰到好处的落后于正在大笑的李家家主。 “叶总,好久没见你了,一点没变啊。” “老李你也差不多,精神更好了。” 两位家主互相握手,李家家主又笑盈盈的把方思婉和叶亭初夸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叶空身上。 “这位就是你家回来不久的老三吧?”他笑道,“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们怎么就藏了这么多年?这不比宝珠那丫头更像你们两口子的孩子?” 这话说得既大胆又含糊不清。 对叶宝珠似有贬低却又有狡辩的余地,但若说中了叶海川的心思,也就算是拍对了马屁了。 而叶海川笑意不减,李家家主的笑便也立马变得更加真心了。 唯独叶空,原本不着痕迹落在那国字脸身上的视线,立刻无声瞥向了立马黑了脸的方思婉。 她显然很不高兴听见李家主的话,也没有一点要掩饰的意思,李家家主察觉到这一点,便也微微敛了笑,咳嗽一声,引着他们往里走。 “今天可是高尔夫球赛,老叶你穿这么正式做什么?” “我的球技有多臭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就不参与比赛了,倒是你这大舅子……”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叶海川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把话题转到了那个国字脸身上,“我依稀记得,他打高尔夫可是一把好手,怎么也穿着正装?” “他自己讲究,说要打球的时候再换……” 叶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面,叶亭初也停在了她身边。 “别介意。”她说,“别去想。” “什么?”叶空转头看她,眼里一片茫然。 叶亭初哑然一秒,便也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叶空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第177章 是面子还是羞辱? 是林心舟。 “本来我是不想来这种场合的,但听说你要来,我就立马改主意了。” 她们在别墅外的院子里落座,不到十分钟,桌边又坐下了周颂涂晚一行人。 “你不用去招呼客人吗?”林心舟一边啃苹果一边问涂晚。 “又不是我家的客人,我去招呼什么?”涂晚耸了耸肩,“我家只是租出地盘而已,顶多算个房东。” “那这么说来的话,我们都是李家的客人,怎么没见李因来招呼我们?” 林心舟这么说着,也当真环视四周找起人来。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里面的景象。 平常都是正装加身的那些豪门中人,今天都大多都穿着各式各样的运动服,但同时也掺杂着少许盛装打扮的,看起来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但金色香槟塔在水晶桌上流淌成潺潺的瀑布,穿运动服的少爷小姐们谈笑间,手指上脖子上依旧都挂着价值高昂的首饰,而杯盏间的酒、与佣人不断送上来的大餐,都还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闪耀奢靡。 依旧是一派纸醉金迷之感。 而林心舟在这些人里眯着眼搜寻半天,也依旧没找到李因的身影。 “别找了,他没来。”魏知与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李总说他最近身体不好正在家里养病,所以来的是私生子。” 叶空也循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入目所见是一个穿着李家主同款运动服的微胖少年。 “哟,趁李因没来亲子装都穿上了?” 周颂笑了笑,眉眼间多少有些鄙夷:“这是哪一个?是那个南港模特生的还是演员生的?” “……”林心舟一脸无语,“还有几个?” “多得很,李家的私生子女平均每两年多一个吧?这还是有姓名的,没有姓名被随便养在外面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简直就是种马。”林心舟做了个要吐的表情。 叶空却没什么反应。 她盯着那个微胖少年看了一会儿。 见那人手上戴着硕大的手表,表上的钻隔这么远都能一眼看见。 和身旁人笑着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不停举起手机,看似在看时间或者发消息,可叶空又看见了他手机壳上能闪瞎人眼的钻石。 短短两分钟,他举手机的频率已经高达十二次。 说话声也很大,说话的内容全是主人做派,好似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李家的儿子,是这场豪门宴会的主人。 “你对他感兴趣?” 林心舟的声音突然悄咪咪从肩后传来。 叶空却只是眨了眨眼,又转过头去看落地窗里面。 在一堆人围成的人群里,李家主身边,还站着一个模样温婉笑容浅淡的贵妇。 叶空看着她问:“那个人是私生子,那那个陪在李家家主身边的女人,难道是他的二奶吗?” “那倒是不至于。”魏知与淡淡道,“那位是李因的妈妈,也就是正牌的李夫人,她性子温和为人低调,嫁进李家二十几年从没犯过错,有她在,李总才不至于真的让那些情人上位。” “听说这次也是,”涂晚接话道,“那个小胖子的亲妈吵吵嚷嚷着想跟着来,却被李总一句‘这种场合当然是我老婆才能出面’给压了回去。” “李夫人在贵妇圈里人缘还不错,虽然出来的次数不多,但一直和我妈保持着友好交流。”周颂道,又示意了一下坐在一边神游的许泱,“跟她妈也是,也不知道是怎么搭上话的,但总之有这些好人缘在,李总就总要给她几分面子的。” “……” 叶空一直没吭声。 林心舟就忍不住凑上去问她:“你在看什么?李因他妈的确是个美人,但也不至于看这么久吧?” “……我只是在想,”叶空语气淡淡的,好似自言自语,“这真的是在给她面子吗?” 几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下来,静静看着她。 而叶空毫无所觉,神情淡漠又略带着好奇,看着落地窗的神情好似在看一个有些意思却又与她无关的课题:“这样正式的场合里,让老婆和别人生的儿子处于同一空间里,同时作为主人迎客——这到底是在给她面子,还是在当面羞辱她呢?” “当然是羞辱。” 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响起来。 叶空转头看去,居然是一直在手机上玩五子棋的许泱。 她一向不参与这些讨论的,此时却突然头也不抬的说话了。 “今天是李夫人的生日。” 她转头看向众人,眼神平静无波:“原本李因是打算带他妈出去玩的,但是因为只有今天才能同时约到温荣和叶海川,李老头就毫不犹豫的把聚会时间定在了今天。” “所以,当然是羞辱。” 周颂惊呆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我妈妈和李阿姨打了很久的电话。”许泱又把头转回去,语气依旧平铺直叙,“一个小时的通话时间,我妈对着电话骂了半个小时的李老头,并且拒绝了今天的行程,不然的话应该是她和我爸一起来的。” 所有人:…… “那李因他爸也太不是人了。”半晌的沉默后,林心舟一脸鄙夷的道,“难怪李因今天没来,换我我也不想来。” “……” 叶空没有说话。 几句闲聊后,几人终于把话题从李家人身上转开,开始聊起下午的高尔夫了。 而到开饭前的最后十分钟,温荣和温璨终于到了。 “……以前温璨主事的时候,温家从没有这么大张旗鼓过。” 望着那辆加长劳斯莱斯停在门外,随后一堆人涌上去开门的场景,周颂满脸的一言难尽。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暴发户呢。”他这样说。 不久前还听到亲爹评价周家是暴发户做派的叶空,同样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 “对温叔叔本人来说,应该的确如此吧。” 涂晚微笑着叹了口气:“毕竟老婆活着的时候得活在老婆的阴影下,老婆死了又得活在儿子的阴影下,现在好不容易儿子残了,他才总算在温家当家做主了,怎么不算是一种穷人乍富呢?” “阿颂你理解一下,不要再冷嘲热讽了。” 周颂:“……” 所有人:…… 到底是谁在冷嘲热讽? 第178章 涂小姐我仗义执言 温荣和温璨一前一后众星捧月地进来了。 出来迎接的李家家主脸上扬起了今天最灿烂的笑,叶空看得眼疼,正想收回视线,却突然发现那辆加长劳斯莱斯开走后,后边还停下了一辆车。 她目光一顿,看着那辆车的门被人打开,然后从车上下来了一个打扮低调素雅的女人。 不巧,正是她见过的那位嗓音很尖利的阿姨——温莲的母亲。 叶空:…… 她眼珠一动,对上了温璨的视线。 他刚跟他爸分道扬镳,显然也是看见了她,所以径直让人推着轮椅朝院子这边来了。 耳边几个人还在讨论着。 “那女的是谁?也是温家的?” “温莲他妈,前几天太太们在我家开沙龙,她也来了,是被秦家夫人带来的。” “……不是,她有资格来这种场合吗?没记错的话,温莲他爸只是温家子公司的小高管吧?而且那子公司还特别边缘化,年利润很低,早就濒临关门了。” “这个嘛……”周颂握着杯子,默默看了叶空一眼,慢吞吞道,“我倒是听过一种说法……” 不等他解释,附近另一桌二世祖们的肆意讨论先抵达了耳畔。 “还不是为了给温璨两口子收拾烂摊子,你们没听说过吗?温璨和他未婚妻,就是叶三那个疯子,把人家两个儿子都欺负了……” “不是说是假的吗?论坛上也没人放证据啊。” “要真是假的,温家突然这么捧一个远房亲戚的老婆做什么?” “而且叶三那个性子,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我也觉得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也不必这么给这女人面子吧?” “不是给她面子,是给她儿子面子,温莲好歹也在温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了,温璨出车祸之后好多事情都交到他手上了,结果却被温家的未来儿媳给送进了医院,而且还是两次,那他们不得意思意思补偿一下啊?” “……这也就是温总了,换成别家,谁还想着补偿啊?他可真是出了名的滥好人。” “温氏集团的好名声有一半都是温总做慈善换来的,也可以理解。” “那他有了叶三这么个恶人做儿媳,肯定愁死了……” · 轮椅骨碌碌上了石板路,同时,是涂晚轻轻将酒杯搁在大理石桌面上的声音。 咣的一声。 清脆的声响,让坐在茂盛绿植后的几个人顿时都消了声,纷纷向后看来。 一眼看到撑着下巴没有理他们的叶空,几个人都对视一眼,却也没有更多的反应,倒是轮椅移动的声音让他们发现了温璨的靠近,脸色这才变得讪讪起来。 唯独那个说温荣是滥好人的少年,还强撑着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们怂什么?我们又没说错。” “真想不到还有人会觉得温莲是在温家当牛做马呢。”涂晚看着周颂道,“如果换成是你,身体不好,又出身在一个条件一般的家庭,结果被家财万贯的本家接过去做了养子,从此跟人家的正牌大少爷一起长大,吃香的喝辣的甚至连本家的偌大家业都有了接触的权利——你会觉得这是在当牛做马吗?” 周颂眉毛一挑,嗓音舒展带笑:“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那我可不得排队去领一个牛马的号码牌?” “所以啊,这种前提下还想着要补偿温莲母子的人,不应该叫滥好人吧?”涂晚笑眯眯道,“说他没脑子还差不多。” 说着,她又嘟囔了一句:“难怪当了一辈子的小温先生,听到别人叫温总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叫温璨呢……” 这突如其来的犀利攻击让在场不少人都愣住了,唯独周颂还是一副笑模样。 叶空也有几分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瞥向那几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二代们,抬起杯子,毫无表情地朝他们举了举:“各位说话还请小心一点,我这个恶人发疯可是不看场合的。” “……” 眼看温璨已来到近前,那边的几个二代终于再坐不下去,急急起身走了。 温大少今天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没系领带,看起来有几分随意。 他轮椅停在桌前,幽邃眼眸冷淡的扫过几人,客气又敷衍地点了下头,便看向了叶空:“给我让个位置。” 方才那些话温璨只听到一小半,但入座后他还是礼貌朝涂晚道谢。 涂晚却公式化的一笑:“温少爷不必客气,换成谁听到这么离谱的话都会仗义执言的,我一向比较讲义气。” “……” 虽然在场的人大多数人都知道涂晚是个多么爱睁眼说瞎话的人,但听到她说自己仗义,还是有人绷不住了。 许泱险些被一口酒呛到,赶紧拿手背擦了擦嘴,皱眉不满道:“下次说笑话之前能不能提个醒?” 涂晚:…… 从兜里抽出一张手帕,啪地拍在了许泱嘴巴上,涂晚微笑道:“这么大了还嘴巴漏水,真是孩子气。” 许泱手忙脚乱地推开她,一让三尺远,周颂和魏知与倒是司空见惯的模样,只在一旁看笑话,并不插手。 叶空看着这混乱一幕,身边林心舟突然凑过来小声问她:“涂晚这个黑心鬼为什么会突然帮温璨说起话来了?他俩以前认识吗?” 叶空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你自己问温璨。” 林心舟露出“我可不敢”的表情。 但坐在叶空另一侧的温璨耳朵却很灵,平平静静的回答了:“从无交集。” “……”林心舟吓了一跳,犹豫半晌还是小心翼翼道,“那她怎么会突然为你说话?” “不是为温少爷说话。” 一个压低的男声突然凑过来,又把林心舟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是周颂,他不知何时悄没声的贴过来,加入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涂晚对过世的温夫人印象非常好。”他看了一眼温璨,做贼似的轻声道,“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她对小温先生一直都不太感冒。” 林心舟有些纳闷,不懂为什么对温夫人印象好,却对她老公不感冒,但看看温璨的表情,她还是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原来如此。” 听到温璨平淡的回应,叶空转头看了她一眼。 正好那边涂晚已经制服了许泱,“轻柔”地给她把嘴巴擦干净了,又突然一个转头,视线直钉在周颂身上:“阿颂,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没什么。” 周颂一脸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在说该开饭了,我都饿死了。” 第179章 叶三她舌尖淬毒 “真难吃。” 一顿饭吃到尾声,许泱放下筷子发出了这样的点评,“你家在哪个烂酒店找的厨子?我家做狗粮的都比这手艺好。” 涂晚擦了擦手,轻描淡写:“那你回家吃狗粮去吧。” “你想尝尝甜品吗?”温璨问叶空。 叶空表示:“看起来就不好吃。” “看,我就说不如狗粮吧。”许泱面无表情。 “……什么样的价位请什么样的厨子,要不满你们也应该对李家不满而不是我这个房东。”涂晚笑眯眯。 “人和人的口味果然大不相同,”林心舟撇撇嘴,“我就觉得好吃。” 周颂看了她一眼:“看来我俩口味相同。” 魏知与偏头漱了漱口,言简意赅:“吃点好的吧。” 周颂、林心舟:…… 他们自己没觉得,只是随意而普通的聊着天或者互怼着,却自然而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里面的客人也刚吃完饭,都在陆陆续续的往外走。 而在经过这个院子的时候,都不免将视线投向这边。 玉洲的上流圈层形成已久,这一代的少爷小姐们也都早就有了固定的圈子。 在叶空到来之前,原本是由周颂和杜若微两人,分别作为两个中心,带领着家世背景参差不齐的所有二代们进行各种聚会。 然而如今杜若微连带整个杜家,都在玉洲沉寂了下来。 直到今天这个画面出现,落在很多人眼中,却让他们心里都咯噔一下,产生了某种不太愉快的预感。 · “周颂、涂晚、魏知与、许泱……这个长期固定的四人组也就算了,林心舟是怎么加入进去的?她不都出了名的谁都不站队吗?” 有人在远远的说小话。 “林心舟都是次要的,我想问周颂怎么会乐意和叶三这种疯子一样玩?之前在滑雪场他不是还被叶空打了?不会给他打成抖m了吧?” “最重要的是她们俩吗?你没看见温璨也坐在那?还在聊天呢……” “换以前谁能想象温璨能这么纡尊降贵啊?呵呵,看来虽然面上不显,可实际上残废给他带来的打击还是很大的嘛……” “你就酸吧,他再是残了也还是温家唯一的继承人,没准啥时候就又重新掌权了,现在的问题明明是这几个人一旦玩在一起了,别人还有没有加入的机会……” “就资产来说,如果他们几个真的固定了,那应该是这一代规格最高的二代俱乐部了吧?” “真是刺眼……”有人冷飕飕道,“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 · 正如这些闲言碎语所说,那几个人随意闲聊的样子,加以金字塔顶端的家世背景作点缀,的确有种谁都无法加入却又忍不住憧憬的氛围。 隔着落地窗,几个人的家长见到这一幕,也都各自对视一眼,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谈天说地,但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但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人会升起更加难以遏制的尖锐情绪—— “我去车上换个运动服,顺便取一下球杆。” 魏知与起身,顺便看了眼穿着裙子的许泱:“你呢?” “不打。”许泱头也不抬,“待会儿你们打球,我要睡觉。” “……” 魏知与刚转身要走,便见到迎面走来一个女人。 正是先前跟在温家父子身后下车,之后也在落地窗里和各位贵太太们聊成一团的温莲他妈。 “这位是魏少爷吧?” 她走过来,笑盈盈的看过魏知与,又看向桌上的其他人,“还有周少爷、许小姐、涂小姐……” 林心舟平常在二代圈混得不算多,算个边缘人物,她不认识,却也极亲切地点了点头。 “阿莲总跟我说起你们,难得见面,我这个做妈妈的,得谢谢你们平时对他的关照。” “……” 魏知与停下脚步,侧头跟周颂和涂晚对视一眼,许泱则连头都没抬。 倒是叶空,慢慢仰起了脑袋,靠着椅背,懒洋洋的看着这个笑盈盈的女人。 “你好。”回应她的是魏知与,不过没等她再说话便道,“不过我要先去换衣服了,能麻烦你让一下吗?” 女人笑容一僵,慢慢让开了路,魏知与礼貌地点点头,大步离开了。 莫名安静的气氛里,她下意识看向正在往杯子里倒水的温璨,脸上是端庄的微笑:“阿璨,阿琅也在来的路上,你待会儿能不能去接一下……” “哈哈。” 后话被一声短促而毫无情绪的笑打断了。 女人惊了一下,视线闪电般劈到叶空脸上,条件反射般露出痛恨中夹杂着些许不可置信的表情。 “小……”可她居然还扯着嘴角试图喊叶空的名字,“小空……” “啧。”叶空要吐了,“你叫谁叫这么亲热?我认识你吗?还有你刚才说什么?” 叶空直起身来,微仰着头盯着女人,完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让我未婚夫去帮你接谁?阿琅还是阿狼?那是什么东西?温璨……” 她依旧盯着女人,却朝温璨微微偏头:“你什么时候养狗了?什么品种啊这么金贵,保姆阿姨还要通知你亲自去接?” 附近听到她们对话的所有人:“……” 温璨平平静静放下水杯:“不知道,没养狗,养狗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啊,”在女人羞愤欲死的表情里,叶空恍然大悟,“原来是个疯子。” “涂晚,虽然你只是房东,但也不能放有臆想症的疯子进你家的地盘吧?” 这一连番舌尖淬毒的攻击让还没亲眼见过这场面的旁观者都目瞪口呆。 连涂晚都微微一愣,才有些犹豫似的看了眼女人:“这位阿姨,不知道你的请柬在哪里?” 女人早已脸庞和眼眶都充血到通红。 原本只是因为不甘心看到温璨独自置身于这样天之骄子的氛围里,她才想要来为自家还在住院的儿子刷一刷存在感,顺便还能给自己预演一下未来的豪门生活,同时还可以给温璨添堵——在她的预想中,叶空再如何胆大包天,也总不敢在人人都能看见的场合里不给她面子——否则温璨特意去删掉监控视频做什么?不就是因为她只敢窝里横却不敢让别人看见吗? 可此时此刻,无处不在的视线和议论,以及快要爆炸般的羞耻感却告诉她——她错了。 颤抖模糊的视线里,叶空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才浮现出一丝吊儿郎当的笑意。 她支起手臂撑住侧脸,闲闲地看着她,顺着涂晚的话“嗯?”了一声:“没听见涂小姐问你吗?阿姨,你的请柬呢?” “还是说,你不是来做客,而是来工作的?” 她随手拎起桌上喝空的精致茶壶,悬空,然后松手。 清脆的碎裂声后,她朝地上示意了一下:“那就麻烦清理一下垃圾吧,阿姨?” 随李家主一起走出来,刚从这里经过的温荣:…… 以及听到了她说话的叶海川:…… 还有所有在各自家中切实掌权的所有人:…… 第180章 你有证据吗?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变得格外安静。 察觉到异样的当事人和旁观者都转头看去,只见长长的小径外,正站着一群各自家族的当权者,气氛顿时变得格外诡异。 温莲他妈倒是一瞬间就露出了受了大委屈的表情,眼泪眼看就要溢出眼眶,人也要朝温荣走去了,却泪眼朦胧的撞上了中年男人森冷至极,如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脚下一滞,沸腾的脑子条件反射般清醒过来,人也垂下了头,只敢慢慢走了两步,在较远的距离下停住,朝温荣僵硬地说:“我……” 她后话还没出口,温荣先笑了起来:“三嫂,你怎么又冒犯了叶三小姐?之前在家里就起过一次冲突,还差点闹到老爷子面前去,今天也不知道避着点?” 语气调侃,神情轻松,好似只是玩笑。 可话中的意思却不着痕迹打脸了叶空方才说的“不认识”和“以为是保姆”。 “怪我怪我。”反应过来的女人立刻接话了,“只因为知道她是阿璨的未婚妻,就以为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温夫人一看就是刚来不久,所以不知道,我们这位叶三小姐啊,可是个没人敢惹的姑奶奶。” 说话的是个长相艳丽的陌生贵妇,一脸开朗走上前挽住了温莲妈妈的胳膊,还笑着朝桌旁的叶空点了点头,好像很友好的样子。 叶空依旧坐在椅子上,此时偏头问温璨:“她是谁?” 贵妇笑容顿了顿。 “秦夫人。” 听到温璨还当真无波无澜回答后,秦夫人就更是敛了些笑容。 而叶空一声恍然大悟的“哦,秦见白那丑八怪的妈啊?”,直接让她的笑容原地消失了。 “叶三小姐,”秦夫人沉着脸道,“叶家和温家可以算你自己家你可以随便窝里横,但对第一次见面的长辈也这么嚣张,是不是太没礼貌了点?” 刚跟在后面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方思婉见此情景,立刻就要上前,却被叶亭初拦住了。 期间,那边的叶空已经站起身来。 “不是要去球场吗?” 她先转头招呼了一下桌边的几个人。 周颂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微微抬眉,跟着站了起来。 “给魏知与去个消息,就说我们在球场等他。” 周颂若无其事地避开了自家老妈努力瞪过来,示意他明哲保身的眼神。 几个年轻人都起身要走。 叶空没有要给温璨推轮椅的意思,温璨一直透明人般存在的助理便自动上前充当起工具人。 一系列动作下来,叶空的无视已经让秦夫人彻底黑了脸,还有几个贵妇也都跟着窃窃私语起来。 直到叶空走过小径,来到秦夫人面前,她才停下脚步,看着她道:“你也知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那你跟谁‘我们’呢?阿姨这么会装熟,难怪秦见白一见面就粘着我不放赶也赶不走……” 不等秦夫人说话,她视线一转,又盯住了脸上还泛着红的温莲妈妈:“还有,谁说我在温家跟你起冲突了?你有证据吗?” 她说着话,视线就慢慢移到了温荣脸上:“我说我不认识你,我就是不认识你,你想否认?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拿一个出来?” “……” 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简直不言而喻。 而她胆大包天的程度,也在这一瞬间让所有人都产生了“自己在做梦”般的震惊。 甚至连见多识广的几个家主都忍不住露出了震撼的表情,温荣的脸色更是沉到极致。 只是叶空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还有啊,不管阿琅是你的狗还是你的别的什么东西……你有资格叫温璨去帮你接吗?” 她看着目瞪口呆的温莲妈妈,凑近了看着她,语气平平的问:“且不说温璨腿废了是个残疾人,哪怕他没有残废,他应该去帮你接你的阿猫阿狗吗?” “阿姨,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那你能不能自我介绍一下,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才敢大剌剌地跑来参与我们的谈话,还对温璨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 “……” 秦夫人不着痕迹地慢慢松开了挽着女人胳膊的手,语气不咸不淡道:“这位是温莲的母亲……” 这话接的看似中立,实则已经是在为叶空递把柄了。 叶空瞥她一眼便笑起来:“原来是温莲的妈妈啊……” “咳咳……” 见她还要说话,看着温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叶海川终于咳嗽了两声:“小空,别嘴贫了,还不过来跟叔叔阿姨们打声招呼。” 毒性十足的语言攻击被叶总轻飘飘“嘴贫”两个字给概括了,也算是新时代的指鹿为马。 叶空挑了挑眉,这才老老实实的住了嘴,转身从助理手中接过温璨的轮椅,一边推着他和女人擦肩而过,一边对他嘟囔:“你脾气可真好,她儿子在温家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占了你多少便宜,现在当妈的也跑来打秋风,还要洋洋得意对你颐指气使,换我我早就把他们撵出去了……” 走出小径。 叶空推着轮椅在几位家主和家主夫人面前停住。 站在最前方的便是温荣,他今天打扮得看似低调,实则很是隆重,此时正眼神沉沉地看着叶空,又看了看温璨,静默片刻后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小空……的确嘴贫,倒是和阿璨性格互补。” 叶空也对他笑了笑,然后对所有人弯了弯腰——身体倾斜的弧度近乎于没有的那种。 可以说是把敷衍写在了脸上。 “叔叔阿姨们好,我们要先去球场了,失陪。” 她说完就直起身,转头推着人走了,留下几位家主面面相觑。 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也都各自对长辈们打了招呼,比叶空礼貌了一倍不止。 直到年轻人们都聊着天走远了,大人们才心有余悸似的笑起来。 “老叶,你这女儿……也太不一般了。”说话的是秦总,语气复杂又尴尬。 叶海川却平稳一笑:“这孩子刚回玉洲不久,的确有些不受拘束,我也管不住她。” “那叶总还是管管好,要不她还自以为是自由个性呢。”秦夫人走过来,语带笑意,却难掩不满,“这性格,以后嫁到温家,可有的温总头疼了。” 第181章 你可以我也可以 “我妹妹的确自由又有个性。”一直不声不响站在一边的叶亭初,突然淡淡开了口,“可能咱们玉洲的人见惯了循规蹈矩只为了嫁入更高豪门的大家闺秀,所以才对她这样独特又自在的存在格外看不习惯吧。” 说着,她侧头对秦夫人微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以后大家会慢慢习惯的。” “哦还有……虽然暂且是要订婚了,可到底要不要结婚还不一定呢,毕竟温璨现在可是一点干劲都没有,要是真的想娶我妹妹,他怎么也得重新振作回到公司继续管事才行吧?” 温荣眼睛一动,却强自按捺住了瞥过去的眼神。 叶亭初说完一番话,也对几人点了点头,道了声失陪:“我要去教我妹妹打高尔夫了,希望不会再有看不惯她的人来主动招惹她。” 女人似笑非笑,一边整理袖扣一边从秦夫人身边走过去了。 秦夫人:…… “真是让大家看笑话了。”叶海川这时才终于又说话了,一如既往,笑得高冷又稳重,“我家的几个孩子,你们都知道,各有各的个性,根本就没法管。” “我倒是很喜欢你家孩子的性格。”涂夫人,也就是涂晚的妈妈突然笑了,“做妹妹的胆大自由张扬无畏,做姐姐的大方护短又能力出众——真让人羡慕,看得我都想再给晚晚生个妹妹了。” “是啊,”又有周总在周夫人的瞪视下开口,“我完全可以理解老叶的心情,我要是有个多年不生活在一起的小女儿,我也这么宠着她,她想摘星星我都得去试试……” “那最叫人羡慕的人岂不是我?”温荣微笑道,“平白捡来一个讨喜的儿媳……” “就像我家亭初所说,还只是订婚呢……”叶海川也笑了。 一行人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去。 而方才还是焦点的温莲妈妈此时就如同一个透明人,没有任何人跟她打一声招呼,很多人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 在那些路过石头尘埃般的漠视之中,她才终于从豪门梦里惊醒一般,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身体也微微发起抖来。 直到大人物们都纷纷离开,渐渐也开始往外走的二代们,才在经过她时留下了一些闲言碎语。 “刚才叶空说什么?打秋风的?” “哈哈,形容得还怪精准。” “想想可不是吗?温莲在温家长大本来就占了大便宜,也不知道他妈哪来的脸去命令温璨,失心疯了吧?” “人家再是残疾了也是温家唯一继承人,温莲算什么?不就是跟着吃香喝辣的穷亲戚吗?她还得意起来了?” “不会是以为给了温莲些好处温家就会让她儿子取代温璨吧?哈哈哈哈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母子俩都是打秋风的……想想咱们以前可真够给温莲这个四不像面子的。” …… “不是的,不是的……” 女人站在原地喃喃着,最后抱住了头:“阿莲和阿琅都是切切实实的温家人,他们才不是穷亲戚,我们也不是来打秋风的!我们……” “老先生让您先回去。” 一道冷静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逐渐趋于疯狂的低语。 女人抬起头,看见了老管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一下:“那……我的阿琅……” “阿琅少爷不会来了。” 老管家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略带怜悯:“你们,都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 · “你胆子可真大。” 近乎一望无际的球场上,叶空正在跟叶亭初学姿势。 追在她身边的林心舟用球杆拄着下巴,眼神亮亮又啧啧称奇的看着她:“那么多手握权柄的大人物站在那里,你怎么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为什么不敢?”叶空一边尝试着挥舞球杆,一边头也不回的道,“他们是能杀了我,还是能冲上来打我一巴掌?” “那倒不至于,毕竟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再加上你本身也是跟他们同阶级的,至于打人……”林心舟一言难尽的看她一眼,“你冲上去打他们倒比较有可能,毕竟这些大人物最重视的就是体面。” “那我怕什么?”叶空一挥杆,感觉有点把背拉到了,“嘶”的一声收回来,“我又不在乎体面不体面。” “你力气小一点,身体的扭动弧度不要太大了。” 叶亭初拍了拍她的背:“姿势一定要标准,才能尽量避免受伤。” 那边的“大人物”们也都正聚在一起。 绿草如茵,远处还有深静的湖水倒映着蓝宝石般的苍穹。 遮阳伞一个接一个的点缀在草坪上,高尔夫球车载着贵客们来来去去,还有端着水果冰饮的服务生在不停走动。 林心舟手搭凉棚远远看了一眼,道:“秦夫人已经跟你妈有说有笑了,脸皮真厚。” “这不叫脸皮厚,这叫能屈能伸,态度自如。”周颂在一旁轻轻挥了一杆,看着白色小球骨碌碌滚进不远处的球洞,脸上露出一个笑,“当资本家的人谁不是深谙此道?就算背地里杀得眼红,当面也能把酒言欢——这才是商场,才是上流。要是像菜市场抢地盘的一样,对着彼此吐口水,或者扯着头发在地上滚,那才叫有辱斯文,也半点显不出他们的高贵格调了。” 早已换好衣服过来的魏知与已经听涂晚说了事情经过,不由得有些可惜:“真想看看他们的表情啊。” “是吧?”涂晚笑眯眯地用力挥杆,高尔夫球顿时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引得叶空都不由得睁大眼睛望了过去,“把体面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突然被不在乎体面的人劈头盖脸的扇了无数个巴掌,那画面真是想想就刺激——你没看到的确很可惜,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精彩~” 她尾音甚至有些抑扬顿挫,听起来是真的情绪飞扬。 而远处球童对着球洞看了一眼,对他们做了个手势。 “你技术还是这么好。” 魏知与和涂晚击了个掌,涂晚摘了一只手套正要走去一边喝水,却转头就撞上了叶空直勾勾的眼神。 她微微一顿,微笑着偏了下头。 叶空:“这么远都能中?你很厉害。” “……谢谢?” 在一旁的叶亭初面无表情,从球童手里抽出自己的球杆:“我也可以。” 坐在轮椅上不能动的温璨也淡淡道:“这个圈子里的最远击球记录还是我创的。” 叶亭初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在他腿上一扫,轻轻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温璨:…… 第182章 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喂,那是谁啊?” 如茵草地上,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正在给人端茶送水,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还随时都能和那些贵公子富太太们聊几句。 周颂看见他好几次了,因为觉得对方精力十足却又不像服务生,便转头问了魏知与一句。 “先前你没看到吗?人家跟在李总身后的,是李因的舅舅。” “李因他舅?怎么感觉没见过?” “去国外深耕境外市场好多年了,我们没印象是正常的。”魏知与道,“据说是个能人,以前在李氏什么部门都呆过,法务、公关、人事,甚至最基层的职位都轮了一遍,如今才刚回国,李总就把他带在身边了,估计过段时间就要给高管位置了。” 他们谈话间,那个人已经端着果盘与茶水走过来了。 一身西装革履,手上还戴着白手套,五官周正的脸很容易就能给人以办事认真为人朴实的印象。 “都说外甥像舅,怎么李因就半点没有他舅这副好人的样子,反而随时随地都一脸反派样。” 周颂靠着躺椅,懒洋洋的吐槽。 但等人到了跟前时,却毫无纰漏的露出了笑容。 “是上好的大吉岭,如果几位想喝汽水的话也有。” 男人弯腰将茶水和水果都摆在桌上。 “谢谢。”周颂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正巧叶空刚挥出还算成功的一杆,正一边取手套一边朝这边走。 走至近前,察觉到来了生人,她略一抬头,正看到李因舅舅转过来的脸。 脚步和手上的动作都停住了。 直到中年男人对上她的视线,并对她礼貌一笑,她才慢慢收回了目光,和他擦肩而过后,在躺椅上坐下来,摘了颗葡萄拿在手里,却没有吃。 那边中年男人已经和周颂聊起来了。 “所以你在国外负责的是基站援助?那去的岂不都是很落后的国家?” “非洲呆得比较多,跟我们比起来,那边的确算是比较落后吧。” “那你可真能吃苦,比玉洲这些酒囊饭袋的高管强多了。” “也不能这么比,留在玉洲的人该有留在玉洲的作用,我也是因为自己兴趣使然才做出选择的。” “难怪李总这么器重你。”周颂喝了口茶,还对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如果有空的话,不如多聊一会儿?” 中年男人却犹豫了片刻,才越过周颂的肩膀,看向他后面的人,道:“叶三小姐……不知道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周颂愣了一下,回身去看。 叶空靠在另一张躺椅上,的确正盯着男人看,并且看这样子,估计已经盯了好一会儿了。 从她没有表情的脸上辨不出情绪,可那冰冰凉凉的眸子里绝对不含善意。 此刻被这样直接问话,她也没有反应,只弯了下唇:“第一次见到出国的人,有点稀奇罢了。” “……” 又是毫不掩饰“我在敷衍你”的态度。 但看出她不善之意的中年人自然不会继续留在这里碍眼。 男人很快就体面的和他们道别然后走远了。 周颂转头去看叶空,后者正靠着躺椅闭目养神,他问她:“你不喜欢这人?难道是因为讨厌李因所以恨屋及乌?” “你也太看得起李因了。” “那?” 叶空没有笑,嘴角拉平:“这大叔一看就不是好人,建议你们也都不要跟他说话。” 周颂:…… 魏知与:…… 还在附近打球但听到了这句话的涂晚:…… 几个人都转头看向她,然后彼此对视。 “这是什么感觉?幼儿园拉帮结派?”正在手机上下围棋的许泱都忍不住吐槽,“我们以后都不要理谁谁谁了?” “那有什么关系?”林心舟没心没肺地吃了口水果,又凑过去给叶空捶肩膀,谄媚无比的说,“只要你愿意每周都去我的乐队练习,我可以为你和我爸绝交!” 所有人:…… 玉洲市某机关单位,正在开会的某林姓领导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他淡定地抽了张纸擦了擦鼻子,在下属关切的眼神里挥了挥手:“没事,肯定是我家崽子又在骂我了,你们继续。” · “我去一趟洗手间。” 叶空起身一秒就转身,指住了要跟上来的林心舟的鼻子:“干嘛?上厕所也跟?你要变成像曲雾一样的变态吗?” “……”一个急刹车停在她面前的林心舟悻悻撇嘴,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倒是一直透明人一样不声不响呆着的温璨张口道:“我也去。” 叶空不声不响的任由他跟上去了。 留下林心舟在原地一脸不爽:“双标。” “人家可是未婚夫妻。” 周颂笑道。 说完后却也跟魏知与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得真的犹疑起来:“他俩不是真的看对眼了吧?” · 高尔夫球车缓缓朝别墅区移动。 有微风轻拂,叶空坐在最后一排,看着远处被众星捧月地挥着杆的温荣,道:“你爸最近是不是越来越张扬了?” 她道:“听说一个月就参加了五次大大小小的宴会,每次都是人群的焦点,很是出了些风头。” 温璨坐在她身旁,也朝那边看了一眼。 大约是球没进洞,温荣正惋惜摇头,但身旁的人大约都在加倍奉承说些好话,他脸上便泛起不好意思又充满慨叹的笑容来。 仅仅是这么看着,就叫人能够想象出他故作谦逊的语气。 温璨嘴角也跟着勾了个浅浅的弧度:“不够。” “什么?”叶空转头看他。 “我是说,这还不够,”温璨看着那边道,“远远不够。” “……”叶空沉默片刻,道,“所以现在这是,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的剧本?” “不是天。” 温璨收回视线:“是我。” “……”对着男人平静却隐含深渊般的神情看了一会儿,叶空才慢慢看向别处。 正好,迎面也过来了一辆球车,车上还坐着两个熟人。 秦染秋看到温璨眼睛一亮,但看到叶空便又沉寂下去,端着还在彼此生气的朋友的姿态,她不咸不淡地跟温璨打了声招呼:“你们这是要走?” 温璨平静无波的回答了:“去陪她找厕所。” 秦染秋:…… 她扯了扯嘴角,撇开了视线。 而坐在一旁的秦见白,却飞快从包里摸出了一个东西,戴在了脸上。 是那个破破烂烂,还龙飞凤舞写着一个“丑”字的面具。 叶空:…… “早知道你今天也来,所以我随身带着,果然用上了。” 男人在车上对她龇牙一笑。 叶空:…… 叶空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温璨则对着球车司机温和道:“师父,麻烦开快点儿,看到脏东西了。” 秦见白:…… 秦染秋:…… 两辆球车擦身而过,秦见白被他姐姐暴打的痛叫声渐渐远去了。 第183章 祝你生日快乐 车子停在一栋白色小别墅前。 “这里是李家自留的长期租房。”司机转头对两人说,“现在里面应该只有夫人在休息,叶小姐可以找园丁问问路。” 叶空刚刚弯身下车,闻言突然转头看他:“夫人?是指李夫人?” 她想了想,刚才在球场的确没看到那个女人,倒是李总那个私生子在草坪上花蝴蝶一样乱飞。 “是,李夫人在家一直都有午休的习惯。” 叶空点了点头,见温璨已经被助理搬下来,便朝他道:“你在外面等我。”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进去。 望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门口一阵沉默。 大约是想活跃气氛,助理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叶小姐好像很急——” 尾音未落他就被他老板一肘击在了肚子上,发出一声闷哼。 “我也要去洗手间。” 温璨面无表情道:“推我进去。” · 这栋小别墅分内外两栋。 外面那栋是娱乐专用的会客室和活动室,里面那栋则稍微私密一点,和普通人常住的房子没有区别。 叶空循着园丁指的路,从宽敞空荡的会客室穿过,接下来要经过一个院子,才能抵达后面的房子。 而就在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径时,她突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响动。 来自高高的围墙。 少女脚步才刚一顿,墙外就响起了一阵助跑的脚步声。 接着风声刮过,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墙头。 叶空转头望去,只见茂密的灌木丛之上,一个面带淤青的男人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他落地不稳,在灌木里滚了一圈,才护着怀里的东西,带着满身的绿叶狼狈地爬起来。 隔着许多绿植,来人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小径上还站着人。 叶空就这么看着他跌跌撞撞地一路往房子里走去,而透过落地窗,她还能隐约看见里面李夫人站立的身影。 稍微想了想,她一点负担都没有地跟了上去,球鞋鞋底踏过青石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房子里空荡无人。 阳光穿透树叶,再由落地窗过滤成明亮却毫无热度的光斑,落在女人忐忑不安的脸上。 她在窗前走来走去了一会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立刻反应极大地转过身。 是李因。 看身形还称得上少年模样的青年,正从门外走进来。 女人霎时露出了不知该称为放心还是焦躁的表情,握着手快步走了过去:“让你来的时候你不来,还惹你爸大发雷霆,现在不让你来了你怎么又悄悄跑来了?你是怎么开的锁?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将沉默的青年上下打量了一遍:“怎么弄成这样?脸也刮伤了?你不会是翻窗出来的吧?你……” “妈。” 青年干涩的嗓音打断了她的焦躁。 “今天是你的生日。” 李因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表情匮乏,眼神甚至有些散漫,语气也很麻木:“你难道就不想为自己庆祝一下吗?” “……”女人微微一愣,“生日有什么好……” “生日快乐。” 她又被打断了。 是李因,把一直护在怀里的纸包取出来,递了出去。 女人又怔住了,慢慢将纸包打开,露出里面色彩漂亮,却因为挤压而变得皱巴的花束。 蓝紫与橘金相间,漂亮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 “妈妈,生日快乐。” “……嗯,好。”女人呐呐接过花束,手指抚过皱巴的花朵,不过两秒,她便又抬起头来,“你就是为了给我送花来的吗?” 她眼神不解又略含责怪的看着李因:“好了好了,我已经收到了,你赶紧……” “还有面。” 青年却略过她,朝后面岛台走去:“没有生日宴没有蛋糕没有祝福没有家人,至少要有一碗长寿面吧?这不是你以前跟我说的吗?” “我知道这里的厨房一般会备一些基础食材的……” 他一边说一边走,女人随手把花束放在桌上急急追了上去。 “你还煮什么面!我待会儿就要出去了!你爸那边还需要我去招待那些太太们,你也赶紧走,小心被你爸看见……” 一路喋喋不休,围着李因团团转,李因却充耳不闻,接了一锅水放在灶台上,然后“啪”的一声开了火。 他妈险些一头撞到他背上。 也正是这一撞,她突然察觉到什么,一下抬起头来:“你怎么在发烫?” 她抬手贴到青年胳膊上,隔着一层t恤也依旧能感受到高热的温度:“你在发烧?” 她惊讶又焦急地贴上他的额头,却被李因挡开了。 “我只是喝了点酒。” “喝酒你还开车?” “打车来的。” “你……”女人深呼吸几次,拉着他的手往外走,“那你马上打车回去,别在这待着,面条我也当你已经煮过了我也吃过了!妈妈知道你的心意,妈妈很感激你!这就够了!啊?!赶紧回去!” 李因被他一路强拉到客厅,终于一个用力甩开了她。 “这就够了?” 他的眼睛因为酒意而显得有些恍惚,此时正略带讽刺远远看着女人:“什么够了?你收到的生日祝福够了?你得到的尊重够了?还是你做人做成这样已经够了?!!” 最后一句落音,他狠狠砸了右手里的勺子。 女人被吓得一抖,抬头两眼发红的盯着他,却不说话。 “别这么看着我。”李因却笑了起来,“每次看到你这样,我都觉得你是想让我带你逃走,可你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你根本就不想逃也不想走……” 他摇摇晃晃地退了两步:“我真的不懂,你每次都说够了——到底是什么够了?” “为了一点根本不一定能得到的好处,选择在你的生日这天开宴也就算了,”李因抬手指向门外,“他还在你生日这天,任由那个不知道是小三还是小四生的儿子,正大光明跑到你眼皮子底下,和客人们来往——我真的很想问你,他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会觉得这一切都够了!是不是直到那些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全都住进李家,你都还能端着一张李夫人的端庄笑脸迎接她们啊?!” 桌边的椅子被他一脚踢翻,噼里啪啦的巨响后,接着的却是一声清脆至极的巴掌声。 一切动静都消失了。 李因侧着头站在那里,几根红色的指印迅速在他左脸上浮现出来。 他用舌头顶了顶腮,自言自语的道:“如果你能像甩我巴掌一样的甩他一巴掌,该有多好?” 说完这句话,他便向前栽倒下去。 女人惊了一秒,赶紧弯腰查看,却只闻到一阵冲鼻的酒味。 她闭上眼调整呼吸,起身冷冷道:“酒醒了自己回去,别让你爸看见了。” 她抬脚要走,却被青年一把抓住了裙角。 “妈,”李因喃喃道,“生日快乐——至少吃一碗我煮的长寿面吧。” 女人抬起眼,嘴角因泪意而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却被她忍住了。 “我会让园丁守好门不让别人进来,你待会儿翻墙走吧,记得别受伤。” 她抽回自己的裙角,匆匆走了出去。 李因趴在地上,意识即将沉入醉醺醺的黑暗中时,耳边突然听到了沸水滚动的咕噜之声。 “火。”他眼皮一动,想起那锅用来煮面的水,有心想要爬起来去关火,却沉重得抬不起一根手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短短几秒之间,他已经觉得自己闻到了糊锅的味道,但越是焦躁,就越是感到身体沉甸甸的,一切感受都像是隔了层毛玻璃般模糊。 ——轻若无物的风从他手边掠过。 然后不久后,岛台方向传来关火的声音。 咔嚓——很清脆的一响。 沸腾的水安静下来。 而在这安静之中,有人捧起那束被忘在桌上的花来到他面前。 “鹤望兰,花语是自由和幸福,鸢尾,花语是自由洒脱,蝴蝶花,花语是反抗——你可真行,把这些凑一堆还能凑得这么好看,插花师应该很头疼吧?” 少女轻盈如风的声音绕过耳畔。 李因动了动指尖,努力朝上看去。 华丽又乱七八糟的花束被移开,露出少女精致清丽的脸庞。 左脸上那颗小痣依旧清清冷冷,在他视线里朦胧如自带圣光的天使。 可她却在天光下半蹲下来,对他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李因,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第184章 泳池边的上流社会 从别墅里出来,叶空见到了在院子里赏花的温璨。 当然,说是赏花,也只是背对着她在发呆而已。 她看了眼自己出来的线路,又想了想,才上前问道:“你遇上李夫人了?” “嗯。”温璨平平回答。 顿了顿,叶空又问:“你还看见什么了?” “你看见的,我都看见了。” “……那你动作还挺快。”她看了眼默默立在一旁的助理,“不对,应该说你的助理真是身手敏捷。” “的确学过点功夫。” 叶空:…… 坐上球车回去的路上,叶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在出神。 温璨便也跟着沉默。 直至重新回到球场,叶空远远看见李夫人正微笑着和太太们社交,看不出一点阴霾。 她才慢吞吞道:“有时候觉得,‘拥有时不懂得珍惜’这种事,虽然愚蠢,但还真叫人羡慕。” 温璨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片刻后却道:“我不羡慕。” “因为无论拥有时再如何好好珍惜,失去后的痛苦和遗憾也丝毫不会减少。”他挪开视线,面上浮现浅淡得看不出情绪的微笑,“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的确拥有过。” “……真是欠打。” 球车在周颂他们附近停下来,叶空跳下车,等温璨也被推下车了,才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 一整个下午,在叶亭初不辞辛苦的耐心教学下,叶空多多少少地挥洒了些汗水,但结局总是叫人目瞪口呆。 要么,球飞出去的路线歪得太离谱,球童得跑老远才能捡回来,要么,球杆和球擦肩而过,完美挥空。 甚至有几次,她因为挥杆力度错误,不是把自己扭得扑倒在地,就是整个人在原地转圈——看得几个旁观者呆若木鸡。 出了好几次洋相后,叶空最终选择了躺平。 “注定没有运动天分,我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少女面无表情地在椅子上躺下来。 叶亭初活动着手腕走过来,犹豫的看着她:“也许只是因为你太不熟练了?或许我们再多练练……” “我不信你没发现我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叶空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戴上墨镜,“别再给我挽尊了,只会把我变得更悲惨。” “那倒也不至于。”叶亭初明显还想说点啥来安慰自家妹妹,可嘴巴张了半晌,还是没能想出合适的词,只能干巴巴来一句,“……可能你不适合高尔夫,我们下次练别的。” 叶空:…… “小叶总快别说了。”涂晚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再说下去叶三要哭了。” 叶空狠狠喝了口水,再把杯子狠狠砸在桌上,又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充分展现了自己拒人千里的冷漠姿态。 叶亭初:…… 周颂哈哈大笑:“俗话说上帝给你打开一扇门就会为你关闭一扇窗,看来你被关上的这扇窗户就是运动啊。” …… 无论前来赴宴的原因是什么,这个下午的大多数豪门子弟们,都还算痛痛快快心无芥蒂的玩了一场。 叶亭初也难得的没有去加入长辈们的圈子,而是和周颂他们一起,若有若无地围在叶空身边打球。 虽然期间叶空全程摸鱼,不是在戴着墨镜打盹,就是盘着腿坐在低头画画。 天色擦黑的时候,长辈那边的比赛也似乎有了结果。 “说是叶总赢了。”周颂把从球童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他们,“小温先生以很小的差距输给了他。” “我们这边,小叶总和涂晚并列第一。”林心舟奇怪的看了叶空一眼,“你们家好像运动神经都不错啊,怎么就没遗传给你呢?” 叶空:…… “好了,该吃饭去了。” 周颂起身道:“晚宴应该比中午要盛大很多,走吧。” 漫天晚霞笼罩四野,草坪上好似被打翻了橘色系的颜料瓶,连远处那些身在名利场的满身金钱味道的人群都被衬得很有意境。 白色的高尔夫球车三三两两地驶离了球场区域。 路上不巧又见到了同向而行的秦家人。 秦见白这回没有戴面具,对上叶空扫过的视线,他还不声不响地指了指身边的秦夫人,大概是“我妈在这,不好戴面具”的意思。 叶空嘴角弯了弯,眼底却一片冷漠,在秦夫人傲慢挑剔的眼神里,她看一团空气似的移开了目光。 · 晚宴的举行地点又换了。 是另一栋带大泳池且无围墙的别墅,餐桌被露天放置。 长条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桌布上放置着精致的花瓶,花瓶里的花都还带着露水,橘金的晚霞在上面深深浅浅的燃烧着,再映衬着泳池里粼粼的水光,以及草坪上正在演奏乐曲的乐队,一切都美丽得好似一幅油画。 入座之前,一阵喧闹突然由远及近。 “瞧瞧我们抓到了谁?!” “你小子来了也不说一声!居然还藏在屋里睡大觉!” “你一个当主人的不来招待客人,晾着我们几个兄弟合适吗?” …… “是李因。” 林心舟看着那边说,“说是在另一栋房子里睡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说着,她转头看向叶空,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啊,自从杜若微离开后,他整个人就废了,一天天待在家里啥也不干,把他爸气得打了他一顿……” “是吗?”叶空朝那边看了一眼,嘴角翘了翘。 李因正被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带进别墅里来,还被推到了李总面前,开玩笑似的说要他给个说法。 青年偏开头,将脸上明显的淤青藏起来。 而他父亲,原本正言笑晏晏的和几个人说着话,此时也微微沉了脸,还下意识看了他老婆一眼。 李夫人强压住一脸紧张,嘴角勉强扯起笑容:“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脸上的伤?是前两天在家喝醉了摔的。” “行行行,那今晚让他陪你们好好喝酒。” 她勉强说了几句玩笑话,却掩不住眼底的责备。 “还喝酒呢?”李总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让你来的时候不肯来,现在又这副样子出现在客人面前,你说你像什么话?” 但他也无意在贵客面前让自家丢脸,很快也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来都来了,就陪你的朋友们好好玩玩。” 李因对上他的视线,牙齿微微咬紧,余光却看见他妈紧张地上前一步。 于是无声咽了下喉咙,忍下了想说的话,再抬头时已经扬起了以往的张扬笑容。 “行啊,不醉不归。” 他攀着朋友的肩膀,朝人群走去。 转身那一刻,嘴角的笑彻底拉平,却又在抬头时对上一个似笑非笑的目光。 那目光穿过人潮,穿过粼粼水光与漫天夕阳,钉子一样钉入他眼底。 却又在下一瞬如一阵风般漫不经心的掠走了。 但李因却愣在那里。 他脑海里有个画面一闪而过,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低低“嘶”了一声,按住额头。 “你咋了?” “下午睡太久,好像做了个噩梦,但又想不起来了。” “噩梦啊,那想不起来是好事,我跟你说啊兄弟,为情所困可是很没前途的,你……” 第185章 肯定都是噩梦 晚宴开始了。 酒水和佳肴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被摆上桌。 坐着几位家主和家主夫人们的主桌上是最嘈杂的。 推杯换盏中,聊生意的,聊美容的,聊国际形势的,聊风土人情和儿女琐事的……无论哪一种,他们的谈话里都充斥着金钱的气味。 而二代们的谈话,虽然也是他们的缩小版,但总还是要显得天真许多。 “染秋姐怎么坐那桌去了?”林心舟像是刚刚才发现了这一点,远远望着主桌的方向,纳闷道,“这么说起来,下午在球场上她也一直和太太们待在一起。” “这很奇怪吗?”叶空问。 “当然奇怪了,她以前说过,最讨厌在这种场合,还必须和长辈们待在一起的情况了。”林心舟道,“因为她们肯定会聊她的婚事,还会说各种无聊的有关家里生意和钱的话题。” “以前讨厌,是因为没有话语权。”涂晚一边优雅地剥龙虾,一边道,“只能单方面接受长辈们居高临下的评价和指点,自己心里明明不认同却还是只能摆出一脸温柔的笑——谁都不会喜欢的,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海利集团啊,那个自由贸易市场的项目,谁都没想到最后会被秦家给拿下。” “虽然秦家夫妻说这都是他们儿子的功劳,但秦见白自己说都是他姐姐给他出的主意,这不一下就把她给显出来了。”周颂也低声插话,“听说她妈还不大高兴呢,但一听到能让她嫁得更好,对秦家有助力,就立马闭嘴了。” “有时候觉得染秋姐也挺惨的。”林心舟撇了撇嘴,“出生在这么重男轻女的家庭。” …… “其实不算什么,我应该要多谢叶三小姐。” 正好是一曲奏完,乐团稍作休息的时间。 比先前安静不少的气氛里,秦染秋这句话一下就引起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 叶空正在吃虾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去。 隔着长条形的泳池,主桌上,秦染秋也正转过身来看她,还抬起手对她敬酒。 “本来理查德先生是更加属意温氏集团的,尤其是看在叶三小姐弹得一手好曲子的份儿上,他几乎就要做决定了。” 她的笑容看起来特别真诚:“如果不是你慷慨相让,我们秦家肯定也得不到这次机会。” 她仰头喝了那杯酒,甚是爽朗的扬声道:“我干了,算是聊表谢意!” 林心舟对上秦染秋扫过后又对她一笑的视线,也回了个笑,之后却又摸了摸下巴:“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这么个小插曲后,主桌上的气氛貌似变得更加热络了。 秦染秋在餐桌上和太太先生们自然交谈着,落落大方,好不自在。 连二代们这边不少人都被她吸引了视线。 至此,李因他爸举办这个高尔夫邀请会的目的可以说是超标达成了。 除了为自己表态之外,也确认了温家和叶家的态度,同时还和秦家这支新兴的潜力股建立了友好甚至可以说是热络的联系。 如果晚宴就这样结束,那今晚可以说是近段时间以来整个上流圈子最热闹友好的一天了。 可惜…… 晚餐正吃得最热闹的时候,二代们在桌上打起来了。 打人的,是他的儿子。 被打的,还是他的儿子。 · 叶空他们发现这热闹看过去的时候,只听见李因一字一句吐得清清楚楚的阴森警告:“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叶空看向他对面。 被他飞了一筷子的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好似喝多了,一张微胖的脸涨得通红,还愣愣的呆了几秒,才怒不可遏地砸过去一个杯子:“你敢打我?你妈不过就是个扫地的你还敢打我?!!” 李因一偏头却没能完全躲过,高脚杯砸中他的额角再落地,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他在几声惊呼里慢慢抬手,摸到了从额发里淌出来的血。 青年面无表情地抬头,瞳孔里映出对面那张还在冲他不断叫嚣的脸。 “说说你妈的身份我就算脏了嘴?那岂不说明你也嫌你妈脏?臭扫地的生的儿子,就仗着比我大几岁才能住进李家罢了,你还真该感谢你妈,早早的就倒贴上我爸了,不然再等几年还能轮得到她?看着一脸温柔清纯,其实骨子里和那些出来卖……” 李因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反应迟钝似的盯着他动个不停的嘴,此时却突然像一头豹子一样地窜了出去。 很多人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青年已经越过了长条桌,闪电般揪住了胖子的头发,然后在他反应不及的木讷眼神里,将他的脸狠狠按进了他面前的盘子里。 瓷盘中盛满了吃剩的龙虾壳和蟹壳。 坚硬的刺顿时将胖子扎出了满脸的血和满腔惨叫,一声凄厉的“爸”直冲云霄,转眼就抵达了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主桌,成功让李先生的美好夜晚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即便如此,这个夜晚也还远没有结束。 当李先生的秘书带着面无表情的李因和凄惨嚎啕的胖子走过泳池,走向主桌时,叶空转头看了李因一眼。 擦肩而过的瞬间,李因看到她对自己笑了。 又一段恍惚如梦的模糊画面掠过脑海,他下意识侧了下头。 【“你对我汪一声,我来满足你的心愿。”谁脸上的小痣随着笑容微微上扬,在华丽花束的背后,被天光晕染得清冷又恶劣,矛盾得叫人抓狂。】 “……” 李因脚步一滞,直到被轻轻推了一把才回神。 “不会吧?” 他勉强扯了下嘴角,喃喃自语,“肯定都是梦。” 第186章 不,张阿姨,我是来祝您生日快乐的 “说吧,到底在闹什么?” 主桌上,贵客们还在若无其事的喝酒谈天,对正在教训儿子的李总视而不见——这就是上流社会的基本礼仪。 不插手别人的家事,哪怕就发生在眼前,也要装作没有看到,这才是最好的尊重。 可客人们能装作没看见,李总却不能真的当他们不知道。 于是表情再怎么镇定,李先生的眼里都依旧透露出了气势十足的凶色,眼神如刀子一样地剐着两个人,最后定在了李因身上。 “你不是说不来?” “……”李因一言不发地别开头。 小胖子还在嗷嗷哭,哭得李总黑着脸低喝了一声“闭嘴”。 他吓得立刻闭了嘴,却顶着一张满是血点子的脸委委屈屈道:“爸,你看我的脸……哥无缘无故就打我……” “谁是你哥?”李因冷冷打断他,瞥去的眼神森冷极了。 “你不是他哥?你是什么?”李总的表情却比他更阴沉。 他有心要好好教训这个大儿子,只是碍于场合却不得不压低音量,但相应的,他紧盯着李因的眼神越发渗人:“你要不是他哥,就代表你不是我李雪来的种……” 在李夫人惊恐的低呼中,面对李因豁然抬起的头,李总阴恻恻道:“说啊,你不是他哥吗?” “是啊是啊,”小胖子脸上还挂着血泪,却已经洋洋得意起来,“反正我肯定是爸爸的亲儿子,你要不是我哥,那就说明你是野种……” “你给我闭嘴!”李总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胖子不甘的闭嘴。 李夫人眼底含泪,仓皇地上前挡住李因杀人般紧盯着李总的眼神:“李因!你是不是还没醒酒?赶紧跟你爸道歉!” 李因视线落到她脸上,胶水般凝固了片刻,又转回到李总冷漠而高高在上的表情里。 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神经即将崩断,却又被他自己费尽全力维持住了的边缘状态。 因此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总便也稍稍平缓了怒气,看了他一眼:“我们的账,回家了再算。” 他说着,揽过李因的肩膀,转身面对着贵客们,扬起了笑脸:“来,跟各位叔叔伯伯们道歉,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说你酒都没醒酒跑出来丢人现眼,可真是让大家看了笑话了。” “诶,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又冲动易怒,都可以理解的,哪里需要道歉?” “就是,老李你年轻的时候,可比你家公子能闹事得多啊!” “要不怎么是老李的儿子呢?” 贵客们也都很上道,男男女女都说着好听话。 李总谦虚摆手,还是让李因对大家敬酒赔罪,顺口还叫上了老婆和小儿子:“来,咱们一家人都敬大家一杯。” 小胖子倒是立马就要去拿酒杯了。 李夫人却脸色僵硬了一瞬,才维持着笑脸拿过了佣人手里的酒杯:“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让各位贵客见笑了……” “……” 那根弦就是在这一瞬间崩断的。 一瞬间李因想起了自己做了几天的旅游攻略,以及把消息透露给妈妈时,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期待笑容。 “四十几了,还大张旗鼓过什么生日啊,就是咱娘俩儿这么多年还没单独一起出去玩过呢,每次都是为了应酬……” “儿子,妈妈买了防晒霜和登山服,还有什么缺的吗?行李箱要买多大?” “机票订好了没?我好久没自己订机票了,看到航空公司还有个生日可以打折送蛋糕的活动呢,我们要不订那个吧?” …… 那张没有化妆时已经能看出不少皱纹的脸上,难得浮现出那么多鲜活期冀的表情。 这一切都如坏掉的录像带般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烁。 而眼前,却是她盛装打扮,举着酒杯,领着私生子,对衣香鬓影的人群微笑道歉的画面。 没有人记得,这一天是她的生日。 可她自己记得。 却想必,从此以后都耻于再提起。 —— 弦断是无声的。 李因的大脑却在嗡嗡作响。 他如坠噩梦,恍惚却又清醒地转头,对着朝客人大笑的李先生喃喃道:“你还算个男人吗?” “……”李总的笑像浆糊般糊在脸上。 “你怎么配做她的丈夫?你怎么配做我的父亲?”他眼瞳缩紧到极点,如野兽应激后的攻击状态,“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你儿子,可惜亲子鉴定做不得假——我李因是你李雪来的儿子,这真是我活到现在都依旧觉得不甘,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要作呕的现实……” 啪—— 一个巴掌被狠狠甩到李因脸上。 原本已经好起来的氛围瞬间被打断。 主桌上顿时消声,随后全场都进入连带反应,连乐队都跟着沉默下来。 转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李夫人看着儿子肿起来的脸,惊叫一声扑上去抱住了李总的胳膊:“雪来,你干什么?” 李总面色扭曲,把李夫人往后一推,嗓音严厉阴森。 “我干什么?你的儿子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你平常是怎么教孩子的?!” …… 热闹之中,叶空视线在全场一扫,看见了那个国字脸的男人。 李因的舅舅,李夫人的哥哥。 宴会现场嘈杂喧嚣,窃窃私语。 有看笑话的,有为李家母子抱不平的。 而那个国字脸身处其中,也像个冷静的旁观者。 根据曲雾的调查,这个男人应该是李因母子在李家的后盾。 可此时看他的表情和态度,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和那对母子有亲缘关系。 因为他看起来那么冷漠,看着那对母子的眼神如同看着陌生人,甚至还能有空和旁边的人微笑着说几句话。 —— 叶空收回视线。 远处主桌上反应过来的贵客们,已经进入了轻描淡写的劝说环节。 李夫人嘤嘤的哭泣着,李因面无表情地被他爹指着鼻子,李总也没打算无休止地骂下去,只端着为人父为人夫的威严说了几句“客人面前我就不跟你们多说了,这件事我们回家了再好好谈谈,还有你!” 他狠狠瞪了一眼梨花带雨的李夫人:“回去了我给你找个老师好好教教你,让你知道母亲到底该怎么做!” 一场风波好像就要这样结束了。 叶空仰头喝完了手里的酒,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她掏出不知从哪儿拿的麦克风别在衣领上。 在乱七八糟的议论和说笑声里,她端着酒杯站起来。 走过觥筹交错的酒桌,走过波光动荡的泳池,走过迷离华灯下璀璨闪烁的草坪。 她从许多津津有味的议论声里越众而出,来到了已经渐渐恢复体面的主桌前,拦住了正哭泣着准备和李因一起离开的女人。 “李夫人。” 她叫了一声,然后又改了口,“不,张阿姨。” 在女人不解的目光里,少女举起酒杯,对她晃了晃:“我是来祝你生日快乐的。” “……” 李因豁然转头,一双眼缩紧到极致,死死盯住了她。 第187章 那我们就算交易达成 少女的声音并不高,可因为那只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麦克风,轻轻松松就传遍了全场,成功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死寂之中,唯有泳池里的水在轻柔动荡。 波光折射到少女的鬓角,让她的眼神如刀锋般锐利雪亮。 可她偏偏又笑着,只盯着满脸震惊的女人,继续道:“原本我是因为知道今天是您的生日才来的,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盛大的生日宴,可没想到这场盛会和您的生日根本就没关系,虽然有些遗憾,但我也不想浪费我本就准备好的礼物。”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雕满花纹的盒子,递给女人:“喏,生日礼物。” “……” 任谁都料不到的发展,就连叶空本人的父母都没能反应过来。 李因妈妈就更是震惊到只能凭着本能行动。 她颤抖着手,缓缓接过了那个盒子。 叶空则抬起酒杯,又对她十分正式的说了一句:“张阿姨生日快乐。” 少女清亮的声音传遍全场:“祝您从此以后,再也不必在自己的生日这天对人道歉,也祝您从此以后,每年都能有为自己选择如何庆祝生日的权利。” 她从旁边桌上端起一杯酒,塞进呆滞的女人的手里,然后跟她轻轻碰杯。 清脆的一响后。 少女最后说:“祝您幸福。” 她仰头喝光了那杯酒,又伸手敲了敲女人手里那个盒子:“希望您能好好保存这个礼物,我父母都还没收到过我这样的礼呢,您可是玉洲市的第一个。” 她对女人微微点头,转身走了。 晚风吹动庭院里的灌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泳池里波涛轻拍水岸,将一些闪烁的光点溅上草尖。 李先生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眼角不自觉地轻微抽搐着,在一片寂静中扯着嘴角企图说点什么。 可第一句话还没酝酿好,又有一个人出来了。 轮椅驶过地面,轮椅的主人比所有人都矮一截,却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 他同样越众而出,来到了回神却依旧保持着沉默的主桌众人面前,也举起杯子向李夫人敬酒。 “若是提前知道今天是您的生日,晚辈也会提前准备好礼物的,眼下是来不及了,暂时只能敬一杯酒聊表心意,礼物之后再奉上。” “祝张阿姨生日快乐。” 他仰头喝光杯中酒,回去了。 窃窃私语渐起。 议论声中,下一个站起来的是叶亭初。 小叶总瘦而挺拔,举杯走来时自有种风度翩翩却谁都不敢打扰的气场。 “张阿姨生日快乐,我知道您之前有出去旅行的打算,刚好最近叶氏和涂家有个联合开发的环游欧洲项目,宇宙漫游号总统套房至今还未向任何人开放过,我就把它算作送给您的生日礼物了,为期两个月,随时都能开始的旅途——您什么时候决定要去都可以,祝您能玩得愉快。” 第四个是周颂。 顶着他妈的死亡视线,他笑嘻嘻地道:“张阿姨生日快乐!” “他们送的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我送您一张咱家美容院的永久制超级贵宾卡,让您以后随时都能优先于各位太太们预约我家的世界级美容师,怎么样?这个礼物实在吧?” 周少爷最后也爽快地喝光了那杯酒:“祝您生日快乐!越活越年轻!” “这小子!” 周夫人忍不住暗自啧了一句,恨恨地看着他潇洒走远。 接下来是涂晚。 “我家定制的旅游路线却让小叶总抢先了,搞得我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但无论如何,心意先送到了。” 涂小姐笑得优雅而真诚:“晚辈祝阿姨生日快乐,希望明年能来参加您的生日宴会。” 魏知与:“阿姨生日快乐。” 林心舟:“阿姨生日快乐——我,我也没准备礼物,但是我可以为你弹个生日快乐歌,哦还有,前段时间我刚好给我妈写了一首母爱颂,她嫌弃肉麻,但我觉得还挺好听的,我也送给您吧!” 她说完当真跑去钢琴边坐下,弹起了生日歌,结束后又换了首温柔又不失宏大的自作曲。 最后的重头戏是许泱。 只知道埋头下棋和发呆的少女,这会儿居然也踏着欢快的曲子走了过去。 面无表情却一本正经的:“我妈今天没来,不是因为不想为您庆祝生日,而是因为她怕自己会被气死,她原本说要在之后为您补办一个生日会,但今晚回去我会告诉她,她没来真是可惜了。” “祝您生日快乐,也祝您早日实现我妈妈的愿望——清醒,然后自由。” 她面无表情喝光了酒,还又倒了第二杯:“这是我妈妈的。” 喝完两杯酒,她回去的路上步子都在打飘。 坐到位置上就直接栽倒了。 “……这个一杯倒,可真敢喝。” 涂晚的吐槽声中,许泱的一天已经提前结束了。 然而这个夜晚,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这一桌地位不凡的年轻人都上前举杯过后,无论李总的脸色有多么扭曲发黑,其他人都不得不跟着动了起来。 先是主桌上的叶夫人若无其事的微笑着,把还在原地涨红着脸发抖的女人拽到身旁坐下:“你怎么不早说今天是你的生日?闹得我们跟着出洋相?来,我也敬你一杯,就不祝你年年有今日了,跟诅咒似的——我啊,祝你儿子争气,自己快活,以后再也不必在生日这天见到不想见的人。” “就是就是,过生日也不早说,这和打高尔夫又不矛盾……” “要不咱们明天再办一个?就去我家的酒庄?” “我儿子送了你美容院的贵宾卡,我就送你个美发院的吧,哼……” “你不是喜欢喝酒?我家有瓶波尔酒庄的……” “……” 乱七八糟的声音,如溪流汇成江河,滔滔不绝,最终全场举杯,无论男女,不分年龄。 “来来来,咱们一起祝张女士生日快乐!越活越年轻!” 透明酒液在无数玻璃杯里碰撞荡漾,溅起无数璀璨的光,如满堂星海闪烁,全都簇拥在一人身旁。 在这常年将她当做透明人的上流社会,她在丈夫漆黑难看的脸色里,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数不尽的祝福声中,她看到了常年鄙夷她无视她的丈夫——不得不对她露出微笑的脸庞。 眼泪从一边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滑落,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杯子,尽量维持着嗓音的平稳优雅:“谢谢大家。” 全场欢腾的笑声与祝福里,李因只死死的盯着一个人。 在沸腾模糊的人群中,少女正撑着脸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 好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她转头看来,对上了他的视线,然后拿起了桌上的什么东西,笑着对她晃了晃。 【“你朝我‘汪’一声,我来满足你眼下最迫切的心愿。” “……汪。” “哈哈哈哈哈哈……好了,现在来说你的愿望吧。” “我想让,我妈……拥有一个,盛大的,不必看我爸脸色的,能收到无数祝福的,光明正大的生日。” “你的愿望我收到了。”那个声音含笑道:“那我们,就算交易达成。”】 花束被她放下,他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她逐渐远去的球鞋。 ——因醉酒而遗忘的声音以及画面,都重新浮现在脑海。 而李因也终于看清了叶空拿在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大排骨。 她捏着骨头朝他晃的样子,像极了在招一条狗。 李因:…… 第188章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个夜晚最后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散场时,由李总一家三口送客,那个小胖子终于不在场了——在得知了今天是张女士的生日后,宴会上的女客们左一句右一句,阴阳怪气,骂人不带脏字,终于把李总损得脸红,再也无法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后半场那小胖子就被人带走了,走时哭哭啼啼还险些被李总打一巴掌。 这会儿离开时,李总依旧和叶海川笑着握手。 “今天让你们见笑了,晚上也没能喝得尽兴,下次,下次再聚,我们再好好喝一杯。” “下次就别叫上我了。”方思婉看他一眼,转头拉住了张女士的手,“改天我们一起去美容院,然后还可以去逛逛街,我们自己聚餐,就不用叫上男人了,免得说不定还要看到什么倒胃口的人。” 李总一脸尴尬,叶海川也对他摇了摇头,一副自己管不了的样子。 叶空也正好从里面出来,正好对上张女士的眼睛,张女士立刻表情一亮,又有些胆怯似的,犹豫一会儿才叫了她一声。 叶空原本要直接上车,这会儿只好走过来,然后就被握住了手。 “谢谢你的礼物。”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不太会谄媚,只能这样僵硬地发言。 叶空倒也不介意,只问她:“您看了吗?” “还没有。” “那你可以回去之后再看,不是我自吹自擂,应该是一份很值得保存的礼物,将来如果您有什么困难,还可以拿它去卖钱。” “……我们家虽然不算很富裕,但也不至于会沦落到需要我夫人去变卖礼物的地步。”说话的是李总。 如果说他看旁人的眼神还能勉强维持着矜持体面,那他看叶空的眼神,就无论如何都透露着一种压不下去的冷意。 只是角度刁钻,再加上头顶灯光暗淡,没有人察觉到这个眼神。 叶空回视她一眼,却只是轻飘飘地翘了下嘴角:“是吗?” 她话音刚落,眼前就被人挡住了。 是李因。 他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挡住了他父亲的视线,然后看了叶空一眼,却一言不发地别开了头,什么都没说。 叶空瞥他一眼,却转头对张女士道:“对了,您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您生日的吗?是李因告诉我的。” 李因倏然转头看她,叶空却面不改色:“我和李因在学校见过不少次,勉强算是朋友了,所以我想,朋友妈妈的生日,来庆祝一下倒也没什么……虽然他应该并不知道这件事。” “是吗?”张女士倒是露出了非常惊喜的表情,握住她的手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为这小子的交友情况发愁呢,长到这么大,身边尽是一堆狐朋狗友,那阿姨就多谢你关照他了、” 叶空倒是一点都不脸红,脸上泛着冷淡又意味深长的笑,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又转头看了李因一眼:“我会关照他的。” 李因:…… 他深吸一口气,又转开了脸。 寒暄结束,叶家人都陆陆续续上车了。 叶空也转身要走。 从站成一排的一家三口面前走过后,她又经过了一个人。 是李因的舅舅,那个国字脸。 少女的球鞋在飘着几根落叶的地面踏过,昏黄路灯照亮她脚下的路,也照亮她精致流畅的侧脸。 一步、两步、三步…… 她的身体刚刚越过国字脸不到一米,那双球鞋就突然停了下来。 少女抬头看了眼前方,叶亭初刚刚钻进车厢,车外无人。 身后李家人刚要转身朝里走,去招呼下一个要离开的客人。 而她站在路灯下,突然转头看向了国字脸。 正对上一双沉静而浑浊的眼睛。 被她突然转头盯住也丝毫没有慌张,依旧静静看着她。 叶空扯了扯嘴角:“这位叔叔,是因为今天下午我盯着你看了一会儿,所以你现在要看回来吗?” 她一只脚踏进半步,态度相当二世祖的道:“你盯着我看了多久了?找打吗?” “我也不想,”他竟然当真回答了,语气恭恭敬敬,“可是,我太好奇了。” 男人紧盯着叶空,眼神深处如同有一条毒蛇在伺机而动:“看了您这么久,我才突然察觉,您好像有些面熟……” 叶空呼吸一顿。 “叶三小姐,”路灯下,他沉沉的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不是在国外呆了很多年吗?”叶空退后一步,“我可没出过国,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但见过也不奇怪。” 她转头:“毕竟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那么多。” 少女毫不在意似的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随便挥了挥手:“下次别再随便盯着客人看了,遇上脾气不好的没准你会当场被打。” 目送着宾利远去,国字脸慢慢收回视线,转身走回了院子。 · 回去的路上,叶空开着窗,一边吹风一边低头跟温璨发消息。 “你和李因真的是朋友了?”方思婉没忍住问她,“我记得之前你不是很讨厌他嘛?” “不是朋友,我骗人的。”叶空随口道。 “嗯?那是怎么回事?”方思婉纳闷道,“那你是上哪知道今天是张阿姨生日的?” “听林心舟说的。” “……” 沉默之中,叶空转头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满脸‘ 你居然会这么好心’的怀疑。” 少女眼珠子一转,飞快的和另外两个姓叶的也对了下眼:…… “你们想问就问,不要用脸说话。” 另外两个赶紧收回自己和方思婉一模一样的怀疑表情。 叶海川咳嗽一声,道:“倒也不是怀疑,就是好奇……你真的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就决定要送礼物送祝福了?” “当然不是,你们想得对,我的确没那么好心,但到底是为什么……” 叶空说着,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冲他们一笑:“我才不会告诉你们。” 正竖着耳朵准备听的三个叶家人:…… “那你送她那个礼物……”方思婉一脸别扭道,“到底是什么啊?那么珍贵,你爸妈我们都还没拥有过呢。” “这个也无可奉告。” 为避免再被追问,叶空直接掏出了耳机戴上了。 叶家三人:…… 方思婉转头看人,叶海川对她耸了耸肩,叶亭初默默转开头,撑着脸也开始看风景。 窗外夜色渐浓,山脉的尽头是城市的璀璨灯海。 高楼上无数灯火闪烁,也不知照亮了多少圆满幸福的家庭。 叶空出神的瞧着,想起了今天在那栋小别墅门外,所见到的张女士的模样。 第189章 你看起来很爱他 在李因醉醺醺地倒下,张女士开始往门外走的时候,一直在偷听偷看的叶空并没有躲起来,而是非常坦荡荡,堪称理直气壮的站在那里。 明明是个偷听的,却像拦路虎一样的任由自己停在张女士的必经之路上。 “你……叶,叶三小姐!” 可想而知,本来就胆子小的张女士被吓得不轻,不停想转头去看屋里的他儿子,却又在拼命遏制这种冲动。 一副一旦被发现他儿子就会死掉一样的慌张。 “叶三小姐,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叶空没说话,她更慌了,甚至对晚辈露出了哀求的神情:“能不能别告诉别人李因来了?他回家会挨打的!” 可叶空还是没说话。 面前的少女精美得像立绘一样,可同时她还是个一旦面无表情就相当冰冷,叫人不敢接近的人。 不知道的会以为她从小就在云端长大,是土生土长的傲慢贵族——也是张女士最害怕的那类人。 但在这个时候她却忘记了害怕,甚至顶着这样冷漠的脸扑上去抓住了叶空的胳膊。 “算我求你!叶三小姐!我知道你和李因之间有一些不愉快,我这个当妈妈的替他给你道歉了,好不好?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或者,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努力给你……” “……” 她喋喋不休的说了半晌,可面前的少女还是那样冷淡,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新奇的陌生之物。 带点探究和审视,还有一点冷冷的好奇。 而就在张女士终于要绝望,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她才终于毫无预兆的开口了。 “你看起来很爱他。”她偏了偏头,“可你为什么不拿走他的花?又为什么拒绝和他一起离开李家呢?” 她比张女士稍高一点,便微微倾身,拿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眼神看入她眼底,好奇道:“你刚才的一切表现,都让我判断,你是个只要有孩子在身边就能够得到幸福的人,你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可为什么……你却不和他走?是因为不相信你儿子能养活你吗?” “……”大约是没想到她沉默半晌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张女士瞳孔震颤的呆了好久,最后才慢慢露出个苦笑,“走?” “我早就听说叶三小姐是刚回玉洲不久,本来还不以为意,但现在看来,你是连豪门到底是什么都不清楚啊。”她抬起头看着叶空,一向忍气吞声的脸上透着些惨笑,“我知道叶家很好,叶总和叶夫人也算是圈子里有名的模范夫妻了——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叶三小姐真的很幸运。” 她说:“可李因他很不幸,是从我的肚子里出生的,我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本事,所以没办法留住他爸爸,李因以为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只有两个,但其实远远不止……” “离开?”她摇了摇头,“走出李家,放弃李少爷这个身份的瞬间,他就会被他那些兄弟姐妹撕碎的,而到时候他爸绝对不会管他。” 女人说着,终于忍不住捂住脸流起泪来:“我也很后悔啊,我也很想走,可我没有办法……他小时候已经出过一次事了,那时候我和他爸感情还算好,那个出手的女人后来直接销声匿迹了,现在他长大了,我更加不敢……” 哭够之后,她才抬起头对叶空说:“叶三小姐,你来玉洲的时间不长,所以不知道,越是有钱的人,越是会为了钱变成疯子——你别看这些人表面上都体体面面衣冠楚楚的,可真到了要抢权利抢地位的时候,他们甚至能打得比任何一个菜市场的泼妇还要难看。” 说着,她顿了顿,又突然荒谬的笑了一声:“当然,结束以后,他们就又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装优雅装矜持。” 说完这些以后,张女士似乎才想起来面前这人的父母也是土生土长的玉洲贵族,脸上不由又露出了一点绝望和懊悔的情绪。 可叶空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只是看着女人,慢慢道:“所以,你儿子会为了你和自己一直追求的女人决裂,也想拼尽全力带着你离开李家,而你,则是为了你儿子的安全,宁愿忍气吞声,受尽羞辱地继续待在李家——甚至对你儿子隐瞒了他还有好多兄弟姐妹的事实?” “什么?”张女士没听懂她想表达什么,怯怯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叶空突然笑了一声,“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让开一步:“你走吧。” 张女士有些不敢相信,反复确认了多次,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而叶空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转过头,隔着落地窗看着房子里扑街的李因。 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她悠悠吸了口气,抬头望了一眼高远的天空。 “就当是你给我看了场好戏的回礼吧。” 她抬脚走进去,越过青年倒在地上的身体,先去厨房关了沸腾不止的火,然后回来,捡起那束花,在李因身前半蹲下来。 “喂,李因,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她拨弄了一下花瓣,低头露出个恶劣的笑容。 · 同样是回家的路。 李总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张女士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李因则在她另一侧撑着脸看窗外,整个人都沉在暗影里,看不见一点表情。 车子不知行驶了多久,李总突然张口道:“叶家那个送了你什么?” “什么?” “我说叶空那个小兔崽子!”李总转头瞪她一眼,恨恨道,“她送你的礼物,拿出来给我看看!” “……” “……你看我干什么?”李总又把眼睛一瞪,指着无声转头的李因道,“你什么眼神?这是看你亲爹该有的眼神吗?” “好了好了,你看你看。”张女士赶紧把一直小心收在兜里的礼物拿出来,递给了李雪来,“但我还没看的呢……” 她姿势有些犹豫,李总却动作粗暴地抢了过去。 那是一个不大的盒子。 之前在宴会上经过灯光一照,他们还以为是个刻有精美浮雕的木盒子,结果这一拿到手上,李总才觉得不对。 “这是纸盒子啊?” 他研究了一下,皱眉道:“上面是什么?画的?” 他一边说,一边当真搓下了不少黑笔留下的印记。 李总:…… 张女士却是一脸心疼,小声道:“你别搓啊,别给抹糊了……” 李总已经不耐烦地直接把盒子撕开了,上面画得几乎能以假乱真的花朵浮雕就这样破成好几片。 张女士脸上不着痕迹的抽动了一下,只紧紧盯着已经被打开的盒子。 第190章 以后多和叶空来往 盒子里面没有大家预想的珠宝项链一类的东西。 李总满脸狐疑地从里面拿出来三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什么东西?” 他说着,将第一张纸展开了。 那是一幅画。 一个少年,护着怀里的东西,正在狼狈翻墙的画。 从天空、树木、围墙,到少年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全都惟妙惟肖,纤毫毕现。 张女士愣住了,转头来看的李因也愣住了。 李总又打开了第二幅画。 很显然是和第一幅连贯起来的。 这幅画里,少年将怀里护着的纸包打开了。 他脸上没有表情,却举着手里华丽蓬勃的花束,正递向对面一脸惊讶的女人。 接下来是第三幅。 女人怀抱着花,坐在餐桌边大笑。 她眼角因笑而泛起的鱼尾纹栩栩如生,每一条纹路都温柔又充满爱意。 而在她对面,青年正端来那碗没能煮成的长寿面。 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洒在微微翘起的唇角,也洒满了那束代表着自由和幸福的花。 “什么东西?就这么几幅画她还说可以卖钱?她当自己是毕加索转世?” 李总一脸不屑地道:“果然是从乡下来的,不但没品味没见识,还要为自己的抠门找借口——真是给叶家丢脸!” 他说着就要随手把这几幅画揉成一团,却在动手的瞬间,被人闪电一样地抓了一把,然后那几幅画就被抢走了。 李总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还留着几条血痕的手,又抬头看了眼依旧一脸怯怯,却紧紧抓着那几张破纸的张女士,呆滞了好几秒,才出离的愤怒起来:“你敢对我动手.你是不是疯了?!!” 暴怒之下他抬手就想打人,却被李因一把截住了。 在女人尖叫抱头的瞬间,他越过她的身体,横臂卡在了李总的喉咙上,将人砰的一声撞上了车门。 司机被这动静惊得手一抖,身旁却很快伸出一只手帮他稳住了方向。 车子向前一窜又很快稳下来。 “正常开就好。” 一声平和的叮嘱后,副驾上的人收回手,转头看向后座。 “李因你松手,对你爸爸太不尊重了。” 他语气并不如何严厉,可李因看了他一眼,却眼神晦暗地当真松开了手,退了回去,只双眼警惕的盯着他爸。 李总捂着喉咙咳嗽两声,看李因的眼神简直是想吃人,正要扇他巴掌的时候,却又被一声突兀的问话打断:“李因,你和叶三小姐很熟吗?” “……”李总敏锐的一顿。 李因看向他舅舅,神情冷淡道:“你出来之后就问了我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我更是事无巨细都告诉你了,你还好奇什么?” “我就是好奇,怎么现实跟你说的好像不太一样。”男人瞥了一眼李总,见他也皱眉陷入了沉思,再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了,才收回了视线,转正坐了回去。 “……”李因沉默片刻,在他爸虎视眈眈的目光里淡淡道,“她就是那种人罢了。” 他转头,在窗户上看见自己模糊的脸,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上面的神情,于是也就不去分辨,或者说甚至是下意识避开了视线,看向窗外不断后掠的灯光,:“随心所欲,视规则如无物,说话做事全凭心情,天不怕地不怕……” 他喉咙动了动,不再继续说下去,靠回椅背淡淡道:“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总之,肯定和我没有关系。” “我和她也并不是朋友。” “不应该。”副驾上的人淡淡点评,“如果她真的你所说的这种人,那么她之所以会在今天帮你和你妈妈出头,肯定是因为对你有好感……” “你在胡说什么?”李因霍然抬头,眼神冷锐又不可置信,“她是温璨的未婚妻!” “那又如何?”他舅舅扫了一眼后视镜,却又微微一笑,“何况我也没说别的,或许只是做朋友的好感呢?总之……看今天这景象,她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会是你们这一代年轻人里的中心。” “且不说温璨和叶亭初这样已经手握实权的人……就连杜若微这么多年都没办法混成自己人的周颂、涂晚那一批,都愿意站在她身后出面了,噢,甚至还有林心舟。” 男人一边沉思一边道:“虽然因为她妈妈的缘故,她也能算半个上流圈子的人,但她终究是以她爸爸那边为主,在她和你们这一批二代接触的时候,林家肯定有叮嘱过她,不能和任何人走得太近,更不能参与到二代们的纷争当中来,但她今天不但参与进来了,甚至可以说是公开站队了……” 他眼神幽深的沉思半晌后,微笑着抬头看向后视镜,“总之,你以后多和叶空来往,总不会有坏处的。” “……”李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眼睛,逐渐收紧了手,直到指骨都用力到凸出狰狞的模样。 倒是他爸爸,一开始听得眉头紧皱,到后面也稍稍舒展了些,只是看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了不快。 “听到你舅舅说的话没?” 在他冰冷的逼视下,李因微微转眼,看到了他妈妈略带祈求的表情。 他便低下头去,低低说了声“是”。 “今天的事我就暂且不跟你们娘俩儿计较了。”李总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冷眼看着他们道,“但如果再有下次,你们再敢这么公开给我没脸,还对我动手的话……” 他发出一声冷笑:“不管是我的夫人还是我的继承人,都是有候补人的——你们最好给我记清楚这一点!” 李因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他妈妈则慢慢将那三张画叠好,珍惜地放回到那个破破烂烂的盒子里,默默收了起来。 而在前座上,男人在昏暗中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车子突然又一窜。 在身后李总不快的质问里,李因舅舅侧头看向了刚刚收回视线,一脸紧张握着方向盘的司机。 他弯了弯嘴角,伸手过去帮他稳了稳:“别紧张,好好开。” 司机却更加紧张了,连余光都不敢朝他飘一下。 “……”男人盯了他两秒,随后不言不语,只微微加深了笑容,坐了回去。 第191章 谁的危机? 这个漫长的夜晚,还远远没到要结束的时候。 回到李家大宅后,李总立刻把李因舅舅叫去了书房。 房门刚刚关紧,李总就狠狠砸了一套摆件:“你看看你妹妹和你外甥,他们俩是要造反吗?!都敢对着我动手了!” 李因舅舅默默弯腰收拾东西,任由他发了一通脾气,才道:“李因还小,慢慢教就行了,至于小枝,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李总理解一下,看在她这么多年从没忤逆过你的份儿上,何况……” 说着他话锋一转:“就像我在车上说的,这倒也未必是坏事一件。” “你是说让李因和叶家那个小兔崽子打好关系?”李总叉着腰瞥向他,冷冷道,“真的有用?” “李总自己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不会不知道人脉有多重要。” 李因舅舅从角落拿来垃圾桶,蹲下来开始把那些碎片一个一个丢进桶里,“而且我今天观察了一下,那位叶三小姐,天生就是做领头羊的料,虽然她自己未必是刻意的,但这世上有些人,就是有与生俱来的气质,能够像恒星一样吸引所有和她志同道合,或者是对她充满憧憬的人——那位叶三小姐,就是这样的存在。” 碎片在垃圾桶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想了一下道:“哦,对了,就像年少时的温大少爷那样。” “她一个除了胆量什么都没有的黄毛丫头,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李总一脸不适的皱着眉,片刻后又呼出口气:“算了,看今天这样子,那群年轻人倒的确是以她为中心,如果李因真的能借此和他们都成为朋友,倒也的确是件好事。” 把碎片全都收拾完了,男人站起来,才真正开始了主题:“但我今天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李总转头看向他:“什么?” · 叶空坐在画室里,只开了一盏小灯。 晚风和星光都从巨大的窗口外洒进来,她的瞳孔在星光与灯光的交汇里,呈现出一种极清极冷的色调。 叶海川悄无声息走进来,原本想吓她一跳,靠近后却被少女脸上近乎阴冷的表情反吓了一跳。 察觉到另一个人的靠近,少女眼珠一转,看向了他。 漆黑瞳仁如一汪盛满夜色的水,极清冷,且无机质的盯着他,就像盯一个陌生人——但不过两秒,她就恢复了正常表情,奇怪的看着他道:“怎么了?” “……我比较想问你在想什么。”叶海川道。 “我啊,我在想……”她转回头去,思绪散了几秒,又毫无关联的道,“你们对李因那个舅舅了解得多吗?” “他?”叶海川奇怪于这个话题,却还是道,“不太了解,他不是出国了好几年吗?不过……在他出国之前,他在玉洲还挺出名的,是个脑子很灵活,办事也很果断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出国这几年,好像没听说他干出了什么成果。” “当然干不出成果,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出国。”叶空嘴角一翘,笑得相当恶意。 叶海川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见过他,而且,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聪明的,那我觉得……”叶空看着窗外,偏了偏头,“他应该已经盯上我了。” · “你想说什么?” 李家的书房里,李雪来奇怪的看着他的大舅子。 男人语速平缓的道:“我是想说,我以前好像见过那位叶三小姐。” “什么?你怎么会见过她?”李总皱眉道,“她才刚来玉洲不久,你又在里面待了这么多年,你上哪去见她?” “是啊。”男人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嘴角挂着一层不变的微笑,“我在里面呆了这么多年,总不能是在监狱里见过那位千金大小姐,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我是在进去之前见的她……可在我进去之前,她也从没在玉洲的上流圈子里出现过,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叶家有这么一号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总不耐地皱起眉,“不是在监狱里也不是在玉洲,你……” 像是想到什么,他的话戛然而止,人也猛地抬头看向对面。 “我听说,”可男人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给出答案,而是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那位目下无尘的温大少爷,在和叶三小姐见面的第一天,就亲口承认了这位未婚妻——根据我最近的调查,在此之前,他从未表现过对这个婚约的认可,对叶宝珠也一直采取无视的态度。”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在叶三小姐回家的第一天,就那么干脆利落甚至可以说是欣然的接受了她做自己的未婚妻呢?” 男人有条有理的说道:“一见钟情,不太可能吧?唯一的可能是不是,他们以前就认识?或者是见过?” 刚才还觉得有了眉目的李总又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不是在说你在哪见过叶空吗?怎么又变成温璨见过叶空了?” “是啊,我觉得我见过叶三小姐,还猜测温少爷也认识叶三小姐——” 男人在室内冷白的灯光下抬起眼,目光如野兽见血肉般锐利:“而我在进监狱之前,和温少爷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我们都去过同一个地方,而且还是不少次。” 他微笑起来:“李总,您忘了吗?温大少那位了不起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花盒人,他的外公,至今都还住在花盒。” “……” 李雪来陡然缩紧了瞳孔:“你的意思是?” 李因舅舅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最好现在就派人去花盒,仔仔细细的调查一番。” “调查方向?” “叶三小姐,是不是曾经住在花盒的某个……福利院,或者孤儿院里。” 男人眼神幽幽,平静的吐出了可怕的话:“毕竟,我在花盒呆过的地方,就那几个,除此之外,我不可能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李雪来几乎连手都要颤抖起来,“如果……如果这是真的……” “堂堂的叶家三小姐怎么会沦落到那种地方?堂堂的叶家三小姐,又怎么能和当年那些事扯上关系?可如果调查证明,她的确来自花盒的某个孤儿院……” “那么叶三小姐连带着叶家,甚至温家,都将会被我们抓住一个巨大的把柄。” 男人慢慢说:“但是当然,这个把柄一旦处理不好,只怕会在整个玉洲都掀起一场巨大的海啸,而我们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毕竟,当年那件事,牵扯到的人可不少,他们应该都不会想把这件陈年丑闻重新翻出来。” · “什么叫盯上你,他为什么要盯上你?” 同一时刻,叶家别墅的画室里。 少女没有回答叶海川的问题,只是突然叫了一声“爸爸”。 叶海川看着她突然转回头来。 窗外星光皆落于少女眼底,又因为这一转头而在她虹膜里向后掠去——如夜间被雪色陡然照亮又隐没的刀光。 虽只有一瞬,却森然至极。 “你说,如果把李家整个毁掉,叶氏能吃得下吗?” 第192章 意料不到的线人 距离李家的高尔夫球会已经过去两天了。 这天,叶空在咖啡店看到了新一期的《玉洲之风》。 她原本只是随意一扫就打算走过去了,可下一秒又突然定住脚,慢慢退回来。 拿起桌上那份随手丢着的报纸,展开,原本只能看见“叶三”两个字的加大加粗且超长的标题,顿时在她眼下展现全貌。 《李家抛弃杜氏成为温叶两家新舔狗?为您直击豪门盛宴现场!——上流盛宴秒变隐形女主人生日庆典?打肿种马脸的叶三或成二代女英雄?》 女英雄叶三:…………………………………… 正巧曲雾挂着相机从地下工作室头也不抬地出来,迎面撞上叶空,女人脸上刚要浮现出灿烂笑容,便一眼看到了她手里的报纸。 曲雾:…… 笑容秒收。 本打算停下的脚步也重新动起来,还不着痕迹地加快了:“空空你来了?让小黄给你泡杯蜂蜜水啊,我还有素材要拍我就先出去了……” “……” 叶空面无表情的任由她从身边溜走,然后把报纸轻轻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曲雾顿时凝固住了。 叶空道:“解释一下。” 她说:“哪来的照片?” 这个足足用了一整个版面的新闻,不但每一个小标题都起得相当刺激,甚至还附带了好几张球场现场的照片。 里面有她在晚宴上举杯的侧影,还有她坐在太阳伞下画画的远景。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她狠狠挥杆结果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的狼狈姿态——照片甚至正好卡在她身体一扭,两手乱挥着向下摔倒的瞬间。 叶空:…… 曲雾默默倒回来,捡起那份报纸,先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混蛋随便丢在这儿的”。 然后才抬起头,冲叶空露出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发出的声音却是这样的:“嘿嘿。” “这,我毕竟是个专业的新闻人,那肯定有自己的线人啊。” “按照照片的角度来看,这人应该离我们很近,如果是球童的话,他应该拍不到晚宴上的场景,如果是服务生,也拍不到这么多球场上的照片……” 叶空转头看向她,慢悠悠道,“你可以啊,还能搞到豪门子弟做你的线人?” “……”曲雾嘿嘿一笑,“毕竟爱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再有钱也不会例外的。” “是谁?”叶空绕进收银台里坐下,顺手招呼咖啡师给自己调一杯甜的。 曲雾却惊讶地趴到吧台上盯着她:“怎么回事?你居然会对这种事好奇?” “不可以吗?” “就是有点怪,以前你可是那种有人在你面前打得哭天抢地你都懒得抬眼看一看的人。” “所以,是谁?” “……我们记者也是有职业操守的。”曲雾为难的扭捏了一下,然后她说,“魏知与。” 为难了不到三秒,看来她的职业操守已经没救了。 但叶空此时却顾不上吐槽她,而是难得的惊讶到瞳孔都微微缩了一下。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位魏少爷的形象。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魏大少爷一向都是低调的话少的。 永远风度翩翩,优雅又自带傲慢的典型贵公子模样,根据她片面的了解,这人似乎永远都是周颂四人组中兜底的那一个。 因此叶空一直以为,他是那个团体里最稳重最靠谱的人。 结果……这人居然在背后当八卦报的线人吗? 叶空:…… · 得知这个秘密情报后,叶空再看魏知与的眼神都变得不同了。 也不知道是产生了怎样的错误认知,周颂四人组在李家那场宴会后,就开始经常跑来咖啡店找叶空玩了。 当然,说是玩,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各干各的。 周颂倒是很爱找叶空聊天,就算被爱搭不理他好像也很无所谓,和同样常驻于此的林心舟也能聊很久。 魏知与和涂晚起初还只是陪着周颂在这无所事事的消耗时间,可后来,他们竟都开始带着电脑来咖啡店里工作了。 许泱则更是给她一部手机,她就能永远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下去。 于是,“一家报社”竟逐渐成了他们这群人的长期据点。 人群从外经过时,随时都能透过落地窗,看见里面卡座上正对着电脑工作的人。 搞得不明真相的玉山大学子们,还以为这里真的成了报社,而不是咖啡厅,于是会进来的客人就越发的少了。 曲老板面对这一现象只能:…… 她不得不躺平摆烂,彻底放弃了让咖啡店盈利的想法。 但让她吃亏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曲雾专门抽了一天,和这几位长期驻扎于此的二代们,进行了一次十分严肃的谈判。 最后的谈判结果就是,四人组加上林心舟,一起成为了这家咖啡店的股东。 曲雾不再需要为咖啡店的亏损付一分钱。 结束谈判,并签好合同后,周颂看着女人走远的背影,再无语的看向埋头画画的叶空:“你上哪找来的员工?她有没有跳槽的想法?我可以给她个周氏集团秘书部的offer。” “自己去问她。”叶空头也不抬的说。 于是周颂还当真去问了,并许以了百万年薪,然后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他就被拒绝了。 周颂:…… “我知道我挣钱能力很强。” 女人摸了摸下巴,却只摸到自己花里胡哨的口罩,于是她尴尬地放下手,又无比公式化的微笑说,“但我只给自己和叶空挣钱,所以多谢周少爷的好意了,我会给您一张咖啡店的优惠卡的。” 周颂:…… 我都是大股东了,你居然还要收我钱? · 心蚀的人设单即将画好了,叶空这几天画图画得废寝忘食。 这天在家里吃晚餐的时候,也依旧是神游状态,直到接起电话的叶海川突然不小心说出两个字,她才突然神魂聚拢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花盒……” 没听错的话,叶海川好像是说了这两个字。 当和叶空视线相对的时候,他下意识移开的目光也证明了这一点。 叶空来了点精神,一边吃饭一边盯着叶海川不放。 只听叶海川含含糊糊地冲电话里说:“嗯,嗯……行,知道了,你自己有数就行……嗯,早点回来。” 他终于挂了电话,叶空也放下了筷子,一双眼黑黢黢的盯着他。 叶海川:…… 拿着手机的手僵了僵,叶总只好道:“是叶臻,他从南港回来了。” 第193章 来自南港的秘密情报 在叶空一动不动的视线里,叶海川继续道:“说是要在外面玩几天再回来。” “在花盒玩?” “毕竟……听说花盒的花田很美?” 看着叶总故作镇定的脸,叶空哼笑一声。 刚要放下筷子,叶海川的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 叶空往他手机上看了一眼,叶海川淡定地划开接听,然后开了扬声器。 “你和我一起听?” “我还有事呢。” 叶空明显对此不感兴趣,她很快放下筷子,转身上楼去了。 过程中只听手机里传来叶臻的询问。 “怎么了?谁跟你一起听?” “你妹妹。”叶海川面不改色的回答,“先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叶臻明显有些僵硬,但还是很快说起了正事,“我是想说海利集团那个贸易市场合作案……” 拐进走廊,叶臻后面的话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叶空毫不在意地走进画室,把房门关了起来。 而在楼下,父子俩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个理查德不是已经跟秦家签约了吗?”叶海川不在意道。 “签约是签约了,但我最近在南港听说了一件事。”叶臻道,“和海利正式签订合同的人,不是秦见白和秦染秋姐弟俩吗?听说玉洲那边的人都以为是因为他们姐弟俩太会谈判,以及投其所好所收获的结果。” “怎么?难不成还有猫腻?” 叶臻在那边不知是讥讽还是事不关己的凉凉笑了一声:“根据南港这边的秘密情报来看,玉洲秦家好像利用了船王的背景——也不知道那姐弟俩是怎么跟对方谈的,但海利那边的人,好像以为玉洲秦家,和南港秦家,是一家人,两边资源也都是互通的,因此才那么爽快的答应了签约。” “……”叶海川沉默片刻,最后摇摇头发出一声感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姐弟俩,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啊。” 说着他还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端着笔记本电脑看报表的叶亭初:“亭初,学着点儿人家,商场就是这么混的。” 叶亭初头也没回:“靠诈骗是吗?” “你懂什么?商战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下九流,何况对象还是外国佬——他们不像我们本地人,能做足全方位的背景调查,骗起来更容易。” “……”叶亭初说,“您先给我找一个和南港秦家一样好用的招牌来。” “……你俩能不能先停一停?” 在方思婉的忍笑声里,叶臻不耐烦的打断了父女俩关于商战的交流,“我还没说完呢。” 叶海川优雅地低头喝了口汤,随后慢悠悠道:“既然你是在南港得知这个情报的,那就说明南港秦家肯定也知道了这件事——说说他们的反应吧。” “当然是很生气。”叶臻笑了起来,“我最初是在一个小派对上得知这个消息的,南港这边的几个家族,好像都对这件事非常鄙夷,据说这边秦家的某个主事人,还在别人问起时相当鲜明的表达了态度,说根本不认识玉洲那边的秦家人。” “冲动了。”叶海川点评道,“既然玉洲这边和海利的合作已经板上钉钉,他们作为被利用的棋子,与其割席和生气,还不如想办法从中捞一大笔。” “是啊。”叶臻在那边耸肩道,“所以那个发话的二世祖很快就被家里骂了一顿,还被禁足了,这事儿传得满港皆知,然后……” 他说:“我听说,船王家打算派人亲自去玉洲,和秦见白谈一谈——当然,说是谈一谈,但想必就是去捞一笔的。” “这才是成熟人的做法。”叶海川道。 叶臻“嗯”了一声:“做决定的人是如今的秦家家主,这次要去玉洲的人好像也是他——你知道秦家已经换家主了吗?” “你是说,”叶海川放筷的手一停,“秦家那个宝贝独生子,传说中的领导天才?” “这段时间在南港,我耳边听过最多的就是他的名字,并且,他也是我见过的超级豪门中唯一一个,改朝换代得这么平静的继承者——整个秦家乃至于整个南港,都没有为他的正式上位发生丝毫动荡,就像所有人都提前演练了很多年,又或者是在正式上位前,他就已经是船王家默认的隐形家主了。” 叶臻语气冷淡道:“这样一个人,其实我搞不懂他为什么非要自己去玉洲和秦家谈,按理说完全没有必要的,可既然他决定要去了,那我怀疑,他想干的事可能未必只有这一件。” “你是说,南港秦家也想来玉洲插一脚?” 闻言,沙发上的叶亭初也抬起了头。 “毕竟玉洲发展很快。”叶臻道,“您知道,南港这边不少家族,当初都是从玉洲这座黄金城转移过来的。” “不可能。”叶海川淡淡道,“所谓的家族,都是地域性很强的存在,就像我们也很难去南港和他们抢资源一样,他们也做不到的——不过,如果是和玉洲秦家谈合作的话,倒是很有可能会改变这边商场的格局。” “玉洲秦家会直接飞升?” “未必能那么快,但地位的提升是必然的。” “咱家不会要被超车了吧?”叶臻玩笑似的这样说。 “说这些有用吗?你又不进集团帮你姐。”叶海川看起来倒毫不担心。 叶臻立马闭嘴。 而叶海川却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叶空对他说的话。 “如果把李家整个毁掉,叶家能吃得下吗?” 少女琉璃火般冰凉又灼热的眼神在他脑海里闪了闪,又被他摇头晃散了。 打住,孩子一时愤怒下的冲动之言罢了,他作为一个成熟的爸爸当下给她鼓掌也就罢了,怎么能当真? 挂电话之前,叶海川又叮嘱了儿子几句。 “别冒犯老人,也别冒犯小孩。” “……我看着有那么没素质吗?”叶臻无语道。 接着,他在通话里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了,听说秦家那个年轻家主是个有名的疯子,在南港倒是和咱家老三名声差不多。” “怪有意思的。” 叶臻说完,挂断了电话,抬头看向对面陈旧的建筑。 “花之盒”三个字映入眼帘。 “我只是来旅游,才不是为了了解她来的。” 戴着墨镜的帅气男人口中这样嘟囔着,抬脚向对面走了过去。 第194章 甲方乙方 距离《心蚀》的版本更新还剩下一周的时候,叶空终于把人设图发给了每天都急得要死的星飞负责人。 大约三分钟的沉默后,叶空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接连十几条语音。 叶空原本都准备要睡觉了,被这一下吵醒,迷迷瞪瞪地点击语音条,然后就被可怕的尖叫声攻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 叶空赶紧点击暂停,又点开下一条。 “啊啊啊啊啊啊!!!!” 叶空:…… 一连点开五条都是尖叫,她直接跳到最后一条,心想这下总该说正事了吧。 结果一点开,耳膜还是受到了尖叫攻击。 叶空:…… 已经完全清醒的叶空面无表情的坐起来。 【不死:你知道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吗?】 她发了这条过去,然后立马收到了对方的下跪表情包。 【星飞美术:我有罪,但是我宁愿去坐牢也一定要表达我此刻的激动和兴奋以及震惊!!!我就知道你是天才!我就知道找你没错!!!太美了太好看了太绝了!本版本卡池流水必爆!】 【星飞美术:你等着我们老板来找你磕头!】 【星飞美术:呜呜呜呜偶像我就知道我……】 后面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彩虹屁,叶空只扫了一眼,就发消息让她先把图交上去,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部分,三天之内她都可以小改。 【星飞美术:您的作品就是完美的,根本没有需要改的地方,谁配来审核您的画作呢?我不允许任何人忤逆您!】 叶空:…… · 不过一夜过去,这人就又来找她下跪了。 【星飞美术:呜呜呜我上司是个煞笔,居然还想让您改细节,我带她跟您磕头了!】 叶空:…… 不过她早就猜到了。 甲方验收成果的时候就没有给一次过的可能。 叶空还小的时候,曾接过一个单子,应甲方的要求前前后后改了十来遍,但其实除了第一次以外,后面十几次她都只改了文件后面的编号。 从“第三版”到“第十五版”,内容半点没修,但甲方愣是一点没看出来。 最后通过的时候还很是居高临下的夸奖了一番,大意是他们的指点很精准,才让她画出了好作品。 彼时年纪还小的叶空只能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任由对面的大人喋喋不休。 【你这家伙,画功还行,但却不会做人,我这么帮助你,也不知道感恩一下。】 那人遗憾的把钱转给她:【下次再合作,你可不能再这么闷不吭声了。】 叶空收了钱,直接把对面拉黑了。 从那时起她就决定以后再也不接外行人的单子,完全就是侮辱她的画。 好在后来她接触较多的都是些年轻女孩子。 她们出手大方,要求精确,不事儿逼,并且态度都相当好,动不动就嗷嗷叫地追着她大吹彩虹屁。 饶是叶空这样的冷心冷情的人,也忍不住觉得很可爱,于是为了这些可爱的甲方偶尔改个一两次,对她来说也就不算什么了。 叶空在一天内将对方的要求尽数满足。 当天晚上就收到了通过的结果,银行卡也同时收到了一笔巨款。 看着屏幕上的短信提醒,叶空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突然微微一翘。 她倒在床上,开始给温璨打视频电话。 屏幕那边很快亮起来。 叶空看了眼他背后,纳闷道:“你在哪儿?” “看不出来吗?”温璨让了让身体,把身后那个巨大的烤箱露出来。 “厨房?”叶空更加纳闷了,“这么晚了在厨房做什么?做烧烤?” “无聊,用一下厨房。”温璨淡淡道。 “……” “今天不是已经打过一次电话了,这个时间又打一次,是有什么事吗?”温璨转移话题。 “嗯……”叶空用鼻子看似迟疑的哼了一声,举着手机对着自己的脸,似笑非笑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晚上和你视频吗?” “……我没这么说。” “大晚上的不准备睡觉也不工作,倒是在厨房忙活,你是不是在轮椅上坐久了憋得慌?都没地方发泄?” “……”温璨原本侧着脸,此时终于转过来,把那张犹如工笔细描的脸对着叶空,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又别开视线说,“我真的只是无聊。” “那你有没有觉得憋得慌?” “……”男人慢慢说,“我有什么好憋得慌的?又不是不能出门,也不是不能吹风。” 叶空笑了一声,把手机靠近自己,紧盯着里面的男人道:“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窘迫呢,为什么?” “……我没有。” 叶空还要说话,那边却突然响起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这个时间,除了我还有谁给你打电话?”叶空一脸“狐疑”,“温少爷,你不会出轨了吧?” “……是工作上的事。”他拿起另一部工作专用的手机,还把屏幕亮给她看。 来电显示里有个“星飞”的前缀。 “我先接电话。” “我也想听。”叶空表情和语气都极其自然的提出要求。 温璨只顿了两秒,便当真接起电话,并打开了扬声器,任由另一只手机里的叶空听到他的谈话内容。 “老板,不死妖的最终成品发过来了,我们美术部门一致给了通过,您看一看呢?” “知道了,发给我吧。” “老板,不是我说啊,”那边是个成熟又充满激情的女声,“不死妖的名气真的不是营销来的,您看了画就明白了,找她来给咱们画人设绝对不吃亏,‘不净’这个卡池爆定了!我都可以想象到时候玩家们的反应会有多疯狂,动画组看到图都疯了,本来他们还为未来一周的疯狂加班怨声载道呢,看到图都立马精神了,说今晚就可以开始加班了,老板,我说真的,我们以后尽量多跟……” “我先看了再说。”温璨打断了那边激情澎湃的演讲。 他语气冷静,神情淡漠,直接挂了电话,开始低头查收邮件。 叶空在手机这头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饶有兴趣的杵着下巴盯着手机里的男人。 她看着他神情淡淡地点开邮件,然后将那三张图片一一审阅。 接着,他沉默了十几秒,用工作手机给那边打了回去。 这次的通话时间只有三秒,内容只有三个字:“通过了。” 然后他挂了电话,转头对上了少女灼灼的眼神。 温璨:…… 第195章 鬼鬼祟祟 “看来你很不情愿呢。”叶空说。 “……”温璨沉默片刻,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画,“她画得很好——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那你还这么讨厌人家。”叶空晃着腿说。 “……” “你居然沉默了,你真的讨厌她啊?”她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的弯了弯嘴角,嗓音却很甜蜜,“温少爷,真的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知道我也是画画的,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不死妖是个天才……” 她面不改色的这样说着:“你却一直这么讨厌她,让我觉得很不是滋味呢。” “……” 温璨放下了手机,靠在轮椅上,终于慢慢开了口:“其实和她没有关系,我都知道,只是我自己在无端迁怒,和无理取闹而已……” 叶空摇晃的腿慢慢停住了,她偏头做出了聆听的姿势。 “之前李夫人……不,张阿姨的生日,很多人都在祝她自由。”男人看向叶空,漆黑眼瞳里潜藏着某种奇异的情绪,“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从小就在玉洲长大,该有多好,像你这样的人,我妈妈一定会被你吸引,然后和你来往,被你影响——就像她总是被不死妖影响一样。” 叶空的腿完全放了下来。 她静静的看着手机,听到那边的男人说:“你可能不懂,我妈妈一个大学教授,一个数学天才,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年纪不大的童话作家——可她就是这样,虽然研究着数学,却也狂热的爱着世上一切充满灵气,充满纯真与自由的灵魂。” “而在她眼里,不死妖就是这样的存在,尤其在知道不死妖年纪很小之后,她就更爱她了。” “……”叶空默默眨了下眼,静静的看着他。 “而不死妖,有一本童话画册,叫《沙之书》。” 叶空心里突然打了个突。 “那本画册,画得很好。故事动人,每一个画面都充满灵气,就连我看了也觉得很厉害——可它的内容,是讲家庭的,讲生活在沙漠里的狐狸一家,历经坎坷,然后阖家团圆的故事。”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但由于故事是从小狐狸的视角出发,那么大多数的理解就固定了——《沙之书》画出了倒霉的狐狸一家是如何通过家人的爱变得幸福的,强调了父母对孩子的重要性,强调了完整家庭对孩子的重要性,强调了爱、强调了幸福。” “在我妈妈活着最后两年里,她经常看这本书,而我后来翻了她的日记,发现她每次翻这本书,都是为了劝说自己,为了我而留下来,留在温家,给我一个完整的、不需要为难的幸福家庭。” 温璨脸上露出一点笑,可他眼神却是冷淡而灰暗的。 “……你觉得,你妈妈是因此而死的吗?”叶空的语气有些奇怪,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温璨却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他往往把叶空看做平等的合作伙伴,这一眼却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可能?” 他笑了笑说:“我说了,我只是在无端迁怒,无理取闹而已……事实上就算没有《沙之书》,我妈也未必就会提前离开,甚至,她后来真的做决定要离开温家,也是因为不死妖。” “《银河之花》里,那朵离家出走,最终去了宇宙流浪的野花,代替小狐狸,成了我妈最喜欢的童话形象。”温璨笑着说,“她跟我说,不死妖这个小孩都能明白的道理和自由,她却迟了这么久才看透——坦白来说,我当时听到我妈的决定时是很感谢不死妖的。” “……可我妈死了。”温璨的笑意瞬间就冷却了,“我就会想,如果她早一点出那本《银河之花》该有多好?那我妈妈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做决定?也可以避开死亡的结局?翻了日记后我还想,如果不死妖不画那本《沙之书》该有多好?或许我妈就不会为了我而忽略自己的感受……” “可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无理取闹。” 温璨神情冷静道:“该死的是罪魁祸首,是我这个眼瞎心盲的累赘,怎么都轮不到根本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我妈的不死妖——我会这样只是因为,她的画差一点就真的救了我妈,所以我才总对她感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抬头看了叶空一眼,若无其事的笑了一下:“还好我不认识她。” “……” 叶空长久的沉默着,然后道:“可你们都合作了。” “只是商业合作,有且仅有一次,不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将来真的和她见面了,你会怎么做?” “……”温璨眉头轻轻一皱,好似仅仅提起可能性就已经让他感到难受了,可他说的却是,“大概是拿一本《银河之花》找她签名吧,毕竟我妈一直都很想要她的亲签。” 叶空无声良久,最后轻轻的笑了一声:“是吗?那祝你成功。” 她挂了电话,翻身躺在床上,仰头看着窗外的星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在《心蚀》版本更新的前一天,叶海川突然又在餐桌上接到了来自叶臻的电话。 “我在花之盒孤儿院抓到一个人。” 没有藏着掖着,男人的嗓音带着明显的低气压,“他鬼鬼祟祟的,我问过几个小孩,说是已经在这里逗留两天了,一直在问叶空的事——爸,最近叶空在玉洲又惹了什么人吗?” 叶海川动作一顿,下意识抬起眼看向对面的叶空。 少女察觉到他的视线,回看过去,想了想,说:“能开免提吗?” 叶海川把免提打开,叶臻在那边别扭了一下,还是把方才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居然能不声不响的找到花盒去,实在是有些说不通,到底会是谁……” 方思婉皱着眉冥思苦想。 叶空垂着眼皮,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突然翘了一下:“最近两天,我的咖啡店里突然又多了一个常驻人员……” “谁?” 叶空抬眼看向对面的叶海川,嘴角笑意有些邪气—— 第196章 没救了,放弃吧 花盒县 晚霞丝绸般飘扬在天边,同时也映在男人架在头上的墨镜里。 他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一张如雕刻般的俊脸上表情冷冷的,正盯着面前被两个保镖按在地上的男人。 “还嘴硬?” “我都说了我只是个小报记者!只是来调查花盒本地新闻的。” “他撒谎!” 旁边一个小男孩大声道,“他一直在问我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叶空的人!” 男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在地上那人的嚎叫中冷笑一声:“既然不肯说,那就去警察局跟警察叔叔聊吧,我还不信查不出你的身份……” “诶——”在他下令之前,一直在沉默围观的院长突然开口阻止,“警局就不用去了。” 男人转眼看他,语气不阴不阳:“孙院长可真是个好人。” 老人却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我们院里有个废弃的禁闭室,可以暂时让给这位先生住,住久了,他自然就愿意说了。” “……”年轻男人一怔,这才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老人,直到那男的鬼哭狼嚎着被带走了,才慢慢道:“我还以为,您会是个更‘善良’的人。” 老人却从鼻子里溢出笑声来:“你以为孤儿院是个什么地方?这里的孩子远比正常家庭的孩子们难以应付,出现小恶魔的概率远远大于出现小天使的概率。” 男人沉默片刻,突然问:“那叶空呢?她小时候,是小天使还是小恶魔?” 院长闻言笑起来:“你总算忍不住要问了,在这白白住了两天,除了和孩子们混在一起,半点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你真的要一直憋到离开呢。” “……您早就知道我是谁?” “虽然花盒很偏僻,我又是个老头子,但也不至于没见识到这个程度——每次去市里进货的时候,都能看到你的广告。”老人发出一声感叹,“叶臻,大明星,放在一年前根本想不到,每次都能在城里看到的广告里的人,居然会是十一的亲哥哥。” 叶臻沉默很久,突然道:“不是。” “什么?” “我是说,我不是她哥哥——因为她不认我。”说最后几个字时,男人不经意般转开了视线,淡淡望向了远处的夕阳。 孙院长也愣了一下,立刻笃定道:“那肯定是你做了什么触及她底线的事,否则十一可不是那种故意矫情的人,哪怕对你们没有感情,她也不会否认事实。” “……”最后一句话很扎心,叶臻只能装作没听到,语气紧绷的坦诚道:“我……打过她一巴掌。” “……” 这句话让四周气氛陷入凝滞。 寂静风声中,叶臻感到孙院长以及在场的所有小孩,都在同时向他看来。 他们的表情并不如何愤怒,只是有些惊讶,却不知为何,突然让他感到寒毛直竖。 半晌后,老人才收回了视线,安抚似的摸了摸抱着自己腿的小女孩的头,慢悠悠道:“哦,那你的确完了,十一最讨厌别人对她动手了——她没有当场还你几个巴掌吗?” “……没有。” 老人摇了摇头:“没救了,你放弃吧。”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孤儿院大门:“如果你来这里,是企图通过对她过去的了解,来达成跟她和好的目的,那你可以走了,没希望的。” “……” 在男人陡然收缩的瞳孔里,老人如常的道:“你之前问我,十一小时候是天使还是恶魔——当然是后者。” 他说:“除了性子恶劣手段狠辣之外,她还是那种会在自己心里划线,却绝不提前告知别人的人,对她来说这大概只是一件小事,她甚至未必认真思考过,可决定的瞬间,你就永远出局了,无论你以后做了多少,有多想要弥补,都没有用的。” “不过安心吧。”老人又安慰地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她还是会正常对你的,十一是那种就算划清界限也能正常相处的人,总不会让你感觉太难受。” 叶臻:…… 直到老人哼着歌走进楼里,叶臻才极缓慢的咽了咽喉咙。 “哥哥!” 一个稚嫩的童声传来,他低头看去,是这两天一直跟着他的小男孩,“我们还去吗?十一喜欢呆的地方?” 叶臻这时才发现,之前总爱围着他打转的几个小孩,此刻都已经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只剩下这一个还抱着他的大腿。 叶臻摸了摸他的头,嗓音有些干涩道:“去啊。” “好诶!”小男孩欢呼一声。 他就这么被小男孩拽着,走向了建筑后面的山坡。 “这里不是来过吗?” 他问。 “之前只是在山下嘛,今天我带你去山上!十一也经常去的。”小男孩一边哼哧哼哧爬山路,一边告诉他,“十一不喜欢运动,我们每天早上都在院子里跑圈,她却每次都睡懒觉不肯起来,爷爷说,要不是她喜欢来山上呆着,就真的一点运动量都没有了。” “她来山上干什么?画画?” 小男孩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狠狠点头:“不过除了画画还有发呆,我好多次都偷看到她在发呆。” 叶臻便不说话了。 他跟在小男孩身后,沉默的往山上走,同时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院长说的那些话,脸色越来越青白交加。 这两天他一直都住在孤儿院里,每天都让这里的小孩带他去叶空喜欢的地方,于是随着不同小孩的指路,除了院里的各种角落外,他还逛过花盒县的图书馆、破败的美术馆、还有一些犄角旮旯里的小书店、甜品店,甚至还有流浪动物站。 这样逛下来,一个喜欢艺术、喜欢甜食、喜欢动物的女孩儿形象就在脑海里重新建立了。 可是同时,这些孩子们又告诉他,“十一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喜欢做的事情”。 于是,那个形象又被打上了一个问号。 他们口中的叶十一,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一样看不清晰,充满谜题。 不知不觉间,在越来越浓重的晚霞里,他们已经爬上了这座不算高的山坡,踏上了一片平坦的荒地,隐约可见远处破旧铁丝网的影子。 而在铁丝网之后,是更高的山。 第197章 层林尽染中 “还没到吗?”叶臻问。 他有点担心时间太晚,这孩子会体力不支。 可小男孩回答他的声音还是元气满满,好似早就爬惯了这里,一点都不觉得累。 “快了!” 他站在野草地里,用稚嫩的手指向远处的铁丝网:“在那个后面,山上。” 叶臻疑心要爬到那座高山顶上去,但出于私心,他却又不想停下来,只在心里决定, 要是小孩儿爬累了,他就背着他上去。 但还好,没有那么远的路程。 不过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一片乱长的松林。 逐渐散去的晚霞涂抹在树梢上,像一幅寂静又热闹的风景画。 而在小男孩停驻之地的前方,是一座面向天际的灰色墓碑,墓碑之前,几米之外,是一处深邃的山涧。 叶臻猛地刹住了脚步,小男孩却转头对他说:“就是这里!” 叶臻瞳孔紧紧锁定着那块墓碑,一时间有种自己什么都看不清的错觉,只有口中发出无意识般的询问:“你说……她常来发呆的地方,就是这里?” “是啊是啊!”小男孩狂点头,“十一有事没事就带着奶茶和画板来这里发呆。” 叶臻:…… 还不能回神的时刻,突然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把叶臻的意识强行拉回。 他反应极快地一步上前,将小男孩拉到了自己身后,眼神机警地搜寻着四周,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轻率——这要是窜出来一条蛇或者别的什么野兽,他自己倒是次要,若是伤了小孩他可就罪过大了! 但还好,发出动静的东西,很快就自己从墓碑后面探出了头。 那是一个人。 叶臻:…… 那人也不知来了多久,身体完全被墓碑挡住了,看姿势好像是靠着墓碑坐在地上的,这会儿听到动静才转头看过来,露了形迹。 叶臻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可小男孩却已经欢呼一声跑上前去:“原野哥哥!你回来了?!” 穿着一身黑的男人这才从墓碑后面慢慢站起来,过程中甚至能听见他身体舒展时骨骼发出的脆响。 揉了揉小男孩的头,男人像看一个死物一样淡淡扫了叶臻一眼:“叶先生,您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我也想知道,原先生这样的棋坛巨星,怎么会来这里。”话虽如此,叶臻心里却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原野讥诮的笑了一声:“我在花之盒呆了十几年,怎么看都比你有正当理由吧?” 他说完也不再管叶臻,低头对小男孩道:“小志,你平常不是不喜欢理陌生人吗?怎么带外人来这里了?” “他说他给钱呢!”小男孩立刻道,“好多钱!” 说完他就走到叶臻面前,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叶臻:…… 他掏出钱包,拿了五张粉红钞票塞进男孩手里,立刻收获了一声欢呼,然后小男孩就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去了,边跑还不忘边喊:“哥哥你明天还想逛的话,我还可以陪你的!” “……天快黑了,你不要一个人下山!” 可小男孩已经猴子一样飞快地跑远了,比上来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他身后也传来原野冷淡的声音:“他们比你对这座山熟练一百倍,闭着眼睛都能下去。” 叶臻:…… 他这才转回身来,视线落在了那座墓碑上。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认真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原初之墓】 “这字是叶十一的。”原初也绕到了墓碑正前方,眼皮向下的看着这座墓碑,“虽然我当时极力抗拒用她的字,但院长坚持,我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这是,你的亲人?” “我的哥哥。”原初脸上浮现出难言的讽刺,“也是叶十一的哥哥——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的那种。” 作为真正的亲哥,叶臻此刻最尴尬的是,自己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面上还是很冷静的:“怎么去世的?” “为了救叶十一。”原野冷淡地偏了偏头,示意身后不远处的深涧,“从这里摔下去了,救起来不到十分钟就断了气,死之前最后几句话,也都是对叶十一说的——即便那时我就在他身边。” 他脸上又勾起一丝笑,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下,有种藏满阴暗怪兽般的狰狞与死气:“我早就觉得,他们俩才该是真正的兄妹。” 说着他偏头看向叶臻:“你妹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有叫过你一声哥哥?” “……” “放弃吧,除了原初,没有人会是她的哥哥,何况其实当她的哥哥也未必是好事。” 原野转正回去,继续冷冷看着那座墓碑:“在原初之前,孙院长还有个儿子,据说也对她很好,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宠着,但也在某天死掉了——所以,说不定她这人就是天生煞星……” 一句话没说完,原野被揪着衣领砰的一声按在了树干上。 叶臻冷冷看着他:“嘴巴放干净点。” 原野咳嗽两声,没咳完就笑了起来:“你们一个个的还真是,得不到她的好脸色还这么上赶着,这难道就是叶十一哥哥的宿命?” “听你这语气,你恨的好像不止是叶空,还包括你哥吧?” “我不该恨他吗?”原野道,“在来到花盒之前,在遇到叶空之前,我才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了很多年,可他最后却为另一个人死了,连死前的遗言都是留给别人的,我甚至没捞到他只字半语——你说,我不该恨他吗?” “既然这么恨他,又为什么会不声不响出现在这里呢?”叶臻看着他,眼神和语气都透出一股难言的残忍,“看小志的反应,你是悄悄来的,孤儿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猜,这样的时候还不少吧?” “既然那么恨你哥,你又为什么要悄悄来他的墓碑前,一直坐到太阳下山,四肢僵硬呢?” 在原野陡然变冷的神色里,叶臻嘴角拉开一丝讽刺的笑:“在这些时间里,你是在恨他,还是在想他呢?” 下一秒他就被原野狠狠推开了。 原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语气厌恶道:“不愧是叶十一的哥哥,和她一样的惹人生厌。” 叶臻掸掉肩膀上的一片落叶,道:“多谢夸奖。” 第198章 对她来说重要的事情 莫名其妙的几分钟沉默后,原野突然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像是在回答叶臻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恨他,还是在想他——或许更多的,我只是在思考,到底为什么吧。” 叶臻沉默两秒,才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死之前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两句话,以及,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原野面色很平静,“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一点,可是我没有办法去问叶十一。” “因为她不会告诉你?” “不,因为我不想再和她有任何交集。” 片刻后,叶臻转移话题。 “可以说说你哥哥是怎么去世的吗?” 原野嘴角勾了勾,侧头看了他一眼,有种无言的轻蔑:“你在这呆了几天?” “……两天?” “什么都没能知道?” “……我没有问而已。”叶臻冷冷道,“我只是让孩子们带我去叶空爱去的地方玩。” “所以呢?你去了哪些地方?” 叶臻一边觉得关你什么事,一边却又因为想要套取更多情报,而不得不回答他:“甜品店,书店,美术馆,还有这里……” 他还补充了一句:“这里的小孩儿都很可爱。” “像天使一样,是吧?”原野看他的眼神更轻蔑了。 那是一类人对另一类人的轻蔑,就好像他们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而在原野的世界里,他身边有更多的同类。 最让叶臻感到不适的是,站在这墓碑前,原野隐藏在暗影中的眼神里,分明表达着一个内容——即便他和叶空不对付,即便他说着不愿再和叶空有交集,说不定还恨着叶空,可叶空,也依旧是他的同类。 与这座孤儿院一起,与这座墓碑一起,甚至与这座山、这里的一草一木,以及每一个小孩一起,他们共同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即便彼此决裂,也依旧散发着同类的气息。 而他,只是一个冒昧又无知的闯入者。 这种不适让叶臻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变得更冷了。 原野也没有继续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只淡淡道:“小时候的叶十一,不说话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可只有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才知道她的真面目——就和这些小孩儿一样。” 他嘴角轻弯:“你看到的这些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精,他们不会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可没有人会把真正重要的情报透露给你。” “什么意思?” “甜品店、书店、美术馆,后山是吧?”原野道,“全都是叶十一被人知道了也无所谓的东西——但她真正呆得最多的地方,是棋室。” “……棋室?” 看了一眼叶臻茫然的神情,原野挑眉道:“看,你甚至连她会下棋都不知道。” “这就是叶十一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原野道,“当年她开始下棋的时候,整个花盒县的棋室,都被她杀了个遍,现在去找,那些老棋室里应该都还有她的照片和名字。” “……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她会下棋?” “因为她自己不想被人知道。”原野说,“从她十几岁离家出走一年后回来,她就再也不下棋了。” “……离家出走?” “这也不知道啊?”原野凉凉的笑了一声,“这应该是叶十一被人知道了也无所谓的事啊,看来这些孩子不光是不喜欢你,甚至可能还挺讨厌你的,不然他们应该会为了挣钱而更努力一点。” “……”完全没看出来的叶臻只能冰着脸继续保持沉默。 “我哥去世之前,孙院长在院内也设了个棋室,叶十一研究棋谱的时候,可以独自在里面呆整整一周,但她离家出走回来之后,就再也不去了,可那间房里还有她留下的棋谱和草稿——这地方也没有人带你去吧?就像这里根本就没有棋室一样?” “……” 原野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被一声呼喊打断了。 此时天边已经仅剩最后一丝云彩,山上的树木全部沉入灰暗的影子里。 朝山下望去,有高高的昏黄灯光亮起来,远而模糊的照亮下山的下路。 而在路的尽头,刚下去不久的小志正站在那里,朝他们疯狂挥手:“该吃饭了!院长让我来叫你们!还有原野哥哥,院长听说你回来了,让你赶紧下去见他!” 小孩的声线清亮开朗,即便在昏黑的傍晚也没有丝毫阴霾。 原野高声回了句“好”,脸上却没有半点波澜:“这个小志,是叶十一的小徒弟,跟她学过书法和唢呐,每次叶十一回孤儿院,他就恨不得像个尾巴一样的跟着她,整个院里叶十一留下过痕迹的地方几乎全被他翻出来了,所有孩子中,可以说他是最了解叶十一的人。” “可是除了带你去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以外,他是不是什么情报都没告诉过你?” “……”叶臻冷冷道,“他带我来看你哥的墓碑了。” “但他有说这墓碑是谁的吗?他有说这墓碑对叶空的意义吗?——他可是都知道的。”原野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何况,叶十一真正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这块墓碑,也不是这座山。” 原野转头,望向了上方。 在深林的尽头,全是暗影。 大风自上而下,带着幽凉的草木气息席卷而来,吹动两人的短发,将原野同样幽暗的眼睛暴露在模糊的光线里。 “在那座山的背后,有一座废弃的福利院——不知道叶大明星听说过没有,那可是一家上过新闻的福利院。” 原野的声音幽幽的响起来,好似荒地里不肯安息的魂灵,在吐出丝丝凉意。 “七年前,在离家出走的前夜,叶十一用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爆破材料,把它炸了——” 原野转头看向瞳孔震颤的叶臻,抬手做了个手势:“砰。” 他声音很轻,就像落雪无声:“你能想象吗?那明明只是个空无一人的建筑。” “为了炸掉它,她一个在院子里绕圈都嫌累的体力废物,趁大家的睡着的时候,独自拖着材料,摸黑翻越了这座山。” “那时候她才十四岁。” 原野笑了一声:“她就是个怪物。” “从认识她开始我就觉得,她未来的结局,要么因为得罪太多人而早死,要么就是因为太疯太偏执而被送进精神病院。” 后来原野又说了些什么,叶臻都记不清了。 可他记忆最深刻的,是那个夜晚所嗅到的风。 来自山林深处,来自夜色里参差不齐的阴影。 来自那座传说中藏在山背后的,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的福利院。 他总觉得,自己在这风里,闻到了草木枯朽,魂灵哀嚎的味道。 滚烫、发焦。 就仿佛那座福利院至今都还在无止境的灼烧着。 于是漫山遍野,都是人性的灰烬。 第199章 《心蚀》新版本登录 周六晚六点半,《心蚀》新版本正式登陆。 与新地图一起更新的,是卡池里的全新角色,以及动画组出的人物pv。 【角色性别:男 名字:不净 背景:原星球人眼中的恶魔之子,洪水之子,黑色敲钟人。因为每次当他敲响巨钟时,都会有洪水淹没整个星球,于是星球人民全都视他为不祥之人,将他送上法庭,审判后流放宇宙,直至被流浪全宇宙的玩家捡到,才让他从无尽的沉眠中苏醒过来。 可事实上,他敲响巨钟并非为了带来不祥,相反,他是为了给人们做出预警。 他因心性纯净而能通神灵,每次做出预警都会付出损耗自身的代价,但为了人们的平安,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敲响了巨钟。 每次当钟声响起,人们都会立刻建筑堤坝,囤积粮食来预防洪水。 可人们只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而带来洪水的敲钟人是恶魔之子,人们的损失都应该算在他头上。】 这样一个美强惨的角色,早在放出人设情报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大批玩家的怜爱,也因此,大家在人设图上也报以了极大的期待。 先前以为是鱼生负责绘画时,她的微博就成了大批玩家的打卡地,很多人有事没事就去警告一番。 【鱼大,不净的图在画了吧?一定要好好画哦,画得好看我把你吹爆,画得不行浪费了设定的话,呵呵……】 类似的话数不胜数。 直到星飞公布“不净”的角色图由不死妖来画之后,这些警告和似是而非的威胁,就转移到了不死妖工作室的微博评论和私信里,曲雾平均一天能接到上千条不净相关的威胁私信。 而如今,在玩家们忐忑又激动的等待中,周六六点半,终于到了。 玩家们疯狂更新游戏的同时,星飞游戏《心蚀》组的办公室里,几十个工作人员全都挤在一间房,一个个目光灼灼的盯着各自的电脑屏幕。 那上面都是对游戏相关各个方面的监测——有的页面显示着卡池流水数目,有的页面实时更新着微博上《心蚀》热度,有的页面是“不净”这个角色的热度…… 当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半。 好多人提前设置好的闹钟也在同一时间响起来,随后又被他们秒速关掉。 整个办公室都陷入死一般的安静——空气里就像被人泼了一罐又一罐浆糊,紧张黏糊到让人窒息。 随着秒针一格一格静静地走,所有数据都还维持着原本正常的样子。 半分钟过去了,卡池流水开始大幅增长,但依旧只和以往更新旧人物时平齐——这样的成绩不止是没达预期,甚至可以说是暴死的程度。 一分钟过去了。 一分半过去了…… 在这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的紧张状态下,这持续性的安静简直就是极致的折磨。 “完了!”有人抓着头发发出了第一声惨叫,“我就说不能交给外人来做!黄姿容!你看看!” 黄姿容趴在自己的电脑前,双眼紧紧盯着电脑屏幕的样子,看起来已经紧张得要吐了。 “我就说吧!还不如让鱼生留下来!”先前跟她吵架的那个男高管更是直拍桌子。 一时间办公室里哀嚎连连。 直到有个小美术发出一声惊讶的提醒:“等一下,好像是网卡了?我这边的播放量一直在抽风……” “什么什么?”好几个美术都立刻像小鸡崽一样地围过去。 “真的,怎么微博后台一直在抽风?等等……好像正常了?” “不是……怎么变成千万了?还在抽吧这是?” “等一下,这边卡池流水的数据好像也在卡,怎么一秒钟多了五百万?这还只是单渠道!” “……就是网卡了!这边流水增长图出来了!完全就是……” “完全就是爆炸!” 另一台电脑前,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微博词条爆了!不是我们买的那个词条!只是‘不净’两个字,是玩家自己搜上去的!现在排在榜一,阅读量已经七千万,讨论量有一百万了!这才几分钟!” “不死妖也上热搜了!” “发在各个论坛的视频也都上了热门!热度飙升中!” “在外网空降世界趋势前五!” “还有m国和r国趋势,都是第一!” “少了,现在已经空降十三个国家的趋势。” “微博播放量破两千万,转发十万了,全是玩家和路人转的。” “不死妖画的那三张图数据也爆了,破了我们官方微博的最高记录。” “……现在最重要的是,卡池也爆了。” 那个负责看流水的员工转头看向众人,一脸麻木的道:“已经破了我们一小时内最高流水记录了——这才过去几分钟。” 黄姿容面目扭曲地盯着屏幕,半晌才狠狠攥起拳头在桌上狠狠捶了几下,随后发出嚣张狂妄至极的大笑来。 “怎么?刚才叫我名字的人是谁?出来说说,叫你们姑奶奶我干嘛?” “谁说的不该让外人来画?” “谁说的让鱼生留下来?” “是谁!在看不起不死妖?!!!” 黄姿容张狂的大笑充斥了整个办公室。 可比起这间办公室,外面的玩家才更加疯狂。 第200章 你是我爷爷! 《心蚀》更新日。 除了星飞公司,最紧张的恐怕要属早就为“不净”的背景故事而神魂颠倒的粉丝。 可因为人设图一直没出来,这部分人也一直都保持着忐忑之心在等待着。 小熊就是其中一员。 她是个已经工作的女白领,平时在外的形象一直都是高冷、专业的,每天都戴着眼镜,一手拿着手机讲电话,一手端着一杯美式,穿梭于高大明亮的写字楼之中,再时不时对同事和下属点点头,一派女强人的形象。 可没人知道,她的另一部手机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游戏,《心蚀》就是其中她最常打开的一款。 而不净,是角色背景故事刚被透露出来时,就被她狠狠爱上的角色。 多标准的美强惨啊,被放逐在宇宙之中,于群星中沉眠,直到被玩家捡到,才被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简直就是她的天菜! 于是,从不净相关的情报刚出来开始,她就没有一天不在忐忑的等待着人设图的诞生。 起初以为肯定是鱼生负责,她于是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鱼生的微博,看看她今天有没有透露不净相关的草稿或者消息,如果没有,那就去私信里进行一番如此这般——【黄油小熊:你要是把我心里的不净画出来了,你从此就是我爹,你要是把不净画丑了,我就把你钉在耻辱柱上】——友好的请求。 这样的日常一直持续到星飞官方宣布由“不死妖”负责不净人设图为止。 小熊的第一反应也是辱骂,刚好当然又碰上鱼生被抢工作的风波,她便以为这个不死妖是个靠后台抢资源的废物,更是在不死妖的广场上大骂特骂了一番,直到被不死妖的粉丝连喷了上百条,才连连退败,无比狼狈的删掉了微博。 可这样一出规模浩大的骂战,却反而让小熊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要知道,由于星飞玩家人数实在太多,其中部分玩家尤其是男性玩家还尤其爱上头嘴臭,ta们可一直都是网上别人轻易不敢招惹的存在。 就连流量明星的粉丝遇上ta们,有时都得自动认怂。 那么,这个“不死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的粉丝居然能和星飞玩家骂个有来有回呢? 出于这样的好奇心,她当天就下单了不死妖的所有作品,同时也把正在更新的《群星》看完了。 然后,她就熬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顶着两坨巨大且肿的黑眼圈去上班,一边狂灌咖啡一边还要在下属们迷惑的目光中强装无事。 而这个时候的她,已经站在了不死妖粉丝的边缘。 接着,她就很快将友好请求的对象,换成了不死妖工作室。 【黄油小熊:希望不死妖老师可以好好画不净,要是画出了我心中的不净,不死妖老师以后就是我爷爷,但要是画丑了,不死妖老师就将损失一个能为你的作品冲销量的宝贵粉丝。】 ——这次是真友好请求。 在私信里看到这条的曲雾,只露出了一脸“这人在说啥?”的表情,就将她的私信清掉了。 小熊本人当然对此毫不知情。 她依旧心怀忐忑的等待着。 是的,即便她已经成了不死妖的作品粉,可这不代表她能放心让不死妖来画不净。 看过不死妖的所有作品之后,小熊完全折服于其中,但,她同时也发现了一个问题——不死妖的风格是很锋利的。 如果说小时候的画已经不能被拿来参考,只看《群星》中她的表现也能看出来,不死妖是个个人风格极重的画家。 她擅长用简单的线条描绘复杂而粗糙的图景。 这个粗糙不是贬义词,而是指她的笔触相当强硬,无论是画人还是画物体和风景,都有种力透纸背的力度,仿佛画中的一切都要劈头盖脸的入侵现实,真正出现在你的眼球里。 也正因为如此,《群星》的读者才会那么疯狂——因为代入感太强了。 极致的风格与极致的犀利,带来的就是极致的阅读体验。 可《心蚀》和《群星》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背景都是宇宙,都是星际,都是发挥想象力构建一个虚幻而精彩的世界。 但《心蚀》走的是精致风,人物也都是美型的,和不死妖的个人风格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于是,小熊以及和小熊类似的千千万万的玩家们,都这样保持着紧张的心情,一直等到了这一天的傍晚。 · 准时按下更新键后,心脏狂跳的等待了三分多钟。 小熊狠狠点开了卡池页面。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一身黑色的少年。 他长发凌乱,脸色苍白,右耳上戴着一只蓝色小钟形状的耳坠。 身体修长,被黑色腰封杀出紧窄的腰线,足下蹬着双一边高一边矮的旧破旧靴子。 ——可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最重要的是那张脸。 最重要的也不是那张脸有多精致,五官画得有多出色——最重要的是他的神情。 迄今为止,《心蚀》的几乎所有角色,都是以开心的表情出现在卡池里的。 但他没有。 他没有笑,乱发长眉下,一双眼甚至半阖着,叫人只能看见一半靠近下眼睑的黑色瞳孔。 加上拉直的唇角,这分明是一个相当轻蔑的眼神,却又不知为何透出一股难言的纯真——就仿佛他不是故意要做出这个表情的,他只是天生长这样。 四肢放松垂在身侧,缠着绷带的修长手指微微卷住了衣服上破烂的飘带,看起来懒洋洋的,没有一丝生气,叫人完全可以想象他上一秒沉眠于宇宙中时平静如死的模样。 —— 小熊在看到屏幕的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将不净看了快一分钟,她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卧槽!” 一边激动得心脏狂跳,她还一边忍不住将不净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如何形容,但总有种屏幕里的人下一秒就要对他开口说话了的感觉,于是不得不被吸走所有注意力。 “卧槽……”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颤抖着手按下了抽卡键。 一键十连。 啥都没有。 小熊:…… 五分钟后,小熊终于得到了拥有所有专属装扮以及武器的不净。 接着她回头一看,已经氪金以上了。 小熊:…… 不知不觉被夺走了钱! 不缺钱的事业女一边在心里咒骂星飞,一边飞快地操作起不净去畅玩游戏世界了。 在整整一个多小时后,她才终于依依不舍的退出游戏,上了微博发表自己对新角色的看法。 【黄油小熊:@不死妖工作室 卧槽!你是我爷爷!下一期《群星》我买爆!】 —— 而此时此刻,不死妖的词条里,全都是和黄油小熊一样的人。 第201章 你回家能交差吗?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总之,如果之前鱼生画的角色都给我一种“好漂亮”“好帅”的感觉,那么不净给我的感觉就是“好有灵魂”“活过来了”“我要玩爆”! -看着卡池页面不净的脸,不知不觉已经充了八千[再见.jpg] -不净的人设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恶魔之子预言之子都不太对,他其实是魅魔吧?不然我这个从不氪金的坚定白嫖玩家莫名其妙就冲了好几个328[裂开了.jpg] -这就是世界级童话画家的魔力吗?早就习惯了每天只做任务就下线的我,今天抽到不净之后,莫名其妙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个小时了[崩溃.jpg] -已经开始期待本期卡池流水表现了,我的好友圈全都大冲特冲了,甚至原本准备冲下个卡池的好友都已经冲了快五千了,当然,我也是[微笑.jpg] -不净粉已经疯了,朋友圈里刷屏尖叫,感觉《心蚀》圈会变得更加混乱,心好累 -已经可以预见不净粉大杀四方踩别的角色的样子了,我不要啊[裂开.jpg] -不死把不净画得好好看啊,搞得我都想玩这个游戏了,但我是个手残,不知道能不能玩得转 …… 晚上八点。 星飞游戏官方发了新动态。 “不净”的卡池流水一小时内达到两千三百万,创下《心蚀》卡池流水新纪录。 次日晚上八点,星飞又发了新动态。 结合国内外不同渠道服以及两大不同客户端,“不净”的卡池流水,一天内突破两亿八千万,创下了《心蚀》以及整个星飞内部的卡池流水新纪录。 而这,才只是第一天。 接下来,“不净”还会在卡池里待上半个月。 无需质疑,这个角色大爆了。 不死妖在一天内上了三十几个热搜,全都是玩家们自发搜上去的,同时《群星》的销量也爆了,其中也有《心蚀》玩家的支持。 经此一遭,“不死妖工作室”算是正式被镀了金身,曲雾由此开始接到的来自各个游戏公司的合作请求,更加多得数不胜数,甚至国外都有游戏公司给她发邮件了。 但这一切,当然不会对叶空造成任何影响。 无论网上的星飞玩家如何将不死妖捧上神坛,这一切又和玉山大忙着做课后作业的苦逼大学生叶空,有什么关系呢? · “今天也要去找下水道盖?” 背着包迎面撞上李因的时候,叶空脚步一顿,用绷带缠手指的动作也缓了缓。 “对啊。”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把最后一截绷带缠好了。 最近画得太狠了,她指关节有些痛,不得不缠上绷带戴上护腕。 “怎么?又要和我一起去?”叶空似笑非笑地瞥了李因一眼,也不准备等待他的沉默结束,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想去就去,有人自愿给我当司机,没什么不好。” 少女跨出了咖啡店。 李因还在原地站了几秒。 他看到坐在吧台前的曲雾对他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一个“我正在盯着你”的阴狠手势,口罩上方的眼睛却在笑。 李因沉默地转身跟了上去。 · 车子行驶在玉山大附近的街道上,叶空全程盯着窗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下水道井盖。 可惜,和她同在美术系的同学们,远比她出来得勤快,目之所及的所有井盖都已经被覆盖了或精美或可爱的图案,完全没有给她捡漏的机会。 少女很烦躁的“啧”了一声,终于把头缩了回来,懒洋洋的躺在副驾上,举起手机刷了刷校内论坛。 首页有个美术系的热帖。 主楼只有一张照片——是黑黢黢的夜晚,玉山大外的街道上,有一个穿着白色睡衣形如女鬼的人,正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卧槽有鬼! -……那不是鬼,那是我室友。 -一看就是美术系的,搁那趁夜抢井盖画画呢。 -这条街走到尽头,转个角,还能看到好多个。 -太狠了,难怪我一觉醒来想出来画井盖,结果发现方圆百里全都没了,你们就这么讨厌出校区吗? …… 叶空:…… 她给那条“太狠了”点了个赞。 就这样,叶空在副驾上玩手机,李因当真像个司机一般,一言不发地认真开着车。 这样的沉默一直保持了许久,直到叶空放下手机,她才终于像是想起来李因的存在一样,转头看了他一眼:“从那场高尔夫球会之后,你好像就经常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了。” 少女勾了勾嘴角:“怎么?真的打算来当我的舔狗了?” “……就不能是正常的感激吗?”李因语气不起波澜,下颌线却绷得很紧,“你在那天的晚宴上帮了我妈妈,所以我想感谢你——这有什么不对?” “感谢我,就是来给我当舔狗?”叶空哈了一声,靠着椅背望着天,“那你的感谢方式还真够无趣的……该不会当初你决定要对杜若微好,也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让你感激的事吧?” “……” “你怎么不说话?”叶空惊讶回看,“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 “够了。”李因冷冷道,“取笑我很好玩吗?” “一般吧,毕竟你又不肯说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叶空淡淡道:“就这样一直保持沉默的跟我相处,什么情报都套不到的话,你回家能交差吗?” “……” 李因瞳孔骤缩,一脚踩住了刹车。 刺耳的摩擦声里,轿车猛地停在了路边。 第202章 怎么解决?杀了我吗? 车流来往不多的路边,叶空在车厢里漫不经心的转头,对上了李因因吃惊而收缩的眼瞳。 “这么惊讶?”她问。 “你知道什么?” “应该比你知道的多。” 她收回视线,抬手朝前指了一下:“继续往前开,我记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商圈,那里应该有不少下水道井盖,我得赶紧做完作业好回去睡觉了。” 李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发动了轿车。 这一次不再全程沉默,他开始试图建立谈话:“你以为我是来套取什么情报的?” “……”叶空无言半晌,说,“李少爷,让你来的人没有告诉过你,套取情报的要诀之一——就是对话要绝对自然吗?” “……没有。” “那那个人要么是要害你,要么就就是把我当傻逼,根据你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哪一种?” “他不会害我。” “那就是后一种。”叶空说,“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刚出狱不久,对我的了解想必还不够深,但凡稍微跟我多接触几次他应该就会发现,我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你在我这儿不但套取不到情报,还只会被反套情报。” “……不要以为你帮过我一次我就能容忍你随便损我。” 李因冷冷的说。 叶空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无所谓的笑。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后,李因才发现刚才那段对话的问题——他没有否认那个人刚出狱。 那么让他来接近叶空的人到底是谁,简直已经明牌了。 李因:…… 青年嘴角轻微地抽动一下,侧眼看了叶空一眼。 又几分钟后,他终于彻底放弃了,身体舒展地后靠,握着方向盘问:“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些照片的?” “人在做,不就当然会留下证据吗?”叶空望着窗外风景,音色冰凉如水,“还是你们以为因为事发地点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就无论如何都不会传出证据来?” “……” “你至今还没有把我有他照片的事告诉他,为什么?”叶空转过头来,眼神如针尖般利而亮,“因为感激我?还是因为……你本身也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甚至有可能,你对他也挺警惕的?” “我没有。”李因没有看她。 “……可你,在咽唾沫诶。”叶空盯着那颗上下滚动的喉结,又将视线上移,落在他紧绷如刀削的侧脸上,嘴角轻轻一勾,又倒回到座位上,“不奇怪,你虽然是个傻逼舔狗,但倒也不至于会沾犯罪的事。” “我应该说谢谢夸奖吗?” “你想说我不反对。” “……他对我和我妈,都很好,是一个合格的哥哥,还有舅舅。”李因说,“你之前威胁我的话是对的,如果不是他在我爸那里大有用处,只怕我和我妈早就和小三和私生子同处一个屋檐下了。” 他语气淡淡的,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就连现在让人所见到的这点少得可怜的自尊,也都是我舅舅用不可取代的能力换来的——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李因依旧没有去看叶空,他两手握紧方向盘,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些照片,但我建议你趁着现在还在暗中,先放弃和他做对之类的想法——如果你有这种想法的话。” 叶空支着头,转脸看他:“哦?你现在是站队到我这边了?” “……”李因凉凉看了他一眼,甚至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就当是你帮我……” “帮你妈妈的回报?” “……对。”被截断了话的李因显然很是无语,“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告诉他们,我没有办法加入你所在的圈子,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再总是见面了,他也不会在关注你。” “这么怕他?” “……李氏企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全都是由他亲手干的。”李因说,“我不知道你家是怎样,但李家可以说是整个玉洲最藏污纳垢的家族之一,我爸爸的书房里,每隔一个月就要换一次地毯,因为有很多人在那地方被他用烟灰缸乱砸乱打,或者是自己下跪把脑门磕到淌血,磕到人都晕过去……” “这种时候,我舅舅就站在旁边不发一语。” 李因淡淡道:“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事,你知道一个企业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问题爆发,他们往往想的不会是怎么去解决问题,而是怎么去完美解决掉发现问题的人。” 叶空好像听得真认真:“怪可怕的。” “……我在跟你说真的。” “我知道啊。” “所以,如果知道你手上握着他这么大的把柄,他肯定会想办法解决你的?” “怎么解决?” “……” “杀了我吗?” “……” “他敢吗?” “……哪怕不用暴力手段,也会有别的办法毁掉你。”李因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最重要的是你会防不胜防,尤其你还是个女生。” “嗯?” “我舅舅以前帮我妈解决过一个登门闹事的小三。”李因转回头去,语气冷淡,“那女的是个明星,经过他一番舆论操纵后,事业毁了名声毁了不算,家里父母亲戚全都跟着遭殃,老家房子的门上都被人泼了墨水。” “你在同情这个小三吗?”叶空问。 “不,如果就到此为止,我会觉得是她应得的。”李因慢慢道,“可直到她宣布永久退圈,事情也依旧没有结束,在我舅舅的操控下,这个女人的每日行动依旧每天都被曝光在公众面前,去便利店买泡面,照片传到网上,人们说她是去买套好勾引下一个男人,夏天穿一次裙子,人们说她是上街钓鱼,头发留长了遮住了脸,他们说她下次就要装抑郁了……” “这样高强度的网暴持续了一整年后,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养的一只狗,一只被她从小养大的,经常在微博上晒过的狗——被人剃了毛,用红墨水在狗身上写了一句话。” “大家好,我的主人是小三。” “找回狗的当天,她就跳楼了。” 第203章 被我盯上,应该也挺可怕的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 李因才淡淡道:“这件事后来在网上闹得很大,搞得国家也开始插手网上舆论,肃清了很多专门挑事攻击人的账号,而网民自己也打成一团,一部分人在忏悔,一部分人觉得自己没错,是这女的精神太脆弱了,还有一部分人觉得这两种人都是傻逼,遇上这种事就应该不要参与。” “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背后一直都有一只手在操控。” “战线拉长至一年,狗仔找了一堆,甚至连那些狗仔下面最开始进行恶意留评的,也有不少是他买的水军,而在做这一切事情的时候,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于是直到今天,大家都还以为那只是一起自然发生的网暴事件。” “所以,”李因说,“我劝你离他远点,一旦被这种人盯上,你会很痛苦的……” 说着他转头去看叶空,却看到一张正在笑的侧脸。 少女靠着椅背,望着前方,脸上的笑很浅,可眼神却亮晶晶的,好似阳光下的冰晶,又刺眼,又冷冽。 李因被她这近似兴奋的表情搞懵了:“你……” “精神操控,弱点利用。”叶空突然张口,就像自言自语一样,“而且还相当有耐心,擅长用细节堆积,再用死穴摧毁。” “……你在说什么?” “你说,”叶空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抬起手肘架在窗上,半握的拳头撑着脸:“一旦被他这种人盯上,会很痛苦……” 出着神却又在琢磨的语气,让李因更加不明就里。 “但我却很好奇,”叶空发出一声神游中的笑声,“如果用同样的手段处理他,他会不会也很痛苦呢?” “……”李因就像看着一个正在发癔症的疯子一样,又因为开着车不得不收回视线,“你在想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叶空说,“被我盯上应该也挺痛苦的。” 回过神来,叶空转头看向李因:“只要李少爷,不要去告密的话——当然,如果你告密,我会有别的处理方法,但那样就不好玩了。” 她还想说什么,轿车却已经在商圈停车场停下了。 原本还慢悠悠的叶空,余光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玉山大美术系t恤的学生正在远处走来走去,她立刻发出一声咒骂,然后飞快地背着包下了车。 刚好没跑多远就和对方正面相撞。 那也是个女生,高挑又漂亮,但和叶空对上视线的瞬间,那女生立刻也发出了一声惨叫:“我都跑这么远了怎么还有人抢!” 叶空:“……” 内心正在吐槽着“我也想知道”的叶小姐,下一秒就看到了那女生狰狞着面孔开始飞奔的背影。 “……” 怎么还抢跑? 她也奔跑起来。 在她身后,被莫名落下的李因,一脸迷惑的看着她们的背影,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跟着跑了起来? · 跑了一截路后,叶空就发现,这里也已经有人占领了部分井盖了。 而在逛街的人群之中,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件玉山大美术系的涂鸦t恤。 叶空跑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追不上别人的速度。 好不容易到商场的某个偏僻角落,远远的终于看见了一个还干干净净的井盖,而在建筑的另一端,那个才刚见过面的女生也刚好跑出来。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 女生惨叫着向井盖狂奔而去,叶空则发出了一声严肃的厉喝:“李因!” 刚好追到她身后的李因脚步一顿,就看到少女猛地指向前方:“快给我抢!” 李因:…… 内心充满了咒骂但李少爷还是甩着一双大长腿狂奔了起来。 而对面的小姐姐,虽然比例好腿又长,但和一米八几的男人还是有本质差距的。 李因后发而先至的踩住了那个井盖——在女生凄惨的嚎叫中。 李因:…… 从未干过这种事的李因面对女生谴责的眼神,面不改色地偏过了头,却半步都不肯挪开。 远处,叶空迈着缓慢高贵的步伐,慢悠悠地走到了井盖面前,然后对着女生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早知道我带上我男朋友来了!” 女生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最后对叶空道,“祝你考试拉肚子!” “……”叶空默默看她一眼,“反弹。” 她把背包取下来,让李因让开,开始准备“做作业”。 女生也不肯走了,她把画纸垫在屁股底下,干脆坐在旁边看叶空画,一脸“我倒要看你能画个什么东西出来”、“等我狠狠嘲笑你吧”的眼神。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 女生的表情逐渐从故作高傲和轻蔑,变成了眯着眼的狐疑,接着又逐渐变得认真,再到慎重…… 到最后,叶空结束作画,活动着手指站起来,女生已经完全目瞪口呆了。 她的画不是花鸟虫鱼,也不是可爱的卡通形象。 她画的是一间地下室——通往异空间,或者说是宇宙的地下室。 从地面上看起来,仿佛踩入这里,就会坠入一个到处都是星球和怪兽的蓝色无底洞。 他们做这个作业的目的除了练习之外,还算一种公益——用美丽或可爱的图画,让路过的人们能下意识避开井盖,从而也规避可能存在的危险。 女生发誓,她没见过比这更危险的下水道井盖。 因为太过像真的,甚至连坠入感都用光影描绘出来了。 无论是因为太过美丽而不忍去踩,还是因为下意识感到害怕所以不敢去踩——功能性拉满了。 女生盯着画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盯着叶空看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对她说了一声:“牛逼。” 叶空耸了耸肩。 “我可以拍张照吗?” 叶空看她一眼,弯腰在井盖右下角写了自己的学号,并自己先拍了一张,然后才点了点头。 女生拍完照就走了。 叶空也正要收拾东西离开,突然听见李因的手机响了。 “喂?” “……我没在学校。” “……在附近的商场。” “……” 沉默中,叶空瞥了他一眼,李因却将视线调开,并不与她对视。 叶空垂眼思索片刻,突然音量不小的喊了一声李因的名字。 李因讲电话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他难以形容的看了叶空一眼,才对那边道:“我……和叶三待在一起。” “……我自己开了车,你不用来接。” 听到这句话,叶空嘴角突然一翘。 她飞快地抢走了李因的手机,然后冲那边道:“是司机吗?来接来接,因为我们打算吃了饭再走,顺便可能还要喝点酒。” “……叶三小姐?”一个温和客气的男声响起来,“好的,我很快就过来。” 电话挂断,叶空在李因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冲他晃了晃手机。 天边夕阳耀眼,照在少女冰冷漆黑的眼瞳里,如野兽捕猎前绽出的凶光。 第204章 玉洲大舞台! “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商场的一家露天餐厅里,李因坐在叶空对面,表情有些难看,“你真的一点都不怕吗?你才二十一岁,难道真的想和在商场混了这么多年,还坐过牢的阴险男人斗?” “斗?”叶空吸了口柠檬水,被酸得皱起脸,“这可不是斗,我只是要单方面玩弄他而已。” 李因:…… 李因的眉头都舒展了,他不再显得焦灼和不解,而是整个透出一股心如死灰的麻木。 “有叶海川和叶亭初给你当后盾,再加上还有个温璨——想必就算你搞出再大的烂摊子,他们也都能保护好你吧。” 李因这样说着,也心平气和地点了菜。 城市的夕阳在写字楼上反射出流金般的虹光。 巨大的伞下,两人沉默的等到了上菜,然后开始沉默的相对着吃饭。 吃到最后,叶空才勉强叫了两杯酒上来。 她只略略沾了沾唇,却叫李因喝完了那杯酒。 两人很快就等来了李因的舅舅。 张先生依旧是那张看起来略微显方的脸,看起来像是刚从工作场合出来,穿着马甲和衬衫,臂弯里挂着黑色西装外套。 “这么早就吃完了?” 他看到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的两人,微微一愣。 李因“嗯”了一声,视线与他一触即分,又转头看向了广场。 他们所在的餐厅正面对着一处向下凹陷的露天舞池,属于一家开在旁边的酒吧。 这会儿正好有炫目灯光亮起,随着音乐在地面上打出交错的彩色光影,与天边越来越暗的晚霞交相辉映,如一幕电影画面的结尾。 隔壁桌有一对男女牵着手下了舞池,在晚风里轻摇慢舞,看着很有情调。 这边的李因舅舅也朝那边看了一眼,笑着说了一句:“怎么?你们也想去跳舞?” “……”李因莫名的看了他一眼。 叶空则溢出一声笑:“张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有未婚夫?” 李因舅舅愣了一下,露出抱歉的神色:“抱歉,我只是以为朋友之间也可以随便跳跳舞,没想这么多。” “没关系啦。”叶空大剌剌的说,“跳也不是不行,毕竟温璨也知道我和李因关系不错,可惜我跳舞太烂了,不想在外面丢脸。” “……”男人神情莫测的看了两人一眼,嘴角微微一弯,对李因道,“你总算不再交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桌上的酒杯:“都喝了酒吗?” “嗯,张先生也要喝一杯吗?”叶空闲闲的发起邀请,但她的神情明显毫不在意,眼神还盯着广场上那对跳舞的情侣。 没想到李因舅舅却欣然应下:“我不但要喝酒,还需要吃点东西,跑了一下午的会场,饿死我了。” 他说着,当真点了饭菜,又给自己点了一瓶酒。 叶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来开车的吗?” 对长辈这么说话多少显得有些不礼貌,但李因舅舅却毫不介意:“我带了司机,这会儿也在找地方吃饭呢。” “好吧。” 三人便又喝起酒来。 李因舅舅随口问她:“叶三小姐喜欢喝酒吗?” “还行,味道是喜欢的,可惜我酒量太差,身体不允许我喝太多。”叶空表情有些不爽,“而且据说我一喝醉就乱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可不想在外面丢脸。” 李因舅舅长笑一声:“那你就少喝一点,李因,我们多喝点儿,回国之后,我还没跟你好好说说话呢。” 说着,他还举杯和李因碰了一下。 两人就这样就着酒聊了起来。 聊李因在学校的日常,聊李因这些年在家里过得如何,交过什么朋友,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去过些什么地方,以及他参与过哪些有意思的社交场合和集团里的事…… 李因舅舅显然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 与他平日总是站在李雪来背后,像个打手般沉默寡言的形象完全相反。 好似是酒的作用,他脸色渐红,笑容也多了,说话音量也大了不少。 而他们聊天的内容也越来越有趣。 起初李因还兴致寥寥的应和着,到后面,竟也渐渐忘了原本的心情,当真和他舅舅谈起心来。 这样好的氛围,这样微凉的晚风,叶空坐在一旁,不知不觉也喝完了一整杯酒,然后又叫了第二杯。 第二杯喝到一半的时候,她也终于忍不住加入了谈话。 “……你说李因干嘛?李因有什么错?明明都是那些私生子私生女的错!”叶空皱着眉加入他们的话题。 被打断说话的李因舅舅微微一愣,迟疑的道:“……叶三小姐说的是,我倒也没说那些人没错,只是希望李因自己能更成熟一点。” “那你怎么不叫那些人成熟一点?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身份,就不能好好待在阴沟里不要出来惹人吗?”叶空语气很冲,白皙的脸也泛起一点薄红。 李因舅舅更加愣住了:“……但,毕竟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就像叶三小姐你,不也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吗?你们迟早会有需要对方帮助的时候的……” “谁需要他们帮助了?我才不需要!”叶空反应更大了,还用力拍了下桌子,“而且,叶亭初也就算了,叶臻……叶臻我不喜欢,但也算两不相干吧,那个叶宝珠,叶宝珠……” 说到这里,她好似本能性的感觉到接下来的话不能说,于是便皱起了眉,只重重“啧”了一声。 李因舅舅却立刻了然道:“是我说错了,叶宝珠不是你姐姐,是你妹妹,我刚回国不久,不太能搞清楚你家孩子的排序……” “不是姐姐也不是妹妹!”叶空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叶宝珠她算个屁?她才不是我姐妹!我和她根本就没有……” 说到这里,她猛地捂住了嘴,视线还飞快地扫了眼李因。 李因莫名其妙与她对视,满心都是“看我是什么意思?”但出于某种警觉性,他按兵不动,神情高深莫测的什么都没说。 倒是叶空自己飞快地站了起来:“好了好了,酒也喝完了,你也吃晚饭了,走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李因舅舅便顺从地站起来,安抚的说了声好,接着还主动去结了账,这才领着两个小辈去了停车场。 第205章 背后之眼 在李因舅舅和李因的车之间,叶空选择了李因开来的那一辆。 因为更大牌更昂贵,更符合她的身份。 听到她这么说的李因舅舅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态度宽和的让两人上了车。 车上沉默了一会儿,叶空又开始憋不住说话了。 “李因,你还和杜若微联系吗?” 李因:…… 同样坐在后车厢的李因忍不住转头去看她,眼神里都是“你他妈问的什么狗屁问题?” 叶空却没有回头,只装死地看着窗外。 李因:…… 他便也转回头,语气很冲的道:“关你屁事。” 叶空头也不回地踩了他一脚。 李因反应很大地膝跳了一下,酒后反应让他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变高:“你踩我干什么?” “你欠踩。”叶空一声冷笑,却明显带着点醉意。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前座副驾上的李因舅舅赶紧劝架:“叶三小姐放心,杜小姐已经出国了,李因也早就被家里勒令不许再联系她。” “这还差不多。”叶空笑起来,语气相当傲慢,“想跟我做朋友呢,就不要跟我的敌人搞什么亲密往来,我会不爽的。” 李因舅舅大笑了一声:“叶三小姐真是真性情,难怪上次会那样帮李因和他妈妈。” 叶空哼笑一声。 李因舅舅又缓缓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叶三小姐在玉洲的名声会这样响亮了,虽然很多人好似都在背后说你疯说你狂,但其实他们同时也在怕你,惧你,又很向往你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格。” 他说着还轻笑一声:“可惜,这些在锦玉堆里长大的少爷小姐们,永远都学不来你这样自由无畏的性子。” 叶空笑了一声,虽然努力压抑了,却依旧不难听出她的满意和自得。 “李因,”她似笑非笑的说,“你舅舅可真会说话。” 李因:…… 李因舅舅也不在意她的语气,只笑着道:“我只是根据所见所闻说实话而已。” 李因早就知道自己舅舅拍马屁的功夫相当了得,便忍不住转头去看叶空,想瞧瞧她是不是已经因为醉意而被拍得昏昏欲睡了。 可他转头却依旧只能看见叶空小半个侧脸。 她还在盯着窗外,一直没有回过头,看姿态的确已经昏昏欲睡。 但就在李因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却突然扫过了窗户上的倒影——如一线雪亮刀光陡然刺入他的大脑,刹那间的毛骨悚然甚至让他下意识打了个极轻微的寒颤。 再定睛看去时,只能瞧见窗玻璃上少女漫不经心挪开的视线。 ——没有丝毫醉意。 即便是在她发出得意笑声的时候,那双眼睛也依旧如浸在冰水里般寒凉幽邃。 李因:…… 轿车抵达叶家别墅门外,叶空下车的时候拒绝了搀扶,跟李因随便挥挥手就打算走了。 可刚走了一步她又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突然扑到前座副驾上。 “等一下!” 她说:“麻烦把黑匣子里的记忆卡取出来给我!” 李因舅舅脸上的客套微笑微微一顿,不动声色道:“叶三小姐这是?” “之前和李因说了一些不能泄露出去的消息。”叶空根本没搭理李因舅舅,视线越过他看向后座的李因,“这是你的车,你可以做主吧?” 李因沉默中,他舅舅开口道:“取下来吧。” 司机便将记忆卡取了下来,李因舅舅亲手将记忆卡交给了叶空:“我们做长辈的,当然要维护晚辈和朋友的秘密。” 叶空拿过记忆卡,什么都没说,只最后看了李因一眼,便转身有些晃悠地走进了别墅。 · 铁门关上,晚风吹过花海,草叶与花朵一起倒倒伏伏,送来一阵阵香气弥漫的柔波。 叶空在这风里站定,转头看向门外,仿佛能越过围墙看到外面正在离去的轿车,以及轿车上的人。 她眼神幽暗冰凉,嘴角却勾着点笑模样:“李因,你最好是放聪明点儿。” 说完,她没有丝毫醉意的,脚步散漫地抛着那张记忆卡,走到花丛里坐下了,就地躺倒休息,然后再准点接起温璨打来的视频电话。 · 轿车行驶在回李家的路上。 李因舅舅为工作接了好一会儿电话,挂断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随意般问道:“你们在车上还单独聊了些什么?” 他问。 李因沉默。 两分钟后,李因舅舅笑了笑:“知道你对朋友仗义,但我自己也能猜到——是说叶家的事吧?” 李因:??? 青年微微一愣,抬眼看了他一眼。 李因舅舅对上他的视线,微微笑着道:“看她今天那样子,应该是和叶宝珠之间有很大的矛盾,还有那句没说完的话——她,和叶宝珠,难道不是亲姐妹?” 李因瞳孔震动了一下,落到李因舅舅眼里,却是被猜中了的表现。 他通过后视镜直视着李因的眼睛,缓慢而很有压迫感的继续道:“除了这个呢?还有别的吗?她和叶宝珠不是亲姐妹的话,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叶宝珠能在玉洲锦衣玉食生活二十年,她却直到今年才被接回来?” “……”李因蓦地转过了头,避开了和他的对视。 李因舅舅倒也不在意,缓缓收回视线,语气沉稳道:“没关系,你不说,我自己也会往这个方向去查的。” 李因:…… 直到此刻,结合他舅舅的反应,他才细细想起叶空今晚的所有表现。 从点了那杯酒开始,到餐桌上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的语气,甚至每一个表情——都好似在不动声色,一步一步地推向这个结果。 甚至连下车后回头取记忆卡的行为——明明记忆卡里存着的是她大放厥词说“我盯上了你舅舅”的发言,却硬是被她演成了和叶家有关的秘密。 可她到底想干什么?让他舅舅去查叶宝珠能达到什么目的? 正在胡思乱想着,他就听到了他舅舅打电话的内容。 是叫人去查叶宝珠在国外的行踪。 结果当然很快就收到了。 接着,他便拿着手机,看向后视镜里垂着头的李因,自言自语般道:“刚好,杜若微也去了这个国家……李因,你说,让杜若微去问叶宝珠,怎么样?” 李因猛地抬头。 他舅舅却眼神发直,出着神道:“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样一来,就算真的查出了什么叶家的丑闻,我们也可以全身而退,完全不沾手了……” 李因:…… 所以,是为了这个,叶空才莫名其妙对他提起杜若微的吗? 所以,他舅舅现在的每一步行动,甚至每一步思考方向,都全在她的控制之中吗? “你可能不知道,被我盯上应该也挺痛苦的。” ——少女漫不经心的笑声重新浮现在脑海。 恰好窗外一阵夜风吹来,一时间竟让李因感到头皮发麻。 可是,李因还是想不通,她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到底,想让她舅舅去翻起什么样的秘密?如果只是和叶家有关,那又怎么会让他舅舅痛苦呢? 想不通。 但即便想不通,也不妨碍李因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不是因为兴奋,而是某种难言的预感。 一切都会翻天覆地的危险预感。 第206章 你会讨厌一只嗷嗷叫的小奶狗吗? 次日一早,李因刚下楼就发现自己妈妈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按照他的了解,这一般都是他妈做瑜伽的时间才对。 李因便顺口问了一句。 “干嘛呢?” “……”女人迟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答道,“我在纠结一件事……” “什么事?” “……” 女人干脆沉默了。 原本只是顺口的李因这下还真的好奇起来,走过去坐下,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问她:“不好说?还是不能说?” “……倒也不是不能说。”她眼神复杂地抬起头,看着李因道,“你舅舅昨晚找我聊了一件事。” “什么?”李因立刻警惕起来。 “他……让我去联系若微,在她面前演一场戏。” 李因倒水的手一抖,温热的茶水顿时顺着手流淌下来,他却顾不得擦:“演什么戏?” “他让我,装作不经意的告诉杜若微一个有关叶空的秘密。”张女士眼神越发晦暗紧张起来,一字一句道,“他说,叶空小时候住在花盒一家孤儿院里。” 李因:…… 他知道他妈妈为什么语气如何慎重又略带厌恶,因为当年那件新闻,哪怕是她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全职贵妇也是知道其影响力和恶劣性的。 正如他此刻的震惊……以及隐隐的愤怒一样。 脑子正嗡嗡作响之时,他听到他妈妈继续用复杂不情愿的语气说:“虽然你舅舅没告诉我他到底要干嘛,但只听这个内容我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就要害了叶空……可我不想那么做。” 她喃喃的说:“那是个好孩子,很勇敢,又很聪明,她还帮了我们,给我们画了画,那画真的画得太好了——我不想害她,我不会害她的。” 她说着说着,像是已经说服了自己:“对!我还纠结什么啊?我这就拒绝你舅舅!” 女人立刻就拿起电话要拨出去。 李因却因为她的话而突然想起什么,就像一盆凉水陡然浇在头上,李因立刻条件反射般按住了他妈妈的手:“等等!” 张女士朝他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还隐约有些谴责:“阿因你什么意思?妈妈可没教你忘恩负义!”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因有些无语,但更多的,却还是复杂。 他摸出自己的手机,翻到一段聊天记录。 是他起床后看到来信,然后和对方对了几句。 -陌生号码:无论你舅舅让你去干什么,你都照他说的做好了,我不会有影响的。 -本机号码:你是叶空? -陌生号码:你想给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本机号码:不用了,但你知道我舅舅想让我干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极其自我的继续发过来一个交易。 -陌生号码:作为交换,我会把杜若微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本机号码:你不是很讨厌她? …… 张女士还要继续往下看,手机却已经被李因收了起来。 他若无其事道:“就是这样。” “你是说,对面是叶空?”张女士细细的皱起眉,一脸担忧道,“可是,说她以前住在花盒孤儿院,应该会对她不利吧?” “可她自己觉得不会。”李因迟疑片刻,还是道,“你就按照她说的做吧,至今为止,除了没想到舅舅安排的人是你之外,别的她全都算到了。” 后面半句话说得好似喃喃自语,引得他妈追问了两句。 李因却只摇摇头,并不解释。 “那你把后面的消息再给我看看?我想看。”张女士道。 李因:……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您这么八卦呢?” · -李因:你不是很讨厌她? -叶空:你会讨厌一只老爱朝你嗷嗷叫的小奶狗吗? -李因:? -叶空:照我说的做,别忘了,你也是我的狗。 ——这样的内容,当然不能给他妈看。 而在开车去学校的时间里,李因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她说杜若微是一只嗷嗷叫的小奶狗。 那不是在夸杜若微可爱,而是在说杜若微毫无杀伤力,所以,教训是教训,却不代表杜若微能在她那儿得到“讨厌”这样强烈的负面情感。 说到底,那是一种无言的轻蔑,甚至不需要让本人知道。 李因一言不发,加快了车速,直至开到学校,背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 国外的消息很快就传回来了。 李因当然也第一时间从张女士那里得知了消息。 她和杜若微一直关系不错,还经常互相点赞朋友圈。 杜家出事,杜若微出国之后,她拉黑了国内的很多人,也包括李因,但却没有拉黑张女士。 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来往,偶尔也会打个电话问好聊天。 于是当张女士装作不经意透露出“叶家那个刚回来不久的三小姐以前好像住在花盒”这样的消息之后,她立马就马不停蹄奔去找到了在另一所大学里深造的叶宝珠。 不到两天,她就传回了消息。 当时李家人包括李因舅舅,都正在桌上吃饭,张女士的手机突然被保姆拿过来。 原本这些老牌豪门家里,都有点像模像样的餐桌规矩的,可当保姆说出是杜小姐的来电后,李雪来和李因舅舅立刻对视一眼,让张女士马上接电话,并且还让她开了扩音。 没有装作附近没人。 李雪来还高声和杜若微打了声招呼,亲热的叫她若微。 可杜若微却是个记仇的人,她知道了李家为了宴请温叶两家而专门开了高尔夫球会的消息,因此对李雪来并没有好语气,很是冷嘲热讽了一番。 李雪来也都苦笑着认错。 让杜若微好好的出了一番气后,她才冷冷的问李因的下落。 张女士看了一眼正闷头吃饭的李因,小心的说了声:“阿因就在旁边呢,你要跟他说话吗?” “我才不要。”杜若微冷笑了一声,“李因是谁啊?我不认识,我只是来跟阿姨你说八卦的。” 她说着,语气又微微高昂起来:“阿姨,您说的恐怕都是真的——叶空小时候真的住在花盒孤儿院,没错!就是那个出过大新闻的小县城。” 第207章 《规训与惩罚》 “是叶臻的消息。” 同一时间,叶家别墅。 用过饭的叶家人有的喝茶,有的在宽敞的房子里走来走去的消食。 这会儿听到消息都聚拢起来,叶空倒是仰头瘫在沙发上继续翻着书,没有半点反应。 叶海川接过电话后,将叶臻那边的结论转述了一遍。 “那人在孤儿院被关了三天,但死不肯松口说自己是被人派去的。”叶海川道,“他说他就是本地一个小报社的记者,是为了调查当年发生新闻的福利院才来的。” “至于为什么会问起叶空,他说是他几年前到过花之盒,对叶空这个名字很有些印象,所以才会问起。” 叶亭初沉思片刻,道:“那他的身份?” “调查过了,的确是花盒本地人,也真的是个快倒闭的报社小记者。” “……天衣无缝啊。” “是的,所以现在那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海川看向叶空。 叶空刚翻过手里的一页书,好似根本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却又张口吐出三个字:“放了吧。” 两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叶空终于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来,拿了根书签夹进书里,放在桌上,然后看了两人一眼:“不放干嘛?你们还想一直非法拘禁人家啊?” 她说完就起身走了,留下父女俩面面相觑。 安静的几秒后,叶亭初拿起了被少女随手放在桌上的书。 《规训与惩罚》 她翻到第一页,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罪犯即将遭受的惩罚——“那里将搭起刑台,用烧红的铁钳撕开他的胸膛和四肢上的肉,用硫磺烧焦他持着凶器的右手,再将熔化的铅汁、沸滚的松香、蜡和硫磺浇入撕裂的伤口,然后四马分肢,最后焚尸扬灰……” 叶亭初:…… 她又翻到叶空夹了书签的那一页。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大大的标题——“惩罚的温和方式”。 叶亭初:…… 叶海川看到她的表情好奇道:“怎么了?是什么书?” “让人很迷惑她为什么能说出刚才那句话的书。” “哪句话?” “你们还想一直非法拘禁人家啊。” 叶亭初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里的书:“不知道的以为,她是个多守规矩多正常的人。” 叶亭初朝楼上看去,仿佛要透过混凝土与钢筋的墙,看穿那少女漆黑的眼睛。 “不行,我得去找她谈谈。” 叶亭初说着,朝楼上走去了。 · “什么?!” 张女士发出一声惊叫,又立刻捂住了嘴,一脸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的道,“不应该吧?叶空不是叶家的三小姐吗?怎么会住在花盒,还住在孤儿院里?” 餐桌上,那只被灯光照亮的手机里传出杜若微满是冷笑的声音。 “怎么不可能?她的确是叶家的三小姐没错,可她是个从小就被人偷走了的三小姐!人贩子把她卖到了乡下,卖到了花盒,又不知为什么让她被孤儿院给收留了。” 杜若微道:“她不光在孤儿院住过,她根本就是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的,而叶家也不是接回她,而是找回她!” “她从没有因为八字或者身体原因而被养在外面过,她只是直到今年才被叶家人找到了而已!” “可是,”李雪来在看过李因舅舅递过来的手机屏幕后,立刻道, “她和叶宝珠不是双胞胎吗?怎么会只丢了她一个人,而叶宝珠却好好的呢?” “那是因为,”杜若微的冷笑更甚,“叶宝珠她根本就不是叶家的亲女儿!从头到尾,他们叶家都不是丢了一个女儿,而是从一开始,就被人掉了包!” “叶宝珠这个贱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叶家小姐,居然还骗了我这么久,直到最后关头还想骗我,可惜她的漏洞实在太多了!” “居然会是这样的。”李雪来语气感慨,又很快担忧道,“但若微,这件事你知道也就知道了,可千万不要传出去,毕竟杜家现在这情况,你要是再惹出什么风波来,你爸妈肯定会更生气的……” “干你们什么事。” 杜若微冷冷道:“倒是有的人,在我离开之前就迫不及待站队叶空,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 李因:…… 青年无声咀嚼着口中的饭粒。 杜若微却继续道:“如今看来,叶家这两姐妹,一真一假不说,尤其叶空,不但是个货真价实的乡下野人,还是个住在那种地方的乡下人……” 她意有所指的笑,还破天荒的喊了个尊称:“李叔叔,你应该也记得花盒那年的事吧?多轰轰烈烈啊,整个玉洲都为此震动过,而叶空,叶家这个真正的三小姐,居然从小就住在那种地方,你说,她会不会也是其中一个可怜兮兮的受害……” “杜若微!” 筷子被拍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将那边的人吓了一跳。 而原本已经准备张口的张女士被这一声喝住了,迟疑的看了一眼儿子。 手机那头的杜若微反应过来,立刻气急败坏起来:“你还敢吼我?你为了叶空那个贱人吼我?!” “你现在说话变得很难听。”李因嗓音冷而平静,“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你说什么?!”杜若微听起来已经要气疯了。 “为了你自己好,你还是管住你那张口不择言只图自己爽的嘴吧,付出过两次代价还不够?” 说完他就把他妈的手机拿起来挂断了。 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李雪来顿时黑了脸:“谁准你挂电话的?” “不挂电话你就只能听见她骂我了。”青年冷冷抬眼看他,“杜若微这个人,骂起人来可是不分长辈晚辈的,她会一直骂到我祖宗十八代,你确定要听吗?” 李雪来:…… “我们得到的情报已经够多了。” 一句平和的阐述打断了父子俩看仇人般的对视。 李因转头看向他舅舅,得到男人一个温和的微笑。 “你好像把杜小姐当成笨蛋,但其实她挺聪明的——你没发现她总结得很精确吗?” “叶家这两姐妹,一真一假不说,最致命的,真的那个背后,还可能藏着天大的隐情——而无论真相如何,只要这两姐妹是真的出生就被掉包,且叶空也真的是在花盒某家孤儿院里长大的话……” “那么这对叶家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的丑闻,他们会受到影响,也远比如今的杜家来得要大。” 说着,李因舅舅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还想起来一个。” “不是说,叶空刚回叶家的第一天,就在晚宴上闹事,说出了很惊人的话吗?” “她说了什么来着?” “说叶宝珠的亲妈,有艾滋病?” 长条餐桌被头顶灯光映照得光滑莹润,上面倒映着中年男人那张模糊的脸,和嘴角一点诡秘的微笑:“假设叶空说的是真的,那么叶宝珠这个亲妈,现在身处何方呢?” “就当是我们擅自调查叶三小姐的补偿,”他慢慢道,“让我们来查一查这个可恶的女人吧。” 第208章 完美的试验品 最近叶空在画室里安了个超级软的沙发床,就放在窗户下面,在上面稍微撑起来就能看到外面的花海。 叶亭初进去的时候,就正看到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望着外面发呆。 叶亭初走过去,打破了安静:“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叶空懒洋洋的回答,半闭上眼吹风。 “那你,”叶亭初沉默两秒,才道,“知道什么?” “……” 只有风声。 片刻后,叶空转过头来看她。 叶亭初没有坐下,而是隔着一张桌子站在她对面,微乱的卷发被风轻轻吹动,露出利落流畅的轮廓,和微微皱着的眉。 小叶总那双眼睛直直看着她,虽是俯视的角度,眼神却不显得居高临下,只有认真的审视和判断。 叶空与她对视片刻,笑了起来:“你觉得我知道什么?” 说完她想了想,又道:“反正我不会害叶家,不会害你们就对了。” “谁觉得你会害我们了?”叶亭初眉皱得更紧,“我只是觉得,你如果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们……或者告诉我。” 叶空迷惑地歪了下头:“为什么?” “……你可以依赖我们,至少可以依赖我。”叶亭初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 叶空陷入了静默。 室内只有风在空荡的回旋。 她静静看着不远处姿态潇洒而美丽的女人,心想,这就是亲情吗?这就是家人吗? 可为什么,我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还不够吗? 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够呢?才能打动我呢? 少女的碎发被拂到眼前,轻柔地飘动着遮挡视线,也让她的眼神变得讳莫如深。 但不久后,她还是笑起来:“我知道了,如果到了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的向你求助的。” 叶亭初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却只能点了点头。 又问她:“会有危险吗?” “你是问我,还是问别人?” “……当我没说。” 小叶总朝前走两步,突然俯下身来,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向她伸了过来:“刚才你说,需要帮助的时候会找我——跟我约定,拉钩。” 叶空:…… 看着伸到面前来的纤长手指,叶空难得的愣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伸出手去:“好吧,拉钩。” 两人的小手指交叉,勾在一起。 这一瞬间有风吹起少女额前的碎发,将她黝黑的眼眸露出来。 大约是风太凉爽,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去了。 ——“我教你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猪八戒。” “拉过这个钩,我的每一个承诺就都作数了。” 少年的脸被夕阳下的树影晃得模模糊糊,笑容却嚣张又深邃。 “小十一,我一定会陪你杀遍全国棋坛,再登上世界第一的宝座。” “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没有找到那个全世界最爱你,只爱你的人,那就让我来当那个人吧。” 风很凉,把叶空吹醒了。 她定睛,瞳孔里映着叶亭初修长的手指。 她抬眼,在叶亭初的瞳孔里看见自己。 这一刻,少女的脸上陡然绽放出了某种奇异的神采。 她眼瞳好似琉璃,而琉璃中却燃起一把冰冷又耀目的火。 这火灼灼的跳入叶亭初的视野里,让她愣住了。 而在愣怔中,少女突然冲她一笑:“姐姐,你真是个,最完美的试验品。” 叶亭初瞳仁猛缩。 叶空并没有降低音量,她也并未因为愣神而模糊听力。 所以,她清楚的听见了叶空所说的内容。 “试验品?”叶亭初缓缓道,“你说我吗?” “对啊。” 叶空继续用那种冰凉的,却又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神看着她:“就是你。” “什么试验?” “让叶空心想事成,得偿所愿的试验。” 少女勾了勾她的手指,然后放开:“比如现在,我想吃又大又甜的葡萄,姐姐可以帮我弄一点上来吗?” 她笑眼弯弯。 窗外月亮还没升起来,轻薄的天光落在她肩上,却如同月色。 叶亭初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站直了身体:“等着。” 她正要往外走,才转身又停住了,又转回来,在叶空纳闷的眼神里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个栗子。 “忘了告诉你,这么跟我说话,是会挨敲得。” 叶空哎哟一声捂住脑门,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嫌弃,却再也不见先前那近乎妖异的神采了。 叶亭初这才转身离开。 走出画室,又在走廊上正常迈步,几秒后,她又停住了,不着痕迹地把手掌张开又握紧,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以缓解在方才突然加快的心跳。 “试验品……” 她口中含糊不清的喃喃着这三个字,眉头紧锁地下楼了。 · 在厨房把大葡萄都挑出来,再一颗颗洗干净的时候,她妈也过来凑热闹,取笑她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父母都没享受过她亲手洗水果的待遇,如今倒是成了个妹控。 叶亭初眉目清淡的笑了笑,可那笑意不达眼底。 倒是在方思婉离开前,她突然开口问了个问题。 “妈,你还在经常和叶宝珠联系吗?” “……” 方思婉脸上的笑突然就凝住了,她有些犹豫和怀疑的看向叶亭初,缓缓道:“亭初,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名带姓的称呼宝珠了?” “不然呢?” 方思婉眉头皱得更紧:“你,是真的不把宝珠当妹妹了?” “我的妹妹本来就只有叶空一个人。”叶亭初道,“你的小女儿,也只有叶空一个人。” “……” 方思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眼里很不赞同:“可是……” 刚开口,她又立刻看了眼楼梯,确定没人后才又压低嗓音严肃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和宝珠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她叫了我二十年妈妈叫了你二十年姐姐,我们对她的疼爱也都不是假的……” “那可是二十年啊,怎么可能一下就收得回呢?就是养条狗也养出感情了不是吗?”方思婉有些激动,又有些发愁,“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不善表达,但其实肯定要帮我的!” “……帮你什么?”叶亭初把一颗葡萄放进盘子里,道,“帮你让她俩处好关系?” “如果可以那当然是最好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方思婉道。 “……妈妈。”叶亭初慢慢说,“我知道,你连看电视剧看电影都只看大团圆,一定也希望我们家可以按照你所想的那样走向大团圆,但,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她端起盘子,转身直视女人的眼睛,缓缓道:“叶空,不可能和叶宝珠和平共处的。” “而我,绝对站在她这一边。” 第209章 高调的温秦两家 “温家最近,怎么变得这么高调?” 经过门口的时候,叶空听见卡座上的周颂在闲闲的吐槽。 她耳朵一竖,便问了一句:“他家怎么了?” “昨晚又去参加慈善晚宴了,喏。” 周颂对她竖起平板,上面正是温荣在台上微笑致辞的照片。 “虽然以前小温先生也爱搞慈善,但他基本都不愿意冒头的,不像李因他爸,本来慈善就做得少,捐款一次就恨不得住在热搜上,还要专门买报纸头条来夸自己是良心企业家,就因为这个,这俩一个有圈内大菩萨的称号,一个有慈善大喇叭的称号。” 叶空险些被这两个外号给逗笑。 她也不走了,坐到四人组桌上,拿过平板开始看起来。 “哟,居然还上热搜了?热度还不小。” “是啊,因为这场晚宴上有不少明星,所以关注的人很多。” 周颂指了指屏幕:“你瞧,都在夸他老了也风流,是个帅大叔。” 叶空一边翻看那些简直天真的评论,一边问:“温家最近做了很多慈善吗?” “不光是慈善,还有不少温璨在位时就拍板的项目,最近陆陆续续的开张了,小温先生几乎每个剪彩仪式和会议都到场了,而且每一场都有不少媒体记者,人财经频道都说小温先生是今日的商界明星呢。” “大器晚成的商界老明星吗?”叶空翻了翻别的新闻照片,嘴角挂着一丝笑,“真会卖弄风骚,要是去娱乐圈参加追光吧叔叔,说不定能c位出道。” “噗——” 正在喝水的魏知与没忍住,喷了对面的许泱一脸。 正在打游戏的许泱:…… 她狠狠一拍桌子,顶着一张狼狈的脸瞪着对面道:“陪我游戏机!” “……所以重点是那个吗?” 周颂一脸无语。 涂晚微笑着掏出手帕给许泱擦脸,魏知与也恢复淡定,相当优雅的说了声对不起,并承诺赔给她三台游戏机。 许泱这才勉强满意,顶着一张被涂晚擦干净的脸,掏出手机又开始玩起来。 眼看一场风波落下,周颂对叶空表示谴责:“你以后说这种耸人听闻的笑话前能不能提醒一下?” “你要求也太苛刻了,我可控制不了我的即时反应。” 略过这个话题,叶空继续问:“所以,小温先生最近这么高调,就没人管管他吗?” “你一个温家的未来夫人都不知道,你问我?”周颂懒洋洋的,却又说,“不过听说老温总说过他了,毕竟温家一直都走的老牌贵族的低调路线,可惜,小温先生嘴上答应得好好的,那些宴会啊,应酬啊,剪彩啊,该去的还是一次没少。” “这是翅膀硬了,想单飞。”叶空又说。 四人组:“……” 许泱警惕地往后一退。 对面的魏知与正捂着嘴,艰难地咽下一口茶,还对她笑了笑。 许泱顿时露出嫌弃的眼神,干脆转过身侧对着他。 魏知与:…… 拿手帕擦了擦嘴,魏知与抬头微笑的看向叶空:“叶三小姐,你好像非常讨厌小温先生,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叶空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至今为止,她和四人组里的魏知与是交流最少的——当然,她没算许泱这个脑子里只有围棋的围棋人。 魏知与好像基本不会插手任何与四人组无关的事,甚至连四人组内部说闲话时他都很少参与。 可是…… 自从知道那个情报后…… 想到这里,叶空脸上突然也泛起一丝微笑。 她撑着脸,看着魏知与,问道:“是啊。” 少女拖长了调子,眼神高高在上,带着几许轻描淡写的调侃和嘲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小温先生,到底有什么值得讨厌的地方呢?” 几人都莫名其妙的时候,她继续道:“魏少爷掌握的情报那么多,想必应该能给我个答案吧?” 魏知与:…… “什么?知与有什么情报?” 周颂看了这个看那个。 涂晚一脸的若有所思。 连许泱都奇怪的看过来一眼。 魏知与:…… 疏离优雅的魏少爷微微抽了抽嘴角:“其实最近除了温家,还有一个更高调的家族不是吗?” 周颂喂了一声:“转移话题也太明显了——不是,你俩到底什么时候有了秘密的?” “话不要说得那么暧昧,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叶空漫不经心,“既然魏少爷都转移话题了,那我们就配合他好了。” 魏知与:…… “所以,秦家又怎么了?”叶空还当真放过了他。 “秦家老爷子八十大寿,好像打算在黄金山庄大宴宾客。” 涂晚也是个好人,顺着叶空的话就把话题跳了过去,十分自然的道:“他们甚至包了山庄后面那个跑马场,请了专门的赛马队来赛马,听说还要请娱乐圈的大咖来唱歌跳舞。” “听着就很奢靡。”周颂“啧”了一声,“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二连三的大事发生不说,连豪门格局都变得很快。” “秦家以前也很低调吗?”叶空问。 “毕竟只是二线家族。”周颂答,“和温家那种不显山露水的低调不同,他们是真的没什么存在感,没有威胁,也不至于被人看不起当成笑话,唯一老上新闻的继承人秦见白,靠的也都是换女友的花边消息。” “还是因为海利集团。”魏知与淡淡道,“这次宴会请了不少海利的人,亚太区的高管据说全来了。” “那个理查德也来吧?” “当然。” “那就难怪还要请娱乐圈的来载歌载舞了,那位不是音乐狂热分子吗?” “你们各自家里都去吗?” “估计要去。” “听说秦家很重视这次宴会,应该会干点什么郑重的操作来让我们各自的父母都不得不去吧。” “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干,冲着海利我爸也会去的,毕竟那么大的贸易市场,建起来了多多少少都能分一杯羹。” “……” 几人聊着聊着,突然发现有个人沉默了许久。 周颂转头看去,见叶空正望着虚空中某一点出神。 他抬手,在少女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啊,”叶空回过神来,眼神却依旧是散的,好似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只是在想,那应该会是一个,很热闹的大场合吧?” “当然,恐怕比李家那次还大。” 叶空于是嘴角弯起来:“真好。” “有什么好的。”周颂吐槽道,“豪门就是这样宴会那样宴会的太多,我都好久没开自己的party了。” 叶空不理他。 转头正好看到李因从门外经过。 青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停脚步,侧头向她看来。 隔着一层玻璃窗,他们四目相对。 叶空就对他一笑,然后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挥了挥。 第210章 静谧午后与突然的来客 这天下午没课,叶空应邀去了温璨的别墅,品尝他亲手做的甜品。 男人这些时间在社交场合里越发的没了姓名,就连常年爱讨论他的黄金城论坛里,都渐渐失去了他的消息,反而是他爸的行程每天都在更新。 俨然一个豪门新星。 “你是不是对现在的情况相当乐见其成?” 叶空站在岛台边,一边观赏那些漂亮的玻璃杯,一边问里面的温璨。 他正在做饮料。 只是一个撒抹茶粉的动作,却因为他修长的手指与微凸的指关节而显得优雅好看无比。 “还不够。”他依旧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叶空一顿,转头看着他道:“我能问一下,到底要什么程度你才会觉得够了吗?” “至少,”温璨想了想,道,“他得敢在我面前说实话了。” “现在他还不敢吗?”叶空来了点兴趣,“现在你们见面他一般会说什么?” 温璨把杯子放到岛台上,轻轻清了下嗓子:“阿璨,我听说最近你没有去医院定时复查?怎么回事?你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你身边的人哪敢多说你什么?” 叶空看得愣了一下。 没想到温璨还有这样的模仿天赋,她不由得道:“还有吗?” “……”男人看她一眼,继续道,“你那个未婚妻是怎么照顾的你?你为了娶她不惜跟爸爸作对,她就是这么关心你的?” 叶空眨了下眼:“还有我的事儿呢?” “他就这样。”温璨恢复自己的语气,似嘲似笑的道,“没本事却又大男子主义,觉得当老婆的天生就该是保姆。” “那他演技还挺好,演了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 “天赋吧,这该死的基因不也遗传给我了?” 温璨说得平平常常,还抬起眼来看叶空,对她笑了笑,“不觉得我也演得很好吗?” 他在笑,但叶空却在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看见了一个苍白而歇斯底里的灵魂。 少女的眼神默默的盯着他。 好似冬夜里的星星,凛冽寒凉,又亮得刺人。 温璨不着痕迹的避开目光:“盯着我干……” 话没说完,他的侧脸突然被一只手碰了碰。 温璨愣住了。 是叶空。 她倾身过来,用两根指腹触摸他的侧脸,将他的脸转正回去。 他不得不怔忪的看入她的眼睛里。 听她说:“你确定你能一直演下去吗?” “会不会还没演完,你就坏掉了?” “……”温璨眼瞳凝滞了一般一动不动,嘴角却僵硬地扯起来一丝笑,“不会的。” 他嗓音僵硬地说:“我……” “坏掉也挺好的。”叶空却打断了他,“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才能彻底摧毁一个心智坚强又能力强大的人。” “等一切结束了,再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吧,就当是我帮你演戏的报酬。” 她这样说着,用几乎不是人类能有的冷漠又含着趣味的眼睛,冲他一笑。 “其实我还挺遗憾没能认识你妈妈的。” · 吃完甜点,叶空给了一句“有待提高”的评价。 两人坐在一楼的露台上吹风,越过栏杆能看见外面几乎一望无际的草坪。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闭着眼假寐,或是睁着眼发呆。 气氛毫不尴尬,反而有种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的惬意与安谧。 身旁人清淡的呼吸仿佛融入了空气,融进了每一丝凉爽的风里。 叶空在快要睡着的昏沉中,难得感受到一种懒洋洋的宁静。 有人陪着,但那个人不会冒犯她,不会揣测她,不会小心翼翼的琢磨她。 他们就像这天光下的一颗石头、和石头旁的一株草,只是各不相干的静静待着,什么都不用想。 细想来,叶空很少有这种时刻。 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总觉得自己被无所不在的窃窃私语所包围着。 它们有的来自于人类,有的来自于花草树木宇宙星空等一切东西所带给她的灵感。 她总是被催动着,驱赶着,去不停地画画,或者下棋,或者弹琴。 如果不将那些瀑布一样在她脑海里奔涌的东西给展现出来,她就总会被大脑即将爆炸的危机感所充斥着。 可有时候,越是画画,越是下棋,她却反而越是空虚。 这世界太大了,却连能让她安静放空的角落都难找。 少女睡着了。 于是不知道,她身边的男人比她更早一步闭上眼睛。 ——于是,说好的吹一会风就走,变成了两人在露台上莫名其妙睡了足足一个下午。 醒来的时候,叶空听见了急切的脚步声,还有保姆阿姨焦急的劝告。 “秦小姐!您不能这样……先生,秦小姐硬是要往里冲,她……” 接下来是温璨温和的嗓音。 “没事了,我跟她谈。” 阿姨大约是离开了。 房间里剩下女人急促的呼吸。 她像是跑着来的。 叶空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想。 秦小姐?是秦染秋吧,也不知道跑来干嘛。 室内温璨已经张口了:“秦小姐,你……” “秦小姐?你还叫我秦小姐?!!就为了那样的小矛盾,你这是要跟我决裂吗温璨?!”女人几分尖利的嗓音强势打断了他的询问。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女人略压低了声音,嗓子却越发显得撕裂,带着隐隐的崩溃,“你知道你爸爸最近高调到什么程度吗?你知道所有人都在说温家的实权人已经换成你爸爸了吗?你知道甚至有人开始想给你爸爸介绍相亲对象吗?!” “……” 一连串的发问让温璨短暂的陷入沉默,随后他语气冰凉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女人发出一声冷笑,却分明憋着泪意,含着哭音颤抖着说,“那你知道,有人向你爸爸推荐了我,而我的父母欣然赞同,你爸也毫无推拒之意吗?!!!!” 最后一句话被她说得嘶哑无比,又恨又哀,简直如杜鹃啼血。 这一声把叶空都喊得瞬间清醒,整个人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身后房间里,温璨也陡然静了。 两人显然同时陷入了震惊之中。 第211章 现在就可以下跪磕头 不知过去多久。 温璨才终于回神。 隔着一层玻璃和纱帘,叶空也依旧能感受到他嗓音里彻骨的寒凉之意。 “你哪来的消息?” “我能是哪来的消息?是我妈那个贱人亲口告诉我的!”秦染秋听起来快崩溃了,“她说你爸现在掌握温家的实权,要不是我家和海利合作了,我还得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你知道吗?她甚至很得意!她在跟我炫耀!!! ” 高跟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困兽一样狂乱。 “温璨,你必须帮我!”片刻后,她回头对温璨道,“这件事本来就因你而起,如果不是因为你为了计划而想要做戏放弃温家继承人之位,你爸也不会这么张扬!他如果没这么张扬被人以为他将掌握实权的话,我父母也不会赞同这么荒谬的事情!” 温璨静了片刻,似是倒了杯水给她:“你冷静一点。” 女人接过水咕嘟嘟的喝光了。 温璨才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取消和叶空的婚约,假装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只要消息传出去了,你爸这么爱重名声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干出和儿子抢人的事情!” “……”温璨没有说话,叶空也猜不到他的表情,只好徒劳地眨眨眼,望着天继续听下去。 “你为什么不说话?”秦染秋说,“都到这个程度了,你总不能还要拒绝我吧?还是你真的想看着我给你当……当后妈?!!!!” 她终于屈辱地哭了出来:“你知道我妈跟我说什么吗?她说让我早点嫁给你爸,早点生个孩子当下一任的温氏集团继承人!!!” 这一声简直撕心裂肺,要将心脏都吐出来一般歇斯底里:“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我为什么要生在秦家,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女人像是直接坐倒在地了,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 许久后,直到她哭音渐消,才响起轮椅滚动的声音,随后是撕拉一声抽纸声。 “擦擦眼泪,冷静一点再聊。” 片刻后,秦染秋完成几次深呼吸,道:“我已经冷静了。” “温璨,”她一字一句的说,“只有这件事情,你必须答应我,等解决之后,我可以亲自去跟叶空道歉,我愿意用全部身家为你们准备新婚礼物——但在那之前,你必须要帮我!” “……”温璨淡淡道,“我可以帮你……” 在秦染秋惊喜的大松一口气之时,温璨继续道:“……找其他更合适的联姻对象。” “……”秦染秋不可置信的道,“你……你说什么?什么联姻对象能比得上你?什么联姻对象能让温家退却?!我甚至不需要订婚典礼也不需要见家长之类的程序,只要传出消息,只要在众人面前假扮一两次就行了!连这你都不愿意吗?!” “你去找过江叙吗?”温璨语气依旧冷淡而平静。 秦染秋愣了一下才道:“江叙怎么可能答应我?他们家对未来的家主夫人卡得很严的。” “只是做戏而已,而且你们也是朋友,他会同意的。”温璨说着就要打电话,“大不了我来跟他说。” “等等!这件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你先别告诉江叙!”秦染秋咬着牙道,“何况就算江叙答应了,江家也是比不上温家的,你爸可未必会退!” “……”温璨好似出了一口气,平平道,“所以,你找我,让我跟你订婚,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不是真订婚,只是假的,或者不需要订婚,只说我们在一起了就行!”秦染秋嗓音有些哽咽,“温璨,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也知道我的父母家庭到底有多荒谬和畸形,我真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走到今天——我绝不能被你爸毁了!我也绝不忍受这样的羞辱!” “……” “你不愿意答应我。”房间里,秦染秋坐在地上抬头,眼神哀切的看着他,“是不是因为叶空?可我事后我会跟她解释的……” “事后?”温璨淡淡道,“意思是我还得瞒着她,让她以为我是劈腿了移情别恋了?” “……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秦染秋语气羞愧,“太丢脸了,一旦传出去,我恐怕会成为整个玉洲的笑柄的!” “……”温璨静静的完成了一次深呼吸,然后他笑了。 秦染秋茫然的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为什么能理直气壮说出这么离谱的要求?” “离谱吗?”秦染秋却比他更激动,“是我的要求离谱,还是你爸想娶我离谱?!” “就算我爸离谱你很可怜,也不代表你能理所当然让叶空也为你付出名声。”温璨俯视着她,笑意淡淡的,“你因为觉得丢脸所以不能让人知道真相,所以要我瞒着叶空和叶空分手然后和你做戏——那叶空莫名其妙被我分手,被你抢走未婚夫,她不会丢脸吗?她不会成为整个玉洲的笑柄吗?” “……”秦染秋哑然半晌,“可她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我却面临着嫁给你爸这样荒谬的灾难——何况到时候我会向所有人解释的。” “染秋,”温璨慢慢道,“我会帮你的,但不是以你想的这种方式。” “那你……还能有什么方式?” “宣扬出去,制造舆论,让所有人都知道,温荣想老牛吃嫩草,温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那么在乎自己的名声,听到的这种言论多了,自然会放弃你,甚至可能会为自己澄清,说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 “不行!”秦染秋一口否决,“我说了,我绝不想被人知道这件事!” “你爸爸……”女人咬着牙道,“被温荣这种不要脸又没用的老男人觊觎过,光是被别人知道,我就觉得浑身发痒反胃想吐——别人也一定会嘲笑我的。”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用我说的办法。”秦染秋语气绝对,“哪怕事后给叶空下跪磕头都可以,只要你帮我悄无声息的过了这一关,我以后拿你们当救命恩人。” 哐当—— 玻璃杯被碰到,滚到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声音。 秦染秋顿时如惊弓之鸟般瞪向门外:“谁?!” 温璨侧头后望。 而玻璃门后,少女讪讪收回自己想拿水杯的手,然后懒洋洋的站起来,拉开落地窗,撩起帘子,歪头朝里面的人发送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挥手。 “嗨,好巧啊秦小姐。” “你现在就可以对我下跪磕头了。” 第212章 干脆果断 风从窗外奔涌而来。 白色纱帘在少女身后呼啦啦翻动,而她在风中逆光看来的样子,好似神明在云端里垂脸俯瞰。 即便这眼神不含任何情绪,只唇角噙一抹似笑非笑的弧,也依旧如重锤砸碎了秦染秋的自尊。 她还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脸上残留着痛苦的表情,眼睛却已经一片茫然,人也陷入了短暂的失声。 这样愣愣的盯着叶空看了好几秒后,不可置信才一点一点从她眼中、脸上,每一分气息里满溢而出。 可她不跟叶空说话,而是无意识的摇着头,看向了温璨:“你……” 她急促的呼吸一声:“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没来得及说。”温璨平静道。 “来不及?”秦染秋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不可置信道,“我进来的第一时间你不能说吗?!” “……”温璨停顿一秒,似是想了一下,才说 ,“你的意思是,你一进来我就该告诉你叶空在这里,示意你注意说话内容?可是,那样岂不显得我很心虚?让她误会了怎么办?” 他淡淡道:“我自认没什么不能让她知道对话内容的朋友,只是没想到……你是来说自己的事的,听到内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 秦染秋被他的前一段话震惊到瞪大了眼睛,脸上不由自主便有痛苦的神色溢出来,可听完最后一句,她又深呼吸着,调整了表情和情绪,再睁眼时,已恢复了些许冷静。 “好,就当是我太莽撞了。”秦染秋这才看向叶空,“既然你本人听到了,那我的打算肯定要落空了,反正温璨重色轻友也不是第一次。” 叶空原本一直背着手默默听着他们对话,此时闻言也只是一挑眉,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秦染秋却依旧定定的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不,是请求,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叶空手指在手背上轻敲一下,淡淡道:“我从不管别人闲事。” “好。”秦染秋看向温璨,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这件事我不会再求你了,我会自己解决的。” 她最后扫了两眼一眼:“祝二位订婚顺利,天长地久。” 说完女人就转身走了,她努力想显得镇定,但最后的脚步却多少显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叶空才若有所思道:“这么干脆就放弃了?是因为自尊心受损太重吗?” “大概是因为对你有了些了解吧。”温璨说。 “……”叶空默默看向他,“什么意思?” 温璨对她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很快就淡了:“秦染秋以前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但因为我和江叙都和她共事已久,所以反而对她这样干脆利落的样子更加习惯。” “是吗?”叶空没什么情绪的点了点头,“那就好。” 话虽如此,可她最后瞥了眼女人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却有几分凉凉的怀疑。 等房子完全安静下来,叶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光了之后,她才再度看向温璨。 从秦染秋闯进来开始,他就一直没有移动过。 轮椅一动不动的立在光里,他的脸则沉溺在逆光的昏沉暗影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搭在扶手上的修长指尖都没有动过一下。 如一尊失去呼吸,即将彻底凝固的雕塑。 叶空握着杯子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温璨?” 分明看不出身体的动静,但不知为何,叶空却莫名觉得自己感知到了他在一瞬间停止的呼吸。 随后,男人才缓缓抬起头,与她对视,然后若无其事的露出笑脸:“怎么了?” “……”叶空说,“我才想问你怎么了?” 她犹豫一下,还是问出了一句很不符合自己性格的废话:“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温璨微笑着说,“都这个时间了,晚上也在这里吃吧,我再给你烤个小蛋糕。” “……别烤了,你做饮料更有天分,给我做杯喝的吧。” 果然是句废话。 ——叶空这样想到。 · 次日,一场豪门小姐们间的聚会在某个人家里举行,秦染秋作为二代千金中人缘最好的一个,当然也在其中。 正在几个人品着小酒谈天说地之时,有人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不知是什么内容,在打开手机看过之后,那位千金小姐的脸色突然就变得古怪起来,眼神莫名地频繁打量秦染秋,直到被后者察觉,并提出来,她才沉默半晌,把手机递了过去。 “你看看吧。” 秦染秋心里咯噔一下,怀着不妙的预感,却还是维持着镇定把手机接了过来。 黄金城论坛。 一个已经有了一百多条回复的热帖。 【重磅消息!温荣打算二婚了!待定对象是秦家大小姐秦染秋!!!】 秦染秋眼前一黑,身体都轻微地晃了一下,被身边的人担忧地扶住了。 “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消息?” 那姐妹风风火火的将手机夺了过去,看完之后发出一声惊叫:“他疯了吧?怎么可能?!” 手机在几人之间快速传了一遍,每个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可与她们这群姐妹不同,论坛上那些匿名账号可没有这么多良心。 -秦染秋高攀了。 -秦家自从拿到海利的合同就立马抖起来了,秦染秋都能给温璨当后妈了。 -小温先生名声多好啊,一直以来唯一的短板就是手里没什么实权,但现在这短板也给补上了,秦染秋有福了。 -温荣老牛吃嫩草,秦家也想抱大腿,这不一拍即合? -笑掉大牙了,秦染秋平常一副温温柔柔和谁都关系好的模样,人人都说她上可给温璨当老婆,下可去小家族当主母,这下可好,又能嫁进温家当老婆,又能给大家族当主母哈哈哈哈,祝福祝福。 -不多说了,结婚的时候我随个茶园。 -茶园?楼上是刘佳吧?小学的仇记到现在啊哈哈哈。 -温荣、秦染秋,绝配啊绝配,cp名就叫荣秋如何? -秦大这下要去伺候老人了,但没关系,把他熬死了你就能好好享受下半辈子了! -@秦染秋 建议你嫁过去之后早点生个孩子,免得温叔叔年纪大了…… 充满恶意和嘲弄的言论层出不穷,气得几个小姐妹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更别提秦染秋自己。 可此时此刻,她最恨的却不是论坛上这些嘴贱的人。 脑海里想着什么,女人神态几乎是有些魔怔地摸出自己的手机,颤抖着手拨了一个电话。 第213章 谁是泄密者 接到电话的时候,温璨正在回温家庄园的路上。 他原本昏昏欲睡,接起电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温璨。”颤抖的女声传入他耳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直到下一句—— “叶空她什么意思?” —— 温璨睁开了眼,眼睛里再无昏沉之意:“什么什么意思?” “她亲口答应我绝不会传出去的!” 女人崩溃道:“我昨天去找你是为了找你商量解决办法的!她躲在窗户外面不出声偷听也就算了,我只请求她不要把消息传出去等我们彻底解决了再说,她明明当场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出尔反尔?!” “……”温璨是彻底清醒了,他皱起眉来,“你在说什么?消息传出去了?被谁知道了?” “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满意了?”女人深吸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捂住脸,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温璨,我们做了十年的朋友,这十年间我们一起解决了多少难题?一起谈过多少心事?分享过多少秘密?你和叶空才认识多久?半年?才半年,你就让她这样害我?!!!” “……你旁边有人吧?”温璨冰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好似水滴滴在冰凉的管道上,连溅起的回音都无比刺骨,渗得秦染秋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可她不动声色,只含着泪摇头:“算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凄惨的笑起来:“那你就,等着我嫁进你们家,给你当后妈好了。”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毫无反应。 几个小姐妹彼此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极度的震惊。 随后这极度的震惊又转化为极度的愤怒。 “秦染秋,你是不是该好好跟我们解释解释,刚才这个电话是怎么回事?你和温璨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是啊,还说什么十年的朋友——你俩这是瞒着所有人在暗通款曲呢?!” “暗通款曲不是这么用的!不对,现在重点是……论坛上那个泄露消息的人是叶空?!” “……” 秦染秋这才有了反应,她迟钝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叶空本人还是被她授意的人——不,我根本就不想怀疑叶空,她是温璨的未婚妻不是吗?” 女人脸上的神情简直可以用悲戚来形容:“她是温璨的未婚妻,我怎么能怀疑她呢?可是,可是再也没有别人知道了!我连你们都没有说!她也是在温璨家里偷听到我们对话,才知道这件事的,可她明明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她捂着脸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们,只是这件事太丢脸,太羞耻了,简直就是把我的脸面把我赖以生存的尊严全都撕下来,放到泥潭里乱踩——我原本想和温璨商量好办法,等一切解决了,再悄悄告诉你们的,也好免得你们担心,谁知道……” “谁知道……” 她的喃喃被哽咽声塞回了喉咙里。 几个姐妹顿时面面相觑。 认识这么多年,秦家是有名的重男轻女,所有人都是知道的,但秦染秋本人却是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温柔、懂事、学习好,见人就笑,又讨长辈们喜欢。 这些眼高于顶的大小姐们起初都很看不上她,可后来却因为她始终如一的性格和她成了好朋友。 也因此她们比谁都更清楚,秦染秋骨子里是个自尊心多高的人,她们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秦染秋哭过,更遑论在人前哭成这样不能控制的模样。 几人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心疼,以及逐渐燃烧起来,并愈演愈烈的愤怒。 “所以,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叶空咯?”有人这样冷冷的说。 却被另一个更加冷静的人打断了。 “不对吧?罪魁祸首是温荣,还有染秋那对没良心的父母,”那位小姐吹了吹自己刚做好的美甲,抬起来一边欣赏一边说,“不过,这也不代表叶空就清清白白了。” 她嘴角挂着一丝凉凉的微笑:“且不论她为什么要偷听未婚夫和朋友的对话,只说她答应了要保密却出尔反尔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人唾弃了。” 女人转头看向秦染秋:“染秋,你来说说看,你和温璨商量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 叶空得到消息的时候,她的咖啡店已经坐满了人。 周颂四人组、林心舟、曲雾,甚至还有李因。 看着少女拿着颜料盘从楼上走下来,她一脸狐疑的问几个人:“你们干嘛?怎么突然在这里开会?” “你打算干嘛?”周颂也狐疑的问她。 “画画啊。”叶空用画笔的笔头挠了挠脑袋,“最近有点头痛,必须得干点儿活了。” “……头痛不是去休息而是要干活吗?”周颂下意识的吐槽,又很快跳过这个话题,“不对,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 他坐在卡座上,上下打量了叶空一遍,发出“啧”的一声:“不对啊,怎么看你都不像那种人才对。” “哪种人?”叶空莫名其妙。 她原本打算从收银台那一块儿的墙壁开始画的,但眼下来了这么一出,她不得不先从几人围坐的卡座边开始画起。 颜料被少女毫不犹豫地涂抹在做旧的墙壁上,她下笔仿佛完全不需要思考,只凭借手的本能动作,甚至还能一心二用的跟他们对话:“又发生什么事了?说吧。” 一群人原本都震惊地看着她的动作,此时不得不收回思绪。 周颂正要开口讲,却又被叶空打断:“让魏知与说吧。” “啊?”周颂茫然了一下,“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魏少爷这种平时话少的人,思绪一定更清晰,讲起故事来也会更有条理,我听起来不费力。” 魏知与:…… 听起来好像是在夸奖我,但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很少和叶空有直接对话的魏知与,被好几个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只微微一笑,故作镇定的张了口:“事情是这样的……” · “……就是……”魏知与卡了一下,“这样。” 眼前,叶空已经画完了一小片花海。 而其他人,原本都在听魏知与的说话内容,随时准备着查漏补缺。 过程中却不知不觉被少女挥笔的背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不知是人的问题,还是那只手的问题,或者是因为那只画笔,那些颜料? 总之,在窗外淡淡天光的晕染之下,总有种神在作画一般的可怕直觉。 直到少女停下来,转身露出蹭到一点颜料的鼻尖。 她晃着笔,甩了甩手,先吩咐了曲雾去给自己拿绷带,然后才对方才听到的内容做出了回应:“原来如此。” 她在卡座上坐下来,把正在玩围棋的许泱往里挤了一个位置。 “所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秦染秋和温璨是超过十年的秘密好友,而我是才认识半年,就又是偷听他们说话,又是泄密要害她的恶毒吃醋女?” 少女嘴角勾起一点说不上来的笑。 像是轻蔑,又像是怜悯。 第214章 愈演愈烈中她还在自黑 和之前杜若微直接找上门来当面对质不同,这次的传言扩散开后,叶空始终没有见过秦染秋。 可牵扯到叶空的相关八卦却层出不穷。 黄金城论坛上那些闲得要死的二代们开始细扒秦染秋过去和温璨之间的交集,然后他们才发现,很多看似普通的场合里,这两人总是会偶然性的坐在一起,或者会偶然性地同时消失在社交场上——当然,与此同时,他们自动忽视了每一次都同时在场的江叙,以及偶尔在场的其他老板或高管。 忽视掉第三者的结果就是,新的猜测飞快成型了——温璨和秦染秋谈过恋爱,但是被叶空横插一脚,秦染秋沉默退出,直到被温荣这个老登盯上,才不得不找了前男友帮忙,却不想又被叶空偷听了去。 偷听不算,她还在当面答应不泄密后,转头就把秦染秋给卖了。 如今,秦染秋即将成为温璨后妈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而秦染秋这个悲惨的受害者只能缄默,温璨则成了变心则无情至极的渣男,对前女友的惨状不但不闻不问,还任由未婚妻把消息泄露出去——这简直就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同时也是狗血人士爱好者最喜欢的戏码。 错过的有情人终成一家人,却将是继母与继子的关系。 黄金城上一群二代们为这个新闻兴奋得好似瓜田里的猹,甚至还有人为此专门从国外各个角落赶回来,就为了参加秦家老爷子的生日宴,好一睹八卦现场的狗血表演。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 八卦是越传越离谱。 不知道是哪个黄金城的少爷小姐,竟截图了论坛内容,发到了公众平台上,干脆把这件事小小的闹出了圈。 带豪门标签的八卦本就自带流量,何况还是这么劲爆的内容。 什么有情人终成继母继子,什么渣男变心,什么爱人错过,什么“你沉默不语任由你的她伤害我,我也只好回以缄默,就像我们不曾有过回忆与爱情”…… 网友的想象力与文笔远远胜过了黄金城里的二代们,一个个缠绵悱恻悲剧收尾的爱情故事就这么被创造,然后被传播。 故事里的“叶姓小姐”,则只是他们之间嘴脸丑恶的配角,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 · 这件事彻底发酵,是在上了热搜之后。 词条是#你所不知道的豪门秘事# 有人把整个瓜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还重点强调了秦家的重男轻女。 于是,#连豪门也会重男轻女#也跟着上了热搜。 这一回,有人扒出了每一个角色各自的身份,网民们开始带着叶空和温荣的大名肆意辱骂。 只是很快,温叶两家的舆论监管部门就开始行动了,很多账户被封,很多辱骂被删除。 但网民一向身有反骨,越是被捂嘴就越是愤怒越是要骂。 挂在热搜上被网民们骂了整整一天后,温荣照例去参加一次慈善活动的晚宴。 在酒席上,他喝了两杯酒,莫名叹出了一句话——“也不知道最近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总是喜欢传一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同桌的企业家立刻了然,问道:“怎么了?听到什么离谱的谣言了?” “是够离谱的。”年纪大了也依旧温文尔雅的小温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夫人去世已经很多年了,要二婚我早就二婚了,何必等到现在?而且对象还是个年纪能当我女儿的年轻人?” “原来最近的传言都是假的?” 温荣只是摇头不语。 这段对话立刻被传到了黄金城里。 【所以到底是小温先生在灵活应变,还是叶空在撒谎呢?】 -等一下,你们这是默认一定是叶空传的消息是吧? -不是她还能有谁?不是她的话她为什么不出来澄清? -叶空干嘛要撒这种谎?这种会得罪未来公公也会膈应温璨的事,干了也吃力不讨好啊。 -太天真了,女人的嫉妒心发作起来可是不讲道理的。 -说真的,如果是我,在得知了我未婚夫曾和秦染秋有一腿之后,我也很难保持冷静吧?何况还是叶空这种乡下来的疯子,面对秦染秋这么完美标准的名媛,很难不产生自卑感 -……说叶空会自卑的,让她给你手掌来一筷子就老实了 -……自卑的人会按着杜若微这种嚣张正统还受宠的真名媛乱扇耳光吗? -但温璨的确和秦染秋绝配 -应该是残废之前的温璨和秦染秋绝配,还好他们真的在一起过。 -不过酒席上的话做不了真吧?事情闹得这么大了,小温先生觉得找人传个话就算澄清了? -我倒觉得秦染秋和温荣挺配的,为啥要澄清? -楼上是我孙子 -不是这楼有人说残废的温璨配不上秦染秋吗?那不残废的温荣应该配得上秦染秋吧? -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讨厌秦染秋,她做得够好了吧?这次的事不管是不是谣言她都是纯纯的受害者,但从头到尾都没去找过叶空麻烦,甚至还劝住了身边打算帮她搞事的朋友,说实话以前跟她不熟,经此一遭我都想跟她来往看看了。 -呵呵,去吧,去和秦染秋交朋友,一试一个不吱声 -刘佳又来了,初中时的矛盾你至于吗? …… -最新消息!秦家赛马宴,温荣也会到场!应该会联合秦家一起正式澄清! …… 新一轮的讨论云又开始翻涌不停,打算从世界各地赶回来吃瓜的豪门子弟,又多了几个。 可这依旧没有停止。 看到这个消息的同时,曲雾收到了一条短信。 看完短信之后,她原地懵逼了五分钟,然后一脸纠结的,删掉了电脑上原本已经敲了上千字的新闻稿。 最后那串标题她删得尤其咬牙切齿——【你不知道的豪门迷人?假名媛,真贱人!为你细扒秦大小姐二三事!】 页面全都清空后,曲雾抓耳挠腮了半晌,才终于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敲下去。 【你不知道的豪门秘事?为你细数绝世温秦之恋的八个细节!还原他们在纸醉金迷中的秘密纯爱!】 敲完这串标题后,曲雾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接着又满是怒气地在手机上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都打算为你大杀四方了!你自黑是什么意思?!】 不到两分钟,她收到了回信。 但不是回答。 【秦家的生日宴我也会去。】 第215章 我同意,我允许 没两天,新的玉洲之风发行了。 报纸上有一条醒目的插播新闻——【最新消息!叶空也将亲至秦家赛马宴!新闻当事人将全部齐聚一堂!】 “什么叫‘叶空亲至’?搞得好像叶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似的。” 看到这条消息的豪门子弟忍不住如此吐槽。 但吐槽是吐槽,决定要来秦家参加宴会的人倒是变得越来越多了。 甚至还有娱乐圈八卦小报也想报名进来拍摄。 · 舆论就这样纷纷扰扰。 直到某天下午,叶空回家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叶臻。 他正坐在客厅的地摊上给叶家人分东西,妈妈和姐姐是包包香水,爸爸是帅气的宝石袖扣。 但是被叶海川当场吐槽:“你当我是你的年纪吗?还给我买变形金刚?” “不要算了。” 叶臻嗤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看变形金刚。” 叶海川:“……” 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叶空,叶臻沉默一秒,在她过来倒水的时候,不经意似的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喏,南港本地很有名的甜食大礼包,我尝过,味道很不错。” 叶空喝了口水,垂眸瞥了一眼,视线在那花朵标签上一扫而过,又别开了,淡淡道:“不喜欢。” “……”叶臻似乎没想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才有些慌乱地左右看了眼,又语气僵硬地道,“你不是喜欢吃甜的?” “但我不喜欢吃南港的甜的。” 叶空说完就走了,背影整个透露着拒绝和冷漠。 叶臻拿着甜食盒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好久。 直到方思婉试探着过来拍了拍他:“妹妹可能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毕竟最近不知哪来的传言那么多。” 叶臻这才低下头,手指勾了勾盒子上的纹路,“但我以为她不会拒绝甜食的。” 见儿子实在低落,方思婉便故意转移了话题:“说到传言这个事,我和你爸也愁得很,本来想找人压一压,或者澄清一下,可你妹就是不肯。” 她皱着眉道:“她不但自己不肯澄清,还不许我们做任何反应,也不知道她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旁的叶亭初眼睫微微一动,却什么都没说。 “她大概有自己的想法吧。”叶臻却道,“而且,叶空她应该是真的,不惧任何流言的人。” 年轻男人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好似想起了什么。 方思婉见状就不由得问:“你在花盒看到什么了?和你妹妹的院长聊过天吗?你妹妹小时候是什么样儿的?你有没有有拍照?” “……”叶臻沉默良久,最后含含糊糊的说,“妈你有时间自己去看吧,我不会把照片给你看的。” “怎么还保密呢。”方思婉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一会儿,叶臻很快又开始讲起自己在南港见到的各种事情。 “那边的氛围还真是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以为我们玉洲豪门已经够封建了,但跟南港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可惜没能正式见到那个鼎鼎大名的秦家大少爷,据说是跟着跑船去了……” “不过这次秦家宴会应该能看到他,我到时候一定要上去认识一下……” · 二楼。 叶空打开手机,第一眼就看到了来自曲雾的紧急消息。 看着那几个红色感叹号,叶空眉梢微微一挑,直接登陆了黄金城论坛。 首页第一帖。 【重磅新闻!叶空的身世之谜!她根本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被叶家养在外面的,她是出生就被抱走送进了孤儿院!她是在花盒孤儿院长大的!!!!】 看着那一行黑体加粗,看起来触目惊心的标题。 少女的漆黑的眼瞳里,一点点迸出了光。 如同死寂深渊里逐渐明亮起来的篝火,猩红的火舌在其中张牙舞爪,狰狞乱舞。 “终于,来了。” 叶空嘴角一点点无声的翘起来,最后变成一个美丽至极,却让人看一眼都会觉得寒毛直竖的灿烂大笑。 · 叶家慌起来了。 这一次不管叶空说什么都没用,叶海川第一时间联系人删除了黄金城的帖子,同时也公开放话出去,任何人再多嘴一句他女儿的事,就将视作是对叶家的挑衅。 当然,这一次叶空也完全没管。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真正劲爆的八卦,是谁都捂不了嘴的。 如果说之前的八卦还仅止于桃色新闻,那么如今,“花盒”二字一出来,整个玉洲市的豪门便真正陷入了暗流涌动之境。 黄金城上,那些总爱吃瓜的豪门子弟反而沉默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沉默不代表事件平息,更有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叶家甚至特意为此召开了家庭聚会。 只是聚会上,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给打扰了。 接电话的人是方思婉。 她看了眼来电,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起,而是条件反射般的看向了叶空。 叶空正在随便刷着手机,她余光一动,却没有回看过去,而是事不关己地继续划拉手机屏幕。 “我先去接个电话。” 方思婉小心说了声,便拿起手机走到一边去了。 另外三个叶家人此时都忍不住看向叶空。 叶空有心想回视,说一句“你们看我干嘛”,但又觉得不太想动,就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边隐约的说话声传来。 叶空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最终,她听到了一句惊喜的“真的吗?什么时候?我来接你!” 叶空嘴角轻轻一勾,被手机屏幕映亮的眼底一片漠然,好似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片刻后,方思婉攥着手机走回来,觑着叶空的表情,慢慢说了一句:“宝珠他们放假了,过两天就回来。” 桌上突然陷入沉默。 叶臻看向叶空,又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说:“是吗?放假挺早。” “可不是吗?”方思婉慢慢道,“所以到时候,咱们可以一家人出行了,刚好一起去参加秦家的赛马宴,打破如今的传闻。” 叶亭初面无表情:“叶宝珠不能去。” 方思婉表情一僵,猛地看向叶亭初,眼神有些震惊。 可下一秒却被另一个声音拉回了注意。 “没什么不能去的。” 说话的是叶空。 她抬起头,看向方思婉,微微笑,笑得十分甜蜜:“我同意她去。” 少女歪着头说:“我,允许她去。” 第216章 前来道歉的秦家人 虽然方思婉总觉得,“允许”这个词有些微妙的悚然之意,可她也习惯了不去细想叶空对叶宝珠的态度。 毕竟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而且光是叶空愿意让叶宝珠同行,就已经足够让她高兴一阵儿了。 叶家于是又其乐融融的过了两天,直到叶宝珠回玉洲的这天。 · “叮铃铃”的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方思婉正在代替叶海川给外面的花田浇水。 因为这片花田,叶家的几个人如今都已经练成了熟练的浇花技术,哪些花多浇水哪些花少浇水,哪些花一天浇两次哪些花三天浇花一次,就连叶臻这个刚回来不久的大少爷都已经记得相当熟了——当然,除了叶空。 作为这片花田真正的主人,叶空反而对该怎么照顾花一窍不通,她是只负责享受的那一个。 这会儿她就正窝在沙发上,一边做手操一边看电影,偶尔抬起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花田。 铃声响起,正在做甜品的保姆阿姨本打算擦擦手出去开门,却被方思婉阻止了。 方思婉关了花洒,自己去打开了别墅的门。 好一会儿之后,叶空听到了方思婉十分不快的声音。 “空空,有人找你。” 叶空有些意外的抬头:“谁?” “秦家那个秦见白。”方思婉黑着脸走进来,“要不要妈妈帮你把他赶走?” 叶空想了想,说不用了。 “可秦染秋……” “没关系,我去看看他想干嘛。” 叶空放下平板起身,走出房子,果然看见了站在铁门外的秦见白。 依旧戴着面具,只是换成了一个完好且帅气的狐狸面具。 没有叶空的允许他没敢进来,只站在门口朝她挥了挥手:“不好意思,你送我的那个面具实在是坏得不能戴了……” 叶空没有动,没有笑,只没什么表情的打量着他。 秦见白声音一顿,话锋一转:“但我会送去修的,修好了还是戴那个。” “那岂不是证明我们还要见面?” 叶空嘴角凉凉的翘了一下,走下阶梯,走进花田:“进来吧,别踩到我的花。” 大概是被叶空出奇的平和态度震惊到了,秦见白还在门口怔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来。 · 花田右边有一座亭子,亭中有木桌木凳,还有藤椅。 叶空在凳子上坐下来,大声让屋里的阿姨把甜品和喝的都给自己送出来,这才对走进来的秦见白说:“有什么事,说吧。” “……”狐狸面具后,男人黝黑的眼定定的盯着叶空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叶空示意了一下:“坐。” “……”秦见白下意识看了眼那把凳子,“难道上面有胶水或者针吗?” 叶空:…… “我们不是可以开玩笑的关系吧?”叶空抬眼看他,嘴角有笑意,眼神却好像在看一个小丑。 秦见白:…… “只是你今天的态度太好了,我有些纳闷而已。”秦见白有点狼狈地安全落座了。 叶空笑了一声:“真是贱骨头,难怪今天来的是你。” “……”秦见白无视了她轻描淡写的语言羞辱,盯着她道,“不是我,你认为会是谁?” “当然是你姐姐啊。” 恰好阿姨端着烤好的饼干出来,叶空随手捏了一个塞嘴里,咽下去后才满足地眯了眯眼,“抢我未婚夫不成,又到处散播我的谣言,把我塑造成她想要的样子……喂,” 少女突然凑近了一点,眼底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盯着秦见白:“你姐最近是不是很爽?整天听别人说她和温璨是天生一对而我是恶毒女配,她每天都该开心飞了吧?” 不知是不是刚吃了饼干的关系,她语气甚至甜甜软软的,一点都不像在生气。 却听得秦见白莫名有些发寒。 “她只是病急乱投医。”秦见白没有笑,他坐直了一些,不需要看见脸也能感受到他的严肃和郑重。 “我知道,可能在你的角度看来,这一切都是我姐姐的自导自演,但不管你信不信,她所遭遇到的事情都是真的……” “我知道啊。” 叶空轻轻松松打断了他的解释。 她坐直回去,又百无聊赖地往嘴里塞饼干。 秦见白却愣住了:“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叶空含含糊糊地说,“你姐来温璨家当天,我就让温璨回去问他爸了——这种事,当然要问另一个强权当事人才最快吧?” “……”秦见白震惊地看着她,“你让温璨去问……他爸?” 叶空垂下眼皮,回想起那一瞬间温璨的表情。 好似也为她的直白愣了一下,却很快就温和的答应了。 “好啊,我会去问的。” · “他真的去问了吗?”——眼前秦见白在不可置信的问。 叶空抬起眼皮看他:“怎么?不能问吗?当儿子的,听说父亲要娶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当老婆,他不该去问吗?” “不是不该。”秦见白似思绪迟钝,语速也很慢,“只是温家父子,一向关系极好,如果不是最近因为温莲的事,温璨一直在闹别扭,他们一直都是玉洲关系最好的父子,所以我很难想象,他会这样直接……” “闹别扭……”叶空笑了一下,“原来你们都是这么传的。” “不说这些了。”秦见白又道,“既然你让温璨去问过,对这件事又是这种态度,就说明温荣是真的承认了他的心思。” 他看着叶空,语气很真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姐姐她一直生活在极度的痛苦当中,父母重男轻女,她空有能力却只能被家族当做联姻的砝码来衡量,这些年为了摆脱这一切,她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不久前海利集团的合约别人都说是我签下的,但其实都是她的功劳,可我父母却不愿意承认,转手就想把她嫁给温荣……” “我姐姐,”男人语气微苦,“很绝望,她是在绝望之下才想出了那种馊主意,去找温璨求助的,谁知在那里看见你,又大受刺激,这才……\" 调好的甜饮被端上来。 叶空吸了一口,才笑着道:“这才?” 第217章 想得倒挺美,不管哪一个 “这才到处编造我的谣言?这才演了一场戏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和温璨关系匪浅,而我是个面目扭曲的第三者?” “……后面的传言不是她主导的,只是她那些朋友。” 叶空闷闷地笑了一声,秦见白就立刻停住了话头。 “对不起。”他道,“我先替她跟你说一句对不起,不久之后,她会自己来说的——她自己其实已经开始后悔了,我姐姐其实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 “还有,”秦见白又道,“很快就会结束了。” “在我家的赛马宴上,温荣会亲自澄清谣言,而只要我姐姐和温荣之间的事不成立,那么有关你的一切流言自然也都是谣传。” “到时候,一切都会随着宴会结束,而结束的。” 叶空吃了块饼干,转头看向亭外。 天空很蓝,流云丝丝缕缕随风缓慢移动着,蓝天下风声涌动,花海与绿色的草叶都在摇曳起舞。 叶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知道了。”片刻轻松的沉默后,她这样说,“可以理解。” 秦见白整个人都僵住了,狐狸面具都仿佛在疯狂透露不敢相信的情绪:“可以……理解?” “当然可以理解了。”叶空转头看他,“人在只想疯狂自救的情绪之下,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其实我还觉得你姐姐挺厉害,能靠自己,用舆论,逼得你的父母,以及温荣,都不得不出来澄清绝无此事——这样一来,她就彻底不需要担心温荣还会打他的主意了。” 叶空说:“你姐对温荣的弱点好像利用得很好,现在看来,温荣的确是个重视名声大过一切的人。” “……” 这一连串的夸奖已经让秦见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他不由得仔细去辨别叶空的表情。 但无论怎么看,那双眼睛,那张脸,都是在笑的。 虽然笑意很浅,可的确没有讽刺或者憎怨的成分。 秦见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理解?真的理解吗? 作为受害者,理解加害者? 他原本都已经做好会被扇十个巴掌的准备了。 秦见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最近他其实也很忙,因为海利那边的人员都要由他亲自去陪同,今天这点时间都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 于是接了电话后,他只好道:“无论如何,谢谢你的理解,之后有需要的话,你可以随时找我,算我秦家欠你一个大人情。” 无动于衷的看着秦见白对她鞠躬,无比正式地道了个歉。 直到男人转身离去之时,她才突然道:“你倒是挺爱你姐姐的。” 男人停下脚步,转头用狐狸面具看了她一眼:“如果你也和我一样,从小看着你姐姐被父母无视被父母打骂,而相应的你却像个皇帝一样被捧着护着,你也会像我一样产生愧疚之心的——何况秦染秋是个很努力,也很优秀的姐姐。” 他对叶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望着他背影远去,叶空嘴角保持的微微翘起的弧度,突然又加深了。 “一看就没学过心理学,甚至连常识都没有。”她自言自语道,“男的活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百分之九十九都只会产生高高在上的皇帝之心。” “怪神奇的。”叶空收回视线,又捡了块饼干丢嘴里,起身换做一旁的藤椅躺下。 风自花田里吹来,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叶空随着这风在藤椅上摇摇晃晃,好不惬意。 “真是可惜了,时间太短,都来不及让他听我说完。” “我说的理解,只是大脑的理解,能理解她是因为我聪明,可不是因为我善良。” 少女嘴角翘着,靠着藤椅闭上眼:“一切都会随着宴会的结束而结束?” 她语气终于带上了冰冷的讽刺:“想得到挺美……” 风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听起来正在小心翼翼朝这边靠近。 叶空嘴角笑意更深了:“……不管是这一个,还是那一个。” “空空?” 女人的声音在亭子外响起。 叶空睁开眼,转头看她。 方思婉站在花田里,一身准备出门的打扮,对她有些小心地道:“我要去一趟机场,你待会儿自己先吃好不好?” “行啊。”叶空答得干脆。 方思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却住嘴了,只笑眯眯地朝她挥手:“那先拜拜了,妈妈不在家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叶空便也笑了。 她嘴唇和眼睛都弯弯的,也对方思婉挥了挥手:“妈妈拜拜。” 女人转身出去了。 是她亲自开车。 听着汽车引擎声远去,叶空脸上的笑突然全都毫无预兆的消失了。 她弯腰随手捡了颗地上的石子,靠在藤椅上望着天,思绪发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阿姨出来问她什么时候吃饭,她才回过神来。 回神时低头看见自己用手指摩挲那颗石子的动作,少女脸上的表情突然微微变了变。 像是嫌恶,又像是复杂。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丢掉了石子,起身向里走去。 花田随风起伏,在她腿边发出海浪般哗啦啦的声音。 她的心情却糟糕透顶。 事实证明,有些习惯是没办法彻底改掉的。 即便她不再下棋了,可是本能还在。 石子拿在手上,她会不由自主如摩挲棋子一般把玩。 而当“敌人”一个接一个的进入视野,她的脑海里就会自动的将四周环境变作一盘隐形的棋局。 她不是在思考怎样除掉“敌人”,而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获得最完美最漂亮最值得称道的胜利。 不巧,在围棋方面,从脱离初学者身份后,她就未尝败绩。 赢是她的本能。 算也是她的本能。 ——而这样的思考方式,无论她戒掉围棋多少年,也依旧无法修正。 以前没发现只是因为,她已经过了很多年没人敢惹的生活。 既然如此,那就不改了。 叶空心情糟糕地跨进房子,对正要做饭的阿姨说:“今晚不吃了,别管我。” 她说完就上了楼,又闷头扎进画室,开始画一些乱七八糟的抽象画。 直到天色擦黑,楼下才传来车的声音。 不久后,有人轻轻敲开画室的门,探头进来:“宝宝,我听说你还没吃饭?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卡在了喉咙里。 站在门口的方思婉对上的是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睛。 “出去。” 少女攥着画笔,漂亮至极的脸上沾着点绿色的颜料,眼神和表情里都有种看陌生人般的冷漠和厌烦:“你打扰到我了。” 方思婉霎时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 可这一夜风平浪静。 叶空如无事发生——对她来说也是真的无事发生,她本来就控制不了自己全情投入时对外界的任何反应。 而方思婉则是靠自我安慰度过了这一晚。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整个玉洲,都像是陷入了某种古怪又紧张的氛围里。 越来越多的豪门子弟回到玉洲,于是周颂他们参加的聚会也越来越多,几乎是半天一小开,一天一大开。 四人组连来咖啡店的时间都没有了。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秦家的赛马宴,终于到来了。 同一天,一架私人飞机自南港抵达玉洲。 至此,这座已经在叶十一大脑里化作棋盘的偌大城市,落下了第一颗她意料之外的暗棋。 而距离棋局正式开始,只剩不到十个小时了。 第218章 妈妈,不可以吗? “姐姐。” 早上。 在别墅的门口,叶空看到了怯生生站在门外的叶宝珠。 她停下脚步,眼睛一眨,身后便有人走上前来,用强作轻松的语气道:“宝珠难得没有迟到啊,看来出国之后的确变了不少。” “自己一个人生活,身边也没有家人,当然得学会改变才行。” 叶宝珠这样说着,低下头去,片刻又抬起来,露出笑脸:“那我们现在走吗?妈妈?” 一双手搭在了叶空肩上。 柔软、温暖,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她:“走吗宝宝?” “走啊。” 回答的人是叶亭初。 她径直越过她妈妈,拉起叶空的手跨出门去:“我开车带她去,爸妈你们另外坐一辆吧。” 方思婉嘴角一抽,正要说话,却见叶空率先抽回了手。 叶亭初手里一空,停住了脚步,回头。 她看到叶空对她笑了:“爸爸不是要开那辆七座的吗?又不是坐不下,干嘛要另外开车。” 叶亭初一怔,方思婉却已经笑起来:“就是啊,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一起出行,干嘛非要开两辆车?” 就这样,叶空在叶亭初定定的目光里,若无其事地等到了那辆加长迈巴赫从车库里驶出来,自己率先钻了上去。 · 气氛十足古怪。 迈巴赫内,叶海川负责开车,方思婉坐副驾。 后车厢,两排三座的长沙发相对而立。 叶亭初一个人独占背靠驾驶座的那一侧。 在他对面,是各自占据窗边的叶空和叶宝珠,还有在两人中间如坐针毡的叶臻。 “姐……”坐了半晌后,叶臻终于忍不住一脸麻木的开口,“我俩能换个座位吗?” “不能。”小叶总抱着胳膊淡淡道,“你老实坐那儿。” “就是。”副驾的方思婉回过头来,“坐妹妹中间你还别扭了?” 整车古怪的气氛里,唯独方思婉满身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 “空空,你是不是还没学过骑马?”她扭头问叶空。 叶空撑着下巴看窗外,闲闲地答:“是啊,都没见过几次。” “今天让你哥哥教你!你哥哥骑术可好了,当年宝珠就是他教会的。” “不用了。”叶空想也不想的拒绝,“我不学,我讨厌运动。” “你这样不行,运动太少了对身体不好的。”方思婉发愁道,“我算是发现了,你这孩子能躺不坐,能坐不站,长此以往身体不虚才怪呢。” 叶空默默听着她絮叨,直到某一刻叶宝珠也小心插了一句嘴:“是啊,我小时候也不爱运动,就老爱生病,后来被妈妈给掰过来了,长大后连感冒的次数都很少,三姐你可以先从跑步跳绳之类的开始练,很轻松的……” 听到叶宝珠开腔,方思婉更高兴了:“是啊是啊……”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轻笑打断:“是吗?” 叶空头也不回,流风吹动她的长发,也送来她漫不经心的慵懒语调:“身体那么好还那么容易中暑,看来就算好也好得很有限。” “……” “……” 车里气氛一下就冷了。 方思婉脸上的雀跃也冰冻了,她一点点收起笑容,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叶空依旧若无其事望着窗外,而叶宝珠则一点点低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搅着——那是她从小做错事后下意识的小动作。 方思婉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焦头烂额地按住脑袋保持沉默,一会儿后又哈哈一笑跃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说起了今天的活动。 “说是上午让我们自己骑马玩,下午嘛,秦家请了专业的赛马运动员来开表演赛,到时候应该会很精彩。” 叶宝珠便又抬起头来,笑了笑说:“是啊,我也很期待。” 她说着转头去看叶臻:“哥哥不是很喜欢赛马吗?你应该是咱们当中最高兴的吧?” “……”叶臻瞥她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一脸麻木道,“不知道啊,还好吧,我现在也没那么喜欢骑马了。” 叶宝珠脸上笑容又是一僵,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可怜。 副驾的方思婉眉头一皱:“是吗?既然没那么喜欢骑马了,你在俱乐部那匹爱丽丝是不是也不打算要了?要不我帮你卖出去?” “……别!我错了!我是挺期待的。”叶臻嘴角一抽,求救的眼神看着对面他姐姐。 可小叶总从始至终老神在在,原本在闭目养神,自从叶空开口说话后,她的眼神又只盯着叶空了。 此时被叶臻用求救的眼神一看,便扫过去一眼,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来,不咸不淡道:“整天就爱玩你那些高危险性的极限运动,我看给你收了是好事。” 叶臻:…… “空空待会儿跟我一起骑马吧。”叶亭初又道,“虽然我的马术可能比不上叶臻这个不要命的,不过带带你还是没问题。” 叶臻顿时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震惊和疑问。 而叶空则平平无奇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冲她一笑:“好啊,谢谢姐姐。” “不谢。”叶亭初嘴角勾了一下,“刚好我还给你买了几套骑装,待会儿到马场了你再挑。” 前座的方思婉便又露出笑容来,撑着脸说:“你们姐妹俩感情倒好,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快速升温的。” “呵呵。”叶臻不冷不热的一笑,“第一次骑马的时候我也让姐姐教我来着,你可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还说不擅长教学。” “现在擅长了,不行吗?”小叶总面无表情的看回去。 叶臻缓缓收回自己控诉的眼神,默默道:“行,当然行。” “糟了。”其乐融融的氛围里突然响起叶宝珠懊恼的声音,“我好像没带骑装!” 方思婉愣了一下:“没关系啊,你姐不是带了几套?” 她询问地拍了拍身后叶亭初的座位:“等空空挑了喜欢的,再让宝珠选一套。” “……”叶亭初垂下眼,“尺码不合适,还是算了吧,马场有租用的骑装可以让客人选。” 她话刚说完就被方思婉拍了一下肩膀:“什么尺码不合适?她俩身高都差不多!” 叶亭初不言不语地垂着眼,就是不说话。 眼看方思婉要露出怒容,驾驶座一直充当沉默司机的叶海川终于轻轻咳嗽一声:“多大点事儿?我让管家把宝珠的衣服送来不就行了?” 可方思婉却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叶亭初,跟你说话呢!你现在什么态度?!” “姐姐给我买的衣服。” 一道冷静至极的声音响起:“我就是撕了烧了,也不想让别人穿,不可以吗?” 叶空终于转过头来,漆黑双眼直直看向后视镜里一脸怔忪的方思婉。 “妈妈,不可以吗?” 她微微歪头,再次重复。 方思婉:…… 第219章 风波起 直到迈巴赫抵达半山腰的马场。 孩子们都各自散去玩儿去了,方思婉都还没能从心悸中回过神来。 叶海川给她端来一杯温水:“好了,还在想呢?” 她却一手抓住叶海川,一脸发愁的说:“这可怎么办?亭初现在也变得这么不懂事,不但不帮着劝劝空空,还一昧的站在她那边煽风点火,这不是闹得宝珠和空空更不和了吗?” 叶海川沉默着回握住她。 方思婉却暂时没管他的反应,只皱着眉喃喃自语:“这么下去可不行,我是希望他们兄弟姐妹能好好相处,可照现在这样发展,宝珠会被这姐弟妹三人孤立的……” 说着她按住了额头,似也觉得非常无语:“都是早就成年的孩子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尤其是亭初……” “老婆。”叶海川打断她的喃喃自语,“别想了,孩子们的关系由他们自己做决定,家长插手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这怎么行?”方思婉皱眉道,“我们不插手,难道就看着宝珠一个人被彻底孤立吗?” “……”叶海川有一瞬间地晃神。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那座在暮色中伫立的、墙壁上开满花朵的孤儿院。 “孤立?”叶海川不由自主地咀嚼这个词,然后又莫名的笑了一下。 他突然按住还在喃喃自语的方思婉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思婉,不要再插手了,不要再在叶空面对,对叶宝珠展现善意和爱意——否则,你恐怕会同时失去两个孩子。” “……”方思婉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只能选择叶空。” 叶海川面色冷淡,眼神却沉甸甸的看着她:“你只能选择我们的孩子,你必须选择我们的孩子。” “……”方思婉脑子嗡嗡作响,“你已经不认为宝珠是我们的孩子了?” 叶海川闭上了眼睛。 · “你今天到底有什么打算?”叶亭初问。 叶空刚刚换好骑装。 红白的套装,加黑色的长靴,再把马尾高高一扎,少女整个人顿时变得帅气无比。 再加上她那张总显得厌世冷淡的脸,和懒洋洋的气质,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画似的。 听到叶亭初的问话,叶空头也没抬:“我能有什么打算?都答应跟你学骑马了,总不会跑吧。” “……你知道我的意思。” 叶亭初走过来,给她戴手套。 手套戴上去之前,叶亭初先摩挲了一下她还残留着绷带痕迹的手指:“这么喜欢画画?” “还行吧。”叶空说,“有时候是不得不画。” “我改天去给你拍点儿真迹回来。” 叶亭初把手套给她戴好,又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 “不管你今天有什么计划,都不准离开我身边。” “哇,”叶空毫无情绪的发出一声感叹,“好霸道的要求。” 姐妹俩从更衣室出去的时候,正撞上另一边也换好了衣服的叶宝珠。 叶宝珠笑着喊了声“姐姐”,正要走上前来,叶亭初已经牵着叶空先一步走开了。 反倒是叶空,在路过叶宝珠的时候,还冲她笑了。 那是一个对叶空来说简直友善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期待你今天的表现哦,叶宝珠小姐。” 她被叶亭初拉走了。 叶宝珠立在原地,渐渐褪去了所有表情,藏在帽子下的眼睛阴冷的看着叶空的方向。 片刻后,她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我们已经到了,等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你记得不要迟到。” “你也知道的,若微,这是最好的机会。” “客人吗?” 叶宝珠说着,抬起头,望向远处。 群山之中,宽敞无比 的跑马场,已经开始驰骋在场中的豪门子弟,还有远处三三两两汇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的西装革履的总裁与骑装飒爽的贵妇,甚至还有很多打扮精致星光熠熠的明星和网红…… 叶宝珠嘴角一点一点勾起来:“客人当然是,多得不得了,正适合表演一场大戏。” · “人真多啊。” 叶空被叶亭初拉着走到马场边缘。 叶亭初在这个马场里也养着一匹马,这会儿已经叫人给她牵过来了。 远远的看见一匹白马的影子,叶亭初朝那边招了招手,同时道:“今天的确人多,主要是门槛不高,一些小家族也来人了,还叫了很多热场的明星,待会儿可能还有歌舞表演。” 叶空闷闷一笑:“你们豪门花样真多。” “不过,这样也好。”叶空背着手,扫视在现场的人群,嘴角弯弯的,“一般来讲观众越多,演员的表演欲就越强。” 叶空闭上眼,听了会儿四周沸沸扬扬的人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这些可都是见证者。” 风声人声里,突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 由慢至快,飞速地来到了她面前,随后便是一声凌厉响亮的风声。 啪—— 叶空猛地睁眼,正看到一根马鞭朝自己劈头盖脸的抽来。 她瞳孔一缩,下一秒却被一只手臂挡住了视线。 是牵着马及时过来的叶亭初。 她直接空手接住了这一鞭,还顺手拉住了这根马鞭。 马鞭铮一声绷直在空气里。 叶亭初冷冷抬起眼:“蒋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小叶总啊?”马上一身黑色骑装的女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笑道,“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刚回国不久,只是要跟你这大名鼎鼎的新妹妹打声招呼而已,又不会真的打到她。” 她笑盈盈道:“我蒋柠马术好,鞭子也使得好,可是全玉洲都有名的,小叶总总不会觉得我刚才是要毁了你妹妹的脸吧?我可不是那种人。” 马上的人这才将目光落到叶空身上,一边上下打量,一边一脸轻蔑道:“虽然你妹妹挺漂亮的,但我不是嫉妒心强的人,也干不出这么阴暗的事情。” 正说着,又一匹马不紧不慢地赶了过来,人未至声先到的喊道:“小柠!你别跑这么快!我跟不上你!” 是秦染秋。 一听到这个声音,叶空就弯唇笑了起来。 那边蒋柠已经轻蔑的收回视线:“还请小叶总放手,我要去跑马了。” 叶亭初笑了起来:“放手?先不管蒋小姐是不是真的要抽我妹妹,吓到她总是真的,先让我放手,你好歹也得先道个歉吧?” “好好好,对不起,行了吗?” 蒋柠一脸无所谓,耸耸肩点点头,态度敷衍至极。 她身后的秦染秋驱马上前一步,尴尬道:“小叶总,我替她跟你道歉……” “不用道歉了。” 一直沉默的叶空直到此时才终于出声。 引来蒋柠鄙夷的注视:“哟,叶三小姐终于会说话了?我还以为只会躲在人后面蛐蛐呢?” “我不但会当着人面说话。” 叶空慢悠悠取了一只手套走上前,动作堪称轻柔不经意的,按住了她姐姐的手。 她挤进叶亭初的掌心,用食指指尖拂过小叶总手掌上被马鞭抽出来的血痕,然后一点点,握住了那根马鞭。 叶亭初眉毛一动,没来得及说话,手上便已经一空。 “我还会当着主人的面打狗。” 话音落下,少女猛地收拢五指,攥紧马鞭向后狠狠一扯—— 马鞭在空气中琴弦般陡然绷紧,发出铮一声脆响。 马背上傲然挺立的蒋柠顿时撒手不及,面色大变地被带得向下摔去—— 四起的惊呼声中,叶空漠然挑眉,越过她姐姐上前接人的背影,看向了马背上目瞪口呆的秦染秋。 灰尘与人影都好似暗沉的幕布。 这一刻唯独叶空凌然浅笑的脸,被鲜活可怖的烙印在秦染秋的视野里。 同一时间,不远处刚刚赶到的周颂一行人在尖叫声里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是吧?” 他看着那个人群聚集的方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喃喃。 第220章 谁先告状? 在叶亭初之前,有人比她更快地冲过来,惊险地接住了即将脸着地的蒋柠。 在人群逐渐的包围中,蒋柠手忙脚乱无比狼狈地爬起来,第一时间却不是要冲上来打人,而是飞快地扒拉好头发,随后恨恨地盯着叶空问:“你说谁是狗?!” 叶空眉尾一挑,打量了她一下:“谁在被人当枪使还乐颠颠的,谁就是狗。” 蒋柠冷笑一声,又顺了顺头发,道:“我知道你在含沙射影什么,但和你这种心机深沉又嫉妒心强的半吊子名媛不同,我和染秋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无论你想怎么挑拨离间或者污蔑她,对我来说都是没用的……” “哦?是吗?”叶空握着那根鞭子,在手里敲出啪的一声,“头天她弟弟还跑来找我道歉赔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什……” 蒋柠一愣之下正要追问,却被不知何时下马的秦染秋握住了手臂:“你胳膊都擦伤了!” 蒋柠低头一看,果然,手肘处被擦伤了一大片难看的红痕,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 她吓了一跳,立刻道:“不会留疤吧?” “我带你去清洗包扎一下,要是留了沙子在里面就不好了。” 两人说着就要走。 她们对话期间叶空一直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那根马鞭,这会儿也依旧没有出声。 倒是蒋柠走了一半突然回头,看着她道:“你直接拽我,就没想过我会因此摔伤甚至致残吗?” 马鞭又啪地打在掌心里,叶空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甩我鞭子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有可能失手,会让我毁容或者甚至打瞎我的眼睛吗?” “好恶毒的女人。”蒋柠如此冷冷评价。 叶空耸了耸肩:“彼此彼此。” “今天看在秦家的份儿上,我先不跟你计较,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叶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懂了:“做狗的当然不能误了主人的事,我理解。” “我不是狗!!!”——蒋柠做出了至今为止最大的反应,差点就想往前扑,却被她那个身材高大且长得不错的年轻保镖一手勒在腰上。 “先去处理伤口。” 女人张牙舞爪着被拖走了。 走之前,叶空和那位保镖对视了一眼,得到一个满是冰冷杀气的警告。 叶空回以镜面般冰凉更甚的眼神。 男人微微一愣,叶空便已经收回了视线。 因蒋柠的坠马而聚拢的人群,又因为她一路骂骂咧咧的“看什么看”而散了不少。 周颂几人得以顺利抵达叶空身边。 “你怎么刚到就惹事?一天天的没个消停。”周颂吐槽。 今天也跑来凑热闹的林心舟立刻道:“这我得说句公道话了,明明每次都不是叶空主动惹事的,每回都是别人主动惹她才对,她反击有什么错啊?” 叶空语气平直毫无感情的附和:“对啊,反击有什么错啊?” 她扫了眼一脸紧张立在不远处的马场服务生,把手里的鞭子丢了过去,得到一个感激涕零的鞠躬。 随后那服务生立刻牵着马溜之大吉了。 “瞧瞧,把人家吓到了。” 叶空懒得搭理周颂他们的调侃,她走过去拉过正在和别人说话的叶亭初的手,翻过来看了眼伤口:“你也该去处理一下吧?” “一点小伤。”叶亭初垂眼看了看伤口,又看向叶空,语气和脸色都淡淡的,“叶空,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冲动?要是没有人接住她,而她摔下来直接摔死了呢?你是不是也要无所谓的说去坐牢就好?” 叶空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片刻后,她道:“不会的。” 她嘴角微微一翘:“我都看见了,她那个保镖距离她很近,而且非常非常紧张她,视线没有一秒离开过——我确定她一定会被接住才动手的。” 这下愣住的变成了叶亭初。 叶空低头吹了吹她掌心的伤,语气轻描淡写:“这世上值得我去坐牢也想杀掉的人,名额少得可怜,连叶宝珠都远远排不上号,更别提这位不知哪来的大小姐了。” 叶亭初沉默片刻,收回手掌,握住了她的手:“那叶宝珠,你想对她如何?” “不是我想对她如何,而是你们想对她如何。” 少女抬起眼来。 四周人来人往,远处有人跑马,呼声阵阵如潮。 而天光平铺四野,将连绵的山和云都模糊在她镜子般明净又寒凉的瞳眸里。 那镜子里只反射着叶亭初自己的表情,除此以外,不加以任何自己的情绪。 就像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分界线。 线内是叶空一人,线外,是他们叶家所有人,也包括她叶亭初。 “你们到底,”叶空反握住她,抬头对她微笑,“把她当做什么,又期待我怎么对她呢?” “我很好奇这一点,但没关系,”叶空说,“今天我就会知道答案了。” “所有,一切有关于你们的,但却是我自己的答案。” 叶空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走向周颂他们,顺口道:“哦,不用教我骑马,我是真的很讨厌运动啊。” “姐姐。” 叶亭初站在原地,漠然地收紧了拳头。 不久之后,她在贵妇们的交际场合见到了方思婉,还有依偎在方思婉身边的叶宝珠。 她们正如以往一般的相处着……不,甚至比以前还要更亲昵。 “怎么不想?” 这是有位夫人在问方思婉,女儿出国这么久想不想她,她一边笑一边拉着叶宝珠的手回答,“每天都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毕竟她身体不好,性格还粗心大意的……” “这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哪怕家里再有钱,只要没在身边,当妈的就总忍不住牵挂。” “好在你家这个还懂事,哪像我那女儿,在国外这几年简直没一刻消停的,我天天都能接到她舅舅打来的告状电话,说她又去哪里跳伞了去哪里探险了,我那个心啊……” 叶亭初扫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下一刻便看到朝这边走来的蒋柠和她的保镖,外加一个秦染秋。 她眼皮一跳,立刻就知道这位夫人是谁了。 那边方思婉还在笑着回应她:“皮一点儿有皮一点儿的好处嘛,养起来多好玩儿啊。” 闻言另外又有夫人插话:“说到这个思婉最近应该可有经验了,毕竟她家叶空也不是个省心的。” “妈!”眼看蒋柠捂着包扎好的伤口就要告状。 这边叶亭初已经一步上前,挤进贵妇们中间,对方思婉道:“妈,蒋柠蒋大小姐差点儿用马鞭抽了叶空的脸……” 还没为她的突然现身反应过来的方思婉一愣之下,又是一惊,一惊之后又是一怒,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对面还没来得及开口的蒋柠已经目瞪口呆。 而叶亭初眉眼冷淡,继续说完了后半句:“好在我给叶空挡了一下,没有伤到她的脸,但我的手受伤了……” 小叶总伸出自己破皮渗血的手掌,在方思婉一脸心疼的查看中继续面不改色:“叶空看了气不过,所以还手了,也把蒋小姐的手打伤了,不过好在她们都冷静得很快,没有再起冲突。” “对吧?蒋大小姐?” 小叶总转头,眼神平静的看向整个人都石化了的蒋柠。 第221章 第一盘棋 “你你你!” 蒋柠气得指着叶亭初,说不出话来。 而在她把舌头捋直之前,她的耳朵先被她妈妈揪住了。 “蒋柠!刚回国你就闹事!你还敢拿鞭子抽人?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是,妈你听我说!她胡说八道的,明明是叶空把我从马背上拽下来了!还害我伤了手!” 蒋夫人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叶亭初,已经听到小叶总冷淡的声音。 “那是因为看到你的保镖就在旁边所以吓吓你而已,你可是直接拿鞭子抽她脸了,要不是我挡住了,你想毁了我妹妹的脸吗?” “我很有分寸不会真的抽到她……哎哟哎哟!妈你轻点儿!” 现场迅速上演起一出豪门常见的,家长为子女道歉,而别的家长假笑原谅的场景。 刚刚才建立起来的贵妇友情就这样迅速破裂。 两位夫人转头就冷下脸,各自去询问自家孩子去了。 · 听叶亭初说完全部经过,方思婉眉眼冷冷的:“这个蒋柠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都不认识我家空空,还冲上来就咬人。” “肯定是秦染秋跟她说了什么。”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旁响起。 方思婉惊讶的看去,竟然是叶宝珠。 而她则像没有察觉到视线一样,继续絮絮叨叨:“三姐最近名声变得这么差,都是她害的,亏我以前还以为她人很好呢,原来都是假的。” 说完她挽住了方思婉的胳膊,噘嘴道:“妈,我以后再也不跟她一起玩了,还有蒋柠也是……” 方思婉看了她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头,笑得难掩喜意:“真是孩子气的话,不过看到你站在你姐姐这边,妈妈很高兴。”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嘛。”叶宝珠有些扭捏的低着头道。 方思婉高兴得笑出声来:“让我看看,我家宝珠真的只是出了趟国,而不是去哪里自己长大了五岁吧?” “妈!” —— 母女俩说话的时候,叶亭初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直到方思婉让叶宝珠自己去玩,拉着她去给她上药的时候,她才终于道:“妈妈,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叶空和叶宝珠。” “……”方思婉动作一停,又继续给她清洗伤口,“你没看见情况已经越来越好了吗?宝珠明显愿意退让一步了,刚才甚至站在空空那边,以自己人的态度说话。” “可叶空不在乎。”叶亭初按住她再次停住的手,一字一字重复道,“您知道的,叶空不在乎。”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方思婉突然抬高了音量,抬头时眼圈也微微红了。 “如果说,你必须在她们之中选一个呢?” “选一个?我为什么要选一个?一个是我养了二十年叫了我二十年妈妈的女儿,一个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生下却分开二十年的女儿,两个都是我女儿,你让我怎么选?!” 方思婉猛地站了起来:“我选不了!” 她说:“空空的态度让我很头疼,但我也不是不能容忍,也不是不能等,两个人之间有矛盾,只要有一个愿意退让,就总会平静相处的。”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重新坐下来,继续给她缠绷带:“至于之后的,就交给时间吧。” “我不信十年二十年后,空空还能那么讨厌每天都甜甜叫她姐姐的宝珠。” “……” 叶亭初无声地看着自己的手,白色绷带一圈一圈缠在上面,偶尔擦过皮肤的触感,让她想到叶空从她掌心抽出去的手。 “十年二十年……” 在方思婉离开后,她重复了一句,然后莫名的笑了一声。 “以前怎么没发现,妈妈居然这么天真。” 她抬起头,望向方思婉带着点气性的背影:“你不想选,可如果叶空一定要你选呢……” “你会怎么做,妈妈?” · “今天温璨没来?” “没来。” “难怪,是小温先生带着温莲来出风头来了。” 林心舟朝某个角落抬了抬下巴。 叶空朝那边看去,一眼锁定人群里最众星捧月的那一个。 “听说小温先生今天要澄清和秦染秋之间的绯闻……”周颂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句话光是说出来,就让我觉得有些滑稽,谁能想到这两人居然能传绯闻?” “严格来说倒也不算绯闻,只是联姻传言罢了。” 涂晚说着,把自己的手套扣好,起身对叶空道:“走啊,去骑马。” “我不会,不去。” “我们都会,都可以教你。” “拒绝。”叶空十分坚决,“我讨厌运动,而且从马上摔下来肯定痛死了。” “那你还敢把人蒋柠往下拽?”林心舟吐槽她,“你胆子真大。” “还好她自己嫌丢脸,不许别人说闲话。”周颂感叹道,“这么多年不见,这人还是那么死要面子活受罪。” 说着,几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去牵了自己的马。 它们有的是本来就养在这个马场的,有的是从别的俱乐部运过来的。 最后,座位上只剩下叶空和许泱两个人。 许泱依旧对一切漠不关心,只顾闷头下棋,叶空坐久了也觉得无聊,探头看了一眼许泱的手机,发现她现在在下的是五子棋。 “怎么不下围棋了?” 许泱抬头看她一眼,语气平铺直叙:“偶尔也需要休息一下。” “用五子棋休息?”叶空笑了一下,“那我来陪你休息好了。” “你不要以为五子棋很简单。”许泱皱眉看她,“魏知与都会在五分钟之内输给我。” 叶空耸了耸肩:“试试嘛,说不定我很有天赋呢?” “用手机不方便。”许泱说。 叶空左右看了看:“那就在用树枝,在地上吧,你用x,我用○。” “小学生才这么玩呢。”许泱很不满意的这样说,却还是跟她一起起身去找树枝了。 · 于是,别人在喝酒聊天,骑马飞驰,这两人却在热闹之中,在沙子遍地的场边蹲下来,就地下起了五子棋。 棋盘是叶空画的。 她不需要尺子不需要衡量,随手一画便是笔直的线,很快就画好了一个足够她们下很久的棋盘。 “用不着画那么大,五分钟就结束了。”许泱面无表情道。 叶空只笑不语,示意她先,却被拒绝了。 于是叶空先手画了一个x。 许泱跟着画了个○。 马场上尘土飞扬,观众席上人声吵闹,马场外的山庄里还有阵阵酒香。 而这两人就这样埋着头,在沙地上玩了很久。 第一个五分钟过去,许泱抬头看了叶空一眼:“你还算会下。” 叶空不语,又慢悠悠画了一个x。 第二个五分钟过去了,许泱又抬头看了叶空一眼:“你真的有点天赋。” 叶空还是不说话。 第三个五分钟过去了,许泱也不讲话了,只闷头看着已经挤挤挨挨画了半个棋盘的“棋子”,斟酌半晌才画下一个○。 叶空还是那样不紧不慢,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思考过。 第四个五分钟过去了。 第五个、第六个…… 她们身边,开始渐渐地有了围观的人。 直到一个小时,因为腿酸而移动身体的许泱一个不稳坐倒在地上,这时她才察觉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各方絮絮叨叨的指点也有很多,挤在耳朵里非常吵闹。 许泱下意识皱眉,抬头想骂走这些围观者,却不经意看见了对面叶空的脸。 她不知何时早就盘腿坐在了地上。 此时正在等她的下一个子。 时间漫长,四周吵嚷,人影也在攒动不停。 可她不抬头,不抬眼。 整个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视线只落在“棋盘”之上。 那是什么都无法干扰她,是什么都入不了她耳,也入不了她眼的模样。 天光穿透人群落在她身上,好似一个端坐于喧闹尘世,却不闻人声的冷漠神只。 “不下吗?” 凉如冰珠落盘的声音响起。 许泱猛的回神,却发现叶空依旧没有看她一眼。 “……下。” 她抓着树枝,定睛看着棋盘,落子更加小心了。 而在人群之外,一个被人群簇拥的男人突然朝这边张望了一眼:“那边围着那么多人,是在干什么?” 有人去飞快打听了,回来告诉他:“好像是在下棋。” “下棋?”男人眉尾一抬,轻轻一笑,“走,去看看。” 第222章 你要当汪汪队队长吗? 三三俩俩的人群中心,两个少女一蹲一坐,都低着头看着“棋盘”。 无论是她们还是人群,都没有分心去注意一波无关紧要的路人。 那过来凑热闹的人也只是凭着过人的身高朝里望了一眼,只一眼便变得兴致寥寥。 “原来是五子棋。” 他浅笑道:“没意思。” “是啊。”随行的人赶紧道,“五子棋太低级了,也没什么难度,不像围棋,才是真正的……” 没等这人把马匹拍完,男人已经掠过他走了。 走之前他扫了眼那已经密密麻麻的棋盘,无视了那个擦着汗跟上来的人,对身旁另一个男人道:“不过能把五子棋下成这样,这两人要么是水平不错脑子聪明,要么就就是两个旗鼓相当的蠢货。” 那个刚才没能说完话的人又赶紧跟上来:“那肯定是蠢货,两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水平?” 男人陡然停住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人险些一头撞上他的背,赶紧停了下来。 “这位……”男人调子拉长,转头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人,“见白,这位是谁来着?” “方圆物流的桂总。”一直沉默随行的秦见白也淡淡看了那人一眼,“曾经和南港秦家的海运部门合作过几次。” “啊,记不起来了,但总之,”男人微笑着,看向正在讪笑的,年纪能当他爸的中年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叹息道,“小桂啊,你要是再不闭上你这张油腻腻的嘴巴,你家的船,就永远都上不了南港的海了。” 中年人整个人都僵硬了,一动不敢动地任由年轻人收回手,还一脸嫌弃地在他的西装上反复擦了擦:“脏死了。” 擦了还不够,他还招呼秦见白:“见白,带我去洗手。” “这里好多灰尘,你给我找个干净地方陪我下棋,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出来。” 他像残了一样抬着他“脏了”的右手,丧尸般的在簇拥中走远了。 而在他背后,叶空刚刚落下最后一子。 第五个“x”。 直到她“收笔”的时候,许泱以及围观的人,才终于察觉到那里的胜机。 “我去,什么时候成型的?怎么都没发现?” “因为下太多子了吧,都看不清了……” “一个人看不清我们这么多人也看不清?” “有点水平啊这俩人……” 可许泱在对面沉默半晌,抬头看来的眼神却很不满:“你放水了!” 结束了棋局,叶空就从那种奇异的状态里出来了,此刻支着树枝起身,拍了拍裤子:“我哪里放水了?我这不是赢了吗?” “放水也能赢我,你很得意吗?” 话虽如此,许泱的语气倒并不生气或者怨怼。 相反,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发着亮,几步跨过棋盘走过来,盯着叶空道:“你五子棋下得这么好,围棋你会下吗?” 叶空丢了树枝转头就走:“不会。” “不会我教你!” “不想学。” “为什么?围棋可好玩了!” “不好玩,不感兴趣。”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好玩我把头给你!” “……” 叶空加快了脚步,许泱也跟着加快。 “要怎样你才愿意和我学围棋?” “你说话啊。” “叶空你说话啊。” “叶空……” 两人最后以竞走的速度,在偌大马场里绕起圈来了。 策马路过的四人组都投来诡异的目光:“我眼睛出问题了?怎么好像看到阿泱像个变态一样追着叶三不放?” “看来我们的眼睛是一起出问题了,因为我也看到了。”魏知与道。 林心舟也在他们旁边停下来,她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摸了摸下巴,琢磨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 那边,叶空终于被追得跑了起来。 “你别跟着我了!” 她难得如此抓狂:“许泱你是不是有病!” “天哪……”周颂揉了揉眼睛,“阿泱居然像老鹰一样跑起来了。” 魏知与:…… “你这什么鬼形容。” “挺好的。”涂大小姐举目远眺,笑得一脸慈祥,“你看她们玩得多开心啊。” 所有人:…… · 面对许泱的紧追不舍,叶空最后选择了躺平。 就当自己多了一个大型挂件,午餐的时候任由几个人一阵调侃,她一脸麻木的统统选择无视。 午餐过后,太阳突然藏进了云层里,天色变得阴沉起来。 “有人打电话问了气象局,下午好像会下雨。” 马场边的观众席上,魏知与说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情报。 林心舟捧着下巴百无聊赖:“那赛马应该要取消了,要不我们去山庄里找个娱乐室唱歌吧。” “不,”许泱拒绝道,“还是去下棋吧,叶空跟我学。” 叶空:…… 直接无视这两个傻逼的提议,叶空两眼放空地看着马场尽头。 正好,那边有十来个穿得花花绿绿的人,牵着马出现了。 同时,涂晚淡淡道:“想什么呢,不会取消的。” “啊?”林心舟惊讶道,“下雨天赛马,岂不是很危险?” “有危险才有刺激。”涂晚嘴角翘了翘,“就算把人摔死了,在场的人哪一个会赔不起呢?” 林心舟脸上的表情陡然消失了。 正说着,突然有一队一队穿着衬衫马甲的服务员,抬着巨大的伞走上来。 随后,在如烟花炸开般,接连不断的嘭嘭声中,一把又一把巨伞被撑开,漂亮精致的巨大伞布,在观众席上如花一般绽开,最终簇拥成阴霾天空下的繁华花海。 小桌子被不断地抬上来,接着是如流水般上席的水果、酒盏,甚至还有供客人喊话加油的扩音器,以及用来赌马的骰子和写着数字的小票。 酒的香气很快在观众席上扩散开。 欢声笑语像海潮一样汹涌。 当那边的棋手戴上数字背号,一一跃上马背后,人群的欢呼声立刻高涨起来。 林心舟僵在座位上,一脸不适地转开了视线,这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人。 “李因?你怎么来了?” 青年冷冷瞥她一下:“我不能来?” 他话音刚落,就被坐在他身边的张女士怼了一下肩膀:“说话客气点。” 听到张女士的声音,无动于衷的叶空才转头看过去一眼。 掠过随时都是一脸不爽的李因,她对张女士点了点头,立刻得到一个友善到简直有些亲昵过分的笑容。 林心舟见状嘟囔道:“你怎么对张阿姨就那么礼貌?” “我平常难道不礼貌?” “呵呵,你什么时候对我礼貌过?” “我为什么要对自己的狗礼貌?” “……”林心舟噎住了。 倒是旁边一直被无视的许泱立刻犀利的看过来:“给你当狗你就会跟我学下棋唔唔唔……” 话没说完,她就被涂晚一把捂住了嘴。 涂大小姐一脸微笑的看着挣扎不停的许泱:“乖,忘了你刚才的话,咱好人,不当狗啊。” 叶空:…… 周颂也忍不住吐槽:“叶三儿,你收这么多狗,是想当汪汪队队长吗?” 叶空:…… 好在不远处哨声嘹亮刺破天际,终于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赛马开始了。 雨也落了下来。 第223章 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白底黑字的背号在彩色的骑士服上飘扬,又被雨水湿淋淋地砸回去,紧贴在骑手背上。 阴沉的苍穹下,群山如连绵的阴影。 而在阴影的包围中,观众席上巨伞如花海般拥挤绽放,水花在伞面上飞溅,噼里啪啦的声音却半点压不下漫天的欢呼尖叫。 其中还混杂着网红直播时激动的解说,以及富豪子弟们举着扩音器发出的震耳呐喊。 人声鼎沸,和雨水、马蹄混杂在一起,与群山怀抱中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响。 身旁的人都在说话。 纷纷扰扰,切切嘈嘈。 可这些声音都在叶空耳朵里模糊了。 随着声音一起模糊的,还有人群、土地、天空、树木…… 一切都逐渐变成她眼中一片一片的色块,只是那些色块都在不断扭曲,舞动,和膨胀。 就像要从她的瞳孔钻入大脑,再将大脑挤到爆炸一样。 血液开始加快流动,她感到体温在不动声色的升高,然后是熟悉的、轻微如发痒的疼痛在神经里蔓延。 叶空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她余光看到桌下有一颗适合用来画画的尖锐的石头。 可她没有动。 就像在和那种不由自主的冲动与痛苦抵抗一样,她始终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 哪怕眼前的一切都已在她眼中自动化作了一幅尖叫的狰狞的,想要往她笔下冲的画,她也依旧没有动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过。 直至不经意转头的许泱,突然看了她两秒,然后毫无预兆地伸手贴上她的额头。 啪—— 叶空反应极大地甩开了她的手,声音之大甚至让另外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停止了说话,转头向她看来。 许泱也愣了一下。 涂晚微微皱眉,不动声色拉过许泱发红的手查看,不太愉快的气息自动从她身上逸散出来。 可许泱倒是没去管自己被打红的手,只对叶空道:“你发烧了吗?怎么好像有点热?” 叶空:…… 无视了林心舟跃跃欲试也想来探她温度的眼神,叶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轻轻抓握了一下,然后突然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李因。 李因原本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这会儿被盯了三秒就察觉到了。 但他,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死不抬头。 叶空也不收回视线,就那么冰凉而又直直的看着他。 一分钟后…… 李因:…… 李因按灭手机,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狠狠对上了叶空的视线。 叶空不咸不淡地抬手,对他勾了勾。 李因:…… 在张女士的催促下,李少爷一脸不爽地走了过来:“干嘛?” “去帮我找一支笔,一个本子。” 莫名其妙的要求,让李因皱起眉来:“这时候让我去给你找笔和本子?你有病?” “是啊,再不给我找来我就犯病了。” 叶空靠着椅子,头也没回,语气里有种奇异的麻木。 李因:…… 林心舟突然若有所觉的看了叶空一眼。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不知何时跟曲雾产生的对话。 起因好像是她说很羡慕叶空在音乐上的天赋,很想顶着她的脑子过一天。 可这种说法却得到了曲雾的嗤笑。 “是吗?那我估计你活不到成年就要死了。” “什么意思?” “叶十一,曾经在十几岁的时候,因为过度的灵感而不吃不喝整整两天,最后因为无法控制而险些用石头砸断自己的手。” “……” “你能想象吗?就像一种无药可救的绝症,无法靠自己的思想和毅力去压制,越是无视,就越是发作,然后变成人们眼中的怪物。” …… 林心舟眼神聚焦于少女无动于衷的侧影。 她表情平静甚至冰冷,看不出一点心情波动。 可林心舟以防万一,还是飞快地推了一下站着不动的李因:“让你去你就去,怎么一点狗德都没有。” 李因:…… 青年的表情看起来很像要打人。 但介于不远处的张女士正关切的望着这边,他还是深呼吸着转身去了。 林心舟小心翼翼往旁边退开一点,好像生怕叶空发起疯来乱拳打死自己,却得到叶空一个古怪的眼神。 · 大雨哗啦啦的下。 李因给叶空找来纸笔不久,场上就有人真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很多人都惊呼着站起身来,却还有人发出更激动的欢呼和喊叫。 扩音器里上流子弟的呐喊接连不停。 而在这嘈杂得根本听不清任何一个人说话的巨大喧嚣里,叶空从动笔开始,就再也没有抬过头。 她神情冷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有笔在纸上动个不停。 连带着身边几个人,也都跟着气氛沉静下来。 受伤的骑士被医生用担架抬了下去,赛马却还在继续。 观众席上很多人都在掷骰子,为赌场上的输赢将嗓子都喊劈了。 而周颂他们,却忍不住开始在意叶空的画。 起初只是随意一瞥,越到后面,瞥的次数就越来越多。 直至马场上换了一批人继续比赛,直至观众席上的果皮越来越多,直至赌输的贵客踢翻了桌子,赌赢的人摔碎了酒瓶。 昂贵的酒水顺着观众席流到土地上,和雨水一起渗入泥土里,再散发出令人醺醺然的香气。 直到头顶巨大的灯啪的一声亮起。 叶空停下了笔。 而涂晚直勾勾盯着那幅画,头也不抬地张口:“卖给我,多少钱都行。” 叶空甩了甩手腕,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手里的画。 就像丢掉垃圾一样的,她把本子整个丢给涂晚:“送你了。” 涂晚:…… 所有人:…… “送我啊!” 周颂猛地扑上来想抢,却被涂晚眼疾手快地收进怀里。 可她也没顾得上嘲讽周颂,只用极深的目光看了叶空一眼:“真奇怪,我越来越搞不懂,你来玉洲的目的了。” “什么意思?”林心舟问。 许泱把视线从那幅画上收回来,也跟了一句:“我也不懂。” “所以是什么意思?”林心舟又问。 可她终究没有得到回答。 叶空也始终沉默。 第224章 那就预备,开始—— 纸醉金迷、奢靡无度的漫长下午结束了。 晚餐在山庄里举行。 天公作美,众人转移的时候,雨就渐渐停了。 原本阴沉的云堆竟也慢慢散了,犹如洗过的天空里,淡淡的霞光红晕般娇羞的抹在天际。 晚餐正式开始之前,原本在巨大马场上四散的子弟们开始聚拢,同时叶空身边异样的目光和闲话也多了起来。 虽然有林心舟在一个不停的冷冷瞪回去,却还是止不住那些窃窃的笑声和议论。 “这些嘴巴传谣言倒是传得很快。”林心舟气得直翻白眼,“什么花盒什么孤儿院,什么话都敢信,全都是蠢货。” 叶空端着杯果汁慢慢喝着,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直到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我其实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叶空侧头看了一眼,来人是温莲。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因为远处的景象而停住了。 叶空便也漫不经心看过去。 在这中式的巨大园子里,远处高高搭建的舞台上,秦家特意请来的当红歌手刚唱完一曲,正退下去。 而此刻正在秦家家主邀请下上场的,是西装革履,一派尊贵之向的温荣。 秦家家主先拿着话筒咳嗽一声,待客人们都安静下来后,说了些欢迎贵客们到来之类的场面话,之后,才正色起来:“今天到访的贵客想必都知道一些有关小女的流言蜚语,今天趁着大家都在,被牵扯其中的温总也有几句话想说……” 他把话筒让给温荣。 温荣就像身处于每一个众星拱月的慈善晚会现场一样,熟练而风度翩翩地对大家微微行礼:“说起来,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为这种事澄清,本来实在是也有些不像样,但事关一个很优秀的晚辈,也事关我儿子最在意的人,就再丢脸,我这个老头子也必须得出来澄清一下才行……” ……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全场,带点自我打趣的幽默,赢得了大部分人善意的笑声。 同时也有人不怀好意的议论起来。 “儿子最在意的人?她指的谁?” “是叶空?还是秦染秋?” “在为秦染秋澄清,那肯定是秦染秋咯?” “嘻嘻,本来就是他们比较般配,叶空算什么?” “不是都分手了吗?现在对温璨来说重要的是叶空吧?” “分手也是爱过,只看爱谁更多罢了。” …… “当然是爱染秋更多。” 细细碎碎的低声讨论里,突然插入一个大剌剌的声音。 “没听说过吗?求而不得的,才是最好的。” 蒋柠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在她身后还跟着在拉扯她胳膊,试图阻止她说话的秦染秋。 可蒋柠恍若未察,端着酒杯径直来到叶空面前,对她虚伪一笑:“你说,我说得对吗,叶三小姐?” 叶空的眼神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语气平直的吐出两个字:“傻逼。” 蒋柠面色一冷,下一刻又突然一笑,哎呀一声,极快地将手里的酒泼向叶空。 后者因运动神经太过糟糕而没能躲过。 可她一秒没停,抬手就把手里的果汁泼了回去。 但对面却有人及时为蒋柠挡住了,是那个动作很快的保镖。 叶空还是没停,在蒋柠的嘻笑中,她把空酒杯直接砸在保镖头上。 一声脆响后碎片四溅,血从保镖额头淌下来。 蒋柠面色大变,顿时从保镖身后窜出来:“叶空!!” 少女依旧一言不发,抬手从桌上拿酒,接连三杯,一杯不停地泼向自己送上门的蒋柠。 这一次保镖保护不及,三杯酒全都正正泼到了蒋柠脸上,将她的妆都淋花了。 蒋柠的尖叫声中,她的保镖直接上手来扭叶空的手,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李因抓住了手臂。 两个男人短暂的过手期间,叶空把第四杯酒,慢慢浇在了乱挥手臂尖叫不停地蒋柠头上。 “知道我为什么泼你吗?”叶空慢慢道,“因为你蠢。” 直到她说完这句话,秦染秋才猛地冲上前来,挡在蒋柠面前,冲叶空道:“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不要拿我的朋友出气!” “蠢的人到底是谁?!”——蒋柠崩溃的在她身后大吼。 与此同时,远处台上,温荣的下一段话响了起来。 “……今天在这里做一个正式的澄清,我温荣的夫人,永远都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去世的池弯刀女士,我对她的爱至死不渝,此生都绝无二婚的可能,至于被凭空传了谣言的秦染秋这个小辈,他是受了我儿子的连累……” 他的话清清楚楚的落在所有人耳朵里。 “只因为曾和我儿子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就被人无端造谣诽谤,名声受损至此,这件事,是我们温家对不起染秋小姐,也对不起秦家……” 议论声顿时大起。 就连秦染秋也是一愣,猛地转头朝台上投去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叶空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孩子们的感情,我们温家一向都采取不管,任由他们自由恋爱的态度,如果最后染秋小姐能和我儿子重修旧好,温家自然会欢迎她这位品行与能力兼备的儿媳,但如果不能,也只能算作是他们之间没有缘分,可这一切,可是和老头子我无关的。” 深意极多的澄清在他的自我打趣,让众人又一次笑起来。 可家主和贵妇们所在的人群里,叶家每一个人都顿时冷下了脸。 而小辈之中,蒋柠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你听见没有?人家温璨的爸爸就差指着你的鼻子说你是个品行不端的废物了!也是,谁家豪门会想要一个嫉妒心强又死不要脸的山鸡啊?” “山鸡?你在说谁?” 叶空打断了林心舟准备脱口而出的大骂,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一旁脸色古怪的秦染秋:“你在说秦染秋吗?” 女人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又飞快别开头去。 蒋柠说话之前,叶空先向她走了一步,悠悠道:“原来,不仅仅是想要借此澄清,你们甚至想借此直接强买强卖啊?以为温璨不在这里,就可以随便乱说,然后定下来了吗?” 秦染秋看了她一眼:“事后我自然会去和温璨解释的,如果他不愿意,我自然重新澄清一次。” “噗。” 叶空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古代那种强抢民女的恶霸,又横又蠢,还死皮赖脸。” “你说什么呢?!明明是你不要脸!”蒋柠跳起来,却被秦染秋拉住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想要的仅仅只有澄清,其他的事我管不了,那是温总和我父母的私下决定。”秦染秋难得如此冷脸。 叶空却无动于衷,只看着她淡淡道:“真可惜,你明明也和温璨认识很多年了,却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知道什么?!” 秦染秋陡然放大了声音,死死盯着叶空,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之后自然会亲自去向温璨解释的!” 喧嚣嘈杂之中,一道轮椅滚轮驶过地面的动静突然传来。 伴随而来的,还有男人如雨水般寒凉安静的嗓音:“解释什么?” 秦染秋一愣,猛地看向叶空身后。 而叶空头也没回,只有嘴角一点点勾起来。 她兜里,刚刚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是一段十几分钟前的对话。 【温璨:路上了,很快就到。 叶空:“那就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叶空身后,温璨抬头,穿过人群,看向那个高台上正准备放下话筒,走进人群的中年男人。 他也微微弯起了唇角,随手拿过桌上不知被哪个子弟放在那儿的扩音器。 打开,举到唇边。 一声低沉平静的“父亲”响遍全场。 “请您止步——” 几个字给全场按下了暂停键,高台边缘的温荣豁然转头,随哗然的人群一起,看向了轮椅上那个说好不会来的不速之客。 第225章 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温荣在高台边缘僵住。 他紧缩着瞳孔死死盯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现场的儿子,窒息了好几秒才恢复了正常呼吸,快速用平静又诧异的语气道:“阿璨,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今天去医院检查的?” “临时起意,不过还好来了。”温璨就那样举着那个扩音器,笑着说,“今天我要是不来,我的未婚妻岂不是要被你们欺负死?” “……”刚刚才砸破一个保镖的头,浇花一位大小姐脸的叶空,保持沉默,还相当认真的点了点头,默默挪步到了温璨身后。 而温璨则继续看着高台上的温荣,扬声道:“父亲,您刚才说什么?” “谁曾和染秋小姐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谁要和染秋小姐重修旧好?” 男人低冷的音色波纹般荡开。 让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起来。 “温璨这是什么意思?不承认?” 秦染秋面色难看至极,手指已经不由自主搅紧了裙摆,上前半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音量很低,语气很弱:“温璨……” 温璨却对她视而不见。 台上的温荣却是视线在全场一扫,又瞥了眼身旁一脸紧张地秦家家主,他迅速打定主意,语气略带谴责的道:“阿璨,爸爸可没教过你做一个没有担当的渣男,哪怕分手了,对待曾经爱过的人,也应该有起码得尊重和保护……” “曾经爱过的人……”男人的笑声通过扩音器溢出来,他视线终于落到了面前的秦染秋身上。 女人又不由自主地上前半步,她呼吸明显急促,手指已经将裙摆揪起了皱褶,她却毫无所觉,面带恳求的紧盯着温璨的模样,看起来紧张得几乎快要晕倒了。 “温璨……”女人紧盯着他,微微摇头,好似一次再脆弱不过的请求。 可男人的眼睛就像夜色里的大海,深沉又冰冷,潮起潮涌都与她无关。 “秦染秋……小姐,”在女人恳求得快要泛起泪光的眼神中,他薄唇散漫张合,略带笑意地吐出一个真诚的问句:“请问,为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了?你怎么,没有通知过我呢?” “……” 哗然之声大起。 秦染秋急切又胆怯地上前半步,又急促的喊了半声:“温璨……” 温璨看着秦染秋一点点泛红的眼睛,嗓音平静的继续道: “回答我,秦小姐,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前女友了?” “我们是牵过手?还是拥抱过?还是接过吻?” “全都没有。” “我们甚至连一张合照都没有过——怎么?我的女朋友是很见不得人吗?交往之中得被我像做贼一样的藏起来?你,你们——” 他视线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远处的温荣脸上,嗓音陡然冰冷,冻结在每个人耳旁:“当我温璨是什么人?以为我不在场,就可以随便污蔑我,随便往我的未婚妻头上泼脏水?” “阿璨!”温荣看起来有些就惊讶,视线落到秦家家主身上,又看向一脸苍白地秦染秋,又好似明白了什么,立即严厉道,“你就算再怎么喜欢叶空,也不能这样对秦小姐!你的风度都去哪里了?何况你说你们没有关系,那那么多次都在同一个场合的巧合又怎么说?” “我一个残疾人还要什么风度?”温璨哈哈一笑,又转头看向秦染秋,“至于巧合?” 他就这样举着扩音器对着她,笑得极好看,又极疯癫的道:“秦小姐,不如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明明每次都有别人在的场合,却莫名其妙变成了我们俩的秘密约会?” “温璨……”一滴眼泪从秦染秋的眼中滚下来。 旁边一直被保镖按着的蒋柠终于忍不住了,死命扒开保镖的手,冲上前将秦染秋挡在身后,冲着温璨道:“温大少爷!几年不见你怎么不但腿残了,人品也好像跟着残了,对着女人说话这么刻薄,放在几年前还真是不能想象!” 温璨顿了一下,视线在她身上一落:“你谁?” 蒋柠顿时瞪大了眼睛:“你!” “你是见过我跟她在一起吗?你见过我和她谈恋爱吗?还是你听过我跟她打电话跟她煲电话粥?” “……我,”蒋柠语气迟疑起来,“我听过她给你打电话,就是你的未婚妻传谣传到她耳中之后,而你在电话里相当没有担当……” 女人正要眼神鄙夷的看向叶空,却又被温璨一声笑打断了。 “我在问你,你是听到我叫她宝贝了,还是听到我承认我和她谈过恋爱了?甚至……你真的有听到过我的声音吗?”温璨淡淡道,“如果全都没有,你又怎么确认,那不是她在夸张的自导自演呢?” “温璨!”秦染秋终于抬高音量失控的喊了出来。 “秦染秋,秦小姐,”温璨的嗓音却没有丝毫起伏,“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曾在一起过,我却有无数证据证明,我绝对跟你没有过任何暧昧关系——这样,你还要坚持承认台上的说法吗?” 他示意了一下高台上还僵立着的温荣:“现在澄清还来得及——还是你真的要我,把我们同时出现的每一个行程都列出来,再把所有证人都请到现场,让大家一起好好探讨,看看那些场合,到底是不是我们俩单独的秘密约会?” “……” 话到此处,全场大半的人都已经信了温璨的说法。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秦染秋还不敢开口,啧啧啧,真想不到……” “要是温璨真的那么做了,那简直就是当面扇秦家扇秦染秋的耳光啊,而且是有几个证人就扇了几次耳光,太丢脸了……” “所以他们说叶空传谣也都是假的?” “那肯定啊,温璨对秦染秋这个态度,叶空有什么好吃醋有什么好嫉妒的?” “完全就是秦家倒贴啊,啧啧,染秋女神也有这一天……” 秦染秋已经面无人色。 而蒋柠难以忍受的再度开口道:“温璨,你说话一定要这么残忍吗?就算不是情侣好歹也是朋友……” 蒋柠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秦染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都不会觉得染秋可怜吗?” “朋友?残忍?”温璨笑了起来,“可怜?” 男人乌黑如墨的眼眸含笑的看了一眼秦染秋,看似没有一点攻击性,说出来的话却完全相反:“你觉得她可怜,那我呢?” 在蒋柠的懵逼中,温璨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我一个清清白白,这么多年都从未传过绯闻的洁身自好的干净男人,莫名其妙被污蔑,被扣上了吃了不认的渣男帽子,还多出来一个不存在的前女友,我不可怜吗?” “你们不但害我未婚妻误会我是个脏男人,还给她泼脏水,说她善妒又说她造谣,她不可怜吗?” 男人开始疯狂卖惨:“我们两人,一个被叫疯子一个被叫残废,能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被你们这么迫害,被你们安上一切不存在的罪名,而我们甚至对这些罪名的由来都一无所知——我们不可怜吗?” 叶空站在他身后低着头。 在距离较远的围观群众眼中,完全就是个伤心到垂泪的形象。 可只有离得近的周颂等人,才能看清她正在努力憋笑的嘴角。 周颂五人组:…… 第226章 替我问候你母亲 一通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卖惨后,温璨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远远看向高台上的温荣,道:“父亲,我都已经没有前途可言了,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这么不痛快?看到你儿子这么丢脸,你很开心吗?” 温荣握紧话筒,眉眼沉沉的看了眼几个秦家人,才高声道:“阿璨,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爸爸错了,我不该听信秦小姐的一面之词……” 早已浑浑噩噩的秦染秋无声抬头,转身看向台上的中年男人,眼神几乎是空的。 而当她转回头来,对上的是温璨漠然而隐含怜悯的目光。 “好吧,”他一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一边对高台上道,“希望从此以后,您真的能做到不再干涉我的感情生活。” “这是自然。”温荣正色 答完,然后快速放下话筒,对一旁早已变了脸色的秦家家主低声道,“温氏从此由我做主,两家合作的机会还有很多。” 秦家家主跟学过变脸似的,立刻脸色一缓,连连点头,同时接过了他手里的话筒:“抱歉抱歉,因小女虚荣而引起的一场闹剧罢了,之后我们自会亲自带着孩子去温家道歉,但这并不影响今天的宴会进行!还请大家继续享受美酒佳肴……” 这边,温璨关了扩音器,看着眼泪都流不出来的秦染秋,淡淡道:“你怎么敢妄想能和温荣合作愉快的?就算你不清楚他们打的主意,可在温荣说出那些话的瞬间,你就应该立刻抢先澄清才对,这样至少不会让自己落到这个下场……” 他嘴角轻轻弯着,漠然道:“叶空说得对,虽然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也勉强算得上朋友,但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 秦染秋在微微发抖。 她全程根本就没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而她韬光养晦,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已经在方才短短的几次交锋里,彻底被摧毁了。 她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 但那不是她原本预料的追捧或艳羡或欣赏,而是完全相反的,惊讶混合着鄙夷以及不屑。 每一个人的眼神都仿佛在说“天哪,她原来是这种人?” 那是她活到现在,从未感受过的目光。 如针扎,如雨淋,让她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背上冷汗涔涔…… 眼前的温璨却已经转过轮椅,摸了摸叶空湿漉漉的衣袖,道:“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不用,一会儿就干了。” 两人的对话旁若无人。 而大脑即将爆炸般的痛苦与耻辱,让秦染秋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温璨的背影低吼道:“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全都说出来吗?!” 叶空一顿,侧头看了秦染秋一眼。 温璨却连头也没回,只有音色,好似恢复了曾经的温和,甚至带着些许笑意:“你大可一试——如果你付得起代价的话。” 秦染秋:…… 大脑好似突然被泼了一桶冰水,秦染秋整个人都僵住了。 接下来的两分钟。 叶空和温璨陷入了无数人的祝福之中。 而秦家正有人从人群中挤过来,看方向应该是想把秦染秋带走。 “温少爷,恭喜你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举杯的是不知已经默默看戏了多久的江叙。 他带点高高在上又调侃的笑意,还当真敬了两人一杯酒:“祝你们……一个残废一个疯子,真的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温璨:…… 叶空:…… 江叙身份贵重,敢这么直白调侃,其他人大多数就尊敬多了。 “温少,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遇到真爱啊!” “叶三,不好意思了,我之前也听信了谣言,以为你真的是小三,我和你赔罪咯。” “你还别说,你们俩真的挺配的……” 有在国外呆惯了的二代,极其自来熟的过来拍了拍叶空的肩膀,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我早就知道秦染秋那个绿茶会翻车,但也没想到会翻得这么狠,而且还是在秦家眼看要腾飞的时候,干得好啊你!” 叶空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人,冷漠拨开了她的手。 “别这么见外嘛,”女人笑嘻嘻的凑过来,“我叫刘佳,虽然他们都叫你疯子,但我却很想跟你交朋友,还有温少爷……” 她扫了眼不远处还僵立原地的秦染秋,又看向温璨,故意高声道:“等你俩订婚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们包个超级大的红包!” 人群包围中一直没有好脸色的温璨,这时才突然笑了一下:“那我和叶空,就提前多谢你了。” 刘佳笑嘻嘻:“不用不用,你们郎才女貌,多般配啊,站到一起都是我们眼睛享福……” “是吗?好一对郎才女貌彼此恩爱的未婚夫妻,大家都如此祝福,那我们为什么不为他们鼓鼓掌呢?” ——这个声音嘹亮尖锐,不需要任何扩音设备,直接用音量和气势穿透了人群的嘈杂之声,直达叶空耳边。 她正在低头喝果汁,此刻听到声音也没有半分波动,继续喝完了剩下的饮料。 而在她旁边,温璨面无表情,和众人一起转头看向了来人。 她自场外走来,穿着一身缀着无数碎钻的长裙,整个人瘦了很多,气场却也犀利了好几倍,让爱看热闹的人群,全都自动为她让开了道路。 而她望着一坐一立的温璨两人,眼底恨意泛滥,手却响亮地鼓着掌。 一路来到两人面前,女人才终于放下拍红的手,对两人微微一笑:“一段时间不见,两位应该还记得我吧?” “杜若微。”温璨语气平静的喊出她的名字。 叶空却还没有转头。 她视线淡淡,越过人群,直直钉在了方思婉身上。 因为杜若微的突然到来,她已经猛地站起了身,而在她身后,没有人看见叶宝珠陡然变得兴奋发亮的眼神。 而身后传来杜若微阴冷的嗓音:“叶三小姐,你为什么不回头?” 方思婉已经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叶宝珠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在他们抵达之前,叶空眼珠一转,又在同样正在紧急赶过来的李因身上一扫,这才慢悠悠的转身,看向了许久不见的杜若微。 “这不就回头了?” 她端着空杯,对着杜若微轻轻一抬,嘴角恶劣一勾:“许久不见,不知道你妈妈的手,好全了没有?” 第227章 各方人马 山庄用来待客的主建筑背后,一处亭台楼阁的院子里,叶亭初正在给叶海川倒茶。 叶海川刚结束了和一位老朋友的聊天,这会儿默不作声的看着叶亭初给他倒好茶,才指了指她缠着绷带的手:“手怎么了?” “一点小伤。” 她这么说了,叶海川便也不再追问,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道:“马上就要开宴了,还专门找到我,你有什么紧急的事要说?” “的确很紧急。”叶亭初放下茶壶,抬眼看向他,“我希望您能正式向所有人宣布,叶宝珠不是我们叶家的女儿,也不是你们的孩子。” 叶海川手一顿:“抱错孩子,还把别人的女儿如珠似玉的养了二十年——你知道,这种消息一旦传出去,是不可能捂得住的,届时我们叶家不但会成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还会成为千千万万民众口中的谈资,同时,我们的股票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他悠悠地说完这一切,才把目光沉沉落在叶亭初身上:“你是明知如此,还建议我这样做吗?” “是。” 叶亭初淡淡道。 “为什么?” “叶空和叶宝珠不可能和平相处。”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您恐怕知道得还不够多。” “你的意思是?” “不可能和平相处的意思,不是她们会在同一个屋檐下吵架打架,鸡飞狗跳,而是叶空可能会把叶宝珠彻底按死。” “按死?你指的应该不是杀了她吧?” “如果比杀了她更可怕呢?” “你把你的亲妹妹想成什么了?” “把她想成什么都不影响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两人的语速都很快,虽平静,却隐隐有种针锋相对的味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叶宝珠着想,而是希望叶空能成为真正的叶家人,在这里找到她应有的归属感。” “难道她现在不是叶家人?” “……”极快的对话戛然而止。 叶亭初眼皮一掀,脸上闪过一丝冰凉的讽刺,却什么都没说。 两人无声对视。 风过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好吧,”叶海川终于收回视线,“可你知道,如果要按照你说的做,我们所要承受的利益上的损失还是次要的,你想过你妈妈的反应吗?” “正因为想过,才来央求您出手。”叶亭初眼皮一垂,又抬手拎起了茶壶,“妈妈在家里过惯了谁都不会违逆她,她想要的一切都能完美得到的生活,她以为叶空和叶宝珠也能如此,可你我都知道,叶空不会允许的,继续这样下次,迟早有一天,妈妈会同时失去两个孩子,而我和您……” 碧绿的茶水倒入青色的茶盏,细细的水声里,叶亭初平静道: “不是都绝不愿意失去叶空吗?” 叶亭初放下茶壶,波纹将男人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直至茶盏中的水面变得平静,他才缓缓道:“可我也不愿让你妈妈痛苦。” “迟早会的。”叶亭初端起茶杯,递给他,一个尊敬却又隐含强势的姿势,“两害相权,取其轻,您教我的,不是吗?” 父女俩无声对视。 小叶总眼眸黝黑,眸光清湛而锐利,没有分毫退避。 叶海川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突然一笑,抬手接过了茶盏:“我再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要直接篡权了?” “怎么会?” 女人收回视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描淡写:“我一向最尊敬您了。” 叶海川喝了那杯茶,就着湿润的风,突然问她:“如果有一天,要你在叶空和你妈妈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叶亭初慢慢道,“您的问题太荒谬了,我拒绝回答,何况,只要你行动够快,这样的选择题就永远不会落到我们头上。” 话音刚落,隔着一整栋大而宽的建筑,突然有隐约的惊呼声传来。 同时,还有人脚步慌乱地跑过曲折回廊,远远的朝他们大喊起来:“叶总!小叶总!前面出事了!是叶三小姐!” 叶亭初霍然转头—— · 尖叫声响起的时候,贵客昂贵光滑的皮鞋刚刚踩上湿润的地面。 他手指间把玩着一枚玉做的白色棋子,一脸“一切都没意思透了”的厌世表情。 跟在他身后的秦见白沉默两秒,道:“抱歉,是我的水平退步了。” “是啊,正常人太久不下棋都会水平退步的,我理解。” 男人每一个音节都懒得仿佛要就地倒下了。 可他还在往前走。 于是这种与心情完全相悖的行动,就造成了他整个人都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散发着不好惹的黑气。 直到尖叫响起—— 撕裂空气,突破人群,抵达男人耳边,让他一下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远远的,天光与路灯一起照亮的巨大院子里,尊贵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众人视线所向的核心之地。 尖叫声就从那里响起。 “那是什么?”男人道。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佣人向着秦见白焦急道:“少爷!出事了!您快去把大小姐带出来吧!” 秦见白眉眼一动,侧眼便见眼前男人陡然扬起了眉,露出个兴致缺缺的笑。 “你们玉洲的八卦倒是比南港还多。” “走,再去凑凑热闹。” · 时间倒回十分钟前。 少女举着空杯,对盛装而来的杜若微一笑:“许久不见,不知道你妈妈的手,好全了没有?” 本就气势汹汹的杜若微,因为这句话而愈发扭曲了面孔。 匆匆挤开人群赶来的李因一把拽住她的手:“你在干什么?!” 他被杜若微一把甩开,还险些被反手打了一巴掌——多亏他闪得快。 可这一闪,反而让杜若微面色越发难看。 “果然,换了主人就是不一样,身手都变快了,”她冷笑着扫过李因,冲着叶空上前半步,“可是你知道,你这位新主人的来历到底是什么吗?” 李因:…… 叶空嘴角轻轻弯起,扫过正在朝这边挤来的方思婉和紧随其后、眼神兴奋的叶宝珠,她的神情相当轻慢无所谓。 落在杜若微眼中却让她的冷笑变得得意起来。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真的能永远得意、永远耀武扬威下去?” 杜若微盯着叶空压低声音,视线又扫过一旁神情平静的温璨,满是恨意的道,“可惜,今天过后,我就要你们这对恩爱情侣,变成整个玉洲最大的笑话!” 话音落下,杜若微向后一退,声音尖利高昂,刹那间传遍了全场:“叶空!叶家的三小姐!你敢回答我,在被叶家带回玉洲之前,你一直都在哪里生活吗?!” 第228章 有什么比她更能证明? “什么意思?” “不是说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养在国外?” “我听说是养在江南一带,反正是山清水秀的地方?” “我听到的版本是跟玉洲八字不合,所以送到别的城市去了……” “这意思是另有隐情?” …… “让一让!” 交头接耳中,方思婉的脚步越发急切,完全没有发现跟在她身后的叶宝珠眼神有多明亮,呼吸有多急促。 眼看她脚步愈发快了,叶宝珠还在人群里摔了一跤,导致方思婉不得不停下脚步把她扶起来。 而被耽搁的这段时间里。 那头的杜若微,已经在叶空的沉默中,再次高声大喊:“你不敢回答?为什么?是因为你知道叶家传出来的一切都是谎言吗?!” “什么身体不好八字不好,有大师授意所以特意把你养在外面?”杜若微扬声大笑,“全都是放屁!” “在今年之前,你和叶家根本就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在今年之前,你不过是个在乡下地方长大的孤儿!” 人群中,刚被方思婉扶起来的叶宝珠呼吸急促,得拼命低头才能掩盖住自己抑制不住想笑的嘴角。 “在今年之前!”远处,杜若微语气陡然变得悠然而游刃有余,睨向叶空的眼神竟带上一丝怜悯,“你叶空,不过是个,被狸猫换太子的可怜虫——而从出生就代替了你的叶宝珠,那只狸猫,当她在玉洲这个锦绣堆,叶家这个黄金窟里享福,当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的时候,你叶空,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她高高在上的怜悯中,逐渐添上了丝丝尖锐的恶意:“叶空,叶三小姐……” 她声音压成一束,满含恶意地逼向叶空:“你敢说吗?” “杜小姐!”——人群里传来方思婉的厉喝。 “杜若微!”——还有叶宝珠不敢置信的撕裂的呐喊。 与她们尖利的余音交叠,杜若微以最大的音量高昂道:“叶空!你敢说吗?!你从出生就抵达的地方,你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如果不是叶家将你带回来你还会一直呆在那里的地方——” “是花盒。” 最后三个字被她吐得轻而镇静,如暴雨后的一阵轻风。 可对于所有兴致盎然或满不在乎的围观者来说,这三个字,才是大地震的开始。 整个私语声不断的现场都陷入了短暂而突兀的静止。 除了一些网红和明星比较迟钝之外,所有上流子弟或与这个圈子稍微沾边的人们,全都在对视中看到了彼此不可置信的震惊表情。 “花盒?!” “我没听错吧?是花盒?!” “是那个花盒?!” “……杜若微是什么意思?” …… 周颂等人两两对视,都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同样的不可思议。 就连原本只顾着看热闹的江叙,都陡然一怔,表情和眼神都变得严肃起来,迅速看向了温璨。 方才面对他爸时还很有精神的温璨,此时却不知为何垂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无数热烈又极度紧张的议论声中,方思婉终于抵达近前。 她直接挡在了叶空面前,对杜若微道:“杜小姐,今天不是我们叶家或你们杜家的主场,请你闹事也分一分场合!” “空空,我们走!” 她说完就拉着叶空急急要走,一走却没能走动。 方思婉一愣,转头看去。 叶空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而这个时机,杜若微已经大笑起来:“叶夫人,你们叶家自己闹出这么大的丑闻,却把我们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这时候倒知道急了?!” “杜若微!”急急打断她的是叶宝珠,“你不要这么跟我妈妈说话!有什么矛盾我们可以私下里谈……” “哈哈哈哈哈哈哈——”杜若微哈哈大笑起来,“私下里谈?叶宝珠,你是不是真当我是傻子啊?你一个冒牌货我有什么可跟你谈的?” 女人眼角都笑出了眼泪,被她用手指一擦,抬手就杵在了叶宝珠肩膀上。 “你个不要脸的贱人,你真当我不知道?在我被灰溜溜的送出国之前,叶空去那个破烂工厂的行程,就是你悄悄发给我的!” 方思婉正要上前阻止她的动作,闻言陡然一僵,猛地盯住了叶宝珠。 而叶宝珠被杜若微戳得不断后退,惶然摇头:“你在说什么啊?!你再怎么讨厌我姐姐也不能这样离间我们……” 杜若微又哈哈笑起来:“姐姐?好不要脸的贱种!你个贱人生的女儿,因为你亲妈的鬼祟心思而得了泼天的富贵,直到现在还妄想继续荣华富贵享不停?你真是做梦!” 杜若微凑近她道:“我是恨不得让叶空去死,但你这种贱人生的小贱人,肮脏血脉的延续,比她更让人反胃——我光是一想到过去这些年跟你这个假货当姐妹当朋友的日子,我就恶心得想吐!” “够了!”——方思婉忍无可忍地一把拽住杜若微的手,将她往后扯开,“你们秦家的人呢?!还不来把杜小姐请下去!” “放开我!” 杜若微挣扎不停,方思婉却死不放手,转头四处寻找秦家的服务生,却无意看到了人群里正在窃笑的秦夫人。 “……”方思婉两眼都几欲冒火了,干脆放声大喊起叶臻的名字。 眼看闹剧正在上演。 一直沉默以对的叶空却突然开口,声音明亮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边:“你有证据吗?” 正在对峙中的两人 都是一愣。 杜若微转头看她,脸上呈现极度兴奋的诡异表情:“证据?哈哈哈哈哈问得好啊!” 她猛地扒开方思婉的手,转身走向叶空:“你想要什么证据?物证?” 她说着,抬手从不知藏在哪里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叠东西,一张一张地往叶空面前甩。 “你在花盒孤儿院留下的照片够不够?!你在花盒县小学留下的笔记够不够!你在花盒县各大棋室留下的记录够不够!如果这些能证明你成长记录的物证全都不够的话——” 杜若微倏然一静,因情绪激动而发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叶空,她最后一字一字,清晰而沉重的,以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吐字,缓缓道:“没关系,我还有人证。” 在所有人、连同方思婉都震惊无比的眼神里,她诡异的微笑起来:“有什么,会比那个亲自将你换走,又亲自把你送到花盒孤儿院的人,更能证明你的来历,和经历呢?” “你忘了,她还来找过你不是吗?就是那个你口中,得了艾滋病的脏女人——” “请吧——” 女人死盯着叶空,却向着人群偏头,嘴角高高翘起,每一个音节都压着兴奋的颤抖:“虽然很脏,作为叶宝珠的亲妈,作为凭一己之力把堂堂叶家耍得团团转的人,你是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吗?潘女士。” “艾滋病”三个字如沸水落入油锅,让不少人恐惧的惊呼四散,最终让开了一条准确的道路。 而当看到那个面黄肌瘦,形如骷髅的女人迈着蹒跚的步子,渐渐走过来的时候。 叶宝珠脑子里那根紧张绷紧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世界崩塌般的坠落感中,她终于发出了一声自己都听不见的,恐惧而撕心裂肺的尖叫—— 人群不由自主捂住耳朵。 而雨后湿润的风将这声可怕的尖叫远远扩散开去。 建筑后的叶家父女停止了对话。 远处把玩着白玉棋子的男人停住了脚步,朝热闹之处来了。 第229章 波峰 方思婉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可她终究还是叶家的主母,说话时语气还能勉强保持着镇静。 “杜小姐,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如果谁都能空口编造……” “空口编造?!”杜若微哈的一笑,抬手就将最后一张纸丢了出来,“那这个够吗?!” 早就有好事者在快而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捡照片了。 这会儿又捡到一张纸,看了一眼立马喊了出来:“亲子鉴定!” “是叶宝珠和额……”那人看了眼不远处一脸畏缩的女人,“潘女士的。” “鉴定结果,母女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七。” 叶宝珠躲在方思婉身后大哭起来。 而杜若微转头看向叶空,嘴角高高扬起:“怎么样?叶三小姐,这个人证,可还算有力?” 她根本不管那边的叶宝珠,只慢慢走到叶空面前:“你还要继续不承认,自己是来自花盒,是在花盒孤儿院长大的吗?” 方思婉一手拉着叶宝珠走过来,又颤抖着手要来拉叶空:“空空,我们走,回家……” 话没说完,叶空突然抬眼,直视着面前杜若微眼底的森然恶意,一字一句,轻轻道:“我就是来自花盒,那又怎么了?” 杜若微一愣,随即便是狂喜上涌:“你承认了?你承认你……” “我从小就在花盒长大,直到今年才来了玉洲回了叶家,我承认了,那又如何?” 她的语气很平,一点点微末的起伏更像是涟漪般轻松的笑意。 在很多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她不退反进,轻轻巧巧上前一步,眼神却重若大山。 “我被人狸猫换太子,我长大的孤儿院名叫花之盒,除了大学我很少离开那里,那又如何?” 她一步一步上前,嘴角也一点一点勾起来。 “你想说什么?你在兴奋什么?你在得意什么?你在暗示什么?” 大约是少女的气势太盛。 就像有影子在随着她的前进而一步步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张牙舞爪,漆黑沉重,竟让杜若微眼神怔忪的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花盒,”在全场静谧中,少女的笑声静悄悄的响起来,“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敢对我露出这样胜利者的嘴脸?” 她站定在杜若微面前,无声靠近,几乎要与她面贴面,才轻声吐字道:“是因为,那里曾发生过举国震惊的……重大案件吗?” 一滴在树梢上悬挂许久都降落未落的雨水,终于沉甸甸的坠落下来。 小小的水潭里水花轻溅,啪的一声极轻微,却因为现场太过死寂,而清晰响在了每个人耳畔。 与这水滴声一起响起来的,还有少女轻而诡谲的低笑:“你是不是觉得,在花盒孤儿院长大的我,也必然牵涉其中,甚至就是案件中的一个当事人呢?” 杜若微的眼神相当诡异。 她好似完全不明白叶空为什么敢这么理直气壮,敢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谈起这件事。 可也来不及让她想清楚,叶空此刻的话传到她耳里,就是她想否认,想撇清关系的证明。 于是她迫不及待的发出一声冷笑:“怎么?你嘴巴一张就想否认?就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案件发生的时候你刚好十二三岁……” 杜若微没有察觉,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已经变了脸色。 周颂几个人原本只是有些严肃的观望着,此时却都是脸色一变,看她的眼神都变得鄙夷而憎恶。 甚至李因都愣了愣,转头看她时表情几乎是呆怔的。 而方思婉更是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都在发抖。 她想要上前将叶空护在身后,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温璨让人拦住了。 方思婉不可思议的回头:“温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叶空想要自己解决。”温璨没有抬头,语气淡淡,“叶夫人,还是让她自己解决吧。” 话音刚落,那边却已经有别的人上前阻拦了。 “若微!” 是李总李雪来,他领着李家人上前打断了杜若微激动的陈述,一脸焦急道:“你在说什么呢?你回国有告诉你爸妈吗?我刚才给他们打电话,怎么他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示意张女士上前拉住杜若微:“快别闹了,叔叔把你送回去啊……” 一边说,他还一边转头对方思婉他们使眼色,意思是赶紧走。 李因的舅舅也走上前来,挡住了杜若微看叶空的视线,低头对叶空轻声道:“叶三小姐,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再让事情闹大了,不如您先回家,有什么事之后再找杜家谈?” 那边杜若微在发疯大叫。 身后方思婉在李家人的帮助下,扒开了温璨的保镖,大步朝这边走来。 而叶空抬眼,看着面前低眉敛目,一派沉稳之气的李因舅舅。 片刻静默后,她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这笑声越来越大,响亮的传播开去,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疑心她是不是受刺激太大所以又要发疯了。 可很快叶空就收住了笑。 那些乐不可支的笑容就像太阳下的露水一样刹那蒸发,甚至看不出一点残留的影子。 她就这样用面无表情地脸,和漆黑专注到诡谲的眼睛,直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嘴唇张张合合,吐出毫无情绪起伏的字眼:“你在说什么呢?” 她说:“你这个坐牢坐了七年的当事人,强女干犯。” “你以为只有你在花盒看见了我吗?” “你以为,”她上前一步,抬头盯着男人,漆黑瞳孔里清晰映出了中年男人陡然僵硬如石化的脸。 “我年纪小,对你又只是远远一瞥,就绝无记得你的可能吗?” “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出言试探,毫不遮掩——”少 女嘴角一弯,笑得灿烂无声:“你简直蠢得令人发笑啊,明明是在我面前被戴上手铐的——张智成先生?” 第230章 你不怕吗? 流云被夕阳染上模糊的金边。 响亮的警笛声在群山之中不断碰撞,回响,期间混杂着无数的怒骂与呼喊,哭嚎与逃跑之声。 最后,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被戴上手铐,从装潢崭新的福利院里扭送出来。 福利院对面的山坡上,几个半大的孩子正远远望着这边。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一个剃了平头的少年握着拳头兴奋的说:“哥,我们要不要去跟警察叔叔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熟吗你就打招呼?”穿着白t,和平头长得一模一样的短发少年,叼着一根半枯的草叶,给了自己弟弟一个脑瓜崩,“真正的功臣还没说话呢,你说是吧,十一?” 少年蹲在地上,转头去看身旁的女孩,“怎么样?你要去打声招呼吗?说不定木警官也在呢?你们网上聊了那么久,人家不是很想见你?” 女孩也穿着件同款白t,只是上面画了些乱七八糟的抽象画,让她看起来虽然穷,却有些不好惹的“时尚”气质。 “不去。” 女孩音色还有些稚嫩,语气却过分平静和清凉,没有半分犹豫。 少年便“嘶”了一声:“那木警官该失落了。” 他侧目去看女孩无动于衷的脸,问她:“装成乖小孩跟人聊了那么久,为了确认他的可信度还骗人家白跑两次,你就一点儿都不愧疚?” “不。” “行吧。”少年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那我们该走了,时间再晚,摸黑爬山不安全。” “啊呜,别睡了。”他弯腰拍了拍另一个快睡着的少女的头,“都让你别跟着来你偏要跟,待会儿十一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蹲在女孩脚边昏昏欲睡的少女猛地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女孩的脸,待看到她头也不回的侧脸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一脸不高兴的看了眼满脸坏笑的少年,她伸手抱住了女孩的腿。 女孩低头看她一眼,动了一下腿:“起来,准备走了。” 少女这才“哦”了一声,慢吞吞起身。 正在这时,那边的警车已经载着满车的罪犯从他们面前经过。 因为是人迹极少的山里,警车并没有急着把车窗升起来。 于是他们毫无阻碍的看见了每一张犯罪者的脸。 男孩忍不住朝他哥哥身后躲了躲。 十一却毫无闪避。 她年少的、漆黑的眼睛,甚至堪称认真的映照出了每个人的表情。 懊悔的、绝望的、麻木的、无所谓的……还有冷漠的。 似对他人目光十分警觉,最后那个国字脸的男人竟转头与她对视。 直至警车呼啸着远去,少年头也不回的问她:“记住脸了?” “记住了。” 女孩收回视线,率先转身,朝通往山上的小路走去。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啧了一声:“有时候记性太好也不是好事。” 看着明明比十一高的少女,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样子,少年又笑道:“啊呜,你好好牵着十一啊,否则她会被树叶绊倒的!” “十一才不会!” 瘦得过分的少女转头狠狠瞪他一眼,\"还有,我不叫啊呜!” “我叫阿雾!” · “不好意思。” 被一个举着手机直播的网红撞了一下。 叶家父女俩都没有片刻停留,头都没有点一下便大步朝人群中挤去了。 而那个网红还在他们身后高举着手机继续直播:“家人们家人们!谁懂啊!本来只是来蹭吃蹭喝外加见识豪门纸醉金迷的,谁知道居然会吃到这么大的瓜!” 直播间的人数正在飞快飙升。 从一万到十万只用了不到五分钟,从十万到五十万更是缩短到三分钟。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网红在兴奋的蹭流量,于是也就无人在意,从她兜里露出来的工作牌的一角。 那上面只露出来四个字的上半截。 若是一个热爱八卦的豪门子弟,只怕一眼就能将那些字认出来——“玉洲之风”。 “什么?离近一点?好啊好啊,只要各位愿意给我点个赞加个关注,就算要我挂到树上去也是可以的!” 网红就这样拼命地朝里挤去。 直到她的直播镜头,已经可以清晰地映出那个少女的影子。 直到直播间里的每一个观众,都能听见少女犹带笑意,却已经冷到刺骨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呢?” 她说:“你这个坐牢坐了七年的当事人,强女干犯。” · 犹如石破天惊。 在直播间人数一路狂飙的同时,现场也陷入了巨大的震荡之中。 李因舅舅瞬间缩紧的瞳孔被映在叶空冰冷的眼中。 可他并没有立刻慌乱起来,反倒是还在一脸长辈样安抚杜若微的李雪来李总,陡然之间变了脸色,发出一声大喝:“你在说什么呢?!叶三小姐!你再怎么慌张害怕也不能乱咬人吧!” “……” 叶空漆黑的瞳孔里,一动不动地映出了对面男人此刻的表情。 他原本还僵硬而毫无波澜的脸,在听到李雪来张口的瞬间就有了动容之色——那是在为某人的愚蠢而感到厌烦和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了眉。 “叶三小姐……” 他刚要张口,却又被李雪来激动的声音压了下去:“好了!今天的闹剧差不多够多了!大家都散了吧!” 李雪来也不管杜若微了,甚至开始拍着手表示散场和驱赶。 见到匆匆赶来的叶海川,他还顺口怨怼道:“叶总!你们家闹出这么大的糗事也就算了,哪个世家家里没点儿烂摊子?可您这亲女儿品性如此不堪,你们还任由她出来捣乱,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快走快走!” 他骂完就想直接走人,却被叶海川抬手拦住。 “叶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张口就侮辱我女儿,还问我什么意思?”原本是想来阻止叶空冲动的叶海川,此刻突然改了主意。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雪来:“既然李总这么生气,不如先听完我女儿的说法,再给她定罪如何?” “说法?什么说法?胡说八道信口雌黄的说法?!” 李雪来几乎要跳脚了。 他上蹿下跳犹如跳蚤的影子全部清清楚楚落在叶空微微转动的眼珠里。 而少女专注的眼神又被对面的张智成无声看在眼里。 他最后轻轻闭了下眼:“到此为止吧,叶三小姐。” “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再让大众记起那件事。” 男人压低嗓音道:“这么下去,你知道会有多少人把你视做眼中钉吗?” “你,就不怕吗?” 他说。 第231章 给你变个魔法 “怕?” 纷纷扰扰的人群里。 叶空终于将视线落回到他身上,接着再往远处一扫。 在她视野之内,那个穿着暴露举止夸张的网红,正举着手机对着他们,请求观众点赞的声音混在无数议论声里也依旧如此清晰。 “我为什么要怕?”叶空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男人,扬声道,“我都不怕让你们知道,我就是在花盒长大的,我还要怕什么?倒是你……和那边还在叫嚣的李总,你们敢告诉所有人,这七年中,张先生到底在哪里,又到底在干什么?” “谁都知道智成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替我工作!” 远处的李雪来猛地转身,一边大步朝叶空走来一边大声道:“才刚来玉洲这么点时间,你个小丫头片子不清楚情况是正常的!但明知不了解还这么乱说一通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吗?李总这么笃定?” “那是当然!他出国的任务可是我亲自派的!” “你的意思是,我七年前看到的人是假的?” “看到的人?什么人?就凭你空口白话就虚造了一个人出来?!” 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几乎扭曲了面孔,手指快要点到叶空鼻尖上,满眼的愤怒和憎恨几乎要满溢而出,“你知不知道名声这种东西对我这种良心企业家有多重要?!你没有证据就如此给我们公司的管理泼脏水,我要告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空一通大笑,看得李雪来拳头都渐渐捏了起来。 “证据?你要证据?” 叶空笑够了,才直起身来。 她近乎怜悯的看着面前表情扭曲的李总,启唇轻吐:“那我就,给你证据。” 在中年男人警惕又迷惑的视线里,少女抬起手,举到他耳边—— 拇指与中指交叠,重重一擦。 一个清脆的响指—— 这个画面被不远处的女网红清晰地记录下来,再同时传达给了屏幕前上百万的观众。 【她在干什么?】 弹幕刷得飞快,密密麻麻的飞过无数的疑惑发言。 【打个响指?变魔法?】 【好险,差点以为她手里会突然出现一张大王,那样这大瓜现场就要变成魔术师表演了[滑稽]】 …… 线上线下,无数人发出或疑惑或打趣或嘲讽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 玉山大学。 人来人往的广场边缘,那家永远都清清冷冷的咖啡店地下,一块屏幕在黑暗中寂静的亮着。 在电脑屏幕的右侧,放在架子上的手机里,正在播放那个还在不断加热的直播间。 当少女在人群中举起手,当那个清脆利落的响指发生之时。 直播间里弹幕爆炸了。 而藏在直播间的百万观众之中,那双盯着手机的眼睛也已无声转向面前的电脑屏幕。 就如同收到了一个绝对指令的机器人,当她抬起手,落下时手指如钢琴键上翻飞不停的蝴蝶。 无数绿色数据随着她噼里啪啦的敲击而流动起来。 片刻后,她啪的按下了回车键。 连接着电脑的老旧硬盘里,许许多多的资料开始上传—— 而女人坐在电脑面前,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时光久远的傍晚。 警笛声如哨子般在群山间蔓延远去,而他们奔向山顶,如同在追赶那轮降落未落的夕阳。 · “什么意思?” 细细碎碎的疑惑议论中。 李雪来也逐渐露出了得意的笑脸:“我说小朋友,你当这是在玩过家家吗?要不要叔叔再给你鼓个掌?说你演得好演得妙演得呱呱叫?” 叮咚—— 正要鼓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那是短信被发进来的声音。 男人不屑又厌恶地瞥了叶空一眼,一边掏手机一边道:“今天你不识好歹往我们李家泼脏水的事暂且到此为止,之后到底要怎么处理我会跟你爸讨论的,你个心思恶毒又极端的小丫头,下次……” 话没说完,他转身要走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叮咚—— 叮咚—— 叮咚叮咚—— 无数条短信被发送给在场几乎每个人的手机里。 人群三三两两、前前后后的开始掏手机。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为什么大家都来短信了?】 【什么意思啊我要急死了!】 【主播快去抢一个手机过来看看!】 …… 弹幕密密麻麻的挤满了直播间,主播正忙着安抚众人,却突然听见自己手机也响起了叮咚一声。 而当她点开短信的瞬间,她的直播间画面便被别的东西取代了。 那是被做成幻灯片的一张又一张照片。 照片里,男人被戴着手铐从福利院走出来的画面清清楚楚。 他被警察反扭着手臂,强压着头颅,却依旧被清楚拍到了正脸。 正是不远处那个被少女指名道姓的张智成。 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照片以及各种含有张智成签字的资料。 如登记册,如慈善捐款的签名,如福利院各种活动的签名照,甚至还有附带签字的认罪书,以及狱中劳动时的远景照片。 不仅如此,链接里甚至还有张智成与李氏集团的关系梳理。 其中还提到了张智成曾在李雪来的授意下,以过激手段强逼住户拆迁——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 …… 哗然之声越来越大。 “他真的坐过牢!” “这七年都是坐牢去了?” “李家也藏得太好了,还真以为当年这事儿和他们无关,他们清清白白呢。” “江家都为这件事脱了层皮,他们家也就多亏这张智成不姓李罢了。” “太恶心了,干过这种事居然还装得清清白白,还明目张胆进公司任高管!” …… 夹杂着谴责与愤怒声讨的嘈杂之中。 叶空依旧越过了面前紧盯着她的张智成,望向了不远处背对着她僵硬在原地的李雪来。 “李总,怎么样?我的证据你还满意吗?” “你还要不要,继续给我鼓掌啊?” 第232章 如寒星 “……” 死一样的静默中,李雪来终于一点一点,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 他颤动的瞳孔不停映入四周众人的神情。 那些鄙夷的、厌恶的、憎恨的排斥的——大多来自年纪较轻的子弟们。 而他们的父母,大多都冷漠而嫌恶——李雪来很明白,那并不代表着他们的喜好,而是代表着他们的审视和评估。 这些世家豪门都是如此。 关起门来各自家里有什么烂事都是自己的事,可一旦这些腐烂的脏事儿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让这个家族的名声彻底毁了脏了,那么其他豪门也必然会为证自己的清白而远离,甚至切割。 就如同如今已经在豪门圈里销声匿迹的杜家一样,不,李家这次的事要远比杜家严重得多。 他视线飞快扫过那边还在把镜头对着他的直播间。 大脑嗡嗡作响的应激反应下,他甚至没听到张智成在说什么。 他只是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来,指着远处张智成的背影,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痛心疾首的大喊:“这些照片和资料都是真的吗?张智成!你怎么能这么丧心病狂!” · “叶三小姐,即便有这些照片和资料,也只能证明我和这个案子有关,却不能证明我切实干过这些禽兽不如的事——毕竟在法院的判决书上,可没有写我犯下了强……” 话没说完,李雪来的怒吼便从身后石破天惊般轰了过来。 打断了张智成原本镇静的陈述。 他身体一顿,眼神也顿住了。 叶空无声注视着他,又缓缓扫了眼那边的李雪来。 那位西装革履的李总正一边指着自己大舅子的背影,一边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张智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看在你是我老婆大哥的份儿上,我才给了你这么多的机会,这么多的钱!你呢?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他语速极快,如子弹倾泻而下,没有给任何人说话的空间。 “七年前你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去国外好好工作?找风口找路子自己发展!七年间一次都没有练习过我也从没怀疑过你!你回来之后没有带回任何成果我也没有一点不满!立刻就给你安排了职位!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你简直是禽兽不如啊!” 张智成:“……” 叶空不动声色,保持沉默。 她看着那位李总一脸痛心疾首地向着众人解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各位老朋友们,你们想想,如果是你们,知道了身边有这样一颗隐形炸弹,这样一个祸害,你们会把他留在身边吗?!肯定早就把人赶走了啊!而我呢?我就是被蒙蔽了啊!” 张智成眼珠一转,向后瞥去。 一直跟在李雪来身后的张女士此刻已经完全懵了。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神惶恐不安,眼里全是天塌般的绝望。 见李雪来这么激动,她还想小心走上前拉住他:“老公,也许是有什么误……” 先前还待在杜若微身边的李因眼瞳一缩,大步上前想要拉住她,却迟了一步。 只见李雪来转眼一看到张女士,眼神就如饿了三天的狼终于看到猎物一般冒起了绿光。 “对!” 他猛然发出一声大喝,一把将柔弱的女人拉到自己身前:“都是为了她!” ——李因徒劳地抓了一把空气。 张女士浑身一抖,茫然的任由丈夫把自己抓在身前。 “都是因为我太爱我老婆了!” 李雪来满是哀叹和痛苦的这样说道:“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年轻时是一个多么风流的人,可为了这个女人,我都愿意放弃整片森林,和她一起组建家庭了!可想而知我有多爱她!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怎么会容忍张智成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来我的身边工作呢?!还给了他那么高的地位,那么多的权力!” “谁知道,我这不是找到真爱,而是引狼入室啊!” 李雪来情绪激动地握紧女人的手臂,痛苦道:“大家看见没有?我就是教训!像我们这种人,就算找真爱也只能找门当户对的,而不是容忍这种低贱的血脉踏进家门!谁知道哪天会引来什么样的祸端?!” “老公……” 张女士怔怔地落下泪来。 李因目眦欲裂地冲了过去,却被李雪来狠狠推了一把。 “你给我滚开!”李雪来看仇人一样的看着他道,“有那样一个舅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转头看向众人,义正言辞道:“大家放心,我明天就和张知愿离婚!张智成这个禽兽自然也不能再留在李家!我不会再让张家这支肮脏的血脉玷污我的家业和门风!并且我还会将李氏集团上下全部筛查一遍,欢迎大家监督!” “……” “……” 堪称是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 一看平常就没少开动员大会,倒还算是声情并茂,十分能鼓动人心。 可现场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大人物们彼此对视,传递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观望态度。 涉世不深的年轻人甚至少年们,则大部分都是不信的态度,还有小部分和李家来往较多的,却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寂静之中,只有李雪来急促的呼吸在不停回荡。 而李因甚至放弃了上前保护他妈妈。 他就那样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慌乱四顾的母亲,眼里的暴怒和疯狂全部沉寂下去,化作一片冷寂。 而叶空…… 叶空没有如任何人所想象的那样乘胜追击。 相反,她安静得很诡异。 眼神只平平无常地凝视着始终站在她面前的张智成。 张智成也看着她。 在李雪来做演讲的这段时间里,作为被主要攻击的对象,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去看过他一眼。 他只盯着叶空。 盯着那双如开了摄像功能的机器人一般无机质却又无比清明的眼睛。 落在那双眼睛里,会让人有一种在被神明观察的错觉。 “我想起来了。” 张智成突然道。 却不是对着李雪来说话,而是看着叶空,一字一句道:“我想起来,我为什么会记得你……” 这一瞬间,那个在夕阳下,站在路边,望向车窗内的眼神,与此时眼前少女的瞳眸重合起来。 即便时隔多年,这双眼睛也依旧如此明亮寒冷。 仿佛冬夜星子,寂静的悬挂于天,于黑夜中照见人性的幽微。 可她不说话,只安静的照着。 第233章 祝你自由 “我的确大错特错。” 张智成继续道:“但这不能怪我低估了你——没有人会把只是远远一瞥的女孩放在心上,更没有人会将这个女孩当做可怕之人来防备和忌惮,何况这中间可是隔了七年。” 叶空无动于衷。 张智成似乎也无所谓,只道:“我只能说,不愧是才来玉洲半年就声名远扬的叶三小姐,可是……” 他嘴角突然一翘:“虽然我愿意为你鼓掌,但我依旧要为自己澄清。” “被手铐带走,坐牢七年的人的确是我,但真正干了禽兽之事的人,可不是我。” “我只是个替人顶罪的。” 国字脸的男人突然咧开嘴笑起来。 总是面色沉稳,连笑都很一丝不苟的男人,在这个笑容里简直如同大变活人。 而在他背后,李雪来突然猛地转头,眼睛如同要脱出眼眶般瞪到了最大。 张智成也终于在风波之中第一次转身直面李雪来。 就像携带着剧毒的飓风扑面而去,张智成远远盯着李雪来,笑得像个茹毛饮血,磨刀霍霍的屠夫。 “你说是吧?”他扬声道:“血脉高贵的李先生李总!” “您!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把我这个前科犯,把我这个刚出监狱的定时炸弹继续留在身边的?!” “那都是我给你面子!给我老婆面子!”李雪来看起来快要疯了,一张脸迅速涨红,他甩下摇摇欲坠的张知愿大步向张智成走去,一边走一边点着他道,“你快闭嘴!你给我闭嘴!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强健犯!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给你老婆面子?”张智成哈哈大笑。 他一把扯掉脖子上的领带,正对着李雪来露出嘲讽而狂妄的笑脸:“你什么时候给过你老婆面子?要不是老子给你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为你干了数不清的脏事,你能让张知愿给你当这么多年的老婆?你能让李因当你户口本上唯一的儿子?!” “你个没了我就连个拆迁户都搞不定的废物!没有杀伐果决的心性也没有开疆拓土的本领,只适合混吃等死啃老拿分红的垃圾,居然也天天跟我谈什么和温家二分天下的野心?!” “闭嘴,闭嘴,你闭嘴!”李雪来猛地揪住张智成的衣领,却被男人反手一把掐住脖子。 “强健犯?”张智成凑近他,一字一句清晰咬字,“你也敢骂我是强健犯?如果不是我替你顶罪,如果不是我代你坐了那七年牢,你今天还能有机会在这骂我张家血脉肮脏?!” “你李家的血,才是真的肮脏又恶毒。”张智成盯着他迅速涨红如同要爆炸的脸,以及挣扎着做出“证据”二字的口型。 他慢条斯理一笑,随后当真甩开了这个男人:“连叶三小姐那么小的孩子都能留下我坐牢的证据,你不会以为,为你办了那么多次不在场证明的我,却会一点不利于你的证据都不留吧?” 按着嗓子正在疯狂咳嗽的李雪来浑身一抖,极其缓慢地转身抬头,从皮肤到眼神都寸寸僵硬一般,死死的盯着张智成。 后者在他天崩地裂般的眼神里,缓缓展开一个无声却肆意的笑容。 “原本还想等把整个李氏集团拿到手之后再打出这张牌,但谁让叶三小姐太出人意料了。” 男人慢慢取下腕上的手表——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旧表,坐牢的时候由张女士为他保管,他出来后便又戴到了手上。 他拆了表后盖,再从里面取出来一张极小的黑色记忆卡。 “李总,您还记得这只表吗?” “七年前,你每一次的行程记录,以及每一次的犯罪证据——都在这里了。” 看着在张智成手里轻晃的黑色记忆卡,李雪来如遭雷击。 他当然记得。 这只表就被放在张知愿的梳妆台上,整整七年,他在卧室里来来去去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往上面投注过眼神。 “不……” 李雪来不由自主的狰狞了面孔,扑上前就想抢,却被张智成狠狠一脚踹开。 可他也没有纠缠,反而很快就哆嗦着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招呼着李家人准备溜走的时候,突然有警笛声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响了起来。 乌拉乌拉的警笛让在场吃瓜吃到不能自已的社会名流们都是一惊,然而穿制服的警察先生们来得极快,并且目标明确,一来就直奔李家人。 直到李雪来嚎叫着被按倒在地,在场众人都还依旧没能从震惊中回神。 “我是清白的!我什么都没干!不是我!我没有叫人顶罪!” 平常总是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李总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尖叫。 “你们不能抓我!我要等我的律师等我的法务部来!在那之前你们不准动我一根手指头!” 地上的污水很快就把他昂贵的西装染得一塌糊涂,那个衣着夸张的网红兴奋的将直播间对准他的脸,被他以杀人的眼神恶狠狠瞪了过来。 “不许拍我!不许照我!你们这些低贱的平头百姓!你们……” 冰凉的手铐咔嚓一声,锁在了他的手腕上。 另一边的张智成却相当平静地把记忆卡交给了警方,然后抬起手腕,看着银色手铐再度锁住自己的手。 除了他俩之外,其他的李家人也一样要作为相关人员去警局接受调查。 李因扶住了他恍然失魂的母亲。 在随着警察走出人群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眼叶空。 叶空原本正看着别的方向,却在这一瞬若有所觉地瞥了过来。 对视的刹那,他看到少女眼中陡然绽放的笑意。 虽冰冷,却恶劣得极其鲜活。 叫人仿佛能看见她正在大笑的灵魂。 李因:…… 【你可能不知道,被我盯上,应该也挺可怕的。】 ——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还有少女说这句话时,漫不经心的表情。 甚至更加久远的记忆,那是他第一次收到叶空发来的照片后,和她见面时所听到的似真似假的建议。 【想好了吗?要不要干脆趁此机会,把你妈妈从李家带走?】 —— 闪烁的灯光里,攒动的人群中,少女对他微笑,做出无声的口型: “祝你自由。” 李因瞳孔猛缩,却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那双寒星般令人震颤的眼睛了。 第234章 朗声大笑 一场足以令整座城市震动的风波,好似终于要到了收尾阶段。 李家完了。 所有人都知道。 即便他们的确有优秀的法务部,有很多厉害的律师。 可对于企业来讲,彻底失去民心,代表的便是家世的倒塌。 当年强大如江氏集团,只是一个远房亲戚牵涉其中,都严重到险些让整个公司完蛋,更不必说远不如江氏集团的李家。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震颤的余韵。 雨水的湿气未散,却好似已经被众人灼热沸腾的情绪给蒸发了。 豪门众人以及凑热闹吃大瓜的明星网红们,都开始三三俩俩的准备散去,秦染秋早就不知去了哪里,秦家人也姗姗来迟地准备要为今天这场可怕的宴会收尾。 就在这个时刻,叶空突然被人拽住了手。 “你不能走!” 叶空本来就没想走。 她转头看向死抓着她不放,仿佛已经彻底陷入魔怔的杜若微:“你刚才说的一切,都证明了你的确是当年案件的当事人!我说的没错吧?” 这一声大叫让不少人再次驻足。 正要出声委婉驱赶客人的秦夫人,也突然住了嘴。 她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与怨恨混杂的情绪,再一次隐没在了人群里,打算继续看叶家的热闹。 而叶空原本正被方思婉拉着另一只手准备离去,这会儿突然被杜若微拽住,叶空还没说什么,方思婉先大怒地发出一声暴喝:“杜小姐!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我女儿所在的那家孤儿院根本就不是事发的福利院!” “那谁知道呢?!” 杜若微高声压下她的怒吼,以更大的音量道:“她都能记住张智成的脸了,岂不是说明她当年就在案发现场!而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会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案发现场?” 那双因激动而布满血丝,眼眶也微微发红的眼,以仿佛要爆炸的亮度转头盯住叶空,噬人一般地向她进一步逼近:“说啊,叶空,你为什么会在案发现场?” 她说着竟还笑了起来,满脸都是浓郁的恶意:“该不会,你当年见的人不仅有张智成,还有李雪来吧?李雪来去花盒,是不是就是悄悄去见你……” 话音未落,她被方思婉猛地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你给我闭嘴!!!”女人浑身发抖地看着地上的杜若微。 而叶空却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正弹起来要继续跟方思婉对线的杜若微,听到这一声笑,立刻受了巨大刺激般的看向叶空:“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笑你不知道在想什么,笑你不知道想做什么?” 叶空挣开方思婉紧抓着她的手,一步步向杜若微走去。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也被侵犯过?你想证明我是当年那些的孩子之一?” 她停在已经站起来的杜若微面前,对她微笑着歪头:“就算真的是那样,那又如何?” “……”几秒钟震惊到无法动弹后,杜若微眼中涌出狂喜之色,“你承认了?!” “就算我承认了,那又如何?” 女人发出几声大笑,指着叶空乐不可支:“你居然承认了!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想悄无声息的混入我们的圈子,居然还想风风光光的嫁进温家嫁给温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空也笑了。 比杜若微笑得更恣意,在很多人古怪而复杂的眼神中,她甚至笑弯了腰,甚至不由自主地拍了几下手掌。 清脆的掌声里,杜若微眼神逐渐变得奇怪而怨怼:“你怎么还敢这么理直气壮?” “哈哈哈哈哈哈!”叶空把手掌拍得更响亮了。 她擦掉眼角的泪,含着抑制不住的笑直起身,对着杜若微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们,你们真的太好笑了!” 她转头环视四周。 对上许多人闪动的眼神。 或怜悯的,或高高在上的,或被同情遮掩,却依旧不难看出其中鄙夷和排斥的,以及正大光明对她感到不解和嫌弃的…… 大部分都是异样的眼神。 这让叶空笑得更欢快了。 “你,你们,为什么一副抓到我把柄的样子?” 叶空笑着说:“谁能来解答一下吗?就算我真的被侵犯过,就算我就是那些孩子之一,为什么我不能理直气壮?为什么……” 她肆意的扫视周围,神态相当傲慢:“你们要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 杜若微嘴唇动了一下。 就像被一盆凉水泼到头上,她转头警觉的看了眼藏在人群里还在继续直播的网红,突然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家……” “在你们看来!”叶空果断压下了她的辩解,“被侵犯过的人应该要怎样活着?” 她开始围着杜若微转圈,脚步缓慢悠然,唇角浅笑弥漫。 “应该像老鼠一样不敢冒头?应该像蟑螂一样不敢见光?在人群里理直气壮的大笑更是不应该?缩着尾巴藏着秘密一辈子活得畏畏缩缩才是正常的?” 她停住脚步,不再去看杜若微,而是仰头望着虚空,自言自语一般道:“真是奇怪了。” 她说:“在这座城市里,在这座庄园里,和那件事有关的企业,和那些犯罪者有关的人,都还如此衣冠楚楚,一边受众人追捧,一边在锦玉堆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活得好不快活——我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受害者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 她猛地转头看向杜若微,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告诉你,如果是我,我不但不会低着头躲躲藏藏的活,我还要把犯罪者的名字、地址、家族,甚至照片,全部都刻在我的衣服上,我要见到一个人,就告诉ta我遭遇过什么,而害过我的罪犯又是谁,今天在哪里做什么,家里有些什么人,家人在哪里工作——我会把它的名字昭告天下,我会把它犯罪时的丑恶嘴脸画下来,贴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她越逼越近,眼神聚焦如针尖,带着嗜血的杀气和非人的残忍,声音却反而越来越轻:“我会让它,像老鼠一样的不敢冒头,像蟑螂一样的不敢见光,直到他受尽折磨,再在垃圾堆里痛苦死去。” “而即便如此,他的名字也依旧会永远在世人的记忆里腐烂发臭,死也不得解脱。” 杜若微的指尖在不受控制的轻震。 嘴唇也颤抖着发白。 直到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半步,她才陡然在巨大的懊悔中惊醒。 可叶空一步踏上前,堵住了她最后的呼吸空间。 “杜小姐,请你告诉我,我敢让所有人知道我被侵犯过,可这里,在场的你的同类们,有人敢出来说,他们与此事有关吗?” 她抬起手,五指摊开向上,向远处示意。 人们朝那边望去。 所有目光聚焦于网红手里那只小小的手机。 手机壳上,那个不起眼的摄像头,正在明亮的路灯下反射着幽冷寂静的光泽。 “谁敢?” 叶空做出邀请的手势,微笑得彬彬有礼。 一字轻如羽毛,却重若泰山压顶:“请——” 第235章 母女 弹幕密密麻麻,字幕重叠交错着填满了每一寸屏幕,整个直播间乃至于整个平台都开始因为过大的流量而卡顿起来。 在现场的当事人们们所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一场直播已经震动了全网,在热搜上挂了个猩红的“爆”字。 可与飓风席卷般的网络不同,在风暴的中心,却反而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那一声石破天惊的“请”字,满堂无人答。 唯独杜若微在片刻后,颤抖着手狠狠指向了那边的网红:“关掉!关掉!谁准你在这种场合搞直播的?!你是哪个平台的?保镖呢?你们秦家怎么连这种人都放进来?!保镖还不快把她赶走!” 一声惊叫后,终于有服务员在秦夫人的眼神授意下犹犹豫豫地上前,想要把那位网红请走。 可那位小姐身手极其灵活,一边在人群里穿梭来去一边继续直播,还一边用响亮的声音大喊:“这位杜小姐你不讲道理啊!之前你指着那位叶小姐的鼻子说她儿时怎样怎样的时候,可没想过要关直播啊!你甚至还朝我这边看了好多眼!” 她像泥鳅一样钻进人群里:“你自以为骂到人家弱点的时候,就恨不得这事儿能传得天下皆知,怎么轮到别人揭露你丑恶嘴脸的时候,你就不许我播啦?!” “不要脸!不要脸!你杜若微不要脸!” 这位网红小姐不要命到让在场不少权贵子弟都十分咋舌。 第一次被“低贱之人”当面大骂的杜若微,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话都快说不利索的。 叶空眼神飘忽的朝人群里那个穿来穿去的身影看了一眼,又似笑非笑的收回:“杜小姐,你看,没有人敢站出来。” 她慢悠悠上前一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杜若微死死抿住了发颤的嘴唇,随后发出咬牙切齿的低音:“你很得意吗?!” 她话音刚落下,不远处便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是杜夫人。 那位曾被叶空戳穿手掌的贵妇,此时一身珠光宝气,却又同时满身煞气的带着许多保镖大步闯了进来。 “今天是我家孩子不知分寸,擅闯了各位的盛宴,她今晚闹出来些什么事,我们杜家自会给各位送上赔礼!” 她从叶家人身边走过,没有片刻停留,唯独眼神恨恨。 “叶三小姐,”她最后停在叶空面前,一边招手让保镖绑了杜若微带走,一边沉沉的盯着叶空,张口道,“我至今最后悔的事,就是让若微招惹了你。” “但所有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你所说的那个案子,我们杜家未曾参与,从此以后,我自会叮嘱儿女,见到你就绕路走,可是……” 杜夫人上前一步,盯着叶空道:“你也不要太得意了,叶三小姐。” 她说:“你今天闹出来的事,可远比我女儿的爆料要来的凶险重大得多。” “我等着看你,怎么脱身!” 杜夫人并不多留,风风火火的就往外走了。 杜若微却并不甘心,她在保镖手下疯狂挣扎着,最后几乎是被拔地而起,硬生生抬出去的。 过程里,女人尖利崩溃的喊叫还在不断地传过来:“叶空!你不要太得意了!你以为从今以后会有多少家族多少人把你看做敌人!” “从今天开始你会成为整座城市的众矢之的!就连温家也不会保你的!” “我等着看你怎么完蛋!” “叶空!你……呜呜……” 后面的嚎叫似乎被强硬地捂了回去。 可那段疯狂的喊话却似乎依旧对人群造成了影响。 叶空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视线扫过四周。 天色早已黑了,剩下过分明亮的路灯照亮整个低调奢华的庭院。 而人群依旧衣冠楚楚。 透明酒盏在他们手中微漾,将每一个眼神都映照得明明暗暗。 那些目光自各个方向向她射来,若有若无,冰凉若幽灵。 可叶空别说懊悔和畏惧之色,她甚至还翘起了嘴角。 眼看她又要说什么可怕的话出来了,方思婉及时上前一步,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拉着叶空的手道:“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她掌心满是冷汗,冰凉的温度随着皮肤传递到叶空手背上,让她微微顿了顿。 正要拉着叶空转身就走,一声似乎已经被她遗忘许久的哀泣陡然响了起来。 “妈妈!!救命!!!!” 听到的瞬间,方思婉第一个感受是恍如梦境——她的孩子怎么会对她喊救命?她的孩子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程度? 可下一秒,一件真的被她遗忘了的事实,突然在脑海里清晰无比的浮现出来。 ——那个女人。 那个姓潘的,名叫潘芳的女人! 方思婉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去。 循着声音,她看到了不知何时被挤入人群里的叶宝珠。 那个面黄肌瘦形容恐怖的女人正一步步朝她逼近,而她所到之处所有人都为她让开了位置,于是唯独叶宝珠被她逼得不断后退,甚至坐倒在地。 “妈妈!”少女一边向后缩去一边嚎啕大哭,“妈妈救我!” 而那个女人却还在不断凑近她,挂着笑脸喊她的名字:“珠珠,珠珠你忘了我啦?我才是你妈妈呀!妈妈就在这里!” “……” 在听到那句话的同时,方思婉的大脑也发出了一声弦断般的嗡鸣。 “离她远点儿!”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松开了叶空的手,朝那个方向急切地奔了过去。 路上她经过了无动于衷的叶海川,以及面向着她的叶亭初。 可方思婉没有半秒的停留。 于是她也就没有注意到叶亭初直直盯着她身后的眼神,以及下意识想伸手阻止她,却又只徒劳地抓住了空气的手。 她及时来到了叶宝珠面前,一把将少女抓起来护在身后,整个人如炸毛的母兽般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瘦骨嶙峋的女人,咬牙切齿:“离我的孩子远点儿!你这个无耻的拐卖犯!” 又有细碎的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叶夫人这是还认叶宝珠当女儿呢?” “她们感情本来就很好……今天这事以后估计会对叶宝珠更好吧,毕竟有个那么能搞事的亲女儿做陪衬,叶宝珠显得多乖巧啊?” “emmm,我不觉得叶空能容忍叶宝珠的存在。” “不能容忍又怎么样?她现在本来就得罪了好多人,要是没有叶家她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是得捏着鼻子认了?” “这下叶家要热闹起来了……” 第236章 母女? 窃窃私语中。 唯独叶亭初背对着那边正在对峙的叶宝珠三人,一双眼紧紧的看着叶空。 而叶空也静静地望着她身后。 那里有紧紧护着叶宝珠的方思婉,以及揪着方思婉衣服不停哭泣的叶宝珠,还有他们对面抓着衣角一脸讨好笑容的丑陋女人。 她望着这一幕,眼神并不失落或伤心。 哪怕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瞥来一眼,眼神也是安静无声的。 “说!” 方思婉充满痛恨的声音响起来:“这段时间你到底被什么人,藏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而你偏偏在这个关头出现了?!” “我……”女人搓着那双枯皱的手,带着一口浓重的口音紧张的说,“我是被那个杜小姐带来的。” “我是问在杜若微之前!”方思婉尖声道。 面对着曾偷走自己孩子,如今又到场给了叶家重大打击的女人,便是方思婉也没办法继续维持镇定。 “肯定有人故意把你藏起来了!不然就凭你,怎么可能隐藏行踪到我们谁都找不到!” “我……”女人眼神飘忽,不敢看她,“我只是回了我之前住的疗养院。” “所以是谁出的钱,谁给你安排的疗养院?”方思婉勉强遏制住了身体的颤抖,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盯着面前的女人,“我说了,凭你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女人的眼神左飘右飘,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挪动着。 而没等她的目光定下来,已经有人先一步,缓慢而悠然地越众而出,向她们走了过来。 最后,那个人停下步子。 而潘芳的眼神,也终究畏惧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方思婉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就连她身后的叶宝珠都不由自主停止了哭泣,呆在了那里。 而他她们目光所向,那个人站在一片小水洼前,背脊笔直,眼神散漫。 含笑的嘴角在水洼里轻轻晃动,微微开启—— “是我。”她说。 风停,水面停止晃动,清晰倒映出少女流畅美丽的脸。 ——叶空。 · 过电般的感觉从脚底直窜头顶,方思婉望着面前的少女,只觉得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整个背。 她第一时间摇头:“空空,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听错了……” “是我把她藏起来的。” 叶空直接打碎她的幻想,相当干脆的说,“她来找你们爆料,是为了要钱治病,可你们一听到她的说法就立刻把人赶走了,当然,她也立马后悔了,所以立刻回到了花盒,想要让我离开,好让你们扑个空,让她的亲女儿继续在叶家享受荣华富贵——当然,我怎么可能听她的?” 少女耸了耸肩:“我直接把人抓住了,送到疗养院关了起来。” “……”方思婉只觉得自己灵魂都仿佛飘了起来,接下来的问话已经完全不受她理智控制,“那……杜若微怎么会找到她?” “准确来说,不是杜若微找到她。”叶空思索了一下,回答,“先找到她的人是张智成,然后李家为了借刀杀人,才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了杜若微,好让你们以为一切都是杜若微引起的,不过当然了——” 叶空转头看向她,灿烂一笑:“把情报透露给张智成的人,是我。” “……你,”方思婉几乎有些呼吸不畅了,“你知道杜若微会干什么……” “我知道。”叶空对她歪了歪头,“我故意的。” “……” 方思婉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 叶空垂下眼帘,漠然盯着她后退的脚。 同时,叶宝珠也不敢相信地再次哭了起来:“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都说了不会跟你抢的!以后我什么都让着你不行吗?你让这个女人来找我,是想让她把病传染给我吗?你是想让我死吗?!你就是想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脸?你就是想让我在玉洲彻底待不下去,让我彻底活不下去吗?!!!” 撕心裂肺的嚎叫让潘芳不由得嘴巴一撇,露出了要哭的表情,她又上前一步:“珠珠你别这样,妈妈是很爱你的……” “你走开!” “你给我滚!” 母女俩的声音重叠响起。 一秒静默后,叶空回答了叶宝珠的问题。 她盯着叶宝珠的眼睛,平静而理所当然,眼神看起来甚至显得无辜的回答她:“有什么问题吗?” 她说:“我就是要这么做,不应该吗?” “你!”叶宝珠目瞪口呆,没来得及说后话,方思婉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怒喝。 “够了!” 这一声实在是饱含怒火,连尾音都在微微颤抖。 叶宝珠微微瑟缩,小声喊了声“妈妈”,又揪住了她的衣服。 方思婉做了几次深呼吸,突然猛地转头看向了人群里某个方向:“叶海川,你人死了?” 一直在缺席的男人身体一僵,终于缓缓走出来。 不需要方思婉说什么,他自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始客套收尾。 “抱歉,一点家事,让大家看笑话了。” 他端起桌上酒杯,对着四周众人举起来:“至于一直对大家隐瞒的真相,想必各位同仁心里也是理解的,我们并没有要愚弄大家的心思,只是因为这件事的确太过丢脸,才难以启齿。” …… 叶海川说话的时候,方思婉也护着叶宝珠向叶空这边走来。 一直隐身的秦夫人此时也上前假笑客套。 “哎呀,你也不要太生气,毕竟谁家没个不懂事的孩子呢?” 原本安慰的话,在看到叶空的脸时突然止住,秦夫人眼珠子一转,将叶宝珠也扫了一遍,才捂嘴一笑,又抱歉似的道:“不过也是,像你家这样不懂事的孩子,一出就出两个,也是不容易,这下子你可要头疼了!” 她假惺惺的做出担忧的表情。 方思婉却不接招,冷着一张脸道:“我有什么可头疼的?就像你说的,谁家没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家不也有个不要脸的秦染秋吗?” “你!”秦夫人脸色一变,又发出一声冷笑,“我家染秋再不要脸,倒也不至于像你家的两个女儿……” 她视线扫过战战兢兢的叶宝珠,目带鄙夷:“一个,亲妈得了艾滋,明知自己只是个山鸡,却还想染了羽毛往凤凰丛里钻,一个嘛……” 她又看向叶空,眼神变得痛恨:“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怪物!一口气就能得罪这么多人,我看她以后在玉洲还怎么待下去!” “哦还有!”秦夫人着急抢断了方思婉的话头,笑着道,“偏偏这样两个都陷入灾难的女儿,还是如此一副水火不相容的做派……” “就是不知道,我们温柔大方,贵妇楷模的叶夫人,该怎么做选择呢?!” “……妈妈!”叶宝珠又抓紧了她的衣角,被方思婉反手紧紧握住。 “与你无关。”她握着叶宝珠的手,抬头冷冷看向秦夫人,“两个都是我的女儿。” “而只要是我的孩子,就谁都不能碎嘴!” 她说完便掠过了一脸咬牙切齿的秦夫人,径直走到叶空面前。 同时那边叶海川也已经结束了客套,放下酒杯朝这边走来。 一场漫长的风波就此结束。 方思婉一边牵起叶空的手,一边语气紧绷的压低声音:“今天的事回家再说。” 她牵着叶空就要走。 可手指与手指接触不过一秒,便有十分响亮的啪的一声响起。 ——那是叶空拍开了她的手。 干脆利落,冰冷果断。 已经走过一步的方思婉猛地怔住了,她转头去看,对上了叶空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她独自站在灯光下,以从未有过的,冰凉又遥远的目光看着她,然后歪了歪头:“你在想什么呢?” “方思婉,方女士。” 她轻轻松松,平平静静的吐出话来:“你还当自己是我妈啊?” “你喝多了?在做梦吗?” 第237章 你哭什么? 其实不是没有感觉的。 在松开叶空的手,下意识奔向叶宝珠的刹那,方思婉也曾感受到一闪而过的不安。 就像胸腔里一块用来稳定的巨石被人抽走了,心脏陡然变得摇摇欲坠——可那也仅仅是一瞬,随后就被更大的愤怒与心痛掩盖了。 没有哪个母亲,会在看到自己孩子被人逼到嚎啕大哭的样子后还能无动于衷。 她也不能。 于是就像之前的好几次一样,她依旧忽视了这一瞬的不安。 她只想快快将两个女儿都带回家。 至于秦夫人所说的什么选择? 明明两个都是她的孩子,她为什么一定要做选择? 她们越是陷入巨大的麻烦,她就越是要把两个孩子都保护好——说不定还能因为这次的风波,而让两个原本不对付的姐妹缓和关系呢? 可一切的设想,都在那一声清脆如巴掌的声音里被击碎了。 · 原本已经稀稀落落准备散场的客人,又被这一下拦住了脚步。 “无论在什么场合,爱看热闹都是人类的天性啊。” 人群里,有和今天的风波完全无关的二代在小声蛐蛐。 “早就说了,叶空这种性格一看就不可能和叶宝珠和平共处。” “我觉得今天叶空和叶宝珠,铁定得有一个从叶家滚出去。” “那滚的人怎么也不能是叶空吧?亲生的呢,而且还有和温家的婚约。” “我赌叶宝珠今晚就又得连夜出国,并且估计好几年都不会回来了。” “我赌叶夫人会强制把两人带回家,然后让他们握手言和,接着叶家就陷入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的大混乱。” “叶总可是出了名的护妻,感觉叶空今天要被揍了……” …… 兴奋的看热闹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被瞩目的人不可能感受不到。 可在听到那几句话之后,方思婉就已经彻底忘却了身周的环境。 她用怀疑自己在做梦一般的表情,怔怔的看向叶空:“空……空空,你说什么?” “明明听清楚了,就不要让我重复了吧。”叶空看着她,语气不起一丝波澜。 “……”方思婉嘴唇发白,徒劳的动了几下,才能发出颤抖的声音来,“妈妈知道你今晚情绪波动很大,或许你也很生气,但无论有什么矛盾或者不高兴,我们都先回家……” “哈哈,”叶空短促又欢快的笑声打断了她的发言,“真正在生气的人是你吧?” 她含笑的看着对面的方思婉,道:“听到我说,那女人是我弄来的,你不是很生气吗?” 少女微微弯身,凑近女人的眼睛:“我看得出来,你很不满。” “……我……” “你不许这样对妈妈说话!”一直藏在方思婉身后的叶宝珠猛地冲了出来,挡在了方思婉面前,怒瞪着叶空道,“本来就是你的错!你如果想对付我想要我死可以只冲着我……” 话没说完,叶空直起身,抄起桌上的酒杯,狠狠砸碎在叶宝珠头上。 玻璃四溅,叶宝珠尖叫着跌倒在地。 方思婉瞳孔一缩,姓潘的女人也是一声惊叫冲过来:“你!” 叶空倏然转头,边缘参差只剩半截的酒盏直直对准冲向自己的女人:“你找死呢?” 少女漆黑眼瞳冷冷钉入她的视线。 姓潘的女人立刻恐惧的收住脚。 叶空拎着半只杯脚转回头去。 地上的叶宝珠捂着头被方思婉扶起来,抬脸露出渗血的额头。 方思婉一边扶着她用手帕给她捂住伤口,一边终于掉下来一滴眼泪。 而叶空缓步上前,漫漫道:“你哭什么?不是你让我冲着你来的?” 方思婉无声的将叶宝珠挡在身后,却说不出一句话。 叶空却毫不在意她护人的姿态,只偏头看着嘤嘤哭泣的叶宝珠,继续道:“叶宝珠,你看懂了吗?就算你依旧是叶家的女儿,可以后在这个家里,我可以想打你就打你,想骂你就骂你,哪怕我像现在这样把你打得头破血流,哭天抢地,这个家里也依旧没有人敢说我一句……” “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就来当我的专属出气筒怎么样?随叫随到,任打任骂的那种,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也不是不能容忍你继续留在叶家……” “够了!”方思婉忍无可忍地猛地抬起头,连手都在身侧握紧了。 “怎么了?生气了?”叶空道,“那你报警啊。” 她甚至笑了一下:“如果你不报警的话,我以后就每天打她一顿,让她给我当保姆,当奴隶,让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磕几个响头算作赎罪,最好还能对我狗叫几声,这样我才能……” “叶空!” 方思婉猛地举起了手,不远处的叶亭初瞳孔一缩,和叶海川几乎是同时上前,可没等他们抵达,方思婉的手已经被叶空截住了。 又是啪的一声—— 她紧紧抓着方思婉的手腕,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褪得一干二净,剩下惊人的冰冷和厌恶。 “你还想打我?” “你是不是疯了?” “疯了的是你!”方思婉眼底全是泪光,“我知道你对我对宝珠都有很多不满,可你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性格有问题!你不能这么极端这么偏激的活着……” 她被叶空甩开了。 少女甚至连眉头都皱了起来:“你是真的疯了——你以为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方思婉愣住了:“什么?” “我开玩笑的,我干嘛要打她?还是每天都打,费力死了,何况我又不缺狗。” “你……” “以后她和我就没有关系了,我又何必再浪费情绪?” “你……” “我的意思是,我叶空,从此以后就和你们叶家再无瓜葛。” “……”方思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空空,你不要赌气。” 她一边深呼吸一边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满,但我说了这些事我们都可以回家慢慢说,不要在别人面前……” “家?”叶空语气平平的打断她,“谁的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怎么还能把叶家算作是我家?” “……选择,”方思婉喃喃重复,语气激烈道,“我没有选择!我明明……” “是啊,你没有做出选择——可这已经是你的选择了。”叶空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方女士,什么都想要,就会导致什么都得不到。” 第238章 你以为你就有资格了? “……空空,你不要这样叫妈妈,”女人摇了摇头,不能接受的道,“我知道你的不满,可是宝珠也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哪怕你不愿意和她相处,你也不能要求妈妈从此和她断绝关系。” 她急切地上前一步:“如果你实在不能理解,妈妈可以让她暂且出国住几年,甚至更久都可以,等到你更成熟了,等到你能理解妈妈了,我再……” “不,”叶空负手在身后,轻巧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同时漠然的看着面前的女人,态度相当平和,“不需要等到以后,我现在就很理解你。” “我甚至认同你是一个好妈妈。”叶空微笑了一下,“但你只是叶宝珠的好妈妈,而不是我叶空的。” “……” “你以为我至今的行为都是在赌气,在争风吃醋吗?” 叶空似觉荒谬的笑了一声,“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方女士,世上能让我赌气和争风吃醋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我每一次让你不能接受的行动,都只是在明确的告诉你,你必须要让叶宝珠滚蛋,你必须放弃叶宝珠,你必须做出选择——可你的选择是无视我。” “在我面前,你只是在努力扮演一个好妈妈。” “为我和老太婆闹翻?给我做饭?洗衣服?布置房间?关心我的睡眠?你一定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吧?因为有这些足够称职的行为,所以你才能如此理所当然的无视我对叶宝珠的排斥和厌恶,如此心怀侥幸的把你所期待的结局放在我的需求之上,因为你已经是一个好妈妈了——可惜,我只觉得越来越厌烦。” “你所做的一切,只要我有需要,这世上多的是人会为我做,你有什么可稀奇的?” 她连嫌弃的表情都是冷漠的:“叫了你半年的妈妈,你还真以为自己能白捡我当女儿了?” “居然还妄想让我和偷走我身份的脏东西和平相处?互称姐妹?真是有够贪心的。” “做梦做得这么大胆,难怪被你养大的叶宝珠也这么脸厚如城墙了。” “……叶空!”围观群众的哗然中,叶海川终于上前握住了摇摇欲坠满脸不可置信的叶夫人,眼神沉沉地看向对面一脸漠然的少女,“你过分了!” “你还是闭嘴吧叶总。” 话音未落,少女的眼神就已经落到了他身上,同样冷漠遥远如看一个莫名其妙上来搭话的陌生人:“您以为你就有资格教训我了?” 叶海川怔住了:“……” “我记得第一天到叶家的时候你告诉我,要想成为你们的家人,我需要自己努力。” 叶空笑了一声:“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这个人真搞笑,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那么高高在上。” 少女在所有人看疯子的目光里,看着叶海川因震动而缩紧的眼睛问:“你以为,我叶空是来你们叶家乞讨的?” “……”方思婉看起来快要晕倒了,她脸色惨白的摇了摇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跌跌撞撞好似做梦的上前,想要来牵叶空的手:“跟妈妈回家,妈妈会慢慢教你的,妈妈……” 她又一次被毫不犹豫地闪开了。 叶空看着她,漠然道:“你还在以我的妈妈自居啊?明明从来没有养过我,却想教我什么呢?” “这二十年在你享受着母慈女孝阖家欢乐的幸福日常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在花盒当无父无母受人欺负的孤儿,结果你跟我说什么?要等我成熟了懂事了,再来和你的好女儿姐妹情深?做你眼里的好孩子?” 叶空短促的笑了一声,好奇道:“方女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为难,又特别伟大?为了我这个不懂事不理解人的坏孩子牺牲太多了啊?” “……叶空,”方思婉抬起手捂住了心口,早已泪流满面,“你一定要这么跟妈妈说话吗?你这是在剜我的心!” “这就是剜心了?那你的心,未免也太脆弱了。” 叶空无动于衷。 她的眼珠就像水银一样冰凉的映着方思婉的泪眼:“你真该去试试我的生活。” “哪怕是在大家都无父无母的孤儿院,我这样古怪又孤僻的小孩,也一样是最底层的,被孤立是基本,被骂怪物野种是日常,被围殴被拳打脚踢也不稀见——诶!”叶空突然一眨眼,朝方思婉竖起一根手指,“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不要露出这样好像很为我心痛的表情。” “你第一天知道我在孤儿院长大吗?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要心痛?” “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给你舞台,让你表演你这个妈妈有多称职,也不是为了获得你那点廉价的怜悯和愧疚的。” “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叶空微微倾身看向她,“我不欠你的,方思婉。” “所以你千万不要陶醉在自己被伤害的慈母剧本里,然后还妄想着我有一天能懂事能理解你了。”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所以,千万不要来打扰我。” 她直起身,看起来已经想走了,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停住了转身的动作。 “哦还有,”她回头,从兜里掏出一个自己做的小钱包,从里面抽出来几张卡:“我没有占外人便宜的习惯,你们给我的几张卡,现在也全都还给你们。” 一二三四五张副卡被她一一取出来,想要还给方思婉,却被叶海川挡在了面前。 “空空。”男人低头看着她。 叶空默默瞧他一眼,将几张卡全都塞进了他手中。 下一秒,方思婉颤抖着手推开了叶海川,用无法控制的语气喃喃的向叶空走了一步:“空空,不要再说气话了……” “是啊,”就连叶宝珠也捂着已经止血的额头,忍痛道,“三姐……不,叶三小姐,你真的不要再赌气了,没有爸妈,你在玉洲该怎么立足?你和温家的婚约也是建立在叶家的基础上的……” 叶海川倏然回头,眼神如刀般看向叶宝珠,叶宝珠哆嗦着缩回视线,又往方思婉身侧站了站。 可没等叶海川出口,在一旁仿佛已经睡着的温少爷却突然说话了:“不要扯我,我早就说过了,我喜欢是叶空这个人,我和叶空的婚约也不会因为她不是叶家人就取消——” 男人侧头,用昏昏欲睡的眼淡淡看了眼叶宝珠:“就像我从来也没因为你是叶家人就承认过那桩婚约一样。” 第239章 宣判 “……”叶宝珠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一下。 而叶空则似笑非笑瞥她一眼,又抽了第六张卡,这次她干脆捏着递向了叶宝珠:“喏,你家的卡。” 叶宝珠自然不肯接,别开头道:“你就算要离家出走,也至少得带着钱才行,等这段时间过了你消气了,爸妈还会接你回来的。” 叶空看着她飘忽的眼神,忽的一笑:“叶三小姐不用担心,我不会‘回来’的。” “至于这些卡……”她瞥了一眼那张卡,似笑非笑地用卡面拍了拍她的脸:“你把我当成和你一样,没有父母兄弟就得扮可怜才能活下去的废物啦?” 叶宝珠飞快地看她一眼,屈辱和鄙夷在眼里一闪而过,语气却唯唯诺诺:“玉洲的消费水平和别的城市不一样,何况你是艺术生,光是你在家用的那些颜料就是天价,更不用提衣食住行,全都是普通人够不着的奢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还是……” “噗哈哈哈……” 叶空不由自主笑起来,笑了半晌才直起腰把那张卡丢到叶宝珠脸上:“看来你真的把我当没用的穷光蛋了。” 说着又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对着叶宝珠晃了晃:“认识吗?” xx银行存款达到两千万才能拥有的无限额黑卡,上流社会们的惯用卡之一。 叶空笑了笑:“这可不是你爸妈给的,这是我自己的。” 叶宝珠脸上浮现吃惊之色。 接着她又拿出第二张,另一家银行的五色卡,花里胡哨,在很多人眼里都不好看,但办卡要求更高,不但需要千万以上的存款,还需要更高价值的资产证明。 “这个认识吗?也是我的。” 接下来是第三张,简单粗暴的五千万俱乐部用户。 “这个?我十三岁就办了。” 第四张。 “这个……大概是我十五岁办的吧,因为赚了太多,一口气办了好几张卡……” 第五张。 “这张,是成年的时候办的……” 第六张…… “这张,是来玉洲的前几天,刚好签了个合同,赚了六千万……” 直到数到第十三张高规格卡之后,叶空才懒洋洋的停下了这种炫富行为,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那包里不止这些卡。 “怎么样?”她兴致索然,“叶三小姐觉得,这些钱够我买颜料吗?够我在玉洲衣食住行吗?” 先前都一直能做好表情管理的叶宝珠,这时却突然彻底控制不住了。 原本在叶空一张一张往外抽卡的时候,她就已经逐渐扭曲了表情,此时更是目眦欲裂,嘴角神经质的扯动了一下:“怎,怎么可能?你这些钱都是……”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叶海川,后者原本只无声而震惊的看着叶空,感知到她的目光才冷漠的瞥来一眼:“我给她的两张卡,都已经被她丢掉了。” 她又急忙去看叶亭初:“姐姐……” “……”小叶总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沉默如影子的注视着叶空。 叶宝珠嗡鸣的大脑立刻就把这无声当成了默认,几乎理智尽失的扯着嘴角去看叶空:“是姐姐给你的……” “真是奇怪,有这么不能接受吗?”叶空点了点地上那几张卡,满脸好奇的看着她,“在叶三小姐看来,靠自己挣到这些钱,很难吗?” “可怎么办?我却觉得,超级简单呢。” 她在叶宝珠泛红的视线中抬头,冲她龇牙一笑:“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表达一下我的吃惊……” “你们豪门啊……”她扫视周围,懒洋洋的带点鼻音,“拿着社会顶级的资源,享受着普通人梦都不敢梦的权利,家家户户斥巨资大力培养出来的二代们,怎么这么多都是令人发指的废物?据我这半年来的观察,你们当中优秀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倒是像叶宝珠一样的啃老族和赔钱货是多之又多……”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 突然被无差别扫射的在场所有二代们:…… 原本还沉浸在震惊中的众人,一下就被这不带脏字却攻击力极强的话给扎伤了。 周颂默默捂住了胸口:“我没惹她吧?” 话虽如此,他看向叶空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在他的瞳孔中心,那少女站在灯光下,嘴角勾着笑,目光清淡漫无边际看来的样子,实在是太过耀眼。 仿佛极致黑夜里,洁净清冷到极点,叫人碰都不敢碰,却又会不由自主被吸引全部目光的月色。 她的神态带着一种不需言明的、发自内心的轻视,不浓,且不刻意,却会让人不由自主脸皮发胀。 “这么看来,在豪门长大也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少女背着手慢慢微笑:“站在金字塔顶端,优秀才是理所当然的,可你们当中甚至还有那么多废物,还赶不上来自花盒的我的脚后跟呢。” “你说对吗?叶宝珠小姐?” 她说着,偏头,转身,去看整个人僵直如石头的叶宝珠:“还有——我这么说,你相信了吗?” “我不会再‘回’叶家。” “因为你求之不得,拼尽全力也想抓在手里的东西,对我来讲就是一堆废物。” “叶家三小姐?豪门千金?你想要你就拿去好了。” 她直起身来,抬头目光不知落在哪个方向,语气平平,好似自言自语:“我原本是冲着爱来的,可惜,没有人通过我的考试。” 她转头,平平的扫向叶家人,如同最后宣判:“你们出局了。” 第240章 谢幕 人群里,之前因为醉酒一直在某个房间里休息的叶臻按着额角姗姗来迟。 他来不及听清全部过程,只能凭借眼前所见急躁上前:“叶空!你在说什么?至少妈妈是爱你的!她至今都会每天研究你的食谱,你的画室她也都是亲自打扫,从不许保姆踏入一步!” “是吗?这就能证明她爱我?那你们口中的爱,还真是廉价啊。” 叶空远远看向他的方向,眼里竟有些寂寂:“也不知道,到底是我被骗了,是我在追逐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还是你们在强求我把那些敷衍的感情当做是爱。” 她又瞥了一眼和叶海川紧握着手,却依旧止不住流泪的方思婉:“方女士,还有叶先生,我们作为家人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不想结下仇人的缘分的话,以后还请不要来打扰我。” 她说着就抬脚要走,走了一步又停下,随手端起一杯酒,举起来,假惺惺的向所有人举杯:“抱歉,刚才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见谅——虽然我说的都是真话,但我知道的,上流人士嘛,体面最重要。” “不过大家的脸一起丢的,那就当做大家没有丢脸好了。” “但为了让大家心里舒服点儿,我可以自罚一杯。” 叶空举杯,仰头,气势十足。 可杯口递向嘴唇的瞬间,那些酒水只是被她眼都不眨地泼向了身后——就像泼掉这段常人看来闪闪发光,山鸡变凤凰的上流社会的经历。 她没有分毫不舍,甚至姿态潇洒到狂妄的地步。 最后放下杯子,朝众人假笑一下的样子也完全不加掩饰。 “我想各位也不希望再见到我了,当然我也彼此彼此,那就最后——祝我们大家都愿望成真?” 叶空抬手,击掌—— 响亮的一声啪,重重回荡在夜色里。 仿佛舞台上戏剧谢幕,灯光随着这一清脆的击掌声熄灭。 “再见了。” 头顶不知何时起,突然又有细雨轻飘。 少女没有丝毫留恋地迈步,眼都不眨地掠过每一个叶家人。 她轻轻松松而来,携风带雨而去。 从始至终都脚步轻巧,灯光下远去的背影,潇洒得好似随时都能飘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 人群里有个二代喃喃自语,“本来是等着看热闹的,这会儿突然觉得,有点憧憬了。” “何止憧憬……”另一个女生捂住了胸口,“我的心脏快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你们不会真信了那些卡都是她自己挣的吧?怎么可能?” “……” 说这句话的人很快得到了不少人的围观。 随后几个二代彼此对视一眼,不由自主道:“那之后去验证一下就好了。” “没错,不是说她在玉山大开了个咖啡店吗?我得去考察一下……” “她不让我们进怎么办?” “她只是讨厌叶家人,没说不准别人去找她吧?我家又和花盒的事儿没关系,干嘛要被不相干的人连坐?” “听说周颂他们在那家咖啡店入股了,我捧着钱去她总不能拒绝我?” …… 细细碎碎的讨论声越来越大。 好戏全部落幕,这些刚刚才被叶空无差别扫射了一顿的二代们,一边议论,一边目中无人的走了。 看够了戏的秦家家主再一次站出来,给今晚的宴会草草收尾。 现场也没几个人乐意听他假惺惺的客套。 不到二十分钟,客人就散光了,包括失魂落魄的叶家人。 等到整个山庄都变得冷冷清清,秦家家主才和夫人一起,忐忑无比会见了这次宴会上真正的贵客。 “真是抱歉,让您看笑话了。” 他们对着明显比他们小一辈的年轻男人讪笑,“没办法,我们玉洲这些大家族的丑事实在是太多了。” 男人就坐在窗边,背对着他们,视线看着窗外夜色下的小路。 秦家家主没等到他的回答,四下望了一眼,才奇怪道:“不过秦……秦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这不是保安宿舍吗?” 他说着看向自己的儿子。 秦见白却只是摇了摇头,沉默又古怪的看了男人一眼。 说来奇怪,他原本是冲着看热闹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才过去看了一眼,这男人就立刻僵立当场,又很快无声退进了人群里。 等到他们藏在角落把整场热闹听完了,在叶空走向出口的时候,他又飞快地躲进了保安室,接着就沉默无声地坐在窗口,一直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夜色里。 男人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 可秦见白却能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 极致的安静里可以听见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越来越快越来越兴奋的心跳。 此时见父母的问话迟迟没有得到回答,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秦见白才终于犹豫着出声:“先生?您……认识叶空?” “叶空……”男人终于听到了。 他像是才从漫长的梦境里苏醒。 眼瞳里终于落了亮光,同时也犹如烧起了一把越来越灼热的烈焰。 “认识?”他慢慢笑了起来,“何止认识?” 他望向窗外的夜雨:“我找了她整整七年——从南港找到内地,从国内找到国外,为了找她,我就差把整个地球都翻一遍了。” “叶空,叶十一……” 玻璃上倒映着男人肆意无声却隐隐带着疯狂意味的笑脸:“我总算找到你了!” 秦家夫妻俩忍不住惊惧的彼此对视一眼,却又很快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看样子是和叶空有仇?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个目中无人的小贱人今天可是坏了他们的大计划,但要是能因为今天的事让南港秦家将叶空甚至将整个叶家都视作眼中钉,那他们今天也算是能讨回来一点! “秦先生,您……” “你们说……” 在秦总说话之前,男人终于把头转过来。 他皮肤苍白,眼珠漆黑,五官清俊至绮丽。 恣意而笑的模样,隐约有种无需多言便能叫人感受到的偏执渗在骨髓:“你们说……” 在秦总夫妻期待的眼神里,男人一字一句道:“刚才那个嚣张的女人,也就是叶空——我把她娶来当老婆怎么样?” 他得到了三脸震惊。 而在三个人惊骇的目光里,唯独男人神情认真,目光无比专注的问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这个表情?” “你们难道不觉得,我和她很般配?” “你们难道不觉得……” 男人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语气也危险起来,“我和她,是天生一对?” 第241章 有的是人为我种花 第一个追上去的人是叶亭初。 被拽住手臂的时候,叶空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她转头对上叶亭初的眼睛,沉默一秒才道:“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眼神和表情都相当平静。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平平无奇,仅仅是她在走路途中随手拂去了衣上灰尘的程度。 叶亭初看着她的脸,却也没有回答。 只是无声的,以暗涌起伏的眼睛盯着她。 叶空动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却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叶亭初也听到了。 于是她松开了手。 叶空扫了一眼后边赶来的人,没有停留地转身就走,却才两步就又被叫住了。 “叶空。” 是叶海川。 他把方思婉交给叶臻,于昏暗的细雨中走上前来。 “你从此都不回叶家了吗?” 叶空站在原地没有回头,语气有些不耐烦:“我不讲废话。” “……”男人的嗓音相当喑哑,“那你的画,你的画室呢?” “我会找人来收拾的,到时候还请帮我开一下门。”叶空回答得懒洋洋的。 “……那,”叶海川的身影被路灯勾勒得高大却晦暗,一如他此时的语气,“那些花呢?” “那些花,都是爸爸亲自精心挑选,然后一株一株种下,一天一天照顾着长起来的,你不是很喜欢吗?” 叶空沉默了片刻,终于转过身来看向他。 她的视线从最前方的叶亭初,看到后面一点的叶海川,再到最后面,完全沉在阴影中,被叶臻和叶宝珠两人扶着的方思婉身上…… “喜欢,也不能代表什么。” 她缓声道:“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想证明你们是爱我的,可……如果爱是那么轻易就能被证明存在的东西,那我也就没必要来玉洲,来叶家了。” “至于那些花……”她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还扫了眼路灯下翻飞不停地飞蛾,“就像只要我想就会有人为我洗衣做饭一样,同样的,只要我想,我所到的地方,就总会有人为我种满花。” “所以,那些花也不算什么,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 她随意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迈出两步,又突然停下来。 “我还忘了一件事。” 她转头,视线穿透细雨和夜色,直刺那边沉在阴影中的几个人。 在叶宝珠身后不远处,还不远不近的坠着一个期期艾艾的潘芳。 叶空瞧着那个方向,突然一笑:“对了,潘女士,你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一大笔医药费呢,就是不知道这个钱,是叶家帮你出,还是你女儿帮你出了,另外……” 她扫了眼叶宝珠,闲闲道:“额外奉送你们一个小秘密——这位潘女士,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找到我了……” 突如其来的惊人情报让所有叶家人都瞪大了眼睛,连方思婉都猛地抬起了头。 然而这还没结束,叶空继续似笑非笑道:“在告诉我全部真相的同时,她还曾对我诉苦,说她在找我之前,已经先去找过她长在豪门里的亲女儿了,只可惜这亲女儿是个白眼狼,不肯给她治病钱而已……至于这位白眼狼小姐,在被亲妈找到后,到底有没有去做过亲子鉴定,又到底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我就不知道了……” 甩下这最后的炸弹,少女在叶宝珠崩溃的“你胡说八道”的叫骂中悠闲走远。 而方思婉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既然你两年前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来玉洲找我们?” “连孩子被掉包都发现不了的亲生父母,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少女没有停下脚步:“现在也只是证明了我的观点而已。” 她走远了。 接着又有一个身影飞快的追赶上去,在路过他们时又停了停脚步。 是林心舟。 林心舟看起来是下意识想要礼貌点头客套打招呼,可头点到一半,那张脸上又浮现出一点微妙的嫌弃。 她最后于是只敷衍的点了半下头,便踩着雨水啪啪地追上去了。 “等等我啊叶空!你没车!我送你!” · 被留在原地的叶家人,一个两个都转头看向了还在浑身发抖摇头辩解的叶宝珠。 方思婉推开了她搀扶自己的手,眼神绝望地问她:“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两年前就见过那个女人了?” “我没有!妈!你相信我!”叶宝珠眼泪顿时流了满脸,下一秒就要冲方思婉跪下,被方思婉条件反射地扶住了。 她顺势扑进方思婉怀里,嚎啕大哭道:“我如果早知道,怎么会一点痕迹都不露?而且我也没有去做过亲子鉴定!这两年我的行程都是可查的!” 方思婉脸色怔怔的。 却见后面的那个女人也几步上前,一脸热切地对她直点头:“是啊是啊,是叶空在胡说八道!我两年前可没去找宝珠,我只去花盒找了她,可她一点都不稀罕你们叶家!” “……”方思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她用杀人般的眼神死死盯着潘芳,然后猛地推开了怀里的叶宝珠,身体已经颤抖到近乎痉挛。 叶海川几步过来将她搂入怀中:“先回家吧,别的事,以后再慢慢说。” 他温声抬头,看向那对亲母女的眼神却冰冷彻骨:“把人带回去。” 在叶宝珠惶恐的眼神里,他淡淡道: “真相到底说是什么,多问问,就知道了。” ·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你这下不回叶家了,肯定也不会搭他们的车,难道你要用腿走下山啊?” 林心舟终于在山庄门口追上了叶空。 可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前方便突然有车灯亮起。 雨幕被车灯晕染得模糊又毛躁,林心舟半捂住眼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玛莎拉蒂的车标。 车上很快下来一个人。 黑伞打开,细小透明的水花在灯下四溅。 那人举着伞走过来,遮住了叶空头顶的雨。 车灯被挡住了,林心舟这下才能看得清楚。 “曲雾?” 她瞪大了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依旧戴着口罩,穿得时髦的女人鄙夷的瞥她一眼,“谁需要你送?” 看向叶空时,口罩上方的眼睛又变得沉静:“走吧,等你很久了。” 叶空“唔”了一声,钻进了后车厢。 林心舟目瞪口呆几秒,在曲雾也上了驾驶座后,也不管自家车了,死皮赖脸的蹭了上去。 离开时叶家人正好从门口出来。 曲雾一边掉头,一边扫去漠然的一眼。 第242章 我怕她失望太多 一路上气氛沉静。 叶空在低头给温璨发消息,林心舟在她旁边眼珠子乱转,看起来很想说话,却又死死憋着,一张脸一会儿变一个表情。 叶空又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后,才终于开了尊口:“想问什么就问,别把你给憋死了。” “……”林心舟眼神骂骂咧咧,语气唯唯诺诺的道,“那个,你以后真不去叶家了?” “嗯。”叶空用鼻子回答。 “那,咱们现在是要开去哪儿?还有你以后要住哪儿?”林心舟眼珠子一转,手不由自主地在身前搓了搓,“你要是暂时没地方去,不如去我家住?我家也挺大的,而且还有两条狗四只猫,还有个做饭特别好吃的阿姨,我还有个当警察的哥哥,特别能打特别有安全感,你要是住我家……” …… 越说越唾沫横飞的林心舟,一个抬头就看见了后视镜里曲雾的眼神。 跟看狗似的。 又鄙夷又嫌弃还带点“你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的刺骨洞察。 林心舟:…… 叶空倒没表示鄙夷,她只是听完后轻轻哼了一声,才道:“不用了,不习惯。” 她收起手机,转头看了林心舟一眼。 眼底竟然有几分笑意:“不过谢谢你啊,还怪会为我着想的。” 林心舟:…… 她莫名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摸摸脖子转转脑袋,一脸若无其事的道:“也不算什么……你毕竟也算是我乐队里的人,做队长的关心你是应该的。” 曲雾鄙夷的收回视线。 全新的迈巴赫悄声行驶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叶空靠着座位往外看了一眼。 她看见路灯下一幕一幕的雨,还有远处浩荡无边起伏如浪的黑色山脊。 少女把额头抵上冰凉的车窗,透过窗户上微弱反射的车灯,看见自己透亮的瞳孔。 · 迈巴赫驶入玉山大学,停在了“一家报社”门前。 这时间广场上还有零星的大学生在来来去去,咖啡店倒是早就挂上了打烊的牌子,里面也一片漆黑。 曲雾撑着伞送叶空到了屋檐下,才自己拿了钥匙去开锁。 “明天就给换上密码锁。”她这样说,“先在这儿住两天,等我把房子整理好了你再搬过去。” “唔。” 玻璃门被打开,曲雾率先走进去,按下墙壁上的开关。 吊灯一盏盏亮起,随空荡装潢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无处不在的花。 各种颜色、品种、大小不一的花盆,被密密麻麻摆放在每一张桌子上、卡座旁,甚至无规律地放在地上。 不知道的人走进来只怕会把这儿当成花店,而不是咖啡店。 林心舟猛地停住脚步,对着这片室内花海惊讶地瞪大了眼:“什么时候弄的?昨天来还没有呢!” 前面的叶空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平平无常的收回视线朝楼上走去。 “我打算把楼顶也收拾出来,做一个露天花园……” 曲雾一边说话一边和叶空一起上楼。 阶梯上也是三步一个花盆,壁灯照在上面相当好看。 到了二楼,林心舟才发现上面不知何时也被换了家具。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用来暂时休憩的休闲区,那么现在就是被精心装扮成了一个用来起居的大平层。 画室和会客厅以及卧室都一应俱全,甚至还分了游戏区和健身区…… 叶空在跑步机旁边停了停,一脸麻木的问:“你什么意思?” “表达一下我的美好期盼。”曲雾一脸正气,“至于用不用,那是你的事。” “……”叶空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了,“明天就把它们拖走。” “好嘞~” 曲雾笑嘻嘻的停住了脚步,跟在后面的林心舟险些一头撞上她的背。 险险刹住车,抬头莫名的去看曲雾,却只看到她笑眯眯的侧脸。 “那今晚,我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那边叶空已经噗通倒进了沙发里,懒洋洋的挥了挥手示意她滚。 曲雾微笑着看着那个身影,说了一声:“晚安。” 啪—— 她抬手关了灯,转身下楼,又关上那道连通两层楼的门,领着林心舟下去了。 · 一楼的灯也被曲雾一盏一盏的关上,直到她锁好咖啡店的门,又上了车,准备送林心舟回去的时候,一头雾水的林心舟才终于憋不住了。 “你真要走啊?” “那不然呢?” “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放她一个人?” “我也要睡觉了啊。” “……你可以带她去你家睡啊!或者让她去我家!” “……” 已经启动的车突然被曲雾踩了一脚刹车,前冲的惯性让林心舟险些撞上椅背。 在莫名到来的沉重的寂静中,林心舟转头看向曲雾。 女人脸上再也不见方才的轻松,她一点一点捏紧了方向盘,好一会儿才从咽喉里慢慢挤出来几个字:“我也很想。” 她一字一句的说:“但她不需要。” 林心舟愣住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因为曲雾的表情而再也开不了口。 一股莫名的氛围抓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呼吸都变得静悄悄。 一路无话。 把林心舟送到家以后,曲雾才接着回了自己家。 她的家门前亮着一盏灯,车刚停好门就打开了,她妈妈举着伞对她招了招手。 曲雾走过去,看见她妈妈在向她身后张望。 “叶空呢?她没来吗?你怎么不把她带回来?” 没等她的话落音,曲雾便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就像小孩一样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曲雾感觉自己的眼泪像温泉一样的冒出来,很快浸湿了她妈妈的衣领。 “怎么了?”她妈妈忧心地拍了拍她的头,有些着急,“怎么哭了?叶空被欺负了?还是你和叶空吵架了?不是说今晚让她来我家住吗?她不愿意?哎呀别哭别哭,明天眼睛会肿的,肿了就不好看了……” “没等她说愿不愿意,”曲雾闷闷的说,“我就知道我开不了口。” “为什么呀?” “因为我知道她不需要。” “你不问怎么知道她需不需要呢?” “不问我也知道——她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 “可妈妈会对她很好的,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寄人篱下。” 曲雾摇了摇头:“再好也是寄人篱下,甚至越好越是寄人篱下。” 她抱着她妈妈,又莫名的笑了一下:“我这句话是不是显得她特别脆弱自尊心特别强?但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拒绝也只是因为不喜欢而已。” “妈妈,你信吗?今晚搞出来这么大的事,她其实根本就没太大感觉,也不会有多伤心,顶多就是有点失望而已。” 曲妈妈听不懂,却还是安抚她道:“听起来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原本已经止住眼泪的曲雾,陡然又涌出两行泪水,“我不知道。” 她喃喃地说:“我只是想到,她有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一直追寻的东西,我就觉得很难过。” “我怕她的失望积累太多,她迟早会走的。” “走去哪里?” “去我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那我们不能帮帮她吗?” “不能。” 曲雾把头埋进她妈妈怀里,难过的说:“就像我不能强求她把我的家当做她的家,把我的妈妈当做她的妈妈一样。” “谁都帮不了她。” 对自己惹哭了某人的事实毫不知情的叶空,此时正在咖啡店二楼翻来覆去。 半天都没能睡着后,她干脆翻身坐起,倒腾了一堆颜料,举着画笔下楼了。 精神抖擞地在墙上画了小半幅恐怖抽象画后,咖啡店的玻璃窗突然被人咚咚敲响。 叶空被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便见到了一把轮椅,还有轮椅上一个半隐在昏暗中的美男子。 美男子正撑着脸看着她,与她视线相对后,懒洋洋地抬起手,冲她挥了挥。 第243章 谁开的门? 叶空没有去开门。 她在原地定了几秒,举起一旁的板子,用还干净的笔蘸了水在上面写字,然后举起来给外面的人看。 ——“你来干嘛?” 温璨盯着板子上逐渐干掉的字迹默了一会儿,也举起手机打字,然后将备忘录亮给她看。 ——“来安慰安慰你,甚至是冒雨来的,你快给我开门。” 叶空:…… 叶空默默放下板子,收回视线,重新拿起笔开始画画。 直到手机屏幕熄灭了,温璨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彻底无视了。 他赶紧又敲了敲玻璃,重新在备忘录上打字,想亮给叶空看。 可惜叶十一就跟耳朵也被塞住了一样,眼皮都不抬一下。 温璨在外面敲了半天,被夹着雨水的夜风吹得哆嗦了一下,才拿起手机拨了串号码。 铃声响起。 叶空转头看了眼来电,这才抬头又看了温璨一眼。 男人坐在轮椅上,只裹着一件白衬衫的身体看起来清瘦得很,黑发还有些湿润,沾着点雾蒙蒙的水光。 被室内的灯光一映,连带着那双温润的眼睛也显得雾蒙蒙的。 此时看向她的时候,下意识带了点讨好的弧度——柔软得很,与在外对人阴郁又冷漠的样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画笔在手里转了一圈。 身为画家的本能让叶空又手痒起来。 于是在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叶空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其实我是来求你收留我的。” 不再发表讨打言论,温少爷可怜兮兮的说,“从山庄离开,我就收到消息,我爷爷去了我的别墅里等着和我谈心。” 叶空用鼻子“嗯”了一声:“所以呢?” “……接着温荣也去了。” “所以?” “所以我没地方住了,想到你还有个咖啡店,来求个沙发睡一晚。” “……”叶空哼笑一声,“偌大的玉洲,温少爷这样的身家,难道会只有一处房产?” 少女完全不接招。 虽然放下了笔,却完全没有要起身开门的意思,隔着玻璃看过来的神情相当无动于衷。 温璨看得出来,她这不是在调侃也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在表达拒绝。 “……不止一处。”温璨只能道,“好吧,是为了尽情演绎一个为爱疯狂的人。” 他说:“我爷爷和温荣,现在应该都知道我来了你这里。” 叶空琢磨了一下,这才哼了一声,慢吞吞起身去开门。 等到温璨终于进来了,她也完全没有要去给人拿毛巾擦擦雨水的意思。 重新锁上门,坐回到原位,看着温璨撑着轮椅,一点点把自己移动到沙发上的样子,叶空觉得自己都快要忘记他是在作假了。 “真辛苦。” 她没什么情绪的说:“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一定要达成的目标,结局应该会很盛大吧。” “这是很美好的祝愿。”温璨坐好了,抬起头对叶空微微一笑,“我会朝那个盛大的落幕努力的。” 叶空扫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沉默着继续画画了。 温璨也不打扰,就那样靠在沙发上摆弄起手机来,看起来是在工作。 等到叶空开始犯困,放下画笔准备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沙发上的男人已经睡着了。 叶空:…… 她纳闷地抬头看了眼满堂煌煌的灯,又低头去看呼吸均匀睡得很沉的温璨。 “这也能睡着?” 少女忍不住吐槽:“真是让人羡慕的睡眠质量。” 她起身欲走,想了想,还是去收银台的柜子里取了条毯子出来给他盖上。 不是很细心温馨的盖法,而是随手一丢,蒙住了男人的半张脸也不管。 “脸倒是好看。” 看了眼温璨露在外面的上半张脸,眉弓深邃,长睫覆盖眼睑,挺拔的鼻子在脸颊上扫下淡淡阴影,再加上微微湿润的头发——立体的骨与温润的皮融合在一起,叫人想起浸在深林潭水中的玉石。 不经污染,形如水墨,却一望便知其冷硬,心生凉意。 叶空瞧着,还是把毯子往下扒拉了一下,好让他能顺畅呼吸。 干完这件惊天动地的大善事后,她颇觉自己是个大好人,满意地端着颜料盘上楼去了。 满室灯光被她一盏一盏按灭。 直至再次在二楼的沙发床上躺下,少女才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对着空气道了声“晚安”。 一天结束了。 · 这一晚叶空睡得很好。 可与此同时,这座城市里却有千千万万的人因为她而失眠了。 那场直播播到后来可以说是全国瞩目。 哪怕直播结束,网上也依旧过年一样热闹的吵了一整晚。 八卦博主细细开扒直播中出现的每一个人。 各大主播连夜开启直播和成千上万的观众一起看直播回放并吐槽。 将李家人带走的警方得到了全网重点关注,无数睡着了的媒体记者被迫紧急加班,整夜蹲守在警局门外并开启直播。 检察院收到通知,连夜鸣笛开车抵达李氏集团公司大楼,对公司上下进行紧急查封。 各大社交平台、各大论坛、甚至连讲明星八卦的地方都全部被这件事刷屏。 那场其实时间并不算长的直播回放,在网上各个角落被细细截图,一张一张的讲解和猜测。 【可惜从那个姓杜的傻逼女被带走后直播就断了,后面感觉还发生了什么吧?】 【据我去了现场的网红朋友说,后面就从公事变成了豪门家事了。】 【豪门家事更精彩啊!好想知道那个叶空后面还干啥了,我真的看完都要崇拜死她了!】 【全网求后续!网友能不能发动人脉大法为我室友解决一下好奇心!她说再听不到后续她就要死了!】 【全网求叶空相关资料!家住哪里?年龄几岁?家里有些什么人?梦想是什么?在哪上学?有没有理想型?对未来对象的要求是什么?性取向能不能别卡死?】 【那一声‘请’说得我心旌摇曳,想当粉丝了,妹妹能不能原地出道?】 【了解了一下花盒往事,然后整理了一份当时被暴相关的企业高管名单,大家自取】 …… 热烈讨论一直持续到早晨,早八人顶着黑眼圈坐上公交地铁,所到之处所见之人几乎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直至临近中午,正在疯传中的“叶空”二字突然成了网络禁词,已经被扒出来的相关情报全部被清空,甚至连“叶空”二字的拼音都发不出来了。 网民们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奔赴岗位的时候,叶空才刚睡醒。 她从二楼慢吞吞地下楼,还没踏下阶梯,便先听到了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从楼下传来。 脚步稍稍一顿,她手指点着扶着,一边下楼一边慢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店里某个靠窗的位置,被鲜花包围的卡座里,正坐满了手戴名表,身穿定制的二代们。 待听到动静转回头来,叶空看见了一张张熟悉或只有一面之缘的脸。 全是昨晚在山庄见过的。 叶空:…… 脚步一停,少女面无表情地站定在楼梯上。 正好曲雾戴着口罩从地下室走上来取咖啡。 叶空视线一低,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开的门?” 曲雾:…… 第244章 互惠互利的完美盟友 早餐是牛奶加三明治。 叶空选择和温璨同桌用餐。 因为他独自一人臭着脸占用一个卡座,而那群一看就很嚣张的二代们,一边对着叶空跃跃欲试,一边却又不敢过来打扰温璨。 “你个残废杀伤力还挺大。” 叶空一边往牛奶里加糖一边面无表情的说。 “惯性。”温璨一边臭脸一边语气温润的说,“不过不会维持太久了,等到温家彻底放弃我,他们也就对我祛魅了。” “那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欺负你?” “说不准,我的仇人估计挺多的,没准儿会有人来套我麻袋或者踹我的轮椅。”温璨面不改色的这样说,“到时候,可能就得拜托叶小姐保护我了。” 叶空:…… 少女咬三明治的动作都停了一下:“你脸皮还怪厚的。” “上流圈子混久了就会变成这样,你及时退出是对的,否则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贫了?” “可能是心情好吧。” 叶空眉梢一抬:“温家有什么消息?” “听说我爷爷昨晚没等到我,在家里大发雷霆,回到庄园后还连夜找了法务部开会。” “把你从继承人名单里除掉了?” “还没这么快,昨天他大概率只是做给我看的。”男人好看的脸乌云密布,说话的语气却微微上扬,“不过做戏做多了,假的迟早变成真的。” “……”叶空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腿。 一直淡定从容的温少爷注意到她的视线,脸色一黑:“不要在心里诅咒我。” “我可没有。” 两人其实是在正经对话,可落到不远处那一桌二代眼里,可就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了。 · “在国外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来真的啊?” “温璨居然也有近女色的一天。” “毕竟以前也万万想不到他会有残废的一天。” “……我被你说服了。” “你们不是要来找叶空交朋友的吗?怎么还不去搭话?” “你怎么不去?” “说好的捧着钱来就绝对不会被拒绝的,你的自信去哪了?” “别搞得好像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似的……” “昨晚灯光太暗我都没注意到,叶空居然长得这么漂亮,突然觉得温璨配不上她……但我配得上。” “……等我拿手机,好录音打开了,你再说一遍。” “……这里的咖啡不错……” …… 叽里呱啦,叽叽喳喳。 曲雾走过那一桌麻雀开会似的二代,又给叶空端来一份银耳羹。 “是涂晚建议我开门放他们进来的。”她解释道。 叶空一边拿起勺子一边看了她一眼:“涂晚?” 她看向那桌吵得不行的麻雀,扫了一眼也没看出来谁是涂晚。 “她一早就来了,不过好像有早课吧,很快又走了。” 曲雾在她旁边坐下来,低声道:“她跟我说,这几个人家风都还算清正,当年花盒的事他们家里都没有参与,可以来往。” 顿了顿,她更加压低了嗓音:“最重要的是,他们也可以成为你的后盾。” 叶空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曲雾掏出手机,把微博热搜榜点出来给她看。 一水儿的“玉洲”相关。 “李氏集团被调查”、“江氏财团接受调查”、“都市地产老总被问话”、“xx企业宣布开启内部自查”…… “昨晚的事还在发酵,受到波及的家族有很多,哪怕是已经接受过惩罚的也又被拉出来鞭尸了,同时估计还有很多人在浑水摸鱼,一口气爆出了不少企业的问题,就连温家……” 曲雾抬头看了温璨一眼:“也被人爆了一波黑料。” 叶空在手机上滑了一下,果然看到一个温氏集团相关的词条,直指温氏旗下珠宝产业的质检问题,浏览量还挺高的。 “难怪你爷爷那么生气。”叶空这样说。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温少爷稳重从容的声音:“是我爆出去的。” 叶空:…… 曲雾:…… 两人一起抬头看向他。 温璨抬头对叶空一笑:“又利用你了,不好意思。” 叶空:…… “作为回报,你想要一些星飞的股份吗?” 温璨低头往吐司上涂果酱,头也不抬的说:“我说的不是星飞游戏,而是星飞集团总公司的股份。” 叶空:…… 哪怕是如叶空这样对商界毫无关心的人,也知道星飞是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她看了眼温璨,问:“怎么?你要打折卖给我?” “送你。” “……”叶空眼神一动,“你在开玩笑?” “没开玩笑。” “……” 一旁的曲雾眼睛都瞪大了,一会儿看看温璨,一会儿看看叶空。 眼见着她光靠眼睛就已经说了三万字表达震惊了,叶空” 干脆道:“没错,他就是星飞集团的总裁——闭眼,你眼睛里都快流哈喇子了。” 曲雾:…… 曲雾一秒闭眼,又一秒睁开。 叶空:“能不能别在桌子底下踩我?你这么见钱眼开让我这个老板很丢脸。” 温璨微微笑了笑,把那块涂满果酱的吐司放进了叶空的盘子。 “让你的老板替我背了这么多黑锅,我当然要给她足够的回报才行。” 他抬头看着叶空,话却是对曲雾说的:“总不能让她吃亏——这样才算一个完美的合作伙伴不是吗?” 曲雾终于从激动之中解脱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住桌面,一个倾身紧盯着温璨,问:“你要给她多少股份?!” 叶空:…… 从七岁开始就没缺过钱的叶小姐感到十分丢脸,干脆放空眼神,在两个商场老油条的你来我往中一心一意吃起早餐来了。 · 林心舟带着人紧赶慢赶地抵达咖啡店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 以叶空为中心的三个人,清清冷冷的坐在一桌。 曲雾和温璨在一刻不停地讨论着什么,叶空本人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吃着早餐。 而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桌无比眼熟的二代们,正在无比热切的“吵架”。 没错,就是“吵架”。 声音大得她在门口都能听见了。 第245章 突如其来的哥哥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能不能别怂?都半个小时了还没一个人敢去!” “说别人怂有本事你去啊?” “我怕叶空给我一个大逼斗,昨天那只山鸡被她爆头了还不敢去就医你们没看见啊?” “叶空又不是疯子干嘛莫名其妙给你一个大逼斗?你是去交朋友的又不是去抢她早餐的!” “你昨天还说叶空是疯子!” “那是在宴会结束之前!你小声一点行不行!让她听见了怎么办?!你昨天还说她傻逼逞英雄呢!” “那也是在宴会结束之前!你声音也很大凭什么让我小声!待会儿让叶空给你脑袋一杯子你就知道厉害了。” “让叶空给你手上一筷子。” “让叶空给你脸蛋十几巴掌。” “让叶空……” …… 叶空一把餐刀狠狠拍在桌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巨响,听得一堆娇生惯养的二代们都嗷呜着捂住了耳朵。 少女转头,直视那一桌捂着耳朵看向她的二代:“再吵就把你们舌头切了。” “……” 有人猛地捂住了嘴巴:“妈呀,好可怕。” 终于安静了。 叶空转回头,面无表情的问曲雾:“你确定涂晚说他们能成为我的后盾?” 曲雾明显不确定了。 扯着嘴角干笑两下:“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能。”倒是对面的温璨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有时候越是显得高不可攀的权贵圈子,就越是讲究人脉,这一桌人虽然没有像涂晚那样板上钉钉的家族继承人,但至少都是不惹事又能担事,经过家族精心培养的正经子弟——这些人我大概都知道一些,他们有一个区别于废物和正式继承人的富豪俱乐部,会一起做生意谈项目,也会一起吃喝玩乐交换情报,你来往一下没有坏处的。” “忘了说,十几年前,我和江叙就是在这样的俱乐部里认识的。” 温璨喝了口咖啡,还想说什么,视线却突然抬起来看向了叶空身后。 “你有客人来了。”他止住了话头。 叶空转头看去。 看到了匆匆赶来的林心舟,还有跟在林心舟身后的一个男人。 他穿着黑色系带风衣,短发全部抓向脑后,把冷峻锋利的面部轮廓完全暴露出来。 黑眉压眼,瞳仁轻轻一扫便全是冷气——扫得那群二代们顿时呼吸声都小了不少。 “叶空你醒啦?” 林心舟走过来,惊讶的看了眼温璨:“你也在?” 温璨淡淡看她一眼,不说话。 叶空没管这些,她只盯着那个男人——因为这男的也一直盯着她。 从走进来开始,就跟盯犯人一样的盯着她。 “叶空,”林心舟小声道,“这是我堂哥。” 她凑到叶空耳边来说:“他是警察,说想来找你谈谈。” 叶空闻言微一挑眉,抬头看了男人一眼。 正要起身的时候,突然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 她顿了一下,转头去问林心舟:“你堂哥叫什么名字?” “林遇。” 说话的是那个男人。 他有一把低沉磁性的嗓音,如夜色里触手生凉的金属:“双木林,遇见的遇。” “一般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会把姓改成木,木头的木。” “线人一般会叫我,木警官。” 他眉眼极沉的看着叶空,一字一句慢慢说:“不知道,十一小朋友还记不记得我?” 叶空:…… 少女身体僵硬的站在原地,在曲雾震惊又转为“你耗子尾汁”的眼神里,嘴角轻轻抽了一下。 · 温璨相当自觉地推着轮椅出门晒太阳了。 二代们更加自觉地闭上嘴在原地当起了鹌鹑,却一个个都不肯走。 咖啡店的最角落,在灿烂芬芳的花盆遮挡之中,叶空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几秒后又喝了一口。 “早餐很咸吗?”男人坐在她面对,看着她灌完了一杯水,才好整以暇的开了口。 “……不咸,我爱喝。” 叶空放下杯子,抬头看他:“我该叫你木警官还是林警官?” “或许应该叫我林叔叔。” “……你应该不到三十吧?” “那就叫我哥哥。” “……”叶空露出一点看神经病的表情,但懒得再说,直接道,“你想找我聊什么?和李家相关的证据应该都在张智成那里吧?我手里已经没什么情报了。” “……” 男人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少女开始露出不耐的表情,才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 “当时我只是个实习生,因为案子太忙了,所以很长时间都没去找你的下落,而等到案子结束了,我再想去花盒找你的时候,你们院长说,小十一离家出走了。” “……” “我找了你很久。” “……” “原本,我已经和家里说过,想收养一个妹妹,他们也答应我了——可惜我来晚了。” “……”叶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只是在网上和我接触,你就想收养我当妹妹?” “还不够吗?”男人嘴角弯了一下,那张过分冷峻的脸因为这点微小的弧度,莫名变得更有气场了,“那时候我刚开始实习,第一次就遇上了这么大的案子,心里其实很紧张,就怕破不了或者把任务搞砸——可我遇见了你。” 他抬头看向叶空:“你是我至今为止遇见过最好的小搭档,也是我合作过最聪明的线人。” “案子还没结束的时候,我就给父母打电话说要收养一个妹妹,我想过要给你买书包送你上学给你补课,甚至连要去哪个学校就想好了……” 男人突然止住了话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再抬眼看向叶空:“不过,虽然迟了很多年,但至少又让我遇见你了。” 他对叶空递来一张写着地址的卡片:“我和我的家人都想邀请你去我家玩。” “希望你能赏脸。” 叶空正盯着那张卡片皱眉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她转头看去,见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车门打开,叶亭初从车上下来了。 第246章 戴上面具可以见你吗? 隔着落地窗,不知为何,叶亭初没有丝毫偏移,直直的望进了叶空眼里。 有片刻的停顿,叶空先平平的收回了视线,那边叶亭初才反应延迟般的关上了车门。 她慢慢走到了店门口,抬脚刚要迈进来,却又停住了。 不知想到什么,迈出的腿缓缓收了回去。 ——在曲雾复杂难辨的视线里,小叶总转身,靠在了门外的墙壁上。 · 咖啡厅内,叶空抬手接过了林遇递来的卡片,扫了一眼便放下了:“我不太喜欢去别人家里做客。” “没关系,不强求。” 林遇道:“之后警局那边可能还会传唤你一次,做一个简单的笔录。” “嗯。” “如果可以的话,能和我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吗?”男人拿出手机,对她晃了晃,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打给我。” 叶空对此倒是没意见。 她把手机递过去,看着男人操作一番又取回来,看了一眼备注,是规规矩矩的“林遇”二字。 · 走出咖啡店之前,林遇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准备进收银台的叶空:“你小时候说过喜欢长毛大狗,是真的吗?” 叶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养了一只边牧,两只金毛,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可以带它来找你玩。” “……”叶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林警官真把我当妹妹了?” “……其实不是妹妹是女儿,毕竟有人当时一口一个叔叔叫得可甜了。” 叶空:…… 林遇一脸漠然道,“天知道在那之前我甚至是个不婚主义者,现在却成了父母让我相亲我就乖乖去的恨娶单身汉。” 叶空:…… “那你还没嫁出去?”话出口才察觉不对,叶空改口道,“还没娶到老婆?” “……工作太忙了。” 林遇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这也都多亏了你。” “……”叶空满脸写着“这也能有我的事?” 林遇却不再解释了,只道:“好歹也算你的客人,你不送一送我?” “……我这里没有这种规矩。” 话虽如此,叶空还是随他往外走去了。 刚迈出店门,叶空就用余光看到了靠在一旁的叶亭初。 小叶总穿着一件简单的丝绸衬衫,看起来应该是随手抓的衣服,领口甚至有些不平整。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眼神沉默,扫过叶空,又看向叶空身旁的男人。 “林警官。” 女人微低的嗓音让林遇停下脚步。 又看了叶空一眼,叶亭初低声问道:“我可以问,你来这里干嘛吗?” “来见一见叶十一。” 林遇也看了眼叶空,见她反应平平,便道,“她算是我的野生妹妹,失散多年的那种。” “……妹妹?”叶亭初喃喃了一遍。 叶空却嫌弃地撇了撇嘴:“别乱认妹妹。” 她道:“我已经把你送出来了,你可以自己走了吧?” 林遇无可奈何,耸了耸肩道:“我爸妈真的很期待见到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随时来我家做客。” 没等林遇上车,叶空就先一步转了身,抓住跟在身边的林心舟问:“你堂哥到底什么毛病?” 林心舟正要回头,却一抬头就对上了站在店门口的叶亭初。 小叶总不言不语,即便淡淡低着头没有表情的样子,也依旧有种让人不敢高声说话的气场。 她于是立马闭嘴了。 碍于叶空却又不敢偷偷溜走,只好笔直的站在那里,跟被点了穴似的又僵硬又写满了害怕被牵连的不安。 叶空:…… “你先进去吧。” 她大发慈悲的放话了。 待林心舟走进去了,她才将视线落到叶亭初身上。 “小叶总。”她这样称呼道,“有什么事吗?” “……” 叶亭初看起来倒也没有被这个称呼打击到,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她,带着冷静的观察意味:“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的状态。” “现在确认完了?” “完了。” “那你可以走了。” 她刚要从叶亭初身边走过,突然听到叶亭初问她:“哪怕不是以姐妹的身份,如果我以后想见你,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戴着面具, 你可以容忍我的出现吗?——就像他一样?” 叶亭初的视线从叶空肩上越过,看向了她身后。 叶空循着她的视线转头,看见了正在朝这边走来的秦家姐弟。 秦染秋低着头跟在秦见白身后,而秦见白…… 秦见白戴着面具。 而且不是上次来见她时那张还颇为帅气的狐狸面具,而是叶空题过字的那个。 顶着右脸上那个龙凤凤舞的“丑”字,秦见白就这样在许多路人的瞩目中走过来。 “上次说过会把面具修好了。” 他抬手摸了摸右脸上的字,“虽然费了挺大的功夫,但我的确修好了。” 叶空:…… 饶是叶空也禁不住露出了看神经病的表情,他扫了一眼跟在秦见白身后始终没有抬头的秦染秋:“你们姐弟俩又来干嘛?秦小姐昨天的戏还没演够还想继续演?还是说……” 她看向秦见白:“你又是来替你姐姐道歉的?” “既然我们是一起来的,那就肯定不是我替她道歉。” 秦见白语气平静中带一点难言的苦涩:“是我姐姐自己……想来道歉。” 叶空看向秦染秋。 后者的双手在身侧死死攥成拳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对上她视线的瞬间叶空就笑了起来:“这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来道歉的吧?” “怎么会?”秦见白嗓音沉甸甸的,“我姐姐……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她真的是来道歉的,希望叶小姐能原谅她。” 叶空:…… 一种奇异的违和感让叶空下意识偏了下脑袋。 下一秒她却听到秦见白低低的呼喊:“姐姐?” 短短两个字,似带着祈求,却又因为音太低而显得冰凉——刹那间刺骨的寒意直刺脊椎,古怪的危险感让叶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同时,她却看到让她一瞬间忘记了全部感受的一幕。 —— 秦染秋,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就犹如慢动作回放一般。 这一秒被无限拉长。 拉长到身后落地窗内看热闹的二代们的震惊表情都历历在目。 拉长到不远处来去的学生们脚步暂缓转头看来的样子也全部清晰无比。 拉长到,叫人错觉仿佛听见了女人膝盖重重砸在地面的巨响。 ——秦染秋,真的跪下来了。 而站在她身前的秦见白,穿着黑色衣服的身躯笔直的映在叶空的瞳孔里。 他头也没回,只略略垂着,好似也在为身后下跪的姐姐心痛,或者,是随她姐姐一起忏悔。 第247章 面具之下 “叶小姐,”秦见白又开口了,无比沉痛的,“请你原谅我姐姐对你的污蔑,或者哪怕不原谅,也请接受她的道歉……否则,她会被我爸爸打死的。” 最后这句话出来,震惊与那种奇异的违和感,才稍微散去了一点。 可叶空还是没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秦染秋身上,又转移到秦见白身上。 没有什么特别的。 秦染秋显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恨得咬牙的样子。 而秦见白,也是一副很想替他姐姐跪但却无可奈何的模样。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姐姐。”秦见白又说话了。 一声轻轻的提醒。 只见跪在地上的秦染秋便缓缓伸手,按住了地面,把头往地上磕去,同时还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叶空:…… 少女猛地后退一步,脸上情不自禁浮现厌恶的表情。 “叶小姐!请你原谅我对你的污蔑!” 女人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眼泪如泉涌,一字一句好似能从肺腑之中挤出血来:“是我嫉妒心太强,是我见不得你好,所以才在背后任由朋友造谣传谣,污蔑你是小三,污蔑你害我……我知道错了。” 她终于哭出声来:“我错了!我求你原谅我!” …… 眼前的场景荒诞到让叶空有种如坠梦里的感觉。 叶亭初也紧紧地皱起了眉,下意识上前挡在了她前面。 那边已经被人推着去吹了会儿风的温璨,正要回到咖啡店,一时间也被这一幕惊得停住了轮椅。 而察觉到温璨也在现场的秦染秋哭声一滞,再也忍受不了地起身,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是不是吓到你了?” 男人突然的出声才让叶空猛地回神。 她看向秦见白,后者似在面具后露出了无奈的笑。 “你知道,虽然你现在不再是叶家的人,但只要温璨坚持当你一天的未婚夫,你就一天在玉洲拥有温氏集团未来少夫人的地位——我的父母,不会允许我姐姐和你成为明面上的敌人。” 不需要解释,叶空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便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两人有仇,甚至所有人也都知道秦家肯定恨不得让她去死,可只要一天没有挑破,一天没有在人前撕破脸皮,这些豪门家族就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被拿住话柄的那一个。 让秦染秋来这么夸张的道一次歉,虽然有些伤他们家族的面子,但至少不会再让人碎嘴说他们整个秦家缺德了。 这样一来,还可以把锅全都推给秦染秋——就仿佛企图抱上温荣大腿的是秦染秋自己,而不是他们这些长辈一样。 “叶小姐,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秦见白站在她面前,语气艰涩道:“可我还是想厚着脸皮请求你,如果之后再有人提起这件事,还请你能说一句……已经原谅我姐姐了,或者已经不在乎了。” 叶空:…… 见她沉默,秦见白突然急切地上前一步:“否则我爸妈肯定还会逼她来下跪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姐姐的颜面!他们甚至巴不得我姐姐在你面前磕昏过去——好方便他们反咬一口把整个秦家都变成谦逊的受害者。” 叶空:…… 已经见过很多世面的叶空,最近两年已经很少为奇葩而感到无言以对了。 可即便如此,秦家的奇葩程度也依旧让她感到新奇,新奇到恶心的程度。 “真不愧是姓秦的。” 她嫌恶的说了一声:“回去告诉你爸妈,别再让我看到秦染秋。” 她说完转身就走,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秦见白却反而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她的背影道:“你帮我这个忙,我以后任你随叫随到。” “……” 少女迅速发出一声干呕的动静:“丑八怪再出现在我面前一次,我就打烂你的头。” “我都戴上面具了,是你说的,只要戴面具就可以来见你。” 咖啡店的门被重重关上。 一起被关在门外的叶亭初看着叶空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眼秦见白。 男人面具后的眼神一闪,对她略略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依旧是优雅挺拔的姿态,即便看不到脸,光凭气度也足够迷倒不少女人。 在和温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停了停脚步,问温璨:“温少爷,我们以后的合作,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 温璨顿了顿,驱散了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淡淡道:“我得问问叶空。” “好。” 他似乎笑了一声:“祝您和叶小姐,能幸福美满,圆满订婚。” “……多谢?” 在他们身后,刚关上门的咖啡店突然又被人打开。 叶空把曲雾推了出来,对叶亭初道:“让她跟你去叶家搬东西。” 眼见少女又要缩回去,叶亭初扬声道:“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别戴面具,别来见我。” 叶空冷冷关上门,满眼满脸——全身都写着烦躁。 玻璃门又被关上了。 叶空还干脆上了锁。 眼见着一切发生的二代们,就这样被毫无反抗之力的锁在了里面。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同伴的眼里看见了无助之色。 · 看着那扇被果断关上的玻璃门,秦见白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随后他转身离开了广场,在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打开驾驶座,坐了上去。 后座上坐着一个沉默着哭泣的女人。 正是秦染秋。 车子发动起来,速度极快地甩尾飙出了停车场,然后毫无章法地飞驰出去,很快就汇入了滚滚的车流里。 在秦染秋恐惧的尖叫中,驾驶座上的“秦见白”没有丝毫动容之色。 他甚至一边加速,一边哼起了歌。 调子跳脱悠长,听起来相当愉快,只是他的声音嵌在女人写满害怕的哭泣里,怎么听怎么显得诡异。 “哭什么?” 开了大约十分钟后,男人才无所谓的轻笑一声,随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丢在一旁。 天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照亮一张苍白绮丽,满是灿烂笑容的脸。 ——根本就不是秦见白的脸。 第248章 她送你礼物了? 时间倒退至凌晨。 那一声“找她做老婆如何”的自言自语,把在场的三个秦家人都干沉默之后,男人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只让秦家夫妇把秦染秋也叫来。 换了间宽敞奢华的客房,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上位的椅子上,把那颗白棋在手指间翻来覆去,头也不抬的问:“今晚隔得太远,也没能听完全场,只好请你们给我讲一讲了。” “讲什么?” 秦染秋今晚丢了大脸。 苦心经营的形象可以说是在一夜之间被毁灭殆尽了,本来正在自己的客房里自闭等着回家就再也不出门,却没想到还没等到回家,就被强行带来了这里。 心情极度糟糕,她的语气自然也不好。 可她话音刚落,便见秦见白朝她投来了一个凝滞紧绷的眼神——就像是看到灾难发生,却无法阻止的延迟反应。 秦染秋呼吸一静,转眼看向坐在主位的男人。 他似乎并无反应,还很好脾气的笑了笑:“讲和叶空有关的事啊。” 听到这句话,秦染秋脑子嗡的一声,条件反射的紧了紧喉咙,语气僵硬身体也僵硬地回答:“什么事?是她一个乡下孤儿突然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还是她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发疯破坏规则还引以为豪的事?” “诶你怎么说话呢?” 秦夫人赶紧拉了拉她。 虽然还不知道这位祖宗和叶空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句娶她当老婆到底是真是假,可保险起见,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秦染秋继续说叶空的坏话了,免得连累了他们家。 她一脸讪笑地看向上座的男人,连连道歉。 可男人并没有理会她。 他只是用饶有趣味的眼神注视着秦染秋,慢慢道:“看来你和她纠葛挺深的。” 秦染秋一把甩开她母亲的手,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却很冷:“如果深仇大恨也算纠葛的话。” “当然算!” 男人猛地一拍手,在响亮的余音里眼睛发亮的看着秦染秋,“要和她有深仇大恨可不容易!快!就你了,你来跟我讲讲,有关她的一切。” 他把翘起的腿放下来,肘臂撑着膝盖,身体前倾,表情堪称热切的注视着秦染秋。 同时他对其他人不耐地挥手:“你们全都出去。” 秦总夫妇:…… 夫妻俩想带着秦见白一起出去的时候,后者却平静的张口:“让我留下吧,我和叶空也有过几次交集,她还送过我一个礼物。” 秦总夫妇都露出不赞同的脸色,不想让他冒着惹怒男人的风险留下来。 秦见白却看也不看他们,只看向上座的男人。 “哦?”男人对他挑了下眉,嘴角勾起来,眼底却完全相反的压来了一片黑沉沉的乌云,“她还送你礼物了?什么礼物?” 在秦染秋古怪的眼神里,秦见白面不改色道:“一个面具。” “什么样的面具?” “上面写了一个‘丑’字的面具。”秦见白说,“她亲自写的。” 男人似乎愣住了。 好一会儿之后,他倏然大笑起来。 笑得直拍桌子,前仰后合。 宽敞的房间被他的肆意大笑填满,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开心,在夜色里反而有种令人心头发冷的诡谲。 “好吧。” 房间里没有人配合他的大笑。 他却很自在地收起了笑容,视线玩味的落到了秦见白脸上。 那目光就像冬夜里海上的乌鸦,轻灵的飞来,却带着湿润的雪,又冷又细的抖落在秦见白脸上,直到那雪覆满秦见白全身,他才若有所思道:“我们俩的确很像,不管是身高身材,还是脸……难怪她要给你一张写着‘丑’的面具。” 他突然亲切的对秦见白招了招手:“见白快过来坐,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呢。” 秦见白迟疑片刻,慢慢坐了过去。 随着他的眼神看了眼秦染秋,男人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大方”道:“秦……染秋小姐?也坐吧,我将来还要在玉洲呆很久,估计我们相处的机会不会少,趁此机会,不如再彼此了解多一点。” 看他对秦见白态度很好,秦总夫妇才总算松了口气,关上门离开了这间房。 · “没事的,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对我们见白不是一直另眼相待吗?” 出门后,秦总夫妇彼此安慰起来。 “那也是见白够优秀加上会做人换来的。”秦总皱着眉道,“要知道连南港本家都有不少人看不惯这一点。” “那是,”秦夫人有些轻蔑道,“毕竟他的堂弟表弟的也有好几个,但没一个能像我们见白一样,被他留在本家老宅里做客。” “还不都是因为我小时候和他爸关系不错,,再加上咱们见白和他长得跟亲兄弟似的。”秦总云淡风轻的说完,突然又眉头一皱,“见白我倒是不担心,可染秋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中了邪似的。” 夫妇俩走在廊檐下,声音随着夜风飘了很远:“本来和温荣是多好的一桩婚事?小温先生那边也已经同意了,她偏偏要闹得人尽皆知,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最后还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婚事告吹,还让人连带着把我们秦家也狠狠羞辱一遍!” “还好小温先生没有因此生气,之后的合作应该也还能继续推进。” …… 他们说话的音量并没有刻意压低。 当这隐约的对话和夜色一起洒进窗户里来时,秦见白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 反而是秦染秋一脸面无表情,显然是早就习惯的模样。 嘎吱一声。 是秦见白走过去关上窗户的动静。 主位上的男人手肘撑着桌面,屈起的食指抵在唇下,若有所思的视线从秦见白扫到秦染秋身上,嘴角突然无声扬起个弧度。 “我还以为从南港脱离的你们,能发展出全新的未来,不过看来……只是把本家的风气移植到了玉洲的土壤,甚至还长得更蓬勃了。” 今晚脑子一直在如沸水翻滚的秦染秋,此时也已经没有了三思而后行的力气。 她面无表情张口就道:“本家的家主以这样旁观者的口气讽刺秦家的重男轻女——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 她转眼看向男人,眼神如死灰却又极犀利。 秦见白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秦染秋面前,刚要张口道歉,却见男人思索着一笑,竟真的回答了。 · “不好笑啊。” 他撑着脸,对秦染秋微微一笑:“虽然我自己是无所谓,但秦家未来的女主人,肯定会很看不惯这种规则——她会改变一切的。” 男人的笑容越发灿烂,眼瞳漆黑无比的映着秦染秋茫然的脸,语气期待的道:“你到时候,记得要好好感谢她哦。” “现在……开始吧。” 他放下撑着脸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姿态优雅古典,是那种一看就传承了很多代的世家大族才能养出来的气质风度。 “告诉我你们知道的和叶空相关的一切,”他抬起头,扫视姐弟两人,笑得彬彬有礼,“无论多渺小的细节,我都不想错过。” 第249章 似有所感 尖叫声响起的时候,隔壁房间的秦总夫妇都已经快要睡着了。 “怎么了怎么了?” 两人在那尖叫里弹跳起来飞快地往外跑,待到推开隔壁的门,看见头破血流趴在地上的秦见白时,夫妻俩也都跟着一起怒吼起来。 “怎么回事?!” 他们下意识想去找秦染秋,却抬眼便看见了男人举着破碎花瓶的侧影。 刚要出口的怒骂顿时被堵回了喉咙。 “秦……”秦总目瞪口呆,呐呐吐字,“您,您这是?” “啊,”他转头看了夫妇俩一眼,语气寻常甚至还贴心解释,“本来要敲的是你们女儿,谁知道被见白给挡住了……” 说着,他还摇了摇头:“这么护着你姐姐,搞得我很难办啊。” “……”秦夫人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想去摸秦家白头上的伤口,却又不敢,只好转手指住秦染秋的鼻子大骂,“你都干了些什么?惹得先生这么生气!还要连累你弟弟!” 秦染秋脸色惨白,嘴唇发颤的看向男人,满脸都是震惊和困惑。 捂着伤口的秦见白也抬头看向他,勉强道:“为什么?我们没有隐瞒。” “没有隐瞒,但是有加工啊。” 男人拿起手里仅剩的花瓶碎片,似在端详上面的花纹:“不过,这方面我倒不怪你们,人就是这样嘛,说话的时候总是会进行一些对自己有利对他人不利的加工,何况你们之间还有仇,我可以理解的……甚至你们对她使心机,对她下圈套,我也都可以理解,可是……” 他放下碎片,在两人面前半蹲下来,嘴角还噙着一丝笑的盯住了秦染秋的眼睛。 “你知道我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吗?” 他用那块沾着血的花瓶碎片,一下下拍打秦染秋的脸。 “我不能接受,你让你的弟弟去勾引她。” “我更不能接受——你的心机和圈套,最后的作用,都是让她和那个叫温璨的男人绑得更紧。” 碎片边缘轻轻割在女人皮肤细腻的脸颊上,维持在一个能叫人感到锋利却又不至于真的割破皮肤的边缘。 在秦染秋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中,男人寒气森森的笑着说: “蠢货我见多了,但蠢到你这个地步的,却会让我看了来气——染秋小姐可以理解吗?” 秦染秋她脸色发灰的看着男人,一字一句如鲠在喉的问:“你和叶空……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直从容又随心所欲的男人,突然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怔,森冷眼底闪过一丝恍惚。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我和她啊——大概是我从十八岁就决定要娶她当老婆,她却至今都恨我恨得要死的关系吧。” “可是……”他突然低头看着秦染秋,那种恍惚从他的眼底褪去了。 弥漫上来的,是一种铺天盖地近乎狂热的感情:“谁说恨不是爱呢?” “尤其对她那种人来说,越是情绪激烈,就越是证明这个人的重要性,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应该是她记忆里甚至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吧?” 他突然凑近秦染秋:“难道你没有这种人吗?” 他语气好奇的问:“你对那个温璨,不是这种感情吗?即便他现在对你如此视而不见,即便你现在一定对他埋怨无比,可越是如此,他在你心里的分量难道不是越重吗?” “ 你难道……”他语气陡然淡静下来,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轻声说,“不会更想要,彻底征服他,让他再也不敢这样对你,再也不敢把别的女人放在你之上吗?甚至他或许可以完全满足你的愿望,你是因为什么而爱上他的?他就应该因为更有力更令人动容的理由爱上你——你难道不想取代叶空的位置,成为他无论在什么场合,都绝对支持并维护的,唯一的温少夫人?” “你不想吗?” “……”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有感染力,秦染秋有几秒真的恍惚了表情。 可很快她就眼神震动的清醒过来,表情震惊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你!” “啊……”男人倏忽收拾了全部的情绪,那种狂热与诱惑力只在瞬息间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露出一种近似无聊又厌恶的神情,瞥着秦染秋道,“我想起来了,染秋小姐是学心理学的是吧?” 他轻轻“啧”了一声:“没意思。” 秦染秋一脸震惊,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期间被秦总夫妇紧急叫来的管家已经带着急救箱匆匆闯进来,开始围着秦见白包扎伤口。 男人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那枚染血的花瓶碎片。 一直等候在门外的他的助理此时走进来,递了张手帕给他:“先生。” 他没有接帕子,只是用鼻子轻哼一声,接着云淡风轻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叫我先生,也不要叫我家主了。” 室内的秦家人全都茫然的看向他。 男人拿起那枚血色碎片,挡住了自己的右半边脸,转头对着几人一笑:“从现在开始,我是秦见白。” “我是你的弟弟。”——视线落向秦染秋。 “是你们的儿子。”——扫过秦总夫妇。 “而你,是秦悟。”——最后落在秦见白身上。 “除了我需要你,别的时候,就请你乖乖待在自己闺房,不要再出来了。” 头顶灯光落在那枚瓷片上,将尖锐的血红色反射到每个人眼底。 连同男人因笑容而露出的森白齿列。 “作为报酬,你们利用南港秦家的名义和海利集团合作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 “而如果你们一家人配合完美的话,我甚至可以真正出借本家的代理权,让你们在玉洲以南港船王的名义,和所有海上集团进行合作。” 秦总夫妇的呼吸声一下变得急促起来。 而男人龇牙一笑:“当然,前提是,一切都得听我的。” 他瞳孔幽幽一转,视线落在了秦染秋身上。 ——秦染秋浑身一震。 冰冷灯光下,她恍惚错觉自己变成了蜘蛛网上徒劳挣扎的飞蛾。 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猎物。 她只是一只用来引诱猎物的饵。 · 可怕的记忆褪去,眼前更可怕的现实还在进行。 车速狂飙的车厢里,秦染秋将尖叫咽下喉咙,死死抓着安全带,从喉咙里逼出艰难的问句:“你接下来还想干什么?” “我看过你弟弟的行程安排,今天接下来应该去和海利的人见面——谈判才进行到一半吧?后面的补充合同还没有签下来。”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秦染秋愣了一下才揪着安全带道:“那是我弟弟的工作!” “那又如何?”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因为心情很好语气也很飞扬,连不屑都表达得相当云淡风轻,“你总不能认为,我的谈判能力会不如你弟弟吧?” 他猛地一转方向盘,在女人的惊呼中笑道,“虽然外形和我很像,但你弟弟的能力却是一点都不像我呢。” 秦染秋咬着牙道:“那叶空那边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男人脸上夸张的笑收起来些许,剩下一层薄薄的,却更加显得专注和集中的表情,“我得先看看她的打算。” “然后就是……”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得找个老师再练习练习我的变声能力了——太久没用,都有些不熟练了。” · 与此同时,咖啡店里。 在二代们的眼神呼唤中,叶空目不斜视,神游天外地朝楼上走去。 刚刚踏上阶梯一步,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倒放,暂停,然后再次重新播放。 最后停驻在男人略低着头的影像上。 不知为何,分明没什么异样之处,但叶空却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林心舟小心翼翼上前叫她,她才陡然抬头。 “林心舟。” 第一次被这么连名带姓的正经叫名字,林心舟还愣了一下,才赶紧道:“怎么了?” “你知道——”她转头看向林心舟,瞳孔紧缩如猫,“最近有什么南港的人,来玉洲的消息吗?” “比如,船王秦家。” 第250章 叶家别墅 曲雾坐在叶亭初的车上,一路上一句话都不敢讲。 一方面是叶亭初沉默不语时的气场着实有些可怕,另一方面,她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说。 聊叶空? 明知叶空已经和叶家划清界限了,她绝不会去做违背叶空意愿的事。 可不聊叶空,她俩也就是陌生人而已。 好在小叶总也没有要在她这里打探情报的意思,搞得她准备好的话术全都落了空。 你要问她准备了什么话术? ——“叶空?她很好啊,没什么不好的,吃得好睡得香……心理状态?心理状态就更好了,她本来就是很潇洒的人,以后的打算?她的打算我可不知道,知道我也不会说的。” 总之就是一听就知道她是叶空坚实后盾的话术。 可惜小叶总一句没问,甚至唯一一次往这边偏头也是为了看后视镜好方便超车。 曲雾讪讪的取消了警报,老老实实的一路把沉默保持到了叶家。 · “我安排货车和园丁给你拉东西。” 下车时叶亭初这样说,却被曲雾拒绝了。 “我已经找人来了。” 她刚好跳下车,眼神往震动起来的手机上一扫,“已经到小区门口了,小叶总帮忙放一下行吧。” 叶亭初看了她一眼,给保卫室打了个电话,果然没两分钟,就有两辆货车驶了进来。 看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几个搬家小哥,叶亭初说:“我妈妈……生病了,正躺在床上休息,恐怕不适合让外人进去走动。” “他们在外面等我就行,东西我亲自搬。”曲雾这样说道。 “……我和你一起。” 她领着曲雾进去了。 才刚走进院子没几步,突然有一声嚎叫伴随着嘈杂的呼喊声自门外响起。 曲雾停步回头。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骨瘦如柴的女人,正从外面的树荫下跑过,身后追着好几个阿姨和保安。 女人狂乱的视线扫过这边,她突然眼睛一亮,高声叫喊着一个名字朝这边扑来。 曲雾辨认了一下,是在喊叶宝珠的名字。 于是她瞬间就懂了这个人是谁,眼神也一下冷了下来。 “宝珠!宝珠在哪里?!我要见宝珠!我的孩子!” 女人连滚带爬地跑向这边,终究在进门之时被两个保镖扑倒了。 两个保姆赶紧冲上来对叶亭初道:“抱歉大小姐!我们只是一个转头的功夫,她就自己跳窗跑出来了!跟疯了一样!” 叶亭初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动作,此时也只是眼皮微垂的看着脚下的人。 “你想干什么?”她问。 “我要见叶宝珠!我要见我的女儿!”女人从地上抬起头来,露出满是精光却又狂乱无比的小眼睛,“还有!对了!还有你妈妈!还有叶夫人我也要见!” 叶亭初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见她做什么?” “我要告诉她!叶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可千万不能因为那个小怪物就不要我的女儿了!我家宝珠才是真的好孩子!她可不能真的信了叶空的血口喷人!” 曲雾嘴角神经性的扯了一下,刚要说话,就被叶亭初的一个笑打断了。 那是一个相当轻飘如烟的笑,只一瞬便消逝了。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狭小的间隙里,这个表情也依旧给人一种难以言描的感觉——似嘲讽,似讥诮,又好像只是一次空荡的空白。 她嘴唇抿直,毫无情绪的点了点头:“行,等我去帮你问问,我妈愿意见你,你就进去。” 她抬头对两个保镖示意,让他们把女人带到别墅门外看起来。 最后踏上阶梯之前,曲雾往外看了一眼。 那女人正在伸手扒拉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缩头缩脑往四面看的样子,很像一条狗。 曲雾收回视线,跟上叶亭初,走进门去。 · 只看表面,这里是千篇一律的豪门之家。 扑面而来的都是大气典雅的风格,采光好得惊人,开放式厨房就在入门左侧,大片天光和摇曳的花枝一起扑进窗来。 曲雾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列巨大的烘焙机器,还有许多干干净净稀奇古怪的甜品模具,一整个用来放各种杯子和甜品碟的超大橱柜。 曲雾眼神动了动,又不动声色扫向别的方向。 客厅的长沙发上摆着简洁的绿色抱枕,桌上还有好几个素描本,以及几本插着书签的书。 长沙发后面放置着一张长条松木桌,上面放的也都是画本集,还有几本花叶杂志。 除此之外,一路经过的地方,几乎全都有带着花朵元素的东西。 手帕,杯子,壁画,装饰品,甚至用来挂衣服的衣架子上都有小小的雕花图案。 “她的房间在楼上。” 直到叶亭初的声音响起,曲雾才察觉自己已经在阶梯前站了好一会儿了。 叶亭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那张壁画。 是下雨的城市,仅用模糊的色块来表现建筑和灯光还有生长在墙壁缝隙里的花朵。 “是妈妈买给她的。”叶亭初道,“不贵,但叶空挺喜欢,你可以带走。” “不用了。”曲雾表示,“她不会想要不属于她的东西的。” “随你。” 小叶总转身上楼。 曲雾跟着她,一直到走进叶空的房间,不久后她又去画室看了一圈儿。 看完之后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叫来的两辆车够不够。 看着满房间的画板和颜料,还有乱七八糟的手工制品,曲雾不由得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虽然早就猜到东西不会少,但这也太多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还不是要像个任劳任怨的仆人一样为她当搬运工? 看似满眼无奈实则跃跃欲试的曲雾很快就挽起袖子工作起来,叶亭初也同她一起工作。 两人会合作去搬一个人不好搬动的巨幅画板,别的时候就各自搬各自的东西,不知算不算配合默契,但总之全程都没怎么发出声音,静悄悄的有种做贼般的错觉。 以至于一次拿着东西出门,却迎面撞上拿着水杯从走廊深处出来的叶海川时,对上叶海川略带惊讶和警惕的眼神,曲雾竟真的下意识想举手做投降状表示自己不是小偷了。 还好小叶总下一秒就从她身后走出来,并不咸不淡叫了一声:“爸。” 第251章 尽得叶空真传 “你们这是在?” “搬东西。” “搬小空的东西?” “显而易见。” “这么急?” “顺便的事。” “可你不是刚刚才去见她?” “可见我是马上就回来了。” “……” “……” 哪怕是曲雾这个对父女俩关系一无所知的外人,也在这段简洁又冷淡的对话里,隐约察觉到某种针尖对麦芒的对峙气味。 她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只见面前的叶海川果然缓缓挑起了眉毛,问叶亭初:“你……心情不好?” “……”叶亭初居然微微笑了一下,“瞧您说的,难不成叶家现在还能有人心情是好的?哦,叶宝珠除外,如果您觉得她还算叶家人的话。” “……”叶海川平复了眉眼的情绪,突然问道,“你没有告诉小空妈妈生病了?” 旁听的曲雾顿时就竖起了耳朵。 她听到小叶总冷冷淡淡的回复。 “没有。” 叶海川微微皱眉,可没等他说话,小叶总就又笑了起来。 “爸,你总不能觉得,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你们凭什么当她父母的孩子,会因为妈妈卧病就心软吧?” 她摇了摇头:“就算我说了,她大概率也只会问我那又如何——所以你们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叶海川看起来有些无言以对,只用余光往身后扫了一眼,低声道,“小声一些,别让你妈妈听见了,她刚醒不久。” 叶亭初点了点头,平平无奇道:“那我们继续搬东西了。” 刚抬步要走,身后突然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曲雾扫了一眼,脚步一顿,口罩下的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那人是叶宝珠。 叶亭初也看到了。 她眼神微微一冷,也停住了脚步。 叶宝珠正端着一个空碗走出来,抬头见到几个人,才惊讶的喊了声“爸爸”和“姐姐”。 一直都冷淡从容的小叶总眉眼间顿时难压厌恶之色:“别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 没去看叶宝珠脸上的委屈之色,叶亭初径直看向叶海川:“您什么意思?不是说过让她待在老宅那边?” “你妈妈需要陪伴——我说的是孩子的陪伴。” 叶海川没有回避她的眼神,淡淡道:“你去见小空,叶臻不知道什么毛病也不肯回来,而你妈妈一直在噩梦里惊悸不醒,口中把你们的名字喊了个遍——我只能让她过来。” 叶亭初脸上乍现一个嘲讽的笑容。 “爸爸。”而叶宝珠脸上委屈之色更甚,看叶亭初没得到回应,便咬着嘴唇去看叶海川,却得到了更加冷漠的回复。 “别叫我爸爸,我也不是你爸爸。”男人头都没回一下,“会让你留下只是因为我老婆现在需要你,你就当你自己现在是在打工好了。” 叶宝珠十分错愕,脸上都是震惊与困惑:“可是,妈妈她……” “打工的内容。”叶海川打断了她,“就是扮演方思婉的孩子——如果她需要的话。” “……” 曲雾去看叶宝珠的脸,有幸得见了相当精彩的变脸表情。 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 说不上是屈辱还是愤怒还是委屈,或者是全部都有,而最终这一切依旧杂糅成委屈又无辜的模样,甚至还掉了两滴泪:“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你们会知道,我没有说谎的……” 那张脸上过于精湛的变脸绝技,让曲雾憋不住溢出了一声笑,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叶宝珠的眼神顿时变得又羞又怒,而叶海川则微微皱眉看向她,似乎察觉到她并不是普通的搬运工,便张口问:“这位是?” “叶空的朋友,专门来替她跑一趟的。” 叶海川看着她,神情不动声色变得客气了许多。 “原来是小空的朋友……”他顿了顿,突然问,“你要去看看叶空的妈妈吗?” 曲雾:…… 曲雾僵住了。 一句“叶空她没有妈妈”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由于叶空的东西都还在这个家里,她怕自己事到临头被赶出去还拿不回叶空的东西,只好把话艰难地吞咽回喉咙。 可她不说话,自有人着急忙慌的替她接:“原来你是三……不,原来你是叶空的朋友?!” 叶宝珠一脸急切的上前,用没有拿碗的那只手去握曲雾的手,被后者一步三退躲病毒似的躲开了。 “不好意思啊。”一直装哑巴的曲雾说话了,声音从口罩下传出来,丝毫不掩其厌恶,“我对贱人过敏。” 叶宝珠:…… 准备好的说辞被这句一点不装的脏话堵了回去。 叶宝珠的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半晌才哽咽着道:“我知道,叶空的朋友肯定会讨厌我,但是妈妈真的病得很严重,如果你能去看看她,再把她的情况转述给叶空听,她说不定会回来看看妈妈的,而只要她愿意回来,妈妈的病就肯定好了!” 她说着还要上前,曲雾便又退了两步,也顾不上拿不拿得回东西了,径直道:“首先,叶家不是她的家,所以称不上回来。” “其次,你妈病了和她有什么关系?你俩又不是姐妹,既然是你妈那就肯定不是叶空的妈,少在这里套近乎。” “最后,少用你这张恶心的丑脸对着我哭,小心我应激了把你踹到楼下去,到时候叶空来局子里捞我还得看到你的脸,我都替她反胃。” 曲雾发出一声夸张的干呕。 叶宝珠:…… 刚做出来的可怜又满是情感的情态一下就被凝固住了。 叶宝珠僵在那里,却听到叶亭初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 “放心吧。” 小叶总垂着眼,理了理手上的画纸,淡淡道:“你是叶空的朋友,就算你真把她踹下去了也不用进局子的。” 叶宝珠:…… 少女脸上还可怜兮兮的挂着泪,此时却惊惧地后退了一步。 小叶总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却好似冰层下看霞光,又美又尖锐还带着高高在上的寒意。 “你怕什么?” 叶亭初说:“昨天叶空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她如果回来,就可以在这个家里尽情地打你骂你而不会有任何人加以阻止——相对应的,如果是叶空的朋友,当然也可以这样对你。” “你不是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愿意冒着风险来叶家的吗?” 叶亭初这样说完,似笑非笑地收回视线。 ——收到一半停止了。 因为她看见了走廊深处,卧室门前一个撑着门框勉强站立的影子。 “是……空空回来了吗?” 女人在门前喃喃的喊。 叶海川猛地回头,疾步上前想要扶住她。 可在那之前,方思婉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是空空回来了吗?!” 曲雾看到叶亭初脸上的神情全部淡去,一切凝结成眉眼上一层浓重的烦躁与焦虑。 不过来不及观察更多,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明显病得很重的女人朝自己冲了过来,还一副要拥抱她的样子。 曲雾:…… 口罩下的脸色大变,曲雾扭曲着脸拎起行李箱转身就跑:“你不要过来啊!!!” 第252章 没办法,你们委屈一下 远在玉山大的叶空莫名其妙重重打了个哈欠。 她抽了张纸巾捂了捂鼻子,继续开始操作电脑。 是黄金城论坛。 从林心舟那里得到邀请码注册了账号之后,她还一次都没有在上面发过言,这会儿却编辑了一个帖子发出去。 不久前她问林心舟的那个问题,最后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虽然之前是有说秦家这次宴会请了很多大人物,连南港秦家也会有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被放鸽子了。” 林心舟这样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南港秦家只来了个小角色,连个亲戚都不算——据说秦总还被气坏了呢,毕竟他们家昨天可是在外人面前丢大脸了。” 听完她的回答,叶空只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回头却还是上黄金层论坛发了个帖子。 内容是这样的。 【听说南港秦家的秦悟昨晚也来了秦家宴会,有人看到他了吗?我好好奇船王家的人到底啥样,不是说和秦见白长得很像?】 帖子发出去十分钟,才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回复。 -秦悟?好陌生的名字,差点没想起来是谁。 -南港和咱们离太远了,虽然名声响亮但大家一般都不叫他们大名 -来了吗?我是听说秦家要来人但不知道来的是这种重要人物啊? -楼主在哪听的消息?秦悟怎么可能来?玉洲秦家哪有这面子? -来的就是个跑船运的小角色,但却带来了合同,据说是一纸让玉洲这边狠狠吃亏的合同,可把秦总气得够呛 -没办法,谁让玉洲要借人家船王的名气呢?严格来说他们简直都可以称作是诈骗了 -所以秦悟到底长啥样有人知道吗?没人去南港做生意见过他的? -这论坛里混的基本都是米虫,能有几个人有资格见秦悟?那可是和残废前的温璨一个位置的人物,据说风格还比温璨狠辣冷酷,一直被称为南港活阎王和活祖宗 …… 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复,叶空都只是一扫而过。 一直等待了许久,她才终于等到一个比较确切的回答。 -秦悟没去秦家,他人在大西洋上,跟一艘去英国的船,船上还有一个公爵,两个侯爵,据说是要去谈一桩茶叶生意,你问我为啥知道?因为我也在船上。 · 看到这条消息,叶空才稍微顿了顿。 扫过发言id后面紧跟的ip地址,的确是大西洋。 叶空默然垂眸,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缓慢敲击,片刻后,她起身下楼,一路走到地下室,用密码打开了曲雾的电脑,不太熟练的打开桌面上的一个世界地图软件,输入了大西洋三个字。 两分钟后,地图迅速移动,锁定大西洋位置,并弹出好几艘游轮的编号以及名字。 叶空将那些号码全都记下来,一一输入曲雾自己的特殊浏览器查找。 最后搜出来一艘名叫“黑子号”的游轮,根据资料来看,这正是南港秦氏财团旗下的船。 看着屏幕上的资料,叶空慢慢舒了一口气,接着又露出一点嫌恶的神情,啪的一声关上了电脑。 · 与此同时。 还在开车的秦悟一边手握方向盘,一边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 不知看到什么,他脸上浮现出缕缕欢快难抑的笑容。 前方一辆又一辆的车险险与他擦肩而过,副驾的秦染秋尖叫连连,他却恍若未闻,又很快打了个电话。 “干得好。” 他对手机那头道:“还有别的情报也都一一对应着修改一下——要知道,我们十一可是超级聪明,并且疑心超重的。” “所以,我可要开始提心吊胆了。” · 叶家别墅。 手机里的警报仅仅响了一声,曲雾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自动浮现一个红标,好几条动态接连弹出。 -警告!有人接近地下室。 -警告!有人打开电脑。 -警告!有人输入密码! -密码正确。 下面是一张摄像头自动拍摄的照片。 是叶空没有表情的脸,她似对摄像头的动作有所察觉,朝镜头里冷冷瞥来一眼。 ——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 曲雾:…… 曲雾默默收起手机,抬头,对上了叶夫人一眨不眨死盯着她的眼睛。 她的确病得很重。 仅仅一夜之间便憔悴了不知多少倍。 嘴唇干裂,眼眶充血,眼睑下微微泛着红,虽然靠着底子好依旧能称得上是个病美人,但这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 “昨晚回来就晕倒了,然后发高烧快烧到三十九度。” 说话的不是叶家人,而是一直在旁照顾的医生。 但显然,他也是接到了叶海川的眼神才开始自言自语般的解释的,“差点就要进急救室了。” 医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夫人原本身体很好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曲雾:…… 曲雾看他一眼,道:“您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这家人,跟我说也没用啊。” 一脸暗示的医生:…… 其他叶家人:…… 叶亭初:噗…… 他们在对话,方思婉却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似的,盯着曲雾看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是空空的朋友?” 曲雾屁股动了动:“算是吧。” 方思婉又看向她手边的箱子:“你来帮她搬东西?” “嗯。” “……”女人眼底顿时就泛上了一股哀切来,“能不能不搬?” 她喃喃道:“我还为她装了一个很大的画室,她不是很喜欢吗?她要是走了,那画室也没人用了……还有,那些壁画那些摆件,除了她都没人喜欢的……” “……” 曲雾原本不想多嘴,但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在叶宝珠同样可怜的表情里哀切请求的样子,她突然之间就有些憋不住了。 “真是不好意思。” 她这样说道:“叶空的确不是那种只靠一个行李箱就可以走遍天下的人——那样的话,她或许可以和一些苦情戏里的女主角一样,走得相当干净利索,甚至都不需要你们收拾房间,更不需要被她留下来的东西影响心情,在对着她好似从没来过的空房间为她感到心酸。” 口罩遮住女人的脸,只露一双冷冷的幸灾乐祸的眼睛在外面。 “没办法。” 她这样哀叹道:“叶空就是这样一个无论干什么都存在感超强的人。” “她来叶家住,就一定会让自己住得舒坦住得爽,哪怕时间再短暂,她也不会因此就委屈自己缩小地盘,所以,就只能委屈委屈你们了。” 女人坐在叶家的沙发上,在满室都能看得出叶空痕迹的客厅里,无赖似的耸了耸肩:“不喜欢看到她住过的痕迹的话,你们把东西把房间都砸了就行了——反正她也不会知道。” “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空气陷入了静止,整个客厅突然变得安静无比—— 第253章 但凡有机会 凝滞的空气被叶海川打破。 他按着方思婉的肩膀,对曲雾道:“你们不是来搬东西的?先去搬吧。” 曲雾立刻起身。 旁边一直安静的叶亭初这时却突然道:“妈,潘芳在外面,吵着闹着要见你……” 在叶海川倏然投来的冷厉目光中,她淡淡道:“您要见吗?” “你妈妈现在还很虚弱,不适合……” “见。”方思婉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门外,对叶海川的拒绝充耳不闻。 她按着沙发站起身来,甩开叶海川搀扶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走去,口中喃喃不停:“但不能在这个房子里,这是空空的家,不能让那个女人进来!” 叶海川疾步赶上去搀扶她,路过叶亭初时他眉头微皱,扫去警告的一眼:“叶亭初,你最好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再清楚不过了。” 她却抬起头,看着叶海川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正因为够清楚,所以才一定要这么做。” 她转头看向正蹑手蹑脚要离开的曲雾:“你也去吧。” “我?”曲雾保持做贼的姿势,迷惑地指向自己的鼻子,然后疯狂摆手:“你们的家事我掺和干什么?我可不去!” 顿了半秒,她又警惕道:“你不是想让我把这些事都转告给叶空好让她心软吧?” “你想多了,你也说了她是一个不会心软的人。” 叶亭初头也不回往外走去:“可你愿意让那个女人随便污蔑她吗?——哪怕她自己可能并不在意。” 还在疯狂摆手的曲雾立刻就站直了身体。 “那可不行,而且,谁说叶空不在意别人污蔑她的。” 曲雾放下行李箱,自言自语着跟了上去:“只是没闹到她面前来她才会懒得管——可但凡有机会,我当然巴不得这些砸碎闹到她面前被她打爆狗头!” · 一见到叶宝珠就激动不已的潘芳,被两个保镖扭着手一路押到了叶家老宅。 昨晚刚出事,叶家老太太就被老头子派人接走了,速度可以说是相当快。 因此叶海川他们本以为老宅里应该已经没人了,谁知刚走进去,就看到沙发上横着一长条人。 一头染过的黑发软软搭在额头,一条手臂垂出来,一条手臂横在眼睛上,看起来死气沉沉。 第一眼看去,昏昏沉沉的方思婉险些被吓得叫起来,但她很快就被叶海川按住了。 “没事,睡觉呢。” 叶海川扫向沙发上的年轻人,张口冷声叫他的名字:“叶臻!” 年轻人手一动,挪开挡在眼睛上的手臂,睁开一只眼朝他们一瞥,然后才慢吞吞的爬起来,整个动作过程跟没骨头似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散发着颓唐之气。 叶宝珠赶紧走过去扶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手还没碰到男人的胳膊,便被他一抬手让开了:“别碰我。”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好像有些感冒,吸了吸鼻子,抬眼扫了眼众人,厌倦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视线落在那个被保镖押着的女人身上,男人的眼神逐渐清明,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谁知他还没说话,潘芳倒是先开了口:“叶少爷!您怎么能这样跟自己妹妹说话呢?宝珠是在关心你呀!” 叶臻往后一仰,一张俊脸都皱起来,从牙齿里咬出嫌恶的字来:“别跟我说话。” 那边叶海川已经扶着方思婉到他身边坐下。 男人眉眼冷淡的扫他一眼:“你一晚上没去那边,就是在这里躺尸?” 叶臻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他:“您没发现我还染了头发啊?” 他抬手抓了把自己变得漆黑的短发,懒洋洋地后靠,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曲雾身上:“这位又是谁?” 他一边扫视每一个人,一边溢出点意味不明的笑:“这是在干嘛?又要开家庭会议?今天又要把谁赶走呢?” 最后这眼神落到身边的叶海川身上:“不会又要气走一个亲生的吧?哈哈哈~” 几声轻快的笑让客厅再度陷入尴尬的寂静,方思婉猛地绷紧了下巴,却没有说什么。 叶海川对两个保镖抬了抬下巴。 两人松开了潘芳的胳膊,她一得到自由,就立刻朝叶宝珠的方向走。 少女却崩溃地一边喊妈妈一边缩到了方思婉身后。 潘芳于是僵在原地,尴尬地搓着手道:“你亲近叶夫人也是应该的,毕竟她才是真正养你爱了你二十几年的人。” 方思婉却一点没觉得高兴,相反,她的表情更加紧绷了,连牙关都紧咬起来,一字一句道:“你说你想见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潘芳像是这才想起了正事,赶紧道:“我想告诉您,你可千万不能被叶空那……那孩子骗了!她毕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从小没有人教,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谎都敢撒的!” “你闭嘴!”喊话的居然是叶宝珠。 她脸颊通红的死死盯着女人,眼神仿佛要把她生生绞死般满是痛恨:“叶空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她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你来说吗?!你少在这里胡乱污蔑人!我没有你这样的亲生母亲!” 她说完就转头蹲坐下来,埋头在方思婉的膝盖上抽噎不已。 潘芳顿时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 方思婉直勾勾的盯着她,却又好似什么都没能看进眼中,近乎是落在虚空一点的眼神了,偏偏又是一张平静到极致的脸。 “你没有说错。” 她仿佛看不到趴在膝盖哭泣的叶宝珠,盯着潘芳轻声细语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你继续说。” “我就是想说……” 潘芳有些慌了一双浑浊带黄的眼珠四处转悠,她看起来很想得到叶宝珠的反馈或者示意,可叶宝珠只顾着哭根本没看她一眼,她就只能吞吞吐吐的自己发挥。 “我就是想说……叶,叶空她,真的是撒谎的,我没有来找过宝珠,两年前,我我是直接去花盒找她的,我当时,对!我当时还撒谎跟她说我是她的亲生妈妈!只是因为生病害怕连累她,才把她丢在孤儿院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对我没有一点好脸色!我当时都快饿死了她也没有收留我,不但没收留,她甚至不肯给我一口吃的,也不肯给我一点点钱,她还恐吓我!!!” 说着说着女人的口条就变得流利起来,痛恨得相当真情实感,甚至还紧紧看着方思婉,试图让她感同身受:“叶夫人!我真的没骗你!你如果看到了她当时的样子你就会明白,哪怕去找她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也会遭到一样的对待的!她就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心的人!” 第254章 听说,你是我妈? 时隔两年,潘芳因为贫穷和病情而变得越发糊涂单一的脑子,也依旧能清楚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一切。 ——她骗了叶家人。 事实上,的确如叶空所说,她先找的人是叶宝珠。 当然了。 那可是她的亲女儿啊!叶宝珠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全都是多亏了她!在她的想象里,叶宝珠应该在见到她之后就立马涕泗横流与她抱头痛哭,接着再给她足够多的钱让她去治病。 她并不是一个贪心的女人。 她决定只要要到足够用来治病的钱,她就会远远走开,绝不打扰亲女儿的富贵生活! 可谁知道,在好不容易见到她的孩子后,她遭受到的却是一顿结结实实的打骂。 那个在她想象中贵不可言的千金大小姐的亲女儿,指着她破口大骂,什么脏话都说得出口,看她的眼神好似看着世上最痛恨的仇人和最肮脏的泥巴。 那眼神和辱骂实在是大大的伤害了她的一颗慈母心。 于是怀着一腔母爱都喂给白眼狼的愤怒,她又带着虚弱的身体回到了花盒,去见另一个孩子。 ——在潘芳的观念中,把孩子交换之后,她没有把叶空直接丢掉,而是千里迢迢去到花盒,还专程找了个口碑不错的孤儿院把她放下。 那她也算那孩子的救命恩人了! 可当然,她不会说实话的。 即便刚刚才被亲女儿伤透了心,她也依旧觉得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伟大的母亲,而伟大的母亲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承受失去一切的风险的。 她一路上琢磨着想好了说辞,在向孤儿院院长解释来了一切后,她没有一点阻碍的见到了叶空。 在彼时,才刚刚成年的少女。 · 一望无际的荒野。 高速公路在不远处如灰蛇般蜿蜒,初夏的夕阳与野蛮生长的草木在风里交融成流动的群青色,轻纱一般不断往人脸上扑来。 这景色连同远处伶仃破败的家属楼一起落在潘芳眼里,便只剩下“破烂地方”四个字。 走进孤儿院后,她心里残留的对亲女儿的怨怼也不由自主的消散了,只剩下无比的庆幸。 ——还好妈妈把你换了,要不然在这种破地方过着苦日子的,就要变成我的宝贝女儿了。 与此同时,一股隐约的傲慢也在她无知的胸腔里生长起来。 在她的想象中,当年那个襁褓里的孩子,现在肯定已经成了她亲女儿的反义词。 她应该瘦小,丑陋,唯唯诺诺,眼睛里都是胆怯,而看向她的时候,则应该满怀对妈妈这一角色的渴望与孺慕,到时候,她就可以端着妈妈的架子,跟她细细诉说自己的苦楚还有不得已,然后再表达一下如今的难处 …… 十八岁的孩子,说不定已经能打工赚钱了? 到时候让她收留自己几天,再找她拿点小钱去买药应该也不难?或者钱不够的话,买酒也行…… 要是这一次成了,过段时间她还可以再来,当然也不能太过频繁,否则再怎么缺爱的孩子,也肯定会不满的…… 哎,现在的年轻人…… 心里的想法多成了毛线团,隐隐约约已经开始畅想该买什么酒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随人走过了教学楼一样的建筑,又拐过了一面画满花朵的墙壁。 顺着那些犹如活过来般的枝枝蔓蔓,她一脚跨过了墙角。 先钻入耳朵的,是“吱嘎,吱嘎”的声音。 然后一把正悠然晃动的藤椅,随远处渐沉的霞光一起映入眼帘。 几个小孩,有男有女地围绕在藤椅边。 两个笑嘻嘻地打扇,一个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一个坐在小板凳上剥葡萄,连籽儿都剔出来之后,再一颗一颗地放进瓷碗里,堆成晶莹剔透的紫水晶——每放好两颗,就会有一只手伸过来取走一颗。 懒洋洋的,看也不看,捻起来塞进红润的嘴唇里。 而顺着那只拿葡萄的手,潘芳看到一副白而精巧的下巴。 仰着,线条瘦而利落,连带着脖颈线条也纤长漂亮。 往上,是懒洋洋叼着葡萄的嘴唇,还有缀着一点金橘色夕阳的挺翘鼻尖。 ——她第一眼只能看到这个。 随后才是塌在摇椅里,穿着白色吊带和淡紫长裙的纤细身躯。 她很瘦,却不知为何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弱。 大概是因为那双穿着拖鞋的脚交叠着翘在凳子上的姿态太过嚣张了。 整个人不需要看清脸,就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股张扬又尖锐的气势。 ——潘芳被这种五感所带来的冲击给震在了原地。 几秒后才小声问那个带她进来的人:“不走吗?我要找那个叫叶空的孩子。” 带她进来的人转头看了她一眼,奇怪的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她指了指院中:“她就是叶空啊。” 顺着她的手指,潘芳看到了那个在椅子上摇来摇去的少女。 “……” 世界颠倒般的震惊让她把眼睛倏地瞪大了,呼吸也卡在了鼻管里。 而她视线所向,那少女依旧没有转头,反倒是几个小孩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眼神全都灼灼有光。 “什么什么?这就是十一的亲妈?” “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也没有三个脑袋六条手臂啊!哪怕长一条尾巴也行嘛。” “而且五官也不好看,气质也不行,有点黑,还太瘦了。” “这怎么能当十一的妈妈?” “十一十一,你快看看!你妈妈来了!” …… 震惊僵直的瞳孔里,终于映出了少女慢慢偏过来的头——不对,不是偏,是掉。 她甚至没有把脖子撑起来。 而是像没骨头一样的,让枕在摇椅上的脑袋转了半个圈,这才死气沉沉地瞥过来一眼—— 如此懒散颓废,连脖子都懒得用力的姿态,瞥来的眼神却好似霞光将散的天边,刚刚升起的新月。 那尖尖的月亮分明在她背后,却又好似坠入她眼里,随心所欲,锋利割人。 一眼便毫不留情地击碎了潘芳的所有幻想。 她的心层层凉下去的时候,那遥远如月亮的少女却又突然笑起来。 她一条腿收在椅子上,一只手撑住脸,盯着她慢悠悠的打招呼:“你好。” 她说:“我听说,你是我妈?” 第255章 夏蝉与蜘蛛 夏蝉在树上奏乐。 夕阳即将收拢最后一滴橘色。 不知是少女太过漂亮的笑容给了她勇气,还是即将到来的黑夜给了她勇气。 潘芳竟然咽着唾沫,很用力地点了头:“我,我就是你妈妈!我,我叫潘芳,我就是花盒本地人!当年在外面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你爸爸,生下了你,可你爸在外面乱搞,把病传给我了不说,还一声不吭的死在外面了,我一个人又要治病又要带孩子,实在是负担不起,所以,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把我丢了?”少女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我……我是找遍了整个花盒,一家一家问过院长的名声后,才为你选了这家孤儿院的,那时候这里还不叫这个名字呢。” 潘芳搓着衣摆,有心想要看着少女的眼睛尽量显示自己的真诚。 可每当对上那双又黑又亮的眼,她就总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就会飘开视线。 就这样一会儿看一会儿不看,忐忑不安地说完了背了好多遍的台词后,院子里突然沉默下来。 蝉更加努力地嘶叫着,填满每一缕流动的风。 而在这样的寂静里,潘芳听到手指敲击木头的轻响。。 是少女在看着她,一下下点着扶手发出的动静。 她的心跳于是也在那动静里逐渐快了。 她还注意到,那些孩子们也都有些古怪。 他们用肩膀彼此推搡着,彼此注视着,发出嘻嘻的笑声,好似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在对视中完成,然后摇扇子的继续摇扇子,剥葡萄的继续剥葡萄。 直到那些晶莹剔透的葡萄在瓷碗里堆成了小山,少女才终于终止了她若有所思的沉默。 “好吧,没想到我亲妈居然有这么可怜的身世。” 她摇了摇头,视线在女人身上扫了一遍:“那你现在,是不是很缺钱?是了,如果不缺钱,你也不会来找我——毕竟比起你的生活,在孤儿院的我可算得上是在过好日子。” “而作为一个伟大又无私的母亲,如果不是不得已的话,你肯定不会来找我的。” 她看着她,问:“对吧?” 每一句话都完美踩中她的幻想。 叶空……叶空这个孩子,和她的外表完全不同!简直太体贴人了! 饿了一天的潘芳如此想到,拼命点了点头,还从眼角挤了两滴泪。 她看到少女立刻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别哭啊,不就是要治病吗?我很小就开始打工了,这些年也算攒了不少钱,现在重要的不是给你钱,而是给你饭吃。” 她从摇椅上坐直了,撑着膝盖直视女人的眼睛,对女人说:“我俩十八年没见,总得先吃顿热饭,再喝点酒吧?刚好我也成年了,可以喝酒了!” 她看起来很高兴。 左脸上那颗小痣都兴高采烈起来。 完美符合潘芳想象中的,孤女见到母亲时的激动表现——倒也不是完美符合,但哪里不对劲,潘芳也完全说不出来。 倒是一个“酒”字让她连连点头,饿了一天的胃袋也咕咕叫了起来。 于是少女一挥手:“小草,去找爷爷拿酒!再让阿姨做点家常菜!让我好好庆祝一下!” 一个小女孩突然冒出来,把潘芳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孩子原本一直猫在院子的草丛里割草,这会儿甩了一把小镰刀,便哒哒地跑走了。 接着有小孩搬来一把和叶空一模一样的摇椅,再有桌子。 在等着热腾腾的菜与凉幽幽的酒上桌期间,潘芳也分到了少女碗里的葡萄。 而等到饱满又汁水充足的甜蜜果实在嘴里过了一圈吞下肚时,潘芳顿时便掉了几颗眼泪。 这次不用挤了。 她呜呜的哭着,也呜呜地吃着。 不由自主便将这漂亮的孩子看做了可以依赖的女儿——即便是假的,可对叶空来说是真的啊! 那她不就是真的妈妈了吗? 少女看着她哭,似乎很心疼,还安抚地拍她的背。 近在咫尺的堪称美丽的脸,让潘芳顿时想起了远在玉洲吃香喝辣还对她破口大骂的亲女儿,她于是更加悲从中来,哭得更厉害了。 于是她也自然没发觉,少女用来安抚她,在她背上轻拍的不是手,而是随便从小孩手里夺过来的扇子。 而她们之间的距离,看似亲近,实则少女连裙角都没碰到她分毫,身体也依旧窝在椅子里,半点倾斜都没有。 就这样,哭声和蝉鸣混合的庭院中,终于有酒菜上桌。 同时路灯亮起,飞蛾从荒野中被吸引过来。 少女拉开拉环,一声清脆沁凉的汽水声后,她用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直视着女人,说:“吃吧。” “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必担心挨饿受冻,没钱治病了。” “从现在开始,你有家了。” 潘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在那双眼睛里找不到一点动摇或怀疑,全是坚定的稳重的不似十八岁女孩的包容神情——这样的神情,她好像已经半辈子没有见过了。 女人屏住呼吸良久,抬手抢过那罐酒,仰头咕嘟咕嘟全部灌下肚去。 接着她猛地捂住脸,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身后的路灯下,那个叫小草的女孩拿起小镰刀,又开始哼哧哼哧去割乱长的杂草。 用了太久而变钝的刀刃反射着头顶冷冷的光,携着细小风声迅速割掉了一张暗结的蛛网。 一只蜘蛛掉进了草丛里。 第256章 你看我的存款上有几个零? 时间失去了存在感。 只有天边的月亮一点点从薄雾似的浓度,变成了墨蓝幕布上的一盏尖锐明灯。 灯下有一罐又一罐酒被喝空了,溅着凉气被堆在桌上,滚到地上,发出空荡荡的骨碌碌的声音。 少女蜷着腿坐在摇椅上,又啪擦一声开了一罐酒,抬手和女人手中的酒罐一撞。 气泡和水一起四溅,顺着她手腕淌下来,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仰头喝了半口,身旁的女人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嫌恶之色在少女脸上一闪而过。 她轻摇慢晃着手里的易拉罐,用余光在女人醉醺醺的脸上蜻蜓点水,张口慢悠悠的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呢,在来花盒之前,你去哪儿了呀?” 少女的尾音软绵绵的,带着被啤酒醺出来的醉意,落到本就意识不清的人耳朵里,轻而易举便能叫人卸下防备。 女人于是下意识便想起了那座繁华无比却给了她太多伤心的城市,不由得悲从中来,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后才悲声道:“玉洲啊!我去玉洲了!” 她抽噎了一下:“玉洲离花盒这么远,你都不知道我路上吃了多少苦,买火车也只能买站票,到站了还要转好几次车,那大巴可难坐了!车上一股味儿,司机又开得不稳当,害我吐了两次,邻座的死老太婆还嫌弃我!!!” 她咯吱咯吱地咬住不健康的牙齿,愤怒道:“那个死老太婆!一看就活不长了!还不知道给自己后代积点儿德!她还敢捂鼻子!还敢对我翻白眼儿!她今晚就不得好死!” 叶空:…… 少女默默喝了口酒,身体往另一侧歪了点儿,继续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附和:“嗯嗯,你说得对,从玉洲那种繁华大都市突然来到花盒这种小地方,会有落差是肯定的——说起来,我还没去过玉洲呢,那地方怎么样?好吗?人呢?是不是都很有素质都很时尚?” “那是当然。” 女人脸上的痛恨之色一下就被得意取代了。 她昂首挺胸,仿佛自己是个玉洲土着一样的骄傲:“玉洲可是全国最繁华的城市!那地儿都没几个穷人!街上所有人都背着名牌包开着名牌车!可豪了!” “真让人羡慕啊。”少女完全靠在了摇椅上,以懒洋洋的姿态发出了羡慕不已的声音,“我也想去玉洲玩儿,去开开眼界……” “那可不行!” 就像突然被按到某个有特殊设置的按键一般,一直昏昏然的女人陡然激烈的反对起来,“你不能去玉洲!” “……” 手里轻轻摇晃的酒罐一下就停住了。 带着气泡的水在铁罐里来回一撞,于黑暗中漾出沉闷幽凉的波纹。 乌黑的瞳眸在眼眶里轻轻一转,落在了女人反应激烈的脸上,少女的嗓音还是那么软绵好奇:“哦?我不能去玉洲?为什么呀?” “……”女人一时哑然,用困顿的脑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你……你,你在花盒呆惯了,去那种大城市,不能习惯的!你不适合……” 她把易拉罐揣在胸前,连溢出的酒泼到了衣服上都没有察觉,继续冥思苦想喃喃着道:“你,你适合待在小地方,你看看,你在花盒过得多好啊?你就适合在这里待,待一辈子!永远都不要去玉洲……” 她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少女,努力睁大眼睛道:“你,你现在答应妈妈,这一辈子,都绝不踏入玉洲一步!半步都不要!” “……” 少女注视着她的脸,嘴角翘起来一点,晃了晃酒罐子,才道:“好啊,我当然要答应你了。” 她语气温柔的道:“你可是我妈妈呀。” “是啊,是啊,我可是你妈妈!你一定要听我的!”女人咽着唾沫喃喃自语,把头转了回去,又仰头喝了一口酒,“你一定要听我的。” 在她背后,少女靠着摇椅,无声注视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治病需要多少钱呀?我得看看我的钱够不够。” 女人举酒的动作一僵,她没有回头,似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才声音很小的试探道:“一千块钱……你有吗?” “……”少女嘴角轻轻勾起来,语气惊讶,“一千?只要一千就够你买药了吗?我还以为至少也得十万呢。” “什么?!”女人扭头的力度大到仿佛要将脖子都拧断,可她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失态了,眼睛瞪得极大地死死盯着叶空,瞳孔都仿佛要龟裂一般的发着红,“十万?你……你有十万那么多吗?” “十万……” 吱嘎吱嘎的摇椅声里,少女下巴微扬,眼神暴露在路灯下,如猎刀在光里铮然一闪,有种无声喷薄的血腥之意,可惜被盯住的猎物却看不见这个眼神,只能听见她天真又轻松的语气:“十万也不多啊,我当然有了,全部都拿出来给你治病都可以的。” “……” 女人的喉咙在剧烈滚动,她紧紧盯着少女,呼吸都急促起来:“真……真的?你真的有,十万?” 少女嘴角弯弯,干脆起身坐起来,踩着拖鞋从旁边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操作了几下之后,她把页面量给女人看:“你看看。” 她抬起另一只手,绕过女人的身体,在女人看不到的角度纠结地张合两下,终究还是落了下去,以一个亲密地搂着她肩膀的姿势——在另一张桌子上吃宵夜的孩子们彼此对视一眼,低声说起小话来。 “十一嫌脏……” “那肯定不是十一的妈妈。” “她想干什么?” “不知道。” “她要骗人了哈哈~” “小草还不来吃饭?她不饿吗?” “她得把那一片儿的杂草全部割了才能吃饭,不然就得一直饿着……” “没办法,谁让她在学校跟人打架把三个同学都揍进医院了,听说十一赔了好多钱呢,” “那是十一罚的她吗?” “十一才无所谓呢,十一还鼓励她下次下手狠点儿,是院长罚的……” …… 这边小孩们自己聊着闲话。 那边的少女搭着女人的肩膀,在她急促的呼吸里,一字一字轻柔如梦呓的说:“你看看,你数一数……” “我的存款上,有几个零?” 第257章 除非她是豪门 就像在沙漠里跋涉多日终于远远看见了灯火的濒死旅人一般,女人定睛瞪着那块小小的屏幕,以生怕它下一秒就熄灭的速度,飞快又极认真的,一个一个数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的喉咙剧烈吞咽,脸色都憋红了,像是害怕自己在做梦似的,用沾了酒水的手使劲揉了揉两只眼睛,还把脸努力凑近,再一次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二三四五六七!!!” 女人激动的看向少女,又看向屏幕,这样来回了好几遍后,她才终于能用激动到紧缩的喉咙发出声音:“真,真的?真的是你的?你……你有这么多钱?!!!” 说到最后她的嗓子都劈了,发出尖锐如鸡鸣的刺耳动静。 少女不着痕迹的皱眉“啧”了一声,又在她颤抖着想要拿手机的时候轻轻一笑,手指一动,那只平平无奇的黑色手机就从女人手边擦过,转入了她的掌心里。 “它们在我的卡上,在我的手机里,当然是我的钱。”少女瞥向女人,撑住脸微微笑道,“怎么样?你不担心自己没钱治病了吧?” “不担心!”女人立刻道,“不担心!不担心了!你……” 她激动得整张脸都是红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你真的愿意用这些钱给我治病?” “当然了。”少女道,“就算全部给你也不是不行,毕竟我的卡不止一张。” “全……”女人僵硬在那儿,“全部给我?” “对啊,毕竟,你是我的生母嘛,你给了我一条命,我给你多少钱……都是应该的,对不对?” 少女视线悠悠的,语气也悠悠的。 女人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对!对啊!我当年十月怀胎,为了生下你可辛苦了……” 说着说着,女人竟当真掉起了眼泪,絮絮叨叨讲起了自己当年怀孕的辛苦,什么大热天还要挺着大肚子工作,什么孕吐得不行却还是得为了胎儿拼命塞饭…… 叶空默默看着,微微皱起眉,眼中有些不解。 然后她迅速又开了一罐啤酒递过去:“好啦好啦,那些辛苦事儿都过去了,我们现在母女团聚,我又这么有钱,你以后只会有好日子过。” 女人像是从艰辛的梦里醒来,抬头看到的不是少女美丽微笑的脸,而是手机屏幕上那一连串的零。 她又激动起来,连连点着头接过那罐酒,仰头全都灌进了肚子里,越发醺醺然起来:“你,你这孩子,可真是出人意料的能干……你太了不起了,太厉害了……” 少女盘腿坐在她身边,慢慢抿了口酒,等她夸了好一会儿后,才悠悠道:“你看,我这么有钱,以后是不是可以,带着你去玉洲治病和生活了?” “玉洲?”又被按到了特殊按钮的女人依旧狠狠摇头,“不行!玉洲不行!换个别的城市倒是可以,我想想,去哪里呢?要医疗条件好,适合养病又适合生活的,最好,最好还要离玉洲远一点……” “……” 在她的自言自语中,少女慢慢转着手掌中的啤酒罐,缓声表示妥协:“好吧,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她垂着眼皮,语气轻柔的问,“除了你之外,我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啊?比如兄弟姐妹什么的?如果他们过得不好,或者比较穷的话,我还可以接济一点?” “穷?”女人脑袋一动,那张红而瘦的脸上一下绽出用力的轻蔑表情:“怎么可能穷?你不要因为有这点钱就得意起来了!还需要你的接济?哈哈哈……” 她笑哈哈地摇晃脑袋:“就算你那卡上再多两个零,也只有她接济你的份儿!” “……” 叶空沉默了。 那边一直有絮絮声的小桌也随之沉默下来。 夜色里蝉鸣嘹亮,不停地往人耳朵里钻。 在这种突兀降临的长段安静里,女人渐渐察觉到不对,一点点转头,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看向了少女。 可少女沉默的注视着她,也不笑了,一张本就距离感十足的脸一下就变得莫测起来。 女人一下就慌了,她想到她手机上的那些零,眼珠子乱转,拼命想找个说法,可脑子太混沌了,半晌也找不到个合适的说辞。 还好下一刻,她就听到女孩轻灵的笑声:“听你这意思,我还真有个姐妹还是兄弟的?” 她从桌上拿了一块西瓜,咔嚓咬了一口:“他们过得很好吗?那真是不错啊……” 女人这口吊在胸口的气一下就松懈了。 劫后余生的轻松感差点没让她哭出来:“是,是啊,你还有个……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妹。” 顺着少女的话,她前所未有的运转起脑子来:“她,她住在玉洲,因为她爸很有钱,所以是过得挺好的,但是……但是不太孝顺,要不是她不肯给我治病,我也,我也不会跑来找你了……” 但凡她不是醉得这么厉害,她都会发现自己的话里到处都是漏洞。 可惜她现在的大脑只够她想出这套话术,连回顾的精力都没有。 至于少女那古怪的,对这些漏洞视而不见的态度,她就更加不会有所察觉了。 叶空看着她,又给她开了一罐酒,语气十分好奇道:“不过,她爸那么有钱的话,完全可以随便给你一点让你治病啊……” 说着,她好似怀疑起来:“该不会……其实是你误会了?她爸根本就没那么有钱,说不定她自己过得也不好呢。” 她说着像是很轻蔑似的道:“没准儿她家还不如我有钱呢,毕竟我可是一张卡就有几千万,而且还都是靠自己赚的,从这一点来说,她肯定没我厉害,也没我过得好……” “怎么可能!”女人口水四溅的激动反驳,“你什么都不懂!你都不知道!你那点钱算什么?她随便一个包就几百万了!她爸一辆车就几千万,这种车他们家还不止一辆!” 少女撇了撇嘴:“你就吹吧,谁家能这么有钱?几千万的车还不止一辆。” “我说的是真的!”女人怒目圆睁。 “哪怕是玉洲,有钱到这种程度的人也不会很多,除非她是豪门。” “她就是豪门!她可是叶家的千金!是金窝里的真凤凰!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 话出口的瞬间,女人脑子里响起了咯噔一声—— 第258章 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想杀了我! 然而没等这巨大的震动波及到整个大脑,她已经先被少女惊叹又羡慕的语气再次冲昏了头脑:“天哪!她居然是叶家的孩子?!我听说过叶家的,那可是真正的豪门!” 接着她又不歇气的嫌弃道:“不过都这么有钱了,还不肯给你医药费,她也太没孝心了,你在玉洲一定过得很苦……” “……”女人懵了,手里的啤酒罐又被少女撞了一下。 清脆的汽水音在夜色里响起来,伴随着少女豪爽又心疼的话:“喝吧!喝完再好好骂她一顿!骂完了就不要再记在心里了!你这个妈妈已经做得够好了,你问心无愧就行!以后咱们就一起过好日子!” 于是迷迷糊糊又喝完了一罐酒。 有关另一个女儿有多白眼狼,是多么可恶的看到她就破口大骂的样子,她更是全部都向叶空倾吐出来。 飞蛾在路灯下乱撞乱飞,少女睁着一双乌黑的眼,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不知不觉中,竟当真给了她一种这也是她孩子,可以包容她一切的错觉。 她就这样越说越多,越说越悲从心来,眼泪鼻涕淌了一脸:“你说说看!她是不是白眼狼!她是不是太不孝顺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她妈!我十月怀胎生下她!我在大太阳下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干活儿!孕吐吐得快死了还得往肚子里塞饭!我为她牺牲多少啊!她呢?她是怎么对我的?她骂我啊!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下贱说我是团泥巴!天哪!!!” 女人大力拍着桌子:“天哪!天底下哪有这么没良心的女儿?!她也不想想,没有我的话,她哪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哪能在豪门里当着万事不愁的千金大小姐?!不信我说的话就算了,她还找人打我!不是人!简直不是人啊!!你说!” “你说!我是不是生了个白眼狼?!我是不是白生她了?!” “……”桌子的剧烈震动中,少女睨着她,嘴角轻轻弯着,语气轻飘道:“是啊,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白眼狼,如果她在我面前的话,我是肯定要为了你狠狠骂她一顿的——不过,我得是姐姐才好骂她,我是姐姐吗?” “不知道啊,”还处于激动余韵中的女人眼神茫然了一瞬,“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谁先谁后我也不知道。” “同年、同月、同日生……” 少女高高挑起眉,她拖长了调子,出声如梦呓般悠远:“我们,是双胞胎啊?” “可你刚刚不还说,我跟她……是同母异父吗?” 她语调悠长,每一个字都吐得又轻又脆,像玻璃珠般一颗颗掉在地上,掉在女人混沌的大脑里。 它们滚动着互相碰撞着,带着幽幽的凉意冷却她沸腾的每一根神经——直到危机感如窜过大脑皮层的闪电让她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啤酒从手中掉落,坠地发出砰地闷响,同时酒气随液体四散飞溅,女人在陡然降临的极致清醒中,一点一点,转过头—— 她看到少女的脸。 已经升高的弯弯新月下,温柔与乖巧全都从那张脸上褪去。 充满包容又渴望母爱的女儿的形象在这具身躯中幻觉般消失了,换上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从眼神到微笑都满是攻击力的可怕灵魂。 少女靠着摇椅,勾着唇角,瞥了一眼自己震动的手机。 接着她唇角笑意更深了。 抬头看向僵硬盯着她的女人,少女一个抬腿,直接连人带桌给踹翻在地。 噼里啪啦的巨响中,少女终于拎着裙角站起来。 用鞋子拨开满地乱滚的啤酒罐,她背着手慢慢走向趴在地上咳嗽不已的女人。 “你……你干什么?”女人惊怒不已,一边咳嗽一边嘶哑道,“我,我可是你妈妈!” “你当我傻子呢?” 少女走到她背后,抬腿往她头上一踩,直将女人的脸都踩进泥土里:“我是很缺爱——所有人都知道,我叶十一缺父爱缺母爱缺兄弟姐妹缺亲朋好友爱,但那也不代表我什么样的狗屁爱都能看得上好吗?” 女人在她脚下疯狂挣扎着,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叶空才终于挪开脚,微微弯腰一手揪住她乱糟糟的头发,将她从地上生生拔起来。 “来。” 她在女人身后半蹲下来,把自己的手机亮给她看:“读读看,是不是这样?” 逃离窒息的女人拼命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勉强看清她手机上的字。 是一段聊天信息。 方才她们在说话的时候,少女便不知何时发了条消息给对面一个叫“死变态”的人。 【叶十一:玉洲叶氏集团,和我同年同月生的女儿,查。】 五分钟后,那边回了消息。 【死变态:叶宝珠,和你同年同月生,今年十八,是叶氏集团的老三,也是小女儿,上面父母双全,还有一个有实权的姐姐和一个当大明星的哥哥,出生获得叶氏集团百分之x的股权,同时叶氏集团老董事长赠予她两套价值上亿的不动产作为诞生礼物,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在玉洲本地上学……】 消息详尽到令人发指。 除了谁都能查的基本信息外,甚至连一路的学习成绩如何,老师评价如何,以及平时来往的朋友都是什么身份……上面全都有。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怎么样?”少女幽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是你的女儿吗?” 巨大的恐惧如海啸般排山倒海而来,一瞬便将她的心志全部摧毁。 女人发出灵魂深处的颤抖惊叫。 可少女却还在这惊叫声里盯着那发亮的手机屏幕,幽幽的问她: “不过,既然她是你的女儿——那我又是谁呢?” · 那一声静静的询问,即便时隔多年,还是能如幽灵般让她感到头皮发凉的恐惧。 在叶家老宅宽阔奢华的大厅里,挑三拣四讲述到这里的女人突兀地战栗了一下。 借着这真实的恐惧,她迫不及待抬头看向众人,急切道:“你们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差点杀了我!” 她激动得手舞足蹈:“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想杀了我!她就是个疯子!她精神不正常!” —— 第259章 死神与镰刀 夜空蓝的仿佛要滴水。 然后女人就真的看见水从天上滴了下来——不,不是滴,而是淌,是哗啦啦地当头浇下。 带着气泡爆炸的声音,一瞬间就浸湿了她的头发,再顺着头皮哗啦啦流下,小溪一样漫过她因惊吓和恐惧而收缩的瞳孔、龛动的鼻翼,还有大张的嘴巴,最后流进她的衣领里,把鸡皮疙瘩都一颗颗激发出来。 “现在清醒了吗?” 褪去故作温柔的腔调,少女冰凉的音色从耳后响起。 她一边揪着她的头发,一边又拿起一罐酒,食指扣上拉环,咔嚓一声单手拉开。 “醒了的话,可以从头开始讲吗?” 说着,冰冷的酒水混合着气泡再次浇在她头顶:“如果还没醒,我可以再请你喝几罐、十几罐都行。” 再是醉意弥漫的大脑都在此时清醒过来。 女人在初夏的夜里抖如筛糠,她哆哆嗦嗦地挣扎起来:“你……你要我讲什么?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 直接无视了她的质问,少女随手丢开倒空的酒罐,道:“当然是讲我是谁,你女儿又是谁,叶家人,又是谁……” “你,你你……”恢复清醒的大脑被越来越重的懊悔填满,女人咬着牙强硬道,“你当然是我的女儿你还能是谁?你居然这样对你妈妈?你简直就是个畜生啊!” 也不知道是戏瘾上身还是先前被亲女儿大骂的悲痛还残存在心,她竟真的做足了妈妈的样子,一边用力拍打地面一边大声嚎啕:“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了啊!居然生了个这么狠心的女儿!我真是白为你受苦白为你着想了!!亏我还因为怕连累你才特意为你找了这么好的孤儿院!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少女没有打断她的嚎啕,只在后面睁着黝黑的眼睛静静看了一会儿。 她突然偏头看向一侧,喊了一声:“小草。” 大哭大叫的女人听不到她的声音。 那边一直蹲在黑暗里的小女孩却倏的抬头,确认她是在喊自己后,就立马哒哒跑了过来。 “十一。”女孩盯着她叫了一声。 少女头也不回朝她伸出手。 女孩看了眼她空荡荡的掌心,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有些迟疑地,缓缓将东西交到了她手里。 是她用来除草的镰刀。 虽然有些钝了,可那依旧是一把刀,足以轻松割断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更可以轻松割断……人类的喉管。 冰凉的刀刃悄如幽灵地贴近了女人的皮肤。 她一句话都没说,女人却像被砍了头的鸡一样顿时失了声。 骤然寂静的院子里,少女松开了女人的头发,握着镰刀的手随着她的移动悠然转了半个圈。 可无论怎么移动,镰刀弯弯的弧度都始终贴合着女人的脖颈,而女人瞳孔大张,连呼吸都放慢了,整个人石头般僵硬在那里,不敢后退更不敢前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刀锋切进自己的皮肤。 直到少女绕到她身前,半蹲着直视她,她才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干哑颤抖的气音:“你……你干什么?” “你猜?”少女对她笑了笑。 “你……”看到她的笑脸,女人更加恐惧,“你,你开玩笑的吧……” 她还勉强挤出难看的笑来:“你怎么会这么对……这么对妈妈?你才十八岁,可不能干违法犯罪的事儿,这里,这里还有这么多小孩儿呢!对!这些孩子可都看见了!他们会害怕,还好去告你……” 她话没说完,那边突然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还有易拉罐哐当哐当的动静。 女人下意识用余光扫去,只见那几个小孩子不知何时玩起了踢罐子的游戏。 喝空的酒罐被他们当足球一样踢来踢去,咣当咣当的满院子响。 叶空也朝那边瞥了一眼,又把视线收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会告我什么?” 女人心底隐隐蔓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她僵硬的发出惊惧的求救声:“救命!救命啊!孩子们!她要杀人了!” 她的声音传出去,让响彻院子的踢罐子声突然静止了。 余光中,潘芳看到那些孩子一一转头向她看来。 可很快,他们又嬉笑着继续玩了起来,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那样。 院子里晚风习习。 一片空罐子碰撞的响动,混合着小孩们嘻嘻哈哈的童言稚语。 可女人跪在地上,却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意从脚底幽幽窜上来,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昏黄路灯下,飞蛾依旧在乱撞,夏蝉依旧在嘶鸣。 她却突然有种自己不在现实,而是坠入了地底黄泉的错觉。 面前的少女,就是地狱里活生生的阎王。 她用那双漆黑的眼上下打量她,就像拿惯了刀的屠夫在看一头待宰的猪那样:“你知道吗?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在想,如果你真的是我妈,我该怎么处置你才好——这么天真的直接跑来孤儿院找我,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会对着亲手遗弃我的畜生还满怀期待的傻逼吧?更何况……” 她打量着她:“你这个样子,一看就久病缠身,穷困潦倒——不是在富有之后想要接回女儿,而是以这副凄惨模样跑来这种乡下地方的孤儿院找我,难道我会认为你是为了爱而来的吗?” “亲手遗弃我十八年,直到自己快活不下去的时候才跑来找我接济……” 她轻声笑道:“你应该庆幸你不是我亲妈,否则……” 刀锋贴着女人过分干燥的皮肤,轻轻一擦——“你就连这点儿说清真相的时间都不会有。” 血痕和女人濒死的哀鸣一起,一点一滴从她身体里渗出来。 叶空却在她的惨叫里毫不犹豫一拉刀柄,让镰刀的刀锋在她脖子上又割出一道血痕,与先前的痕迹相接,已经在她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猩红的半圆:“这样,我们玩一个游戏。” 她在女人越发凄惨的嚎叫里好整以暇:“如果在这条血线变成圆之前,你能把事情经过全都讲清楚了,我就放你一马,可如果不能……那我就……” 少女微微弯着眼,用镰刀在她脖子上转了一圈:“像剪牛奶一样,沿着这条线,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就埋在这个院子里。” 第260章 yue—— “……不,”因恐惧而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女人暂时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是在直钻骨髓的凉意中硬着头皮发出颤抖得不像话的气音,“你不敢……你不敢的。” 少女也不急。 唇角轻挑地看了四周一眼,又望了眼头顶的月亮:“你知道,像你这种孤苦伶仃,没有正经工作也没有正经亲人的人,全国每天会失踪多少个吗?” 她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女人,笑道:“你猜,你要是失踪了,需要多久,才会有人报警?” “你有能指望的人吗?父母?爱人?兄弟姐妹?或者你有朋友?哪怕是一个留着电话号码,会定期给你打电话的医生?” “……”女人愣住了。 “有吗?没有吧?”少女慢条斯理,“就算有,肯定也早就习惯了你的失踪——因为你没钱啊,所以你不会定期去检查,也不会定期去拿药的,是不是?” “……”潘芳嘴唇徒劳的动了动,一双眼呆呆的圆睁,少女轻缓的声音不停钻入她的耳朵,牵引她的思绪不停延展。 “这样的你,哪怕是直接消失了,医生也不会感到奇怪,更不会执着于找你的下落,他们早就习惯了你这种人的死亡……而你的孩子,那个在豪门吃香喝辣的金凤凰?” “……” 少女轻笑出声,俯身凑近她,一双眼眸幽幽的亮着:“她只会期待,甚至祷告你的死亡,毕竟你这种生母,对她来说只是一潭企图玷污她身份的污泥,她现在最希望的,应该就是你能悄无声息的从此消失,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 月亮坠入少女漆黑的眼瞳里,散发淡淡的光晕。 女人直愣愣看着那两轮月亮,恍如坠入一场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怖梦境,巨大的绝望正如夜色般侵蚀她。 “你说,像你这种人,就算死了,又有谁会发现呢?” “……” “像你这种,死了也不会有人找,甚至不会有人察觉的人,就是蝼蚁啊,我……”她盯着她的眼睛,笑问,“为什么不敢杀一只蝼蚁呢?” 随着她话音落下,刀锋又轻巧地转了一个角度,将那条半圆的血线又拓展了几毫米。 “现在,你还剩下半颗脑袋的时间。”少女睨着她,神态如裁决生死的高傲死神。 这一次,女人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疼痛。 在冰冷的刀锋下,她凄惨的悲鸣起来:“我说!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你的确不是我女儿!叶家那个才是我的女儿!” · 不过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故事。 穷困的女人大着肚子在路边晕倒,直接被推进了最近的产房里,因医院病房紧张,好运和同样紧急产女的豪门太太住在了同一楼层,甚至就在隔壁。 几次窥探之后,在雌性激素影响下,母爱丰盈的她,竟然处心积虑做出了将两个婴儿掉包的行为。 换走孩子的第二天,她就抱着婴儿匆匆离开医院,赶往偏僻的家乡也就是花盒。 而因为她足够穷困潦倒,院方甚至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是因为没钱交手术费和住院费才跑的。 “谁会追究啊?她都那么惨了。” 提起此事,知道内情的护士还颇为怜悯的摇了摇头,“而且她不知道吗?隔壁叶太太听说了她的事,又知道是跟她同一天产女的,已经替她把费用都交了,还说让她住到出院呢——说是多做好事为女儿积德。” · 这些潘芳当然不会知道。 可她也没有完全说谎。 她当时或许还残留着些许少得可怜的良心。 在抵达花盒后,她真的打听了许久,才将孩子放到了口碑最好的孤儿院门口。 但那又如何? · “那又如何?” 夜空下,少女问她:“你不会还想要我感谢你吧?” · “我跟她说,我是她亲妈!只是因为不得已才把她交给了口碑最好的孤儿院!我跟她道歉!我跟她下跪说都是妈妈的错但是妈妈也真的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才生下你!她却拿镰刀比着我的脖子,说那又如何!说我只生不养也该死!” 叶宅的客厅里,女人激愤的手舞足蹈:“你们要知道!这时候我可是她亲妈啊!她也相信了我!她也认为我是她亲妈!可她还是要杀了我,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她对自己的生父生母毫无感情,甚至还满是憎恨!你们猜我怎么活下来的?我是说出了真相,告诉她我不是她亲妈她才手下留情的!” “你们听懂了吗?她最恨的不是我,是你们!她想杀的也不是我,是你们!” 女人唾沫横飞:“如果当时不是我,而是你们,是你!” 女人一双兴奋的眼瞳直盯着脸色惨白的方思婉,几乎想要冲到她面前去:“如果是你的话!叶夫人!她说不定已经把你杀了埋了!我知道她敢的!她就是个冷血的怪物!几句话就能说得人想去死!她……” “你闭嘴!” 叶宝珠扶着摇晃了一下的方思婉,转头焦急地瞪着女人嘶声道:“你少在这里耸人听闻!叶空才不是什么怪物!她也绝不可能杀人!更不会杀妈妈!她会那样对你只是因为她看出来了你不是她亲妈!” “不是的啊!”女人绝望的嚎叫道,“她真的信了我的!她还一边叫我妈妈一边拿刀比着我脖子呢!” “yue——” 一声毫无情绪的干呕声突然响亮地传入每个人耳朵里。 热血沸腾的女人愣了一下。 其他人也都循声看去。 悄无声息跟着叶亭初进来,已经在角落里靠着站了很久的曲雾似有所觉的抬头。 口罩上方的眼睛对上众人的视线,她下意识笑了一下,还摆了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被她拿在手里的手机亮起来,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并且这通话还开着扬声器。 顿时,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预感中,大厅里果然响起了少女音色微凉的轻笑声。 “几年不见,潘女士胆子变大了不少嘛?还编了些什么故事,继续说给我听听?” 第261章 我这种精神病 “啊!!!” 方才还情绪沸腾的女人,顿时如同亲眼见到了恶魔在眼前张开血盆大口一般,面容扭曲的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沙发上的方思婉则双眼一亮,猛地站起身想要往前冲:“空空!空空你听我说!妈妈没有信她的话!我知道她都是胡说的!” “……”几秒的沉默后,少女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道,“抱歉,我不喜欢别人这么亲近的叫我。” 不管这头的方思婉表情有多失魂落魄,叶空很快就道:“潘芳?潘芳?” 她叫了几声,地上的女人就哆嗦了几下。 她眼神发飘的撑着地往后缩,看起来很想把自己缩进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曲雾很快就拿着手机向她走去,在她恐惧而满是祈求的眼神里,那只手机终于立在了她面前。 屏幕上“叶空”二字荧荧的发着亮。 落在她眼中,一如少女十八岁那年,坠落在她瞳仁里的尖尖的新月。 也叫她想起,如那新月一般弯弯的,割喉见血的镰刀。 女人五官扭曲,抬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叫:“啊——” · 明亮的咖啡店里,叶空被这一声刺得往旁边一缩。 她满脸嫌弃,一只手挠了挠耳朵,另一只手却还在曲雾的电脑里找着东西。 “先别忙着叫。” 她眼皮都不眨的慢慢问:“张口就敢胡编乱造,潘芳,你不会以为,现在到大城市了,我就不敢对你做什么吧?还是你觉得,当年你来我面前一顿哭诉,我会一点证据都不留呢?” 她倾身在电脑上文件夹里浏览,最后从满满一整页的录音文件里,点出了一个,打开,播放,再把声音开到最大—— · “我去找过她啊!我都跟她说了!我说妈妈是为了你才干出这种杀千刀的缺德事的!” 女人的嚎啕穿透两年时光,带着电流无比清晰地落到通话两侧的空间里。 “我多爱她啊!” · “我爱她爱得头都昏了!良心和命都不要了!” 女人坐在地上涕泗横流:“你知道她现在叫什么吗?她叫宝珠!就算我没读过书我也知道,这名字有多好有多宝贵!视若珍宝,如珠如玉啊!她过得多好啊!她得到了多少爱啊!这都是多亏了我!” 她抽抽噎噎,却又努力发出最大最狠的声音:“这都是多亏了我这个妈!!!” “可她呢?她是怎么对我的?她看见我就恶心!她找人打我!她让我不要胡说八道!她当我不知道呢?她已经相信我了!她已经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可为了她的荣华富贵,为了她的豪门父母,她不肯认我!” “不肯认我也行,哪怕给我点钱,让我能吃药治病让我活着呢?我可是她亲妈啊!” “可她不!她要我死!她巴不得我死!可我偏不死!”说到这里,她又蓦的变了语气,昂首挺胸的狠狠吐了口唾沫,“我为了她受了那么多苦,连良心都没有了,我总得拿到点好处吧?她要是真的不肯让我活,那我也不能让她过得那么好!她本来就应该跟我一起过苦日子的!过了十几年豪门千金的生活,已经算她赚了!” · 叶宝珠和女人一起惊叫起来:“都是假的!她在胡说八道!” “这是哪来的录音?这不是真的,不是我说的!快关掉!” 叶亭初头也不抬一挥手,立刻便有保姆快步上前捂住叶宝珠和女人的嘴。 那段录音混合着夜风与儿童的笑声,潜入叶宅明亮的空气里。 · 听完一大段越来越脏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咒骂后,少女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更没有惊喜。 她只是突然静静的问了一句:“你到底爱不爱她呢?” · “你到底,爱不爱你的女儿呢?” 清凌凌的月色下,少女一手拄着镰刀,一手撑着下巴,眼神是漠然的好奇,似乎知道答案也行,不知道也可以。 她就这样俯视着还在大口喘气的女人,自言自语般的说:“能冒着巨大的风险,用你愚蠢的脑子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孩子送进豪门,还能坚定十几年都不去打扰她——你肯定是爱她的。” “可当你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却又没能如愿时,你又会情真意切的恨她,甚至在被威胁的时候,你也可以把她的幸福全部葬送在我这个敌人手里。” 手指在脸上弹动两下,少女眨了眨眼:“你是真心的吗?明知我会去玉洲把她从叶家赶出来,真的让她和你一起颠沛流离过苦日子——你真的会感到痛快,真的会觉得她已经赚够了吗?” “……”女人陡然愣住了。 院子里的小孩不知何时都已经离开,剩下被踩扁的罐子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发出空荡的声音。 她仰头看着少女的脸,一点点流下泪来。 带着巨大的懊悔,她跪起来,朝着少女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错了。” “我没有!” 她撕心裂肺的哭起来:“我求你!不要把她赶走!你就当多了一个妹妹!她会和你好好相处的!我求求你了!我是昏了头!我是被气晕了!我求你不要把宝珠赶走!她是个脆弱的孩子,如果离开了那个家,她会活不下去的!我根本就养不起她!” “……” 安静得只剩下哭泣的风声里,少女的眼神变得越发渺远起来。 良久。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 那叹息落在风里,再随着滋滋的电流声穿越两年的时光,响在了富丽堂皇的叶宅,散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到底是不是爱呢?” 十八岁的叶空,在跪地求饶的女人面前,不知是问别人还是问自己。 “如果爱这种东西会随着人性的不同而展现出不同的模样,那我想要的那种爱,到底要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才会给我呢?” “连人人歌颂的母爱都不是无私的……” 她用镰刀的刀尖抵住女人的额头,让她一点点抬起脸,俯视她满是泪水的眼睛,面无表情道:“这个现实的世界,还真是让我这种有缺陷的精神病绝望啊。” · “完整录音,我会交给警察的。” 叶空按下暂停。 她撑着脸漫不经心说:“那我挂了。” “等等!” 女人慌乱的声音响起来,“空空你听我说!” “妈妈!”是从保姆手下挣扎开的叶宝珠,她哭叫着扑上前,“妈妈你不要相信她!那不是真的!何况就算那是真的,就算她真的来找过我也不能代表什么?!我这两年从没去做过亲子鉴定!姐姐可以查的!我并不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我对真相一无所知啊!” “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吗?!!” 一声干哑却歇斯底里的嘶叫声里,方思婉反手一巴掌狠狠抽在了叶宝珠的脸上。 这一手几乎用尽她全身力气,挥出去后方思婉甚至险些摔倒在地,被叶海川及时扶住了才勉强稳住身体。 而叶宝珠——叶宝珠她直接被抽得倒在茶几上,又随着桌上的花瓶碟子一起滚到地上。 许久的寂静后,她一点点抬起了脸,在潘芳满是眼泪的悲哀注视里,露出茫然到眼瞳涣散的表情。 第262章 我只是被你骗了 “妈……” 死一样寂静的大厅里,响起叶宝珠空洞的声音:“妈妈?” “别叫我妈妈!” 被按在角落里的潘芳拼命挣扎着,作势要一口咬在保姆手上,保姆大惊失色赶紧闪开了。 女人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地上的叶宝珠:“宝珠!宝珠!” “你听见了?!”方思婉死死盯着叶宝珠抬手指向扑过来的女人,“她才是你妈妈!” “不是的!!!”叶宝珠从胸膛里发出一声嘶叫,她歇斯底里地一把推开了扑向自己的女人,“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我的妈妈是你!这二十一年来我的妈妈一直都是你!” 她的皮肤被地上的瓷片割破,细细的渗出血来,叶宝珠却恍无所觉地哭着、膝行着爬向方思婉:“你才是我妈妈啊!你养了我二十年,我小时候第一次开口叫妈妈是叫的你,我第一次走路是扑到你怀里,我第一次骑自行车是你护着我,我第一次弹钢琴也是你教的,我生病的时候你会耐心的给我喂药——你都忘了吗妈妈?!” 说话间她已经爬到了方思婉面前,仰着一张满是眼泪的脸,抬手就要去抱女人的腰。 却不见方思婉此时的脸色已经白如金纸了。 她战栗着,发出失魂落魄的呢喃:“我不是你妈妈。” 她两眼无法聚焦,不敢去看那只还在通话中的手机:“我是空空的妈妈。” 透明的眼泪从她干涩的眼眶里淌下来,很快就在下巴上汇聚成沉甸甸的水珠:“你说的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属于空空的。” 她猛地低头,像对待洪水猛兽那样一把推开叶宝珠的手:“我应该听到空空第一次喊妈妈,我应该看到空空第一次走路扑向我的样子,我应该护着空空骑自行车,我应该教空空弹钢琴——你生病的时候有我耐心给你喂药?!那我的孩子呢?!” 女人弯腰直视叶宝珠震惊的双眼,死死掐着她的双肩,眼泪和前所未有的痛恨一起泛滥而出:“我问你,我的孩子呢?!!” “你在叶家当着公主的时候,我的孩子在哪里?你在叶家有父母宠爱兄姐照顾的时候,我的女儿在哪里?!你吃喝不愁在上流社会享受人上人生活的时候,我的女儿在哪里?!!!!!” “我就是你的女儿啊!!!”叶宝珠也哭了,她发自内心的喊出这一声令她心神俱震的话,却被方思婉再一次狠狠甩开了。 “你不是我女儿。” 女人冷冷看着再次摔倒在地的叶宝珠,在叶海川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你从前不是我女儿——你只是个鸠占鹊巢却不自知的赝品;你现在不是我女儿——你是个明知自己身份还有意隐瞒我们的混蛋!以后?以后你就更不会是我女儿了!!!” “不是的!” 叶宝珠哭喊着又朝这边爬来:“你不要相信她的录音!我对真相真的一无所知——哪怕她真的来找过我,那也不代表什么!我没有去做过亲子鉴定,我不知道自己不是你们的孩子!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妈妈啊!” “你是真的,把我当傻子?”方思婉看着她,眼泪一直在她脸上流淌,她却不再做出痛苦到狰狞的表情了,“如果你真的那么坚定的认为她说的是假话,你怎么会不把这件事当做笑话一样的告诉我——你不是什么都喜欢跟家里人分享吗?” “……” “你分明就是心知肚明她说的是真的,可你既不敢告诉我们,也不敢自己去做亲子鉴定,因为你怕结果证实她说的是真的,那你不但会增加被我们发现真相的风险,你还会从此失去狡辩的余地。” “……”叶宝珠还在哭着,她垂着头,身体一直在细微的颤抖,半晌才从哭音中发出了喃喃的絮语,“就算是,那又怎么样?” “……” “就算我真的心有怀疑那又怎么样?!”她突然猛地抬头看向方思婉,“因为绝不愿意相信这种灾难一样的现实,所以我故意在逃避那又怎么样?!” 她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眼泪沾满她的脸,看起来悲哀又绝望:“我当了十八年的叶宝珠!我当了你十八年的女儿!难道你要我在第一时间就把事实都告诉你们,让你们带我去做亲子鉴定,然后去找你们的亲女儿吗?!我在这个家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啊!” 她模糊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叶家人:“十八年不是十八天——我的生命是在这里奠基,是在这里成长的!我就像一棵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树!我在这里长了十八年!你们要我怎么办?!要我自己把自己连根拔起?你们要我去死吗?!!” “我对你们的爱从来都不是假的。”她哭着道,“你们要我怎么说出口,我可能不是叶家的孩子?” “……” 方思婉眼神震动的看着她,脚下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 而叶宝珠抬头凝视她,跌跌撞撞向前追了两步:“妈妈,我只是在心有怀疑的情况下选择了逃避而已——我真的有那么罪无可赦吗?” “……” 一直坐在单人沙发上没有动弹过的叶亭初此时突然抬起头来:“这就是你不去做亲子鉴定的原因吧?” “……”叶宝珠眼神一动。 “只要没有确切的结果在手,你就可以说自己只是在害怕,在逃避,可如果有结果在,你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小叶总靠在宽大的沙发里,毫无情绪的看着叶宝珠的身影:“从这个角度来讲,你的心性还不错——毕竟有那么大一个足以动摇人生的疑点在面前,正常人都会迫不及待确定结果的,可你居然能忍住。” 她问:“为什么?在察觉的事实的瞬间你就已经看清了利弊吗?那么后来的两三年里,你面对我们的时候,到底还剩下几分真切的……你口中所谓的爱呢?” “……” 叶宝珠的哭声不知不觉变弱了。 她眼泪弥漫的眼眶里,瞳孔正在细微的发着颤,寻不到一个切实的落点。 “我没有。”她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你们的亲情也都是真的,妈妈你相信我!” 她迫不及待的看向女人,抓住了她的手:“你养了我这么多年,你是最了解我的性格的!” “我从不了解你。” 女人挣开了她,冷冷道:“我只是被你骗了。” 第263章 人总在选择中表现本能 手机上的通话,不知何时被改成了视频模式。 曲雾俏没声儿地用摄像头对准几位主人公,力求给那边的观众一个最好的视角最享受的体验。 “人在狼狈的时候就是这样,”少女坐在窗明几净的咖啡店,对面是正在用电脑工作的残疾人士温先生,而她撑着脸看着手机里的屏幕,若有所思道,“即便明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也还是要继续演下去——毕竟就算不演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场面只会变得更尴尬。” 那头的曲雾深有体会的点了点头。 这边的温璨抬头看了她一眼:“在看什么呢?电视剧?” “比电视剧还好看,毕竟就算是最狗血的豪门伦理剧,也摔不了上百万的花瓶和摆件啊。” 叶空懒洋洋的说完,却突然在耳机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空空……” 她愣了一下,定睛一看,是方思婉正摇摇晃晃的朝镜头里走来。 而曲雾肉眼可见的有些慌,一直在不停地后退,从镜头的晃动程度来看,完全就是大喊着“你不要过来啊”的程度。 “空空,空空!妈妈知道错了!妈妈大错特错!妈妈从得知真相开始就不应该继续把她留在叶家才对!是妈妈昏了头,妈妈太贪心了!我不求你能原谅妈妈,但至少……至少不要给妈妈判死刑好不好?哪怕要等十年二十年,妈妈也会努力对你更好……” “诶诶诶诶……” 曲雾连连后退,直到背都抵在了墙壁上。 叶空眼睛眯了一下,张口就想让镜头里那个踉踉跄跄的人止步。 不过在她张口之前,叶亭初先起身拽住了方思婉的胳膊,将她稳稳的扶住了。 “妈妈,等你先清醒了再来说这些话吧。” “你什么意思?!” 方思婉突然猛地转头瞪住叶亭初,还用力挣开了她的搀扶,动作间一巴掌打在了叶亭初的下巴上,如同一个猝不及防的耳光——叶臻猛地站了起来。 叶海川大步上前拦住了方思婉:“思婉!” 叶亭初微微偏着头站在那里,下颌上缓缓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 可她就像没有感觉一样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方思婉却像是要把积攒已久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挣开叶海川红着眼睛瞪着叶亭初:“叶亭初,我问你你什么意思?!你一直都在阻碍我接近你妹妹?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我和她关系变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想不想让这个家好好的?!!” “……”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曲雾都呆住了。 镜头这边的叶空直勾勾盯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小叶总,视线在她下巴上落了很久,直到她抬头朝这边看来一眼,她才缓缓移开了视线。 “我很想让叶家好好的。” 叶亭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意擦掉了指上的血,“可显然,现在的时机很糟糕,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只能越忙越乱——而且,对着自己从未付出过的孩子死缠烂打,只会给她造成困扰。” “……你,”方思婉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愤怒如风暴般在她的眼睛里聚集,就在她将要爆发的时候,一声压抑着暴躁的不耐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这种难看的戏码你们到底还要演多久?” · 咖啡店里。 叶空抬手在花瓶边缘随意摩挲着,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凉凉的。 “方女士,你不会以为你把叶宝珠赶走了,就能证明什么吧?” 她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什么不在刚来玉洲的时候,就把这些录音放给你们听呢?” · 叶宅里安静了。 方思婉愣愣地钉在原地,她像是突然才察觉到这个问题,不由得喃喃道:“是啊……为什么……你明明有录音,为什么……” “人总是在选择中表现本能。” 叶空说:“我想要的,是近乎本能的爱意,而不是在说服自己后,才不得不,应该展露的爱。” 少女漠然的声音从手机里淌出来,散在富丽堂皇的叶宅里。 “你没发现吗,方女士?” “你需要叶宝珠是个坏蛋,才能毫不犹豫的选择我。” “如果她始终毫无错处,是个真正的好孩子,你还能像今天一样指着她说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方思婉怔住了,“我……能的。” 她的语气相当虚弱,这让叶空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是这笑很冷:“醒醒吧,你不能。” “而我也不需要这样廉价的爱。” “原本就算叶宝珠真的是个好人——我也绝无可能跟她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 “作为我二十年无父无母孤儿人生的既得利益者,她就算是个举世无双的天使,也得在我面前跪着活。” “可你呢?如果不是发现了天使是恶棍,你还会一直妄想着我能和她好好相处——凭什么?就因为她对你们好,是你的好女儿?” “是啊。”叶空漠不关心的说,“她是你的好女儿,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为什么要因为她对你很重要而容忍她?” “你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一口气讲完这些话,叶空最后十足厌烦道:“今天是最后一次,希望等今天曲雾把东西搬走之后,我就可以不用再直接的间接的接触到和叶家相关的一切。” “上次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的缘分到此结束,如果你们叶家再有人因为任何事把我牵扯进去的话——我不会再给你们面子了。” 她轻描淡写的说,“来玉洲这么久,大家都知道了我是个疯子,你们应该不会想被我盯上的。” 她说完就挂了视频。 而叶宅则再一次陷入了安静里。 许久以后,叶亭初一声长长的呼吸打破了沉寂。 “妈妈,”她看向失魂落魄的母亲,眼神和语气都很平静,“就像她说的那样,以后都不要再去打扰她了。” 她转头看向门外:“其实我最近才发现,虽然我们叶家一直被誉为豪门中的模范家庭,但说到底,我们还是资本家,是豪门世家——我们终究是以利益为重的。” “叶空说得对,她在我们这里,根本找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所以还不如放手。” 她最后扫了眼匍匐在角落里哭泣的叶宝珠,和不敢靠近她却一直紧张不已的潘芳:“至于您,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处理这对母女吧。” · 然后,刚说完“不如放手”不到五分钟。 叶亭初就在隔壁别墅看见了屏幕里百无聊赖的叶空。 “这个你要带走吗?”她指着角落里一堆一看就没有屁用的边角料认真发问。 叶空:…… 第264章 不是我说 警车在道路上驶过,警笛声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而屏幕里的叶亭初站在别墅门口,头都没朝那边撇一下。 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她没有抬头,却对视频里的人发问:“这个可以送给我吗?我还没有看内容,但我猜,这是你随手画的一些草稿吧?” 女人修长的手指拿着一个小巧的本子。 天光描绘她低头时越发显得利落流畅的轮廓,和她平淡的语气一样,她的表情也没有泄露出一丝迫切或者讨好,手上的本子也捏得并不紧,好像随时可以交给面前的曲雾。 手机的另一端。 叶空撑着脸看着她,视线又落到那个小本子上。 似乎漫不经心的思考了几秒,她半真半假的说:“我的画哪怕是草稿也很贵的。” “你可以出价。”不差钱的小叶总语气平平。 叶空敲了敲脸颊:“二百五……十万。” 曲雾:…… 你是故意的吧?那个停顿绝对是故意骂人吧! “好。” 叶亭初却像是毫无所觉:“给我个账户,我马上转给你。” “曲雾会给你的。” 少女在镜头里抬起手,却又在关掉视频的前一秒顿了一下。 她扫了眼镜头里叶亭初的下巴,想了想,淡淡道:“你脸上有伤,接下来最好不要接触和潘芳有关的一切。” 接着屏幕就黑了下来。 恰好那边警察抓着大呼小叫的潘芳上了警车,原本还打算去老宅收拾残局的叶亭初打消了念头。 她把那个小本子握在手里,抬头看向曲雾:“账户。” 曲雾:…… · 第二天,叶空下课回咖啡厅的时候,恍如昨日重现般的又看到了一堆眼熟的二代们。 甚至曲雾海坐在他们中间,一个个看起来都面色正经不知道在谈什么。 叶空走进门,经过吧台的时候朝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眼扫过险些没收回来。 “你……”她吐出一个字。 正在动手研究咖啡机的温少爷转头看了她一眼:“回来了?我烤了曲奇和面包,你要尝尝吗?” 叶空:…… 这种被全职太太接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一眼台子上多出来的一看就很专业的大烤箱。 “……你这是打算在我这儿兼职?” “算是付租金?毕竟占用了你一楼的卡座当床。” “……也没见你睡觉啊。”叶空想到昨晚下楼看到的场景。 当时已经凌晨四点,她本要摸黑下楼找点吃的,却看到最角落卡座里亮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照亮男人毫无表情如雕塑般冰冷的脸。 她被吓了一跳,温璨抬头时却对她无缝切换出如常的温和神情,听说她肚子饿了还打算过来帮她煮面——当然被叶空拒绝了。 烤箱响亮的叮了一声。 叶空扫了一眼,上楼去把书放好了才又下来。 吧台上已经放好了一个碟子,碟子上盛着面包和曲奇,看起来怪香的。 温璨又放了一杯咖啡在台上:“喝吗?我放了很多糖浆。” “我不喝咖啡。” 叶空这样说着,扯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然后在温璨平静的眼神里微微点头,语气敷衍:“还行。” 温璨:…… 叶空又塞了块曲奇到嘴里,突然朝墙壁望去:“隔壁在干嘛?怎么这么吵?” “是一家烘焙店,新开的,好像在做活动。” 叶空微微挑眉,两下把曲奇吃掉了:“我出去一下。” 她起身走了。 身后不远处,二代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能认唇语吗?刚才他们在说啥?” “会唇语也不会透视啊!背对着要怎么看!” “反正我看到温璨给叶空烤面包了——真不可思议,他居然会烤面包?” “还摆盘了!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简直像个小媳妇儿似的。” “谁还记得几年前温璨的生日,好几个明恋他的千金合起来给他做了个超级大蛋糕,被他一句‘我不喜欢甜的’给无情拒绝,啧啧啧。” “记得记得,他小时候不是喜欢鲸鱼嘛?我至今都记得那个蛋糕就是大海和鲸鱼的形状,还挺好看的,谁知他看都没看一眼——当时他有想过自己有今天吗?” “哼!我姐妹当时就有参与进去,被拒绝后还伤心的嚎了一场,你们等着,我要拍张照给她看看,她肯定爽死了……” 一只手机小心翼翼地从桌子后面升起来,然后咔嚓一声—— 闪光灯伴随着巨大的快门声,让所有人都石化了。 正低头看着碟子的温璨抬起眼,视线如海一般静静的投过来。 所有人:…… 手机飞快地缩了回去。 罪魁祸首下一秒露出狗腿的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姐妹问我有没有推荐的烤箱,我觉得你那个就很好,所以想拍一张发给她,不小心把你给拍进去了。” 她一脸正义地拼命点击删除键:“我这就删掉重拍!” 所有人:…… 温璨什么也没说,就像只是无意义地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依旧安安静静地收拾烤箱去了。 “妈呀吓死我了。” 女生捂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 她身侧的千金一脸鄙夷地看着她,怪模怪样的重复:“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觉得你那个就很好~我这就删掉重拍——你还能更狗腿一点吗?” “……都是惯性。”女生悻悻地摸摸鼻子,却又说,“不过,我倒觉得,现在的温璨又莫名有另一种魅力。” “什么魅力?” …… 正说着,那边叶空已经推门进来了。 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纸包,看得出里面塞满了面包和小甜点,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曲奇,嘴里还塞着一个。 经过吧台时脚步一顿,侧头对上了温璨的眼睛。 叶空:…… 少女视线下落到那碟根本没怎么动的面包上,她动作倏忽一顿,视线又上抬落到他脸上。 在良心和本心之间,叶空终究还是没有任何犹豫:“你自己吃吧。” 她把嘴里的曲奇咽了下去:“不是我说,你的手艺真的有待提高——另外,我的店里不许浪费。” 说完她就抱着纸袋一边吃一边上楼去了。 温璨:…… 因为足够安静而完整听到她说话的所有人:…… “我懂了。”那个提问“什么魅力”的大小姐面无表情道,“你指的是被伤害的魅力。” 所有人:…… 第265章 攻击性真强 温璨就这样在咖啡店住了下来。 叶空去上课的时候,他也时常会出门,但到了傍晚他总会回到咖啡店。 所有人都知道温璨如今无家可归,因为温家已经正式放话,要取消和叶空的婚约,温璨没有正式做过回应,可他的行为已经将他的态度表露无遗。 哪怕就此脱离温氏,他也坚持要和叶空在一起。 这天凌晨,叶空端着水杯下楼打算给自己做一杯蜂蜜水。 角落里依旧亮着一盏暗灯。 温璨还是开着他的电脑,坐在卡座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端着水杯走过去的时候,看到被灯光映亮的一张出神的脸。 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 “你在想什么?” 她在温璨对面坐下来。 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瞳里映着屏幕方方正正的光团,如黑客帝国里会出现的人工智能,充满了机械般无情冰冷的美感。 “我在想,温氏集团的前途一片光明。”——说出的话也意味不明。 叶空思考了一下:“是好是不好?” “好。”温璨后靠在沙发上,嘴角勾起来一点,“当然好。” “可温氏集团的前途不是一直都很光明吗?” “最近更加光明了。” “明明你已经要脱离温家了?”叶空道,“你爷爷不是一直都想让你回到正轨继续发挥能力吗?” “现在证明,就算没有我,温氏也能继续壮大下去。”温璨抬头看她,“最近几天,秦氏和他们走得很近。” 叶空若有所思:“是之前宴会的原因吗?反倒把他们绑到一条船上去了?” “不仅如此。”温璨淡淡道,“彼时是温荣的个人意愿,不值一提,可现在,两边合同都签了——这是需要我爷爷亲自拍板的,原本他应该看不上秦家才对。” “那是为什么?” “秦氏拿了海利的合作案做鱼饵。”温璨道,“这倒是一步好棋,我原本以为他们绝对舍不得的,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决定。” 叶空手指一动:“秦氏……” “最近秦见白还挺显眼的。”温璨淡淡道,“他很久没跟星飞这边的负责人对接了,倒是时常在各种酒局宴会上出现,和温荣见面的次数也很多,估计两边的合作也是由他谈成的——应该是因为他姐姐而做出了选择,不过我总觉得怪怪的。” “……”叶空眼神凝了凝,声音也有些凝结,“哪里怪怪的?” “是因为他以前总是在藏拙吗?”男人如骨瓷般长而有力的手指在退出键上一点,屏幕上灯光变换,浮现出一张偷拍照。 是一家私人餐厅,门前一辆老式汽车,两个正在谈着话朝里走的人,被车身挡住了一半的身体,却依旧能看出身份。 一个是温氏集团的老董事长,也就是温璨的爷爷。 另一个正是秦见白。 温璨看着这张照片,没什么情绪的道:“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他能长袖善舞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我爷爷,可是个相当傲慢难讨好的老头。” 叶空看着他的表情,抬手把电脑转向自己这边。 少女倾身,仔仔细细将图上的人辨认了一遍,眉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对了……”温璨回神道,“明天,你要再随我去一趟温家吗?” “干嘛?你不是不回去了?” “一场家宴,应该是为了在所有人面前给我下最后通牒,也或许是为了直接解除我在温氏还有的所有职位——董事长让我务必把你带去。” “让你带上我,说明他还没有彻底放弃你。”叶空思索道,“他应该会想要正式‘劝退’我吧。” “而如果没用的话,这应该就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回到温氏庄园了——在一切结束之前。” 叶空撑着脸看着他,出神道:“你爸的人生巅峰要来了。” “是啊。” 男人微微笑起来:“我很期待。” 他看向叶空道:“你不去也可以,我一个人说不定更能满足他们的期望。” 叶空思索着,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照片,眼神闪了闪,道:“我去。” “毕竟我也很好奇,传闻中当初比叶家还要模范无数倍的完美家庭,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应该会很难看吧。”温璨看着她,笑得很平静,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水,“你不怕看多了这些东西,会彻底失去找到某种爱的希望吗?” “我不怕啊。”叶空说,“人本来就活在漫长又细小的绝望里,即便如此,也要像满怀希望一样的拼命生存着——大家都是这样的,你不也是吗?” “……”温璨沉默两秒,突然笑了起来,“不好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真的吗?”叶空突然倾身凑近他,“你每天晚上都在整夜整夜的失眠,别人都以为你在我这儿借宿,可只有我知道,你每天都只是在这里坐到天亮而已,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过着这样根本没有睡眠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能活着?你难道不是在拼命生存着吗?至少比起那些睡眠健康的普通人,你应该要活得痛苦得多才对。” “……” 少女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温璨愣了好一会儿,可没等他回答,叶空便已经坐了回去。 “抱歉,你不必回答我。” 她摆了摆手,仿佛好奇心来得突然也去得突然,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温璨默默看着她,半晌道:“你攻击性还真强。” “所有人都这么说。”叶空撑着脸道,“曲雾以前跟我吵架的时候还说,我是世界上最擅长给人制造伤口还毫无所觉的人。” 她说着还撇了撇嘴,像是对这个评价很不满,却又有些悻悻的。 温璨笑起来,却回答她:“我白天有睡过,如果一直没有睡眠,我早就死了——只是晚上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会无数次惊醒。” “噩梦?” “说不好。”温璨说,“毕竟,我都记不清了。” “你该去睡了。”温璨看了眼时间,催促道,“明天不是有早课吗?” “你背课表真快。” 温璨不搭腔:“我给你烤甜点。” “不用了,烤了也是你自己吃,我喜欢隔壁的。” 叶空端着杯子起身。 温璨看着她的背影,无言半晌,直到少女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他才喃喃道:“你的确很擅长若无其事给人制造伤口。” · 次日。 叶空拿着书本跑下楼,一眼就看到了吧台上摆盘精致的小点心。 温璨坐在吧台里面,对她扬起浅笑:“刚烤好,还是热的。” 她看了看门外,烘焙店的成熟香气正从隔壁飘来,而眼前这碟显然还差了不少火候。 但温璨笑得很好看。 是醒来第一眼看到这张脸会让人一整天都心情不错的那种好看。 叶空:…… 她最后在温璨愈深的笑容里飞快地捻起了一块小蛋挞,一边塞进嘴里一边飞快地跑了出去。 温璨看着她的背影,怀着某种新鲜的情绪目送着她飞快地——冲向了隔壁的烘焙店。 一分钟后,少女抱着纸袋跑向了教学楼。 温璨:…… 笑容消失了,男人漠然地把剩下的点心一块一块塞进自己嘴里,还打开了来打秋风的某二代的手。 · 傍晚,迈巴赫抵达温氏庄园。 叶空推着温璨的轮椅走进宅子的时候,温老爷子正被人扶着从楼上走下来。 两人抬头看去,对上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叶空脚步一顿,那种如蚂蚁噬咬般令人暴躁的难言直觉,又一次浮了上来—— 第266章 看是谁家的戏 叶空如今在玉洲上流圈层里的名声的确是很响,不过是好坏参半的那种响。 和当年那件事有关的人家,自然是对她极为不喜甚至虎视眈眈。 即便是和那件事没有关系,也有很多人为了明哲保身而命令自家孩子不许和她来往——如周颂和魏知与,就都收到了来自父母的命令,也是因此,他俩最近来咖啡店都得悄悄的。 不过除此之外,也有许泱和涂晚那种反而因此而更加鼓励孩子多和叶空来往的家庭。 毕竟一座城市的豪门之间总是息息相关的,当某些人家情况糟糕的时候,就总是会有另一拨人获利。 如最近老是聚集在“一家报社”的二代们。 但温家和他们都不一样。 温家是被叶空硬生生牵扯进来的。 作为一向万事不沾身的隐形首富,第一次被牵连到这种纷争里去,这件事显然触及到了温家大家长的底线。 因此,叶空今天的到来,没有得到温家任何人的欢迎,就连管家也一脸严肃的接待他们。 “看来你这个大少爷的面子也不管用了。” 叶空一边推着人一边小声说。 “毕竟我是大少爷不是大家主。”温璨淡淡的说,“何况我现在手里已经没有实权了。” “请。” 管家在前方对他们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脸上挂着点公式化的笑容:“对了,今天家里临时来了个客人,希望……” 他视线往叶空身上隐晦的一扫,以客气的语气道:“希望叶小姐能……给我们温家一点面子,不要和在秦家时一样——过分活泼。” 叶空差点要被他的用词逗笑。 “那如果我不给面子呢?”她随口说。 管家:…… 好在叶空也没有继续逗这个面色难看的可怜老人,她推着温璨走进门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零零散散待在各个角落的眼熟的陌生的温家人。 坐在沙发上最中心位置,被众星拱月着的温莲甚至还对她微微笑了笑,姿态温和从容,叶空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却又油然而生一股反胃感。 好几秒后她才意识到,这不就是无人时温璨惯常的样子吗?只是这人学来了皮却学不来骨,整个都散发着强装出来的油腻味道。 叶空看得眼睛痛,视线循着楼上传来的脚步声一转,便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温老爷子。 那位老人家还是那般精神矍铄。 虽然一只手拄着拐杖,脸上也满是皱纹,可无论是他梳得整整齐齐的银发,还是眼中精光四射的神采,都无不展现出他异于寻常老人的压迫感。 只是这一次,叶空的视线却仅仅在他身上扫过,便被另一个人吸引了。 是秦见白。 而且还是戴着面具的秦见白。 他搀扶着老人的左胳膊,正笑说着什么从楼上走下来。 途中往下一望,看到叶空后他还明显顿了顿脚步,直至来到他们面前,才笑着道:“就是听说你今天也来,所以我才特意戴上面具的,怎么样?没有违反你的规则吧?” 叶空:…… “叶小姐来了。” 老人平淡的嗓音响起,叶空才移开视线。 温老爷子态度寻常的招呼了她一声,却只是淡淡看了温璨一眼,抬了抬头示意了一下:“入座吧,你们这来的时间也是挺巧的,刚好到饭点,早一分钟都没有。” 老人明显冷淡,跟在他身后的人却反倒热情起来。 “阿璨回来了?” 这一声出口,叶空才注意到原来温荣也在。 他的打扮越发的讲究了,哪怕在家里,在家宴上,也从头到脚都一尘不染,头发上还抹了油,冲着温璨笑得灿烂,仿佛要把思念填满每一根皱纹似的用力。 “听说你最近喜欢上了甜点?我今天特意请了个大师来做甜点,你待会儿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要是合你的胃口的话,你也好多回家几次。” 他无比自然地走过来,想要取代叶空的位置,同时还压低声音对温璨道:“别跟你爷爷置气,待会儿当着大家的面和他老人家道个歉再搬回家里来,他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 说着他还用手拍了拍温璨的肩膀,好似一个心照不宣的暗示。 可接下来他要握上轮椅把手的动作,却被一动不动的叶空给妨碍了。 温荣特意转头看了叶空一眼。 叶空回以直接的对视,还偏了下头,眼神好似在问“什么意思?” 温荣:…… “还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吃饭了!” 那边餐厅里传来老人一声严厉的呵斥。 逗留在客厅里的温家人纷纷起身赶了过去,在这赶忙的人群中,脚步最从容缓慢,却反而能看出地位。 温莲还慢慢踱步到了叶空他们身边,也轻声劝说道:“大哥,大伯说得对,你还是跟爷爷道个歉吧,你几天不见人,真的把他气到了,还吃了一次药。” “是吗?那你们这些好儿子好孙子,没有好好安慰他吗?”温璨面无表情道,“这么不孝,怎么还敢住在这庄园里,你们应该跟我一样搬出去才对。” 温荣温莲:…… 叶空:…… 温荣打消了要来推他的念头,只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便走了。 温莲也苦笑了一下,跟着加快了脚步,看起来都是一副为温璨感到无奈的样子,脚步却迈得十分潇洒。 “你们家人可真有意思。”叶空道,“比唱戏还好看。” “到底是好看还是好听?”温璨道,“你前几天还说这种戏码很难看呢。” “和自己有关的难看,和自己无关的当然就有趣了。” 叶空这样说着,推着他走进了餐厅。 一眼又对上了面具后的眼睛,作为客人,他就坐在温老爷子的下首位,但面前只摆了一杯水,看起来并不打算用餐。 叶空眼神微动,又收回来,看了眼别的位置。 今天的餐厅和上次她来时所见的样子大不相同。 多了两张长条餐桌,旁支的大约都坐在另外两张桌上,老爷子所在的主桌上,还是只有那几个人。 可温璨的位置被秦见白顶了,而秦见白对面,是温荣,温荣下面,是温莲。 温璨和叶空想入座的话,只能去秦见白旁边——可那里甚至没有摆上一张椅子。 显而易见的给下马威。 叶空眼皮一垂,看向身前的人,语气平静:“坐哪儿?” 温璨语气比她更平静:“随你。” 叶空:“好。” 她推着轮椅径直走向秦见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让开。” “叶小姐。”老爷子头也不抬的出声,“这里是我们温家,不是秦家。” “诶诶没关系的,反正我又不吃饭。” 秦见白第一个站起来,笑着劝道:“来,叶小姐请坐。” 他起身时是一个侧身的姿势,璀璨灯光透过眼睛处的两个孔洞落到他的眼瞳里,看不清眼型,却能看见眼中弥漫的笑意。 这个对视一直贯穿他整个让位的过程,犹如慢镜头一般在叶空的感知里放大。 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握在轮椅上的手却一点点收紧了。 第267章 我也不是不能养 “你不用这么客气,”老人皱眉道,“秦少爷今天是来和我谈正事的,是我们温家的贵客。” 话虽如此,老爷子的姿态却也并不强硬,还示意管家去给秦见白另外搬了一把椅子。 但这样一来,位置有了,却只剩下叶空一个没座位的人还站着。 温璨偏头看了眼,说:“这样,你坐我腿上吃。” 叶空:…… 她今天第一次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眼温璨。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其他温家人的眼神更加夸张。 甚至温老爷子都顿时变了脸色,险些把勺子摔到桌上。 唯独温璨脸色淡淡,毫无所觉似的推着轮椅往后移了点距离,然后面无表情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叶空坐上去。 叶空:…… 如果不是场合所限她真的很想骂一句脏话。 但温老爷子替代他骂了:“像什么话?!温璨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豪门继承人的样子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三流家族出来的废物二代!简直丢尽我的脸!” 说完他又狠瞪了管家一眼:“还不去给你少爷搬椅子你是要看着他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玩卿卿我我吗?!” 管家赶紧吩咐下去了。 佣人很快就把椅子抬了过来,正要放在第二个位置,却被温璨阻止了。 他抬抬下巴示意下首位:“放那儿。” 温老爷子:…… 温璨:“我最近借住在叶空那里,吃她的住她的,怎么能坐在她上面的位置?” 所有人:…… 叶空:…… 椅子在老人急促的呼吸声中被放下了,叶空也当真面不改色地坐了下去。 整个餐厅的气氛都变得古怪无比,空气像被泼了浆糊。 另外两张桌上的旁支们一声不敢吭,眼睛却睁得很大,各个都恨不得拿个放大镜来观察这边的情景。 满屋的凝滞气氛中,唯独温璨和叶空泰然自若,两人平静的等待一会儿后,动作十分一致的抬头看了众人一眼。 “还不开饭吗?”——叶空问。 “我饿了。”——温璨说。 所有人:…… · 开饭了。 大约是美食安抚了老人激动的情绪。 食不言寝不语地吃了一会儿后,他开始神态自然的和秦见白谈起公事来。 那是有关海利贸易市场的项目。 两人隔着点距离,谈得却很投入和认真,中途温荣和温莲也都有插话,要么提问,要么给建议,温老爷子也都很自然的与他们对话着。 ——一场和温璨叶空毫无关系的聊天。 好在他们看起来也并不在意,一个吃的比一个香。 老人抬头瞥了一眼,放下筷子,用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一边盛一边若无其事的问:“阿璨怎么看?地址选在哪里比较好?” 温璨把刚剥好的虾放到小蝶上,淡淡道:“不知道,我没听。” 老人:…… “我们在说,贸易市场的选址。” “和我有什么关系?”温璨又开始剥虾。 他手指长,骨节分明却又并不过分突出,竹子一样修长拔节的模样分外好看,哪怕剥虾也有股高洁贵气的感觉。 无比熟练地又剥好一只后,他在小碟子里完成了一整圈的虾肉摆盘,红红白白的很是好看。 接着,他把这小碟子放到了叶空面前:“吃,不够我再给你剥。” 老爷子:…… 叶空默默夹了一只虾塞进嘴里。 下一秒,老爷子就把勺子拍到了桌上:“我在跟你说话!” “我不是已经回答了吗?”男人抬眼看他,一脸阴郁沉寂,“和我无关,所以不要问我。” “……” “……” 爷孙俩隔着桌子对视,一个怒意勃发,一个死气沉沉。 灯光在头顶愈加刺目。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外人也把自己当透明人的餐厅里,良久,才想起一声极深极深,仿佛要深入血液,连贯全身每一颗细胞的吸气声。 叶空看到老人闭上了眼睛。 像是做出一个极其艰难,却又一旦做下便无可挽回的决定。 然后,他睁开眼。 没有一点气急败坏,也没有任何怒意,他眼睛有神,语气平静的问温璨:“阿璨,爷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和这位叶小姐取消婚约,我还可以任由你任性一年,甚至两三年都行——只要你有朝一日会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而你的继承人位置,始终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大不了爷爷推迟几年再退休,你觉得呢?” 叶空看到对面的温荣瞬间耸起了肩膀,鼻翼也猛地张开了。 叶空还看到温莲刹那间瞥向温璨的眼睛,瞳孔像聚焦的镜头那样收缩起来,死死锁定在温璨的脸上,手却还在无比自然地往自己碗里夹菜,甚至险些落了空,夹到了碗外面,不过他很快就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挽回了。 叶空还看到,满屋的旁支子弟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 他们瞳孔朝右瞥,朝左转,甚至微微歪斜身体,也要用余光看到这边的情况,这么做的同时,还有人在刻意发出喝汤的窸窣之声,夸张得出奇,在这讲究礼仪的豪门世家尤其显得异常,在场的所有人却似乎毫无察觉。 ——真是滑稽。 叶空心想。 值得一画。 视线迅速往几个角落一扫,再看了看头顶灯光。 她正要收回视线,却对上了一束含着讥诮的目光——是秦见白。 对上她的视线,他似乎也愣了愣,随后便是一笑——就好像他俩心照不宣,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似的。 叶空:…… 在异样感再度升腾的时候,她听见了温璨的回答。 “我觉得,不怎么样。” 他在所有温家人或明或暗的各色瞩目里,面无表情的回答他眼神犀利的爷爷:“我不会取消婚约的,我也早就无意所谓的继承人之位了——您,难道还对我这个残废抱以期待吗?” “……”老人又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动怒,而是又看向叶空,“叶小姐呢?如果温璨没有温氏财团继承人的位置,你还会愿意跟他订婚吗?” “您这样的发问就像我们的证婚人似的。” 少女头也不抬,又给自己夹了一只虾:“如果老爷子认真听过秦家宴会上发生的事就应该知道,我叶空不是缺钱的人。” 说到这里她一顿,抬头看了眼温老爷子,突然笑了一下:“甚至,如果您要把温璨赶出家门的话,我还可以负责养他。” 她说完耸了耸肩,姿态潇洒又傲慢:“您孙子还算有用,我不介意的。” 一直都能控制自己情绪,再生气也依旧按捺下来了的老人,此时突然就一口气重重憋在了胸口,很快就涨红了一张脸,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叶空:…… 叶空:??? 第268章 权力更迭 慌乱的脚步声顿时响彻餐厅。 管家就像安了发射条一样地冲上前,无比熟练地扶着老爷子,一边给他安抚心脏,一边迅速掏出药盒,倒了几颗药给他服下。 一堆人的嘘寒问暖中,唯独主桌下手的三个人还坐在原地一动没动。 叶空看着正在顺气的老人,侧头问温璨:“你爷爷心脏有问题?” 几秒都没能得到回答,她便转头看了一眼。 温璨正无声凝视着他的爷爷。 灯光打下来,在他立体的眉骨下投下淡淡阴影,将那对如海般广袤又深邃的眼瞳覆盖。 他看起来并不为老人感到紧张,可长久而沉默的凝视,却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感情似的。 “叶小姐!请你立马道歉!” 一声来自温荣的怒喝让叶空回过神。 她对上中年人怒火滔天的表情。 挑了下眉正要说什么,温荣却先被老爷子阻止了。 他把温荣往后一拉,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只看向温璨,发出更加沙哑苍老的声音:“阿璨,你应该很清楚,我对你提出取消婚约的要求,并不完全是因为叶小姐本人——还因为你在挫折中展现出来的心性和眼光,你的自暴自弃完全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也辜负了这么多年来温家对你的培养。” 他按着胸口,又喘了几声,才缓缓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叶小姐在一起?” 温璨稳定而平静的回视他,一个字如石头入水,动静虽小而短暂,却沉甸甸的毫无犹疑:“是。” “……好!”老人凝视他良久。 即便叶空也能看出那眼神里的痛心与叹息。 然后老人重重一点头:“我满足你!” “今天是温家的家宴,恰好还有一个客人在,既然如此,我就趁这个机会请所有人做个见证。” 老人拿起椅子边的手杖,拄着它缓缓站起身来:“从现在开始,温璨,将被从温氏财团的继承人名单中正式除名。” 哗然之声里,老人稳定而缓慢的继续说了下去:“他在温氏财团尚还挂名的几个职位也将全部收回,从此以后,温璨在温家,将和在座的大多数人一样,不再享有任何特殊权利——” “爸!”温荣满含阻止意味的呼喊了一声,却并未得到老人理会。 老人转头看向温璨,淡淡道:“至于你太爷爷留给你的那些东西,等到你正式订婚,自然会交接给你,可除此以外,你什么都不会有。” “爸!”温荣又说话了,“您不要冲动!阿璨他只是不懂事!受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没转过弯来而已!” 他急切地上前想要扶住老人以示阻止,却被老人一个犀利冷淡的眼神钉死在原地。 “从现在开始。”温老爷子淡淡的说,“温荣,你来接管一切。” “……”中年男人顿时止住了脚步,叶空注意到他脸上肌肉的扭曲,神经质般的抽搐仅有一瞬,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继续上前握住了老人的小臂,“爸!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再冷静冷静!阿璨他虽然有错但也不至于被你这样对待吧?!” 他甚至越说越气,脸色都涨红起来:“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这种话,难道还要我这个当爹的高兴吗?!阿璨他这么多年为温氏做了多少贡献?他工作的时候可是一点错都没犯过!连你自己都说过他比你还要能干比你还做得好!你怎么可以就因为一个女人就放弃他?!” “先生……” 老管家上前阻止,却被温荣一手挥开。 他看起来真的气得不轻,胸口急速起伏着,看老人的眼神甚至明晃晃带上了浓重的埋怨。 而温老爷子只是沉默的回视着。 一老年一壮年的父子俩就这样在灯光下彼此对视着。 直到许久以后,温荣才转开头,犹带气愤地在位置上重重坐下来,还狠狠拍了下桌子,发出一声负气的宣告:“你不原谅阿璨,我是不会接手公司的!” 璀璨灯光的照射下,老爷子枯皱的眼皮里闪过一丝极尽讥诮的冷笑,发出的声音却依旧稳重无情:“随你。” 他也坐了下来。 拿起筷子,朝桌上一直当透明人的秦见白道:“一点家事,让你见笑了,秦少爷。” “哪里哪里。”面具后的眼珠在身旁人身上扫了一圈,秦见白试探道,“不过,老爷子真的要放弃温大少爷这样的继承人吗?真是让我这个外人都觉得可惜呢。” “既然知道自己是外人,秦少爷还是少插嘴为好。”温老爷子毫不客气,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 秦见白悻悻摸了摸鼻子。 老人却又若无其事和他聊起公事来,秦见白也只有配合的份儿。 餐厅里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温璨和叶空却还在一脸平静的吃饭。 但没人会觉得他们是真的平静。 叶空已经感觉到许多道幸灾乐祸的眼神。 她瞥了眼身旁的男人,视线从他眉骨滑到鼻梁再到嘴唇下颌,如画笔绘就的侧脸线条如雕塑般沉默而不可动摇,仿佛刚才被当面取消所有权利的人不是他似的。 那么多人都在看他,温璨却只在这一刻对叶空的视线做出了反应。 他转头看来,语气淡淡的问她:“要喝汤吗?” 她分明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 叶空:…… 一众异样的眼神和细碎闲话中,两人若无其事地用完了这顿饭,叶空最后还对呈上来的甜品做出了“一般般”的评价。 第269章 闯祸 饭后。 温璨被推进电梯,去二楼他爷爷的书房里见紧急赶来的家族律师。 叶空就在屋外散步。 廊下灯光明亮,足以照亮打扫干净的地板和草坪。 她绕着房子转了足足一圈后,突然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停下了。 窗户里是一间装潢高雅的会客厅,这会儿秦见白正和温莲对坐着不知道在谈些什么,还有一些其他的旁系子弟作陪。 叶空站在窗边,视线在里面随意扫了扫,最后落在了秦见白身上。 男人正笑着低头端茶。 灯光落在他短发上,如流水般淌到发梢。 叶空不由自主走近半步,一眨不眨地看清了他端起杯子时的动作。 拇指和食指捏在杯口下方,以拎的方式将杯子端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再接上去,扶在杯身上,停顿几秒后,食指在上面无比惬意地轻敲了两下。 灯光映照着那个肆意的身影,再投射到少女漆黑的,不由自主紧缩起来的眼瞳里。 叶空无声地又上前了一步。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了中年男人平静沉稳的嗓音:“叶小姐在看什么?” · 叶空转身。 眼前站着面无表情拄着手杖的温荣。 他循着叶空方才所看的方向扫了一眼,淡淡道:“在看温莲?还是秦少爷?在我父亲把温璨的一切都收回后,你后悔了?觉得别人也不错?” “……”叶空上下打量他一眼,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小温先生怎么自己先脑补了这么多?平常没少看言情小说或者漫画吧?” “……”温荣倒不生气,静静瞥了她一眼,“早在别的地方领教过叶小姐的牙尖嘴利,但你实在不必对我如此有敌意,无论老爷子要怎么对待阿璨,阿璨都始终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们若真铁了心要在一起,我也只能认了你这个儿媳。” 叶空挑了挑眉:“那,小温先生是为了对我示好才来找我的?” “我只是想来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和我儿子在一起。”他看向室内的温莲,目光似有些晦暗,“你我都知道,阿璨的腿已经没救了,他将一辈子坐在轮椅上生存——你真的做好了要陪伴他一生的准备吗?如果你先答应了他,让他完全信任你,甚至为了你离开温家也在所不惜,可你之后却反悔,却要背叛他伤害他的话……” 他缓缓转过身来,深深的眼窝里,一双上了年纪的眼瞳竟真的迸发出狼一般的凶光。 “我温荣,赌上整个温家,都绝不会放过你。” 叶空突然沉默了。 她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很久,不由自主地缓缓皱起眉来。 “叶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温荣一点点捏紧手杖,彻底沉下来的脸居然和温老爷子有几分相似之处,“你是现在就已经后悔了?” “小温先生,”叶空突然道,“你能跟我讲讲,温璨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吗?” 中年人猛地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在他狐疑的注视中,叶空随口说:“你知道,他现在性格沉稳但阴郁,说话也不多,可根据我的了解和听说,他以前好像是个和现在完全相反的人,但我又不敢问他,怕让他难过,所以……” 她抬眸看向温荣:“小温先生能跟我讲讲吗?你儿子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夜渐渐深了。 温璨由管家推出来,老爷子则留在书房和律师谈事。 而一直和温莲畅聊的秦见白见状也起身告辞。 “没想到温莲少爷也擅长下围棋,下回再见,我俩一定得好好杀一回。” 两人前后走着,走在前面的秦见白正好和从电梯里被推出来的温璨迎面。 他立刻扬起笑脸,即使被面具挡着,也依旧能感觉到的那种笑。 “温少爷要走了?不在温家留宿吗?” 温璨淡淡扫他一眼又收回,没有半点要搭理的意思。 秦见白也不介意,倒是温莲立刻道歉:“我大哥最近心情不太好,你见谅。” 秦见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怎么会在意,勉强也算一起长大的。” 不知不觉间,温璨就走到了前面。 几人一路出了大厅,在廊檐下的阶梯上,管家稍微停了停,示意佣人来帮忙,被秦见白看到了,他立刻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同一时间,在门外草坪上站着发呆的叶空也转过头来。 室内室外的灯光交界之中,她看到戴面具的男人从房子里疾步走出来,一手阻止了佣人的脚步,另一只手握住了温璨的轮椅扶手。 他口中喊着“我来”,同时微微弯腰,和管家同时使力,将温璨的轮椅抬了起来。 叶空瞳孔霎时紧缩,刚转过来的身体也僵了一秒。 而就在这短短几秒间,自告奋勇的“秦见白”单手没能托住沉重的轮椅,想要加上另一只手稳住的时候却又因为惯性脚下一个趔趄,扶手从他手上震了出去,另一边的老管家自然也无法独自稳住震荡坠落的轮椅。 ——轮椅向前猛地歪倒。 温璨被摔到地上,而轮椅砸中了他的背。 —— 大门前就像突然进入了真空地带一般,整个沉寂下来,连遥远的虫鸣也无法传递到这里。 好几个人都失去了控制表情的能力。 而转角处正要走过来的温荣瞳孔一缩,猛地自喉咙里发出了嘶哑而痛恨的咆哮:“你们在干什么?!!!” 他甩开手杖疾冲过来,一边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温璨扶起来,一边脸色通红地转头扫过众人:“还不快把大少爷扶起来!看什么看?眼睛不想要了?还是你们的腿也断了动弹不得?那我就帮你砍了怎么样?!!!” 老管家和佣人这时才急忙上前,瑟瑟发抖地帮忙。 等到终于七手八脚把温璨扶上轮椅,他们没一个人敢来看这对父子的表情。 闯了大祸的秦见白这才讪讪道歉:“对不起啊温先生,我……” “闭嘴!”温荣倏然回头,目眦欲裂地死死盯着他,“秦少爷,你是客人,我今天不跟你过多计较,但还请你以后做好事也都量力而行!我们温家不像你们秦家!从来不缺干活的佣人!!!” 秦见白:…… 大约也很少被外人如此厉声疾色的训斥,秦见白也沉默下来。 温莲见状便上前温声劝导:“大伯,秦少爷也是好心,你……” 啪—— 第270章 他是谁?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他脸上,接着是毫不留情的一通怒吼:“用得着你来劝我?你算什么东西?刚才你大哥摔倒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扶人!你在干什么?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一天天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我认你你才是我温家的养子!我不认你你什么都不是!温璨才是我温荣唯一的永远的儿子!他就算不是老爷子的继承人也是我的继承人!将来我死了温家还是他的!你少因为今天的事就给我妄想一些你不该想的东西!” 温莲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晕目眩,目瞪口呆。 而温荣却似乎还不解气。 他胸口急速起伏着,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视线在众人脸上不断扫视,好似要将在场所有看到温璨窘态的人脸全都记在心里,然后再一一清算似的。 在场的佣人全都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 屋子里正偷窥着这边的旁支们也赶紧缩回脑袋,却还是被温荣看在了眼里。 “你们最好管好自己的嘴。” 中年男人浑身发抖得发出阴恻恻的声音:“今天的事要是让我在外面听到了半个字,我自然会找到你们所有人,一个一个的问。” 他警告完了,才低头看向温璨。 男人面无表情,就仿佛刚才摔倒在地动弹不得的人不是自己。 温荣默默看着他,眼眶突然就泛了红。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弯下腰蹲在温璨面前,轻轻拍掉了他膝盖上的灰尘和草屑,又把掉在地上的薄毯抖了抖灰,覆在他的膝盖上。 “阿璨,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无论你将要如何生活,我永远都是你父亲。” 他抬头看着男人,一字一句的说:“我答应过你妈妈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变成今天这样已经是我毁诺了。” “你不要让我死后都不敢去见你妈妈。” 这栋年代久远底蕴深厚的房子前,温璨背对着路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蹲在身前的父亲。 灯光自他身后的高处射下来,将他的轮廓投入中年男人泛红的,无比动情的眼睛里。 而他却只在其中,看到自己如尸体般白而僵冷的脸。 · 二楼书房。 窗帘落下来,将楼下的场景全都遮挡。 老人在窗前缓缓转身,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嘴唇也绷得很紧。 那边,已经整理好资料的律师抬起头来:“老先生,今晚十二点后,我就会将这些资料发到集团所有董事的邮箱——您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当然。”老人一动不动,声音冷冷的,“他已经完全辜负了我的期待,我没有必要再在他身上耗费精力了。” 律师无言,却往下扫了一眼:“可您的肢体语言,却好像并没有这么坚决呢。” 老人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在身前握得死紧死紧的手。 他微微一怔,立刻松开了,又很不耐烦地皱着眉看了律师一眼:“你到底是学法的还是学心理学的?让你做就做!” “是。” 律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大少爷真是太可惜了——我真的从未见过比他更加完美的继承人。” “再完美,废了就是废了。” 老人不为所动,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疲惫地走向了沙发。 而在他身后,窗下。 温璨没有回应温荣的剖白。 他自己操纵着轮椅,面无表情地从温荣身边驶过去了。 温荣站起身,沉默的转头,注视他的背影。 而从始至终站在草坪上没动的叶空,似乎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 温璨正在朝她的方向前进。 而在温璨身后,除了注视着他背影的温荣,以及一众还沉默着不敢说话的看客之外,还有一个秦见白,正无人在意的跟众人道别。 刚闯了祸的他只剩下老管家敢理会,他也十分识趣,挥挥手示意管家不用送。 “今天实在是抱歉,是我太莽撞了。” 他在温荣面前弯腰。 屈身的弧度很浅,只有声音是真诚的。 温荣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也不再执着,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转身朝这边走来。 轻轻一声闷响。 叶空低下头,看到温璨已经停在她面前了。 男人抬眼看着她,表情和眼神都无波无澜,声音很轻:“走吧。” 脚步声靠近。 皮鞋踩过柔软干净的草坪,又踩过一小截石子路,到他们身旁的时候微微一停。 “温少爷,我真的很抱歉,请你相信我不是有意的。” 他又在诚意十足地对温璨道歉。 温璨不回头,只看着叶空,眼神动了动,还挑了下眉,似乎在问“怎么了?” 依旧无人理会的秦见白便又自顾自说了声“下次再见”。 他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沿着路往外走。 叶空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并不急促,也不紧张,只是沉,又沉又闷。 那是她的身体所表现出来的,本能的抗拒和厌恶。 直到秦见白已经走出十几米后,叶空突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站住。” 声音迸出喉咙的同时,她人也已经转身朝秦见白走去了。 听到命令的秦见白下意识顿住,还反应了两秒才转过身来,又对着叶空大步走来的身影指了指自己。 “我吗?” 叶空没有回应他。 只是越来越大步流星的朝他走去。 就这样在秦见白愣怔的视线里,站定在他面前。 “怎,怎么了?” 秦见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甚至说起了烂话,“你未婚夫还在这儿呢……” 后面的温璨面无表情。 而叶空此时已经一言不发抬手要去揭他的面具。 秦见白一个后仰躲开了,同时按住了自己的面具:“你干嘛?不是说不想看到我的脸吗?” 叶空满脸厌恶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朝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接着毫不犹豫地将两只手指伸入面具的眼睛里。 秦见白被吓得赶紧闭眼—— 下一秒,带子在他脑后生生崩断。 灯光落上男人的面孔。 面具被取下了,他的眉眼嘴唇,整张脸都暴露在叶空的视野里。 —— 秦见白无声地翘起嘴角,然后睁开了一只眼。 他用这只眼睛睨着叶空,嗓音似笑非笑地问她:“叶小姐,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叶空:…… 她松开了男人的衣领,拿着面具往后退了两步。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桃花眼,风流面,笑容微微,在微寒的风里也如春日的流云,带点阳光的璀璨刺眼,招摇得像一面浪荡的旗。 ——的确就是秦见白本人。 他见叶空后退,还挑了挑眉上前一步。 “叶小姐,你这是愿意看我的脸了?” 他俯身问她,眼神亮晶晶的:“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在你面前戴面具了?” 叶空:…… 她面无表情地把面具狠狠扣回到他脸上。 “还是戴着吧。” 她说:“一段时间不见脸,你长得更丑了。” 秦见白:…… 少女抬脚就往外走,显而易见的低气压,连身后的温璨都忘在了原地。 温璨:…… · 等叶空想起来还有个人的时候,转头正看到温璨被秦见白从庄园里推出来。 他们各自的车都在路边停着。 眼看温璨的司机正在朝这边走来,秦见白停下脚步,手指在轮椅上敲了敲,视线若有所思的在旁边的叶空身上一扫,又往下落到温璨身上。 “话说,” 他突然道:“温少爷,你在温家情况变得这么糟糕,也没想过去想办法把腿治好吗?” 陡然降临的寂静中,他继续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刚才在里面,您摔倒的时候,我好像看到——” 他顿了顿,才悠悠的继续说:“您的腿,动弹了一下?” 叶空骤然抬眸。 与此同时,在秦见白的耳朵里,微型监听器的另一头,男人于黑暗的车厢里龇牙一笑。 第271章 该相遇的人终会相遇 庄园门口的路灯下,风都仿佛突然停止了流动。 人的呼吸声也变得清晰。 然而没有人变得紧张。 叶空别开视线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温璨则是淡淡一笑:“是吗?” 他注视着秦见白问:“你确定?” “……” 秦见白看着他的眼睛,无声半晌,最后也笑了起来。 “我……大概是看错了。” 他这样说道。 温璨却倏忽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道:“年纪轻轻眼神就这么不好,秦少爷或许应该尽早去眼科检查。” “……我会的。” 秦见白自知理亏似的捏了下耳垂,跟两人道了别,转身朝自己车上走去。 叶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也转身跟在温璨后面上车了。 · 砰的一声—— 车门被关紧。 秦见白重重靠上椅背,同时把耳朵里的监听器取出来,狠狠砸在前面的椅背上又任其掉落。 他靠在座位里久久不语,气压低得如同乌云压顶。 一只手从他旁边的座位伸出来,捡起了地上那枚监听器,动作悠闲地把玩着。 然后是一道含笑的,如金石撞玉的声音:“怎么?不高兴了?” “……”秦见白深吸一口气,才睁开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欺负一个残疾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暗影里的男人沉默片刻,突然问他:“你确定他残疾了?” 他偏头,于阴影里露出一双幽深的眼:“他摔倒的时候,你确定,没察觉到不对?” “你到底什么毛病?” 秦见白话一出口就看到对面的人眯了眯眼,剩下的话卡了一下,才换了个缓和退让的语气说出来,“你刚来玉洲可能了解得不够清楚,温璨的腿是经过很多专家大牛检查过,最后才拍板不行的,要不然,但凡是有一点希望,以温家的财力,难道还不能给他治吗?” 他皱眉道:“你到底为什么怀疑他的残废有假?” 秦悟后仰靠上座位,手指还在玩那个监听器:“为什么?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怀疑一件事的真相需要理由吗?人本来就应该多多怀疑,才能在确切的事实里走得更远更成功。” “……”秦见白无话可说,“那今天已经验证了,他就是残了,刚才他摔下去的时候,手倒是在地上下意识撑了一下,可两条腿是真的没有一点动静,连条件反射的绷紧都没有。” “健全人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秦见白淡淡说,“就像我们无法控制膝跳反应一样。” “是吗?”秦悟若有所思,可他的眼睛里分明还闪烁着怀疑的神色。 秦见白:…… 他狠狠翻了个白眼,道:“下次再要干这种缺德事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不会再干了!” “当然。”秦悟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会有那一天的——只是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儿来。” 车灯突然从他背后闪了一下,秦悟立刻转头看去,透过车窗正好能看见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温璨的车。 他的眼睛突然奇异的亮起来。 恨不得将整张脸都贴到车窗上去似的,他把额头抵在玻璃上,一眨不眨地望着那辆车的后窗户。 “叶空……” 他口中喃喃着:“叶十一……” 秦见白霍然转头看他,金色车灯正好透过窗户照过男人的脸,把侧脸到脖子的线条勾勒得执着而近乎虔诚。 他看到他抬起手触摸车窗,就仿佛要透过窗户去摸到那个想象中的人。 只是车灯很快就远去消失了,他却依旧沉在暗影中一动不动,如沉入黑水的雕塑。 望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秦见白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直到秦悟突然转头看他,他都还没能收回自己震惊的眼神。 下一秒,他瞳孔里便映出了男人抬手伸来的指尖,直直戳向他的一对眼球。 秦见白:…… 砰—— 是受到惊吓的秦见白猛地后退,背脊狠狠撞上车门的声音。 轿车都摇晃了两下。 秦悟眉头一皱:“你干什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依旧把手伸过去,避无可避的秦见白直到几秒之后,脸上突然拂过一阵微弱的风,才陡然意识到,秦悟伸手不是要戳瞎他眼睛,而是要取他脸上的面具。 男人把面具拿过去后,径直扣到了自己脸上。 右脸上写着“丑”字的侮辱性面具,他却好像在享受一样,直到面具覆上全脸的最后半秒,秦见白还看到他唇角勾起的肆意的笑。 这样戴着面具仰天沉默了几秒,男人突然自言自语起来:“迟早有一天,我要你亲手取下我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他薄唇咧开灿烂的笑容,眼睛也闪闪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似的:“然后你就会惊喜的发现,我早就找到你了。” 接着他念了两句秦见白听不太懂的话,直到许久以后,秦见白在姐姐的婚礼上听到这句誓词一般的话,又问了其他人,才知道这是一句希腊语。 意思是“该相遇的人终会相遇。” “我是你无可抵抗的命运。” · 叶空在车上小小地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并不是回玉山大的路。 她转头看向温璨,后者正在低头工作,车内昏暗的光和电脑屏幕一起照亮他沉默的影子。 他腿上那条掉落过的薄毯已经被丢到一边了。 叶空看了一眼,便听到温璨问她:“还有一会儿才到,你困的话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他甚至没有抬头。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叶空收回视线,转头按下车窗,任由夜风灌进来,把她的长发吹得呼啦作响。 “去星飞。” 温璨道:“有个合同想让你签。” “什么合同?”叶空趴在车窗上头也不回的问。 “股份赠与合同。”温璨也没有抬头,“之前不是说过了,让你给我当未婚妻,吃了这么多亏,顶了这么多口黑锅,我总不能一点报酬都不给你。” “……”叶空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望着窗外夜景,语气散漫,每一个音节都懒洋洋的落进风里,“本来你没这个打算我也会主动找你要的,我可没有打白工的习惯——记得多给一点。” 温璨笑了笑,不再说话。 沉默的夜风源源不绝地灌入车窗,少女的长发如旗帜般在她身后飞扬,柠檬味的洗发水味道随着风不知不觉窜入温璨的嗅觉里。 很淡,是要细细闻会消失如不存在,不经意间却又好似无处不在的气息。 干净,酸涩,令人不知该沉沦还是清新。 温璨盯着电脑,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车内的灯在头顶闪了闪,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屏息许久。 男人的胸膛无声而剧烈的缓缓起伏。 而他的眼睛甚至没有从电脑上移开过半分,连呼吸也不动声色的拉长放缓到了极点。 于是这一切都被淹没在风里,天地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点微不足道的动静。 第272章 今天也没能睡个好觉吗? 不久后。 迈巴赫抵达还在扩建的星飞大楼。 这里地理位置不算偏僻,但也绝不是市中心的黄金地段,附近也就是有个一般商圈的程度。 车被停入地下车库,有卷帘门的那种。 从车里下来,他们坐总裁电梯直达了大楼顶层。 看叶空一直看着电梯外面,温璨说:“以后会有机会让你参观的。” 叶空:…… 她转头看了温璨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自己早就收到过星飞的邀请函了。 “不净”的卡池创下了星飞游戏的流水新纪录,她的工作室官方账号现在已经涨了上快两千万粉丝了,曲雾随便发点她的烂草稿都能有十万的评论和转发。 而那位和她对接的星飞员工,更是一天给她跪十次的求她继续合作,求她入职星飞——也不知道温璨这个老板到底知不知情。 应该不知情吧?毕竟他那么排斥不死妖。 想到这里,少女脸上便浮现出一点让人看了心凉的冷笑。 温璨:…… 不想参观就不参观。 男人目不斜视的心想:她为什么要恐吓我? · 这显然是一间不常用的办公室。 不算大,也没挂总裁办的牌子,里面的装潢显然是极简风,电脑好几台,正对办公室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足以放电影的巨大幕布。 一切都很陌生,可叶空却从摆在办公桌上的一个普通沙漏抓住了一点熟悉之感。 “你平常就在这里工作?”她问。 “来得不多,但来的话的确是在这儿待着。” “那你也不能下楼视察吧?甚至来去都要小心翼翼的。” “所以装了个只有我能坐的电梯。” 温璨身后,还悄无声息跟来了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两个人都拿着巨大的文件袋,一看就是负责法务的专业人士。 几句寒暄后,几人都在会客区坐下。 叶空看得出来,那两名律师显然对她相当好奇,一直在不受控制地瞥她,却又不敢正大光明的看,只能借着认真讲合同,偶尔与她对视一眼。 叶空:…… 少女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直到某一刻才终于露出马脚。 “等等……”她迟钝道,“你说多少?多少股份?” “百分之六。” 律师认真重复。 “……能跟我讲讲,这具体代表多少钱吗?” “……” 合着您是一点没听啊。 两人脸上都露出这种表情,温璨却只笑了一下,一言不发。 “嗯,按照星飞现在的估值来看,百分之六的股份,大概等于七十三亿美金,也就是五百二十九亿人民币。” “……”叶空转头看向温璨。 温璨也抬眼看她,神情很平静,甚至还挑了下眉,似乎在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你自己有多少股份?” 温璨笑了起来:“你不用担心我。” “是的,”一旁的律师道,“温总在星飞是绝对控股的,哪怕将这百分之六给了您,他也依旧占股超过百分之五十。” “……” 突然对温璨的富有程度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叶空不由得有些纳闷:“游戏真的这么赚钱吗?” “游戏的确很赚钱,但游戏只是星飞的下游产业,真正给星飞赚大头的是科技和各种投资。” 温璨道:“你有兴趣的话,以后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现在先把合同签了吧。” 叶空低头看了眼桌上厚厚的文件。 除了那一纸合同以外,还有一叠星飞集团的介绍说明书。 叶空随手翻了几页,又去看合同,道:“也许我也应该找个律师来帮我好好检查一下合同?” “也不是不行。” 温璨环着胳膊道:“你把合同带回去,随时签了给我——但最好不要超过一个星期。” 叶空答应了。 以为这就该走了,谁知温璨却临时被一个秘书叫去了。 “你先在这等等我,无聊的话可以看电影打游戏。” 他让叶空在办公室等一会儿,自己先去了另一间办公室,也不知道是看什么,动作还挺急的。 办公室的门被合上了。 叶空左右看了看,起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宽大的老板椅将她的身体轻松环绕,少女顺势在椅子上仰头,白色天花板映入眼帘。 她沉默地呆了一会儿,抬手开了电脑,想找个电影来看,却被密码挡住了。 于是她放弃了看电影,左右看看,发现桌上有个vr眼镜,想到温璨说的可以打游戏,便拿起来戴到头上。 叶空还没有玩过这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玩,手指在眼镜上乱摸一起,总算按对了开机键。 一阵白光袭来。 在她都想眯眼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了一道轻柔悦耳的女声。 仿佛在耳边,又仿佛隔得很远的问她:“今天也没能睡个好觉吗?真是太遗憾了。” 随着那声音的接近,白光逝去,她看见了随风飘动的白色窗帘。 鼓动的纱帘前走来一截灰色的裙摆。 一道高而苗条的人影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端着洗好的水果向她走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体会到做梦的滋味呢?不是噩梦是美梦。” “最好要能梦到你出海追鲸,随着大船远航,在日出和夕阳的波涛里钓鱼,在洒满星光的甲板上睡觉,在巨大的风浪里扬帆——怎么样?我给你设定的梦不错吧?” 女人把水果放在桌上,在她身旁坐下来——这时叶空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了沙发上,靠得相当懒散颓废。 随后女人向她转头,那张脸终于在背光处清晰。 如一幅江南水墨图在眼前具现,无比美丽温柔,却嵌着一双举世无双的璀璨眼睛。 “给你准备了这么好的梦,你要不要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呢?” “儿子。” 第273章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夜色里昏昏然发亮的廊檐下,能隐约听见里面欢声笑语的巨大落地窗前,温荣,这个上一分钟还脸色严肃而冷漠的中年男人,突然不由自主般流露出了怔忪的表情。 他望向窗内,似在看着一脸假笑的温莲,眼神却飘飘乎伸向了更遥远的不可触及的时光里。 “阿璨,他以前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不是优秀,不是耀眼,不是了不起或者别的令人仰视的词汇。 他竟然用了“温柔”。 叶空眼神一动,却没有追问,她知道这人会继续说下去的。 因为他此时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像一个悲伤而充满倾诉欲的父亲了。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他可能有各种让人望而却步的光环加身,可只有我和他妈妈知道,他其实就是一个很温柔的,很善良的孩子。” 他这样说着,声音都发起涩来:“你别看大家都说他是个经商天才,可其实他从小就没什么野心,比起接手温氏集团当家财万贯的商业巨擘,他的梦想,其实是组建一只属于他的追鲸队,追着鲸鱼游遍全世界的海域。” 中年人在灯光下露出一点笑容。 就像阳光需要穿透密密麻麻的树叶之海才能在泥土上落下一点点光斑那样,他就带着这样微不可查的笑意,说:“那时候我和他妈妈还总爱取笑他,说他这梦想要是真的实现了,那他多半是娶不到老婆的,因为没有哪个姑娘会愿意去海上跟他一起晒成野人,不过,他倒是很看得开,说是要是能遇上让他深爱的人,放弃这个梦想也不是不行,可要是遇不到,就算一辈子不娶老婆也没关系。” “可能是受到我和他妈妈的影响,阿璨其实挺期待爱情的,他以前,还经常去孤儿院福利院做义工,被很多小孩围着转围着追打他都不会生气,去多了还会记得每一个小朋友的名字和喜好,那些小孩儿都可喜欢他了。” 比起讲述,他更像是在悠长的叹息:“总之,你大概不会相信,但在我眼里,以前的阿璨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儿子——纯真、善良、坦荡,温柔却又不会优柔寡断,头脑聪明却从不目中无人,我和他妈妈曾多次感叹,这是天使投胎到我家了。” 那点如光斑微不可察的笑容突然扩大了,就像整个人都重生到最幸福的时刻一般。 “可惜……” 然后这幸福的表情又魔法一样的烟消云散。 中年男人的瞳孔重新聚焦,将玻璃窗里温莲的脸看入眼中。 他发出一声闷在喉咙里的长叹,简直像是在发怒。 “可惜,命运弄人!!!” · 那一声如咆哮般的叹息在脑海里散去。 此时此刻,在不为人知的温璨的秘密办公室里,叶空眼前看到的,是那声叹息的具象化。 一个美丽而耀眼的女人,一个只凭借外形和气质就足以叫人神往的女人。 她在“叶空”身边坐下,沙发很明显的下陷了一些。 仰靠在沙发上的“叶空”并不能完整看到她的样子,只能隐约在余光里瞥见一抹温柔的侧影。 阳光经纱帘过滤,柔柔地洒在她身上,让每一寸轮廓都像是在散发着起毛边般的光。 “嗯……” 女人给自己塞了一块水果后,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惬意与头疼混杂的,悠闲的气音。 “小时候明明从来没有过失眠的毛病,你不会其实是想跟妈妈撒娇吧?” “可是妈妈想念书给你听,你又嫌我念太多次了不喜欢……哼哼,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都还没嫌弃你不懂欣赏呢。” 话虽如此,她却依旧拿起了一本书。 叶空看不清那本书的封面,却在女人念出第一句话时就知道了—— “母亲摘掉她头发上的虫子,确认她浑身上下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便满意的走了,却没有看到孩子抬起挡住眼睛的手指,睁开了一只红色的眼睛。” “蔷薇没有睡着。”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她知道爸爸妈妈会给她举办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还会把隔壁的玫瑰、月季也都请来,甚至还有她住得很远的同学郁金香——可她的生日愿望不是这个。” “自从遇到那朵自沙漠里流浪来的仙人掌后,她的梦想就变成了去世界、去宇宙里探险。” “她听说天上那条奔流不息的银河里,生长着全宇宙最神奇的花朵……越是在寒冬里他们越是开得漂亮,并且无论时间如何流淌,他们永远都不会凋谢,也永远不会陷入轮回……” …… 是《银河之花》。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空已经不由自主转过了头——她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自由行动。 于是她定睛看向了面前的女人。 她就像对她的视线毫无察觉似的,翘着一条腿,肩背都依靠着沙发,身体微微侧向“她”这一边,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翻动手上的书页。 叶空甚至听见了细微的沙沙声。 “可是,在蔷薇把这个梦想说给父母听的时候,却遭到了一致反对。” “那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任何人证实过!银河在天上,在我们永远到不了的地方!就算那里开着花,也只是死掉的花!不像我们扎根在土壤里,我们的生命才是真实的!” …… 女人随故事起伏的念书声里,叶空站了起来。 她扫过面前摆着果盘的茶几,抬头环视整个房间。 这里应该是一间属于少年的书房,整体色调偏冷,但沙发和地毯却是暖色调的。 学习的区域似乎无处不在,却又并没有板正的书桌和一丝不苟的书柜。 墙上随意地贴着巨大的世界地图,地图上投映着冰蓝色的幻灯片——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洋,在波浪的中心,有一只巨大的正在扬起水花的鲸翅。 叶空的视线从上面缓缓扫过,最后看向了窗前。 第274章 银河之花 在巨大的落地窗边,沿着一截墙壁,又开了一道长条形的大窗。 这道窗贯穿了大半面墙,窗下架着吧台一般的木桌,桌上杂乱地摆着许多东西。 “蔷薇才不管那些,她想看看银河里的花朵,她就一定要去看。” “她通过漂流鸽的方式认识了一个和她志向相同的朋友,她决定要在生日这一天和这位朋友相见,然后他们就要一起向银河出发了!” …… 微微的风声里,叶空绕过茶几,走向那扇窗户。 她在桌上看到好多本不死妖的书。 同一个名字,不同的出版社,甚至不同的语言,它们被随意堆叠在桌上,间或夹杂着少年的课本以及草稿纸。 叶空抬手尝试着拿起一个本子,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可以做到,她甚至还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笔锋清傲的字迹。 密密麻麻,全都是看不懂的数学公式。 叶空翻了几页,还在空白处看见了一些随手画的火柴人。 ——我儿子。 一个在船上扬帆起航的小人儿旁边写着这三个字。 而那高高的船帆上挂着一个高举右手的人,画了个花朵发夹作为性别特征,代表着嘴唇的一横也弯得相当夸张。 这小人旁边则指向一句超长的注视——我!池弯刀!在海上也要做能征服风浪的英雄母亲! 叶空:…… 甚至下一页,又一个不忍细看的涂鸦旁边,还写着一句旁白“感觉我也挺有画画天赋的,不愧是不死妖的粉丝。” 叶空:…… 这句话下面,换了种更加温润飘逸的字迹写着:天亮了,池女士怎么还不醒?在梦里被你的偶像单杀了吗? 叶空:…… 叶空合上本子,明白这些写满数学公式的草稿本,应该不是温璨,而是温璨妈妈的。 她手指滑过那些书本,看到其中还有许多海洋知识相关的书籍,想来这些才是温璨的。 “趁夜,蔷薇翻窗溜走了……” “她背着塞满干粮的背包,从玫瑰月季家的窗下蹑手蹑脚地离开,走向了遥远的,没有尽头也不看清方向的土路。” “银河就在她头顶,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 叶空在落地窗前驻足,源源不断拂进来的微风里,她抬头看向窗外。 天光自苍穹里漫漫倾洒,泼满入目所见的每一寸风景。 可方才还清晰得能看清每一笔画的视野,突然变得模糊了。 云是雾。 树是绿色的墨团。 喷泉是凝固的水珠。 花园里正在工作的园丁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机器人。 ——这一瞬间,那种浑然忘我的真实感才突然被击碎。 叶空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向窗外摸去,她的手穿透风和空气,却突然触摸到一片温暖的皮肤。 叶空:…… · 昏暗简陋的办公室里,戴着vr眼镜的少女如被突然按了暂停键般定在门口。 十几秒后她终于抬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眼镜。 视野还有片刻的模糊。 她晃了晃脑袋,顺着自己的胳膊,小臂,手指缓缓看去。 在她面前的,是刚刚开门不久的温璨。 原来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口来了。 而温璨坐着轮椅,任由她的手触碰他的脸。 昏暗中,男人正抬着头无声注视着她,一双眼睛如起了雾的海。 冷寂又晦暗。 半晌,他才笑了一下,语气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好看吗?” “……” 叶空就像被烫到一样倏地收回手。 温璨垂眼一瞥,就没有再把眼皮抬起来,只轻声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 叶空把vr眼镜拿在手里,眼珠不由自主左右溜了溜,难得有些词穷,片刻后才慢慢解释:“我以为这是用来打游戏的。” “嗯。”温璨说,“没关系,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 撒谎。 叶空想,口中却说:“你让司机送我,那你呢?你要在这儿睡吗?” 温璨又点了下头。 叶空转头看了眼那把宽大的老板椅,想了想说:“可所有人都知道你最近睡我的咖啡店里,你要是今晚不去,被人察觉了,问到我头上,我怎么说呢?我要说你在哪里?” “……” “何况,”叶空继续道,“你今天才给我了那么昂贵的一份报酬,我这个房东,怎么也得对你负点责吧?” 她指了指那边的椅子:“环境太简陋了,我的咖啡店好歹还有两张卡座拼起来给你当床呢……” 温璨:…… 没等他结束沉默,少女已经转身把vr眼镜放了回去,然后一手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转身朝他走来。 接着完全不听他回答地握住他的轮椅扶手,给他转了个向,径直往外推去。 “最后,”少女微微弯身在他耳边道,“我什么都不会问你的。” 温璨:…… 房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密码锁滴的响了一声。 温璨背后,叶空无声地回头,最后看了那房间一眼。 · 去时的气氛自然。 回时的气氛却反而变得古怪了。 叶空依旧趴在窗上吹风,温璨也依旧在敲他的电脑。 可叶空的沉默带着某种思索又忍耐的性质,温璨的沉默则变得复杂难言。 前座的司机都忍不住绷紧了身体,脚下油门都踩得有些用力了。 在第二次急刹带来颠簸后,温璨终于皱起了眉:“开慢一点,不要超速。” 出奇冷凝的语气让本就凝滞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叶空却仿佛毫无所觉似的继续出着神。 直到温璨抬起头,转头看向她:“你还是问吧。” 他说:“不涉及秘密的情况下,我会说的。” “……” 叶空默默看她一眼,又扭回头去:“说了不问的,我才没那么多好奇心。” “……”温璨干脆把电脑关上了,“那就当是你陪我聊天,反正我工作结束了,正好无聊。” “……”叶空无语的看他一眼,“你当我是小孩儿呢?” “比我小那么多,你不就是小孩儿?” “也没有很多吧?”叶空皱眉说,“叔叔你又在装老了。” “……” 微凉的风卷着星光呼呼的刮进来,仿佛将冷凝的空气都吹散了,司机也大松一口气。 几秒后,男人平静的嗓音突然响起。 “那是我们公司研究了很久的新型设备,我留了一台,亲自参与设计了里面的影像和细节。” 叶空突然安静下来。 她缩回脑袋,靠上椅背,做出安静聆听的模样。 轻微的笑声后,她听到温璨说:“原本,是为了让自己睡个好觉才设计的,可没想到越是研究修改,我就越是睡不着。” “你……”叶空就像试探似的,有些迟疑发问了,“你妈妈会给你念童话书催眠吗?” “很少,但的确有过。” 温璨转头看向叶空,微笑道:“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排斥我妈妈喜欢的画家吗?” “就是因为这个——” 第275章 治不了失眠,可以治遗忘(已补) 少女的长发被风吹起来,拂过面颊。 她乌黑的眼睛在发丝间一眨不眨地盯着温璨。 就在这样若隐若现的注视中,温璨缓缓道:“其实小时候我并不排斥她。” “只是在我妈妈去世以后,我总是在梦里听到她的故事。” “那些连接着宇宙的光怪陆离的奇思妙想,也连接着我每一个失眠的夜晚——她的故事、她的画,越是瑰丽灿烂,就把我的每一个夜晚衬得更加难熬。” 男人靠着椅背,转头看向窗外:“大概是我太小心眼和懦弱了吧,这几年来,不知不觉就开始排斥听到她的名字,看到她的作品了。” “……”叶空依旧盯着他的侧脸,问道,“明知那副眼镜治不了你的失眠,那你为什么还要用它?而且听你这么说,你应该还用得相当频繁。” 这一次,温璨沉默了很久。 等到叶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风送来了他沉静如海底的声音:“治不了失眠,但可以治遗忘。” 他说:“我不想忘记我妈妈。” 叶空不再说话了。 反倒是温璨,片刻后转回头来道:“不过,你也是画画的,应该也挺喜欢不死妖的吧?” “嗯?”正在若有所思的叶空下意识道。 “毕竟客观来讲,不死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天才画家。”他语气变得轻松许多,“她最近跟我们合作的那个项目,还为我赚了不少钱。” “……”叶空呵呵笑了一声。 温璨疑惑道:“你冷笑是什么意思?” “是夸奖的意思。”叶空面不改色,又问,“她都给你赚钱了,那你以后还会继续跟她合作吗?” “……”男人下意识皱了皱眉,“如果商业上的合作也算合作的话。” “《群星》大爆特爆,连海外热度都起来了,等再更新多一些,就可以开改编项目了,无论是影视版还是动画版,星飞到时候肯定都要争取投资的——不过,这些也都轮不到我亲自去谈,就算合作也不会有接触的。” 叶空:呵呵。 “……”温璨转头看她,“你确实是在对我冷笑吧?” “你听错了。” 叶空面无表情地靠着车窗,接下来全程都没有再说话。 · 回到咖啡店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两人各自洗漱各自占据了自己的楼层。 温璨坐在最后一排的卡座里对着电脑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屏幕的荧光映亮他的脸,那双深静的眼里似沉淀着无数晦暗汹涌的情绪。 而楼上的叶空,却在刚上楼就踢到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大摆件。 那是一架黑色的斯坦威,钢琴上还整齐排列着几盆花。 叶空盯着这钢琴,站了几秒才走过去。 琴盖上果然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的狗爬字一看就是曲雾留下的。 【知道你不急着搬走,给你准备一点齐全的设备,有事没事弹弹琴发泄一下情绪,新家也会给你摆上的。】 后面还画着一张贱兮兮的笑脸。 叶空看了一会儿,把便利贴撕下来,手指在琴盖上若有所思地敲了两下,便顺势翻开了。 低头望着那排黑白相间的琴键,叶空在琴凳上坐了下来。 她发了很久的呆,抬起手指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感觉似的,但当指尖按下去,黑白琴键在她手下下陷之时,旋律便已经浑然天成了。 · 钢琴声传来时温璨正在看最近的项目进度。 他稍稍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朝楼上看去。 顺着那条昏暗中往上延伸的阶梯,他只能看见一些朦胧的花朵。 可钢琴的旋律从那上面流淌下来,叫人想起银色的河流,还有河流里展开巨翅拍打水花的鲸鱼。 温璨渐渐回过神来。 他转头往窗外看去,朦胧夜色里,路灯和树影都变得遥远,偶有夜归的大学生路过,也都会朝这边望上一眼,甚至还有人在门外不由自主慢下脚步,拿出手机开始录像兼录音。 望着那道久久停留的人影,温璨突然觉得,虽然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叶空的天才程度,是不是被所有人都低估了甚至无视了? 上一次听她弹琴还是很久以前在杜若微举行的品酒聚会上,那次只是对林心舟的曲子做了点改编,就让林家这个从来都游走在圈子边缘的大小姐成了她的铁血支持者。 可今天此时此刻,他听到的可是完全的原创旋律。 温璨又想到叶空那些银行卡,不由得心想:难道她是靠卖曲子赚的钱?那她在音乐界应该也早有马甲了?最近有什么厉害的网络作曲家吗? 想到这里,温璨居然下意识地想要上网搜索一下。 他也真的这么干了。 公司的报表和乱七八糟的报告都被覆盖,他的电脑第一次用来搜索与公事无关的东西。 可搜了一会儿温璨却一无所获。 他倒也不觉得自己猜错了,他只是认为还没有找到。 正在这时,楼上的旋律突然又不动声色的换了个风格,变得更加轻灵,更加温暖和充满幻想。 温璨一边盯着电脑一边无意识的聆听着,感到有些耳熟,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曲子。 渐渐的,他的眼皮不知为何越来越重。 那音符就像携带着阳光和微风似的,从带着淡淡香气的花海里穿过来,一丝一缕地将他围绕,模糊他的视线,再模糊他的嗅觉和触觉,最后就连那音符本身也变得朦胧遥远。 落地窗外,一只飞蛾撞到了路灯里。 窗内,温璨在电脑前睡着了。 ·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弹琴的时候,叶空一直在想温璨的那句话。 “治不好失眠,却能治遗忘。” 在正统学习心理学知识以前,叶空就曾在某个人那里听说过。 “遗忘是人类记忆自带的自保机制。 因为人的大脑就那么点儿,如果从出生开始的每一分钟都记得一清二楚的话,那人人都会变成疯子。” 那个少年坐在树下这样对她说—— “正因为遗忘,我们才能从五花八门的痛苦里走出来。 重要之人的面孔会在记忆里慢慢模糊。 失去的宝物会被渐渐擦去存在感。 这是不可违逆的,人类的本能和记忆的本能。” · 可温璨却在抵抗这种本能。 叶空想。 即便痛苦难熬,即便都对我的童话故事产生轻微的ptsd了,他也依旧在持续的,平静的自我折磨。 ——就因为不想遗忘。 他很爱他妈妈。 叶空想。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呢? 明知人已经死了,自己再如何铭记也无法让她复活,却依旧要任由自己深陷在痛苦里,没有一点要走出来的意愿。 她又想到方思婉。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她再想起这个名字,居然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可她知道,这并不是出于自保机制的遗忘,她只是纯粹的,冷漠,不在乎那个人罢了。 真是奇怪。 人的感情,原来是不会因为血缘关系就自动连结的吗?还是说只对她如此? 温璨呢? 温璨是因为那是自己妈妈所以才爱她,还是因为他妈妈尤其值得爱? 叶空想到那个草稿本上不忍细看的火柴人,不由得出神。 虽然她还不懂,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直觉池弯刀女士应该是一个相当好的人。 不是好妈妈或者好夫人,而是一个好人。 大概只有好人才值得爱? 叶空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我好像不是好人啊? 越来越心情暴躁,叶空手下的音符就逐渐成了激荡愤怒的暴风雨。 直到手指都开始发疼了,她才终于一脸不爽的停下,合上琴盖,起身下楼喝水。 才刚端着杯子走到吧台,只是随意一瞥,本以为会看到个精神抖擞认真工作的温少爷,谁知入目却是一道趴在桌上的侧影。 叶空:??? · 叶空杯子都险些没放对位置,落了下空才被她回神抢救回来,轻轻搁在吧台上。 一声轻轻的“哒”,在足够寂静的夜晚也算得上清脆无比了,可那个人影依旧一动不动。 叶空挑了挑眉,朝那边走了过去。 温璨是真的睡着了。 以趴在桌上的姿势,像个学生似的。 叶空在他面前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感觉非常新鲜。 最后她弯下腰来,注视那张被屏幕微微映亮的侧脸。 从额头到眉弓,到紧闭的双眼,再到鼻梁和嘴唇。 他看起来相当疲惫,却又睡得很安宁,睫毛长长的直直的,在眼下洒了一小片朦胧的阴影。 叶空瞧着,不由自主靠近,伸出一根食指,直到能用指腹感觉到他睫毛的触感——很柔软,像小刷子。 叶空下意识上下拨弄了两下,男人却依旧没醒,均匀的呼吸擦过她的皮肤。 “这么恶劣的环境也能睡着,我看你的失眠也没那么严重嘛。”叶空收回手,看了他电脑上的时间,“才一点不到,我都还没睡。” 少女撇了撇嘴,忍住了把人弄醒的恶劣冲动。 她直起身,转头看向窗外,路灯昏黄,撑起一个薄膜般朦胧模糊的世界。 窗内,桌上的花安安静静的待着,暗淡的光停驻在上面,却把花朵衬得像一个又一个绽放的梦。 叶空背着手,手指在手背上无意识地敲了几下,片刻后她静悄悄上楼,去拿了调色盘和画笔下来。 靠近门口的墙壁上已经被她画了一大片花海,其他地方却还空着。 叶空一手端着调色盘,一手拎着马扎走到了最末一排的角落里,坐在小马扎上,她对着墙壁发了会儿呆,毫无预兆地就下笔了。 时间一秒一秒的淌过。 夜空里星河辗转,流云变幻。 安静又空荡的咖啡店里,一人于无梦之梦中沉睡,一人却在清醒地作画。 吧台后面的水龙头里偶有一滴水坠落,在夜色里发出空旷的呐喊。 · 天亮了。 温璨在乒乒乓乓的敲门声里睁开眼,又在一顿大骂中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天亮了? 他直起身,上一秒被骨头发出的咔的一声惊住,下一秒就被目之所见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在他所在的卡座正对着的位置,之前还是一片白的墙壁上,凭空跃出了一只巨大的鲸鱼。 蓝色的海洋层层叠叠泛着波浪,海鸥翩飞,远天有船帆高高扬起。 看不清船上的人,却能看见站在船帆顶上一个高举右手挥舞的影子以及在甲板上吹风的一顶帽子。 而近处,那条跃出海面的鲸鱼满身水浪,连鱼翅上细微的皱褶和伤痕都栩栩如生。 在它附近,深邃又清透的海面下,隐约还能见到一头好几头巨大的阴影——仅仅是看着,就叫人仿佛能吹到热烈的海风,听到这些巨大生物仿佛来自远古的悠长鸣叫。 海水从整块的墙壁跨过玻璃窗,一直延伸到他的身后,直到将这个卡座整个环绕起来。 温璨的眼瞳收缩着缓缓移动,他望着这片蓝,很长时间都忘记了反应,直到又一声噼里啪啦的撞门声响起,他才迟钝地抬头看去。 · “叶空!我都说了我是来道歉的!你给我开门啊!!!” 咖啡店大门稳稳的锁着。 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摇摇晃晃玩着手机的人,她头也没抬一下地打着游戏,直到把这一局结束,才慢悠悠转头看过去。 门外是蒋柠,那位在秦家宴会上对她骂骂咧咧的大小姐。 她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把门敲得乒乓作响,叶空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要理她。 “不开,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你以为是我自己想来的吗?还不是我爸逼我的!还让我向你学习!” “ 哦是吗?那你爸还蛮有理智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都没遗传给你。” “……你!你骂我?” 蒋柠气得脸都要歪了,一张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你给我开门!” 叶空收回视线,冲入不问。 蒋柠:…… 蒋大小姐把脸完全贴在玻璃门上,冤魂一样死死盯着她好一会儿,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好一会儿才挤出含糊不奇怪的声音:“算我求你。” “什么?”叶空问,“听不见啊。” “……算我求你!!”蒋柠一巴掌拍上玻璃门,屈辱得快要哭出来,“我爸说要看到我和你的合照才作数,不然我就得一直追着你道歉直到你原谅才行——你应该也不想每天都看见我吧?” 叶空:…… “那你爸也是够奇葩的,难怪你也是个奇葩。”叶空晃悠悠的说,“不过蒋大小姐骂人的时候那么带劲儿,看着也不像个会乖乖听话的好孩子啊,不管你爸不就行了。” “……我也想!” 谁知蒋柠的表情更加屈辱了,狠狠抓着门扶手隔着玻璃盯着她,一脸羞愤道:“可我爸把我的卡给停了!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 叶空:…… 叶空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那又如何?干我什么事?” “……你帮帮我,我俩就拍个合照,等事成之后我给你钱!” “你看我是缺钱的人吗?”叶空随口说,“给多少?” 蒋柠:…… 她狠狠的噎了一下,才咬着牙关说:“三十万!” “少了。”叶空说。 “五十万!” “呵呵。” “一百万!不能再多了!”蒋柠大惊失色,“我的零花钱本来就缩水了很多!一百万已经够我用一个月了!” “……”叶空满脸食之无味的表情,把玩着手机琢磨了好一会儿。 没等她做决定,曲雾来了。 还以为蒋柠是难得的顾客,曲雾一边开门一边纳罕的道:“今天居然有客人这么早就到了?” 玻璃门刚被开了条缝,蒋柠便章鱼一样嗖地挤了进去,一下扑到了收银台上,举起手机就要来一张自拍。 叶空面无表情抬头,露出一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冷笑。 蒋柠喜滋滋地低头发给她爸:“谁要给你那么多钱!到时候给你转个十万就得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才走到门口便又僵住了脚步,一点点咯吱咯吱把自己转过来,眼神空洞的对着叶空问:“你……为什么不笑?” 她的手机上,明晃晃闪烁着她老爸的回复。 【你看看人家的表情像是原谅你的样子吗?笑脸都没有一个,重拍!】 【态度端正一点!别嬉皮笑脸的!】 蒋柠生无可恋,声音发飘的问:“你……能笑一个吗?” 叶空:……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第276章 你听听这像话吗? (上一章补了两千字,大家回去看一下再接这章) 温璨艰难的把自己搬上轮椅,缓缓朝收银台的方向移动。 那边蒋柠正在被变脸的曲雾朝门外推 :“麻烦蒋大小姐赶紧离开,我们店不欢迎你。” 蒋柠一脸麻木地被推出去,才到一半她却眼神扫到什么,突然精神一震,猛地挣开了曲雾的手,飞快地走到了墙边,盯着满墙的花看了半晌,突然转头问:“这谁画的?” “谁画的关你什么事?”曲雾眉头皱起来,又要过去暴力把人拉走,却被蒋柠反手一把拽住。 “我就是想知道!求你了告诉我吧!”蒋柠一把拽住曲雾,眼神里竟然真的写满渴望。 曲雾却铁石心肠直接扭着她的手把她推出去了。 然后在蒋柠再次扑上来之前,她眼疾手快地锁好了门。 蒋柠捶门大喊:“告诉我吧!到底是谁画的!我觉得看着特别眼熟!有点像我喜欢的一个画家!” 曲雾:…… 曲雾眼神往后一瞥又飞快收回,戴着口罩一脸嫌弃地看着门外的人:“滚吧你。” “那,那你不告诉我也行,让我和叶空拍张合照!” 蒋柠疯狂捶门,盯着叶空喊道:“一百万就一百万!我答应你了行不行?!我承认之前是我太轻率了不该相信秦染秋!可我跟她来往那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她是那种人啊!我跟你道歉外加一百万!你就给我一张合照吧!” 叶空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一百万那是刚才的价格,两百万我就答应你。” “……”蒋柠一寸寸石化了。 最后她崩溃的怒骂:“你这个趁火打劫的流氓!谁稀罕跟你道歉!我就是没钱到去街上讨饭讨不到饭被饿死我也不会再来了!” 蒋柠带着熊熊怒焰转身跑了。 叶空满不在乎的收回视线,骂了一句:“傻逼。” 轮椅滚动的声音传来,叶空循声抬头,看到正缓缓靠近的温璨,眉梢一抬:“醒了?你还挺能睡的嘛。” · 温璨一言不发。 隔着一个收银台,他静静看着那个坐在天光里漫不经心的少女。 仿佛那一墙壁的大海真的都是凭空出现的,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和他对视,没有毫秒的飘忽和动摇,似在问他“怎么了?” 温璨率先移开了视线,问:“早餐吃了吗?我给你烤面包。” 叶空:…… 叶空默默的看向自己的桌子。 温璨如有所觉的跟着看过去,上面正放着一个眼熟的纸包,纸包上印着隔壁烘焙店的logo。 温璨:…… 男人实在没忍住,脸上露出了一点冷笑。 叶空:…… 她理直气壮道:“你的水平还有待提高,我干嘛要委屈自己吃你做的?” 温璨看她一眼,微微低头静静道:“你说得对,是我在烘焙上天赋不够,不过没关系,我会多学习的。” 叶空:…… 叶空和曲雾,一个在收银台内一个在外,两人动作一致地默默目送着温璨操控轮椅朝卫生间的方向移动。 直到人消失在视野里,曲雾才转头对叶空道:“这就是绿茶吧?” 叶空:…… · 曲雾跟着叶空到了二楼,接过了她递来的文件袋。 一脸疑惑地打开,才看了一眼,曲雾就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把里面的合同连同资料全都扯了出来,飞快地翻了几页,又翻回到前面凑近扫了一遍,她抬起头,死死盯着叶空问:“是给你的?” “嗯。” “……那你还等什么?赶紧签啊!别待会儿人家反悔了!” 曲雾说完就推着叶空去坐,还把笔盖打开亲手递到她手里。 瞧着她兴奋的模样,叶空不由得有些嫌弃:“你缺钱吗?还是我缺钱?” “不缺也不能嫌多啊!”曲雾急道,“你们艺术家就是毛病多,视金钱为粪土是吧?你就是为孤儿院签的,而且你不是还想进一步把棋室开到小县城开到乡下去吗?这都是需要钱的!” 叶空:…… “我也没有视金钱为粪土。” 叶空为自己澄清着,拿起笔,正要签下去的时候却又被曲雾按住了手。 “等等!好歹也是这么重要的合同,我还是先去研究一下有没有什么坑再签吧。” 两分钟内她充血的大脑就冷静下来了。 飞快地拿起合同转身跑下了楼,留下叶空拿着笔默默发呆。 · 到下午,叶空才把签好的合同递给温璨,温璨笑着收下了。 这时,突然有脚步声从外面狂奔而来,扑到收银台上,来人露出一张兴奋到红扑扑的脸。 是林心舟。 她举起手机对着叶空,兴冲冲问:“这个是你吧?我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你谈的!” 叶空看了眼她的屏幕,发现是玉山大的校园论坛。 帖子内容是一个视频,视频封面正是从下往上拍的,夜里亮着灯光的咖啡店二楼。 林心舟点击播放,手机便淌出她昨晚弹钢琴的动静,因为隔着距离还隔着玻璃,听起来有些失真,却也越发显得梦幻无比。 “好多音乐系的在求原曲,但我知道,根本就没有原曲,这就是你信手弹的,对不对?!” 叶空推开她越凑越近的发红的脸:“你靠太近了。” 林心舟也不介意,冲她一阵傻笑:“什么时候再给我弹一次?我好想听!” “……我随手弹的,哪儿会记得旋律。” “听两遍就想起来了嘛!”林心舟眼神迫切的看着她,“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吗?我帮你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我给你浇花驱虫?还是要我学狗叫?” 她说着,就朝叶空“汪”了一声:“求你了!” 叶空:…… 老子真服了。 少女淡定的脸庞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她重重把林心舟又凑到面前来的头往下一按,让她像只乌龟似的挥舞双手。 却又无奈的答应了:“行行行,周末给你弹。” “汪汪!” “我求你闭嘴!” 叶空更用力地按住她的头,林心舟却哈哈大笑。 正在“打闹”间,突然又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叶空抬头一看,就对上了林遇震惊的表情。 还有林遇背后,一对中年男女的同款震撼表情。 叶空:…… 那两张脸,一看就知道是林遇的父母,也就是说,他们也是林心舟的亲人? 而林心舟此时还在她手下一边挣扎,一边发出欢快的狗叫声:“汪汪!” 三个林家人:…… 叶空:…… 温璨面无表情地把轮椅转向,就像自己只是个无关路人一样的挪远了,留下叶空一人在原地飞快松开林心舟,然后对她露出了想杀人的表情。 第277章 当狗怎么了?汪汪! 咖啡被端上桌。 叶空依旧独自得到了一杯甜饮。 她用吸管嘬了一口,才抬头看向对面。 林遇倒还脸色正常,那对中年男女却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一眼叶空,一会儿看一眼那边收银台独自哼歌的林心舟,目光相当惊疑不定,好似还在考虑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空:…… 又狠狠吸了一大口喝的,叶空才深吸一口气问:“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是来看看你。” 林遇喝了口咖啡道:“他们非得跟着来。” “是啊是啊。”那位长得很端庄的女性终于不再去看林心舟了。 她注视着叶空,用充满善意的眼神将她反复看了两遍,突然抬手捂住了胸口:“天哪,你不知道在这之前我想象过多少次,要是当年林遇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早早就把你带回我家来,当了我的女儿,那我现在该有多幸福!” 叶空:…… 少女脑袋一歪。 面前的女士不歇气的继续道:“现在看到你真人了,我就更心痛了!这么漂亮的孩子,要是能当我的女儿,我肯定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妈妈!都怪林遇,一点用都没有,当年白白让我期待了那么久!” 她先生默默点头:“对。” 说着,女人突然越过桌子,一把抓住了叶空的手:“不过现在也不迟,空空,我可以叫你空空吗?你真的不愿来我家当我的女儿吗?你不知道阿姨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 林遇爸爸继续点头:“对。” 林遇有些看不下去了,叫了声妈:“你别把她吓着了。” “你有什么用?”他妈转头十分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又兴致勃勃的看向叶空,“或者,你实在不愿意的话,你看林遇当你老公怎么样?” “噗——”林遇刚送到嘴边的咖啡一下喷了出来,他就坐在叶空旁边,对面是他爸。 于是这一口咖啡,全都喷他爸脸上了。 中年男人抬手抹了把脸,还不忘顽强的支持他老婆的意见:“我看行。” 叶空:…… “咳……” 一声咳嗽突兀地从旁边传来,因为太过激烈又短促,于是强势吸引了几人的注目。 叶空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那边卡座里的温璨。 男人看起来正在无所事事玩手机,察觉到目光转头看来的时候,目光阴郁又空洞,还泛着股隐隐的煞气。 “这……这位是?” 林心舟因为她母亲的缘故才和二代圈子比较熟,林家长辈本身却是不跟二代来往的,因此林夫人只觉得温璨眼熟,却并不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然后她就见到那外貌惊艳气质却颓废的年轻男人弯了弯嘴唇,对她懒洋洋开口:“你好林夫人,我是温璨——也是叶空的未婚夫。” 他说着偏了下头:“想给叶空推销自己儿子的话,您是不是得先把我解决了再说啊?” 林妈妈听到这个名字,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反复将温璨打量了几遍,最后竟深深皱起眉来。 “温璨,自从你妈妈走后,我一直都只听说你的名字,却从未真正见过你。” 她这样说着,神情竟变得有些让人望而生畏起来:“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妈妈曾经是同事,只是她是教数学的,我却是教天文的……” 叶空眼睛一眨,视线突然无比聚焦在温璨脸上。 她看到男人原本伪装出来的散漫表情渐渐褪色,那点冰冷的微笑也从唇角褪去了,而林妈妈的声音还在耳边荡着:“池老师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人,我原本也以为她的儿子也会和她一样,强大,乐观,百折不挠,可直到最近听说了你的现状——” 她顿了一下:“真的很让人失……” “阿姨。”叶空突然转头看向她,“我还有课,今天恐怕不能招待你们。” 林妈妈怔了一下,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也没有生气或尴尬,反而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抱歉,是我们来得太唐突了。” “没关系。” 叶空这样说。 她又看向林遇。 林遇也正盯着她,此时接收到目光微一挑眉,慢吞吞站了起来:“那我下次再来,当然,如果你哪天能赏光来我家做客是最好。” “……再说吧。” 叶空这样说着,把一家人送出了门。 还在校园论坛上疯狂夸人的林心舟抬起头,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们:“这就走了?才坐了不到十分钟呢。” “心舟啊。”林妈妈一言难尽的看着她,最后语重心长道,“你要是压力很大,可以去找个心理医生聊聊,我有认识的专家,很有效的,以前收拾过叛逆期的你哥。” 林心舟一脸茫然:“我看心理医生做什么?我精神健壮得很。” “我就怕你太健壮了。”林妈妈一脸为难,“都健壮成狗了,还能汪汪叫呢。” 林心舟僵住了。 她脸蛋麻木眼神成灰,动作却无比迅速地一把拉住了林妈妈的手:“婶!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妈我哥!我求你了!” 她就这么缠着林妈妈挨挨蹭蹭地出去了。 叶空看了会儿他们的背影,然后回头。 温璨坐在角落里,崭新而澎湃的大海包裹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画得太好的缘故,那片浩大的海,竟然将那个身影变得孤零零、灰扑扑的。 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温璨突然抬起头。 越过了整个咖啡店的距离,他看向她,然后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叶空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课本,转身出去了,留下一句:“我去上课,回来想吃抹茶曲奇。” 温璨:…… “你不是爱吃隔壁吗?”男人看着她从窗外走过去,然后仰头靠上了椅背,闭上了眼睛。 · 去教室的路上,叶空遇上了垂头丧气回来的林心舟。 “你去哪儿?”她问。 “上课啊。” “我跟你一起吧。” “你也学心理学?” “我蹭课不行啊?”林心舟闷闷的贴上来,“你都害我名声尽失了,还不许我找你要一点安慰。” 叶空险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哆嗦一下躲开了她的挤挤挨挨:“滚蛋,我逼你学狗叫的?” “就是你逼的!” 林心舟崩溃地又贴上去,“你害我养成了奴性!” “那叫狗性,你可能天生适合当狗。”叶空又一次躲开。 “适合当狗怎么啦?”大概是刚才在林夫人那里遭受了很多暴击,林心舟突然就崩溃了,嗷嗷叫着追上来,“我就适合当狗!你管我!汪汪!我咬死你!!!” 被迫一路狂奔的叶空:…… 神经病啊!!!!! 这一天,无数玉山学子都看到了这可怕的一幕。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一妙龄少女竟当众变身,一路狗叫着对另一位妙龄少女狂追不舍。 而那位被追的,还是最近在论坛里正热门的校园新星——音乐美术和打人一把抓的交换生叶空。 第278章 你不是他的主人? 下课后回到咖啡店,天都快黑了。 随着季节轮换,白昼变得越来越短。 随着一声风铃声响,叶空在门口停下来,抬头望了一眼。 原本空荡荡的门上,不知何时被挂上了一串风铃。 坠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花。 叶空看着,抬手拨了一下,叮叮当当的声音里她把书放在收银台上,随口问正在做咖啡的咖啡师:“谁买的?” “是温先生买回来让我挂上去的。” 叶空望了一眼咖啡店,只在窗边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周颂几人,却没看到温璨。 周颂远远地朝他挥手,叶空没理会,只嘟囔道:“买这东西干什么,他还怪少女心。” 这样说着,叶空又问:“他人呢?” “不知道,看着我把风铃挂好后就出去了,可能是散步吧。” 叶空:…… 看了一眼用心做咖啡用脚回答问题的咖啡师,叶空无话可说地朝周颂他们走去。 “今天怎么这么光明正大就来了?”叶空问,“不是被禁止跟我来往了吗?” “你看我们像乖乖听话的人吗?” 周颂冲她挑眉,眉眼相当不驯。 “坐。”涂晚拍了拍旁边的卡座,叶空瞄了一眼,从后面的位置拖了张椅子过来,倒放着跨坐在上面。 “找我有事?”她问。 “作为股东没事儿就不能来了?”周颂往嘴里丢了颗坚果,“刚在论坛上看到你被狗撵了,我们来关照关照你。” “这话你不如当着林心舟的面说。” “那我可不敢,林大小姐的老爹眼看着又要晋升了,她在豪门圈子的地位又得上升一个台阶,除了你真敢把她当狗,别人谁敢乱开她玩笑。” 涂晚在一旁喝了口咖啡:“你们家的豆子用得越来越好了,很合我胃口。” 叶空面无表情以示自己对咖啡的不屑。 涂晚放下杯子,抬头看她道:“你最近也没太关注圈子内的情况吧?虽然那些家伙都爱来找你,不过听说你一个都没搭理过。” “没空。”叶空说。 “行吧,这方面也不能勉强。”涂晚似乎有些无奈,却还是道,“我跟你讲讲最近的情况——李家完蛋了。” 她说:“字面意义上的完蛋——李雪来虽然才刚一审结束,不过最后的结局已经板上钉钉,综合各种罪名,他二审要么无期要么死刑,而且经过搜查,李家的不少亲戚也参与犯下过各种罪行,包括但不限于洗钱、逼死员工、以及钱色交易等等……综上,李家完蛋了。” “但你也要小心他们绝地反扑,”周颂接话道,“李雪来正在疯狂砸钱找厉害的律师为自己辩护,可惜没人愿意接他这个烫手山芋,民众关注度这么高的案子,谁接他的单谁就得社死,这种绝境之下,他那样毫无道德底线的人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叶空手搁在椅背上,垫着下巴,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垂着眼皮,手指敲了几下,才飞快地吐出两个字:“谢了。” 周颂:“……” 连打游戏的许泱都忍不住暂停,转头看了叶空一眼。 叶空一抬头对上四人组沉默的注视,音量加大道:“看什么?” “……没什么。”涂晚咳了一声,又喝了一口咖啡,才继续道,“还有,你虽然不知道,但这件事其实还在持续发酵中,不光是玉洲,还有其他城市的好几个大企业都被上面紧了紧皮,玉洲本地的企业更是纷纷陷入自查,同时……” 顿了顿,她才继续道:“花盒,也因为这件事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了,玉洲的好几个集团又开始捐款做慈善,像是温氏秦氏,还联合搞了个专门针对孤儿的慈善基金会,其他家族也纷纷效仿,最近各大企业捐款、捐希望工程的消息,几乎每天都挂在热搜上——也勉强算是一件好事吧。” “我们家也捐了。”周颂撑着脸,又对着另外三人点了下头示意,“在座的各位,都捐了,包括叶家——不过这次集体慈善的风评可就远远不如以往了,尤其江叙,江氏捐得最多被骂得最狠。” 魏知与正在看电脑,不知道在忙什么,一边敲键盘一边淡淡道:“毕竟网民又不是不记事——上一次会有人借着慈善的名头干丧心病狂的坏事,大家当然会提高警惕。” “不过还是夸的多。”周颂说,“我都有些惊讶了,本来以为全都会被骂个狗血淋头的,结果我家官博底下居然都是夸的。” 叶空支起脑袋,淡淡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不管哪个时代,老百姓都是最好哄的,只要看到利民的好事,无论这好事是不是跟自己有关,大家都不会吝啬夸赞和推崇。” “有道理。”周颂说。 涂晚把不知不觉把一杯咖啡喝完了,她抬头:“对了,李因有跟你联系吗?” 这一问让叶空稍愣了愣:“没有,怎么了?” “从警局出来后,他和他妈好像就失踪了,打电话也联系不到——我还想跟他聊聊他家公司呢。” 涂晚说着舔了舔嘴唇,大概率是舔咖啡液,可这举动配合她抬眸时锐利发亮的目光,瞧着总有种猎人般茹毛饮血的贪婪之感。 对上叶空黝黑的眼,涂晚也不回避,淡淡挑眉道:“毕竟那可是好大一块肥肉,试问玉洲谁不想咬一口呢?” “你的意思是,李氏集团现在到他手里了?” “虽然那些个小三小四以及私生子女们都跳得很高,可我不得不说,张智成的安排相当完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早早就让李雪来确认了继承人的位置,还开过股东大会签过股东意向书,在李雪来因特殊情况不在位的情况下,董事长的位置以及李雪来的所有股份,全都会自动归李因所有。” “其实,”魏知与突然又出声了,“要不是你在秦家来了那么一出,只怕张智成迟早要取代李雪来成为李氏集团的主人——他太狡猾了,心机深沉得可怕,李家那些有问题的亲戚几乎全都跟他有来往,全都是他在入狱之前一个接一个推下坑的,哪怕是他坐牢那七年间,这些亲戚也都还在接连不断的犯事儿,要不是这样,李家只怕还不会栽得这么彻底。” 叶空对这些事只能听个大概,便敲着脸淡淡道:“可李因没来找过我——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你不是他的主人?”周颂笑嘻嘻的看她,“我问你啊,李因这种恶犬和林心舟这种小萌狗,你更喜欢哪个?” 第279章 道谢可以下跪 叶空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我比较喜欢你这种爱耍贱又皮糙肉厚的狗,怎么抽应该都不会疼吧?怎么?要试试吗?” 她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在椅背上,看起来跃跃欲试。 “……”周颂默默拉直唇线,“算了,当我没说。” “不过人生还真是意外重重。”周颂又道,“原本还以为在温江叶之后,我就应该是二代中的掌权第一人了,没想到李因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却突然一跃成为了江叙以外的第一个集团一把手。” 许泱头也不抬道:“真会给自己贴金,就算没有李因,你前面也还有小晚和知与,哪里轮得到你?” 周颂:…… 周颂飞快伸手在她手机屏幕上一阵乱点,被许泱狠狠用手机抽中了鼻子。 正在闹着,涂晚伸手招呼咖啡师再给自己上咖啡的动作突然一顿。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涂晚看向叶空,又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这不就来了?江叙之下掌权第一人。” 叶空转头看去,咖啡店门口,许久不见的李因正站在那里。 他也不进来,只静静盯着叶空,明显是来找她的。 叶空想了想,还是起身出去了。 · 还是那棵梧桐树。 当时还绿着的叶子如今都黄了,在地上叠了薄薄一层,踩起来会有轻微的脆响。 叶空停留在这树下,偏头看了身后的青年一眼。 经过这段时间,他好像整个人都瘦了也高了,原本就总显得暴躁阴郁的神情此时却多了一份沉静。 仿佛将所有戾气与阴晦都沉进了心底,眼睛也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叶空打量着他,问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妈妈呢?” “在家——不是李家,我另外买了个房子让她暂住。” “那……她状态好吗?” “不好,每天都浑浑噩噩,不是哭就是骂,昏昏沉沉的。”李因抬眼看着叶空,却说,“但是会好的。” 叶空抬眉不语。 “毒瘤被彻底拔除了,就算现在再怎么痛苦煎熬,也迟早会真正健康起来的。” “唔,”叶空背着手转头,踩了一脚梧桐叶,“挺好的。” “我打算带我妈去旅游,国外国内都可以,越远越好,越广阔越好,如果她能在路上认识一些朋友就更好了。” “……挺好。” “我不打算亲自接管李氏,”李因又说,“集团的大部分股份已经被我出售给叶亭初了。” 叶空怔了一下,转头看他。 李因继续道:“叶亭初是最先找到我的人,比江叙还快——她是个能力很强的人,我感觉叶氏集团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换主人了。” “是嘛。”叶空漫不经心收回视线,事不关己,“也挺好,你有亏钱吗?” “李氏现在本来就是个烂摊子,只是出于对叶亭初的信任,我留了少量股份给我妈妈,等着以后分红,至于我……” 李因抬头看了眼梧桐叶间渐暗的天空,“我得好好想想,我到底要干什么。” “……嗯,也挺好。” “叶空。” “干嘛?”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美术和音乐的?” “……你不会想跟我谈心吧?”少女的表情出奇的冷漠,“那我请你闭嘴。” “……” “而且我不喜欢美术和音乐,我只是擅长他们。” “那心理学呢?” “心理学就更不喜欢了,我只是好奇,想了解自己。”叶空露出个不耐的神色,“说完了吗?我要走了。” 对着满脸都写着“烦死了”的少女,李因也没有丝毫尴尬和窘迫。 他毫无情绪波动,甚至还若有所思起来:“好奇吗?或许兴趣都是从好奇开始的。” 叶空:…… 是真的烦死了。 她一言不发转身就想走,却才刚转过头就被一把拉了回去。 毫无预料,猝不及防下,叶空竟然真的被青年一把抱住了。 李因抱着她,并不过分亲昵,却有些用力的拥抱。 然后叶空听见他一声低低的道谢:“谢谢你。” “可能很难用语言形容,但你对我们母子来说,不亚于救世主。” 青年轻轻道:“叶空,从此以后,无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会无条件帮你的。” 他说:“这次我是真的……心甘情愿给你当狗。” 叶空:…… 回过神来的叶空面无表情,就着下巴搁在青年肩膀上的艰难姿势,毫无感情地抬手,一把揪住了他的短发。 “嘶——” 不想变成秃头,李因不得不顺着少女毫不留情的力道后仰身体:“算我错了。” 他说:“叶小姐手下留情。” 叶空依言松开了手,在李因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又抬脚猛地踹向他肚子。 “嗷!!!” 这回李因是真的惨叫出来了。 然而这还没完,叶空接连不断的踹到他小腿膝盖上,脸上没有表情,力度却像是要把他打死。 李因不得不为自己上遮下挡左躲右闪:“算我错了!我都道歉了!” “不是……我只是想跟你表达一下谢意而已!我又不是非礼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阴郁暴躁的李少爷难得使用这么高的音量。 叶空一边踹他一边冷笑:“想表达谢意你也可以下跪。” “……” 噗通—— 面前的人影突然一矮。 叶空一脚差点踹空,稳住后她才低头一看。 李因真跪了。 他跪在满地金黄的梧桐叶里,仰头看着叶空,问她:“这样可以吗?” 叶空:…… 咔擦—— 一声快门响,让两人猛的回头。 那边的人倒也不躲,收起手机对两人晃了晃。 “李少爷,总算找到你了。” 是涂晚。 她脸上挂着叶空刚刚才见过的猎人般的笑容:“虽然之前还一直为找不到你的下落而焦虑,可现在我明白了——时机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什么时候找到你,都不如此刻来的有用,不是吗?” 她冲着李因晃了晃手机,笑眯眯道:“如果不想这张照片传遍全网的话,我们就来谈谈吧?各种事。” 第280章 碰撞 暗淡天光下,叶空微微眯起眼睛,脸色有一瞬的阴冷。 涂晚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挑眉:“我会把你完全马赛克掉的,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你。” 叶空神情于是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低头看了眼面前跪着的石化的青年,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滚开,傻狗。” 丢下这四个字她便转身扬长而去。 李因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无语。 而涂晚和叶空打过招呼后,一边笑眯眯走近,一边用手机对着他左拍右拍上拍下拍。 “啧啧啧,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没想过能拍到李少爷下跪的一幕呢,这要是发到论坛上去,恐怕很多人都会惊掉眼球吧?” 李因:…… 青年默默站起来,拍掉了膝盖上的树叶。 他并不气急败坏,反而有几分气定神闲:“涂大小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涂晚一笑:“那我们可以谈……” “可你来晚了一步。”李因打断了她,淡淡道,“小叶总比你更早的找到了我,而李氏集团能卖的,我全都已经卖给她了。” 涂晚:…… 涂小姐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片刻后,她默默抬手捂住了脸,懊恼不过三秒,她又从指缝间抬眼,看向李因:“你确定,真的卖完了?就算不是股份,项目呢?” “……你还真是尽显商人本色。” “没办法。”涂晚放下手,优雅摊开,“就是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的。” “他们都说周颂身边就属魏知与最为咬人不吭声,却没几个人知道你才是最狡诈贪婪的一个,魏知与跟你一比都显得老实了。”李因点评了一句,这才回答道,“项目也没了,十个项目里有九个合作商都把李氏告了,你如果一定要的话,现在可以接手这些官司,全都是新鲜出炉,马上就要开庭了。” 涂晚:…… “那还是算了吧。” 年轻女人“啧”了一声,偏头时眼底流露出一瞬黑暗的恶意:“小叶总……家里刚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也没影响她干活儿,这人可真是没心没肺。” 李因:…… “你怎么有脸说别人?”李因麻木的看着她。 涂晚轻笑一声,手机一转眼神又已经恢复正常,瞥向李因道:“那这次只能算了——不过,照片我要不要删掉呢?” 她上下打量了李因一遍:“没有了李氏,李少爷未来打算怎么办?” “你是想知道,我还有没有值得被你抓住把柄的价值吧?”李因云淡风轻道,“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有。” 涂晚反应很快:“你要离开玉洲了?去哪儿?” “世界各地,随便哪里。” “和你妈妈一起?” “……”李因没有说话,只看着她微微偏头以示“不然呢?” 涂晚不含情绪的看他一眼,还没说话,就听见李因又道:“而且,就算不是这样,你拿着照片也没用的。” 他说:“哪怕我未来还会回玉洲,甚至回到这个圈子,我也不怕被你把这些照片传出去。” “哦?”涂晚微微一笑,不动声色,“你的意思是,就算让别人知道你是叶空的狗,给叶空下跪,你也无所谓?” “对你们来说我不是一直都是狗吗?”李因淡淡道,“只是从杜若微的狗变成了叶空的狗,有什么区别?” “这些照片,删和留都随你的便。” 他说完就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涂晚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勾着浅浅的笑,自言自语:“可我怎么觉得,这两者不太一样呢?” 她低头重新看了眼手机里的照片。 金黄的梧桐叶所构筑的天地间,修长清瘦的青年跪在吓了一跳的少女面前,以仰视的姿态凝视她,即便距离较远,也看得出他情绪平静,仿佛这样的仰视理所当然。 微弱的光线从少女身后投射下来,浅浅的丁达尔效应随意染在他身周,将他的模样变得近乎恒久和虔诚。 涂晚瞧着,嘴角突然翘得更高了一点。 她从通讯录里翻出李因的号码,把这张照片给他发了过去,随后就把自己拍的全都删掉了。 拿着手机走回咖啡厅的时候,要路过隔壁的烘焙店。 涂晚才刚走过拐角,便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前面不远处,还停着一个人。 是早早离开的叶空。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猫在烘焙店门外,正鬼鬼祟祟地朝里面探头。 涂晚看得莫名,俏没声地走到她身后,越过少女的肩往里看。 玻璃窗里,除了正常工作的员工外,还有一个坐轮椅的男人。 涂晚默默看了会儿,突然出声:“他在干嘛?” · “卧槽!!!!!” 呼吸声拂过耳畔的时候,叶空整个人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地跳起来。 这一跳又狠狠顶上了涂晚的下巴,甚至发出了“哒”的一声。 “嘶!!!” 涂晚猛地捂住了嘴唇,还没回过神来小腿上又被狠狠踹了一脚。 “你干嘛?!做贼啊!”叶空难得如此气急败坏,一双眼瞳都缩紧了。 涂晚:…… 涂大小姐勾着腰,一手捂嘴,一手捂小腿,憋着气有苦难言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正在这时,身后烘焙店的窗户也传来吱嘎一声。 叶空转头就对上了温璨的眼,她倒是毫无偷窥被发现的自觉,理直气壮的隔着窗问他:“你在这儿干嘛?” 温璨手上戴着手套,脸上甚至还沾了点儿白色的面粉。 他回答得更理直气壮,平平静静的:“不是你说的,我还需要学习吗?” 叶空:…… 少女一时语塞,眼神在他身后的店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只干巴巴说了一句:“那你加油。” 温璨笑了:“好。” 叶空:…… 她转身要走,差点又撞到涂晚身上。 看到涂大小姐手还捂着嘴巴,叶空不耐道:“你干嘛?碰瓷啊?” 涂晚:…… 默默放下手。 涂大小姐形状漂亮的嘴巴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被染成了猩红。 还有血顺着她嘴角淌下来,在下巴上坠坠成小小的红色水珠。 “舌头。”涂晚平静的说,“磕到了。” 说完她还舔了舔嘴唇。 那张一向因含笑而显得温文尔雅的脸,一下变得吸血鬼般又冷又邪。 叶空:…… 第281章 院长来电 几分钟后,“一家报社”咖啡店里传出了无比放肆的大笑。 周颂、林心舟、曲雾,全都一边指着涂晚的脸一边疯狂拍桌。 连魏知与都忍不住暂停了工作,拿着手机对她拍了两张。 “你找死?”涂晚笑眯眯问。 “哈哈哈哈哈!!!!”几个人的狂笑却一下变得更夸张了。 林心舟大着舌头学她:“你~找~死?” 曲雾指着她眼泪都笑出来了:“我家十一可是很不惊吓的,谁让你躲她后面不出声哈哈哈哈哈真是活该。” “你~找~死~”周颂也在跟着学,于是三个人又立刻笑成一团。 涂晚:…… 涂大小姐抓着满手沾血的纸巾,脸上那点面具般的笑全都消失了。 笑点最高的许泱默默拿着手机后退靠住了沙发。 下一秒,涂晚突然暴起,一手一个脑袋,把曲雾和周颂一边一个狠狠按入了桌上刚摆好的披萨里。 “卧槽!” 因为涂晚只长了两只手于是躲掉一劫的林心舟一个后缩,猛地从椅子上掉下去了,她爬起来就要往外跑:“我今天不饿你们吃吧,我先回家去了!” 没跑两步,她就撞上了刚从楼上下来的叶空。 “你干嘛?” 在少女冷冷淡淡的目光里,林心舟突然又找回了安全感。 “不干嘛。”她说完就缩到了叶空身后,又跟着叶空走了回去。 · 一桌狼藉。 翻倒的咖啡杯,满桌的咖啡液,还有在两份披萨里被按着头还在疯狂挣扎的两个人类。 叶空由衷露出了无比嫌弃的表情。 对上涂晚抬头看来,又变得满含笑意的眼神,叶空默默掏出来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涂晚看了一眼:“是什么?” “止痛药。”听到她的大舌头,唯独叶空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舌头磕破应该挺痛的,你吃了会好一点。” 涂晚这才松开了按着周颂的那只手,接过那瓶药看了一眼,又晃了几下,听动静里面已经不剩多少了。 她看了叶空一眼:“你怎么会有止痛药?” 逃出生天的周颂在一旁顶着一脸的芝士长舒一口气,狠狠瞪了一眼叶空身后正在偷笑的林心舟一眼,他抓起纸就开始狂擦脸,同时大吼道:“小王!有没有湿巾!给我拿湿巾来!” 叶空在她的嚎叫中上前握住了涂晚的手腕,把曲雾也从她手下给解救出来了。 曲雾猛一抬头,戴在脸上的口罩已经挂到眼睛上了,倒是她下半张脸全是油,嘴巴里甚至还咬住了一块培根。 “你要杀人啊!”曲雾狠狠把口罩取下来,瞪了涂晚一眼,却也不敢实施报复,只能暗下决心要在下一期玉洲之风上开辟一个新的,专属于涂大小姐的版块。 叶空看了曲雾一眼,这才在卡座里坐下,回答涂晚的问题:“头痛和腱鞘炎,需要常备止痛药。” 见涂晚还看着她,叶空便补充说:“不过我情况不算很严重,吃得也不频繁 ,你得看看保质期再吃。”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你也可以自己买——或者随便你怎么治。” 她越说越黑脸,最后吐出来四个字:“……关我屁事。” 涂晚:…… 怎么还把自己说生气了? 涂大小姐满脸写着这个。 她脸上挂着浅笑,看了眼包装,拧开瓶盖倒了两颗药出来塞进嘴里,就着咖啡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还挺有用的。”刚吃了不到三十秒她就说,“好像不怎么痛了——也可能是本来就不怎么痛。” 叶空:…… 林心舟一边窃笑,一边小声又跟着学她大舌头:“好像~不怎么~痛~” 涂晚:…… 眼看涂晚额角崩出青筋,林心舟赶紧又贴到叶空身后,若无其事的催促起大家:“赶紧吃啊,不然待会儿都快冷了。” 正在擦脸的周颂手一停:“这你还吃得下?你可真是重口味。” …… 乱七八糟的说话声里,还是魏知与从容地重新点了一份外卖。 外卖到的时候,刚好温璨也从隔壁回来了。 几人凑在一起大吃垃圾食品,一边吃着,许泱还一边老干部似的放起了新闻。 是玉洲的本地新闻。 听完两个莫名其妙的娱乐圈八卦后,叶空突然听到了花盒的名字。 “……本地企业在全国各地展开的慈善项目都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其中花盒县有一家孤儿院却在这个时候闭门谢客,拒绝了温、秦两家的无偿捐助,让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吧。” 叶空:…… 正在跟芝士作斗争的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许泱的手机。 许泱注意到她的视线,一边咬着披萨一边伸手把手机立了起来,对着她靠放在披萨盒上,好让她能看见屏幕里的画面。 手机里,只出现了一张照片。 正是花之盒孤儿院的大门。 只是那常年开着的大铁门在照片里关得紧紧的。 照片前面是记者的身影。 “小徐,请问这家孤儿院是什么情况?” “您好,花之盒是花盒县本地一所资格很老的孤儿院了,当年也是各大企业捐助的对象,不过却并没有卷入823案件中。” “那请问这边的院长为什么要拒绝捐助,还闭门谢客?我们了解情况吗?” “是的,我们电话联系过这位孙院长,以下是他的回复——” 接下来是带着电流的苍老声音。 “我们早就不缺钱了。”老院长这样说道,“在花之盒长大的孩子,早就靠自己养活了这家孤儿院,而我们也不需要扩建和装潢——比起这些,我倒是更期待花之盒因为失去存在意义而倒闭的那一天。” “希望全世界的孤儿院都能有那一天,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电话挂断,接下来是记者和主持人的各种夸奖。 说这位院长有着天下大同的愿望巴拉巴拉…… 叶空听得嘴角撇了撇。 “臭老头倒很会打官腔。” 她话音刚落,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无比巧合,来电的正是很久都没有联系的“臭老头”。 看着屏幕上的备注,叶空很快就接起来:“怎么了?” “你这丫头,这么久不联系也不知道先问候一声。” “你声音听起来还挺有精神的,想来应该健康得很。”她漫不经心地咬了口披萨。 几句似怼似寒暄的交流后,老人才终于道明了来意。 “小草的亲生父母找来了,说要带她回家,你要不要回来再见她一面?” 叶空手一顿。 只听那边接着道:“小草自己也想见你,她说你不来,她就不走了。” 第282章 绝不接受威胁 叶空把嘴里的披萨咽下去,垂眼语气淡淡:“什么意思?威胁我?” 她笑了一下:“她自己的人生自己选择,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回。” 她说完就要挂电话,那边老头忙不迭喊等等。 “是我!是我是我!”老人没好气道,“是我想让你回来行吗?你去玉洲这么久都没回来过一次,我这个老头想见见你不行啊?” 叶空脸上顿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肉麻死了,是你想见我我就更不会回去了。” “……”老人噎住了,怒气冲冲的吼起来,“你不回来我就把你那些画全给粉刷了!反正刚好有什么资本家要捐助我们!我才把人家给拒绝了,想来现在重新把他们找回来也不难!哦还有,我还要把你那棋室也开了,把东西都搬走,反正都这么多年不用了空在那里也是浪费,还有还有,那棵苹果树也要砍了,刚好用来扩建个大操场出来……” “……”叶空嘴角一抽,眼神阴暗,“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院长!” “我是资助人!花之盒这么多年的开销全是我出的钱!” 叶空一拍桌子站起来,把林心舟吓得一抖,手里的披萨都掉了。 电话那头的老头子却得意洋洋:“那又怎么样?法律上来说,花之盒的负责人有且仅有老头子我一个。” 叶空:…… “行。”少女从齿关里挤出声音来,“我回来。” “那你尽快啊,最好就这两天。” 挂断电话,叶空放下手,撑着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心舟一脸怂地把掉了的披萨捡起来,然后默默往后缩。 桌上的人几乎都在这一刻放轻了呼吸和咀嚼的动作,下意识不想招惹这个明显正在发怒的叶空。 几秒后,温璨把那杯甜饮往叶空面前推了推。 “这么生气?” 叶空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冷,却又在看到杯子的时候凝结起来。 她重新坐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才郁闷道:“我要去一趟花盒。” “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 “花盒啊。”一旁的周颂突然接话,“最近热门得很呢,好像还有不少人去那里旅游。” “那破地方有什么好游的。”曲雾吐槽道,“普通人去那里参观孤儿院不成?” “看花啊,花盒不是有很多花海吗?”林心舟说。 曲雾嗤了一声,很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叶空则快速吃完了披萨,又喝完了饮料,转头就上楼去了。 等到她消失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沉默良久的周颂,才突然微微倾身,看着几人提出建议:“你们说,我们也去花盒玩一趟怎么样?反正最近很无聊。” 四人组一起停住了动作。 连林心舟都抬起头来,露出了惊讶和惊喜并存的表情。 唯独曲雾一脸嫌弃:“你们这些富二代还真是莫名其妙,无聊不知道去海岛去国外玩啊?偏要往花盒那种地方钻。” “你不去?”周颂转头看她,“如果我们都确定要去并且和叶空同行的话,你确定你不去?” “叶空才不会跟你们一起。” “……” 周颂无声看着她。 曲雾与他对视半晌,最后悻悻的咬住快冷掉的披萨:“要是你们真能跟十一一起出发,那我当然要去。” 周颂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随后扫了一圈众人:“好,那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就是如何才能说服叶空和我们一起去了。”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同时看向了曲雾。 曲雾抬头一看 ,立刻警惕道:“什么意思?让我出主意?” “毕竟你应该是在场众人里最了解叶空的人吧?”周颂说着,还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垂着眼的温璨,“比温少爷还了解的那种,我们不问你问谁?” 温璨:…… 抬头看了周颂一眼,周颂还朝他挤了下眼睛,一副“借我一用”的样子。 下一秒,曲雾身体一顿,抬手摸了摸下巴,语气一下变得缓和了不少:“这个倒是——除了我你们也没人可问了,毕竟我可是跟十一认识了好多年了。” “行。”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那我就帮你们想想主意吧。” “首先呢,绝对不能用威逼利诱的办法。” “为什么?”涂晚虽然舌头大着,语气却还是十分镇定,“刚才那个打电话的,听起来就是在威胁她,虽然叶空看起来很生气,但最后不也答应了吗?” “孙老头啊。”曲雾撇了撇嘴,“等十一到了花盒,他会付出代价的,而且他对十一来说,勉强还算一个比较特别的人,你们……” 她抬眼扫视几人,眼里的不屑不言而喻:“你们比不了,只会被当场踹死。” “总之,叶十一讨厌被人以各种理由强制去做任何事,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出自自己的意愿……别人,”说到这里,她视线突然往下一落,嘴角也翘了起来,“最多只能提提意见。” 周颂一见她这表情,立刻对她说:“那肯定只能交给你了,曲老板!” 他甚至还抱了抱拳。 曲雾翘着嘴角,环着胳膊道:“那我就,去帮你们说说吧。” 这事儿交给曲雾后,魏知与突然看向了温璨:“温少爷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温璨又说,“还有,我不是温少爷,你们以后叫我温璨就好。” 说完,他操控轮椅后退两步,转身去了后面的卡座。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林心舟先道:“什么意思?之前听说他要正式脱离温家,难不成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魏知与若有所思道,“过几天温氏集团股东大会就有有结果了。” · 入夜,周颂等人都先走了,曲雾一个人留到了最后。 她上楼时叶空正在弹琴。 弹得很暴躁,时而阴雨绵绵,时而暴雨倾盆。 曲雾坐在一旁听完一曲,才上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干什么?” “我……听到小草的名字了?是那个有心脏病还爱玩刀的小女孩吗?”曲雾试探着问道。 “嗯。” “她有什么事啊?” 第283章 欢迎大家加入…… “……她的亲生父母找来了,说要把她带回家,老头说她要见到我才肯走。” 曲雾有些惊讶:“可她的父母不就是因为她的病才把她送到孤儿院的吗?回去了她哪有条件治疗啊?” “前两年做了手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复发的可能性很低。” “……”曲雾沉默片刻,脸色也有些阴郁下来,“那老孙还让她跟父母走?” “不知道。”叶空重重按了一下琴键,在钢琴的怒音里冷漠道,“和我无关。” “可你还不是得回去。”曲雾撇了撇嘴。 话音刚落,一声更加沉重急躁的琴音响起。 叶空眼神冰冷,声音也带着杀气:“死老头——他真的能干得出来那些事!” “……”曲雾讪讪一笑,“还真是。” 沉默片刻后,曲雾又张口了:“那个……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 “周颂……他们几个,也想跟你一起去花盒。”曲雾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都下意识在空气里乱游。 叶空坐在琴凳上诧异回头:“他们去干嘛?” “说是去玩。”曲雾声音含糊,“因为他们最近都太无聊了。” “……和我无关。” “可他们想跟你一起。”曲雾两眼望天,“自驾,他们给你当司机。” “……”叶空露出了无话可说的表情,随后道,“两个小时的飞机就能到,我干嘛要坐整整一天的车?我傻逼吗?” “可是你想啊……”曲雾慢慢走上前,语气逐渐正经,“老头在电话里不是威胁你了吗?还让你快点回去是不是?” “……”叶空又狠狠按了下琴键。 “他越是这样,你越不能让他如意吧。”曲雾走得越来越近,语气无比纯真,“他让你回去你不得不回去,可凭什么他让你快点儿你还要照做啊?反正小草的父母又不会因为迟两天就跑掉对不对?” “你想啊……”她在钢琴旁边蹲下来,一双形状好看的眼睛纯粹的望着叶空,“和周颂他们这群二代一起自驾回去,我们还可以在经过的城市里多玩一玩,路上还可以拍好多奢侈无比的照片,到时候你多发几个朋友圈,让老头知道你一点都不急,还在跟他最看不上的资本家一起享受旅程——他不得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又不是不知道,”曲雾说,“老孙这种老教师,最讨厌的就是奢靡浪费的富二代做派了。” 叶空:6 她微微低头,默默看着曲雾。 曲雾与她对视,拼命眨眼。 叶空突然问:“你也去?” “当然了,我和你一起啊。” “你不去。”叶空转回头,“我可以和周颂他们一起走,你就留在玉洲吧。” “为什么?!”曲雾站了起来。 叶空低头按住琴键,轻描淡写:“你讨厌花盒——没有有人比你更讨厌花盒,你干嘛要去?脑子有病?受虐狂?” “……”曲雾怔住了,呐呐半晌才道,“我现在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叶空嗤笑一声,不说话。 “真的!”曲雾又蹲下来,更近地盯住她的眼睛,“我没有骗你!我现在有妈妈,有家,有事业有工作,我有很好很光明的未来——我已经不怕回顾过去了,甚至现在我偶尔还会想,如果拐卖我的人不是把我丢去了花盒,我又怎么能遇见你?我又怎么能从地狱里逃出来呢?” 叶空弹琴的手顿住了。 轻灵的余音在空气里缓缓消散,曲雾干脆抬手把叶空的脑袋扭过来,对上她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叶十一,你没发现,我现在已经可以在别人面前摘下口罩了吗?” 因为惊讶,叶空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扒开她的手。 她也像是刚刚才发现,曲雾居然没有戴口罩——她想起来了,刚才在下面吃披萨的时候,曲雾就很自然地摘下了沾了披萨油的口罩。 她用那张成熟而冶艳的白皙的脸,对叶空露出灿烂的笑:“我已经不讨厌花盒,也不害怕花盒了——我在那里遇见你,又被你从那里带出来,所以花盒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灾难之地,也是幸运之地。” “所以,我可以去的,我甚至很期待回去看一眼,不瞒你说,我还挺想念天才棋院门口的馄饨的。” 叶空任由她捧着脸,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没有一丝情绪的道:“早就倒闭了,卖馄饨的爷爷在两年前就死掉了。” “……”曲雾表情一僵。 下一秒,叶空抬手,用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脑袋,将她往后轻轻一推。 曲雾顺着力道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 叶空转头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脸:“没洗手就敢来摸我的脸,你知道你的手有多油吗?” 曲雾:…… “滚吧。”叶空头也不回的说,“随便你。” 曲雾撑着地看着她的背影:“所以你是同意了?” 琴音响起。 是前些年叶空自己写的“失落之城”。 曲雾在冷冷清清的旋律里再次高声问:“所以你就是答应了?!对不对?!!!” “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我就这么跟周颂他们说了?那我让他们计划一下行程,还有,让他们开家里最豪华的车出来!争取把孙老头气晕!” …… 曲雾爬起来,转身兴冲冲地走了。 · 看着曲雾一路冲出店门,开车远去。 一楼的温璨慢慢收回视线,在楼上淌下来的乐章里点开自己的行程表。 五天后那个日期被画了个圈,标签上写着“外公生日”,下面附带一张飞往花盒的航班提醒。 “还真是巧。” 他喃喃自语,却又说:“不过,应该不会见面的。” 关掉手机,温璨又开始对着电脑工作起来。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公司有很多决策都等着他下达。 这应当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窗外的路灯煌煌如火,照亮无边夜色,月亮一点点升上中天,直到叶空又弹完一首曲子,整个世界恢复安静的时候,原打算要工作一夜的温璨,已经又一次趴在桌上睡着了。 下楼的叶空再一次看到这场面,表情已经完全麻木了。 “什么失眠严重,说的跟真的一样。” 她无语的看了一眼那个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男人,摇了摇头,端着杯子转身上楼了。 当夜,得到曲雾消息的几个人,连夜成立了一个名为“花盒之旅”的聊天群。 而看到这个名字,曲雾摸了摸下巴,很快重新编辑了。 于是,等到涂晚他们各自洗完澡或干完别的事回来,他们已经成为了“叶十一的汪汪大队”中的一员。 涂晚:…… 周颂:…… 魏知与:…… 许泱:…… 林心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84章 城市落日 挂断一个来自死老头的催促电话,叶空从辅导员那里拿到了请假条,又去找各科老师交了条子。 从行政楼出来,回咖啡店的路上,她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点着自己要带的东西,结果还没到门口,突然有引擎声轰鸣着从她身后一晃而过,而且还是接连两辆,径直杀到了咖啡店门前的空地上。 轮胎在地面摩擦出极其刺耳的尖叫,一时将许多路过的学生都吸引得看了一眼,而这一看,就没能收回去—— 那是两辆相当抢眼的超跑。 一辆橘金色改装版兰博基尼,一辆银灰色布加迪威龙,同样经过改装。 “卧槽!” 叶空听到满广场都响起了大大小小的国骂。 她以看陌生人的眼神把玩着手机慢慢走近,只见两辆车的车门前后接连打开,一辆是上开剪刀门,一辆是鸥翼门,车门向上打开门,门里的人下来后径直就要往店里走,其中一个无意间扫到叶空,便立刻停下脚步,朝她高高挥手:“准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可以随时出发?” 是周颂,除了他们四个以外,林心舟也在。 她一路跑到叶空身边,跟她碎碎念道:“叶空,你不知道这车可拉风了,跑在路上回头率简直百分之三百,我都不敢想象要一路开着这车从玉洲到花盒会是个什么景象,这一路经过的城市恐怕都要把他们拍下来当头条了……” 叶空一边听着一边从几人身边经过,周颂几人也自然坠在她身后,边说话边推门走了进去。 · 离开之前,叶空往店里看了一眼。 温璨没在,隔壁烘焙店也没有,他的电脑也收走了,前两天偶尔用来当被子盖的薄毯也不见了——他总是这样,人不在这里的话,一切都会干净得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叶空想了想,还是给温璨发了条消息,说了声自己的行程。 至于要不要邀请他一起去,问一问他想不想去——孤狼的脑子里暂时还没有这种意识。 她出门的时候,外面的几个人正在抽签,看谁当司机谁坐兰博谁坐布加迪。 叶空没有驾照,免了抽司机的环节,到抽座位的时候她随便选了一个,纸条上出现的是牛头。 林心舟发出一阵欢呼,曲雾的脸却立马黑了。 “重来重来!” “不行!哪有耍赖的!”林心舟警惕拒绝,“我和叶空一车,你和许泱这个闷葫芦去坐布加迪吧!哈哈哈哈~” 吵吵嚷嚷打打闹闹的,一行七人在许多学生党恶狠狠的羡慕眼神中上车了。 两辆超跑先后轰鸣着冲出了玉山大。 此时天光正亮,并不热烈的太阳高悬苍穹。 两辆超跑的窗户都被降下来,大风里一路泼入年轻人们生机勃勃吵吵闹闹的说话声。 他们就这样风驰电掣驶过闹市,朝着城市边缘奔去了。 · “你知道吗?涂晚甚至亲自查了旅游攻略。” 兰博基尼上是周颂在开车,他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对叶空说:“以前她从来不搞这些的。” 叶空在后座靠窗,头也不回的望着窗外:“怎么了?还得夸她能亲自上网是吧?她还亲口吃饭呢你怎么不展开讲讲?” 周颂:…… 林心舟一阵偷笑:“就是,攻略我也会查,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道平静的声音突然在车厢里响起,“要不之后的行程交给林小姐来安排?” 林心舟整个人一弹,她在后座跃起,往前面的副驾上一看。 魏知与膝盖上正放着一只手机,屏幕显示已经和涂晚通话十分钟了。 “……”林心舟一指魏知与,“你这是间谍行为!” “这样比较方便交流。”魏知与不疾不徐把手机放到前面的支架上,他甚至还问,“需要打开视频聊天功能吗?” 林心舟:…… “不需要!” “随意。”涂晚倒是笑盈盈的,随口道,“林小姐,我刚才的提议如何?你还没回答我呢。” “……不如何。”林心舟缩回来,默默道,“我最不擅长干这种安排人的活儿了,我只适合偷懒当累赘。” 涂晚轻轻哼笑一声,这才作罢。 那边开车的就是涂晚,听筒里竟还传来了曲雾和许泱说话的声音,林心舟听了半晌才听出来她们是在聊车。 “这辆车是我和涂晚一起改装的,颜色和长度还有车门都改了,颜色是涂晚亲自去调的,她懂一点美术。” “是挺好看,比后面那辆牛好看多了。”这是曲雾在拉踩,“后面那车不是你们改的吧?” “那么骚包的颜色当然不是我的审美,是周颂和魏知与改的。”许泱平铺直叙的说话声里还混合着下棋的落子声。 “我可没参与颜色挑选。”魏知与立刻为自己声明。 “不是,这颜色哪里骚包了?不要看到个闪亮抢眼的颜色就认为是骚包好吧?” “档杆上还镶水晶呢,这还不叫骚包?”那边的曲雾鄙夷道。 “布加迪也镶了!还镶的钻石!不比我骚包啊?” “主要是颜色太好了。”曲雾感慨道,“看不出来涂晚还挺会搞设计的。” “涂晚什么都会一点。”许泱说。 “不要这么夸我,我……” “但她什么都不精。”许泱说完了。 涂晚含笑的谦虚就这样咽了回去。 周颂哈哈大笑。 没等他笑完,那边的曲雾突然问道:“十一在干嘛?” 林心舟下意识回头,怔了一下才说:“她……睡着了。” 周颂和魏知与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真的睡着了。 脑袋微微偏着,身体缩下去,靠在黑色沙发上的样子格外清瘦苍白。 “估计昨晚又熬夜画稿子了。”那边的曲雾压低了声音,“那你们声音小一点。” “让她睡吧。” · 路上停下来在服务区吃了顿泡面。 即将下高速驶入第一座途经的大城市的时候,天边夕阳正浓。 叶空也早就醒了。 她对车内两边吵吵闹闹的聊天采取时而漠视时而参与的态度,大多情况下,她的搭腔都只会把人毒死。 不过这也不影响每个人都喜欢问她的意见,被毒得口吐白沫也孜孜不倦。 “六点了。” 那边的许泱突然说了声,“夕阳真好。” 叶空闻言也转头望去。 远处山脉绵延,在群山的影子里,有巨大的城市拔起而起。 而夕阳洒洒,把橘色的光自天际倾盆而下,一眼望去,那流金般的颜色几乎能填满每个人的瞳孔。 跑车还在疾驰。 朝着那个方向,就仿佛要一头扎入橘色的海洋里。 叶空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直到夕阳扑面而来,覆盖她的黑色瞳孔和每一根头发。 她蜷在身侧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第285章 谁是疯子? 玉洲。 秦家老宅。 早就因为被秦悟霸占而换了装潢的大书房里,男人半躺在沙发上,手里高举着一枚黑玉做的棋子,对着灯光看个不停。 直到秦见白敲门进来后,他才漫不经心的出声:“时间差不多了,明天和我一起去一趟玉山大学吧。” 秦见白脚步一顿,问:“去干什么?” “当然是去见叶十一。”秦悟把棋子一下捏在掌心,“隔了这么多天了,我总得去确认一下实验效果。” “什么实验?”秦见白不解。 “反应实验。”秦悟嘴角一翘,并不过多解释。 他翻身坐起来,起身走到宽大的书桌后面坐下。 这里并不是南港,也不是他从小生活的秦家,对他来说,这里只能算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可秦悟的一举一动之自然随意,就仿佛天生就在这里长大,天生就是这里的主宰似的从容。 这段时间被他的阴间作息和恶魔做派搞得,秦家两个长辈都主动搬去别的房子住了。 这会儿看着他的身影,秦见白也忍不住露出了无言以对的表情,只是等到秦悟坐下之后,他才再次开口。 “恐怕你明天去了玉山大也见不到叶空。” “……”秦悟正要打开电脑的动作一顿,他在桌后缓缓抬起头来,笑了一下,“为什么?明天不是周末吧?” “叶空请假了,就在今天早上。”他摆弄着手机走过去,把手机放到了秦见白面前,“大约九点多,她和周颂他们一行人一起离开了,据说是去旅游。” “……”秦悟整个人都陷入了空白状态,他幽深邪性的眼眸里甚至出现了片刻的茫然,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似的,“旅游?” 他盯着屏幕上那两辆炫酷的跑车,以及叶空上车的背影,无意识地偏了下头,“叶十一?旅游?还是和这些人一起自驾?” 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机械似的笑:“开玩笑呢?” “很多人都看见了,还登上了学校论坛的热帖。” 秦悟猛地抿紧嘴唇,脸色突然间变得极其难看。 好一会儿后,他才面无表情地问:“温璨呢?也一起吗?” “这倒是没有。” 秦见白把手机拿回来,摆弄片刻后又道,“根据调查,在叶空他们启程之前,温璨就已经登上去花盒的飞机了。” “花盒?” “温璨的外公快过生日了,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花盒给他外公过生日,这在玉洲不算什么秘密。” 秦悟靠在椅子里,手指间无意识地反复把玩着棋子,动作有些难言的焦躁。 “叶十一他们的行程呢?查不到吗?”片刻后他问。 “……总不能叫人一路开车跟踪他们吧?还是说要打通交通口查路上的监控?”秦见白皱着眉低头看手机,“我们在玉洲可不像你在南港,这种事干起来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他突然看着手机一愣。 秦悟察觉到这一瞬停顿,抬头看去。 秦见白瞟了他一眼:“他们……好像去古山了。” 他说着,把手机递过去。 秦悟接过手机一看,与玉洲明显不同的城市里,车水马龙之中,一金一银的两辆跑车残影般闪过霓虹闪烁的街头。 街头不远处的百货大楼led屏幕上,显眼的亮着一句话——“古山你好,世界你好”。 “古山最近两年是挺有名的,因为山多水多温泉多,不少人都喜欢去这里旅游,尤其是秋冬季节……”秦见白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嘴里道,“不过没想到他们会去这么近的地方旅游,我还以为起码也要……” “不对。”秦悟一眨不眨的盯着手机屏幕,口中喃喃的说,“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古山,古山只是一个途经市——他们要去花盒。” 秦见白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这是去花盒最快也最好玩的路,早些年花盒的旅游业刚火起来的时候,有旅游团专门开发了这条旅游路线——途径古山,再是高塔的各个特色景区,最后是花盒。”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是调查过。”秦悟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冷得不似在看一个人,“有关花盒的一切,我都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秦见白只觉得很荒谬:“就算真的有这样一条旅游路线,那也不能代表什么吧?没准儿他们就是随便去古山玩一趟呢?” “叶十一不会参与这种只为玩乐的群体性活动。”秦悟冷淡而毫无动摇的说,“没什么特别的事的话,她只会独来独往,甚至懒得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 秦见白无声的看着秦悟,他看到后者一眨不眨的看着手机屏幕,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缓缓说:“她不喜欢这些人” “她不喜欢任何人。” “她是全世界最适合孤独至死的疯子。” 秦见白:…… 秦见白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取回了自己的手机,面无表情道:“既然她不在玉山大,那明天我们就该继续之前的行程了——温莲邀请你去打高尔夫,顺便聊一聊……” “什么温莲温花的,不去。” 手机在眼前消失,秦悟就立马恢复正常,整个人仰靠进椅子里,脸色极其不屑和厌恶的道:“那个说一句话恨不得喘三喘的废物也值得我花时间搭理?明天的行程让你姐去。” “……那你呢?” “我?”秦悟脸上浮现一丝隐秘的微笑,“不,是你。” “你需要订一张去花盒的机票,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要去。” 秦悟:…… “你想干嘛?” “我不想干嘛。”秦悟把棋子高高抛起,“只是叶十一去哪里,我就得去哪里——何况花盒可是她的故乡,我当然要去见识一下。” 棋子旋转着坠落,被秦悟准确接在掌心里。 男人狭长冰冷的眼睛扫向秦见白:“而且,不是说那边有家孤儿院拒绝了集团的捐助吗?刚好,现成的理由。” “另外,记得戴上你的面具。” 第286章 酒和大排档 跑车下高速的时候,叶空拿出了画板和彩铅。 跑车驶入闹市区的时候,她画画的手还一直没停,偶尔的颠簸晃动会让线条也突然歪掉,她也一点都不在乎。 仿佛并不是为了画好一幅画,而只是为了画画的过程才动笔的。 城市来来去去远远近近的鸣笛声,以及的攒动的人流,甚至跑车刹停时嚣张无比的摩擦声,都好像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只是在画脑海里已经定格的东西,除此以外感觉不到别的。 周颂先打开车门下了车,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对前面过来的涂晚半死不活的道:“好久没开这么久的车了,完全就是苦力啊,早知道就带个司机了。” 涂晚的精神管理却相当好,平静得好像她不是司机一样。 往后面看了一眼,她问:“叶空和林心舟怎么还不下来?” “对啊。”周颂反应过来,“哦叶空好像在画画,我去提醒一下。” “等等。” 涂晚阻止了他,自己先几步走到了兰博基尼的车窗旁。 透过打开的窗户,她能轻松看见叶空垫在腿上的画板,以及画纸上已经完成了大半的速写。 叶空对她的到来毫无所觉。 背后五星级酒店豪华璀璨的灯光从上方直射而下,投入车窗,照亮她的笔和纸。 可少女的侧脸在这光芒里清冷孤寂,将这繁华城市的街头也成了衬成了黑白无声的深山古刹。 涂晚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转头对正大咧咧说着话要过来的周颂和曲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无声走过去:“她在画画,我们先去办入住吧,之后再找个好吃的店。” 曲雾悄悄来窗边看了一眼,有些不爽又有些警惕的看了涂晚一眼,语气颇为不甘:“十一根本就不会被吵闹声影响,就算被打断作画她也无所谓的。” 涂晚优雅地摊了摊手:“那你去打断她。” 曲雾又闭嘴了,口罩上方的眼睛冷冷扫过涂晚的脸,干脆转头去问周颂:“林心舟呢?她怎么也不下来?” “……她睡着了。”周颂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那你们去办入住,我在这看着十一。” 曲雾把自己和叶空的身份证一起递出去,转头就在兰博基尼的前盖上坐下了。 另外几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了酒店大门。 · 察觉到车上只剩下自己和林心舟的时候,叶空也一点都没紧张。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甩了甩发痛的手腕,又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手还没放下来,就听到一声平和的询问:“能卖给我吗?” 她一转头,便看到了坐在前盖上的涂晚。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这会儿正耷拉着两条长腿,在霓虹里对她露出一点微笑:“你刚画完的大作,可以卖给我吗?” 循着她眼神示意的方向,叶空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画纸。 其实根据她自己的眼光来看,这一张画得简直相当潦草。 “卖?”叶空又看了涂晚一眼。 涂晚点了点头:“你可以出价。” 叶空想了想:“五十万?” “可以。” 叶空:…… 她眼神古怪的看了涂晚一眼,就像在看一个人傻钱多的弱智。 “行啊。” 还是和之前在赛马场时一样,叶空毫不在意的把自己的作品递了出去。 涂晚接过来,低头看画时阴影遮掩住了她一瞬间闪亮无比的眼神。 叶空站在她身侧,抬头望着面前这栋高大的建筑:“这是我们要住的酒店吗?” “嗯。”涂晚动作缓慢地把画夹进了自己刚从酒店里要来的文件袋里,才道,“他们这会儿去附近找吃的去了,确定了就给我们打电话。” 话音刚落,涂晚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两人很快叫醒睡得跟猪一样的林心舟,一起走进了陌生而吵闹的人流里。 · 出乎意料,周颂他们找的居然不是什么贵族专供高端私房菜,而是一家需要排队的街头大排档。 桌子与桌子排得很紧,人在其中都需要侧身才能行走。 吵闹的人声里混杂着烧烤的香气,还有啤酒的冷气。 叶空她们到的时候,周颂已经和隔壁桌的几个男男女女玩起游戏来了。 在这样拥挤又嘈杂,连说话都需要大喊的地方,他们从袖子底下露出来的腕表以及鞋子上的限量签名都无人在意。 叶空在角落坐下来的时候,正好能透过透明的帐篷看到外面烧烤摊上冒起的星火和白烟。 桌上几个很少感受这种氛围的二代们都颇为新鲜,连许泱都暂时放下了手机,一会儿左右张望,一会儿盯着周颂和别人玩游戏。 唯独曲雾凑到叶空耳边来小声吐槽:“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富二代,你看周颂兴奋得,都被灌两瓶酒了还以为自己跟人家哥俩好呢,傻子。” 叶空不在乎这些。 她其实也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氛围了。 等到酒菜都上来的时候,叶空径直给自己提了两瓶啤酒放在面前。 这举动看得曲雾一愣:“你要喝酒?” “不行?” “行啊,”曲雾一笑,“我陪你喝。” 她顺手给自己也提了两瓶,然后用开瓶器拧开瓶盖: 呲的一声—— 气泡上涌,在陌生城市的秋夜里,玻璃瓶互相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 这顿晚饭吃了整整三个小时。 从大排档离开的时候,街道都变得冷清了不少。 走过最繁华的区域,又经过一处居民楼的拐角,前方的路面便只剩下空旷的路灯了。 早就被隔壁桌的酒友灌醉的周颂攀着魏知与的肩膀,走得跌跌撞撞,昏昏沉沉。 喝了两瓶酒的叶空却十分清醒,坠在后面无意识的看着四周的楼房。 不知走了多久,在快到酒店的时候,一声带着醉意的叹息突然响起。 “偶尔,我真的会想……”周颂转头望着路边一家小商店,玻璃门里,有个小男孩正坐在被收进去的游戏机面前狂打游戏,而他爸爸正站在他身后眼都不眨的盯着。 “生在普通人的家庭里,不要太穷,也不要太富有——幸福是不是会来得更容易?” 叶空转头看了一眼,片刻后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涂晚见状,不着痕迹的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他爸妈最近在催他接手公司,让他在工作和结婚之间选一个,他一个都不想选,正烦着呢。” 叶空闻言,冷笑声更大了。 下一刻她突然想到什么,戳了戳旁边也喝得有点多的曲雾:“来给我拍照。” 曲雾迷惑的看着她。 叶空皱眉道:“不是你让我拍了发朋友圈的吗?” “对!”曲雾想起来了,立刻精神百倍,“发一万个吃喝玩乐的朋友圈!气死老孙头!” “我还特意带了相机呢,可惜放酒店了,明天就拿出来用上。” 这样说着,曲雾对着这条没几个人的清冷街道发了会儿愁。 最后她戳了戳前面醉醺醺的周颂:“周少爷,能帮个忙吗?” “干嘛?” “麻烦你发个疯——”她朝前方无人的公路一指,“我好拍个视频,纪念一下我们充满艺术性的旅程。” 第287章 你是不是故意的? 叶空百年难得一见的发了朋友圈。 而且是一天之内连发好几条。 远在花盒的老院长在吃午饭时戴着老花镜,用一根手指戳开了视频。 还没来得及看清内容,就先被里面传出的大叫声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啊——” 孙院长的胡子都抖了两下,定睛一看,便看到屏幕里唯有路灯照亮的夜色。 空寂无人的长街上,一道背影如发疯的猿猴般向前狂奔,口中还不停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镜头晃动不停。 时而可以看到地面上投下的几道身影。 有的站着,有的笑得直不起腰,还有人无奈捂住脑袋,片刻后追了上去。 “周颂!你别发疯了!” 大笑声里镜头于是又抬起来,对着那两道一跑一追的背影照了一会儿后,突然一个转向,框出了身边的几个人。 孙院长一眼就看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站在镜头中心,左边一个人笑弯了腰,右边一个人一手拎着车钥匙抬头望着前方。 镜头里光线暗淡,充满了雪花般麻乎乎的黑点,隐约可见夜风吹过她们长发时飘起的弧度。 “叶十一。” 持着镜头的人突然出声,引来了叶空的视线。 她的眼睛于是成为了模糊镜头里唯一清晰如寒星的亮点。 随后镜头在这目光里一笑:“来笑一个。” 少女当然面无表情,只静静看着这边。 镜头后的人却不以为意,继续道:“我说茄子,你来比个耶。” “一,二,三……” 晚风里,摇晃的镜头中,疯狂的叫喊声时远时近。 而随着一声“茄子——”。 镜头里一脸冷淡的叶空居然真的举起了手,在眼睛旁边比了个剪刀手。 她身边的两个人也都无比同步。 撑着膝盖大笑的人抬起头来边笑边做动作,站着的那个虽然完全不像是会在拍照时摆pose的人,却也淡淡的笑着比了个耶。 画面就在这一刻定格,然后黑下去。 孙院长:…… 接着戳开下一条朋友圈。 嚯!更令人惊掉眼球了! 居然是九宫格。 而且每一张都相当纸醉金迷,不是跑车掠过城市街头的影子,就是酒吧里灯红酒绿的舞池,还有几张漫天枫叶里热气袅袅的温泉池…… 孙院长看得眼皮直跳,正想戳开评论留言,突然听到一声焦急的询问:“那个,院长,你们说的那个十一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还急着回去上班呢。” “……”孙院长动作一顿,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在哪,身边有些什么人。 他收起脸上的表情,严肃的抬头看向对面的夫妻,道:“快了,很快了,十一正在往花盒赶呢。” “那……到底还有多久啊?您给我个准数,再远也不能两天才能到吧?玉洲到这边,就算坐火车,也该今晚就到了不是?” 孙院长:…… “快了快了。” 好不容易才含糊的应付过去,院长几口扒完饭,转头就去某人朋友圈里催命了。 · 【臭老头:让你快点回来,你怎么还在路上玩起来了?人家父母都等着呢,你再不回来人家生气了。】 【臭老头:今天能到吗?】 【臭老头:明天能到吗?】 【臭老头:后天总能到了吧?】 【臭老头:叶十一!你是不是故意的!】 …… 当看到老头子的质问铺满每一条朋友圈评论区的时候,叶空才终于大发慈悲回了一条——越催越慢,再催熄火。 他们已经在古山逗留两天了。 该去的景点都去挤了一下,在人流最多的街头留下了好多张超跑的靓照,带着“玉a”的牌照连续两天登上了当地的新闻头条。 他们还一起去了山上泡温泉。 在漫天的红叶里,几个女生泡在私人池子里,抬头便能望见晴朗的星空。 这个热气蒸腾的时刻,叶空也难免有一刹那的出神。 她想到上次在玉洲滑雪场的池子里憋气时的感觉,不由得又一次把自己沉了下去。 气泡咕嘟嘟地冒起来。 透过荡漾的水波,她看见丝绒蓝的夜空下,灯光如篝火般燃烧着。 随后就是凑过来的一张熟悉的脸。 曲雾把她拉了出来:“你干嘛?不嫌热啊?而且眼睛也会痛的。” 叶空甩了甩头,又抹了把脸,倒也没有怪她多管闲事,靠着温泉池子发起呆来。 曲雾坐在她身边,笑眯眯的,半晌才发出喝醉了酒一样的声音:“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还能跟你一起泡温泉。” “这有什么好不能想到的?我又不是什么雪人泡了热水就要融化。” “你还不是雪人啊?”曲雾依旧笑眯眯的,也不看她,“在花盒的时候我虽然老爱跟着你,但心里也免不了悲观的觉得一辈子都没法跟你亲近起来——你就是雪人啊,从小就冷得要死,让人看不到希望。” 叶空:…… “那你离我远一点。”叶空默默左移。 曲雾笑眯眯跟上。 “我才不要。”曲雾得意道,“事实证明,雪人也怕人纠缠,还好我没听他们的,一个个都说你天性如此,说无论别人怎么掏心掏肺你都不会把人放在眼里。” “都是骗人的,只是他们做不到而已。” 她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叶空忍不住转头瞅了她一眼,眼神放空片刻,才说:“你也不嫌累。” 曲雾回头看她:“为什么会累?” “虽然我没有体会过,但我也知道,单方面的热情是很难保持的,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感情,才能抵消掉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叶空望着远处,就像在讲和自己无关的事,“这并不是自我贬低,但我的确觉得我不值得,或者说,我认为任何人都不值得。” “谁说我是单方面热情了?”曲雾睁大眼睛道,“你也不数数这些年你给我汇了多少钱!” “……”叶空无言片刻,“你又不缺钱,何况我汇钱给你也是为了投资,又不是白给你用。” “我不管,钱在哪里爱在哪里。”曲雾环胸笑得得意,“我的所有产业里都有你的投资,这辈子你都休想摆脱我。” 叶空:…… 她转身趴在岸边,端起可乐大喝一口。 第288章 你总算回来了 他们是夜里再次启程的。 在星光下开了一整夜的车。 出发前重新抽签,涂晚倒霉又抽中了司机位,她依旧开她的布加迪,这一次许泱也依旧在她的车里,还多了一个叶空。 倒是曲雾,抽到了兰博基尼的司机位。 这一次她倒没有抱怨自己没和叶空抽到同车,而是高高兴兴地跑去开兰博基尼了。 “看不出来曲雾还挺喜欢开车。”涂晚看着后视镜说。 “她是喜欢豪车。”叶空坐在副驾,支着脸闲闲的说。 “那出发了?” “出发。” 银灰色布加迪如一尾游鱼般滑入夜色,他们距离花盒越来越近了。 · 中途又在两座城市里分别逗留了一天,直到第五天,他们才终于踏上了最后一段路。 这是一段很长的盘山公路,一直停留在废弃边缘,因此路上的行车并不多。 前一夜下了阵小雨,山上自崖边招摇而出的树叶上都挂满了水珠,风一吹,便纷纷坠下来,在玻璃窗上如弹珠般噼啪飞溅。 “这边空气真好。” 最后一天居然是许泱开车,涂晚和叶空坐在后座,副驾上的魏知与打开窗户,接了一手透明的雨水。 叶空坐在靠悬崖这边的窗户,她转头看了眼,也把窗户降了下来。 风和湿润的水汽一起扑来,几秒后,几片发黄的落叶飘飘扬扬的掠过她手边和指缝,被她轻轻夹住了一片。 她把叶子拿进来,默默看了一会儿。 涂晚转头看她,问:“这是什么树?你认识吗?” “不认识。” 她这样说着,又把手伸出去,张开五指,任由落叶被风刮走。 路边的树哗哗作响。 就这样在湿润的盘山路上行驶片刻后,叶空突然又道:“梨树。” 涂晚转头来看她。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叶空说,“十四岁离家出走,我走过这段路,那时候是春天,风里都是白色的梨花。” “你还离家出走过?”涂晚惊讶一秒,下一刻却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惊讶,只问她,“你一个人?把这条路走完了?” “没有走完。”叶空把手缩了回来,淡淡道,“路上遇到车祸了。” “……车祸?” “不是我,是别人。”她看起来不太想提到这件事,神情相当淡漠,涂晚便也不再问了。 倒是叶空自己,陷入了一段很长的,若有所思的沉默里。 · 两辆跑车接连在县城的街头飞驰而过,半个小时后,停在了堪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花之盒孤儿院门口。 叶空没有提前找招呼,下车后直接大踹铁门。 透过生锈的门,可以看见从保安亭里冒出来的两个小萝卜头:“谁啊?!” 叶空面无表情:“我,叶十一。” “啊啊啊啊啊!!!!” 两个小孩爆发出激昂尖锐的呐喊,一路狂奔着出来,蹦蹦跳跳地开了锁,拉开门,接着就要往叶空身上扑,却又在看到她的脸后立马刹车,一边激动得叽里呱啦一边围着她又跑又跳。 叶空一脸嫌弃:“几个月不见怎么还这么矮?滚开,别挡着我走路。” 以为就算没有流泪,也至少会看到亲人拥抱的重逢场景的几个城里人:…… 周颂两眼直直的看着那少女六亲不认地往里走,那俩小孩跟屁虫一样追在她身后的画面,拽住了正要跟上去的曲雾:“她……怎么对孤儿院的小妹妹也这样?” “那不然呢?”曲雾转头奇怪的看他一眼,“叶十一一直都是花之盒的恶霸,从小到大大家都很怕她的,你们要是想看什么温情场面,现在就可以打消念头了。” 曲雾扒开他的手,带着些许复杂的神情,慢慢走进了这座陈旧的孤儿院。 · 熟悉到闭着眼也不会撞墙的建筑。 叶空一路所过之处,全都是小孩的尖叫和欢呼,她身后的跟屁虫越来越多,跟老鹰捉小鸡似的长长一条坠在她后面。 在这样嘈杂又吵闹的呼喊声里,没等叶空走到院长办公室,她才刚拐过墙角就撞上了匆匆下来的老头子。 老人原本急匆匆的脚步在看到她的瞬间便刹停了。 随后他认认真真的将同样停下来的叶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没瘦也没缺胳膊少腿后,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接着就板起了脸:“我跟你说的快点回来,你是半点不听!原本两个小时就能到,你居然花了整整五天!叶十一!你就是故意气我是不是?!” “是又怎样?” 还没答完,突然又有人小龙卷风一样地从教室里冲了出来,径直扑到了叶空腿上,紧紧抱住了她。 叶空低头一看,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头也不抬。 “小草!小草你别跑啊!你心脏不好不能跑的!” 大人焦急的呼喊由远及近,叶空抬头看去,两个穿着一般的男女正从教室里赶出来,见到眼前这场景便是一愣,仔细看了叶空一眼,才渐渐敛去了惊讶的表情。 “你就是叶十一?”那个尚算年轻烫着卷发的女人走上前来,眉头微微皱着,一边说话一边想要把小女孩拽回到自己身边,“我听说小草这些年多亏你关照了,我这个当妈的谢谢你啊。” 女孩任由她妈拽着衣领,死活不肯松开叶空的腿。 叶空垂眸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道:“关照?我可没有关照她。” 她有些不耐的揪了揪女孩的辫子:“撒开,谁准你抱我的?” 她妈怎么拽都拽不动的女孩,这才渐渐松开了手,却换成了揪住叶空的衣摆,嗖的一下缩到了她身后,跟躲洪水猛兽一样的躲着她妈。 女人手里一空,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 可片刻后,她还是勉强撑起一个笑脸:“你回来了就好,小草非得见到你才肯跟我们走,我们本来只请了两天假,以为你能尽快赶回来,没想到却生生耽搁了一周的时间……” 她话里有话,眼神微妙的瞥着叶空:“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是不是可以尽快劝一劝我女儿,让她赶紧跟我们回去?我这……还急着上班呢,耽搁一天就是两百块钱。” 叶空原本正在扒拉小女孩拽她衣摆的手,此时闻言动作一顿,眉尾轻轻地挑起来。 第289章 她是真恶霸 女人穿着红色的针织衫,耳环和手环都是成套的铂金,虽然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但却也努力让自己显得整洁和体面。 她皮肤不算白,眼睛也不大,可看向叶空的时候却努力睁得很大,不算清透的瞳孔里满含期待和焦急。 在这仿佛要凝成实质的期待里,叶空一言未发。 她看向女人身后的男士,比起当妈妈的显然要邋遢一点,头发乱翘,却也还算整洁,沉默的站在老婆身后,叶空视线一落,看到他指间还夹着一根吸到头的香烟。 少女的嘴角突然就轻轻翘了一下。 老院长一看,脸色突然变了变:“我不是说过小草有心脏病家里人最好不要抽烟吗?!” 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把烟丢到地上踩灭了,口中却说:“不是说已经治好了吗?” “那也要预防复发的可能性!” “你这个死人!”女人立刻转头狠狠揪了他一把,又急着转头去拉小女孩,“小草,你不是说见到这个姐姐就跟我们走吗?现在见到了,你是不是可以答应妈妈,和妈妈一起回家了?” 没等她把话说完,叶空已经扒开了女孩揪着她衣服的手往前走了。 她从正在焦急半蹲下来,对着女孩说话的女人面前走过,视线都没偏一下,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女人微微一愣,没来得及回神,她拽着的小手就狠狠从她掌心挣了出去。 小草一阵小跑追上了叶空,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只低头看着叶空的鞋子走路,仿佛那就是最值得她专心的事情。 女人脸色大变,她站直身体发出近乎失态的声音:“她什么态度?!我们巴巴的等了她五天!她一点礼貌都不讲的?!” “我劝你好好说话。” 不等孙院长开口,曲雾先冷冷看了这女人一眼,“你女儿前前后后住了那么多次院,大大小小的手术也做了三次,费用可全都是叶十一出的,想让她对你讲礼貌,你先把医药费还给她再开口。” “我……”女人有些难堪的住了嘴,又看着曲雾奇怪道,“你又是什么人?” 她这才看到曲雾他们几个,这些随便一瞥就能看得出身份不凡的年轻人,即便只是沉默地站在那儿看戏,也莫名让她的气势矮了一截。 “孙院长……”她只能看向唯一熟悉的人,“他们也都是你们孤儿院的吗?怎么都怪怪的。” 老头这会儿却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拉着曲雾左看右看:“你是啊呜吧?这么多年没见了,都长这么大了,还跟十一联系着呢?” “我们一直都联系着。”一直都以厚脸皮着称的曲雾这会儿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又跟老人介绍了一下身后的几个生人,“他们都是跟着十一从玉洲过来的,算是十一的……唔,不对,算我的朋友吧。” 半路突然改口,让涂晚几个人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那也欢迎欢迎。” 其实老头子哪能不知道那句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呢? 毕竟朋友圈里那些发疯的人影都还历历在目。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跟周颂他们一一握手。 等握手结束了,才发现那对夫妇已经被他们彻底无视了很久,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尴尬,孙院长眼神带着叹息,却没有立刻跟他们说话,而是扫了眼变得空空荡荡的院子:“孩子们呢?刚才还挤在这里的?” “刚才跟着叶空走了。” 拿着手机下棋的许泱这才抬起头示意了一下,“跟一群小鸭子似的,还怪搞笑的。” 说完,她甚至真的笑了一下。 虽然很短促,却还是让周颂三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许泱:…… 她一一回视:“看什么看?” 她收起手机,率先朝叶空离开的方向走去了。 · 花之盒作为一个孤儿院,总体面积实在不算小,不过真正常用的建筑就这么两三栋。 方才他们所逗留的院子,虽说是属于教学楼的,可教学楼也并不是专门用来上课的房子,这里同时还融合了食堂和娱乐房的功能,而小孩们的宿舍楼则还要在后面。 叶空就去了宿舍楼。 宿舍楼正面一层,有一间很大的活动厅。 活动厅里铺满了爬爬垫,积木和画板还有算盘……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乱丢着,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白色幕布,一看就是用来放电影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来的时候,叶空正盘腿坐在活动厅的中央,她身边围满了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填充了每一寸空气。 三四个小孩拿着画板给她看自己画的画。 还有两个正在给她捶肩膀,一个在拿着苹果无比殷勤的问她吃不吃。 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有一个小男孩,正摇摇晃晃端着自己拼好的积木走到她面前献宝。 叶空瞥了一眼。 接着,他们就眼睁睁看着那家伙面不改色地伸出手指头,把那座小城堡给戳倒了。 积木哗啦啦散了一地。 小男孩目瞪口呆。 门外的大人们:…… 三秒令人紧张的静默后,小男孩的哭声果然震破天际。 挤在最外面的小草父母脸色顿时又是一变。 · 听到脚步声,叶空抬头看了一眼。 望着走进来的孙院长,叶空张口就说:“饿了。” “倪阿姨听说你回来就立马去做饭了!” 老人瞪了她一眼:“一回来就欺负人!” 叶空撑着下巴,看了眼还在嗷嗷哭的小男孩:“喂,别嚎了。” 小男孩:“呜哇哇哇哇……” “再嚎把你嘴贴上。” “呜呜唔。” 小男孩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脸惊恐的看着叶空。 周颂几人彼此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荒诞之意。 “叶空不会真的干过这种事吧?” 坐下来后,周颂忍不住小声问曲雾,“瞧人家小孩儿吓的。” “……”曲雾唯有沉默。 她拒绝回答这种有损叶空形象的问题。 可眼前所见已经告诉了所有人答案。 ——叶空是真恶霸,不带一点儿掺假的恶劣又随心所欲。 可在这房间里的每一个小孩,都肉眼可见的对她充满感情。 说不清是喜爱还是憧憬,总之每个小孩看向叶空的眼神都闪闪发光,同时却又怯怯的带着害怕。 同样的,即便害怕也依旧控制不住的憧憬着,每一个都想要凑到她身边去。 ——至少落在这些旁观者的眼里,这一幕实在是过分神奇。 第290章 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男孩不哭了。 委委屈屈的吸着鼻子收拾自己被破坏的积木,同时却又牢牢占据着叶空面前的位置,不肯为了放积木而离开一步。 “十一十一,你还没说我的画怎么样呢?好不好看啊?” “十一十一,我画得比较好看!以后等墙上你的画都剥落了,我就可以帮你补上了!这样我们花之盒的花永远都不会凋谢!” “十一!你想吃苹果,还是想吃香蕉啊?” “十一,”一直沉默如影子般呆在叶空身边的小草突然出声了,她的声音落在空气里,音色虽然稚气,语气却清清凉凉的,有种完全不符合年纪的平静,“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听到女儿说话,那个女人立马挺直了背,有些紧张的看了过来。 叶空却撑着下巴,在所有孩子期待的眼神里随口就给了回答:“走啊,过几天就走。” 小草就又不说话了,孩子们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女人却觉得这是个机会,趁热打铁的对小草道:“小草,你看,这个姐姐也是找到了自己的家,所以她才不能一直留在孤儿院里,你不也一样吗?爸爸妈妈现在找到你了,你也该和这个十一姐姐一样,跟我们一起回到你自己的家,而不是一直待在这个孤儿院里,你说是不是?” 小草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清幽极了,又安安静静的转头看向叶空:“十一,你真的找到自己的家了吗?那个家里好吗?” “……”少女细细长长的手指在下巴上点了几下,在女人充满恳求和期冀的目光中,慢慢回答,“假的,不好。”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让孙院长顿时黯淡了眼神。 小草的眼睛却亮了起来:“那我是不是也不该走?!” 她甚至往前蹭了蹭。 没等叶空回话,那女人先崩溃了:“你什么意思啊?!你在说什么?你不想让小草跟我们走吗?那你回来干什么?!” 她迅速红了眼睛,指着叶空道:“你这个孩子,年纪也不大,怎么性格这么坏呢?刚才光明正大就敢随便欺负小孩儿,我家女儿还不知道怎么被你欺负过呢!你就仗着给她付过医药费就能这么对她吗?!” “你……”曲雾眼神一冷就要说话,却被叶空头也不抬的一抬手指制止了。 老院长见状也保持了沉默。 于是整个活动厅便只能听见女人带着哭腔的尖利嗓音:“那个词叫什么来着?p……pua!对!你就是在pua这些孩子!仗着你年纪大又有钱,就随便使唤他们!把他们当小猫小狗随便欺负!还是说你……对了,你不是被有钱人家找回去了吗?怎么刚刚又说是假的,说家里不好?你是不是……” 她一口气都不带歇的说下去:“你是不是被有钱人家赶出来了?所以也见不得我家小草幸福啊?可小草跟你不一样!你这性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孩子,所以正常人家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儿,但你自己不幸福,也不能阻碍别的孩子找幸福啊!这里的孩子们不都是你的弟弟妹妹吗?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你简直……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她说到最后还重重拍了两下大腿,恨恨的。 如击掌声的脆响在活动厅里回荡了两秒。 随后,室内便陷入了完全的死寂。 叶空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的任由她骂,而见她反应如此平静,原本还带着警惕的坐在女人身后的男人也放松下来,他长茧的粗糙手指间不知何时又夹上了一根没点燃的烟,这会儿正焦躁的来回转悠着,表情看起来却很沉默稳重。 等到叶空的视线从这对夫妇脸上扫了个来回,女人才总算把自己因愤怒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 满室的寂静终于让她感觉到些许不对,于是抬头望去。 ——门外天光很亮,室内采光也很好。 可如此明亮又到处都是小孩玩具的充满童真的房间里,这一瞬间给她的感觉却如同坠入了什么恐怖片现场。 她对上了每一个小孩的眼睛。 他们有的瞪得很大写满愤怒,有的只是凉幽幽的直视着她,相同的是,所有孩子都停止了原本正在做的事,转头无声的用看仇人的眼神死死看着她。 就连那个刚刚被叶空欺负过的小男孩,也瞪着一双还泛着泪光的眼睛默默注视着。 而她的女儿—— 女人全身发凉的看过去,看到小草正一声不吭地朝她冲过来,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小牛犊。 只是在刚冲出半个身位的时候,就被身旁的叶空看也不看地一把逮住了衣服,硬生生拽回去按倒坐下。 “你说得很对。” 叶空终于说话了,语气平平如毫无波澜的湖面,“我就是仗着是我在出钱,所以才肆无忌惮欺负他们——那又如何?” 她嘴角一翘,笑得邪气四溢:“你想为他们抱不平,可以啊,先给钱。” 她松开小草,对女人摊开缠着绷带的手掌,还勾了勾手指。 女人:…… 她因为愤怒而通红的脸很快就白了下去,半晌,她才咬了咬嘴唇:“我……我暂时是没钱,但是,但是小草的医疗费,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叶空眼神动了动,把手收了回来。 女人改坐为跪,往前挪了几步,眼神里充满殷切的渴求,看着叶空道:“叶小姐——我听说你姓叶,你也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你一定最清楚无父无母是什么感觉呢,你既然愿意给小草交手术费救她,说明你肯定是把她当妹妹的,你做姐姐的,总应该盼着妹妹幸福吧?算我求你了,小草她现在年纪小不懂事,以后长大了,等她知道一个完整的家庭有多重要了,她会埋怨你的阻止的……” 叶空笑了一下:“我什么时候阻止她了?” 她摊了摊手:“我不是她的姐姐,我不是任何人的姐姐,我只是这家孤儿院的投资人,但我从不阻止这些小孩儿自己的选择。” “你……”女人又被气到了,“你这简直睁眼说瞎话!他们不都听你的吗?!” “所以你想靠我来说服你女儿跟你回去。”叶空垂下眼皮,嘴角却勾了起来,“而不是靠你们自己——所谓的父爱母爱和一个完整家庭能带给她的幸福?” “连找回孩子这件事都想走捷径。”少女笑着说,抬起眼,目光却如雪地里的钢针,“难怪当初丢掉的时候也很简单。” 第291章 出乎意料的客人 叶空话音刚落,女人的眼睛便肉眼可见的红了。 “什么叫丢掉也很简单?!” 她用近乎撕裂的尾音冲叶空涌出了两道奔腾的眼泪:“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要不是真的快活不下去了,我怎么会把她送到孤儿院来?这些年我无数次想把她带回去,也无数次偷偷来看过她,但我们甚至给不了她在孤儿院里的生活!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煎熬啊!” 她的泣不成声里,那个男人终于找到了能展现自己一家之主威严的环节。 他眉毛一竖,把没点燃的烟掐断在手心里,眼神凶狠的看向叶空:“你不要以为你出了点钱就了不起?!我闺女在孤儿院的时候本来就该由你们负责,你作为投资人出钱是应该的!你要是想靠着这一点就威胁我们……哎哟!” 他话没说完,就被他老婆狠狠的捶了好几下。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浑话!你是什么流氓无赖吗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她自己脸上还带着泪,转头却又不得不对叶空挤出讨好的笑:“对不起,小草她爸没有坏心思,就是脑子不好使,是个大老粗,其实我们是存了两万块钱来的,虽然知道这远远不够,可这已经是我们能拿出的全部存款了……” 她吸着鼻子,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叠用布包裹起来的钞票,然后两只手拿着,有些胆怯地送到了叶空面前:“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治好了小草的病,我们以后也会努力挣钱,争取早点把钱都换给你们的,还有,我也会好好督促孩子她爸戒烟,我们会好好照顾小草的。” 沉默中,叶空垂下眼皮注视着面前这一叠钞票。 这对夫妇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连其他人都有些不敢大喘气。 所有人都好像在等着叶空的决定——就连小草也静静的,甚至有些好奇的看着叶空。 仿佛连她自己也平静的接受着,她的未来就掌握在叶空的唇齿之间。 她吐出什么样的答案,她就能坦然的走向何方。 可叶空没有给出答案。 她只是转头看了小草一眼,然后动作相当潦草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接着她站起身来,掠过他们往外走:“是不是该吃饭了?” 男人脸色一变:“你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他老婆制止了。 看着自家孩子小鸭子般跟上去的背影,女人难受又忍耐的说:“算了,五天都等下来了,大不了这个工作不要了!我们也一定要把小草带回去!” 即将踏出活动厅房门的时候,叶空突然脚步一顿,转头往墙角看去。 靠墙的夹角,铺满爬爬垫的地面上,放着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是一个明显的成人床位。 “……这是?”叶空朝孙院长的方向偏了偏头。 孙院长看了眼墙角,恍然大悟道:“哦对了,我还忘了跟你说一件事,前段时间有个人突然跑我们这里住下了,还死赖着不肯走,我也没办……” “老头儿,我回来了!” 一道张扬磁性的男声由远及近而来。 随后一个完全出乎叶空预料的人,举着相机一脸灿烂的出现在了门外。 是叶臻。 他脖子上挂着相机,一头黑发不知何时又染成了橘色,这会儿凌乱蓬松甚至还沾着些草屑,穿的衬衫也皱巴巴的,一副刚在山上打滚回来的样子。 那张无数次被胶卷被摄像机细细描摹记录过的脸,这会儿也覆着草灰,唯独一双呆怔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叶空,又黑又亮。 两人对视几秒。 叶空无动于衷。 叶臻却飞快地眨了下眼,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开了,比叶空高出一个头的大男人,却把心虚两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他不问叶空,而是对周颂道:“你们怎么来了?” 叶空根本不管他的反应,转头盯着老头问:“你继续说,他干嘛来了?” “……”孙院长把两人来回看了看,才道,“谁知道他来干嘛啊?说是来散心,其实每天就无所事事,一大早就端着相机骑着自行车出去了,到饭点儿才回来,让他走他又不走,还给我们付房租付饭钱,我坚持赶人吧,他还威胁我……” “诶诶诶老头儿你怎么什么都说!”叶臻大惊失色。 老院长却置之不理,继续道:“他还威胁我,说要把他的行踪告诉他的粉丝,把他粉丝全都引过来,让我永无宁日——那我哪里能斗得过大明星?我肯定只能答应了。” 叶臻:…… 叶臻伸出的手缩了回去,整个人都变灰了似的:“我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那么干的。” “是吗?”叶空转回头,瞥了他一眼,“那你就滚啊,还呆在这干嘛?” 她径直跨过房门,从僵硬石化的叶臻身边走过去了。 周颂经过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叶二哥,你说你们家,何必呢?” 魏知与经过他,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臻:…… 走在最后的那对夫妇,眼神古怪的看着他,又看看远去的人群,最后小声问:“你和那个叶十一,是什么关系啊?” 方才还灰心丧气的眼睛转眼又变得幽深凌厉,凉凉的看了他们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问问。” “没什么关系。” 男人跨进活动厅,在墙角那个床位坐下了,靠着墙滑下来,抬手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他明显是拒绝配合的态度,夫妇俩只好匆匆离开了。 。 给周颂他们安排住宿这种事,当然是交给院长来干。 叶空吃完饭就钻进自己的房间,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窗外正好霞光漫天。 她躺在自己睡了很多年的木床上,睁开眼的时候,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灰白墙壁上半凋的蔷薇与银河,然后是干净却陈旧的窗,和窗上盈满的夕阳。 视野里的这一切随着她迟缓的眨眼而在睫毛间颤动,闪烁着,叫她有种自己还没醒来,仍在梦中的错觉。 “梦里不知身是客。” 她说梦话一样的吐出含糊不清的字句。 撑着床铺坐起身来,又是许久没动。 直到夕阳抚上她的发梢。 她才恍然觉得,或许在玉洲发生的一切才是梦。 而真实的她,真实的叶空、叶十一,只是一只从小就生长在花之盒的地缚灵罢了。 她从未离开过这里。 这片曾无数次叫她想要逃离,却又无数次想回来的土地。 “或许我的出生就是死亡呢。” 她自言自语着这样无厘头的话,弯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然后发出了一声畅快又疯狂的大叫。 第292章 花之盒的地缚灵 “啊——” 喊叫声传来的时候,正在院子里吃西瓜的许泱被吓得一弹,西瓜落地,摔出满地红色的瓜瓤。 “哎呀!” 她露出可惜的表情。 有坐在小板凳上一起吃西瓜的小孩嘻嘻笑着看她:“你浪费水果,会被十一翻白眼的。” 许泱:…… “我不是故意的。”她板着脸说,“是有人吓到我了我才摔了。” 说着她转头去看:“是谁在大喊大叫?发生什么事了?” “是十一啦。”另一个小女孩嗷呜一口咬了一口西瓜,“她每次睡午觉起来都爱这样,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吧,爷爷说这叫发疯,让我们不要跟着学。” 许泱:…… 周颂几人都有些惊讶。 在玉洲,他们其实已经习惯了“叶空是个疯子”的事实。 可那是行事作风上的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敢。 而在日常的相处和了解中,他们一直都以为叶空是个不爱说话,说话就是给人下毒的清冷性子。 ……这个莫名其妙会大喊大叫的人,真的是叶空吗? 涂晚若有所思地嚼着西瓜,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她平常就这么能睡吗?一个午觉能睡好几个小时?” “是啊。” 一个叫小志的男孩回答道,“十一特别能睡,最长的时候能睡整整一天呢,爷爷也不许我们学。” 涂晚又问:“你们爷爷不管她?” “爷爷哪儿能管十一啊,他们俩动不动就吵架,谁都不听谁的。” “……”涂晚迷惑的歪了下头。 她也有些搞不懂这俩人是什么关系了。 严格说来,这个孙院长和叶空,应该和孙院长和这些小孩是一样的关系,可为什么小孩儿们都听他的话叫他爷爷,叶空却又不听话又不叫爷爷呢? 一点祖孙俩的感觉都没有。 涂晚不知不觉又咬了一口西瓜,尝到青涩的苦味才猛然察觉自己已经啃到瓜皮了。 她不声不响地把西瓜皮丢进桶里,若无其事道:“你们这儿的西瓜还挺好吃,跟当季水果似的。” 脚步声传来,几人转头看去,见叶空正披着衣服从墙后面绕出来。 和之前虽然简约却整洁讲究的打扮不同,她换了一条轻纱质地的长裙,外罩一件灰蓝色针织外套,踢着拖鞋哈欠连天的走来。 夕阳披在她肩上,风时不时将她凌乱的长发吹得飘起,而在发丝间让人偶然一瞥惊鸿的,是她玉白的鼻尖和红润的嘴唇。 只是当她走近,漫不经心抬起眼,你的视线里便仅有她漆黑如无尽长夜的瞳孔了。 “……” 好几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呆滞和静默。 直到叶空在椅子上懒洋洋的坐下来,翘起二郎腿,而小孩儿们立刻端着西瓜饮料凑上去让她选,几人才终于在乱糟糟的动静里惊醒过来。 “这就是你在家里的状态吗?” 林心舟表情复杂的看着她,“你以前是不是都把我们当外人?” “什么?”叶空从小孩们手里挑挑拣拣选了一杯西瓜汁拿在手里,没听清林心舟说什么。 但她却听见了周颂的下一句话。 “你在去玉洲以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叶空转头就对上了好几个人一言难尽地眼神。 “这和皇帝有什么分别?”周颂说,“难怪你不在乎叶家的荣华富贵,原来是早就过惯了宫里的生活。” 叶空:…… “能不能说点儿人话?” 叶空摆了摆手,“拿开拿开,烦死了。” 小孩们于是又一哄而散,只有小志留下来,笑嘻嘻的问她要不要捶背捶腿,也被叶空撵走了。 旁观的周颂等人:…… 连许泱都停止了吃西瓜,默默的注视着叶空。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心舟端着凳子凑上前,问得很认真:“我也有堂妹表弟什么的,一个个都可讨厌了,别说把我供起来,别把我当牛做马就不错了——你怎么能让这么多小孩把你当皇帝呢?这不合理啊!你是不是给他们下药了?” “……”叶空吸了口西瓜汁,还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她,“可能,这个世界就是抖m比较多吧。” 她漆黑的眼珠一偏,视线就落到了林心舟身上:“就像你一样。” 林心舟:…… “我就不该多问。”她默默把凳子挪了回去。 “喂。”有人挤了挤叶空的胳膊,“那个,叶家那个货,已经在那儿长了很久的蘑菇了。” 叶空循着曲雾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叶臻。 他端着板凳坐在一间教室的门口,背靠着门,侧面对着他们,却显然一直在关注这个方向,见她看了过去,就立刻把头转开了。 “跟个变态似的。” 叶空听到曲雾鄙夷又跃跃欲试的语气:“要不要我去把他赶走?我拿扫把给他打一顿!” 叶空凉凉看了眼曲雾:“上演变态间的自相残杀?” 曲雾:…… “省点儿力气吧。”叶空靠上椅背,任由椅子在风里摇摇晃晃。 夕阳洒满眼皮,即便闭着眼也能看见橘色的光。 在摇椅吱嘎吱嘎的晃动声,小孩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周颂他们的聊天,以及簌簌的风声叶声里,叶空闭着眼说:“我现在,心情很好。” 她喃喃的说:“什么都不想做。” 这句很低很低的呢喃传进曲雾的耳朵里,让她微微一愣,神情也逐渐变得柔软甚至动容起来。 她转头看了眼叶空,发自内心的露出一个笑。 “好。” 她轻声说:“那就什么都不做。” · 晚餐吃得很热闹,桌上也没有看见叶臻。 只有孙院长指挥小志端着饭盒去了活动厅,叶空也当自己没看见。 晚饭后,小草的父母又一次把叶空拦住了,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最后的诉求还是希望叶空能帮他们劝劝小草,否则那孩子是半点要跟他们走的意思都没有。 叶空无动于衷,垂眼看向男人放在身侧攥得死紧的拳头。 女人跟着看了一眼,大惊失色道:“他是为了克制好叫自己忍住烟瘾!可不是要打人!他从不打人的!” 男人看着她,闷不吭声的点了点头,沙哑的说:“烟瘾,很难戒,但为了小草我会戒的!” 叶空笑了一下,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让小草跟我们走!” 女人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少女却毫不理会。 头顶火焰般的灯光迷离的落在她摇曳的裙摆上,却一点都不显得风情或娇媚,只叫人觉得冷冷的遥远。 梦一样的触不可及,不可动摇。 她走进了花之盒的夜色里,还有无数话想说的女人,却不知为何,再也不敢跟上去了。 第293章 花之盒的天使们 时间大约九点半。 叶空从画室里活动着手腕出来,又去活动厅取了个苹果。 进去的时候看到了叶臻。 他那一头橘发在昏暗中十分显眼,靠在角落的墙壁上,正低头查看自己的相机。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来,见是叶空立刻条件反射一样坐直了身体,浑身僵硬地看着叶空走过去,又在茶几上拿了个苹果走回来。 经过他时,少女明显地停了停脚步,侧头瞥了他一眼。 叶臻顿时寒毛直竖,整个人僵硬得更厉害了。 把他的反应都收入眼里,叶空似乎有些无语的笑了一下,接着随口一问:“你到底来干嘛的?” “……”叶臻沉默几秒,僵硬的身体慢慢松懈下去,好像个漏了气的气球,塌着肩膀靠在墙上,垂头道,“我真是只是来散心的。” “这世界那么大,去哪儿散心不好偏要来花盒这个破地方?” 虽然这么问了,但叶空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抛着苹果就跨了出去。 而本来正要回答的叶臻也只能把话咽了回去,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 叶空一路咬着苹果重新走回画室。 一个拐角却看见了院子里两个头凑头蹲在一起的小孩儿。 她脚步一轻,咬苹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夜里安静,院子都是簌簌的风声和虫鸣,小孩的说话声即便特意放轻了,也依旧很清晰。 “……反正我是觉得没什么好的,还是花之盒好。” 叶空只听了一耳朵就知道这是小志。 她拿着啃得不剩多少果肉的苹果,后退一步靠在墙上,等着听他的高谈阔论。 “你没看出来吗?”小志蹲在女孩身边,语气十足认真和投入,“你爸妈真的很穷,他们哪里养得起你?你想想,从小到大你生病一共花了多少钱?我可是听爷爷说过的,前前后后几次手术加上住院,加起来都快上百万了,全都是十一掏的,可你爸妈呢?两万块还需要辛辛苦苦的攒……”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小草身边,撇着嘴说:“而且就算不说你治病需要花的钱,就说我们平常的生活,虽然花之盒外表上看着破破烂烂的,但我们吃的用的可一点都不破。” “我们喜欢画画,爷爷就给我们买最好的颜料,你喜欢玩雕刻,爷爷也给你买上好的木头,雕坏了也不心疼,请的老师也都很好,听说一节课要五百块钱呢——这些都是十一出的钱。” 小志抱着膝盖望着天,语气出奇的冷静:“你觉得,你要是跟你父母回去了,你还能过这样的日子吗?你还能继续玩刀玩木头吗?” 墙角的叶空捏着苹果,依旧没出声的听着。 “啊不对,你去你父母家不能叫‘回’,因为花之盒才是你的家。”小志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小草,“花之盒是我们所有人的家,你不是比谁都坚持这一点吗?” 小草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好一会儿后才慢慢说:“我知道,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好奇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还是好奇他们会不会爱你?” 小志侧身,撑着地面靠近她,轻声说:“别好奇了,没用的。” 他低声说:“你想想看,连十一这样的人都回来了——连十一这样举世无双的厉害的人,都没能在她的亲生父母那里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更何况是你这个笨蛋呢?” 小草默默转头看他,语气平静:“说谁笨蛋?” 她这一转头,叶空才发现,她手里正拿着一把小刀,刀刃锋利得很,在昏暗的夜色里闪烁着极寒极锐的光。 被这刀光一闪,小志立马怂了:“我是笨蛋。” 叶空:…… “反正……”小志又说,“我觉得,没什么可好奇的。” “别人也就算了。”他说,“像我们这种在孤儿院长大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吗?父母也不会给你无缘无故的爱。” “你因为心脏病被丢掉,我因为哮喘被丢掉,还有小孩因为自闭症被丢掉,因为看不见被丢掉——什么太穷了,什么养不活为了孩子好才送来孤儿院……全都是借口。” 男孩的语气出奇的寒冷,充满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戾气:“他们爱健康的孩子,爱听话懂事的孩子,甚至爱男孩子或者女孩子——在我们还是胚胎的时候,他们的潜意识就已经对我们提出了条件,而如果我们出生后不能满足这些条件,他们的爱就会大打折扣甚至直接消失。” “就像你的父母一样。”他说,“多年前他们会因为你的病而把你丢掉,现在看你健康了又想把你要回去——可你敢确定你会永远健康吗?如果有一天你因为发烧感冒而病情复发,你怎么敢确定他们不会再次丢掉你呢?” 男孩凑得越来越近,月色与昏暗灯光下他的侧脸简直像个披着孩子皮的恶魔。 “你怎么敢对曾经抛弃过你的人产生期待?他们根本就不爱你,所谓的无数次来偷偷看过你也只是他们嘴里的谎话而已,谁能证明他们真的来过?而你却要为了这样贫穷又爱撒谎的父母,离开花之盒吗?”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又满含阴冷的威胁之意:“我们以前不是说过,只要十一还在花之盒一天,花之盒就永远都是我们的家,我们永远不会离开这里——你现在是想干嘛?你要背叛十一吗?你……” 啪—— 什么东西如暗器般飞过去,精准的砸中了男孩的脑门。 他“哎哟”一声猛地站起来:“是谁!” 一个凶猛回头,在看到靠墙的人时就立刻哑火了。 “十十十……十一!” 昏暗的光线里,墙边的少女环着胸远远看着他。 她上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灯光只照亮雪白的下颌和抿直的嘴唇,只一眼就看得小志寒毛直竖。 “我我我……” “一段时间不见,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叶空懒洋洋的站直了身体,走过去在摇椅上坐下。 两个小孩都默默的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叶空也不看他们,摇晃着发问:“最近在看什么书?” 男孩沉默两秒,说:“欲望的演化。” “还有呢?” “……移情心理学,和犯罪心理。” 叶空笑了一声:“你要当心理专家?” 小男孩低头用鞋底搓了搓地板,嘟囔道:“你不是也学了心理学吗?” “你是跟屁虫吗?” “我是啊。” “……” 叶空仰头望天,无言以对。 第294章 坏掉的接收器 “萤火虫!” 一声呼喊,小志伸手猛地指了出去。 叶空慢悠悠从他脸上移开视线,随着他的手指,投向了远处。 那棵立在山坡上的苹果树,已经长得很高很大了,黄绿色的树叶如一把大伞,沐浴在模糊的夜色里。 树下果然有几只萤火虫在不停飞舞,颤动着在夜色里画出无意义的莹绿图案。 叶空凝望着那边,没有说话。 小志收回手,觑了眼她的表情,确定她没有要骂人的意思,才无声的松了口气,又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小草却出声了。 “十一。” 她安安静静的叫了一声,一把小刀在手里随意的乱翻:“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 “你以前都会命令我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小草说,“比如不准我熬夜不准我喝咖啡不准我爬山,还威胁要打断我的腿。” “那又怎样?” “你现在也应该跟我说点儿什么。”小草道,“比如不准我离开或者不准我留下来。” “这是你自己的事。” “可熬夜和爬山也是我自己的事。” 白天一直沉默如一道影子,始终拒绝和她父母交流的女孩,在此刻仿佛突然变了个人,说话冷静而条理十足,“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会发病才那么凶的,可现在你难道不担心我吗?” 叶空语气冰凉又漫不经心,“你别搞错了,以前我也没有担心过你,我只是不想听到老头整天大呼小叫而已。” “你胡说。” 小草说,却并不执着于和叶空争辩,立刻就重新把话题拉了回去:“所以,你支持我跟他们走吗?” “我说了这是你自己的事。” “你是不想承担责任吗?”小草突然问,“无论是支持我离开还是留下,都是有关我未来的重大决定,你是不是不想为此负责,所以才拒绝表态的?” “你说什么?!”叶空还没说话,小志突然猛地抬手把小草推倒在地,“你是不是疯了?” 叶空“啧”了一声,抬脚踹了一下小志的屁股,小男孩一个踉跄,却还是气冲冲地瞪着坐倒在地的女孩。 “起开。”她嫌弃地用鞋子拨开男孩,对小草道,“是你妈教你说的?” “她不让我说。”小女孩拍拍屁股站起来,然后对着小志亮了亮手里的刀,“你再敢对我动手,我把你xx割了。” 小志一脸惊恐捂住自己的xx,登登往后退了两步。 叶空:…… 这下她表情真的像吃了大变一样难看,噎了半晌才板着脸问:“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是爷爷他们小区里的哥哥,他就这么吓他弟弟的,很有用。” “……”叶空想了想,觉得是挺有用的,于是放弃了纠正,脸色也缓和过来,随后才又回到原来的话题,饶有兴趣的问:“你妈不让你说?她原话是什么?” “她说你是不想担责任,怕你支持我离开,我在他们家里又过得不好的话,你会背负压力成为罪人,而如果你不支持我走,我无父无母的长大,以后也可能会埋怨你——她说你是因为不想承担这样重大的责任才不表态的。” “不过她还说她可以理解,因为你年纪也不大,本来就不该去承担一个小孩的未来。”小草似乎把每个字都记得很清楚,说话语气却清淡极了,“她还跟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呵护我好好爱我,不会让你背负压力的,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叶空好像觉得很有意思,撑着下巴露出笑容:“哦?说得挺好,你呢?你怎么想?” “我没有想过这些。”小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觉得在你眼里我应该并没有那么重要。” 叶空闷闷的笑了一声:“还挺有自知之明。”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问我?”叶空又问。 “我好奇啊。”小草在板凳上坐下来,倒了杯水递给叶空,“好奇十一的想法。” 叶空接过杯子,指尖在杯口摩挲片刻,半晌才缓缓道:“我……其实不知道。” 她说:“我不确定你想要什么,也不确定你的父母能给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 “你呢?”小草好奇的看她,“你去了玉洲又回来了,是因为你的父母没有给你想要的东西吗?” “嗯。”叶空答得很轻松。 “那我也可以去了再回来。”小草说。 “……”叶空拿着杯子,好像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突然道,“对了,就是这个——我不确定你可不可以这样做。” “……”这一次聪明如小草也听不懂了,她偏了偏头,直勾勾的盯着叶空。 叶空靠上摇椅,端着杯子的手耷拉在扶手上,她仰头望着天,语气懒洋洋的:“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厉害的。”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有病的。” 她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只是在将就的爱里获得幸福,只有我这种神经病才会去寻找什么矫情的百分之百的爱。” “可这是因为我脑子坏了。”她抬起端杯子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可以理解为,人人的脑袋里都有一个用来感知爱的接收器,别人的接收器可能只需要一点微弱的信号就能有所反应,然后从这震动里得到幸福,再把幸福传递到全身——可我不能。” “我活到现在,这个该死的接收器都还没有震动过。”叶空笑了一下,眼底却毫无笑意,“可我知道,我身边有不少爱我的人——老头子,你们的曲雾姐姐,甚至做饭的阿姨,还有你们……” 她瞥了眼两个小孩儿,又转回来:“可怎么办呢?我就是没有感觉。” “我只能去找了。” 叶空说:“虽然越来越觉得不可能,但我还是要找。” 她凝视着高空里的飘出云层的月亮,缓声问:“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在你父母这里,感受到了什么?” “……”女孩的眼神迷惘了片刻,才慢慢说,“她说要给我织毛衣,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我听到的时候有点开心,还有那个爸爸……他说他以前也学过木匠,可以跟我一起玩木头,我也挺开心的,是那种……气球一样的开心。” “这样……”她看向叶空,问,“是因为我的接收器是完好的吗?” 叶空这次真的笑了起来。 第295章 我决定了 月色下少女眼底的笑意如同层层涟漪,又似乎有些无奈:“是吧。” 她说:“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即便是在贫穷的家庭里,即便是在有各种问题的父母身边,人们也依旧可以获得无数次这样细小的开心——虽然在漫长的时间里可能还会产生无穷无尽的矛盾和痛苦,但这也不代表这些开心是廉价的。” “它们都很珍贵。” 叶空语气平和的说:“所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支持你。” “所以我才说,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先去了然后再判断要不要回来,但你为什么还是不确定呢?”小草又问。 “因为人是很容易被爱绑架的。”叶空终于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说,“我刚才说哪怕有无尽的矛盾和痛苦,那些开心的时刻也依旧很珍贵——可同样的,即便有无数个开心的时刻,也不代表你可以忽略痛苦。” “但大多数人,做不到。”叶空说,“因为感情不是天平,你无法时时刻刻把爱恨都放上去,再根据哪一边更重而做出留下或者离开的判断——人经常会因为一点小小的不复存在的爱而被绑架一生,也经常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恨而搞砸一切。” 她说:“我怕你会因为贪图那些细小的开心而原谅他们的无数次错误,比如戒不掉的烟,还有许许多多可能产生的小问题……” 叶空弹了弹指尖,漫不经心的说:“穷人的生活里满是这些值得争吵的细节,而你这样的小闷葫芦,根本就不会主动为自己争取权益,你只会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挥动你的刀子闯出大祸来。” “……” 说到这里,叶空突然静了。 她垂下手,仰头望向天空,在两小孩沉默又好奇还各自写满复杂的眼神里,她突然道:“决定了。” 她说:“你还是别走了。” 她挑起唇角,完全探出云层的月亮,照亮她冰冰凉又十足恶劣的笑容:“你爸妈真的爱你的话,就经常来看你吧。” “我允许了。” 如此傲慢的发言,让小志眼神精亮的咧嘴笑起来,而小草虽然失落了一瞬,却又默默给她倒了杯水,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哦。” 叶空接过水杯,慢悠悠地喝着。 在他们背后,院落转角的阴影里,叶臻缓慢放松背脊,靠住身后的墙壁。 月色落在他眼里,映亮了黑色的瞳孔。 “坏掉的接收器吗?” 在淡淡风声里,他无声的喃喃自语。 · 次日中午吃饭的时候,叶空当面把这个结果告知了小草的父母。 可想而知,饭桌都险些被当场掀翻了。 “你在耍我们吗?!” 男人瞪大眼,一脸凶狠地狠狠捶在桌上。 长条饭桌猛地弹跳起来,桌板一下朝男人那边倾去,却又在碗碟即将撞到一起的时候被人及时按住了。 桌角处,像个透明人一样在吃饭的叶臻死死按着桌角,抬头眼神阴冷的瞥了眼男人,却没有说话。 面对这样的怒目而视,叶空却好似毫无所觉,甚至还用筷子夹了一片香菇塞进嘴里。 “我没有耍你们啊。”她轻描淡写的回答,“我是经过考虑才给你们答案的,才让你们等了一天而已,已经够快了。” “……”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一把按住还要继续爆发的老公,眼眶发红的死死盯着叶空:“你有考虑过小草的感受吗?她分明是想和我们回去的!” “那又如何?”叶空嘴角一翘,抬眸看她,“她得听我的。” “可你没有资格剥夺她重回家庭的权利!”女人猛地站了起来,“我以为你也是孤儿出身,应该比谁都更明白父母角色的重要性才对!” “你的意思是,她不回去,你们就不是她的父母了?”叶空反问她,“还是说,她不回去,你们就不会再来看她了?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女人的表情难以言说,近乎愤慨地瞪着叶空,又看了一眼在一旁埋头吃饭如同事不关己的小草,“你不要挑拨离间!小草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的女儿而且是我们唯一的孩子,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那不就得了?”叶空耸了耸肩,“你们以后多来看她就是了。” “可那怎么能一样?到底孤儿院是她的家还是我们家是她的家?”女人气得呼吸急促,语速也快了不少,“爸爸妈妈每天都在身边,和一周甚至一个月才见一次面,这对小孩来说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 “你也知道有父母和没有父母是两种人生,那为什么还能狠心让她当这么多年孤儿呢?” 叶空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无论你们是因为什么才把她送来孤儿院,事实结果就是你们抛弃了她,让她在不健全的环境里成长至今,而现在你们觉得可以承担了就想毫不费力的把人,带走重新拥有那个贫穷但温馨的家庭?不好意思,世上没有这么一本万利的事。” “你简直放屁!”女人崩溃的发出一声大叫,泪珠滚滚而下的同时盯着叶空的眼神也变得仇恨起来,“她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 “说难听一点,”叶空面无表情的注视她悲恸的脸,语气轻描淡写却斩钉截铁,一个字一把刀一般的残忍见血,“你十月怀胎的生恩,她早在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台上就已经还给你了。” “她现在需要还的。”叶空一字一句,说的很冷,“是我的救命之恩。” 从昨天回来开始,叶空始终没有正面说过这句话,对于小草父母的追问和祈求,她一直都保持沉默甚至回避的态度,这容易叫人产生一种错觉。 产生她根本不想管这件事,只想当个事不关己局外人的错觉。 直到此刻,少女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语气里的毋庸置疑的冷淡的绝对,仿佛那孩子就是属于她的东西一般的轻描淡写——一瞬间几乎让女人产生了一种绝望之感。 “所以,要么你们以后就当没有这个女儿,要么以后,你们就常来这里看她吧。” 叶空最后又放缓了语气。 她起身要走。 女人怔怔望着对面空出来的座位,突然无意识般愣愣的问:“你就不怕她将来恨你吗?” 第296章 你就不怕她恨你吗? “你也是孤儿。” 女人的声音扩散在空气里,让叶空脚步一停。 她听到她梦呓般的声音。 “我听说你已经很厉害了,是个天才,赚了很多我们这辈子大概都想象不到的钱——你都已经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是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呢?为什么还是要去那个对你来说陌生的家?” 坐在桌角的叶臻无声抬起头,眼里阴云密布,手也不由自主地按紧了桌面。 “你长这么大了,还这么厉害,都还是会想要回到家里想要拥有正常的父母享受正常的亲情——为什么你却不给小草同样的权利?” 女人流着泪转身,看着叶空的背影,眼底几乎流露出憎恨之色来。 在这样的眼神里,叶空却只是堪称轻松的笑了一下。 “不对。”她说:“你搞错因果关系了。” “不是我这么厉害‘却’还是想要正常的亲情,而是因为我足够厉害,所以我才有资格有权利去追求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因为我知道我能承担得起任何结果。” “可你的女儿,显然还不能。” 她偏了偏头,看了正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她的小草一眼,嘴角微微一弯,语气轻描淡写道:“等到有一天她长大了,可以不需要我的资助就活得很好,而她也依旧向往着你们所能给予的爱,她自己会来找你们的。” “到时候,我自然不会拦人——因为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她转回脑袋朝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什么。 “哦对了,至于你说的怕不怕她恨我?”少女脚步一顿,微笑道,“我当然不怕。” “我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爱与恨了。” “不如说,越多越好。” 她的脚步就和她的语气以及笑容一样轻飘飘的。 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好久,可某种难言的感觉却还残留在空气里,让好几个大人都怔怔的无法做出反应。 许久以后,女人终于颓然地坐下来,捂着脸发出了悲痛的哭泣。 可她的孩子却在她身后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叶空离开的方向,眼底亮晶晶的,一双小手也攥得紧紧。 直到小志笑嘻嘻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回过头来,一声不吭地低头扒起饭来。 · “院长。” 傍晚,饭后叶空就直接钻进画室里去了。 无所事事的涂晚在孤儿院里乱逛,最后在教学楼的楼顶找到了正坐在摇椅上吹风的老人。 她一向礼仪最周全的一个人,如果说以前的温璨是玉洲二代们的遥不可及的灯塔,那一直以来的涂晚,就是二代中最精准的标尺——甚至或许翻遍全国,都再也没有比她更标准的二代了。 这个标准,指的是从不多一点,也从不少一点,恰恰好就卡在了优秀富二代指标上的精准。 可也有人说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或许也再也没有比涂晚更能看透规则,更会玩弄规则的二代了。 这样一个人,在孙院长面前,自然是轻而易举就以言行举止收获了长辈的欣赏之心。 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后,涂晚动作优雅地主动给老人斟了茶,顺着茶叶就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 —— 第297章 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娃 涂晚很会讲话——这是谈判场上的对手都很清楚的事。 商场上和她交过手并被她打败的人大多都会恨恨的说一句“涂晚铁石心肠说话狠辣杀人不见血!”可话传出去往往都会得到旁人不屑一顾的嗤笑。 因为涂晚的合作伙伴会说“世上再也没有比小涂总更优雅更好相处的合作商了”。 就连她在公司里的下属都纷纷表示,小涂总温柔好说话,在她手底下工作真是三生有幸。 至于贵妇圈里那些太太们就更不用说,每次聚会都会对着涂夫人表达自己的羡慕之情,羡慕她有个这么优秀又温柔的女儿,简直就是上流社会大千金的标准名片一枚。 可唯独周颂几人,以及每天都跟着涂晚的秘书才知道,涂晚其实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天才。 因为太擅长洞察人心,所以才能精准把握每一个相处之人的心理需求,然后对应着做出最匹配的回应,从而得到她自己想要的结果。 “整个玉洲都没有比你更腹黑的家伙了。”周颂曾这么庆幸过,“幸好我们不是敌人,不然我被你坑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搞的。” 这样的涂晚,今天也没有急功近利。 她和孙院长聊了十几分钟的茶叶,又聊了十几分钟的瓷器,然后随着一句老人无意间提起的“十一小时候还学过一点陶艺呢,还给我做过茶壶”——涂晚眉梢一动,惊讶的“哦?”了一声。 “她居然还学过陶艺?那以她的美术天赋,肯定能做得很好。” “十一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院长叹了口气,“就做了那么一次,被我放在家里,有老朋友过来玩,还以为是我收藏的古董咧。” 涂晚笑了起来。 她的椅不是摇椅,便以端正又不失随意的姿态坐着,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环视四周。 天台上亮着一盏昏黄老旧的灯,微光散开,照亮这片水泥浇筑的屋顶,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菜园,更远的依靠着水库的地方,还堆放着许多废弃的玩具,比如小孩用的自行车、破掉的足球、脏兮兮的用塑料袋做的毽子…… 有些东西涂晚都不太认识。 她长大的过程里基本从未亲眼见过这些东西,更遑论接触和使用了。 孙院长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笑道:“都是孩子们玩坏了或者不用了的东西,丢吧,他们舍不得,就只能堆在这里发霉,等他们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念旧心没了,我再打包卖给收废品的。” 涂晚突然问:“这里面有叶空的东西吗?” 孙院长愣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没有……不也不一定,之前十一也从屋子里丢了不少不要的东西。” “嘶……”老人摸了摸胡子,陷入思索中,“可她也不玩玩具啊,估计就是些用坏的画具……” 话音未落,涂晚已经起身走过去,在那堆脏兮兮的废品面前蹲了下来。 她盯着这堆东西看了几秒,抬手就开始扒拉。 院长看得愣了一下,却没有阻止更没有起身帮忙,只是又开始在摇椅上晃晃悠悠起来,含着笑意慢慢说了一句:“除了画具和笔,估计还有些废纸团也是她的——你知道画画的,总是爱废稿子,不过里面有些可能都被雨水浸湿了。” · 涂晚一语不发地拨开一个瘪掉的足球,又扒开好几个各式各样的玩偶…… 她的手渐渐沾了灰和泥,变得一塌糊涂,可涂晚却半点反应没有,眼睛只盯着面前的“垃圾堆”。 夜空越来越蓝,月光也越来越亮了。 好久之后,涂晚才拎着一个废弃的颜料盘回来,她另一只手捏着好几团被搓成球的画纸。 还没坐回到椅子上,她就听到老人打趣的笑声:“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娃,我都要以为你是来追求十一的了,这种行为甚至还沾了点……那个词叫什么,变态。” 涂晚:…… 涂晚在椅子上坐下,把颜料盘放在凳子上,又把那几团纸丢在上面。 她长呼一口气,先是说:“首先,院长,我得纠正您一个观点——女娃也不是不能追你家十一的,这年头性别已经不成问题了。” “……什么?!”老人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立刻大惊失色的从摇椅上坐起来,因为动作弧度过大,猛一翻身的椅子险些把他的老胳膊老腿冲到地上去。 幸亏涂晚反射神经很强,及时稳住了摇椅,才老年人的骨头免遭一劫。 涂晚按着椅子,冷静的说:“您先冷静,我不是要追你家十一的意思——只是纠正一下您的认知。” “那你……”老人的表情看起来显然有点惊恐。 涂晚见他坐稳了,才放开椅子,转头拿起一团纸,一本正经道:“我这是朝圣——粉丝的朝圣。” 她说完也不解释,认认真真,以研究员做实验般的态度,小心翼翼将第一个纸团展开了。 因为被压在一堆“垃圾”下面,所以这些画纸幸而没有遭到雨水的洗劫,但即便如此,也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泛黄发枯了。 可,当褶皱的纸张被一点点,小心翼翼推平的时候,涂晚还是为上面的笔迹而怔忪了许久。 虚惊一场后又重新开始轻摇慢晃起来的老人见到她的表情,便朝画纸上一瞥。 “啊,”他有些惊讶,似乎又想坐起来,不过还是按捺住了,反复觑了几次涂晚的表情才道,“这个……这个应该是临摹……” “银河之花。” 涂晚定定的吐出这几个字:“紫罗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人总觉得她好像笑了一下。 一个如轻烟般淡,却又如星光射出云层般明亮的笑:“是和蔷薇约定好,要一起去宇宙里流浪的好朋友。” “啊对对对。”老人心脏狂跳的说,“十一很喜欢这个画家嘛,叫什么不死妖来着,所以临摹了不少她的画。” 涂晚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知道了。” 她这样说着,小心翼翼又把那张纸压平。 那是一树长在天空里的紫罗兰。 彩铅的颜色已经变得陈旧,纸张也皱巴巴的,可当月色洒下来,那些繁盛的、怒放的花,依旧会泛起微光,粼粼如有风。 而在花树下,一片柔软的白云里,有两个小孩正手牵手地睡着。 第298章 孤独与钻石 涂晚把每一个纸团都展开了。 它们有些是完整的画,让任何人来看估计都找不出它们惨遭主人废弃的理由。 有些则是画都没画完,只留一个惊艳的起笔便被主人狠狠揉成一团丢掉了。 涂晚把它们全都展开,再小心翼翼压平,整整齐齐地放到一起。 直到最后一张也弄好了,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反复把手指擦干净。 老人眯着眼看着她的动作,突然问她:“你和十一是什么关系啊?” “……”涂晚愣了一下,放下手帕,思考了一会儿才浅浅一笑,“是不敢舔着脸说我们是朋友的关系。” 垂着眼沉默两秒,她又继续道:“不过,我知道她在找一些很难得到的东西。” 老人若有所思:“你虽然不敢说你们是朋友,但你好像已经有一点了解她了。” “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了一个关于她的小秘密吧。” 涂晚笑了笑,抬起头来,望向远处的群星,片刻后才又突然道:“院长,你有多久没去过城里了?” “……我倒也不至于是个乡巴佬,我还是经常会去市里进货买东西的!” “我的意思是,呆上一段时间,或者起码,在城市里待上一晚。” 涂晚向后靠上椅背,语气轻松沉稳,内容却显得清寂:“城里已经看不到这么多星星了——因为光污染,因为空气质量,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 她指了指天上:“我倒也不是没有条件去风景好的地方旅游甚至居住,只是工作太忙,我也懒得奔波,没有想要逃离的想法,也没有特别向往这些东西——只是,在无意间抵达这里,无意间看到这些星星甚至看到银河的时候,我才能突然察觉,原来夜里还是能看见很多星星的。” “很美不是吗?” 孙院长明显听不懂她想表达什么,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于是点了点头,深有同感的说:“可不是美吗?我看了几十年都看不腻,时常还要被这样的风景给惊艳一把。” “是啊。”涂晚笑着说,“就和叶空一样。” 老人愣了一下。 “不瞒您说,孙院长。”涂晚缓缓道,“在我眼里,叶空就是这些星星,是那条银河。” “……”老人无声片刻,突然正色道,“你不会真的想追求十一吧?” “……”涂晚无言半晌,笑了起来,“且不说我是不是,就算我是,我也不配。”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觉得,叶空更适合永远待在这里。” 她在月色下仰着头,让风和星光都落到脸上:“像她这样的人,比起幸福和圆满,更适合在长久的孤独里,创造出更多的,让世界惊艳和铭记的作品,获得更可怕的成就,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伟大的……画家,或者别的什么。” 老人被这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脸色正要冷下来,却又听到她笑着说:“不过,那样就太残忍了。” 她低头看向凳子上那些画:“就算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至少应该能选择去追求,去寻找吧。” “……”老人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可真不像是十一的普通朋友。”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讲这种话的人。” 老人叹了一口气,端起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在涂晚的注视里幽幽道:“十一,以前有个哥哥……也是他不敢自称为哥哥的人,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方才那一刻,他几乎要以为是时光倒流,昨日重现了。 只是那时候不是在这个天台,而是在他家的窗边。 那少年坐在摇椅上,一边望着窗外的飞鸟一边说:“其实比起幸福,十一更适合在永远的孤独里被打磨成举世无双的钻石——无论是画画还是下棋或者是别的,她迟早会拿出让全世界都为之瞩目的作品,成为这个时代的星星。” “不过那样就太残忍了。” 少年笑起来:“虽然那是世人都喜欢看的剧本,但作为……异父异母的假哥哥,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让小孩儿幸福起来的。” 他甚至还举了举拳头,一副要战斗的样子,语气也相当浮夸。 然后他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一件事,先从把她逗哭开始吧——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没哭过,这像话吗?!” · 回忆涌现,老人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是弯着的。 回过神的时候他听到涂晚在说:“院长,我还有一个问题想知道。” “嗯?你说?” “我看过了,孤儿院的这些孩子,几乎每一个都对叶空奉若神明,除了叶空本身魅力的原因……”涂晚转头看向老人,眼底含着笑,“这其中应该也有您的功劳吧?” “……”老人僵了一下。 “您是想……在这些孩子里,筛选出一个能满足她要求的人吗?” “……” “叶空她应该不知道吧?”涂晚说,“虽然她很会洞察人心,但那终究是学来的东西,只对不够熟的人才生效,比如您在想什么……她似乎并不完全了解,或者说,因为您绝对不会害她,所以她才不会费心来思考。” 女人含笑看着孙院长:“是这样吗?” “……” 孙院长许久才慢慢有了反应,语气有些迟疑地道:“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让孩子们知道一些他们本就该知道的事罢了,比如孤儿院是十一出钱修的,设备是十一买的,老师是十一请的……好吧好吧。” 老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白发:“我的确有这种想法。” “这些孩子虽然性格各有不同,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养育我很了解他们,他们都是些知恩图报的孩子,十一救了他们,甚至也给了他们未来——他们会全心全意对待她的。” “就像小草?”涂晚问。 “不光是小草。”顿了顿,老人又说,“但我也没做什么。” “我知道。”涂晚笑了笑。 她还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了什么,突然侧了侧耳朵:“什么动静?” 第299章 消失 铁门微微晃动,一声悠长冰凉的吱嘎,叫人能想象出生锈的铁栏杆在夜色里轻轻摇摆的模样,路灯照在上面,大约能反射出碎星般的冷光。 老人在摇椅上摆了摆手:“吹风而已,我们大门已经很久没换了。” 他又把话题拉了回去:“涂小姐,刚才我们聊天的内容,还请你不要告诉十一……她肯定会很不高兴的。” “我知道。”涂晚说,“您是长辈,叫我小涂就好,不用这么客气。” …… 夜色越来越深。 楼顶最后只剩下涂晚一个人。 她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越来越亮的银河,又把凳子上的画一张一张的举起来,对着夜空凝视了很久。 “原来你是在这样的地方画出来的。” 她口中喃喃着,眼神仿佛要透过破旧泛黄的画纸,看到画的主人在夜色里伏案执笔的影子。 不知道在楼顶待了多久,总之涂晚下楼的时候,身体都被风吹得凉凉的。 可仍旧没有一点睡意的她,打算先悄悄把手里这些“垃圾”藏到车里去,然后再趁夜游院——虽然白天她已经把整个孤儿院逛了个底朝天了,但想来夜晚应该会有更不一样的滋味。 这样想着,涂大小姐一手拎颜料盘一手抱着那些破画纸,心不在焉地下了楼,径直往孤儿院大门外走去。 才刚出了大楼,抬头看见铁门的时候,她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差点忘了,孤儿院夜里是要锁门的,那她岂不是还得翻……墙? 原本只是放慢的脚步,彻底顿住了。 几秒后,她缓步走过去。 花之盒还采用着老旧的镂空大铁门,有车出入的话才需要把铁门整个拉开,人进出却只需要打开一扇嵌在大门上的小铁门。 铁门上一直都挂着一把锁,白天锁是打开的,入夜了就自然会有人来把门锁上。 此刻时间是凌晨一点半,按理说门锁早该锁上了,可是…… 涂晚伸手抬了抬那把老式大锁,看似扣在锁眼里的锁环晃动两下,被她轻轻一抽就抽了出来。 然后整个锁都落在了她手上。 小门被风一吹,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嘎”声—— 是两个小时前她在天台上听见的动静。 涂晚眼瞳突然一缩,转身快步走向后院,同时还给叶空打了个电话——这个号码她一直存在手机里,从来都没有亲自打过,但却在备注里加了“a”的前缀,也是她通讯录里唯一一个有字母前缀的联系人。 号码拨出去,很快就被接通了,少女今天好像难得睡了个早觉,音色雾蒙蒙的,叫人不忍打扰。 涂晚却毫不留情地给她泼了盆冷水:“小草的房间在哪儿?你恐怕需要马上去看一下——孤儿院大门没锁。” “……” 那边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还有一声闷响。 涂晚眉头一皱:“你摔倒了?” 没等到回应,她已经大步迈过教学楼,转过院子便看到了一扇猛然打开的房门。 叶空正披着衣服从里面走出来,没两步踩掉了一只鞋,她又单脚跳回去穿好,涂晚走过去时正好扶住她的手臂免去了她的又一次摔跤。 “在三楼。”叶空反手按住她的手,“我房间的正上方,你跑得快你先去看看。” 涂晚点点头转头就冲了上去,叶空这才“嘶”的一声弯腰搓了搓自己的膝盖,又一瘸一拐地挪到了楼梯旁等着。 涂大小姐不愧是二代里运动能力数一数二的,叶空感觉没到一分钟她就下来了。 “房门开着,床上没人。” 涂晚眉头皱得死紧。 叶空的脸色和表情都彻底冷下来。 下一秒她果断地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这里是花之盒孤儿院,有人偷孩子。” · 警方很快给孙院长打电话进行确认,随后整个孤儿院都醒了过来。 荒野里只有这一座建筑突然变得灯火通明。 两辆停在门前的超跑很快便亮着大灯兵分两路地驶了出去,院里的孩子们都叽叽喳喳忙忙慌慌地聚在一起说着话。 “因为十一不同意,所以小草偷偷和她爸妈跑掉了吗?” “不可能,小草才不会偷跑。” “那可不一定,小草不是一直都想要个爸爸妈妈吗?” “可十一都说了不许了,她居然还……” “你们别胡说八道。”小志在人群里小大人一样的坐着,脸色阴沉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她绝对不是自愿的,是那对夫妻把她偷走了。” “十一能把小草找回来吗?” “肯定能!” “可如果他们是坐车走的,坐飞机走的呢?” “如果他们已经离开花盒,甚至离开高谭市了呢?就像泥牛入海一样……” “学了个成语就乱用!应该是像水滴入海……” · 孩子们乱七八糟的吵闹声传不到叶空耳边。 她坐在布加迪的副驾上,撑着脸静静看着窗外寂静无人的夜色。 驾驶座上的涂晚也保持着沉默,只无声的一再加大油门,让本就性能无敌的布加迪发挥了最大作用,在盘山路上如残影般飞驰着。 大约十分钟后,叶空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是院长发来的监控视频。 花之盒外表虽破,但安保工作却做得很到位,从里到外,除了孩子们的宿舍与洗手间内部,就连教室里也装满了摄像头。 在飞速行驶的跑车上,叶空忍着头晕将老头发来的两个视频都看了。 第一个是小草所在楼层的走廊摄像头。 最近几天她生母为了和女儿搞好关系,经过小草本人同意后,她一直都在小草的房间里打地铺。 右上角时间显示晚上十一点,正好是阿姨查房后一个小时。 女人用毯子裹着孩子,从房间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两人小心翼翼掩上房门,似乎本想把门彻底关上,可那房门老旧,要关紧的话锁扣会发出很清脆的响声,于是关了一半他们就放弃了,抱着小孩佝偻着身子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楼梯间。 第二个视频,是孤儿院大门口。 由上往下的视角,一盏暗灯照亮男人小心翼翼缓慢无比用钥匙开锁的动作,一声悠长得如同风吹的吱嘎声后,男人先跨出了大门,接着女人也抱着孩子跨了出去。 接着很快,他们就走出了摄像头的拍摄范围。 路灯照亮铁门前空落落的地面。 叶空无声地咬了下牙,关掉了手机。 第300章 寻找 “抱歉。” 涂晚突然说。 叶空看也没看她,语气不含任何情绪:“你抱什么歉?” “我听到了他们开门的声音,但却没当一回事。”涂晚说,“如果当时我及时下楼查看,应该可以当场把他们逮住。” “是花之盒太没有警惕心了。”叶空淡淡道,“要怪也该怪老头子粗心,和你这个客人没关系,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涂晚便不再说了。 夜色很蓝。 长路的一边是幽绿的悬崖。 看不到尽头的路面上只有灯光倾洒,人影却是半个都看不到。 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涂晚问:“如果找不到了怎么办?” 她语气很镇定的说:“如果他们走出一截路,就坐车离开了花盒——花盒不大,两个小时完全足够他们出县城了。” “那就去市里找。” “可高潭很大。”涂晚说,“像花盒这样的小县城,对高潭来说甚至构不成一个小块拼图,如果他们不回家,而是随便换个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怎么办?” “……” “虽然现在科技已经高度发达了,但不出市,不使用大型交通工具,就不需要用到身份证,何况那夫妻俩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上网的人,攒了两万块钱还要用现金的方式给你——如果他们有心要躲避追查,找个小地方藏起来,你要怎么办?” “……”叶空无动于衷地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没有回头,却问她,“你是在给我做心理预设吗?” “……算是吧。” “不需要的。”叶空面无表情,“我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就算找不回来,那也算她自己倒霉——也或许不是倒霉,毕竟谁都不能断定另一条没走的路是幸还是不幸。” “……” “但,”叶空又说,“我会一直找下去的。” 她说:“反正我有的是钱。” 她又说:“还有,我不觉得那对傻逼夫妻能躲得过警察的追捕——现在他们可不是来找女儿的苦情父母,而是未经允许未办手续就偷走小孩的拐卖犯。” 布加迪在路上一掠而过,昏黄路灯照进车窗,映亮少女一瞬间弯起来的,凛凛如刀锋的冷笑。 · 一语成谶。 警方最后在高谭市火车站抓住了正要买票离开的夫妻二人。 涂晚真的是太高估他们了,这两人根本完全没想到要隐藏踪迹,直接拿着身份证光明正大的去买了火车票打算离开高潭,再一路北上去首都。 接到电话的时候叶空她们正好已经抵达高潭市区,当即就直奔火车站,正好目睹了警察冲上前把人按倒的场景。 凌晨的候车大厅依旧有很多人。 大多数等着夜车的乘客都缩在椅子上睡觉,或戴着耳机玩手机,这会儿看到这么大动静,立刻就开始举起手机录起像来。 而被按倒的夫妻两人显然对警方的到来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先是懵了十几秒,等到手里的孩子被警察抢过去之后,才恍然大悟,脸庞通红的大喊起来:“警察打人了!警察抢孩子了!快来人啊救命啊!别抢我女儿!” “什么你女儿!”扭着她手的警员发出一声怒喝,“手续没有户口没有收养许可也没有孩童本人意愿也没有,你这是涉嫌拐卖儿童你知不知道?!” “拐卖儿童?天哪!我是亲妈!我是她亲妈啊我怎么变成拐子了!你们血口喷人!你们诬陷我!”女人像濒死的鱼一样在地上疯狂挣扎着,眼看着被警察抱着的女孩渐渐醒来,她更加涕泗横流起来,发出的哭嚎简直令闻者落泪。 “小草!宝宝!我的孩子!你看看妈妈!” · 警察手里,被毛毯包起来的那一小团动了动,然后一只手扒开了毛毯,露出一张睡的红彤彤的脸。 女孩揉着眼睛四下张望,被四周的吵闹和哭嚎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懵住了。 正在快步走过去的叶空突然无声地停住了脚步。 ——这个睡眼惺忪的状态,实在不像是被胁迫着离开的。 叶空有些犹豫了。 涂晚也在她身后停住了脚步。 可很快,不过几秒钟,她们就看到了小女孩慌张挥舞的手臂。 “这是哪里?”她声音渐渐变大,疯狂扭动着地想从警察怀里下来,“我要回家!!这是哪里?十一!十一呢?爷爷!小志!陈阿姨!我在哪里?!!我要回家!!!十一,十一在哪!!!” 女孩的嗓音越来越尖利,填满了几欲失控的恐惧。 叶空瞳孔微微一缩,迈步的同时也发出了一声高喊:“花晚照!” “……”小孩的尖叫刹那如水汽般消融了。 女孩在警察肩上茫然回头,好一会儿才能将视线聚焦到叶空脸上。 候车厅明亮苍白的灯光下,她的眼泪一下就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女孩嚎啕大哭的声音顿时压过了女人的叫喊,小草朝着叶空伸出了手。 叶空无声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从警察手里把人接了过来。 女孩一碰到她就死死抱住了她的脖子,嚎啕着把眼泪滚滚落进了叶空的衣领,少女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嫌弃的表情,却忍着没有出声。 但也仅仅一分钟,叶空深吸一口气说:“你重死了。” 她毫不犹豫地把小孩放到地上。 小草委屈地瘪着嘴,将就着抱住了她的腿。 叶空垂眸看了她一眼,这才抬头看向另一边。 那对父母都已经被警察扭着手臂拉着站起来,这会儿正要走过来。 四周充斥着沸腾的人声。 如果说之前听到女人哭嚎时,还有一部分路人对她的身份感到不确定,那么此时见到了小孩的表现,大家的疑惑就彻底变成了唾弃和憎恨。 “真是人贩子啊?装得也太像了吧!” “天哪哭得那么伤心我都差点信了她是亲妈!” “人贩子不得好死!看看小孩都被吓成什么样了?” “那是她姐姐吗?怎么只有姐姐来?父母呢?” …… 女人凝视着小草的怔忪表情,逐渐在这些唾弃中变为巨大的愤怒与不甘。 第301章 被关起来了! “我就是她的妈妈!我们就是她的父母啊!!是他们要抢走我们的孩子!!!那也根本不是她姐姐!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做个亲子鉴定就知道了!” 女人眼泪长流的挣扎着,绝望几乎要从她的声音里溢出来:“我自己生的女儿,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妹妹了?我要带走我生的女儿怎么就成拐子了!!你们来评评理!谁来给我评评理啊!!” 叶空就像没听到这些刺耳的叫喊一样,她在小草面前蹲下来,摸了摸她红彤彤的脸,问:“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把你带走的?你就睡得那么沉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对。”小孩虽然还抽抽噎噎的,但思绪明显已经清晰起来了,很快就道,“我又不是小志,睡着了就和猪一样雷打不动……” 她抽了抽鼻子,似乎想了一下,才说:“他们应该给我吃了什么,我睡觉之前喝了她给我热的牛奶,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叶空:…… 少女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凝结了。 直到警察按着大喊大叫的夫妻俩要从她身后走过,她突然动也不动的喊了一声:“等一等。” 她慢慢站起来,转头,用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的看着满脸眼泪和仇恨的女人,声音轻飘飘的问她:“你们给她吃了什么?” 她歪了下头:“你在她的牛奶里面,放了什么,才让她睡得这么沉?” “关你什么事?”女人几乎咬碎了牙关,看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抢走女儿的人贩子,“你这个恶魔!你这个抢走我女儿的混蛋!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有钱就可以抢走我怀胎十月生的孩子吗?谁来评评理!” 她说着说着就又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 叶空却跟没听到一样,执着而安静的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到底喂她吃了什么?” “那个,叶小姐……”警察大约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逗留,“这些我们都会调查的,现在不如先回局里……” “我给她吃了安眠药,怎么了?”没等警察把话说完,女人已经抢先回答了,她仰着挂满泪水的下巴,绝望得又哭又笑,“我女儿在孤儿院根本就睡不好,这些天我都看出来了,外面稍微有点响动她就会醒,今晚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但能把她带走,她还能好好的睡一个安稳觉……” 觉字还没落音,叶空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了她的肚子上。 力道之大以至于警察都险些没能抓住她,让女人直接倒摔出去一截距离,才踉跄着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哀哀的叫了起来。 几个警察都目瞪口呆,叶空却还没完,几步走上前弯腰揪住了女人的衣领,将她生生地提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小孩不能吃安眠药?” 她瞳孔缩紧到极致,直勾勾盯着女人的模样近乎着魔,叫人看了就惊心,可她的语气却还是平静甚至轻飘的,一字一句落下来却让听到的人都感到重若千钧。 “你知不知道心脏病人也不能吃安眠药?” “你知不知道你女儿是个得过心脏病的小孩?” 她拎着女人的衣领,凑近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你想让她死吗?阿姨。” “……” 女人甚至忘记了流眼泪,反应过来叶空所说的内容后,她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后怕,却又强撑着喊道:“她的病已经好了!我知道她的病已经好了才让她吃的!就这一次!等我把她带在身边,她就再也不需要……” 叶空的手在身侧一点点攥得死紧,警察眼看不好赶紧上前拦住她。 “叶小姐,这里还有很多眼睛和摄像头……” 一个女警一边蹲下来按住叶空的手,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她和女人隔开了。 好在叶空并没有要继续动手的意思。 她转头看了眼小草。 女孩这会儿正被涂晚牵着手,小手死死攥着睡衣,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起来极其不知所措。 叶空轻轻出了口气,最后看了女人一眼,这一眼轻描淡写,如见死物。 随后她一言不发的起身,牵着小草离开了。 · 回到花盒县警局,做完笔录后,叶空被关进了侯问室。 “只需要一晚上就好了。”那个女警察有些无奈,“你不该在我们面前打人的,那位女士还说要告你故意伤人。” 涂晚跟在后面,脸色难看至极的问:“让她告,我们有的是律师。” “没那么夸张,她拐带小孩的情节显然要严重得多。”侯问室的门被咔嚓锁上了,“你只需要待一晚就行了,也不会留案底的。” “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女警很快就离开了,不一会儿又端着杯子过来,还递了两包小饼干给叶空。 “这是我值夜班的时候用来垫肚子的,你要是饿了可以吃一点。” 叶空默默接过来,还没抬头,就听到女警的轻笑:“叶空,叶十一,我知道你。” 她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警察,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看她的眼神却很有大姐姐看小妹妹的感觉。 叶空觉得,如果给她一扇窗户,她估计还能把手伸进来摸摸她的脑袋。 她有些一头雾水,也不怎么在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平平淡淡说了声“谢谢”。 女警也不在意,笑了笑就转身走了,还叮嘱她需要什么都可以找她。 等这里重新安静下来,涂晚才看向叶空,问:“刚才就想说了,这里的警察好像都对你态度很好。” “小地方是这样的,兜兜转转总有认识的人。” 叶空转头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靠着墙闭上眼道:“你带她走吧,回孤儿院睡觉——不对。” 她突然又睁开眼:“先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 说到这里少女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她瞥向门外的小孩:“你把情况告诉老头,让老头去联系医生就好,别的……” 话没说完突然消失在嘴边。 一直沉默着的小孩儿,不知何时又开始哗哗淌泪。 这会儿正两手抓着铁栏杆,泪花花地看着她,却又一副不敢哭出声的模样。 堪称伤心欲绝。 叶空:…… 这一瞬间,叶空甚至产生了自己再也出不去了的错觉。 而她的好大儿正在牢门外跟她上演一出感人肺腑的《铁窗泪》。 叶空:…… 第302章 闪电般的碎片 小草哇哇大哭着被涂晚抱走了。 那哭声简直催人欲碎,是肝肠寸断似的哭法。 可叶空毫无动容,只觉得相当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要被噶了的大罪,家里妹妹才如此伤心。 为避开某些不知内情的路人好奇又怜悯的目光,她换了个位置坐下,刚好能把自己藏入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今晚实在漫长。 深夜奔波,当众犯事儿揍人,揍完被关进这四四方方的小铁笼子。 跟演电视剧似的。 叶空想着,自己也没忍住笑了一下。 笑完以后,便是冷而漫长的空寂。 小孩在毛毯里哭得通红的脸重新浮现在眼前。 候车厅苍白到刺眼的灯光照着她在浑浊空气里不断挥舞的手,也照着被按倒在地的女人。 她很狼狈,警察的手力气很大,足以轻易让她在剧痛中动弹不得,可她还是如濒死的鱼一样疯狂挣扎着,抬头用悲哀而绝望的眼神看向她的女儿。 那眼里的确含着浓厚到迫切的爱意。 即便是在叶空揪着她的衣领,被她用憎恨的眼神瞪着时,叶空也依旧能从她强作镇定的表情里看透深藏的恐慌和后怕,还有懊悔。 “真是蠢货……” 少女仰头靠着墙壁,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愚蠢到这种地步,也配做母亲吗? 也配说“爱”吗? 可是,即便那对夫妻的愚蠢是一出悲剧,但“爱”这种东西,依旧不是靠别人口中的“配不配”来衡量其存在的。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有时候伤害也是爱的一种,那我到底在寻找什么? 我到底为什么如此执着? 就连那么无知的蠢货都能在痛苦或欢愉里感受什么是爱,为什么我不可以? 她静静地靠在黑暗中,视线落在同样黑暗的天花板上。 冷白的灯光从外面洒进来,在前方的地面割出许多道长条的框,偶尔有个人经过,就将那些影子融合为一个行走的人形,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那人形便从栏杆的影子里一条一条地脱出,直到一切都恢复原状。 说话声也远去了,蒙蒙昧昧好似一场细碎的梦。 只是叶空并不是做梦的人,她用余光看着这一切,就像失序时间里唯一站在时间之外的旁观者。 逐渐游离的思绪穿透天花板,飘向了不知藏在哪里的发皱的回忆。 “你只是病了。” 那个人躺在降落未落的夕阳里,对她伸出手:“但你会好起来的。” “不要因为无聊就放弃活着,你只是经验值还没攒够,就像下棋一样……等你再多走一走,看一看,你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种多样的爱,而你会在其中找到最好的一种……” “等你找到了你就知道了——哪怕只是作为旁观者,你也会明白,那一定是值得你去追寻的东西。” …… “骗子。” 叶空喃喃自语,缓缓闭上眼睛。 视野由雾蒙蒙的灰变为全部的黑时,有个画面突然如闪电般窜过她的脑海。 “求你……求你……” 火红的残骸中,有水珠如岩浆一般坠落,将她的皮肤灼得滚烫,也将一朵雪白的梨花烧成了灰烬。 叶空陡然睁开了眼——就像要迫切的抓着这一片记忆一样,她连呼吸都凶猛而小心的静止了。 可那画面只是闪现了一下,就湮没在她灰蒙蒙的记忆长河里。 是什么? 叶空怔怔的想。 是我做的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如果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怎么会不记得? 如果真的有过这样…… 她手指动了一下,下意识抬起手按住胸口——隔着薄薄的衣物和皮肤,心脏在飞快的跳动着。 血液加速流淌,她冰冷的身体都开始渐渐发热。 ——如果真的有过这样让我心神震荡的时刻,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难道我也和原野一样,有ptsd?不对啊…… 少女深深地皱起眉来。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心硬如铁的人会因为任何事而ptsd,要知道,她可是亲眼看着原初死掉还面不改色的狠人——问就是没有感觉。 比起遭受重大打击后的痛苦和绝望,她更能轻易感受到的是各种各样的愤怒。 叶空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闭上眼开始冥思苦想,想要重新回到刚才的状态,最好能再次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碎片…… 然而没等心跳彻底安静下来,她先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匆促脚步声。 “她在哪儿?” 男人的声音。 伴随着拖鞋踏过地面的动静,还有他人的阻止和劝告,叶臻一头闯了进来。 隔着冰冷的铁栏杆,他抬头就看到了无声靠坐在黑暗里的少女。 她孤零零的坐在阴影里,听到动静才转头看来,视线冷冷清清,静得好似一段月光。 叶臻薄唇动了两下,却半个音都没能发出来。 后面还有醉酒闹事被警察扭着手臂送进来的人,吵吵嚷嚷的挤开他,叶臻就踉跄一步,失了魂一般半点反应都没有。 叶空莫名的看着他,视线上下一滑,从身上皱巴巴的衬衫长裤,到脚下的凉拖,还有手上拎着的车钥匙…… 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有人先一拍叶臻的肩膀:“是你吧?穿着拖鞋开车?驾驶证拿出来!” 叶空:…… 叶臻:…… 少女漠然的转回头,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叶臻悻悻的摸了下兜,把驾驶证掏出来,老老实实跟着交警去扣了分。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不知从哪儿买来的皮蛋瘦肉粥。 在少女漠然不动的侧脸里,他无声靠近,蹲下来问她:“要吃点东西吗?” 叶空沉默两秒,才睁开眼,侧头看他一下:“你来干嘛?”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少女眼中的陌生感很足,足以叫任何想靠近她的人却步。 叶臻手指微微收紧,说:“我听说,你被扣住了……” 这也是答非所问,但叶空没再说什么,而是扫了眼他手指上的钥匙扣:“你今晚也帮忙找人了?” “我方向反了。”叶臻说。 “无论如何,谢了。” 叶空客气的说:“不过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还是回孤儿院睡觉吧……” 她视线落到那碗粥上,淡淡说了句“我不饿”,就又往里挪了一步,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第303章 滚 四周并不安静。 花盒是个小县城,但毕竟是个县城,吃夜宵的地方不算少,于是哪怕已经凌晨两三点了,也依旧有好几个人被风风火火的关进来。 大多数都是喝醉了打架的,男男女女都有。 不知道是不是被特殊关照了,后来的人都被关在了叶空隔壁的另一间侯问室,她这一间始终是个清清静静的“单人间”。 想到这里,叶空都有点想笑。 “什么意思呢?!啊?!凭什么抓我?你们应该把那个奸夫抓进来!怎么男小三就不是小三吗?凭什么抓我这个正牌老公!” 一个大男人在隔壁醉醺醺的嚎,还不停地往铁栏杆外伸手,伸一下就被疑似他老婆的人狠狠打一下。 “小三小三!小三个屁!你给我看看清楚那是我弟!一天天的喝多了就开始发疯!我不就出了一次轨吗你用得着一直把我当贼防?!每次喝醉了就开始跟我翻旧账!” 叶空:…… 昏暗中,她无声睁开了眼,不着痕迹的往外挪了一点点。 只听啪的一声响,是男人的手又被狠狠打了回去。 “我不跟你说话!把你奸夫叫来!我要跟他比划比划!” 啪——那只手又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把我弟弟划进医院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等你酒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对!我要收拾他!”男人颠三倒四道,“抢人老婆!天打雷劈!天打雷劈啊!” “你有完没完?都让人听见了!丢人死了!” “你还知道丢人!” “我说你丢人!一个大男人这么小肚鸡肠你好意思吗你?我问你你是不是装醉呢?平时不敢翻旧账就等着喝醉了来跟我发疯是吧?你要真这么想不过咱就离婚!” “离婚?离什么婚?你要为了小三跟我离婚?李欣欣你有没有良心啊!我那点儿比不上那个男小三了!” …… 咆哮如雷鸣般源源不断的响起,还夹杂着铁栏杆被大力摇晃的响动。 叶空眉毛一抬,又默默把位置挪了回去,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那边的你来我往。 她听到女人在对经过的警察和别人的家属讪笑着道歉,听到她在恶狠狠的压低声音数落她发疯的老公,听到别人窃窃的笑,还听到不知哪来的嘤嘤哭声。 这样的环境,让她突然想起了好几年前,她离家出走后回来的路上,曾在一个堪称贫民窟的筒子楼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危楼一样的房子,也是这般从早到晚都热热闹闹,充满普通人家的争吵和日常聊天声,“烟火气”在那种地方变得具象。 不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而是耳朵里听到的,眼睛能看到的,许多人的生活。 “诶呀!”那又在跟人道歉的女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你……你,你是不是那个,叶臻啊?演皇帝的那个?” “……”叶空睁开了眼。 这人还没走? 她缓慢的把身体向灯光的方向倾斜,瞥眼去看。 身体还没倾斜多少,她的视野里便闯入了一个静默的侧脸。 灯光从他凌乱的短发上散下来,在窄而挺的鼻梁上滑落,勾勒半面立体而流畅的弧线。 她以为早就离开的人,原来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侯问室门外,就靠在她看不见的视野盲区里,此时听到询问才抬起眼看了人家一眼。 原本要找个位置坐下的女人一下就兴奋起来了:“真的?你真的是叶臻吧?我没看错吧?我看过你好多电影!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你也犯事儿了?” 这一声响亮的喊叫可把整个昏昏欲睡的侯问室都吵醒了。 那些跟着自家犯事家属来警局一日游的人都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随后便是惊讶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还有人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机。 叶空:…… 叶臻皱了皱眉,被一个闪光灯刺得别开眼,抬手挡了挡:“能麻烦别拍照吗?私人行程。” 叶空:…… 把来这里说成私人行程……这情商到底是怎么在娱乐圈混的。 不过叶臻看起来已经习惯了,他挡了两下毫无作用,便放下手摆烂了,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叶空就着歪着身体撑着下巴的姿势默默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幽幽的出声:“你是不是有病?” 突然的声音让叶臻猛地睁眼,转头就对上了少女不知在那看了多久的眼睛。 方才还能冷眼面对所有镜头的镇静顿时荡然无存,他梗住喉咙呐呐无言。 叶空视线无聊而平静的看着他:“你不怕这些照片传到网上,让你马上变成罪犯吗?” “……可以澄清的。” “何必多此一举?你呆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啊。”叶空懒洋洋的说,“花时间还付出代价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我只是不想你一个待着。” 叶空皱眉,偏了偏头,眼里和脸上以及姿态,全都表达了她的不解——她是真的不懂。 叶臻垂下眼皮,说:“别人都有家人或朋友陪着,我也想陪着你。” 叶空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那些椅子和长凳上,的确都坐着人。 他们原本都在玩手机,或者和笼子里关着的亲朋好友说话——这会儿全都举起手机拍叶臻来了。 叶空:…… 她露出个嫌弃的表情,把脑袋缩回去,身体也摆正了。 “滚。” 她毫不犹豫的说:“我可不想跟你一起上热搜。” 叶臻:…… 男人站了起来,然后脚步声终于远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悄悄靠近她,叶空听得出是那位“李欣欣”。 “妹子,刚才那个叶臻,大明星啊,是你的什么人啊?还在这儿陪你。” 叶空转头看她一眼,眼神又冷又凶:“滚。” “……”女人脸上的笑僵住了,“……滚就滚,这么凶干什么?” 女人委委屈屈的走了,那边听到动静的男人却发起疯来。 “什么?谁让我老婆滚?谁在骂我老婆?隔壁的混蛋我们来比划比划!” 叶空:…… 吵闹还没停止,一阵脚步声又匆匆跑回来了。 叶空抬头看去,看到一个戴好口罩墨镜和帽子的叶臻。 叶空:…… 第304章 热闹 灯光明亮的侯问室内,一众犯事儿的醉鬼和醉鬼们的家属面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在夜里室内还要全副武装的男人,简直就像个同样该被抓起来的精神病患者。 叶空就这么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再一言不发地靠墙坐下。 窃窃私语这才逐渐泛滥起来。 “是刚才那个男的吧?” “是明星!” “叶臻啊!大明星!影帝!” “刚才还以为他走了,没想到打扮成这样也要进来陪人——那个女孩儿跟他什么关系?” “好想拍到脸,能靠近拍吗?” …… 叶空默默又往里坐了一点。 可还是挡不住有人小心翼翼朝她这边走过来。 不过在人影举着手机移动到铁栏外之前,叶臻沉默的背影已经先一步挪了过来。 他从墙边移过来,完全挡在了叶空身前。 一言不发,从墨镜上方抬起来,看向手机的眼睛却冰凉到让人心生寒意。 “我……我不拍就是了。”那个企图来拍叶空脸的大叔一边怂怂地缩回头,一边恼羞成怒的骂了一句,“真是的,牛什么?不就是个戏子?” “就是。” 有其他同样想拍照的人也附和起来。 “当明星的不就该被我们拍吗?眼神那么凶吓死个人啦!” “都来警察局了,谁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呢?” “就拍怎么了?” 有人大着胆子举起手机对着叶臻一顿狂拍,也有人在小声劝阻。 闪光灯亮个不停,把叶臻的眼睛映得一直闪烁,可他反而收起了方才那种吓人的神态,眼皮都没动的任别人拍。 这一切动静落到叶空耳朵,她靠着墙无动于衷的坐着,半晌才侧头看了一眼那挡在眼前的背影。 蓬乱的橘发在灯光下灿灿的发着光,简直像顶被模糊了边缘的太阳。 可他背影一动不动,又像一座夜色里沉默的山。 叶空漠然凝视着他,好半天突然低声说:“叶臻,你是不是受虐狂啊?” “……”那背影肉眼可见的一僵爱那个,可他依旧没说一个字。 叶空靠着墙,偏着头,保持着这样漠然而又懒洋洋的姿态凝视着他,漫不经心地继续道:“你不会以为你这样做能感动谁吧?明明是在给我添麻烦,你看不懂吗?” “……” “这些人要是拍到我的脸,然后发到网上去,你猜我会被你的粉丝骂成什么样儿?” “……”男人背脊绷得笔直,半晌才发出僵硬的声音,“我不会让他们拍到你的。” “可你不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叶空微微倾身,手肘搁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脸,她连匪夷所思都表现得很冷淡。 而被她注视的人却好似有钢针扎身一样痛苦又不自在,浑身僵硬如刚刚凝固的雕像,说话也不太连贯。 \"对不起。\" 他先是道歉,却又继续用道歉的语气轻声说,“但我想来。” 叶空愣了一下。 半晌,她慢慢把视线收了回去,就像外面坐着个陌生人一样,她懒得再和他交流,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铁栏内,被完全覆盖在阴影里的少女渐渐昏昏欲睡。 铁栏外,戴着帽子口罩的怪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墨镜下的眼睛始终冷静明亮的睁着,活像个被写好程序的机械守门人。 不知过了多久,叶空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可当她从吵吵嚷嚷的声音里醒来的时候,又看到侯问室墙上挂着的时钟,显示时间才过去了四十几分钟。 她循着吵闹的人声,从叶臻身后微微偏头看出去,本以为是哪个二百五又犯事儿被抓进来了,却没想到一连看到好几个熟人。 “哟。” 熟人走到铁栏外面,在叶臻的背影旁蹲下来,对她龇牙一笑:“怎么被关起来了?机会难得,要不要在墙上写个‘叶十一到此一游’啊?” 叶空:…… 少女漠然的瞅着眼前的人:“你皮痒了?” “……”曲雾耸了耸肩,笑嘻嘻的一声不吭的就把挡在叶空面前的叶臻给用力挤开了。 身体一个歪斜险些直接倒地的叶臻:…… “这么新鲜的体验,我当然要来陪你才行。” 曲雾取代了叶臻的位置,面对她盘腿而坐,同时凑过来的还有林心舟、周颂、甚至魏知与和许泱。 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少爷小姐们显然没来过这种地方,眼底多多少少都带些新奇。 林心舟扒拉着铁栏杆,一脸好奇的往里面张望:“我给住院的姥姥陪过床,还从来没有陪过牢呢,真有意思。” 叶空:…… 曲雾不乐意了,纠正道:“什么叫陪牢?十一这不是坐牢好吧?这叫暂时拘留,天亮就能出去了。” “那不都一样?反正是被关起来了,我家虽然警察多,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监狱呢。” 叶空:…… “你有没有点常识?都说这不是监狱了!”曲雾有点冒火了。 “不就是个顺嘴的说法吗你急什么?”林心舟也不高兴了。 两人就这样在叶空面前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叶空:…… 原本还带着点睡意的眼睛彻底变清醒了,然后又从清醒变得麻木。 直到两个女人被许泱一把推开。 许大小姐那张处变不惊的脸映入叶空视野。 只见她上下打量了叶空一眼,就在叶空以为她会说点靠谱话的时候,她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对叶空发出礼貌的询问:“可以和你拍张照吗?我想纪念一下。” 叶空:…… 一分钟后,五个人一起挤在铁栏外,同时对着镜头露出微笑,并举起了剪刀手——许泱甚至面无表情摆出了“点赞”的手势。 而在照片的中心,铁栏内的叶空一人坐在阴影里,正一脸麻木的看着镜头。 一众龇牙的笑脸和欢快的剪刀手中间,她活像个独自欠债八千万的冤大头。 · 在铁栏外拍够了“游客照”后,几个人就地坐了下来。 曲雾和林心舟带了零食,哗啦啦的倒在地上挑来挑去,还问叶空要不要,叶空只能回以沉默。 接着又是许泱拿着本子来问她要不要下五子棋,叶空依旧回以沉默。 许泱也不在意,她把本子收起来,突然又跑出去了。 周颂拿着手机在玩游戏,时不时跟叶空炫耀一下他的技术和胜率。 魏知与这个万年工作狂则戴着眼镜抱着笔记本在一边敲个不停。 吵吵嚷嚷,叽叽喳喳。 叶空坐在昏暗中,视线漫无目的的从他们身上掠过,有个问题逐渐在心里成型,可她有点懒得问出来。 因为她觉得她能预料到答案。 但…… “你们是不是有病?”叶空又在骂人了。 “吵死了。” 她说:“有这时间不在床上好好睡觉,跑来坐冷地板干什么?” “都说了很新鲜啦。”林心舟转头朝她做鬼脸,“那几张照片我要永久珍藏,最好是贴在咖啡店里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 叶空:…… 她转回脑袋,不再说话,外面的人却毫不在意,自己玩自己的,声音吵闹,却并不刺耳,只是让夜里的空气都变得温热起来。 几分钟后,许泱回来了。 手里抱着一个围棋盘。 漠然如雕塑坐在阴影里的叶空突然眼神一动,视线不由自主地落了过去。 第305章 有关围棋的记忆 许泱在和周颂下棋。 虽然一开始周少爷满口都是“我才不要找虐”,但最后在许泱一眨不眨的视线里,他还是妥协了。 叶空就这么靠在墙上,听着、也不得不用余光看着,两人在自己身边不过一米的距离下起了围棋。 显然,周颂的棋品相当不入流,每次思考的时间过久,还爱大呼小叫,动不动就试图悔棋。 “哎呀!我下错了!是手误!你让我重下!” …… 第三次听到这声嚎叫的时候,叶空额角有青筋轻轻一绷,她干脆把脑袋偏向一旁,闭上眼睛就当自己是个瞎子和聋子。 好在这样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周颂的棋艺显然相当一般——不,在叶空的耳里,他根本就没有棋艺这种东西,就算有,那也是屎。 所以不到三十分钟,这局棋就飞快的结束了。 叶空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完,下一位上场了。 “我来我来!”林心舟咬着地瓜干坐到许泱对面,“我也是跟爷爷学过一丁点围棋的!感觉我有点天赋,让我来跟你切磋切磋。” 于是接下来三十分钟,就如同时光重现一般,叶空又回到了地狱。 “你为什么吃我的子?” “我为什么不能吃你的子?” “我好像下错了,你可以还给我吗?” ——属于林心舟的三连问源源不绝的落地,连一旁围观的醉鬼家属都忍不住一阵嫌弃。 “哎呀你这下的是个什么东西!不会下就不要上嘛!规则都没搞清楚!” “我怎么不清楚了?我只是手生了!这盘就当我练手,下一盘我肯定就熟练了可以发挥真实水平了!” …… 林心舟信誓旦旦。 许泱居然也平静如初,除了坚决不许对手悔棋以外,她全程都毫无波动,林心舟飞快输掉一局后,说再来一局她竟也答应了。 叶空:…… 叶空从铁栏里伸手,把曲雾带来的薄毯一点点扯进来,然后铺在地上,干脆背对着门外侧躺下来,沉下心准备睡大觉了。 · 许泱随身携带的并不是什么好棋,街上随处都可以买得到,棋子质感普通,棋盘也很一般,不太需要养护,随便糟蹋也不会心疼。 可这样的棋也有一个特点——大众。 非常大众。 大众到,棋手落子时,棋子和棋盘随随便便一碰,就能引发出无数相应的画面浮现在脑海。 清脆如石子的声音。 每一下都犹如水滴坠落湖面,惊起涟漪环环,无风也如起风了。 叶空蜷着身体,抬手极不耐烦地捂住耳朵,却还是掩不住那清脆宁静的声音。 · “黑子先下。” “棋子围出的交叉点为目,棋局结束时目数多者为胜。” “不打比赛,就不讲究那么多规则,下就完了。” “你很有天赋,但才练这么点时间就想赢我,未免也太傲慢了。” “你确定要以我为目标?不是我吹牛,我要是认真起来可能会是世界第一呢。” “下棋好玩吗?” “你思考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我们要不要试试用国际赛场的规则来下?我攒钱买个专业装备。” “你今天又去哪儿下棋了?明天记得带上我。” “棋品见人品,今天和你下的那个显然是个无赖,每次都卡时间。” “老城区的棋室都被你杀穿了,你还要去别的区吗?” “我把自行车修好了,带你去找新的棋手,听说在新城那边。” “我们已经很久没对弈过了。” “最近下围棋的小孩儿越来越多了,挺好的,我小时候就希望能开一家超大的连锁棋室,让围棋变得流行起来。” “你要和我下棋吗?” …… 那些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而在脑海里响亮起来的,是棋子落下的哒哒声。 叶空已经分不清那动静到底来自哪里了。 也或许是现实与记忆的交叉。 就犹如棋子所落之处,也总是棋盘的交叉点一样。 哒、哒、哒…… 在花之盒的天台上。 在夕阳满窗的孤儿院棋室里。 在人堆拥挤嘈杂不已的棋院。 甚至在老城区树木参天的路边。 …… 哒—— “你赢了,叶十一。” 少年坐在她对面,抬头对她笑了笑,可那笑容很勉强。 霞光落在他眼睛里,几分伤心几分落寞。 “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你以后,还会继续下围棋?还会觉得围棋好玩吗?” 少年眼里藏着几分狼狈的叹息,却用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的笑意掩盖起来。 但彼时的叶空,却的确感觉对那盘棋感觉到一阵乏味。 女孩的眼珠就像无机质的黑色玻璃珠一般,映照着对面人的神情,然后轻描淡写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 她抬手无聊的扒了扒满棋盘的落子,不分黑白地全都扫进了棋罐里。 “但我暂时不想下了。” “因为当世界第一,是最无聊的。” · 林心舟第二局当然也输得很快。 她悻悻退下后,接着上场的是魏知与。 魏少爷显然比前面两个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不但没有大呼小叫,还让原本下棋如飞的许泱放缓了落子的速度。 不过他也没能撑太久,三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魏知与平静下场后,居然换成了透明人一般缩在一旁的叶臻。 许泱来者不拒,甚至看也不看对手是谁,这一次她用了快一个小时才解决掉叶臻。 明显感知到她好奇的眼神,叶臻简单解释道:“我爸喜欢下棋,我也学过一些。” 许泱点了点头。 眼看这一圈人都下完了,而曲雾是半点不会,她长出一口气,正要把棋盘收起来,却突然见一个人挽着袖子在她对面坐下。 是那个叫李欣欣的醉鬼家属。 方才也是她在旁边,一边观战一边骂骂咧咧,不是嫌弃这个棋品差就是嫌弃那个棋艺垃圾,这会儿她居然自己上场了。 “小朋友,你不知道吧?如今那个红遍全世界的天才棋手原野,就是从我们花盒县走出去的!” 女人一边挽袖子一边对她龇牙一笑,“喜欢围棋,那你来花盒可算是来对了。” “别的城市在街头小巷里下象棋的时候,咱们花盒的围棋室可已经开遍全城了!” 第306章 一子 墙上的时钟一格一格地跳动着。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而围着那盘棋的,也不再只有周颂他们。 整个侯问室里的家属们都头凑头地围成了圈,声音很小的讨论着两位棋手的每一步落子,每一次布局。 这的确是擅长围棋的城市才能培养出来的氛围,连一开始喜欢碎碎念的林心舟也不由自主消了声,看得专注又惊讶。 许泱的体温在缓慢升高,直到她额角的薄汗凝结成珠,坠落下来的时候,对面的女人也逐渐皱紧了眉头,呼吸也沉了下来。 不过在一次漫长的停顿后,她终究长出一口气,环起了胳膊。 “如果是比赛的话,你现在思考时间超过一分钟,已经被扣时了。” 许泱一言不发,依旧没有动弹。 女人也不介意,只抹了抹额角的汗,微微抬着下巴有些得意地说:“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已经下了三十年棋了,花盒县的棋室都被我闯了个遍,所以输给我也不丢人——或者说,能和我下成这样,你已经很厉害了。” 她看着许泱,语气轻脆道:“你投子认输吧。” 许泱还是没说话,她的视线在挤挤挨挨的棋盘上飞快穿梭,每一个空位都经过思考和推敲,却依旧无法决定落子。 额角的汗逐渐变得密集了。 她无意识的咽了咽喉咙,对干涩无比的咽喉毫无所觉。 身后的另一间铁笼子里,女人的醉鬼老公还在得意的叫嚣:“没错!我老婆就是棋坛圣手!花盒一绝!谁都别想赢我老婆!嗝……” “我老婆,是天下第一。”男人从铁栏杆里伸出竖着大拇指的手,狠狠挥舞几下,又猛地倒过来,大拇指向下,嚣张大笑,“你们……你们是这个!哈哈哈哈哈……” 李欣欣原本还笑眯眯的脸色顿时一黑,抬头朝那边狠狠一瞪,抬手就做了个要揍人的动作:“你给我闭嘴啊你个傻逼——” 动作太大,她袖子挂在棋盘一角,哗啦一声将满盘棋子都掀翻了。 哗啦啦—— 棋子四散滚落,无数人发出懊恼的惊呼,李欣欣更是目瞪口呆,神情呆滞,许泱也刹那间死死皱住了眉。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盘棋!” “这都马上下满了还来这么一出!白费了!” “一个半小时呢!” “好久没见过这么精彩和势均力敌的棋局了,哎……” “不过还是李欣欣更胜一筹吧?眼看就要赢了。” “这倒是……” “太可惜了……” …… 旁观者都觉得可惜,对弈的两人只会更心塞心梗。 李欣欣更是捂着胸口直接靠在了铁栏上,一副快喘不过气的样子:“我李欣欣,好久没这么认真的跟人过招了——我不行了,我要气死了,我要死掉了!” 许泱也死死咬着牙关,手指捏着自己的黑子,捏到指节泛白。 周颂知道她对围棋的执着甚至痴狂,见状只敢小心拍了下她的背:“要不,再来一局?” “不行了。”李欣欣生无可恋道,“小朋友技术不错,我刚才已经费尽脑力了,现在我跟跑了次一千五长跑似的虚脱,再下不了了。” 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这样的脑力活动让我短时间内再来一次,我真的会死掉的。” “可惜……” “哎……” 一时间,叹息之声充斥整个侯问室。 于是也就无人注意到,有一只手,捏着一枚滚入铁栏里的黑色棋子,无声地从阴影里伸出来,轻轻放在了的空落落的棋盘上。 第二枚,是白子。 第三枚,是黑子。 第四枚,继续白子…… 哒、哒、哒、哒、哒…… 修长的食指与中指指尖交叠,以自然而标准的姿势夹着棋子,如幻影一般,一次一次落在棋盘上。 这动静终于吸引了许泱的注意力。 她郁郁的眼神一抬,起初只是无情绪的注视着,可很快,她眼底便有光一点点凝聚起来,直到瞳孔都紧紧缩起,堪称震撼的神情铺满了她怔忪的脸。 在她之后是垂头丧气的李欣欣。 女人抬眼看着那只不停落子的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颓然的身体就像受到召唤一样不由自主一点点撑起来,直到背脊变得笔直,眼睛瞪大,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止。 —— 她在复原。 可那是一局几乎落满棋盘的棋局。 是两个棋力接近的高手,绷紧神经极尽思考心无旁骛才下出来的棋局——甚至她们自己都记不得自己下的每一步,她们自己都无法复原。 这怎么可能? 这不符合常理。 她或许在乱摆。 ……许多猜测窜过许多人的脑海,可两个棋手的反应却无法作假。 ——她一个子都没有错。 随着那只手拈着黑白棋子交替落下,自己曾下过这步棋的记忆才恢复、重新浮现在脑海。 这一幕甚至不像是在复原棋局,而是在复原记忆。 看着看着,李欣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而在她对面,许泱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只无声落子的手。 她的衣服下,皮肤上,开始冒出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 直至最后一子落下。 哒—— 那只手收了回去。 散落一地的乱棋,至此,全部复原。 不由自主又回到棋盘四周的旁观者们,则在注视着这盘棋的时候,才在魔法般恢复的焦灼感中陡然意识到——这就是刚刚那一局棋。 就停在白子步步紧逼,黑棋无处落子,许泱半晌都没能下定决心的紧要关头。 没来得及露出惊讶至惊骇的神色,那只手突然又伸了出来。 从手腕到大拇指都缠着绷带的手,悄无声息自棋罐中捻起一枚黑子,依旧是食指与中指交叠的姿势,她夹着棋子,无声再度落下—— 轻轻的,还是哒的一声—— 那只手静静收了回去。 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紧紧注视着的棋盘重新回到大家视野时,方才还焦灼僵持的局势已经变了。 一子活棋。 吃掉了敌人最隐秘最重要的一口“气”。 简直如同游龙陡然浮现水面,才叫人察觉到这水下竟是深渊,空间浩荡,足以建造新的世界。 —— “呵——” 这是有人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长长的气的声音。 这一声之后,许多人才总算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欣欣瞳孔骤缩,堪称震撼地猛地回头。 许泱也骤然转头看了过去。 ——那只下棋的右手已经退回到阴影之中。 隔着一排铁棍儿,谁也不知道她盘腿在笼子里看了多久,这会儿正用那只下棋的手支着腮,垂眸无言的看着那盘棋。 见许久都没有动静,她才撑起眼皮扫了两个一动不动的棋手一眼,然后发出平静无比的:“继续啊。” 李欣欣:…… 第307章 突如其来的偶遇 天亮了。 叶空伸着懒腰走出警局。 端过曲雾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就嫌弃无比的皱起了鼻子。 微凉的晨风吹来,带来了豆浆和葱油饼的香气。 叶空走过去正想买一个,还没来得及付钱,身后就有人急急忙忙地挤过来。 “我来!我来帮你付!” 一夜没睡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女人用屁股顶开叶空,飞快地掏了买葱油饼的钱。 然后在等老板做饼的空间里,她转头朝叶空露出任谁来看都觉得她有所图的谄媚的笑。 “小妹妹,年纪不大吧?上高中吗?对围棋感兴趣,有没有加入过棋院啊?要不要考虑一下花盒棋院?那个举世闻名的原野可就是花盒棋院走出去的!” “……”被她一屁股撅得一个踉跄的叶空神情很冷漠,“不感兴趣,不加入,不会下。不认识。” 她一连四个不,自己掏钱想要还给这神经病女人,却反被紧紧握住了手。 “不!别说不啊!你棋艺那么高超怎么可能不会下棋呢?别逗阿姨了!”她眼珠一转,又改口道,“不如这样,你再跟阿姨下一次?去阿姨家楼下的棋室,怎么样?我们再下一局……” 叶空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跟你下一局?” “你刚才帮她作弊了啊!”李欣欣顿时瞪大眼睛,抬手指向叶空身后,“那一局要不是你帮她下了一子吃了我的气,她早就输了!” “……我没有,我不知道。”叶空跨出一步避开女人炯炯的眼睛,对着冒热气的油锅发呆,“我只是复原棋盘,没干别的。” 李欣欣:…… 连许泱也:…… 葱油饼炸好了。 从油锅里捞出来,滋啦啦的鼓着泡冒着热气,被老板用油纸一裹,就递到了叶空手里。 她被烫得“嘶”了一声,却还是赶紧咬了一口,一边烫得不行一边甩不掉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 “怎么可能?大家都是内行你还想骗谁呢?”女人跟着她的脚步,围着她转来转去,“你不会下棋你怎么能复原那么复杂的棋盘?” “我……记忆力好。”叶空咬着葱油饼发出冷酷却含糊的声音。 “呵呵,骗鬼呢?记忆力好你黑白子交替下?”女人从左边转到她的右边,“你分明就是记得并且完全看透了我们的每一步思路才能百分百复原的!而且根据我不算清楚的记忆,你应该是在我们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挪过来开始看的!” “……”叶空绕开她。 “也就是说!你不是靠着记我们每一步的落子,也不是靠着对棋盘的死记硬背,而是靠着自己看一眼就能理解全局的能力来复原的!”女人又绕到她的左边。 “……” “你就跟我下一局吧!就一局!求你了!就当你帮她作弊的补偿!” “不会。” “我求你了!我们棋院好多年没出过人才了!你要是愿意来我可以给你原野的签名照!原野你知道吗?世界第一啊!” “不认识。” “不可能,你下棋的怎么会不认识原野?” “……” “……” …… 就在叶空即将爆发的时候,一辆威风凛凛的布加迪突然乘风而来,带着刺耳吓人的刹车声,用一个拉风的甩尾横在了他们面前。 几秒后车门打开,涂晚戴着墨镜从里面下来,看了眼那个正缠着叶空的女人,语气冰凉的问:“有什么麻烦吗?” 叶空:…… 涂大小姐身材高挑,一身黑衣黑裤和墨镜,再加上刻意散发的冷漠气场,怎么看怎么像个不好惹的女保镖,尤其她墨镜下的眼睛明显在李欣欣身上落了好一会儿,一副一言不合就能动手的样子—— 女人一下就被唬住了,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问叶空:“还……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犯什么事儿没抓进来的?” 叶空看了眼涂晚,嘴角突然一勾,歪头看向女人,语气平铺直叙:“杀人未遂——我有狂躁症,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自己,好在家里有钱,轻轻松松就能把我保出来。” 李欣欣笑容僵硬,再退一步。 叶空转身面对她,倾身凑近:“你想知道昨天那个差点被我砍死的人现在是什么样儿吗?你见过完整的人舌头吗?从喉咙里扯出来,连着声带一起,再聒噪的人都不能再说话了……” “啊啊啊啊!!!!”女人嗷嗷叫着一溜烟跑回了警局。 叶空意犹未尽的收回没说完的话,低头咬了口葱油饼:“蠢货。” 涂晚:…… 涂晚咳嗽一声,这才把墨镜取下来:“小草没事,院长把他带回去休息了。” 叶空点了点头。 涂晚又问:“他们呢?” 她看了眼跟在叶空身后的许泱,有些奇怪:“怎么只有阿泱在?” 叶空往警局门口示意了一下:“睡着呢,一群死猪,你去叫醒他们吧。” 她径直上了跑车,许泱跟在她后面也上去了,涂晚顶着一头雾水走上台阶,进了侯问室,果然看见了横七竖八睡在地上的几个人。 涂大小姐很温柔的笑了笑,拿出手机,对着满地“死猪”左边右边上面下面全拍了个尽兴,这才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挂着春风化雨的笑容,上前提供唤醒服务。 · 两辆车披着晨曦在县城尚算冷清的公路上奔驰,目的地却不是花之盒,而是孙院长所住的小区。 很老的小区,距离花之盒不远,小区门口三两个热腾腾的早点摊,有几个学生正骑着自行车要往几里外的学校赶。 叮铃铃的车铃声洒了一路,浓厚而朴素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直到两辆拉风的跑车一停。 叶空从车上下来,转头阻止了还想跟的众人。 “这里可没地方让你们睡觉,你们回花之盒休息吧。” 叶空关上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在走过熟悉的小路和健身小广场,又踏入老旧的单元楼后,她在前往四楼的阶梯上,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上面。 有人刚刚出门,回身拉上防盗门,然后转头,漫不经心垂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是温璨。 帽子压得很低,戴着黑色口罩,大长腿笔直而立的温璨。 叶空:…… 第308章 道歉倒是很快 小区没有名字。 原本是依附于旁边的一家小学而建的“学区房”,但因为生源越来越差差,前些年学校倒闭了,小区也逐渐变得冷清。 叶空在那所倒闭的小学里念过几年书,当时她还在孙院长家住过两年,因此对这地方十分熟悉。 虽然没到一草一木都很了解的地步,可在跨入大门后不久,她就察觉到一点十分微妙的违和感。 ……以前,小区里有这么多青壮年吗? 在这座不是老人就是留守儿童居住的小区里,哪怕是在上班高峰期也是很难碰到这么多人高马大的男人的。 三、四、五…… 叶空无声地路过他们,视线不偏不倚,余光却扫过他们的拖鞋或破旧的皮鞋——倒是很正常的装扮,看起来不是无业游民就是当电工和干汽修的,有一个走过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汽油味。 难道是因为经济不好所以回来混吃等死了? 漫不经心的猜测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叶空两步并做一步地踏上台阶,径直往五楼去,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想要不要花钱来安个电梯?免得老东西再过两年就爬不动了或者半路摔了。 思绪还没发散完,上面传来吱嘎一声,她抬起头,就看见了从防盗门里走出来的男人。 身量极高,因为她在台阶下方越发显得对方挺拔修长至极,脚下踩着球鞋,一双逆天长的腿包裹在毫无设计可言的黑色运动裤里,反把这条丑裤子衬得时尚起来了。 上半身是简单的t恤加宽松的运动外套,搭上帽子和口罩和耳机,就是妥妥一个爱运动的大学生形象。 虽然能靠着身高和气质在人群里收获许多回头率,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如果没有对上他的眼睛,叶空应该不会停留半秒脚步。 · 这截台阶上的时间仿佛被抽走了,一男一女、一上一下,就这样保持着静止对视了长达半分钟的时间。 半分钟后,男人才迟缓地抬手,摘下了一边的耳机。 少女则眨了下干涩的眼,缓缓出声:“你……怎么在这?” 她一步一步很慢地踏上去。 男人则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直到她走上最后一步台阶,距离陡然拉近地站定在他身前。 “……我外公的生日。”低而温凉的嗓音,是许久不见的温大少爷无疑。 “为什么没告诉我?”叶空问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却莫名让人能感觉到她的不快,“你明知道我来花盒了。” “……你不是有事才来的?”温璨退了半步,“我总不能邀你来给我外公庆生……” “为什么不能?” “……会耽误你。”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耽不耽误?”叶空打量他一眼,又看了看这扇刚刚被他关上的防盗门,又朝楼上望了一眼,“你本来就知道我们住楼上楼下吗?” “……我知道楼上是孙院长的家。” 叶空嘴角翘了一下,眼底却没有笑意:“在玉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一眼就认出来我了,会不知道我也在楼上住过?” “……” 叶空收回视线,漠然地掠过他:“挺好的,合作伙伴就该如此,公私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那我们玉洲再见。” 她往楼上走。 温璨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两秒,转身跟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谁?我可不认识什么楼上楼下的邻居。” “……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觉得你是为了正事回来的,应该会很忙,也不会抽空来这边。” “是吗?” “无论如何没告诉你我的行踪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哈?你的行踪和我有什么关系?” …… 一个人走得慢吞吞,另一个人就更是跟得慢吞吞。 少女的帆布鞋踩过的上一级阶梯,必定会在三秒后被另一只男生的球鞋踩过。 淡淡的日光透过没有玻璃的水泥窗户投进来,照亮角落里残破的蜘蛛网,也在地面投下木材和废弃家具的阴影。 两人拾级而上的影子因此在阶梯上一下长一下短,一会儿牵手一会儿又松开。 直至抵达第五层,叶空在防盗门前停步转身,惯性迈上阶梯的温璨一个没刹住—— 叶空眨了眨眼,额头贴着男人的口罩,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喉结,迟疑了两秒才问:“你干嘛?” 温璨一步后退,站到了阶梯下面。 叶空还有话要说,眼前的门却先开了。 孙院长站在门内,打着哈欠看她:“你来了?” 眼神一转看到另一个人,哈欠就这样断在半路:“这位是?” “我朋友。” 叶空淡淡的说着,跨进门内:“小草呢?” 孙院长对男人点了点头,转头跟着她走了进去。 望着面前这扇敞开的门,温璨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关上了房门。 · 简单的三室一厅。 小草就睡在叶空以前住的那间卧室。 女孩儿躺在上面睡得正沉,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玩偶。 叶空看得鼻子一皱:“口水都流我床上了。” 她看得心烦,很快关上了门,转头在客厅坐下来。 孙院长给她倒了杯热茶:“警方那边给我打电话,说小草妈妈在医院的鉴定结果出来了,有轻微的胃出血,不过好在这本来就是她的老毛病,所以不能全算在你那一脚头上,可她坚持要告你故意伤人……” 说到这里,院长没忍住瞪了叶空个一眼:“谁让你当着警察的面就敢动手?这么大了还这么容易冲动!” 叶空一语不发任由他说完,才问:“孤儿院这边直接告他们拐卖,可以判多久?” “……”老人脸色一僵,“你真要告他们拐卖啊?” “不然?” “……”院长慢慢看了紧闭的卧室门一眼,叶空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露出一点冷笑。 “怎么了?你也怕花晚照恨你?” “……”孙院长露出个无语的表情,“我都没几年好活了,我怕一个小孩儿恨我干嘛?” “那你也怕她恨我?” “……”院长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副头疼样地揉了揉自己的白发,“这两天下来,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小草的父母不算坏人,就是……因为读书太少,常识也不够,所以比较……愚蠢。” 他说:“我也觉得不能让小草跟他们走,但……我也不同意你真的把他们告上法庭,甚至还要让他们入狱。” 叶空默默仰头喝茶,茶杯几乎扣在她脸上,挡住了她明显不爽的表情。 是毫不掩饰的拒绝听从的态度。 孙院长:…… 第309章 高个儿 “或许……”一个低缓的男声突然打破了僵持的氛围,“可以告,但不需要入狱——申请禁止令就行了。” 孙院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这才正式的认真打量了一遍,诧异道:“你真的是玉洲来的吗?我怎么觉得看着有点儿眼熟呢?” 温璨抬手取下口罩:“您可能见过我,我是一楼池老师的外孙。” “啊……”院长一脸恍然大悟。 叶空放下茶杯,看他一眼:“一楼?” 温璨也看她,静静道:“四层也被我买了。” “池老师是有一个在玉洲的外孙,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和我家十一认识。” 叶空靠上沙发靠背,轻描淡写:“不止认识,他还是我的未婚夫。” “什么?!!!”这下孙院长是真的跳起来了,好不容易才压住自己即将破音的嗓子,低吼道,“未婚夫?你为什么会有未婚夫?你才多大就订婚了?是叶家人干的?不会是什么豪门的商业联姻吧?他们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不认他们才好!现在你都不认叶家了,那这未婚夫应该也可以不认了吧?” …… 叶空抬手捂住耳朵:“还没正式办订婚宴呢,到时候会给你发请柬的。” “……”孙院长顿时收声。 他看起来快要心脏病发了。 温璨看了叶空一眼,准备救场:“您不用着急,其实我们只是……” “你叫温什么?”老人陡然回身盯住他,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老鹰,随时准备从他身上哪里叼块肉下来似的凶狠。 “……”温璨不动声色,“温璨,璀璨的璨。” “今年多少岁?” “27.” “大六岁?”老人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温氏集团我是知道一点的,但越是大集团,混吃等死的蛀虫也就越多,你在公司有职位吗?干实事吗?是独生子?” “……原本有职位现在没有了,是独生子但大概率不会继承公司。”明明是在温璨计划中的事,甚至正因如此他才算是达成了目的,但在老人越来越不满的眼神里,他不知为何居然觉得有些狼狈,还有点想为自己辩解。 “但我还有别的工作。”男人挪开视线,下意识道,“收入也挺可观的。” “我看重的是你的收入吗?我们十一有的是钱。”老人发出一声冷笑,“我看重的是你有没有上进心,是不是混吃等死的米虫二代!” “……我绝不是那种人。” “可你既然是独生子,为什么你家里长辈不让你继承家业?是不是你有什么能力甚至人品上的问题?” “绝对没有。”男人抬头去看老人,视线无意间经过叶空,将少女好整以暇的神情收入眼中,他急于自证的气势一下又衰弱下来,“……也,不好说。” “不好说?”老人也瞄了一眼叶空,见她难得没有插嘴,还一副等着看他发挥得样子,才略略放心,继续严肃的皱眉道,“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他慢慢的重新坐下来,倒茶,同时梳理着家里好白菜被人看上了的复杂心情,语重心长道:“人品这种事,可不能不好说啊——既然十一愿意把你带到这里来,就说明她对你挺放心的,你们之间应该也已经对彼此有了一定的了解,既然如此的话,那你肯定知道,十一并不是那种特别正义特别有道德和三观的人。” 叶空:……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被骂了的少女眨了眨眼,为了后续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从小就随心所欲,自我中心到了极点,谁让她不爽了她就要让对方后悔一百倍一千倍,因此也经常在灰色地带的边缘游走,她的道德就是她自己,她的原则也全部遵从她个人的喜好和心情,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不需要一个跟她一样没有道德没有三观的人。” 水声停止,老人把茶杯递给温璨,眼神居然出奇地深沉:“她需要的,是一个绝对正面绝对温暖的人——一个能时时刻刻拉住她的人。” “……”温璨注视着那杯茶,没有说话。 叶空却终于听得不快起来,挠了挠耳朵道:“老头你说什么呢?什么时候我找对象还要走你的规矩了?” “……”老人悻悻喝茶,“我也就这么一说,你让我过过家长的瘾怎么了?” “话题都扯到哪里去了?”叶空拨了拨桌上的茶杯盖,“还是来说小草吧。” 她转头看向温璨:“你说的禁止令是什么意思?” “向法院申请,禁止他们靠近你们想要保护的人。”温璨回过神来,言简意赅道,“我可以帮忙。” 叶空狐疑的看他:“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刚才听了一耳朵。” “这就能总结出来了?”叶空笑了一下,“不愧是温少爷。” “那你就来帮忙吧。”分明是请求的话语,却被少女说得好似命令。 温璨平静点头。 卧室里的女孩还在沉睡。 一天才刚刚开始。 这间陈旧又温馨的客厅里,却已经充斥着无所事事的氛围了。 老人下楼丢垃圾去了。 叶空手指在杯沿上摩挲,突然问道:“你刚才是要去哪儿?” “跑步。” 叶空瞄了一眼那双大长腿:“装了这么久残废,重新走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温璨笑了一下:“差点不会走了,现在也还在复健中。” “你不担心温家的人会监视你?发现你装残的真相?” “温家人现在正忙着呢,无论是我爷爷,还是温荣,或者温莲,没人有时间来监视我,何况……楼下还有一个温璨。” 叶空挑了挑眉,等到和温璨一起下楼,在一楼的窗户里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熟悉的侧影才恍然大悟他是什么意思。 望着那张和温璨有七分相近的侧脸,饶是叶空也忍不住喃喃:“难怪现在都说化妆堪比整容。” 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的高个儿男人在她身后笑了笑,礼貌的问:“要和我一起跑步吗?” 叶空:…… 在她说出我拒绝之前,男人先一步意识到错误,又改口道:“走走也行。” 他的呼吸就落在头顶,很轻,带着点温度。 这实在是太陌生了。 叶空想。 以往坐在轮椅上,她每次都俯视着的男人,如今…… 少女慢吞吞转身,慢吞吞抬头,仰视。 近在咫尺的距离,要长久盯着他眼睛的话,甚至会让人脖子发酸。 这样的高度,让他肩膀的宽度似乎也增加了,于是属于温璨的气息轻而易举就包围了过来。 叶空凝视着那双温润清冷的眼,慢吞吞回答:“好啊。” “那就走走。” 第310章 散步 落叶点缀着石板路。 前方走过来一个咬着包子拎着早点走回来的中年男人。 擦肩而过前,叶空看到对方抬头扫来却微微一怔的眼神,不过仅半秒,连停顿都算不上,男人流畅的移开视线,踩着拖鞋大剌剌走过去了。 叶空侧头看了一眼,温璨正走在他身后低头看着手机,察觉到她的动作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等到又走出一截了,叶空才问:“是你的人?” “……”温璨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问,“很明显吗?” “并不,靠直觉。” “那你的直觉真危险。” 男人在口罩下明显的笑了笑,抬起自己方才正在看手机,举到叶空面前让她看。 两张跑车停在小区门口的图,随后是几句简短的文字消息。 【一名陌生人进入】 紧跟着是她走进单元楼的背影照,虽然不算清晰,但对熟悉的人来说肯定能一眼认出来是她。 叶空:…… “我看迟了。” 叶空看了眼时间,果然,是十几分钟前发来的,也就是她刚走进小区,这些消息就已经发到了温璨的手机上。 “本来凌晨涂晚来的时候就要关掉静音模式的,一时间忙忘了。” 男人说着收回手机,打开声音,语气平常道,“幸好只有你上楼。” 叶空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你不像这么粗心的人。” “以后一定注意。”温璨似乎有些无奈,“我本以为装瘸子而已,也不算很难,可重新站起来之后才发现,要一直装下去还是挺困难的。” “对能正常走路的状态上瘾了?” “不止……应该是对这种近似轻松的情绪上瘾吧。” 温璨背着手走在叶空身后。 他的手机一直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 叶空问他:“不需要看吗?” “有陌生人或者车辆靠近的话,不会只有这点动静。” 他们从老旧的健身小广场走过,叶空先前看到的几个大汉还逗留在这里,聊天的聊天,坐在花坛上玩手机的玩手机。 温璨平常地经过他们,那些人也都只是瞥一眼就收回视线自己干自己的事了。 可人很多。 直至此时,叶空才意识到这一点——健身器材上两个人,花坛上一个人,后面小路旁还有一个人在讲电话,更远的,向小区大门延伸的方向,还隐约有两个身影在遛狗,还有一个跑步从他们身旁走过。 他们的身材并不完全一样,根据衣着来看,身份和工作包括年龄都各有解释。 一路走着,叶空越发感到一股难言的、充满安静的危险的氛围。 “这些都是你的人?从玉洲带来的?” 话出口几秒,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果然下一刻温璨就笑了笑:“当然不是,一下出现这么多陌生面孔,这里随便一个长住的老人都会觉得奇怪吧?轻松一问就能问出古怪了。” “他们确实是花盒人。”温璨脚步散漫,双手负在身后,低头看着地面,漫不经心道,“户口本和房产证都有,只是今年因为外面经济形势不好,才陆陆续续回来了而已。” “……你的作用是?”叶空不由自主转头去看他。 只听温璨道:“给他们提供工作——从很久以前,到现在。” “……”叶空的脚步停住了。 温璨不小心从她面前走过两步,停下来,转身等她。 叶空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所以,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温璨看着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可他的眼神还是平静而深邃,仿佛连纠结的思考都进行得很平缓稳定。 几秒后,他说:“十七岁。” “……十年。”叶空有些惊讶,“十年前,你妈妈……” “还活着。”温璨笑了一声,“当时没想过会有这种作用。” “那就是纯粹的发善心了?”叶空这才继续往前走,说不清是陈述还是调侃的说,“看来你是个很善良的人。” 温璨并不回答这个,叶空也不在意。 走过了这块健身广场,她突然又停了停脚步,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就是在这里看见你的。” 温璨朝那边看了一眼。 是一个不大的篮球场。 “当时我就想,这小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高的年轻人,长得也不错……”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道:“你来花盒的次数很少吧?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多年才见过你一次。” “的确很少。”温璨说,“有几年甚至一次都没有来过。” “你外公不会想你吗?” “老人也有自己的生活。”温璨说得很平静。 “他身体还健康?” “健康。” “你外婆还在吗?” “去世了。” “我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问题很多。” “没关系。” “为什么没关系?别人问你你也没关系吗?” “没有人可以问我。” 叶空脚步一慢,温璨头也不抬,一秒后接了一句:“除了我的合作伙伴。” “……” 他们继续往前走。 直到出了小区,从另一条路沿着小区围墙折返。 这边一路上都是树,另一侧的围墙里面,则是那所废弃的小学。 走了一截路后,还可以从围墙的破洞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操场。 “你日常会来这里跑步吗?” “在里面跑。”温璨淡淡说,“不是有现成的跑道吗?” 叶空看了他一眼,接着就转移了路线,从围墙的破洞里钻了进去。 温璨愣了愣,也弯腰跟上了。 废弃了好几年的学校,远处的三层教学楼看起来灰扑扑的,半面墙壁上都爬满了枯黄的爬山虎,风一吹便簌簌地响。 近处有破损的足球球门,以及歪倒的篮球架。 叶空看着这一切,缓慢的眨眼:“你知道这所学校吗?” “知道。”温璨轻声说,“我外公退休后,在这里混过两年。” 叶空问他:“那你呢?你来过这所学校吗?” “……来过。” “是吗?哪一年?” “很多年前,具体是哪一年我也忘了。” “来干什么?” “……”温璨突然沉默了。 而叶空在漫长的沉默后,缓缓转头看向他。 第311章 为什么才想起来? 长风自远天呼啸奔来,吹起满操场经年的尘埃。 竹林和枯黄的爬山虎都在哗啦作响,篮球架发出悠远刺耳的“吱嘎”声。 而叶空微微仰头凝视着男人俯视而下的,漆黑深邃的眼一字一句缓缓道: “我偶尔会突然觉得,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可你说你没见过我,我也就当那是我的错觉……” “可是站在这里,我就突然确定……” 少女的帆布鞋突然踏前一步,她近距离盯着男人的眼睛,问:“我的确见过你吧?那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所以,可以告诉我吗?” 她另一只脚也迈进一步,几乎完全站在男人胸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温璨,你曾经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义工。”温璨也说得平静而缓慢,“还有,帮我外公代课。” · 花盒的春风如烈酒,走在任何角落都能闻见无边的芬芳。 年纪还小的少年基本只在每年暑假和母亲一起回到这里玩一段时间。 他知道外公居住的小区隔壁有一所小学,不过因为每次都是放假才来,所以他也从未见过学校里小孩如潮涌的情况。 只有那么一次,在春天的末尾,他在非假期的时间和母亲一起,因为工作来了花盒。 一边在花盒福利院当义工,一边偶尔帮爱偷懒的外公代一节课。 少年没有好为人师或者在小屁孩面前展现自己的毛病,在课上一般都只按照外公给的教案严格讲题,除此以外从不多逗留一分钟——即便那个班上的小孩儿百分之九十九都很喜欢他,下课时总想粘着他问问题。 可十几岁的温璨腿就已经很长了,踏着下课铃大步走出去的时候简直就像一阵风,一群短腿哪里追得上他? 也亏得彼时互联网并不发达,否则按照如今小学生的早熟程度,他的照片应该早就传遍全网被冠以“最帅小老师”的称号了。 那只是一段相当短暂和淡薄的记忆,甚至未曾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任何记号——不,唯一的标签应该是“和妈妈第x次去花盒”,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了。 直到最近。 甚至直到不久前,在日复一日和少女相处的日常里,才有风一点点吹散了记忆里的沙土。 他突然看清了蒙昧回忆的一角。 那些枯黄泛皱平平无奇的画面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星星一样的细微闪烁起来。 · “你见过我?” 叶空在问他。 “对。” “什么时候?” “在你总是上课睡觉的时候。”温璨说,“只有一次你没有睡,而是看着窗外发呆,所以我看清了你的脸。”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不久前。”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并没有交集,你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你。” “那现在呢?回想起来,我是什么样的?” …… 少女离他太近了。 咄咄逼人的距离。 漆黑专注如小兽的眼睛。 温璨甚至能看清她浓密睫毛下,瞳孔里的自己。 ——就像海在无声地掀起潮涌,他的心跳埋藏在暗涌之下,沉重地,仿佛担负着大山一样、艰难却执着的加快了跳动。 就是这个……他一直抗拒、无视的东西。 普通如水滴入海的记忆,在那段记忆里,仅仅以一个模糊剪影的形式存在的小屁孩,小学生。 却因为此时眼前的人而被一层层涂上了滤镜。 她变得清晰、变得生动、变得详尽而鲜活。 于是温璨看清她打瞌睡时毛茸茸的头顶,还有胳膊挡着的半本画满涂鸦的画册。 看清她桌面上一瓶廉价的牛奶盒,牛奶盒里插着被咬扁了头的吸管。 他看见她难得没有打瞌睡,撑着脸望着窗外的小小的侧脸。 苍白而单薄,就像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器。 头发有些营养不良,软软的很蓬松,于是风吹来的时候,小屁孩看起来就像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 他想起来自己还给她捡过一次掉在地上的牛奶盒。 越过大半个教室走过去,捡起那个已经喝空的牛奶盒,其实是想得到一句“谢谢”。 可她没有说。 毫无礼貌。 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当时仅仅是在心里笑了一下,连任何延伸想法都没有的小插曲而已,他走出教室后便抛之脑后了。 如今却变得如此详尽。 · “现在,回想起来,我是什么样的?” 时隔多年,少女的追问就在眼前,而他在很长时间的沉默后,不得不做出回答。 “营养不良。” 他慢慢说:“很没礼貌。” “个子不高。” “对老师也没有基本的尊重。” “看起来对学习不感兴趣,也没什么朋友。” “身体不好,很孤僻。” 叶空:…… 男人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楚,也让叶空一点点变了脸色。 她看起来很想立刻就踹他一脚。 可在那之前,温璨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很漂亮。” 他平静的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孩。” 叶空:…… 她怔了一下。 “头发看起来很软,手感大概会很好,本子上都是涂鸦,估计很会画画。” “虽然很孤僻,但也很安静,我喜欢安静的小孩儿。” “虽然没礼貌,但我猜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看见我帮你捡东西——好吧,就算看见了故意无视,那应该也不是你的错,可能是我太严肃了,比较可怕。” “虽然上课不听讲,但作业还是会按时交,而且你学习成绩肯定不是倒数,因为如果你是,我应该会对你印象更深一点,这么想来,你脑子应该也挺聪明的。” “总体来说……” 温璨在无法控制的语言里,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口罩下他的嘴唇无奈的弯起来:“你是一个很可爱很特别的小学生。” “……” 这次轮到叶空沉默很久了。 她盯着温璨,半晌才问她:“所以,我那么可爱又特别,你为什么最近才想起来?” “……” 口罩下男人的嘴唇又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叶空仿佛在他眼里看见了汹涌的海。 巨浪卷起千层雪,可表达出来却都是静默的。 直到远处遥遥传来自行车的铃声,他才犹如大梦初醒,又像是被按了回放键,回归到了最初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因为现在的你。” 他说:“是现在的你影响了我的记忆。” 他挪开了视线:“就是这样。” 第312章 小兔崽子 “就是这样。” 叶空站在洗手间里洗脸。 手捧清水直接往脸上浇,把睫毛都淋得湿漉漉的滴水。 她回忆着温璨的表情和温璨说的话,口中不由自主地念出来,咕嘟嘟吐出来一小串气泡。 “就是这样是怎样?” 她抬头,在镜子里看见满脸是水的自己。 “因为现在对我印象很好,所以连带着对小时候的我也加深了好印象?” 镜子里,少女白皙的脸上透着一丁点纯粹的不解,就像在思考一道数学题一样认真。 沉默两秒,她说:“那岂不是说明我们现在关系很不错?能说出很可爱很特别这种话——应该不是对普通合作伙伴能给出的评价吧?” 她两眼出神,根据常理猜测道:“他是不是想泡我?” “他喜欢我吗?” 对着这个问题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后,那对眼瞳才重新聚焦于镜面上。 叶空吓了一跳,下意识拍上自己的嘴角:“你笑什么?” “……” 随后她又一次陷入沉默,半晌才迟疑的喃喃自语:“我也喜欢上他了?” 手指按在心脏位置:“可我的心跳没有变快。” 少女看起来快要懵圈了。 好在门外及时传来了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深入思考。 “十一?十一!叶十一!” 是老头子。 一进门就到处走来走去地找人,还不忘压低声音免得把小草惊醒了。 叶空抽了张面巾纸随便擦了下脸,才慢吞吞扭门走出去。 “干嘛?” 她刚出门就被老头拽着手走到了厨房角落,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还眉头压得死紧。 “我刚才出去丢垃圾加上散步,听到好几个人在聊,说是楼下池老师家的外孙回来了,那就是温璨是吧?” “对啊。”叶空莫名其妙,“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 老头神色顿时变得更紧张:“可他们都说池老师的外孙残废了是怎么回事?!” 叶空表情一顿:“你没说什么吧?” “我当然没有。”院长眼睛一瞪,“你当我是傻子吗?!” 叶空吸了吸鼻子,顺手就取了个杯子,又从冰箱里熟练的取了一罐蜂蜜。 她靠在墙上,一边用勺子往水杯里加蜂蜜,一边淡淡道:“温璨的确残了,他年初出了一场车祸,两条腿不能再走路了,所以一直都坐着轮椅——你那些邻居没有说错。” “那……”院长显然懵了,“假的?” “当然是假的。”叶空往杯里倒满了温水,哐当哐当搅拌几下,慢悠悠喝了一口,“装给别人看的,你可记得别露馅,回花之盒以后也不能告诉周颂他们。” “周颂他们也不知道?”老头愣了愣,“他们不都是玉洲的吗?我还以为会是朋友。” 叶空端着杯子,好似思索了几秒,才说:“不算朋友吧。” 她往客厅走去,脚步慢悠悠的,笑意也悠悠的:“他和我一样,也没什么朋友。” 老头好像还在思考温璨装残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保守的秘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自然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跟在叶空身后,老头只是十分看不过眼似的说:“花之盒那一堆富二代可都是追着你来的——就这你还说自己没什么朋友,破矫情的毛病就是改不了。” 叶空:…… “有时候真想把你的心脏掏出来给你做个手术再给你放回去。” 老头从定格的少女身旁经过,还十分欠打地左右晃了晃身体,“一天天的要求那么高,我恐怕哪天有人愿意为你死了你都还半点感觉都没有!” 叶空:…… 少女端着杯子默默看着老人走去阳台的背影,半晌才说:“你信不信我把你的花盆全摔了?” 完了她又说:“人体和情绪感知有关的部位在大脑,给心脏做手术没用——有用的话我早做了。” 最后半句她说得很低,说完又仰头喝了口甜甜的蜂蜜水。 “不过……”她有些出神,一双漆黑眼瞳怔怔的,“要是真有人愿意为我去死,那我应该会很满足吧?” · 小草睡了一整天。 在院长都打算再把她带去医院检查检查的时候,她终于醒了。 尖叫着醒来,然后在看到开门进来的叶空的瞬间,就连滚带爬摔下了床,一头扎入了叶空怀里。 这一撞直接把体力废物的叶空干趴下了。 整个人往后倒地,后脑勺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叶空:…… · 半小时后,一辆小三轮从小区门口出发,朝花之盒的方向驶去。 这条路上人不多,小三轮是院长以前自用的,偶尔会从家里拖点东西去花之盒给孩子们,又或者从花之盒搬回一些废品到小区。 而此刻,在前面哼哧哼哧蹬着车的人,是小草。 三轮后座上,叶空没什么表情地盘腿坐在垫了张报纸的车板上,靠着车座,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那是小区外面凉面店的阿姨硬塞给她的,一个粗糙做旧的大海碗,随着三轮车的颠簸,碗里的豆浆摇摇晃晃。 叶空默默盯着绿豆汤里映出的自己的脸,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突然听见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头子的喊叫奔出来了。 “叶十一?叶十一!你太不像话了!你这是在干嘛?小草才刚醒你就让她干苦力?你哪里像个姐姐!叶十一你下来!” 少女撩起眼皮看了挥舞双手追来的老人一眼,微微仰头,神情平淡中略有两分挑衅:“是吗?让你干苦力我很不像话吗?” 在她身后,小女孩一边哼哧哼哧踩踏板一边大声说:“没有不像话!我自己想骑车送十一回去的!” 叶空看向老头,扬声道:“听见了?” “……”老人脸色抽搐,险些被绊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站稳,遥遥指着越来越远的叶空道,“你个兔崽子!回来就开始欺负弟弟妹妹!早知道不让你回了!” 车轮碾过一颗石头,三轮车一个颠簸,绿豆汤险些洒到衣服上,叶空赶紧抬高手腕勉强稳住,只溅了两颗水珠到绷带上。 她仰头喝了一口,张口道:“花晚照,骑稳一点,绿豆汤泼衣服上了让你给我洗啊。” “知道了。” 小草瞪大眼睛注意避开地上的石头和凹凸不平的地方,还问叶空:“十一,你后脑上的包消了没有?” “没有。” 叶空靠在她后面慢悠悠喝完了一碗豆浆,面无表情道:“所以你注意一点,别让我磕着了。” 第313章 恶魔和恶童 谁都敢说,看到小草蹬着三轮车载着叶空驶入花之盒大门的时候,玉洲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曲雾,都有种亲眼目睹了恶魔虐待儿童的既视感。 可被“虐待”的那个毫无感觉,跳下车后还哼哧哼哧围到了恶魔身边嘘长问短。 恶魔本人则更是毫无自觉,一边伸懒腰一边拨开围着她转圈的女孩,端着一个空碗走进了孤儿院。 女孩一进后院就立刻被小伙伴们团团围了起来。 叶空则被涂晚叫住了。 “你恐怕需要做好准备。” 听到这一句,少女眼睫一掀,意外的看向涂晚:“什么意思?” 涂晚原本正低头看手机,此时抬眼看她一眼,下一秒就将手机屏幕转到了她面前。 【花盒再现拐卖案?!亲生父母自孤儿院抢走遗弃多年的孩子,到底算不算人贩子?】 叶空脸上轻松的表情都逐渐消退了。 而涂晚的手指还往下一滑,下一张——【高谭市火车站少女暴打人贩子?错!是孤儿院姐姐暴打亲生父母?到底孰对孰错?】 下一张——【在陌生人怀里醒来哇哇大哭的小孩?】 下一张——【温秦两家合作开展慈善项目被花盒孤儿院拒绝?院长有何权利替孤儿们回绝福利?】 下一张——【秦氏ceo即将亲至花盒,把慈善项目落到实处……】 “……” 叶空抬眸,越过手机看向涂晚:“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涂晚收起手机:“最近有关各集团开展慈善活动的新闻层出不穷,花盒地方虽小,却因为历史原因成了民众们最关心的地方,而显然,有人抓住了这点机会,正打算要大施拳脚。” 正说着,叶空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来电,暂且起身去外面接电话。 那边是温璨。 他语气很淡,内容却很严肃:“我让律师以花之盒的名义联系了警方那边,但他们说,已经有人接手了,你找了别人给你当律师?” “……没有。” 通话还没有结束,做饭的陈阿姨突然咚咚跑了进来。 “十一!十一!怎么回事啊?外面突然来了好多人?说是找院长了解情况,怎么办?院长也不在啊!” 叶空握着手机在院中转头。 陈阿姨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而在她背后,这栋建筑的尽头,陈旧长廊的尽头,有人接二连三地涌现出来。 他们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牵着电线,如见到肉的猎狗一样压抑不住垂涎,黑色镜头不肯放过任何地方地对准了每一个角落疯狂扫描。 “这里就是花之盒?从当初那个案子里侥幸逃过一劫的地方?” “据说那个事发的福利院距离这里只隔了一座山?这里的孩子可真是好运。” “这里还有不少小孩嘛,不知道那院长为什么要拒绝大集团的资助。” “快快把这墙壁全拍下来!这壁画可不一般啊!” …… 陆陆续续旁若无人走进来的媒体背后,是一个西装挺拔,步伐优雅的男人。 从头到脚都风流又一丝不苟的打扮,偏脸上顶着一个面具。 他走在最后,一边笑着和身旁人说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的用视线扫过全场,直至隔着人群遥遥对上了叶空的视线。 少女站在院中树下,一手还握着手机,身体侧站着,眼神已凝结,对着手机那头吐出的声音却还是镇定平淡的。 “别再贪图自由走路了,回你的轮椅上坐好吧。” 叶空盯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对电话那头的温璨说:“案子也不用你操心了,我会自己解决——你先保住你的秘密。” “接下来花盒,估计要热闹起来了。” 没等那边的回应,叶空挂了通话。 视线里的男人一边走近一边扬起了嘴角,一副要笑着与她攀谈的样子。 叶空却已经挪开了目光。 她看到一个怼向小草的黑色镜头。 “这就是新闻里那个主人公吧?找到了!叫什么来着?” 巨大的冷硬的黑漆漆的镜头,拨开面带畏惧的孩子们的惊呼,带着大人们夸张悬浮的逗弄婴儿的假笑声,直逼愣愣站在原地的小女孩。 “小朋友,来跟叔叔聊聊天好不好?” “今天带你去火车站的人是爸爸妈妈吗?你知道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吗?”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有没有在读书?孤儿院有人欺负你吗?” …… 秦见白面带笑容,就在他即将站定在叶空面前时,少女突然迈步在他身旁擦肩而过,视线毫无偏移,犹如走过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叫人怀疑自己甚至无法被她用余光看见。 男人脚步一顿,脸上的笑也凝住了。 而在他身后,那个镜头即将怼到小女孩脸上,给她惊慌失措的表情来一个超大特写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堵住了全部光线。 少女被绷带半遮半掩的掌纹在镜头中一闪而过,随后镜头就彻底黑了下来。 摄像师动作一僵,缓缓抬头,对上了少女没有表情的脸。 随后他的摄像机就被缓缓按下去,到最后少女一个用力,摄像师一个没拿稳,机器直接摔到了地上。 “我去!”负责采访的记者拿着话筒惊呼出声,“你知道我们一个设备有多贵吗?” 下一个镜头立刻就对准了叶空。 而少女毫无退避之意,她挡住身后的小孩,直视着几乎要凑到她脸上的镜头,嘴角陡然绽开一个微笑。 “贵?满嘴血肉的畜生能用多贵的东西?不够我一碗绿豆汤的钱。” 她甚至上前半步,漆黑瞳孔透过镜头几乎要钉入摄像师的眼睛里:“再对着这里拍一次,我就让你们每个人家家户户都永无宁日——如果你们有家人有孩子有父母有亲戚的话,要试试吗?” 她笑起来:“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孤儿别的没有,不怕死是真的。” “……” 拿镜头对准她的摄影师被这一笑惊得后退半步,差点腿软摔倒。 而与此同时,有小男孩爆发出愤怒仇恨的大叫:“你们都滚开!不准来我家撒野!” “滚开!” “滚啊啊啊啊!!!” 小孩的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他们如同燃烧起来的小炮弹一般,一扫方才的惊慌,大叫着冲向每一个擅入者,或抱腿或咬手或摔烂他们的设备—— 平静祥和的院子,转眼就变得混乱嘈杂。 赶出来的周颂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 而少女站在乱冲乱撞的小孩中间,对大骂或大叫,却始终不敢对小孩们动粗的媒体们视而不见。 直到眼角有一点寒光扫过。 她侧头去看,是小草一声不吭地握紧了一把小而铮亮的匕首,直直冲向了那个最先对着她逼问的记者—— 第314章 威胁 要说具体想了什么,比如想杀了那个眼神恶心笑容也丑陋如猪猡的男人,倒也不至于,甚至就连“看我吓死他”这种类似的想法也没有。 准确来说,小草根本什么都没想。 只是当四周的尖叫声沸腾起来的时候,她的大脑好像也跟着一起沸腾起来了。 这座她自小长大的地方,每一个角落她都拿着镰刀割过草或用匕首刻过字的地方。 无论何时,无论经历过什么,只要待在这里,只要生活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的说话声还有笑声甚至是吵架声里,她就能感觉到全部的安心,无论在卧室还是在活动厅,甚至在院子里都可以稳稳睡去。 可今天凌晨当她在嘈杂的火车站醒来,目之所及全是陌生人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和此刻无比相似。 不,甚至此时大脑里拉响的警报还要更加刺耳尖锐一些——因为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因为四周一起长大,最多也只会在打架时哭哭啼啼的朋友们,都在发出愤怒的尖叫。 那些叫声仿佛一把火,将她的血液和大脑都一起烧得沸腾起来。 于是视线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熟悉的景物变成拼凑的色块,唯独那个低头捡装备的男人的脸是清晰的。 她看到他一边擦镜头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什么人呐真是……孤儿成了骂人的词还真不算冤枉,没教养的大孤儿带着同样没教养的小孤儿……” 女孩黝黑紧缩的眼瞳里,男人的脸正在快速逼近,风吹到她脸上,可她毫无所觉。 直到她一只手揪住了男人的衣角,仰起头,看见了这个大肚腩记者看过来的,逐渐变得惊恐扭曲的表情—— “你!” 风刮过急速挥动的手臂,寒光在她瞳孔里轻快一闪,随即啪的一声—— 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来人自身后而来,越过她的身体,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 过分清脆的响声让小草顿时清醒过来。 她定睛一看,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走到了那个猪头面前,还拿着匕首正要刺向他的肚子。 刀尖距离男人被肚腩挺起来的衬衫衣料仅有不到半厘米的距离,可见稍慢一步那肚子肯定就已经被她破开了。 淡淡的后怕涌上心头,小草正要顺着那只手去看身后的人,却见眼前的记者再一次颤巍巍举起了镜头。 他一边两股战战,一边嘶叫着把镜头对准了他们:“你们这是要杀人呐!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到底养了些什么小畜生!我要曝光你们!我要……” 女孩心底的后怕顿时又被疯狂上涌的怒火镇压,可这次没等到她再次用力,手里那把匕首突然被人夺走了。 身后的人抢走了她的刀,五指反手握着,一个用力狠狠扎入了那个黑色的镜头。 玻璃在镜头里崩碎,刀尖闪着寒光深入镜头后那双惊恐的眼睛,仿佛要被生生刺破眼球插入大脑的恐惧让本就已经腿软的记者发出一声尖叫,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 摄像机再度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然后被少女慢慢踩上去,反复碾压,直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彻底报废。 “你,你……” 记者坐在地上,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而少女慢条斯理抬眸看他:“我不会赔给你的。” 她说:“如果有异议的话,你可以报警,也可以找律师,我可以跟你打官司——无论多久,都奉陪,还有其他人也都一样。” 孩子们还在乱冲乱撞乱咬。 大人们则大惊失色地忙着保护自己的设备。 叶空环视四周,一手牵着还死死盯着大肚腩记者的小草,另一只手抬起来,拇指与食指环成圆,放入口中—— 一个清脆刺耳的口哨响亮的传遍整个院子。 还在哇哇大叫的小孩在三秒内全都停止了冲撞和抓咬,他们同时转头看向声源处。 少女放下手,朝活动厅的方向偏了下头:“滚进去。” · 看着小孩们成群结队走进活动室,叶空低头看向还揪着自己的女孩。 “你也进去。” “我不。” 女孩双眼还死死盯着那个男的,把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记者看得都有些发怵,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只铁青着脸查看自己的设备。 叶空把手里的刀倒了个方向,捏着刀尖用刀柄敲了一下女孩的头。 力度不算小,小草顿时捂住头顶,下意识抬头凶狠的瞪她,却又在下一秒眼神一怔,露出了惊惶的表情:“十一,你的手……” 叶空翻过手腕看了一眼,一道细细的伤口斜切在小臂内侧,一根手指的长度,正在缓慢往外渗血,却被叶空毫不在意地抹开了。 “小伤。” 她说完收起匕首:“但作为惩罚,你的刀我要没收一天。” 小草被她一推后脑勺,朝活动室的方向踉跄一步,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进去。 就和一群小恶犬进了笼子一般,等到最后一个敢拿刀对大人下手的小孩也进了门,然后那扇房门也被关起来的时候,众媒体才总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天哪,你们这孤儿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你是他们的姐姐还是老师?” “今天的事你们孤儿院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 一片狼藉的院子里,闯入者们吵吵嚷嚷的闹了起来。 叶空从那扇关紧的门上收回视线。 她漆黑的眼瞳缓缓看向这些骂骂咧咧的嘴脸,脸上和眼底都没有任何情绪,却突然开口朝某个方向道:“陈阿姨,麻烦去把大门锁起来。” 躲在角落里的做饭阿姨紧张的看她一眼,一言不发的点点头,转头就跑了。 几个记者一愣,彼此对视后警惕又好笑的看向她:“锁门?锁门是什么意思?” “这位小朋友总不是想一个人把我们包围起来打一顿?” “……” 叶空却不看他们,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才慢慢走向一直沉默旁观的秦见白。 “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站在他面前,语气冷淡的说,“但今天,他们在这儿拍到的一切,但凡有一张照片,或者一条不利于花之盒的报道流传出去……” 她又上前一步,隔着面具紧紧盯着那双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我保证,你的姐姐,秦染秋,会生不如死。” 面具后的眼瞳骤然缩紧,他甚至还有些茫然:“这和我姐……” “和你姐有什么关系?”叶空笑了起来,“谁让她是你的弱点,而她自己的致命点又多得数不胜数呢?” 第315章 倒反天罡【补完】 “比如我很好奇,”叶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刀,淡淡道,“如果现在再给她一个能嫁给温荣当老婆的机会,她会不会高兴。” “……”秦见白连呼吸都停住了,面具后的脸色变得铁青,“这件事不是已经……” “已经过去了?”叶空抬头看他,“谁说的?我同意了吗?” “我是一个不怕名声损毁的人,因为我不靠名声活着,可你姐姐呢?”叶空的笑容里甚至有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因为不在爱里长大,她甚至不如杜若微看得开,任何人的闲言碎语都会成为她心脏上的巨石,而等到这些石头垒成高山,你猜……她会不会被直接压死?” “……”秦见白定定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你真恶毒。” 叶空耸了耸肩,懒得说话。 而四周忙着打电话和发消息的媒体却接二连三的叫嚣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没信号了?” “电话打不出去,图片也发不出去。” “搞什么?这边信号这么烂吗?” …… 秦见白看了一眼他们,又看向面前的叶空。 少女弯着嘴角后退一步:“那么,请秦少爷先制服住这一堆你带来的猪猡,再来跟我谈判吧。” “在他们的记忆卡和手机全部交上来之前,我是不会开门的,当然,翻墙或者爬山也可以逃走,不过……” 她又耸了耸肩:“我劝你们不要这么干,你也知道花盒以前出过大案子,所以我们孤儿院的安保做得可能有些夸张——活猪变成烤猪,或者在山里失足变成死猪的话,不知道秦少爷你需不需要负责呢。” 她拎着刀,就这么走了。 而正要破口大骂的大人们,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先看到了活动室里贴满窗户的黑色眼睛。 那些早早被赶进去的小孩们一个个都贴在窗边,正安安静静,凉幽幽的盯着他们。 有人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强笑着发出虚弱的声音:“搞什么?这里真的是孤儿院,而不是什么鬼屋吗?” · 入夜了。 因为叶空不肯开门,老院长都没能进得了花之盒,只好悻悻转头回了小区。 下午还一片狼藉的院子这会儿已经被打扫干净,重新变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而那些大人们则凑做一堆,坐在了勉强铺着衣服的地上,偶尔有小孩嘻嘻哈哈地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都忍不住要哆嗦两下。 秋天的蚊虫不少,围墙上方时不时会响起滋啦滋啦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细细的白烟腾起然后扩散。 有记者忍不住往那边看去,然后露出畏惧的表情:“这孤儿院到底是什么邪门地方?居然还在墙上装电网,简直离谱!” “我们这算是被非法监禁了吧?” “说出去都觉得离谱,一群大男人被一群小孩儿监禁?这像话吗!简直丢脸!” “她总不能一直关着我们?” “要是她能呢?她不是玉洲叶家的女儿吗?就是直接把秦家宴会闹得翻天覆地的那一个……” “怎么可能……” “说实话,我不想打官司,她有家族做后盾倒是不怕,我辛辛苦苦就给孩子挣个奶粉钱……” “可这些照片实在太可惜了,这回的话题肯定能掀起滔天巨浪的……” …… 闯入者在窃窃私语的时候。 叶空也在活动室里与人说话。 “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最多只能让他们删掉照片,却不能让他们真的闭嘴。”叶空把绷带一圈圈缠到伤口上,语气凉凉的。 “可你这样就能让他们彻底闭嘴吗?”涂晚坐在她对面,语气沉沉,“媒体这种东西最是两面三刀,当面答应你保守秘密,转头可能就把消息给卖了。” “……” 叶空不说话,涂晚不由得有些着急:“要是没有准确且致命的弱点握在手里,和他们作对是很危险的。” “……”叶空动作一顿,抬头看她,“谁说我没有?” 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是曲雾。 她换了身连帽卫衣,手里抱着电脑快步走了进来,盘腿在叶空身边坐下来,把屏幕朝她的方向一转。 “查到了,全部。” 叶空垂眸一扫。 一张清晰的列表,囊括了姓名、住址、单位、家人,家人姓名,单位或者学校,有孩子的甚至连孩子上几年级几班各科老师是谁都有,无数详尽的信息,附带无数清晰的大头照。 叶空嘴角翘了翘,却在林心舟要凑过来看的时候一把合上了电脑。 啪的一声。 她把电脑推向曲雾:“去给他们看看。” 曲雾把口罩和帽子都戴上,抱着电脑去了,走之前还叮嘱叶空:“今晚别熬夜了,昨天也一夜没睡。” 叶空挥了挥手。 曲雾就这么抱着电脑出去了。 十分钟后,她又回来了。 “他们同意了,不过说是手机里还有别的照片,不好直接交给我们。”她把电脑放下,笑嘻嘻道,“还好这个难不倒我,等我写个程序给他们手机安上去,一键清理二十四小时内的所有内容就好了。” “大概要多久?”叶空问。 “一个晚上。” “那你忙。”叶空站起来,“我去睡觉了。” 看着两人各自分开,涂晚他们都露出了怔忪茫然的表情。 · 说好要去睡觉的叶空,躺在洒满月光的床上和人打电话。 “解决了吗?” 温璨问她。 “解决了一半。”她回答。 “怎么解决的?” “百分之九十九的普通人都不敢或不愿和有钱又有权的人为敌。” “你很有当资本家的天赋。” “你骂人?” “……我在夸你。” “说我有资本家的天赋怎么听也不像是夸奖。” “你很讨厌资本家?” “嗯。” “可我也是资本家。“” “……” 叶空举着手机,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没等她想好要说什么,那边已经若无其事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时间不早了,你睡吧。” 叶空只好又嗯了一声。 她躺在床上,偏头看向窗外。 挂断电话后,少女翻身下床,踩着拖鞋走过去打开房门,顺手拿走了桌上放着的匕首。 第316章 叶家的暗流 #高谭市火车站孤儿亲父母被暴打# #花盒再现拐卖犯# …… 这些词条登上热搜榜才不到两个小时,就被人花大价钱撤下了,相关视频也都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一个文字话题还没被删除,留给网友们激烈讨论——#亲生父母到底有无资格带走孤儿院的孩子?# 有人认为有资格——因为【百分之九十几的孤儿都是父母迫不得已才丢弃的,但凡有能力他们都不会让孩子成为孤儿,所以有条件养得起以后回来把孩子接走有什么不对?难道孤儿院是什么比亲生父母身边更好的地方吗?孤儿院长大的有几个是人格健全的?】 有人认为没资格——因为【养不起就丢了养得起就捡回来?你当这是养猫养狗呢?养不起一开始为什么要生?而且看新闻这对父母明显是没有经过孤儿院同意就把孩子抱走了,这和拐卖犯有什么区别?再怎么样也要走过正规程序才能带走孩子吧?不然当法律是什么?】 于是,没有视频没有照片的情况下,两方人马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吵了起来。 -怀胎十月的母亲要带走生下来的肉还必须要经过层层检查和手续?这是什么道理?孩子是孤儿院院长生的吗?凭什么卡着不放? -诶!这规定还正好就说明了婴儿不是小猫小狗,不是你想丢就丢想要就要的东西,遗弃小孩简单,想捡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正好告诫大家没做好完全的准备就不要轻易要孩子。 -看完视频了,再怎么样把亲妈打成那样也太过分了,一看就是可怜人,何必呢? -我还嫌打得不够狠,这年头什么都是你弱你有理?偷孩子不是该打吗?你是亲妈你就能偷孩子无罪了? -视频在哪儿啊?我没看到 -没有了,全被清了,不知道是谁干的,可能是上面不准讨论吧…… …… “什么上面不准讨论,是资本家不准讨论。” 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有人正撇嘴发出碎碎念。 经过某间的大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突然有人探头叫住了她:“小方,怎么样?楼下搞定了吗?” “搞定了。” 她赶紧回答,顺道人也窜了进去。 这里是叶氏集团的公关部,舆情监控室,平常这时间大家早就下班了,今天却一个人都没走,全在加班。 她进去的时候有人正在聊天,顺道就把她也拉入了伙。 “财务那边已经把钱打给微博了,花了好大一笔呢。”有人一边浏览着电脑上不断变小的词云,一边头也不回的说,“据说还是小叶总自己掏的钱——小方,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新闻里那个主人公不是已经不在叶家了吗?” “我怎么知道?”小方握着手机继续撇嘴,“这种机密你们问我干嘛。” “你不是姓方吗?好歹也算是小叶总的表妹,早几年她还特意关照过你呢,这种内部消息我们当然要问你这个人脉了!” “我才不是什么人脉,她关照我那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小方握着手机低头踢了踢眼前光滑如镜的地面,“人家现在有亲妹妹,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养妹妹都踢到一边去了,我这个表妹算什么?” “真踢走啦?”凑堆的几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叶宝珠不还挺受叶夫人宠爱的吗?” “听说是小叶总不喜欢她。”有人插嘴道,“咱们叶氏如今是谁做主?小叶总啊,眼看着顶楼的秘书室又辞了好两个叶总的老将,你们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叶氏正在变天呢。” “以前本来以为咱们公司应该是除了温氏以外最平和的,改朝换代不会有半点动荡——没想到如今反而是温叶两家最悬,温家是连继承人是谁现在都没个着落,咱们叶氏则是新旧交替暗流涌动,我已经听说好几个老叶总的部下在不满了。” “你都叫叶先生老叶总了?” “……口误。” “不过也是,不服老不行。” “那你们押谁赢?” 几个人头凑头地彼时对视,纷纷压低了声音。 “我押叶先生。”有人说,“我坚信姜还是老的辣,最重要的是,叶先生再多待几年,咱们部门也能多轻松一些——小叶总显然对舆情这一块有她自己的想法,还时常让我们干和公司不想干的工作。” “小叶总又不是没给加班费。”另一个人果断道,“我押小叶总赢,老姜更辣又如何?你们没发现最新几个重要项目都握在小叶总的人手里吗?若不是这样她也没资格换掉几个老高层,虽然最近几年尸位素餐大搞裙带关系,但人家以前可也算是能臣功臣,小叶总却半点没给面子,直接把人一个一个叫到总裁办公室当面劝退,还险些闹起来……” “叶先生原本就是要把位置给小叶总的,以前也没见小叶总急着上位,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 …… 讨论到最后,他们都看向了背着手沉默不语的小方:“这父女俩要是闹起来的话,你支持谁?” “叶夫人是她姨,偶尔还叫她去吃饭呢,血缘上也比小叶总更亲近,小方肯定支持叶先生啊。” “谁说的?”女人却张口就否决了,她抬头道,“我谁都不支持。” 她说着,又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嘟囔道:“说到底,要不是因为那个亲妹妹,表姐和姨父也不会闹成这样——最好的结果还是他俩重归于好,别搞得暗流涌动的。” “所以,这父女俩真的是因为出走的那个才闹得这么紧张的?” “这么看来小叶总是真重视那个妹妹,以前叶二少的各种绯闻满天飞也没见她关照过,现在却自掏腰包不许看到一点儿对那位不利的消息……” “诶,以后要叫三小姐,反正有小叶总在,咱们肯定还要一直为她打扫舆论呢。” “也不知道叶家以后会怎样。” “总之不会影响公司就行。” “我倒是小叶总早点上位,多加班也行啊,我正想存钱付首付呢。” …… 一群人讨论得很欢乐。 小方却一脸不满的转身走了:“一群事不关己的人,就知道看八卦。” 她翻着手机上一个接一个被删除的链接,直到最后一个也确定不存在以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期间已经坐上电梯,待到电梯打开,她还没出门就被人拉了出去。 “小方,小叶总需要一个新的生活助理,我琢磨着你们多少有点亲戚关系,说话估计比较方便,怎么样?你要来试试嘛?” 女人一愣,很快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吗?我行吗?” “行不行试两天再说,小叶总满意你就可以留下了。” “哦对了。”那个给小叶总当了好多年总秘的精英女士转过头来,盯着她道:“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在小叶总身边工作最忌讳话多,还有多动症,她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要跟死了一样静静待着。” “另外。”女人顿了顿,嘴角弯了一下,眼底如同燃烧起一簇野火,“记得改口,以后别叫小叶总了,要叫叶总。” 小方顿时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定格在那里。 第317章 夜空之下 花盒 乡下的夜晚是墨蓝色的。 孤儿院里有细碎的说话声,大人和小孩儿的都有。 这个夜晚有不少人都无法入睡,但大家也都待在室内,没几个人愿意出门。 闯入的记者们是觉得这地方和深山野岭没什么区别,这里的小孩儿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的邪性,他们不太敢出门。 小孩儿们则是被大人们看着,在活动室里睡着大通铺,一个个去掉了白天的紧张惊恐,都变得兴奋起来。 于是絮语都被关在亮着灯的建筑内,室外的墨蓝却是寂静空荡的。 唯独在通往后山的那条路的起点,也是整个孤儿院的后院里,有一点红色的星火正幽幽的亮着。 是秦见白。 他夜里也没有脱掉面具,正站在池塘边抽烟。 池塘不大也不深,一盏路灯便能照亮池底的泥和水草,还有几尾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锦鲤。 秦见白站在池塘边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边眺望着远处的山,一边慢慢把这根烟抽到了尽头。 最后都快烧手了,他才猛地回神,皮肤感受到烫的瞬间,他手指一抖将烟蒂掉入了水中。 男人有些发怔,低头看着那点星火在水波里缓缓湮灭,半晌才沉沉的出了口气,收起打火机转身要走。 才刚走没两步,他就顿住了脚。 前方,不远处的转角,有道影子正靠在那里,不知道靠了多久。 此时他一回头,正撞上她幽幽的双瞳。 这个后院不似活动室外的大院子,可以供孩子们玩耍奔跑,这里更像是用来堆杂物晾衣服的地方,地势很窄,如一条只砌了一半的走廊,池塘那边便是去后山的路。 而这样不远的距离,正好足够秦见白看清那个身影的脸。 “叶空?”他站在原地,下意识扬起了笑容,“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怕有人趁夜为非作歹吗?” “……” 那个影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发出声音,伴随着一阵不知哪来的奇怪动静,她说:“唔,说不好,也可能是因为空气被一群猪妖污染了,所以睡不着吧。” “……猪妖。”秦见白嘴角抽了一下,“应该不包括我吧?” 少女在暗影里闷笑一声:“这也说不好。” 轻风自山上淌下来,仿佛将气氛也变得轻松温和起来。 这让秦见白难得有了点摒除矛盾的谈兴,问道:“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啊。”少女漫不经心的说,“这池塘还是我们自己修的。” “是吗?”秦见白转头看了一眼,“难怪你对这里这么重视,不许别人闯进来。” 叶空只笑不语。 秦见白想了想,突然说:“你有想过之后怎么办吗?” “什么怎么办?” “这里……”秦见白看着她道,“等明天你把这些记者放走后,他们还会继续报道花盒的——这是一个很大的机会,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只要秦温两家没有放弃这个舆论战地,这些记者就绝不会走的。” 叶空思索了一下:“那就让他们报道呗,只要别踏入这里一步,别拍照片,随便他们根据事实报道。” 她耸了耸肩:“这种事花盒又不是没经历过,反正一阵风过去就结束了。” “在这期间你会一直呆在这里吗?” “不一定。”叶空懒懒的说,“我还有别的事呢。” “什么事?” “工作啊,你不会以为我那么多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吧?” “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赚到那么多钱的,听说你画画很厉害?但光靠画画你应该攒不到那么多吧?”秦见白似乎真的很纳闷,“除非你是不死妖那个级别的世界名家。” 他说着笑了起来,还问叶空:“不死妖你应该知道吧?就那个画群星的,她这ip可火了,估计能卖天价,创收可以等同于一个中型企业了。” “唔,听说过。”少女依旧懒洋洋的,只听声音就给人一种她随时都要打哈欠的感觉。 秦见白体贴的停住了谈话,道:“你是不是困了?要不去睡?” 顿了顿,他又说:“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威胁我也是因为太生气了——但带这些记者来,其实并不是为了针对你,相反,我们的计划原本是要对花之盒做一篇完全正向的深度报道,也让大家了解花之盒的院长是一个多么无私伟大的人,这是好事。” 这一次阴影里的人沉默了许久。 蟋蟀在草丛里欢快鸣叫,锦鲤甩尾拍皱一池秋水。 年岁久远的灯在铁罩子下弥漫成昏黄的雾,雾中少女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半张脸,发出了极闷极短促的笑声。 像是听到了一个让她乐不可支的冷笑话,她一边想笑一边又忍不住觉得为此而笑着实有些丢脸,于是一边笑一边克制自己。 秦见白静静看着她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逐渐冒烟般升起了一股凉意。 “好吧,好吧。” 他听到少女终于笑够了,发出叹息般尚带着笑音的声音。 “那我就替老头感谢你们。” 她转头看向秦家白,慢慢站直了一直歪在墙上的身体。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有件事没做。” “……什么?” 秦见白看到少女彻底站直了身体,人也从转角处完全转过来。 她一直沉没在视野盲区里的右手上,正握着一把尖锐而寒光闪烁的匕首。 而方才一直断断续续的奇怪动静,正是那匕首在她手指间不断翻来覆去旋转又颠倒发出的破风声。 雪一样的刀光映过秦见白的瞳孔,他不由自主缩紧眼瞳倒退半步:“你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少女对他歪了歪头,视线又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池塘,“我只是想让你,把你扔进去的烟头捡起来。” 她单手把刀刃甩进刀槽里,迈步朝他走去,慢悠悠,笑盈盈。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不是吗?” “否则,你的烟要是毒死了我的鱼,我又该怎么找你算账呢?” “总不能为了鱼,把人给杀了……你说对不对?” 第318章 不疯 丝绒蓝的夜空里有星子闪烁,流云四散。 弯月自云絮间坠下一角金色尖钩。 月色就像水一样的自那尖勾淌下来,再溢满天地间。 孤儿院的一角狭窄院落里,少女才刚在面前站定,男人就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捡……” 他的身体不知为何有些僵硬,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时间反应不能,只有大脑还在机械的运转——捡烟头? 那是在他发现叶空以前发生的事了。 而在他看到叶空后,他们还聊了好一会儿天,气氛甚至算得上轻松畅快。 他本以为这段聊天后他应该会得到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一个安稳觉——虽然说起来很让人丢脸,但最近他的压力的确几乎全来自于眼前的少女。 而他们之间的相处一向都是紧绷而针锋相对的,一如白天的场面。 刚才聊天的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心里积压已久的阴云都散了不少,因为以为发现了和叶空友好相处的可能,他的心情仿佛要飘起来——可现在她在说什么? 捡烟头? 他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冰凉的池水,水面上此时没有烟头的影子了,他发出机械的声音:“捡烟头……但,已经沉下去了。” “那又怎么样?”少女站在他面前微笑,手里的刀一下弹出来,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沉下去了才更要捡起来不是吗?” “……” 刀刃反射的光始终亮在他的视野里。 方才还轻松畅快的气氛荡然无存,比以前相处时更加逼人窒息的古怪氛围一点点填充了空气,让秦见白再也扯不出一点笑容。 面具下他嘴唇紧抿,脚也向后退了半步:“我明天再让人给你捡。” “等到明天,那烟头都被鱼吃光了。” “鱼不吃烟头……” “谁知道呢?你能保证吗?你又不是鱼。” 少女轻描淡写,却莫名叫人觉得咄咄逼人。 “——还是说你是鱼?” 她说着,原本随意看向周围的视线调转回来,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秦见白,再度逼近一步,“秦少爷,你是鱼吗?你也在池水里生活,也见过被人丢下来的有毒的烟头吗?你喝过充满尼古丁的水吗?” 她一步一步上前,男人一步一步后退,直至退到池边,男人一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仿佛忍无可忍的发出压抑的音色:“只是一截烟头而已,池子这么大,不会死的!” 叶空微微后仰,瞳孔下坠漠然睨着他竖在身前的手掌。 秦见白语速飞快地继续道:“或者你等一等我,我现在去叫人来给你捞,而且就算鱼死了,大不了我加倍赔偿!” 男人急促的尾音还在空气里回荡。 几秒的沉默后,叶空突然一笑:“可是怎么办?我就是现在,立刻,就要看到那只烟头被捞起来,而且我就是要原来的鱼——你想赔我?可这世界上会存在两条完全一样的鱼吗?你要拿什么赔我?” 她抬手拨开男人挡在身前的手掌,又倾身靠近他,秦见白不由自主后仰,却依旧能隔着面具看清那双静静盯着他的眼睛。 少女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字很轻: “还是说,秦少爷要给鱼也戴上面具吗?” “……” 月色下秦见白的瞳孔骤然一缩。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句话蕴含的深意,秦见白又听到少女轻描淡写跃过了这个话题。 “不过就是弯个腰伸个手的事情,顶多会让手脏一点——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 她歪头,似乎感到非常好奇:“既然这么难的话,那我就帮你一把好了。” 她话音未落,手已经抬起来,快而果断地在男人肩上重重一推—— 砰! 水花四溅。 本就后仰的男人被她推下了水池。 一阵胡乱扑腾的巨大动静后,秦见白终于从水里冒头,在池子里站稳了身体。 他一边被呛得狠狠咳嗽,一边手忙脚乱的把盛满池水的面具胡乱扯掉了。 鱼池有一段时间没有换水了,男人情不自禁的掐着喉咙发出一声干呕,而头顶却传来一声轻笑。 “秦少爷,你真的变成鱼了。” “……” 秦见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去,少女撑着池边弯腰看着他,居高临下的影子投在他湿淋淋的身体上,月亮给她镶了层冰冷的银边,却叫她微笑的脸更加像一个逆光的魔鬼。 她端详着他挂满水珠的脸,笑眯眯的问:“怎么样?这水能喝吗?” “……”秦见白揪在胸前的手背上暴起一根根青筋,他牙关紧咬,静静盯着叶空看了两秒,又一言不发的收回视线,迈腿就要上岸,可才在水中迈出一步,便有咄的一声响起。 叶空握着匕首,刀尖向前,静静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捡。” 秦见白抬头,看见少女陡然变得面无表情的脸。 出生至今都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和戏弄的秦少爷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得不忍辱负重弯下腰去,在水底胡乱摸索。 这一找就找了快十分钟,把这一小片区域摸完了,过程中还抓住了一条惊得乱窜的锦鲤,把秦见白吓得像丢炸弹一样把鱼丢了出去。 这一幕很是滑稽,连秦见白自己都觉得丢脸至极,叶空却只是静若死水的看着。 直到他终于找到那个小小的烟头,丢出水池。 男人抬着两只满是水草和污泥的手,忍住想吐的冲动,看向监工一样站着的叶空:“好了吗?” 少女看了他一眼,这才笑了一声。 “上来吧。” 她对秦见白伸出手,还耸了耸肩:“看吧,早说了让你捡个烟头就能了事的,谁让你不肯弯腰,这下浑身都是水了。” 秦见白:…… 他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了叶空一眼——认真的,看着一个真正的疯子的眼神。 可他还是伸出了手。 因为他知道,有人还在监听他。 而那个人给他的命令是服从——服从叶空的所有命令,满足叶空的所有需求。 除此之外,他自己也挺想握住这只手的。 这样,他就可以把满手的泥和水腥味,蹭到叶空那只干干净净的手掌里了。 带着一点报复心,秦见白面无表情地握住了叶空的手,就要借力跨出池塘。 然而就在他刚要一步跨上围栏的时候,眼前有刀光一闪,锐利的刀尖陡然直逼他的眼底—— 第319章 刀尖 猝不及防之下秦见白根本就躲闪不及,尤其叶空还死死抓着他的一只手将他往外扯。 刀锋直冲他脸上抽来,千钧一发间秦见白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了脸前。 ——呲。 他错觉自己听见了清晰的皮肤被割裂的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他只能凭借本能死死握住刀刃,直至它再无法寸进。 几秒的静止后,刀刃突然向外一抽。 血色飞溅。 秦见白微微放大的瞳孔清晰映出从伤口里喷出来的血珠,还有月色下执刀后退的少女。 随着她一脚退下围栏,她另一只手一个用力,将秦见白从水里拉了起来。 水声哗啦一响。 落汤鸡般的男人终于站在了地面,他脚下的土地迅速被水浸湿,与此同时,还有猩红的血如珠串自他手中滚落。 短短几十秒,他的左手已经被血染红,可他却还困在梦中一般回不过神,两眼保持着怔忪的状态,依旧直直看着叶空——也或许他什么都没看,只是单纯的陷入了空白之中。 许久的寂静。 夜空里的流云已经变幻过形状。 而少女任由自己的手被他僵硬地拉着,另一只手则把刀上的血用力甩了两下。 期间她的眼神堪称无聊的注视着秦见白,见他还没反应,就又开始玩她的刀。 刚见过血的匕首在她手指间翻飞不停,只瞧着便让人感到胆寒。 可叶空等待秦见白回神的姿态却可以用耐心来形容。 好一会儿之后,秦见白的瞳孔终于重新聚焦在少女脸上。 他眼中清晰的映出了少女无聊又耐心的神情。 潮湿的剧痛开始自手心传递到全身,但秦见白却喊不出一声痛。 他只是看着叶空,表情空白的问:“你在干什么?” 他问:“你想杀了我吗?” 这句话甚至是不带愤怒的,他只感到茫然,匪夷所思的茫然:“为什么?” “不至于。”少女很快就回答他,“我只是想在你脸上割一刀而已,你要是不挡的话,那一刀估计半个月就愈合了,顶多留点疤。” “……”秦见白甚至怀疑自己听不懂人话了,“所以为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少女突然抬起眼,这一瞬如同带有魔力的黑色玻璃球被掀开了雾蒙蒙的纱。 她睁着两只夜空般深邃寂静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秦见白顶住了这一瞬的心跳错拍,保持茫然道,“我应该知道吗?” “……”少女无声注视着他。 站在同一平地上,此刻的叶空分明比秦见白要矮。 可不知为何,在她的眼神里,男人却硬生生生出了自己正在被一个庞然大物漠然审视的感觉。 下一秒那目光便褪去了。 “不知道……那我就让你知道。” 她抽出还被秦见白握着的手,捞起他垂在身侧的手掌。 男人顿时痛得嘶嘶出声:“你还要干嘛?!” 他想挣脱,却被少女用力捏住了指尖,硬生生将他的掌心摊开来。 月光照在那只手上,掌心和指腹上都有利落深入的切口,血还在不停往外淌,只这么一会儿时间已经在他掌心里聚起一层猩红。 在秦见白的忍耐中,叶空直接用手把这些血抹开,直至能看清每一道狰狞的伤口。 “我实在是没法看着你顶着这张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所以你还是得戴面具……” 少女一边注视着那些伤口,一边自顾自的说起来:“但我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疑心病……” “其实原本像我这种人是没什么疑心病的,直到我认识了你——为了不用看到你的脸,同时也不用老是疑心病发作,我只好给你做个标记了。” “本来想标在下巴上,可惜你挡了一下——不过也好……” 她抬头,用自己的手掌,印上男人满是血和伤口的手掌,在秦见白痛苦至极的表情里用力握紧,直至能用掌纹清晰感受到他伤口的模样。 少女陡然露出了微笑:“以后再见到我,记得要跟我握手。” “这样,你就安全了。” 她松开他,退后一步,踩过地上那截湿淋淋的烟头,朝宿舍楼走去。 而直到少女在院落中消失了很久,秦见白才惨白着脸,如机器人般缓缓走向了另一边转角。 拐过那个墙角,他垂头,看见了靠着墙盘腿坐在地上的“记者”。 男人戴着帽子,此时仰起头,露出半截流畅利落和他如出一辙的下颌线,然后冲他笑了笑:“哟,需要我帮你包扎吗?” “……” 秦见白没有表情的看着他:“你知道她会干什么,所以才又临时跟我换了过来?” “那倒也没有,我只是基于本能做决定而已。”男人说着还发出了一声叹息,“还好换过来了,要不我就不是挨上一刀,而是直接沉尸池底了。” “……”秦见白一点都不觉得幸运,他直直盯着男人说,“你没说过接近她会有生命危险。” 男人似乎思索了一下,才道:“其他人是没有的,但我比较特别嘛~” 他甚至还有点得意。 可秦见白在剧痛和失血的恍惚之中却毫无迎合他的心思,只喃喃道,“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你?你又到底想达成什么目的?总不能真的想娶她当老婆?” 到这里他还不由自主扯了扯嘴角做出个笑模样:“你图什么?图她会随时给你来上一刀吗?” “对啊,不行吗?” 男人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对他说:“行了行了,先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至少也要止个血。” 他压低帽檐,把背一驼,再将眼镜一戴,整个人顿时就从席地而坐也显得风流浪荡的大少爷变成了胆小窝囊的社畜摄影师。 一肩扛着摄像头,他一手强扶着秦见白的肩膀,慢慢走入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内。 “天哪你这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报警?咱们得找个医生吧?!” 夸张的声音被录入监控。 两人慢慢走远了,在地面留下一串淅淅沥沥的血迹。 次日,曲雾用连夜做好的程序把所有人的设备都处理了一遍,孤儿院的大门才终于嘎吱一声打开。 叶空站在门口,看着面前唇色惨白的秦见白微微一笑—— 第319章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边台 “秦少爷,记得马上去医院缝针,就算还有工作要忙,也不能让手废了啊,是不是?” 面对少女微笑的脸,秦见白只能抿紧嘴唇,却无力给出半句回应。 “这些记者不会离开的,你自己做好准备吧。” 他最后眼神复杂的看了叶空一眼,转身上了车。 车队逐渐远去,叶空望着最后一辆车也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褪去了笑脸,正要转身回去,却又看到车辆刚刚消失的那条路上又窜出来一辆黑色轿车。 一看就价格不菲,不是普通人能开得起的。 叶空脚步又一顿,直至那辆车当真在孤儿院门口停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跳了下来。 · 秦见白的车厢里,大炮一样的镜头被人毫不珍惜地从后面丢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看似是秦少爷毫无芥蒂的和摄像师共享自家豪车的情况,可当那个摄像师把脸上的胡子扯下来,再把眼镜和帽子都摘下丢开,佝偻的身躯舒展挺直,舒适地靠入座椅里,长腿再往膝盖上一搁——任何人都不会把他错认成一个不得志的社畜。 男人靠着椅背,降下车窗,好似还想去看身后早已望不见的孤儿院——又或者是想看到孤儿院门前那个人。 总之他那么转头盯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的回过头来,看向另一个座位上死了一样瘫着不动的秦见白。 “这面具你是戴上瘾了?还不摘?” 他自己伸手一把将秦见白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打量片刻,又嗅了嗅,皱眉道:“鱼腥味有点重,待会儿找人保养一下,或者再买个面具让她画去。” 秦见白:…… 他将面具扣到自己脸上,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又取下来转头看秦见白:“你怎么不说话?” 秦见白:…… “死了?”男人用食指戳了戳秦见白的肩膀。 后者这才睁开眼,一双眼睛倦怠地斜看他一眼,又扯了扯苍白的嘴角:“你应该不是真的想娶叶空做老婆吧?图她随时都能给你来上一刀吗?” 他举了举自己受伤的手,昨晚情况紧急加上没有专业医护人员,他只能撕了衬衫随便裹在伤口上,这会儿肉眼可见的,绷带里已经又渐渐渗出血的颜色。 秦悟朝他手上看了一眼,做了一个无比不忍的表情,口中却说出与表情完全相反的内容:“我当然是认真的,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个目的努力——娶她当老婆而不必被她杀死。” 秦见白:…… 秦见白又扯了下嘴角,手无力的垂下去:“是你在努力吗?难道不是我在努力?要不然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挨这一刀?” 秦悟闻言也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了吗?你是手上挨刀,要是换成我,估计就是心脏挨刀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秦见白受伤的那只手拉了过来。 秦见白痛得额头冒汗,直呼“轻一点”,见他打开了手上绷带的结,将好不容易缠好的绷带一圈圈打开,不由得脸色发青:“你要干嘛?” “怕什么?我总不能给你伤上加伤吧,我只是欣赏一下。” 秦见白:…… “在你来玉洲之前,我以前也去过南港,在本家呆过,那时候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变态?” “当然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我。” 秦悟头也不抬,把满是血迹的衬衫破布随手一丢,然后摊开秦见白的手掌。 伤口因为掌心皮肉的舒展而被撑开,秦见白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只能强忍着抽回手的本能,从牙齿缝里逼出愤怒的声音:“你最好立刻放手,否则我没法控制自己想打死你的冲动。” “诶~我们可是兄弟啊,兄弟怎么能相残呢?”秦悟语气懒洋洋的,甚至还带点无害的笑意,“想一想你可怜的姐姐,还有你可怜的父母——本来关系就够糟了,你要看他们变成彻底的仇人然后互相残杀吗?” 他笑着,头也不抬:“我可是认真的。” 秦见白:…… 再大的冲动也被按捺下去了。 只因为他很清楚,这男人的确是认真的,最重要的是他也的确能做到。 在秦先生秦夫人都已经被眼前巨大的利益和声誉冲昏头脑的情况下,秦悟这个本家家主的存在显然就是他们眼里的上帝,他甚至或许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随便几句话,就能让那对昏了头的夫妻毫不犹豫地卖了自己的亲女儿。 而秦染秋,不会是束手就擒的人,本就对父母有无数怨言的她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连秦见白自己都不愿意想象。 因此,他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维持这个该死的家庭里岌岌可危的平衡。 秦见白闭了闭眼,就这么对秦悟视而不见地靠回到座椅上。 而秦悟捏着他的手指,对着那几条伤口观摩了许久。 直到丝丝血迹从伤口深处泛出来,一点点染红本就一片狼藉的掌纹,秦见白终于转头瞥了他一眼,几分忍无可忍的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是要写课题吗看得这么仔细?” “唔……” 男人终于松开了他的手,靠回座椅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秦见白收回手,满头大汗的闭了闭眼,半晌才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秦悟转身打开车上的抽屉,一边捣鼓一边道。 “叶空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你?”秦见白又回忆起月色下少女站在池塘边俯视他的表情,口中不由得喃喃,“我以为她真的会杀了我。” “不会的,你又不是我。” 男人终于从抽屉里扒拉出了他的目标。 半闭着眼的秦悟只感到余光里有寒光闪烁。 刹那间他如同ptsd发作一般猛地坐起身转头看去:“你干什么?!!!” 刚把水果刀从刀鞘里抽出来的秦悟看他一眼,眼神平平:“你咋呼什么?看了还不知道吗?”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将刀刃对准位置,然后五指收拢,手掌握紧。 直到血一滴滴从他手中淌下来,在秦见白的目瞪口呆中,男人又毫不犹豫的将水果刀往外一抽——过程里他甚至违反本能的没有放松紧握的手。 血液飞溅而出,几滴喷到了驾驶座司机的衣服上,还有后视镜上,引来司机好奇的一眼,随后便是惊恐的尖叫声响起—— 第320章 她为什么这么恨你? 砰—— 秦悟狠狠踹向前方的座椅:“叫什么叫?” 司机立刻闭嘴。 他本来就是秦悟从南港带来的本家人,原本早就习惯了秦悟的古怪和变态之处,但以往他的变态都只对着别人使,还从未对自己发过狠,此时难免震撼和惊恐。 “先先先……先生,您这是……” “闭上你的嘴,赶紧开车去医院。” 秦悟懒洋洋的靠回座椅,然后将还在不断滴血的拳头举到眼前,又转头示意秦见白:“把你的手举过来。” 秦见白:…… 一分钟后,秦见白摊开了手掌。 秦悟这才打开了自己的拳头。 鲜血淋漓的掌心里,几道可怕的伤口清晰可见,和旁边秦见白的伤有八分相似——除了掌心里那一道。 秦悟那道口子有点歪。 他不由得“啧”了一声,脸色也逐渐沉下来。 秦见白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大脑恍惚——有种正常人误入精神病院的惊悚与不真实感。 “你到底要做什么?”秦见白喃喃道,“你不会还想去叶空面前吧?” “当然要去。”秦悟甩了甩手上的血,就像没有痛觉一样,“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需要你吗?” 他看着自己掌心狰狞的伤口,犹带几分不满的说:“虽然不完全一样,但也勉强可以充数吧?值得冒险。” 说话间,车子突然重重的颠簸了一下。 秦悟又踹了驾驶座一脚:“会不会开车?” “先生!”司机着急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开快一点!您都多少年没受过伤了?我还得通知老夫人……” “通知你老母!”秦悟又踹他,“闭嘴,开车。” 说完他又朝秦见白的方向侧了侧头:“你不是想知道叶空为什么那么恨我吗?” 他说着,举起还在潺潺流血的手,对秦见白笑了笑:“因为这个。” 窗外日光清透,细细的血顺着男人的手掌流下来,滑过手腕,逐渐凝聚成饱满猩红的血珠,经由天光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映在男人微微勾起却逐渐苍白的唇边,越发显得他像个将要化作飞灰的吸血鬼。 “叶十一……”他说,“曾经是我的人形血袋。” · 花之盒。 小孩们围着刚来的人欢呼不停,一个扎着冲天马尾辫的少女正在一脸傲娇地给他们分发礼物,一箱子发完了,又跑去车上搬了一箱。 另一边,叶空则看着院长握着青年的手,长吁短叹个不停。 “你说啊……她惹事的本领怎么就这么强?人家扛着长枪短炮来的,她也敢说关就关,我这一把老骨头倒是无所谓,孩子们天然便能收割同情心而且一年一个样儿也问题不大,但她现在大大小小也是个有名气的人了,这要是被人传出去,她可在社会上怎么立足?” “你是不知道!昨儿晚上连老头子我都没能进得来!这像话吗你说!我可是花之盒的院长!” “这么大了还一点都不稳重,还要我操心不停,哎!” …… 安静听老头子吐完苦水,青年沉默了几秒才静静说:“您说得对,她根本就不该回花之盒。” “……”老头子一下止住了呼吸,抬头看他。 青年却很认真,又很平静:“如果她不来,这些记者媒体也不会来,甚至更早一点,如果不是她在玉洲闹出那么大的事,花盒也不会重新回到大众的视线,让这里的孩子们都过不安宁。” “……”老头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你在生气吗?对十一生气?” “我不该生气吗?”青年慢慢说,“我也是这里的资助人,可你们有什么消息从来不告诉我,而等我知道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打破了平静。” “……”老头的眼神逐渐变得陌生,又带着几分愠怒。 他正要开口呵斥,那边一直看戏的少女却打断了他。 “行了,你去吃你的早饭吧。”她盘腿坐在垫子上,撑着脸,眼神如一潭死水地凝向青年,嘴角轻蔑一翘,“这人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你少抢戏了。” 老头:…… 虽然听起来好像是被怼了,可老人却隐约明白叶空的意思,只深深看了青年一眼,当真迈步离开了。 待到老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青年才看向叶空。 叶空垂首,抬手沏茶,同时问他:“所以,你在生什么气呢?” “我不该生气吗?”青年慢慢说,“这里不止是你的地盘,这里不止属于你。” 他一字一句道:“这里还是我哥哥的安眠之地。” “是你让一群不知哪来的记者打扰了这里的宁静,我,难道不该生气吗?” 第321章 别来招惹我才对 嗒的一声。 瓷杯的杯底落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响。 叶空指尖抚过杯沿,先笑了一声,才抬头看向他:“你是想得到我的道歉或者忏悔之类的吗?” 她看着不远处站立的青年,笑道:“我?不会吧?” “……”青年一时无言,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你说得对,是我痴心妄想了,你叶十一怎么会为任何人感到忏悔?” 门外有人突然蹬蹬跑进来:“哥!东西发完了!” 来人冲进来了才看到室内还有别人,脚步和声音都一起顿住,她眼神有几分闪烁地瞄向叶空,语气十分生硬道:“你也在这啊。” 叶空似笑非笑的看向来人。 是原小七,那个当初叫嚣着要取代她的少女,她交上来的《围棋少女》已经换了个名字登上花叶杂志了。 不知道是不是对叶空这个秘密老板心存敬畏,她眼神看起来有几分鹌鹑的怂样儿,悄悄瞄了气氛不好的两人一眼,扯了扯原野的袖子,小声说:“哥,我还是第一次来花之盒,你能不能带我逛逛?” 原野这才缓缓收回落在叶空身上的视线,轻轻应了声“好”,转头走了出去。 原小七又看了叶空一眼,后者举起茶杯对她挑了挑唇,原小七下意识想撇嘴,却又忍住了,只压低声音道:“你别招惹我哥,他看到新闻后心情可糟糕了。” 说完她就赶紧转身走了。 叶空在原地端着茶杯一阵莫名:“我只是老实待着,哪里招惹他了?不如劝他别来招惹我。” 少女仰头喝下那杯茶,嗒一声把空杯搁在桌上,也起身走了。 · 轿车一个甩尾停在了县医院门口。 早就准备好的医生抬着担架匆匆赶到,把两个其实根本能自己走的大男人迅速抬入了病房。 县医院没有所谓的高级病房,只能找了个干净的双人间,匆匆赶到的医生对两人的伤口做了细细的消毒,接下来是止血和缝针。 可是到了缝针那步,有人突然抬手叫了停。 “先别缝。” 男人戴着帽子和眼镜,靠在床上竖起一只手掌表示拒绝,然后在医生狐疑的眼神里,他一把勾住医生的背,和他头凑头的欣赏自己刚刚稍微止血的伤口:“医生,麻烦您帮我看看,我和那个人的伤口,是一样的吗?” “……”医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但在钞能力作用下,还是跑过去看了一眼另一床病人的伤口。 “不一样,很显然角度有些区别。” 医生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对面男人的表情变了。 他整个凝定在病床上,用极冷漠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掌,简直像是在思考要怎么把这只手切下来——这个想象让医生险些打个哆嗦。 而下一秒男人已经抬头又冲他一笑:“那医生,你可以帮我把伤口弄得和他一样吗?” 他说:“无论用什么方法。” “……” 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的医生怔在那里。 而另一张床上的秦见白已经抬起胳膊挡住了脸,发出虚弱的声音:“不管是什么,能不能尽快处理?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医生赶紧走过去摸了下男人的头,然后飞快取了个耳温计过来测温度。 “他发烧了!”医生赶紧道,“的确需要尽快处理!我先给他缝针然后……” 话没说完,他看到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又朝他竖起了手。 那是一个轻描淡写,却莫名极具力量和冷意的姿势,让人下意识就会觉得,他是一个天生的,并习惯于命令他人的上位者。 “我知道了。” 他这样说着,收起了所有笑容,脸色变得苍白而冷漠:“你处理不了。” 他说:“但没关系,我已经让能处理的人来了,还有两个小时……”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从高潭赶来,过程中你们只需要给我止血和给他吊着命就行,毕竟伤个手而已,总不至于死人吧?” 他说着,抬眸看了眼医生,又转头偏向另一张床上的秦见白,语气很亲昵似的道:“诶,你说是不是?” 秦见白:…… 秦见白没有说话,只无声竖起一根中指。 秦悟笑了起来。 医生就站在两张床之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互动,片刻才小心发问:“所以,现在的意思是,伤口不做处理?” 在他瞪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匪夷所思的表情中,戴帽子的男人摊开双手,带着一身的血迹,甚是优雅的回答他——“就是这样。” · 两个多小时后,从高潭赶来的整容医生到了。 秦悟还醒着。 靠着床一言不发的盯着手机,他受伤的手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染着越来越多的血。 而另一边的秦见白已经因发烧而陷入昏睡,他完好的那只手上打着点滴,受伤的手也同样缠着染血的绷带。 一开始就被秦悟收了手机的司机坐在他床边,一脸的焦急,看表情恨不得把他受伤的那只手捧起来盯着瞧,但碍于秦悟本人十分拒绝,只好坐在一旁空着急,不断朝他投出焦灼和恐慌的眼神。 高潭来的专家匆匆进了病房,站定,眼神几分狐疑和不确定的打量了病房里的两人一眼,随后问道:“请问,哪位是秦悟先生?” “……” 秦悟隔了两秒才抬头看来,然后露出微笑:“是我。” · 房门被锁上。 两卷绷带都被取下来丢到盘子里,失去了纱布包裹,秦悟的掌心又开始渗血。 医生先做了清洁,接着对着两人的手掌端详了好一会儿,慢慢皱起眉来。 “怎么?”秦悟淡淡道,“不好办?” “的确不好办,角度相差挺大的,长度倒是差不多,肉眼看不出什么分别……” 因为失血秦悟也有些暴躁,不耐烦听他解释太多,直接问:“你给我答案就行了,我想要的结果能不能办到?” “能,而且挺简单的,但是……”医生看了他一眼,“需要把伤口变大。” 他做了个在掌心开刀的手势—— 第322章 计谋 “你懂我的意思么?你们掌心这道伤口一个是歪的一个是直的,要想让两人的伤变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切两刀,将你们有偏差的部分填充起来,再进行处理,我就可以保证我能处理得完全相同了。” 医生不忘表示自己很牛:“甚至连穿线都能一模一样——我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不行!”司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叫你来是处理伤口的,不是让你再给先生来一刀的!你到底安的……” “闭上你的嘴。”秦悟头也不抬的说。 他盯着自己掌心的伤口看了几秒,然后抬头看向医生,唇角一勾:“那就请便了。” 他又朝另一张病床偏了下头示意:“刚好,趁他还晕着。” 晕着的秦见白:…… 看着医生点点头,起身开始做准备工作。 司机一双眼睛绝望的瞪大,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头:“no,太太会杀了我的!” · 正如秦见白所说,那些记者并没有离开花盒。 甚至不过才半天功夫,下午就有小孩在花之盒门口看见了一辆媒体车。 他们甚至还兵分两路,一部分逗留在孤儿院门口,另一部分则去了警局了解小草父母的情况。 花之盒办公楼三层,周颂拉下百叶窗的窗叶,朝外面看了一眼,发出麻木而冷血的吐槽:“他们在拍我的爱车——该死,我一定要把他们的公司名字全都记下来,回去一个一个清算。” 涂晚坐在沙发里嗑南瓜子,语气比他更麻木:“你还是先想好怎么才能完全躲过他们的拍摄吧,否则我不敢想象你的照片要是登在了社会新闻头条,你回家会被你爸揍成什么样子。” “……”周颂放下窗叶,转头看了她一眼,到一边坐着去了,“说得好像你不担心一样——我们当中,也就只有阿泱的父母支持她和叶空来往了。” “是吗?”正在玩消消乐的叶空转头看了许泱一眼,“你父母真有眼光。” “我也很有眼光。”许泱默默盯着她,凑近,“为了报答我,你再跟我下一盘棋。” “免谈,不会。” 叶空利落收回视线,把手机按得噼啪作响。 “你会!”许泱又凑近了一些。 “不会。”叶空毫不心虚,毫无起伏。 “你会!” “不会。” “你会!” “不会。” …… 周颂抬手捂住了耳朵:“他们要吵到什么时候?” 魏知与抬头,耸了耸肩:“直到叶空答应吧——阿泱对围棋有多执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十一更不可能答应。”一旁扣着帽兜一直在噼里啪啦敲电脑的曲雾头也不回的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还是对我们花之盒的魔鬼毫无概念。” 其他人:…… “不过,”涂晚又开始思考正事,“我们总得想个办法把这些鬣狗赶走吧?要不然等叶空一走,他们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林心舟转头看向叶空:“你这些小弟嘴巴严实吗?如果他们被记者逮到,会不会说一些不该说的事?” 叶空正消到兴起,没有回答。 一边的曲雾便插嘴道:“我反而比较担心那些记者——他们要是真的敢趁十一不在乱逮小孩问问题,可能会被小孩砍。” 所有人:…… 这几天已经亲眼见过小草玩刀的几个人,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最后还真无言以对。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把他们赶走?” 涂晚抬眼看向众人:“有什么好办法吗?” 叶空终于过关了。 长出一口气,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边散漫道:“办法不就在那搁着吗?” 她嘴角有点浅淡的笑意:“还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岂不是对不起他?” 几人都不解的看她,少女抬眸环视众人,凉凉道:“你们不是资本家吗?资本家操控舆论的时候一般都怎么干来着?” 她脑袋一歪,眼底毫无情绪:“如果有想要掩盖的新闻,那就用一个更大的新闻去引走媒体和观众。” 涂晚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发怔:“你的意思是?可是我们上哪去找……”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一下,然后有人开门进来,探入半个头,才小心翼翼发声:“你们呆在这干嘛?” 满办公室的人都转头向她看去。 少女背后,青年没有表情的站着。 许泱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两眼直勾勾盯着青年。 直到此时,叶空才慢悠悠回了半个头,嘴角一点点勾起来:“哟,欢迎我们的……天才棋手,原野先生。” 第323章 挖墙角 直到晚上吃完饭,许泱都还一直绕在原野身边企图让他和自己下一盘棋。 但很显然,由于许泱看起来是叶空的朋友,原野对和她下棋一点兴趣都没有。 无论许泱跟了他多久,提出多少极具诱惑力的条件,他都始终保持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最后还是原小七看不下去,主动应战道:“别和我哥下了,你先下过我吧,我是我哥教出来的。” 许泱有几分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原小七立即炸毛道:“什么眼神?以为我骗你吗?马上来一局!看我杀的你片甲不留!” …… 两人下了三局,过程几分胶灼,但最后结果却是原小七两胜。 这下许泱抬头看小姑娘的眼神就更亮了,原小七在棋室里收到这样的目光不少,但大概因为这人是叶空那边的人,于是她便觉得格外有成就感,几分傲娇地环起胳膊扬起了脑袋。 “怎么样?连我都赢不了,你还想去赢我哥?简直是做梦。”顿了顿她又说,“不过作为业余玩家你已经算很不错了,值得鼓励。” “那你多和我下几局。”许泱立刻说。 “不行不行,让我休息会儿,我刚吃饱饭还没去散步消食呢。” 原小七打算溜之大吉,却被腿更长的许大小姐轻松跟上:“我也消食。” 两人沿着廊檐绕着所有建筑转圈,偶尔会有小孩打打闹闹的经过他们,原小七看起来很想和他们打招呼,却又有几分踌躇,直到小孩跑远了还在回头去看。 许泱看在眼里,直接开问:“你在怂什么?” “……怂……怂?”原小七不可置信的看她,“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怂了?” “你看起来很想跟他们一起玩。” “我……我怎么会和小孩儿一起玩?我都这么大了,是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你就是想和他们玩,但又不敢,为什么?” “……”原小七愤怒的瞪着那双明净又冰冷的眼,确认她不是在奚落自己,而是在直肠子的认真发问后,她更加气急败坏了。 少女一甩手转头就走,背影看起来怒气冲天。 许泱不解的看着她,跟了上去。 又绕着宿舍楼走了一圈,原小七的火气差不多下去后,她才在一片安静中突然开口:“因为我是一个外来者。” 她耷拉着脑袋,每走过一片土地都会细细将每一个角落看清楚,仿佛是想通过眼睛把它们全都刻在脑海里:“我是被小野哥收养的,虽然平时以兄妹相称,他也一直都对我很好,可我知道,这里才是他的家。” 少女音量很低,语速很慢,几分丧气几分灰心:“虽然他从不明说,可他能忘记自己的生日,却绝不会忘记院长的生日,也不会忘记一些奇奇怪怪的有关这座孤儿院的纪念日,可他从来不告诉我,也从来不带我来这里,只有在他……” 不知为何,到这里她突然顿了顿,才又说:“只有在他喝醉或者睡着的时候,我才能从他的醉话和梦话里,听见一些有关于这座孤儿院的事……就好像这里对他来讲是一个被封存的宝盒,他从不展示,但却永远都放在心里最珍贵的地方。” 许泱其实不太擅长听这些太细腻的心事,不过看在未来可以跟她发展成棋友的份儿上,她还是花了点儿时间思考了一下少女话语中的含义,随后才抓住了重点:“可他现在不是带你来了吗?” “是啊,”少女抬起头来,强打精神露出个给自己打气的笑容,“所以我很高兴!肯定是我最近表现还不错,他才会带我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许泱觉得这句话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兄妹之间,难道还要像上司对下属一样看表现看绩效来给予奖励吗? 但即便是许泱,也知道有些话不能问,于是便换了个话题:“你哥为什么死活不肯跟我下棋?我看他也不忙啊,宁愿和那些小孩一起玩猜字游戏。” 原小七朝她翻了个白眼,精气神一下就回来了:“因为你是叶空的朋友啊。” 许泱愣了一下:“他和叶空不对付?” “岂止不对付,简直是有仇!”原小七立刻举起拳头挥了挥,“所以你要么和叶空断绝往来吧,这样我哥还能跟你下几局——其实只要和叶空无关,他对人态度都很好的。” “……”许泱默默收回视线。 换做原小七追着她问:“怎么样?你要考虑一下吗?我看你对围棋这么喜欢,这个交易应该不算亏吧?” “……”许泱瞧她一眼,“不行,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叶空,我不会和她断绝往来的。” 原小七撇了撇嘴:“看来你对围棋也没那么爱嘛。” “很爱,但没到可以为它牺牲其他重要之物的程度。”许泱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星河,“而且我觉得,叶空是个不错的人。” “哈?”原小七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她还不错?我看她分明就是个超级大魔王!把我哥折磨成那样不说,现在对我也……” 说到这里她就突然狠狠卡住,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许泱转头看她一眼:“对你也怎么?” “没怎么……”原小七哼哼唧唧不肯说,却听见墙角处有人替她回答。 “对你百般催稿,成了个折磨人的甲方,是吗?” 原小七猛一抬头,就见戴着兜帽的曲雾从拐角走出来,看着她发出一声冷笑:“怎么?嫌我的催稿折磨人的话,你也可以把你的作品直接腰斩,反正我们杂志社现在也不缺投稿了。” “嘘嘘嘘!!!!” 原小七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对她连做几个“噤声”的表情,甚至冲过去抓住了曲雾的胳膊以示阻止:“你小声一点!让我哥听见我就死定了!” 曲雾冷冷瞥着她,无比嫌弃地拨开她的手,冷笑着对她道:“既然知道自己是外来者,就老实一点,在叶空的地盘儿上挖叶空的朋友,你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 “……”原小七哽了一下,呐呐道,“那她不是也没被我挖走吗?” 第324章 骗子 “人家的原则不是你没做错的理由。”曲雾凉凉的瞧着她,“我发现你们兄妹俩真是一个德性,顶着一张无辜的全世界都欠你们的脸干着些胆大包天没心没肺的事……” “真不要脸。” 她吐字轻描淡写,原小七却微微白了脸。 而曲雾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和平静立在原地的许泱擦肩而过时,曲雾目不斜视,却漠然的开了口:“再喜欢下棋也好歹挑一挑对象,和这种人成为棋友你是嫌自己命太长。” 曲雾脚下没有停顿,散漫的走过去了。 好半晌,僵在原地的原小七才缓缓转身,一双眼睛僵滞的抬起来看向许泱。 许泱也盯着她,慢慢说:“看来,并不是你和你哥哥在单方面的讨厌她。” 她朝曲雾离开的方向偏了偏头:“叶空身边的人似乎恨得更光明正大。” 她露出一点点微不可见的笑容:“我开始好奇你哥和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了。” 原小七的眼瞳这才活动了一下。 她把视线聚焦于许泱的脸上,慢慢说:“我也很好奇……” 沉默片刻,她又继续道:“如果可以,我想趁这次过来,彻底弄清楚这件事,否则我哥哥……” 后面的话音量太低,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清楚。 远处月亮又从云团里升起来,有人自后山的夜色中慢慢走下来,原小七把视线落过去,立刻就惊讶的睁大了眼。 “哥!” 她飞奔过去,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的抵达原野面前。 青年戴着一顶鸭舌帽,身上沾着夜色森林里的露水,触手都是凉意。 “你上山去了?这么晚不会有危险吗?没事儿吧?” 青年拿开了少女在肩膀上按来按去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的手,摇头道:“我对山上很熟悉,没事的。” 顿了顿,他又说:“我是去看我哥的。”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吧。” 他这样说完,便迈步先走了。 原小七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喜又不得不按捺住情绪的跟了上去,左左右右叽叽喳喳的追着他问问题。 “那我是不是要把头发梳得乖巧一点?原初哥哥喜欢乖巧一点的妹妹吗?” “山上会不会很滑?要换登山鞋吗?” …… 直接被无视的许泱看着兄妹俩走远的背影,重复的念了一遍那个名字:“原……初?” · 次日一早,刚起床下楼,在院子里和小孩抛球活动身体的原野,突然听见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叫喊。 “原野。” “……” 花花绿绿的球穿过青年陡然僵硬地手,砸到了青年肩膀,又骨碌碌滚到地上。 “哎呀小野哥哥输了!” 小孩子欢呼之后,又朝他身后奔去:“十一!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那你也来玩球!” “滚一边儿去,别来烦我。” “哦。” …… 随着说话声,那个人显然离他越来越近了,而原野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只有嗓子还能正常发声,冷冷的,干涩的,疏离而陌生的:“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需要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原野这才摆脱了身体的僵硬,转头看了叶空一眼。 少女穿着一身浅蓝,的确是要出门的打扮。 就是长发还有点乱,却反而让那张本就漂亮的脸更添几分随意的美,左脸上的小痣又自带精致和清冷之感,使这个人变得越发矛盾和吸引人。 原野挪开视线,嗓音依旧冷硬:“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所以到底是有什么事?” “孤儿院的事,你不是仗着自己是投资人想找我的麻烦吗?那作为投资人你要不要管花之盒的事呢?” 叶空盯着他看了两秒,又无所谓地转身走了:“算了,我在门口等你十分钟,爱来不来吧。” 看着叶空当真走远,原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紧皱着眉头迈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回自己房间换了身出门的行头,西装领带一应俱全,一边在心里琢磨是不是去谈打官司的事,一边戴好口罩和帽子出了门。 一路不紧不慢地走向花之盒的大门,路上遇到睡觉才起来的原小七。 “哥,你穿这么正式是要干嘛去?” “有点事要办。” “我要一起吗?!” “不用了,你去吃早饭吧。” 说话间他的脚步也没停,直至走到花之盒门口的时候,时间刚好过去了八分钟。 他拉开小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大门对面正对着的马路上停着一辆媒体车。 微微皱眉,又下意识往下按了按帽檐,左右去找叶空在哪。 还没等找到人,一辆兰博基尼突然停在了他面前,随后车窗降下,露出叶空的脸。 她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皱眉说:“把门关上,你想把这些人放进去吗?” \"……\"原野只好转身去关了门,还把手伸进去将里面的锁也锁上了。 做好了这些,他才转头要开门上车,后座的叶空也挪向了座位另一边给他让出位置——他是这么以为的。 可就在他刚要去拉车门的时候,他突然看见车里的叶空弯了弯嘴角。 少女幽凉含笑的眸光在车厢中一闪而逝,转眼就消失了,但就是这一瞬间,原野突然被一股不祥的预感侵袭。 同时,她听见了少女的大喊声:“诶!那边的记者叔叔!快来看啊!这可是世界第一的棋坛天才原野!就在你们面前!” 她的叫喊出口的同时,兰博基尼也猛地发动起来,倏的一下窜了出去。 少女还从车窗里探出身来,对着还在懵逼的记者们拼命挥手,狂指还保持着开门姿势愣在原地的原野:“就他!那个世界第一!棋坛的超级顶流!原野!你们还不赶紧抓住机会!” 原野瞳孔猛然缩紧,就要转身往里冲,可才走到门口他就看见了那把被自己亲手挂上的锁。 原野:…… 青年狠狠晃了两下门,看到有小孩从保安亭里窜出来,他急躁道:“小志!快帮我开门!” “……”小男孩咬着指甲看他,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十一不让开。” 原野:…… 第325章 好多人啊 饶是从不骂脏话的棋坛天才,也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叶空一顿。 而这十几秒间,已经足够那些反应过来的记者们冲到他面前了。 原野抓着铁门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再转头时,便已经是公式化毫无波澜的冷脸了。 “原野先生!请问您是什么时候来花之盒的?” “早就听说你来自这座孤儿院,原来这是真的吗?” “请问您和这座孤儿院的叶空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她的恶劣行径吗?” “第一次在孤儿院拍到您,是不是代表您要在最近的新闻事件中站队孤儿院这边?” “您认为那位叫小草的小朋友应该留在孤儿院还是被父母带走呢?” “您也支持……” · 叶空把脑袋从窗外缩回来,无比惬意地靠着椅背,手指有节奏地在窗框上敲击着。 充当司机的涂晚看了她一眼,问:“很开心?” “开心?”少女愣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不过心情确实不错。” 她说:“等新闻一发出去,估计大家的热点就都要转移了,虽然看起来不明显,依旧都是花之盒的各种事,但只要重点变了,舆论的潮涌也就会转向……估计没多久小草的事儿就过去了。” “可原野恐怕要被那些记者缠上了。” “也就一段时间而已。”叶空说,“何况他本来就是名人,这种场面应该应付惯了。” “你就不怕他生气,爆料一些关于你的秘密?” “他不会的。”少女抬眼与后视镜中涂晚的眼睛相对,微微一笑,“原野他巴不得从来都不认识我,在外人面前也更愿意和我当陌生人,所以他绝不会给别人把我们放在一起说的机会。”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叶空装作没听到,涂晚也装作自己没问,若无其事的进入下一个话题:“接下来要去哪?等那些记者放过原野,恐怕还要好一会儿。” 叶空思索片刻,敲了敲手臂道:“去警厅吧,看看情况。” 兰博基尼在山路上疾驰而去,在落叶中掠起一地风声。 · 抵达目的地后,叶空和负责小草案子的警察叔叔了解了一下事情进展,随后提出了想见小草父母一面的要求。 可警察却告诉他今天的探视次数已经被用掉了。 叶空愣住了:“是谁?”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门里出来,进入了她的视野。 直到看到这个人,叶空才突然响起来,她已经有两天没见过他了。 叶臻灰头土脸的抬起头,正对上叶空的目光,他一怔,原本冰冷的目光一下变得几分惊慌几分尴尬:“你怎么来了?” 可他还是一个箭步冲过来,想拉叶空的手又犹豫了,嘴上道:“你不知道这边有很多记者吗?都在查探案子的进展,你小心被他们拍到!” “无所谓。”叶空盯着他,口中却说,“他们都已经散了。” “散了?”叶臻一愣,“为什么?” “有更值得他们拍的东西。” 叶空掠过这个话题,问他:“你在干什么?” “……”叶臻不说话了。 倒是一旁的记者有几分惊讶道:“这位叶先生不是你的哥哥吗?他这两天为了你的案子就住在局里,还带了律师团队过来,每天都去和那对夫妇进行交涉,想让他们打消起诉的想法。” 叶冷冷的看向叶臻,在他脸色逐渐变白的时候,才发出一声嗤笑。 “多此一举。” 她转身走出去,叶臻见状想要跟上,可片刻后,却只是无声站住了,慢慢垂下了橘色的脑袋。 · 出警局的路上,叶空拿出手机随便上网,却见热搜上有一条带叶臻大名的词条。 #叶臻 疑似入狱# 她想了想,还是点进去看了一眼。 果然,即便是花盒这样的小地方,也依旧有人能认出他来。 虽然他准备工作已经算做得不错,方才也一直戴着帽子,可总有人能认出他来。 照片一拍,发到网上,立刻就能引起无数讨论。 这会儿这个词条已经有上亿浏览量,几百万讨论了,热门里全是粉丝和黑子的战斗,每一条都打到了上万条评论和转发,点赞更是高达百万。 叶空翻了翻,发现居然还有回踩的阵雨cp粉。 什么【幸好小雨跟他彻底分了!前段时间还在遗憾,现在只能说一句分得好!小雨比我们看人准多了!现在小雨事业眼看要起飞走花路,前姐夫就去走监狱路吧!活该!】 叶空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没翻完,四周突然有细碎的声音闯入耳畔。 她脚步一顿,抬起头看去,发现这警厅门口突然多出来了不少打扮精致的女生。 她们都在各个角落望着这边大门,脸上都带着或焦急或愤怒的表情,甚至还有人满眼是泪。 叶空正纳闷着,却听到身后的涂晚突然低声说了两个字:“粉丝。” “什么?” “叶臻的粉丝。”涂晚道,“听说自家偶像要坐牢了,生怕是真的,从各地赶来打探情况。” 叶空:…… 少女嘴角抽了一下:“我怎么感觉,花盒越来越热闹了。” 她喃喃道:“这里好像从没来过这么多人。” 第326章 禁地 · 天光大亮,刺得刚苏醒的秦见白不得不眯起眼睛。 感官在日照下渐渐复苏,随后疼痛感便不可避免的自掌心传来,一波接一波的席卷全身。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抬起完好的手挡了挡阳光,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环境,便听到了一个噩梦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哟,醒了?早啊。” “……” 秦见白僵硬片刻,一点点转过头去。 另一张病床上,秦悟正靠着枕头,一只手裹着纱布,另一只手正在翻书。 这会儿朝他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很是人畜无害,但落在秦见白眼里就是怎么看怎么渗人。 秦见白转回脑袋,眼不见为净的按住还在发疼的额角,发出虚弱的声音:“我头怎么这么痛?” “你身体素质不够好啊。”秦悟凉凉道,“昨天被送到医院就昏迷了,烧到快39度,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 说着他还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轻蔑。 秦见白:…… 强忍住喷人的冲动,秦见白慢慢微笑道:“这么深的伤口,一整晚没有处理,我现在还活着就已经不错了,秦先生要求这么高,不如跟我换一换,之后都由您自己去见叶空——反正想给她当老公的人不是我。” “……”秦悟的表情突然凝结了。 秦见白还以为他被自己噎到,用余光去睨他恼羞成怒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却发现这男人根本没有发怒,反而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微微红了脸,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呢喃:“给她当老公……” 男人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秦见白:…… 秦少爷无声收回视线,然后默默往远离秦悟的方向挪了点位置。 不过很快秦悟就瞥了过来,苍白的脸上还泛着红,眼神却已经变得幽凉如注视着一个死物:“秦少爷还是先吃点饭再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还得出去呢。” “什么?!”秦见白反应很大的猛地转头,“我都这样了还要出去?去哪儿?” “你自己刚才不是说了吗?”秦悟勾起一边唇角,语调冰冰凉凉,“当然是去见叶空了。” “……”秦见白试图挣扎,“我的头还很痛。” “所以我才让你吃点饭再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车上还能睡两个小时。” “……”秦见白拼死挣扎,“这一次还带记者吗?” “当然不带了,刚收到情报,”秦悟看着手机凉凉道,“这些傻嗨已经被她甩掉了。” “既然如此,那你肯定也没法混入人群去悄悄见她,那让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见白据理力争。 却见这回秦悟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放空大脑什么都没想。 好一会儿,那个苍白又妖冶的男人,才一字一句慢慢道:“当然有意义。” “等到你彻底刷够了她的厌恶值,又懒得再来揭你面具的时候,就是我去见她的时候。” “当然……也可能,会朝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因为她的思想和行为是绝对无法捉摸的,”秦悟转头看向秦见白,似要告诉他这个事实,却又好像根本没有看他,“所以每一次见面都充满了未知性,而每一次得到她的反馈,我就都能躲了解她一点——这当然很有意义。” “……”秦见白麻木的看着他,举起自己裹纱布的那只手,“这伤口也有意义吗?” 秦悟笑起来:“当然。” · 叶空懒得再回头去找叶臻,直接手机通知他,让他捂好自己,就算捂不好,也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为小草父母的案子而来。 一旦这些该死的记者又因为他而把目光重新汇聚到小草身上…… 叶空嘴角弯了弯,笑容却极冷,眼底也闪过了真情实感的厌恶。 回去的路上涂晚收到了消息,说是周颂他们打算开车出来兜风,最好把整个花盒县都逛一遍,问叶空去不去。 叶空想了想,拒绝了。 “让曲雾带你们去吧,或者再带上小草和小志,他们都对花盒很熟悉。” “那你呢?” “我?”叶空思索道,“你把我放到小区好了,我去拿点东西。” 于是半个小时后,兰博基尼在老院长的小区门口停下来。 叶空看着跑车远去,才转头朝门内走,途中经过一家包子店,一个脸熟的阿姨非要给她一杯豆浆,叶空只好接过来边喝边走,途中她单手打字发给温璨,问他小区附近有没有陌生人。 那边很快回了一条没有。 她便抬头看了看四周,依旧有几个大汉在小区的各个角落,运动或聊天,叶空甚至还看到一个正在单元楼下和一堆大妈八卦的,声音大得惊人,好像在说谁家的女儿在学校运动会跑了第一名。 她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在进单元楼之前把喝空的豆浆杯丢进了垃圾桶。 说不上来为什么,其实她说要来这里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明确的想要见到温璨的想法。 就仿佛是本能在驱使她说出这些话一样,可实际上她的目的并不明确,或者说她的目的就像被一层雾笼罩着一般模糊着。 直至她慢吞吞的爬到四楼,在经过那扇防盗门的时候,脚步自然而然就停了下来。 然后她转头,盯着防盗门上那个掉色的福字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上前,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 很规律,一点都不着急的敲门声。 响了五次,房门便被人打开了。 叶空又一次看到完全体的温璨。 高而挺拔,穿着普通的t恤长裤也依旧掩不住一身贵气,还很温柔。 他看着她,好像早知道她要来似的,笑了笑:“孤儿院没事了?秦见白有没有难为你?” 叶空歪着头想了想:“不算难为,但的确给我找了点小麻烦,不过我想,我已经报复回去了。” “我派去的律师告诉我,已经有人在为那个案子奔走了。” “我知道,我刚才那边回来,是叶臻在多管闲事。” “他身份瞩目,说不定会给你惹来更多的麻烦。” “所以我已经警告过他了。” “安全起见,我还是找人去跟他谈谈吧。” “也行,你一个资本家,应该对这些事比较有经验。” “……” “……” 对话莫名的结束后,两人都静默了好几秒。 然后叶空盯着他说:“你不让我进去?” “……” 温璨愣了一下,握在门把手上的五指微微收紧。 下一秒他就看到面前的少女耸了耸肩:“好吧,是我唐突了,那我走啦。” 她甚至用了“啦”。 认识这么久,温璨从未听过这个从外表冷到心里的少女用这样可爱的语气词。 一股难言的感觉从心底卷上来,就像一锅水在心脏里被煮开,刚刚冒起咕嘟咕嘟的气泡——可这个地方,是他的禁地。 是连他外公都不能轻易进来的秘密之所。 他当然不能也不该让叶空进来,他们只是比较合得来的合作伙伴不是吗? 可当那些气泡清脆爆开,发出啪一声响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口:“没有不能进。” 少女转头,好奇的看他。 温璨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松开门把手,如叹息一般的发出邀请:“你进来吧,我正在做早餐。” · 外表是老破小,走进去却仿佛坠入了魔法世界。 这是叶空的第一感觉。 和老头家一样的老旧户型,但客厅里没有任何常规的家具电器。 花纹复古的长毛地毯铺满每一个角落,皮革沙发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岁了可质感依旧很好,只是一看就是美貌摆件而不是真的给人坐或躺的,除此以外,到处都是书。 沙发上,地毯上,还有巨大的书桌上甚至椅子上。 它们摆放得乱七八糟,几乎要堆到天上去,还有草稿纸散了遍地。 而原本应该挂着电视的墙壁上,挂满了黑板,整整两面,一面旧一面新。 要说怎么分出新和旧,是因为两边的黑板都挤满了叶空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只是旧的那半边黑板上,粉笔留下的痕迹明显有些褪色发灰,如同时光固执而孤独的残留,而新的那一面笔迹雪白,一看就是刚写上去不久。 叶空短暂的发了会儿怔。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那所谓的该死的天赋又在作祟,她一刹那几乎感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触动。 在这如异空间般拥挤又陈旧的房子里,她仿佛看见了两道身影同时站在黑板前写写画画。 粉笔在黑板上留下痕迹也留下急促的声音。 于是这些密密麻麻的公式不断成型,只是旧的那一面从一开始就是褪色的笔迹——就像幽灵在陪伴着另一个人书写,又或者,从粉笔落下的瞬间,时光便已经无声剥落了多年。 ——叶空以为自己立刻就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从来都不会反省自己的叶十一难得真的感到了心虚。 她顿住脚步,扭头往外走:“要不我还是出去了,本来我也是临时兴起……” “……”话没说完,她的手被人拉住了。 正好拉在她手腕上方,前天夜里伤人也划伤了自己的地方。 一道很细的伤口,如今留着一道浅浅的痂,等到脱落就算完全愈合了。 温璨本想说的话被手指下的触感截断了,他手指上移,握住没有受伤的小臂,再轻轻一拽把人拽了回来。 “你手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抬起少女的手,翻过来看了一眼。 红色的疤痕入眼,男人眉头轻轻皱起来:“怎么伤的?” “……”叶空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手,张口就说,“秦见白弄的。” 温璨的眼神悄无声息的发凉,没什么表情地用指腹蹭了蹭那道伤口,似毫无反应的掠过了这个话题:“你不用走,我正在煮面条,你要吃吗?” 是他求我的。 叶空面无表情的这样想,然后抬头有些惊讶地看他:“你还会煮面条?” “只会这个。” 温璨正要转头进厨房,又顿住脚步:“你先换双鞋吧。” 叶空看向玄关处的鞋柜,走过去打开,发现里面只有好几双女士拖鞋。 温璨站在她后面看了一眼,平静道:“是我妈妈以前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随便选一双吧。” 叶空默默选了一双带蔷薇和云雀图案的凉拖,温璨看到还笑了一声:“这是她自己定制的,不死妖作品合集特别款。” 男人转身往厨房走,吐槽道:“要是她现在还活着的话,我都怀疑她会公开成为不死妖的脑残粉,天天在网上跟人骂架,出一本杂志就发狂冲销量,各种无脑维护,人人喊打的那种。” 叶空:…… 虽然穿着亡者的拖鞋本应要有基本的敬畏之心,但一想到这拖鞋的主人是自己的狂粉就有点敬畏不起来。 只觉得别扭又莫名搞笑。 她只能穿着这印着不死妖各种元素的拖鞋,同手同脚的跟着温璨走到了厨房。 房子户型不大,厨房也只是不宽的一条。 温璨一进去就已经显得厨房有点挤,叶空还凑在他背后探头看他往煮开的水里下面条。 一次不够,又来第二次,动作间还有些犹豫,一看就很不熟练。 叶空实在忍不住说:“多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是吗?”温璨语气平静地收回了准备再加一把的手,“那我少放一点。” 叶空瞄了他一眼:“你真的会煮吗?” “……”温璨默了默才说,“会的。” 说着他又用另一个锅煎了两个鸡蛋。 叶空像个监工一样地盯着他,眼神跟x光一样相当严苛的扫描那两个煎蛋,严肃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温璨:…… 一边觉得无语一边又莫名有了点信心。 于是继续做。 开始蹲到垃圾桶边给丝瓜削皮,叶空弯腰凑过去看他削皮,问:“这是要做什么面?” “丝瓜鸡蛋面。” 叶空就看着温璨把西瓜削得越来越瘦,越来越瘦,最后足足削了五根才算勉强满足了一餐所需。 她沉默不语,怕伤人自尊。 看着温璨面色平静地起身把丝瓜切成块,又还在煮面的锅里撒了点盐,转为小火。 然后用那个煎蛋的锅把丝瓜炒了一遍。 嗯……看起来很是有条有理,隐约有种熟练工的感觉。 可叶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摸着下巴默默琢磨的时候,温璨已经把两个完整的煎蛋倒入锅里,和丝瓜一起炒,然后还放了些切得相当碎的蒜末和辣椒。 完好的鸡蛋被锅铲几下铲碎,和丝瓜混在一起。 叶空:…… 看不懂。 但她选择沉默。 那边煮面的水已经变少了,叶空忍不住提醒:“可以关火了。” “再等等。”温璨面不改色。 于是又等了两分钟,叶空又说:“真的可以关火了。” 温璨一言不发把炒锅里的丝瓜鸡蛋一股脑倒进去,又说:“再煮一会儿。” “……”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水开始变得粘稠了。 叶空忍无可忍的一拳捣在他后腰上:“可以关火了!!!” 第327章 魔法世界 温璨被这一突袭险些踉跄一步,只好关了火。 接着他沉默着转身要从橱柜里拿碗。 可厨房太窄,叶空又正站在他身后,这一转身抬手,就用锁骨感觉到了叶空的呼吸。 “……” 少女微微后仰,看着面前突然贴近的身体,然后上望,对上了男人低头看来的眼神。 “……” 毫无旖旎之意。 相反,女孩儿的眼底还残留着方才的怒火与满满的嫌弃,看得温璨有点尴尬的挪开了视线,面不改色地取了两只面碗下来,转头挑了满满两大碗,又盛了汤。 他把少一点的那碗递给叶空,说:“幸好你没让我多放。” 男人没察觉到自己语气里不动声色的讨好。 而少女毫不领情,发出一声嘲笑的“呵呵”。 温璨:…… · 这房子里甚至没有餐桌,所有可见的桌子全都堆满了书,两人只好挤在厨房里吃面。 温璨开始后悔邀请叶空吃早餐了。 而在挑起面条吃下第一口的时候,这种后悔飙升到了极点。 “别吃了。” 他伸手就要去夺叶空手里的碗,却被少女躲开了。 “干嘛?嫌难吃啊?”叶空嗦了一根面条,撇了撇嘴,“其实还行,至少不差味儿,就是口感有点糟糕。” 她又挑了块丝瓜吃,咽下去后说:“早跟你说关火了,你是怕煮不熟吗?” “……”温璨不说话了,闷头吃面。 即便是在这样拥挤的厨房里站着吃一碗普通甚至可以说难吃的面条,他的姿态也依旧很好看,是让人一望便知的好教养和好风度。 叶空倒是把面嗦得哗哗作响,一听就让人很有胃口,搞得这碗难吃又软趴趴的面条仿佛成了不得了的街头美味似的。 两人就这么无比接地气地在厨房里头凑头吃完了难吃的早餐,叶空把碗筷丢进洗碗池,说:“我可是不会洗碗的。” 她理直气壮吃白食。 温璨因为这顿难吃的饭而变得有些糟糕的心情不知不觉恢复过来,看着少女有些警惕的样子,他不由得笑了一下:“不让你洗。” 他说:“你去休息吧。” “吃个饭有什么可休息的。” 叶空这样说着,走出了厨房,身后水声响起,她踩着哗啦啦的声音回到客厅,手指在桌上的书页上拂过,全都是数学和计算机相关的专业书,乱七八糟的和各种草稿纸堆在一起。 她抬头看了眼书房和卧室的位置,不由得道:“我可以随便逛逛吗?” “可以。”厨房里传来男人的回答。 她就探头探脑地走进了书房。 和没有任何电器的客厅不同,这里的墙壁上挂满了显示屏,叶空只看了一眼就顿住了脚步。 因为显示屏上全是监控。 从小区入口开始,几乎是几步一个监控,一直延伸到单元楼下,以及房间门口,甚至整个小区的周边,可攀爬的围墙外面,都布满了监控。 叶空无声的瞧着这些屏幕,心底一点一点有些奇怪。 她想到自己刚才从进小区开始,就一直在这些屏幕上行走,直至停留在这扇门前,好一会儿不动的特写也肯定被留在了监控里,就忍不住有点头皮发麻。 甚至整个书房都从方才的温度适中变得有些发寒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犯罪分子或者变态呢。” 她嘟囔着走进去。 这书房里也好几张桌子,用来办公的那张后面摆着一张一点都不舒服的木椅,她看着桌上那些书走近,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压在书上的vr眼镜。 和之前在温璨办公室见到的一模一样。 叶空脚步一顿,手指拂过那个显然也已经用旧的眼镜,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 “真不知道是催眠还是自我虐待。” 她这样说着,放开眼镜走了出去。 经过一间卧室的时候,她脚步停了停却没有走进去。 这里显然不是温璨的卧室。 因为里面的布置很女人,浅色调,乱七八糟,但是很温暖。 最重要的是,叶空又一眼看见了角落地毯上堆积的不死妖的所有作品,和叶空之前在vr眼镜里看到的景象十分相似。 她甚至看到了一张眼熟的封面,那是银河之花的第一版,由星河出版社出版的,这个出版社在几年前就已经倒闭了,这个版本也早已成为绝版,某二手书网站上已经炒到了上千一本,之前叶空甚至还见过挂“9999元”的卖家,不为了真的卖出去,就为了炫耀,结果当真被不差钱的拍下来之后又反悔,卖家和买家因此在网上吵架长达一年,这件事最后还上了热搜。 真的是捧着钱都买不到的绝版老书,然而这卧室里却显然有重复的大全套作品集。 “真的是狂粉啊。” 她不由得喃喃。 “是啊,真搞不懂有什么可喜欢的。”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叶空:…… 第328章 早餐 看在吃了他早餐的份儿上,叶空劝自己忍了。 她转头去看另一间卧室,却发现里面堆满了杂物,有电子琴,有架子鼓,还有各种书,以及乱七八糟的木桌木椅,还有巨大的望远镜,以及各种和数学有关的器具。 就是没有床。 而且一看就不是给人住的。 叶空愣了一下,又将整个房子都扫视一遍,才看向温璨,有些迟疑的问:“你……没有床,你在哪睡觉?不会睡地上吧?” “……我在一楼睡觉,外公家里。” “哦。” 叶空恍然,又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了。 随手拿开抱枕,发现下面又放着一个vr。 她动作一顿,温璨已经走过来将东西拿走,放回书房了。 等温璨回来,叶空摸了摸脖子,问他:“这里……是你妈妈以前住的地方?” “不是。”温璨也坐下来,“我只是把她的东西都搬来了。” 叶空缓缓点头:“从……温家?” “是。”温璨笑了笑。 “你爸爸他们同意吗?” “他们不知道。”温璨说,“温家至今都锁着我妈妈的房间,钥匙只有我和温荣有。” “你不怕他发现吗?” “发现又如何?何况他不会发现的,因为至今为止,他都不敢踏入那个房间半步。” 到此为止,叶空觉得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 她看向对面的黑板,问:“所以这黑板也有一半是你妈妈留下的?” “嗯,从她的书房搬来的。” 叶空撑住下巴,瞅着那些复杂的公式:“我一个都看不懂——不过看来你继承了你妈妈在数学上的天赋。” “我不如我妈妈。”温璨坦然道,“我妈妈是个天才,我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她留下的基础上建房子而已。” 对上叶空不解的眼神,他指了指黑板说:“星飞对ai的开发,都建立在我妈的构想上,如果她还活着,星飞应该会成为一个专利无数的纯科技公司吧,而不是像我一样废物,还得靠游戏养活实验室。” “……” · 叶空无言良久,又转头去看黑板上的那些数字。 字迹展现的这几块黑板也显然已经用了些年头,并且用得很勤,数字在上面挤满每一个角落,有些地方还涂着许多暴躁的叉,叫人完全可以想象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黑板面前反复书写又反复擦掉的身影。 还有桌上和地上那些翻开的书,荧光色书签贴得密密麻麻,边角也泛着毛边,不知道被翻过多少次。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废物能拥有的房间。 可叶空发现,温璨是认真的在这么想。 于是这一天,叶空发觉了新大陆——一直以为骨子里都带着傲气的人,原来内心深处完全相反的一直在贬低自己。 她盯着温璨看了许久。 在温璨察觉到古怪,抬头看来时,她才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半晌才说:“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而且这说明你妈妈给你打好了基础,她很爱你。” 话刚落音叶空就抿紧了嘴唇。 什么聊天鬼才?这难道是安慰吗? 她在心里狠狠问自己。 你不是学心理学的?怎么能说出这种鬼一样的话? 真是见鬼了!! 少女被自己气到了,面无表情坐在那里谁也不看。 温璨也愣了一下,几秒后,他又慢慢笑起来,还笑得有些停不下来,半晌才对叶空说:“你说得对,谢谢我妈给了我当大老板的机会。” 叶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感觉自己被嘲笑了。 好讨厌。 但……他看起来是真的被逗乐了。 少女黝黑的眼睛像猫一样静静看着这人,心想,没有刚才那种看似温柔平静实则充满自厌自毁气息的样子。 好吧,好吧,就当我做慈善娱乐一下这一大只小可怜儿好了。 少女默默撑住脸,问:“你这里有什么玩的?我好无聊。” · 与此同时。 一辆从高谭市医院前往花盒的黑色轿车上,秦悟一脸阴郁的挂了电话。 秦见白看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但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关心一句:“怎么了?” “周颂那群傻嗨开车兜风去了,叶空没在车上,不知道在哪儿。” 秦见白心中一喜:“那我们要不还是回医院或者回酒店?我真的需要休息。” “不要。”秦悟瞥他一眼,心情陡然直坠谷底,让这位方才还一脸轻松笑意的少爷脸色变得无比阴森可怕,拉出去可止小儿夜啼,“来都来了,就去见一见温少爷吧。” “哈?” “不是说在给他外公庆生?刚好最近秦温两家关系近,作为晚辈去问候一下温老爷子的亲家,应该也不算失礼?” “……”怎么就不算失礼了?你这也太强行了吧!而且谁不知道自从池教授去世,这对亲家就彻底冷了啊?!温荣亲自来花盒好几次连岳父的面都没能见到!显然因为女儿的死人家都恨上温家人了!你还要去讨嫌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这么多心里话吐出来只有一个噎得慌的:“这也太不自然了,而且你会讨好长辈吗?” “我不会,你会不就行了?”秦悟转头看他。 没等秦见白露出吃屎的表情,他又一挥手:“对了,别忘了把纱布取下来。” ??? 因为巨大的迷惑,秦见白下意识偏了下头,仿佛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秦悟只是阴冷的看着他。 显然他没有听错。 “……”秦见白气得笑出了声,“你是不是虐待狂啊?我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我会救你的,我有的是钱和好医生。” “……难道我没有吗?!!!”秦见白一脚踹在了副驾的椅背上,吓得司机又是一抖,整辆车往前一窜,“我凭什么要受这种苦?!!” 话音刚落他的额角就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抵住了。 秦见白身体一顿,用余光一点点看过去,发现是那把秦悟用来自残的水果刀。 秦悟用的水果刀自然也是最好的。 通体金色,充满设计感,只看着就知道手感一定很沉,刀刃必然锋利。 他只用刀背点住了他的额角,可要想换到刀刃只需要轻轻翻一下手腕就行了。 第329章 兵荒马乱 冷意仿佛已经化作刀片切入了皮肤似的,秦见白发出麻木的声音:“你疯了?” “不是你问我为什么你要受这种苦吗?我这是在告诉你答案。” 秦悟微微一笑,半开的窗外有风和光不断拂进来,吹起他的短发,衬得那张脸很是精致好看,可秦见白却只见到不断掠过的阴影。 如撒旦一样森冷而充满威胁。 “谁让你父母贪心不足,要打着南港的招牌去招摇撞骗呢?”秦悟凑近他,低声笑,“说来我还要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干了这么一件大蠢事,也不至于把我招来,我也就不会在这里找到我遍寻不得的人。” “和我父母不同,我从不迷信,可现在我也不得不说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这句话果然是真的。” 说完,他收回了刀,靠在椅背上很不熟练的把刀柄转来转去。 速度很慢,好几次还差点划伤自己的手,前面的司机频频往后看,满脸的担忧和恐慌几乎要溢出来,他却丝毫不管。 风从窗外不断吹进来,将男人的声音也吹得四散。 “虽然很多人都不肯承认,但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丛林——要怪,你只能怪你们自己。” “谁让你们一家人,个个都是贪婪又愚蠢的废物呢?” 他耸肩,摊手,姿态自然甚至堪称真诚,落在秦见白眼中却如一个浑身涂满阴影还狰狞无比的怪物。 惹人憎恨——即便他显然不把他的憎恨放在眼里。 秦见白一点点收回视线,眼底似有火在燃。 可他沉默着解开了手上的绷带,一圈圈展开,最后将纱布也取下来。 掌心里几道狰狞的伤口,经过针线一缝,更显得张牙舞爪丑陋难看。 一直都颇为在意形象的他一眼都不愿多看,可刚要撇开视线,他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好一会儿他才定定将伤口上下检查了一遍,不由得喃喃:“我怎么觉得……原本这口子没这么大?” “啊,”他听到男人轻飘散漫的说,“我让医生切大了一点,这样我们的缝合线就一模一样了。” 秦见白:…… 秦少爷出生以来,生平第一次,被气到头脑发昏,双手发抖。 而秦悟还一边撑脸看着窗外一边不走心的安慰他:“别难过,我也跟你一样多来了两下,这辈子都没有人跟我这么有难同当过呢。” 秦见白:…… 司机频频看向后视镜,生怕秦少爷被自家先生气晕过去,那样的话先生的计划又要被打乱,他肯定又要发火了。 好在并没有。 秦少爷也算是练出来了——司机欣慰的想。 “还有多久到那个破地方?”秦悟有气无力的问。 “不到一小时。” 路边的树摇曳着一闪而逝,男人漆黑的眼瞳映出窗外的天空山色,如一尊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 叶空在和温璨玩游戏,那种很老的手柄游戏。 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古董了,被温璨从里面杂物间搬出来的时候,上面的灰险些扑了她满脸。 叶空都怀疑那显示器已经坏了,不过插上电后居然真的亮了起来。 “你要玩什么?拳击还是赛车。” 温璨又从房间里翻出来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卡。 叶空想了想,说都想玩。 于是两人就把那些卡一张一张的插上去,一个一个地玩。 但凡找到一个叶空稍微能玩的,她都能兴致勃勃地打上好久。 渐渐的,温璨好似摸出了规律,无论什么游戏都能和叶空玩得有来有回。 叶空狂按手柄,一边紧盯着显示器人疯狂出拳的小人,一边问:“你是不是放水了?” “……”太过明显的事实如果否认的话是不是反而像在嘲笑人。 可温璨还是面不改色道:“没有,你挺厉害的。” 叶空:…… 感觉被嘲笑了。 但她不会说的。 好玩就行了。 人活着就是难得糊涂。 给自己一通心理建设后,叶空玩得更加兴起,脸上都不由自主浮现出笑意,赢的时候也同样会握拳表示自己厉害。 温璨只用余光看她,也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 被铁栏围起来的老破小窗户里,不停传来人的说话声、游戏机发出的无比复古的电子音效,还有书哗啦啦被翻过的声音。 而风穿堂而过,带院子里老人们模糊遥远的闲聊。 树叶的影子摇摇晃晃,被阳光映在尘埃遍布的窗棂上。 如同人生里千千万万个平凡无奇的,不断重复的早晨。 在这样平静的热闹中,手机的震动自然而然被两个人忽视了。 直至书房里突然传来警报一般的长鸣。 温璨手指一顿,显示屏里的小人立刻被叶空抓住机会一顿乱锤打死了。 少女一个握拳:“耶!” 可温璨已经放下手柄迅速起身走向书房,同时拿出手机接通了不知道第多少次响起的通话。 书房里,他抬头看着墙上的显示屏陡然顿住了脚步,而手机里的人正在低声报告:“车牌号是玉洲的!是前两天您让我们多注意的那个秦家人!他现在已经进小区了!马上就要到单元楼!” 温璨:…… 几秒后,迅速跟上来的叶空,看着监控里已经走过半个健身区,直奔这里而来的面具脸。 叶空:…… 好心情荡然无存。 没有任何过渡的,愤怒如黑海一样悄无声息转瞬淹没她的眼瞳。 “他是来找我的。” 她抬脚就走,却被温璨拉住:“未必,你们院长住哪他不一定知道,但我外公的住址却又很多人知情。” 叶空转头问他:“你那个替身呢?” “在一楼。” “你外公?” “也在家里。”温璨一边说一边飞快拨了个电话,接通后他立刻道,“有人来敲门的话不要开门。” 那边的老人摸不着头脑的喂了一声又说:“什么?我刚买完菜正要回去呢,马上就到了。” 他刚说完,他们已经通过监控看到了那个提着菜篮的老人。 而在他前方不远处,正是听到声音停下脚步的秦见白。 很奇怪,他没有转身,反而静待着老人走过他身边,正因如此,温璨反而无法说话——老人机的漏音特点完全不足以保证电话的私密性。 秦见白不言不语,任由老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一边“喂喂”一边走进了单元楼。 而秦见白跟了上去。 身边刮过一阵风,待温璨转头看的时候,叶空已经不见了。 第330章 你的脉搏 老人刚用钥匙打开房门,就有人从楼上下来了。 一张有些眼熟地脸出现在眼前,老池忍不住愣了一下,却见这少女十分淡漠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却又留下了一句刻意压低声音的叮嘱:“先别关门。” 老池思索的表情变成了懵逼,下一秒他想起来:这不是楼上老孙收养的那个孩子王吗?叶十一? 正想着,视线便也不由得随她而去。 少女已经走出单元楼,她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刚要迈开脚步朝这边来的秦见白于是又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叶空,提起笑脸正要打招呼:“叶……” 才吐出一个字,少女已经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就像走过了一团空气一样没有分给他半点眼神,而他的耳机里已经满是男人警觉又急促的声音:“叶?什么叶?你遇到叶空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和温璨住一起?!!!” 越发阴郁的嗓音里满是气急败坏。 秦见白正想赶紧装没事走过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叶空装模作样的声音:“咦?这不是秦少爷吗?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刚才看到的幽灵呢。” 秦见白:…… 耳机那头也安静下来,在确认了这边是叶空后,秦悟的语气反而沉稳了:“搞清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见白看着不远处那个站在单元楼里自家门前,看起来正在看热闹的老人,几秒后他微笑转身,看向叶空:“只是划一刀而已,死不了人的,谢叶小姐关心了。” 叶空:…… 少女的眼神绝对是在感慨“好厚的脸皮”。 秦见白只当没看到,环视周围,不经意般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儿不是温先生外祖家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叶空淡淡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秦温两家最近合作密切,我和温老爷子以及小温总来往都挺多的……”秦见白顿了顿,张口说,“他们知道我要来花盒办事,所以托我来问候一下他们的亲家顺便见一见温先生。” 他说着就要转头去看:“温先生应该在家吧?” 单元楼内的阴影中,温璨刚悄无声息地踏下最后一层阶梯。 这边叶空突然上前一步,语气从冰层里冻过般陡然压低:“你的伤口没包纱布呢。” “……”秦见白刚要扭过去的头僵在原地,又转回来,对叶空扯了扯嘴角,微微摊开双手,让缝针的伤口暴露在叶空的视野中,“我嫌麻烦,而且闷。” “……”叶空无声半晌,余光远处,男人已悄无声息隐入房门,然后悄无声息地将门关紧。 她目光重新聚焦于眼前男人摊开的手掌上,笑了:“真的吗?” 她说:“我还以为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呢。” 她语速不快,慢悠悠懒洋洋的,同时手也伸了出去,就像是给足了秦见白逃跑时间似的。 可僵硬地秦见白哪敢逃跑,就这么看着少女对他伸出了手,眼皮抬起来慢慢看向他:“握手?” 试探的姿态和表情,嘴角甚至挂着笑,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漆黑瞳底看不见一点笑意,冷冰冰直勾勾的。 “……”秦见白在心里大骂疯子,可耳机里的人却让他把手伸出去。 他只能一边在心里祈祷——祈祷什么他也不知道,一边把手伸出去握住了叶空的手。 少女的手掌瘦却有力,一把就紧紧攥住了他,伤口被牵动让男人不由得发出吃痛的声音,叶空却无动于衷。 她垂眸看着那只手,没什么表情地翻转过来,就像在揭开什么玩具盖子似的,一点点将手掌下移。 她动作太慢了,秦见白不由得咽了咽唾沫缓解莫名变得紧张的情绪。 直至第一条伤口暴露在叶空视野中,然后是第二条,最后是那条完整的缝肉穿皮的黑色的丝线。 “真丑。” 少女面无表情的这样说,下一秒就要放手,秦见白也在心底无声的大松一口气。 可就在少女的指尖即将与他的指尖脱离之时——仅那一点极小的接触面积,她毫无预兆的突然用力,以几乎要掐进皮肉骨血的力度死死捏住了他的指尖。 秦见白闷哼一声,下意识想挣脱,却被少女用另一只手唰的反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被叶空死死钉在原地。 而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呼吸一下又急促起来。 男人表面上只不动声色看着她,还微微笑了笑:“怎么了?还没看够?” “……” 四周陷入诡异的安静。 秦见白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就在他又扯着嘴角打算说点什么若无其事的话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少女幽幽的说:“你的心跳……好快啊。” 秦见白:…… 陡然紧缩的瞳孔不由自主聚焦于叶空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直至此时他才察觉,少女的指腹正悄无声息贴着自己的脉搏。 秦见白呼吸骤停,好几秒才强作镇定的说:“毕竟我每次见你都挺刺激的,不得不紧张。” “是吗?” 叶空也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是因为伤口不一样了。” 秦见白:………………………… 这一回他是真的屏住了呼吸。 而在静止中,叶空缓缓抬起头。 方才还只是为了帮某人脱困随便来拦一拦的心情,此时别的情绪却都已经消失了。 巨大的、如海啸般排山倒海的情绪,在死寂中覆盖了她全身。 唯独掌管理智的那根弦还在操控着她发出平静的声音:“秦少爷,请问是什么原因,导致你的伤口变大了呢?我记得我没有用刀子反复割你的肉啊。” “……”秦见白笑了笑,嗓音莫名苍白,他想听耳机里的指示,可偏偏这时候那人跟死了一样不出声了,他只好飞速运转着脑子找出来一句,“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伤口崩大了。” “……” 叶空沉默几秒,突然噗的笑了。 她甚至都懒得指出这句话里的漏洞,笑得松开了秦见白的手,笑得身体发抖,最后撑住了膝盖。 笑音末尾,叶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吸完,她浑身上下的笑意也全都在同时褪得干干净净。 叶空直起身来,面无表情一把拉住了秦见白故作镇定般自己正反复打量的手。 猝不及防下,他又被握住了。 少女还又跨前一步。 隔着面具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惊得秦见白想后退却不能。 第331章 我很欢迎—— “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轻声说:“我又不是医生,缝针以后的伤口,只要没有角度上的变化,谁能一眼看出来啊?我又不能说变小,就只能猜变大了。” “谁知道,居然还真变了。” 秦见白:…… 秦见白只觉得天都塌了。 方才的极度紧张到此时还加了许多的羞愤欲死和狂暴的怒意,但这怒意他又无法发泄,只能憋得心跳越发快起来。 可叶空与他相反。 她慢条斯理地握着他的手,用掌心覆盖他刚缝好的伤口,用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力道。 “别紧张。”她甚至安慰他,“我不会摘下你的面具的。”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你摘我面具也不是一两次了。”秦见白笑得像个故障失修的机器人。 “我的意思是,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摘下你的面具了。” “……” 少女看着他,说:“这张面具底下,无论是谁的脸,对我来说都丑陋恶心得要命,我连余光都不想被弄脏。” “同时,”她嘴角突然弯了一下,“这也代表着……” 她的手开始一点点用力。 面具下秦见白的脸扭曲了一下,强忍着没有挣脱。 “无论这张面具底下是谁的脸……” 她手指屈起,指尖扣入男人掌心无声用力—— “对我来说都一样。” “啊!!!!” 秦见白忍无可忍地猛地收手后退几步。 黑线被少女的指甲挂破,在两只手分开之际顺着皮肉牵起、撕扯,飙出猩红血珠。 秦见白痛得弯腰,眼睛却不可置信看着自己再度鲜血淋漓比之前更惨不忍睹的手,又抬头去看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少女。 她几根手指都沾了血,食指上甚至还贴着一根丝线,血顺着她的手指下淌,汇聚成珠,再滴落。 而她抬起手,目光平静的看着,片刻才抬眸看向秦见白。 秦见白已经痛得有些头脑发昏,却依旧能清楚无比的看见少女此刻的模样,听见她的声音——就像动物无论何种境况都会记住天敌杀死自己的样子。 “回去告诉他。” 叶空说:“如果不选择从此消失,那么你们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要么,一辈子都戴着面具出现在我面前,被我玩成这样。”她把手转向秦见白,屈起的手指展开,露出血淋淋的手掌。 “要么,取下面具。” 少女站在那里,在阳光下露出无声而灿烂的笑,“来送死!”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毕竟在我一辈子都不想踏上南港,也一辈子都不想主动沾染你家任何人的情况下,我唯一可以杀了你的途径,就是等你来找我了。” “所以,无论是戴着面具还是取下面具,我从此都……” 她展开手臂,似一个热烈自由的邀请:“无比欢迎啊~” 秦见白:…… 他甚至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微微发颤的声线:“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叶空又笑了。 她收回手捂住嘴巴,笑声却还是从指缝里漏出来。 “没关系,会有人懂的。” “或者你也可以当做是我在说疯话。” 叶空放下手朝他走去,迈步很慢,悠然似散步似玩耍,秦见白却不由自主后退。 “可明知我在说疯话,明知我是个疯子,明知我会伤害你——还乐此不疲来我面前找虐。” 秦见白连退几步,最后直接向后跌坐在地。 叶空就站在他面前,自上而下的俯视:“秦少爷,你不也一样活该?” “你们都一样,都长了一副贱骨头。” “既然如此,我赏你们的刀子……” 她一脚踩上秦见白完好的那只手,在他的“嘶嘶”声里轻描淡写:“赏你们的耳光和鞋底——你们都应该都很喜欢才对啊?” 秦见白用破皮的代价救回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的思绪只够让他苍白的重复这一句话。 好在叶空也没有执意要踩断他的手,而是后退一步,轻轻吐出个“滚”字。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离开的时候,空白的眼底甚至涌上了泪意。 可他自己毫无察觉,只在脑海里第一次萌生出了“我能杀了秦悟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杀了秦悟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想法。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叶空却在原地站了许久。 少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就像阳光下的雕塑,冰冷而没有一丝活人气息,她甚至连瞳孔都没有动一下。 直至有滚轮滚过地面的声音从背后靠近,然后她的手被人拉住—— 瞬间,她就像应激的猫一样猛地转头甩手。 啪—— 男人及时后退躲开了这个反手耳光,被狠狠拍开的手很快开始泛红。 他抬眼望去。 少女漆黑幽深的瞳孔如同被大雾覆盖的一望无际的黑石滩,有种世界尽头般叫人胆寒的死寂。 好在这样的眼神透露出的并不是她本人的绝望,而是让别人绝望的气息。 “手。”温璨言简意赅,指了指她那只还沾着血的手,“不嫌脏吗?要不要去洗一洗?” “……” 叶空像是这才慢慢回神。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斑驳的手指,脸上顿时浮现出嫌恶至极的表情,还重重“啧”了一声。 “洗啊,马上就洗,在哪儿洗?借一下你外公家里可以吗?”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马不停蹄大步流星朝单元楼入口走去了,边走,边以几乎要把爪子都甩掉的力度狠狠甩手。 温璨:…… 少女闷头闯进了那扇打开的门里,张口就是:“卫生间在哪?” 窗户那儿还在观察情况的老人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指了个方向:“那边那边。” 叶空一头撞进洗手间,然后水龙头被打开,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老池站在那儿目瞪口呆,直到温璨缓缓进来,才指了指厕所,迟疑道:“这是?” “她是花之盒的叶十一。”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也是我和您说过的,我的合作伙伴。” 老池恍然大悟又大惊失色:“你的未婚妻?!” 温璨:…… 叶空没有把手洗上几十遍洗到手流血。 她只洗了五遍就停住了,毕竟她的手价值连城,待会儿还得抹点护手霜。 甩干水珠,从厕所里出来,对上的就是陌生老人一脸惊恐的表情。 叶空:??? 少女站在卫生间前,面无表情地歪了下头。 第332章 在下叶空,非常尴尬 摆设陈旧的客厅里,满满一盘水果被放在了掉漆的茶几上。 “那个,我们家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随便吃点儿水果吧。” 池老这样说着,分明是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形象,动作却有些局促,像是不知道该干些啥似的,把湿漉漉的手在衣角上一顿擦,坐下来又站起身:“你吃早饭了吗?没吃我去给你煮个面?” “……吃过了,温璨给我煮的。” 叶空坐在沙发上。 她显然对眼前这种被老人热情招呼的场面不太适应,尤其这位老者以前还短暂的给她当过老师。 少女很不熟练的坐得笔直,眼神瞄了瞄温璨,却见男人好似没瞧见这场景似的,自顾自拿了个苹果在手里,她于是又瞄了瞄重新坐下来的老人,正好看见他惊讶的看向温璨。 “他给你煮面?”总算找到个话题,老人立刻道,“能吃吗?” 叶空也来兴趣了:“他以前也做过?” “虽然不是煮面,但他在下厨方面的确毫无天赋,和他妈一样是个厨房杀手。”老人笑了笑,看着她说,“难为你还能吃下去。” “还行,熟了就能吃。” 叶空说着,也在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老人见状立即道:“让阿璨给你剥,别把指甲弄脏了。” 叶空愣了一下,那边的温璨却已经倾身过来,从善如流地从她手中拿走了橘子。 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剥开橘皮,一块一块撕下来,叶空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环视周围,看向那个被放在角落里,空荡荡的轮椅。 “那个……”她指了一下那轮椅,“温璨那个替身呢?” “还在书房里睡觉呢。”池老说,“年轻人,起得晚。” “说起来,”他又道,“我也好几年没怎么见过你了,以前你还在隔壁上学的时候,我还经常看见你呢。” “因为这里离学校近,所以当时就住在老头儿……住在孙院长家里。”叶空解释道,“不过大多时候我都是待在孤儿院的。” 池老点了点头。 接着就陷入尴尬的沉默。 很明显,当了一辈子老师的池老也并不擅长招待客人,甚至不太会找话题。 好在这会儿温璨刚好把橘子剥出来,金灿灿干干净净的一个,掰成两半放到叶空手里。 老人于是又找到话题:“赶紧尝尝好不好吃。” 叶空:…… 一般来说叶空是不太会感到尴尬的。 她一直都因为过于自我而习惯性忽略别人的感受,但此时,她是真的感觉到了浑身不自在的尴尬。 简直像个被人指挥的机器人,挥舞着机械臂,机械地往嘴里喂了一瓣橘肉,然后机械地咀嚼,机械地给出苍白不走心的评价:“好吃。” 老人也给出尴尬的回应:“好吃就好,好吃就好。” 叶空就这么把一整个橘子吃完了,她完全没想起来要客气一把给这两位主人也分一点儿。 直到少女下意识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水,一直沉默旁观的温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虽然很短促,但叶空却很是警觉地捕捉到了,一个猛回头眼神谴责有力的盯着他:“你笑什么?” “笑你还真是个小孩儿。”温璨这样说。 “……温叔叔又来装大人了。”叶空冷笑一声,冷笑完了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人家的长辈在,立刻又住嘴。 老池却在这时察觉到什么似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一次后,他突然问:“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正端起水杯要喝一口的温璨好险没喷出来。 “外公,我不是说了我们不会结婚吗?订婚也是假的。”他解释道,“我们只是合作——或者说,是她在单方面帮助我。” 叶空琢磨了一下他的话,也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是吗?”老池却明显露出可惜的表情,他语气有些失落甚至是落寞的笑了笑,“我还以为阿璨终于遇到喜欢的人了呢。” “……”温璨咽了口中的水,放下杯子,没有表情的垂下眼。 叶空则问道:“他以前没有喜欢过别人吗?初恋或者暗恋什么的?” “没有。”老池摇了摇头,“他和他妈妈不一样,眼光可挑剔了,对恋爱也兴趣不大,从小就只想去海上追鲸鱼,那会儿还有小女孩追到他妈妈面前想……” “外公。”老人的谈兴被温璨平和打断,“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别跟她说了,也没什么意思。”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叶空拆台道,“您还有什么他的糗事可以告诉我?” 温璨:…… 老人笑了一声,还当真认真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阿璨太优秀了,从小绅士长成大绅士,干什么事都很有条理从无错漏,除了理想职业比较特别不符合我们预期以外,别的都堪称完美,哦还有一点,他以前特别爱各种危险的极限运动,把他妈吓了好几次,后来成年了才不怎么玩了。” “还有一点,他小时候特别爱较真,跟他妈妈比赛算题的时候,抢跑一秒钟都要算自己输,每次他妈输给他,他都要前后琢磨他妈是不是放水了,如果他觉得他妈放水,他能好几天不理人。” 叶空实在是难以想象温璨赌气好久不理人的样子。 至于性格较真?就更难想象了。 现在的温璨分明是对谁都懒得计较,你跟他说地球是方的他没准都会点头。 “那你小时候还挺好玩的。”她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男人低着头看着手机,对他们的谈话似乎没什么反应,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一句“是吗?”就打发了。 叶空直觉他不喜欢谈到他小时候的事。 可老人还在继续讲,她也不得不……或者说,本来就想听下去。 于是她听说了一个和如今的温璨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绝对相反的少年。 学习好是基本,在管理和数字方面有巨大天赋,时不时去国外参加各种竞赛,喜欢拿第一却又对第一不屑一顾的天才,早早就进了集团旁听各种公司事务,却经常逃贵族宴会,更喜欢组一些无名的朋友去海上开船,向往探索无人海域。 每好好学习和工作一段时间就会奖励自己一次极限运动,和他妈斗智斗勇,从各种严防死守中逃出来,去跳伞去冲浪去探洞去赛车,然后被他妈揪着耳朵却笑眯眯地回家去。 喜欢小动物,捐钱在全国各地建了许多流浪动物保护站,以前在家里养过好几条大狗,养得又好又帅,偶尔牵着狗出行时像个令行禁止威风凛凛的将军。 会和妈妈一起到各种孤儿院做义工,因为他妈不想让他仅因出生权贵就以为自己是上等人可以目下无尘,而儿时的温璨对此从无意见,甚至偶尔他妈太忙不能按计划出行,他独自一人也会前往定好的孤儿院或福利院——哪怕只有半天时间,他也总能和那些孩子们玩成一片,仿佛他自己也出生如此。 第333章 璀璨 一个可以西装革履在贵族盛宴中众星捧月,也可以一身地摊货和孤儿们玩笑打闹的少年。 一个在学习在商场上都游刃有余,许多人都期待他未来能在钱权之海中执牛耳的孩子,梦想却是建一个自己的追鲸队去海上自由航行。 一个会和父母据理力争,斗智斗勇,也会在父母亲人生日的时候,去炸厨房企图送上亲手做的生日礼物的少年。 …… 一个只能用“璀璨”二字形容的少年。 叶空开始明白,为什么据传,玉洲一大半的名媛都暗恋过温璨。 她也突然明白,他的名字到底有多适合这个人。 温柔的温,璀璨的璨。 浑然天成,与生俱来一般。 老人还在继续讲。 坐在一旁的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他此刻说的不是自己一样。 可渐渐的,叶空察觉到一点微妙之处——池老话语中的主角渐渐转移了,从温璨变成了池弯刀。 而这时她又突然恍悟,包括刚才老人所讲述的一切,也几乎句句都有池弯刀的影子。 不过很快,老池自己也察觉到了。 他突兀地住了嘴。 房子里的气氛陡然凝结,老人脸上的笑意也全都消失了。 他反应太大,叶空感觉越发古怪。 少女这里看一眼那里看一眼,下一秒就听见温璨终于开了口:“好了,外公你每次谈到兴起就说个没完,叶空还有事呢,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我有事吗? 叶空很想问。 但看看温璨平静的脸色,还是选择了闭嘴。 老池倒是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不多待一会儿吗?要不留下来吃午饭?刚好我买了菜。” “……”叶空看了眼温璨,摇头,“不了,我得回孤儿院那边。” 于是起身离开。 走的时候不可避免看到另外几间房。 一间房门紧闭显然是“替身”在睡觉的书房。 另外两间敞着门,叶空随便瞥了一眼,本以为其中会有一间温璨的卧室,却没想到没有。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有一间明显是老人的卧房,另一间则明显是池弯刀的卧室——里面贴满了各种数学公式,干净整洁的床上还摆着几个大玩偶,窗台边的书桌也乱七八糟的,几个半新不旧的相框里是少女一家三口。 ——如此一尘不染,如此凌乱清新。 就好像在这里出生又在这里长大的女孩子,会随时推门而入,背着书包大叫着倒在床上一样。 叶空的脚步顿了一瞬。 她转眸看了温璨一眼,正对上男人漆黑平静的眼神。 “走吧。” 他看着她说:“我坐轮椅,就不送你了。” 叶空收回视线,朝门口走去。 待到出了门,她却又突然停住转身:“坐轮椅怎么就不能送了?我推着你走不行吗。” 温璨愣了一下。 叶空却看向跟出来送人的老人:“池老师,我可以带他回花之盒玩吗?我来过他家里了,他还没去过我家呢。” 老人立即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当然可以。” 温璨:…… 叶空越过老人,朝他露出个笑。 · 高谭市医院。 上午出院的伤患,中午就又被推进了急救室。 半路上就开始再度发烧的秦见白,抵达医院的时候人已经陷入昏迷,而且状况比昨晚更加危险。 亮灯的急救室外,秦悟眼神淡漠的扫了紧闭的大门一眼,转头漫不经心地离开。 他的司机也经不住良心的谴责,询问道:“先生,要不咱们还是直接回玉洲吧?医疗条件好而且有人照顾,秦少爷这么反复感染的话,可能会出大问题的。” “会死吗?”秦悟侧头瞥他一眼。 “……这倒不至于吧。” “那在哪不都一样?”秦悟脚步不停,抛起手机又接住,语调散漫,“我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自言自语着离开了,显然对秦见白连毫米的关心都欠奉。 对南港秦家忠心耿耿的司机先生也忍不住对着那个背影露出了胆寒的表情。 ——他们这位先生,能力和心性都是当之无愧的家主,就是太狠也太凉薄了。 他不由得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给太太打个电话,可想到这位的报复,又不得不打了退堂鼓。 转头看着面前的急救室,他做了个祈祷的手势:“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秦少爷,绝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有任何后遗症!” 里面的秦见白如果听到这句话,大概会感动得哭出来吧。 · 秦悟刚踩下阶梯踏入花园,被他一抛一接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个让人意外的号码。 嘴角一勾,秦悟接起电话,懒洋洋的喂了一声。 “你把我弟弟带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秦染秋语气压抑而焦急,还有暗藏的怒火。 “秦小姐,你终于舍得看一看外界,也关心关心你弟弟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秦染秋冷冷道,“你的确给秦家带来了好处巨大的交易,可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只是空中楼阁,在项目落实并给我们带来收益之前,你不会就想只靠这个我们还没咽下肚的大饼就把我弟弟当成奴隶用吧?” 顿了顿,她语气突然变得更加压抑而阴暗:“更何况,秦先生如此小心翼翼要让我弟弟戴着面具和你交替出现在叶空面前,却迟迟不敢以真面目去见她,是不是也把你自己的弱点完全暴露在人前了呢?” “没记错的话,您在南港的敌人,也不在少数吧?” “……” 秦悟停下脚步,在秋风里微微弯唇,微笑道:“秦小姐,我现在知道你弟为什么会被你玩得团团转了——你的确,比他强太多了。” “废话少说。”秦染秋冷冷道,“我只想知道我弟在哪,你们在干什么,他又为什么不接电话?” 花朵萧条的园子里,男人垂下眼皮,黑色瞳眸被半遮半掩,将他冷漠而残忍的神情也变得若隐若现。 “堂弟啊,他现在没法接电话……”他拖长调子,慢悠悠道,“因为他正在急救室接受抢救呢。” “什么?!!” 在那边人仰马翻的巨大动静中,秦悟幽幽道:“怎么样,作为姐姐,秦小姐要来看望一下吗?刚好,你的心上人最近也在这里哦。” · 叶空推着温璨,停在了花之盒的大铁门前。 不知道是谁办到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门口居然一辆媒体车都没有了。 她望着门内,说:“如果我在这个世界上有家的话,那这个地方就是我唯一的选项。” “温璨,欢迎来到花之盒。” 话音未落,她已经推着温璨走了进去。 风拂起男人的短发和少女的衣角,也在少女唇边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让她的脚步轻盈无比。 第334章 我对你这么特别 花之盒的建筑基本都是白色的,陈年的尘埃浸染墙体,让小小的建筑群在蓝天下呈现出发旧的、历经沉淀的米色。 叶空把温璨推到保安亭窗前停住:“这里是我小时候的根据地。” 温璨本以为会直奔里面,没想到在第一关就停住了,有些意外地看向那两扇绿玻璃:“这里吗?你小时候还兼职当保安?” “是啊,人少就要能者多劳。” 叶空正要把人推小房子里,在进门最后一步又突然停住,意思意思地礼貌开口:“你想看看吗?” 温璨:…… 人身自由完全被身后少女掌握的温先生当然只能温柔的:“想。” 于是被叶空满意地推进去。 轮椅颠簸过门槛,温璨稳住身体以后抬起头来,入眼便是满墙的花。 分明没有风,却好似有大风自远处呼啸而来,自由的烂漫的席卷着蓝天的广阔,把各色的花吹了人满眼和满身。 温璨怔在那里,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那家咖啡店里一夜之间魔法般出现的大海与鲸。 放在扶手上的长指痉挛般颤动了一下。 那是来自心底难以言明的巨大冲击——如浊世泥泞中打滚多年的人突然被明净清透的水滴入浑浊的眼瞳。 他甚至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勉强勾起唇角说了些自己都不知道内容的话:“你真的是魔法师吗?不管在哪都要留个魔法印记证明你到此一游?” 如果叶空对人的情绪再敏锐一点,此刻说不定就能察觉到男人的异常。 可惜她这会儿正忙着感受这十年难得一次的“骄傲”。 “我知道你是在夸我。” 少女挑眉说:“但再夸张的赞美我都听到过上万条了,你这点不算什么。” 温璨:…… 是吗? 他看着玻璃上映着的少女嘴角弯弯的模样,心想,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 从保安亭出来,叶空又推着他去后院。 路上经过教学楼,她也让温璨往里面看。 “我小时候在这里上课,因为经常睡懒觉所以总是坐在最后一排。” 她指向教室的角落:“那边墙上也有我的涂鸦,本来很好看的,可后来被这些小屁孩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人画,丑得要死。” 经过孩子们专用的食堂,她也给温璨介绍:“小时候我也在这儿吃饭,但我总是迟到,所以老吃不上热乎的,当时负责食堂的不是现在的陈阿姨,而是……奶奶。” 她总是叫孙院长老头儿,极少叫爷爷,可提起孙院长故去的老伴,她却会直接叫奶奶。 “她注意到之后,就开始专门给我留菜了。”少女用手比了个大小,“不大的饭盒,菜还挺多,我经常会把蔬菜全部剩下来,还被她骂了好多次,说我挑食长不高。” 温璨望着窗内的桌凳,下意识问她:“可你现在还是很挑食。” “……”叶空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已经推着轮椅走过去了,“因为她能管我的时间不多。” 少女语气很平淡:“孙驰——也就是他们的儿子去世了,他们就离开了花盒,回老家过日子去了。” 温璨愣了一下,还没等回忆起这个人是谁,他们已经到了下一个“景点”。 …… 在看够了叶空的回忆,也看够了满墙满房子的花以后,轮椅终于停在了宽敞而空落的院子里。 今天的花之盒出奇的冷清,听不见孩子们打闹嬉戏的声音,两人便连呼吸的节奏都变得清晰起来。 风吹动院子里的摇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叶空的脚步由缓慢到停止,她的眼神越来越若有所思。 温璨也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保持着沉默,直至此时也没有说话。 “真奇怪。” 叶空突然说:“我为什么会像个导游一样带你游览这里?” 她不像是在问温璨,倒像是在问自己,眼神也落在虚空里,一脸思索的模样。 “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倾诉欲,或者说是分享欲?”她把温璨推到摇椅对面停下,然后自己慢悠悠绕过他,在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来。 倾身,撑住脸,盯着温璨,眼神却又好似要穿透他看清自己的想法。 “我始终认同我的过去和任何人都无关,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盒子,而我从来没有打开盒子把回忆展示给别人看的欲望,但我今天和你说了好多。” 她问:“为什么?” 就像一个好学的孩子,她又问道:“我为什么唯独对你这么特别?” 温璨:…… 他眼瞳深渊般漆黑,一切潮涌或晦涩都被掩盖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少女突然更加靠近了过来。 “你的确长得很好看,完全合我的胃口——但我也不是没见过别的合我胃口的长相。” 她盯着温璨的眼神如同研究员盯着一个自己正在研究的试验品,而她的问题全都不需要试验品的回答——她只是自言自语。 “可别的人对我来说,就像符合我审美的雕像一样,我不会因为雕像太好看就想多和雕像说话,也不会因为雕像太好看而……” 说话间,少女已经离他越来越近,直至男人都不得不后仰靠住椅背,她才停住。 叶空用那双纯粹的、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温璨的眼,不含一丝欲望的说:“而想要亲它一口。” 她说:“可我现在,就想亲你一口。” 温璨:…… 男人的瞳孔不动声色,却无法遏制地,缓缓收紧了。 而叶空居然还在认真的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话没说完她已经凑了过去。 微凉柔软的唇猝不及防落在男人的侧脸上。 温璨猛地后仰,后脑勺甚至在轮椅上砸出咚的一声闷响,把叶空吓了一跳。 她站起来——也像是跳起来。 “你反应怎么大?”她有点尴尬的说,“这不是显得我像个流氓吗?” 温璨:…… 你这和耍流氓倒也区别不大。 男人无视了后脑勺的疼痛,努力将脸上过分清晰的,仿佛要连全身血液都一起灼烧起来的触感也一起无视掉。 “你先坐。” 他抬手,以成熟稳重的嗓音吐出温和的命令,也是严防死守拒绝叶空再搞突然袭击。 少女看着他,撇了撇嘴,重新在摇椅上坐下,身体一倒,靠在椅背上晃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最讨厌别人命令我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坐得稳稳的,眼睛却瞥向温璨,几分冷淡几分好奇,语气也同样如此。 “温叔叔,你说,我对你这么特别,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第335章 去找你的大海 温璨在长久的沉默中完成了好几次深呼吸。 然后他抬头看向叶空,黑眸十分沉静。 “你紧张吗?”他问。 叶空晃了晃腿,想了想说:“好像不怎么紧张。” “心跳有明显加快,四肢有开始发热吗?” “没有啊。” “那就不是喜欢。”男人平平淡淡,字句间却斩钉截铁,“喜欢一个人不会这么平静的。” “可是我很开心。”叶空猛地坐起来,椅子发出哐的一声。 她眼神直勾勾钉入温璨眼底,带着攻击性:“每次看到你,和你说话,和你随便干什么,我都挺开心的,而且我还想保护你——就像今天看到秦见白出现时那样,我以前从来没有过。” “……”温璨几乎用了全部的克制力才让自己始终以平静的眼神回应他,就像他真的这么镇定、这么不为所动一样,“那是因为我们很合得来。” 他甚至笑了一下——虽然这笑容在一向擅长笑的温先生脸上,多少显得有些僵硬和勉强。 “就像找到了一个你最喜欢的玩具一样,你当然会感到开心——可这种开心并不意味着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或许只是你从没遇见过我这样长得合你胃口,性格也合你胃口的朋友罢了。” 他语气里勉强添了点调侃,果然得到了叶空的嘲笑:“自恋。” 吐槽之后,少女的脸色却又淡下来:“我读书少,温叔叔你不会骗我吧?” “你读书不少,你甚至是心理学专业的,所以你肯定知道,爱情的发生是伴随着大脑中化学物质的分泌的——可你除了开心之外,并没有感到紧张或者心跳加速。” 温璨平淡而绝对的说:“这不是爱情,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叶空微微皱起眉,“我讨厌你说得那么绝对。” “我很抱歉。”温璨似乎终于轻松起来,“但确认这是个误会对你来说是好事。” “……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自己说了算。” “可我并不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温璨似乎有些无奈,对她笑了笑,“我和你要寻找的东西完全相反,甚至是另一个极端。” 叶空眉眼冷冷的:“你是说你绝不会喜欢我?” “……不是你,是任何人。”温璨摊了摊手,笑得很温柔,“我和你要寻找的东西完全相反,我是一个绝对不相信爱的人——任何意义上的爱,我都不想再拥有,也无力给予。” “再?”叶空看着他,“说明你曾拥有过,是你妈妈吗?” “是。”温璨坦然回答,“能出生成为我妈妈的孩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事,可成为我的妈妈,和温荣的妻子,却是她一生中最不幸的事。” “……”叶空被震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或许,”好一会儿,她才能吐出无比苍白千篇一律的机械安慰,“你妈妈不会这么想的,她大概也觉得成为你妈妈是她人生中很幸运的事。” “正因为如此,”温璨笑了起来,“才更悲哀不是吗?” “感情和知觉是主观的,幸不幸福,运气如何也都是见仁见智,可唯独她的死亡是真的。”笑容渐褪,温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她原本还应该有崭新的、无限的甚至伟大的未来,可因为她是温荣的妻子,是我温璨的妈妈,所以她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淡淡的说,“如果她不曾爱我的生父,如果她不爱我,她现在应该还活得好好的,还在艰难但无比蓬勃地奔向她的梦想和抱负。” “所以……”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叶空,弯起嘴唇,露出平静温和的笑,“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如果你的心是滔滔奔流着寻找大海的江河,那么我就是一条早已干枯龟裂的河床。 叶空,你不要流往我的方向。 你要避开我,才能找到你的大海。 —— 叶空无声的看着他的眼睛。 温璨始终没有半点逃避,一直静静的回望着。 直到叶空突然说:“刚刚只研究了我的反应,那你呢?” “什么?”温璨下意识道。 “就算没有结论,那么当我亲你的脸——”她凑近过来,问他,“你也和我一样,心跳没有半点波动,也一点都不紧张吗?” “……”温璨突然就滞住了。 叶空抬手要去摸他的脉搏,却被男人条件反射般避开。 叶空诧异抬头,没来得及说话,院子里却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十一!你回来了!!!” 是小志。 小男孩是从山坡上冲下来的,一路猛虎下山般扑到叶空面前。 期间温璨已经调整好表情不动声色操纵轮椅离远了一点,叶空余光看到,脸色唰的黑了,转头就狠狠瞪住了男孩。 “你们不是和涂晚他们一起兜风去了吗?” “他们去了我可没去!还有小草也没去!”男孩献宝似的冲她道,“我俩可是要守着花之盒的!不能让坏人又进来了!” 叶空一脸嫌弃:“你刚从哪儿下来?大门在山上吗你跑到山上去守门去了?” “不是不是!”小志着急道。 他正想说什么,眼睛一下瞥到坐轮椅的男人,喉咙立马就卡住了,支支吾吾的问:“这是谁啊?也是从玉洲来的吗?” “他是我的未婚夫。” 叶空说得又快又平淡,小男孩却露出了世界崩塌般空白呆滞的表情。 过了好久他才问:“是那种要结婚的未婚夫吗?” “当然了。”叶空说着,还瞅了温璨一眼。 温璨:…… 她是在挑衅我吗?为什么要露出“看我玷污你的声明”的表情? 温璨麻了。 小志却抱着头哀嚎起来:“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十一怎么会结婚!十一不会结婚的!!!!” 叶空:…… 看着他嚎了两分钟,叶空忍无可忍地一手按住他乱动的脑袋。 死死摁住,然后面无表情地俯视:“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说就滚蛋,别打扰我。” “……”小志被她看得一个哆嗦,眼珠转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为何而来,蔫头耷脑道,“哦,我是想跟你说,原野哥带着那个冲天炮去山上原初哥哥墓前了,我总觉得他们不怀好意。” 说完,他抬头眼睛精亮的看着叶空道,“十一,要不要去监视他们?” 第336章 吃火锅 叶空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最后用手指怼了一下男孩的额头。 “监视什么,你当自己是什么间谍吗?” 小志撇了撇嘴,还等了一会儿,见叶空真没有要管的意思,只好转身又朝山坡跑去。 “好吧,那我去把小草叫回来。” 叶空靠在靠椅上,目光冷淡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璨注视她的表情,也跟着朝山上望了一眼,不经意般问道:“是谁的墓?” “原野的哥哥。”叶空淡淡的说完,手机便突然震动起来。 她划开接听键放到耳边,那边是曲雾在大声问她:“我们兜风兜到秋苑棋室来了,我看门口那个炸馄饨还开着,你要不要吃?” 叶空顿了一下,道:“要。” 她又补充:“多带一点儿,还要辣椒。” “知道了!” · 叶空邀请温璨留在花之盒玩一天。 中午开饭时曲雾他们还没回来,孙院长看着突然出现在餐桌上的温璨,愣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 “哦,你来了……”他显然也不擅长和类似“孙女婿”身份的男人打交道,即便是假的他也不擅长。 眼神在温璨的轮椅上瞄了好几次后才扯着叶空问,“他的腿真的没事吧?” “……”叶空有些无言,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老人于是咳嗽一声:“最近比较忙,也没和你外公说上话,对了,你今天过来玩儿怎么不带上你外公?” 乱七八糟的聊天内容,温璨倒是都能稳稳当当的接着,不一会儿就把老人哄得眉开眼笑谈兴大发了。 午餐过后,两人还去院子里吹风聊天儿。 叶空默默在檐下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去画画了。 回宿舍的路上正好碰到从山上下来的原野和原小七,少女今天没扎冲天辫,长发老实披在肩上,额上还有刘海,一眼看去居然乖巧得不行,叶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却被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凶狠地瞪了回来:“看什么看?!” 叶空:…… “看你哭得够惨。”叶空张口就说,“去认哥哥怎么还哭了?” “可惜没能见过他所以哭不行啊?谁跟你一样铁石心肠!”原小七气冲冲的道,“你早上还骗我哥被记者围攻,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 回那么一句已经是叶空心情不错下的良好反应了。 她直接当没听到走了过去,又把原小七气得原地跳脚:“你有没有礼貌啊?!连声道歉都没有!还是我哥靠着人品好把那群记者给劝走的!你信不信我又把那些记者叫回来!!!” 叶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原野看了脸蛋通红的原小七一眼,拍了拍她的肩也走了,只留下一句:“别浪费情绪。” 原小七看向他,不服气的追上去:“这怎么叫浪费情绪呢?这明明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 “但叶十一不是正常人,你对她产生再多正常人的情绪在她看来也都是放屁,只会无端被羞辱。” 原小七:…… 少女停住脚步,无语的看着他的背影,几秒后闷闷的追上去:“我觉得你这个解释就是在羞辱我。” 原野只当没听到。 · 下午大约四点多,曲雾他们终于回来了。 正在廊檐下抱着笔记本工作的温璨被这一串浩浩荡荡的小孩惊了一下。 他们手里多半都拿着玩具或吃的,彼此打闹着追赶着闯进来,再后面才是温璨熟悉的脸。 周颂看到院子里的人微微一愣:“温先生?” 温璨无声把电脑合起来,对他点了点头,神情疏离冷淡。 后面进来的涂晚几个也都接连跟他打了招呼,似乎也并不太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 等到回过神来,温璨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堆小孩包围了。 “你是谁啊?” “怎么坐在轮椅上?” “你的腿不能走吗?” “大哥哥你是我们院里新来的吗?以后也要在花之盒生活吗?” …… 小孩们左左右右地围着他,眼睛忽闪忽闪,还伸手碰他的轮椅,甚至还有个小女孩企图用刚拿过肉串的手来摸他的脸。 温璨:…… 感觉自己变成了动物园里的金丝猴。 周颂赶紧上前一步把那个小女孩拉过来:“手都没洗不能碰大哥哥,没礼貌。” “那洗了手能碰吗?”小女孩无辜地咬着手指看他。 “洗了手也不能碰。” 温璨背后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叶空从里面探出头来。 她长发用一根笔随便盘在脑后,好几缕发丝凌乱的拂在颊边,鼻梁上架着塑料眼镜,手指上的笔在指间一转,轻轻松松就敲到了那小女孩的头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哒。 女孩“嗷”的一声捂住头,下一秒却眼睛亮亮的看向她:“十一!” 叶空没搭理她,探出半个身体一个接一个的敲过去。 “离远点儿离远点儿离远点儿。” 直到围着温璨的一圈小朋友全都被敲了一遍并乖乖站远了以后她才收手。 少女站在窗前,环起手臂,微微仰着下巴睨着他们:“这是温璨,温柔的温璀璨的璨,是我未婚夫。” “……” 小孩们突然集体陷入静止,片刻后,他们不分男女地一起抱头哀嚎起来。 “什么?十一有未婚夫?” “十一要结婚?” “不要啊!” “可是这个大哥哥蛮帅的诶。” “他长得好好看,只比十一差一点点。” “他是要嫁入花之盒来吗?” “不要!我长大了要嫁给十一的!” “你做梦!你画画超烂的十一才不喜欢你!” …… 乱七八糟的尖叫声充斥耳膜,小男孩小女孩们自己都快打起来了。 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中温璨也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 周颂倒是在一旁看得笑弯了腰,难得失去了对温先生的敬畏之心。 要不是怕会挨叶空的打,他都有点想拿出手机来拍几张了。 小孩们快闹翻了天,直到叶空关上窗户从房门走出来,他们才悻悻安静下来。 他们在院子里玩了不一会儿就到了晚餐的时间,一直没出现的曲雾这时候才拎着椅子和折叠桌走出来。 “今晚在院子里吃火锅。” 欢呼声顿时四起,就连正咬着肉串的许泱也忍不住鼓了鼓掌。 第337章 战斗 秋高气爽。 碧蓝的天一直延伸到群山的尽头。 夕阳被云团挡住,让四野的光都变得清透。 院子里白雾飘起,沸腾的大铁锅边绕着一群捧着碗的贪吃又吵闹的人。 只是很普通的火锅底料,却香得让周颂有些怀疑自己的鼻子。 “奇怪,我以前有觉得火锅这么香过吗?” “可能他们的底料很特别。”许泱捧着碗直勾勾盯着正在被下入锅里的一盘牛肉,咽了咽口水。 涂晚在一旁一边往桌上添盘子,一边瞅了许泱一眼:“特别什么?这就是曲雾在路边超市买的,十块钱一大包——你们这是滤镜作用。” 这盆冷水显然对他们没有任何作用,两人依旧对大锅虎视眈眈,一如另一张桌子上同样严阵以待的小孩们。 涂晚:…… 当各类肉片开始在香辣火红的汤里翻腾起来,吃客也都跟着沸腾了,一时间筷子满天飞。 刚刚还给许泱他们泼冷水的涂晚本人也加入了争抢的行列。 “啊!这是我刚烫的毛肚!”林心舟不可置信地瞪向许泱。 许泱面无表情飞快把毛肚吃了下去。 “谁把我牛肉捞走了?”周颂眉头紧皱地又下了一块。 “你们这些孩子,吃个火锅这么着急,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孙老头一边谴责一边极有经验地动筷往自己碗里堆菜。 战火纷飞间,叶空独自享用着面前的一碗炸馄饨。 是曲雾给她带回来的,经过食堂陈阿姨的复炸,依旧鲜香酥脆得堪比刚刚出锅,她还顺手分享了一点给温璨。 “你尝尝,我小时候可爱吃了。” 温璨默默吃掉了两颗炸馄饨,又看了眼迅速空掉又被迅速填满的大铁锅,转头看了叶空一眼,不由得问:“你不喜欢吃火锅?” “没有啊,我很喜欢吃的。”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急?”温璨抄起筷子,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很坚定地伸向铁锅,从曲雾手下抢了一块鱼片过来。 曲雾眉毛一竖,正要发火,待看清鱼片的落点是叶空的碗之后才偃旗息鼓,撇撇嘴又战斗去了。 叶空低头看了眼碗里看起来香辣嫩滑的鱼片,眼底渐渐升起细微的亮光。 她飞快地吃掉这片鱼肉,然后张口道:“还想吃。” “……”正要放下筷子的温璨只好问,“还想吃什么?” “牛肉。” 温璨给她夹了一块。 “羔羊卷。” 温璨又给她烫了一片。 “好多好多牛肉——所有肉我都爱吃。” 温璨:…… 温先生面无表情且优雅的一圈圈卷起衣袖,抄起筷子,正式加入了战斗。 所有目睹温璨面无表情撸袖子在大铁锅里抢肉的玉洲二代们:……??? “我突然手好痒。” 周颂眼睛盯着锅,嘴唇轻动,说的话只有左右两个人能听见。 涂晚顿时嫌弃地让开:“没洗手吗你?” “不。”周颂说,“想拿手机拍照的冲动快忍不住了,手好痒。” 涂晚:…… · 院子里热闹得不行。 火锅的香气飘进了冷清清的食堂里。 同样正在吃饭的原小七忍不住朝笑声传来的方向看了第六眼。 还没把头转回来,只听她对面正垂眼认真吃饭的原野突然开口:“你也可以出去和他们一起。” 原小七猛地把脑袋扭回来,赶紧道:“不用了!” 原野却好似是认真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才道:“你不用担心会被排挤,叶空不是那种人。” “她是哪种人都和我没关系!我不爱吃火锅,我就爱吃炒饭!”原小七猛塞一口,又夹了一筷子菜,“腌黄瓜多好吃啊?炒牛肉也好吃!全是我喜欢的菜!” 原野:…… 看着少女凶猛扒拉了好几口,他才静静道:“你把香菜吃进去了。” 原小七:…… 少女身体一僵,转头做了个干呕的表情,然后开始狂灌水。 原野这才又开始吃饭,边吃边淡淡道:“你不用记挂着我,想去就去,想吃就吃,我又不是什么瓷器用得着你这么小心翼翼的看脸色。” “我才不是看你脸色。” 少女喝了大半杯水才缓过来,恹恹地抓起筷子:“是我自己想陪着你,我就喜欢跟你一起吃饭。” 顿了顿,她又打起精神,眼神亮亮地看向对面:“而且你是我哥哥,我就是要无论何时何地都跟你站在一起!” 她凑近原野,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哥哥,我永远都跟你是一伙的!” 原野拿筷子的手突然顿住了。 他看着面前这张笑盈盈的脸,脑海里突然闪过另一个人的模样。 “反正我跟你是一伙的,你想去我就去。” ——可远不如此时面前的原小七可爱讨喜,还会睁着一双眼热烈的望着你。 那个女孩儿就连说着这种好听的话,脸色也是冷的,神情爱搭不理,一双眸子黑黝黝的浸着凉意,如夏夜坠入井水中的星星,看一眼便觉得心脏也跟着一起坠入水去。 ——甚至,这不是对他说的话。 记忆里的个人视角被拉宽放远,他所见所听到的,是女孩在对另一个人说。 那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远比他成熟舒朗,笑起来痞气又肆意。 他们总待在一起,就像全天下最好最默契的兄妹。 而他只是永远的第三者视角。 无法融入他们的笑,也无法融入他们的闹,甚至他们冷战的时候他都做不了一个和事佬。 你相信世上真的有彼此理解,如同双生的灵魂吗?即便不是同龄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即便只是天降之人。 …… “哥哥?哥哥!” 少女的手在他面前乱舞,被原野一把抓住。 原小七吓了一跳,却见青年脸色苍白的看了她一眼。 她愣住了——这一眼并不陌生。 每次原野从心理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就总是这个眼神。 可此刻……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原小七很茫然。 原野却已经放开她,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谢谢你总愿意站在我这边。”青年道,“但其实我更希望你能站在自己那边。” “小七,你最喜欢吃火锅的,下次不要睁眼说瞎话了。” 原小七:…… 可她还是没有出去。 院子里的吵吵闹闹说说笑笑混在空气里,和风声、红汤翻滚沸腾的咕嘟声一起源源不断的流淌进来。 将只有两人对坐的餐桌显得越发安静清冷。 可原野就像罩着一层壳子,于热闹与欢快中岿然不动,琢磨着晚上要干的大事——这件事谁都不能说,连小七都不能知道,可小七就睡在他隔壁,睡眠又一向很浅,他要到什么时间再出来比较保险呢? 第338章 夜半敲窗 星子渐渐布满天空。 夜幕低垂。 院子里灯盏昏黄,照亮在几个追来追去打打闹闹的小孩,还有廊檐下正低头工作的男人身上。 火锅的热气和香气都渐渐散了,微凉的风不停流过院落,偶尔会带来两只颤动的萤火虫。 温璨身后那扇窗半敞着。 房间里的光也溶溶地淌出来,于他身上完成灯与灯的交汇。 而窗内的桌子贴墙支着,温璨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少女伏案画画的样子。 甚至哪怕不回头,他也在细微的风声里听见鼻尖在纸张上不断移动的沙沙声。 很轻,却存在感很强,叫人仿佛能感受到丝绸流淌在清澈河流里的触感。 而温璨并没有回头。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不断敲动,复杂的代码一串串源源不断的填满屏幕,就好像他工作得很专心,没有丝毫的分神那样。 直到某个时刻,那沙沙声突然停下了。 夜风突然被静默填满。 一分钟后那沙沙声也依旧没有响起,可敲键盘的响动始终没停,直到又一分钟过去,温璨才陡然停住,定睛检查了一遍自己方才敲的东西,面不改色地按住了删除键。 一长串错误代码被删掉。 停下来的时候,温璨的思绪好像也一下断掉了。 他大脑有些空白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终于转过头去,只想无声扫一眼那人在干什么,却刚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只竖起来的铅笔。 一只缠绷带的手捏着它。 察觉到他回头后,那人把铅笔拿开,露出一张平淡诧异的脸:“怎么了?” “……你才是在干什么?” “画你啊。” 叶空冷冷淡淡的说,又举起铅笔对着他的脸转了个圈:“谁让你坐在我窗前,害我都没法专心画画,只能不务正业一下了。” “你把头转回去,我要画背影。” 温璨:…… 他喉结滚了滚:“要不我还是另外找地方……” “不行。”叶空断然拒绝,然后放下铅笔,一只手撑住腮,视线沿着窗框转了一圈,“你坐在这儿,我的窗景还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 不要再回应她了。 温璨在心里这么想到,嘴唇却好像并不听从于他的理智,又发出了追问的声音:“所以我是你布景工具人吗?” “是啊。” 叶空笑了一下,抬手对准他,比了个足以容纳他背后无垠夜空的取景框。 她说:“就像月亮一样。” “……” 温璨不再说话了。 他沉默转头,继续敲键盘。 手指机械地按下去,屏幕上接连出现大段乱七八糟的字母。 身后的沙沙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比先前要慢了许多,中间时不时的停顿能叫人想象少女抬头凝视他背影的眼神。 乌黑的瞳孔,清湛微凉的眸光,映着灯会显现出一点模糊而温暖的错觉……没错,只是错觉。 她只是画家本能而已…… 温璨删掉了又两行错误代码,喉结微微滚动,重新认真工作起来。 · 夜已经很深了。 银河让秋天的夜空变得清透,院子里只剩下一盏极暗的灯。 温璨就睡在叶空旁边,中间隔一间画室的房间里。 他没把窗户关严实,于是能听到隐约的风和虫鸣。 原本是想趁夜继续工作的,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作息,但不知为什么,今晚总觉得不集中,就干脆关了电脑上床了。 时间就在他的清醒中无声流逝。 大约这里实在太安静,一切都显得很轻柔,本以为会睁眼到天亮的温璨,居然渐渐有了睡意,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直到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温璨倏然睁开了眼。 · 有人在奔跑。 鞋底飞快地踏过泥土,草叶纷纷倒伏,发出极轻的哗啦声。 然后他一路冲到院子里,踩上阶梯,被暗灯照亮两个矮小的影子,最后他们停在了某扇窗户前。 其中一人踮起脚,抬手在窗户上轻轻敲了敲。 敲了三下没等到反应,就加上两道又轻又急的呼喊。 “十一,十一,十一快醒醒!” “十一!十一!” 一室之隔的温璨比叶空更早起来,他站在窗边听了片刻,下意识皱起了眉。 失眠了很多年的他一直都对睡眠看得很重,此时不由得深觉这小孩儿不懂事,大晚上的来扰人清梦——无论什么要紧事,就不能早上再说吗? 可就在他要开窗探问之前,隔壁的窗户先被推开了。 · 吱嘎—— 叶空从窗里探出头来,还没开口就先一顿骂:“你找死?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把隔壁的吵醒了怎么办?” 少女睡意惺忪,眯着眼辨认了一下,才把窗下踮脚的男孩女孩看清楚:“花云志花晚照,你俩干嘛呢?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跑来敲我窗户?如果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你们今天就死定了。” “十一!” 小志扒着窗户瞪大眼睛看她,“真的是大事!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小草抿紧嘴唇直直看着她,张口就说:“原野一个人跑山上去了。” 小志本来还想充分展现一下事件的神秘和重大,被她一下兜出来,不由责怪的看了她一眼。 叶空却已经在窗里愣住了。 迟疑几秒,她才说:“那又怎样?没准儿他做噩梦了,去找他哥哭鼻子呢。” “可他……” “可他拿走了后院里的铁锹。” 小志又被小草抢先了,气得拍了一下窗台,赶紧竹筒倒豆子般道:“而且他没带上那个冲天炮,除了铁锹他还背了个大包上去,上山之前还蹑手蹑脚的,生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叶空:…… 少女完全清醒过来。 暗灯下她瞳孔微微收缩,片刻后窗前一阵风掠过,她啪一声关上窗户不见了踪影。 小志和小草站在窗下呆滞两秒,面面相觑:“难道原野哥哥真的没问题?”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已经被打开。 叶空大步走出来。 “你俩就待在这儿。” 她面无表情的掠过两个小孩,大步朝后院走去,“半夜不睡觉偷看别人的事我白天再找你们算账,还有,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本来还想据理力争跟上去的两人被这一句定在原地,露出大难临头的表情。 “可是十一,你还没换鞋!” 小志小声喊出来的时候,少女的背影已经在转角消失了。 直到这时,旁边一扇门才终于吱嘎一声打开。 温璨推着轮椅走出来,对两个瞪大眼睛转头看来的小孩笑了笑,招了招手。 第339章 我也等她 “你是十一的未婚夫。” 男孩虽然走过来了,眼神却很是不快,撇了撇嘴直说,“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你。”男人微笑着说。 小志:…… 他转头看向静静盯着他的女孩,问:“你大名叫花晚照是吗?谁给你起的?” “爷爷起的。” 温璨点了点头:“你很重视十一?” 女孩无声点头,看他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在说什么废话?” 温璨笑了笑,看了一眼叶空离去的方向,再垂眼时,却能叫人看见他毫无笑意的眼底。 “那你觉得,十一她穿着拖鞋在这样的深夜去爬山,会有危险吗?” “不会。”小志立刻昂首挺胸,“十一对后山比我们还熟,闭着眼都能走!” “是吗?”温璨不咸不淡的看他一眼,“那那个带着铁锹上山的原野呢?” “……” 显然两个小孩都很聪明,并没有把这句话误解成温璨在关心原野的安危。 小志眼神警惕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看错,叶空和原野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原野身边那个女孩儿很是敌视她——对吗?” 男人看向小草,语气很轻,带着询问。 女孩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以前在花之盒过年,他们也很少对话,爷爷总是让十一别跟原野哥计较。” “也就是说他们的确关系不好——而现在,叶空听了你们的话,显然是要去阻止原野做某件事,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吵起来,甚至打起来呢?” 温璨淡淡道:“如果打起来的话,在深夜的山林里——你们还觉得,叶空没有危险吗?” 小志猛地跳起来:“原野才不敢对十一怎么样!” “你这么了解他?”男人淡淡扫去一眼。 小志脸憋得通红,狠狠大喘气两下后,他猛地转身就要往山上冲,被温璨一手拉住。 男人的手就像钳子一样揪住他的衣领,生生将男孩提得双脚离地。 小志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原地,他登地后退一步,看史前怪物一样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们院里以前也有过双腿残疾的小孩,这样的孩子一般都脆弱苍白得跟纸一样,双手根本没什么力气,可这个人,这个人刚才提着他的时候,却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不可撼动的力量感。 一点都不像一个双腿残疾久不运动的人。 温璨却没多看他的反应,他只看着小草。 小草此时也道:“你说得对,十一的确可能会有危险,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知道曲雾住哪儿吧?去叫醒她,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就好。” “别的人呢?” 温璨想了想,转头指了指这排房子最边上的房门:“我的秘书住那儿,麻烦你们去帮我敲敲门。” · 几分钟后,曲雾从楼上猛冲下来,险些踉跄摔倒也没能让她慢下来丁点儿。 她在廊檐下飞奔而过,冲进后院的时候看见了水池边的温璨和他的秘书,但她也仅仅给予了这样一个“看到了”的眼神,路过空气一样地直奔后山而去,在经过柴堆旁时还顺手抓起了一根用来当晾衣杆的铁棍。 温璨:…… 秘书:…… 望着女人气势汹汹又黑气沉沉抓着铁棍狂飙而去的背影,秘书不由得道:“不会发生命案吧?” 他不动声色低头看了眼老板,注意到男人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冷,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草木疯长的深山,如有浓厚云层在其中不断翻滚。 “您……”秘书道,“要上去吗?我背您?” “不用,效率太低了,而且,”温璨顿了顿,淡淡说,“我去了也没什么用。” “全都是我不了解的事,也是我不认识的墓碑。” 他垂了垂眼,再抬起来已恢复了平静:“你去吧,保护她,也防止他们真的在山上打起来。” “那您这里?” “大门锁着,这地方能有什么危险?”温璨不容置疑道,“去吧。” 曾在泰拳和搏击赛场上拿过十几座奖杯,同时也通过了星飞集团董事长好几层考试的秘书兼职保镖,对温璨点了点头,解开西装纽扣大步走上了山。 直到这时,两个帮忙通知人的小孩才气喘吁吁赶过来,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眼角沾着眼屎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原小七,一路几乎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他们人呢?” 她在温璨面前瞪大眼睛四下张望。 温璨看向两个小孩。 小草羞愧低头,小志皱眉道:“她耳朵太灵了,曲雾又住她隔壁。” “他们人呢?!真上山了?” 温璨看向一脸焦急的少女,点了点头。 原小七发出一声哀鸣,拔腿就朝山上跑去。 “可是我不认得路啊!”她一边往山上跑一边碎碎念道,“哥你千万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和叶空打起来!” 温璨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小志。 男孩似乎立马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立马抱着手臂道:“我可不会去帮讨厌十一的人——她直接在山上迷路摔死才好呢。” 温璨:…… 小草微微皱眉,张口说:“我去吧。” 她说完便加快脚步,朝原小七的方向追了过去。 小志徒劳地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他塌下肩膀,转头瞥了温璨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又抱住了手臂。 安静转眼就弥漫了后院。 冰冷的池水里倒映着夜空和银河,偶有风过,便叫人分不清是水池在荡,还是星河在荡。 不知过去多久,腿有些站麻了地小志终于无法保持趾高气昂的姿势,在池塘边坐了下来。 “喂。” 他突然对温璨道,“你为什么不回房间?这里有蚊子的,而且很冷。” “你想走就走。”温璨看也没看他一眼。 “……我才没有想走,我要等十一的。”他嘟嘟囔囔的这样说,拍死了一只隔着裤子咬他的蚊子。 又是一会儿时间无声淌过,男孩听到了一声好似梦呓的喃喃自语。 “我也等她。” “我也只擅长这个。” 男孩疑似幻听地偏了偏头:“你说话了?” 一阵冷风自山上呼呼刮来,唯独池水卷着星光来回荡漾,后院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第340章 惊鸟 草叶沙沙拂过腿侧,除了风声和偶尔的虫鸣,山上什么动静都没有。 叶空走得很快。 她对这片山太熟了,闭着眼都能走夜路,于是在不需要分心认路的情况下,她脑海里难得乱糟糟想了很多东西。 在切实目睹之前,叶空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有是自己猜错了或者两个小孩看错了的可能。 或许原野真的只是做噩梦了来找他哥哭哭啼啼的,然后在经过铁锹时突然临时兴起想给他哥清理一下杂草…… 她不愿去想最大的那个可能。 但叶空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甚至她产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全都只基于她自己的性格——她没有想过,原野这样过度正经和要面子的人,反而是不会随心所欲干这种即时性的神经病行为的。 如果他做出了什么常人看来离谱的事,那他一定已经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深思熟虑。 ——可叶空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本来就从不关心原野这个人。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于是当她终于带着满身碎叶草屑抵达目的地,抬头一看到那个场景,她就有些失控了。 · 孤零零的墓碑上亮着一把手电筒,苍白的光射向墓碑后鼓起来的土堆——而现在,这个土堆已经被人挖掉一半了。 叶空踏上台阶时,正好听到铁锹挥下时带起的风声,以及泥土被铁器挖掘、翻起、再散落的响动。 她脑子嗡的一下就被点燃了。 待到原野闻声抬头,看到的是少女在昏暗中飞奔而来的身影。 “叶空?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已经被猛的一下推倒,人骨碌碌滚下半边土堆,狼狈地趴在泥土里。 原野咳嗽两声,吐出碎石和泥土,抬头正要说话,却被少女压下来的身影整个笼罩。 他的衣领被猛地揪住,整个人从地上被提起来。 看得出叶空用了极大的力气,她将人砰一声撞到墓碑上,死死遏住他的喉咙,一字一句,冷彻入骨的问他:“你在干什么?” “原野,你在干什么?!” 最后几个字从齿间爆破般逼出来。 原野沉默了几秒,似在梳理眼前的情况,片刻后他突然放松了身体,任由叶空掐着自己,露出个笑容来:“看了还不明白吗?你总不是以为我是来给我哥的墓松松土的?” “……” 电筒就在他头顶,照亮的却是叶空的面庞。 原野的脸反而完全沉在阴影中,叫人只能看见他肆意勾起的唇角。 叶空定定看了他片刻,才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挖你哥哥的墓!”叶空把他的头往墓碑上狠狠撞了一下,“你是在搞笑吗?你疯了吗?你以前不是很迷信吗?你哥刚死的时候你都不肯满足他的遗愿非说你们老家讲究入土为安!你现在又是在干嘛?” “我现在反悔了,想满足我哥的遗愿,把他挖出来去扬了行不行?” “……” 叶空突然消声了。 眼前的原野显然精神状态不太对。 他一直在笑,分明说的都是假话,却每一句里都透着股破罐破摔的歇斯底里。 …… 衣领被松开,掐在脖子上的手也拿走了。 这么会儿时间,叶空已经恢复冷静。 她刚才还沸腾的大脑几乎是转瞬就冷却,少女低垂下来的目光如神一般冷淡而漠然。 “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站起来,后退一步,看着靠在墓碑上的青年,“反正你都是干不成的。” 她看了眼那已经被挖掉一半的土堆:“你今天休想再对这座坟墓做任何事。” “……” 原野就那样静止片刻,然后他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踉踉跄跄地起身,拄着那把铁锹,指了指叶空:“叶十一,你到底搞没搞清楚,这是我哥的墓。” “我,原野,”他把那座碑拍得啪啪作响,“是他,原初!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最亲的人!我作为他的家人,想给他换个地方有什么不对吗?!” “果然,你只是想迁坟而已。” “那又怎么样?”原野一声冷笑。 “如果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完全可以白天来,为什么非要趁晚上没人,才像做贼一样独自来呢?”叶空冷冷道,“你自己也知道不对,所以才不敢让任何人察觉你的意图。” “我只是嫌麻烦!”原野扬声喊了一句便停下,突然又笑了一声,“说到底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些?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要为我哥哥迁坟是天经地义,你没资格管我。” 他拄着铁锹转身就要继续。 叶空上前一步一把抢走他的铁锹,抬手就丢进了山涧里。 铁器和木棍在山石间撞出空荡的回响,惊起几声鸟叫,将深夜的山林衬得更加安静。 原野看着她的背影,居然也不生气。 他像个机械人一样木然的移开视线,走到土堆旁跪下来,开始用手一把一把地挖土。 叶空转头看着青年在暗夜中的黑色剪影,几步走过去狠狠把人推倒,按在地上,于阴影中直视他冷冰冰的眼睛。 “原野,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发疯?”少女轻声细语,“你说要给你哥哥迁坟,你想迁到哪里去?为什么要迁?你知道你哥哥很喜欢这里吗?无论是这座山,还是这座孤儿院——他的遗愿是希望我们能把他洒在这片山里,你不肯,那么就算葬在这里也算勉强完成,现在呢?现在你又想干嘛?” 她语气几乎是温柔的,前所未有的温柔,陷于夜色中的眼眸却很冷,比身后的山涧还要冷。 “你最近是心情不好吗?”她问他。 原野沉默了很久。 眼神没有任何情绪的直视着少女半明半暗的脸,半晌才说:“我一直都心情不好。” 叶空点了点头:“说来听听?” “我哥活着的时候我心情不好,我哥死了我的心情更加不好。” “我哥死后,每次看到你我就难受,看不到你,想到你我也难受。” 他嘴角弯了一下,语调机械卡顿:“那感觉就像心脏里夹了一根头发,你能懂那感觉吗?” 第341章 如流星 “我不懂。”寂静林间回荡着少女如死水般的声音。 原野笑了笑,说:“是啊,你懂什么呢?机器人都比你懂得多,多好啊,不管别人是不是在反复忍受煎熬和折磨,你只要睁着你那双什么都不懂的高高在上的眼睛一瞥,世上所有的痛苦都会在你面前变得卑微而不值一提。” 叶空沉默两秒,说:“既然我会让你这么痛苦,你不见我也不想我不就行了?” “……我也想啊。”原野又笑了,沉在暗影中的表情却更像是哭,“可我做不到。”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做不到。”他说,“医生一再给我催眠,给我用各种治疗,可我就是做不到,越是不愿想到你就越是想到你,越是想到你我就愿痛苦——你知道头发在心脏里是什么感觉吗?连每次呼吸都会鲜明存在着的长长久久的痛苦。” 青年抬起手,在少女侧眼瞥去的警惕目光中,伸出食指,重重点了点自己的心脏。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一枪崩了它。” 他视线上移,穿过密集的叶片,看到缝隙间繁星闪烁的天空。 然后眼泪从他左边眼睛滑下来,映着电筒光渗入泥土里。 他说:“可我还要下棋。” 他怔怔的说:“我还想下棋。” “我哥教给你,你教给我的……你们曾约定要一起成为世界第一,现在你们谁都不肯兑现了。” “那我这个在你们约定之外的人,如果做到的话,是不是也算兑现承诺呢?” “……” 叶空缓缓松开了他。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转瞬之间。 叶空又问:“你为什么想迁走他的墓地?” “因为无论这座孤儿院会变得热闹还是冷清,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原野垂下眼皮,看向还压在自己身上的叶空,冷冷道:“你们引来那么多记者,把这里闹得鸡飞狗跳,你以后只怕也来得少了,而这里的孩子们全都不认识他——他不会喜欢这里的。” “……”叶空静默片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透着点说不出的嘲讽,却并不浓重,似只是随口一笑。 原野却瞬间绷紧了下颌:“你笑什么?” “我笑你滑稽。”叶空从他身上起来,走到墓碑前,把手放在上面,动作很温柔,语气却冷得惊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哥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而死人是不会有感觉和感情的。” “……” 少女在墓前回头,身后是空旷的山涧和树林,她苍白而冰冷的面孔隐在夜中,如静悄悄却无处不在的死神。 “无论这里以后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产生喜欢或者讨厌的情绪——他只是一个盒子,一把灰,一座墓碑。” “……”原野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而叶空视而不见,她用她冷酷冰凉的语调继续道:“而这座碑之所以存在于此,只是为了活着的人能有所慰藉,让很喜欢你哥哥的老院长和陈阿姨可以时不时来跟他聊聊天,除除草,让我可以来这里静心画画,让你也可以来这里尽情发呆或者发疯……” “他死了,死人的意义,是活人赋予的,而之所以赋予,是因为需要。” “……”原野慢慢站了起来。 叶空还在继续说:“就像你说他会讨厌这里变得热闹或冷清于是把他迁走——也不是因为他真的讨厌,而是你需要他讨厌而已。” “他死了。” 原野慢慢走向她。 “无论你的心情有多痛苦多煎熬全都是白费,死了就是死了,他不会知道的,你懊悔的没办法改变,你痛恨的没办法倾诉,你就算迁走他的坟墓,你的煎熬也不会有丝毫缓解——除非你能从此不再介意你现在正介意的一切,可你做不到的。” “……” 青年已踏过草叶,来到了她面前。 少女微微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眼瞳冰凉,居高临下如纵观全局而毫无感情的旁观者:“你没办法不想起我。” 她毫无表情也毫无情绪的说:“原野,你恨我,恨得想让我去死。” “可同时,你还喜欢我,喜欢到不愿嫉妒我和报复我。” 她直视着已近在咫尺的青年,问他:“我说得对吗?” “……”原野面无表情看了她许久,嘴角倏然一翘。 星光透过叶片缝隙洒入少女眼底,映亮她眼中青年一个冰凉的微笑。 “叶十一。” 他叫她的名字:“叶空。”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 他话音落下,手已经掐向了少女的脖颈。 叶空反应极大地猛地后仰,同时一把抓住他的手抬脚就踹,原野闷哼一声反手将她拽倒,转眼两人就在满地落叶和泥土中打成一团。 说是打,真正扇耳光加各种乱踢乱踹的只有叶空。 可他们力气相差太大,没蹦跶多久叶空就被死死压制住了。 原野接连挨了两个耳光,肉眼可见的咬牙切齿,死死把叶空的手往旁边一按:“别打了!” 他眼底如有浓云翻滚,憎恨与痛苦不相上下,更多浓郁的感情却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他神情狰狞,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叶空,你到底凭什么这么嚣张?!你到底凭什么在我面前这么理直气壮任意打骂?!你害死了我哥,你害死了我哥!!!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哥怎么会坠崖怎么会摔死!!!你怎么敢在我面前一再强调他死了就是死了!我难道不知道他死了吗?” “我看你就是不知道。”叶空冷冷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原野脖颈上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出声,“他就在这里为了救你摔死了!他就死在我面前!!我怎么会不知道?!!” 眼泪唰的淌了青年满脸,他抬手猛地掐住叶空的脖子,眼神狂乱又满是痛苦:“你这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会懂?” 他喃喃的流着眼泪:“你说得对,我嫉妒你,却又喜欢你,我恨你,却又不想报复你。” “你不过就是仗着这一点。” 他说着,微微收紧手掌:“可你死了,就不能再让我痛苦了。” 手电筒的光苍白无比,照亮少女此时冷冷翘起的唇角。 ——到这个时候了,她甚至还在冷笑。 原野陡然被一股巨大的绝望笼罩。 “是不是我这一生,都没办法从你脸上看到别的表情?” “什么表情?”她冷笑着问他,“看你哥哥的表情吗?” 原野:…… 一切如按下暂停键,青年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仿佛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被这句话撬出来,他陡然明白了自己每次面对这块墓碑时杂乱无章又沉重晦涩的情绪是什么。 是嫉妒。 他同时嫉妒着两个人。 被他哥哥保护爱护,为她而死的叶空。 被叶空当做哥哥当做知己,一起下棋一起兜风约好要环游世界的哥哥,原初。 原野静止许久,突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长长的、疲惫至极的叹息。 然后他的手倏然收紧。 叶空陡然抬头,星子透过叶隙漏入她眼底,如一针尖锐森寒的锋芒,刹那映亮了原野身后漆黑冰冷的身影,和她手中高高举起的铁棍—— 第342章 好吧 在漆黑的树林中,突然出现的曲雾就像个悄声降临的魔鬼大反派。 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散发着幽凉幽凉的光。 铁棍被她高高举起,再重重挥下,呼呼风声直冲原野的后脑。 “曲雾!” 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叶空一手抓住原野的手,抬腿对着他狠狠一踹。 千钧一发之际,铁棍自歪倒的青年发梢一擦而过,棍子落空的同时也让曲雾一个扑空险些跌在叶空身上,她及时撑住地面没让自己压到叶空,却一声不吭转头就又要打人。 叶空反手将铁棍按在地面,直勾勾看着曲雾反身怒视而来的眼睛,不动声色道:“你动武器干什么?想去坐牢了?” “……” 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曲雾一言不发松开了铁棍,爬起来转头就朝原野踹了过去。 继上次咖啡店之后,两人就像宿敌一样再次打成一团。 原野毫不留情地还击。 他不似曲雾被她妈送去系统学过散打,只靠体力差和一些本能来进行躲避和攻击,由于出手够凶倒也和曲雾勉强打了个平手。 落叶咯吱咯吱地破碎,又哗啦啦地被扬起。 叶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角的碎叶,抬头看着两个在黑暗中野兽般彼此撕咬的人。 “你个废物!你还敢对十一动手?还是在你哥的墓前?!你脑子是彻底坏掉了吧?!” 曲雾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在青年的太阳穴,将他一下揍倒在地上,又被抓住手腕翻转压住。 “我脑子早就坏了!从我哥死掉开始就彻底坏了!叶十一害死了我哥我凭什么不能揍她?!我就是动手太晚了!早在七年前我就应该把她打一顿骂一顿而不是让自己快活活憋死才动手!” “不要脸的孬种!你说是谁害死了你哥?!” “叶十一!叶十一叶十一叶十一!就是叶十一害死了我哥!七年前的那天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我哥怎么会死?!如果不是她在掉下去后害怕天黑非要让我哥要去陪她我哥怎么会死?!明明消防车很快就到了!很快就到了!” 原野的咆哮几乎要撕裂他的嗓子也撕裂四野的夜色。 灼热的泪从他眼中滚滚而下,又被曲雾咬牙切齿地用拳头砸碎。 落叶纷纷扬扬。 她一声不吭再度将青年按倒,几乎是下死手地往他脸上打。 原野再三躲避,同时从喉咙里发出尖锐扭曲的冷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配为我哥恨她?因为我哥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哥重视叶十一更甚于重视我这个亲弟弟?”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他们之中才更像个外人?所以我不配迁走我哥的墓,也不配恨她?”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甚至不配为他们任何一个人感到痛苦?” …… 拳头带着风声,在最后一句话的尾音中陡然停在他的鼻梁上方。 血从破皮的关节处坠落,砸在青年的鼻梁,又滑过脸颊,像一滴饱含痛苦与煎熬的血泪。 曲雾把拳头捏得死紧,关节爆出咯咯的响声。 她的牙关也咬得死紧。 在黑暗中俯视青年的眼睛幽亮生光,充满复杂的痛恨与暴怒,还有一些难言的怜悯。 “原野。” 她深深呼吸,嗓音压成一线,低冷又充满威胁的说:“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这么想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站起身来,微抬下巴,冷冷睨着地上的青年:“因为我们都没空。” 原野瞳孔微微一缩。 而曲雾已经转头看向叶空:“你受伤了吗?” 已经坐在旁看了许久的少女摇了摇头,轻描淡写:“你以为他真敢动手伤我?” 她的脸完全沉在黑暗中。 先前两人打成一团的时候,她显然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反而神游太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他们停手了,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沉默良久,叶空站起身,慢慢走到原野身前,抬腿踢了踢他的肩膀:“喂,还能起来吗?我们可搬不动你。” “……” 原野两眼发直望着漆黑的夜,就像什么都听不到一样毫无反应。 叶空也不在乎。 随着他的眼神上望,流水一样的银色月光斑驳落入她眼底,她负着手,慢悠悠的开口:“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想把你哥搬走吗?” 原野眼神动了动,机械地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却只能瞧见一截精巧的下颌。 许久后,他才麻木道:“这里总会变得冷清的,小孩会长大,老人会离世,我不要我哥待在荒郊野岭,变成一座长满杂草的石碑。” “你胡说!”一旁的曲雾忍无可忍,“十一不会离开这里……” 不等曲雾把话说完,叶空想了想,轻描淡写地截断了她的话:“那你打算把他搬到哪儿去呢?” “……在我们出生的城市,我在那里买了一座房子,我要把他葬在那里,让他看着我生活。” 他语气死寂道:“还是你觉得,就算让他独自待在这里,也总比葬在我附近要好?” 曲雾不吱声了。 叶空又沉默片刻,轻松又果断地松了口:“好吧。” “……” 静默之中,原野的目光终于重新凝聚,带着些许不敢相信看向她。 他甚至咳嗽着坐起来,才怀疑的看着叶空道:“真的?” “真的。”叶空笑了一下,“其实你说得对,你是你哥的弟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有资格迁走他的墓,也有资格选择把他葬在任何地方。” “……”原野还是一脸恍惚。 “你要选择一辈子为这座墓碑所困,那也是你自己的事。” 叶空却还没说完,她语速缓慢,像是要让原野把每个字都听清楚,“只是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原野喉头滚了滚,嘴唇徒劳地微微张合,却没能说出任何字句,只能空白的听着。 “如你所说,无论是这座孤儿院,还是和这座孤儿院相关的人,全都只会让你痛苦,既然如此,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包括你对花之盒的投资,也都撤了吧,你知道我其实并不需要,只是我以为你需要,但现在看来,你只是在自我折磨而已。” “……” 原野慢慢爬起来,抹掉了唇角的血,看着她喃喃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为我哥的死痛苦和愧疚过?” 曲雾的呼吸声一下急促起来,似乎有很多话想骂,却又被叶空平静的侧脸生生压回去。 少女看着青年的脸,缓缓笑了笑:“是。” 第343章 渡过这场大迁徙 青年本已干涸的眼眶里再度滚下一道泪痕。 可少女的目光始终如此平静而遥远,在那座冰凉的墓碑前,她说:“你自己也说过,像我这种冷心冷肺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正如你所说,事实也的确如此。” “你哥哥对我来讲,是世上难得默契的玩伴、朋友,或者也是知己,所以我以为如果和他一起环游世界,我应该可以收获更多我想要的东西——可惜他死了。” “可惜……”青年喃喃道,“他为了救你而死,你就只有一句可惜……” “你还想要我说什么呢?你还想要求我怎么做呢?”叶空说,“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你就算再痛苦一百倍也没法让他活过来……” “这就是理由?”原野恍惚的看着叶空,眼中隐隐透出恨意,“一个人死了,对你好甚于对亲弟弟好的一个人为你而死了,以我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为代价,得到的就是你不痛不痒的一声可惜?一句没办法?” 他浑身都在发颤,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红,缓缓走向叶空的脚步也踉踉跄跄。 曲雾要走过来拦住他,却被叶空抬手阻止。 原野握住叶空的肩膀,死死盯着她说:“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我哥死得很不值……” 叶空却笑了:“原野,难道你一直都觉得,只有我足够痛苦,才证明你哥哥的死足够值得吗?” “至少……”原野喃喃道,“至少不能这么无所谓。” “我没有无所谓。”叶空淡淡道,“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你哥哥一样懂我,不会再有人能教我学习任何东西而不叫我觉得反感,不会再有人能让我将他当做老师和哥哥——他死了,我感到遗憾,还有很长时间的寂寞,这已经是我能给出最大限度的情感了。” “最大限度……”原野重复着,笑了一声,“最大限度……” 他的手从叶空肩上无力地垂落。 叶空却更进一步,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说:“可你呢?你有想过你到底在为什么而痛苦吗?” 原野怔怔抬眼,似没反应过来,叶空却不给他时间,低声继续道:“你到底在为你哥哥的死而痛苦,还是为他是为我而死的而痛苦?” “原野,我问你……”她定定的盯着他问,“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个问题,因为我以为没有必要,答案是肯定的,可现在我却想知道了……” 她又靠近一步,几乎贴近他耳侧:“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哥哥不是为我而死,而是为你而死的,你会好受一点吗?” “……”原野眼底颤动了一下,突然露出个荒谬又讥讽的笑,“你是觉得,我只是在因为嫉妒而痛苦吗?你认为我是那种……哪怕他死我也只希望他是为我而死的弟弟?” “……” 叶空在他的惨笑中静止两秒,倒退一步,睨着他说:“既然不是这样,那你何必纠结我是否为他痛苦。” “傻逼。”她轻轻吐字。 “即便是我这样冷心冷肺什么都不懂的人也能想通,他是为了另一个人能快乐的活着才去死的——如果他的死换来的是活着的人生不如死的痛苦,那他何必要付出自己的命呢?” 她又看了一眼那块墓碑:“我猜你已经忘了,我曾经告诉过你,你哥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帮我看着点儿我的笨蛋弟弟吧。” 原野愣怔了一下,看起来的确是早就忘了。 叶空也不在乎,她踏过满地碎叶,走到墓碑前:“我原本以为,像你这种暴躁易怒又傲娇的傻逼,只要还在呼吸就能算活得不错,何况你还成了世界第一的棋手——可没想到不知不觉,你其实被他的死困了这么多年。” 她抬手拍了拍墓碑,说:“既然如此,他的骨灰你想带走就带走吧,只是不要像做贼一样晚上来。” “天亮了再来。” 她转头看向原野的背影,淡淡道:“这次没有人会阻止。” “……”原野轻声问,“你在同情我吗?” “我从不同情任何人。” “那你……不会舍不得吗?” 叶空嘴角弯了弯:“就算舍不得,也只是对我自己的舍不得——你哥哥是个绝佳的玩伴,我至今都没有遇到第二个,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心情不错,我当然会舍不得心情一直都不错的曾经的自己……” 到这里她便不再往下说了。 “仅仅是玩伴?” “不然?” “你……没有喜欢过我哥吗?” “……”叶空沉默片刻,幽幽道,“我那时候才十四岁,脑子里除了天马行空的思考自己该怎么找乐子让自己活下去,别的什么都没有。” “……”原野嘴唇动了动,吐出轻若呓语的问句,“那,温璨呢?你对他,和对我哥哥是一样的吗?” “……” “……”曲雾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片刻后又震惊起来。 而叶空也在片刻的皱眉后,语调冷冷的张口:“你是在为你自己问这个问题,还是在为你哥哥而问?” 这一回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风卷着湿润的水汽从深林里袭来,把原野从恍惚中吹醒。 他转身,不再寻求答案,而是一步步踉跄着朝山下而去。 叶空望着他的背影,悠悠道:“原野,明天过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不要再想起这里,也不要再想起我。” 没有回应,只有原野深一脚浅一脚越来越远的背影。 直至他彻底消失,曲雾才不可置信的看向叶空:“他……他对你?” 叶空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撑着脸看着青年离去的方向,漠然如事不关己:“真可怜,不是吗?” “……”曲雾喃喃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空想了想:“十几岁吧,那会儿他就拧巴死了,跟我下棋的时候兴冲冲的,看到我和他哥一起玩就臭着脸不肯加入,顶着一张傻逼似的脸,生怕我看不出来。” “……你早就看出来了?” “我对别人的目光很敏锐的。”叶空淡淡道,“那会儿的原野,还能以世俗目光称一句可爱或者叛逆,如果他哥没死没准他还能正常长大,正常的看清自己过去有多傻逼……可惜。” 提到原初的死,曲雾也沉默了。 少女的目光落在漆黑的虚空里,喃喃道:“成长就是一场动物大迁徙,总有些孩子的灵魂会在这场迁徙中被鳄鱼咬住喉管,拖进水里——原初的死对他来说就是那只鳄鱼。” “而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估计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点。” 她转头看向墓碑:“这不能怪我吧?我原本以为像他那样易躁易怒的人,只要活着就行了,谁知道他的灵魂那么脆弱不堪。” 曲雾也在一旁坐下来,松松领口撇了撇嘴:“当然不能怪你,你还没揍死他就已经算你大发慈悲了。” 叶空没有回应。 她的目光从石碑缓缓移向石碑后被挖了一半的土堆,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后,她突然发出“噗嗤”一声。 曲雾惊了一下,倏然转头看她,却见少女忍无可忍般哈哈大笑起来。 她坐在石碑对面笑得前俯后仰,捂住了肚子。 夜色寂静,她的笑回荡在林子里,听起来还挺渗人的。 曲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颤颤巍巍道:“你你你,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叶空上气不接下气地指向那半边土堆:“虽然人死了就是死了,可是……可是我只要想到,原初死了七年还突然被他弟弟挖了坟,我就……我就觉得太搞笑了哈哈哈哈,他活着的时候肯定想不到这一点……” “真是活该,谁让他放我鸽子的哈哈哈哈哈,结果被他最爱的弟弟趁夜挖坟哈哈哈哈……” 少女笑得停不下来。 曲雾看得一脸麻木:“所以你真的在记仇吧?你真的在跟一个死人记仇吧?” · 浑浑噩噩下山的原野一头撞上了正在上山的原小七和小草。 他被猛地拽住手,对上了原小七焦急含泪的目光。 “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小草目光冷静的扫视他全身,脸色陡然沉下来,也抬手拽住了原野的衣袖,高声道:“你和十一打架了?你把十一怎么了?!” 像是被两个字按亮了神经。 原本如同游魂的原野缓缓看向女孩,透过她冰冷严厉的面色,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同样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的女孩,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你说得对,我和她打了一架,然后我把她推下山去了,如果你们再不去救,他估计就要死了。” 在两人震惊的眼神中,青年摇摇晃晃地掠过她们,继续朝山下走去。 小草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不要命似的拔腿就往山上奔。 原小七浑身僵硬的站了好一会儿,死死咬着嘴唇转头看了眼原野的背影,又看了看原小七奔跑的方向,最后她朝原野的背影高喊道:“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一定会把她救上来的!” 她说完就咬牙朝原小七追了上去。 而原野……原野根本什么都没听到。 他只是循着本能走过这条曾经来回无数次的山路,然后被一块石头绊倒,毫无挣扎之意地一头栽倒下去。 他顺着山路翻滚了很远,趴在草丛里再无声息。 一只蟋蟀从他脸上跳过,而在蟋蟀跳过的地方,缓缓有血流淌下来。 青年一动不动地趴着,木然大睁的眼只能借月色看见草叶上粗糙的脉络。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听见了少年们飞奔而过的脚步。 那声音混合着细碎的说话声掠过他耳畔,将他的灵魂带回了很多年前。 山野如诗,漫天蒲公英随风席卷。 “小野?别在这里睡着了,跟我回去睡吧?” 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后,那个声音又含笑说:“你看十一都在取笑你了。” 那两个字依旧像某种刺激神经的固定程序。 少年的灵魂自他僵死的躯体中猛的一下弹坐起来:“什么?!她敢取笑我?我躺在这睡觉又怎么了?她懂什么叫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吗?再说了叶十一不也经常在这里睡觉,凭什么笑我?” 女孩穿着涂鸦的旧t恤,指间捏着一朵蒲公英转来转去,无所谓的看他一眼,似乎懒得跟他计较,又撇开眼去。 少年在她眼中看见烟灰的长天,还有巨大的苹果树。 以及另一个拄着膝盖俯身来看他的,与他一模一样,又完全不同的,漫不经心含笑的脸。 他朝他伸出手:“起来吧,回去吃饭了。” 原野感觉自己伸出了手,兴奋的,又充满无尽疲倦地握住了他。 “好啊,吃饭。” 少年摸了摸肚子,嘟嘟囔囔道:“我还以为你只记得去叫叶十一呢,你都不管我了……” “怎么会?你可是我弟。” “呵呵。”一旁的少女发出意味不明的冷笑,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蒲公英被她转得英绒纷纷,再被风掠起,拂过他唇角。 他感到自己被人拉着,朝英绒飞来的方向追了过去:“十一,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们……” 眼泪像一条小小的银河,在青年的侧脸上不尽的流淌。 秋风如凉水,拂过他额前滑落的血。 几分钟后,在山里迷路的秘书一脚踢到了一具柔软的躯体。 他脚步一顿,缓缓低下头。 第344章 你不会告诉他的 和原野打架费了曲雾不少体力,叶空也毫无睡意,两人就在凌晨的林子里静静坐着发了很久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曲雾突然道:“你真的要让他把原初的墓带走?” “嗯。”叶空语调懒洋洋的。 “……可我觉得原初肯定更愿意待在这里。” “死人是没有话语权的。”叶空靠着墓碑凉凉的笑了一声,“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死太早,否则哪怕留个完整的遗嘱呢?” 曲雾:…… “你嘴可真毒,连死人都不放过。” 叶空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后,她才缓缓道:“就算与此无关,原初也总愿意为他弟弟做点儿什么的——我看原野那样子,人都要坏掉了,他哥死前毕竟还让我关照他。” “你能关照什么?你还比他们小几岁呢。” 叶空笑了一下,撑住脸道:“谁让我厉害呢?” “……”曲雾沉默很久,突然闷闷的说,“其实他们兄弟俩,我一个都不喜欢。” 她喃喃道:“原初是对你很好,可在你和他弟弟之间,他还是会选他弟弟,当然这理所当然,可你也为了他的好背负了原野莫名其妙的恨,我都不知道这恨到底要持续多久……” 说着她突然又停住,片刻后“啊啊啊”地一边叫一边狂揉脑袋,烦躁不已的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不能直接告诉他真相吗?他哥明明是为了救他才死的!他也不想想你怎么可能会怕天黑?明明是他自己嗷嗷惨叫才让他哥不得不下去陪他的……” 话音未落,一声树枝被踩断的脆响陡然让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唯剩呼吸声的山林间,她们不约而同地缓缓转头,看见了刚从草丛里冒出头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几秒后,小的那个飞奔而来:“十一!你没事吗?!你没掉下去?” “掉什么掉?我能掉哪儿去?” 叶空口中在回答小草,视线却越过她看向了另一个人。 少女还僵立在草丛中,斑驳光影中只能隐约看见她瞪大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失去了呼吸的石雕一样死死地盯着她。 “她听见了?”曲雾在一旁冷冷道。 “大概吧。”叶空看着呆滞的原小七,慢慢撑住脸,唇角弯起了一个浅笑,“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她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原野……” “你说对吧?原小七小姐?” 少女就像被陡然解开穴道,呼吸声急促响起的同时她人还倒退了两步,险些踉跄向后摔倒。 稳住后又向前冲了一截,最后却又不敢靠近地停在叶空一步之远的距离,不敢置信又满怀侥幸心理的问她:“你……你刚才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什么叫……原初哥哥是为了原野哥死的?他明明是为了救你……是你先被雨困在了山涧里,他是为了救你,是因为你怕黑才等不及要下去的……” 没等她说完曲雾就发出了一声冷笑:“十一从不独自一人来山涧里玩,因为她知道自己体力不好,十一也从来都不怕天黑,因为她早在小时候就曾独自一人在野外呆过不止一个晚上……真正会因为赌气独自跑来山涧里待着的只有原野,怕黑的人也是原野……” “……”原小七嘴唇微微发着颤,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 “原野这个懦夫,因为……” “行了,”叶空轻描淡写打断她,打着哈欠站起来,“你们下山没见到原野吗?怎么不跟他一起回去?” “原野说他把你推下山了。”小草揪着她的衣服小声道,“我赶紧来看看。” “他怎么敢?” 叶空没什么表情的扫了眼还在发呆中的原小七,月色下隐约可见她惨白的脸。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对原野比较了解,你觉得,他最近这些年的状态,适合知道真相吗?” 原小七嘴唇嗫嚅两下,好一会儿才能抬眼看向叶空,露出自己早已盈满泪水的眼眸:“我不知道……” 她带着忍耐的哭腔:“可哥哥他这些年,一直都很痛苦,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看心理医生……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了真相,他是不是会更加崩溃。” “……” 叶空沉默的望向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才缓缓道:“可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的……” 她也难得感到了茫然和困惑:“为什么?” · 山下。 听到动静的温璨倏然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大坨黑色影子。 一个男人扛着另一个男人缓缓下山,直至走近,他才看清楚是谁。 噗通一声。 原野被放到地上,翻过来的脸上全是血。 温璨:…… 他缓缓看向秘书,眼神有点惊讶:“叶空干的?” 秘书诚实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这样躺在草里了。” 温璨:…… 那就是叶空干的。 他这样想到,然后问:“还活着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说:“马上开车去医院,别让他死了,但是也不能透露消息让记者知道,等他醒了最好能签一个保密协议,条件随他开。” 秘书点了点头,立即又把人扛起来往外走。 等秘书的脚步声渐远,温璨才又抬头看向山间,缓缓皱起了眉。 原野伤成这样了,那叶空呢? 到此时温璨才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他应该让秘书把原野交给外面的其他人,然后让他再上山找叶空才对。 现在怎么办? 有曲雾在,叶空应该不会有事吧? 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这些问题,他的表情却依旧很平静。 直到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那条昏黑的小路上依旧没有任何人影。 男人放在扶手上的长指微微动了动,待到身体一轻的时候,他才陡然察觉,自己居然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去山上找人——这个发现就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把他混乱的思绪全都浇了个透心凉。 这里不是完全在他掌握之中的附属小区,而是到处都遍布着监控的第一次来的孤儿院。 这座后院虽然只有一个摄像头,却为了安全正安装在能看到池塘的地方,而他现在就待在池塘旁边。 他居然想在这里站起来? 温璨缓缓地,不动声色地重新放松了身体,完全靠在了椅背里。 胸中有阴云沸腾,他的思绪开始重新构建冷静而冰凉的大厦。 ——没关系,不会再有下次了。 男人闭上眼睛,再次开始了等待。 第345章 如万花筒 担架在苍白的灯光下飞快地朝急救室驶去。 滚轮碾过冰冷的地板,发出不停歇的“骨碌碌”的声音。 床单上青年的头因此而轻微摇晃着,他的眼睛也时常睁开一条缝,叫天花板上的灯光不时映入他涣散的瞳孔,谁的声音在耳边交错响起,急匆匆的带着忧心—— “快!医生快一点儿!” “血压一直在降低!失血的情况还是没有缓解!血库快准备好血!” “快叫医生准备做开颅手术!” …… 不是吧? 他迷迷糊糊的想。 我伤得有那么严重吗?还需要做开颅手术? 我怎么觉得还好?只是有点发冷…… “呜呜呜呜呜呜,哥哥!哥哥你醒醒!哥哥你不要有事!哥哥!” 是谁在叫他? 是小七吗? 他想。 我不会死的,小七别哭。 不过……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毕竟你除了下棋和画画,还有好多喜欢的东西…… “伤患心脏骤停了!快做心肺复苏!” “快!等不及了!” “手术室准备好了吗?!!” “哥哥!哥哥!!!” “哥哥!你不要死!哥哥!!!!” …… 担架被推入手术室的瞬间,昏迷边缘的青年陡然睁开眼,猛地从担架上弹坐起来—— “诶干嘛呢?你头上磕了个大口子得补一补!快躺下!” 护士的手在灯下伸过来,将他生生按回到床上。 而就在这一起一躺之间,什么画面自他脑海里万花筒一般光怪陆离的闪过。 他看见医院走廊里越来越远的穿西装的秘书,也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嚎啕大哭的少年,还有少年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却神情冰冷至极的少女。 哐—— 手术室大门合拢,最后一秒,他望见了少女投来的视线。 那样缥缈似云雾,遥远若寒星的眼神。 而当他接住那目光,时间却已跨越了很多年。 ——万花筒旋转起来了。 他回到那个大雨倾盆的傍晚。 · 甚至忘记了起因。 只是一次习以为常的被忽略的不爽。 于是又一次独自上山,等着他哥带着叶十一来找他。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不少次了,他也经常会觉得自己幼稚,却又乐此不疲,即便知道叶十一早就对他非常不耐烦,可那又怎么样? 反正她最重视他哥哥,如果不是他哥哥的话,她估计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少年心里酸酸的想,却又对这种酸涩习以为常。 只是这一天有一点不一样,他突然想去摘花。 生长在山涧里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花。 反正是个花叶十一就都喜欢,而且还可以去水潭里捡点好看的石头给他哥。 他们之前就来捡过好多,被他哥一颗颗磨成了棋子随身带着。 他的主意打得很好,到时候就算他哥生气了,也总会看在花和石头的面子上消气的。 完美。 可惜,少年没有观察云团观察天气的习惯,若他像他哥一样细心,就会发现空气里的风都很湿润,那是即将下雨的征兆,而如果他和叶空一样懒惰和怕麻烦,他更是从一开始就不会打这种主意。 可他是原野。 和能干的哥哥相依为命多年,养成了肆意性格的原野。 他想得多,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同时他也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少考虑后果。 有他哥哥在他从不需要考虑后果,而自从来到花之盒,有了叶十一这个多智近妖的同伙后,他就更不需要了——就连隔壁福利院那么大的事都被解决了,他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山风吹起来的时候,少年顺着石头慢慢爬下了山涧。 而在摘了许多花,挑了许多漂亮石头,他打算爬上去的时候,开始下雨了。 起初雨还不算大,他爬了一半的路,爬过了某片乱石堆成了石台,可就在他还要往上爬的时候,大雨倾盆,如瀑布一样淌过光滑的青石,也把泥土变得湿润松散。 他摔回到乱石堆上,崴了脚,石块刺破皮肤,血从伤口里流淌出来,转眼就被雨水冲刷。 少年抬头望向上方陡峭的根本不能被称之为路的嶙峋青石,在阵阵雷声和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开始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 他不得不颤抖着发出求救的叫喊,可大雨如瓢泼,以往在天光下温暖无害的树林变成了阴云压城的恐怖之地,他被淹没在漆黑的雷雨中,根本传不出半点声息。 —— “原野!” “小野你在哪儿?!” 几近撕裂的喊叫飘飘荡荡的传入耳畔时,原野已经被浸泡在雨水里两个小时了。 他听着那忽远忽近的喊声,过了很久才能勉强发出一点声音。 可没人能听见。 他只能自己动弹着爬起来,在终于变小的细雨中,他努力睁大眼睛,企图望见上山的路。 可惜夜色太黑了。 他只能偶尔瞥见到处乱晃的电筒光。 “原野!” 是少女清冷严厉的嗓音,听不出担心,倒叫人觉得她很是不满,要是见到了这个人可能会给他来上一拳。 原野在心中苦笑,身体却在因为恐惧和激动而颤抖。 “叶……叶十一,叶十一!我在这里!” “哥!!哥我在山涧里!” …… 等他终于嚎出来,才察觉到自己居然哭了。 可眼泪一旦淌出便再也止不住了。 少年一边哭一边大叫,几分钟后,手电筒的光终于准确的刺破雨夜,投射到他脸上。 随后是女孩冷冷的声音:“原初,他在这儿。” 接着山上隐约冒出了另一个少年的脸。 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神态却很不相同。 他在顶上拿着电筒往他脸上乱晃一阵,发出无奈的声音:“你怎么跑下面去了?这么大的雨也不怕出事?” “我下来的时候还没下雨呢。”原野嗷嗷哭,“哥!我脚崴了!爬不上来怎么办?!” 少女抱臂站在一旁,冷冷道:“不用你爬,我刚打电话叫了消防员,他们会把你吊上来吧。” “……”原野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嘴唇惨白的道,“那,那我还要等多久?” 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往下泼雨,浇了他满身,也浇出他发颤的尖叫:“卧槽这底下不会有蛇吧?我怎么听见动静了?” 上方的少年捂脸发出一声叹息:“算了,我下来陪你吧。” “哥……”原野又开始哭鼻子,一边又觉得自己很丢脸。 上面的叶十一却一把拉住了准备下去的原初:“天黑、路滑,这里是山涧,底下都是石头,消防员正在来的路上,原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死——你,没必要冒险。” “……”原野在底下咬牙切齿,忍不住颤颤巍巍高声道,“叶十一你说什么?敢情不是你待在下面?又冷又黑还可能有蛇!是你你早就嗷嗷叫了!” “你不正在嗷嗷叫吗?”少女的声音在山涧细雨里冷冷回荡,“而且纠正一点,只有傻逼才会落到你这种境地,我可不是傻逼。” “……叶十一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哥对我好!你……” 不……不要再说了。 脑海里有一个成熟而恍惚的声音在喃喃如自语。 不要再说了,原野,住口…… “哥你快下来,我我我接住你……这里真的太可怕了,而且我好冷,你有带衣服吗?” 住口…… “我有外套,你等着我。” 山上的少年转头对少女道:“放心不会有事的,雨都停了,我小心一点就好。” 不要…… 昏暗湿润的山色里,少女松开了手。 原初对他一笑,食指与中指并拢,从额前甩出,做了个潇洒帅气的告别:“帮我打着电筒,待会儿见——” 他转身,于苍白的射线状灯光里,攀着岩壁向下没入了兽口般的山涧中。 不,不要,不要!!! 刚缝好线的青年陡然睁眼,把医生惊了一下。 只见他涣散的瞳孔映满苍白的光,不过几秒,这双眼又闭上了,心电图却突然滴滴地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就脑袋破个口吗怎么还骤停了?” “快准备除颤仪!” —— 急救室里顿时忙成一片,另一边,叶空终于从山上慢吞吞走了下来。 看到山下静静坐着闭眼如同睡着的男人,她缓缓停下了脚步,正要开口却无意瞥见地上的一点血迹,怔了一下:“这是什么?” 第346章 我支持你 温璨循着她的眼神也往地上看了一眼,低声道:“是原野的。” 原本还浑浑噩噩跟在叶空她们身后的原小七猛地抬头:“我哥?” 她喃喃着,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才颤着嘴唇冲上前慌乱道:“这是我哥的血?他怎么了?他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派人把他送去医院了。”温璨举了举手机,“秘书刚刚打电话给我,说情况还好,只是有轻微脑震荡,现在人已经睡着了。” “哪个医院?县医院吗?” 原小七却一点都没放下心来,得到肯定回答后拔腿就往外跑。 可时间已经很晚了,花之盒又是个白天都少有车辆经过的偏僻地方,更不用说这个时候。 于是不过几分钟,原小七又狂奔回来,怯怯地问叶空能不能借一辆车给她。 叶空眉梢一抬:“你会开车?” “我会!” “没驾照吧?” “……但我没问题的!我哥教过我!我早就学会了!” “……”叶空默默瞧着她,摇了摇头,“不行。” “……”原小七的眼神一时之间变得非常绝望,泪珠从她眼眶里滚出来,叫叶空疑惑地歪了下头。 “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他没事了吗?”她转头看向温璨,“你确定人还好吧?” 温璨漆黑的眼眸里填满平静和洞察。 只看眼神也知道他完全明白原小七为何如此,却还是回答叶空说:“医生说睡一觉就没事了,失血也不算多。” 可原小七摇了摇头,哽咽道:“我现在就要去,而且……”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头看向叶空,病急乱投医似的:“不是你们把他打伤的吗?你们总应该负点责吧?” 话虽如此,少女的眼神却完全不敢直视叶空,质问的话也说得像无路可走的请求:“算我求你们……” 曲雾脸色冷冷的看起来有话要说,但瞧着少女脸上流不完的眼泪,又住了嘴。 “我找人送你去。” 温璨说着,拿手机打了个电话,挂断后抬头看向原小七:“门口有车,你去吧。” 原小七愣了一下,泪雾朦胧的认真看了他一眼,哽咽着说了声谢谢,又一次慌慌忙忙地跑了。 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叶空歪了下头:“真是莫名其妙……” 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渺远又淡漠:“明明都是等一等也不会影响结局的事,为什么总有人冒着风险提前去做。” 温璨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她。 星光落在少女杂乱无章的长发上,如披了一层淡淡的银纱,却也将她的眼瞳衬得越发漆黑深邃,看不出丝毫情绪。 片刻后,叶空低头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去睡吧。” · 漫长的夜晚结束了。 次日起床听说昨晚发生了什么的院长天都塌了。 “什么?!他要迁走原初的墓?!” 餐桌上,叶空倒是云淡风轻:“你这么惊讶干什么?人家是原初的亲弟弟,想把唯一的亲人迁到自己常住的地方也很正常吧。” “可是……”老头没想到她会这么平静,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你不是挺爱去墓前发呆的吗?我还以为你……” “骨灰走了墓碑也还在,对我来说都一样。” 叶空淡淡道:“让他迁走吧。” 坐在另一桌的周颂几人忍不住八卦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小志说是原野半夜上山挖坟,要把他亲哥的骨灰盒带走,结果被叶空当场抓获,给人打破头送医院去了。” “大半夜挖什么坟啊,怪渗人的,白天找专业团队去不行吗?” “可能怕叶空不让?你瞧院长老头不也没想到叶空居然这么轻易就松口了吗?” “所以那个原初到底是什么人?和叶空什么关系?怎么孤儿院的大家都默认叶空很重视那个人的样子,连墓都不许人家亲弟弟迁走?” “一般这种情况我们都会往老情人上面猜。”林心舟下意识说。 “叶空才多大?哪来的什么老情人?顶多是个年少的初恋白月光什么的……” 周颂代入自己,觉得适合合理,几分叹息地往嘴里扔了颗花生:“原本以为是个没心没肺大魔王,没想到却是年纪小小就经历了生离死别——这可让人怎么能忘怀?” 他话没说完,就被魏知与不动声色地撞了下手肘。 “你撞我干什么?”周颂正要转头瞪人,余光却僵硬地落在某个人身上。 温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都怪他们八卦得太专注,都没发现这人已经不声不响加入了他们这桌。 林心舟还在一边偷听一边忘情的八卦:“哎,你们说,叶空这人的经历真跟拍电视剧似的,十几年过完了我一生的跌宕起伏——有个孤儿院的年少白月光,又有个金字塔顶尖却腿残疾的现任,你们说,在她心里到底哪个最重要啊?一般来讲这种情况都是白月光更加……诶你打我干啥啊你手肘子痒啊?你还撞?我……我我我我卧槽~~~!” 因为被接连肘击而打算返身大发神威的林心舟,一个转头就对上了温璨黑漆漆的眼瞳,硬生生把最后一句话扭曲成了七弯八拐充满恐惧的尖叫。 动静太大,引来了叶空远远瞥来的一眼,不过很快她又冷冷淡淡转回去了。 林心舟上一秒还在本能的慌乱和恐惧,这一刻却又莫名被一种难言的同情袭上心头。 陈阿姨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摆上桌来。 也不知道林小姐是怎么想的,哼哧哼哧憋了半天,最后居然拿了个包子放到温璨面前:“吃吧!温少爷!我们都是玉洲人,肯定站在你这边的!你努努力,一定能把叶空的心从死人那里夺回来!” 她咬着牙,硬逼自己说出了违心的话:“毕竟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嗯!” 其他人:…… 温璨:……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那个包子,没拿,而是端起豆浆喝了一口。 林心舟讪讪的清醒过来,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第347章 为什么? 县医院。 在病床边守了一夜,天亮时原小七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 直到天光大亮,门外人来人往,她一直松松握在手里的那只大手突然动了一下。 原小七下意识睁了下眼,思绪迷糊三秒后,她猛地弹起来,两眼发亮地紧紧盯着床上的人,小心的叫他:“哥?小野哥?你醒了?” 床上的青年脸色终于不再似昨晚那样苍白,他头顶包着一圈纱布,搭在眼下的睫毛正微微颤动。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 原小七压抑开心地凑得更近:“哥?你感觉还好吗?痛不痛?” “……” 青年的视线缓缓聚焦于她的脸,盯着看了好几秒后,他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是谁?” “……”少女脸上的笑一点点褪色,她眼底浮现巨大的惊恐,脸色渐渐变得比原野还要惨白,“哥……你别吓我?我是小七啊!我是原小七!医生!医生!” 原小七本就红肿的眼睛顿时又浮上泪意,她慌乱惊恐地抬手去按铃,很快叫来了医生。 等检查片刻后,医生却只让她安心,说是脑震荡后的正常反应,过了一两天,甚至可能过几个小时就好了。 原小七反复跟医生确认了好几遍,又自己上网查了查才算勉强安心。 可一想到要面对一个根本不认识自己的原野,哪怕只有一个小时,她也忍不住难受得要命。 站在病房门口,少女反复把脸上的眼泪擦了又擦,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才鼓起勇气打开门走进去。 “哥……” 她愣了一下。 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背对房门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原小七小心翼翼走过去:“哥?” 青年却毫无反应,一双眼直直望着窗外,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看不到别人的存在。 原小七有些发慌,推了推他的肩膀:“哥,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青年终于动了一下,他把脑袋偏过来,一双眼就像掠过空气那样掠过她,吐出的字句也如机器人般冰凉不含一丝感情,“别叫我哥,我没有妹妹。” 眼泪一下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可看都没看她一眼,原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眼见他摇摇晃晃就要摔倒,原小七一边瘪嘴哭一边上前扶人,原野却看也不看就甩开了他的手。 “你要去哪?” 原小七一边跟上去一边焦急大喊:“哥!你要去哪儿?!医生说了你得休息!休息两天就都想起来了!” “……” 青年恍若未闻,走不稳的时候就扶着墙走,走得稳了便加快脚步。 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出院。 按下电梯关门键的时候,青年没有抬头,半垂的眼皮遮住混乱而恍惚的目光:“不需要休息。” 他喃喃的说:“我已经想起来了。” 他嘴角僵硬而扭曲地弯了一下:“叶十一……我全都想起来了。” 金属门缓缓合拢,原本准备跟进去的原小七僵在门口,怔怔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片刻后,少女缓缓蹲下身来,捂着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哀泣。 在他身后,一间病房门口,有人突然探出头来。 “原野?” 男人一只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望着那个哭个不停地背影,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是那个同样出生花之盒的棋手?这两天也在孤儿院?” 说着他“啧”了一声,拿起手机就开始拨电话,同时转身回到了病房。 · 叶空正在接电话。 是警方那边来的通知,说是那对夫妇已经决定撤诉了,同时法院也批准了禁止他们再接近小草的申请,再过两天条子就下来了。 到时候花盒县的警察也会时常来花之盒巡逻,确保孤儿院的安全,同时在小草成年之前,那对夫妇都将不能再进入花盒县。 “不过你如果真想告他们拐卖儿童的话,恐怕不太容易,毕竟是亲生父母,相关法案还不太完备,可能会扯很久……” 警察在电话里这么说。 叶空正躺在活动厅的沙发里看书,这会儿也坐了起来,一边漫不经心翻书,一边思索着道:“那我再考虑考虑……” 她抬起眼眸,想去搜寻小草的身影,打算问一问本人的意见。 结果小草没看到,却看到了一个突然破门而入的身影。 原野穿着病号服和拖鞋,头上包着纱布,就这样恍如梦游地闯了进来。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旁人的注目,在一边陪许泱下棋的林心舟忍不住惊呼一声。 叶空眼睛盯着原野,口中还在对手机那头道:“好,那之后再联系……再说吧。” 她几句挂了电话。 再抬眼时,原野还没走到她面前。 叶空忍不住挑了挑眉:“怎么了?这么迫不及待要把你哥带走?” · 少女清冷悦耳的声线闯入耳中,如同包裹着浓密的雾气,将眼前的一切也都变得模糊起来。 连同她背后洒在地板上的天光,以及她无动于衷冷淡如初的眉眼。 —— 他撞开门的动静还未彻底消散。 房门哐当摇晃的动静让他恍惚回到多年以前。 也是这样临近午时,阳光正好的时候。 他从噩梦中醒来,降临到更可怕的噩梦。 医院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他不敢去看哥哥的尸体,只循着被扭曲的记忆哭喊着嚎啕着找到了叶十一。 彼时他也是如此破门而入。 而才十四岁的少女在病房的窗前回头,阳光照亮她的眉眼,却驱不散她瞳孔里几近结霜的冰凉。 他的哥哥死了,可他哥哥为之而死的人脸上却看不见一丝悲痛。 脑海里被这一念头充斥的少年眼眶充血,如一头愤怒的野兽扑向她,却被院长和她身边那条狗死死按住。 他发狂一样的挣扎,被按倒在地也要绝望的咆哮,叫她把哥哥还给他。 …… 更加清晰的回忆如潮水般起伏着涌来,把青年的身体冲刷得颤抖不已。 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和痛苦一层层袭来,却依旧挡不住少女的那个眼神。 像看着一头徒劳发狂的待宰的动物。 她的眼神里不见悲痛,不见愧疚,甚至一丝一毫的难过都没有,就如同一个无悲无喜的神明或者恶魔。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只知道趴在地上徒劳而嘶哑的重复“你害死了我哥”。 “我哥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你害死了我哥……” 尘埃在阳光里浮动。 半晌,他听见了她的回应:“对,你哥是为我而死的。” 她甚至发出了一声轻笑:“那又如何?” —— 不断晃动的视线里,靠在沙发里的少女抬眼看来的样子,与那个阳光里的冷漠回眸完全重合。 原野终于跌跌撞撞走到了叶空面前,颤抖不已地问出了那句话:“为什么?” 第348章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为什么,要在我扭曲了记忆对你破口大骂的时候将错就错? 为什么任由我恨了你这么多年却从不辩解? 为什么…… “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松的认下根本不是你做的事?” 直到这句话出口,沙发上的少女才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都想起来了。” 不是问句,而是平淡的陈述句,仿佛这本来就是个不值一提的问题。 可她越是平淡,原野的反应就越是激动可怕。 他的整个身体,甚至连指尖、连睫毛,都陷入了剧烈的颤抖,脸色也变由红变白,咽喉里发出嘶哑无意义的声音,却组不成任何字句。 叶空看着,眉尖稍稍蹙起:“我劝你先冷静一点,脑震荡刚醒再加上恢复了一段糟糕的记忆,如果不加以控制情绪,你很可能会再次晕倒并且陷入记忆障碍中,而且……” “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濒死野兽般的咆哮在他喉咙里爆裂,如和着汩汩的鲜血一起涌向叶空:“你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水光从青年的眼眶里滚落,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将原本打算上前劝架的人都惊住了。 而他对四周环境似乎毫无所觉。 又或者此时在他的世界里,四周根本就是光怪陆离的一片斑驳之地,唯独他面前那个平淡如初的少女是真实的。 真实得可怕,真实得让他崩溃不已。 “那是一条人命!”原野几乎要跪在地上,他死死抓着胸前的衣服,似乎想借此来缓解剧烈如撕心的痛苦,“那是我哥哥,是原初的命啊!!” “他明明是被我害死的!” 他终于嘶哑绝望地大吼出声,一张锋利的脸几近扭曲:“明明是我这个废物,是我这个蠢货亲手害死了我哥!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接受不了事实,才任由记忆扭曲,把一切都栽到你头上!” “我恨了你七年!我恨你怨你整整七年——你为什么从不否认?!” 他一步一步,犹如陷在沼泽一般艰难沉重、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为什么?叶空,叶十一……” 青年的眼泪自高处落下,滴在少女仰起来的脸上,再滑入沙发里,就像她也在流泪一样。 可原野知道,她没有,她也不会流泪。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她始终都是如此无动于衷的模样。 原野死死按着叶空的肩膀,喃喃如自语:“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小丑……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滚开!”巨大的力道从身后传来,是曲雾听到消息赶过来,把原野生生扯开了。 她转头挡在叶空身前,俯视被她推倒的原野:“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她盯着青年赤红的眼,冷冷道:“因为你是个懦夫,原野。” · 曲雾并没有跟着一起去山上找人,当时她正在感冒,被叶空命令不准出门。 可等得到消息跑出来的时候,她只看见了担架上满头是血的原初。 救护车的灯穿透漆黑雨夜,消防员抬着人快步跑出花之盒,而叶空脸色冷白地跟了上去,在她身后还坠着一个失魂落魄一直在喃喃喊哥哥的原野。 两人前后上了救护车,不祥的鸣笛随着闪烁的车灯在雨夜里很快远去,而曲雾求爹爹告奶奶才让孙院长带上她跟在了救护车后面。 之后就是……急救,和死亡。 她还记得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顶上苍白明亮的灯。 和灯下如水鬼般静立的叶空,以及一直在嗷嗷哭的原野。 她跟着院长抵达的时候,正好看到少女在灯下返身冷冷给了原野一巴掌。 分明是比她高一截也比她大几岁的少年,却在这一巴掌下如同一个茫然失措的小孩。 哭声停止了。 院长“哎哟”一声赶上去,还以为少女要说些“都怪你”之类的难听话,可结果她只是说了句“吵死了”。 曲雾彼时年纪不大,却也记得那个眼神。 在狼狈的湿发下,她眼眸黑漆漆的,不含任何情绪,只有一点不耐,仿佛原野的错真的就只有“吵死了”这一点。 随后她在手术室门口被院长小声说了两句。 但沉重的气氛终究填满了整条走廊。 没有人再说话。 直到手术室的灯光啪的熄灭——曲雾也知道那是自己的错觉。 但每每回忆到此处,她就总是觉得那声音很大很响,而随着灯光一起熄灭的,还有她在花之盒度过的那一整段说不上多幸福,却也还算幸运,值得回忆的时光。 医生走出来了。 对他们报以遗憾的摇头。 死了。 原初死了。 那个从第一次见面就显得聪慧又肆意的明亮少年,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院长发出一声悲痛的哀泣,一下靠在了墙壁上。 而原野在几秒的愣怔后,直直的晕了过去。 当时的曲雾也很难过,可她还是下意识看向叶空。 少女依旧直挺挺的站着,听到结果后只是眨了眨眼,便转头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少年。 院长来不及悲痛,要跟着医生去检查原野的情况。 剩下叶空跟上了原初被推出来的尸体。 她独自一人在太平间里待了好久,出来时便得知了原野醒了,并扭曲了记忆的消息。 · “人的神经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按照你们的说法,他应该是绝对接受不了害死哥哥的事实,所以才下意识歪曲了信息,把那个有罪的自己抹消掉,用了同样在场的第三者来替代……” 医生是这样说的:“我的建议是,不要试图强行去唤醒他真正的记忆。” 医生对他们摊开手。 “人的精神其实是很脆弱的,他哥哥的死已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如果你们强行让他记起真相,他精神世界彻底崩塌的话,他只会有两个结局——要么彻底陷入抑郁,要么变成一个疯子,而且谁也说不好以后还能不能治愈。”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或许有一天他能想起来,也或许他再也想不起来了,都是很正常的发展。” 院长头脑空白地怔住了。 曲雾却愤怒地站了起来:“凭什么?!!!” 第349章 无足轻重 “……” 在曲雾说完后,长久的沉默填满了每一寸空气。 原野过了很久,才问出了和曲雾一样的话:“凭什么?” “凭什么要你来承担……” 他望向依旧坐在沙发里静静看着他的叶空:“那是一条命。” 他还是如此重复着这句话:“那是我哥哥的命——为什么?你宁愿承担我不知还有多少年的平白无故的恨,宁愿承担我眼里害死我哥的罪名,也要听医生的话不把真相告诉我……” 他甚至还扯了一下嘴角,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反而显得僵硬至极:“我不觉得你会在意我的安危……” “你说得对。” 叶空终于说话了,她从始至终甚至都没有起身过,只那样坐在沙发里,静静看着原野的失态和崩溃,此时才终于给出了第一句回应:“可我答应过你哥,要稍微管着点你,所以对当时的我来说,让你的精神状态不要崩溃,也算是我为你哥做的最后一件事,另外……” 少女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语气轻而随意:“你的恨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所以你不用特别关注这一点,也不用给自己加戏觉得我是在为你或者为你哥做出什么不得了的牺牲。” 她抬头看原野,只是很平常的说道:“你会在意一只蚂蚁的爱恨吗?” “……” 原野两眼焦距涣散,神情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日光洒入活动室。 所有听到这句话,看到这个场景的人,无论什么身份,无论和叶空是什么关系,都情不自禁感受到一股来自骨髓的寒意。 她坐在光里,还是和平常无异的姿态和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拿起手机开始玩消消乐或者和小孩们逗趣——可分明有什么东西把她和普通人隔开了。 即便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也是绝对不一样的。 那种不同很平静不起一丝波澜,可一旦稍微深入的接触,就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威慑和压迫感。 林心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而涂晚望着这一幕,喃喃自语:“那是给人以伤口的力量。” 站在叶空旁边的曲雾也忍不住回头,看了少女一眼。 她脑中不由得又浮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在发疯的原野被按倒送回病房之后,她也曾问过叶空为什么。 为什么平白无故要担负一个人的憎恨,平白无故要背负一条人命。 少女彼时站在窗前抚弄那些快要死掉的花草。 她的手指拨过微微发黄的草叶,阳光落在她的指尖,皮肤仿若透明,而她的语气也同样如此轻描淡写,就如指尖毫无重量的光:“因为我很厉害。” 她是这样说的:“而他很脆弱……或者说懦弱。” “懦弱之人只能产生懦弱的恨。” “无足轻重,顺手而已。” 她松开那些花草,细小的叶片在惯性作用下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而待到曲雾回神,少女已经远去了。 脚步轻巧如常,果然是没有任何负担的模样。 · 那时候曲雾就知道,叶空到底是一个多么……多么可怕的人。 可眼前的原野,却似乎是第一次有了如此深刻鲜明的认知——这次的领悟甚至是血淋淋的。 他的脸色已经白得像鬼一样。 而少女却站起来,慢慢走向他。 “现在,你自己想起来了,那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她在青年面前蹲下来,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是纯粹的好奇:“在恢复记忆以前,你以为你哥是为救我而死,现在你想起来了,知道了你哥是为了救你而死的,我想知道……” 她凑近了一点,直到能清清楚楚看到原野写满茫然和空白的眼瞳:“这两种痛苦,到底哪一种更严重,更让你绝望呢?” “我想知道……两边都是地狱的情况下,到底是嫉妒的地狱更煎熬,还是自责的地狱更煎熬呢?” “……” 原野苍白失血的嘴唇开始剧烈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脸上滚落,他的身体也在剧烈颤抖。 在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下的目瞪口呆中,曲雾强忍着心悸走上前去,试图把叶空拉起来:“别问了,十一,待会儿他又晕倒了……” “好吧。” 少女倒也不坚持。 她站起来叹了口气,转身去桌上倒水喝。 细细的水流声里,她漫不经心的说:“既然能自己想起来,那你现在应该不会再精神崩溃了吧?毕竟也是养过一个妹妹的大哥哥了,好歹也跟你哥学习一下,你哥的墓还那副鬼样子,有时间你就去把他带走,还有花之盒的投资,记得撤一下……” 说完以后,水也倒满了。 她端着杯子琢磨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遗漏了,便仰头开始喝水。 咕嘟——咕嘟—— 是水流经过咽喉,被咽下的声音。 也是许泱不动声色,咽了一下喉咙的声音……她还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发现皮肤已经不知不觉爬满了鸡皮疙瘩。 而涂晚若有所觉地转头,看见了门外不知来了多久的温璨。 男人眉眼淡淡,似毫无情绪波动。 但不知为何,涂晚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淡淡的凉意,以及……同情。 此时各有心思的众人并没有察觉,甚至想也没有想过,原野的病服衣兜里,正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在无声闪烁着红光。 那是一个监听器。 顺着监听器的信号过去,另一边,花盒县的县医院死寂一片的病房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极短促的笑。 这笑声先是断断续续,然后又变成停也停不下来的又闷又扭曲的大笑。 被惊醒的秦见白循着声音眯着眼看到了沙发上的秦悟。 男人正用那只受伤的手捂着脸,像个变态一样的佝偻着身躯,笑得浑身发颤,越蜷越紧。 在秦见白看变态的眼神里,他终于停住笑,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蜷紧的身体舒展开,整个像没骨头一样瘫靠在沙发上。 他原本苍白的脸上甚至因为这笑而浮起淡淡的红晕——整个人就跟磕大了似的,看得让人浑身寒毛直竖。 秦见白看着,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刚才你让人在楼下撞到原野把监听器塞过去,难道还真能听到你想听的东西?” 秦悟却跟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呼吸着,嘴角翘着一抹莫名痴迷的笑。 “原来真正的你是这样的,原来在遇到我之前你就已经是这样的……” “也对,我应该说不愧是你……” “真不愧是你……” “这样的你合该跟我在一起啊……” 他说着,甚至亲了亲那枚耳机。 表情迷醉眼神漆黑而接近疯狂,看得秦见白头皮发麻,直接闭上了眼睛。 第350章 问答 傍晚的风很大,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原野在自己的宿舍里沉睡,院长专程叫了医生过来给他打吊针,原小七依旧趴在他床边守着,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时间还不算晚,可灯已经亮起来了,整个花之盒都沉入一种静谧的氛围里。 即便依旧有孩子们嬉笑吵闹的声音,却如同被蒙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所有人声都变得模糊,唯独风和植物的沙沙声是清晰的。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画室的窗户紧闭着,谁也不知道叶空去了哪里。 温璨坐在廊檐下,突然听见有人说:“要下雨了。” 他侧头看去,是涂晚走了过来。 她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天,缓慢地走过来,在他身边停住。 温璨收回视线,没有要回应的意思,神情也很冷淡。 涂晚瞥他一眼,突然微微笑了一下:“真神奇,放在半年以前我都不敢想,待人接物从无漏洞,一向以温柔强权着称的温大少爷,居然会有对任何人都爱搭不理的这一天……” 温璨依旧不说话,就像身边根本就没有人一样。 涂晚却也不介意。 她沉默片刻,突然说:“最近温氏时常开股东大会,你知道吗?” “……” “小温先生一改以前只顾做慈善做外交的低调风格,突然雷厉风行地签了好几个大项目,并且下放了五六个高管去子公司,同时自己也去了各个分部巡查,据说清理了不少蛀虫,还送了几个管理层进监狱……” 涂晚语调和缓,如一次礼貌而闲适的聊天:“如今大家都对小温先生刮目相看,并且一致认为小温先生以前之所以那么低调,其实都是为了给亲儿子让位,所以故意藏拙,甚至再往前推,您……” 她顿了顿,似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您的母亲,也是有小温先生主动退让并在背后支持,才会有那样的成就和口碑的,而他之所以选择现在重新出现在大家视野,只是因为你的一蹶不振,以及温氏的后继无人……”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着温璨问:“温少爷,你知道温氏一向是玉洲的龙头,虽然我们两家合作不多,可由于体量问题,温氏集团的大动作必然都会影响到我们各家——不知道温少对温氏集团如今发展到底是什么想法?” “你是真的要彻底不干,把一切都交给小温先生吗?” “……” 隔了好一会儿,温璨才语调沉沉的问:“这是涂小姐个人的好奇心,还是涂家……或者不止你们一家提出的问题?” “果然瞒不过你。”涂晚笑了笑,“这当然是,好几位老总共同的问题。” “有什么区别呢?我在与不在,都不影响温氏是玉洲的龙头。” “当然有区别……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的。”涂晚说,“和那些对小温先生刮目相看的叔叔阿姨不同,我个人并不太相信小温先生的能力,所以……如果温氏真的要彻底交给小温先生的话,我恐怕也要做一些小小的准备。” “……”温璨沉默良久,嘴角翘了一下,冷冷道,“温氏集团以后都和我无关了。” 虽然早就隐约猜到了,但猛然听到肯定的回答,涂晚还是微微睁大眼睛惊讶了好一会儿。 她隐晦地看了一眼温璨,缓缓道:“我有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 “那就别问了。” “……”涂晚笑眯眯的,当真把话咽了回去。 风更大了,树枝摇摇摆摆,哗哗作响。 涂晚站在廊檐下,突然又开口:“那温少爷对以后有什么打算?要成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吗?就像我们在圈子里常见的那样。” 温璨眉头终于微微皱起。 他转头看了女人一眼,黑色眼眸里有淡淡的不悦,与生俱来的威压却很重。 涂晚顶着压力微笑:“这个也不能问吗?” “我以为涂大小姐应该没什么好奇心才对——尤其是对与自己无关的人。” “原本是这样的。”涂晚说,“可谁让您要和叶空订婚,并且至今都没解除婚约呢。” 温璨静了一下,黑眸转过来,第一回认真而冷淡地打量她。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不是同性恋。” 涂晚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才有看向远天群山的阴影,语调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缓和:“我只是……会把不多的好奇心用在最特别的人身上而已。” 呼啸的风声里,女人的音色带了点淡淡的悠远和冷漠,好似天空里滴下的水:“你知道,像我们这种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的人,是很难找到让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物的——从小就把钱当做数字,把人上人的生活当做理所当然,无数人在面前卑躬屈膝,谄媚敬笑,甚至跪地求饶和学狗叫的都有……久而久之,人的阈值就变高了。” “因为很难找到能让自己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所以这个圈子里的烂人是最多的——嗑药的、乱搞的、玩各种极限运动玩到把自己淹死摔死甚至炸死的,都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她突然止住,然后笑了一声:“温少爷站的位置比我高,对于这些也比我了解,想来并不需要我多做解释,所以我想,我对叶空的好奇心……或者说是我们很多人对叶空的感觉,都是类似的……” “因为她能带来独一无二的刺激——不需要任何外力,不需要强大的家世,不需要背景带来的权利,她只靠她自己……” “她只凭着她本人,就能拥有威慑别人,保护别人,以及……伤害别人的力量。” “这很危险不是吗?”涂晚唇边噙着淡淡的笑,“但我们最喜欢危险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温少爷是不是也这么想?” 她看向温璨,缓缓说:“如果是以前的温少爷,我或许会觉得你们很相配,可现在的你,真的能经得起她无意识的伤害吗?” “还是说,你们的婚约只是个假象,事实上,无论是她对你还是你对她……都没有任何感情?” 第351章 大雨将至 “问我对温氏的看法,还可以说是涂小姐关心自家集团的发展……”温璨看向她,冷冷道,“问我和叶空的感情问题,总不能是因为涂小姐关心我的安危吧?” “……”涂晚屏息两秒,似思索了一下,才突兀笑了一声,“不,我关心叶空的安危。” 她语调洒然的说:“虽然我刚才好像把她大夸特夸了一通,可我也并不觉得她能在暴怒的强权下毫发无伤,而温少爷你,恰好就是一个如今看着无害,实际上却依旧随时可以拥有强权的人。” 她耸了耸肩:“就算你退下来了,我也绝不相信你没有任何底牌。” 温璨沉默了很久,才突然笑了一声:“所以,你是在担心,我会在叶空这里受到情伤,然后恼羞成怒对她怎么样?” “……”涂晚顿了顿,“嗯,您总结得很精准。” “我都残废了。”温璨拍了拍自己的腿,语调看似潇洒实则带着阴郁的颓废,“如果在感情上还被抛弃的话,比起对叶空怎么样,你不如先担心我会不会自杀吧。” 涂晚:…… 涂晚瞳孔地震。 自杀……好吧,天之骄子一朝残废还被抛弃,听起来的确是自杀的前提,可放在温璨身上怎么就这么…… 不对,觉得奇怪是因为见面太少,所以老还把他当做以前的温总对待——可如果是现在的温璨。 涂晚缓缓看向男人。 还是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比起混血的温氏族人更似母亲的长相。 立体的骨相,精致的皮囊,单独细看都只是完美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便成了极有特色且令人惊艳的一张脸,以往这张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浅笑,让人看了就心情愉悦,如今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变得阴郁森冷,即便翘着唇角也看不出一点笑意,仿佛随时都有沉沉的乌云在头顶压着。 这样的人,和自杀联系到一起,好像也不奇怪。 但涂晚还是感到莫名的惊悚。 她挪开目光,沉淀了一会儿才又问:“所以……你是真的喜欢叶空?在明知她可能很难喜欢上你的情况下?” “……” 温璨的呼吸突然停了片刻,随意放在腿上的手指也下意识动了动。 这阵沉默却让涂晚误会了什么,惊讶道:“你总不会以为她现在已经喜欢上你了吧?” “……” 好一会儿,涂晚才听见他一声轻若幻觉的短笑:“不。” 他说:“我没那么自作多情,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突然又不说了,片刻后才另起了话头:“或许,正是因为她不会喜欢我,我才能放心的喜欢她呢……” 这是一个反问句,他的语气却平淡如陈述。 涂晚眨了下眼,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震惊地又看他一眼。 “……想不到温少爷在爱情上居然这么……”她卡了一下,换了个词,“伟大。” “伟大?”温璨笑了一声,“你是想说卑微吧。” 他摊了摊手:“没办法,谁让我是个残废呢?” “其实,温少爷也没必要这么悲观。”涂晚一边寻思着一边看着他,“只要你付出得够多,叶空没准儿也会慢慢喜欢上你呢?毕竟你说不定……还挺符合她的取向的。” “无牵无挂,孤家寡人,没有可以牵绊你的人和事物,你应该可以付出更多更完全的爱吧?” 涂晚用礼貌的语气说着得罪人的话,看眼神也是真的在认真思考。 温璨:…… 他听着女人用很感兴趣的语气问他:“假设,我是说假设……叶空有一天真的喜欢上你了,温少爷会怎么办呢?” “……” 温璨嘴角勾了一下,却好似只是机械的动作。 他眼底毫无笑意,反而卷起了更大的风浪:“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话音落下,第一滴雨也终于砸了下来。 随着风噼里啪啦迅速浸湿地面,然后便是哗啦啦的雨幕笼罩四野。 涂晚很讨厌淋雨,迅速往后躲了躲,然后在嘈杂的雨声里叹了口气:“好吧,我已经知道我想听到的答案,希望温少爷真的可以做到,即便有一天被叶空伤害也不会恼羞成怒……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想叶空也不会缺少助力的。” 温璨笑了一下,看她一眼:“比如你?” 涂晚回以微笑:“比如我。” “你倒是很喜欢她。” “没办法。”涂晚优雅耸肩,“我是她的粉丝。” 温璨眉梢微动:“哪方面的粉丝?” “……”涂晚偏了下头似在思考答案,“各种方面,非要准确答案的话,大概是生命粉吧。” 手机滴滴响起来。 涂晚低头看了一眼:“工作太多了,我们恐怕明天就得回玉洲,温少爷如何打算?” “我也一样。” “那么,我们玉洲再见。” 涂晚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院子真正的空了下来。 风雨填满每一寸空气,湿润的水汽在廊檐下弥漫,男人的衣袖和短发上都渐渐沾了细小的雨珠。 他在原地待了很久,静静望着眼前的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身后突然吱嘎一声,是门被人缓缓推开的声音。 温璨的身体突然微微僵硬了。 他没有回头 ,却能清楚听见有人从门中跨出来,一步步缓缓走来的声音。 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住了。 是叶空——在这个答案浮现于脑海的时候,温璨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已经熟悉了她的脚步声。 或许是在一家报社的时候,她曾许多次这样轻轻地从楼上下来。 而他自以为是在认真工作,耳朵和神经却早已不知不觉将她的脚步声拓印下来。 男人依旧没有回头。 于是少女先出声了。 “什么叫……”她语调平静,“不会有那一天的?” 温璨:…… “刚才是别人问你,你可能说了假话。” 叶空缓缓道:“现在我再问你一遍。”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你会怎么做呢?” 她看着雨,语调平平的问:“温璨,温少爷,温先生,你真的不可能喜欢我吗?” “可如果我觉得,我有可能会喜欢你……那怎么办呢?” 少女转头,眼眸乌黑,映着飘摇的雨幕,也映出男人紧绷的侧脸。 “温璨,我很好奇。” 第352章 你选吧 呼啸的风、倾盆的雨、还有苍白的闪电在山间闪烁。 喧闹的世界似浓缩成一张翻涌的灰色画卷,而这一切都只是让廊檐下这方小小的天地变得更加死寂。 温璨过了好几秒才回头,看向叶空出来的那扇房门:“你什么时候开始待在里面的?我刚才还看见有小孩在找你。” “……我一整个下午都在里面,起先是睡着了,直到被雷声惊醒,才发现你们在外面说话。” 温璨点了点头:“里面是什么地方?之前好像从没见这个房间打开过。” “……是棋室,我曾经在这里和原初下过很多次围棋。” “原初?”温璨转回头来,望着雨幕,语气平和,“就是原野那个死去的哥哥?” 叶空“嗯”了一声。 “他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你真的要让原野把他的坟墓迁走吗?” “……”叶空终于沉默了。 她和温璨一站一坐地望着廊外雾蒙蒙的大雨,许久以后才道:“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呢。” 少女淡淡的说:“如果有一天我喜欢上你,你会怎么做。” “哪怕只是假设一下,也难以想象吗?还是你不愿意想象?” “……” 温璨没有动,只在片刻沉默后,用平稳的语调说:“你年纪太小了。” “年纪小?”叶空低头笑了一下,“你不会真把自己当叔叔了吧?温璨。” “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已经到了可以和男人接吻的年纪了。” 虽然在笑,语气也很轻松,可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开心,反而有种冷冷的不快。 温璨却只是笑了笑:“那也不该是和我这种男人。” “你是哪种男人?” “毫无激情,与爱绝缘,心里除了一个目标外什么都没有,比石头还要空荡荡的。” “意思是你绝不会喜欢我,是吗?” “……” “即便我可能会喜欢你,你也不会给我任何回应?” “……” “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不会喜欢我的。” “你怎么知道?” 少女突然踩下台阶,为了和温璨对视,她让自己暴露在大雨里。 男人的眉头瞬间便紧紧皱起来,他抬手抓住少女的手腕就要将她拽回来:“你在干什么?会感冒的。” “我会不会喜欢你应该由我自己来判断和决定,我只是想听到你的答案。” 少女任由他拽过去,却同时借力凑近俯身,在撑住了轮椅扶手的同时把湿漉漉的脸也凑了过去。 她毫无预兆地吻住了男人微张的唇。 —— 雨珠从少女轻轻阖上的睫毛坠落,沿着脸颊滑下,再浸入两人相贴的唇舌。 叶空无声睁开眼,只看见了男人近在咫尺的、紧缩到极致的瞳孔。 “你真的不会喜欢我吗?” 话音消失在两人分享同一颗雨珠的唇舌之间。 下一秒,男人本就已经缩到极点的瞳孔轻轻震颤起来。 叶空被拽着的那只手突然剧痛剧痛,仿佛野兽条件反射的自保行为一般。 可在被温璨大力拽开之前,她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襟,硬是扯着他又亲了上去。 温璨:…… 再度被吻住嘴唇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明显的抓狂了,好几秒后才猛地侧头避开,少女的嘴唇于是落在他的侧脸上。 温璨只好松开她的手操纵着轮椅往后倒退,直至退无可退,椅背整个撞上墙壁。 他坐在那里,几乎屏住了呼吸,直勾勾地盯着一步之外的少女。 叶空看着他,慢慢直起了身体,于是大雨又重回她的耳畔。 沉默而窒息的对视持续了十秒后,温璨嘴唇张了张:“不要淋雨。” 叶空:…… 已经快成落汤鸡的少女抬起黑漆漆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一边听话地踏上台阶,一边抬起湿漉漉的手在鲜红的嘴唇上抹了一下。 抹掉雨珠的同时也让嘴唇整个变得更湿润了。 “有泥土的味道。” 风雨在她背后落下。 少女在廊檐下抬眸看向温璨:“对吗?” “……” 少女走上前:“我是说雨水,你也尝到了,不是吗?” “……” “是泥土的味道,还有一点尘埃的气息。” “……” 舌尖在口腔里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当味蕾当真感受到她所说的味道时,嘴唇相贴的触感也在同时复苏,柔软的微凉的湿润的……却灼灼燃烧着,轰的一声窜过了他全身的血管。 “你……耳朵红了。” 少女在他面前站定,说得有些迟疑,而温璨居然不由自主往后靠了一些。 仿佛面前不是个比他瘦弱的少女,而是个具有极大威胁的可怕存在。 “……这只是,”他看着少女,发出干涩机械的嗓音,“正常的生理反应。” “是吗?” 少女在他面前再次倾身,温璨倏地转开头。 可叶空并没有要再次接吻的意思。 她只是直视着男人通红的耳根,抬手按住了他的胸膛:“心跳很快……快得吓人。” 话音落下她的手就被猛地拽住拉开了。 这一次温璨做了个深呼吸,终于转过头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这是被强吻的正常反应,如果是你……” “如果是我被人强吻我会杀了那个人。” 她毫不掩饰的这样说。 堵住了温璨没说完的话。 接着她又非常干脆的说了声对不起:“我是强吻你了。” 随后少女对他偏了偏头,把自己白皙而湿润的脸颊展示出来:“你如果感到被冒犯,感到生气和愤怒,你可以给我一巴掌,我不会还手的。” 温璨:…… 少女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轻轻一转,视线短暂聚焦于男人无言以对的神情,又慢慢收回,语调也慢慢的:“可如果,你不想给我一巴掌的话,是不是说明,你并不讨厌这个吻?” “如果,你并不讨厌我的吻的话,是不是也说明,你对我其实是喜欢的?” 她转回头来,看着男人的眼睛,又凑近了一点:“要么给我一巴掌,要么承认你喜欢我……或者至少对我有好感,有可能会喜欢上我。” 她笑起来。 被雨水衬得眼眸更黑皮肤更白嘴唇更红。 于是这个笑璀璨如雨里的太阳。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在这一瞬快得令人担忧。 少女毫无所觉,她只是对他说:“你选吧,温璨。” 第353章 以吻 哗啦啦的雨水充斥耳膜。 风穿透整条长廊,敞开的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温璨在这动静里面无表情地扬起了手。 叶空闭上眼把脸偏过去。 半晌都没有动静。 她睁开了一只眼,才终于感觉到男人手掌的温度。 他的手触到她的脸,轻轻往外推了一下。 大约算是一个无限减弱版的巴掌。 少女的两只眼都完全睁开了,她有些懵地眨了下眼。 可下一刻,那只手却捏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掰过去。 她看到男人没什么表情靠近过来的脸。 正要说话的嘴唇被封住了。 比起她的莽撞和毫无章法,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吻。 不算很深入,却也足以用相濡以沫来形容。 叶空怔怔地被动接受着,忘记了闭眼的她于是清楚的看见了男人细细密密垂下来的黑色睫毛。 直到微凉的唇瓣都变得温热、变得发烫。 雨水被彼此的唇舌分享,仿佛他们是全世界最亲密无间的人。 叶空的睫毛有些慌张地扇动了片刻,然后她终于猛地闭上了眼。 男人温热宽厚的手掌渐渐包裹了整个侧脸,修长的手指将耳根捏得微微发热,脸颊也被他挺拔的鼻梁顶得有些发痛的时候,这个吻才终于结束了。 嘴唇分开时有种皮肉撕裂般的幻痛。 叶空急促的呼吸着,两眼找不到焦点的发着直。 温璨与她额头相贴,无声调整着呼吸。 好一会儿后,那只灼热的手掌才从少女的脸颊上拿开。 叶空也终于回过神来,她猛地抬眼,眼神微微发亮地正要开口,却看见男人突然对她笑了笑,说:“你好像没什么感觉呢。” 叶空:…… 少女歪了下头表示不解。 随后循着男人的视线看到了自己一直被他握着的手腕。 她的脉搏尽在温璨的指尖下。 前几天才用同样的方法整过别人的叶空:……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可是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指了指自己发红的嘴巴:“还想要。” 温璨:…… 男人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还是因为涵养而保持了沉默。 片刻后他说:“你可能有点……皮肤饥渴……” “放屁。”叶空的用词相当粗鲁,“别人别说亲我,就是随便拉我的手我都会打死他,更不用说想再来一次了。” 温璨:…… 叶空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又凑近他,认认真真盯着他的眼睛说:“别管我的心跳了,听我说的话吧,我觉得我喜欢你……或者至少我对你有好感。” “我还觉得你也喜欢我。”她又凑近了一点,“或者至少对我有好感,你觉得呢?” “……”男人梗塞道,“我不觉得。” “……那你就别觉得了。” 少女的眼神一下冷下来,“听我的,和我谈恋爱吧,然后除了要每天见面以外,还要每天都接吻,时间久了结果自然就出来了。” 温璨:…… 心跳爆炸的时同时他还必须保持冷静继续挣扎:“你不要冲动,你只是年纪小第一次接吻……”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初吻?那你的初吻给谁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这就是你的初吻?”叶空两眼灼灼,“我抢了你的初吻,你还不想打我,还还给我一个……你不就是喜欢我?” “……我没有。” “你有。” “我不会喜欢人。” “我也不会,我们可以一起学。” “……你不是没有感情吗?你被我亲的时候都不紧张,心跳也没有加快。” “我的心跳不紧张,但我的嘴很紧张,还想多来几次。” “……”温璨显然又因为涵养过好而失去了咒骂流氓恶霸的机会。 无言以对的他看到了少女黑黝黝的眼。 “而且,”少女声音很轻很平静,“你的心跳加快了啊 。” 她用没被抓着的那只手,再次按住了男人依旧在疯狂乱跳的心脏。 “如果把你的喜欢当做种子,我觉得,他一定能长成参天大树的。” 她盯着他的眼睛,天真而贪婪说:“我想要这棵树,不可以吗?” 温璨:…… 咚咚、咚咚、咚咚…… 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只能徒劳地听着那震耳的动静在少女白皙柔软的手掌下发疯。 就好像那颗心脏真的变成了一颗种子,正要被他的主人亲手奉上。 “我……” 他嘴唇微微张合,正要吐出挣扎的答案时,突然有脚步声从拐角处冲了过来。 “十一!十一你来看看我的……hua……” 小男孩目瞪口呆地站在拐角。 大雨声重回耳畔。 他们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坠回现实一般,同时转头看向了闯入者。 在小孩身后,还跟着一个咬着鸡腿走过来的林心舟。 下一秒,脚步顿住,鸡腿啪嗒掉在地上。 林心舟目瞪口呆,抬手颤巍巍指住他们,僵成了雕塑。 “有……有……”她哀痛道,“有伤风化!” 叶空:…… 温璨:……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再一低头,这才发现,叶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坐到温璨身上了。 温璨:…… 叶空:…… “残废”的腿陡然复苏,差点就要弹起来,好在他及时醒悟忍住了。 而叶空默默抱着他的脖子,起身之前还在他耳边说了句“还好我知道你不是残废,不然你就露馅了。” 温璨:…… 少女若无其事地起身,甩了甩湿润的头发,又弹了弹衣服上的水珠,这才看向那边正皱着脸捂着小孩眼睛 的林心舟。 “大惊小怪。”她这样说。 林心舟两眼大睁,瞪着她不可思议 道:“你们自己不注意场合还敢说我大惊小怪?这要放在外面你们是会被发到网上被网友口诛笔伐的知道吧?” “这里不是外面,是我的地盘。” 叶空漠然地瞥她一眼,顿了顿,语气里突然多了点不知从何而起的轻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万年单身狗,所以才反应这么大。” 林心舟狠狠跳脚,指着她破口大骂。 而温璨在一旁:…… 男人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莫名高傲的少女,心底一片麻木——我还没跟你谈恋爱,而且就算谈了你也不过是第一次而已,你到底在高傲什么? 第354章 她很可怕的 不出一个小时,叶空和温璨在光天化日下坐大腿卿卿我我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花之盒。 刚一听闻的时候孙院长直接把口中的茶喷了出去,要不是涂晚闪得快估计要被淋个满头。 叶空本人倒是脸皮极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顶着一头刚吹过的乱发走进来,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一边拿起手机开始打游戏一边指挥小孩给她倒甜水喝。 孙院长一脸复杂的看了她半晌,终于引来了少女的回视:“你看我干嘛?” “你……”孙院长吞吞吐吐,极难启齿的道,“你和温璨刚刚……” 叶空诧异的看着他:“你年纪一大把了还对情侣间的日常好奇吗?这么好奇自己再去谈一个。” 孙院长:…… 老人家吹胡子瞪眼地指着她骂:“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我就是关心你几句!” “别关心我了,”叶空视线朝门外一扫,“去关心关心原野吧,他好像醒了,还有,小志好像跟谁在外面打起来了。” 院长急了,立马往外赶,边走边抱怨道:“你看到了怎么不阻止他们!” “打架有什么可阻止的。” 叶空喝了口甜水,满足地开始消消乐,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在窗外风雨声皆大的背景下,她这样的好心情简直就跟阳光一样令人感到明亮。 涂晚不由得也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叶空打完一关,偏头从手机后面露出眼睛看向她:“你也好奇?” “是挺好奇的。”涂晚笑起来。 她刚才在和老头下棋聊天,这会儿把棋子一放,撑着脸看着叶空说:“你俩看起来都不像是会谈恋爱的人,互相亲近的样子更加让人想象不到——我都有点儿想看了。” “那你就继续想吧。” 叶空把头缩回去,打开下一关。 才按下去一个,涂晚又发问了。 “你跑过来了,温少爷呢?他不会害羞吧?” 叶空:…… 手下莫名的顿了好一会儿,她无视了这个问题就继续玩了下去。 可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过不了。 她脑海里总浮现着男人说要考虑一下的表情。 无论如何,那决不能用“高兴”或者“害羞”来形容。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仿佛比廊外的风雨还要汹涌,又比乌云下的海还要深邃。 叶空甚至觉得自己清楚的看见了浪潮一层层涌上来,又一层层纠缠着褪下的,极深沉又极危险的样子。 她于是心不在焉,心里像动物一样的思考着,要是他考虑的结果让自己不满意该怎么办,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妥协呢? 毕竟她真的很喜欢……和他接吻的感觉。 · 老头儿先是处理了小孩打架的事,把被小志揍得哭哭啼啼的小孩抱在怀里,才又去宿舍楼看了眼醒来的原野。 原小七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依旧在他床边守着,而原野脑震荡引起的暂时性失忆已经好了,可他整个人却比先前更加沉默,坐在床上一声不吭,脸色白得如同透明,原小七七八句话才能换他一句又低又轻飘若游魂的回应。 看着他这样子,老头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十一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最清楚,她说话本来就像刀子,但并不是刻意针对你,你不用太往心里去。” “……” “不过你现在既然都想起来了,那你应该也记得七年前她说过的——离去的人绝不是为了看到你痛苦一生自责一生而去死的,你无论多煎熬痛苦,他都不会因此感到欣慰,相反,只有你过得越幸福快乐,才证明他的死是有价值的,虽然这话说来荒谬,但我相信你是明白的——你哥哥到底爱不爱你,你自己最清楚。” “……” 原野的牙关狠狠地咬了一下,用力之大甚至叫人能看清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他猛地别开头,藏起了眼底陡然泛起的热意。 老头儿叹了口气,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原本要直接往活动室走,却在一阵风过时听见房门吱嘎吱嘎摇动的声响。 他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是温璨暂住的房间,于是把停止哭泣的小孩放下来,让他自己去玩,老头儿本人则带着某种别扭又莫名忐忑的心情走了过去。 温璨正坐在门边……不知是发呆还是在想事情。 看到他来也只是动了动眼瞳——那是一种很机械且冰冷的反应。 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雨光,寒意也如这雨地里溅起的水花一样,细密如锐利雪亮的针尖,瞳孔轻轻一转,便有种非人般森冷无情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头在感到一阵条件反射般的凉意时,也另有一股不妙之感升腾上来。 他停住脚步,无声瞅着这个外表完美气质独特的年轻人,好几秒后才等来了他的声音。 “孙院长,有什么事吗?” 彬彬有礼但十分冷漠的语气。 以老头的情商这时候 就该洞察他的拒人千里然后寒暄两句转身离去,可想到活动室里开开心心打游戏的叶空,他还是站稳了,轻轻咳嗽一声,道:“我和你外公联系过了,说你在我们这儿玩,让他别担心。” “……”温璨默了一下,才说,“谢谢。” “小事。” 老头摆了摆手,又看了眼他的脸色,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沉。 在被人目睹了坐……咳咳,被人目睹了卿卿我我之后,十一那个厚脸皮是毫不掩饰的好心情,可另一位当事人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就算因为大几岁而性格沉稳一些,也不至于一副冷冰冰谁都不想搭理的样子吧? 这样鲜明的对比让老头不由得开始担心,却又对自己担心的事感到极其不可思议——叶十一,那丫头不会是在单相思吧?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他居然有种看到死去的儿子活了过来还对他说“我看到了十一变得特别乖巧孝顺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吧”的恍惚之感——总之就是绝无可能的事…… 带着这种乱糟糟又恍惚的心情,老人不由得开了口:“小温啊 ,你……对我们家十一,是怎么想的?” 温璨:…… “你喜欢她吗?你会对她好吗?” 温璨:…… “如果不喜欢的话……”老人顿了顿,沉重道,“那我劝你立马和她断了联系,并且离开她所熟知的所有地方,从此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温璨:??? 男人的眼神终于微微一动,视线转向了门外的老人。 而老人发出一声叹息,沉痛道:“毕竟十一这孩子,从小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不是其他孩子对玩具要不到就要哭闹打滚的倔强,而是真正的……偏执。” 他道:“一心一意,只盯着某件东西,别的都入不了她的眼,废寝忘食被人拖走都要牢牢盯着猎物的偏执——这样的十一,很可怕的。” 第355章 似是而非的表白 孙院长走了有一会儿了,温璨却依旧在原地坐了很久。 飘摇的风雨和远山的云雾在他眼里揉成一团晦暗翻涌的灰色。 直至风停雨住,院子里的灯啪一声亮起来,比夕阳还要更深一些的金橘的光洒在地上,令满地水色泛滥起粼粼闪烁的涟漪。 涟漪被树梢残留的雨滴碾碎,波动再愈合,再重新映出灰墙上大片蔓延的花,以及灰墙前缓缓移动的男人。 他操纵轮椅走过这满是叶空留下的痕迹的院子,想要去往活动室所在的建筑。 这途中需要上下两次台阶,对人腿来说不算陡峭,对于轮椅上的他来说却已经足够费力。 男人眉头微微皱着,试图先下一个轮子再下后面一个,来回好几次都险些两个轮子一起直接滑下去——那样一来他要么直接被颠下轮椅,要么就跟着轮椅一起一路撞到对面的柱子上去。 房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饱满地砸下来,逐渐在阶梯下积成小小的水潭。 砰一声—— 多次尝试后,温璨终于成功先将一边滚轮弄了下来,水潭被重物一砸,溅起的水花顿时湿透男人铁灰色的裤脚,甚至有极细的雨丝沾到他脸上来。 温璨:…… 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正撞上从那边走来的叶空。 少女正一手漫不经心把玩着不知哪来的匕首,眼睛还盯着另一只手上的手机。 被那声动静吸引了注意,她抬头看来。 轮子一上一下的把温璨搞得很狼狈。 他修长干净的手沾了轮子上并不干净的泥水,脸色也有几分灰暗,几丝映着灯光的雨水让他的脸变得有几分狼狈——可这狼狈并不难看。 相反,这样冷冰冰的神情,落在那张如水墨画般温润俊秀到了极致的脸上,只会叫人感到玉碎般的美。 少女停住了脚,上一秒才被她抛起来再空中转了个花儿的匕首寒光闪烁地擦过她的指尖,她在痛觉中才突然回神。 叮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刀身还弹了几下,明亮的映出檐角外一方深水蓝的天空,和一盏昏黄的路灯。 在少女黝黑的瞳眸里,温璨无声咬紧了牙关。 之前在玉洲他还能面不改色的在叶空面前任由自己摔下轮椅,可如今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令人痛恨的狼狈。 但他表情依旧控制得极好,眼神只是轻若点水的从叶空面上掠过,便无声收回,继续平静地把另一只轮子也推下台阶。 叶空眼睛一眨,只一秒就把匕首遗忘在地,迈步上前喊了声“等一下。” 没有让温璨自己把轮子弄下来再溅起一潭水。 她在院子里一扫,飞快拎了块不高的石头过来垫在台阶下,又找了第二块第三块,直到温璨喊停了,她才推着轮椅,把人万无一失地从台阶上弄了下来。 轮子碾过水潭,将灯光下两人的身影晃碎,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你要去哪儿?”叶空问他。 “活动室找孙院长告别。”温璨平淡道,“我要回我外公那边了。” “唔……”叶空顿了顿,才说,“你的秘书呢?不来接你?” “他在大门外面等我。” “好。”叶空又说,“不过老头儿这会儿不在活动室,雨停了,他在收拾天台上的破烂……我会替你跟他告别的。” “好。”温璨客气道,“谢谢。” 叶空就这么推着轮椅一路经过这些陈旧灰白的建筑,往花之盒的大门走去。 路上他们都没有提起那个……那两个难分难舍的吻。 温璨原本悬在半空的心也一点一点落回来。 直到大门近在眼前,叶空又开口了。 “涂晚说你也明天走?” “是。” “那你要和他们一起出发吗?” “……不。”温璨却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们?你呢?不一起吗?” “我还要多留两天……也或者好几天。” “……”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要思考一些问题,顺便也给你一点时间。” 叶空笑起来。 大雨后无云的傍晚,灯光迷雾般弥漫在孤儿院萧条的大门。 不远处一辆黑色宾利在暗色中亮起车灯,西装革履的秘书先生从车上下来,站在车旁并不靠近,远远对他们欠身。 看着那一盏明亮到可以刺破雨雾的车灯,叶空说:“你好像那种乘着南瓜马车回家的白雪公主。” 温璨:…… 她绕到他面前,从衣兜里扯出来一张干净却皱巴巴的手帕,半蹲在温璨面前,将他沾了泥水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 温璨一言不发,似乎很平静,然而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瞳孔一直呈现微微缩紧的紧张状态。 “我不急着找你要答案。”叶空一边给他擦手,一边慢条斯理的说,“你也不用觉得有压力。”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她握着他被擦干净的手,抬起头看他,微笑道:“但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如果你喜欢我,你就一定会因为我对你的好而幸福……”她想了想,形容道,“幸福到恨不得长命百岁 ,恨不得下辈子也遇到我。” 温璨:…… 他的瞳孔已经完全僵住,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涣散了。 而叶空已经站起身,朝那边的秘书先生勾了勾手。 “注意安全,明天走之前告诉我,我过来送送你。” 她这样说着,退开一步,看着秘书把温璨缓缓推走,又看着温璨被搬进车厢,车门关闭,黑色宾利缓缓驶远。 车身经过她时,后车窗并没有被降下来,可少女还是扬眉挥了挥手。 宾利的车灯消失在路的尽头。 叶空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被突然出现的车灯一晃。 她一个回头的功夫,另一辆黑色的宾利从她身边飞速驶过。 速度之快,带着不加掩饰的刻意,让车轮砸起满地的水,哗一声,把叶空才换不久的衣服溅了个湿透。 叶空:…… 笑容在刹那冻结,然后消失。 她缓缓抬眸,看向那辆飞速远去的宾利。 车牌上一个不加掩饰的“港”字,嚣张无比的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 少女缓缓抬手,擦掉了颊边的水,露出一个笑:“你总算出现了。” 背着头顶昏黄的灯光与暗蓝的夜色,这个笑容森凉阴冷至极。 第356章 有关未来 周颂他们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回玉洲了,曲雾原本想留下来继续跟着叶空,可因为杂志社的事也堆积了不少,她不得不回去了。 送走了这一批人,叶空才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去了家属院小区。 她去送温璨。 到他外公家的时候,温璨并没在一楼,倒是池老师在厨房里忙活。 叶空被他招呼着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又是丝瓜鸡蛋面。 不过老爷子的技术显然比温璨纯熟了不止十倍,面汤很白,丝瓜肉也很饱满。 “阿璨还在楼上呢,一会儿就下来了,你坐客厅里等会儿?” 叶空望着锅里唔了一声,口中却不由得问:“温璨很喜欢这面?” 老人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声音低弱下来:“是他妈妈喜欢。” 叶空若有所思了几秒,又问:“那他喜欢吃什么?” “……”老人的动作更慢了,好一会儿才道,“阿璨不挑食,小时候倒还有几样喜欢的,长大后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菜,也没什么不喜欢的菜了。” 叶空眉梢轻轻抬了一下。 身后房门突然响了起来,她转头看去,一个肩宽腰窄腿长的男人正一边摘口罩一边自门口走进来。 “外公,我就不吃早饭了,要……” 话音未落,他顿在那里,帽檐下的眼睛直直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女。 叶空对他挥了下手:“怎么这么惊讶?我不是说了会来送你吗?” 她眼睛跟钩子一样在男人穿着被长裤包裹的逆天长腿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温璨身体都僵硬了,才慢慢收回视线。 “不吃早餐?怎么能不吃早餐呢?外公都做好面了,我也想尝尝,你和我一起吃吧。” 温璨摘了帽子,淡淡说好。 叶空没看见老人家在她身后投来极意外的一瞥。 一顿平静温馨的早餐后,温璨就要走了。 叶空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祖孙告别,发现他们居然一点都没有恋恋不舍,甚至连“保重身体”之类的话都没有说。 老人最后只是按着温璨的肩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果撑不住了,就回来吧,花盒是个不错的地方,虽然不繁华,却适合忘乎所以的混日子。” 温璨只是笑了笑,让老人家别担心自己。 最后当他转向叶空的时候,少女却没什么表示。 “在玉洲还会见的。”叶空说着,对他笑了笑,“期间也还有电话联系——你应该不会拉黑我吧?” “……不会。” 温璨看着她,意外的平静,“你也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打给我。” 叶空点了点头。 直到车辆载着温璨远去,叶空才突然发觉一个问题:“方向是不是搞错了?要去机场不是该往高潭方向走吗?” 同样停留在原地的池老师望着远去的车影,眼神晦涩地地摇了摇头:“阿璨从来不走这条路,反方向可以去临市机场。” 叶空偏头用自己不多的常识思索了片刻,皱眉道:“那岂不是要多花好几个小时?” 她看向池老师:“他为什么不走这条路?” 老人却没有回答,只避开了这个话题,对叶空笑道:“十一要不要在我这儿吃午餐?我准备得也挺丰盛的。” “……不必了,老头儿还在等我。” 她难得礼貌地跟老头道了别,转身又骑着她那辆破三轮回花之盒了。 没有了跑车、富二代、记者们扎堆的花之盒,又变回以前那样灰扑扑冷清清的样子,唯独孩子们的笑闹声依旧在围墙中萦绕。 院子里还湿润着的地面上摆着她的摇椅和茶桌。 透明的杯子里是热腾腾的蜂蜜柠檬水。 小草蹲在墙角用小镰刀除草,手法熟练又迅速,刀刃嗖嗖的闪光。 小志和几个男孩坐在一起画画,时不时吵两句嘴。 叶空心不在焉地走过去,往摇椅上一躺,在吱嘎吱嘎的动静里仰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陈姨说今天吃烧烤。”老头从廊檐下走下来,踏踏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又发出吱嘎一声。 一会儿后他又问把他当空气的叶空:“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叶空迟钝了片刻才漫不经心的答,“我要见一些人。” “见人?见谁?” “万恶的资本家。” 老人眉头紧拧:“什么意思?你要接受捐赠了?” “不,”叶空说,“我打算在旁边建一座美术馆。” 老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问:“什么?你的意思是要腾几个房间做画室吗?” 叶空:…… 她终于收回望天的眼睛,转过来相当不爽的看了老头一眼:“你要不要去高潭看一下耳朵?我感觉你快聋了。” “……你真的要见美术馆?”老人呆住了,又道,“多大的?专门用来给孩子们学习还是干啥?应该不大吧?” “……”叶空又倒了回去,望着天,晃着椅子说,“我要建一个,能开很多个高规格画展,能容纳各阶层的人前来参观的美术馆。” 吱嘎吱嘎的摇椅声里,少女晃晃悠悠、懒懒散散的说:“等美术馆成功了,我还要再建一个更加多功能的艺术馆,如果能配套修一座小商场就更好了……” 她絮絮叨叨,随随便便,把这些一听就要耗巨资耗无数人脉的事情说得轻若云烟。 老人听得目瞪口呆,最后不得不打断:“你到底想干嘛?是打算进军商界吗?” 少女嘁了一声,语气毫不掩饰对“商”字的偏见和鄙夷,还是那个目下无尘的清高大画家不死妖。 “我只是要给自己建一个舒服的养老基地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你,你要回花盒养老?不对不对……我是说,你才多大点儿就想养老的事儿了?!一点朝气都没有!” “你不该痛哭流涕的感谢苍天居然让我有了养老的想法?”少女半死不活的说,“在此之前我的确从没想过养老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觉得我能活到老。” “……”老人噎住了。 想了想觉得的确如此,最后又不甘心道:“可虽然咱们这儿荒郊野岭的,那也不代表这里的地可以随便给你用,你知道这些地皮要花多少钱吗?” “地皮?” 少女偏过头来,眼神半死不活的看了他一眼,“花之盒左右除了你们那个破小区和破学校,地皮几乎全都是我的。” “我十八岁就买下来了。” 她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蜂蜜水喝了一口,发出一声颓废的叹息。 “好麻烦,我还是应该让曲雾留下来的。” 两眼发直的孙院长:…… 第357章 失忆是什么感觉? 叶空开始频繁的打电话。 她放在花之盒的旧手机里有个特别的联系人名单,这份名单被分成两类,一类的分组叫“万恶的吸血鬼”,一类的分组叫“可用的资本家”。 她的电话基本全都拨给第二个分类,三言两语便确定了要见面商谈,来来回回十几个电话拨出去,大半都很爽快甚至是迫切的答应了。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都被用来打电话。 完事后她吨吨吨喝了两大杯桂花糖水才勉强恢复点精神。 从小志那里得知了原野又抓着铁锹上山去了,叶空想了想,也顺手拿了把破铁锹走了上去。 · 雨后的天空是烟灰色的,衬得山林越发绿得沉静深邃,偶有山雀飞过林间,叫叶片上的雨珠飞溅出来,落到人脸上凉浸浸的。 叶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暂且停了停脚步,抬头果然看到了原野在那半截土堆上填土。 她走上去,多少有些似笑非笑。 青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垂头继续垒土。 “怎么?不带你哥走了?” “……”原野沉默半晌,“老头说你要在附近建美术馆?你会动这座山吗?” “山我可买不了,想动也没办法。” “既然如此,那这里就不会变得冷清,也不会变得太过吵闹了。”原野低声说,“我哥应该会喜欢的。” “……” 无神主义者叶空对此不置可否。 她拎着那把破铁锹,也跟着一起忙活起来。 可叶空一向五体不勤,挖土挖得特别费力,时不时就能掀飞一锹泥。 还湿润的泥土时不时飞到原野面前,偶尔甚至直接溅到他脸上。 忍了又忍后,原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别挖了?我哥看了都要求你住手。” “就算你哥还有魂魄,应该是先让你住手吧。”叶空毫不客气道,“你来挖他坟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凌空给了你八百十个大耳刮子,你最好仔细想想这两天有没有觉得脸疼,如果有的话肯定是他揍的。” 原野:…… 青年额角青筋一冒,半晌才恢复冷静。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吵不过叶空的,更何况……他如今也不想、也没资格和她吵。 默默地继续挖土,忍耐着时不时飞到脸上的碎泥。 那空了半边的坟堆就这样被一点一点填平。 不知安静了多久,原野突然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建美术馆?” “……你都听老头说过这件事了,难道没听他说我是为了养老?” “……因为太突然了。”原野在忙活间隙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我以为你一直都觉得这些事很麻烦并且沾满铜臭味。” “本来是这样的,毕竟我的钱已经够多了,我对出名也没有太大欲望,可最近突然想到了‘未来’这个词,念头就自然而然的浮现了。”叶空拄着铁锹,眼神淡淡语气也淡淡的,“你哥以前说过,人类一旦想到未来,就总是代表着某种精神上的希望——我好不容易才有这种东西,当然要及时抓住才行。” “……”原野停下动作,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念头的?” “前天。”叶空说。 原野:…… 这么大的事,居然只一天就打定了主意并立刻开始执行…… 青年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点不知是无奈居多还是苦涩居多的笑:“你还真是个直觉性的动物。” 他转头继续干活儿,深秋的天气,额角渐渐有薄汗溢出。 叶空倒是闲闲散散的,眼神瞥了原野一眼,突然问道:“我很好奇……” “……”原野身体一僵。 一般来说叶空的好奇心是很少的,可一旦她有了好奇心,那就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事——就像上一次她对他说好奇,还是在他记忆刚恢复的时候,问他两种地狱到底哪一种更好一些。 简直锥心刺骨,令人都要对人生产生绝望了。 可僵硬半晌后,原野还是道:“你问。” “失忆到底是什么感觉?” 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原野微微一愣。 “虽然上过很多课,心理学相关文献我也看了许多,我知道这个叫ptsd,知道这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可我还是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说着好奇,少女的语气却很平静。 她干脆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撑着脸看着原野:“你现在都想起来了,那你还记得你当时到底是什么感受吗?忘掉客观存在的记忆并用别的东西来填补——到底是什么感觉?重新想起来的瞬间,你又是什么感觉?你怎么知道你想起来的是真的?或许你想起来的也是假的,又是一个我们一起构建的虚幻现实呢?” 原野:…… 青年缓缓直起身体,转身,极其复杂地看了叶空一眼:“你知道你的话很有煽动性吗?” 叶空不言不语,不咸不淡直视着他。 “简直比我的心理医生还要可怕……”原野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光你刚才这些话,就足够又让我混乱一次了,我需要费很大的力才能克制自己根据你的话去深想的冲动。” 不过许久后,他还是慢慢回答了叶空的问题。 “我想起来很多细节。”树荫下,青年的脸出奇的平静,“比如我哥下来救我的时候,你的电筒一直在我眼睛上乱晃——明显你是在对我表达不满。” 叶空无动于衷,没有反驳。 “还有那天的雨很大,我甚至记得我哥鞋上的logo被浸成了深灰色。” “我还记得很多动态的细节——最重要的是,我想起来我的心慌。” 他尝试描述那种感受:“恢复记忆的那一瞬间,人也像是被拉回了那个时候,可亲眼看到我哥摔下来时那种恐惧——心脏停跳,人也仿佛跟着一脚踩空落入深渊的恐惧——却是旧的。” “想起来的瞬间我就知道,那是我曾经经历过的感受——我很害怕,我会下意识想要逃避,想要发疯,可在逃避的瞬间我就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错误的记忆在那个时候会像镜子一样粉碎,而在粉碎的刹那我也很清楚,那些都是假的,是我逃避、是我胆怯懦弱的证明。” 原野身体有些僵硬,语气平静却难掩颓丧。 他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叶空,却见少女一副正在神游的模样,都不知道她刚才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 原野:…… 一口气就这样憋在胸口。 好在下一刻叶空瞥他一眼,慢吞吞的开口了。 第358章 上百亿个神经元在工作 “你现在倒是变得很平静。” 叶空看了他几秒,问:“我之前是不是多此一举了?如果从一开始没有将错就错,而是告诉你真相的话,你这些年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她的语气很纯粹,是完全的好奇,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原野默了默,摇了摇头:“七年前的我比现在还要脆弱,如果当时就知道真相,我真的会彻底疯掉的,或者当时就直接跟我哥一起去死——但现在,经历过七年对你的……嫉妒和痛恨后,在得知真相后,我居然还有那么一两分的侥幸。” 青年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自嘲:“侥幸于我哥重视我超过你,侥幸于我哥是为我而死而不是为你而死的。” 叶空淡淡看着他,没什么情绪的说:“你真是个无赖。” “对,我是个无赖。”青年抬头对她笑了笑,“以后我也要这样无赖的活下去——因为我知道你是对的,我哥不是为了想看到我痛苦才死去的,比起被自责折磨到死,他一定更希望看到我活得健康快乐。” 他侧头看向那块冰凉的石碑,语气近乎喃喃:“只是,我好像比以前更想他了。” 当然了。 叶空看着他的背影,在心底冰凉的回答他。 以前你虽然也想你哥哥,可他在你心里终究是一个为了外人而死,重视外人多过重视你的无情坏哥哥,现在你想起来了,知道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到死也爱着你的好哥哥之后——你当然会更加思念他。 这么想着,少女不由得道:“人的神经真是神奇。” 她撑着脸,喃喃的,神情冰凉如神明的说:“上百亿个神经元在大脑里拼命工作着,为了让人活得轻松爽快,连篡改记忆这种事都能做到——完全符合人类自私自利的德性。” 原野身体一僵,定了片刻后才低头继续开始工作。 半晌后他又说:“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现代社会里,起码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有或大或小的心理疾病,由于人的脑袋不能事无巨细的记住每一件事,有关记忆的错误就更是屡见不鲜……” 他瞥了叶空一眼,说:“说不定你其实也有忘了的事或者搞错的记忆。” “……”叶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心理学相关的常识我应该知道得比你多,另外我可不是你这种懦夫。” “……我指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错误,比如你送了某人无数次花,你总会搞错其中某几次你到底送的是玫瑰还是月季,再比如某天你的情绪波动非常大,兴奋到极点或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就会搞丢别的无关紧要的回忆……” “我才不会……”说到一半,叶空突然想到了自己在花盒警局时那几秒钟的灵光一闪,她不由得住了嘴,然后颇为不快地微微皱起眉来。 原野把土堆一点点垒好,又张口道:“不过,我从我主治医生这里听说过一个特别的病患——也是ptsd,严重到记忆直接缺失,可ta却一直在试图想起来。” 叶空兴致缺缺:“你是要跟我讲课吗?” “说来也巧,”原野却因为想到了什么,而顾自的思考着,“虽然他没有直接透露过时间,但这个人得病的时间似乎也是七年前——七年间他一直试图用各种方法让自己想起来,却每次都失败,严重时还会引起相当可怕的身体反应,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错乱,但ta依旧没有放弃。” “那倒是比你勇敢多了。” 叶空这时才稍微抬起了眼皮。 原野顿了顿,苦笑一声:“你说得是——我的确很难想象人要怎么才能克服本能的恐惧,去不断靠近让自己痛苦不已的东西。” “很简单,因为比起在虚幻的幸福中沉溺,ta宁愿选择清醒的痛苦。” 叶空站了起来,看着已经被填得差不多的土堆,转身下山,走之前随口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个病患,是男是女啊?” “不知道,我的医生很有职业道德,从不透露其他病患的具体信息。” 叶空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非要得到答案。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湿润的微风吹来,她不由得喃喃了一声:“怎么感觉又要下雨了?” · 的确又下雨了。 小雨。 细细的雨丝飘在空气里,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温柔模糊的滤镜中。 就在叶空拎着根本没起到太多用处的铁锹下山时,一辆黑色宾利刚驶过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返程之路,无声闯入了花盒县清浅的雨幕里。 车厢中,秘书在副驾坐得笔直,眼睛却不由自主一直往后看去。 男人正仰靠在座位上,眼睛上戴着一个陈旧的vr眼镜。 他一向挺拔的身体像没骨头一样舒展,却透露出一股毫无生机的平静。 秘书不敢打扰他,可忐忑不安了两个小时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温璨来花盒从来不走正常的高速路,离开时也同样如此。 他宁愿绕几个小时的远路,去临市坐飞机,也从来不走花盒县通往高谭市区的这段高速公路。 因为七年前,他和他母亲,就是在这条路上出的车祸。 池弯刀当场死亡,温璨躺了几个月的医院。 而他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事故现场——他想要找回事发当时的记忆。 可彼时车子才一驶入事发地段,当时才二十岁的温璨就立刻产生了严重的崩溃反应。 他本是为了想起事发当时的一切而来,可结果却让记忆变得更加混乱。 短暂的几天时间里,他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妈妈回花盒——他甚至忘记了池弯刀已经去世,时间错乱回到了事故发生以前。 尝试了两次之后,温璨就彻底避开了这条高速路。 整整七年,他一直在用各种方法让自己想起来,却再也没有回到事故现场——他害怕自己会忘掉更重要的东西。 而现在,还是第一次。 车都开出去两个小时了,他突然叫司机原路返回。 秘书原本以为他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说可以让别人邮寄,没想到他张口却说“不回外公家”。 “走花盒高速,去高潭机场。” 男人说完,将vr眼镜戴上。 车厢就此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整整两个小时,秘书一直在极度的震惊和无比的忐忑中反复思考:为什么? 时隔七年,复仇一直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他耐心得就像一个身覆万年雪也依旧能一动不动再等万年的猎人。 到底为什么? 正在反复琢磨这个问题的秘书,在宾利驶过熟悉的孤儿院大门前时,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喃喃若梦呓的说话声。 “……我不会动摇的。” 男人冷淡的,却又好似压抑着无限痛苦的,对虚拟世界中的谁低声承诺:“我不会被任何人动摇的。” 第359章 你被动摇了? 温璨所在的地方总是会有vr眼镜——这也是只有部分人知道的秘密。 那款眼镜是由他亲自参与研发的产品,发行到现在已经过气了,可他始终还用着,并且时不时都会再改造一下。 部分实验室的工作人员知道那里面装着他亲手制造的,和母亲相关的虚拟世界,因此知情人全都认为那里面应该装着非常美好温馨的回忆。 就像叶空之前所看到的那样——对温璨来说,那应该是一个用来怀念母亲、也治愈自己的东西——不然他怎么总是在失眠的夜晚戴着它入睡? 可如果在温璨办公室那次,叶空没有被开门的温璨打断,而是继续循着那扇模糊的窗户看下去,她就会知道,事实其实正好相反。 只要再等几分钟,那扇模糊的窗外,就会出现这样一条湿润的、仿佛正飘着雨的环山高速。 然后再等片刻,灰色路面的尽头,会驶来一辆火红的改装跑车。 车里坐着一对母子,后座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母亲在驾驶座笑声飞扬。 少年在副驾上降下车窗,把手伸出窗外,接到满手飘落的雨。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车上说什么笑什么。 所有对话都被模糊处理。 直至一声如爆炸般的巨响。 砰—— 无数书本被抛上天空,书页纷纷扬扬如漫天大雪,又被爆炸的火舌点燃,灼烧,再变成火红的灰烬。 巨响之后便是死寂。 死寂之中,副驾上的少年不见了,唯独驾驶座上的人影被束缚在安全带内,无声的燃烧着,燃烧着…… · 那个人已经在温璨的vr眼镜,在他眼前燃烧了很多年。 每当温璨觉得厌倦和疲惫,觉得快要被痛苦和绝望吞噬的时候,他就总会戴上眼镜静静在虚拟世界里看着那个燃烧的影子,等到漫长的黑夜过去,取下眼镜他就又能保持微笑,迎向更加漫长的白天了。 比起治愈失眠或怀念母亲的良药,那副眼镜对他来说更像是常年勒住喉咙的绳子。 每看一次,都收紧一点,好令他在厌倦中打起精神,在越来越严重的窒息中保持理智。 整整七年。 在那个吻发生之前,他从未有一日的松懈。 可昨天是第一次。 他因为做了一个好梦而惊醒。 没有什么特别的,梦里他只是在和人分享一道并不好吃的晚餐。 灯光落在对面人垂落的长发上。 她埋头喝了一口汤,然后皱眉评价:“太淡了,下次加点儿盐。” “是你太重口。”他说。 “虾还不错,比先前几次好吃。” “我也觉得。” “菜梗真难吃。” “你要多吃蔬菜。” “甜点倒是越来越完美了。” “毕竟这些年我能考的证都考了,再不好吃我就该愧对各位甜点老师了。” “难道不该是愧对我吗?品尝你做的每一道甜品并且给出中肯的意见——我才是你的老师才对。” “那就多谢叶老师?给了我能继续为你做无数次甜点的莫大荣幸?” “身为一个总裁呢,这种时候应该说,‘你这辈子的甜点都被我承包了’。” “叶老师,你这辈子的甜点都被我承包了——我学得怎么样?” “不错。” 对面的人吃掉了那碟精致漂亮的小甜点,抬头对他露出个得意洋洋又漂亮非常的笑:“明天我要桂花味儿的。” “遵命。” 她吃完就溜走了。 纤细模糊的背影,落在一座灯光温暖的建筑里。 看不清细节,但博古架上摆着沙漏和鲸鱼模型,墙上爬满了她亲手画的花与海。 像是一个已经住了很多年的……只属于两个人的家。 ——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温璨甚至还能感受到,那种心脏被温暖的风吹得鼓胀起来的暖意。 他嘴角甚至挂着一丝笑意。 可在意识到这一抹笑的时候,恐惧便如冰水将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的冻住了。 他浑浑噩噩戴上眼镜坐了一眼。 恍惚中听到有人问他——你在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 · “我什么都不怕。” 他喃喃的说:“我不会被动摇的。” 爆炸不知道第多少次在眼前发生。 耳边响起秘书的声音,说已经回到了花盒高速。 他神情冷漠地取下眼镜,抬手降下了车窗。 湿润的风从窗外吹来,让他皮肤上起了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 在这样的安静中他一动不动了好几分钟,才缓缓转头往窗外看去。 风不断吹起男人的额发,略微发黄的树和空荡的悬崖逐渐在瞳孔里完整。 他的心跳依旧保持着沉稳而沉重的节奏,没有一丝波澜。 直到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着一个熟悉的头像和名字。 定定盯着片刻,他才解锁屏幕,看到了那条消息。 · 叶空:落地记得报平安。 叶空:听说这是常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叶空:我很平安 然后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花之盒雨后的天空,天空下少女指节缠着绷带的手高高举起,做了个剪刀手。 很普通的照片,甚至没有出现人脸。 可那指节缠着绷带,手指白而纤长,简简单单比个动作便极好看,叫人完全可以想象她是如何抬起头冲着天空比“耶”,又是如何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拍下这张照片的——即便没有表情,也生动鲜活。 温璨无声的看着屏幕,恍恍惚惚又听到那个声音在问他。 “你在怕什么?” “……我什么都没怕。”他无声回答。 “你被动摇了?” “……我没有。” “你敢说,你不想去到有她的未来?” “……我,不想。” “……” “……我不想。” “……我不想。” “我没有。” “我没有过……” ……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 秘书的大吼刺穿迷雾般的幻想。 温璨陡然抬头。 正巧宾利驶过一处凸起的路面,车身重重颠簸了一下。 窗外风声细微,幽凉的雨丝拂过他的脸,起伏的绿色山脉在余光里绵延不尽,发黄的树叶从枝头被吹落,自他的视野里蝴蝶一样的掠去了—— 可在男人刚惊醒的紧缩的眼瞳里,那蝴蝶一样的枯叶,突然变成了雪白的花。 他脑袋机械地一偏。 自细微的风和雨丝打击窗户的轻响里,他突然听到了广播的声音。 【前方……滋啦……三百米处……滋啦……是事故……滋啦……段,请……滋啦滋啦……谨慎驾驶。】 —— 司机根本就没有打开导航。 可故障一般混含杂音的女声还在持续不断的传入他的耳朵。 宾利在环山路上高速行驶,温璨坐在车厢里,却仿佛独自被载入了一段平行时空。 下一刻,他听到杂音消失了。 他终于听清了那段来自七年前的导航。 第360章 无尽之路 【前方五百米处是事故多发路段,请驾驶员谨慎驾驶。】 呲—— 法拉利的车窗被人降下。 清亮甜美的女声从音响里传出来,一路逸散在风里。 车轮碾过沥青的路面,车内的少年在漫声诵读几张八卦报纸的标题。 “《豪门婚变?温氏夫妇分居半年,庞大商业帝国将落谁手?》,《恩爱夫妻为争权大打出手!!温德言放话支持儿媳直言独子是草包!》……” 报纸上铺天盖地全都是硕大的感叹号。 嗤的一声笑后,报纸被人抖了抖,露出半张水墨般惊艳绝伦的脸来。 少年的眉眼流畅雅致,漆黑明亮的眸光流转时却自有股张扬夺目的气质。 “妈,报纸上说我爸整日以泪洗面,我是没见过他哭,你见过吗?” “又是玉洲娱乐报,”驾驶座上响起女人没好气的声音。 一身度假裙装的池女士抽空扫过报纸标题,翻了个白眼,“去年他们用了二分之一的版面来认真论证我从小被鬼附身,嫁给你爸是为了吸取豪门气运投个好胎。” “哈,不愧是享誉全国的八卦媒体。”少年笑出声来,随手丢开报纸,停顿片刻后又把话题拉回去,“所以,我爸真的以泪洗面了吗?” “你爸永远不会有那么不体面的样子。” “那你见过他哭吗?” 这次池弯刀沉默下来,几秒后才道:“二十年前年前,在产房里,哭得跟小孩似的。” 温璨便也沉默下来。 他看着窗外飞逝的山景,语气平淡得好似不经意:“你们真的要离婚?”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我上了车?”池弯刀笑看他一眼,“你就不怕你这行为在他们眼里是弃了你爸跟了我?” “怕?怕什么?”少年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含笑回答,“如果你们真的离婚,我本来也要这样选择的。” “……”池弯刀哑然片刻,干涩道,“那可是温家。” “温家怎么了?” “让你爷爷听到你肯定要挨骂了,”女人似笑似叹地道,“玉洲第一名门,大豪门诶,资产多到能绕地球一圈,你作为嫡系五代单传的独生子,被你爷爷重视多年,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如果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就不觉得可惜?” “可惜?”少年挑了下眉,“你们难道是为了让我继承温家才生下我的吗?” “……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我爱怎么活怎么活,本来比起什么豪门继承人,我就更想要去海上混日子,天气晴朗的时候就出海追鲸钓鱼,大风大浪的时候就停港睡大觉,多爽快的日子?”他往后靠,转头看向温夫人,唇角似是轻蔑似是嚣张的一笑,“而且,就算有朝一日我真的想得到温氏,我也能靠自己抢过来。” 池弯刀很想骂他一句自大狂,但想想儿子短短二十年中堪称疯狂天才成长史的可怕履历,最终还是闭了嘴,只撇撇嘴道:“现在我又觉得你爸挺可怜了,这么多年就差把你顶在头上,你还这么无情。” “……我只是不在乎这个继承人位置,可没说不在乎我爸,”少年收敛了嚣张,有些悻悻。 “所以你还是舍不得的。” 温璨不语,半晌后道:“我只是觉得他应该会很难过。” 池弯刀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又道,“还没决定呢。” 她说:“这不分开就是为了让彼此冷静一点吗?等我们去你外婆家待上一段时间,把后座上那些书都读完了,我说不定就想通了不离了呢?” “……”少年往后座看了一眼,除了被装在盒子里的不死妖合集珍藏版之外,剩下的一半是数学专业书,另一半则全都是“婚姻成功学”。 “《夫妻相处之道》、《女强人的婚姻经营法》……” 念了两本题目少年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在池弯刀有些恼怒加威胁的眼神里,才勉强收了笑:“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吵架?” 他悠悠道:“肯定不是因为公司,我爸巴不得能永远只当个到处捐钱的慈善家和艺术家,他根本不在乎权利……” 【前方三百米处是事故多发路段,请驾驶员谨慎驾驶。】 ——导航声又响了起来。 机械的、甜美的、遥远而模糊的。 而在这声音里,女人顺势无视了少年的问题,看着窗外若无其事道:“很快就到花盒了,你要不要睡一会儿?等到地方了你外公恐怕立马要把你拉去给他代课,你都没时间休息……” 少年看了她一眼,哼笑一声也不追问,只道:“你这转移话题的功力恐怕也是跟外公学的。” 【前方两百米处是事故多发路段,请驾驶员谨慎驾驶。】 少年转头往窗外看去。 沥青的路面有些湿润,看得出之前下过雨,高处森林里的叶片簌簌响动着,一滴水顺势斜飞着落入少年眼里。 他猛地闭了一下眼,不久后听见母亲轻声提醒:“把窗户关上吧。” “下雨了。” ——没有下雨,是树叶上的水。 少年转过头,正想这么说,声音却被一声巨响吞没了。 ——那是很漫长的一刹那。 天地颠覆,空气震颤。 他感到整个人都腾空飞了起来,然后又被重重摔下。 就像置身于正在运作的绞肉机,身体随着车厢进行剧烈的翻滚,然后轰地一声落地。 湿润的地面是溅不起尘埃的,可少年却恍惚觉得自己看见了。 因重物落地而四起的灰尘里,他用那只尚还覆盖着露珠的眼瞳,模糊看见女人被安全带紧缚的身体,扭曲的四肢,垂落的长发,以及一股股瀑布般顺着面颊倒流而下的血。 “……” 世界都好像静止下来。 而他在静止中听见自己耳朵里尖锐刺耳的蜂鸣。 “妈……妈。”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声音,却只是微微蠕动了嘴唇。 猩红的血滴答、滴答,很快在车内聚集成一汪粘稠的小潭。 风吹来汽油的味道。 空旷的灰色公路上,微弱的呼救声,被闷在扭曲的车厢里。 随后,第一滴雨真正落了下来。 第361章 无尽之路(2) 笃、笃、笃…… 竹棍敲击着沥青路,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响声。 被水洗得发旧的帆布鞋不紧不慢地拐过一道弯,走入这条灰色的直道。 她背着背包和一个巨大的熊玩偶,正要迈步朝前走去,却被一滴雨水砸中了鼻梁。 不是吧?又要下雨? ——女孩黝黑冰凉的眼眸里分明写着这样一句话,但她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很有经验地伸手挡在头顶,提着竹棍开始向前飞奔起来,口中喃喃咒骂:“我只是离家出走又不是西天取经,怎么这么多考验?” 前方,那片占了一半马路的塌方巨石随着她的飞奔距离越来越近,直至她脚步如风般跑过去,巨石从瞳孔里向后掠过,连同一起的还有一片艳丽的火红。 惯性前冲的几步奔跑后,少女猛地刹住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直到被风吹起的衣角缓缓垂落下来,她才反应过来,缓缓回头看去。 塌方的巨石身后,一辆红色跑车倒扣在地面,四周洒满破碎的玻璃和几本散乱的书,车尾还有袅袅的白烟刚刚升起来。 与此同时,她听见车厢里传来极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 “救救、我妈妈……” “有没有人……” “救命……” “救命啊!!!” 最后一声满含绝望与痛苦的怒吼般的哭音响起时,少女平静地眨了下眼,抬起手腕,用手上的儿童手表拨打了110和119. “你好,这里是高谭市花盒县盘山公路,有人出车祸了。” “……第几号道?”少女歪了歪头,左右找了一圈路牌,才将结果告知对方。 “一辆红色跑车,因为撞上塌方石整个翻了过来,车里好像……有两个人。” 她一手抬着,另一只中竹棍轻点,终于迈步走向了那辆翻倒的跑车。 和着棍子轻敲地面的声响,少女终于站定在车窗前,微微弯下腰来。 灰蒙蒙的苍穹下雨丝连线,笼罩四野,天光洒入破碎的窗户里,浸透少年求救的眼睛。 玻璃珠一般清亮,透澈,却滴入猩红的血。 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般奄奄一息,却奋力挣扎着朝外看来,然后落入女孩凉丝丝、清幽幽,静若深林潭水的眼眸里。 “……是一对母子。” 她这样说道。 · 笃、笃、笃…… 灰蒙蒙的苍穹下雨丝连线,笼罩视野,少年在模糊中突然看见了一瓣雪白的花,飘飘摇摇地向他落下来。 当花瓣摇曳着下坠后,一根青色的竹棍映入了他的瞳孔,然后是一双纤瘦的腿。 “……”就像一点火光照亮了黑暗的视野,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脑海突然沸腾起来,他含着血,剧烈地挣扎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声音,但其实只是用力做出了几个绝望的口型:“救命……” “救救我妈妈。” “先救……我妈妈。” 余光里,翻转的驾驶座下,猩红的血泊还在一点一滴汇聚,那颜色就像烧到极致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睛和脑海里,胜过身体任何一处的疼痛。 他浑浑噩噩,机械又用尽全力地反复做出相同的口型:“求你……先救我妈妈,她快不行了……” “她快不行了……” “知道了。” 如隔着雾气一般清清冷冷的回答后。 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从破碎的车窗外伸进来,拉开了车门的开关,发出沉闷的一声。 “可你离我比较近,而且看起来更好救。” 砰—— 门被拉开,天光和雨一起扑面而来,女孩无视了他的挣扎和一再重复的“先救我妈妈”的要求,将他一点点拖出了车厢。 · 前后望不到头的灰色路面上,雨丝断断续续地在空气里飘荡。 被放在路边的少年拖着不知道断了哪些骨头的身体,在地面狼狈地翻过来。 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女孩在驾驶座车门前忙活的背影。 她用竹棍在车门上又拉又撬,却许久没能叫人听见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这条路死寂到令人发慌,他昏沉到仿佛随时要昏死过去的大脑却起不到半点作用。 只有痛苦和巨大的恐惧在无边无际的燃烧着,逼他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 他爬向那辆残破的跑车。 用满是割伤的脱臼的手,用骨折的插入了碎玻璃的腿,用断掉的肋骨,用沾满血的下巴,用脸用牙用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 中途不断的晕过去,又被可怖的恐惧感勒醒。 他吃力的睁着眼,一点点断断续续地往前爬。 走路只需要几步便能抵达的距离,在他眼里却突然变得没有尽头一般漫长。 直到死寂中突然响起一小段奔跑的脚步声。 他抬起眼皮,看到女孩陡然停驻在他面前的双腿。 “……你怎么出来了?”他喃喃的发出气声,“你……你救救她……我求你……” “不要放弃她……我求你……把她弄出来……我……我可以帮忙的……” 他说着就又要往前爬,却被少女蹲下来按住,又挣扎着被拖回到原地。 “拖她出来我做不到。” 少女模糊清冷的嗓音响在她耳边,“你妈妈被方向盘卡住了,胸口还有一块玻璃,我不敢硬拉她……” 在少年的挣扎陡然变大之时,她又平静的说:“但我可以给她包扎伤口等到消防车来,你再给我添乱我就不给她包扎了。” “……” 少年立刻停住了挣扎。 他仰躺在越来越湿润的路面上,近乎涣散的眼瞳映出烟灰的长空,还有路边簌簌而落的梨花。 “求你……”他艰难地吐出声音,是低进尘埃的,仿佛能循环重复到永远的哀求,“求你……我妈妈……是全世界……最值得活下去的……人……求你……求你……” 刺啦—— 女孩撕扯布料的声音不断响起。 滴答—— 期间还有另一道微小又沉重的,分明区别于雨滴之声的液体坠落的轻响。 少年不由自主偏头看去。 “我先给她止血,等到消防车来了,可以把整个车都割开……” 女孩冷静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 温璨眼瞳里却映出了车尾不知何时已积攒起来的大滩汽油。 一根裸露掉落的电线在半空飘荡,冒起一缕白烟—— “虽然有点难,但你妈妈还有意识,她说她能撑下去,我会尽量跟她说话让她保持清醒的……” 女孩说完便抓着一堆东西转身往那边走。 少年却无声无息抓住了她的脚。 女孩一顿,低头看他一眼:“你干什么?” 滋啦—— 轻响之中,女孩顺着少年直直盯着的方向看去。 白烟升腾,那根裸露出来的线在细碎的雨丝里滋啦滋啦地冒起了火花。 女孩愣了一秒,下一刻便快步朝那边冲过去。 可刹那之间,少年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坐起来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下意识想挣脱,却反被一个用力拽得跌倒在地,扑在了他身上。 又是刺啦一声。 火花在少年缩紧到极致的眼瞳里坠落,跌入汽油里—— 第362章 我叫叶空,叶子的叶,空心的空 巨大的气流冲天而起。 爆炸翻卷着红色的烈焰猛地膨胀开来。 玻璃四溅,无数雪白的书页燃烧着四散为漫天火花,混合着沉重的车零件如大雨般劈头盖脸砸下来。 少年死死将女孩按在怀里。 是尽量用身体完全包裹住她,也完全杜绝她挣扎的抱法——可其实她没有半点挣扎,从被拽倒后她就像一块石头一样静止在他肋骨断裂的胸前,只是他毫无所觉。 ——他甚至停住了呼吸。 身躯就像是死去了一样变得僵冷,手却完全相反越来越用力。 爆炸的轰鸣停止后,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 呼呼如风,却又夹杂着细碎的爆裂之声,即便不亲眼所见也能仅凭听觉叫人想象出猩红的烈焰包裹着物体熊熊燃烧的场景。 而他不止是听到。 他也看着。 从红莲盛放般的爆炸发生开始,他的黑色眼瞳就完全失去了神采。 形状优美温柔被无数人称赞过的眼睛里,两颗瞳孔仿佛变成了无机质的黑色镜子,只是机械的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火焰在他的瞳眸里燃烧着。 灰烬如细雪,夹杂着没被烧尽的纸张纷纷扬扬笼罩四野。 他的眼前被短暂的挡住了。 一角燃烧着的纸页翻飞着坠落,他机械的眼瞳甚至还清晰地映出了上面的小字。 【她在银河里找到了那朵花,紫罗兰想。 不然她怎么会不回来呢?】 只一秒的刹那而已,火星已滑过他的视野,灰烬飘到脸上,那辆正在燃烧着的,颠倒扭曲的车,连同驾驶座上隐约的死去的人影,再次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 少年那具僵冷如尸体的身躯里,终于被吸进了一口气。 · 空旷的灰色路面中间,停驻的黑色宾利旁,男人也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停滞了多年的呼吸这一刻才恢复了原状,这呼吸声甚至显得有些尖锐,尖锐到令人光是听着就觉得痛苦非常。 他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仿佛连通着七年前那个少年的心跳。 然后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快,连同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最后那动静变得像犯病的哮喘病人一样嘶哑而破碎,上气不接下气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秘书大惊失色上前来扶,可他的身影却根本映不入温璨眼里。 他剧烈颤抖的手甚至扶不住车门,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屈起来——就像在因为痛苦而不得不卷曲身体的虾,他急促的呼吸着在灰色的路面跪了下来。 可他焦距涣散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前方。 和七年前那个一动不动僵冷如死去的少年一起。 他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那团燃烧的跑车,以及车上那个影子——无论是此刻的他还是七年前的温璨,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影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还存在,或者只是他臆想出来的。 火从视线蔓延到全身,只是这么看着,他的身体也像是跟着燃烧起来了,直到肺叶被灼得卷曲,呼吸道变得塞了刀子般剧痛难忍——一只手突然挡住了他的眼睛。 · 直至那缠着绷带的染着血腥味的手触到他的眼皮,少年才察觉怀里的人不知何时挣脱出来。 “别看了。” 她起初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用手挡住他的眼睛,待发现少年还是一动不动睁着眼后便将掌心贴了上去。 微凉染血的皮肤覆盖少年的眼皮,强迫他闭上眼的同时,受伤过重的身体也再没办法支撑,像个不堪重负的破箱子一样倒了下去。 梨花和灰烬一起呼啦啦飘荡在空旷的公路上空。 然后他瞳孔映出少女的脸。 “你身上好多碎玻璃,我帮你处理一下,可能会很痛,但你最好暂时不要昏过去。” 她没什么表情的说:“因为我也不确定你闭上眼之后还能不能挣开。” 她拿起原本是为车里女人准备的布和丝巾,开始给少年包扎肉眼可见的伤口。 扎入皮肤的玻璃被一块一块取下来,柔软的布料裹住一个个流血的伤口。 可他的呼吸依旧在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缓。 唯独那双死寂的眼变成了泉眼,眼泪像水一样无声又无尽地从里面淌出来。 这源源不绝的泪变成了他身上唯一的生机,叫人觉得一旦这泪流光了,他也就该死去了。 可就在意识昏昏沉沉,死亡已经在他身周展开了温柔如梦乡的网,而他也准备要疲惫地坠下去的时候,一个冷冷清清似乎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语调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抱歉,我骗了你。” 她说:“你没有说自己还能撑下去——她其实知道自己快死了,她说的是别的遗言。” “她还提到你——你叫阿灿是吗?” “……” 一缕蛛丝粘住了他沉甸甸向下坠的魂魄。 少年漆黑的眼瞳机械地转动了一个极微小的弧度,视线聚焦,终于一点点映出了少女的模样。 · 就像玻璃上的水汽被擦去。 她清冷的眉眼,挺翘的鼻尖,樱花一样浅淡的嘴唇一点点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还有那颗左脸上浅淡漂亮的小痣。 无比熟悉的,比现在要小很多岁的女孩的脸。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想知道她的遗言是什么吗?” “活着我就告诉你。” “死了你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你也没法问她,因为死去的人是没有灵魂也没有世界更没有轮回的。” “你们只有这一辈子的缘分,你如果死了,世上还会有人像你一样爱着她想念她吗?” “你是她的孩子,你活着才能成为她的延续和证明——而你如果死了,那么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部分也死了。” “你要让她再死一次吗?” …… 她一边说,一边有条不紊地继续给他包扎伤口。 瘦弱苍白的手依旧稳定、冷静,没有一丝颤抖和犹疑。 等到能处理的伤口都处理过了。 她把少年的头移到自己膝盖上,抬头望了一眼那边还在燃烧的跑车,然后低头,用缠着绷带的手遮住了他的耳朵。 天上依旧还有灰烬在飘着。 细雨淋湿它们,和满天的梨花一起纷纷扬扬,笼罩着这一方飘荡着的火星与汽油味的空旷路面。 在那座烈焰燃烧的坟墓前,女孩捂着少年的耳朵,陪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煎熬的一段时间。 最后当救护车赶到,他在昏沉中被人抬上担架,血迹斑斑的手指下意识抓住了女孩的衣袖。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他看到女孩嘴唇微张。 “我叫叶空。” “叶子的叶,空心的空。” “我不会走的。” —— “先生!先生!” 秘书的呼喊中,温璨的眼瞳缓慢聚焦。 然而下一秒,他陡然笑了起来。 一滴泪如血一般自他眼中沉沉坠落,浸入这曾被燃烧过又修复得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路面,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第363章 封印 月亮在云层间半遮半露。 银光如水一样的淌下来,照亮重症监护室里规律起伏的绿色心电图。 呼吸罩上,白色的水雾间歇出现又消失。 石英钟挂在墙壁上,秒针无声走动着,直到有极轻微的开门声响起。 那人拧开了把手,停了几秒,才又缓缓推开,随后却并没有脚步声,只是有人又缓缓用同样的方法关上了门。 就好像走进来的是一缕风、一团空气,或别的无形的东西。 但他却在蓝色的夜里隐约看见她苍白清冷的脸,就像要融化在月光里一样,照到了他的床头。 “我要走了,来跟你道个别。” 她的声音响起来,也轻飘飘的,像一缕抓不住的流云。 “为了等你醒过来,我已经在这里藏了两天,本来我还想继续等下去的,可突然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我必须得逃跑。” 她也不管床上的病人到底能不能听见——或者说她的态度更像是不管人家听没听见,她都只管说自己想说的话。 “我的承诺依旧作数。” “你只要活着,我就一定会来找你,告诉你你妈妈的遗言的——如果到时候你还在乎的话。” “我走了,再见。” 她说着转身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在月亮的影子里停下来。 “还有一件事。” 女孩抱着她巨大的玩偶,走回到床前。 月亮从窗口照进一个四四方方的框。 她在那月色里俯身,在少年额头印了一个吻。 “你妈妈说要给你一个吻。” 她抱着玩偶,转身离去了。 就像来时一样静默无声。 石英钟还在走动。 可这段记忆却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夜色静谧得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这一间病房和这一盏昏暗的灯。 而时间被抽空了。 那个冷冰冰却柔软的吻,永久的被烙印在少年的额头。 他在时间的长河里闭上眼睛,直至许多年后,才以庞大的痛苦和煎熬为钥匙,解开了记忆的封印。 想起了那个令人分不清幻象和真实的夜晚,连同那个抱着玩偶,拎着竹棍,十三四岁便已经拥有冰冷如神明般眼神的少女。 · 火焰不止来自终于拼凑完整的回忆,还来自他七年间无数次在虚幻中所目睹的虚拟爆炸。 当真实的场景比幻象更加惨烈一百倍的时候,七年间的反复目睹便成了痛苦天平上被加重无数倍的砝码。 温璨感受到的当然不是心愿终于达成的轻松,甚至连一丝半点放下半分负担的感觉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尽,更加焦灼逼人的剧痛。 想要达成最终目的的愿望更加迫切了。 明明七年来他都有条不紊,从未乱过,如今却像是再也难以忍受漫长的等待。 他要更快、更早的,走完这段干涸烧焦的旅途,他要看到比那场爆炸更加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他要更多百倍的,来自那个人的痛苦和绝望,还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或者这些都还不够。 这些都还不够。 他要亲手……亲手…… …… 男人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室内一片漆黑,而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放在被子外的手还在轻微发颤。 急促的呼吸在黑暗中犹如困兽濒死的挣扎,一点点填满了整个空间。 突然敲门声响起,男人倏地抬头,喉间逼出极低哑紧绷的声音:“谁?” “……额,先生,是我。”保姆阿姨说。 “不是说了别来打扰。” “可是有人来找您……” “不见。” 他重新直挺挺地倒回床上,下一秒却听见门外的人为难的停顿了一下。 “可来人是叶小姐……就是您那位未婚妻。” “……” 温璨的呼吸停止了。 他无声盯着黑暗好几秒,摸到床头的手机。 距离他和叶空在花盒分开已经五天了。 他抬手搭在额头,在门外阿姨说要去回绝见面的时候出声道:“让她在楼下等等我……” 顿了顿,他又说:“给她准备一杯蜂蜜水,再去做一道甜点。” 保姆阿姨笑呵呵地走了。 温璨这才慢慢起身,按亮了床边的灯。 这里是一处他不常住的房产,各处的布置都是奢华却简单的风格,如同那些豪华小区冷冰冰的样板房。 他的床对面放置着一个高大的玻璃柜子,里面装了许多昂贵的摆件。 可他却只从被切割的玻璃里看见自己苍白如鬼的脸。 就要用这张脸去见他吗? 定定看着无数块玻璃里的自己,温璨只觉得那股火焰又烧得更加旺盛了——连他的呼吸都变得更加奄奄一息。 片刻后,他苦笑一声,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这副丑陋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哪来的审美说他好看。 他掀开被子起身,走进了浴室。 · 第364章 第二个吻 电梯抵达一楼。 金属门叮的一声打开。 温璨驱动轮椅从里面出来,前方是半边的客厅,旋转楼梯下摆放着一架黑白钢琴,再远的地方是几张空荡的沙发,目之所及没有人影。 他的视线在空荡的厅内扫过,又转了个向。 淡淡的天光扑面而来。 窗外天气不算好,时值傍晚却没有夕阳,云层暗淡低垂,不免叫刚睡醒的人感到低迷与孤寂。 可在贯穿整个墙面的格子窗前,还站着一个人。 她弯腰在嗅窗台上的花,微偏着脑袋,弧度自然的发梢荡在空气里,暗淡天光洒在上面,竟也如月色般明亮。 轮椅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轻微的响动让窗前的人转过头来,天光于是自她身后射入,将她的身影完整勾勒。 漆黑的长发和眉眼,白皙如透明的肌肤,还有淡粉的唇,和脸颊上小小的痣——在那空旷的公路上,阴云的苍穹下,女孩自破碎车窗外探出一张冷淡冷静的脸,与此时的回眸无声交错,再完全重叠。 其间细微的变化都是流逝的时光——是只有他知道的时光。 见他愣愣看着自己出神,叶空不由得抬了下眉毛:“怎么了?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不,应该是重新认识了。 放在扶手上的五指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修长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克制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不知道是痛还是忍耐的东西,对她露出一个笑。 “只是刚睡醒,还没回神。” “这个时间睡觉……”少女转头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你昨晚又失眠了?” 不等他回答,她似乎已经确定了答案:“那我没有打扰你吧?” 依旧不等他回答,她又说:“打扰了也没办法。” 她的手往背后一伸,似乎从窗台上拿了个什么东西,随后便慢慢的道:“我今天才从花盒回来,刚到学校就发现你没有去过咖啡厅,但我又很想来见你……所以我就来了。” 她慢慢往前走,直至快走到温璨面前,嘴角微微弯着看他:“我来找你要答案。” “其实我在花盒的事早就办完了,为了多给你时间才往后拖了一天——你应该已经想好了吧?”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至于太近而显得很有压迫感,也不至于太远而显得疏离。 她背着手看他,问:“你要和我谈恋爱吗?温先生。” 温璨无声看着她的脸。 视线如无形的手,在少女长大的脸上细细描摹。 从头发,到眉毛、到眼睛鼻梁,再到脸颊上的痣,和淡粉的嘴唇——这不一样了。 他想起模糊记忆里那个女孩,背着那么大那么稚气的玩偶,手上还戴着陈旧的儿童手表,却有一双冷清清的眼睛,和仿佛根本不会笑的嘴唇。 但现在她却笑了。 对着我这样的人? 他想着,也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 ……叶空的脑袋不由自主动了一下。 这绝对不是被表白时开心或者得意的笑,不如说完全相反,这个笑看起来简直心灰意冷,死气沉沉——不是吧?和我谈恋爱是这么让人绝望的一件事吗? 少女有史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 可这个笑也只存在了一秒。 下一刻她就对上了温璨漆黑的眼睛,好似很认真地看着她问:“你想跟我谈哪种恋爱?我只能接受玩玩的那种。” 叶空:…… 饶是没心没肺如叶空,此时也忍不住微微睁大眼露出惊愕的表情。 “……看不出来,你是走这种风格的。”她惊讶道。 温璨耸了耸肩,往后靠住椅背,身体舒展,竟有几分风流肆意的气度,一如那些流连花丛绯闻漫天的花花大少:“没办法,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这一点的,我谈不了认真的恋爱,负担太大了,如果只是玩玩,说不定还能有一段愉快的体验……你觉得呢?” “……”叶空怔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是不行……甚至我觉得这种话更像是我会说出来的。” 她脸色古怪的看着温璨:“但你……完全不像是会‘玩玩’的那种人。” 温璨干脆撑住了脸,温柔又懒散的笑着看她:“大开眼界了吧?毕竟我也是被你叫过叔叔的大人了。”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装长辈,因为比起年轻人我其实更擅长打骂年长的。” 叶空这么说着,眼瞳往下垂了一秒,似在思索着什么,又慢慢抬起来:“那……现在我们就算男女朋友了?” 温璨抬眉道:“不是本来就是未婚夫妻了?” “可那个是假的,谈恋爱就算是玩玩……身份也是真的。” 她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了安全距离,微微弯腰看着温璨,说:“现在,我是你的女朋友,你是我的男朋友。” “我……” 少女漆黑的眼瞳往下一掠,视线在男人形状漂亮的薄唇上定了定:“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吻你了吧?” 两人距离极近。 在光线暗淡的窗前,两人一坐一立,一个仰头一个弯腰的长久对视着。 视线如同彼此纠缠生长的藤蔓,又或者上下翩飞的蝴蝶。 撑着脸的温璨不由得笑了一声,然后他抬起手,苍白而修长的五指穿插过少女乌黑的发丝,还轻轻摩挲一下,如一个温柔的抚摸,然后才按住了她饱满的后脑勺。 “总不能老让你主动。” 他这样说完,就把她本就低垂的脑袋按向自己。 一个更加漫长深入的吻。 唇瓣相接,起初只是试探或预告般地啄了几下——说是啄,其实半秒也没有分开过。 以唇纹彼此相贴后,才微微张开薄唇,将少女还在发怔而紧闭的唇瓣含了些许进去。 依旧如此温柔。 直至两人的唇瓣都湿润,叶空开始有所回应,男人才微微闭上眼,按在少女后脑勺的五指摩挲着一路拂到颈侧,直至拇指隔着布料按住清瘦的锁骨,才微微用力将人拉到了腿上。 叶空惊了一下,可唇上开始被探入的触感更让她惊讶,让她不得不全神贯注。 于是就这么侧坐在男人腿上,任由那只手按在颈后,还有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捧住了她的半张脸。 少女闭上眼,还拿着东西的手不知不觉地抬起来,环住了温璨的脖子。 窗外长夜将至。 他们在越来越暗的光线里长久的接吻。 直到路灯啪地亮起,温璨才倏然睁开眼。 他看到的是少女近在咫尺的低垂的睫毛,还有如蜂蜜般浇筑在窗口的灯光。 男人发出一声重而急促的喘息,在少女后颈上紧按到发热的手掌也忍不住微微握了一下——是一个停止的讯号。 叶空若有所感地睁眼,睫毛下流泻的是近乎迷离的神情。 他们嘴唇还贴着,只是舌头分开了。 就着这样的姿势,温璨忍不住笑了一声:“够了,再这么下去嘴巴要肿了。” 叶空沉默着,眼神渐渐清醒,却还是没有与他分开。 唇瓣与唇瓣一下一下的贴着,就像两条接吻鱼,不带情欲,却有些过分亲昵和暧昧。 温璨喉头滚了一下,语气尚还镇定:“你真的很喜欢接吻?” 叶空:…… 少女停了停,终于舍得分开来,隔着一点距离看着他,片刻才“嗯”了一声。 接着她又把下巴搁到男人肩膀上。 起初是试探,后来就成了手臂也牢牢收紧的拥抱。 “还喜欢这样。” 她的手从温璨的耳根一路摸索到后脑,让男人的黑色短发从自己指间拂过,接着又来到鬓角和脸颊。 她又直起来,用两只手一起捧住温璨的脸:“还喜欢这样。” 温璨:…… 就着这样被捧住脸的姿势,他问:“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叶空想了想,说:“喜欢这种……你是我的的感觉。” 她捧着他的脸,靠近,紧贴他的额头,看入他眼底:“全是我的。” “我可以碰任何地方,我可以抱住你无论多久,吻你无论多久……而你绝对不会反抗。” 温璨:…… 第365章 一个规则 光线昏暗冷清的窗前,温璨被她抵着额头沉默了许久,才突然蹭了蹭她的脑袋,嗓音很低地问:“叶空,你真的是第一次谈恋爱吗?” “……”少女一怔,开口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句有些急促的央求,“你再叫一次。” 温璨:? 叶空怼了怼他的额头:“叫我的名字。” “……”男人莫名沉默了好半晌,才说,“叶空。” “再叫一次。” “……叶空。”不知为何变得更低了。 “还要。” “……” “嗯?嗯?” “……叶空。”已经有些忍耐了,音色却在渐至的暗夜里越发低冷好听。 “叫我叶十一。” “叶十一。” 少女惬意地弯起嘴角,把脑袋蹭到他的颈窝里,又逐渐把下巴搁上去,看起来如同一只被顺毛捋舒服了的猫,甚至眯起了眼:“都好听。” 她说:“以后多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温璨沉默几秒,才轻轻说了声“好”。 他在漫无边际的思绪里,好半晌才找回之前的问题,正想重新问一遍,却听见少女又懒洋洋的开口了:“我当然是第一次谈恋爱了。” 她说:“我很挑剔的,脸要符合我的喜好,性格要温柔又独立,气质要大方贵气,个子要高,肩膀要宽,腿要够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像衣架子,还有……手指要长……” 她说着又摸到了男人空闲的一只手,五指沿着指缝交叉进去,直至十指紧扣:“手掌要宽厚,指甲要干净,我想想还有什么……” 温璨:…… “啊还有审美要好,如果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却穿得畏缩邋遢也是不行的。” 温璨一言难尽道:“你这都是临时想的吧?” “对啊,都是照着你想的。”叶空直截了当的说,还晃了晃腿,“不过直到开始想,我才发现你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哪儿都完美符合我的喜好……” 她说着还微微偏头,眼帘低垂地在男人颈侧像嗅了嗅,一如她先前嗅花时的模样,“连气息都是我喜欢的味道,是什么香水吗?有点像下雨的森林……” 少女的鼻尖蹭到颈侧的皮肤,男人条件反射地往后避让了一下。 原本一直黏在一起任她动作的,这一下反应便显得很激烈。 叶空愣了一下,才说:“抱歉,我是不是显得像个色鬼?” 温璨:…… 被她这句抱歉噎了好半晌,温璨才有些沉重的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是第一次谈恋爱?以前没有跟别的男人这么相处过吗?就算不是男女朋友,朋友也算……” “都说了没有,你怎么不相信我?”叶空有些不满的坐直,不知想到什么,刚蹙起的眉头又舒展了,“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我很厉害才这么问的,对不对?” “……” 叶空嘴角微微弯起一点,凑近温璨,看着他的眼睛问:“我这么厉害,你动心了?” “我们再定一个规则。”温璨看着她微微一笑,“恋爱期间,不许问我有没有动心。” 叶空怔了怔,嘴角那点弧度拉直,眼中换上一点不解:“那我呢?你会问我吗?” “不会。” “听起来倒是很公平。” 叶空说:“但是……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挺喜欢我的。”她这样说。 温璨笑了,一直按在少女脖子上的大手动了动,拇指在耳根下摩挲了一下:“那你还挺自恋的。” 少女黝黑的眼睛在没有开灯的夜色里明亮如一只捕猎的豹子,静静地盯了他很久。 温璨没有片刻的闪躲和游离,只在阴影中平静的与她对视,同时也无声调整好自己紊乱了许久的呼吸和心跳。 “好吧。”叶空说,“我答应你。” 她没有一点停顿的又说:“我还想接吻。” 话音落下就又低下头来,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温璨:…… 嘴唇还没碰上,突然听到啪的一声。 一直漆黑的室内陡然灯光大亮,两人抱在一起头凑头的身影顿时无所遁形。 “先生,您今天还没吃饭……” 保姆阿姨才走过转角,一句“我的个天呐”就从嘴里迸出来,人也下意识缩回了墙角。 叶空:…… 她朝那边瞟了一眼,眼神淡淡,只一秒便收回视线又要亲,却被男人发烫的掌心捂住了嘴。 “够了。” 他说,语气不知为何有些隐忍,却还是问她道:“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叶空在他掌心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我在咖啡店没看见你就立刻过来了。” “……那就先填饱肚子。” 他说完,捂着她的嘴往后轻轻一推。 力道很温柔。 叶空很喜欢。 于是她顺从着这力道就站起来了。 那边的保姆阿姨胆战心惊的只敢发出声音来:“先生,你们还吃饭吗?” “吃。”温璨操纵轮椅朝那边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不受控制,不动声色轻轻抓握了两下,才又正常行动起来。 保姆阿姨这时才敢冒头,探出个脑袋无比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重点是看那个坐老板大腿的女孩儿。 本以为这种场景被人撞到,女孩子怎么也该有些害羞或者窘迫的,谁知她才一探头便对上了一双冷清清静幽幽的黑眼睛。 第366章 一枝花 晚餐不算丰盛,毕竟时间晚了,吃太多对胃不好,可几碟菜都足够精致,尝得出是大厨掌勺。 叶空有几分若有所思:“你家阿姨很能干的样子。” 她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温璨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合你胃口?” “唔,还不错。” 话是这么说,可叶空明显兴致不错,连青菜都吃了好几根。 温璨瞅了一眼,淡淡说:“可以让她去你的咖啡店工作,中西餐她都可以,不过中餐更在行,家常小菜尤其做得好。” 叶空收回视线,抬眼看了看温璨:“你不去我那边住了?” “最近温家没人有空管我了。” 对面的男人嘴角淡淡一勾,灯光自他发顶落下,温柔得好似一层薄薄的瀑布,可过于立体的五官在画一样的脸上留下淡淡阴影,便立刻让这幅画变得杀机暗藏起来。 “我住在这里和住在你那里都没有区别……”顿了顿,他又说,“而且在你那里,我不太方便工作。” “好吧。”叶空答得也爽快,下一句便是,“这样也挺好——毕竟谈恋爱不是结婚,要是每天起床都能看到彼此,岂不是提前掠过热恋阶段了?” 温璨:…… 男人拿筷子的手顿了一秒,又面色如常地继续吃起来。 直到一餐结束,保姆阿姨相当及时地送上甜品来。 温璨放下碗筷抬起眼,见叶空拿起叉子正要大快朵颐,没有半点要解释手边东西的意思。 他终于忍不住把视线落了过去。 在叶空手边,放着一卷裹成长条状的报纸。 从她来这儿开始,温璨就发现她拿着这个东西,甚至方才接吻……的时候,她的手也一直拿着这东西。 报纸的边缘还在他后脑勺和耳根上擦过好几次,刺刺麻麻的。 本以为叶空应该很快就会提起来,但没想到一顿饭吃完了还裹着。 温璨无视了整整一餐饭的时间,这会儿终于飘过去片刻眼神——不过一秒。 他保证自己只看了一秒,甚至不能用“看”来形容,那就是一个“扫”的眼神。 而叶空绝对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 但……她就像头顶也长了眼一样,无比自然地放下刚要开始用的银叉,拿起了手边那卷报纸:“你在看这个?” 她说:“这是送你的。” 说着,那层报纸就被撕开了。 餐桌刚被收拾下去,一叠漂亮的甜点放在上面,灯光如烛火映着精美奢华的瓷碟,也映着不远处干净而透着夜色庄园的落地窗,再加上对坐二人的气质容貌,随随便便就将这个场景变成了高不可攀的贵族情侣间的烛光晚餐。 可在这“烛光晚餐”般的氛围中,随着报纸被刺啦刺啦一层层撕开,露出来的却不是什么昂贵的金光闪闪或银光闪闪的礼物——那只是一朵还没开的花。 雪白的花苞颤巍巍地暴露在灯光下——是白玫瑰。 温璨并不意外——那样的形状和包装,多半是花。 可……居然是白玫瑰。 他眼神一动,就见少女将花向他递来。 她手指握着绿色带刺花茎的尾端,递出来后便一动不动——画画的手很稳,她更是出奇的稳,仅有几不可察的,随呼吸而进行的细微起伏。 但温璨视力很好,他运动天赋极高,曾被打网球的老师评价为动态视力惊人,适合当运动员,因此他完全可以捕捉到这一丁点起伏——也是这一丁点起伏,让这朵被握在少女指间的花如同有了生命和心脏一般跳动着。 见他没接,叶空也不催,就这么拿着,随意的告知他:“我知道你又换了个新地方住,而且还是以前从没住过的房子,我就想那多半是跟样板房一样冷冰冰的……” “刚好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卖花,就挑了一枝来给你点缀一下。” 她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那边窗台上有一大瓶花。 “虽然到了之后发现你好像不缺,但我送的……你可以放在床头。” 她晃了晃那朵花:“还是花苞呢,养在水里可以开好久。” 温璨却没接:“为什么是白玫瑰?” “她卖的就是白玫瑰……不是很好看吗?” “你知道白玫瑰的花语吗?” “不知道,你告诉我?” “……”温璨噎了一下,“爱你至死不渝。” “……” 叶空却没什么表情。 只是见他不接,便暂且放下花,拿起叉子开始吃甜点。 温璨只当她尴尬了,也没太当一回事,只是闲闲的问她:“你这么喜欢花,却不知道玫瑰花的花语?” “因为不信。” 少女舔了舔嘴巴上的奶油,说:“我从来不信花语。” “给每一种花赋予特定的含义,再像遵守教条一样按照不同的节日送出代表不同意义但其实千篇一律的花,看似浪漫,我却觉得……” 她顿了一下,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俗不可耐。” 她几下把那块本来就不大的甜品吃光,愉快地放下叉子,抬头看向温璨:“我送的花,就算只是路边随意摘的一朵野花,可只要我怀着特别的心情摘了送人,那它也代表了我的心意——比任何特定的花语都要真诚和特别。” 她说着,又拿起那朵白玫瑰,看着它在自己手指间捏着慢悠悠地转:“比如今天,我是怀着想见你的心情来的,所以这朵白玫瑰的花语不是什么至死不渝,而是‘想见你’。” 她食指与拇指浅浅地捏着绿色花茎,再次递向了温璨:“送给你。” “你真的不要吗?” 即便在以为她收回了这份礼物时也不曾波动的心脏,此时突然好似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叹息。 温璨接过了那朵花,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张口却是无关的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还知道这是我没住过的房子?” “……”叶空也被这突兀的发问弄得呆了一下,才默默收回手,“在花盒的时候,我找你的秘书要了个联系方式。” 顿了顿,她补了一句:“不行吗?不行的话我可以删掉。” 彬彬有礼的语气,半点听不出她能干出强吻这种事。 温璨还能说什么?温璨当然是说“行”。 晚餐结束,时间够晚了,温璨当然不会留人住在这里,便打算叫秘书过来送人,却被叶空拒绝了。 最后两人乘着内部游览车到了小区门口,温璨又看着叶空上了出租车,这才分开了。 临上车之前,叶空转头看了一眼温璨的轮椅:“你换椅子了?” “之前那个纯手动,还是有些不方便。” 其实是不想再出现类似下不来台阶被叶空看到的情况——原本挑选纯手动就是因为他需要展现出更加狼狈不堪的姿态,让外人相信他真的废了,也让想从他身上得到成就感的人满足。 可花盒那场雨,那个下不来的台阶,却改变了他的想法——虽然在他的计划中,这只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已,就像一个拇指大的齿轮,就算停止了转动也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温璨这么想着,轻而易举操控着这把智能轮椅回去了。 另一边,叶空却没有直接回到咖啡店。 她半途下车,坐上了城市的地铁。 第367章 思索 玉洲是一线大都市。 地铁在地皮之下穿梭不息,如血脉般为这座巨大的城市输送着汩汩生机。 叶空不上课又不画画的时候,偶尔会乘坐着这些人挤人的交通工具,没有目的地地在城市里漫游。 在哪儿下车,就尝一尝那里的奶茶和路边摊,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墩子或花坛坐下,一边喝奶茶一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 一般来说画家都会去街头采风,可叶空知道自己不是为了采风,她要画画的话从来不缺灵感,不如说她的灵感总是太多了,时常挤得她头疼发疯。 非要找个理由的话,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大概是她在本能的想要与这个世界建立起更多联系吧。 如果去走过更多条不同的道路,见过更多拥挤吵闹的人群,以及各不相同的人力建成的建筑——那她算不算是多了解了这个世界一点呢? 即便更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里一个格格不入的灰色游魂,可她还是对这种行为乐此不疲。 不过今天,她却没什么时间去放空脑袋。 她抢了一个空座,并对一个卷发大妈满是谴责的瞪视视而不见,悄没声的就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回忆什么? 当然是回忆那个吻。 她没有骗温璨,她是真的很喜欢和他唇舌相交的感觉。 无论是柔软,还是温度,都让她很享受。 她从没想过接吻会是一件这么舒服的事情——在此之前她本来一直觉得别人的口水很脏,接吻也是一件怪膈应人的事。 直到上回在花盒亲过温璨后,她的想法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少女一脸严肃地坐在位置上,以思考大事的表情摩挲着自己的嘴巴——还有一点点痛,比平常也要肿一点点。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琢磨“怎么才能每天都亲几口”的问题。 旁边有个玩游戏的大叔,不知不觉间就弯下腰来,两条腿叉得很开,碰到了叶空的腿。 被打断了思绪,少女面无表情往旁边看了一眼,抬手伸进裤兜里捏住随身携带的袖珍笔,调转笔尖,往那条贴着自己的腿上一扎—— “嗷!” 大叔整个人像鱼一样弹起来,转头瞪向叶空:“你干什么?!” 吼声引来整节车厢的关注。 少女默默抬头,一双乌黑漂亮的眼静静的看着他,语气凉凉的:“怎么了?” “你拿东西扎我!” 叶空歪了歪头:“我能有什么东西扎你?” 这话不知为何,引来了许多人的闷笑。 那个之前还瞪叶空的大妈这会儿突然忍不住开口:“就是,小姑娘能有什么东西扎你?而且我都看到了,明明是你腿撇得太开了,一个人占两个座儿!都挤到人家了,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呢!” 有大妈带头出声,陆陆续续也有别的人劝他算了,说他错觉的。 大叔忙着打手里那局还没结束的游戏,见情况不利于自己,指了指叶空的鼻子才咬牙离开去别的车厢了。 那位大妈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了叶空身旁的座位,然后小声问她:“你拿什么扎他了?不是什么危险物品吧?” 叶空:…… 她默默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握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画笔,蹭开了笔盖,露出削得尖尖的笔尖。 大妈嘿嘿笑起来:“小姑娘年纪不大,心眼儿挺坏。” 叶空不喜欢自来熟还瞪过她的大妈,把笔放回兜里,又默默开始入定了。 正想又品味一下那两个吻,却突然沿着大妈的话发散了思绪。 没错……她心眼儿的确挺坏的。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一个道德观念相当薄弱的人。 做事不凭证据,不凭道理,只凭喜好和心情。 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感觉。 因此,即便她老觉得温璨应该挺喜欢她的,却也依旧不能下判断,被温璨自己否认后,她就更加迷糊了。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在谈恋爱了。 对她这种只能用行为表现来判断他人感情的人,其实只要表达得让她满足就够了……至于心里到底是不是爱上她——她不强求。 毕竟她自己就是一个难以付出真心的人。 不过…… 叶空抱着手臂,靠在冰凉的椅背上,回忆着温璨在昏暗光线下的表情。 她自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付出真心……可温璨怎么好像,根本不想要她的真心? 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答应她谈恋爱的要求呢?而且还主动提出只是玩玩…… “玩玩……” 少女把这个词琢磨了一下,有些出神。 在花盒面对刚恢复记忆的原野的时候,她余光看见了门外轮椅上的温璨。 可彼时的她根本不在乎——但如今回忆起来,她的言辞大约是太冷酷甚至残酷了。 即便不通感情如她,也知道喜欢这样的人是很不划算的。 可温璨却答应了她和她谈恋爱。 还说要跟她……玩玩。 少女摩挲着自己软红的嘴唇,黑漆漆的眸子里有几分思索:“他这是……想被我玩吗?” 她喃喃道:“怎么感觉就跟献祭似的……” 她偏了偏头:“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 少女自说自话的古怪姿态,让那个还想跟她搭话的大妈也忍不住往旁边挤了挤。 察觉到动静,叶空侧眼瞥了一下,凉幽幽的眸子扫过去,大妈不知为何立刻停住了动作,连呼吸都放轻了。 叶空这才收回视线,继续两眼发直的发呆。 · 很晚才到玉山大。 踩着路灯一路回到咖啡店,刚开门就被满室的咖啡香惊得顿了一下脚步。 自从开业就一直门可罗雀,靠她倒贴钱才维持至今的咖啡店,这会儿居然坐满了客人。 眼熟的店员端着空盘子刚回到吧台,叶空走进去,抬手敲了敲吧台:“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店员看到她,立刻惊喜道:“你回来啦?咱们店现在火爆了!” “看出来了,为什么?” “你们走的这几天啊,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喝咖啡了,然后他们一进店,就看到了墙上的壁画……” 第368章 见 店员指了指有壁画的几个卡座,叶空看过去,果然尤其的挤,还有好几个人凑在那边歪来歪去地拍照和临摹。 “他们把壁画发到校园网上去了,然后咱们咖啡店就越来越火,还有校外的人来呢。” 店员一边解释一边做咖啡,“曲雾说要再招一个咖啡师和两个服务生,今天刚把招聘贴出去,明天就能面试啦。” 她说着抬头笑嘻嘻地去看叶空,却发现少女脸上还是冷冰冰的,就忍不住问她:“生意好你不高兴吗?” 倒也没有不高兴。 没什么感觉。 就是有点吵。 叶空这么想着,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往楼上走,却才走两步又停下来,转头看了眼那边最墙角的卡座。 是画了大海和鲸鱼的那面墙。 墙壁边的卡座上也是挤满了人,还有人对着画拍照。 她不由自主皱了皱眉,道:“以后把最边上那个座位留起来,不对外开放。” “啊?”店员茫然道,“为什么啊?大家好像很喜欢那幅画啊。” “又不是画给他们看的。” 叶空转身上了楼。 店员纳闷的把她的话转告给曲雾,曲雾也纳闷,却还是连夜搞了个“已订座”的牌子,在打烊后稳稳放在了角落的桌子上。 第二天叶空就去课上报到了。 临近期末,学生们开始围着老师查自己的学分。 这一查,叶空这个名字就在心理学院和美术系出名了——她在心理学院的学分低得离奇,却在美术系稳坐第一名。 前者说明她出勤率低得吓人,后者说明她平时作业全是稳坐第一的超高分。 同时大家还知道叶空就是“一家报社”这家咖啡店的员工,很多人猜测那些爆火到网上的壁画就是她画的。 以及,还有少部分家境极好的二代们知道她是叶家那个大闹秦氏盛宴又和叶家决裂的疯子真千金。 种种叠加之下,“叶空”火了。 校园论坛上隔三差五出现她的名字,也开始有不知所谓的男的在学校堵着她告白。 叶空倒也没再扇人,她只是看到一个就上下打量一回,然后打开手机把温璨的照片亮出来给人家看。 那人家肯定要问了:“这是谁?” “我男朋友。” 一般到这里,有素质的人都知道该退下了。 但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不要脸的奇葩,看了照片还能继续跟她对话。 “两个男朋友也是可以的嘛,我觉得我也不比他差啊。” 或者是:“考不考虑换一个?你看看我怎么样?” 甚至还有:“丫头,这是你在网上找的图吧?谈恋爱还是要着眼于现实,现实中我可比这样虚有其表的男人优秀多了~~~~” 这种时候,以上所有人都会得到少女漫长而无声的注视。 像是一个预告,却仅用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就让你感到头皮发麻的凉意和自己在不断缩小的卑微之感。 随后她就要说话了。 这一步被人称作是无差别无情扫射,扫射完了还要在尸体上踩一脚的行为—— “没有镜子可以去撒尿,这样你就会知道你只是一头会说话的猪——相信我,你会被自己的猪头脸吓得哼哼的。” “考虑什么?考虑把你直接下锅能榨出来几吨油吗?” “鸭子闭嘴,你有口臭,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头按到马桶里去。” …… 到最后,不胜其烦的叶空给自己买了一个印着“猪头滚开”字样的鸭舌帽。 回玉洲的第四天,叶空戴着帽子从教学楼那边回到咖啡店,才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脚步。 她转头看向远处,咖啡店的另一头。 那个被“已订座”招牌清空了好几天的桌子,这会儿居然坐了个人。 起初只用余光看到影子的时候,叶空险些以为那是温璨,可一转头,视野扫过,她的心情立刻就不声不响地聚起了乌云。 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面具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丑”字。 叶空不声不响的看了几秒,侧头去问新来的店员:“那个座位为什么会有人?今天没上牌子?” “不是啊,一直都放着呢。”店员尴尬道,“但是他非要坐,我们拦不住。” 叶空唇角勾了一下,放下书本,转头朝那边走去了。 咖啡店不算很大但也不小,这段距离,走过去只需要十几二十秒的时间。 店里还有别的客人。 几分细碎的说话声,还有杯碟相撞的脆响交错。 阳光自透明的玻璃窗外洒进来,将一切都笼罩得影影绰绰。 少女走过去的脚步并没有什么异常,可她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人,仿佛整个视野都被加上了一层阴冷的滤镜。 时间就像被放慢了。 若有所觉的男人抬起头来。 透过那个面具,天光在他眼底折射迸发出明亮至极的光泽。 他微微弯起嘴角,露出属于秦见白的微笑,十指交叉地放在桌上,好似在平静而期待的等待她的到来。 可唯有交错泛白的指节,以及轻微发颤的指尖能透露出,他不寻常的紧张。 —— 第369章 言如刀匕 很近了。 只剩下一两步距离的时候,叶空的视线落到了“秦见白”的手上。 搁在桌上,十指交叉,一只手明显受了伤,绷带裹了好几层。 似是记忆被触动,少女眨了下眼。 两三秒钟,在迈进最后一步的同时,叶空的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 同时匕首的寒光一亮,刀刃弹出,随着她踏上那层低低的台阶,那把刀也被她举起来,毫不犹豫地往桌上落去。 “秦见白”十指交叉的双手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刀刃下。 而叶空的手很稳。 这一下若是真被她落实了,“秦见白”本来就伤着的手,有大半的概率会报废,看那刀的锋利程度,就算斩掉他几根手指也不稀奇。 面具下男人的瞳孔有刹那的缩紧,似被他大庭广众之下也敢悍然出刀的疯狂给震惊了。 可叶空的眼睛相当冷静。 过程中甚至牢牢紧盯着他的双眼,眼底没有丝毫起伏。 ——直至有人从背后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没能扎下去的匕首悬停半空,雪亮尖锐的刀尖定格在男人逐渐浮现笑意的瞳孔里。 片刻的静默。 少女偏头朝后看去。 抓住她的是一个穿着普通的男人,嘴边甚至还残留着咖啡的奶泡。 他就坐在叶空背后的卡座,方才在叶空过来时他甚至没有抬过头,然而这会儿仔细一看,过分高大健壮,穿着宽松衣服都挡不住的紧绷绷的肌肉——一看就是个素质过硬的保镖。 叶空眼神在咖啡店里粗粗一扫,便看到三四个类似的男人。 他们有的已经站起来了,有的还坐着,但无一例外都在死死盯着他,浑身紧绷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要扑过来把她按倒在地。 叶空嘴角弯了一下,收回视线,居高临下看着戴面具的男人:“几天不见,秦少爷学聪明了,也知道带着保镖来见我了。” “毕竟我是个商人嘛,明知被你砍了也是白砍,当然要想办法让自己减少损失了。” “秦见白”微微笑着。 一直交叉的十指终于松开,过分用力的指节在泛白后又开始泛红。 他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语气责备的说那个保镖:“还不快松手?喝你的咖啡去。” 可那只如钳子般紧紧抓着叶空腕骨的手一动没动。 “秦见白”语气冷了八度,变得几分阴森:“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 保镖这才缓缓放开了手,离开前还试图夺走叶空的匕首。 可叶空余光一直看着她,这会儿反应极快地反手就劈向了男人掌心,接着被男人反应更快地避开了去。 不过这把刀是叶空来玉洲前,找一个特有钱的合伙人要的,不光外形华丽漂亮,刀刃更是打造得相当锋利阴毒,放在古代被吹成绝世宝刀也不为过。 虽然没有真的碰上皮肉,可光凭着那一丁点儿飘过的刃尖,也让保镖的掌心绽开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男人有几分惊讶地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又看向叶空。 少女却已经把匕首转了个向拍在桌上,看也不看他地坐了下来。 “放心,我不会再动刀子的——毕竟我也不想被你们扭断手腕。” 保镖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去。 对面的“秦见白”则笑着说:“你这担心真多余,我怎么会允许他们扭断你的手呢?” 叶空没搭腔。 她一只手撑住脸,一只手指尖磕在桌上,弹着刀柄把那把匕首转得呼啦作响。 那双黑如长夜又亮若寒星的眼睛静静看着对面的男人,一言不发。 “秦见白”被她这么长久的注视着,起初还能维持着从容风流的笑与她对视,到后来这笑就逐渐变了味道。 他的手又开始重新交叉在一起,修长十指的指尖在手背按到泛白,仿佛要生生戳进自己的皮肉里。 他在借此克制自己逐渐变得难以自控的情绪——说不好是紧张,还是兴奋的情绪。 每一颗细胞都在这双黑眼睛的注视下沸腾。 他企图去分辨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分析她的每一处微表情,可最后都被混乱的大脑给搞得一片空白。 只剩下纯粹的,本能的,仿佛随时都想扯下面具用自己的脸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与她面对面说话大笑倾诉过往的可怕冲动。 直到视野中心,那张脸上突然浮现一点浅浅的笑意。 一如多年前那个少女,在破旧漏风的花房里对他微笑的模样。 无害又透明,像穿破云层和玻璃的月光。 那颗浅淡的小痣缀在笑容里,就是月色下清凉生动的风,让人只是被吹一吹,就不由自主的感到安宁和满足——就像被蛊惑了一样。 “秦见白”被这个熟悉的笑容惊到呼吸停止,血液反而沸腾的时刻,他看到少女嘴唇微动。 她说话了。 还在战栗中的神经在几秒后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真是个贱人。” ——心跳再度停拍。 沸腾的血液在那双依旧盯着他的眼睛里,被浇上冷冷的冰水。 他一点点恢复了冷静,而对面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开目光。 相同的浅笑,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满含恶意的攻击性随意的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猪一只鸡或者什么更加卑贱恶臭的东西。 可她嘴角还挂着笑。 好似感到有趣似的,她继续说:“你们姓秦的,都这么骨子里发痒,恨不得往脑门上刻一个‘贱’字吗?” 匕首又被她看也不看地一拨,转了好几个圈,在桌上呼呼作响。 咖啡店远远近近的人声包围了这个桌子,匕首转圈发出的细微响动反而在这背景中显得清晰,令人不由自主的随之呼吸。 “秦见白”沉默几秒,微微弯唇,看着她的眼睛分外诚恳的说:“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姓什么的问题。” 他甚至当真认真与她探讨起来:“这应该是你的问题。” 他说:“我在别人面前从来不这样……在你说出口之前,我也从来不觉得我这叫……” 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少女却十分善解人意地给他补上了:“贱。” 简短一个字,随后她不再打算跟这个“贱人”多聊,指尖在桌上一磕,还在转圈的匕首被绊住,呼呼的风声一下停了。 空气也似在同时停止了流动。 少女同时站起身,敲了敲桌子道:“我不管你这个贱骨头来这儿干嘛,滚去别的座位。” “如果我不呢?” 拿起匕首要走的叶空脚步一顿,转头看来。 匕首在她手上转了一圈又被握住,少女嘴角弯了一下:“如果我真的切你一根手指,你会让人扭断我的手吗?” “……” 就在这个卡座背后的保镖忍不住绷紧身体,却听到男人含笑的回答:“不会。” 少女笑了。 “贱人。” 她走了。 “秦见白”一动不动坐了十几秒后,揉了揉面具下的脸,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然后起身,真的换了个座。 两个坐在附近,把所有对话都听了个清楚的保镖,都两眼发直,如坠梦中。 第370章 正事 “告诉曲雾,找人把那个卡座围起来,沙发桌子全都换掉,弄成独立雅间,不许人进去。” 叶空走进吧台,抬手拦住了端着咖啡要往外走的店员。 “这是送哪儿的?” “就是那个啊,占了……咦?怎么换座位了?”正要给叶空指人的店员发出疑问。 叶空也不用她在指了,眼神在吧台上一扫,抬手就从花盆里抓了一把土洒进咖啡里。 店员“啊”的一声,惊讶又慌张的说:“这盆栽刚浇了化肥!” “那不是正好?” “可能会中毒的。” “死不了就行。” 叶空在躺椅上坐下,抬了抬下巴:“送过去,死了我负责。” 店员懵懵懂懂战战兢兢地过去了。 杯子放下,她也不敢走,踌躇地看着那位眼熟的客人抬头对她一笑,一边问“怎么了”一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她的一句“那个……”才刚出口,男人就表情怪异地把这口咖啡咽了下去。 他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放了什么?” 店员捏着手指,慌张回答:“一把土。” “还好。”男人居然松了一口气。 店员于是把“加了化肥的土”的解释给吞了回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秦见白”没有在意,只是也不打算再喝那杯咖啡。 他抬头去看吧台那边,从这个角度是看不见叶空的脸的,只能看见一点发顶。 扫了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练习“克制”。 不然一遇上就总容易激动到无法自控的话,岂不是迟早会死在对方手里? 他们的游戏现在才正式开始,他就算真的是个贱人,也是个骨子里同时刻着胜利欲望的贱人。 只有赢了这场游戏,他才能在叶空面前掌握主动权,而不是至今都像当年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少年一样,遇见这个人就无能为力,浑身发抖。 “秦见白”又叹了口气。 在保镖们古怪如看巴啦啦小魔仙的视线里,安安静静等待着客人的到来——没错,他今天来这里是真的有事的。 而且是正事。 几分钟后,叶空似无法忍受继续待在一楼,去隔壁买了个甜点就跑到二楼去了。 又几分钟后,“秦见白”的客人终于到了。 一辆全身漆黑的劳斯莱斯停在门口。 来来往往的瞩目中,秘书模样的人先从副驾下车,躬身打开后车门,随后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从上面下来了。 优雅温柔又羸弱,是典型的病弱贵公子。 刚要走到咖啡店近前的涂晚脚步一顿,眼底浮现一丝惊讶来。 “温莲?” 她低头,迅速发了条消息到七人群组里去——原本是周颂他们这个四人组,自从一起去了一趟花盒后,四人组就变成了花盒七人组。 -全群的希望:温莲来报社了,为什么? -派对之王:?温莲终于变态了?不对啊,他最近不是跟着小温总混得风生水起吗? -家财万贯曲老板:那个娘娘腔来我咖啡店干什么?不会是去找叶空麻烦的吧?我现在没在店里涂晚你帮我把他打出去 -全群的希望:我们贵族一向不干这么粗暴的事,让叶空自己来吧。 -举世闻名音乐家:有热闹可看吗?有的话我立马去 -未来棋圣:麻烦直播 -举世闻名音乐家:@孤儿院院长叶十一 老公你说句话啊! 十几秒后,新的回复跳出来。 -孤儿院院长叶十一:我是你爹,滚 · 没再去看林心舟不要脸的“爸爸你说句话啊”的纠缠,二楼的叶空走到落地窗前往下看去。 劳斯莱斯旁,温莲正闪闪发光的站着,貌似是在对开门的秘书微笑,很有礼貌和教养的样子,优雅无比地朝店里走去,消失在视线死角了。 叶空想起楼下的贱人,有几分若有所思。 手机又在滴滴个不停,她拿起来,把群消息一一扫过,发现他们都在猜测温莲来咖啡店的目的。 基本都认为温莲是来找叶空的,他们觉得温家还没放弃温璨,所以在各种找说客去劝说温璨回归温氏。 不过很快,一直闷不吭声的魏知与接连发来了好几条新闻,甚至还有一些大公司内部秘密文件。 总之大致表达的意思就是,温氏集团最近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各种新项目。 新上任的小温总正大刀阔斧,一边搞改革,一边扩张温氏集团的事业版图。 整个玉洲市,他可以说是万众瞩目,风头无两,声名就如春草见风猛长。 而被他重用的温莲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二代圈里的新星。 如今上流的大多数人说起这对伯侄,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从前都不知道他们这么牛逼,没了温璨的光环才发现原来他们也不比温璨差!牛逼!”。 总之魏知与的结论就是—— -前线记者为您发来报道:温氏集团明显从上到下都在刻意减弱温璨留下的影响,以前最支持温璨的温老爷子也默认了现在的发展,我认为温莲不太可能是为了让叶空当说客而来的。 · 看了这一行,刚好走到玻璃窗外的涂晚下意识转头朝里看了一眼。 一扫就注意到了那个眼熟的面具男。 脚步一顿,她低头打字。 -全群的希望:破案了,是来见秦见白的。 片刻后,魏知与回复。 -前线记者为您发来报道:秦家和温家最近打得火热,可他们为什么要在报社见面?人群之中聊百亿合同,这是什么特殊y吗? 十几秒的沉默后,林心舟呐呐的发表感想。 -举世闻名音乐家:我本来以为这昵称是群主瞎给你改的,现在发现,你真是天生的震惊部记者圣体。 第371章 现状 秦氏和温氏最近打得火热。 海利集团和秦氏主要合资的超大型外贸市场刚开始动工,谁都知道,秦氏将这杯羹分给了许多家,以此换来了在玉洲上流更上一层的地位。 而温氏集团,是他们分肉最多的合作方。 除此以外,他们还在商量别的合作项目,好几家都上上下下的试图打听,可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始终没叫人打听出个名堂来。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合作商谈肯定是在超级机密的场所进行的——原本也的确如此,直到今天,温莲怀着一肚子不解与不舒服,来到了玉山大这家咖啡店。 “一家报社”。 他知道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叶空的长据地,更是温璨常来的地方。 来之前他心里一直有些忐忑,就怕遇上温璨,不过到了之后,发现除了秦见白,一个熟人都没有。 于是放下心来,走近后还能对秦见白略显亲近的调侃。 “真没想到你居然提前到的,等了我多久?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催一催。” 他还没在秦见白对面坐下来,就听见对方含笑的回复。 “你也配让我等?” 刚要落座的屁股就这样悬在半空,脸上优雅的笑也黏住了。 温莲嘴角不可控地抽搐了一下,眼底浮现一簇恼怒羞耻之色,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能不软不硬地回一句表达自己不容轻慢的态度,对面男人就又说话了。 “行了赶紧坐下吧,我时间再多,也不想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他敲了敲桌面,身体后仰,姿态舒展好看,透露的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轻慢:“出云港即将竣工,内地等着和我见面的资本都在排队,你跟我,最好长话短说。” 朝着某处勾了下手指,一个保镖立刻起身送来一个文件袋,放到了温莲面前。 “为了减轻你们的工作,我可是连合同都拟好了。” 温莲……温莲忍辱负重地坐下了。 打消了打算点咖啡的念头,他郑重地打开文件袋,将里面的合同拿出来大概扫了一眼。 看着看着,他的呼吸就急促起来了。 这是温氏旗下的新兴产业,第一次准备扩大规模,和车企合作,搭建温氏的新科技售往世界各地。 汽车要售往海外,就必然要走空运或者航运。 他们想要和秦氏达成的合作,便是航运。 而且合同里写的不光是汽车,还包括温氏旗下很多别早已畅销海外多年的制造业产品。 他们以前走的是另一家航运公司的路子,价格高,且不稳定,总是会有货物损坏的现象。 不是没想过和秦氏合作,毕竟他们的船又快又稳定是出了名的。 但内地公司要跟船王世家接头,首先就要做好当孙子的准备,以前温璨掌权的时候不乐意,可现在……秦氏的合同都摆在他面前了,是相当合理,完全没有要咬他们一口的意思的合作方案。 这合同要是能在温莲的手里达成……那他在温氏集团的地位。 温莲呼吸急促地盯着合同看了许久,直到对面不耐地催促,他才抬头,有些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出云港是南港秦家的港口,你凭什么能做主?” 他看到对面的秦见白似嗤笑了一下,随手掏出来个什么东西,打开,在他手里的纸上印了一下。 一圈红色,包裹着大剌剌的“秦氏航运集团”的印章。 温莲瞳孔一缩:“这是真的吗?” “秦见白”没有说话,只看傻逼一样的看他。 温莲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价值几十上百亿的合同,若秦见白真的敢伪造印章来跟他们谈,那他只要拿着这张纸去报案,哪怕他再有钱,也绝对会立马被关进去,说不定还会坐牢坐到死。 “我……”确认了他真的能做主后,温莲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我会回去和大伯好好商量的。” 他这么说着,抬手就想收合同,却被阻止了 “秦见白”一根手指按在合同上,看着他微微一笑:“别急,我还有一个……提议,或者说是,进一步的合作方案想跟你们家商量。” “什么?” “在这份合同的基础上……我还可以让利两成。” 温莲猛地抓紧了这张纸,脸都微微涨红起来。 他呼吸急促地紧盯着对面男人面具下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看着他。 却是含笑的,从容的,隐藏着看猎物般冷酷戏谑神情的看着他。 “至于条件嘛……” “条件是什么?”温莲迫不及待。 “秦见白”微微一笑:“你们家的大少爷,你的堂哥,温璨,不是有一桩相当荣幸的婚约吗?” 温莲显然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场合听到温璨的名字,人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疑问的“啊?” “秦见白”松开那张纸,往后一靠,面具下的嘴唇张张合合,轻轻吐字:“我觉得……你堂哥这婚约不太合适。” “取消了。”他轻描淡写,“这个合同,我再让利两成,跟你们签。” 温莲目瞪口呆。 他震惊了许久,才说:“这不合适吧?他不会答应的,当初老爷子都不同意的情况下他都不肯取消婚约。” “那是你们的事。”“秦见白”凉凉的说,“我只是提出要求,至于要不要达成这个要求和我签这个合同——全看你们自愿咯。” 温莲:…… 这话说的,但凡是商人,但凡是资本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近乎百分百的利润在眼前溜走? 温莲心底涌起本能的渴望,同时却又感到无比的危险——温璨之所以落到今天爹不疼爷爷不爱的地步,有一大半都是因为那个谁都不同意的婚约(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因此他不得不担心,如果真的把这婚约搅黄了,那温璨……是不是有可能会重新回到爷爷的视野里,重新被重视? 而好不容易才在温氏在这个圈子有了地位的他,岂不是要被打回原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恼羞成怒给压了回去。 ——不对,他明明从来都不比温璨差!以前只是没有机会而已!现在温璨都成了残废了,难道他还比不过他吗? 眼前这个合同,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想到这里,温莲抬头看向秦见白:“你保证你说的都作数?” “当然。” “秦见白”把那枚印章抛上抛下,答得轻松肆意。 温莲咬牙道:“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的。” 把印章接到手里握住,“秦见白”抬眸笑着瞥他一眼:“不是‘你’会想办法——而是‘你们’。” “你,和小温总,一起想办法。” 话音落下,他眼神突然一亮。 温莲不由自主转头,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一个身影。 是叶空。 跟着叶空,他又看到了从门外进来的一架轮椅。 温璨。 温莲手指忍不住一紧,下意识猛地扭回脑袋,避开了被温璨看到的可能。 很快他就感觉到对面男人看他的视线,抬头果然对上了轻蔑如看猪狗的目光。 温莲勉强维持着从容的表情:“我很长时间没见过堂哥了,他恐怕还对家里有意见……” “秦见白”却根本不给他强行解释的机会,抬了抬下巴说:“到你出场的时候了——还是你打算从此以后,都要见到温璨就绕道,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最近这段时间出风头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高自尊,让温莲无声咬紧了牙关,片刻才勉强笑了一下:“什么叫老鼠见了猫?那可是我堂哥……还是个可怜人。” 他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然后整了整衣服,站起身,转头走了过去。 第372章 谁在做戏 叶空正要和温璨出门去扫街。 据说绿履那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是地道的山城口味,她问过温璨的意见后就打算一起去尝一尝。 吃完之后再在学校各个风景漂亮的地方散散步,拍几张照片,再亲亲,也算是约会了。 ——而且今天的温璨也很帅。 她视线在男人的灰蓝针织衫上一扫而过。 这男人很少穿黑白灰以外的颜色,偶尔来这么一次,就惊艳得让人不想移开眼睛。 “看什么?” 察觉到她长久的注视,温璨抬眸看她,眼珠子漆黑如海。 “看你啊,这颜色很适合你。” 而且柔软的面料让他看起来更温柔和温暖了——虽然他的眼睛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其实叶空隐约能感觉到,从花盒回来后,温璨和以前相比,好像变得更冷漠和阴沉了。 如果说之前他在外做出的阴郁颓废大半都是假的,那么现在,叶空却有些不确定了——除了在面对她的时候,叶空偶尔会窥见他独自沉默的样子。 那不是发呆,也不是神游,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那种时候的温璨一点都不显得无害——相反,就像有什么可怕而危险的灾难被死死封印在那具身体里一样,哪怕一动不动,也叫人感到巨大的威胁。 可叶空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不过她觉得,多半都是温家人的错。 而且他越是如此,在她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温柔随意就越让她觉得愉快——这不正好代表她对他来说很特别吗? 就让我来拯救你好了——第一次企图让自己在爱情上开窍的少女生涩又有些期待的这么想着,晚上甚至会做自己变成美少女战士的梦。 “走吧走吧。” 她把男人的轮椅转了个向,正要往外走去。 才踏出一步,一个金属撞击般清凉风流的声音便突然钻入了她的耳朵。 “这不是温大少吗?” 叶空脚步没有片刻的停顿,就跟没听到也没看到一样地继续往外走。 却有人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 叶空把轮椅一停,缓缓抬头,看到的不是戴面具的贱人,而是另一个连假笑都难看得要命的贱人。 “大哥,我总算见到你了。” 温莲用松了一口气的语气对温璨说,“你什么时候从花盒回来的?爷爷和大伯都很想见你,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吧?” 他语气很温和,带着小心试探。 温璨面无表情抬眼看他:“你确定他们想见我?见了我说不定就要在爷爷的劝说下回到公司了——你很想让我回去吗?” “……”温莲笑脸一僵,想说当然了,这是他一向的为人之道,说各种好听的假话展现自己无害的谦逊的与人为善的样子,可最近这段时间的体验太好了,让他也感受了一把什么叫万众瞩目,众星捧月。 而被捧上天的人,是很难开口说讨好别人的假话的。 但这毕竟是他以前的基本技能,于是不过两秒停顿,他就立刻笑道:“当然了!我巴不得你回去公司呢,我最近忙起来了才知道,大哥你以前到底有多辛苦——我可天天都在祈祷你能赶紧回来,然后我就可以重回以前只管钓鱼睡觉的清闲生活了。” 饶是叶空也不得不佩服这人面不改色说违心之话的本事。 “还有叶小姐,也可以跟着一起去。” 他又抬头看向叶空,笑得礼貌客气,却不由自主带上几分高高在上的施舍味道。 谁都知道现在的叶空已经和叶家没关系了,而一旦脱下豪门千金的光环,温莲这样典型的以背景为傲的圈内人,自然会看低她。 叶空听着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连可笑都没有。 “让路。” 她简短的说。 如果说看“秦见白”的眼神是看猪看狗,那么她看温莲的眼神就是看石头看板凳。 温莲有些生气了:“叶小姐,你毕竟和我哥有婚约,就算不再是叶家人,你也是温家大少爷的未婚妻,也算半个圈内人了,最基本的礼仪还是要……” 啪—— “啊!”—— 前者是拐杖敲在温莲膝盖上的声音。 后者是温莲的一声痛叫。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温璨不知何时抽出了他的拐杖,这会儿还拎在手里,盯着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好似正在琢磨下一棍要打在哪里。 “哥!” “她叫你让路你听不见吗?”温璨面无表情道,“做弟弟的对准嫂子的话充耳不闻,还企图反过来教训她,就是你的基本礼仪?” 话音落下,拐杖的尾端轻轻顶在了弯下腰来捂小腿的温莲的头顶。 温莲一时间不敢动——不是因为危险,而是长年累月面对温璨时不敢违逆的本能。 尤其此刻的温璨,分明是个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却给他一种比健康时还要更加可怖的感觉。 “我……”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抱歉,哥,我只是……” “以后请叫我先生,或者温少爷。”温璨打断了他,语气淡淡的,“我妈只生了我一个儿子,你要想叫我哥,你就得是我爸找你妈生的——你是吗?” “……”温莲悚然一惊,“当然不是,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温璨说出来的话——这反问背后隐含着某种肆无忌惮的恶意。 他莫不是知道什么了? 温莲心里想——可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样的事,就算拿到了温荣的头发他也是不敢去做亲子鉴定的,一旦被老爷子发现,不论结果如何,他都逃不了彻底完蛋的结局。 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反而是以侄子的身份留在本家,光明正大的成为温氏下一任继承人——最好大家还都要以为他是为了弥补温璨任性留下的缺口,才拖着脆弱的身体硬顶上去的。 这样一来,他就和温荣一样,名声和权利地位样样俱全了。 所以,对这样恶意的揣测,他必须得表现得更愤怒一点。 “哥!我知道你自从车祸后心理状态一直都调节不好,可你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和失心疯有什么区别?你这不但是在侮辱我爸妈,还是在侮辱大伯!” 他又补充:“还侮辱了大伯母……”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黑色的影子突然飞掠,那根拐杖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丝毫留情,温莲被这一下抽得歪倒,踉跄好几步又重重摔在了桌上,噼里啪啦的碎响惊起一片尖叫。 第373章 欲使其亡 满地碎片中,有客人匆匆躲出去了,也有缩在角落里举起手机的。 温莲很快被他的秘书扶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站稳后,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放下了捂在脸上的手。 迅速肿起来淤青里,有一条尖锐的血痕,唇边还沾着血。 温莲往掌心啐了一口,吐出来半颗带血的牙齿。 望着那点牙齿,他浑身都在发抖。 而温璨只是好整以暇收回了拐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懒得警告或说明他为什么会挨这一下。 他侧了侧头:“走吧。” 叶空推着他往外走。 才两步,便听见了温莲一段长长深深的呼吸。 随后他加紧两步走上前来:“堂、哥!” 他颤抖着发出强调的重音,到这个关头也依旧没有要发怒失控的样子。 “我能理解堂哥现在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一样暴躁。” 一句话之间,温莲的语气已经被克制得温和下来:“我不会怪你的。” 他甚至露出了微笑,同时压低了声音:“我以前也常年都身体不好,但我再怎么身体不好,也比不得堂哥突然从天之骄子变成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要强得多——所以我都明白的,我也都可以体谅和包容你。” 他一边随着他们一起走,一边转头对温璨笑得满含恶意:“所以,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家里人的,就算爷爷和大伯问起来,我也会说是自己摔的,这样一来,说不定他们还能对你留有一点希望呢。” “以后等我当了董事长,我也会给你留一个混吃等死的位置的。” 温璨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他甚至无声咬紧了牙关。 ——原本只是为了看到温璨失控暴怒的样子,可真正看到他这个样子,温莲的心立刻就真的为那种可能性而陶醉了。 ——温璨都露出了这种表情?岂不正说明他也认为我可以?岂不说明在他眼里我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集团董事长? 更深的热切与渴求顿时涌上心头,原本只是悄悄妄想的事,此刻也在温璨的神情里仿佛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这样一来,手里的那份合约就更加举足轻重了! 温莲这么想着,笑容不由得更加灿烂,视线也不由自主落到了叶空身上。 “叶小姐,还请你好好照顾我堂哥。” 他意味深长的说着这种话,突然也有了自己纵观全局运筹帷幄的感觉。 这不就是上位者的心态吗? 温莲的心跳咚咚作响,却得来了叶空嫌恶的一瞥。 “顶着你这张猪脸冲谁笑呢?” 她微微皱眉,“别把你的烂黄牙掉在我的咖啡店,脏死了。” 她说完甚至还回头招呼了一声店员:“记得给地板消毒。” “好嘞。”——活泼的兼职生大声回答。 温莲顿时脸色铁青,捂住自己漏风的嘴,握着拳头大步离开了。 叶空刚好推着人出店,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没有打算停,温璨却居然转头看了一眼。 “秦少爷。” 随着他出声,叶空撇了撇嘴,还是停住了轮椅。 “秦见白”却似乎并没有高兴的意思。 方才温璨那一拐杖下去的时候,他原本就站在温莲倒过去的方向,但他动作比谁都快,跟躲病毒一样地闪开了,全程也半句话都没有讲,这会儿才慢悠悠地走上前,面具下的嘴唇勾出个笑模样。 “温先生。” 面具下的眼睛幽幽落到温璨身上,笑容背后藏着轻慢和挑剔,语气却很客气,“好久不见了。” 温璨眼神一动:“好久不见?” 他看着“秦见白”,淡淡道:“没记错的话我们昨天才通过视频电话吧?” “……”两秒的停顿,“秦见白”扬起更灿烂的笑,“不对吧?难道我缺了一段记忆?还是温少爷和别人视频通话,给记错到我身上了?” 温璨无声看了他片刻,笑了笑:“那是我记错了。” 没有继续聊下去,他让叶空推着他离开了。 两个人转身之时,面具下的笑容顿时蒸发不见,剩下一层令人心惊的冷。 他一边在保镖的簇拥下大步离开,一边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边刚一接起,就被他劈头盖脸的发问:“你昨天跟温璨视频通话了?” · “你昨天真的和秦见白视频通话了?” “没有。”温璨淡淡道,“没那么熟。” “那你刚才是……” 温璨沉默两秒,突然转头看向了某处。 叶空随他一起转头。 那是“秦见白”离开的方向。 他还走得不远,因此能叫人清楚看到一众保镖环绕下的背影。 大步流星,似有怒意,却又显得矜贵又冷酷,有种在这种环绕中做主多年的从容和压迫感。 “有人提醒我……让我小心秦家。” 温璨看着那背影,眼眸幽深似海,“我想了想,秦家有什么值得我小心的?” “然后今天就刚好看到的,秦见白……”温璨淡淡道,“不是那样儿的。” 叶空早已收回看着那背影的视线,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是谁提醒你的?”她问。 “……” 温璨沉默了两秒才说:“秦染秋。” · 恰好就在温璨进入咖啡店的前几分钟。 秦染秋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说要他小心秦家。 那边不知道是在什么环境,她的声音听起来又闷又小,却带着股深切的咬牙切齿。 温璨原本不打算听她说话,但只那一句“小心秦家”就让他停住了准备挂断通话的手。 “什么意思?” “我不能说太多……因为这也关系到我……的切身利益。” 她的语气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透着股冷冷的狠劲:“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你没有直接取消跟我的所有合作——所以小心秦家。” “我以后不会派任何人去跟你商量合作,你要记住这一点。” 温璨问她:“你弟弟呢?” “……”她的牙甚至咬出了咯咯的响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也不会!” 挂断电话,温璨抬头,看到的就是落地窗里戴着面具对温莲微微笑的秦见白。 温璨的视力很好,因此他能非常清楚的看到温莲微微畏缩又紧张的姿态,以及秦见白自然扬起的下颌——那是一个相当、相当傲慢甚至戏弄的姿态。 就像猫逗老鼠。 或者猎鹰盯着地上渺小的猎物——轻慢、残忍、戏谑。 目空一切。 那不是秦见白的样子。 第374章 我只愿意 刚从思绪里出来,温璨就听到了叶空一声若有所思的“唔”。 “原来你没有拉黑秦染秋啊。” 温璨:…… 再多的思索也被这一下给岔掉了。 他说:“是陌生号码,她应该是专门买了个不记名的卡。” 叶空又问:“她现在还喜欢你吗?” “……”温璨镇定道,“我不喜欢她。” 叶空继续若有所思:“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吧?” “没有太多印象,很多年都不记得她的名字。” “从什么时候记得名字的?成为合作伙伴开始?”叶空说,“就跟我似的?” “……”温璨实在无力招架了,虚弱的说,“那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认识你不到一年,就成了你的男朋友,可见恋爱和认识时间的长短是不相干的。” “那和什么相关?” “……”轮椅驶过几片落叶,发出轻盈的脆响,温璨在这动静里笑了笑,说,“和我只愿意做你男朋友相关吧。” “哪怕只是玩玩?” “我只愿意跟你玩。” “……”叶空低头看了他一眼。 温璨头发很多,后脑勺也饱满好看,瞧得出是婴儿时期被好好呵护过的后脑勺,再加上浓密柔软的短发,瞧着就让人觉得手感很好。 于是她借着给他梳理头发丝儿的机会摸了两把,一边在心中觉得果然手感很好,一边慢慢的说:“不光是只愿意当我男朋友呢。” 她道:“我们还第一次见面就成了未婚夫妻了——是不是说明你也只愿意当我未婚夫?” “是啊。” 叶空嘴角翘了翘,却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一刹的凝滞。 她又问:“不过,在叶家那一次,真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 “不知道为什么,我偶尔会觉得你挺眼熟的,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 叶空看不到。 当她这句话问出口,一直表情从容的温璨已经无声地暗了眼神。 他喉结用力滚了一下,片刻后才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可能是上辈子见过吧。” “是吗?” 叶空探头看他的脸。 温璨也跟着转头,自然而然地与她对视,眼神含着浅浅的笑,整个人像一块打磨得没有半点棱角的蓝色暖玉。 叶空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毫无预兆的说:“你真适合蓝色。” 她说:“以后多穿蓝色吧——我觉得这就是你的颜色。” 温璨被她的跳跃搞得愣了一下。 叶空才又道:“我还没想好未来呢,你居然先开始给我们编造上辈子的事了——挺好,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又直起身来,继续推轮椅。 “我一般是不相信灵魂啊转世啊之类的,但如果能让我延长认识你的时间的话,我也可以勉强相信一下。” 温璨只笑,没有说话。 可他心里却在想,那的确是他的上辈子——以那场爆炸为节点,他作为温璨的一生就已经被拦腰截断了。 前面那二十年,是活着的温璨。 从那以后,就是死掉的温璨。 虽然不知道叶空是为什么忘了那件事,但无论是自然的遗忘,还是因为ptsd,他都希望她不要想起来。 哪怕是“没心没肺”的小疯子,哪怕那只是她人生中一个小小的片段,可记忆里少一点亲眼目睹的惨烈画面,总是好的——即使,他真的,真的很想知道,池女士的遗言。 温璨突然淡淡开口:“我刚才提到秦见白的奇怪之处,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叶空脚步一顿,“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冲着我来。” 原本把“秦见白”相关的事都当成自己一个人的麻烦的叶空,本着从网上看来的“恋爱中最好不要隐瞒对象”的原则,这会儿不得不老实承认。 “那张面具底下,有时候是秦见白,有时候是另一个人。” “……你知道是谁?” “南港秦家。”叶空将那两个字慢条斯理的咬出来,仿佛带着血腥气,“秦悟。” 第375章 为什么 “我和他……” 叶空顿了顿,简简单单的说:“我和整个南港秦家都有大仇。” 温璨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你去过南港?” 叶空笑了一声,却不回答,转而道:“反正你以后别把那个面具脸当秦见白就对了。” “他是专门来玉洲找你的?” “大概吧。” “他知道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有些绕口,叶空却听得毫无障碍:“知道。” “……”温璨沉默两秒,才缓缓问道,“那他为什么还非得戴着面具来找你麻烦?” “因为他神经病啊。” “……”温璨又沉默了更长的时间,“那你为什么会任由他戴着面具继续以秦见白的身份来找你的麻烦?” 他缓缓说:“我以为,如果你想的话,应该可以很轻易地取掉他的面具。” “……” 这一回,换成叶空沉默了。 她似乎在思索着该怎么说,又或者是没想好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轮椅在叶子飘黄的树叶驶过大半路程后,她终究还是回答了。 “他戴着面具,对我来说就是薛定谔的猫。” 少女的语气很平静,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深秋的风太冷,钻进人耳朵里会莫名叫人从心底蹿上一阵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哪天这面具在我面前取下来了,就代表盒子打开了——他就只能是一只死猫。” 说到这里,叶空还笑了一声:“所以,我这算是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淡淡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想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如果他无法弄死我的话,在我面前取下面具就代表着他甘愿被我弄死,所以他,不敢取下面具。” 许久过去,轮椅被推着驶入了商业街。 高中生和大学生混杂的街区即便是在秋风瑟瑟的傍晚也依旧显得活力十足。 灯火映照着漂亮的绿履校服,大学生们精致和随意的头发,还有路边升腾而起的各类食物的热气。 说话声笑声还有玻璃瓶碰撞在一起发出的脆响,让人恍惚如同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直至快要抵达那家火锅店,温璨才终于说话了。 “他为什么会甘愿被你弄死?” 像是琢磨了好一会儿,他才能如此平和缓慢的问出来:“虽然我对南港那边了解也不算多,可船王家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和他相关的词,基本都是目下无尘,唯我独尊的,据说十几岁就曾多次把和他不对付的表弟揍进医院,有一回还险些把人生生打死,躺了很久的icu才出来,但因为他是本家的独生子,生来就永远绝对的继承权,外加父母宠溺无度,他本人也在事业上展现出了绝对的天赋和强势,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敢忤逆他。” “南港媒体甚至给了他一个相当中二的外号,叫他南港暴君,指的就是他天之骄子,狂恣无度,杀人放火都有人兜底。” 他没有回头去看叶空,问她:“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甘愿被你杀死呢?” “所以他这不是没取下面具吗?” 叶空随口回答,把温璨推上了阶梯。 他们都知道温璨这个问题的真正意思——他是在问,秦悟这样一个掌握着巨大财力和权力的男人,为什么会宁愿舍弃自己可以使用的一切强势手段,而是如她所说的戴着面具和她玩薛定谔的游戏? 怕被叶空杀死? 可他完全可以随身带上无数精英保镖,就如今天所做的那样。 在咖啡店只打了个照面,他就知道那些保镖大多都来历不凡,多半都见过血——这样的人要是还无法从叶空手里护住老板,那他们也可以去死了。 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想达成什么目的? 当把面具下的人换成那个秦悟,那么以前秦悟在叶空这里得到的一切待遇,就都要换一种视角去看了。 宁愿被打脸,被教训,被割手,也要不断出现在叶空面前——这完全不像是对仇人该有的表现。 可不是把她当成仇人,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在窗边入座。 服务员为他们推开格子窗,路灯的光卷着窗外年轻人们的说笑声和脚步声一起洒进来。 叶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好似一眼就看穿了温璨在想什么。 “其实我也很好奇,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按理来说,他的确不该对我有这种表现,原本在我的设想中,他要么见到我就想弄死我,要么就该远远地绕开我绝不跟我碰面。” “不过,”叶空拿起菜单,翻开点菜,“我们迟早会知道他的目的的,而且很快就会知道——毕竟据我了解,他的耐心少得可怜。” · 温莲带着巨大的淤青和断掉的牙齿回了温家。 餐桌上,面对爷爷和大伯的询问,他闪躲地回答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接着又拿出了那个文件袋,迫不及待地把“秦见白”和他的谈话内容告知了另外两个温家人。 原本对他脸上的伤只是淡淡的老爷子,听完了莫名地抬起了头,缓缓道:“你是说,他随身携带着秦氏航运的印章?” 第376章 你有什么点子? 温家书房。 关起门来,气氛反而更加沉默。 温荣不说话,温莲也不敢擅自开口,他时不时望一眼温荣,后者正一脸沉思地坐在书桌后。 这间原本大半都放着旅游、画册、文学书或慈善类书籍的书房,最近也一点一点地变了样子。 柜子里是集团这些年的财务报表,书桌上是总公司这一季度的各类企划案,许多合同上都已经签上了“温荣”的大名,只等第二天被秘书恭恭敬敬拿走,再交给各个不同部门的下属。 那些文学书也没被全部清空,他手边甚至还放着一本旅游札记,偶尔有被请到温家来做客的商业伙伴会来他书房商量公事,总是能看到这一本书,然后再感叹一句“温总好雅兴”。 温荣往往会回以失落的叹息或者干脆笑容变淡,接下来就该解释他有多么不愿插手公司这些琐事。 毕竟他的梦想一向都只管风月。 “若不是阿璨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会来插手公司这些事儿,现在可好,每天觉都睡不饱,安排好的旅游计划也全都泡汤了,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再丢开手,自由自在地去做我想做的事。” 多来几个客人,这话也就多一个传出去的渠道。 如今商场上人人皆知——温荣温总是一位内心只有风月,却因儿子的衰败被迫上位,虽满心不情愿却也在商场上展现出了无比手段的人。 他还有个专情的特点——连秦家大女儿那样花一般的大小姐也被他严词拒绝了。 简直完美无缺。 这样的他,开始手经无数决策,面对无数听从他命令的下属,自然而然被迅速养出了越来越重的威严气度。 比如此刻,他沉默着坐在书桌后,一边旁若无人的沉思,一边拿着钢笔慢慢的敲着桌子,温莲就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等待着。 直到许久后,温荣似乎才注意到温莲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失笑一声:“你怎么还出汗了?我是你大伯,你有什么好怕的?” 温莲脸色苍白的笑了笑:“没有怕,只是不敢打扰大伯想事情,万一影响你做什么重要抉择怎么办?” “有什么重要抉择,不过就是孩子们的婚事……”温荣轻松一笑,可眉头又很快皱起来,“不过也对,那份合同毕竟很重要,虽然还要等法务部那边的分析,可想来秦见白也不敢拿我们开玩笑。” 他思索着道:“但,他这么关心阿璨的婚事做什么?还拿这么大笔单子跟我们做交易——要不是有那个印章,我都不能相信南港那边现在跟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温莲想了想,有些小心的道:“我听说,秦见白经常去找叶空的麻烦,甚至之前叶空去了花盒,他也巴巴地跟去了。” 温荣一愣:“你是说,秦见白喜欢那个叶空?” 中年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和匪夷所思。 “不应该啊,我也没听说过秦见白以前有过叶空这种类型的对象。” 他靠着椅子,微微叹了口气:“真是弄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喜好,要不是害怕强行反对会让阿璨本就不好的状态变得更糟糕,我本来就怎么都不会同意他和叶空的婚事。” “那可不是什么好女人。” 他上了些年纪的低沉音色携带着轻描淡写的嘲弄,正属于上流社会对看不上的人的态度——不会光明正大的显露出鄙夷的刻薄嘴脸,却总会在字里行间令人琢磨出来。 “把她妈气病了也不知道回去看一眼,对长辈咄咄逼人,当初甚至给你妈没脸,最基本的礼仪更是半点没有,嘴脸苛刻,一身反骨,动不动就打人伤人,完全就是下九流养出来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要不是阿璨实在喜欢她,我都搞不懂阿璨为什么会喜欢她,明明从小到大身边都是知书达理的名媛小姐——这样也好。” 他突然话锋一转,忧心忡忡又语重心长的道:“我本来就对这个儿媳不满,你爷爷也很不喜欢叶空,如果真的能取消这门婚约,也算好事一件,只是……他俩关系这么好,据说现在更是天天见面约会什么的,”说到这里,中年男人的脸上更是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怎么才能让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解除婚约,从此分手呢?” 他貌似有些头疼:“我可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情情爱爱,如果只是单纯取消订婚典礼倒是好说,我们不办典礼,另再对外公布取消婚约的说明就好了,但秦见白那意思分明是要他们真正分手,而不仅仅是取消婚约……” 说着,他抬头看向温莲:“小莲,你有什么点子没有?” 事关温莲自己的利益,他早就苦思冥想了一路了,这会儿立刻回答:“要让一对恩爱的情侣分手,要么是不可敌的外力阻挠,要么就只有他们自己对彼此相看两厌……” “外力阻挠?”温荣连连摆手,“你要是想让我去强行阻止你堂哥的话,我可不能,你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一点就炸,整天阴郁颓废的样子,我都怕他哪天抑郁了,而且我在你堂哥这里可一直都是好爸爸形象,我可不能破坏我在儿子心里的地位。” 温莲:…… 饶是温莲,听到这段话也不由得愣了好一会儿——强行压下胃里涌上来的反胃感,温莲露出个天衣无缝的微笑:“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也觉得,我们大概率只能选择后一种。” “让他们彼此相看两厌。”温荣来了点兴趣,“要怎么做呢?阿璨除了腿不能走,别的可是样样都比那女的好上几百倍,她如果连残废这一点都能忍的话,我可不觉得她会因为别的什么事讨厌阿璨。” 他脸上甚至满是身为父亲的骄傲,看得温莲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他抖了抖胳膊,好一会儿才说:“既然她喜欢堂哥这样的人,那如果有一个和堂哥相似,却又身无残缺能跑能跳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呢?” 他道:“年轻的女孩子多半都是爱男色的,堂哥的确很完美,但残废这件事是谁都过不去的坎儿,作为他的女朋友,我不信叶空会没有过遗憾,任何人做他女朋友都会遗憾这一点的,当一个相似却又完好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对她好对她温柔的时候——一开始她或许会不屑一顾,但如果时间长了,又或者发生了什么能增进感情的事,那她还能继续维持自己的感情吗?” 温莲意味深长的说:“而且,天天有一个相似却又能跑能跳的人在眼前逗她笑的话,她再看到不能站起来的堂哥,心里难道不会对比?对比一多,难道不会更加遗憾?遗憾多了,自然也就变成怨怼了。” 第377章 分裂计划 温莲说完后,半晌都没听到回应。 定睛对上温荣的眼睛,他顿时吓了一跳。 温荣正高深莫测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这会儿见他被吓到了,才失笑的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这样以后可怎么担大事?” 上一秒还忐忑的心,一下就被这句轻描淡写的“担大事”给弄得砰砰作响。 温莲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之情,羞愧道:“我还差得远呢,以后还要跟大伯多学习。” 温荣不以为意一笑:“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虽然听得我有些不愉快,但……” 对温莲古做出来的慌乱表情,他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但,阿璨残废是事实,他的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也是事实。” “就照你说的办。”他又道,“可人选恐怕不好找,阿璨可是我们温家养出来的万里挑一的人。” “这个我已经有人选了,虽然肯定比不上堂哥,但好在演技够好。” 温莲说着,拿起手机起身递到了温荣面前。 屏幕一亮,温荣惊了一下:“怎么也是个残废!” 画面里正是一个坐轮椅的男人,看侧影真是和温璨无比相似,颓废又冰冷,一眼便给人死气沉沉的感觉。 “这是演戏,是个演员。”温莲赶紧道,“您看看,这是古代的装扮。” 被这么一说,温荣定睛一看,才发现屏幕里的人果然穿着一身古装,头发也是长发。 “他本人不是这样的。” 温莲又翻到下一页,年轻人一身风衣,正从台阶上走下来,意气风发笑容明朗,双眼笑得弯弯,叫人一看就心生亲近——和方才那个坐轮椅的男人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他叫乐悦,是刚入行不久的年轻演员,因为还在上升期,知名度不高,粉丝也不多,但演技特别好,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就拿了含金量很高的最佳男配了,业内不少人都看好他,连大导都给他递过本子,但他本人最近很缺钱,我专门找人查了,好像是养母重病,所以他想多接点钱多的烂片,我想我们要是需要的话,只要给够钱,他一定会很卖力的工作的。” “养父?” “是啊,养父。”温莲意味深长道,“他也是孤儿,被卖菜的收养,砸锅卖铁养大的,所以对他养父养母一家特别好,要是有人能给他钱让他治好养母的病,他多半豁出命来多愿意——这种人,想必会和叶空有很多共同语言,而且也很能惹叶空这种自命不凡之人的怜惜。” “……”温荣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又对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这和阿璨长的也不像啊,阿璨比他好看多了。” “……”温莲无语了几秒,温声道,“我自然知道,但他可以演出来,您待会儿可以看一下他拿奖的那部片子,我也是因为那个才得到灵感的。” “好吧。”温荣点了点头,“这个点子挺靠谱的,而且,根据你的想法,我还想到了该给阿璨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看着他脸上尽在掌握的笑,温莲立刻露出惊讶又佩服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不愧是大伯’:“我刚才虽然想到了叶空这边该怎么办,但堂哥那里我还真是死活想不到突破口,毕竟他一向都对女人不感兴趣,绯闻都没有一条。” 温荣笑看他一眼,似在说他太年轻:“你对阿璨毫无了解,当然不知道他的软肋在哪。” 他点了点桌子,悠悠的说:“很简单,找一个和他妈妈相似的女人就好了。” 说完这句,他眼底掠过一丝不知是刻毒还是兴奋的情绪:“我这个儿子,从小就崇拜他妈妈,还觉得女人就应该和他妈妈一样能干又独立——你去数学系找个女学生,越是出色越是万众瞩目的,他想必越会另眼相看,哦对了,还得有点儿童心,最好要喜欢那个什么……不死药还是不死妖的画家的,那共同语言就更多了。” “……” 温莲都不由得为这个点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面上却是满脸感叹与崇拜的答应了,说立马就着手去找人。 “一定要自然,那个演员就不多说了,在娱乐圈这种脏地方打拼的,想必不用多嘱咐就能做好,但阿璨这边的女人可一定要好好培养一下,不能让阿璨看出端倪。” 温荣的脸色阴沉了一下:“阿璨可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知道了大伯,我亲自去找。” “也不用着急。”温荣立刻变得和蔼起来,还甚是心疼的看了眼他的脸,“先叫医生来给你冰敷一下,牙也重新去装一颗。” 温莲苍白的脸顿时涨红了,似羞愧无比。 温荣叹了口气:“你当我不知道这是谁干的吗?你堂哥的确不太像话,大伯以后会教训他的。” 温莲连连摆手地退出去了。 关门时他看到温荣把椅子转了一圈,整个人完全是意气风发,至高无上的模样。 将房门轻轻合拢,温莲转头,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点鄙夷与恐惧交杂的神情。 “真是够毒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他这个“大伯”却刻毒得六亲不认。 “还是永远当大伯好。” 温莲撇了撇嘴,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嘟囔囔:“我可不想给这种人当儿子。” · 另一间更大,色调也更沉闷严肃的书房里,正在练书法的老人听到管家的回报,面无表情地继续写完了这一篇字,放下笔后,才淡淡吐出两个字:“蠢货。” 老管家微微躬身,片刻后才问:“那,我们要不要阻止一下?” 沉默片刻,老人却答:“不。” 他缓缓说:“我一直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或许这一次会在他们的蠢招之下暴露出来。” 他转而又说:“你找人去查查秦家的情况,事无巨细,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要报上来,尤其是有关秦见白——他每一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见过哪些人,全都派人跟着。” “还有……”老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南港那边也查一查,秦家的那个年轻人,最近在哪里,又在干些什么。” “老先生,您是怀疑?” “秦氏航运的印章能被秦见白随身带在身上——除了那两个蠢货,说出去有谁会相信?” 老人语气阴沉:“他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他在明晃晃的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他还知道我绝不会把真相透露出去——只要我还想合作。” “既然如此……”老人笑了一下,竟显露出几分年轻时的狡诈与锋芒来,“有钱不赚王八蛋。” “这次不从船王世家啃下一大块肉来,我怎么配叫温胜天?” · 同一时间,纽约港刚靠岸的一艘巨轮上,有人正踩着高跟鞋在甲板上飞奔而过,引起身后一堆人的惊呼。 “小姐!您慢点儿跑!” 她一路跑过甲板,冲进巨大的客舱,跑过奢华的舞厅、酒吧、露天泳池和球场,来到了靠后的酒店大楼,上了电梯,直奔顶层而去。 在那间常年被留给主人的总统套房门前,她急喘两口气,把胸前的弧度紧了紧,才无比端庄地按响了门铃。 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身边聚满了自己的保镖,还有船上的保镖,以及秦家的人,房门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女人于是忍无可忍地左右环顾,最终拎起转角处的灭火器,对着门把手就是一阵乱砸,最终在所有人的阻拦中,她砸开了房门。 门内冷色调的装潢映满了窗外的阳光。 纱帘舞动,所有门都敞开着,而该是墙壁的地方几乎都是坚固的防弹玻璃,于是卧室、桌球室、影厅以及浴室全都一览无余。 家具整洁,垃圾桶空空荡荡。 整个套房里空无一人。 而砸烂的房门上甚至还挂着那个人亲手写的“勿扰”的牌子。 女人站了十几秒,陡然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秦悟到底去哪儿了!!!!” 围着的人全都上前七手八脚的安慰她,女人兀自嚎啕半晌,对这些安慰毫不理会,直到有秦家的人突然说了一句“您还是别嚎了,先把门给装上吧,先生要是知道你来船上这么撒野……” 话没说完,女人的嚎啕却一下就停了。 她无声片刻,突然转头死死盯住了一个人。 那是秦悟的一个表弟,就是他天天穿着秦悟的衣服戴着口罩出没在各个场合,让很多人都以为是秦悟本人在各种纸醉金迷的社交场合活动。 女人突然冲过去抓住了他的领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道:“我问你,秦悟他……是不是去玉洲了!!!” 第378章 墓葬 温璨新的居住地点是个很新的小区,入住的业主还少,因此一旦入夜便显得极空旷安静。 叶空在灯下画画,不是漫画稿,而是网络画手“十一”的商业稿,金主是个娱乐圈小透明演员的死忠粉,单子内容是那名演员演过的某个角色。 原本叶空没打算接这个商单,不过在发现那个角色是个坐轮椅的男人之后,她又临时改了主意。 花时间看了一下那部剧,了解了一下人设,到今天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所以尤其专心,在书房里待了一整个下午,饭点都无视了温璨的提醒,一心一意盯着手绘板。 温璨在玻璃门外,望着那个身影很久。 从夕阳漫天到路灯亮起,她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只看也不看地伸手按亮了台灯。 “她从小就是个特别的孩子,别的小孩喜欢的玩具她不喜欢,别的小孩争来抢去的秋千跷跷板她看都不看一眼,对任何东西都兴致缺缺,那会儿我还为她的冷漠大感头疼,直到后来我发现她一旦找到感兴趣的,就会发疯一样投入进去。” ——温璨想起起那个老头和他说的话。 彼时他们待在孤儿院开满花海的陈旧墙壁前,老人负着手,微抬下巴地望着这面墙。 “那时候我儿子还活着,他很喜欢小十一,也为小十一的天赋高兴到不行——可我一次次看着她废寝忘食的画画,小小年纪就能为某件事专注到入魔的样子,让我只觉得很担心。” 他说:“那样的表现,只能让我想到‘慧极必伤’这四个字——所以在知道她不能如一般人那样因外界产生情绪感情的时候,我还曾一度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这样至少不会轻易受伤。” …… “先生,先生?” 阿姨小心的声音传来,温璨回神转头,听到她问自己:“我要下班了,回去还要给孙子做夜宵,你看那些饭菜是继续加热还是怎样?还吃吗?” 温璨想了想,说:“您不用管了,之后我看着办吧。” “好的,甜品放在冰柜里,您记得让叶小姐吃。” “好。” 阿姨匆匆离开了,走前还接起个电话。 “诶!马上就回来了!你悄悄的,外婆给你做小龙虾吃,不让你妈知道,快了快了……” 那声音热热闹闹喜悦满盈的远去了,好似能叫人从中嗅到小龙虾的热辣香气,以及香气中吵吵嚷嚷的一家人。 “你也想吃小龙虾?” 少女清清凉凉的音色突然在面前响起。 温璨回头就对上了叶空近在咫尺的一双眼。 她不知何时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门也开得悄无声息,这会儿正俯身静静看着他,眼里有些好奇。 “没有,我只是发了会儿呆。”温璨跳过这个话题,“你画完了?” “嗯。” 叶空走出门来,护腕和护指都还没摘,洁白劲瘦的指关节从黑色的布料里露出来,愈发显得又长又优美。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推着温璨往客厅走。 “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中途还来叫过我吃饭吧?我是不是没搭理你?” 她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音量轻飘飘的,又透着股淡淡的认真:“你下回别来叫我了,我不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给你甩脸色。” “你画画的时候真的一点对外界的感知都没有?” “嗯。” “可这样会耽误吃饭睡觉。” “一顿不吃饿不死。” “……” “……” “……” “……” 叶空后知后觉:“你不高兴了?” “没有。”温璨失笑,“只是在想怎么能解决这个问题。” 叶空难得露出纠结表情,慢吞吞把人推到客厅后才说:“那你下回喊我的时候,尽量动静大点儿,我要是看到你的脸,应该会出来吃饭吧。” 一顿,她突然又改口:“不,你下次来亲我一口,我肯定马上就放下笔了。” 温璨:…… “你真的很喜欢接吻。” “我喜欢的是你的嘴唇和舌头。” “……”温璨险些被呛到,好不容易才维持若无其事的表象,“饭菜都热着,端上桌就能吃。” 叶空朝餐厅那边看了一眼,一秒的犹豫后她说:“这里可以点外卖吗?” 温璨惊讶道:“你想吃外卖?” 认识这么久,温璨早就发现了,叶空是个非常讨厌浪费的人。 “吃小龙虾。” 叶空一锤定音,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打开手机翻外卖软件。 客厅的窗户开着,距离沙发区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于是窗外的风到这里,便只剩下淡淡凉凉的吹拂感。 叶空的头发被吹到脸上乱飘,也不见她动手拨一下,温璨本来没看她,过了一会儿却突然探身过去,把她脸上那几缕发丝勾到耳后。 手指还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感觉到脸上的触感,叶空还把下巴抬了抬,好方便男人动作。 直到脸上几缕乱飘的发丝都被耳朵安安分分别住了。 温璨正要把手收回去,少女却突然一偏头,侧脸就这么压在了他微凉的掌心,还轻轻蹭了蹭。 过程中叶空的视线甚至没有从手机上移开分毫。 温璨一怔,垂眸看她一眼,便不再动了。 “你要喝酒吗?”叶空挑来挑去总算看中了一家店,飞快地点了两份小龙虾,接着又点了几罐啤酒。 正要下单,她却突然皱起眉:“说我们太远了,不在配送范围!” “没关系。”温璨从容地用空着的手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在哪?” “给我送个东西。” “小龙虾,我待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寥寥几句,他挂了电话。 那边正站在酒吧门口准备进去松快一下的秘书先生,顿时垮了脸,整个人从喜气洋洋的小开状态,变成了杀气腾腾的社畜,原本见他长得帅想上前的女人顿时退却了。 · “费秘书?”叶空问。 “嗯。”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大名呢,只知道他姓费。” “费米。” “我知道他是费秘。” “……他的大名,浪费的费,大米的米。” 叶空:…… “据说是小时候他妈嫌他太能吃给改的名。” 叶空眨眨眼:“那他妈还怪有趣的。” “红灯区的女人,不知道孩子亲爹是谁,却也一边抱怨一边拉扯长大了,他之所以来给我工作,就是为了给他妈买一个置身富人区的天价墓地。” “说那是他妈妈活着时随口骂出的愿望。” 风静静吹进来。 整个空旷安静的小区里,唯独这一栋房子亮着温暖的光。 而在光源之中,叶空偏了偏头,把脸完全贴在男人的掌纹之中,毫无预兆的问他:“你妈妈葬在哪里?”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第379章 沙漏 温璨注视她的眼睛。 夜晚的灯光并不刺眼,只是朦胧的洒下来,直直落入少女漆黑的眼眸。 她也直直的看着他。 并不具有攻击性或侵略性,只是一场安静而耐心的等待,好像随时等待着他拒绝然后就会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 温璨凝视她许久,最后无声出了口气:“如果只是墓碑的话,她在温家的家族陵园里。” 对上叶空古怪的视线,温璨笑了一下:“没错,这就是大家族,和封建时代那些世家区别不大,为了保证家族的长盛不衰,甚至连每一个人的墓地选址和头颅朝向都很有讲究——而我妈妈,据说八字很好,又是旺夫又是旺家的,所以墓地选址在很核心的位置。” 温璨唇角挂着淡淡嘲弄的笑。 叶空静静看着他,安静地眨着眼:“‘只是墓碑的话’,意思是还有真正的墓地吧?” “在花盒。” 温璨说:“我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陵园的看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把我妈妈的墓地给挖开了。” 他语气里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所以其实,当时在孤儿院听说原野在挖他哥的坟墓,我还觉得挺有缘的。” 叶空:…… “然后就送到花盒了?”叶空问。 “没有那么简单,那会儿我没有正当理由去花盒。”温璨轻描淡写,“我把她的骨灰藏在我的书房里大半年,到年末去花盒给我外公拜年时才带过去。” 叶空微微睁大眼睛:“没被人发现吗?” “在温氏庄园那种二十步一个阿姨五十步一个保安的地方,要藏一个不小的骨灰盒的确挺难的。” 温璨垂眸,笑了笑,却突然好似换了话题:“你想见我妈妈——其实你早就已经见过了。” 叶空怔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看到温璨抬起那只空着的手,伸进衣领,修长手指勾出那根项链。 小小的玻璃沙漏被拽出来,在她视野里轻晃——随之一起晃悠的,还有沙漏中灰白的细沙。 叶空瞳孔一缩,只听男人以极平和的语调说:“这就是我妈妈。” “骨灰盒不好藏,所以我换了个容器来装她。” “混在一堆形状不同的沙漏里,就摆在我书房的桌子上。” “温荣和我爷爷每隔几天就会来我的书房和我说话谈心。”他嘴角弯弯的,“他们每个人都从她面前走过,在她面前坐下,说话,甚至流泪——哦,温莲也来过。” 男人眼睛也弯了起来:“他也哭了,说他一直都把我妈当成亲生妈妈——每次想到这些,我就觉得特别滑稽。” “……”叶空不知为何,微微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脸。 “之后,我带着她回到花盒,正式下葬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偷留了一点骨灰下来,做成了项链。” 温璨对她说:“没敢让我外公知道,他会气死的。” 温璨把那个小小的沙漏塞回衣领,问叶空:“你觉得我妈会怪我吗?” 叶空:…… 她是一个无神论者。 她从不相信人死后会有灵魂,虚无的所在又怎么会有“责怪”这种情绪? 可是……她此刻不想说这样冷静的话。 “不会。” 她说。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她曾见过的那个书房。 目之所及处,到处都是形状不同的沙漏。 细沙在玻璃中肆意倾泻、流淌,温璨的座位就被包裹在这些细沙之中——曾经她以为那些都代表着时间,代表着某种自我催促。 而如今,除了不停流转的时间之外,那些沙漏竟还代表着池弯刀的死亡,甚至是尸骨。 即便他早就把真正的骨灰送回了花盒,可他脖子上却还留下了永久的套索。 叶空是学心理学的,她很清楚什么叫做心理暗示。 只要温璨脖子上的项链还在,那么他所到之处几乎无处不在的所有沙漏,就全都代表着同一个意象——那是池弯刀的凝视。 他的世界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处不静静存在着这样的凝视。 ——叶空是个无神论者。 她不相信灵魂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她此时也不由自主,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而眼前的温璨还在微微拧眉,似低落又似了解:“你在安慰我,我妈其实是个很讲究入土为安的人——她要是知道我偷了她的骨灰做项链,肯定要揍我了。” 不过不等叶空开口,他又温和的说:“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妈也没法来真的揍我,就当我是迟来的叛逆期好了,等以后……她想怎么揍我就怎么揍我。” 叶空:…… 她觉得很古怪。 心跳还莫名有点加快了——不是激动或者兴奋,而是一种奇异的,类似小时候第一次被人围着打,却半点愤怒和伤心也生不起来的时候——那种奇异的惊慌。 可她一时半会儿没时间去细究这种心情,只是突然抓住温璨贴在自己脸上的手:“等以后什么?” 她问得有些急。 温璨怔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温和道:“以后我七老八十也死了,跑也跑不动,估计也只能任由她揍了。” “……”叶空还是觉得不对,但她知道到此为止,不能再追根究底。 说到底他们只是“玩玩”的关系。 可是…… 叶空仰头看着温璨,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下来,直到嘴唇莽撞粗暴地相撞。 第一次没有柔软的感觉,甚至有些撞痛了。 温璨“嘶”了一声,含含糊糊道:“这么突然?” 叶空不答,只仰着头吻住他想说话的嘴。 男人有些无奈:“我都怀疑……你有皮肤饥渴症了。” 话说完,他却主动低头,更深地吻住了少女。 这个姿势有些别扭。 温璨在轮椅上倾身,叶空在沙发上侧头,都不是舒服的姿势,可他们却吻得难分难舍。 不知不觉间,少女的侧颈又被温璨的大手完全包裹住了,他的指尖按在少女耳后不住摩挲,引得叶空有点分心。 很快这点分心就被察觉了。 她的舌尖被咬住了。 叶空:…… “唔……” 她抬手,按住温璨的肩膀,似想把人推开一点。 可拇指按住了男人的锁骨。 那种近乎凌厉硌人的手感让她一顿,从推变成了抚。 少女的指腹在凸起的锁骨上一点点蹭过,下一秒就被更深地按进沙发里。 她听见男人喉咙滑动的声音。 不知吞下的是谁的唾液。 叶空睁着眼,目光有些散,手不由自主地沿着锁骨一路摸到了喉结。 是一个扼住咽喉的姿势。 可温璨阖着眼,仿佛毫无所觉, 第380章 似夏之夜 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门铃声响起。 七八次后,手机也震动起来。 两个几乎要一起陷进沙发里去的人才如梦初醒般分开。 分开得很缓慢。 似在唇舌分离的过程中寻找理智。 坐直身体的时候,温璨已经基本调整好呼吸,除了唇红得不正常以外,几乎看不出问题。 叶空却还靠在沙发里气喘吁吁,脸蛋也泛着绯红,一双蒙了雾的玻璃似的黑眼珠直直望着天,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 听到温璨若无其事接电话的声音,她才调转视线看过去。 待上下扫过男人端正冷静的模样,她水汽弥漫的眼突然一眯,抬手就拉住了男人还勾着她头发的手,借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猛地扑到男人身上。 “……你直接进来……” 温璨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扑了个正着,接着就被重重咬在了侧颈上。 “嘶……”没说完的话变成了一声气音。 温璨下意识搂住少女的腰避免她歪倒,还偏了偏头方便她咬,才继续面不改色对那边说:“进来之后放在阶梯上就行。” 顿了顿,他又说:“这个月奖金翻倍。” 挂了电话。 温璨默默感受着少女的尖牙在他脉搏上磨来磨去——说不清是像小狗还是像吸血鬼。 又可爱,又给人以足够疼痛的威胁之感。 他垂着眼,感觉那力道渐渐变小了,就抬手拍了拍她的头:“生什么气?” 不等她回答,他就道:“你喘得久只说明你体质不如我,有时间还是多运动锻炼一下。” 叶空:…… 她终于松开他,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多稀奇啊?” 温璨笑了下:“你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还不知道。” “可你不是在接电话吗?” “可我眼睛在看你。” “你明明没看我。” “我的余光在看你。” …… 说话间,温璨转动轮椅往外去了,叶空也起身追着他出去——刚站起身的时候她甚至有点腿软,险些坐回沙发里。 叶空:…… 这么丢脸的事绝对不能让温璨知道。 她不动声色用力站稳,然后若无其事地快步追上去。 “真的吗?余光也能看清我的表情?” “嗯。” 温璨在玻璃上将少女的全部动作尽收眼底,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叶空毫无所觉地追出去。 外卖就放在房子的阶梯上,阶梯下是嵌在草坪里的石板路。 沿着洒满路灯的石板路一路向前,隐约可见院门外缓缓离去的人影。 察觉到他们出来,秘书先生似乎还停了停脚步,随后就更加快地走掉了,就跟有人在追他似的。 “他跑那么快干什么?” “怕我还有工作给他。” 两人一人拎小龙虾一人拎啤酒,转身回到了屋里。 选了个落地窗边的小圆桌,再搬来两盏落地灯。 叶空左右看看,还把客厅角落的留声机抱了过来,选了一张黑胶放上去。 复古的爵士乐在夜色里响起。 外卖盒子被打开,香辣扑鼻的小龙虾味儿顿时扩散。 易拉罐的拉环发出盛夏般爽快的脆响。 然后碰杯,气泡和酒一起荡漾溢出浸湿指尖。 他们在深秋里使用着这样奇异混搭的组合,共享了一顿烟火气十足的夜宵。 小龙虾被吃了大半的时候,谈兴略被满足,叶空抬眼看到男人唇角一点显眼的红油,而他还在认真为她剥虾。 她盯着看了几秒,情不自禁笑了笑,摘了手套,倾身用干净的指尖拂掉了那点红油。 就在指尖触到那点油的时候,叶空却突然呆住了——她终于有恰当的时机,和足够的时间,用来自视某一刻的心情。 ——这种近似心软的感觉,是什么? 她从不是个会给人擦嘴的人。 就算花之盒那群小屁孩把脸吃成大花猫在她面前嗷嗷哭,她也只会嫌弃地皱脸离他们远点。 可现在她在干什么? 她在用她价值连城的手,给温璨擦嘴角的油? ——这是什么?是什么感觉? 心脏的跳动并不急促,反而变得尤其缓慢,就像被温水煮懒了泡软了,每一颗细胞都鼓胀起来如同喝醉了酒。 是因为喝醉了吗? 所以那层与生俱来的拒绝感知世界拒绝产生感情的坚固的壳也被放倒了? 它敞开一丝缝隙,放进了一丝柔软的风,或者水?还是别的云团般软绵绵的东西? ——这种柔软的,如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巾一样的心情,是什么? 叶空停驻在唇边的手指渐渐引起了温璨的注意。 他刚好把虾肉剥出来,放好后叶空还没拿开手。 他抬头看她一眼,挑了挑眉,本来想问她干嘛,却下意识咬住了那根手指。 叶空:…… 叶空回过神来,眼神有点怪。 也不急着抽回手指,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夜色弥漫的窗外。 深秋风冷,路灯都给人一种孤清之感。 “要是我们是在盛夏在一起的就好了。” ——这句感叹来得突然、跳跃、又莫名其妙。 接着她转头看着温璨,又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我要跟你睡。” “咳咳——” 温璨不得不别开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叶空若有所思地收回那根手指,然后说:“搞得我手上都有油了。” 顿了顿,她又道:“但我居然一点都不嫌弃——你的勾引很成功。” 温璨:…… 温璨的咳嗽声更剧烈了。 而叶小姐,则慢条斯理,面不改色地拿起筷子,吃掉了他刚才为她剥好的虾仁。 神态简直像个尊贵傲慢的皇帝。 第381章 男女有别 夜风习习。 窗户开了一半,纱帘被不断吹动,尘埃于是在灯光里忽明忽现。 爵士乐灵动跳跃的旋律在轻盈流淌。 外卖盒里的红油渐渐冷却,空掉的易拉罐挤挤挨挨或倒或立,偶尔被风吹出空荡的声音,犹如钢琴在寂静长廊中的回响。 叶空看着温璨咳嗽时微颤的发丝,弯曲的脖颈,还有衣服下凸起的脊梁,突然有种想要上手拍拍或者按住的欲望——类似一种看着竹子在风中弯折,担心他会断裂的错觉。 可温璨不会断。 当然了,不过是少女一句胆大包天的调戏而已,为这个断了也太不像话了。 于是温先生很快喝了几大口啤酒,强行把咳嗽压了下去,然后发出镇定的回答:“你可以留宿,但你不能跟我睡。” “为什么不能?” “……因为男女有别。” “可你不是根本就不睡觉?” “……” “你会失眠一整夜——我都知道的,你晚上根本就睡不着,总是在天亮后才睡,所以有什么关系?” “……” “随便你是工作还是发呆或者是戴上你的vr眼镜,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叶空眨眨眼,补充道:“我要和你睡——又不是动词的那个‘睡’,你还怕被我非礼不成?” “……”温璨又差点被呛到了,他面无表情看着叶空半晌,才说,“我的确有点害怕。” “……”这下轮到叶空噎住了。 她微微睁大眼,严肃道:“我可不是色鬼。” 温璨:…… 男人的眼神填满了明晃晃的怀疑。 但最终,温先生的挣扎还是宣告了大失败。 吃饱喝足的叶小姐走进他的卧室,就像国王巡视自己的每一寸领土那样到处都摸摸碰碰,最后给了一句很普通的评价:“太冷了。” 温璨无言片刻:“我本来就住得不多。” “还好浴室挺方便的。” “……” 这栋房子的主卧有两间,是富贵人家常用的男女主人分房睡的模式,中间用一个巨大巨豪华的盥洗室连接起来,盥洗室出来便是两边的浴室,再是各自的卧房——这样方便在分房时也依旧不减亲密。 “我去那边浴室洗澡。”叶空说,“你有衣服吗?我想要全棉的很软的很亲肤的,否则我睡不好。” 温璨:…… 温先生显然已经麻木了。 他一言不发地转头去了衣帽间,避开所有会让少女显得性感勾引人的衬衫、t恤等衣服,最后挑挑拣拣选了件不知从哪来的老头睡衣。 土黄色,上面有很富贵的印花,上衣长长的,还搭配一条有点毛的长裤。 接过这套睡衣的叶空:…… 本来想穿点网上常见的“男友衬衫”来玩一玩的叶空,默默抬眼看向温璨。 男人对她露出超好看超公式化的微笑:“别担心,全棉,洗过的,很柔软。” 叶空:…… “你穿过吗?” “穿过一次。” 叶空:…… 想象了一下男人穿这套睡衣的模样,叶空不由得笑了一下。 男朋友如此严防死守,她还能怎样? 当然是认了。 少女进了另一边的浴室。 温璨在卧房里整理今晚需要处理的文件。 夜色依旧很安静。 这栋房子是整个小区里唯一亮灯的建筑,而他早就习惯了如此的冷清。 但此刻,灯光一直亮到了那扇从来都被关闭着的推拉门后。 那间从未亮起过的浴室正远远传来水声。 温璨心中并无什么旖旎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很吵闹。 很……不习惯。 可他又如此安静的、似也甘愿的等待着。 文件还没整理完,他缓缓停住手,闭上了眼睛。 第382章 尝尝 水声停下,浴室房门被打开的时候。 温璨平静安宁的心情顿时也添了几分紧张——不为别的,他怕抬头就看见叶空给他来点什么浴袍半露或者睡衣半穿的骚操作——毕竟先前叶小姐找他要衣服时那个跃跃欲试的眼神,根本完全没有掩藏自己满心坏点子的意思。 温璨微垂着眼皮,没急着抬头,而是直到人走到面前了,才若无其事地抬眼。 ——少女穿着超大号男士睡衣,因为老老实实把袖子裤腿全都放下了,于是成功把自己变成了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加上那些典型成功人士的绣花,还有土黄的颜色——再是美若天仙的人,被这样一打扮都会显出一股憨厚的土气。 于是温璨在抬头刹那便心如止水,甚至还有点想笑。 “想笑就笑吧。”叶空瞅着他嘴角那点压不住的弧度。 “我只是想告诉你可以把裤腿和袖子都卷起来,不然会影响走路的。” 叶空呵呵一声,直接倒进了沙发里。 “头发。”温璨提醒,“不吹干会头疼的。” “懒得动。” 叶空挑起眼尾,瞥向温璨,大剌剌自己的意图:“如果没有人给我吹头发我就要这么睡着了。” 温璨:…… 温璨从善如流地去取了吹风,然后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支架,就架在沙发边上,接着把吹风装到支架上,再插上电,打开开关,解放双手。 呼呼风声起,恰到好处的暖风顿时糊了叶空一脑袋。 看着温先生低头继续整理文件,还不望提醒她记得转动一下脑袋的样子—— 叶空:6 · 头发干了,少女变成了潦草小叶。 她顶着凌乱的发丝扑到了床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温璨猛地转头看她,眼里带着几分惊愕与担忧:“你没事吧?” 叶空:…… 慢慢爬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伸手捂住,这才转头看向温璨,潦草小叶面无表情地发声:“你睡的棺材板吗?比我命都硬。” 温璨抬手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一声:“抱歉,我习惯睡硬一点的床。” 叶空默默注视他。 温璨也逐渐变了脸色,看着她的脑袋好半晌才滚动喉结,缓缓道:“我……给你抹点药吧。” 他盯着少女脑门上缓缓鼓起的包,还是没忍住:“你这是在床上磕了个头?” 叶空:…… · 叶空躺在床上,视野里能看见男人低垂下来的长睫,还有光在上面流畅滑落的鼻梁,以及专注盯着她脑门的眼珠——像玉一样温润,颜色又很深邃的眼珠。 头上那个大包被抹上一层清凉的药,然后有微凉的手指给她擦开,再一点点揉化。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却依旧让人觉得很温柔。 叶空一眨不眨的看着,不知过去了多久,温璨才终于说:“别一直盯着我。” “为什么?”叶空多嘴道,“你会被我看得兽性大发吗?” 温璨:…… 男人看起来快被梗死了:“你上哪儿学的这些台词?” “电视剧,还有小说。” “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 “……”温璨手顿了顿,视线突然从她脑袋上那个包转移。 他的目光落入她眼中。 少女乌黑的眸子像一泓深夜的潭水,头顶被遮挡的灯光落在里面,就像星子一样粼粼闪烁着。 温璨久久注视着她,最后玩笑似的说:“也不止是你总想亲我,我也会想亲你的。” “那就亲啊。”叶空撅起嘴巴。 温璨:…… 看着那双漆黑的眼,温璨有些想笑,最后却仿佛被某种难以抗拒、润物无声的渴求裹挟着,不由自主地垂首—— 叶空等待着嘴唇上的亲吻,却感受到男人温热的呼吸从自己脸上掠过了。 她感觉男人温热的呼吸拂过了自己脸颊,错开了嘴唇。 接着,她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被带有薄荷香气的舌尖舔了一下。 叶空:…… 她的眼球被舔了。 叶空:…… 震动的瞳孔锁定微微直起身的男人,而他还舔了下唇角,毫无抱歉之意的对她说:“抱歉,突然很想尝尝。” 叶空:…… 尝尝什么?原来你也是个变态吗?! 第383章 疑似变态 次日是周末,曲雾难得忙里偷闲,在店里当咸鱼。 看到叶空穿着昨晚那身衣服推门而入时,她整个人一下弹起来,指着她大喊:“你夜不归宿啊!!!” 这一嗓子把所有客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刚进门的叶空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曲雾瞪大眼睛,立刻去看那些扫向叶空的顾客:“看什么看?!不许看!” 叶空:…… 她莫名应激起来,倒是叶空无动于衷,还相当坦荡地回了句“那又怎么了?” 在曲雾看怪物似的目光中,她走到吧台前要了一杯加很多糖浆的咖啡,然后端着杯子上楼了。 曲雾:…… 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曲雾无言半晌,直到有个已经脸熟的客人笑嘻嘻来结账,边扫码边调侃道:“孩子长大了,店长该高兴才是。” 曲雾:…… “起开!长大个屁,她永远十八岁!”曲雾凶狠地嗤了一声,把下滑的口罩往上拉了拉,郁闷地倒进了摇椅里。 嘻嘻笑的女大学生也不急着走,又点了杯外带的咖啡,就在吧台前跟人语音聊天起来。 “……消息保真吗?” “……那也不着急啊,反正是在咱们学校拍,啥时候都能看。” “……不是小透明嘛?能有多帅。” “……来玉山大拍戏的剧组也不少,你激动什么。” …… 几句话吸引了曲雾的注意,她不由得探头问了一句:“什么拍戏?” “哟,店长不让我起开了?”女大生一甩长发,笑得很是荡漾的道,“据说有个电影剧组来咱们学校拍戏,这会儿正在教学楼里被围堵呢。” …… 叶空在二楼把昨晚搞定的成品发给了金主,收获了几页的尖叫和赞美后,成功拿到了尾款外加两百小费。 搞定一件事后,她就准备继续画《群星》的稿子了。 但今天迟迟进入不了状态,对着画纸一不小心就会想起昨晚那个奇异又让人毛骨悚然的“亲吻”。 不对,那不能叫亲吻,那应该叫…… 啧。 温璨到底是不是个变态?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一整夜了。 做梦都仿佛能梦见那舔在眼球上的一口,触感太过奇异和刻骨铭心,令人随时想起来都忍不住要去摸一摸眼睛。 ——把手从眼皮上拿开。 叶空趴在桌上,抓着笔开始强制自己在纸上乱涂乱画。 画着画着,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别的画面。 昨晚她睡得不算好,一整晚都在做梦,被天光照到眼皮上醒来时,还满肚子起床气,谁知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温璨沉睡的侧脸。 昨晚说好要工作一整晚的男人,睡得比他沉多了。 电脑不见了,文件从身上一路滑落到地毯上,温璨穿着相当严防死守的衬衫长裤,压着被子睡在外面,却和她额头抵着额头,于是呼吸轻轻洒在她的脸上。 叶空一抬眼,就能看见那张被天光勾勒得犹如水墨画的脸。 简直和在刚下雨的深林中醒来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对她这种美术人来讲,完全就是最奢侈的眼保健操。 所以,她就那么盯着他的脸看了快半个小时。 然后在这半个小时中又昏昏欲睡起来。 ——还说什么会工作一整晚,明明睡眠质量比她好多了。 她眼睛跟探照灯一样近距离照着他那么久,也不见有半点反应。 不过……看在又让她有了新鲜体验的份儿上,就原谅他了。 叶空这么想着,不由自主般伸出左手,在自己的心脏处感受了一会儿。 依旧是昨晚那种……类似茶叶被热水泡开,让每一条脉络都舒展的舒服感觉。 让人不由得猜想,如果能过上每天醒来都看见他沉睡的脸的生活,即便是她这样的人应该也很难再产生起床气吧? ——怎么可以让他对我更热情一点呢? ——怎么可以让他对我更好? ——怎么可以让我从他这里得到更多、更浓烈更新奇的感受呢? …… 回过神时,叶空发现画纸上已经有张成型的脸了。 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勾勒轮廓,叶空也很清楚那是谁——那是温璨。 是她今天起床时看到的温璨。 少女有几分愣神地盯着画纸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逐渐添了笑意,也不忙着画《群星》了,干脆就着这几笔画起来。 · 午后被饥饿感唤醒的叶空捂着空空的肚子走下楼,看到曲雾躺在收银台后面,她敲了敲桌台:“我饿了。” “诶。”曲雾拿掉罩在脸上的帽子,慢吞吞瞥了她一眼,“我都往楼上跑了三趟了也不见你回我一句,不然我怎么能让大小姐您饿着肚子自己来觅食呢?” 兼职生端着保温盒过来,给她把盘子饭碗都摆好,叶空便不管曲雾的阴阳怪气了,坐在吧台前开始吃饭。 吃着吃着她注意到外边来往的人流变多了,而且多是些打扮得相当时髦的女大。 “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以往到了周末,留在校内乱逛的基本都是素面朝天穿着拖鞋大摇大摆的女大王。 “有剧组在学校拍戏,据说主演是个超级大帅哥。” 曲雾拖长调子回了一声,然后发出一声哀嚎:“累死了,好想找个按摩师从早到晚为我服务。” “好啊。”叶空随口道,“我出钱,你去找。” “真的?”曲雾睁开一只眼睛瞅她。 叶空看她一眼,“让我把所有收入分你一半都可以。” “……”曲雾不声不响,口罩下的脸却笑成了一朵花,耳环在耳垂上秋千一样荡来荡去,摇头晃脑一会儿后才道,“你还是很爱我的嘛。” 她说着就要从摇椅上起身扑过来:“我突然觉得干劲满满,让我来给你按摩好了!” 叶空:…… 早有预料般端着碗一个闪身,躲开了女人的猛扑,然后一只手握成拳抵住她的脊椎,曲雾顿时被按在吧台上一动不能动。 “你想对我干什么?!”她发出“惊慌失措”的呼喊。 叶空:…… “太久没犯病差点忘了你也是个变态。” 叶空嚼烂嘴里的西兰花,艰难地咽下去,接着道:“我不需要按摩,不过接下来我有个新的工作交给你。” 她凑上去,在装模作样的女人耳边压低了声音:“我要搞个面向全社会的慈善活动。” 曲雾先是一抖,接着才注意到她的说话内容,茫然道:“什么慈善活动?咱们不是一直在捐款吗?” “以前都是匿名的,现在。”叶空淡淡道,“我要扬名。” 她嘴角微微弯起:“我要让‘不死妖’这个名字,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顶流。” “能轻易引导舆论,捆绑民意的那种。” 放开曲雾,她走出吧台,到角落那个被围起来的卡座里专心吃饭去了,顺便还点了杯热可可。 第384章 美式 吃完饭,叶空打算去湖边转转,顺便给温璨打个电话。 端着一杯加了超多桂花糖浆的奶咖,她拉门出去时不得不紧盯着杯口以防咖啡泼出来,因此没来得及看到刚要踏上阶梯的人影,等一头撞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奶咖顿时全泼到对方的黑色卫衣上,同时她还一脚在阶梯下踩空人也往后倒去。 她听到一声担忧的“小心”,就感到一只大手及时搂住了自己的腰——还没来得及。 在察觉到腰间衣服被碰到的瞬间,叶空啪一声出手及时握住了那只手腕。 她借此稳住了摇晃的身体,也成功让杯子里的咖啡又一个荡漾泼到了自己衣服上。 叶空:…… 无语的心情暂且放到一边,叶空先把男人的手拉开到安全距离然后松开,这才抬眼看向他,说了声:“抱歉。” “没关系。” 这是一个很高挑的男人,瞧着像是玉山大的学生,戴着帽子口罩,却依旧能从微微弯起的眼睛看出来长相不俗。 叶空只扫了一眼便转头:“进来处理一下衣服吧。” 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去商业街给这位先生买一件新衣服。”叶空站在吧台前转头对他道,“另外你身上这件的费用我也会赔给你的。” 看着那位店员走出门去,男人倒是没有拒绝,只对她笑了笑:“不用多余的赔偿,这卫衣本来就不值钱,有新衣服给我穿就行了。” 叶空也没有过多纠缠,点点头就转身上了楼。 几分钟后她又换了件衣服下来。 依旧在吧台重点那杯被撞翻的桂花奶咖,期间店员已经带着新卫衣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我看您身高,给您买了大号。” 坐在吧台前等待的男人站起身接过,礼貌道谢,接着望了一眼客人不少的咖啡店,转头看着叶空问:“我……在哪儿换衣服?” 没想到他会找自己问的叶空愣了一下。 这咖啡店里所有有隐私的区域都是她和曲雾的个人地盘,因为员工工作量不大,加上也不需要更换制服之类的,所以也并没有专门的休息室和更衣室,一时半会儿她居然还真想不到能让他在哪儿换。 叶空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说:“你就在这儿换呗,又没人看。” 男人:…… 一旁听到的店员:…… 注意到店员一直朝自己挤眼睛,叶空想了想,就朝收银台后面抬了抬下巴:“你去那下面蹲着换也行。” 男人:…… 店员默默从吧台后面出来了,是给他让位的意思。 男人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感觉那些咖啡液都快浸到皮肤上去了,才默默走进了吧台。 他作势要在收银台后面蹲下,动作到一半突然又停住,似乎是深切感觉到自己是个煞笔,他又直起身来,沉默着相当干脆地两手交叉拎起衣角,一把脱掉了那件湿乎乎的黑卫衣。 “哇哦~” 兼职生发出由衷的赞叹。 不小心瞄到这一幕的几个女大生顾客更是咳嗽声不断,咖啡不喝了书也不看了,拿起手机咔咔一顿拍。 快门声和闪光灯里,终于等到咖啡的叶空先对着满杯的水狠狠喝了一口,保证咖啡在安全水位线内,这才循声朝收银台里看了一眼。 相当有料的一副身材。 虽然等她看到的时候,他已经把新卫衣蒙在头上了,却依旧能叫人瞄到那副宽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线,线条漂亮的薄肌在黑色卫衣下一闪而过,转眼就消失了。 咖啡店内一阵唉声叹气。 男人似乎有些不自在,侧着头把歪掉的口罩重新扯正,又拿起帽子扣上了。 他转身过来的时候叶空刚好端起杯子。 和凌乱短发下那双微微下垂的温润眼眸对视了一瞬,少女点了点头又说了句“不好意思”,期间没有丝毫停顿脚步地推门离开了。 她的视线从男人身上滑过,就像光掠过空气,风吹拂尘埃——冷淡、礼貌、拒人千里,绝不让你感到丝毫特别。 人走了,玻璃门自动弹回来,晃荡着合拢。 男人定定地站在吧台里,好几秒后,才在店员小心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他笑了笑,对店员说了声“谢谢你买的卫衣。” 对上他的眼睛,兼职生扭捏了一下,羞涩道:“不用谢,反正我只是跑腿又没有出钱——但如果帅哥你能给我个微信号当跑腿费就好了。” 帅哥:…… · 曲雾回来的时候,告诉了叶空一个消息。 说是那个剧组想跟他们租一下咖啡店一层的使用权。 “不是用来拍戏,是用来给演员休息的。”曲雾一边操作两个手机工作一边说,“我让助理打听了一下,说是个很良心的导演,口碑挺好的,租咱们店也不是要独占一楼的使用权,只是想他们拍夜戏的时候,能让一些工作人员和演员来这儿休息一下,可能会需要借用我们的卡座当床。” 今天邀请温璨出来约会遭到拒绝的叶空趴在收银台后面,一边玩消消乐一边有气无力的回:“随便,你决定就行。” “那我就答应了。”曲雾说,“这剧组还挺财大气粗的,只占用一下夜里的使用权就给好多钱呢——有钱不赚王八蛋。” 她手指在手机上哒哒哒的点完,转头看向叶空:“我会叮嘱他们晚上不许吵的,谁要是吵到你睡觉我就立马赶人,这几天我也在这儿睡。” 叶空耷拉着眼皮:“就为了赚那点儿钱值得吗?还要守在这里。” “我那是守着你,谁守着店啊。” “所以我才说值得吗?”少女的语气毫无起伏。 “你一看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曲雾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要不是有我在,你赚的那些钱早就被你自己挥霍一空了。” 叶空懒得跟她掰扯,倒向躺椅,翻了个身表示拒绝交流。 次日在收银台后打盹,她又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睁开一只眼,发现是昨天那个男的。 他还是戴口罩帽子的打扮,正在点咖啡,而且还是叶空最讨厌的美式。 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叶空脸上就不由得浮现出一点嫌弃的表情,正要闭上眼继续打盹,却听见男人说了声:“是你?” 他问:“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叶空“唔”了一声,翻了个身,表示拒绝交流。 男人笑了笑,也沉默下来,安静地在吧台前喝完了一杯美式。 第385章 多次巧遇 叶空找了水泥工来给门前的阶梯垒一个方便轮椅上下的坡。 天气凉爽,她课少,就蹲在门口当监工,搞得人家工人总以为她有什么不满,经常问她是不是哪里需要改进,叶空就一脸深沉地摇头——她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是专业的。 “是修无障碍坡道吗?” 一个男声突然响起,叶空点了点头才想起要抬头看。 又对上了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狗狗眼,那人依旧戴着口罩帽子,正指着垒了一半的坡道说:“最好做得再粗糙一点,或者干脆弄一些防滑的纹路上去增大摩擦力,这样下雨天也不容易滑。” 叶空觉得很有道理,对工人点了点头。 对方随口帮了个忙,叶空也不好置之不理,道了声谢又随口问道:“你是学工程的?” “我不是这里的学生。”他笑着说,“只是对残疾人的生活有一点了解而已。” 叶空愣了一下,只当他是家里有残疾人,没有追问。 男人也没有要继续交流的意思,对她点点头就走进咖啡店了。 叶空转头看了眼他毫不犹豫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老觉得最近看到这个人的频率有点太高了。 原本以为只是学生里的常客,但没想到他居然不是学校的学生。 思绪到此为止,她没有继续浪费时间想下去。 当工人打算往垒好的坡道上搞防滑纹时,叶空在询问过什么图案都可以之后,就干脆自己上手,迅速在坡道上画了一大一小两条鲸出来,四周还要缀上拍尾时翻卷的海浪。 最后看着凝固的成品,叶空露出了满意的笑。 · 夜里睡不着。 叶空下楼准备添一处壁画。 越过屏风外睡得像猪一样的曲雾,打开楼梯口新装的门,端着调色盘下楼的她没几步就看到了满室昏暗的灯光。 几个躺在卡座上的身影让她突然想起来,一楼的夜间使用权已经被曲雾给租给那个什么剧组了。 她于是慢慢停下了脚步,心里的不耐烦在瞬间涌上来,并开始思考明早跟曲雾反悔之后会付出的代价——应该不会有什么代价,反正曲雾什么都会听她的。 叶空没心没肺地这么想着。 不过人都下来了,顺便喝口水再上去吧。 她悄无声息走向吧台,正要进去,却突然听见一阵压低的男声。 “……你放心,我周末就回来。” 带些疲惫的哑,不知是不是夜色将这把嗓音浸染得更好听了,入耳总有种露水在花瓣上滑落的错觉。 叶空停住脚步,微微歪头,看见了一个靠着吧台坐在地上的人影。 “该用的钱必须要用,我又不缺钱花。” 从叶空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只能见到一条屈起一条伸直的长腿,几乎越过了整个吧台内的过道,抵在对面的柜子上。 他浑身疲倦地仰头靠着吧台,语气带着轻松的笑意:“我真的不缺钱花,所以医院那里你该请护工请护工,该吃的药尽管吃,医生说得吃些什么食材你也照着单子去买,买不到的告诉我我去买——我真的挺有钱的,我可是个演员,演员有多能赚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笑着说:“你忘了今年咱们圈子里还抓了人进去呢,光是逃税就有上亿的——我可有钱了。” 叶空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他手边。 那是一个还没吃完的汉堡,看起来已经冷透了,就是不知道那是因为接电话耽搁才冷透的,还是他本来就在吃一个冷透的汉堡。 “知道了妈妈,我会照顾自己——我把自己照顾得可好了,虽然现在时间很晚,但我身边可是有三个助理在照顾我,又是给我买大餐又是给我买奶茶的。” “……哈哈,偶尔吃一次垃圾食品嘛……知道了知道了,我平时都吃得很营养。” “你也照顾好自己,别爸爸还没好你又累倒了。” “……住院费我很快就打过来,你不用操心。” “……嗯嗯。” 电话挂断了。 叶空放弃了本来想过去喝水的打算,撇撇嘴端着调色盘又要转身回楼上。 几秒钟的沉默后,身后又隐约传来手机里的语音播放。 应该是那人打开了别人发给他的语音。 “乐悦啊,你之前说的预支片酬这事儿,制片这边不是很乐意,但经过我多方请求和协商,他们最后还是答应了,不过说是只能预支一半,然后条件是你得放弃原本谈好的分红,还有他们还想塞个小配角进来——你知道赵导一直都很坚决不同意他们加塞演员进来,但赵导不是最欣赏你了吗?他们觉得要是你愿意去说的话,没准儿赵导就同意了呢?” …… 一段话播完,直到叶空无声上楼,都再没听到男人发出任何声音。 · “你这两天怎么这么忙?我来找你都不见人?” 叶空在下课的路上和温璨通电话。 那边的男人显然是在人多的地方,通过手机能隐约听见细碎遥远的说话声。 “公司的事堆积了很多,我得尽快处理一下,加上季度末,各种报告也挺多的。” 温璨说话期间也依旧在批文件,一直能听见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那你什么时候来我这里?或者我什么时候去你那儿?” “你不觉得我这边冷冰冰的吗?有什么好玩的。”温璨是真的嫌自己住的地方太像样板间了,叶空窝在那里他总觉得别扭。 叶空更应该待在类似“一家报社”,或者“花之盒”这样的地方——如同为她而专门建立的堡垒,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为她而存在的,里面的人也全都可以温暖地簇拥她,成为能让她放心大胆肆意撒野的家。 可他住的地方,无论是哪里,都冷冰冰死沉沉的没有丝毫人气。 叶空在这边眨了眨眼:“有什么关系?有我在怎么会冷冰冰的?” 她说:“或者大不了我帮你改造一下——再不然,反正我也买了房子,曲雾正在给我装修,等装好了你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温璨:…… “等这两天忙过了我就来咖啡店找你。” 手里的钢笔停了几秒,温璨就像没听到那句话一样温和的回应她:“你要注意多穿衣服,天气越来越冷,别感冒了。” “你也是。” 挂了电话,叶空走进咖啡店,随手把平板丢在吧台上,走进去给自己冲蜂蜜水。 店里客人越来越多,她也不是每一次都得让正在工作的店员来给她服务。 吧台前坐着一两个客人,她没管,转头拿蜂蜜时却听见啪的一声。 转头一看,发现是兼职生进来时把她的pad撞到地上了。 她大惊失色,坐在外面的客人弯腰帮她把东西捡起来,正好扫过亮起来的屏幕。 他怔了一下。 在兼职生哭丧着脸的道歉中,叶空漫不经心地往pad上扫了一眼,随口道:“嚎什么嚎?又不要你赔。” 她低头继续冲蜂蜜水。 那位客人这才将pad放下。 片刻后,他突然问道:“你是这个人的粉丝吗?” 叶空仰头喝了口甜甜热热的水,闻言看了他一眼——巧了,又是那个帽子男。 她微微挑眉示意自己没听懂,那人便又往pad上敲了敲:“刚才不小心看到了。” 叶空这才发现,屏幕上亮起的正是自己上次交给金主的单子——那个在古装剧里坐轮椅的残废角色。 “不是。” 叶空吐出两个字,将pad拿回来,坐回到收银台后面开始画《群星》的草稿。 第386章 小风波 这两天学校里明显比以往热闹,除了更爱出门的大学生以外,还多了些拿着摄像头的媒体和代拍。 不过因为男主演是个不太出名的小演员,所以起初热度也就保持在比较正常的状态。 直到有天叶空下课回店的路上,看到一群狂奔的女人嗷嗷叫着冲下了楼。 而等回到咖啡店后,她发现今天店里的生意也变得冷清了不少。 “那个剧组新加入了一个演员。”兼职生对她科普,“说是演一个小配角,但演员本人是个小流量,最近热度还不错,大家都跑去看去了。” 她说着还撇了撇嘴:“莫名其妙空降资源,多半是故意的!” 叶空转了转笔问她:“你对这个新来的很不满?” “……”兼职生扭扭捏捏半晌才说,“我是他的对家粉!”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也不需要她工作,她就坐在吧台里忿忿地对叶空科普起来。 “小老板你不知道,这男的可极品了,一张不知道动过多少刀子的脸天天鼓吹妈生帅哥,这也就算了,早年随地尿尿吐痰的照片到处都是,抽烟喝酒泡吧劈腿样样都来,结果稍微一火立马就草起了清纯男大人设,仗着背后有金主全网删照片删黑料——最重要的是!吹他的营销号天天都在散布我哥的谣言!粉丝还老爱碰瓷拉踩我哥!讨厌得要死!” 叶空眨了眨眼:“你还有个当演员的哥哥?” “……不是亲哥,我们叫偶像都叫哥哥的。” “……”知道是自己网感太差的叶空沉默了。 “反正这男的特坏!”兼职生恨恨道,“这回这个电影资源肯定也是他金主给他搞的!不然就凭他的演技,人家导演凭什么能看上他?!” 叶空一下就想到了前天夜里听到的那个电话,她点了点头,得到兼职生喜出望外的眼神。 “小老板,你相信我说的话?” “为什么不信?” “你真好。”兼职生喜滋滋道,“这个逼人仗着公司营销,洗白得可彻底啦,路人缘都还不错呢,切,真让人不爽。” 她撇撇嘴说:“希望这个逼人不会来我们店里睡觉,不然我都嫌脏了我们的沙发。” · 一语成谶。 当天夜里,失眠的叶空端着调色盘坐在墙边画壁画,曲雾躺在卡座上陪着她。 两人都很安静没有发出声音,直到有人在外面敲门。 “是那个剧组,他们最近好像都要拍夜戏。”曲雾翻身起来去开门。 叶空没有多看,但玻璃上会清晰映出走进来的人影。 先是几个累得快睁不开眼的工作人员,随便找了个卡座就倒下了,然后是让人眼熟的鸭舌帽口罩男,再最后,是被好几个人众星捧月围着走进来的陌生演员。 曲雾不一会儿就回到叶空旁边,低声骂了句卧槽:“那个叫什么……什么罗涵的小流量也来了,但我早上还看见他有个超大的保姆车呢,身边还跟着两三个助理,跑咱们这儿来睡干嘛。” 叶空懒得管这些事。 人一多她只觉得有点烦,但毕竟租金都收了,也不好把人赶走。 曲雾跑去给她拿了个降噪耳机戴上,叶空这才舒服了点儿。 ·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我说!这位同学!” 靠在卡座里昏昏欲睡的曲雾一下被惊醒,以为叶空出了什么事的她第一时间看过去,发现少女还是那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样子,盘腿坐在垫子上一心一意画画,这才放下心来,拧眉看向面前戴眼镜的女士。 “你好,我刚才问了一圈,说是你是这家店里的人对吗?” 对方保持着相当公式化的微笑,曲雾也就淡淡答了声“是”。 “好的,我想点十二杯美式,麻烦去给我们做一下。” 曲雾:…… 这是把自己当服务员了。 她有些无语,扯了扯口罩说:“不好意思,我是店长不是服务员,不负责煮咖啡。” 女人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勉强又露出个笑脸:“店长不也是员工吗?这样……我们给你五百小费怎么样?” 曲雾:…… 她干脆倒回沙发里,玩起了手机,表示拒绝配合。 女人微微一愣,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狠狠瞪了她一眼,才转头走了。 曲雾余光看到她回到那个小演员身边说了些什么,于是围着那个演员的一圈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曲雾在心里发出一声嗤笑,眼皮都没抬一下,谁知没过几秒,那女人居然径直走向了正背对着他们在画画的叶空。 曲雾:…… 她猛地一个弹射起身,在女人碰到叶空肩膀之前猛地拽住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 她把人往外一拽。 “你才是要干什么?!”女人不可置信地抬高音量,猛地甩开她的手。 眼见要起冲突了,那个原本舒服坐在沙发里的男人立刻站起身走过来。 “别吵别吵,怎么了这是?” 一张浓眉长眼的脸,笑起来的确有几分清纯男大的味道,说话语气也很开朗。 曲雾松开那女人的手:“你先问问她要干什么。” “你是店长你大牌,不肯给我们煮咖啡,我叫别的员工给我们煮也不行?”那女人气冲冲道,“不知道在高贵什么,一个破咖啡店的店长还在这摆什么架子!我看……” “好了好了。”男人阻止了她没放完的狠话,礼貌又带着些疲惫的看向曲雾,“抱歉,是我们的要求太过分了吗?如果你觉得五百的小费不够,我可以给你五千——我凌晨就有戏要拍所以没法儿睡,真的很需要咖啡来提神。” 男人态度还行,曲雾却不为所动:“我说了我不会煮咖啡,你们想喝美式还是别的,可以自己去弄。” 大约看出来这是她的底线,男人好脾气的点了点头,转头吩咐一个会煮咖啡的男助理去了。 一场风波算是暂时平息下来。 那个女助理狠狠瞪了曲雾一眼,跑去吧台那边帮忙了。 倒是那个叫罗涵的男演员没急着走,看着曲雾笑问:“你是这里的店长?” 曲雾:…… 看曲雾爱搭不理的样子,他也不生气,看向了背对他们的叶空:“这位呢?为什么这么晚还在画画?你们店这么压榨员工啊?” 曲雾:…… 依旧没等到回答,他的脸色终于稍微僵了僵。 片刻后才笑起来,冲曲雾眨了眨眼问道:“不是吧姐姐,你难道不认识我?” 曲雾:…… 曲雾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这个傻逼,突然听到一声脆响,转头就看见叶空端起了手边的杯子,喝掉了杯中最后一口蜂蜜水。 接着她看也不看一眼地把杯子放下了,又继续开始画。 曲雾眼神一动,身体已经下意识站起来,端起杯子转身朝吧台去重新给她冲蜂蜜水了,走前她还不忘冷冷对男人道:“别打扰她。” 望着曲雾离开的背影,男人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看向了那个一心一意画着画的纤瘦背影。 也是这时他才突然发觉,墙上这些壁画居然都相当好看,一点都不输他以前在高档画展上见过的作品。 第387章 咖啡 曲雾在吧台又和那个正在捣鼓咖啡机的女助理不阴不阳地拌了两句嘴。 耽搁了一点时间后,她才端着冲好的蜂蜜水回到这边。 还没走近,就看见那个男演员正手举着一台相机对着叶空的背影,口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曲雾眼瞳微微一缩,抬脚就要冲过去,却在靠近之前,看到有人先一步制止了他的行为。 “你这样拍别人不太好吧?”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挡在罗涵面前,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相机。 刚才对曲雾态度还不错的罗涵,这会儿对着他却没什么好脸色,看他一眼后发出一声嗤笑:“乐先生,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爱多管闲事了?不是走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演员梦的人设吗?之前人家女富婆在你面前摔倒你都视而不见,怎么?这是只对和自己同一层级的贫民阶层有好感?那你爱好还蛮独特的。” “……我只是觉得,你至少应该征求别人的同意。” “好——行!”罗涵拖长了调子,一副无奈极了的模样,“我这就去征求这位服务员小姐的意见,行了吗?” 他说话间依旧端着相机,这会儿绕开男人,径直走向了叶空的背影,然后又被及时赶到的曲雾拦住了。 曲雾先把杯子放在叶空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直起身直视着男人,眼神冷冷的道:“罗涵先生是吧?麻烦你马上关掉你的相机并且把刚才你拍的东西删掉,我把一楼租给你们的时候你们剧组要求的只有沙发的使用权,让你们自己动咖啡机已经是我的底线了,还想在这儿搞别的——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什么价钱你说。”罗涵笑起来。 可虽然嘴角在笑,他整个人却明显散发出了生气甚至是愤怒的气场。 他还是抬着他的相机,偏头示意自己的第三个助理:“小杨,来,这位店长小姐说想要钱,你把钱包拿来。” 他一边笑一遍转头又看向曲雾:“你是想要现金还是要微信转账或者刷卡?都可以,你要多少呢?五千不够,一万行不行?一万不够,我给你两万三万?” 他说到最后笑声也放大了:“三万还不够?那我给你五万?” “什么五万?!”端着杯美式从吧台走来的女助理急急忙忙道,“拍个照片就要五万?你这简直就是讹诈!要不要脸了!” 她一边踩着高跟鞋匆匆走近一边满脸鄙夷的说:“你们这破咖啡店能出现在我们涵哥的照片里不知道是多大的荣幸,到时候肯定会有粉丝源源不断的来打卡的,我们没找你们要钱就不错了你们居然还想狮子大开口?果然越穷就越贪——” 她说话间还一并轻蔑的扫了鸭舌帽一眼:“乐先生比我们早来这么多天,这就跟人交上朋友了?发生这种事不站在同事这边,倒要和这种人一起讹涵哥的钱?难道人家说好要分你一半?” 语气里的恶意不加掩饰。 曲雾听得眉头直皱,指了指她的脸:“闭上你的臭嘴,再说一句老子让你滚出去。” “啊!”女人听得尖叫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骂人?好粗鲁的贱人!再说了你也就是个店长你又不是老板!你们老板要是知道有五万的生意被你拒之门外还会让你当店长吗?” “……”曲雾额角一抽,余光飞快瞄了眼后边的叶空,发现少女原本已经进入状态画个不停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了,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 曲雾的额角抽得更厉害了,眼前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她忍无可忍地一把拽住她的手想让她闭嘴,谁知还没碰到对方,那女人就像被她打了一巴掌似的再度发出了一声尖叫,同时把手里的咖啡狠狠泼了过来。 哗啦—— 曲雾:…… 咖啡泼了她满脸。 口罩被浸湿,水在口罩内部沿着她的脸往下淌,再淌过脖子,浸湿衣服。 而那女人居然还在冲她尖叫:“你居然还想动手?你简直是疯了!我们要曝光你们!” 曲雾:…… 啪的一声——很轻,是什么塑料制的东西被放在地上了。 这声音从背后传来。 原本濒临爆发的曲雾在听到这动静时陡然一僵,整个人都一动不动。 而她面前的女助理还以为她是怕了,还朝罗涵道:“涵哥,你可别忘了都拍下来,我们好好的来这儿休息,剧组也不是没给钱,倒被这莫名其妙的店长先讹诈再辱骂,最后她居然还想动手,玉山大这么高级的学校,怎么也能让这种人开店。”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罗涵口里这样说,相机却依旧没放下,他视线不在意的扫过满头咖啡的曲雾,随口道了声“不好意思我的助理性子有点急,但也是因为你骂人动手在先,如果需要的话你的衣服钱我也可以赔你。” 然后就在那助理“涵哥你人也太好了”的赞叹中,重点把目光落向了也被波及泼了些咖啡在肩上的鸭舌帽:“乐先生。” 他语气变得郑重多了——话里略带轻蔑的笑意也很郑重:“你也需要我赔你衣服钱吗?毕竟我可听说了,你最近缺钱得很,甚至还找制片预支了部分片酬是不是?既然都这么难了,又何必在外面多管闲事呢?你瞧瞧,这不就损失……”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视线不由自主往窗边转移。 是那个一直在画画,像个背景板一样待在那儿的女生动了。 她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这会儿正一边摘耳机一边转身,露出了一张又白又清清冷冷的漂亮脸蛋。 罗涵微微一愣,镜头下意识就移了过去,身体就像被触发了演戏本能一样,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瞧瞧我发现了什么?深更半夜还在努力画画工作的大学生?是兼职的吗?和我们这些半夜还要拍戏的演员一样苦啊……” 他说话间,少女抬脚走了过来。 曲雾没敢回头。 只听到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下,然后是少女毫无起伏的声音:“咖啡泼到我画上了。” 曲雾:…… “完蛋”两个黑白大字,沉甸甸地狠狠砸在曲雾心里。 第388章 叫你们老板来跟我说话 她一点点,就像机器一样地转过头来看向她,嘴角勉强扯开:“对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没管好……” 叶空视线落在她狼狈无比的脸上,然后下滑,至湿润的领口和衣襟。 聒噪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啊……你是说咖啡破坏了你的画吗?不好意思是我的助理太用力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赔偿……” \"又赔?\"女助理不情不愿的说,“不就是个破画吗有什么可赔……” 曲雾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爆发,喋喋不休的女助理先被叶空一把抓住了衣领。 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女助理被叶空一声不吭地抓着衣领猛地拽过去,再一路拖死猪一样拖向墙边。 猝不及防下女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御手段,直到被叶空一把按住,颧骨狠狠撞到墙上,才惊愕地发出了愤怒的尖叫声。 “破画?”叶空死死抓着她的头发,就如同抓着画笔,用她的脸在那些滑落的咖啡液上粗鲁地擦拭,“挺好,用你的破脸来擦不是正合适吗?” · 粗糙的墙壁在保养良好的脸上来回不过两下就破了皮。 女人凄厉的惨叫响起来好几秒后,另外两个男助理才大惊失色地上前企图阻止,可很快他们就被曲雾解决掉了。 没错就是解决。 一个过肩摔一个扭着手臂往肚子揍了几拳就都趴下了。 那边原本已经倒下的工作人员本来已经起身想过来帮忙,此时见状也不由得慢下了速度。 早已看呆了的罗涵这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惊讶无比的看了眼曲雾,又看向那边还在拿人脸擦咖啡的叶空,好一会儿才做出了略显焦急的表情:“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动手干嘛?快让她住手!” 曲雾抱着胳膊守在那里,明显是听之任之的态度。 而其他工作人员动作再慢这会儿也到了,犹犹豫豫地想上前劝架,却被曲雾抬手一指。 “谁跨过这条线,谁就要小心我的拳头——碰瓷和讹人我不行,揍人我可是专业的。”她环住胳膊,语气冷淡,“何况大家都是打工人,但给你们发钱的应该是剧组,而不是这位先生还有那边那位女士吧?” 原本就困得不行只想抓紧时间睡两小时的牛马们彼此对视一眼,还真犹犹豫豫地停下了。 但怕被罗涵记恨,他们还是不得不动动嘴:“店长别生气了,咱们都相处好些天了,大家都不是乐意找麻烦的性格……” “快让那位学生住手吧,之后对方要是真的要报警的话,只怕她也不好处理……” “别天亮被老板开除了……” “是啊是啊……” …… 曲雾嘴角一翘,毫无笑意的笑了笑:“各位放心,她不会杀人的,顶多就是让那位女士处理一下自己泼的咖啡。”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叶空刚好在这时停了手。 她把女人的头发往后一拽,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的画,确定没有咖啡液了,这才看也不看地推开了喉咙都哑了的女人。 女助理原本正在有气无力地挣扎,被这一推,直接就扑倒在了罗涵脚下。 她呜呜地抬起头来,露出了半张红肿渗血的脸,把罗涵吓了一跳。 两个男助理赶紧把她扶起来,她却颤抖着转身又要扑向叶空。 “你这个贱人!我要打死你!你把我的脸搞毁容了!” 没让她再扑上去,两个男助理及时一人一边抱住了她的胳膊。 叶空这时才转过身来,看了尖叫的女人一眼,弯腰端起那杯蜂蜜水,慢慢走到女人面前,在她的怒骂挣扎中举起手,然后倾杯—— 哗啦—— 近乎满杯的蜂蜜水从女人头顶淋下去,微热的黏糊的液体自她头发里穿过,再沿着本就受伤的脸淌下,直至渗入衣领,深入衣服内部。 那种难受的触感让女人愣怔了好一会儿,最后又忍不住尖叫起来。 “这位同学……”叶空的手突然被人抓住了,曲雾眼神一动正要上前,却被她轻飘飘扫了一眼,便停在了原地不动了。 叶空懒洋洋抬起眼,罗涵正一脸严肃地拽着她的手腕:“这位同学,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伤人,现在又这样侮辱我助理的人格——你知道我们可以告你,可以曝光你吗?” 他说话期间,手里居然还一直举着那部相机。 叶空扫过去一眼:“你要这么曝光我?” “……这都是证据。” “可在冲突发生之前你就举起来了。” “……是的,原本是你不允许我就不能录,可现在我却决不能删——因为这里面都是你们动手伤人的证据。” 叶空不在意地笑了笑。 罗涵正色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是玉山大的学生吧?这么晚了还在工作,估计家庭也不怎么富裕,勤工俭学的好学生,为什么非要干这种事呢?” 叶空手指在杯身上不耐烦地点来点去,只听这男人继续道:“我也不想让你的大学生涯蒙上污点,你只要给我的助理道个歉,再负责她的医药费,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涵哥!!!”女助理哭叫着抗议,语气里满是委屈。 叶空扫她一眼,嘴角翘了翘:“那我的画呢?咖啡浸进去了,弄不掉,我的损失怎么办?” “你还敢说!!!”女助理一声大叫,罗涵也发出一声荒谬无奈的轻笑。 “好吧,你这画多少钱一幅?”他还伸手按了按额角,累了一般,说话干脆又简洁,“赔你。” “赔?”叶空也笑了:“你赔,还是她赔?” “我赔!”女助理咬牙切齿又鄙夷轻蔑地死死瞪着她,“我就当救济乞丐了!但你也得给我道歉!还要赔我医药费和美容院的钱!” “行啊。”叶空淡淡一笑,“我的画,最低价,一幅一百万,你破坏得不算彻底,我给你打个折,只要五十万。” 她抬眼看向女人:“你打算现金,还是微信,或者刷卡?” “……” 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下一秒,那个女人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指着她喊:“一幅一百万?你穷疯了脑子不正常吧?!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涵哥,时间已经很晚了。”其中一个男助理像是已经看不下这场闹剧,上前低声对罗涵道,“你台词还没背完呢。” 罗涵脸色一变,也终于对眼前的闹剧感到不耐烦,扫过叶空的眼神也变得冷漠而厌恶:“算了,明天让你们老板来跟我谈。” 他转头就要在簇拥中走开,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我就是老板。” 男人脚步一顿,那个洋洋得意的女人也是一愣。 好几个人同时转头看向叶空,却见少女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淡淡看向他们:“你们想跟我谈什么?” “是要开除我的店长——还是要开除我?” 她淡淡道:“还是说,你们破坏了我的画,想就这么一分不给地赖了?” 她拿着杯子,看着罗涵手里的相机,淡淡道:“或者,你们打算曝光我?” 少女嘴角翘了翘,抬手指向上方:“在我这满店的摄像头底下?搞些什么录像再剪辑的把戏?” “……”一直都淡定从容的罗涵脸色陡然一变,猛地抬头看向上方。 他对上了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漆黑的镜头里有极其微弱的红光闪烁,如一只只冰冷的眼睛。 罗涵浑身僵硬,咽了咽唾沫,动作极微小地缓缓放下了一直端在手里的相机。 与此同时,他看向叶空两人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 不需要他亲自发话,那个提醒他时间的男助理已经主动上前,神情严肃的道:“未经本人允许,你们作为商家是不能擅自传播监控视频的——这是违法的。” 叶空嘴角一弯,朝一脸矜贵的罗涵仰了仰下巴:“你们老板拍我的时候有经过我允许吗?还是说你眼里的法律如此双标,只对我起效,对你老板不起效?”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 他将不忿出声的女助理往后一拦,盯着叶空皱眉道:“严格来说,我们除了泼过一杯咖啡外并没有别的过分举动,可你动手在她脸上留下的伤却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 “行了行了。”不等这个助理把话说完,罗涵先一副头疼样子地打断了他们,“就当我日行一善,不就是要钱吗?也不要你给我打折了,我给你一百万,你把监控视频全删了——” 没去管助理不赞同的脸色,罗涵指了指他道:“你留下来,盯着他们把监控删除干净。” 说完他转头看向叶空,语气带笑眼神却很冷道:“这样可以吗?这位……咖啡店老板?” 叶空看了眼那个表情扭曲的女助理,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她才刚点头罗涵便大步离开了,背影充满了一秒都不想多待的嫌恶,那个留下来的男助理眉头皱得很紧,却相当尽职尽责地完成了他布置下来的工作。 最后要付钱的时候他还让叶空写了一张条子,声明是一手交钱一手删除——倘若之后网上出现了今晚的监控内容,叶空就必须把钱全都还给罗涵先生,并且还需要支付相当金额的违约金。 两份,叶空写得很干脆。 助理于是准备转账,叶空却盯着墙上的画,头也不回的说:“就当你这个月的奖金了。” 男助理一愣,曲雾眉梢一抬,笑嘻嘻地让他把钱转到自己账上。 男助理脸色微变,不着痕迹地看了叶空一眼。 玻璃门突然又被人推开,刚出去不久的女助理大步走了进来,顶着一张红肿的脸目不斜视地路过叶空两人身边,来到众位早就装做自己不存在的工作人员面前,又立刻露出了微笑:“我们涵哥听说大家最近几天都睡的这破沙发,心疼得不行,刚好玉山大校外商业街有一家很不错的高档酒店,他已经提前订了一整个楼层给大家住,还请大家给个面子,移步那边好好休息——这样,白天才能好好工作不是?” “……” 几个早就再度缩回卡座的工作人员彼此对视一眼,试探着慢慢起身:“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诶!这是我们涵哥该做的,毕竟你们也都是为演员工作嘛,虽然我们涵哥这次只演一个小小的配角,但再怎么也是享受了你们劳动成果的,所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对你们好一点也是天经地义。”女助理笑眯眯道,“那酒店白天还有很不错的自助餐,甜品饮料什么的应有尽有,而且离得又近,大家以后哪怕只是想短暂休息一会儿,也可以去那边,反正就几步路的距离……” “我们知道那个酒店,但是很贵吧?”有人犹豫又困惑的出声。 “涵哥出钱你们怕什么?涵哥还就怕会唐突你们呢。” 女助理笑得清脆极了:“赶紧的赶紧的,这会儿房都开好了,再继续在这沙发里蜷下去,涵哥都怕你们会睡出问题来,快走,还能抓紧时间好好睡一会儿——当然你们想泡个热水澡也是可以的。” 送上门来的高档酒店,不住白不住。 工作人员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出咖啡店。 收了钱的曲雾喜滋滋地回到叶空身边,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少女冷冷地瞥了一眼:“你想顶着这身咖啡过夜?” 曲雾一愣,扯了扯湿润的口罩:“其实也还好,身上没湿太多。” “滚去洗澡。”叶空懒得搭理她。 “……可,”曲雾又怔了一下,“你不是不许别人用你的浴室吗?” “……”叶空一言不发,只脸色更冷了。 曲雾:…… “我这就去。”曲雾立刻站起来,口罩都挡不住她眼角眉梢的笑意,才转身一秒,她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又回头,弯腰凑到叶空耳边,油腻扭捏的说,“我有时候觉得你还是很爱我的!” 背对着她也依旧不影响少女及时闪避的动作。 她相当嫌弃地别开脸:“滚,死变态,你要是敢掉一根头发在我的浴室你就等死。” 曲雾脸皮相当厚,笑眯眯地哼着歌上楼去了。 叶空侧坐在沙发上,撑着脸烦恼地盯着还没画完的壁画。 玻璃上映着一个接一个离开的剧组工作人员。 咖啡店在那个女助理的虎视眈眈下变得越来越冷清,直至只剩下两个人为止,她脸上才逐渐露出了阴冷又鄙夷的笑容,缓缓走上前来。 第389章 挑衅 没急着去搭理叶空,女助理先走到了唯一留下来的剧组演员面前。 “乐先生,你不去啊?” 她以一种谁都能听出其中轻慢的语气问。 那位乐先生摇了摇头—— 那颗戴着鸭舌帽的头颅连一次的摆动都还没完成,女人就已经先自顾自说起话来。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是工作人员了,我们涵哥虽然心善,但一向只对底层的朋友们心善,而您呢?可是咱们剧组的大主角,是导演钦点的唯一男主啊!既然都是男主了,片酬肯定比我们涵哥高啊,想来也不屑占我们涵哥这点小便宜吧——哦?是不是?” 叶空被这通抑扬顿挫的表演吸引得转过头来盯住了他们。 女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没有回头,只把头仰得更高,下颌也绷得更紧了——好似生怕自己多看叶空一眼就会克制不住冲动闯大祸似的。 她就这样用极其克制的姿态,死死盯着那位乐先生,口中吐出的却是更不掩恶意的内容:“乐先生,以后你就可以独自一个人留在这家破店,享受咱们导演为你一个人包下的咖啡店了……啧啧啧,也不知道乐先生私底下是怎么使劲浑身解数服务于人家的,瞧瞧这待遇,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要是让您那些天天心疼你的粉丝知道了,也不知道她们是会欣慰呢,还是伤心呢?” ——这是威胁。 她在明晃晃的告诉“乐先生”,今天一旦让“乐先生”独自一人留下来了,明天网上就会出现“导演为男主一人包下咖啡店”的消息,除此以外多半还会附加什么“罗涵看不过眼为所有无处休息的工作人员包下酒店”之类的传闻。 娱乐圈的惯常手段了,“乐先生”却反应很大的猛地抬头。 “导演是为整个剧组租的咖啡店!” “是吗?可这里明明只有你一个人住啊?”女人终于等到让自己舒畅的反应,只觉得浑身的郁气都找到了出口,扬起精致的眉笑起来。 “前几天大家都会来这里睡觉。”乐先生冷冷道。 女人优雅地摊了摊手:“所以让男主你不满了,你觉得他们吵到你休息了于是把他们赶走了,涵哥这才看不过去收留了他们。” 越编越过分,而女人却似乎更满意了,笑容都兴奋起来。 “乐先生”好像也被她的满口胡言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压了压帽檐,低声道:“我不会睡在这里的。” 他说完就站起了身,女助理似乎就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抱着胳膊笑看着他道:“可是乐先生,没记错的话再有不到四小时就要开机了,你还要化妆吧?现在再去找能满足你要求的酒店,来得及吗?” 男人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叶空用目光闲闲跟着,像在看一场有点意思却事不关己的电影。 女人大步跟着“乐先生”走出去,看笑话的姿态溢于言表,她甚至还举起手机打开了相机。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叶空大约在脑海中梳理清楚了这一场闹剧。 首先,这位“乐先生”就是那晚那通电话的主人,而罗涵就是他预支部分片酬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接受这样一个被制片强塞进来的资源咖。 但很显然,这资源咖不但丝毫没有自觉,还对男主满怀恶意,甚至还大剌剌的把自己的阴险企图告诉男主,就是要他不敢顶着被传核导演有一腿的风险继续独自一人留在咖啡店里休息。 而这个姓乐的男主缺钱缺到极致,玉山大附近的酒店宾馆都价格不菲,时间又不允许他跑太远去找个便宜旅店休息,那他多半就得——无处可去。 在学校随便找个角落猫着也好,去无人的片场顶着寒风待着也好,都能满足他们想看他落魄狼狈模样的恶毒心思——要是能用手机拍下来或者录下来就更好了,以后随时拿出来欣赏或是再用来编故事,都很好,总之不亏。 想通了这些关节后,叶空不由得有些不耐。 她讨厌一切复杂还愚蠢的恶毒心思,哪怕人的思绪藏在身体里根本就无法用肉眼看到,她也依旧会因为感觉自己看到了脏东西而心烦意乱。 今天出现在她面前的好几个人都完美符合她讨厌的点——实在是让人不快。 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叶空锁了门关了灯,站起身往楼上走去,上楼躺了会儿就听到曲雾出来了。 她到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察觉到没人之后不由得道:“他们人呢?” “全走了,你准备把租金退给人家吧。” 曲雾:…… 女人顶着毛巾走回来,嘟嘟囔囔道:“这种到手的钱还要吐出去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不爽就发泄啊。”叶空淡淡道。 曲雾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怎么发泄?” “要么明天要么后天,机会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少女翻身倒在沙发上,把自己今晚遇到的事编辑成一段跌宕起伏的小故事发给温璨。 最近为了寻找足够的机会和温璨聊天,她都比以前会观察生活了。 什么树上的叶子草尖上的鸟,什么湖里的锦鲤甩尾以及咖啡店冷战的情侣——统统都成了她用来和温璨聊天的素材。 今天这事儿估计又够他们聊一天的了。 叶空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大字型倒在床上,心想自己这是不是就叫“取悦”。 真有意思——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有意思,总之,每次等待和猜测温璨的回复时,她都觉得挺带劲儿的。 可能是温璨这个人本身就很带劲儿吧。 伴随着这样乱七八糟的思绪,叶空很快就睡着了。 · 正如叶空所说,曲雾很快就知道“送上门的机会”是什么了。 她在对方助理的监督下删除了店内的监控文件,可对方的相机里却还留着完整的录像,再经过娱乐圈老油条剪辑大师的神功,那视频转头就变成了“罗涵被玉山大无良店老板欺负却极有教养隐忍不发”的证据,在网络上到处流传。 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他们店网速超快的兼职生。 正趁着时间早摸鱼呢,突然就对着手机发出了一声尖锐恶毒的咒骂,把正从楼上下来的曲雾和叶空都吓了一跳。 “罗涵这个脸切三千刀的贱人!又开始发神功了!!” 骂完她抬头看见曲雾,才茫然的问:“老板,昨晚到底发生了啥?怎么我们店一夜之间就上热搜了?” 第390章 常规手段 看完视频曲雾只觉得好笑。 掐头去尾,未经允许就拿起相机开始拍叶空的部分不见了,女助理往曲雾身上泼咖啡的部分不见了,倒是叶空抓着女助理头发在墙上擦来擦去的部分被完整保留。 “不过……你说你小老板是不是看着真的挺神经的?” 曲雾看着视频里叶空暴力又冷漠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对兼职生说,“可是,是那种很有魅力的神经病,就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多半是个强者。” “……”大名金有余的兼职生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老板,你少看点漫画吧。” 曲雾见她无法与自己产生共鸣,相当遗憾地叹了口气。 叶空直接当自己聋了,在一旁专心吃早餐。 “算这个傻逼聪明,还知道给你小老板的脸打码……” 曲雾还要看一眼评论,谁知才刚往下翻,页面就突然卡顿了,接着再刷新,视频也没了。 曲雾一愣:“怎么回事?” 小金赶紧拿过手机操作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不但视频没了,热搜也没了。 · “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距离咖啡店不过几百米距离的酒店里,女助理也在发出同样的疑问。 只是她的语气远比曲雾尖锐愤怒得多:“热搜词条怎么不见了?才刚爬到主榜上,热度都还不够呢!” “视频怎么也失效了!快再传一遍!” 已经为这个视频忙了一整夜的小助理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实在憋不住怨气,偷偷翻了个白眼,手上却还是勤勤恳恳操作起来。 之前的文字没有保存,这会儿只能重新编辑文案,连同视频一起再发一遍。 文案重新编辑好之后,正在打电话联系微博工作人员询问情况的女助理立刻弯腰过来检查了一遍,看完后她立刻道:“前面再加一句,表示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原视频会被删除,评论也都不见了。” 亲眼看着小助理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她不耐烦地把人大力推开,自己坐下亲自加了两句话。 -有人私信问视频怎么不见了我才发现,这里说一下,不是自己删的,莫名其妙就没了,为了证明清白我重发一遍,真的太离谱了,明明只是个咖啡店老板,不会有这么大能力吧?老板如果是你的话可以直接把钱打给我而不是打给微博吗?[疑惑][疑惑] 这条很快就发了出去。 评论区很快刷出了两条新的评论。 -玉山大这么好的学校居然会让这种暴力狂在里面开咖啡店?我开始担心学生们的安全问题了。 -太可怕了,她为什么突然就拖着人往墙上撞啊,还用脸在墙上擦来擦去,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吗? -我涵哥没事儿吧?!你们工作人员到底干什么吃的?大晚上的不让我涵哥好好睡觉跑来这种神经病开的咖啡店干什么? -已经给玉山大校长邮箱发了举报信,不谢。 -精神有问题就应该待在医院。 …… 女助理刷了一遍,还不满意,又让小助理用专门养的路人号去底下加了两条评论。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对劲吗?上一条视频到底是被谁删的?我也不觉得小小一个咖啡店老板能有这种财力和能力,最重要的是速度快成这样?视频发出来半小时不到就删掉了?一个咖啡店老板能有这人脉?就算有钱也得花点时间才能找到渠道搞删除和撤热搜这种事吧? -这么一说,现场不就有一个内行人吗?那个最近有点口碑的最佳男配乐悦?据说这部他不也是男主?话说……一个电影剧组大半夜不去休息为啥会来这家咖啡店啊?还是说他们就在这家咖啡店休息? …… 终于手动操作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女助理一挥手便让小助理通知各大营销号,把准备了一夜的通告给发出去。 同时她手机也终于打通了微博那边的人,经过一番交流后,她确定那边的人根本对这个撤热搜的事毫不知情,多半就是个bug。 可他们花了钱的热搜,怎么能因为一个bug就白白付诸流水了呢? 当然是要求对方重新把热搜给安排上。 这次还要换一个更劲爆的词条。 #罗涵一行人被玉山大咖啡店老板羞辱# 正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在名牌大学被素人羞辱。 肉眼可见的热度飙升。 女助理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脸上经过一夜变得更加青红交加的脸看起来几乎有些狰狞,小助理不由得别开了脸不忍细看。 · “嚯。” 叶空正在往书上画涂鸦,突然听到同桌小声的惊讶碎碎念:“罗涵被玉山大咖啡店老板羞辱?” 那人转过头,似乎看了她一眼,又扭回头,点开手机继续看。 又转头看她。 又扭头看手机。 再转头看她。 再扭头…… 叶空八风不动地继续涂鸦,直到对方终于忍不住凑上前,把手机举到她面前:“叶空,这是你吗?” 头都不用抬,叶空就点了下头。 对方惊讶地瞪大眼睛:“原来你是报社的老板?我们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员工!” 没想到重点是这个,叶空顿了一下,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个非常眼熟的女生,心理系的研究生,还帮某一科的老师代过几节课,应该比叶空大好几岁,看起来心理状态却活泼得像个刚入学的大一生。 这会儿她正用一种跃跃欲试的眼神盯着叶空,凑过来用一种地下接头般的低音量说:“我们打个商量,校友一场,差了四年还有当同桌的缘分,说明咱俩就是命中注定的同桌——这么有缘,你能不能给我点打折卡什么的?” 她悄咪咪道:“学妹你不知道,我们研狗一天天过得有多苦,你们家的咖啡可提神了,简直就是救命神器……” 叶空:…… “我只是老板之一,而且我是甩手掌柜,不管这些的。”叶学妹铁石心肠,“想要打折去找另一个老板。” 研狗学姐厚着脸皮毫无退缩之意:“那我去找另一个老板的时候可以提你的名字吗?就说咱俩是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叶空:…… 学姐看到这位有名的高岭之花学妹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怎么说呢,很冷淡,却正因为冷淡而让人觉得很勾人,还带那么点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的微妙情绪。 接着她就说:“无所谓,你想说就说吧。” 第391章 砸店 喜出望外的学姐当天下课就直接抱着书和电脑来到报社,彼时小学妹还在上别的课,她无视了店内客人中有些古怪的氛围,喜滋滋的对收银台后面那个常年戴口罩的女老板说明来意。 正抱着一台电脑疯狂捣鼓的口罩老板停了手,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清幽幽的大眼睛盯着她,缓缓问:“你说……她主动要给你优惠,你们还是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对啊。”学姐在玉山大混迹多年,早就修炼出了常人不能及的脸皮,“美女你平常在学校的时间不多可能不了解,我和小空关系可好了。” 喜滋滋以为这下总成了的学姐,下一秒就感到对方的眼神变了。 原本还只是似笑非笑,这会儿冷冰冰得好似被欠了八百万。 学姐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还没想通怎么回事,就听对方出声了。 “你和她是无话不谈的好闺蜜,我对她不了解?” 口罩老板发出一声轻柔的笑,上下打量她一眼后拖长调子问她,“那你说,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学姐:??? “我给她管理财产我保护她人身安全我还管着她的舆论风险——你是她无话不谈的好闺蜜,你知道我是谁吗?” “……”学姐学心理学的脑子已经开始大喊不对劲了,可对于优惠卡的渴望还是让她倔强地继续开口了,“你是她经纪人?” 曲雾:…… 话没说完,那边早已观察很长时间的顾客终于出声了。 “诶那位同学,你是要在这里点咖啡吗?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哦,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被这里的老板开瓢了还没处说理去呢。” 学姐闻声回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店里气氛古怪的来源,就是这些和平常所见完全不同的顾客。 以往店里都是些赶时间或者来自习的学生,打扮多半马虎,不是随身带电脑就是随身带书本,也很少有女生穿高跟鞋,但今天店里这些客人,各个都妆容精致得随时可以来个街拍,并且每一个看起来都气势汹汹,望向这边的眼神大多冷冷的,一边还彼此谈论着什么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的秘语。 甚至还有人举起手机对着这边拍照。 学姐吓了一跳,赶紧举起书挡住脸,侧头问身后的人:“怎么回事?你们店被什么奇怪的军队占领了?” 口罩老板哼笑一声:“看来你网速不够快。” 提到网速,学姐一愣之后恍然大悟,再仔细一看,好几个顾客都随身带着些小小的粉丝应援物,罗涵的脸在那些手环上隐约可见。 “我知道了。”学姐啧啧道,“你们店这是被最可怕的军队占领了。” “那你还要优惠吗?” “要啊怎么不要?这些一看就不是校友,迟早会走的,而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地方待多久呢。” 她们说着话,那边的顾客却不耐烦起来。 “这位同学,你确定不走吗?在这种黑店点咖啡把你喝死了怎么办?” “卧槽说话好毒。”学姐瞪大眼睛,转头时却露出了体面的微笑,“谢谢关心,但是我要喝什么都跟你无关吧?别乱攀关系好吗?我看你也不像我同学啊。” “给脸不要脸。”另一个粉丝发出一声冷笑,接着又是几下闪光灯。 快门声很响,学姐立刻转头看向口罩老板:“你就这么看着?” “不然还能怎么办?保安都来过了,但玉山大没有不许别人进来的规矩,人家非说是来学校参观的我能怎么办?”口罩老板低头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头也不抬一下,“而且人家每一桌都点了一杯咖啡,我总不能把什么都没干的顾客给赶出去吧?” “这还叫什么都没干?别的客人都是这么被她们逼走的吧?” 学姐看着她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忍不住敲了敲桌:“这样下去你们店倒闭了怎么办?你家咖啡真的很灵,我真的不想失去它!” “不会倒闭的,但优惠卡也没有。”女人这才抬起头来,眼底含着凉凉的笑意扫了那些太妹似的顾客一眼,“你的小空学妹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我也很好奇这些蠢猪能在这里耗几天——有本事耗上一年两年。” 学姐被那句“就是钱多”惊了一下,立刻驱散了伤心,酸涩嫉妒地揪紧了手:“你也不怕她们砸了你的店。” “只要她们敢。”口罩老板又低下头去敲键盘了,笑嘻嘻的,“我期待得很呢。” 学姐的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发现那个骂人的女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了,背后还跟着三两个人。 “你确定要点单是吧?”她说着话,同时将手机举起来,屏幕对着学姐的脸,“这段视频没看过吗?还是你看过了也敢来光顾?胆子这么大要不跟我们一起玩啊?” 学姐:…… 瞄了眼浓妆下绝对不超过十八岁的稚嫩脸孔,她本着一点难得的良知苦口婆心道:“小同学,这个时间你不在学校上课跑来干这种给人站场的活儿,你以后长大了肯定会为今天的自己尴尬死的。” “卧槽你个老女人!装模作样教训谁呢?上玉山大了不起是吧?” 女生一个抬手就要去抓学姐的头发,被口罩老板越过收银台一把截住了。 “打人了打人了!”女生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同时店里的所有粉丝都猛地起身,砸杯子的砸杯子,掀桌子的掀桌子。 曲雾等到了自己期待的画面,抬头却看到有人一脚踹开了叶空特意吩咐安装的雅间小门。 她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而在店内鸡飞狗跳的同时,店外有人坐在豪华保姆车内支着下巴淡淡看着窗外。 女助理在罗涵身边畅快的笑起来:“让他们惹涵哥——这么一个小小的咖啡店,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第392章 消失的热搜 骂完她转头看向神情淡淡的罗涵,笑道:“涵哥,乐悦昨晚是猫在快餐店睡的,照片我们也有,到时候就发出去说他不合群,不愿住你订的酒店,看他以后还敢在你面前见义勇为……” 坐在副驾的助理却没有那么乐观,严肃道:“别急着干这些乱七八糟的,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把电影拍好,这可是你第一部大荧幕作品……” 看到罗涵脸上微微皱起眉,女助理立即道:“文哥你说什么呢?一个男配而已算什么第一部大荧幕作品?咱们涵哥以后肯定要演大导制作的男主的,现在只是来刷一刷脸而已,哪里用得着那么重视?何况这还是乐悦当主演的男配……” 她尖刻地笑了一声:“他配吗?” “行了小薛,乐悦昨天也是好心,你没必要为这个就对他有意见。” “涵哥说得对。”薛助理立刻收敛了表情和语气,正色道,“其实很理解乐悦的,他想来和所有底层人都挺有共鸣的,毕竟他自己就是个底层人,虽然撞了大运拿了个最佳男配的奖杯,进了娱乐圈当了演员,但骨子里底层人的自觉是去不掉的……” 副驾上的男助理不免朝后视镜里的薛助理投去复杂无比的一瞥,不得不说他有时候是真的很佩服小薛这种看人眼色的能力——瞧瞧罗涵舒展身躯,拿两根手指指住脸,慢吞吞拿起手机的样子就知道,他听得很爽。 薛助理却尤嫌不够,拿起自己的手机操作一番凑上去,笑着说:“涵哥你看,热搜还挂着呢,那个傻逼老板和乐悦都一起都喷成筛子了,还有好多人说要向学校举报她们店,我估计没多久这店就该倒闭了……” 罗涵微微皱眉:“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关系到人家的生计……” “这有什么?她们自己有暴力倾向啊,以后要是打了别的顾客岂不是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何况涵哥您都给了她们一百万了,那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她们没准儿还赚了呢。”说到这里薛助理又恨恨地冷哼一声,“这是让她们占了大便宜!” 罗涵闻言觉得很对,这才又舒展了眉眼,打算勉为其难满足薛助理的兴趣,看看手机上那些对店老板和乐悦的不堪辱骂。 副驾的男助理却一时想到昨晚那一百万,忍不住又浮起一点不安来:“小薛,你让公关部不要太过分了,今天过后就把热度压下来吧,我总觉得那个店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不古怪的,这新闻我还打算做保值处理呢,随时拉出来盘点,后续再让视频网站的人专门剪辑一个无良店老板的合集,这一波热度没准儿我们能持续性吃很久……” “你听我的,昨晚我转过去的那一百万,店老板随随便便就全给员工了,她多半是不差钱的人。” 薛助理闻言也愣了一下,眼神里有一瞬讶然的怂,但很快又哼了一声:“再有钱能有涵哥有钱?再说了她保密协议都签了钱也收了,难道还敢做什么?而且你不是都盯着她把监控删干净吗?” “……” 罗涵懒得加入两个助理的争吵,他注视着小薛举到他面前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正在加载”的圈已经原地转了许久了,他原本带点趣味的期待也被磨去了不少,脸上也不免表现出来。 这一下微妙的变化立刻就被小薛捕捉到了,女人立刻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奇怪的“咦”了一声:“是网不好吗?怎么突然刷新不出来了。” 她干脆退出这个页面,打算从热搜榜上重新点进去。 回到榜单页面,她熟练地想要点击那个词条,可手指顿在半空——视线从上到下一扫,她没能找到目标。 小薛愣了一下,罗涵在一旁敲着下巴看起来很闲适,但她知道,他肯定在等。 她深吸一口气,从上到下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可能掉到娱乐榜去了。”小薛自言自语着切换页面,而罗涵的眉已经皱了起来。 “看来是我流量还不够大,热度只能持续这么一会儿。”罗涵笑了笑,说得清清淡淡。 小薛立即道:“怎么可能?”唯一的可能只是钱没给够。 她脑子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可能是那边又出什么bug了,之前不也是这样吗?真是的,也不知道微博最近怎么回事,是要倒闭了吗一天天的bug这么多……” 娱乐榜也没找到词条,小薛只好一边拿自己手机打电话,一边用pad手动搜索那个词条。 #罗涵一行人被玉山大无良老板羞辱# 搜索结果——根据相关法律与政策,话题页未予显示。 小薛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她又搜另一个热度小一点的词条。 #玉山大咖啡店老板打人# 搜索结果——根据相关法律与政策,话题页未予显示。 —— 小薛整个人都呆住了,同时手机里还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那不是无人接听,而是对面的人直接把她的来电挂断了。 “这……”小薛茫然的抬头,对上罗涵眉头微皱的不悦眼神,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她又低头去看热搜榜,口中不停嘀咕:“公关部是怎么办事儿的?怎么热搜全没了?” 回到发布视频的那个小号主页,她发现那个视频再一次消失了,甚至这一回连这个账户都被永久封禁了。 正在出冷汗,副驾的男助理突然开了口:“你们看热搜。” 小薛回到热搜,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刚冲上榜单第一的,红到发黑的词条——#罗涵粉丝打砸咖啡店# 再往下数几行,还有第二个词条——#罗涵方视频造假辱骂素人# 小薛眼前一黑,顿时大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乐悦还是徐熙?不对,乐悦没这个资本,肯定是徐熙干的!但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团队怎么可能就立刻跟进到这种地步?粉丝砸店是现在才发生的事!他们上哪去提前准备?!” 男助理扫过她,又看了眼眉头紧皱看着手机却不说话的罗涵,微微叹了口气:“我刚刚就说了,这个咖啡店有古怪。” “一百万能随随便便丢给员工,你们以为这老板会是什么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吗?” 第393章 横扫 “你的意思是……”已经驶离咖啡店有一段距离的保姆车上,女助理一脸荒谬笑容地指向后方快要看不见影子的咖啡店,“我们热搜被撤,视频被删词条被黑,反被上了黑热搜还一上就上到主榜第一——这些不是同行干的,而是那个破咖啡店的人干的?” 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笑出声来了。 “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吵?现在最重要的是撤掉热搜然后澄清。”罗涵眉头紧皱地点进热搜,随着浏览,他的脸色也在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发出一声冷笑,“也不知道这背后的人到底给了那个咖啡店多少钱,说好要删干净的监控就这么发出去了。” 说着他抬头看向副驾驶的男助理,眼神阴冷:“你不是盯着她删干净了吗?” “我确定我盯着她删干净了。”男助理毫不退缩地通过后视镜和他对视。 “那就去找他们再谈一次,拿着她签好的保密协议。”罗涵淡淡道,“她们要是不肯,就再加钱——无非就是要钱而已,你继续给,底线是五百万,我不相信那个找她们要监控的人能舍得出这么多钱买这个破监控。” 手机上正好看到一条骂他死白莲的评论,罗涵的脸色顿时又黑了一层:“但如果那两个女的贪心到五百万都堵不住嘴,我们就以讹诈起诉她们,你记得全程录音,等事了之后再把讨价还价的录音放出来,就说她们的监控是经过剪辑的——到时候没有人会相信她们。” “涵哥你也太聪明了。”小薛立刻惊讶道,“幸好你长得够帅只能当大明星,要不然岂不是要来抢我们的饭碗?” 即使心情糟糕也不免被这句话逗得眉眼舒展起来。 副驾驶的助理却仿佛看不懂眼色:“有这钱我们还不如直接用来撤掉两个黑热搜,再找水军覆盖一下舆论,等这几天过去了也就没人记得这事儿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咽下这口气?跟孙子一样任由别人污蔑抹黑?” “……”男助理一时无言以对。 而罗涵发出一声低笑:“我现在最值钱的就是口碑,五百万算什么?我要从这件事里干干净净地摘出来,还要博一个值得同情的美强惨名声,同时我还要得利的人都吃个大亏。” “涵哥说得对啊,咱兢兢业业好几年才打造出来的好口碑,哪里是区区五百万能衡量的?文哥你就只管去跟她们谈好了,先给她们点儿甜头尝尝,事后咱们再慢慢儿对付她们。” “……” 眼前片场已经到了。 薛助理先跳下车,再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 罗涵整理好衣服走下来,一时间入耳的都是粉丝疯狂的呐喊。 “涵涵别难过!我们都相信你!” “涵哥加油!” “薛姐你的脸是是被那家咖啡店老板打的吗?” 乱七八糟的呼喊声里,罗涵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勉强而苍白的笑。 越过心疼叫喊的粉丝们,他对上了那边乐悦压在帽檐下的双眼。 昨晚这人在快餐店趴着睡觉的照片还在他的手机里,此时见到真人,自然就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了。 他正要冲那边笑一笑,却见那个男人先对自己露出了笑容。 罗涵愣住了。 天色晴朗,这一刹那个曾以“娱乐圈最温柔之眼”而小小出圈的男演员,眼神居然极远极冷,笑起来比他更高高在上,如同人类俯视可怜的蚂蚁,甚至带点浅浅的怜悯之意。 罗涵几乎是瞬间就愤怒起来,但四周的呐喊让他极力压住了情绪,心里开始快速盘算该怎么对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 在那辆豪华保姆车驶远的同时,曲雾刚扭断了第一只手。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更多的粉丝朝这边冲过来,她直接从收银台翻出去,来一个揍一个,巴掌啪啪扇在粉丝们妆容精致的脸上,原本还在惶恐尖叫中的学姐一时看呆了,都没看清她怎么动作的,只觉得一阵跳舞似的动静后,那堆气势汹汹的粉丝就全都哀嚎着倒下了。 “跟看武打片一样。”她喃喃着,头也不回地戳了戳同样躲在收银台后面的兼职生小金,“你们这位老板到底什么来头?这也太帅了。” “她的基本操作啦,大老板就是很会打啦。”小金很有经验地一边嗑瓜子一边点评,“这批人都太弱了,虽然看起来体力不错,可惜没什么身手,我大老板打男人都不虚的。” “卧槽,这就是大隐隐于市吗?” 学姐的眼神开始闪闪发光。 那边曲雾已经在一片哀嚎中停了手,转头看向墙上至今还没被破坏的壁画,勉强松了口气,还伸手摸了摸,自言自语道:“要不想个办法给它们都贴一层保护膜?” · 叶空下课的时候,咖啡店门口正停着一辆警车,帽子叔叔正领着一群打扮精致却鼻青脸肿的女孩子出门,而店内—— 她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有如台风过境般的一地狼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这咖啡店还真是个事故高发区。” 一个耳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叶空转头看去,发现是个英朗挺拔的帽子叔……大哥。 对上她的眼神,男人微微一怔,随后微微皱眉道:“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叶空歪了歪脑袋,盯了好几秒才道:“林遇。” “……”林警官无言半晌,“我最近在忙一个跨省大案,完全没时间来找你,听说你带心舟他们去花盒玩了一趟?” 叶空点点头。 “挺好的,心舟性格很好,适合做朋友,你可以多和她来往,有时间还可以和她一起来我家玩。”林警官再一次发出邀请,“案子刚结,我还要忙几天,之后会经常来看你……不,应该是找你玩。” “……哦。” “警察哥哥!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啊!打人的是她诶!” 一声尖锐的质问打断两人谈话。 叶空转头,正对上一个粉丝桀骜不爽的眼睛。 看到她后那人更是瞪大了眼,恨不得扑过来吃了她的模样,在警察的制止下还挣扎着拼命指过来:“还有她!还有她!她也打人了!你们怎么不抓她!” “你们被举报无故砸店损坏人家财物,监控显示先动手打人的也是你们,人家老板只是被动自卫。” 不再和这些人多说,林遇一挥手,让人将所有人都带上警车。 最后出来的人才是曲雾。 她慢悠悠的,眼上还带着笑,一点看不出来刚才一人横扫全场的凶悍,看到叶空她才收了笑,几步走上前来道:“我去做个笔录就回来,店里的东西你放着就好,我待会儿回来整理,你小心别踩到碎片。” 叶空默默瞧了眼跟在她身后一双眼闪闪发光的女人:“这谁?” 曲雾往后瞧了一眼,哼了一声道:“她说是你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叶空这才想起来。 而眼前这位学姐已经忙不迭改口:“现在我是你无话不谈好闺蜜了。” 她抓住曲雾的胳膊说:“美女,你看我们都同生共死过了,交换一下姓名和联系方式不为过吧?” 曲雾:…… 叶空笑了一声,闲闲道:“恭喜你,收获一个无话不谈好闺蜜。” 她从地上拎起一枝碎花盆里凋败的花,经过两人,走进店里。 · 叶空走进收银台坐下,小金一边给她冲甜水一边把刚才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她。 “虽然咱们可能要损失一点儿钱吧,但敌方损失更多啊!” 小金眉飞色舞,还把手机亮出来给她看,“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善人在出手整治罗涵那个死妖精,这下他算是狠狠翻车了。” 手机上正是热度最大的一条微博。 那晚被曲雾删掉的监控原原本本的出现在上面,除了叶空的脸被打码以外,别的全都被清楚展现,甚至还有镜头切换,保证了罗涵脸上的表情能完整出现在每一个观众眼里。 这一下可就让网上炸了锅。 小金手指一划,入眼全都是阴阳怪气或直白难听的辱骂。 -哟?这不是我们阳光开朗人美心善的快乐小狗吗?怎么会干出这种不经人允许就录像,被人拒绝后还坚持己见的事呢?这么没教养又咄咄逼人的家伙应该不是我们人美心善的快乐小狗吧? -我真的好失望,本来年青一代演员就对他还有乐悦有无限好感来着,乐悦是演技好,罗涵是人品好性格好,没想到都是假的,监控里那个大笑问“你要多少钱”的人真的是罗涵吗? -你要喝咖啡就一定要已经下班的牛马给你做?你要拍视频就可以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入镜?人家明确拒绝了你还要用钱砸?一边撒钱还一边笑?你当人家是乞丐?还纵容助理泼咖啡,已经下班的店长小姐姐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么羞辱?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百万说出就出我看是该@税务局来查一查你的税了。 -早就觉得罗涵是个会装的贱人了,笑声绝了,我妈听到还以为是电视剧里沾沾自喜的反派,要我说老板打得好,那还不叫打呢,不是你们先拿咖啡泼人家店长泼人家画,人家也不会拿你的脸去擦墙啊——自己制造的垃圾自己处理,小学生都懂的道理吧? -好意思倒打一耙,早上的视频明显是罗涵的相机拍下来的,不知道剪了多少才剪出来这么个清清白白大白莲的版本,吐了。 -一百万说给就给,@税务局查他! …… 叶空扫了一页便没再看了。 她转头看向桌面,曲雾的笔记本电脑还留在这里。 随手打开,按了自己的指纹,顺利解开锁屏后,叶空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把文件夹塞得满满的监控视频。 店里的监控没有曲雾经手,是不可能被几下台前操作就轻易删除的。 ——可惜外人不知道,那个傻逼演员更是不知道。 就是不清楚曲雾到底是花钱上的热搜,还是直接黑了人家的程序。 以后还是要嘱咐她,能用钱解决的事就用钱解决,不要太频繁踏入灰色世界为好,免得哪天进去了还得自己捞她。 叶空合上电脑,拿起桌上的杯子,把一大杯甜水都咕嘟咕嘟喝下去了。 精神很好,她站起身看了眼这满店狼藉。 桌椅沙发花盆装饰全都是曲雾亲自挑选的,这会儿大半都乱七八糟地倒在碎片里,怎么看怎么碍眼。 叶空便绕过吧台,从角落里开始收拾这一地狼藉。 原本还在喜滋滋骂人小金吓了一跳:“小老板你干嘛?” 正在哼哧哼哧把一张桌子扶起来叶空,半晌才能说出话来:“你瞎了?看不到?” “……”小金举起手机,对着她拍了一张,口中喃喃,“就是看到了才问的——小老板居然会干活?” 叶空:…… 收拾了没一会儿,叶空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以为是曲雾回来了的她没有抬头,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捡起了她准备捡的一大块碎瓷片。 丢进桶里,发出一声极脆的碎响。 叶空一顿,抬头看去,对上一双压在帽檐下的温柔眼睛。 她停住了不动。 男人与她对视两秒,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挪开视线,低声道:“这都是我的责任。” 叶空还是不说话,他便低低的继续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借住在这儿,罗涵从一开始就不会来,你的店长也不会被泼咖啡,你的画页不会被破坏,你们店也就不会被砸了。” 叶空蹲着看他,片刻后道:“知道了,所以呢?”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才说,“所以,至少让我帮你收拾一下残局。” 叶空想了想,干脆地点点头,起身拍了拍手:“那你干吧,能干多少干多少,干不了也没关系,我不怪你。” 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男人又愣了一下,不免下意识开口:“你去哪儿?” “我去拿扫把,扫一扫地上的土。” 叶空头也没回地走开,一会儿又来了。 她从角落开始扫起,心无旁骛,认认真真,没有半点要和人交流的意思。 男人也认认真真捡着地上的碎片。 脆响声一次又一次响起,扫把的沙沙声则很轻。 吧台后面的小金忍不住兴奋的悄悄拍了几张照片,男人注意到了,却一言不发,只当不知道。 两人全程都没有交流,直到曲雾回来。 第394章 哪里不太对?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伴随着开门声响起的,是曲雾烦躁又略带麻木的声音。 叶空还没抬头,乐悦和小金先看了过去。 曲雾身后跟着推门进来的还是那个眼熟的学姐。 她一路背着手左右张望:“我没跟着你啊,去警局是因为我也要做笔录,来咖啡店是因为我想喝咖啡,你干嘛说我是在跟着你?” 口罩上方的大眼睛往上一翻,转而扫过明显被稍微清理过的店内,视线先落在了正在捡最后几块碎片的乐悦身上,侧头问正在擦桌子的小金:“哟,是你小老板请的人?她今天怎么还……” “管起事”三个字还没出口,她先看到了蹲在墙角默默擦玻璃的叶空。 整个人都愣住了。 跟在她身后的学姐险些一脚踩到她鞋跟,好容易停住便跟着抬起头来:“怎么了?” 曲雾没理她,而是瞪大眼睛看着叶空认真擦玻璃的背影,然后默默拿起手机,放大,上下左右各个角度都拍了几张。 她还没关快门声。 咔擦咔嚓几下响起来,叶空想听不到也难。 她转头看来,眼神冷冷淡淡:“你找打?” “嘿嘿,这不是好多年没见过你干活儿的样子了,纪念一下嘛。” 曲雾收起手机,揣进牛仔外套的衣兜里,大步走过去,然后毫不客气地抢走了叶空手里的抹布:“哪里轮得到你来干这些活儿啊?” 女人笑嘻嘻把她拉起来,看着她纤瘦却因为长期拿画笔而带着薄茧的手指:“你这双手呢,只适合用来拿画笔,玩乐器,最好是水都不要沾。” 叶空:…… 叶空无动于衷地抽回手,顺道也夺回了抹布,一边蹲回去继续擦玻璃,一边面无表情道:“最近又看什么狗血剧了?” “不是剧是小说啦,艺术家之爱。”曲雾在她旁边蹲下来,一边看她擦玻璃一边絮絮叨叨,“那里面的女主是个小提琴手,跟霸总相爱之后带球跑了,霸总翻天覆地找了她三年,找到的时候正看到她在餐厅里端盘子,就抱着她说了这段话——是不是很甜?” “有时候很想对你骂一些恶毒的话,但基于对合作者的礼貌我忍住了。”叶空头也不回的说。 “难道不是因为爱我才忍住的吗?”曲雾继续嘻嘻笑。 她在叶空身边蹲着的样子像一条开朗又漂亮的大型萨摩耶,和之前桀骜拒人千里的模样完全相反,看得不远处的学姐都有些愣住了。 啪—— 碎瓷片在桶里再度摔碎的声音。 之后是一串不断接近的脚步声。 曲雾率先转头看来,撩起眼皮,看到一张还算眼熟的脸:“怎么是你?” “毕竟你的店被砸成这样,我也有责任。”男人说,“但我又赔不起,就只能用这种办法来补偿了。” 他举了举手里装满碎片的桶:“有拖把吗?我还可以拖地。” 曲雾挑了挑眉,把人从上到下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学姐突然也几步凑上来:“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可以帮忙的,免得你还要花钱找保洁什么的。” 打架时毫不犹豫踹花盆踹桌子的曲雾,这会儿闻言却细心计较起这几个人工费来。 思索十几秒后,她果断点头:“行啊,送上门的苦力不要白不要。” 她偏头看向还在悄悄吃瓜的小金:“小金,你带他们去拿拖把。” 几个人开始忙起来没多久,玻璃门又被接二连三地推开了。 “叶空,听说你的店又被砸了?” “什么叫她的店?是咱们的店——你忘了我们也有股份了?” “有道理啊,咱们的店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呢?” 是周颂他们来了。 叶空就跟没听到一样表情麻木地继续着擦玻璃的动作,那边曲雾却已经奸商般地逮住几个人给自己当劳工了。 于是清扫三人组最后变成了清扫七人组。 等林心舟从她堂哥那里知道消息,也匆匆赶来吃瓜后,就变成了清扫八人组。 一片狼藉凄凄惨惨的咖啡店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几个来吃瓜的人从小金那里了解情报。 涂晚拎着抹布走到叶空旁边,问曲雾:“怎么让她干起活儿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十一有时候也是很勤快的。”曲雾道,“她自己想干活,拦都拦不住。” 涂晚看着叶空慢慢挪动的背影,弯下腰去看她,被少女嫌弃地闪开后才道:“我来帮你擦?你别动了。” 叶空:…… “滚。”叶空肉麻死她们这副样子了,脸上带出来十分的嫌弃。 涂晚便笑了笑,蹲下来和她一起擦。 · “喂,你是大明星啊?”林心舟攥着扫把蠢蠢欲动地靠近拖地的鸭舌帽。 男人很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啊?”林心舟茫然了。 “不是大明星,我只是个小透明演员。” “那也是明星啊。”林心舟满眼新奇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明星在面前拖地干活儿呢,你演过什么啊?演戏好不好玩?” “他演过一部文艺片,拿过金梅奖最佳男配。”许泱毫无起伏的声音传来,“演技很好,感觉以后能拿影帝。” “这么厉害?”林心舟惊讶了。 “……”男人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没有。” 林心舟似乎觉得很新奇,和他乱七八糟说了很多话。 直到男人快把整个店都拖完了,才想起来问一句:“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说话间男人正好拖到叶空所在的位置。 沉迷擦玻璃的叶空就起身给他让位,抬头时正好对上男人看来的眼眸。 窗外天光落在他瞳孔里,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温柔的雾。 他手里还握着拖把,就这么用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的正好看着叶空的角度回答了那个问题。 “乐悦,快乐的乐,愉悦的悦。” “我叫乐悦。” 他这么说完,又微微俯身继续拖起地来。 “乐悦?这名字听起来真快乐,你爸妈肯定很爱你。”——林心舟还在继续絮絮叨叨。 叶空站在窗前,脑海里还残留着那一眼的印象。 她有些不确定似地歪了下头,又转身看了男人一眼。 第395章 背后是谁? “不是我干的。” 人多打扫起来就快。 不过全都收拾干净也已经快到傍晚了。 坐在桌前等着外卖的间隙,曲雾黑着脸飞快操作着电脑:“除了把视频删掉以外,别的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干,那群傻逼就开始砸店了。” 她对面的叶空微微一顿。 曲雾看她一眼:“你能猜到是谁吗?” 少女手指点在桌上,转着一柄精巧的匕首,片刻后才道:“不好说。” 话虽如此,她脑海里却已经迅速缩小了锁定范围。 曲雾也在同时撇了撇嘴:“反正不是那个就是那个,切,真是多管闲事,我就可以搞定的,谁让他们乱插手了。” 叶空瞥她一眼:“省点钱不好吗?” 曲雾还是不爽:“不想让你欠他们人情。” “我的人情,”叶空把匕首反过来转,语气漫不经心,“欠了也是白欠。” . 罗涵在热搜榜首上彻底坐稳了,甚至后面跟上来的,有关他的黑词条也越来越多。 轻一点的有#罗涵身高造假#、#罗涵多次整容#、#罗涵人设崩塌#…… 严重一点的有#罗涵被包养三年#、#罗涵嘲笑环卫工人#…… 一直全网删的包养传闻卷土重来,在各大论坛和社交平台迅速堆积起层出不穷的高楼,随后就像辐射一般,影响扩大到日活最高的短视频平台,于是事态就彻底不可控了。 罗涵的经纪公司彻夜亮灯,公关部的电话打到发热,有人能接下单子,可手下的营销号发一条澄清被黑掉一个号,跟着还会莫名其妙发出跟风嘲罗涵的帖子,最后只好尴尬地把钱退回来。 “微博程序出问题了,今天好多人的号都在抽风,平台那边也很忙,忙着到处修补漏洞,根本没空处理热搜,现在的热度都是自然的。” “热搜没法撤,平台出bug了,总部正在处理。” “视频删不掉啊,我删了一次又回来一次,你找我我也没办法,我这号跟疯了一样……” “帖子没法删,管理员都亲自处理了还是无效,没办法……” 收到了一堆说平台抽风的回复,公关部的员工们都要以为自家公司是不是被人联合起来耍了,最后还是一个短视频平台的负责人好心劝了一句:“你们还是省点钱吧,虽然找不到证据,不过我估计你们是惹上大人物了——上面不给透露,但这种玩儿法要么是大黑客要么是大资本,你们惹得起哪一个?” …… 挂了电话,公关部这边陷入沉默,然后开始开会,最后选择向上级提出别的建议。 · 看着热搜一个接一个的上,以前谁都发不出来的恶意猜测现在传得到处都是,还在片场拍戏的罗涵一张脸都扭曲了。 他不断给经纪人打电话,得到的消息却让他面色更加难看,最后冷笑一声挂断后,又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出去。 等了很长时间,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才慢吞吞接起来。 在人后从不忍耐情绪的罗涵却一点脾气都没有,笑盈盈地喊了声“宝宝”。 “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你要继续睡吗?”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很快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你不知道就好,我只是来催你这个小懒猪起床的。” “真的没什么事,好啦好啦你赶紧起来吃饭了,不是说约好了今天去坐热气球吗?” “好了好了我挂了啊,导演喊我呢。” 第一次,他没有等那边先挂,而是迫不及待,生怕多留一秒似的抢先挂断了电话。 随后很快,小薛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小薛看了眼来电,抬头看向罗涵,对上他满是深意的目光。 “小薛,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愿让她担心。” 小薛立刻了然:“涵哥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信心满满地拿起手机去一旁接了,很长时间才回来,回来时满面微笑,俯身到罗涵耳边道:“戚总很生气,说立马就派律师过来,还有网上的事她也会找人处理的。” 罗涵露出一点微笑,又很快收敛了皱眉责怪的看着她:“都说了让你别跟她讲!这么点小事还拿去浪费她时间做什么?” “我还不是气不过。”小薛立刻夸张地做了个憋屈的表情,“涵哥这么好的人,却被那些见不光的东西黑成这样,但凡是个人都看不过眼的!” 一旁默默旁观着一切的男助理:…… 他一个月拿十万是有原因的——上班上成宫心计,明星助理的工作干成娘娘身边的太监,还是不受宠没眼色只知道劝谏上位者的太监——但凡是个人都应该都给他点钱。 要不是最近经济不行,他真想炒老板的鱿鱼。 看着迅速响起来的手机,男助理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去一边接了。 · 这通电话后半个小时。 罗涵迫不及待地看到那个挂了一天热搜榜首的词条在他眼皮子底下逐渐褪去热度,迅速下降到十几位,最后彻底消失在榜上。 男人脸上流露出微微兴奋的笑。 接下来就该是别的小热搜了,再往后就是各大论坛和短视频平台。 还有,律师也给他打电话了,他今晚就要去那家该死的咖啡店处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 热搜一条接一条地被撤。 叶氏集团高楼,舆情监控部门的灯也亮着。 一群人不修边幅地蹲在电脑前,一边吃烧烤外卖一边盯着电脑,发出一声又一声冷笑。 “草,真够舍得的。” 一个全程监控词云的妹子忍不住大声咒骂,“罗涵那么个死整容脸有什么可喜欢的?花这么多钱撤热搜!” “毕竟他背后的人是陈嘉意,那位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又疯又瞎,爱包网红脸是出了名的,第一次把手伸到娱乐圈来,还不得把人看得金贵点儿?” “好歹也找个长得好看的,像那个乐悦就不错啊。” “行了别八卦了,现在咱们怎么办?要跟她玩拉锯战吗?” “报上去呗。”同样留下来加班的财务看了眼电脑里的表格,一脸肉痛道,“这都花了多少钱出去了,拉锯战不是不行,但如果陈嘉意非要保罗涵,她可比我们能砸钱——虽然不想承认,但陈氏能在这事上抽的流水肯定比我们多。” 话音落下不久,部长就一个内线电话打给了总裁秘书室。 等待那边接线的同时,这边又继续吃着烧烤聊了起来:“不过今天咱们办起事来格外顺利你们不觉得吗?” “听说是平台抽风了,对面养的那些营销号都莫名其妙发了对罗涵不利的东西,原视频还怎么都删不掉。” 说着说着这群人就笑了起来。 “真是感谢程序之神,这bug出得好,出得妙啊!这么下去今年我们的年终奖又要蹭蹭往上涨了——三小姐不会是我们部的锦鲤吧?谁去偷张照片来我存一下当墙纸……” 部长那边的连线已经接通了。 她立刻将大家开会的结果告知了总秘,接着又是等待回复的时间。 不长,最多不到一分钟,回复来了。 “……继续买吗?” “那……我们的预算?” “没有预算?”部长倒抽一口冷气,“好我知道了。” …… 挂断电话,部长抬头和财务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总得想个省钱一点又很有用的办法吧。” 她们又开始头脑风暴。 那边刚狠狠吃掉最后一串羊肉的女人却突然对着电脑晃了晃脑袋,然后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重新戴上。 定睛对着电脑看了很久,越看眼睛越是睁大,最后嘴巴也张大了,五官都呈现惊讶的“o”形。 旁边的同事察觉到异样,溜着椅子凑过来问:“怎么了?” “……刚才不是说,今天行事顺利,平台抽风吗?但我觉得,可能不是抽风。” 她把电脑上的东西投放巨大的公屏上,取代了原来的词云图。 那是一个网络吃瓜人最爱逛的八卦论坛。 页面正是娱乐圈吃瓜小组的首页,首页上第一个帖子正在迅速积累人气,只投影上来后的短短十几秒,回复就已经往上跳了三百多条,还迅数被管理员加精了。 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个。 最可怕的是这个帖子的标题和内容。 【罗涵从煤老板无缝衔接被帝都陈氏集团陈嘉意包养一年还没被甩,是不是说明他真的很适合伺候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帖子标题写得很劲爆,内容却没有配一个字。 但——全是照片。 机场、停车场、酒店门口、保姆车……各种地点,拥抱、接吻,男人半跪下来为女人穿鞋,男人在昏暗的室内接过女人手里的卡然后凑过去被亲脸,男人被女人用钞票从脸颊拍到胸膛…… 男人仰望时满脸的谄媚笑意都暴露在镜头里。 同时,女人的脸也很高清,没有半点马赛克遮挡。 甚至她开的超豪华车牌也在镜头里一清二楚。 —— 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这还没有结束。 随着手指在电脑上一敲一点,词云的图像重新出现在大屏上。 大屏幕被分为三个板块。 一个是微博,一个是各大短视频平台合集,还有一个是各大论坛合集。 板块不同,但每一个板块都有一团词云在迅速变大,它们分别是#罗涵被富婆包养实锤!#、#陈嘉意是谁?#、#罗涵给陈嘉意当狗#…… 这不是被买上去的热搜,这是以那个帖子做引子,各大平台联动后被吃瓜群众们自动搜上去的热搜。 看着那三个云团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直接浓缩成“罗涵”和“陈嘉意”两个巨大的名字。 “这……必然不是平台抽风能搞出来的东西吧?” 办公室里,有人喃喃道。 “可这也不是我们搞的啊,还直接把陈嘉意的脸高清放出来,还指名道姓了!” “到底怎么回事?” “明显在我们马不停蹄忙活的同时,还有大佬在背后憋大招呢。” “这下好了。”财务一仰头靠在椅子上转了个圈,“我们不用再花钱了——你说这背后也不知道是谁,早知道你要出手嘛,就先通知我们小喽啰一声啊,忙活半天,砸了那么多钱,都是白干。” “也不是白干,这都是经验嘛,咱们公司以后明显要走年轻化路线了,提前多了解了解网络生态总是好的。” “且不说这些,”有人支起身体,一边盯着沸腾的词云一边深思道,“你们说,这人为什么要出手帮我们呢?” “……”财务投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这是帮我们吗?” 她叹了口气道:“这明显是咱们叶空小姐背后的守护神啊,你们没发现罗涵那边有关她的视频一点儿都发不出来吗?” “那……会不会是温家那个?”有人立即道,“有财力又敢毫不犹豫放陈嘉意照片的,我只能想到他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还有可能。”财务琢磨了一下,摇了摇头,“现在这个温少爷嘛……” 她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他人也都纷纷露出惋惜的神色,继续揣测起大神的身份来。 · 一盏暗淡的灯长久的亮着。 灯下一台电脑。 黑色键盘上,苍白劲瘦的手指在飞速敲击,快到几乎出现残影,却又丝毫不显忙乱,反而有种机械般冰冷无情的优雅之感。 屏幕上荧荧发光的代码在男人漆黑如渊的眼眸里不断变换,将他本就大理石雕像般俊美无俦的脸衬得越发有种非人的好看。 不知过去多久,他的手指终于停下来。 成功甩掉了所有围追堵截,他指尖因为惯性还在轻微发着颤,却仅仅十几秒便停下了。 重新恢复页面,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便再不留恋地合上了电脑。 正巧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还残留着代码般冰凉机械的眼眸微微凝住,就如一颗小石头被丢进死寂的湖水,涟漪漾开了。 虽然没有明显的笑意,但他眉梢眼角都柔和下来。 只一瞬便过渡成山水雨蒙蒙的画卷,叫人错觉连冬夜的风都是温柔的。 他接起电话,”嗯“了一声:”在工作,但是已经结束了。“ 第396章 蠢货 罗涵等到了陈嘉意派来的律师。 据说是陈氏集团法务部的,恰好最近在玉洲这边出差,所以过来得很快。 他对待陈嘉意身边的人一向都很热情,不过对方却相反,态度刻板又公式化,脸上连个笑都没有,只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和他的两个助理聊起来了。 罗涵自讨没趣,脸色也淡了,歪在一旁边打游戏边在心里不屑的想:不知道在装什么,再牛的精英不还是要给他这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人当牛马? “……把合同拿出来我看看。” 那位律师从助理手中接过了那份保密协议,是娱乐圈内惯用的,倒没什么问题,签名也是有效的,就是那个名字…… “叶空?”律师微微蹙眉,“怎么有点耳熟?” 想不起来就不再想了,律师拿着文件抬头道:“有这个也没用——拿出来这个除了能让对方赔钱,对罗先生已损失的名声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印证那个监控的真实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能把这个曝光的。” “找他们赔钱就够了。”薛助理趾高气昂道,“收了钱还敢违反保密协议,这下我们不但能叫她们把那一百万还回来,还要让她们倾家荡产!最好把整个咖啡店都赔出来!” “……”律师扫了她一眼,“这件事你们的处理方法太糟糕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垃圾的危机处理,现在这份协议唯一能实现的用处就是威胁,我拿回去研究一下,看最多能要求多少赔偿,再拿巨额赔偿去和对方协商,让她们要么出来澄清,要么就赔钱……” “巨额赔款面前她们肯定会选澄清的啊!”薛助理惊讶道,“可这样一来我们不但没法找她们算账,甚至那一百万也没法要回来?!” “的确是这样。” 薛助理一下站了起来:“不行!我不同意!涵哥可从没这么憋屈过!” “……”律师看了一眼那边的罗涵,后者靠着沙发姿势舒展,看起来玩手机玩得很专心,可无比安静的室内,他们的谈话声每一个音都落地可闻,他不可能没听到。 ——装作没听到,已经表明了态度。 薛助理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就更加强硬起来:“不行,绝对不行!澄清要做,但那个破店绝对不能从我们手里得到任何一点好处!不是可以去调查她的背景和弱点吗?去看看她父母家人是干嘛的,看能不能把他们家的财产来源给抽掉——她年纪那么轻就能在玉山大开那么大的咖啡店,肯定是家里有点小钱的,但又不会太有钱,因为足够有身份地位的富二代不会有闲心天天猫在咖啡店里盯着,这种人家,我们要对付起来还不简单吗?” “或者干脆找几个人把她重要的人绑了,要么绑她本人也行!这种威胁岂不是来得更痛快?甚至或许可以打她一顿,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就行。” 起初律师还听得有些意外,觉得这个冲动谄媚的小助理倒也没那么蠢,还能想出来不少东西,可听到最后一句,他又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律师摇了摇头,还没说话,那边一直装听不见的罗涵却突然开了口。 “陈律师,我觉得我助理说得挺好的。”他抬头看来,脸上是笑,眼中却是冷冷的威胁,“您说呢?” 手机在他掌中漫不经心地旋转,亮着的屏幕隐约可见“宝宝”二字。 想也知道这个号码是谁的。 律师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我已经找人去调查那家咖啡店老板的身份了,但就算调查出来,事情也不可能解决得这么简单粗暴,后患无穷——这位薛……薛助理,”他冷冷淡淡地扫了眼还一脸义愤填膺的女人,道,“方才有句话说得很对,是人就会有弱点,这个叶空必然也会有,不管是人品上的还是绯闻上的,就算没有,编造几个也就有了,你们都是娱乐圈的人,难道连兵不血刃这种道理都不懂吗?” “明明日常就陷在舆论里,对面也明显是要跟你们打舆论战,你们却连这一点都想不透。” 律师摇了摇头,又看了眼面前电脑上一直在重复播放的监控,按下暂停,指了指里面的人:“这样的人,随便一句‘确诊狂躁症’就可以搞定了,而你之所以泼人咖啡,也是因为被精神病的某些言论吓到了……谁会不害怕真正的精神病人呢?” “至于监控,只要你们一口咬定这不是原件就行了,等到我们把索要巨额赔偿的方案理出来,她们怎么也不敢掏出这份保密协议的。” “有道理啊。”薛助理眼神一亮,看了眼那边嘴角微微勾起的罗涵,又赶紧道,“这件事儿里还有一个人,叫乐悦的贱人,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他也跟着一起拖下水?” 陈律师嘴角抽了抽,看向那边的罗涵,却对上了对方含笑的眼。 “陈律师应该会有办法的。”罗涵说,“你看,先前还说没法让她们付出任何代价,但现在,不就有个很漂亮的方案出来了吗?” “可见,人都是要在危急时刻才能想出点子来。” 面对他的意有所指,以及手机上一直亮着的联系人备注,陈律师选择了沉默。 窗外夜色刚浓,华灯璀璨。 手机铃声突然打断了有些尴尬的氛围,律师看了眼来电,立刻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而这边的罗涵则噙着轻蔑又得意的笑低头继续玩手机。 从联系人切到另一个页面,他正打算观赏一下公司公关部为他忙活的成果,看看粉丝们哀声连天的澄清卖惨以及路人们的夸赞同情。 -到底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演员罗涵 我不相信那是你!你出来解释! 罗涵眉头微微一皱。 这是什么东西?他的粉丝里还有信监控的傻逼?热搜都撤了还在这儿发什么疯? 不爽地继续往下滑。 -妈呀好猛的爆料,有钱就是好呢,小流量想包就包哦? -@演员罗涵 @演员罗涵@演员罗涵 @演员罗涵@演员罗涵 @演员罗涵@演员罗涵 @演员罗涵@演员罗涵 @演员罗涵@演员罗涵 @演员罗涵@演员罗涵 @演员罗涵 出来解释!!!照片和动图里就是你!!粉丝每次花上千万给你买代言就是为了看你给人当鸭子的???说好的一心只有演员梦呢?你个贱人!!! ——仿佛一口巨钟在头顶被狠狠敲响,震得罗涵一个翻身猛地坐起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们在说什么?什么包养?什么鸭子? 恐惧如夜里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涌上来,让他有些不敢往下翻了。 可惯性还在,又或者人有时候就是越恐惧越是肾上腺素飙升,总忍不住去探一探—— 他的手指机械退出这个页面,点击了单有#罗涵#这个名字的词条。 词条浏览量正在不断飙高。 广场上粉丝的留言被夹杂在大片大片的吃瓜路人的发言中,许久才能看见一条。 -@演员罗涵 日尼玛!退钱!!!!!脏男人退钱!!! -妈呀这背后到底是哪尊大神在放大招?这么高清的照片这么高清的动图看都看不完,有点想吐了。 -活该!脸上动了三千刀的假货吹了多久的天然美男清纯男大了?这下可算彻底翻车了 -@cjy 陈嘉意大小姐,@演员罗涵 的活儿很好吗?你享用得很爽吗?这么脏的男人也要你们陈氏集团是要倒闭了吗还是就你一个人是陈家的瞎眼败类?看女友粉天天喊他老公同时享受他喊你宝宝你是不是很爽? -@cjy @演员罗涵 海王配狗,天长地久,脏男人送你了哈陈小姐不谢。 -#罗涵被陈氏集团陈嘉意包养#好大胆的词条!我像一只在瓜田里蹦来跳去生怕错过一只瓜的猹!照片多来点儿! …… 大脑已经麻木了,手指只是本能地点进那个词条。 热搜榜第一。 词条红得几乎滴血,同时首页上转评赞数据都很惊人,每一个营销号的动态里都铺满了九宫格都放不下的照片和动图。 而其中,不光有他的脸,还有陈嘉意那张攻击性极强的嚣张面孔。 全是正面,每一张都高清无码。 罗涵终于眼前一黑,还一把将手机丢了出去,就像丢掉一条会咬人的蛇一样,发出惊怒慌乱交加的惨叫:“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窗前正在接电话的陈律师也猛地转过了头,一双眼着火般怒视着面色惨白的罗涵。 他挂了电话,罗涵已迫不及待地下地冲上前去:“陈律师!你快看看微博!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疯了?热搜上怎么都是嘉意的脸!是谁敢这么明晃晃的对付她?是不是陈家哪个和嘉意有竞争关系的……” 话没说完,他就被狠狠甩开手还推了一把,男人直接狼狈地坐倒在地,震惊又茫然地抬头看来。 陈律师无比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来得及说话,那边闻声跟着看起了微博的薛助理也惊叫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照片是哪来的?是谁敢在阎王头上动土?” 她同样惊慌愤怒地看向陈律师:“陈律师,这要不是陈总的兄弟姐妹干的,就肯定是涵哥的对家干的!敢把火烧到陈总身上去,您可一定要好好的……” “一群蠢货。” 陈律师拿起手机打电话一边大步往门外走去,竟然是半个字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罗涵见状赶紧起身拉住他:“陈律师!你要去哪儿?嘉意可说了让你给我解决麻烦,现在事情不但没解决还变得更糟糕了,你总要给我个交代吧?” 他脸上终于浮现了浓重的焦虑:“那些照片都出来了,这下我的名声可怎么办?还能用什么办法能救……” “我救你大爷!” 陈律师忍无可忍地狠狠甩开他,“傻逼!陈家哪有敢跟嘉意小姐做对的人?” “那……”罗涵茫然道,“是乐悦有金主了?” “……你们那天晚上砸的咖啡店,是叶氏集团叶总妹妹开的!同时她还是温家大少爷的未婚妻!” 陈律师愤怒的冷哼一声:“我这回过来,就是来找叶家谈合作的,眼下合作是肯定不行了,但以大小姐的性子,如果非要为你出头,你就等着被陈家人搞死吧。” 惊恐的罗涵再次抓住了欲走的陈律师:“那……那我该怎么办?” “被陈家人搞死,或者被叶空背后的人搞死,怎么都是死,罗大明星自己选吧。” 陈律师这回再没被抓住,拎着包快步走出了餐厅。 被包了一整晚的豪华餐厅一时陷入死寂。 罗涵机械般缓缓转头,对上了薛助理同样恐慌的眼。 他顿时咬紧了牙关,眼看那怨气就要溢出来,薛助理急中生智突然开口:“也不是没办法的涵哥!” “你听到了陈律师说嘉意小姐是很有可能会为你出头的!只要她还绝对站在你这边,事情就绝对还有转机!我对商界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叶氏肯定比不过陈氏啊!而且嘉意小姐可是有实权的继承人!” 薛助理语速极快,生怕说慢了就会得到无可挽回的怨恨——虽然被炒鱿鱼在这件事面前只能算一件小事,但她对自己的老板很了解,不但是个蠢货,嫉妒心强报复心也强得要命,一旦真被他记恨上了,她只怕再也没法在娱乐圈混下去了。 再一个——罗涵这蠢人给的钱真的很多,但凡有点机会,她都不想放弃这个一年就能给自己买房子的工作! 薛助理越发殷切的盯住了罗涵:“涵哥!只要抓住嘉意小姐就行!” · 第397章 你尽管试试看 熬夜赶画稿的叶空直到天亮才睡下。 翘了一整天的课,醒来下楼,第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前牛皮糖一样趴着的眼熟学姐。 “你名字很好听诶——曲老板,你真的不能给我办张优惠卡吗?我不要多了,只要八折,因为我感觉我还要在学校待很长时间,没准儿以后还能有跟你同生共死的机会呢?” “……” “曲老板,你看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我,有点说不过去吧?” “……” “曲老板,你散打在哪儿学的啊?能推荐给我吗?我也想学,或者干脆你来教我?我给你课时费啊!” “……” “曲老板,你主业是程序员吗?怎么每天都在敲键盘?” “……” “曲老板,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是过敏吗?还是怕自己长得不好看?没关系,你那么能打,脸长成什么样都超帅的。” “……” 叶空:…… 她本就轻盈的脚步声停在阶梯上,视线从一个沉默一个喋喋不休的身影上扫过,随意掠向店内,没注意到来了多少客人,倒是无意瞧见了一个走近店门,又莫名停下来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戴着鸭舌帽,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眸却透过玻璃与她对视,很久都没有挪开。 叶空:…… 少女歪了下头。 “起来了?”曲雾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眼瞳一挪,便看到曲雾对她笑嘻嘻地招手:“昨晚是不是又通宵了?快来,我妈给你熬了鸡汤。” “你妈妈还会熬鸡汤?阿姨好厉害!我也想喝,我们熟了以后我也可以喝到阿姨熬的鸡汤吗?” 学姐的大呼小叫中,叶空迈步往下走,坐下来时刚好听见曲雾一声忍无可忍的“啧”。 “想要优惠卡是吧?” 曲雾把电脑放在一旁,飞快拿了个本子撕了张纸下来,在上面写上优惠卡三个字扔给学姐:“给你了,以后凭这个来打八折——可以了吗?” “真的?”学姐竟也不嫌弃那张皱巴巴的纸,立刻当宝一样捡起来,“这下未来的咖啡都有着落了,省我好多钱!” 说完又抬头眼睛亮亮的看着曲雾:“曲老板,你果然是嘴硬心软——其实你对我印象也很好吧?不如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当个闺蜜什么的……” “……” 叶空一边喝鸡汤,一边默默看着曲雾难得吃瘪生无可恋的样子,竟有点想拿手机出来拍一张。 店门被人推开,有人走到吧台前低声说:“两杯冰美式。” 小金应和着抬头,看到男人后立刻改了态度,热情的乐呵呵道:“天气本来就冷还喝冰美式啊?” “提神。”男人说。 “马上要拍戏?” “不,是背台词。” “啊……我听说你一向都是在进组之前就把所有台词背好了,怎么这次没准备好吗?” “……剧本改了。” 小金一边麻利地磨豆一边恍然大悟,又做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也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只怕原来的男配又要换了,剧本做出改动也很正常,只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 一串对话终于引来了曲雾的注意,她看了一眼小金:“你什么时候和人家这么熟了?” “人家昨天都和咱们一起干活儿了,那还不许我们变熟一点啊?”小金笑嘻嘻的。 曲雾又看了眼男人:“乐悦?” “……是我。”乐悦终于回答,顿了顿又问,“我今晚还能继续来你们店休息吗?” “……你们导演又没退租金,想来就来呗。”曲雾漫不经心,眼尖地抓住了叶空正在往外挑蘑菇的手,“你不要挑食好不好?” 叶空:…… 少女默默用黑黝黝的眼注视着她。 几秒后,曲雾悻悻松手:“随您的便吧陛下。” 她没注意到一旁的学姐逐渐变化的眼神和微微挑起的眉,只在片刻后听到她兴致勃勃的声音:“曲老板,你年纪应该比叶空学妹大吧?怎么当姐姐的在妹妹面前这么怂啊?” “我这是怂吗?我这明明是爱。”曲雾用笑弯的眼看着叶空,“是吧空空?” 叶空早已学会对这个变态熟视无睹,闷头喝汤吃面,却突然听到学姐发出一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哀怨请求:“真的吗?那你可不可以多爱一个人?你看我怎么样?我不挑食很勤快还不会无视你——最重要的是,我肯定不像叶空学妹这么高冷!每时每刻都可以陪你聊天!” 叶空:…… 吧台前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正在乐滋滋倒冰块的小金险些把冰块全撒出来,脸上的笑也尴尬的冻住了。 勺子轻轻碰到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空缓缓转头,看着她。 学姐却好似对古怪的氛围毫无所觉,片刻后才转头看向她,对上视线后还眨了眨眼:“怎么了吗?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叶空:…… 她手指在碗边敲了敲,截断了曲雾要出口的话,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学妹跟我同桌好几次了居然都不知道我的名字,真让人伤心。”女人故作悲伤地抹了抹脸,又笑起来道,“我叫欧阳念,未来注定会成为伟大的心理学专家的女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想干什么?”她露出茫然的脸,转而又道,“哦你是问我老来店里干什么?” 她做出羞涩的表情:“起初找你搭讪只是为了优惠卡,昨天认识曲老板后就突然很想和她做独一无二的好闺蜜,我知道很难,但我会努力的!” “……”叶空看着她举起拳头给自己打气的假样子,脸上露出个十分微妙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丑东西一样无法控制的微微皱起五官。 想说什么,又住了嘴,半晌只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她身边围绕的另有目的的人数不胜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叶空突然又兴致缺缺地扭头继续喝汤。 倒是欧阳念看到她的反应微微一怔,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讶,又锲而不舍地凑过去追问:“学妹,我看曲老板对你很好,但你却总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所以也不在乎我把她抢走吗?” 叶空:…… 饶是变态如曲雾,闻言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要说话却又被叶空的一声轻笑打断。 少女舀了一勺汤抵在唇边,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冷冷淡淡道:“能抢走的话,你就尽管试试看。” 她喝掉那口汤,然后干脆端起碗一饮而尽。 “告诉阿姨,有点咸了。” 她起身往外走,顺手在收银台里面掏了把零钱,去隔壁买面包了。 第398章 昂贵的人 照片太高清,热搜撤不掉,罗涵营销已久的好口碑就这么来势汹汹的舆论彻底冲垮,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可罗涵只是个小角色,娱乐圈的打打闹闹也只是小纷争,唯独知道陈嘉意是谁以及知道陈氏集团份量的人清楚,这件事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或者说,真正的风波才正要开始。 不过这一切都和叶空无关。 她只是在看到热搜后打电话问了一下温璨是不是他干的,男人相当干脆地承认了,叶空也就没有多问。 她扯了面包塞进嘴里,慢悠悠走过咖啡店的玻璃门,正好客人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握着两杯美式。 撞上她后,那人愣了一下,看了眼她手里的面包,下意识将一杯美式递给叶空。 正在接电话的叶空微微一顿,瞥了眼那杯黑黑的咖啡,又挪到男人脸上:“给我喝?” 她暂停了和手机那头的对话,那边便也静了下来。 于是两边都能听见男人低低的、悦耳得能直接当电影旁白的嗓音:“是。” “……”叶空眼神有些莫名,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咬住面包转头走了,继续和电话那边交流:“我现在正要去湖边散会儿步,昨晚熬夜太晚,感觉腰酸背痛的。” 少女的背影远去了。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笔直的、却姿态随意的背影。 身后的咖啡店里,隐约传来两个女人的一冷一聒噪的说话声。 “你能不能别惹叶空?” “这怎么叫惹呢?不过是和小学妹说两句话。” “你看不出来她不想跟你说话?” “这你也看得出来?我看不出来啊,你们俩关系到底为什么这么好?我可以模仿吗?” “……你这人真的有病吧?心理学的治不好自己的精神病?” “小学妹也学心理学啊,但我也听说她有个小疯子的称号,这可能就是医者不自医?” “……你上哪儿听说的?她才不是小疯子。” “那曲老板觉得她是什么?” “你为什么对她这么感兴趣?你想干什么?” “没有啊,我这不是对曲老板感兴趣才问她的吗,要不你都不跟我说话。” …… 说话声还在继续,话题中心却始终是同一个人。 叶、空。 手机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把两杯咖啡暂且放在门外的石台上,接起来。 “你那边进度怎么样?叶空对你印象如何?约出来吃过饭吗?” 又是叶空。 男人嘴角微微勾起,语气却很谦逊:“还没有,她好像对我不太感兴趣。” “什么意思?你们不会至今连饭都没吃过吧?或者喝过咖啡吗?她不是有个什么破咖啡店吗?” 男人看了眼手边的杯子:“我倒是想请她喝,但被她拒绝了。” “怎么就拒绝了呢?让你照着照片里的气质去学你不会吗?” “或许……她对照片里那位先生过度专情?根本看不到别人?” “那你就硬上!”那边的语气变得暴躁狠戾起来,“让你学温璨的气质又不是让你学温璨的残废,你腿长得好好的,直接来硬的也不会吗?” “……”鸭舌帽下,男人的额角抽搐了一下,他侧头看了眼玻璃门内那个同样戴着口罩帽子的女人。 不过两秒,对方便也若有所觉地转头看来。 一个刹那的对视,虽然是一双带着疑惑的眼睛,却也依旧有冰冷警惕的凶气一闪而过——也可能是知道对方身手很好后产生的心理作用。 男人礼貌地微微点头,同时收回视线,轻声道:“我不会来硬的……” 在对方暴走之前他抢先出声:“但之前都是试探阶段,后面我会加快进度的。” “你最好是。”那边的人发出一声冷哼,带点轻蔑的道,“总之订金我已经打到你账上了,什么时候你这个小三做成功了——哪怕只是表面的成功,只要能给他们带来无法挽回的裂痕,我就把剩下的也都打给你,除此之外,如果你爸有需要,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次顶级的治疗机会。” 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深意和诱惑:“要知道,哪怕你将来爆红成了顶级演员,也未必能得到这种唯有上流社会才能随意使用的资源。” “尤其是对你们这种人来说——这可是价值上亿的一笔交易。” “您放心,”乐悦的声音立刻变得恭敬了不少,还带点努力掩饰的惶恐和谄媚,“我一定会抓住机会的!” “那就好。” 那边很快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顺便看了眼网络。 微博上到处都是罗涵的黑料,被一个接一个的金主包养,以及私下对素人趾高气昂的态度,甚至还有对女性的轻视和侮辱——所有爆料都无一不显示着,罗涵已经完了。 倒是“陈嘉意”这个名字已经从热搜上彻底消失了。 同时甚至还有一条和他相关的词条也在榜上,不过是正面的,毕竟那晚的监控显示,他是现场唯一一个站出来制止罗涵乱拍的人。 乐悦微微一笑,收起手机,端着咖啡往片场走去。 路上经过那边栖息着几只天鹅的人工湖。 余光里,少女拿着面包慢吞吞绕着湖散步的身影很模糊,但却莫名有种很强烈的存在感。 就像走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却总能感觉到一束月光正在远处的某个角落里转移。 这就让人忍不住想转头去追,去到月光下仰头看向那片被乌云漏出来的夜空。 ——叶空。 又是叶空。 轻而易举就能让一个粉丝不少的流量明星彻底完蛋。 让她和一个男人分手,竟也是价值上亿的交易。 ——真是一个从各个方面来说,都相当昂贵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 她明明都已经不再是那个叶家的三小姐了。 而她的未婚夫,据那边的人给出的情报,就算曾经是个大人物,现在也早已成了废人,他的婚约也不再值钱了。 就像曾经爆火现在却已经无人在意的流量明星一样,这对情侣不也应该是上流社会的弃子吗? 还是说,就算去掉那些闪闪发光的身份,叶空本人,就是那么昂贵?所以连带着,她的爱情也很昂贵? 想到咖啡店里那个多半是另有所图的学姐,以及守护神一样跟在叶空身边的口罩店长,乐悦不由得露出了一点期待的微笑。 同样是赚钱,如果演戏对象是个价值极高、高到前所未有的少女,那他的演技岂不也有大进步的机会?当然,过程也会变得更让人期待。 总之,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少女的身影终于从余光里消失了,男人开始加快脚步朝片场走去。 于是他也就没有察觉,身后湖边那个散步的少女突然抬起了头,准确地看向了他离开的方向。 · 第399章 我从不勉强自己 “怎么了?” 温璨在那边问。 叶空收回视线:“有人在看我。” “因为你很漂亮,每天看你的人应该都会很多。”男人很平静的这样说,“你会感到烦恼吗?” “……不会。”叶空卡了一下才回答,又问他,“你呢?你也很美丽,再加上轮椅这个特殊属性,看你的人只会更多——你会烦恼吗?” “不会。” 温璨也这样回答。 然后静默几秒,叶空突然噗嗤笑出来。 “这要是让别人听见我们的对话,还以为我们是多自恋的一对情侣呢。” 温璨也无声笑了笑。 “对了。”叶空突然道,“你明天有空过来一趟吗?” “怎么了?” “我觉得有点近视了,想去配一副眼镜,但我不想自己去。” “好。” “……不是很忙吗?”叶空警觉道,“你到底是真忙还是假忙?” “真忙。”温璨只说了两个字。 叶空想了想,自觉给他把没说完的话补齐:“但如果我需要你,你就算再忙也一定会来,是这个意思吗?” “……”温璨无言片刻,“不用补充的。” “怎么不用?我看你很需要我来给你当翻译,不然再喜欢我的心表现出来都平平无奇。” 她一点也不脸红的表达出“你就是喜欢我别狡辩了”的意思,得到温璨一声笑。 “你翻译我的话给你自己听吗?” “也给你听啊,不然我怕你不知道。”叶空说。 温璨有点狼狈的转移话题:“明天去哪里配眼镜?” 叶空装作没察觉:“就在学校,我最近也很忙,不想跑远了。” “忙还睡到下午?” “晚上忙。”惯性说完才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冷硬的叶空,又加了一个语气词,“啊。” “……什么?” “我说,晚上忙啊。” “……”依旧轻易理解了她脑回路的温璨说,“你随意一点。” “随意一点你会被我怼死的,比如刚才那些话,我原本的回答大多都是关你屁事——你难道想听我这么说吗?” “……” 沉默里,叶空轻轻笑了起来。 温璨等她笑完,才有些尴尬似的强说道:“你就那么说也没关系,我希望你和我相处的时候自在一点。” “我很自在。”叶空抬手揪住一枝飘拂的柳条,语气散漫,“这种需要关心一个人的感受的感觉,对我来说很新奇有趣,而且你知道,我从不勉强自己。” 柳条被她拉得弯成一张弓。 少女眉眼也轻轻弯起,然后她松开手,看着那根柳条剧烈摆动,又轻轻松松的迈腿走开了:“所以你也不要在意这些事。” “……知道了。” 这一次轮到叶空自己转移话题:“说起来,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见了是不是?” “不是每天都在视频?” “视频和见真人能一样吗?”她背着一只手,一边往前走,一边毫不脸红的说,“我们已经攒了好多个吻了,你有算过吗?” 从她身边经过的跑步人顿时猛地转头,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险些掉到湖里去。 岸上的灯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 天也渐渐黑了。 玉山大就像一颗荧荧发光的玉石,柔柔的亮在这越来越冷的夜色里。 · 罗涵完蛋了,同时乐悦却趁机火了一把。 无数人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在好印象的加持下得知他还拿过很有含金量的男配奖,于是跟着去看了他那部拿奖的电影或者演技片段,这么一来,乐悦就凭自己的业务能力在这滔天的舆论中占领了一席之地。 #乐悦演技#冲上热搜前三。 他的账号在一夜之间涨了百万活粉,连后援会都建起来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再次在店里看到乐悦的时候,叶空同时还看到了落地窗外好多举着手机或相机的男男女女。 他们有的看起来是大学生,有的则明显是专业代拍或者狗仔。 她慢吞吞走到吧台里,视线移到面前,乐悦正坐在吧台前喝咖啡吃面包,同时面前还放着一本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剧本。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眼叶空,又低下头去。 叶空正要嘱咐小金给自己来杯热的,突然听见一声“早”。 是乐悦。 他这招呼打得很自然又随意,甚至头都没抬起来。 可叶空却微妙地停了停,还侧头看了他一眼。 坐在收银台后喝甜水的功夫,店里又来了几个人。 是林心舟和周颂。 “今天怎么就你们两个?”叶空问。 “人家大小姐大少爷可都是有工作的人,哪能天天陪我们玩呢?”周颂明显不爽的道,“说好今天去打网球的,我场地都留好了,还约了澳网冠军来陪练,他们倒好,一起放我鸽子!” “我也被放鸽子了。”林心舟半死不活地趴在吧台上,“我都找周颂要来一天的使用权了,我们乐队一堆人突然集体突发肠炎,拉得出不了门,我一问才知道,他们昨天去大排档聚餐去了——居然不叫我!” 她狠狠一捶桌,把乐悦本就放得有点歪的咖啡杯一下捶倒了。 哗啦一声。 男人飞快地拎起剧本,却还是被泼湿了一张纸。 叶空闻声抬头,便见这个认识以来一直都沉默而安静的男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速度跳起来抽纸擦本子。 林心舟吓了一跳,看清他的脸和剧本和立刻连声道歉,男人却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用纸巾不断吸着剧本上的咖啡。 直到液体被吸尽,本子上的字体也已经糊得看不清原来面目了。 他深深地皱了一下眉,却在林心舟越发真诚的道歉以及赔偿建议中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还有备用的。” 话虽如此,男人眼底的阴郁谁都看得出来。 林心舟愧疚不敢多话,怂不拉几坐立难安。 乐悦却突然抬头看向已经事不关己低下头去的叶空:“叶老板,可以给我一张纸吗?” 叶空两秒后才抬起头,朝吧台内侧扬了扬下巴:“你自己拿。” “不是纸巾,是用来写字的纸。”他低声说,“我现在还记得内容和笔记。” 一旁的林心舟立刻惊讶道:“你想默写下来?” 乐悦点了点头。 叶空沉默片刻,起身去了楼上,两分钟后拿了张纸下来,递给男人。 “哇人家只要一张你就真的只给一张啊,”林心舟说,“怎么不拿个本子下来?” “一张就够了。”乐悦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才刚从兜里掏出笔打开笔盖,又突然问了一声:“是画纸吗?” 他没有抬头,叶空却又看了他一眼。 “嗯。” 第400章 她漠不关心 上早课的学生来顺了一波咖啡,因为店里被破坏的桌子和装饰还没完全复原,堂食的人几乎没有,小金很快就闲下来了。 她显然对乐悦很感兴趣。 林心舟作为弄湿人家剧本的罪魁祸首,提出赔偿被拒后就讪讪地不敢再搭话,周颂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叶空说话,显然就是来打发时间的。 唯独小金在吧台内一边装模作样擦杯子一边时不时瞄乐悦一眼。 直到乐悦头也不抬的问她:“有什么事吗?” 小金愣了一下,见男人已经抬起头来看向他,没有不快或不耐的神情,只是静静看着她等待着。 小金干笑了两声,但还是很勇地放了杯子凑到吧台上:“你可以把我当成个普通观众吗?我看过你的电影,算是你的路人影迷吧,但我对于你个人真的有很多好奇的部分……” “你问。”男人又低下头去继续写东西。 小金却没顾上问,只看着他的字惊讶道:“你写字儿真好看。” 男人抬手挡了挡,似乎有些无奈:“抱歉,剧本的内容不能让人看。” “不好意思,你放心,我一个字都没记住。”小金立刻发誓。 顿了顿,她又说:“你脾气真好,以前看过你粉丝说你脾气好又温柔,我还不信,现在真接触了才发现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似乎不觉得这句话有回应的必要,他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金试探着道:“其实,我刚才在微博上看到有人说,你家其实条件很好,父母还是开公司的,你应该完全有资本给自己搞资源来着……真的是想不靠家里只靠自己冲吗?” “……” 听到八卦,半死不活玩手机的林心舟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而乐悦本人拿笔的手停住了。 沉默持续得让那边正在聊天的周颂都有所察觉,暂且中断了聊天,偏头看了他们一眼。 唯独叶空还窝在椅子里低着头打游戏。 小金在乐悦的沉默中察觉到自己的冒昧,立刻道:“不好意……” “我父母不是开公司的。”乐悦笑了起来,“他们都是农村出来打工的,现在一个在住院一个在医院负责照顾病人,所以我没资本给自己搞资源。” 小金:…… 懊悔和愧疚顿时在小金脸上盈满。 连林心舟也默默把偏过来的身体缩回去了。 安静中只能听见叶空手机里的游戏音效。 倒是周颂沉默两秒,在那边搭了一句:“那你选明星这条路是对的,长得帅演技好,来钱就又多又快,你家人的治疗费肯定不是问题。” 乐悦笑了笑说:“借你吉言。” 没人再提这种戳人伤疤的敏感问题,林心舟开始吐槽那些营销号:“现在网上是个账号就敢自称媒体,是个媒体就敢乱编故事,是个故事观众就敢信——这种舆论能造神能毁神的现状真的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小金拿起手机给她看,“诺,底下上千评论全都信了。” 林心舟瞄了一眼,又看了眼乐悦,大约对他印象真的挺好,不由得建议道:“乐先生,你是不是联系你公司处理一下?这些人现在看着风向都在夸你,说你出身好也不摆架子,等他们知道你家不是那样后,估计又要说你虚荣,故意给自己打造富二代人设了。” “好。”乐悦回答得相当平和,同时手上也没停,“我会跟经纪人说的。” 他话是这么说的,但热爱追星的小金在经过两天补课后很清楚,乐悦的公司就是个小作坊,对他还一直采取放养模式,单看他拿了男配奖却连个助理都没给配就知道,公司对他根本就不重视,也没可能会为他处理这些乱糟糟的舆论。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应该只是因为性格内敛,不愿多说。 ——难得踏实的好演员。 小金看了眼乐悦沉静的侧脸,又看了眼手机,不由得怒而点击屏幕,开始疯狂敲键盘,痛骂小编没有证据就胡编乱造。 乐悦微微一抬眼皮,又垂下去,继续心无旁骛地写。 直至写完了重要部分的台词和笔记,又检查了一遍,才将那张纸夹进剧本里,再合起来。 全程动作就像他穿在身上的那件灰色毛线衣一样,有种不急不缓令人沉静的温柔。 已经和人大战八百回合的小金看得眼睛都直了。 眼看着男人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抬头对他们告别,然后起身要走。 吧台和收银台虽然连在一起,但却有一个小小的高度落差。 走到收银台前时,乐悦脚步稍稍一顿,转头看向了窝在椅子里的叶空。 方才无论是他被提问还是他回答的时候,其他人多多少少,就连周颂也都被吸引过注意力,搭过两次话。 可唯独这个人……唯独叶空,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常理来说,处于共同谈话环境中的人,在听到一个惹人同情或是伤心的话题时,多多少少都会因为某种本能的道德反应加入其中,成为道歉的当事人或者安慰人的旁观者,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总要用“我在关心你”或是“怎么会这样”的眼神来表达自己的人道主义精神——这不是伪善,相反,这是道德的表现。 但叶空,完全不在这种潜在规则之中。 乐悦甚至记得在他提到父母生病全场沉默之时,她手机里传出的游戏音效是“历时十五分钟的艰苦战斗您又失败啦!请您再接再励!” 其他人毫无察觉,唯独他,在沉重的安静中清晰捕捉到这音效有多欢快和冷漠。 就如此时,他特意停下来转头看她,她也只是—— 漫不经心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期间手下依旧没停地玩着游戏,而那一眼后她又低下头去,随口问:“有事?” 字句节省,音量敷衍。 不似询问,更像驱赶。 乐悦开始怀疑雇主给的情报的真实性——她真的喜欢美强惨?真的是个怜弱的人?真的喜欢温柔的男人? 脑子里已经转过许多怀疑,面上他只是又道了一次谢:“谢谢你的画纸,很好用。” 直到男人推门走了许久,小金还在原地犯花痴:“真是好有礼貌好温柔的男人——我本来以为我现在只喜欢强制爱的霸总,真遇见了才发现还得温柔款才是最难得的!温柔得我都想把他的冰美式换成热的了!” 林心舟也啧了一声:“的确难得在娱乐圈见到这么不骄不躁的帅哥。” “这么难得你去投资啊?”周颂撑脸说着风凉话,“反正林大小姐有的是钱,要捧一个美强惨小演员还不简单吗?” “什么?”林心舟大惊失色,“我可不是那种会救风尘的人!我和你们这种纨绔可不一样!” 周颂:…… 周少爷无言半晌,把勺子往杯中一丢:“你骂谁呢?” 他们在打嘴仗,叶空打完一局游戏后,却抬头看了眼玻璃门外那个早就远去的背影,不知道第几次迷惑地皱了下眉。 第401章 验光 叶空下午有一节课,她翘了半节,回来换了件衣服,下楼时正看见推门而入的银色轮椅。 脚步一顿,随后加快,在楼梯上轻盈得像是要飞起来。 温璨听到动静抬头看她,一边往这边驶轮椅一边不由得张口:“你慢一点。” 话音落下,叶空已经站在他面前。 她眼神很专注地把温璨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打量,直到温璨坦然地对她张了张手:“怎么样?我今天还专门穿了新衣服来。” “……” 视线在他腿上搭着的薄毯上落下,叶空先说了句“新衣服旧衣服穿到你身上都只是陪衬”,接着她突然俯身凑过去,一遍装模作样给男人整理衣领,一边低声说:“但我的确很想看你穿长大衣走路的样子。” 温璨一愣,只感觉少女温热的呼吸从耳畔拂到侧脸:“最好还要戴上手套和围巾——因为你腿很长,如果能穿靴就更好了,要那种很有设计感的。” 衣领“整理”好了。 叶空从他身边退开一点,又拉了拉他的西装衣领。 “今年估计是不行,希望明年可以——我的审美还不错,应该会把你打扮得特别好看。” 她松开手,就着这个姿势直视他的眼睛,问他:“你期待吗?” 温璨滴水不漏的露出微笑:“当然。” “……”叶空默默直起身来,抬手去接他的轮椅扶手。 温璨也自然而然地松开了遥控,把轮椅的掌控权完全交给她。 就在他以为会轮椅该转弯而全身心都放松的时候,叶空突然毫无预兆地转回来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是一次仅能勉强感受彼此温度的亲吻。 温璨还没来得及反应,叶空已经把他的轮椅转了方向,朝外去了。 “一个。”她认真记数。 温璨:…… 好在这会儿咖啡厅里空无一人。 温璨不露痕迹的用手在薄毯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事实上他没有骗叶空,他最近的确忙得连吃饭的空闲都快没有了,这个时间原本是他睡觉的点,车上勉强睡了一小会儿,但睡眠还远远不够。 方才那个吻虽然已经如加倍浓缩咖啡一般提神,但果然,只要是和叶空在一起,他就必须得时时刻刻都保持高度清醒才行——不为了别的,至少别让自己显得那么呆和那么被动。 就像方才那个吻,如果脑子再清醒一点,他完全可以……按住她脑袋亲久一点。 ——当然,此时的温璨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这样的想法已经和最开始“她想体验就陪她玩一玩恋爱游戏”的想法相悖了。 最初答应的初衷,本来就是毫无目的的任她予取予求。 然而此时,他因为困顿而变得不那么清醒的大脑,却听从潜意识的期待,开始想要在这段“玩一玩”的恋爱关系中表现自己了。 只是两个人都暂且对此毫无察觉。 · 眼镜店就在商业街上。 叶空推着轮椅慢吞吞走过去——这条路他们已经这样走过好几次了。 一片落叶飘飘荡荡落到温璨的薄毯上,被他拿起来看了看。 “叶子落得更多了。” 他抬头看了眼雾蓝天空下所剩无几的枯叶:“上次走这里,勉强还能掩住一半的天,现在就只剩下枝丫了。” 叶空跟他一起抬头看了一眼:“我都没察觉,这么看,也不过几天时间它们就掉光了。” “冬天要来了。”温璨说。 “玉洲的冬天会下雪吗?” “会,你要记得多穿衣服。”说到这里,温璨便说,“一直住在二楼不会冷吗?咖啡厅空间太大了,还是你要装暖气?”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温璨显然不太赞同她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却也没有多说,只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商业街,入眼的蒸腾热气更多了。 高中生们换上了冬季校服,甚至还有人已经围上了围巾,看起来已经是在过冬的样子。 走进眼镜店,跟店员说了情况,叶空开始验光。 她验光的时候,温璨就在一旁看着。 少女小巧的下颌放在黑色的机器上,愈发玉一样的白。 她回答着验光师的每一个问题,语气虽然平直和寻常无异,却总叫人觉得很乖巧。 “上。” “左。” “……看不清。” “下。” “右。” …… 熟悉的音色平缓响起,落在店外传来的熙攘人声里,如一支催眠的小调,听得温璨的睡意又卷土重来。 他视线里依旧只有少女的侧脸。 只是看着看着便越来越模糊。 等到叶空验光结束,她起身一转头便愣住了。 温璨睡着了。 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撑着脸,睡得很平静。 灯光落在他乌黑的眉宇眼睫,再自挺拔的鼻梁滑落,仿佛在晕染一幅画工卓绝的素描,叫人不敢高声说话。 连身后的店员察觉之后都不由自主愣了一下,随后压低了声音,只用气声询问:“要现在配眼镜吗?” “……配吧。” 叶空顿了顿才回答,“大概需要多久?” “很快,半小时就可以了。” “好。” 叶空说完,走到温璨面前,弯身下来,凑近盯着他睡着的脸,不由自主弯了弯眼睛。 “这种地方也能睡,我都要怀疑你的失眠症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还是说你只在我身边才能轻易睡着?” 她极轻的喃喃自语,似有些困惑,“但我应该不是那么能让人放心的人吧?” 冷静控制住自己想捏住他鼻子把他吵醒的恶劣冲动,少女最终还是在他旁边眼镜柜前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同样以撑着脸的姿势,一晃一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睡着的人。 第402章 记录 温璨是被人推醒的。 是手指先落在头顶,指尖拂过发丝,带来令人懈怠的痒,再在额头上停住,轻轻拍一下的那种推法。 温璨醒来时看到的是大片白色的灯光。 灯光里俯下来一张天使般的面孔,光滑的镜面上反射映照出他困顿模糊的脸。 “你可真能睡。” 轻轻的嗓音传来。 温璨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只睁着眼定定看了她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意识到那个反光的东西是眼镜后,他才总算彻底清醒过来。 温璨:…… 放下手的时候他超不经意地试探了一下,没发现自己有流口水的迹象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我说我是太累了,你信吗?” 温璨拿还没彻底苏醒的低哑声线问。 “为什么不信?” 叶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温璨这才认真观察她的新装备。 少女眼睛挺大,但并不是柔和可爱的杏眼的形状,相反,因为漂亮的双眼皮和眼尾稍稍上扬的弧度,看人时总显得矜贵,笑的时候就更容易叫人疑心她是不是在看不起自己,此时戴着细边眼镜,倒把气质显得柔和了一些。 温璨看了太久,叶空忍不住问他:“不好看吗?” “怎么可能?”——一旁挡当了半晌透明人的店员不由得激进出声,“完全超好看好不好!超级高岭之花!我都想喊姐姐娶w……” 没说完的音被验光师一把捂在了嘴巴里。 叶空瞥了她一眼,显然也是个兼职大学生的店员顿时蹦跶得脸都红了。 成熟的验光师一边死死捂住她的嘴,一边对两人讪讪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见笑了。” 叶空倒没介意,只丢下一句:“你应该比我大。” 方才已经付过钱了,确认眼镜是好看的,叶空就这么推着温璨往外走去。 都走出门口了,后面那个兼职生才扒开了验光师的手,朝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妹妹我也可以啊!” “丢脸死了你给我闭嘴吧!” …… 后面的争吵声隐隐约约传来,叶空见怪不怪,充耳不闻,在许多回头目光里,推着温璨进了一家烤肉店。 吃完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一路说着话回到咖啡店的时候,正好撞上好几个收工回来的剧组工作人员在和曲雾说话。 不知道曲雾问了什么,有人回答她:“还没收工呢,他是男主嘛,戏份最多,这还只是学校的部分,之后还要去别的地方拍,辛苦得很。” “不过今天就算收工了他也不会过来。”另一个人叹息着插话道,“好像还得赶去医院呢,说是他爸转到玉洲这边的大医院了。” “太辛苦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 “脾气也太好了,之前那几个跟着罗涵去了酒店的家伙,其中有个人还在网上散布过他耍大牌的谣言,后来跟他道歉他也没怎么为难就原谅了。” …… 听到这边的动静,曲雾抬起头来,看到她后眼睛一亮:“哟,哪来的大美女,戴眼镜也太帅了。” 说着还鼓了鼓掌。 几个在聊天的工作人员回头看到她,有几分拘谨地喊了声“小老板”。 这是跟着小金喊的。 叶空点了点头,随口道:“聊天呢?” “对啊,正说起乐悦呢。” 叶空不感兴趣,推着温璨径直向角落被围起来的卡座走去。 门一关一锁。 落地窗外的灯光洒进来,店里曲雾和别人的说话声依旧能细碎的听见,但视野里仅剩下对面的人,还有墙壁上起伏的海和跃出海面的鲸。 温璨静默几秒,才看着对面的少女说:“你……费心了。” “什么费心了?” “……这个卡座,还有外面的无障碍通道。” 温璨自然看见了,店门口那个画着鲸鱼的斜坡。 他有些无奈的笑:“你有时候搞得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学生。” “那我们岂不是早恋?”叶空说。 她看了眼桌面。 上面摆着她自己买的香薰蜡烛,还有老式火柴。 在这样秋末初冬夜里,封闭的卡座,细碎的人声之中,她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那根蜡烛。 傍晚森林的气息随着袅袅白烟扩散。 烛火映亮两人的眼眸。 随后叶空又从沙发上拿起一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相机,放到角落里不知何时就置在那儿的三脚架上,打开,再坐回来。 温璨对她的举动不明所以,却没有吱声。 直到少女甩灭火柴,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现在,我们可以接吻了。” 温璨:…………………………………… 见男人没有反应,叶空歪了下头:“你是嫌他们吵吗?我可以让他们安静下来。” 温璨:…… “还是你不喜欢这款香薰的味道?可我觉得很好闻,和你身上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温璨:…… “或者……”她转头看向窗外,这个包厢是框着最后一扇落地窗围的,所以能很清楚的看到外面,但此时夜色渐深,几乎看不到路人,仅有路灯寂寥的洒在地面,“外面也没人啊?” 叶空迷惑道:“因为想着要循序渐进,所以我专门挑了这个时间呢,你还是不好意思吗?” 温璨:…… 叶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沉默下来,只安静而执着的盯着他。 “你,”温璨吐出一个字,又看了眼那边的相机,“那个是?” “摄像机。”叶空说,“我想拍一些值得纪念的视频和照片。” 她拿起手机,对温璨展示了一下手机屏幕。 正是摄像机的遥控界面,只要按一下就可以随时开始拍照或者录像。 “自从那个姓罗的傻逼在这儿闹事之后,我就去了解了一下,然后我发现现在大家都很喜欢拍vlog来记录自己的生活 。” 少女漂亮冷淡的眼睛在镜片后发着光,语气清淡若流云:“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时间会擦掉人类的记忆,但影像会带来流逝的时间。”她看着他,静静的说,“我以前从未有过‘此刻是值得纪念’的感受,但现在,我很想了解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第403章 第二块拼图 她的眼眸向外看,像是思绪在游移:“如果未来某一天我回看照片和录影,是不是也会记起此刻的烛光、香气、还有他们说话的声音?就算隔了一段流逝的时间,但如果我能在未来感到幸福——那我的人生也算多了一分……几率。” 几率前应当还有一句定语。 可叶空并没有说出来。 但温璨觉得自己懂了。 上一刻……甚至一整个下午,或者更长的时间里,少女都在以寻常的普通的姿态生活着——毒舌的说话,偶尔的微笑,心无旁骛的画画、随心所欲的翘课和搞事——却在这个毫无预兆的瞬间,泄露出如影随形的孤独。 那不是身在人群却依旧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的孤独。 而是连这种孤独都难以体会的,却又一直在追寻的孤独。 “但你如果不允许我不会拍的,我才不是姓罗的那种傻逼。” 叶空说完,却又有些不甘心的表示,“可我又不拍我们瑟瑟的东西。” 温璨:…… 幸好他这会儿没喝水,不然又要失态了。 温璨看向少女的手机:“这个遥控要怎么操作?” 他其实知道。 温大少爷早就玩过摄影了。 叶空却以为他真的不懂,兴致勃勃地探身对他介绍起来。 口干舌燥地介绍完之后,她听到男人说:“那你还不打开?” 叶空一愣,抬头看他。 温璨对她笑了笑:“不是要记录吗?就像普通情侣那样,我也挺想感受一下的。” 叶空眼睛一亮,立刻低头捣鼓了一下,按下了录像。 “可以了……” 话未落音,刚抬起头的她就被对面的男人吻住了。 烛火映亮的影子投射在“包厢”的门板上。 落地窗外静谧的路灯和树影成为背景,摇晃的烛火晕染他们年轻的面庞,影子从卡座一直延伸到沉默的相机上。 夹杂着笑声的低语被挡在木板之外。 模糊的声音里唯独他们的相濡以沫是清晰可闻的。 直到男人挺拔的鼻梁碾过少女柔软的皮肤,想要换一个方向,却“当”的一声撞上金属眼镜架的时候。 两人都略显懵逼地睁开眼。 睫毛扫过皮肤带来轻微的痒后,叶空不得不往后仰头,唇舌分离牵起染光的银丝,被撞歪的眼镜重新落回鼻梁。 叶空定睛一看,瞅到温璨脸上一点被镜框硌出来的红痕,忍不住噗的笑了一声。 温璨摸了摸自己的脸,也笑了。 他们头抵着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笑了好一会儿。 相机右上角的时间亮着红灯,一分一秒地记录着此时的光影。 窗外风摇着树,枝丫萧瑟的影子和他们额头相抵的模样,一起被烛光刻在了相机里。 · 本来打算在咖啡店工作一晚的温璨,又莫名其妙在叶空的一曲钢琴里睡着了。 第二天等待他的又是更多的工作。 不过好在精神抖擞,从咖啡店离开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外人许久不见的浅笑,完美符合一些监视者“他现在已经完全变成阴雨恋爱脑了”的结论。 只是还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轮椅撞上了一个拔腿飞奔的女人。 要不是费秘书身手了得力气也了得,及时稳住了轮椅,只怕温璨就要被这一下撞得和那女人一起翻倒在地。 ——但,现在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轮椅被扯得原地转了九十度,女人的外套被撕出了响亮的“噗呲”一声。 她骨碌碌滚到地上,手里资料哗啦啦满天飞,再散做一地。 有几张飘到了温璨腿上,他垂了眼皮,拿起来凉凉扫过,片刻后却又顿住,视线缓缓挪回,淡淡却定睛看着。 直到那女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口中嘟嘟囔囔不知道念着什么公式,一路捡起散落的纸张,最后一瘸一拐来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不好意思撞到你了,但看在你没什么损失的份儿上可以把东西还给我吗?” 费秘书忍不住皱眉:“你……” 不等他说话,温璨已经默不作声把那几张纸还了回去。 女人一手接过,又道了一回歉,抬脚就要走的时候又顿住,猝不及防在温璨面前蹲下来。 费秘书惊了一下,雇佣兵本能作祟,还以为是什么危险袭击,猛地把轮椅往后一拉,用力之下轮椅向前一翘,温璨猛地抓住扶手,轮椅前端却险些刮到女人的脸。 她哎哟一声往后坐倒,好一会儿才捂着鼻子茫然抬头:“你干嘛啊?” 费秘书这才看清,原来她蹲下只是为了捡一张落在温璨脚下的纸。 此时正值清晨,有人正在远处跑步。 遥远的脚步声和冷冷的风声一起席卷至耳畔。 而女人放下捂着鼻子的手,终于露出了完整的脸。 ——温璨的瞳孔突然定住了。 就连站在温璨身后的费秘书都忍不住挑了下眉,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 叶空醒来的时候温璨早就走了。 她在收银台后面昏天暗地地赶稿子,而咖啡店又迎来了风尘仆仆的客人。 小金今天也有课,于是今早是曲雾亲自给客人磨豆子做咖啡。 原本空气很沉默,只能听见磨豆机工作的声音,到一半又有人推门进来了,带着她很有记忆点的开朗声音。 “咦?今天我有口福了?居然是曲老板亲自做咖啡?” 曲雾眉头一皱,看了眼来人:“能不能别吵?” “怎么正常说话也不让啊?”欧阳念相当委屈,看了眼先来一步的男人,吓了一跳,“你怎么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这么去拍戏真的可以吗?” 男人抬手捏了捏眉心,嗓音很低很哑,满是倦怠:“我今天下午才开工,还有时间休整一下。” “真是够累的,昨晚熬大夜?” “没有。” “那是干嘛了?” “……”男人显然不想多说,“有事。” “哦~”欧阳念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娱乐圈的应酬嘛,我懂的。” “……” 曲雾听不下去了,一边把冰块哗啦啦往杯子里丢,一边冷冷抬眼看她,“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真的很没分寸?” “……”欧阳念无言半晌,悻悻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嘛。” 像是对曲雾的嫌恶无力招架,她张望着看向叶空那边:“小学妹怎么一大早就在赶作业?要学姐帮你吗?” 叶空认真画画的时候是听不到凡人的声音的。 她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没有人搭理欧阳念,她只好自己点了杯奶咖,怏怏地趴到一边卡座上去了。 搞定这两个不知趣的客人后,曲雾也很快去店门口挂了个休息的牌子,然后转身去地下室了。 吧台内外一时只剩下乐悦和叶空。 只是一人在喝咖啡,另一个人在画画。 互不干扰,仿佛各自身在不同的世界。 直到叶空脖子酸痛,抬起头来转动手腕的时候,才发现吧台上睡了个人。 第一时间她险些要以为是温璨。 可男人的脸映在她冰凉的镜片上——是乐悦。 叶空停住了动作,几秒后向后一靠,凝视着那张疲倦睡着的脸,莫名地陷入了深思。 第404章 我觉得 最近大家都很忙。 等涂晚好不容易有空来学校的时候,林心舟和周颂都快和乐悦混熟了。 又是一个傍晚,到的时候他们正围着卡座玩打扑克。 看了眼冷清的店内,涂晚走到卡座边敲了敲曲雾面前的桌子:“怎么店里又冷下来了?一副要亏钱的样子。” 曲雾忙着出牌,抽空回答她:“涂大小姐消息也太滞后了,咱店又被人砸了。” 一直输的林心舟有气无力地在一旁插嘴:“你没看学校论坛吗?报社已经被他们赐名‘报社之地’了。” 涂晚没太听懂。 “变态报复社会的专用地点——意思是高风险、高危机,渐渐的来的人就少了。” 涂晚了然地一点头:“所以为什么又被砸了?” 她话音落下,才注意到桌上一张生面孔:“这是?” 男人脸上贴着好几张纸条,手边还摆着一本翻开的批注得密密麻麻的剧本,这会儿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声“你好”。 过分平和温柔的眼神让涂晚微微一愣,一丝微妙又古怪的熟悉感窜上心头。 “是乐悦啦,咱们新认识的朋友。”林心舟道。 周颂也随口道:“未来的影帝。” 涂晚挑了下眉,礼节性地跟他交换了姓名,随后就四下张望了一眼:“叶空呢?” “出去散步喂天鹅了。” 涂晚很惊讶:“她?去散步?” “多半是温大少爷教的呗,还整天拿着个相机拍来拍去。”林心舟哼了一声,“不然谁还能让那个懒货动弹?” 说着她又开始咬牙切齿:“让她去弹个琴跟要她的命一样!总是无视我!” 乐悦突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声:“叶老板还会弹琴?” “她还会吹唢呐呢。”林心舟立刻眉飞色舞,“她什么乐器都会一点,主要是创作能力特别强,即兴比我花半年作的曲子还好听!” “可恨她对音乐不感兴趣!”林心舟狠狠捶桌,“不然我必能带着我的乐队名垂青史!” “你就知足吧。”曲雾笑了一声,语调凉凉的,“对a!” …… 涂晚拒绝了他们一起玩牌的邀请,正要出门去找叶空的时候,抬头就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少女走来的身影。 最近天气渐渐冷了,她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红围巾,显得那张冷清清的脸多了几分生动的活气。 抬眼似乎与她对上了视线,却和她定睛看着的姿态不同,少女脸上眼底还是没有一丝起伏,只平平无奇地盯了一眼,随后却又突然把右手举起来。 这时涂晚才看清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相机。 初冬的傍晚少有夕阳,天色灰蒙蒙的。 室内开着灯,玻璃将大片灯光反射得更加璀璨。 而少女站在窗外烟灰色的冷空气中,举着相机对着他们拍照。 涂晚望去的眼,几个少年少女脸上表情鲜活,围桌打扑克的模样,在这一半暖一半冷的世界里,就像一幅会动的充满烟火气的画。 叶空按下快门,又停在原地看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 直到推门而入。 涂晚干脆靠在卡座背上,就那么看着她等她过来。 少女默默走过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感觉太久没看到你了,挺高兴的。”涂晚说。 叶空:…… 她摸了一下胳膊,嫌弃道:“别说这种肉麻的话,我还以为你是温璨。” 涂晚噎了一下:“只有温璨能说这种话?” 叶空“昂”了一声。 “受不了了!”林心舟表示,“她最近动不动和温璨出去约会,也不知道跑远一点,每天就在学校的各种犄角旮旯里逛,有一回还在艺术馆外面被我偶遇了,他们还装不认识我!” 叶空装作没听到,踢了踢曲雾脚下的沙发:“我要喝你上次做的肉桂糖水。” “好嘞~”曲雾刚好甩出最后一张牌,嘻嘻一笑:“又赢了。” 她把撕了张纸条沾了点水往林心舟额头上一贴,正要起身往吧台走,突然看到叶空沾了水的左手,奇怪道:“去散个步怎么还把袖子弄湿了?大冬天的你玩水去了?” 这犹如对小学生的幼稚联想让叶空很不爽,“啧”了一声:“喂天鹅的时候搞的。” 说着她又甩了甩手。 不过袖子也微微湿着,很快就又有水滴沿着手指汇聚起来,在指尖坠成一颗晶莹冰凉的水珠,眼看就要落下,却被一张柔软的纸巾接住了。 叶空沿着纸巾看去,乐悦又把纸朝她递了递:“擦一擦吧。” “……”叶空沉默地接过,随便擦了下手指便丢进了垃圾桶,接着便转身上楼换衣服去了。 下来的时候乐悦正好要走。 她从楼上走下来,他从卡座里出来。 片刻的擦肩而过,叶空听到了男人一声浅浅的告别。 “叶老板,晚上见。” “……” 叶空停住脚步,转头,只看到乐悦离去的背影。 那仿佛只是一句毫无异常的告别,他没有为此停顿片刻脚步,语气里甚至也没有笑意或者亲近之意,似乎只是随口留下的客气话——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 叶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人群中坐下。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涂晚就问她:“想什么呢?” “……”叶空撑着脸,目光落在虚空里,好一会儿才缓缓开了口,“我觉得……” 过长的停顿让几个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少女才郑重地说完了后面几个字:“他在勾引我。” 所有人:…… 第405章 自恋狂 一场始料未及的寂静。 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滞了。 好一会儿,林心舟才用谁都知道她听清楚了但她就是怀疑自己听觉出了问题的恍惚语气问她:“什么?谁在勾引你?” 叶空面不改色:“那个姓乐的演员。” “……” 林心舟噗地一声,开始疯狂拍桌大笑。 周颂高深莫测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曲雾开始皱眉思索,是否是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 对乐悦不太了解的涂晚啧则取安静旁观态度。 唯独林心舟,笑成了表情包,还指着叶空表示:“你这个自恋鬼!人家乐悦现在每天挂热搜,想采访他给他递资源的不要太多,粉丝蹭蹭的涨,这种正是需要谨慎的事业关键期,人家勾引你干什么?” “自恋鬼。”林心舟朝叶空做了个鬼脸,像终于抓到她把柄一样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叶空也有今天,哈哈哈!等我见到乐悦一定要跟他说……” 话音未落,她下巴已经被少女狠狠掐住。 叶空转头看她,眼神漠然:“说什么?” 林心舟“嗷”的一声,狂拍她的手却死活挣脱不开,只有腮帮子在变得越来越酸。 “唔错了唔错了……唔什么都不说……” 叶空这才松开她。 林心舟敢怒不敢言地揉着脸,悻悻看了她一眼:“你自己主动闹笑话,还不许我们嘲笑你。” 周颂也谨慎的表示:“根据我的观察,你们对话的次数应该很少——还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什么?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叶空:…… 少女刚端起曲雾给她调的甜水,闻言一顿,缓缓摇头。 林心舟也跟着问:“你们到现在说过几句话?” 叶空喝了口水,莫名的看她一眼:“我怎么会记这个?” “有超过五句吗?” 叶空:“应该没有。” “那他是对你抛媚眼了?” “……应该没有。” “他给你递小纸条了?” “……这个也没有。” 林心舟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憋笑:“那你为什么觉得他在勾引你?” “……”叶空琢磨片刻,说,“他好几次看我,眼神都怪怪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心舟再也憋不住了,再次拍桌大笑,“你这不就是人家看你一眼你都觉得人家是爱上你了吗?!叶空!你这个自恋鬼!” 这一次为了防止叶空动手,她相当警觉地提前从卡座上溜了出去,隔着一段距离对叶空嚣张道:“我承认你长得美气质好又天赋卓绝是个很容易让人迷上的美少女,但人家对你的内在可一点都不了解。” “乐悦还身在俊男美女层出不穷的娱乐圈,正是前途大好的时候,话都没跟你说过两句,就凭几个眼神你就觉得他在勾引你——叶空,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恋呢?” 叶空:…… 林心舟看起来恨不得拿手机把这会儿的场面记录下来,整个人笑弯了腰。 曲雾狠狠瞪她一眼,又看了叶空一眼,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十一肯定有十一的理由,你别笑了!这也不是那么好笑的事吧?!” 叶空:…… 如果你能把眼角压都压不住的弧度给控制好的话,我就信了你说的话。 “十一以前从来不关心男女方面的事的。”曲雾还有些感慨似的,做出长辈欣慰擦泪的表情,可惜耳边一晃一晃的超酷工业风大耳环破坏了气氛,“就算有人往她的书里夹小纸条她也看都不看一眼就当废纸丢掉。” 林心舟就道:“又是温少爷的功劳呗,开窍了就是不一样哦?还疑神疑鬼起来了。” 她试探着战战兢兢地靠近,见叶空没有反应,才放心坐下,拿起扑克又开始吆喝让涂晚加入。 牌局重开。 林心舟时不时把刚才的事拿出来意犹未尽地嘲笑叶空,再被曲雾的铁锤狠狠镇压。 卡座里又变得吵吵闹闹。 没有人相信叶空。 少女却依旧坦然,安静而理直气壮地喝着她的甜水,一点也没有窘迫或者脸红,喝完后就又回楼上画画了。 · 次日。 叶空下楼,还没走完阶梯,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看过去,是同样很久不见的许泱和魏知与。 刚对上视线,她就听见许泱问她:“听说有个叫乐悦的男明星勾引你了?” 叶空:…………………… 吧台后面只有在敲键盘的曲雾,闻言曲雾猛地抬头,一边震惊一边对她疯狂摆手:“绝对不是我说的!” 想也知道是谁说的。 甚至可以想象林心舟复述时疯狂大笑的嘴脸。 叶空面无表情的走到吧台前,端起奶咖狠狠灌。 店门就是在这时被人推开的。 一个个高腿长的男人走进来,停在吧台前,音色悦耳抓人:“两杯冰美式。” 熟悉的点单以及声音让曲雾抬起头来,然后就尬住了,生怕不知情的许泱二人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来,她赶紧先点明来人的身份:“乐悦,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 头两个字出口就立马招来了许泱二人不约而同的注视。 “昨晚没拍夜戏,休息得不错。”乐悦被两个人紧紧盯着也不慌,有条不紊地答完了,也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直到许泱旁若无人的一句:“你就是乐悦?” 男人这才转头看他们一眼。 曲雾立刻说:“他俩也是我们店的股东,经常一起玩的。” 乐悦点点头表示明白。 那边磕的一声,是叶空放下了喝空的咖啡杯。 乐悦看过去,正要张口说一句叶老板早,一个音还没发出来,少女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乐悦怔了怔,却也没有纠结或尴尬,只从容收回视线,静静等着自己的咖啡。 这样的表现落到许泱眼里,她一下就明白了林心舟在笑什么。 许泱也不由得翘了翘嘴角——她的想法和林心舟是一样的。 冷淡如叶空,看起来一辈子都不会出糗一次的人,居然也会有自作多情的时候——不抓紧机会捧腹大笑一番,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时候呢? · 上课的时候,叶空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收到一条短信。 来自陌生号码。 内容是几张照片。 原本以为是垃圾短信只打算随便扫一眼的叶空,在触及到画面时突然顿住了。 照片背景是挂满黑板的封闭房间,乱七八糟堆满东西的书桌前,一个穿着白色衣服披着大卷发的女人,正在银色的轮椅前弯腰侧头。 从拍摄的角度看去,两人简直就像在接吻。 叶空:…… 她面无表情地把号码复制下来发给曲雾。 -查。 第406章 厚脸皮的客人 不一会儿叶空就得到了回复。 -不记名的临时卡。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把“有诈”两个字标在了照片上发过来的。 完全是钓鱼。 端看叶空乐不乐意咬钩而已。 叶空不怒反笑,熄了屏幕,趴下来继续心无旁骛地赶稿。 人声嘈杂的教室里,有人不动声色地收起无声拍照的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 -反应平静,没有生气的意思。 那头的女人看到消息,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手里的笔转了一圈,随手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字。 -沉得住气,也可能只是憋在心里。 -性格要么冷静,要么极端。 · 下课后回咖啡店,叶空又一次遇到了乐悦。 他好像刚收工,也正往咖啡店走。 短暂的同路,乐悦比她领先两步距离,看到她后特意停下来等了片刻,喊了一声“叶老板”。 叶空漫不经心点了下头。 见少女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乐悦也只好跟着保持沉默。 直到咖啡店出现在视野,叶空才突然打破了沉默:“你这两天好像很闲?” “……可能因为剧组多了个资方,拍摄也没那么赶时间了。”乐悦似意外于她的开口,迟了两秒才做出回答。 叶空便没再说话。 直至抵达咖啡店,推门而入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同时转头看向他们。 叶空脚步一顿,才如常地走上楼去了。 剩下好不容易聚齐的五人组坐在卡座边,默默看着乐悦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在莫名的目光聚焦中撑了两分钟,才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他们。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 几个人对视一眼,然后由林心舟举手发问:“你和叶空说话了吗?” “……说了。” “说什么了?”周颂似笑非笑地撑着下巴问。 “……是要我复述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许泱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说。 “……” 过分古怪的要求让乐悦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可众人的目光实在是太灼热了,他只好僵硬的把和叶空说过的两句话重复了一遍。 林心舟听完大失所望:“没了?就这两句?” “……”乐悦噎了一下,还是礼貌道,“我和叶老板本来也不太熟。” 不知道这句话又戳到了什么笑点,林心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桌,看起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是啊是啊!你俩明明就不熟哈哈哈哈哈……” “你再笑下去,曲雾可能会杀了你。”涂晚笑眯眯道。 林心舟小容易一卡,缓缓转头,果然看见了吧台后一脸黑气的曲雾,正举着一把叉子静静盯着她。 乐悦从头到尾都不懂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只是很快察觉到一道奇异的目光。 来自吧台边坐着的唯一一个女人。 见他看过来,女人对他招了招手:“你好大明星,我叫欧阳念,前些天曲老板大发神威之后我们应该短暂见过一次。” 乐悦点了点头。 女人却没有停下,而是靠近过来问他:“你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吗?” “……不知道。” “我知道。”女人笑了一声,“要我告诉你吗?” “……”乐悦低声叹了口气,“不用了。” 他和小金打了声招呼,端起咖啡正要走到一旁的卡座,却被林心舟喊了一声。 “乐悦你坐那么远干什么?成大明星了不乐意跟我们坐一起了?” 明显调侃的语气,却也让乐悦不好再独坐一桌——何况,他本来就只是在演戏。 拿钱的同时还能认识这么一批优质的天之骄子,他何乐而不为呢? 乐悦默默坐了过去。 · “你们剧组要在学校呆多久?”林心舟问。 “大概一个月。” “那岂不是寒假期间还在?” “嗯,需要拍一些雪景。” “拍了这么些天,我们怎么总看见你却没见过女主角?” “女主戏份集中在后半段——不过也快了,应该这两天就会入组。” “女主是谁啊?”林心舟来了兴趣,“我之前看热搜,说你们女主也换人了?” 乐悦点了点头,看了眼手机,发现剧组还没有官宣,便摇摇头:“官宣之前不能说,但她很快就入组了,你们会知道的。” 之后又聊了些“我们能不能当群演”之类的无聊话题。 最后不知道怎么,话题又扯到了医疗上。 涂家最近刚开业了一家私立医院,涂晚之前就是忙这个去了,剪彩后才算空闲下来。 林心舟闻言就不由得问乐悦:“你家人的病情怎么样了?” “还活着。”乐悦淡淡的说。 这个回答让林心舟一愣,然后认真道:“你缺钱救命吗?缺的话我可以暂时借你。” “……”涂晚和魏知与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乐悦却摇了摇头:“现在已经入院了,也有药吃,真正救命的东西有钱也催不来。” 林心舟还要再问,却被涂晚淡淡打断了。 “不是说要聚餐?到底是出去吃还是要请大厨来这儿?” “订了私厨的菜,一会儿就送来了,你急什么?” “……”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了。 林心舟最后热情地邀请乐悦一起吃饭,乐悦拒绝了一次,却被人从后面攀住肩膀。 “诶,大明星就是脸皮薄,你瞧瞧我,都没人邀请我我也要不请自来,你怎么有人邀请还拒绝?” 乐悦:…… 欧阳念舔着脸在他旁边坐下来,对几个天之骄子笑道:“我和咱们这家店也算同甘共苦过了,你们看,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富二代的私厨是什么味道?” “……” 倒没人露出惊奇的表情。 事实上,比起乐悦这种内敛有分寸的人,涂晚他们见得更多的反倒是像欧阳念一样没脸没皮喜欢倒贴的家伙。 尤其是有点钱又不够资格和他们玩的,或者是有点名气还认识他们的小网红,如几个圈内在网上还有账号的二代们,就经常被路人强行要求合照或拼桌,如果拒绝的话还会被挂到网上被人辱骂嘲讽。 因此没有人对欧阳念有太大的反应。 反正人都已经坐下了,看样子多半也是听不懂拒绝的。 林心舟只瞟了眼拎着手机走过来的曲雾:“这是你的客人吧?就由你负责招呼咯。” 曲雾:…… 看着欧阳念没脸没皮的笑容,曲雾额角绷起一条青筋。 · 第407章 我也觉得 很快就有佣人坐着轿车带着满满一桌大餐来了。 两张桌子被拼在一起,酒精灯被点燃,菜一道接一道地被摆上来,揭开银盖,热气顿时升腾起来,看起来完全就是刚出锅的样子。 叶空下楼时险些以为自己是回到了花盒。 她慢慢走过去,眉头微微蹙起:“你们在干嘛?” “聚餐啊。”周颂笑着说,“好不容易齐集一次,当然要一起吃一顿。” “什么时候定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涂晚落座,抬头笑眯眯看她:“你瞧,只要你愿意,不管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和花盒一样舒服。” 叶空莫名的看了她一眼:“吃个饭就舒服了?” “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把这个店围起来,改造成你想要的样子。”涂晚慢条斯理地挽袖子,“钥匙也在你手里,你想放谁进来就放谁进来,不许谁进来就尽管关门。” “如果我想让你滚出去呢?” “那我当然会立刻放下筷子,起身离开。”涂晚还是笑眯眯的回答,“但我想你应该不会那么绝情吧?” “……” 气氛毫无预兆的变得古怪和凝滞。 几人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静静看着她们。 叶空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涂晚,眼神并不冷,只是很平淡,像是猫科动物的无声打量,带点疏离的好奇。 片刻后她才扭开头,扫了一眼坐在边上一脸兴味盯着她们的女人:“你们要厚脸皮在我这儿聚餐也就算了,这人又是谁?你们认识吗?” 正兴致勃勃观察着他们的欧阳念:…… 笑容一卡,她立即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小学妹看看我,我第一次上富二代们的餐桌,你行行好让我开开眼界不行吗?他们可都同意了呢!” “你也说了,他们是富二代,富二代讲究莫名其妙的面子,我可不讲究。” “我一天没吃饭了!小学妹!!” 对着那双称得上很好看的做出可怜状的眼睛,叶空充分展现了自己的铁石心肠。 “你要真是个乞丐我没准儿还赏你一个位置了。” “我就是真乞丐!” “……” 有人笑了出来。 叶空却没有笑。 她反而微微皱起了眉。 做到这种程度也要靠近她……或者坐在这里的其他人,她想不通她是来干嘛的。 不再多言,叶空坐下来,只道:“让她出去。” 没有人说话。 但涂晚微微笑起来,敲了敲桌子,看着女人温声道:“这位欧阳小姐,您是选择自己走出去,还是选择多留片刻,等我找人来把你拖出去?” 欧阳念:…… 好不给面子的叶空。 感觉是看到乞丐上门乞讨也会砰一声关上门的那种人。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耷拉着肩膀要走。 却又在过道上停下来,突然俯身凑到叶空耳边,用气音说了句只有她俩能听见的话,这才拖着步子离开了。 “好久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了。”林心舟嘟囔着,转头问叶空,“她跟你说什么了?” 叶空:…… 叶空看着那道背影,又收回来看了眼乐悦。 ——“听说你觉得乐悦在勾引你?我认为你是对的。所以你要小心了,小学妹。” 这句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叶空选择了暴揍大嘴巴的林心舟一拳。 · 温璨的电话是吃饭途中打来的。 她很快接通了,然后把桌上的饭菜一一拍下来发过去,才走到门外去继续举着手机和那边通话。 还是和以往一样,他们能说的话题有很多。 从天气细到天空的颜色、云的形状、风冷不冷。 路边的流浪猫狗、老师的胡子、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 乱七八糟,想到什么说什么。 可今天叶空在一心二用。 她在想那张照片。 照片背景的黑板上写的都是看不懂的数学公式,桌上的书多半也都是数学相关的书籍——和她在花盒所见的温璨秘密基地里的环境大约相似。 还有那个和温璨靠得很近的女人——不,她此时想起这些,并不是因为觉得心里不舒服。 相反,她是想从自己过分平静的心情里找出一些特别的情绪。 如果能有近似吃醋的感觉,那就更好了。 “你怎么了?” 那边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谈话,问她,“怎么心不在焉的?” 叶空愣了一下:“很明显吗?” “直觉。” 叶空笑了一声:“那这算心有灵犀吗?” …… 少女在门外接电话的身影落在眼里,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看见她在笑。 乐悦收回视线,片刻后才突然问:“打电话的是叶老板的男朋友吗?” “是啊。”林心舟叹着气回答,“吃饭的时候也要接电话,真是故意虐狗。” “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谁知道呢?”周颂漫不经心的回答,“感情这种东西,在这个圈子里就是个不稳定的添头。” 乐悦夹了一筷子菜,赞了一句厨师的手艺,才又不经意般说:“很少看到叶老板这么明显的笑。” “可能温少爷会讨人开心吧。”涂晚笑着答了一句。 乐悦掩住自己若有所思的目光。 不一会儿,叶空回来了。 一顿饭热热闹闹你争我抢的吃完,林心舟和周颂摊在原地不动,涂晚站起来,邀请叶空出门去散步。 叶空看她一眼,不太情愿地答应了。 没想到出门后涂晚提起的却是花盒相关的事。 “那个即将开始动工的美术馆,是你的主意吧?”涂晚背着手笑眯眯道,“可以让我也参个股吗?叶老大带带我。” 叶空:…… 看她一眼:“你这么殷勤到底想干什么?” “是我做的还不够明显吗?”涂晚摊手道,“我显然是想抱叶老大你的大腿。” …… 回来的时候,魏知与和许泱已经离开了。 乐悦倒是还在店里。 等到叶空独自一人待在收银台里沉思的时候,他才带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走过来,推到叶空面前。 他不说话,叶空也就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头看向他。 男人就又推了推那个盒子:“谢礼。” 第408章 所谓双标 一个木盒子,雕得很精致。 叶空盯了一眼,又抬眼去看还站在收银台外的乐悦:“是什么?” “糖果。” “哪家的甜点做这么精致?” “在医院附近,一家挺有名的店,据说很好吃,偶尔我会买去给我妈妈。” 乐悦一一答了,眉眼和语气一样平和安静。 只是叶空依旧没有说话。 两秒后,他只能道:“盒子是我自己的。” 叶空这才拿过去。 乐悦似乎真的只是随手一送,见她拿过去便转身走了。 到门前的时候突然被叫住。 “乐悦。” ——在早已编好的剧本里,男人突然意外地怔了一下。 这是叶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在这之前,这个年纪比他还小两岁的少女从头到尾都对他视若无睹——并非故意,而是天生如此般的目中无人。 乐悦也专门为此改写了千篇一律的剧本,想以更加特别也更有意思的方式来润物细无声地靠近她。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可直到此时听见她的声音念出自己的名字。 乐悦——le、yue。 他几次在二流杂志采访里说到自己的名字由来,什么快乐的乐,喜悦的悦,是父母希望他开心快乐的意思。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套说辞是假的,他的养父母是在夜里决定收养他,所以随便给他起名叫乐月,只是上学的时候他多次因为这个名字被认为是女孩,他烦不胜烦这才改了名。 起名和改名都很随便,没有加入任何多余的思考。 采访时重复了两三次假话,搞得他自己现在看到自己名字就想笑。 但…… 身后的少女似乎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次:“乐悦?” 真奇怪……同样的读音,为什么偏偏会给人这么奇怪的感觉。 轻得叫人想要去想象她吐字时划过上颚的舌尖。 他编造出来的含义仿佛在这两个发音里变成了事实。 男人喉结微动,先侧过身体,才转头看过去。 少女在收银台里微微仰头看着他,姿态完全符合他刹那间不由自主的想象,轻松随意,目光划过他如划过空气。 下一秒什么东西越过收银台飞过来。 乐悦抬手接住,掌心被撞得一疼,定睛一看,是那个漂亮的盒子。 “糖我收了,盒子不要。” 叶空口中含着糖果,右腮鼓起来,说话也变得含糊:“谢了。” 乐悦说:“不谢。” 转身走了。 在那边盯着别人收拾桌子的曲雾这时才端着水杯走过来,撞了撞叶空的肩膀:“我说,你真觉得他在勾引你?” 叶空没有抬头:“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那如果他的确是在勾引你呢?”曲雾弯腰靠近,眉眼间全是兴致勃勃,“你有被勾引到吗?” “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叶空依旧头也不抬。 “诶——”曲雾贱兮兮地在她旁边坐下来,“人嘛,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也很正常,何况对象还是个大帅哥呢?” “……”叶空转头看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温璨在和我谈恋爱的时候还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也很正常?” “我砍了他!”曲雾半秒都没有犹豫,语气和眼神里都有戾气。 叶空笑了一下,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继续玩手机。 曲雾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几分悻悻地摸摸鼻子,却还是不以为然:“你和他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那是不守男德不忠不贞,但你嘛,你要是对别的男人感兴趣,那就是……”曲雾思索片刻,肯定道,“那就是神爱世人,他们应该觉得荣幸,而不该争风吃醋。” “你真变态。” 曲雾又摸了摸鼻子,片刻才道:“算了算了,反正都是莫须有的事,其实照我看乐悦也只是感谢我们罢了。” 叶空懒洋洋“嗯”了一声。 “对了,你让我查的那个号码是谁的?” “不知道。”叶空嘴角勾了一下,“但总会知道的。” · 第二天早晨叶空也收到了糖果。 是乐悦从医院来带的,点咖啡的时候随手放到叶空面前。 哈密瓜味道的。 不得不说,的确很好吃。 她随手丢进冰水里化开,就得到了一杯哈密瓜味道的甜水。 曲雾看到这一幕,正在心里嘀咕“不会真的在勾引她吧”,便看到乐悦又把手伸进兜里,掏出来时同样托了一颗糖在掌心,递向她的方向。 曲雾:…… 瞄了一眼男人几分鼓的衣兜,她彻底打消了方才的怀疑,笑眯眯接过来道了声谢。 等乐悦走了,她又把糖递给叶空:“看来是见者有份——他们娱乐圈人真讲究。” 叶空接过来,剥开,丢进嘴里。 正含着糖起身,手机又叮咚一声。 拿出手机,低头一看——又一张照片。 在老破小的小区楼下,枯枝挑着昏黄路灯,灯下一道轮椅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黑亮的宾利车身。 车边费秘书的脸在虚焦中模糊。 但温璨等待着望向破旧单元门入口的神情却是清晰的。 是一种温和近恍惚的神情——也是温璨“残废后”极少在外露出的,无限趋近于他以前的模样。 而他所望向的单元门入口,有一道刚刚转过身去的背影。 身材纤细,卷发飘飘,叫人能想象主人的姿态飒爽。 “怎么了?” 发现叶空突然停住了脚步,曲雾转头看她,后者默不作声收起手机:“没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走上阶梯。 咖啡店的角落里,唯一的客人收回视线,开始在手机上打字。 -还是很平静。 -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三个感叹号充分泄露出她的不可思议。 那边的人微微皱眉。 -不在乎到这种程度,难道他们只是玩玩?那这个课题还有必要做下去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真相了。 而这个可能被原原本本发送到温荣手机上的时候,他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说不清由来,先前还略有些懈怠的心情一下变得紧张,古怪的警觉让他刹那间寒毛直竖,几乎是下意识敲了一行字过去。 -那就搞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恋爱! 那边秒回。 -你在命令谁? 温荣:…… 第409章 糖果要吃进嘴里才知道是什么味道 第三次收到照片的时候,叶空已经见惯不怪。 她坐在收银台后,铅笔在白纸上沙沙作响,没有片刻停顿。 从清晨画到正午,不知道日光发生了什么变化,不知道店里来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手边的水被添了多少次。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她一抬头,在脖子发出的轻轻脆响里脸色扭曲,接着就看见了收银台上方整整齐齐摆放的两颗糖果。 少女视线一顿,酸痛僵硬的手掌张合一下,点点开了手机的未收消息。 又一张照片。 昨晚那张是温璨送人到单元门口,今天这张是温璨送人到学校门口。 换了一辆低调点的车,但这显然难不倒拍照的人。 车窗微微降下,男人的侧脸在虚实相间的描绘中简直完美得不像人类,唯独唇边的一点笑意把他变得鲜活生动,于是就更动人了。 而路边面向这个笑容的还是那道卷发飘飘的纤瘦背影。 叶空默默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又头也不抬地摸到收银台上的糖果,剥开塞嘴里。 今天是香蕉味的。 也很好吃。 “一杯焦糖玛奇朵好了。” 小金把打包好的袋子放到吧台上,客人抬手接过。 “谢谢。” 小金转过身去,客人拎起袋子,视线一秒不耽搁地落到收银台后少女的脸上。 一步、两步、三步…… 放慢脚步走过整个收银台需要五秒。 然而到第三秒,阴影里微垂着脸的少女突然抬起头来。 没有一点预兆,没有任何犹疑,她漆黑的眼瞳径直钉入客人正仔细观察的眼神里,险些将她吓出一声惊叫。 只是在惊叫爆发前她还是克制住了。 难掩惊慌地收回视线,低头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离开咖啡店好长一截路她才敢大声出气,然后忙不迭拿出手机给人打电话:“卧槽我觉得我被发现了!那孩子真是个妖孽!年纪不大眼神那么可怕,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监视谁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边的人语气不耐,却又很有秩序,“你慢慢说。” · 叶空若有所思地看着咬碎了嘴里的糖。 手机里的照片和屏幕一起熄灭,又被她随手点亮。 不知过去多久,她突然又抬头,看了眼收银台上剩下的一颗糖果。 糖纸和之前的每一颗都一样,不吃进嘴里估计都不知道味道不同。 所以…… 她拿起糖果,剥开,盯着——这颗又是什么味道的? 果然还是要吃进去才能品尝出甜味。 少女微微一笑,把糖果塞进嘴里。 然后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再次提起铅笔,同时她咬碎了嘴里的糖果。 那声音听起来清脆又残忍。 · 第五天收到照片的时候,报社收银台的抽屉里已经收集起了十几张一模一样的糖纸。 同一天,很久不见的秦见白戴着面具来了,站在门外,正好撞见乐悦把糖果放到叶空面前的样子。 他没有出声。 直至叶空取了糖果,乐悦也反常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半晌。 叶空被他的影子罩了半天,抬头看他:“有事?” 乐悦像是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道:“你会不会吃太多糖了?” 叶空:??? 少女脸上有明显的迷惑。 “吃太多,会蛀牙的。”乐悦也很难想象这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但是这位目标对象实在是太爱吃甜了,让他在演戏之余都不由得升起了一点真实的担心和好奇,“你真的没有蛀牙吗?” 叶空:…… 少女脸上渐渐浮起一种茫然和麻木混合的表情,最后这神情里又莫名混入了笑意。 叶空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脑子里想的却是温璨也担心过这个问题,甚至还打算带她去医院看牙科。 “我没有蛀牙。”叶空眉眼轻松的说,“为了能放心吃糖,我从小就把牙护理得很好。” 乐悦:…… 感觉这个话题怪怪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边聊这种奇怪的话题一边看着少女第一次对自己展露的笑容——虽然这未必是特意给他的,看起来更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才露出的笑容——可,他还是有种寄居蟹被强行扒出来的感觉。 为了赶快回到“演员”的厚壳子里去,乐悦试图把发展拉回到自己的剧本里。 他从兜里重新拿出什么东西,又一次放到了叶空面前:“这是他们家的新产品,糖分很低,但也很甜,你可以试试。” 一块小小的精致的糖糕状点心。 叶空看了一眼,拿起来撕开包装一口塞下去。 嚼了嚼说:“桂花糕?” “好吃吗?” “还行。” “那我换成这个?” 叶空:…… 咀嚼的动作停住了。 叶空沉默两秒,抬起头来看向他。 正在等待她回答的乐悦微微一怔,克制住在那双漆黑眼瞳里转头避开视线的本能,对视好几秒后才轻声问:“怎么了?” 叶空却笑了起来。 她含着那块甜甜的糖糕,散漫收回视线:“你每天给我带糖,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但难得很合我的胃口,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给你一点回报才行?” “……不用了。”谁也听得出少女的漫不经心,乐悦莫名在这含笑的语气里觉察一丝自己的心跳——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慌——可明明无论什么都不该有,但…… “可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和甜食相关的。” 叶空这么说着,随手撕了张什么下来,用笔在上面沙沙写了一排字,再团成纸团丢出去。 乐悦手忙脚乱接住,抬头见叶空已经收回了视线,埋头又不知画什么去了。 乐悦只好停住欲要拒绝的话。 站了三四秒也想不出要说什么,也猜不出那张纸里写着什么,最后只能低低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离开了。 阴影中画笔沙沙作响,叶空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而门外,有条不紊走出好几步的乐悦一边无声压抑莫名疯狂的心跳,一边在心里大骂自己“不像话”,等到心跳平缓些了,才一脸平静地打开了那个纸团。 会是什么呢? 手机号码?微信?别的联系方式?还是一幅画?她不是美术系的吗?用画作感谢礼物很正常吧?虽然几笔应该也就是个简笔…… ——【一家报社咖啡店超级贵宾纸条,凭此纸条在本店可享受两折优惠。授予人:叶空。】 字很好看。 难以形容的好看。 筋骨坚韧却又洒脱狂恣,尤其叶空二字,分明是冷静方正的字体,却被她写得遒劲锋利几乎要透纸而出。 ——然而,再好看,这也只是张不伦不类敷衍至极的“贵宾纸条”。 瞬间就打断了乐悦的所有紧张猜测。 他脚步顿在原地好一会儿,终究啼笑皆非地笑了出来。 然后下一秒,他手中的纸条就被人抢走了—— 第410章 肆意殴打 乐悦愕然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长风衣的修长背影。 “你干……” 才出口两个字,他就听见一声笑。 音色很冷,很低、且平静,但却莫名叫人头皮发麻。 乐悦看到那个男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怪异的面具,面具上还写着一个“丑”字。 乐悦:…… 那种怪异感都被这张面具冲散了,乐悦疑心这是不是玉山大里在开漫展,这男的或许是个coser,这会儿只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这位同学,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吗?”乐悦对他伸手。 却见男人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面具下的眼睛映着微光,像是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那张纸条被男人撕碎了—— 乐悦脸色一变:“你这是干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 男人把碎片随手揣进衣兜里,竟是解释都没有一句就打算离开了。 乐悦再是脾气好也忍不了这种指着鼻子欺负的滋味,何况他的好脾气还有一半都是装出来的。 抬脚上前,拦在了男人的去路上:“你到底是谁?这么不讲道理……” 依旧没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突然有不知从哪出现的人高马大的男人将他狠狠一推。 力道之大险些直接把乐悦推倒在地。 乐悦:…… 遇上神经病了? 心里这么想的同时,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翻腾的怒意,握起拳头揍了过去—— · 外面刚开始传来响动的时候,只有小金在兴致勃勃探头探脑地看,叶空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动静越来越大了,吸引了一些路人,不知道在劝架还是在观战吵吵嚷嚷挤成一团,小金便耐不住好奇心跟叶空说了一声,跑出去看热闹了。 叶空还是没有抬过头。 直到小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朝叶空大喊:“小老板!是乐悦!乐悦在外面和人打起来了!!” 叶空手指都没停一下,只“哦”了一声。 小金有些焦急地转头看了一眼,片刻后才又压低声音道:“小老板,你知道和他打起来的人是谁吗?” “谁?”叶空不感兴趣。 “那个经常来我们店的面具男!” “……”叶空停住手,缓缓抬头看她。 小金试探道:“你说,咱们要不要想办法帮一帮乐悦?我感觉他看起来都要被打死了。” 叶空终于放下笔,随手拿了个东西盖住画纸,起身朝门外走去。 · 拨开围观的人群,叶空发现小金说的“要被打死了”居然并不是夸张。 人群围出来的空地里,方才还拿糖给她吃的男人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死死反锁着手臂站着,而在他面前,戴着面具的“秦见白”正狠狠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虽然看不见脸,但所有人都能能感觉出来他在笑。 有人想上前阻止,却被好几个保镖围起来挡在外面。 人群里有尖叫的,大骂的,说自己已经报警了说喊保安的,还有人在拿着手机拍照和录像—— 可,焦点里的行凶者却毫不在意。 他任由那些镜头对着他,肆意地、凶悍地、却又不含感情地尽情殴打着乐悦。 乐悦口中喷出血来,意识也显然变得模糊了。 “我的天哪!” 小金愤怒又伤心的惊呼就在耳边,“这人是个神经病吧?小老板我们怎么办?” “……” 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 叶空站在人堆里,仿佛可以从风里嗅到许多不同的情绪——愤怒、憎恶、恐惧、兴奋、还有伤心和惊讶…… 饱满的感情似乎要将这一块空气蒸得发起热来。 唯独她置身其中,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只是在仔细观察,观察“秦见白”的肢体动作,以及乐悦的反应——还有,所有可能利用的东西。 秦悟虽然是个疯子,但他什么时候居然变得这么狂暴力吗?在人群的镜头里放肆殴打一个公众人物,还顶着秦见白的身份——不知道之后去警局做笔录的会是哪一个。 也不知道真实的消息传回南港后,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 但不管怎么说,他越是容易失控,对她来说就越容易对付——比如,失控到这种程度,杀个人把自己送进监狱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还有乐悦…… “乐悦真的要被打死了!!!” 小金真的哭出来了。 这段时间乐悦常来店里,小金时不时和他说话,就算不是朋友也算点头之交,何况那么一个前途大好的明星,能毫无架子地跟她聊天说话,虽然沉默了一点,却反而更令人好感加倍,因此小金早就暗地里加入了乐悦的粉丝群。 看着喜欢的偶像在自己面前被打得吐血快要死了,她当然会哭。 一边哭一边想要往前冲,一路竟挤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径直撞到高大的保镖身上。 小金被猛地一推,她却更加彪悍地一把推了回去,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吼:“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庭广众之下是要杀人吗?!” 可她再大声也只是和无数叫骂与打电话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变成行凶者看也懒得看一眼的蝼蚁之音,然后再次被保镖一手推开。 “滚远点。” 她被指了指鼻尖,随后就被无视了。 小金名叫金多余,父母给她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她年年有余,是一个很常见很美好的祝福。 就如她的人生,平凡却一帆风顺,最大的挫折就是临近毕业不想考研可父母却希望她考,最近正在和家人冷战中。 平日最大爱好就是追星、买包、聊八卦,日常也爱在网上和对家粉撕逼,对新闻发表各种言辞锋利情绪饱满的夸张看法,好像对整个社会整个世界都很不屑。 可一旦脱离网络,她只是一个有点咋呼,喜欢热闹,成绩优秀的女孩子,就像很多人说她从小就运气好那样,连找的兼职都很好——活儿轻薪水高,老板也佛系,甚至常来店里和老板来往的人,也都是学校里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天之骄子,他们来店里找老板玩,久而久之也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偶尔也能随便地聊聊天说说笑——她便以为这些天之骄子大多都该是如此的。 因为拥有无比的财富和权利,所以才能培养出更优秀的下一代。 而无论心里在想什么,至少这些天之骄子对外都应该做出“是个好人”的模样——然而此时,那个在人群里肆无忌惮打人的背影,以及保镖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的模样,却让她陡然清醒过来。 不是的。 她先前之所以会以为天之骄子都该“是个好人”,仅仅是因为她只遇见了这样的人。 是涂晚他们对她的态度太随意亲和了,才叫她在日常的相处中模糊了阶级的界限——而事实上,即便是涂晚他们,也拥有着和这个人同样的权利和力量,只是他们不用而已。 ——普通人不敢惹事,是因为支付不起代价。 可他们…… 她抬头去看人群里那个恶鬼般可怕的背影——他们,付得起。 金有余坐在地上,为自己的想法深深打了个寒颤,同时眼泪夺眶而出,她在看清乐悦此时模样的时候,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411章 心平气和 金有余被人从身后轻轻踢了一下:“嚎什么?” 她满脸眼泪地转头,看到蹲在自己面前的叶空时哭得更惨了:“小老板!要死了……乐悦要死了!!!” “不会死的。” 叶空站起身,抬眼看向面前的保镖。 原本正环着手臂鹰隼一样紧盯着试图冲进去的路人的保镖被她看得一顿,莫名地放下了手。 叶空却一言未发,只左右望望,从地上捡起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站起来,在保镖出声不及的阻止中,朝那人扔了出去。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砸中了乐悦的头,让他本就淤青的脸雪上加霜。 叶空:…… 啊这…… 没有为小金看禽兽的眼神停留,她又砸出了第二块。 这一下,总算打中了“秦见白”。 而且正中后脑勺。 保镖仿佛都能听见咚的一声。 他露出“完蛋了”的凄惨表情。 可目光里那个背影停下来,摸了摸后脑后,转头居然对这边露出了笑容。 叶空的目光越过人群,无声凝视着那张半掩在面具下的脸。 “叶小姐。” 他朝这边彬彬有礼的发问,“有什么事吗?” 叶空看了眼他身后的乐悦。 一米八几的男人,此时要不是被两个保镖强行锁着,估计早就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了。 从口中淌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t恤领口,可他却还有意识,不知道在挣扎着发出什么声音。 “别打了。”叶空收回视线,语气冷漠,“你要在我的店门口把人打死吗?” “那我换个地方?” 男人含笑的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了更多愤怒的叫骂。 接着也有人学着叶空的模样捡石头去丢他。 被一块石头擦脸而过后,“秦见白”陡然沉了脸,保镖也立刻抓住了那块石头的主人。 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 一开始叫骂得很凶,在被保镖一把拎起来丢到地上踩住的时候却开始怒号:“凭什么只打我?那个女的不也丢石头了吗?!她还打中了!” “秦见白”一脚狠狠跺上他的肚子,然后在惨叫里抬头看向叶空:“你瞧,这都是什么人?看起来正义十足,实际只要攸关切身利益,就会立马调转枪口……” 叶空:…… 莫名其妙开始跟她讲什么大道理。 叶空看了一眼小金紧张含泪的眼睛,想了想,终于越过保镖,走上前去。 被七八个高大男人围起来的纵人行凶的保护圈里,她走得冷淡而漫不经心。 男人没有开口,却也没有人拦她。 就像他们很早以前就已经被下过“任她通行”的命令。 而叶空也对此毫不意外。 她在小金的目瞪口呆中走过去,站到了“秦见白”面前。 先看了眼他身后的乐悦:“还活着吗?” 乐悦没能回话。 “秦见白”先微笑着一挥手。 两个保镖立刻松手,乐悦噗通倒在地上,顿时把自己蜷缩起来,同时发出痛苦的咳嗽。 饱受折磨的咳嗽声里,“秦见白”对她微微一笑:“看来还活着。” 叶空走过去,用鞋尖轻轻踢了踢乐悦的手:“你还行吗?” 乐悦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叶空就又旁若无人的问:“你怎么招惹上这个疯子的?他为什么打你?” “秦见白”不快道:“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因为……”乐悦竟发出了嘶哑的回答,他紧扣着地面,抬头望了叶空一眼,又望向那边看也不看他的“秦见白”,“因为,那张纸条……” 他喃喃的说:“他撕了你给我的那张纸条……为什么?” 叶空听见他用含糊的声音说:“你们认识吗?” “……还是他……是你的追求者?” 叶空:…… 她看着男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是徒劳的背影,看着他努力半晌还是只能趴在地上,狼狈地吐出了温柔的话:“……叶老板,这种人,不适合你。” 他说:“你不要和这种人在一起。” 叶空:…… 在“秦见白”彻底失去表情,整个人冷意飙升的时候,叶空只是在心底发出了一声惊起的呼喊。 哇—— 这个人,还真是…… 她垂头看着乐悦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身体,还有他满是尘埃和斑驳伤痕的、紧扣着地面以至于青筋暴起的手—— 不知道该说敬业……还是说他很有生命力。 身后脚步声响起来了。 “秦见白”一言不发地走过来。 不用看脸就能感觉到他可怕的低气压。 能看到他的人就更为乐悦接下来的命运而恐惧。 可就在他要从叶空身边走过的时候,少女突然毫无预兆地抬手,拦在了他面前。 ——“秦见白”愣住了。 “叶小姐……”他扯了扯嘴角,勾起非常勉强的笑,“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叶空转过身来,盯着面具里那双黑亮凛冽的眼睛,微微一笑,“你今天,不能再对他怎么样了。” 第412章 谁在抓奸? “……” “秦见白”沉默了很久。 嘴角那点少得可怜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 他直直看着叶空,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叶小姐不会多管闲事。” 叶空不回答。 男人便用一种堪称恶意的目光睨向地上的人:“还是说你的喜好真的就这么一致,只看得上这些装模作样的娘娘腔?来一个你就喜欢一个?” 叶空眼神古怪,还是不回答。 “秦见白”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就像是被某种情绪席卷侵占了身体,因此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 “叶小姐,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眼眸简直快要黑成吸收光线的深渊,从面具后直勾勾盯着人的模样甚至有几分渗人,“一个温璨不够,你还要收集温璨二号温璨三号吗?” 叶空眼神一动,这时才终于舍得发声,带点不由自主的笑意:“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秦见白”盯着她轻声说,“叶小姐总是对这一款凄凄惨惨的男人感兴趣不是吗?哦……甚至他也坐过轮椅,虽然是假的。” 不知看到什么,“秦见白”视线突然动了动,继续道:“就是不知道,温璨一号和温璨二号,到底哪一个更符合你的喜好呢?一个是真残疾,一个却是能站起来给你送糖吃的假残疾……” 极细微的视线变化也依旧被叶空捕捉到了。 她若有所感地转头看去。 只见散开一半的人群之中,一架银色轮椅正静静停在包围圈边缘。 温璨坐在上面,视线落在地上的男人身上,片刻后才转移到她脸上。 他没有笑。 叶空也没有笑。 叶空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散漫投向了那个站在他身边,穿着白色大衣留着长长卷发的女人——正是照片上的那一个。 “秦见白”面具下的嘴角一弯,再说话时语气都柔和了一些:“温先生来了……”他视线落到那个女人身上,“不知道这位是?” 女人原本正上下打量着叶空,此时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打听别人名字之前先报自己名字是基本礼仪。” “秦见白”居然好脾气的当真自我介绍了一番,这才又引回正题:“不知道两位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是想问我们听到了多少吧?”女人不等他说完就笑了一声,又瞥向叶空,“从一个温璨不够还要收集温璨二号温璨三号开始的。” “那真是不巧。”“秦见白”抬手对着几个保镖一挥,七八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立刻开始驱逐剩下的人群,任由学生们拿着手机对着他们拍也不在乎。 于是当救护车抵达的时候,现场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秦见白”还甚是郑重地吩咐手下把乐悦好好送去医院:“这可是叶小姐要护着的人,你们谁要是把他磕碰了,我找你们算账。” 医护就地给乐悦做了几样检查,期间他又昏昏地醒了过来,被抬上担架时还轻轻喊了一声“叶老板”。 “秦见白”微微一笑,立刻叫人停住了。 叶空这才转眼,看向担架上好似奄奄一息的男人。 他睁眼看着她,像是努力要扯出笑来:“你之后……要再给我写一张纸条,今天的被他撕了。” 叶空:…… 少女眼底浮现出真实的惊叹来,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了动容的愣怔。 “秦见白”脸上方才还挂着的笑刹那间全部消失。 直到看着那辆救护车远去,他才缓缓收回了阴冷的眼神。 正想转头对叶空说些什么,却见少女突然迈步朝温璨走了过去。 从见面开始,这两人就一直一言不发,脸上表情也很是冷淡。 可这会儿叶空脸上却渐渐浮现出笑意来。 她走到温璨面前,一手握住了他的轮椅扶手,低头看着他问:“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温璨也弯了弯唇角:“做了一款新甜点。” 被无视的“秦见白”在不远处凉凉一笑:“温先生恐怕来晚了,叶小姐才刚吃了别人送的糖果没多久。” “是吗?”温璨淡淡的问。 “就算是在我吃糖吃得要撑吐了的时候,你送来的东西我也是要吃的。” 叶空一边说,一边相当自然地把轮椅掌控在自己手里,让原本扶着椅背的女人一手落空,蹙眉看向她,却没能得到少女的半点视线。 “东西呢?”她只问温璨。 “还在车上冰柜里,费秘书一会儿送来。” 两句旁若无人的对话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也令人忍无可忍。 “你就是温璨的女朋友?”卷发女人突然开口插入了他们的对话,语气几分倨傲几分不解,好似是个完全不会掩藏心事的人。 正要把人推进店去的叶空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问别人身份的时候,最好先把自己身份报一下——这是人的基本礼仪不是吗?” “……”被自己的话反噎住,女人却没有生气,而是盯着她道,“你为什么呛我?这算是在为那边那个面具丑男说话吗?” 被提到的面具丑男非但不生气,反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在看到这女人的脸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人肯定就是温家那对伯侄想出来的,让温璨取消婚约的办法。 她也被叶空无视了。 “我这两天收到几种好吃的糖,给你留了几颗。” 少女推着轮椅往前走,一直到驶过那段画着涂鸦的斜坡,身后才有脚步声急急跟上来。 “你讲不讲礼貌啊?别人跟你说话呢……” 叶空走进店里,松开轮椅扶手,转身就开始锁门,正好将赶到门口的女人关在外面。 隔着玻璃,她看到那个女人脸上惊愕的表情。 她甚至还下意识抬手拍了下门,在意识到这个动作很蠢后又立刻收手,眼里含着喷薄的怒火,立马看向了叶空身后转过来的温璨。 “温璨!我今天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温璨沉默了一下,对上叶空转头盯来的黝黑眼睛,还是开口道:“放她进来吧。” 叶空耸了耸肩,又把门打开了。 同时悄悄混进来的还有一个蔫头耷脑的小金。 “小老板你不用管我,我马上就走。” 卷发女人甩了甩发梢,冷冷扫了叶空一眼,这才款步走进来。 这一回叶空没再锁门。 但不远处的“秦见白”却很识趣的没有试图进来。 男人修长的身影立在叶空的余光里,好似一处漆黑的阴云。 但她只是轻轻一扫,便转身进去了。 第413章 宋知序 有外人在,叶空没有使用那个专属卡座。 她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果然拿了一颗糖递给温璨,看着他剥开吃了,才问:“怎么样?” 温璨点了点头:“挺清爽的。” “对吧?”叶空撑着脸道,“我打算多买一点来泡水喝。” “不要吃太多。” “知道了。” …… 两人间的对话再次惹怒了沉默坐在一旁的女人。 她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轻轻一搁,一声脆响后抬起眼看向叶空:“你是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叶空突然陷入沉默。 她原本撑着脸看着温璨,此时视线没转,手却渐渐放了下来,搁在桌子上不动。 女人皱眉道:“你想装傻?” “不。”叶空终于说话了,“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应付一个犯蠢不自知的傻逼。” “……”女人愣了一下,几乎惊怒地站起来,“你在骂我?” 叶空总算朝她投去一个奇怪的视线,“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我蠢?”女人笑出声来,“你知道我在数学系的排名吗?你知道我每年要参加多少次比赛拿多少次奖吗?” 叶空干脆看向温璨:“她叫什么?” 温璨默了默,答:“宋知序。” “真是跟名字完全相反的人呢。” 宋知序脸都快红透了——气的。 她开始觉得这个年纪不大的名叫叶空的女孩儿远不像她所想象的那么好对付——原本今天正式相见的时机是很好的,甚至还有完全有利于她的突发状况发生,然而,叶空的反应完全不符合她的每一种想象。 于是她原本的准备全都落了空。 不但没能用超高的智商与绩点碾压对方,让她产生危机感,反倒是她自己被几次风轻云淡的无视气得跳脚。 “叶空!你不要在这儿装傻!刚才我们都听到了,你为了一个演员和别人起纷争,还说什么要找温璨一号二号——你是不是劈腿了?” “……”叶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对面的温璨微微闭眼,无声叹了口气。 他正想对她做个口型示意别理她,却在下一秒听见了少女正式微凉的嗓音:“我没有劈腿。” 温璨有些惊讶地睁眼,对上了少女直勾勾钉来的目光。 “我也绝对不会劈腿。”叶空看着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外界或我们本身如何变化,可只要你还是我的男朋友,哪怕仅有这一个身份存在——我也绝不会对别的男人产生一丁点兴趣。” “没有温璨一号温璨二号,无论是物理意义还是精神意义,在我眼里这个世界永远只有一个温璨。” 她倾身凑近,从下往上地盯着男人:“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当然。” 温璨没有片刻犹豫。 让本来准备冷笑的宋知序睁大了眼睛,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明明只是花言巧语。” “世界上值得我花言巧语的人还没有诞生。”叶空一顿,又看了眼温璨,“除了你。” 温璨笑了笑:“我信。” 宋知序不可置信地摇头:“你是不是昏了头?要是池老师知道你这么容易被女孩子骗肯定要伤心了。” 叶空一顿,飞快地抬眼看了温璨一秒,后者与她视线相错,睫毛轻轻一垂,如一次无声的点头。 少女指尖在桌上轻轻一敲,下一秒她微一抬眉:“池老师?” “怎么?你也认识池老师?”宋知序斜眼睨她。 叶空面无表情:“我未来婆婆,我怎么会不认识?” “……”宋知序目瞪口呆看着她,半晌才能红着脸出声,“你,你好不要脸,池老师要是还活着,肯定不会喜欢你的。” “不喜欢我喜欢谁?你吗?”叶空转脸看向她,眼神变换就像乌云挡住了太阳,凉意无声无息的突然降临。 宋知序皱了皱眉:“不管你在阴阳怪气什么,池老师的确很喜欢我们姐妹——否则我也不会有那么多池老师的旧物。” 叶空又飞快扫了温璨一眼。 男人微一点头。 叶空眼底不免划过一丝嫌恶,同时还有恶意弥漫上嘴角:“哦?是吗?你还和我未来婆婆有这样的渊源呢?” 提到这个话题,宋知序一直在起伏不定的心情才像找到安全区一样平和下来。 她看了眼温璨,问道:“可以告诉她吗?” 温璨:…… 叶空:…… 不等温璨反应,叶空先笑了出来:“不想说你可以闭嘴。” “她姐姐宋知美曾是我妈妈的学生。”开口的是温璨,“当时她们家境贫困,上学困难,我妈资助了他们家好些年,也送了她们很多东西。” “……”宋知序的脸突然又变得通红。 她彻底搞不清楚这两人的关系了——说好吧,叶空看到温璨和别的女人的合照也半点不生气,温璨看到叶空位别的男人出头也半点不吃醋,说不好吧,她以为自己这种身份在温璨这儿应该已经够特殊了,温璨却还可以为叶空当面给自己没脸。 ——没错,就是给她没脸。 她方才故意问温璨那一句“可以说吗”,就是显示她和温璨有秘密,即便叶空是她女朋友,可在某些事情上女朋友也会变成外人,但她话才刚出口,温璨就主动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说他和叶空之间没有秘密,什么都可以告诉她。 为了抢回那点所剩不多的颜面,宋知序赶紧接话道:“池老师对我们很好,送来的除了书和生活用品外,还会经常寄信,信里偶尔还夹着温璨的照片。” 叶空淡淡看她一眼,问温璨:“后来她姐姐考到玉洲来了?” 温璨点点头:“在我妈妈手底下从本科读到研究生,现在出国读博了。” 叶空微微弯起眼睛:“学生厉害,说明老师也厉害——池女士会很高兴的。” 温璨也对她笑起来。 这是他遇到宋知序之后,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我也这么觉得。”他说。 “池老师当然会高兴,但那也是因为我姐姐——这可不是你能用来讨好亲近温璨的谈资。” ——宋知序冷冷的声音插进来。 叶空的笑一下就消失了。 温璨也抽了下嘴角。 第414章 那就算了 小金临走前还端了两杯咖啡和一杯甜水来。 叶空垂眸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放下。 这才看向对面的女人:“宋知序?” 女人微一眯眼:“你想说什么?” “你在以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话?” “什么话?” “……”叶空嘴角弯了一下,却毫无笑意,“每一句——毕竟要知道,如果不是你死活要赖在我男朋友身后,我根本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更不用提听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屁话。” “说话真是粗鲁,我还以为学艺术的多多少少都该有点素质才对。” 女人微微动怒:“你问我是什么立场?池老师是我们姐妹的恩人,我当然是站在池老师的立场——” “哦?”叶空抬了抬眉,“你的意思是你要给温璨当妈?” “……你这是什么话!我的意思……你连小学语文都没学好吗?!”宋知序险些拍桌而起,红着脸盯着叶空道,“我的意思是池老师是我的恩人,我当然希望她的儿子能幸福,能有一个知书达理配得上他的女朋友!而不是你这样周旋在几个男人中间的……” “宋小姐!” 打断她的是温璨。 男人眉眼微冷,天光透窗而入落在他鼻梁上,给人一种冰凌般割人的错觉:“我不喜欢别人随便揣测我的女朋友。” “这怎么叫随便揣测?”宋知序似乎愣了一下,“我们明明是一起看到听到的,那个男人分明……” “就算有别的男人喜欢她,那也只能证明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温璨没有看她,只抬眼看了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叶空,笑了笑,“可这样的人却只是我一个人的女朋友——这难道不是我的幸运吗?” 宋知序噎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看向叶空:“叶小姐,希望你能对得起温璨的信任……” “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叶空看都不看她一眼。 “……”宋知序转头看向温璨,“池老师的东西就在我的宿舍,你要现在跟我一起去拿吗?” “……”这一回叶空没再说话了。 自己男朋友去女生宿舍等人什么的——虽然听起来很不爽,但她很清楚池女士的分量。 少女垂了眼睫默默搅了搅杯子里的糖水,被一通乱搅的水荡漾出透明的光纹,落在她柔软白皙的脸颊和红唇上,虽然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却莫名能叫人觉察到她的不爽——像只猫。 温璨这么想着,张口语气却淡淡的:“不必了,我之后让费秘书跑一趟就好。” “……可是,”宋知序张了张嘴,又说,“有些笔记我恐怕也分不出来了,还需要你辨别一下池老师的笔迹。” 温璨微微叹了口气:“那就算了。” 宋知序瞪大了眼:“算了是什么意思?” “要么您把需要辨别的书本全都寄给我,我整理好了,再把属于您的部分寄还给您,要么……本来就是我妈妈送给你姐姐的东西,继续留在你们那里或许才是对的。” 叶空突然抬头看向他。 宋知序更是惊讶得站了起来:“你不要了?我那儿还有你妈妈寄来的照片呢!” 叶空也直直盯着她。 温璨却低头喝了口咖啡,脖颈微微低垂时整个侧面都优雅漂亮至极,叫人想起博物馆里置于聚光灯与玻璃罩中的名贵瓷器。 “如果要取回来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瓷器开口道,“那我就不要了。” “哪里麻烦了?”宋知序瞪大了眼睛,“前几天老是去我家里你都没觉得麻烦……” 她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就觉得不好,台词跟个绿茶似的,但同时又有一种难言的爽感丝丝缕缕的蔓上喉头,叫她不由自主用余光去注意叶空的表情,而后者也当真如她潜意识所期待的那样给出了反应。 “去你家里?”少女抬眼看过来,几分似笑非笑,“还老去?” 在温璨开口之前,宋知序便抢先道:“你自己都跟好几个男的来往,难道还不许温璨和我有正常往来吗?再说他来我家也只是为了取池老师的旧物。” 说完她又露出了笑容:“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如果你会为温璨和我的来往吃醋,那你是不是也认可自己是在和那两个男的……” 啪—— 咖啡杯被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温璨的脸色彻底冷了:“宋小姐。” 原本准备说话的叶空见状立刻沉默。 宋知序也顿时住嘴,还有几分不甘心地看了叶空一眼。 可温璨却没有到此为止。 “叶空不需要为我们吃醋,因为我和你的确没有任何暧昧,在你主动喊出我的名字之前,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你的存在——有关你家,我只记得你姐姐曾是我妈妈的学生,而你,我根本不认识。” 宋知序脸色刷的白了,近乎不可置信的看着温璨:“你……” 温璨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只静静道:“而且我也没有去你家,准确来说,我只是在你家楼下等你把我妈妈的旧物送下来——就连这一点,也是你主动提出的,而我出于激动答应下来,但现在,我发现其实没什么亲自去的必要。” 他这才看向目瞪口呆的宋知序,缓缓道:“毕竟如果你真的有心把东西送给我,总不至于还设下什么必要条件才对,而如果你不是真心要把东西送给我,而是要借我妈妈的旧物要我做什么……我想我妈妈不会乐意她留下的东西成为我的掣肘,你说呢?” “……什么,”宋知序明显慌乱起来了,一双杏眼乱飘,脸上却又由衷浮现出委屈之色,“什么叫成为你的掣肘?我明明是好心……” 她眼神乱飘了一会儿,突然又像想通了什么,猛地看向温璨,努力睁大眼睛,以图能充分表现自己的真心似的:“温璨,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幸福——你知道池老师走得太急了,当年我姐姐才刚出国不久,得知消息后她匆匆赶回来,却连送葬都没赶上,最后只能带着我去墓前磕了几个头——你知道她哭得多伤心吗?” 她说:“我姐姐本来还想去看你的,可当时……你也在住院,温家的人不许我们探望,之后我姐姐还寄了两封池老师以前写的信给你,信里写了很多有关你的事,她想给你做个纪念,但你也没有回过……” 她看起来真的很伤心也很真诚,沉浸其中,于是也就没看到温璨面无表情近乎森冷的脸。 只有叶空看着他。 看着天光穿透玻璃,落在温璨身上,也好像将他穿透了——就像穿透一具没有心跳的冰雕那样。 第415章 你的不惜一切 “总之……无论如何我们姐妹俩都希望你能幸福。”宋知序恳切地抬头看向他,“无论是健康,还是爱情……” 说着她又看了叶空一眼,瞬间从那种恳切和深情里脱离出来,变得傲慢而愤怒,活像看着一只糟蹋了白菜的猪:“如果是配不上你的人,甚至是三心二意的人——就算你自己不乐意,我也会不惜一切为你破坏掉!” 叶空:…… 紧盯着温璨的专注力都不免被这有力的眼神和宣言给打破了。 少女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不惜一切?你的一切是什么?” “……”宋知序愣了一下,“反正,一切我能做到的。” “你的学业?可以为这个目标牺牲掉吗?” “什么?!” 叶空觉得这女人蠢得搞笑,于是难得有了点谈兴,语速都慢下来:“比如我是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你要来破坏我感情,我就要干掉你——为此,我可以用各种办法造谣,同时还可以雇人去改你的论文,甚至找黑客黑了你的手机和电脑,现在的人类一半的精神都活在互联网里,我总能在里面找到一些你的弱点吧?不管是私密照还是别的……哪怕只是你背地里骂你的导师,你猜如果被发出来,会不会影响你的学业呢?” “……你怎么这么恶毒?”宋知序整个人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绪,“不对,你以为你是谁?还能找黑客黑我电脑?” 她冷笑一声,剩下的蔑视之语还没说出来,叶空却已经懒洋洋开口:“你只强调了电脑——看来你的电脑里真的有致命的东西呢。” “……”宋知序脸色发白,“说再多你也只是吓唬人。” 叶空只笑,转而道:“你看,你连这点威胁都害怕,又从何谈起不惜一切呢?学业还仅仅是最小的牺牲,你还有父母亲人、还有朋友……如果我足够心狠手辣,甚至要找人去对付他们威胁他们,你又能怎么办呢?你还敢继续待在温璨身边当守护神吗?” “难道你能?”宋知序确定叶空刚才都只是在吓人,于是冷静下来,只眼神冷冷看着她,“刚才你说的一切如果我原样奉还,你就敢任我作为而不害怕吗?” “我敢啊。”叶空往后一靠,身体后仰带动脸也微微仰起,在透窗而入的光线里显得清透纯洁如天使,可她的笑却肆意而傲慢,看人如同看尘埃或蝼蚁,“学业对我来说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父母?家人?恰好我都没有,朋友?我称得上朋友的人,如果谁能动谁就尽管去动好了,至于传谣?你信不信就算有人把我的裸照传得满天飞我也能面不改色从人群里走过——” 温璨眼神一动,紧缩的瞳孔静静看着对面。 她在那里懒洋洋摊开手,像个拥抱阳光的小动物,却有着恶魔一样肆意妄为目空一切的眼神:“真正能为温璨不惜一切的代价的人是我——因为我什么都不怕。” “……” 宋知序的耳朵在嗡嗡作响。 思绪变成一团乱麻,她根本无法理清自己此刻的感受,甚至不明白此刻心脏咚咚的跳动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缓解这种莫名的激动,她仅能跟随本能行事,她想到那个来找到她,恳请她帮忙的人,下意识便张开口:“那如果是命呢?” 她定定看着叶空,嘴唇机械的张合:“如果有人说,你不跟温璨分手就要杀了你呢?” 叶空沉默片刻。 那一瞬间,宋知序几乎以为这个漂亮又骄傲的少女是透明的。 天光从她骨骼里穿过去,什么都没留下。 她看到她在光里笑了下:“那就让他来试试好了。” 她说:“只要我不想分,就算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还是温璨的亲亲女朋友。” 宋知序:…… · 浑浑噩噩走出咖啡店。 没几步宋知序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机械地接通,在听到那边一大串询问后也依旧没回神,直到被吼了两句才下意识道:“什么?” “你怎么回事?不是刚和温璨他们见面了吗?据说还闹得很大,当场捉奸了?”那边的人急躁道,“怎么样?谈过话了吗?据你观察他们俩是真的在一起了还是在做戏?” “……”宋知序总算知道了对面是谁,她眼神一下冷下来,下意识就道,“你最好改改你的语气——我是在帮你,不是在给你当下属!” “……好好好。”那边的人好不容易才缓和了语气,“所以宋小姐,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他们俩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一起?” “……” 宋知序欲言又止,在某种奇怪的求知欲里再次转头,看向了刚刚走出来的咖啡店。 今天难得晴天,阳光不错,但咖啡店里没有客人,所有桌子都干干净净的待在窗户里对透窗的光线进行反射。 而在那片茫茫的光晕中,她看到她的两个观察对象。 少女站起来了,越过桌面,她在亲吻轮椅上的男人。 玻璃和桌子反射的光簇拥着他们,让人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脸。 可…… 她看到温璨抬起来的手,轻轻落在了少女后颈。 —— 宋知序猛地转回头来,一边大步狂走一边恶狠狠地冲手机那头道:“这还不是情侣什么是情侣?!你们温家的人是瞎了眼吗?!是要我去他们床底偷拍到床照你们才信吗?你们龌龊我可不龌龊!这活儿我不干了!干不了!” 狠狠挂断电话,直到狂冲回实验室,在洗手间里洗手的时候,她才陡然发现,自己的脸一片通红。 ——是那种在电影院看到大屏里男女主在亲嘴时的脸红。 宋知序狠狠一拍水,人生第一次骂了一句恶狠狠的脏话:“草!” 第416章 取消婚约? 但其实,咖啡店里的气氛并不如宋知序想的那么旖旎缱绻。 她所见到的那个吻并没有落到实处。 少女只是贴近男人的面庞,低低说了声“她在看”。 温璨便配合地抬手抚上她的脑袋。 直至余光里那个背影远去了,叶空这个曾经的接吻狂魔也没借机亲下去。 两人只是鼻息相闻,唇间却始终保持着毫米的距离。 少女的眼睫轻扫在温璨鼻尖,连同她温热的呼吸一起,搔得他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渴望来,又或者处处都在渴望——但他的表情管理天衣无缝,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上分毫。 直到那个背影远去了。 少女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慢悠悠偏开,在他嘴角上轻轻印了一下,这才坐了回来。 猝不及防的温璨:…… 而叶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搅了搅杯子里的糖水,仰头喝光了。 期间咖啡店依旧安静。 小金也已经离开了,走前还挂上了“休息”的牌子关上了门,于是偌大空间里,叶空喝水的声音就变得清晰无比,也将本就无声的氛围衬托得更加寂静。 直到她喝光了那杯水。 杯底在桌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再抬起头来,和温璨对视——两人也依旧没有说话。 就像在梳理思绪,又或者是在用意念传声那样,这样一动不动彼此对视了很久,叶空才终于说话了。 “总感觉好长时间都没见过你了。” “不过几天而已。” “可俗话不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来,我们都有十年没见了。”叶空看着他,“你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 温璨笑了笑:“没有。” “……”叶空无言几秒。 没等她继续发言,温璨又道:“不过我大概有努力加快工作进度,好让自己能早点来见你。” “大概是什么意思?” “见到你的时候才察觉到的意思。” “那就是你很想我?” “……”温璨又不说话了,只微笑。 叶空这回却没有继续深挖这个话题,好得到温璨一些更动人的回答。 她沉默着,注视着那双面对她时总是过分温柔的眼睛,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好一会儿后,她听到温璨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需不需要安慰。”叶空直言。 温璨怔了一下。 “那个女人,”叶空看了一眼宋知序离开的方向,“和池女士长得有几分像,甚至那种飒爽的气质也有点像,如果不是张口就暴露了几乎为负的情商的话,我估计也会因此对她有一些在意的。” 温璨眉目不动:“你怀疑什么?” “怀疑你怀疑的。”叶空看着他的表情,又改口道,“不,你不是怀疑,你是确定,对吗?” “你这边也遇到了什么……”温璨看向她手边。 叶空循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将那张糖纸丢到桌面中间。 “你知道我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吗?” 叶空笑了一下,从兜里又拿出一颗糖,丢在桌上:“一颗糖。” 又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亮,放在桌上:“一张照片。” “一颗糖、一张照片。”叶空看着桌上并排的糖纸和手机,“一边找男人勾引我,一边用女人的照片告诉我你劈腿了。” 少女抬眼看向温璨,眼睛亮亮的:“我猜他们肯定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否则多多少少也总该错开时间来,糖和照片几乎是同时出现的,生怕我不知道他们另有目的那样。” 温璨也笑了起来:“我这边倒还没收到照片。” “说明乐悦倒还不像宋知序那么蠢。” “你记得他的名字呢。” “……” 温璨这毫无预兆的一句沉默了叶空也怔住了他自己。 桌面下男人浮着青筋的手轻轻张合,像是在借此调整自己的情绪。 “我的意思是……”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记住他的名字。”叶空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有蠢猪天天在我耳边讲八卦,我不会记得的——毕竟他是个演员,还付了租金暂歇在我们咖啡店——当然,今天以后他就不能再住在这儿了,毕竟他想勾引我,但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女的表情全程都很认真严肃,没有一点玩笑的意味:“而且我以后都会无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温璨漂亮的眼眸安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突然笑起来:“不用了。” 叶空愣了一下:“不用吗?” “我的占有欲没有那么强。”他说着和本性完全相反的话,表情却很诚恳,“你有交友的自由。” 叶空却反而有些失望似的。 看着少女脸上毫不掩饰的表情,温璨又话锋一转:“不过……让你不用无视那位演员先生,倒还有别的原因。” 对上叶空疑惑的视线,他微微一笑:“事实上,我今天过来本来就是为了找你说这件事的,半路上遇见宋知序时突发状况,来的时候见到……那种场面,也是突发状况。” 他直视叶空的眼睛,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求你陪我演一场戏——按照他们想要的剧本去发展,给他们想要的结果。” 叶空有些惊讶:“他们想要的结果显然是让我们分手?” “准确的说,是取消婚约。” “可你本来不是在订婚典礼上有别的计划吗?” “计划可以提前。”温璨笑了笑,“多亏秦悟先生的到来,我的目标好像很快就要达成了。” 叶空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收到的各种宴会邀请——计划提前而不是计划更改,说明温璨原本打算在订婚典礼上搞的事会被转移到另一场规模近似的宴会上。 因此二代间的聚餐、生日宴和各种party全都排除,剩下的要不就是某某集团的经济论坛,要不就是某某老总的二婚典礼,要不就是…… 她突然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捕捉到一段简短的对话。 好像是周颂和林心舟在这儿打发时间时说的。 “……小温总的生日是不要到了?” “以前都是随便开小规模的慈善晚宴,今年也这样吗?” “谁知道……” …… 叶空抬头盯住温璨:“温荣的生日要到了?” “是啊。”温璨端起咖啡,看着杯子里色泽温柔的液体在阳光下晃晃摇晃,“这一回,没有了我这个压在他头顶的大山,同时又有巨大的功劳加身,想必爷爷一定会为他举办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吧。” “我很好奇,他会在这场宴会里得到什么。” 温璨放下杯子,看向叶空:“希望他能得到所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明亮而寂静的咖啡店里,男人的嗓音很温和,填满了衷心的祝愿与期盼,却听得叶空有点背后发冷。 第417章 第n个吻 “可是,”叶空皱眉道,“我们刚刚才在宋知序面前疯狂秀恩爱,她现在肯定觉得我俩爱死彼此了,现在分手反而会让人起疑吧?” 说到这里,她不免有些疑惑:“你早就计划好了,刚才怎么不按照计划走?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或者对我冷淡一点,不就能让她以为她的计谋成功了。” “……” 本来是这么想的,可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对叶空表现出冷淡或生气的样子,也决不愿让叶空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另一个女人面前变得狼狈。 温璨只是浅浅喝了口咖啡:“没关系,这也是计划中的——之后只要你表现出被那个男人勾引到的样子,然后主动甩了我就好。” 叶空:…… 看到叶空的表情,温璨又道:“或者,我吃醋跟你闹,然后你受不了我的无理取闹就跟我冷战了——很合理吧?” 叶空:…… “你放心,我会表现得足够无理的,任何人看了都只会想跟我分手——所有人都会觉得你甩了我是理所当然。” 叶空还是不说话。 温璨便也沉默下来,片刻才问:“你不愿意?” “不是。”叶空这才慢慢收回视线,“可以。” 看了温璨一眼,她又重复道:“我答应你了。” 她再次强调:“但你知道一切都是演戏,我是不会劈腿的。” “……我知道了。” 接下来就是一些日常的聊天,叶空把自己的相机拿出来给温璨看,分享自己最近拍到的还不错的东西。 不过她偶尔会有些分神,看得出来是在漫无边际地想些什么。 突然沉默下来的时候,温璨也没有打扰,只是盯着桌上那片糖纸,在思考今晚要带叶空去吃什么,哪一家店里有类似却更好吃的糖果。 可恨他对甜食不感兴趣,认识叶空以后才紧急补课,却也来不及吃遍整座城市的甜点店和糖果店…… “不过,这么一来的话,我们岂不就是在偷情了?” ——少女终于结束了思索,毫无预兆的打破了沉默。 温璨最后一口咖啡呛在嗓子眼里,咳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他有些无奈:认识叶空以来,被她突如其来的发言呛到的次数比他之前所有加起来都多。 但他还得顶着开始发热的血液和皮肤,镇定的问她:“怎么说?” “在他们眼里,我们得表演分手,互不搭理或者甚至是打起来吵起来……” “我不会打你的,而且我是个残疾人,只有你打我的份儿。”温璨不由得反驳,被叶空直接无视。 “总之就是,”她突然趴在桌上凑近温璨,仰头盯着他的眼睛,“我们会从所有人都知道的情侣和未婚夫妻,变成外人眼里的敌人,而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情人——这不是偷情是什么?” 她的声音好像也被施了魔法,变得黏呼呼,变得混沌暧昧起来:“我们以后再不能当着别人的面牵手拥抱和亲吻了,甚至不能对视不能说话——那我们,要在哪里接吻呢?” 她接了一把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这样的青天白日肯定也不行,我们只能在晚上偷偷摸摸的……” 她不断吐出危险之语的嘴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了。 少女就乖乖停下来,只睁着一双乌黑透亮覆着层浅浅天光的眼睛看着他,然后无辜地眨啊眨。 温璨垂眸注视着那双眼睛。 睫毛像扇子又像蝴蝶,一下下扇起无声无形的风,无视了他的皮肤和血肉,涟漪一样撞到他的心脏里,让他坚硬的黑色的石头一般的心脏崩落碎片的一角,暴露出一点鲜红的、还在跳动的渺小灵魂来。 “好啊。”温璨在阳光里对她微笑,“那就偷偷摸摸的。” 少女的睫毛还在扇。 温璨微闭了闭眼,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同时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然后克制又放肆地俯下身去:“那这就当我们分手前,最后一个阳光下的吻吧。” 温和动听的尾音里,男人吻住了少女微微张开的嘴。 这是第一次,完全由他主动的亲吻。 叶空的视线被束缚在男人纵横交错的掌纹里,于是触感便尤其明显。 起初是轻贴——却也是和以前不一样的体验。 拜她是个接吻狂魔所赐,两人的接吻技术可以说是从小白到大师在一路猛涨,但她也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柔仔细的吻。 位置变换间,她甚至能感觉到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在那两三秒间触摸到他们短暂分开的湿热唇瓣,然后,阳光凉凉的热度便会被男人口腔里的热度取代,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脏电流一样窜向头顶,她不由得微微咽了下分泌过多的唾沫,然后把睫毛眨得更快了。 略微慌乱想要抓住桌角的手指不知碰到什么,发出啪的一声。 她摸到那东西,浑浑噩噩仰着头瞎着眼任他施为,手里却凭借记忆打开了相机,把镜头转向这边,调整状态,按下了快门键。 …… 这是一个由温柔过渡到掌控,却叫人毫无察觉的吻。 分开的时候叶空是真的有点缺氧了。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然后听见了急促不下于自己的另一道喘息,于是再次抬头看去,对上男人黑漆漆的眼睛。 他看着她,连脸都微微有些泛红。 叶空想她自己肯定也是一样。 但她不知道自己脸红是什么样,可,温璨脸红的样子也太好看了。 就像性冷淡风的黑白水墨画被滴入了一点晚霞,于是河流上锦缎绵延千里,山川间流云绚烂无涯。 好看得她手指又蜷缩了一下,不知道是想继续亲还是想立刻开始画画。 两人的眼睛里都圈着小小的彼此。 对视许久,不等呼吸平复下来,叶空突然仰头跟他撞了撞脑袋,于是他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阳光在桌上迸溅,一旁的相机还在快速闪烁着,将他们笑容的每一个微小变化都记录成一帧一帧的画,好让时间也在相机里流淌起来,也叫他们的笑和吻,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褪色。 第418章 你是对叶空感兴趣 小金一直守着手机,就等着#富二代当众暴打明星#的词条登上热搜,她好作为见证人挽起袖子去战斗,好好跟大众们科普一下这个该死的暴力狂有多可怕多可恨。 然而等了一天,她也没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热搜。 第二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来上学,魂不守舍地在课上也继续盯着手机看,然而直到她下课来到咖啡店上班,也依旧没能在热搜上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开始,在#乐悦#的词条广场上倒是有人发视频,可往往没几分钟就被删掉了,接下来封号的封号,禁言的禁言……她眼睁睁看着这件影响恶劣的事在网上挣扎着彻底销声匿迹,最后居然一点水花都没激起来。 在她第三次送错咖啡被客人提醒后,曲雾终于看了她一眼:“状态不好可以请假,反正也没客人。” “诶。”唯一的客人欧阳念坐在吧台前敲了敲桌子,“客人在这儿呢。” 曲雾直接无视了她——欧阳念都习惯了。 只是以往总是会笑着搭话的小金,这会儿竟也无视了她,浑浑噩噩地道了声歉后又埋头看手机去了。 欧阳念狐疑地抬了抬眉,却没有多问。 不一会儿,小金自己茫然地抬起头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欧阳念饶有兴致的问她。 “为什么没有热搜?”小金眼睛没有焦距。 收银台后面的曲雾也暂停了正在工作的手。 “因为那个演员不够火啊。” ——小金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句,竟在这安静之中得到了相当流畅自然的回答。 她视线一下聚焦起来,犀利地瞪向对面的人:“什么?你什么意思?不火就没资格上热搜吗?那么大的事!” “多大的事?”欧阳念反问她,“人死了吗?还是残了?” “……你,”小金怒气冲冲道,“人没死就不算大事吗?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成那样了!” “对不够有分量的人来说,事实如此啊。” 欧阳念一点都不为小金的怒意触动,语气轻松道:“乐悦这个演员呢,前段时间因为咖啡店的事的确有些热度,但跟真正有知名度的明星比起来还是差很远的,这件事如果没人管,上热搜是肯定的,但可惜,动手的这位显然铁了心不许这件事被传到网上,而乐悦才建立起来的粉丝和路人缘又不足以和这么强大的钞能力抗衡——” 她耸了耸肩,语气遗憾,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当然上不了热搜,不过你放心,他一定会得到足够的赔偿金,毕竟昨天有人报警了,咱们国家的警察还是会干实事的。” “……这就够了?”小金不可思议道。 “那你还想怎么样呢?” “让那个打人的公开道歉,身败名裂,家里产业也受到影响!” 欧阳念“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小金快要燃烧起来的目光里笑了半天才勉强停下来,擦着眼泪道:“你说的这是商战,背后得有个钞能力不下于秦家的推手才行。” “可之前李氏集团就被一场直播搞死了。” “那是因为李家当时已经没有帮手了,以往交好的家族大多都想着在他们身上啃一块肉下来,其他的则自顾不暇,而且那位搞事的英雄,手里的确掌握着足以致命的证据,再加以致命的场合,完美的时机,外有顶级黑客助阵,这才能一击必杀——” 欧阳念翻着书,声音被书页吹得飘逸四散:“可现在的秦家不一样,他们手里正握着和海利集团的合约,据说南港秦家那边也正要派人过来,在玉洲这边发展分部,而他们就是其中的桥梁,昨天打人的秦见白,作为秦家唯一的继承人,自然也是重中之重,这种情况下,当然没有人会去触他的霉头。” “……”小金呆住了。 欧阳念摇头晃脑的:“其实仔细想想,只要乐悦能拿到足够多的钱,就算没有你说的这些又怎么样呢?君不见职场上资本家定下的不合理规则多之又多,加班不给加班费的公司不知凡几,可那又如何?渺小如你我,在学校对导师的话都得奉如圣旨,乐悦职业再如何特殊,也不过是个刚走起来的小演员罢了,资本家的儿子轻轻松松就能按死他,现在没死也没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当务之急是让他以后见到那个打人的就绕道走,然后能多拿点就多拿点……” “你不是来自习的吗?”曲雾打断了她的摇头晃脑,眼神几分厌烦,“能不能闭嘴?” “……”欧阳念拉上嘴上的拉链,表示知道了。 而被她念了半晌的小金,这会儿简直可以用惨无人色来形容了。 没一会儿她就浑浑噩噩抱着书本提前下班了。 走前欧阳念看到她手里书本的名字——《新闻伦理与法规》 “学新闻的啊。” 看着小金飘远地背影,欧阳念摸了摸下巴,“难怪反应这么大——不过都大三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因为人家心态积极,天天向上。”曲雾冷冷的说。 她口罩上方的一双大眼睛好似结了层冰,定定盯着欧阳念:“我不管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总之不要影响叶空以及叶空周围的人。” 欧阳念沉默两秒,撑住脸,哀怨又讨好地看着她:“所以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视叶空吗?这副为了叶空可以杀了我的气势——真的让人很羡慕。” 曲雾却难得地没有翻白眼或者做出更能代表排斥与嫌恶的举动。 她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欧阳念,视线从她额头滑到身体,又挪回来看住她的眼睛,如一只蛰伏丛林的不知名鸟类在观察猎物。 欧阳念忍耐住了想抖掉鸡皮疙瘩的冲动,仍旧笑眯眯看着她:“怎么样?仔细观察之后有没有觉得我比叶空更吸引人?” “……”曲雾终于开口了,“你真的对叶空很感兴趣。” “我是对你感兴趣啊。” “不,你是对叶空感兴趣。”曲雾微微后靠,视线冰凉得无限近似叶空的某些时刻。 第419章 你是谁? 她手指在电脑边轻敲了两下,不像是在同对方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呢?你总不能是个同性恋爱上叶空了,所以要奉行小学生爱她就要欺负她的手段跑来接近她……” “哇你这是什么脑回路!”欧阳念惊叫起来,“看我的表现就算爱也是爱你吧?我真的要伤心了!” “你这样的人……”曲雾却好像完全没听见她说话,垂眸喃喃自语,“一直围着叶空打转还一直试图激怒她——让人看着真不爽。” “……”欧阳念悻悻的噎住了。 而曲雾居然又无视了她,毫无预兆地低头再次工作起来。 欧阳念被她这一连串的举动给搞懵了,又撩骚了好几句,却都没得到回应,只好偃旗息鼓,准备明日再战或者等到叶空回来了再战。 可不过五分钟过去,一阵风刮来,她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台电脑。 然后是咔的一声—— 是曲雾把电脑横在了她面前。 而屏幕上…… 欧阳念猛地瞪大了眼睛。 女人吧台上方微微俯身,耳朵上金色的银杏叶耳坠微微摇晃,同色系口罩下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眸里却一片冷意。 “欧阳念?” 她慢条斯理地念着:“心理学研二生?和叶空是上同一节课的学姐?” “玉山大的确有这么个人没错,但是……这位小姐,”她紧紧盯着欧阳念,嗤笑,“照片上这位欧阳念同学,应该不是你吧?” 欧阳念:…… 她微微放大的眼瞳凝滞着缓缓抬起,看着曲雾的眼睛,喃喃道:“叶空背后那个黑客,就是你。” 曲雾嘴角的笑一秒收拢。 叶空晃悠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欧阳念被连人带书从店里丢出来的一幕。 她定在那里,莫名其妙看着曲雾把人的包也丢垃圾一样丢出来,而欧阳念一边狼狈躲避一边哀嚎:“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恶意啊!曲老板你相信我!我只是一个被叶空的脸折服的蕾丝边,好吧我承认了我的确是个同性恋我对叶空一见钟情,但我只是学校里干保洁的哪里配接近叶空这才想了个办法伪装成学姐接近她……哎哟别丢别丢!这是花了我一个月生活费买的高仿包呢!” 叶空:??? 她看着女人无比心疼地把那个一看就是真货的包捡起来吹灰亲亲。 玻璃门内的曲雾都气笑起来了。 她靠在门上,问:“要我继续查校内员工的名单吗?如果上面也没有你的照片怎么办?” “我是个临时工!没有登记的那种!” 曲雾:…… 她站直身体,拿出手机:“你一定要我使用更高科技的手段来查你的身份吗?” 她举起手机,一步靠近蹲在台阶下的欧阳念,打开相机模式:“用你的脸,去系统里直接搜索……” “诶诶诶诶诶!!!!” 欧阳念一秒举起双手挡住脸,用一个月生活费买的高仿包噗通掉在地上,她也不管了,只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您别——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她还是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份。 曲雾收起手机,道:“我管你有没有恶意,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转身前看到了不远处的叶空,曲雾毫无过度地转变成笑脸,朝叶空哟了一声:“回来了?” 叶空这才默默走过去。 欧阳念像是觉得丢人,捂了一下脸,最后还是选择厚脸皮地冲她一笑:“学妹。” 叶空:…… 曲雾眼神一凉,欧阳念立刻改口:“老板,叶老板,小老板,好了吧?” 她站起来拍拍灰,朝叶空道:“你帮我跟曲老板说说情,我真的对你没有恶意,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吧?我可从来没有……” 叶空点了点头。 欧阳念面色一喜:“那……” “我能感觉到,你对我有很大的恶意。”叶空面无表情。 曲雾哼了一声,眼神更冷了。 欧阳念则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微微哼哧哼哧道:“那你,那你这心理学学得不够好啊,就算我偶尔说话随意了点,可从我的微表情和语言导向你也该能分析出我对你没有恶意吧?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叶空任由她为自己叫冤,等到她自己若有所觉停下时,她才看到少女突然勾起来的嘴角。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果然,下一秒,少女就慢悠悠的开口了:“虽然学姐的身份是假的,但学姐的心理学知识看起来倒是挺扎实的。” 她凑近过来,看入她眼底,很感兴趣道:“怎么?虽然不是同校,但却是同专业?” “……”欧阳念往后退了半步,“你这是在夸我记忆力好吗?我的确跟踪你上了好几节心理学的课呢。” “是吗?”叶空偏了偏头,“但根据我的记忆来看,你和我同一节课时,并没有老师讲过微表情相关的内容呢。” “……你记错了。”欧阳念面不改色。 叶空笑了笑,转头去看曲雾。 曲雾也笑起来:“要我调监控吗?” 欧阳念:…… “反正我怎么说你们都不会相信我了。”她突然一改死缠烂打的态度,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居然很快就打算离开了,“算了,让我回去好好整理整理该怎么跟你们解释再来吧,总之我对叶空你是绝对绝对没有恶意的,我们下次再见啊——” 一边说着她居然就一边乱七八糟捡起那些书本和包包,忙不迭往远处跑了。 叶空瞧着她匆忙跨出去三步,眨了眨眼,突然抬高了音量:“不会有心理学相关的专业毫无预兆毫无缘由地突然跑来接近我,你要么是被人派来的要么是自己知道我的身份主动来的——如果是被人派来的,要么是叶家要么是秦家,秦家的必然会对我有恶意,你的确没有,所以排除秦家,可我不觉得叶家还有勇气干这种事来讨我的嫌,何况期间你也完全没提到过家人的事,只一直围着我身边人打转,还不断试图用曲雾激怒我——如此,叶家也排除了。” 欧阳念的脚步顿时就慢了。 少女的声音还在有条不紊的传来。 “所以,你是自己来的——可为什么呢?你是从哪里得知我身份的?又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少女抬起眼,望向那个龟速走路的背影:“和我相关的,同时也和心理学专家相关的人,我依旧只能想起两个。” “一个是原野那个废物。” “一个。”她顿了顿,“是温璨。” 那个背影彻底停住了。 叶空缓缓问出最后一句话:“那么你,到底和哪一个相关呢?” 第420章 表情包 “原野?你说的是那个棋坛天才原野吗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我这种小角色哪里会认识那种大人物学妹你对我有误会但我现在有事所以我还是下次再跟你解释吧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下次再见啊哈哈哈哈哈……” 女人一边发出怪笑一边一溜烟跑远了。 曲雾靠着门看着那道连滚带爬跑远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所以,她是原野的……心理医生?” “不。”叶空也看着那道背影,“越是不想让我猜对答案,越是会留下错误引导。” “她故意这样喊的?”曲雾道,“那她是温璨的心理医生?” 她有些惊讶:“温璨还需要心理医生?” “现在的社会是个人就都需要心理医生。”叶空转头推门走进去,“但这也不一定是正确答案,毕竟她也可能是故意装故意。” 曲雾彻底晕了头,跟了进去:“那她到底……” “不知道,反正心怀目的的人总会再次接近的,到时候再猜咯。” · 乐悦在医院住了一周。 就在叶空琢磨着温璨的计划到底还有没有实施机会的时候,他出现了。 · 宽大的pad屏幕照亮少女趴在桌后的脸。 她黑漆漆的眼眸映着光,像栖息在漆黑水底的两枚琥珀,懒散又冰凉,毫无情绪,可在屏幕上不断敲打的手指却异常的活跃。 仔细一看,屏幕里已经是满页的对话了。 叶空:早 温璨:早 叶空:豆浆油条.jpg 温璨:阿姨做的一桌早茶.jpg 叶空:生气.jpg 温璨:摸摸头.jpg 叶空:老虎眯眼.gif 温璨:这两天时间多一些,在研究甜品 叶空:老虎打滚.gif 温璨:放在窗前的一束花.jpg 叶空:老虎皱眉.gif 老虎嫌弃.gif 温璨:阿姨自己插的 两分钟后 叶空:猫猫竖大拇指.jpg 温璨:怎么不用老虎了? 叶空:没有 五分钟后 温璨:小老虎竖大拇指.gif 叶空:…… 叶空:我要大老虎 温璨:…… 又五分钟后 温璨:大老虎竖大拇指.jpg 叶空:老虎满意眯眼.jpg 叶空:大老虎竖大拇指.jpg 叶空:我们明天就想去动物园里看老虎吧 温璨:…… 温璨:好 温璨:你很喜欢老虎吗?最近总用老虎表情包 叶空:不,只是觉得很威风 叶空:适合我 温璨:你说得对 温璨:你的确很威风 叶空:老虎满意摇头晃脑.gif 温璨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亲自制作老虎表情包了。 用他可以攻破世上绝大多数防火墙,签字也能日进斗金的手,力图要把每一个表情包都做得毫无p图痕迹,以假乱真。 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和叶空发消息。 一些毫无营养且跳跃的零碎话题,仿佛走在路上随处可拾到的石子或落叶,却能让他俩拉拉扯扯地敲很久。 正要问叶空明天想吃什么的时候,那边的秒回突然中断了。 好几分钟的沉默后,他看到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 -乐悦来了 温璨微微一怔。 这几天里分明偶尔也理智思考过这件事的脑子,突然就停滞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阳光被云层挡住,天阴了。 · 四四方方的包装袋。 里面一枚小巧圆润的糕点。 放在缠着绷带的掌心。 第一时间叶空险些以为是“秦见白”,匕首就搁在兜里,差一点就被她拔出来了。 不过好在理智快速回归,她抬头一眼,就看清了来人淡淡淤青下的脸,动作顿时顿住。 · 少女从收银台的阴影下抬头。 于暗淡影子里望来的眼神如黑色的刀锋,冷酷又雪亮逼人。 要不是这会儿小金还在叮叮当当的捣鼓咖啡机制造出声音来,他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还在医院的病床上做梦,梦见了一个能变成叶空的可怕妖怪。 不过还好,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个错觉。 少女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上下打量了两眼而已。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他掌心的糕点上,嘴角突然露出个笑来:“别告诉我,你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给我送糖。” “这不是糖。”乐悦纠正,“这是糕点,也是谢礼。” “谢礼?”叶空挑了下眉。 两人两句对话终于引来了一心刷咖啡机的小金的注意,本只是漫不经心一眼,发现是乐悦后她差点要跳起来,然后飞快冲过来:“乐悦?你居然已经出院了?” 乐悦看了她一眼,礼貌点点头,随后视线落回叶空身上,继续刚才的话题。 “谢谢在一周前帮了我。” “帮你?” “阻止了那个男人……”乐悦眼底很平静,残留着淤青的脸上却又浮现苦笑,“要不是你,我可能会伤得更重,躺一个月都未必能下床,这样一来,我现在的工作肯定要换人了。” “但这个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乐悦认真道,“所以,你算我的恩人。” 叶空沉默几秒,在小金看来看去欲言又止的眼神里,缓缓道:“算?” 乐悦:…… 无声片刻,他说:“你是我的恩人。” 叶空嘴角翘了一下,拿过他掌心的糕点,三两下撕开塞进嘴里,又埋头看pad去了。 小金这才赶紧插嘴:“乐悦,你身体怎么样了?怎么一周就下床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严重到该进抢救室的程度。 最近小金每天潜入乐悦的粉丝群里观察情况,那次风波虽然没能大范围出圈,但粉丝内部却是知道消息的,苦于无法把自家偶像被殴打的事实传得人尽皆知,粉丝自己也被狠狠虐了一把,于是越发在意起乐悦的情况来。 小金每天就靠粉丝传出的消息来判断乐悦的情况,分明说是进了特殊病房来着…… “再不下床我的工作该黄了。” 乐悦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那天虽然看着严重,但大多都是皮肉伤,而且我年轻,一直身体还算好,所以好得很快……” “那就好……”小金说着,视线却在他用手微微护着的腰间顿住,“你腰??” “肋骨轻微骨折而已,已经好了。” 乐悦立刻放下手,然后对闻言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的叶空点了点头,不再停留地转身走了。 “乐悦真是……” 小金看着他背影直到消失,才缓缓发出一声由衷的长叹,“古时候的君子就是这种感觉吧?不卑不亢,不急不怒,遇到什么挫折都云淡风轻。” 叶空:…… 第421章 不管爆炸还是枯萎 叶空看傻子似的看了小金一眼。 小金立马警觉:“小老板你什么意思?你用眼神骂我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情商很高的!” 叶空:…… 更可怜了。 叶空这么想,却懒得说。 不卑不亢,不急不怒,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云淡风轻? 叶空趴回桌上,脑海里却浮现起温璨的脸。 可她并不觉得像君子对温璨来说是好事。 相反,越是显得云淡风轻,便越说明擅长忍耐。 无论多大的痛苦与煎熬都能在无人处咽下去,然后在人前露出依旧平静的样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面具变成脸脸变成面具。 这样的人,哪怕会有爆发的一日,恐怕也很难失态。 但……庞大的痛苦若没有来自己身的发泄出口,最后的结果,往往都会走向两条路。 要么爆炸,要么枯萎。 pad震了一下,聊天框探出了新的消息。 叶空点亮屏幕,看见新鲜出炉的表情包。 温璨:老虎吃糖.jpg 温璨:老虎喝奶茶.gif 温璨:老虎优雅吃提拉米苏.gif 叶空:…… 她噗一声笑出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有乌云散去,月光浮动。 她垂眼看着屏幕上还在继续跳的表情包,手指在惟妙惟肖的老虎头上一点:“没关系。” “不管你是要爆炸还是要枯萎,我都会看着办的。” · 叶空偶尔和温璨见面。 但和乐悦见面的次数更多。 收银台下面的糖纸与糕点包装越堆越高,偶尔乐悦从兜里掏一大袋给她,她也能从善如流地接过来,一枚一枚地剥开吃掉。 这天又看到她把几颗糖果一起丢进水里,乐悦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不嫌腻?不觉得太甜了吗?” “不觉得。”叶空答,“我喜欢。” “……喜欢就好。”乐悦好像有些无奈,“但我有点担心你会长蛀牙。” “……” 叶空无视了这个问题,眼皮垂下去,乐悦只当她小孩子脾气。 最近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位小店长并不是很难接近的人——不,应该说,最难的就是接近,可一旦接近成功了,就像养熟一只傲慢又不亲人的猫一样,得到她一些随意的眷顾倒也不难。 比如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糖果和糕点,习惯了他每次的打招呼,习惯了他偶尔说起剧组无伤大雅的小八卦。 她总是懒洋洋地趴在收银台里,要么玩游戏要么涂涂画画。 画画的时候她总是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曲雾也会特意把通往吧台的小门关上不让任何人打扰她。 不画画的时候,她不是打游戏就是在睡觉,一本漫画书盖着脸,只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和纤长的脖颈,叫人看着就有些想伸手拿开书本看看她沉睡的脸——会不会也像猫一样可爱漂亮? 就是太爱吃甜了,让人忍不住担心她的牙和身体。 如果能更进一步,他倒是很想……很想什么? 警钟突然被敲响,脸上淤青还没散光的乐悦突然的抬手,按了一下脸上的伤。 痛觉让他清醒了一些——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感情上的越界。 我是猎人。 他默默地这么想道。 猎人是不能对猎物心动的。 想是这么想,但却忍不住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多跑几个地方,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寻找包装漂亮味道也不错的糖果。 温璨依旧偶尔来。 次数不多。 但每每来了叶空就会兴致很高地跑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咖啡店也依旧那么冷清。 之前常在这里自习的那个心理学女生不知为何只见过一次,还鬼鬼祟祟地在门外不敢进来,曲雾看到了只笑了一声,比了个中指。 乐悦忍不住问她发生了什么,曲雾就说那人骗吃骗喝。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不是真相,但他不准备多问。 除此之外,店里还多了个常客。 听她和小金偶尔聊天,知道她是数学系的,多半还和叶空有些不对付,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叶空,却又一副很骄傲的样子并不搭话。 重要的是,对他也一副爱搭不理拿鼻子看人的表情。 乐悦有些不解,却依旧保持沉默,从不多嘴。 钓鱼的时候,垂钓者总是要安静才能等到大鱼上钩——他一向很清楚这个道理。 漫长的等待后,在一个静谧的午后,他终于等到了。 叶空在画画,曲雾在敲键盘。 他一如既往带来了满满一兜糖果。 手指不断敲击键盘的咔哒声里,少女探头在他掌心里挑挑拣拣。 从门外的角度看来,简直就像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掌心——虽然他和叶空都知道这距离还很远,叶空甚至没有碰到他的手。 但—— 乐悦余光定在门外。 那里有一道淡淡的影子,银色的金属在他余光里冰冷的闪烁着。 他浑身紧绷,连呼吸都停滞了,任由少女挑拣着掌心的糖果,甚至没听清她说的话。 直到她抬头望来,露出明显不满的神色,他才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叶空皱眉道,又去扒拉了几下,再捡起一颗。 “哦,我随手拿的。”他笑着说,“你全拿去就好了。” “不想再吃桂花的,腻了。” 腻得真快,前几天还最喜欢桂花味的。 乐悦一边按捺不住心跳一边暗自想到,嘴上笑着说:“那你再仔细辨认一下?” …… 近处的曲雾察觉不到任何古怪。 因为叶空语气相当懒散冷淡,和平常无异。 可门外的人听不清,只会觉得这细碎的低语如同呢喃,亲昵得越界。 那道影子微微动了一下。 乐悦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接着下一秒,玻璃门被推开,同时还有一道如同噩梦的声音传来。 “噫?温先生一直在门口不进去是干什么?” 乐悦手一抖,猛地转头看过去。 在那把静立的轮椅边,另一道修长的影子正大步走来,同时转头向内,露出那张古怪的面具,和面具下笑盈盈的嘴唇。 看到乐悦,他挑了下眉,脚步一顿,视线朝他依旧僵硬摊开在收银台上的手掌看了一眼,再扫过手里抓着糖的叶空,那挑起的眉毛顿时在面具下变得更高了:“哟?这不是……乐大演员吗?” 他慢慢走进来,嘴角噙着冷笑:“又来找叶小姐送糖了?就是不知道,今天又得到了什么小纸条呢?” 叶空:…… 她甚至没来得及去看门口的温璨。 漆黑的眼眸轻而快的在这两人身上一扫,最后捕捉到乐悦刹那间喉头的滚动以及眼神的下意识避让。 即便只有一瞬—— 糖纸被少女纤长的手指抓出斯拉斯拉的声响。 观察乐悦这么久,她不觉得这个准备充分且演技精湛的专业演员,会在面对殴打过自己的暴力狂面前露出任何闪躲的模样——尤其是在她面前。 即便本能再如何害怕,可就像那天被打成那样他也要在担架上吐着血叫住她名字,完善自己人设一样,就像他出院后提起“秦见白”也依旧平静一样——他扮演着一个绝不该畏惧强权,甚至是不在乎压迫的男人。 可他无法克制的害怕了,闪躲了。 为什么? ——因为“秦见白”见过他。 在他住院的时候,他们私下交流过。 他知道“秦见白”面具下的样子。 他们,合作了。 ——少女扫过面前的两个人,乐悦已经恢复了平静内敛的神情,“秦见白”也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门外的温璨沉默而阴冷。 叶空……叶空于是笑了起来。 第422章 月光淡了 少女纤长的手指剥开糖纸,丢了一颗糖球到嘴巴里。 然后她举起那张彩色糖纸,滤镜般对准戴面具的男人,语调含笑,漫不经心:“你看,这像不像一面彩色的玻璃?” 面具下肆意的笑陡然凝固,一旁的曲雾突然抬头奇怪的看了叶空一眼。 叶空却笑得更深了——既然是演戏,做主角当然比做观众要来得有趣。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漂亮的糖纸在叶空掌心被搓揉得滋啦作响,又被她随手丢到收银台后面的阴影里——那里已经堆起了一座糖纸小山。 随后她先跟温璨招了招手:“来了啊?” 又漫不经心地看向突然一言不发的“秦见白”:“秦少爷这么气势汹汹地来我的店对我的客人阴阳怪气,到底是看不惯我的客人,还是看不惯我的店——或者,是看不惯我?” 面具后的视线这才从那不知所踪的糖纸转移到她身上,带几分阴冷,嘴上却又说:“我怎么敢看不惯叶小姐?” “既然如此,你以后要是又爪子痒想打人,”她指了指面前垂眸不语的男人:“麻烦出去打,离远一点,不要在我的地盘也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哦?”“秦见白”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叶小姐会告诉我不许再对乐先生出手。” “要不要当一个暴力狂是你的事,要不要被你这个暴力狂揍是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你上次就阻止了。” “因为我心情好。” “……”“秦见白”微微偏了下头,,“真希望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能心情好。” 内容可以说是含着美好祝愿,甚至气质也阳光开朗的一句话,但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却有种古怪又诡异的意味深长,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叶空却好像没听到,而是转头朝门口看去,待发现温璨依旧在那里坐着没动后,她才诧异地探头:“你怎么不进来?” 温璨没有动。 他看着叶空。 说来奇怪。 分明也没有太大改变。 叶空日常并不是爱笑的性格。 和人聊天若不是聊到很感兴趣的内容,她可以面无表情维持一整天。 轻松的样子也只是没什么表情。 和陌生人说话更是高冷疏离得可以。 偶尔笑一笑,也多半是心情真的不错,或者心情特别糟糕而冷笑——此时的她,也好像与温璨之前所见的没有区别。 乌黑的眼眸盯着他,脸上表现出疑惑的神情。 可,就是不一样了。 如果是之前的叶空,一定会在这句“你为什么不进来”后面,立刻笑着加上“不会是看我和别人说话吃醋了吧?”,之后再跟上她随时随地临时发挥的情话…… 未必特别好听,但总是很戳人,能让人记好久。 而此刻的叶空,眼神和表情都只是在问“你为什么不进来?” 有种懒得深究的漠然和遥远——偏偏她还不是故意的。 这种感觉就像月光变淡了。 明明存在着,可待你抬头去找,却只看到四处流散的云。 但…… “秦见白”突然转身看向他,将男人脸上的阴沉看入眼里后,他露出笑来:“对啊,温先生怎么还不进来?” “不进来也没关系,我出来就好了。” “秦见白”话音未落就被叶空打断了。 温璨眼皮一跳,看着叶空就要真的往外走,突然张口说:“算了,我本来就突然有事。” 他语气很冷,不给人挽留余地似的,操控轮椅向后一退,直接沿着那道被叶空亲自绘图的斜坡退下了台阶。 期间隔着玻璃,他看到少女狐疑的表情,还有放弃后轻轻耸肩的模样。 不能叫冷漠,只是不在乎。 他还看到她说了句什么,但实在看不清口型,只好在转身后用手机给她发消息。 才发出去没一分钟,身后突然又有开门声响起,随后有脚步声快速接近过来。 温璨收起手机,往不远处招招手,等在那里的费秘书立刻赶过来给他推轮椅。 这大约是不想说话的意思,可来人显然并不在乎。 几步和温璨并行后,发出一声叹息似的笑声:“叶小姐没追出来呢。” 温璨冷冷不语。 “大家都习惯说男人不解风情,却不知道女人不解风情起来才真的令人生气,”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道,“不对,这不能叫不解风情——她只是懒得解罢了。” “秦见白”转头看向温璨,叹息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算了,知足吧,叶空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我对你不感兴趣的样子,就算你在她面前生气一百次,只要她不想搭理,她也会装作看不到的。” 轮椅被温璨自己用手停住了,费秘书也乖乖停下来。 “秦见白”若有所觉地跟着停下脚步,转头对上了温璨凉意森森的视线:“秦少爷。” 他说:“你什么时候,对叶空了解这么深了?” · -温璨:你在说什么? -叶空:老虎翻看台词本.gif -叶空:“奇怪,温璨今天心情不好吗?” · “……可能是。” 乐悦低低地答了这么一句后,抬眼去看叶空的表情,见少女一脸轻松地玩着手机,便突然又升起另一种想法来。 犹豫半晌,他突然又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叶空手指一顿,这才抬眸看他一眼,更加奇怪了:“难道你知道?” “……”乐悦低低缓缓,语气轻柔的说,“我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叶空:…… 漆黑的眸子定定看了他几秒,认真道:“误会了什么?” “……”乐悦心念电转,最后还是决定试探到底,“误会我们关系亲近——毕竟他在门外,大概率看不清楚,可你当时离我很近。” 叶空不以为然,继续玩手机:“不可能,他才不是这种人。” 乐悦:…… 这是真的情商低?不应该啊,但无论如何,对他来说总是好事。 这个想法刚在脑海里窜过去,他又听到少女漫不经心的开口了。 “何况,我又不会对温璨之外的男人感兴趣。” 乐悦:…… 上一秒还在为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而费劲思绪的大脑,突然吹过一阵雨夹雪。 本来正在兴致勃勃不断延展的思绪被淋成了落汤鸡,瞬间蔫头耷尾的蜷缩起来。 第423章 金色书签 咖啡店重新变得空无一人的时候,一直装透明人的曲雾才终于对叶空问道:“你不对劲。” 叶空懒洋洋的:“哪里不对劲?” “你不是很讨厌秦见白?刚才怎么还跟他说糖纸像玻璃之类的话题……” “……”饶是叶空也不免嘟囔了一句,“你也太会抓重点了。” “那当然了。”曲雾立刻笑眯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叶空:…… 她往后一靠,椅子顿时摇摇晃晃起来。 而叶空举起手,指尖拈着的一张糖纸被她展平,在天光下看着除了有几分褶皱外,的确挺像玻璃的。 她嘴角翘起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却不是笑,反而勾着森然冷意。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离家出走的那一年去了哪里吗?” 曲雾立刻瞪大了眼睛,电脑都放下了,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着叶空,双手驻在凳子上,做出认真聆听状。 “不是现在。”叶空瞄她一眼,把糖纸一搓:“但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点弧度消失,她脸上的冷意却更加明显,简直可以用阴森来形容了:“虽然我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 之后的一切都发展得很快,却又自然得离奇。 先是温璨不知道为什么对叶空爱搭不理了两天。 连来混日子的周颂和涂晚都旁听过温璨莫名其妙挂叶空电话。 两天后温璨恢复正常,再来咖啡店的时候,却又撞见叶空在和几人组聚餐——涂晚林心舟等人都是他常见的,可偏偏这群人中又混了一个乐悦进去——他甚至还坐叶空对面。 温璨当时人还在外面,隔着落地窗盯着他们吃了好一会儿后,突然毫无预兆地抓起自己从来不用的手杖,反手一杖敲在了落地窗上。 林心舟被吓得尖叫起来。 众人转头一看,才瞧见温璨面无表情的脸。 林心舟觉得自己被吓得心脏病要犯了,下意识就是一句“你发什么疯啊!” 话出口才想起来对方是谁,又赶紧噤声。 等到循着男人的目光看到坐在叶空对面的乐悦,饶是林心舟也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更不用说是鬼精鬼精的四人组了。 乐悦放下筷子,倒是镇定又温和,坦坦荡荡的回视过去,又转头对叶空温声说:“你要不要去解释一下?” 少女当场怔住,露出点茫然之色来:“解释什么?” “……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误会。” 见叶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乐悦脸上的无奈之色就更明显了——但这种无奈是很亲昵的,有种不知该如何辨别的纵容。 涂晚心里咯噔一下,和周颂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交换了不妙的信息。 窗外的温璨还没走。 叶空却皱着眉明显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见乐悦还要再劝,涂晚立刻起身打断他:“行了行了,既然人家都生气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你总得去哄哄吧?反正最后都会变成你们情侣间的小把戏,我们都是你们y的一环。” 她一边说,一边不容抗拒地拉起叶空的手,把她从卡座里拽出去。 乐悦不好做得太明显,只能住嘴,微皱着眉看着她走出去,推着温璨走远了。 涂晚很快回来,若无其事地笑着让继续。 见曲雾眯着眼望着窗外,不由得问她怎么了。 女人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斜睨她一眼,显然很不爽:“凭什么让叶空哄人?这世上够资格让叶空哄的人类一个都没有。” “……”曲雾无言半晌,“单身至今的光棍就别在这儿表忠心了,吃你的。” 说完,她又若有所思的看了乐悦一眼,对方显然从叶空走了之后就有些食不知味,但有人找他说话,他依旧会温和有礼的回答,显然是个相处起来会让人很舒服的人。 ——的确和以前的温璨有两三分相似,也难怪叶空愿意跟他多说几句。 可是,涂晚不觉得叶空会弃温璨而选这个演员。 即便他们一个残废一个健全,可温璨毕竟是曾经在上流社会走到顶端且如鱼得水的男人,再加上他的心性和阅历…… 心里思绪翻涌,涂晚面上却一派若无其事的笑,好奇的问乐悦道:“我听你刚才和叶空说什么误会?难道你之前就见过温璨吗?” 乐悦皱了皱眉,似在犹豫该不该说。 涂晚便笑道:“没关系,我去问叶空也是一样的。” 可问叶空,说不定就会是另一种答案了——一种没有任何暧昧的答案。 于是乐悦还是回答了:“是,其实前几天,这位温,温先生也来过店里,当时我和叶空正在……” · 叶空捡起一片叶子,珍惜道:“这棵树的最后一片了。” 她转头去看温璨:“你说我把它做成书签怎么样?” 温璨点点头:“可以啊。” 方才还在男人脸上如阴翳般散布的冷意早就不知去向,他温和的眼映着灰暗的天色,像两块在秋天才被发掘的琥珀,静静地装着叶空含笑的脸。 叶空得到肯定的回答,便拿着叶子站起来,一边走向他一边琢磨:“这个书签该怎么做呢?” “我得在上面写点什么或者画点什么。” 她一步步走到温璨面前:“画你的轮椅怎么样?” “行。”温璨点了个行礼般的头,慢悠悠的,看起来不知道是郑重还是调侃。 “还要画这棵树?” “也可以。” “再画几颗路灯?” “不错——画得下吗?那么小一片树叶。”温璨关心道。 “画得下。”叶空淡淡说,“虽然可能比不上不死妖,但我也很厉害的。” “你比不死妖厉害。”温璨立刻道,“厉害很多。” “……” 见叶空直勾勾盯着他,他便再度补充,还把手臂展开了:“厉害这么多——不死妖其实也就一般,都是被粉丝吹捧起来的。” 叶空:…… 叶空叹了口气,捏着那枚枯黄叶子的梗,轻飘飘转成金黄的残影。 “你可真是个笨蛋。” 温璨:…… 活了二十七年的温璨,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眼里不由得出现一点茫然之色。 “算了。” 金色的小旋风停住了。 少女垂眸看着那枯叶,突然一笑:“什么都不画了。” 她伸手,突然不给拒绝机会地将金黄的叶片印上了男人还在发怔的唇瓣上,又在他回神之前收回来,轻轻在唇上贴了贴。 “我要在上面写。” “记一次笨蛋之吻。” 第424章 意外的熟人 那天“散步”回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恢复了。 叶空送温璨离开后回来,开门就对上了乐悦的目光。 他坐在吧台前,本是端着咖啡的姿势,却在听到开门的瞬间就侧了过来,很关心的看向叶空,却没有急着说话。 一边卡座里的涂晚瞥了他一眼,起身挡住两人的视线,勾着叶空坐到卡座里。 “哄好了?”她笑眯眯道,“来跟我们讲讲怎么哄的?牵手还是抱抱了?” 林心舟惊呼她是个变态:“窥私欲好强啊你。” “他们都敢大庭广众之下亲嘴了,我们有什么不敢看的?”涂晚理直气壮。 吧台那边的乐悦闻言眼皮一颤,缓缓转回身去继续喝咖啡去了。 这边叶空撑着下巴,狐疑道:“你们怎么都觉得他需要哄?我没哄啊,他又没生气。” 涂晚:…… 卡座里的人都静默下来,连林心舟都无言几秒,咽了咽唾沫道:“真的吗?你确定他不是在演戏?” “……”叶空瞥她一眼,比她更无语,“温璨才不会演戏。” 众人:…… 算了,你自求多福吧。 · 这之后没几天,咖啡店又迎来了一个新客人。 电影迟来的女主角,据说是在业内已经有些地位,还是叶空的“熟人”。 从地下室看完样刊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乐悦和女人的对话。 “你每天都带着好吃的来剧组,偏又不肯给片场的男男女女,原来就是为了来这家咖啡店投喂流浪猫?” 几分耳熟的音色。 叶空放缓了脚步,自地下室出来后,缓缓转过阶梯,一点点看清了外面的样子。 吧台上靠内坐着的是乐悦。 他正两只手握着杯子,一条腿放在地上一条腿踩着高脚凳,微微低着头,是有两分僵硬的姿势,似乎正面临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状况。 而他左边坐得更靠门的显然是个女人,比起乐悦的略带拘谨,她显然要舒展得多,一边端着咖啡一边含着笑调侃道:“怎么不说话?我都跟到这儿来了?居然还得不到你的一颗糖?” 什么情况?这是在玩什么有人抢的东西才最美味的把戏吗? 叶空心里狐疑着,终于彻底从阶梯后面走出来。 乐悦顿时看了过来。 叶空视线掠过他温和明亮的眼睛,瞧到了另一位客人的庐山真面目。 “……”女人看到她显然也愣住了。 而叶空在认出来人的情况下,也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看到乐悦摊开的手掌,她微微一顿,随后便很自然地从他掌心捡起了两颗绿色的糖果。 新客人的目光在叶空和乐悦之间来回几次,最后落在那两颗糖果上,突然笑出来,“不会吧?这就是你要喂的流浪猫?” 叶空心里反胃了一下,把糖果丢进水杯里的同时抬头瞥了乐悦一眼。 乐悦神情无奈,对她做了个“我只是随便找借口”的口型。 “叶三小姐,”女客人不甘被冷落,凑近过来,姿态甚是优雅地两手合十垫着下巴,饶有兴味的盯着叶空问:“这是你的咖啡店?” 叶空点了下头,在收银台后坐下了,把一杯糖水搅得哗啦作响。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懂礼貌。”女人笑着说,“还是叶三小姐这么贵人多忘事,根本就不记得我这张平平无奇的脸?” 她长得很秀丽,虽然不算什么国色天香,却好歹是个有地位有资源有粉丝的演员,说自己长得平平无奇,分明就是故意讽刺。 叶空却瞧她一眼,淡淡念出了她的名字:“童小雨。” 童小雨——今非昔比的电影演员童小雨,嘴角微微弯起,坐直了身体,淡淡道:“也是,我听说从一场闹剧后,叶三小姐就再也不是叶三小姐了,叶家都回不去,也的确称不上什么贵人,那平凡人记得我这个平凡人,就很正常了。” “……”叶空放下勺子,盯着玻璃杯里糖果缓缓融化的模样。 “……你是在,装听不见吗?”童小雨讽刺地翘起嘴角,“好,那就不聊这个了。” 她往后望了望空空如也咖啡店,道:“装潢这么金贵,应该花了不少钱吧?怎么生意这么冷清?能供我们叶三小姐……啊不,叶空小姐生活吗?” “……” 乐悦顿时有些后悔。 原本把童小雨引来这里,是为了让叶空对他更感兴趣,却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旧仇。 虽然依旧可以走什么“死对头感兴趣的人我一定要抢到手”的剧本,但这样对他来说风险太大了——童小雨是前辈,资源人脉和演技都很不错,粉丝也越来越多,国民度也远高于他。 他要是一不小心真的惹怒了她,只怕会前途堪忧。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叶空,只等着她看向自己,便要立刻露出一点恳求的眼神,好叫她稍微退让……他会补偿她的。 乐悦想。 可惜,叶空没有看他。 叶空看着那颗融化的糖果,很有耐心的再次无视了童小雨。 童小雨却也同样有耐心。 她似乎认定叶空现在已经是被叶家扫地出门的状态,再也没资本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做一个审判者了,于是甚是温柔的道:“好歹也认识一场,叶空你需要投资吗?我这里还算有些资源,可以介绍给你啊……对了,我记得你以前有个什么婚约来着,是和温氏集团的大少爷是吧?现在怎么样了?温少爷难道就这么看着你在外面自己开店混日子?” 她微微蹙眉,很是为叶空忧心的模样:“还是说,你们的婚约也已经取消了?” 视线缓缓转移到乐悦身上,她脸上浮现出一点微妙的笑意:“乐悦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 “难怪他说来投喂流浪猫——”童小雨笑得就像磕到了的cp粉,却又意味深长得多,“倒是特别好磕,也特别……形象。” 高高在上的怜悯眼神施舍般落到了叶空身上。 然后对上了她透过玻璃杯看来的视线。 糖球融化了一半,还在持续融化中。 丝丝缕缕的彩色飘带扩散在水杯里。 少女漆黑的眼瞳就在那后面,静静的盯着她,仿佛甜美糖果屋背后藏着一道死寂的深渊。 童小雨的笑容短暂的冻结了一秒。 下一秒,叶空说话了。 第425章 无关紧要 “你比以前聒噪多了。” 叶空平静客观的说,“不过也比以前那副假清高的样子好看多了。” “……你说谁假清高?” “你。” “……”童小雨发现不能对她的话刨根问底,于是很快冷声道,“我们在说你的问题。” “?”叶空偏了偏头,从杯子后面露出半张迷惑的表情,“你好奇怪,你在以什么身份和我谈论我的问题?我们很熟吗?” “……那就是我作为认识的人关心一下你,也不行吗?”童小雨微笑道,“甚至你需要的话,没准儿我还能为你提供帮助?” “啊……”叶空拖长了调子,吃吃笑了一声,“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帮助?我的店需要投资你能给我钱?” “说说看,没准可以呢?”童小雨做了个请说的手势,姿态从容,连高高在上都只融在骨子里,并不显得刻意,“只是要投资的话,我恐怕也要派人来参与管理和改造——眼下这种装潢虽然特别,但终究是不讨客人喜欢的。” “哦?”叶空懒洋洋地晃了晃那杯水,“你来投资,你来管,那我干什么?” 童小雨心情显然好得不行:“你要是愿意又不想白拿钱的话,可以来当服务生啊。” “……”叶空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往后仰去,靠在摇晃的椅背上,越笑越大声。 童小雨脸上的笑开始变浅,乐悦心跳有些快,下意识开口道:“小雨姐,要不我们回片场去?” “你们在一起了吗?”童小雨好奇似的,对乐悦露出善意的微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怕你父母知道了叶空的情况,会来多管闲事,说她配不上你——你知道叶空的性格……” 乐悦都有点目瞪口呆了。 但考虑到童小雨在业内的地位,还是在叶空缓缓停下的笑声里转头看向她,一边流露出准备很久的恳求的目光,一边对童小雨道:“没有,我们没有在一起,而且就算真的在一起,我父母也不是那种人……” “是吗?”童小雨长长叹息,“那你们还真是幸运,你父母人也很好。” 她眼眸一转,看向叶空:“虽然自己的父母是那种人,但还好男朋友的父母不是,叶空,你说是吧?” 叶空靠在摇椅上,微笑的看着她。 时间走到两点五十,距离和周颂他们约好的三点只剩下十分钟。 叶空打算拿面前这个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童小雨来打发时间。 “前辈,我们真的……” “首先,这么对叶家人怀恨在心的话,你完全可以去他们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而不是来我这个‘被扫地出门的非叶家人’面前耀武扬威展示实力。” 童小雨面色一变。 叶空却似笑非笑:“还是说,因为你的资源都是借叶家的补偿拿到的,所以你不敢呢?” “你胡说什么!”童小雨只激动了这么一声,随即又立刻冷静下来,“我的今天都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来的,这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当然很难以相信,我不怪你。” “我这样的人……”叶空含笑琢磨着这个词。 拿童小雨来打发时间的想法不过坚持了一两分钟,就被浓重的厌倦感冲散了。 她随心所欲的改变了主意:“你可真够腻味的。” 童小雨不明所以的怔了一下,叶空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以前好歹还能撑着点与众不同的清高形象,现在这个吃了不认又当又立还来我面前炫耀装相的样子——还真是毫无花样,典型到让人犯恶心,就跟吃肉老吃到肥肉一样。” 叶空面无表情做了个反胃的表情。 童小雨顿时瞪大了眼。 乐悦也有些惊讶的看向她,为难道:“叶老板……” “我说得不对吗?”叶空疑惑的看着童小雨。 “……你也让人毫无意外呢。”童小雨僵硬的笑了一下,“说话还是这么难听,充分展现你有多没教养。” 叶空耸耸肩:“骂我没教养相当于夸我。” 童小雨深吸一口气:“我说了,我只是好心……” “哪有好心人自己说自己好心的。”叶空一笑,“真的那么好心你就直接匿名捐款给我好了。” 童小雨气笑了,不屑道:“你是乞丐吗?直接找我伸手要钱了?看来再富贵的家庭再高贵的父母和姐姐也教不会你什么叫自尊自爱——这一点倒是跟我相反。” “哇——”叶空也惊讶笑了,“这也能提到叶家人,看来你真的对他们念念不忘呢?” 她想了想,道:“这样,我帮你打个电话,你对他们有什么怨言都当场说好了。” 看着少女当真拿起手机开始拨电话,童小雨瞳孔一缩,却又很快冷静下来,微微笑着道:“叶小姐在吓唬我吗?被扫地出门的人,还能打得通电话?” 话音落下,叶空打开了扩音器。 嘟嘟声只响了一下,便被人接了起来。 “叶空?”是叶臻,他语气好似做梦,“真的是叶空吗?” 童小雨瞳孔一缩,整个人顿时石化般凝滞在那里。 咖啡店里,除了手机通话里叶臻的声音,整个安静到几乎能清晰听见童小雨心跳失速的动静。 “喂?叶空?你怎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叶臻的语气逐渐焦急起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叶空盯着童小雨的脸,嘴角无趣的勾了一下:“没什么事。” 她一出声,叶臻立刻就安静下来。 叶空这才继续道:“只是……想请你管一管你的前女友。” 童小雨倏然瞪大眼睛,狠狠向她瞪来。 叶空扯出一个恶意的笑:“你能想象你的前女友对我阴阳怪气,破口大骂的样子吗?” “什么?”叶臻下意识喃喃道,“怎么可能?” 下一刻,叶空的手机险些被越过桌面扑过来的童小雨抢走。 叶空往后一仰,时间正好走到三点。 门外开始有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 叶空也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挂了电话,童小雨见状也不纠缠,站回去冷冷盯着叶空:“看不出来,被扫地出门也依旧能打通叶臻的电话——还是说你只能打通叶臻的电话?” “你好像很执着于肯定我过得不好。”叶空仰脸对她一笑。 门外的刹车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叶空继续道:“可惜,很遗憾,与你想的正好相反。” 有人推门而入,兰博基尼的车钥匙被转得呼啦作响,来人张扬道:“叶空!涂晚换新车了,她还不给我们第一个坐!你快求求她,是你的话她肯定马上就答应了!” 一看就是天之骄子的男男女女打打闹闹,蜂拥而入。 涂晚笑眯眯道:“叶老板不用求啊,随便给我一个字就可以坐了。” 叶空瞥她一眼,果然赏了她一个字:“爬。” “好嘞。”涂晚笑眯眯的转头揍哈哈大笑的周颂去了。 一分钟过去,几人才察觉到除了乐悦外,店里还有一个女人。 “这位是?”涂晚笑道。 童小雨身体和表情都很僵硬,脸色微白,嘴唇轻轻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叶空起身从收银台后走出来,只淡淡瞥她一眼,脚步都没停一下:“无关紧要的人。” 第426章 不了 “哦对了,”出门之前,叶空想起什么,转头对刚从地下室上来的曲雾道:“记一下,这个人以后不能来我们店,如果她非要来的话,就在门口立个牌子,童小雨和狗不得入内。” 童小雨的脸都气白了。 自从资源飞升,地位也飞升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屈辱。 “叶空!” 她眼底含着薄薄的泪——气出来的,可当着这么多人面,她并没有注意到,附和着这点泪光,她脸上依旧下意识做出了和以前相似的表情——眼神恨恨,嘴角死抿,显得不忿而倔强不屈。 只喊了这一声便抿紧嘴不再说话,愈发显得她清傲又楚楚可怜。 叶空扫她一眼,嘴角绽出个浅笑:“不错,现在和以前比较像。” 她还是没停下脚步,眼看就要到门口了,乐悦看着童小雨气得发颤的背影,终于不得不开口:“叶老板。” ——叶空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他。 和她一起转头的,还有说说笑笑根本没多看童小雨一眼的几人组。 ——乐悦心跳顿时又加快起来。 事实上,认识叶空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充分了解了叶空有多难搞。 一个完全随心所欲,不受任何常规束缚和掌控的人。 他来咖啡店的时间加起来其实不算多,但频率高,就这样也见过好几次男男女女在门外悄悄拍她,还有直接进来要联系方式的,找的借口更是五花八门,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循着壁画来的美术系学弟学妹,什么被她在湖边喂天鹅的身姿迷倒…… 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被无视了。 叶空拒绝人的方式相当无礼。 不管别人说得如何真情实感口干舌燥,她都听不进去。 于是那些原本对她心怀小鹿的帅哥美女,最后都会化身暴怒的狮子,愤怒咆哮着离开的,完了还要在外面传播叶空如何冷漠无礼目下无尘,谁再去当舔狗就是故意想被羞辱,肯定是个抖m。 ——但即便如此,也没办法百分百的阻挡追求者的侥幸心理。 ——乐悦作为咖啡店常客,目睹一切后,不由得也在无人时为叶空的难搞感到过咋舌。 同时,也为自己的幸运而略感欣喜和不安——欣喜是因为他成了那个能被叶空看进眼里,甚至成功混入她交际圈的例外。 不安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例外,有几分是因为自己,有几分是因为……他所刻意模仿的那个男人。 但此刻的乐悦是想不到这些的。 在好几个人的目光,最重要的是叶空回眸的注视中——他只感到被瞩目的幸运和紧张。 真奇怪,明明曾经他也是个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早就习惯了对任何情况都宠辱不惊了,却居然会因为一段淡淡的注视就心跳至此。 乐悦无声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用温和的音色,请求般的低声道:“童小姐是我在剧组的大前辈,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矛盾,但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面子,我们之后能不能找个机会,坐下来谈一谈?立牌子什么的会引起骚动的,没准也会给店里带来麻烦……不如,今天就这么算了,之后我们再谈?” 他诚恳的看着叶空,似带着些无奈,又有点小小的低位者的请求——如果乐悦自己知道自己流露出了这样的眼神,他一定会做出调整的。 因为温璨,他所要模仿的那个人,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糟糕境况,都绝无可能把自己变成乞怜的弱者。 ——一个男人,一个长得挺好看,还有点社会地位也有一定财富的男人,在少女以及她的朋友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一段话。 虽然显然有彰显自己在叶空面前与众不同的意思,却也同时代表着另一层含义。 就像许多男人在外和酒友应酬时,遇见楚楚可怜目送秋波的美女一样,总是一件很有面子也彰显地位的事——否则她为什么不请求别人呢?因为她知道或者她认为,能做主的人是你。 几人组于是眼神一顿,其中两三个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带点调侃,带点戏谑地看向叶空。 周颂甚至还笑了一声:“其实我们的事儿也不是太急,你要留下来跟乐先生谈谈吗?叶老板~” 一声叶老板叫得一波三转。 期间叶空只淡淡瞧着乐悦,此时才垂了眼皮一笑:“不了。” 乐悦立刻说:“那之后?” “之后也不。”叶空扫过一旁的童小雨,落回到乐悦微怔的脸上,“我和她没什么好谈的。” 她嘴角弯起来,一如面对任何一个扰人的追求者一样,有种目空一切的漠然:“我和你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她朝曲雾抬了抬下巴:“记得立牌子。” 少女转身出去了。 风吹拢玻璃门,发出沉闷的一声,又被后面的周颂打开,周少爷快步追上去,放声大笑:“叶老板!你好不解风情啊!” 林心舟追在后面严肃道:“她可是有男朋友的人!解风情才是要不得!” “林小姐说得有道理。”涂晚打开自己那辆新跑车的副驾,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看着叶空一脸嫌弃地打开她的手坐进去,才戴上墨镜走向了驾驶座,“尤其当这个男朋友还是玉洲大名鼎鼎的温总时——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呢。” 他们完全没有降低音量——没那个必要,随便谁听到了也无所谓,即使这段时间他们和乐悦已经算得上是熟人了。 可,“熟人”而已。 他们和小区的保安也是熟人,和学校的同学也是熟人——见面时可以笑一笑说几句话甚至一起吃饭,但也仅此而已。 车门被砰的关上。 周颂也跳进了兰博基尼。 最后一个出来的曲雾拿着“休息”的牌子挂在门上,又开门朝里面的童小雨道:“我做不出立刻丢你出去这种粗鲁的行为,但是在我们回来之前麻烦童小雨小姐离开, 并且永远不要再走进来了。” 她指了指门上那个“休息”的牌子,眼睛一弯道:“否则,下次这个牌子上,就要写上童小姐你的大名了。” “曲雾!”周颂在外按喇叭,“快点儿!来不及了!” “来了!” 曲雾转头冲过去,没开门直接跳进了后座里。 一行人三辆跑车。 司机们搭在车窗或方向盘上的手腕上戴着与跑车等价的手表,女士鼻梁的墨镜架上镶嵌着钻石,乘客们穿着看不出品牌、由专门的裁缝一针一线勾成的衣裳,脚上蹬着全球只有两双或者十双甚至是专门定制的鞋子。 他们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地发动了引擎,肆意的挥霍着汽油和金钱,在无数羡慕向往的目光里气势汹汹地轰鸣着远去了。 车的轰鸣声消失时,紧赶慢赶跑来的小金才终于推开门一头撞进去。 第427章 他们是叶空的朋友 “我来晚了吗?” 她气喘吁吁地往里面望了一眼,又往外看了一眼,嘟囔道:“应该没有吧?反正乐悦你也在这儿,而且咱们店到处都是摄像头,也没什么可偷的。” 她说完之后才看到童小雨,惊喜的叫了一声:“是小雨啊!我也好喜欢你的!” 童小雨此时却根本听不进一个小粉丝的发言。 从叶空起身要出门开始,她的精神和思绪就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了。 直勾勾地盯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门外许久,她才动了动嘴唇,吐出几个苍白的字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说完后,她才像是惊醒过来,猛地转头看向同样脸色不好看的乐悦:“你和叶空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你所见。”乐悦也有些魂不守舍,闻言苦涩的弯了弯唇,“只是老板和常客的关系。” “……”不,她要问的不是这个。 童小雨紧咬下唇,片刻才又道:“那些人,都是她的朋友?” 这语气里含着拼命掩藏也藏不住的不甘心和不情愿,好像在问话里加入越多的个人意愿,就真的能改变答案似的。 可惜,不等乐悦说话,作为咖啡店员工的小金就先多嘴一步了。 “您说的是周颂涂晚他们吧?是的哦!”她像是故意要在偶像面前表现自己一样,从吧台后面探出身体八卦道,“那几个开车出去的,全都是我们小老板的朋友。” “小老板?”童小雨敏感无比,心怀期冀道,“是那个戴口罩的?所以叶空只是附带的?” “啊?”小金茫然地拿着苹果,“叶空就是小老板啊,戴口罩那个是曲雾,是大老板,大老板是管事儿的,小老板负责混吃等死哈哈哈哈哈……” 大学生的情绪就是来得快去得快,前段时间还在为自己破灭的职业梦想浑浑噩噩,现在就已经恢复元气了。 神经粗的小金完全没注意到她偶像顿时咬住牙关的腮帮子,还在自认很热心的继续解释:“大老板和小老板没有谁是附带的,不过大老板超听小老板话的,小老板一般不管事,可一旦开口大老板肯定要照做的,上次罗涵那个b……不像样的家伙的粉丝,就是被大老板捶老实的,谁让她们在网上乱给小老板泼脏水……所以啊,咱们店里,公认的谁都可以惹,但绝对不能惹小老板——否则大老板哄哄哈嘿!” 她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打拳的手势,兴奋道:“会把人揍飞!” 童小雨:…… 大老板小老板听得让人眼晕,却并不会误会她想说的内容。 可童小雨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就算是个有身手的咖啡店老板,难不成还敢因为一点口舌之争来对她动手不成? 她真正在意的,是那些开车超跑形容矜贵一看就是天之骄子的男男女女。 “他们是叶空的朋友。” 乐悦似乎很明白她想问什么,嘴角翘了一下,有些讽刺,却又有些没精神。 他凝视着玻璃门外的落叶,音色微凉:“那是一个以叶空为圆心,建立起来的社交圈,里面有集团继承人,也有不管事不缺钱的家族老二,还有家里全是警察和……的官三代。” 刚想把苹果递给偶像的小金突然一顿,眼神下意识警觉的看向乐悦。 乐悦却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面色顿时涨红的童小雨:“前辈,您想知道的,是这个吧?” 小金的目光果然就疑惑地转向了童小雨,像是在问她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个。 “我没说我想知道。”童小雨捏紧杯子,冷冷道,“自作聪明。” 乐悦无奈地耸耸肩。 小金皱起眉来,之前的热情打了一点折扣,她小心翼翼地把身体缩回吧台里,默默咬了口苹果。 好一会儿难捱的安静后,她听见童小雨扯扯嘴角发出勉强的笑:“这么看来叶空还挺幸运的,就算被扫地出门,以前在叶家交到的豪门朋友也依旧不嫌弃她……” 小金:…… 苹果都忘了啃了,她立刻瞪大眼睛:“什么?谁嫌弃谁?小雨姐你不知道,我们小老板可只有嫌弃别人的份儿,可没有别人嫌弃她的份儿!” 童小雨刚扯出来的笑顿时僵住了:“你在说笑吗?” 她难以遏制的回以严厉而不可思议的眼神:“她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凭什么嫌弃别人?” “……我不知道你说的扫地出门是怎么回事,但我们小老板日常就是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小金被激起了胜负欲,原本面对偶像的粉丝心理都被打散到不知哪儿去了。 “而且不光只有周颂他们,整个玉洲数得上名字的二代,我都在我们店里见到过,他们每次都来给小老板送各种请柬,什么宴会什么party什么野营……你不信……” 小金左右张望一下,蹬蹬跑到收银台后面,在抽屉里扒拉片刻,一会儿就抱出来一堆请柬。 做工精致,下方的署名全是手写——童小雨如今也算娱乐圈的很有地位的一线女演员了,偶尔也会被邀请去一些豪门设宴的场合,有时是因为豪门内有她的粉丝,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因为人家想来个有地位的明星去唱歌助兴,即使她根本不会唱歌。 但也多亏如此,她对上流社会有了更多的了解。 因此,她只看一眼,就能由那些名字想到那些人背后的企业、家族,和普通人想象不能的数不尽的资源。 小金捧来这堆请柬,就像捧来了一堆灿灿的无尽的金子。 她甚至不需要再多做解释,童小雨就已经失声的惨白了脸。 ——因为这些她需要努力钻营才能得来的东西,是被人从抽屉里随便扒拉出来的。 它们被人随意丢在没上锁的抽屉里,其中甚至还混合着几张廉价的糖纸。 第428章 粉丝的基本修养 “我想起来了。” 跑车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疾驰而过,涂晚握着方向盘,突然转头对叶空道:“童小雨, 那不是叶臻分分合合好些年的女朋友吗?怎么来找你茬儿了?” “太闲了。”叶空懒得多说。 她望向窗外。 深秋初冬的季节,银杏树的叶子都掉了大半,剩下零星几点金色点缀在光秃秃的枝头,可这对于即将到来的萧条寒冬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玉洲这座名字听来温柔的城市,春夏秋三个季节都还算各有特色,茂盛或鲜活,都总是有生命力的,但眼下寒冬将至,落叶凋零,整座城市的绿意迅速褪去,高楼大厦和灰色马路纵横交错互相填补,却构建成一个冷酷到寒光闪闪的钢铁丛林。 今天也依旧没有阳光。 可写字楼的玻璃反射的天光也足够凛冽,连街上捧着热咖啡来往的行人都被衬得格外疏离几分。 “玉洲的冬天没有太阳吗?”叶空问。 “很少。”涂晚说,“偶尔出来一次大家就跟过年似的。” 她转头看叶空:“不喜欢吧?我知道高潭的冬天阳光可是很好的,怎么样?今年要回花盒过冬吗?” “不要说得你要跟我一起去好吗?” “也不是不行啊。”涂晚笑眯眯道,“还是跟上次一样,大家可以一起去,一回生二回熟嘛,陪院里的小朋友们热热闹闹过个年。” 叶空觉得她在放屁,不想搭理。 涂晚却接着道:“哦,还要叫上温大少。” 她两眼直视前方,状似无意的笑道:“刚好池老师的老家不也在那儿吗?他还可以去陪陪外公什么的……” 叶空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涂晚继续装作毫无所觉,怂恿道:“要不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说这件事?温大少应该会很高兴的。” 叶空默默吹风,片刻后才说:“你好像对我的感情生活很关注?” “……有吗?”涂晚笑,“我只是爱凑热闹而已。” “爱凑热闹的是周颂和林心舟。”叶空说,“你是在……关心我?” 她有些一言难尽的看向涂晚。 涂晚也被这句“关心”给肉麻到了,表情古怪了一瞬,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直接问了——你真的对乐悦的心思毫无察觉吗?” “什么心思?” “……”涂晚眼神更古怪了,看向她,“虽然你平常也不太在乎别人,但我真不觉得你会看不出来……” “所以,”叶空懒洋洋道,“到底什么心思?” “……”她决心装傻,涂晚也就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怕招叶空不爽,“总之,如果你只确定只喜欢温璨的话,就离乐悦远一点——尤其是在温璨面前,绝对不要靠近他。” 叶空沉默半晌,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闷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对我真好。” 叶空靠着柔软精致的座椅,闭上眼睛,任由寒风在两人之间刮过。 像是随口想起的问题,她又道:“那如果我偏不听呢?” “……那我猜,”涂晚表示,“温少爷要跟你闹了。” “闹?”叶空偏了下头,相当渣的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为什么要跟我闹?我不喜欢别人跟我闹。” “……”涂晚嘴角抽了一下,“我先问你,你能接受和温少爷分手的结局吗?” “为什么不能?”叶空纯真的回答,却又道,“但是能不分还是不分吧,我真的很喜欢他的脸。” 涂晚:…… 哇—— 小涂总开着她威武帅气的新超跑,墨镜下的眼睛大而无神。 不死妖大大真是出乎意料的渣呢。 她想。 接着身旁又传来渣大大的声音,非常天真好奇的问她:“你好像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 “你不听人劝,劝人的当然不会满意。” 叶空继续问,“那你还要继续劝我吗?” “我可不敢。”涂晚笑起来,“你要是对我生气了怎么办?” “哦。”叶空像是觉得无趣,又靠了回去,懒洋洋道,“那你要怎么做?” “我顶多,”涂晚耸耸肩,“在你和乐悦玩暧昧的时候给你打打遮掩什么的,争取让温少爷迟一点发现,或者不至于跟你分手。” “你也太没原则了。”叶空摇了摇头,撑着脸专心看风景去了。 “粉丝需要什么原则。”小涂总喃喃低语,墨镜下一双眼睛又笑了起来。 · 三辆跑车接连停在了松宫剧院的门口。 “这边也比市里冷太多了。”周颂捂着领口飞快窜下车来,把钥匙丢给车童就率先朝里冲去。 涂晚在后面笑他:“谁让你穿这么少。” 话音未落,转头一看,叶空正在努力把粗线毛衣的领口拉高一点,试图把嘴藏进去。 涂晚:…… “衣服要拉坏了。” 涂晚一言难尽道:“这么冷你就学周颂跑进去。” “不要。”叶空严词拒绝,“我就是被冷死,也不要跑步。” 粗线毛衣的领口成功被她抠出两个洞来,这下可好,风往里灌得更起劲了。 叶空:…… 少女恨恨地丢掉破衣领,把手拢在嘴边一边吹气一边慢吞吞往里走。 远处的周颂和林心舟活像两只脱缰的野狗,一路飞奔,还莫名其妙发出怪叫。 叶空正在心里吐槽他们,余光见到那边最后下车的曲雾正一边走向自己,一边麻利地脱掉身上大衣,一看就知道是给她穿的,叶空赶紧抬起两只手做出推拒的姿势:“我拒绝。” 她说:“你以为演电视剧呢还脱衣服给我穿,就这么点儿路而已。” 早就习惯了玉洲冬天的曲雾穿着靴子大步走过来:“就这么点儿路你还不肯劳动你的腿跑起来?” 叶空撇嘴看向前方:“跑成他们那样?两条傻狗——我绝对不要。” 只怪这广场太大了,两条傻狗跑了两分钟都还没跑进门,她跑起来只会更慢…… 思绪还没结束,温暖的大衣不由分说地从头顶罩下来,把她整个人盖在里面。 叶空一怔,正想掀飞,却被更大的力气桎梏住了。 曲雾相当以下犯上地用咯吱窝夹住她的头,从根本上杜绝了她的挣扎,拖着她往前走。 叶空听见涂晚的笑声从大衣外传进来,听得她十分不爽。 “曲雾!你找死?!” “啊对对对。”曲雾敷衍道,“感冒发烧流鼻涕都有得你受,到时候你不爽了又要看我不顺眼,左右都是我倒霉,我长痛不如短痛。” “你长痛短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待会儿把你脑袋拧下来。” “啊请请请。” “你真的疯了?”叶空踉踉跄跄在一团暖意里往前移,苦思冥想最后放话道,“你再不放开我下一期的《群星》我鸽了!” “卧槽?!!”曲雾果然被震慑住了,“你好狠!” 叶空拼命扒拉开她的手,好不容易才从大衣里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才刚呼吸到一口自由空气,叶空突然感到鼻尖一凉。 她愣了一下,接着又是嘴唇一凉。 于是抬头往上看去。 星星点点的白,自烟灰的天幕里洒下。 松宫剧院远离市区,四周无人居住,只有丛丛松柏还绿着,无论何时望去都只觉得安静空旷,此时便更是如此。 天地间都仿佛寂静下来。 前面已经跑到剧院门口的两条“野狗”一个急刹车,在片刻后终于确认了什么,欢呼着喊出声来:“下雪了!”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曲雾抬手接了片雪花在手里,也笑了笑:“的确是第一场雪。” 而叶空…… 叶空怔怔往上凝望着。 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待到微弱的气声通过空气和骨传导被自己的意识所接收,她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温璨。” 她愣住了。 在随即涌来的巨大仿佛即将要奔跑起来的冲动里,她反而整个人都定定的僵住了。 第429章 你想到了谁? 温璨今天久违的回了一趟温宅。 是计划中的,半路验收成果的日子。 而一如他所想,成果很丰硕。 整个温家的气氛都变得不一样了。 佣人不再惧怕他,只把他当做普通的……甚至比温莲更次一级的主人来对待。 管家对他还算恭敬,但也不过如此,和以前将他放在和老爷子相同位置上的待遇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这都还不够直观。 当他在主宅的大厅里,看到温琅那个小孩,坐在温荣腿边乖乖吃水果,而温莲和他妈坐在对面沙发上闲话家常,老爷子就坐在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时候——他才知道,他这条漫长的路,终于快要走到了尽头。 最先看到他的是温莲。 男人脸上没忍住露出个刻毒又得意的笑,又很快收走,变成内敛柔弱的神色,正要开口提醒众人,温荣却已经察觉到了。 “阿璨回来了?”温荣险些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可他很快忍住了。 就像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份不同了那样,脸上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对自己的无奈,然后拍了拍温琅的头:“阿琅,快去叫哥哥。” 温璨看到那个小男孩好奇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不屑又怜悯地撇了撇嘴,说出口的话却完全相反:“大伯,我害怕,这个哥哥之前欺负妈妈……” 女人急不可耐地扭头看向温璨,把自己脸上的得意当做战利品一样大剌剌的展示出来:“阿琅快别胡说,上次不讲礼貌欺负人的是阿璨哥哥的未婚妻,不是阿璨哥哥……” “那就让他的未婚妻来跟我们道歉,否则我才不喊哥哥。”小男孩抱住温荣的小腿,极其熟练的睁大眼开始撒娇,“大伯,好不好?” 在女人脸上快要溢出来的得意里,温荣却出人意料地陡然冷了脸,稍一使力把男孩的手抖开了。 他站起来:“阿璨是我唯一的儿子,轮得到你们提条件才喊他哥哥?” 他语调冷得出奇,几乎可以说是森寒带着杀意的:“我看在这庄园住久了,你们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 “……” 温莲一家三口被这变故惊得都忘记了反应。 温琅茫然的看着他,委屈又习惯性地又想扑过去撒娇:“大伯,阿琅只是跟阿璨哥哥开玩……” 不等他抱上来,温荣已经不耐地走开:“你们没资格跟我儿子开玩笑。” 他走向面无表情的温璨,表情转眼间就变得温柔起来,和以前那个好好先生没有两样:“阿璨,你回来了?爸爸这些天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也不见你回一个,我怎么看你又瘦了?!阿姨是怎么照顾你的?” 温荣的正脸是温柔的,背影对温莲等人来说却冷酷得出奇,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女人显然被他的变化弄晕了眼,她小儿子又哇哇哭着扑进了他怀里,她便抱着站起来,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先生,阿琅他……阿琅他不懂事,您别怪……” 温荣已经推着温璨的轮椅朝这边来了。 闻言只看了她一眼,微微拧眉道:“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堂嫂最好不要在背地里娇孩子一些不好的东西,别的也就算了,他要是再对阿璨这么不尊敬,我们家倒也不是非要留你们母子在这儿做客不可……” “啊!”女人被他的无情惊得叫出声来,却下一秒就惨白着脸捂住了嘴,很快就匆匆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出去了。 温荣却不再多看。 他将温璨推进来后,便过去叫醒了闭目养神的老人:“爸,阿璨回来了。”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苍老的眼眸混沌了一瞬,很快就变得清明锋利起来。 温璨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却得到一个调侃般的哼笑:“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腿断了亲情也断了,打算就此脱离温家不认你爷爷和你爸了。” “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温荣反应很大的皱眉道,看了温璨一眼,他又说,“再说了,就算不认你这个爷爷,阿璨也肯定是要认我的。” 他脸上竟露出笑来,就像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手上无权的小温总,总和温璨玩游戏,偶尔赢一次或者骗了温璨一次,他就会这样得意又满足的笑。 他就带着这样似曾相识的笑,得意的说:“阿璨可是在我背上和脖子上长大的,我还和他约定过要亲手给他造一条船,和他一起去航行世界呢。” 在这温馨寻常的世界里,温莲独自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坐立不安,心如滴血,形同外人。 可他不知道,话题中心的温璨,比他更加置身事外,心如荒草。 这些好听的话是风。 风吹过,荒草不过也就簌簌一响。 谁会为这凛冽如刀又带着毒的风而感到温暖,冒出芽来呢? 第430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剧本主题是父慈子孝,三代同堂阖家欢。 主演是温荣,温胜天是兴致缺缺却尽职尽责的老戏骨。 还有一个温莲,充当了用眼神给剧本加辣加刺激的恶毒配角。 而温璨……温璨觉得自己像是那个为了最终工资而勉强上工,却只能做到混吃等死灵魂出窍的龙套,中间还得忍受时不时被主演过分惟妙惟肖的演技恶心到反胃想吐的苦。 看来今年还是给员工们多发一点年终奖比较好。 温总看着温荣充满父爱的笑脸,在心里这样想:当员工可真是不容易。 饭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温璨被温荣不容拒绝地推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也大变样了。 以前总是放满杂书和全球地理的书架被腾空了一半,用来放各种管理相关的书,还有很多公司文件。 乱七八糟,却有种一目了然的、掌权者的气质。 温璨被推到办公桌面前,温荣走到书桌后面,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露出一丝苦笑:“好笑吧?你爸逃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没逃掉被淹没在文件里的命。” 温璨:…… 温荣在椅子上坐下。 他依旧显得温和而谦逊,并没有因为掌权而在他面前露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反而更加小心了似的:“阿璨,爸爸现在才知道你那些年有多不容易——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被你爷爷推到那个位置上,没日没夜的工作,没日没夜的见属下见合作伙伴,明明你以前只是个喜欢数学又喜欢大海和自由的孩子……” 温璨:…… 温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变得更恍惚了。 他突然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后,慢慢打开有密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相框,凝视着,轻轻摸了摸镜面:“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是你十八岁那年拍的,你和你妈妈为了给我庆祝生日,在雪地里为我雕了一座冰做的城堡……” 温璨瞳孔无声一缩。 像是一次无声的海底地震,他无力抵抗,只能看着男人将那个相框转过来,推到他面前。 他脸上带着怀念而悲伤的笑,满含情深的声音源源不绝地传进温璨耳里。 “……我还记得,你妈妈当时被冷得发抖,虽然戴着手套,却还是把手冻成了萝卜,你男孩子比他好一点,但也流了鼻涕,可你们都朝我笑……我一直都记得,我永远都会记得……” 相框里,女人正灿烂又得意的龇牙大笑。 她一只手环着身旁少年的肩,不顾少年满脸的不情愿,把他勾得弯腰,一只手在脸边比着千篇一律的剪刀手,在他们背后,一栋精致华美的冰雕城堡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城堡的上方,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匾,牌匾同样是冰做的,上面刻着四个字:“温荣的家”。 “我真的……”中年男人沙哑的嗓音穿透了空气,“我真的好想你妈妈……” 温璨怔怔的盯着那个相框。 女人的笑容和不情愿却无奈弯身的少年被永远定格在那天的阳光里,那时的他们还有无数的明天,还有挥霍不尽的爱和梦想,可如今玻璃上倒映着温璨的脸——他坐着轮椅,面色惨白,眼神漆黑,不像活着的人,倒像无法往生的鬼。 少年在相框里明亮的眼和无奈微翘的嘴唇,与相框外温璨怔怔收紧的冰凉眼瞳交错重叠。 恍惚之间,他险些要以为至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还响在耳边,沉重、思念,甚至带点无法克制的痛苦哭腔:“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你妈妈了,阿璨,你说,她是不是已经投胎了?她会投生到一个好人家吗?她这一世也依旧会喜欢数学吗?她过得好不好呢?” “……” 不。 拥挤杂乱的书房,冰冷明亮的白炽灯下,温璨看着玻璃里自己的眼睛,瞳孔收紧如捕猎前的凶兽——就算有一边是梦,也是相框里的一切才是梦。 那座城堡,那片雪地,那四个字他和妈妈合力雕刻的字,那些笑容和惊喜——才是建立在浮冰上的虚影。 所以妈妈在碎裂的浮冰下沉没了,苟延残喘的他爬上岸后才回头看清这片泥泞恶臭的沼泽。 ——这才是现实。 ——少年漂亮明亮的眼眸在镜框里隐没,他在玻璃上看清自己冰冷而血腥的眼。 “阿璨,”他听到男人在沙哑的问他,“你呢?你想你妈妈吗?” “……想。”他艰难而吝啬地吐出一个字来。 中年人并不介意,似乎以为他也陷入了同样的悲痛之中,拿回相框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勉强笑笑,看向温璨:“看我,你好不容易回趟家,我还伤感起来了——你妈走后,爸爸也没能把你照顾好,百年之后你妈只怕要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但毕竟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爸爸之后,一定会好好表现。”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看着温璨道:“你什么时候搬回家吧?爸爸不会再逼你和你女朋友分手了,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爸爸以后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抽时间陪你出去玩,给你做饭,我们以前怎么过的,以后还是怎么过,等我休假了,再和你一起出海,怎么样?” “……” 温璨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他愣住了。 这么多年的观察和研究,他早就学会了从温荣的表情和眼神来分辨他的真心话和虚情假意——可他此刻,居然是认真的? 他居然真的想做一个好父亲? ——温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服了大笑出声的本能。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是终于拥有了最求而不得的权利地位后,突然觉得被自己弃如敝履的亲情也是好东西? 是最大的对手终于成了废人再也没有威胁之后,才突然想起这个废人还是自己的儿子?可以用来榨取一点父子情? 还是说他的演技已经进化到了这种地步? 不管是哪一种,都真是让人想吐啊。 温璨面无表情的这样想着,口中却答:“好啊。” 他说:“但搬回来就暂时不必了,我一个人住惯了,也不想回来看别人的脸色。” “谁敢给你看脸色?!” 温荣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愤怒,就像自己被冒犯了一样咬牙切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是这座庄园的主人!谁敢给你看脸色你就把人打出去!” 温璨凝视他的脸,淡淡说:“可温琅不是客人吗?” “温琅?”温荣一怔,眉头皱了皱,却毫不犹豫,又极其冷漠的说,“你不喜欢他,就把他送走,本来就只是个远房亲戚,看在阿莲的面子上暂住在这里而已。” “那温莲呢?”温璨又云淡风轻的问。 第431章 坏蛋 “阿莲?”温荣又皱眉了,这次变得有些为难,“他毕竟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不太好立刻赶走吧?” 看了一眼温璨,他又说:“但你实在不喜欢,就让他别出来碍你的眼。” 温璨好像很好奇,表情却依旧冷漠:“他现在不是在公司做事?担任很重要的职位吗?” 温荣笑了一下,声音很冷:“给他位置他就很重要,不给他,他依旧还是那个在我们家寄住的穷亲戚而已,你不用在意。” 温璨露出一点笑来,看得温荣一喜,随后又是一悲:“爸爸都好久没见过你笑了。” 温璨弯着唇角,不断压抑着胸中作呕的感觉和像发疯的冲动:“会好起来的。” 他用梦呓一样的声音轻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好像给了温荣无限希望,他露出憧憬的神情,又低头看向那个相框,轻轻用手触摸,也跟着喃喃道:“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父子也给你妈妈堆一座城堡,上面也写上‘池弯刀的家’。” “……”温璨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他死死地抓住轮椅扶手,指骨和指尖都用力到泛白,修剪恰当的食指指甲生生被他按劈了,红色的血丝在薄薄的一层指甲里毒株一样蔓延开来。 他的大脑在嗡嗡作响,无声的深呼吸也无法改变不断翻涌的暴怒和掀翻一切的冲动。 灯光和这个杂乱的书房在他的大脑里不停旋转,转得他头晕眼花,神经发胀,温荣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听不清晰,只是让人更加反胃作呕。 “阿璨,阿璨你怎么了?”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向他。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一句“我没事”,然后露出笑容或者继续面无表情,他早就习惯了,他早就练习得天衣无缝——可此时此刻,在那个相框面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自己。 时隔已久,他以为早就被治好的毛病卷土重来,气势汹汹。 男人的鞋底印在地毯上,发出柔软却沉重的声音,一步步带着回音靠近他——他只能更用力的抓紧扶手,让痛觉占据大脑,否则…… 否则…… “阿璨?” 担忧的询问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他几欲松开轮椅,即将动手的时候,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来。 “温璨,接电话了。” “温璨,接电话了。” …… 少女平铺直叙毫无感情的提醒从衣兜里传出来。 发白的手指陡然松开了扶手。 血液恢复流通,他发热发怔的大脑仿佛被按下定格。 待到手指机械又自觉地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滑开接听键放到耳边,一道清凉的嗓音从那头传来,就像月色穿透海上的迷雾那样,穿透了他嗡嗡作响的大脑。 “温璨。” 她说:“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吗?” “……” 视野停止了光怪陆离的旋转,杂乱的书柜和房间回归原位。 他听见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声音。 楼梯上佣人在来来去去。 风声呼啸着。 而在这一切乱糟糟又模模糊糊的声音里,还有一种声音。 沙沙的,像柳絮不断飘到玻璃上。 他举着手机,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还有一个令他深恶痛绝不死不休的死仇,忘记了这座庄园是他憎恶的肮脏所在,他只是怔怔地转头望向窗外。 在桌椅背后,墙上有好几扇窗,被卷起来的窗纱半遮半掩。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小段烟灰色的天,还有一小束源源不绝,如被按了机关永不停歇地扑向窗玻璃的雪点。 可他知道,在自己的视野之外,它们已经笼罩了更广阔的天地。 而叶空就在那天地之间。 “我问你话呢?”手机里有微微的风声,“可以吗?” 温璨望着窗户,下意识怔怔回答:“我今天回温家了。” “……好吧。”少女听起来也不太失落,只微笑着说,“其实我现在也正在外面呢,和涂晚他们一起来松宫剧院看音乐剧了——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们之前都是在演戏,我是悄悄跑出来打的电话。” 他听到少女吸了吸鼻子,还打了个喷嚏。 温璨立刻紧张起来:“那你快进去,别冻感冒了。” “知道了。”叶空又吸了吸鼻子,“那我们下次再悄悄见吧。” 温璨突然就有些愧疚,片刻后才说了声“抱歉”。 叶空就笑起来:“为什么道歉?我的即时愿望已经满足了。” “什么?”温璨问。 “和你一起看雪啊。” · 少女在松宫剧院壮阔的屋檐下,仰头看着纷纷扬扬不断落雪的无垠苍穹。 “就算不在身边也没关系,隔着电话也没关系,甚至没有电话也没有关系。” 她黑色眼瞳里映着无数雪花,极小的六角冰凌飘到瞳孔上,她也不眨眼:“只要你在看到雪的时候,想起我了就好,这样也算一起看了。” 两秒后,她又慢慢笑着说:“我猜,你一定会想起我的。” “因为我就想到了你。” 她第一次如此明显的流露出开心,是发自内心的,由内而外的,完全正面毫无阴霾开心,就像在庆祝一件惊喜发生:“温璨,在看到雪的第一秒,我就想到了你。” “我很开心。” “我觉得,我学会了一点爱。” “就算还很小很少,但是好浪漫啊。” “我画过很多被人夸浪漫的关于爱的故事,但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感受到,原来爱是一件这么浪漫的事。” “……” 温璨的手指在发麻。 他举着手机,前一刻排山倒海的暴怒和失控全都蒸发消失了,他被另一种更加可怕的感觉捕获。 而他无力抗拒。 甚至眼眶发酸。 只能无声盯着那片落雪的窗户,感受少女所说的所谓“浪漫”和“开心”,如此刻的大雪一样铺天盖地而来,裹住他充满恐惧和惶恐的心脏。 明明是雪,是冰冷彻骨的东西,却像岩浆一般,灼烧着他原本坚硬的外壳——他清晰的听见碎裂的声音。 而坏蛋还在那头说:“温璨,我开始喜欢下雪了。” “你也要喜欢。” 相框里母子俩的笑容在雪光和阳光的映照下粼粼闪烁。 相框外温璨前不久还为此感到恶心反胃的心情突然也像雪一样蒸发了。 他听见自己低低的、沙哑的回答。 ”好。“ 第432章 意外见面 “叶空,快开始了,你还在干嘛?” 身后传来涂晚的喊声。 叶空收起手机,回头看去。 宽敞的露台外面,雪还在纷纷扬扬。 她拍了拍手上湿漉漉的雪水,应了声“来了”便走了进去。 · 这里是松宫剧院的一号厅。 本来他们是卡着时间来,根本不会有打电话的时间,不过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初雪,剧组好像临时改了剧目,从原本的《音乐盒》改成了别的什么。 观众不多,却也不少。 据说这个厅原本是专为达官贵人准备的,但出于企业形象考虑,每两个月都会有一次对外的开放日,普通人也可以通过网络购票得到观众席。 叶空他们坐在贵宾席,后面一排也是非富即贵的vip。 入座时叶空正巧听见一句毫不掩饰音量的抱怨:“偏偏是今天,早知道要改剧目就不来了,跟这么多穷鬼共处一室,感觉皮肤都要过敏了。” “过敏倒不至于。”一个男声笑着回应她,“不过的确很吵就是了。” “就是啊。”女人厌恶道,“不知道来看个音乐剧有什么好兴奋的,啊,他们还拍照?!不知道松宫不许人拍照的吗?” 前排,林心舟默默看向周颂,周颂耸了耸肩:“一号厅平时是不许拍照,但开放日例外,开始之前和结束以后都是可以拍的。” 林心舟小声道:“那她说个屁。” “你大声点啊。” “我才不想跟人吵架,浪费口水。” …… 他们不想浪费口水,后排的人却还在大肆浪费。 “没见过世面就是这样的。”还是那个男声,“本来是为了《音乐盒》和林幽微来的,谁知道临时要改,也不知道林幽微还上不上场。” “她要是不上场我们岂不白被这些死穷鬼污染眼球和耳朵了?我不管,待会儿要是林幽微没上场,我就直接去后台找人了。” “喂,秦染秋你怎么不说话?”女人突然把脸转向另一边,很是不满道,“你不是和周颂是朋友吗?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去,他们肯定不敢拦我们。” 林心舟唰的转头看向周颂。 周颂摊了摊手。 听见了熟人名字的涂晚也微微抬了抬眼皮,朝旁边看了一眼。 叶空还靠着座椅两眼放着空,把手机拿在掌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对身后的对话毫无所觉的样子。 “秦染秋你说话啊?”那个女人更加不满了,“你爸妈可说了让你好好招待我们兄妹的,你就这么爱搭不理?还是你不乐意介绍我和你朋友认识?” “……” “你冷着脸是什么意思?之前在秦家你可不是这副死人脸——你不会以为你一定能嫁进我家吧?你知道你和我哥约会我爸妈为什么让我也来吗?我是来当考官看你够不够格嫁进我家的!” “……” “你说话啊!” 女人气急败坏,嗓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传进叶空正在放空的脑子里,简直和指甲刮黑板没什么区别。 她被刺激得险些一个哆嗦,难受得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穹顶灯光还亮着,少女转头时长睫在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将她一个略带不满的目光衬出了十分的森冷和压迫力。 女人被吓了一跳,立刻又更加气急败坏起来:“你白眼看谁呢?!” 说话不够,她还一脚踹向了叶空的椅背。 好在这里的椅子全是上等的实木加上软垫布置的,又稳又硬,这一脚不但没能把叶空踹动,还反而让女人痛得叫了一声。 叶空:…… “秦染秋!你还管不管了!” 女人一声喊顿时引来了后面不少所谓“穷鬼平民”的注视。 坐在叶空右边的曲雾转头看了她们一眼,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麻木视线。 正是秦染秋。 她也看着他们,此时闻言终于发出了一声冷笑:“管什么?” 她说:“你不是想认识周颂吗?前座这不就是,你机会来了,尽管认识去吧。” “……”女人愣住了,“什么?” 周颂摁了摁额角,终于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在两个陌生男女脸上扫过,最后落在秦染秋面上,客套地笑了下:“秦小姐,好久不见了。” 秦染秋却没搭腔,扫过他们这一排人,似笑非笑地继续对正手足无措的女人道:“还有,你既然知道松宫平常不给人拍照,那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位置前面,是比我们更加特殊的vip席位吗?” “你刚才在对着谁大呼小叫,在踹谁的椅子你知道吗?” 冷冷的视线转移到叶空又开始出神的背影上,秦染秋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需要跟你哥这种孬种约会?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需要跟你们家这种破落户相亲?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睚眦必报,手眼通天。” 叶空:…… 叶空这次听见了。 她挺无语的,甚至懒得转头看一眼。 那个女人却信以为真,立刻慌了神白了脸,却不是找叶空道歉,而是急切地看向周颂:“周……周少爷,我们是帝都刚搬来不久的黄家……就是‘枫园家私’那个黄家,你们剧院的椅子就是我们家做的,我叫……” 周颂又狠狠摁了摁额角,转头对女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 周少爷长得唇红齿白风流倜傥,气质还很有几分张扬。 女人被这一笑迷得有些愣神,立刻就红了脸,却见男人一抬手,立刻就有穿制服的人走过来弯身询问。 她只听周少爷用低低的很悦耳的声音道:“这位客人刚才踢我椅子,还歧视其他普通观众,把票退给她,把人请出去,礼貌一点。” “是。” 两个同样穿制服的保镖无声而快速地收到消息走上来,女人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目瞪口呆就要张口喊,最后大概是出于不想让自己变得更难堪的目的,还是闭上了嘴,哭哭啼啼地自己走了。 她哥哥也在座位上涨红了脸,企图代替妹妹道歉:“不好意思周少爷,我妹妹的确被娇养惯了,她不讲礼貌没素质,我回去就教训她。” 周颂:…… 他看了秦染秋一眼,虽然平时他们关系并不亲近,但好歹也曾是能说得上两句话的点头之交。 这眼神充分表达了“你这都是和什么奇葩混在一起”的意思。 秦染秋面无表情,如同没看到。 周颂于是一抬手,又将这位口口声声要教训妹妹的好哥哥也请出去了。 终于清静了。 舞台上有人出场,报幕。 《音乐盒》果然被换掉了。 新的节目是,《银河之花》第六幕。 叶空眨了下眼,抬眸看去。 头顶暗了下来。 舞台上灯光亮了。 第433章 许愿精灵 “你什么时候卖了音乐剧的版权?” 曲雾凑过来,在她耳边悄声问。 叶空面无表情回答:“忘了。” 曲雾:…… 另一边的涂晚也在对她笑:“真巧。” “巧什么?”叶空说。 涂晚却不答,只问她:“你知道‘不死妖’吗?” “她现在是网红,很难不知道。”叶空大言不惭。 “的确如此。”涂晚说,“但在她还不是网红的时候,她的作品也已经很红了。” 她说:“你知道吗?她真的有非常非常多,非常非常多的粉丝。” 叶空:…… 舞台上表演开始了。 这一出是蔷薇和伙伴紫罗兰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冒险,终于抵达了传说中天堂的入口。 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漠。 据说在这沙漠里有一条河流,沿着河流一直走一直走,就会抵达银河。 可当他们在沙漠里跋涉多日,终于找到那片河流的时候,紫罗兰突然掉进河水里不见了。 蔷薇很着急,下水去找,却发现这河水仿佛无底般深邃,而她只在下面找到一只古老的铜瓶。 铜瓶上用丝带打着结,丝带上刻着字。 蔷薇凑过去细看,发现上面写着铜瓶的来历。 原来这是一只许愿瓶,瓶子里装着许愿精灵,任何人捡到这个瓶子,只要对着瓶子说出自己的愿望,让许愿精灵听到,再将瓶子放回河底,愿望就会被精灵通过水流传达给神明,如此就可以实现愿望了。 蔷薇拿着瓶子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当真对着瓶子许下了愿望。 她许愿能立刻找回自己的朋友紫罗兰。 可说完愿望以后,她并没有把瓶子放回去,而是解开丝带,打开了瓶子。 当铜瓶被打开,一只金色的精灵从其中飘了出来。 · “我已经被困在瓶子里六千四百三十二年了!谢谢你放我出来!” 身着金色裙子的人在舞台上旋转歌唱,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欢欣喜悦。 衣衫褴褛的蔷薇却跪坐在河边,脸上没有一点喜悦之情:“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你的愿望是什么?”精灵停下来,用歌唱般的嗓子问她。 “我要立刻找到我消失的朋友,她是非常漂亮的紫罗兰,我不能没有她。” “不,你的愿望不是这个。”精灵摇头,展开手臂,“你有更重要的,更笃定的愿望——你和你的朋友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那个愿望吗?” “我要找到银河之花。”蔷薇掩面哭泣,“可我也想找到我的朋友,没有她我根本无法坚持这次旅程。” “我只能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一个最重要的,如果无法实现你就会死掉的愿望。”精灵又问,“你有这样的愿望吗?是哪一个呢?你不能失去的是紫罗兰,还是银河之花?” 蔷薇呆住了。 接下来又是一段精灵的个人表演。 不得不说,他们自创的歌曲非常好听,和剧情本身也相当契合,演员的表演更是动人。 前面有观众已经看得直起背,双拳紧握聚精会神。 叶空却撑住了脸。 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画本被改成音乐剧,还挺有意思的。 不知道是哪个观众带了小孩来看,稚嫩的童声隐约传到她耳朵里,好像是吵起来了。 “是银河之花!肯定是银河之花!她们就是为此而来的!”小男孩信誓旦旦。 “不,是紫罗兰,紫罗兰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小女孩斩钉截铁。 “银河之花更重要!” “紫罗兰更重要!”女孩高傲的说,“最重要的是,我看过‘银河之花’,我知道答案,我的答案才是正确的。” “……”男孩显然惊呆了。 而舞台上一曲结束,蔷薇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却已经不再继续流泪。 她果然说出了答案:“我要找回我的朋友。” 精灵也惊呆了,她吞吞吐吐半晌,不解的问她为什么。 “只要和她一起,我就可以永远走在去找银河之花的路上,可找不回她的话,我就再也无法踏上旅途了。” 精灵却依旧迟疑,最后道:“实不相瞒,我其实知道去往银河的通道,如果你选择了另一个愿望,那个更大的愿望,我立刻就可以对你打开通道,可如果你选择你的朋友,那么这条通道就会对你永远关闭,你永远也到不了银河了。” “这样,你还要选择你的朋友吗?” 蔷薇泪流满面,却还是点了点头。 精灵沉默了。 过了很久,它抖动身体,翅膀上的金光如粉般洒落在河流中,将水面变成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出现了广袤无垠的银河,银河中,隐约可见一朵透明的,随风摇曳的含苞的花。 可仅有一瞬而已。 蔷薇甚至没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朵花,幻影便湮灭了。 沙漠万里,河流淙淙。 精灵从水中漂浮起来,奄奄一息趴到岸边,终于把真相告诉她。 原来它根本就不是什么许愿精灵。 她是一个小偷,从神明身边偷走了一面镜子,然后逃亡到这里,被神明追上,打落到沙漠中。 坠落时镜子从它怀里掉下来摔碎了,碎成了这片河流。 而她被关进铜瓶里,系上丝带,丢进河中。 铜瓶被伪装成许愿瓶,好叫她在瓶子里看到人们拾起它,又为了许愿和愿望成真将她原原本本放回去,如此千年万年,永远看着自由与自己擦肩而过,却永远也不从囚笼里脱身,以此作为她偷镜子的惩罚。 蔷薇大吃一惊:“所以你不能为我找到紫罗兰。” 小偷精灵点了点头。 “你也不能为我打开通道?” 小偷精灵又点了点头,不安的说:“但我刚才给你看的是真的,我偷镜子的时候,曾窥见银河,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要找的花。” 蔷薇颓然坐在地上,小偷精灵见状更加不安了,围在她身边一边转圈一边苦思冥想,最后道:“你去找神明吧,神明一定可以找到紫罗兰,也可以让你看到银河之花。” “可是怎样才能见到神明?” “等到晚上,潜入这条河的最深处,你就能见到神明的影子了。” “祂的影子栖息在河底的万物之中,或许是一粒沙,也可能是一条鱼。” 蔷薇好奇的问:“为什么只有晚上才能看见?” “因为祂只在晚上照镜子。” ·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动听的歌声里,涂晚的嗓音静静地传来,“《银河之花》是一部冷酷的成人童话。” “即使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充满童趣和勇气的故事,就算大人也能在其中找到千人千面的积极性。” 她笑了笑,转头看向叶空:“你呢?你怎么想?” 第434章 哪个角色和你最像? “我猜。”叶空撑着脸懒洋洋的说:“她画画的时候肯定没想过,随便编的乱七八糟的故事会被人拿去做阅读理解。” 舞台上表演还在继续。 叶空不是第一次看音乐剧,但是是第一次看《银河之花》改编的音乐剧。 以前看演员用唱歌和夸张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剧情的时候只觉得新奇又好看,如今放到自己的作品身上,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怪怪的。 但…… · 很快到了夜晚。 舞台上更暗了。 可“河流”还在荧荧的发着光。 一个巨大的水箱被推上舞台,水中波光粼粼,水草和礁石相伴。 月色洒在水面,很快,蔷薇投入了水中去寻找神明的影子。 礁石不是,水草不是,鱼群不是…… 她最后在阴影中找到了一只寄居蟹。 神明的影子栖息于此。 知道她的来意后,神明给予了回复。 当祂说话,便一沙一砾都是祂的喉舌,将整个厅都包裹起来。 “你真的想找到你的朋友吗?” 神明问:“我和那个精灵不同,我真的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只要你想,我可以立刻打开通道,让你去往银河,见到银河之花。” “不,我要找到我的朋友。” 寄居蟹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好吧。” 河流突然变得湍急起来。 水里如人鱼般漂浮的蔷薇并没有察觉,灰色的阴影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整个河底,甚至正在向岸上蔓延。 音乐也适时变得诡异又空灵起来。 叫人仿佛置身浩渺星辰之中,又好似跟着一起沉入了幽深的水底。 · “祂是双面的神明,一张脸是猴子,一张脸是羚羊。” “你猜祂白天是猴子晚上是羚羊,还是白天是羚羊晚上是猴子?” “我偷走的镜子不是镜子,我偷走的镜子是时间。” “镜子摔碎了化作河流,混乱的时空变成旋涡。” “你的朋友被困在漩涡里,你猜是哪一个?” · 精灵在水箱外旋转着唱歌。 叶空看得出神,渐渐也不觉得怪了,反而…… “挺好看的。”她嘟囔道,“虽然是缩小版,但还挺符合想象。” “什么?”涂晚没听清。 叶空挑眉:“我说挺好看。” “剧团应该会很高兴得到这样的评价。”涂晚笑了笑,又问,“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画呢?” “同样的问题由神明再次问出来,又得到同样的答案,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在展现蔷薇的重情重义,可也有部分人认为,这是在展示残酷的现实——因为无论是伪装成许愿精灵的小偷,还是长了两张脸,同时代表着死亡和生命的神明,实在都算不上什么好人,他们都误导了蔷薇。” “……” 大概是舞台上的表演的确很精彩又好听,甚至勾起了她当年画画时的记忆,于是原本不欲回答的叶空想了想,突然笑起来,她侧头偏向涂晚,声音低低如说悄悄话:“告诉你一个秘密。” 涂晚认真侧耳,做聆听状。 “其实,”少女缓缓张口,“作者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恶趣味罢了。” “因为本能让她把蔷薇画成一个冷血之人,本能让她选择银河之花而不是紫罗兰,所以她偏要跟自己的本能做对——这和读者没有关系,这只是她自己跟自己吵架时的产物罢了。” “对不死妖来说,她不是故事里勇敢又充满生机的蔷薇。” 涂晚似乎为自己听到的一切感到惊讶,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偏头,把耳朵更近地靠过去,像是迫不及待追寻答案,也或者是……追寻那个编故事的人。 “那她是故事里的谁?”涂晚略带急切的问,“是神明?” “不。” 少女微笑起来:“她是那朵无根无形,无心无情的银河之花。” · 女孩坐在昏暗的墙角,埋头苦画。 从天亮到天黑,手指发抖也停不下来。 院长的儿子死了,院长和妻子也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句苦涩而失神的“对不起”。 然后她就从院里过得还不错遭人眼红的小透明,变成了人人都能打一拳沙包。 开始是每天都莫名其妙被撞倒,被抢走筷子和碗,被弄湿被子和床单。 见新来的院长不闻不问,他们就愈发明目张胆,开始动手打人。 可叶十一不是会乖乖挨打的小孩。 用板凳狠狠砸破一颗脑袋后,那些人就不敢明目张胆打她了,只是暗地里的小动作依旧不断。 她长期穿着被划破的衣服,背着被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也经常吃不上饱饭——可只要别人不对她动手,她就好像对这一切都毫无感觉。 她的确毫无感觉。 不如说,她在困惑,她不懂为什么院长一走,她的生活就好像失序了。 她更不懂为什么新来的院长不教训那些手贱的小畜牲。 她最不懂的,是自己为什么对这一切都毫无感觉——没有憎恨,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和失落。 《银河之花》就是在这个时刻出现的。 一个清静的晚上——她如今也只有在夜里才会觉得安静了——她蹲在院子破了个洞的滑梯底下,从那个洞里看见了银河。 然后画面在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现,她驱使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去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再遇见奇奇怪怪的风景。 起初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顺应本能。 后来,她开始为这种本能感到不悦,不快,甚至愤怒。 可她是一个绝不会屈从的人,所以越是心情不好,她就越是要找到能让自己变得平静的办法——她的办法就是,对抗本能,原本想怎么画,就偏不那么画。 于是蔷薇遇到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奇怪的麻烦,她在这些麻烦里变成了越来越好,越来越充满勇气和力量的……一朵花。 《银河之花》出版后,曾在儿童文学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后来影响力越来越大,作者是个小女孩的事实更加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所有人都在猜测,女孩一定是在一个幸福的充满爱的家庭里成长,才能画出这样一个浪漫又充满想象力的故事来,可没人知道,《银河之花》只是一个孤儿院小孩,企图在失序的生活里找到内心的秩序才衍生出来的产物。 原本在她心里,故事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是没有代表意义的。 是后来有一次接受匿名采访,有编辑对她提出这个问题——“您觉得故事中哪一个角色和您最像呢?” 第435章 有话想说 那时孙院长已经回来了。 她也长大了,身边有了个天天念叨着的“我是你哥哥”的原初,还有一个明明比她大却非给她当跟屁虫的曲雾。 可当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改变过。 而当这个问题侵入脑海,她仔细思考片刻,才发现这个故事里居然没有一个角色有自己的影子——因为每一个角色似乎都是和她完全相反的人。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银河之花了。 冷冰冰的,只在结尾出现一下,一个让人遍寻不得,找到后也只能是失望的,空洞的东西。 当然,这些叶空全都没说。 作为一个笔名爆红全国的小画家,她只是神秘又高冷的表示:“没有哪个角色像我。” 然后果然得到了“哇——”这样不明觉厉的赞叹,采访内容登上杂志后又得到了广大读者们新一轮的“哇——”。 叶空看着大笔进账的钱,高冷的想:真是一群呆头鹅。 · 结束的时候,叶空随手编辑了一条消息发了微博。 【不死妖工作室v:《银河之花》音乐剧,好看】 发出去不过几秒,后台就开始滴滴跳消息了。 -发言这么简短高冷,肯定是本人!啊啊啊啊大大能不能快点更《群星》啊我现在每天就是一闭眼就是群星一睁眼还是群星! -《群星》什么时候加更《群星》什么时候加更…… -松柏剧团!我知道!我看过!的确很好看!演蔷薇的林幽微我超爱的!是音乐剧超新星! -啊啊啊啊大大今天在松宫剧院吗?!我也在!我带我女儿一起来看了呜呜呜大大你坐哪儿!!! -《群星》再不加更我就要吐血而亡了! -《群星》的读者能不能滚啊?催更看一下场合好吗?这里是《银河之花》的主场? -《群星》现在流量这么大,读者催更也很正常吧?《银河》迷才是能不能说话好听点?都是读者叫谁滚呢? -呵呵,《群星》流量大?《银河》爆火国内外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说再多也改变不了《群星》现在就是新晋顶流,超级ip,我们人就是很多,你过气老姜还是忍忍吧。 -卧槽?说《银河》过气?麻烦看看今年再版销量好吗? -销量再高能有《花叶》高?《银河》销量再高也就是在文学界耀武扬威一下,《群星》出单行本的时候你不得跪下? -受不了了,《群星》粉都什么年纪一股子小学生味 -《群星》读者小学生,那《银河之花》读者是老年人? -……只是一枚单纯的不死妖粉丝看着你们瑟瑟发抖 -+ …… 一路翻下去,看到的全是吵架的叶空:…… 到底为什么能吵起来? 人类这种东西有时候真是难以理解。 “咦?” 正在顺着人流往外走的周颂突然道,“怎么感觉好多人都在东张西望?他们找什么呢?是有小孩不见了?” 他表情严肃起来,正要招人过来问一问,却被涂晚阻止了。 “不是。”她笑眯眯抬头,把手机页面亮出来,“刚才不死妖本人在围脖上推荐了这场音乐剧,所以观众猜测她今天也在这,应该是在找她吧。” “哇哦~”周颂机械地发出声音,然后道,“那演员们要开心死了,据我所知他们都是不死妖的死忠粉。” 几人闲聊着往外走。 涂晚不动声色看了叶空一眼,少女一脸的若无其事,好像这些人的东张西望和他们的谈论都和自己无关。 涂晚便又微微笑了笑,收回视线时正好对上曲雾古怪又警惕的目光。 涂晚:…… 小涂总笑眯眯的,曲雾眯了眯眼,也冲她弯眼一笑。 · “叶空。” 刚从剧院走出来,叶空才迫不及待抬头去望天,便听到了一声喊。 待到确认雪已经停了,她才有几分失望地收回视线,朝旁边看去。 是秦染秋。 许久不见,她已经和以前那副温婉优雅大家闺秀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原本还算有肉得恰到好处的脸颊瘦得颧骨凸显,面色也很白,裹着衣服的身体看起来空荡荡的——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她一个豪门千金是怎么过成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的。 注意到他们几个人的目光,秦染秋笑了笑:“收起你们的同情,我是故意把自己饿成这样的——毕竟男人总是很挑剔,自己长成癞蛤蟆也不妨碍他们妄想得到完美的老婆,有点小钱的男人就更是如此。” 周颂耸了耸肩:“你看错了,没人同情你。” “那就好。” 秦染秋淡淡的,又将目光落到叶空身上:“我有话想跟你说。” 叶空毫无波动地瞅着她:“你求我。” “……”秦染秋被噎住了,脸色倏地涨红,见叶空毫不犹豫转头要走,才又咬牙切齿的张口,“是和温璨有关的!” “温璨有什么事会自己告诉我。”叶空还是不回头。 “……我不是要来挑拨离间,这件事和你也有关……好吧,”秦染秋追了两步,也不管旁边还有人了,直接开口道,“因为他没有回我,所以我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相信我说的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们,秦家和温家联合起来了,而且据我所知,最近几天秦家还会有新的客人从南港来……” 叶空一下停住了脚步。 秦染秋险些一头撞上去,下过雪的湿滑地面让她没能稳住身体,随着后仰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叶空转过头来,由上而下冷冷看着她,唇间琢磨着那几个字:“新的……客人?” 秦染秋狼狈地抬头,看着少女高高在上若有所思的样子,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又莫名流下一道泪来。 她察觉到自己的难堪,立刻偏头掩住。 叶空原本还在琢磨着什么,被她这一下吸引了注意力,皱眉看过去,发出一声轻轻的笑:“怎么?戏瘾又上来了?是刚才在里面找到了灵感?” 第436章 是为了温璨 三三两两的观众在主道上一边交流一边往外走。 这边侧门出口外的小道上却安静得出奇。 远处那对随秦染秋一起来的兄妹还在路边张望寻找,周颂他们说着话也快要赶上来了。 在少女似笑非笑的冰冷眼神里,秦染秋狠狠擦了一把脸,自己站了起来。 “你不用对我冷嘲热讽,我会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温璨。” 她眼神褪去了曾经无时无刻不伪装着的温婉和气,变冷变锐利了许多。 叶空瞧着她,原本毫无兴致的情绪蓦的多了点什么——复杂的,古怪的东西,这种稀奇的情绪驱使着她多问了一句:“你真的喜欢温璨?” “……”秦染秋眼神有些屈辱,却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 “不是因为他很厉害?”叶空挑了下眉,语调冷淡,“不是因为你比别人更清楚他的地位和财富?” “……” 少女嘴角抿着点微小的弧度,眼神却很凉,比这刚下过雪的苍白天空还要叫人觉得寒气森森。 秦染秋在她这样的目光里转移了片刻视线,最后却又看了回去,鼓起勇气回答道:“不是——至少,不全是那样。” 她们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在人人都以为温璨是温家弃子的时候,只有她们知道,在那之外,他还拥有另一个身份。 星飞集团是如今上新闻频率最高的新兴集团,显然是连国家都要大力扶持的高科技公司,温璨作为背后的老板,无论是如今的地位、财富,还是未来的发展潜力,都完全不逊色于曾经是温氏集团继承人的时候。 他强大至此,腿上的残缺到底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 可秦染秋却难得剖开被层层伪装包裹起来的心,眼神定定的说了真话:“我承认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可是更多的——从一开始,他在我眼里变得和其他二世祖不同,就是因为我看到过他更真实的样子。” 叶空眼神一动。 已经走到近处的周颂等人本来正要笑着上来搭话,却被看懂叶空此刻表情的曲雾拦住了。 “我们先去前面等她。” 几人走远了。 小道上变得愈发安静。 叶空淡淡静静的看着秦染秋,一言不发,却显然是在等她继续说。 那边周颂他们被奇怪的兄妹俩缠上了,隐约可以听见聒噪的搭讪声。 秦染秋看着那边,烦躁感升起的同时,越发觉得这边的安静是能让人喘气的空间,就连以前最讨厌不过的叶空的脸,也变得不再难以忍受了。 ——她宁愿在这里多逗留片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秦染秋收回视线,看着叶空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只是我单方面的窥视而已。” “很多年前,在池老师去世以后,我们去温家参加葬礼。” “我当时遇上一些事,心情很不好,不愿待在人多的地方,就在庄园里逛来逛去,最后迷路了,不知道到了哪栋房子,为了找到主宅的位置,我准备爬上楼顶看看方向……” 她原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说着说着,却像是真的沉入了那段回忆,神情变得微妙而苦涩起来。 “结果在那栋荒废的房子里,有一潭水,我水边看到了本该在主宅招待客人的温璨……” “温少爷,”她莫名的笑了一下,却不是嘲笑也不是爱慕,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叫人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充满怀念的笑意,“骄子中的骄子,从出生就站在了我们这群人的顶端,最好运的是还有比任何人都幸福和正常的父母、还有家庭——他在我们之中一直都是被仰视的高高在上的存在,可同时也是微妙的被所有人嫉妒和排斥的存在。” “我本以为……我们所有人都本以为,他这样的人哪怕遭遇至亲去世,也会在众星捧月万众瞩目中表达自己的悲痛——甚至他的痛苦也应该是闪闪发光,高高在上的……” 在叶空看变态的目光中,秦染秋笑了笑:“很奇怪吗?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比如私生子死了妈,和继承人死了妈——前者会无人关心,后者却能在母亲的葬礼上接待贵宾,然后在万众瞩目下痛哭流涕,被无数人环绕着安慰,最后再传出孝顺情深的名声——你不要小看这些东西,上流社会的名声是很重要的。” “可以用来联姻,可以用来经营企业形象,重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变成集团招牌,还可以成为继承权斗争中的重要砝码。” “可是……”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我那天,不是在贵客如云的主宅,而是在远离人群的荒废湖边看到他的——” · 时值下午,小楼无人。 春末的太阳如火如荼,从远处的天际射向这栋清冷的废屋。 杂草长得挺高了,从屋外一直搭建到水中去的木板桥上生了青苔,看起来滑溜溜的,可上面却踩出了一串脚印。 原本打算要爬到楼上去秦染秋停住脚步,顺着那串脚印,看到了被风吹倒的大片草叶,然后在那片野生的绿色里,看见了少年若隐若现的背影。 他坐在水边的木板桥上。 双腿悬在水面,正对着满目荒草和波光粼粼的夕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分明只有背影而已,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但…… 但,秦染秋就是被什么巨大的无形的东西攥住了。 她久久的停留在那里,窥视着那个背影,于是她注意到他的西装有多么宽松——分明不应如此的,温少爷应该有专门为他定做衣服的私人裁缝,怎么可能穿不合身的西装? 可接着,她在他领口看到了露出来的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她才明白,他应该是从医院跑出来的,这才想起,那场车祸是母子俩一起经历的——也就是说,他妈妈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想明白这一点后,秦染秋更加走不动路了。 她站累了,后来就在墙后蹲下来。 本以为也不会用上太长时间,可后来,她莫名地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他的身体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瘦得惊人,微长的头发被风吹动,露出瘦削的侧脸时,几乎要叫人以为那是一具少年的白骨。 而少女的秦染秋就那样摒弃了大家闺秀的优雅,毫无形象和素质的一直蹲在那里,在逐渐发酵的,奇怪的心情中,一直蹲到夕阳漫天,余晖收尽。 直至最后一缕橘金的光也要沉没的时候——她看到温璨终于动了。 他拿起了手边的一束花,红色的蔷薇、黄色的鸢尾、还有白色的百合——他把花束里的花一支一支地取出来,俯身放入水中。 最后是一枝白蔷薇,少年拿起来凝视许久,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再低头放下去。 第437章 你想都不要想 天边的残阳光华尽敛,无边夜色铺满天际。 远处庄园里的灯光煌煌亮起,门外豪车的引擎声越发多起来,只看动静简直不像是葬礼,倒像是盛宴。 在已经莫名迷上那个背影的秦染秋眼里,整座庄园里真正在举办葬礼的地方,应该只有这座荒废无人的小楼,只有这长满青苔与杂草的水边。 送完花的少年终于站起来。 他动作很慢,看得出身体还没好全,中间有些片刻叫人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要一头栽入水里去自杀。 可他还是站起来了。 瘦而长的身体在仅有一颗的遥远路灯照耀下,愈发显得空荡萧索。 他转过身来,而草丛里早就蹲麻了腿的秦染秋根本来不及躲,她正慌乱思索着该怎么辩解的时候,少年已经拄着手杖走到了她面前。 黑色的眼睛轻飘飘看过来。 秦染秋张口欲言,那视线却已经收回去了。 他从她身边走过。 平静、内敛、苍白至死寂,不像是路过一团空气的高高在上,倒像是他自己是一团空气。 所以他沉默的离开了。 整整一个下午,或许还要更久,他就那样枯坐在水边不发一语,离开时也安静如死。 —— 后来秦染秋总是想起那个下午。 分明没有特别的记忆点,但长段的沉默却莫名清晰和深刻。 少年消瘦笔直的背影,从病号服与正装重叠的衣领里露出来的形销骨立的脖颈,风吹动他头发时扬起的弧度,还有不断移动变化的春天的太阳…… 随着她越是长大,越是看到在人前温和从容、光芒耀眼的温璨,她就越是被记忆里那个沉默的下午吸引。 · “我只是意外窥见了他……”秦染秋顿了顿,轻声说,“一块真实的碎片。” “我以为我们是同类。”她道,“在人前演戏,在人后却是另一副模样——我以为我们可以互相理解,我奢望我们可以互相疗伤,可……他的壳子太厚了。” 秦染秋表情有些发苦:“我有意无意的接近,先一步对他交底,把我的一切痛苦、野心、和仇恨都告诉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以为总有能融化他壳子的时候,他却……”她笑了一下,“他却在我以为已经打动他的时候,甩给我一份合作方案。” “他邀请我做星飞的股东——这或许已经是他最大程度的交心了,可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从始至终,都只把我当成商场上的合伙人,家族间的盟友,就和江叙没什么两样……” 再往下说,便全都是难堪的东西了。 秦染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叶空。 少女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只是定定站在那里听她说——不,甚至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听都不知道。 秦染秋手指微微捏紧,还是没能忍住心底翻涌上来的奇怪妒意,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老实说,我至今也依旧不觉得温璨会真心喜欢上谁,更遑论爱了——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总之多半是和池老师有关,这么多年来,我见过无数类型的女人对他投怀送抱,甚至男人都有……可他就像个断情绝欲的和尚一样。” 她说着,忍不住道:“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叶空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裂了条缝,她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起来,刀片一样剐向对面,语气也跟刀片一样锋利,“你敢意yin他?” “……”秦染秋莫名有种破罐破摔的心态,微微抬头冷冷道,“都二十七的男人了,被意yin一下怎么了?多的是女人意yin过他,你难道没有吗?” 叶空:…… 草(一种植物),她还真没有。 秦染秋眼神变得轻蔑起来:“也是,你不过是大学生的年纪,你懂什么呢?” “……”叶空面无表情,“我什么都不懂,我也和他牵过手亲过嘴。” “……”秦染秋瞳孔地震,像是突然遭受了重大打击那样瞪大眼,怔怔的盯着叶空道,“他……你……你们……是你主动的吧?!” 她猛地道:“温璨那种人……”她一副想象不能的表情,“怎么可能主动提出这种事?肯定是你强吻他!” 叶空:…… 草(一种植物),还真…… 叶空突然想到上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立刻说:“不,我们上次接吻就是他主动的。” 少女虽然面无表情,可微微昂起的头已经把高傲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就像个得到美人主动献身的皇帝那样傲慢。 看得秦染秋像吃了个没熟的橘子一样眼睛嘴里一起发酸。 看到她的表情,叶空心情居然诡异的变得很好,她其实还有可以说的——比如温璨是怎么为她不断精进烘焙手艺,比如他们每天都会打视频电话,比如温璨甚至会哼歌哄她入睡…… 这些说出来,秦染秋的表情肯定会变得更加精彩。 可叶空不想说,说他们接过吻就已经是极限了——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在一起的细节。 这时候的叶空还没有发现,她藏着和温璨在一起的所有时间,还试图用相机保存每一个值得纪念的刹那,就像恶龙收藏宝藏,或者不死妖藏着还未发布的《群星》草稿不愿让任何人提前看见一样。 这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充满她私人习惯与喜好的本能反应。 可即便只泄露了这么一丁点,她面前的秦染秋也还是微微颤抖的红了眼,嘴唇抿得死紧,好一会儿才嘴硬的说:“接吻也不能代表什么。” 然后她又道:“何况,不光是温璨很难爱上别人,我看你也是很难对人动心的人吧?” 她冷冷的看着叶空:“叶小姐是玉洲出了名的疯子,你自我到敢在盛宴上做局,把整个上流社会都框进去,毁了一个李家,弃了一个叶家,你连血脉相连的家人都能说丢就丢,你真的会爱上什么人吗?” “就算真的有感情,可如果对方稍有不如你的意,你是不是也要和对叶家人一样,逼他去面临极端的选择题,然后再光明正大的甩了他呢?” “你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温璨他真的满足你的标准吗?” 秦染秋突然走近一步,看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说到底,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一起的?” “并不纯粹的开头,真的能滋生出纯粹的爱情吗?” 寒风呼啸着从二人间刮过去。 叶空怔怔的眼神中,秦染秋最后道:“我等着看你们分手。” 她退后一步,脸上陡然绽出一丝狡猾的笑:“如果是温璨的话,我会乐意当接盘侠的。” 叶空:…… 被噎了好一会儿的叶空终于远远喊住了秦染秋。 “你想都不要想。” 她果断做了决定:“我绝不会对他放手的。” “就算我真的无法爱上他——可如果连他都无法让我爱上,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值得我多看一眼的男人了。” 第438章 奇怪的争吵 跑车的顶篷升了起来,冷风都被挡在窗外。 终于蹭上新车的周颂惬意地靠在后座上,歪歪倒倒,然后被曲雾嫌弃地一把推开,他也不介意,只在瘫了一会儿后突然道:“刚才那对姓黄的兄妹你们知道是谁吗?” 驾驶座的涂晚摇头表示不知道。 曲雾奇怪道:“人家不是说还跟你们有过商业合作?” “给松宫剧院装过椅子也算合作的话,那我家的合作对象也太多了点。” 曲雾撇了撇嘴,却又在片刻后道:“其实我倒是知道一点。” “这么看我干嘛?”她对诧异看她的周颂抬了下眉,道,“我妈是干设计的,有时候会接触一些家具商,他们家勉强算是个一线品牌,连锁店开了不少,总部在帝都,家里还算有点家底,不过真正走到一线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吧。” “哦,暴发户。”周颂说着,又笑了一声,“秦家最近明明搞得如火如荼的,秦见白更是成了社交场上的大红人,我还以为秦总会有更大的野心,给自家女儿找一个更了不起的大人物嫁出去,怎么结果反而开始往下找了?这种干家具的暴发户也能被他们看在眼里?” 男人脸上有显而易见的轻蔑和鄙夷. 涂晚朝后视镜里看一眼,突然笑了:“怎么?不忍心了?” 周颂皱了皱眉,啧了一声:“觉得恶心而已。” “也可以理解。”涂晚却像没听到一样,“说起来,你小时候还喜欢过秦染秋是吧?还说什么女生大三岁正好……” “……”周颂顿时被噎住了,在曲雾若有所思的目光里狠狠翻了个白眼,“我那会儿才五六岁!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幼儿园的初恋也是初恋啊。”涂晚笑眯眯道,“何况你不是一直都对秦染秋印象挺好的?” “……大批眼高于顶为所欲为的大小姐出了这么个温柔体贴的,圈子里的哪个不对她另眼相看?” 说完沉默两秒,他又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有什么用呢?她有个那样偏心至极的父母,再如何对她另眼相看的男人也不敢上门求娶去接手她那一家烂摊子。” “你可以去啊。”涂晚笑眯眯道,“你又不怕,哪怕她爸妈要她把你的钱全薅回去你应该也无所谓吧。” “……我又不喜欢她。” “是吗?可你听起来挺可怜她的。”涂晚依旧笑眯眯。 “……”周颂坐了起来,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我还不能觉得她可怜?” “谁说你不可以了?” “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出你在对我阴阳怪气。” “谁在对你阴阳怪气?” “你。” “你有证据吗?” “你当我是傻子?连最基本的感觉都没有?” “谁能保证你的感觉是对的?就算是对的好了,那又怎么样?”涂晚在后视镜里看他,五官清晰却浅淡,像被蘸墨的细笔轻描淡写,她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没有一丝火气地直视着后视镜里面无表情的周颂,问他,“怎么?周少爷要我向你道歉吗?” “……”周颂面无表情盯着她,“你在犯什么病?” …… 温度陡然直降的气氛让曲雾都不由自主把自己往边上缩了缩。 一直在出神的叶空这才若有所觉地眨了眨眼,看着前面驶来的车,头也不回道:“能不能好好开车?” 涂晚:…… “……好。” 她还是笑眯眯的,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很稳。 叶空又看了她一眼:“能不能别笑了?” “……好。” 笑容当真一点点从涂晚脸上退了下去。 玻璃窗里映出小涂总从未展现在人前过的“真面目”——她清晰而浅淡五官呈现出白色冰雕一样冷的质感来,眼瞳清湛而低温,只是毫无情绪的直视着前方也会叫人感到很有压力。 明明只是收起了嘴角那点浅淡的弧度,却有种整个人都换了人格,若无其事却冰冷的压迫力无形铺开,让本就气氛古怪的车内变得更窒息了。 叶空原本正要转回脑袋继续出神,突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盯着她的侧脸不放了。 而后座上的周颂察觉到她的变化,缓缓瞪大了眼睛,惊讶乃至惊骇地转头看向了叶空。 叶空若有所觉的回头看他一眼:“干嘛?” “……没什么。”周颂好容易才收回震颤的视线。 方才在争吵边缘的气氛还未散光,他依旧不想和涂晚说话,却低头在手机上拉了个小群,把许泱和魏知与都加进去,接着迅速打字—— -你们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涂晚她不笑了! · 周颂的小群是从大群里拉的。 大群一开始是他们四人组,后来日益增多,到现在,林心舟、曲雾、叶空都已经“入编”了。 而在建小群的时候,激动的周少爷并未注意到,自己一个手抖多点了一个成员邀请。 · 消息通知突然亮起来,曲雾看了一眼,挑了下眉,不动声色点进去,看清内容后,又面不改色地把截图单独发给了叶空。 -给你看个好玩的。 · 叶空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是一张聊天截图。 与此同时,周颂刚拉的小群里,在得到小伙伴共情的震惊之前,他先看到了来自许泱的冷静的@。 -@曲雾 你要不要先看一下你拉了谁进来? 周颂:…… 周颂缓缓抬头,曲雾刚从手机里抬起头,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周颂:…… 随后,副驾上响起叶空的声音。 “涂晚。” “嗯?” “你不笑了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吗?” “为什么这么说?” “周颂还特意拉小群告知许泱他们啊。” “……” 周颂:…… 他从后视镜里得到了小涂总没有表情的一瞥——方才还决心要冷战到底的决定一下就溃散了,心虚让他顿时矮了一截,同时也忍不住对叶空咬牙切齿。 “哪有你这样当面问的!”他道。 叶空看他一眼:“难道你想让我背着你问?那我可不保证我会不会添油加醋。” 周颂:…… “所以,”叶空收回视线看向涂晚,“为什么你不笑了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涂晚沉默许久,只有跑车在路上行驶的白噪音填满空气。 周颂忍不住道:“没什么稀奇的,她就是喜欢笑……” “的确很稀奇。”涂晚的回答打断了他的掩饰。 她直视着前方,淡淡道:“因为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决心要一直笑脸对人,已经很多年了——他们大概也从没见过我不笑的样子吧,所以才会这么惊讶。” 叶空眨了眨眼,又问:“为什么?十二岁有什么特别的。” “其实也没有太特别,只是很多孩子都会遇到的霸凌而已。” 后座的周颂霍然抬头。 而在他近乎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叶空还在继续问:“为什么?” 第439章 马甲被爆怎么办? “因为我不爱笑,而大多数人都觉得我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可怕。” “我是问为什么被霸凌后就决定要笑了?”叶空笑起来,“我难道是在问你为什么被霸凌吗?” 涂晚愣了一下。 叶空却已经收回笑容也收回视线。 她靠向车窗,漫不经心去望天空,像是在观察还会不会下雪,一边却又漫不经心道:“谁要是因为我不爱笑就打我,我就把他的脸割成永远都笑着的样子,这样他想看笑脸,就自己去照镜子好了。” 她话说得心不在焉,却莫名叫人觉得她真的干得出来。 涂晚又怔住了,片刻后才突然笑起来:“可是在《再见女巫》的故事里,小老鼠就是靠笑容解决了困难,还和女巫成了好朋友。” 叶空:…… 后座的曲雾突然也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盯住了后视镜里的涂晚。 《再见女巫》是不死妖画的一则小故事,很短,不过几页,当年是作为《献给云雀》的附册赠送的,而且仅发售了那一次,之后的不死妖作品集也没有收集这个小故事。 那是一只小老鼠从女巫的猎物,变成女巫的朋友,又陪伴女巫到死的故事——说是到死,其实女巫全篇也只有几天的生命。 她是一位年少却中毒濒死的女巫,而小老鼠原本是她用来给自己熬制解药的材料,可最后在几天的相处后,她放弃了解药,在小老鼠的陪伴下死在了夜晚的巷子里。 —— 哪怕是不死妖的粉丝,知道和记得这个故事的人也不多。 涂晚在这时候突然提到这个……她是什么意思? 曲雾的眼神里全是怀疑和警惕,叶空的反应却远不如她大。 她只是在窗前回头看了涂晚一眼。 “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而已,你难道就因为这个就决定以后都要笑眯眯的?” 涂晚耸了耸肩:“那只能怪画家把那个笑容画得太传神了。” 她没发现自己又笑了起来:“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其实小老鼠长得不好看,在恐惧下又无法流露真心的笑容,只能努力咧大嘴,眼神又很慌的——很丑,很夸张,占了一整页纸,但很传神……” “我当时心情很不好,但也和女巫一样笑了。” 叶空原本觉得她的决定很愚蠢,听到这里却又改变了想法。 “也挺好的。”她道,“女巫像个傻逼一样为了一只丑丑的老鼠不要命了,你要是也能修炼出老鼠一样的功力让商业对手也为你神魂颠倒,倒也不亏。” 涂晚皱了皱眉:“你怎么能骂女巫?我很喜欢她。” “……”叶空无语半晌,只能道,“好好好,不骂了。” 曲雾在后座狠狠皱眉。 坐在她旁边的周颂如同和她同仇敌忾,也跟着狠狠皱眉。 两人都一眨不眨盯着前座的两个人,只是想的事却完全南辕北辙。 · 这顿氛围古怪,只有叶空和涂晚自然的午餐过后,两边人各回各家。 才一脱离叶空几人的视线,周颂就逮着涂晚开始发问。 “你怎么回事?什么都跟叶空说?” “我不能说吗?”涂晚抬了下眉凝视她,“你对叶空有意见?还是不把她当自己人?” “……我倒没这么想,只是你太奇怪了而已。”周颂眯了眯眼,“我只是在想,你对叶空的维护是不是越来越夸张了?” “有吗?” 周颂冷笑一声:“好,这个暂且不说,你今天突然针对我发什么疯?一顿阴阳怪气你真当我听不出来?” \"你听错了。\" “……” 周颂直视她不说话。 到此时,许泱也默默回头盯住了她。 魏知与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看了他们一眼,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涂晚。” 涂晚眼皮一动,看向他。 魏知与认真回视着,一字一句的问:“你不会真的爱上叶空了吧?” “……” “……” “……” 三个人都裂开了。 魏知与却面不改色,甚至十分认真:“除此之外我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能让小涂总放下所有戒备,人家问什么说什么,让你不笑你就不笑,这是连我们都做不到的事——其实就算你是同性恋也没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只是叶空性格比较奇特,作为朋友,我是比较担心,她以后还能让你哭就哭。” 涂晚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牛逼。” “真的只是我的想象力吗?”魏知与显然还不死心,“做到你这个程度,难道不是爱?还是你怕温璨?据我所知小涂总应该不是这么怂的人吧?” “……”涂晚无奈的挥了挥手表示到此为止,“行了,别瞎猜了,不是你想的这样——但,的确有一些特殊的原因。” 她微微笑起来:“总之,叶空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很特别的……朋友。” “从朋友的角度,我的确很喜欢她,希望她能幸福,希望她能每天都开心——或许有一天你们会知道原因的,但那得看她的意愿了。” 周颂用“完蛋”的眼神看着她:“更像是要出柜了。” 涂晚:…… 涂晚放弃了辩解,耸了耸肩表示你们随意。 另一边,曲雾也正追着叶空发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猜,是的。”叶空回答。 “她是怎么知道的?杂志工作室早就搬到另一边去了,就算产生联想,也顶多就到我这里为止——她怎么会猜到你是不死妖?” “或许,她是我的粉丝。” 两人一路走进咖啡店,叶空还在大步往楼上走去。 曲雾在后面碎碎念:“连《再见女巫》都知道,她肯定是死忠粉——都怪你的粉丝太多了。” “怪我咯。”叶空平铺直叙。 “她要是不小心把你马甲给爆出去了怎么办?现在《群星》价值越来越高,咱们店会被爆破的。” “她不会那么做的。” 叶空走进屏风后面,两秒后又探出头来,“何况,我本来也没打算永远捂着马甲。” 曲雾一呆:“什么?” 叶空把屏风推开,在位置上坐下来:“虽然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打算,但很早开始我就发现,人类在社会上积累的知名度和名誉,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变成绝佳的护身符或者杀人的利器。” “不死妖就是为此而出现的。” 她转头看向曲雾,微微一笑:“《群星》也是。” 第440章 让我们来偷看叶空的脑袋 下午的时间很漫长。 曲雾又外出工作了。 《花叶》的出版越来越正式,杂志发行量也越来越大,同时她还得兼顾报社的工作,因此最近正在琢磨着在市中心租一层写字楼作为正经工作室。 她邀请叶空和她一起去,毫无意外的被拒绝了。 于是楼下大门上锁,两层的超大咖啡厅只剩下叶空一个人。 她趴在窗前画了一会儿草稿后,思绪开始从剧情出溜,眼睛不知不觉就往上,看向了玻璃外的天。 依旧是灰灰的颜色,看着却比平时要高要远要冷……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什么时候再下雪呢? 好想和温璨一起看…… 到了这里,她突然又回忆起先前和秦染秋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 当时说出口的时候是很爽,可叶空现在又开始后悔了——她不该说什么牵过手亲过嘴的,秦染秋那个意yin别人男朋友都能光明正大说出来还毫无羞愧之意的女人,听了这种话说不定会意yin得更厉害了。 ……真是个变态。 和肖想天鹅的癞蛤蟆有什么区别? 猥琐女。 …… 叶空趴着看天,面无表情的在心里把秦染秋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骂够了之后,她又不由得想起了秦染秋口中那个温璨。 坐在水边,在不合身西装里穿着病号服的少年,面对着不断移动的太阳,一动不动坐了整个下午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听说温荣以前是个很好的父亲和丈夫——甚至至今大家都依旧如此认为。 哪怕那个老男人曾差点和能当他女儿的秦染秋订婚,也依旧有这么多人愿意相信那不是他的意思。 由此可见,温荣以前的确演得很好。 也或许不是演的,毕竟她不觉得池弯刀那种女人,会被纯粹的演技诈骗。 她歪过头,换了一边胳膊枕着,用左手拿着铅笔,在纸上无意识的画起了黑线。 思绪继续漫无边际的发散…… ——可深究起来,或许这才是最致命的。 温璨是真的享受过别人口中完美幸福的家庭,恩爱和谐的父母。 他真的是在爱里长大的。 所以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他才会毫无防备。 而当事情发生,他察觉到真相以后,又该如何去回忆曾经的一切呢? 他该从何分辨?在漫长的岁月里,到底是从哪个瞬间开始,真情变为了假意,熟悉的人换了面孔,却依旧用假面拥抱他们? 惬意张扬地活到二十岁,才发现过去的每一天都是罗生门。 ——简直就是个惊悚故事。 所以……那个沉默的下午,他是在回忆过去,还是在看自己更加漫长和煎熬的未来? 他的情绪出口在哪里呢? 他是在无人时发泄过痛哭过才能如此保持平静,还是连那样的时刻都从未有过? 他的心……是什么样的呢? …… 天光始终凉凉的淡淡的。 白色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在咔哒咔哒地走动,放大时间的流逝。 就这样磋磨了好一会儿时间后,叶空又打算换一边手臂趴着。 结果才支起脑袋,她就愣了一下——那张画着浅浅草稿的画纸上,被她描出了一个少年的轮廓。 坐在离水面很近的,长满青苔的木板桥上,他脸上流转着波光折射的夕阳。 少年的发丝在动,草木也左右倒伏,可画面无声,仿佛听不见风声。 叶空瞅着这张纸,好一会儿后自言自语给了个评价:“画得挺好。” 她评价完,又换了边胳膊趴下了。 “怎么还不下雪?” 一切又回到起点。 少女漆黑的眼瞳凝视着窗外的天,方才的思绪也好似风过无痕了。 · 她又开始琢磨那句“南港的客人”。 可大概这个词汇对她来讲实在是太恶心阴郁了,于是不由自主,思绪又开始拐弯。 《再见女巫》。 她想起这个。 为什么会是女巫? 因为当时给他们做饭的阿姨总是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管是炒菜还是盛饭,都总爱在嘴里碎碎念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时她年纪小,喜欢发呆,盯着盛饭的阿姨不知不觉就会让画面抽象起来。 掺杂白发的头顶长出尖尖的黑帽子,洗得褪色脱线的旧衣服变成长长的斗篷,大铁锅里油汪汪的菜变成颜色诡异的魔法药水,不断碎碎念的薄嘴唇开始发光,纹路明显的脸变得年轻漂亮…… 最后她脑海里的形象已经完全和做饭阿姨无关了。 小老鼠也是凭空而生的。 她今天对涂晚骂女巫是个傻逼——老实说,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这并不影响她羡慕那个女巫,也羡慕那只小老鼠。 小时候画的时候不懂,可现在的叶空已经明白了自己当时在干什么。 她只是在研究自己。 因为很早就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所以比起对外界、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小叶空最初的好奇心,全都有关于自己。 所以她画了一个会为了小老鼠短暂的陪伴而甘愿放弃解药自己去死的小女巫。 所以她画了一只憎恶恐惧女巫,却在最后为女巫的尸体和别的老鼠大战三百回合的小老鼠。 ——一个有点残忍的故事。 当时的编辑这么评价。 而当时的叶十一对这个评价大为震撼——这分明是一个天真美好的故事。 毕竟无论是女巫还是小老鼠,都拥有她绝对无法理解的丰富感情。 人如果可以感情充沛到拥有“宁愿去死也一定要达成目标”的心愿,那她的人生该有多么精彩多么值得珍惜? 哪怕是吃早饭也是值得开心的事,哪怕是叶子落了也是值得难过的事,哪怕是明天才能见到朋友也是值得流泪的事——人如果可以这样活着,那岂不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纪念? 而不是像她一样,做一只空洞的容器,时间流进她的身体,再淌出来,什么都无法留下,也什么都无法带走。 就算一天天长高了长大了,却什么都不想记住。 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存在着,又或者她就是时间,诞生下来只是为了做一个渺小角落的观察者——可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同类吗?她的同类也都和她一样日复一日枯燥空白的活着吗? ——这样无人知晓的自我研究和好奇,充斥在不死妖的几乎所有作品之中。 叶空有时候回看自己的画,不需要费一点思考就能回忆起当时的阳光。 所以即便她从不说自己喜欢画画,却也依旧执着地画了很多年。 因为没有强烈的感情用来记录时间,她就只好用画来记录自己。 ——如果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画画,也能想起当时的心情就好了。 ——石英钟咔哒咔哒。 当她不知道第几次换边趴的时候,窗外的路灯突然亮了起来。 接着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少女懒洋洋地看了眼来电,划开接听。 第441章 第二场雪 那边响起曲雾的声音:“你吃饭了没?” 她听见锅铲在锅里翻来覆去的清脆声音,叫人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厨房里灶火窜动,热气蒸腾的画面。 “干嘛?”她懒洋洋的,“你在下厨?” “不是我,是我妈妈。”曲变态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小声说,“我被她突然袭击逮回家了。” 曲雾的妈妈好像听见了对话,张口大声道:“是小空吗?来阿姨家吃饭好不好?你们年轻人真是生活太不规律了,吃饭一点都不按时,今天要不是我临时抽查,曲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吃晚饭呢——阿姨找人来接你,你来我们家吃怎么样?” “哎呀妈你别说了,搞得我跟小孩子似的。” 曲雾稍稍捂住手机走到一边了,背景里还有阿姨嗔怪的碎碎念,而曲雾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你别听我妈的,就算她不来找我我也会准时吃饭的,也没有忙到那个地步。”草草带过后,她立刻也跟着道,“我现在过来接你,你来我家吃怎么样?” “不要。”叶空说,“懒得跑。” “……我来接你。” “懒得下楼。” “……我背你下楼。” “呵呵。” “……真不来?我妈妈做饭可好吃了,还会做你喜欢的菜。” “你多吃点。” 叶空直接挂了电话。 才又趴了不到三秒,手机又震起来了。 “那我给你点个外卖,上次那家私房菜怎么样?” “我自己会点,别管我。” 叶空不耐地再次挂了电话。 终于安静了。 窗外的路灯全亮了起来。 咖啡厅上下两层却像没人一样黑着。 叶空也懒得去开灯。 她任由自己逐渐沉浸在越来越深的黑夜里。 漫无边际的回忆手机里残留的带着油烟气的炒菜声。 灯光也因此如幻觉般延伸至她的想象里。 她并不羡慕曲雾有家有妈妈,但她羡慕曲雾能感受这一切并为之喜怒哀乐的脑袋。 虽然她是个变态,还是个有过坎坷阴暗过去的变态,但她也会是一个幸福的变态。 叶空想,曲雾一定会有很好的、很令她满足的、意气风发的未来的。 即便她现在还时不时跟她妈妈闹别扭——啊,会产生“闹别扭”这种情绪也是一种能力啊。 …… 少女在窗前坐成了一道黑色的影。 她百无聊赖地试图让笔在桌上立起来。 第一次失败了,铅笔啪嗒倒下。 第二次也失败了,铅笔在桌上骨碌碌滚来滚去。 第三次也失败了,差点砸到她的鼻子。 第四次…… 啪嗒、啪嗒、啪嗒…… 黑暗里,随秒针一起哒哒机械响起的,还有仿佛会永不停歇的啪嗒声。 她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玩具,乐此不疲地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重复这个游戏。 时间又在乱飞的思绪中归于枯寂。 和那些画画的夜晚、发呆的夜晚、被埋在泥土里看星星的夜晚,都没有任何不同。 路灯泛黄,远远地蒙昧地照耀着。 她面前这扇巨大的窗户也只能分到一点点模糊的光。 然后,不知道过去多久。 余光里突然飘来了细小的雪白的花。 落在玻璃上,发出轻若羽毛的声音。 啪嗒—— 铅笔最后一次掉在桌上。 叶空却忘了去捡。 她无声抬头,沉浸在夜色里的漆黑眼瞳仿佛从水底浮起,迎着窗外模糊的光,映照出自夜空深处飘飘扬扬正要落下的雪。 大片的,即将要笼罩整个天地的雪。 · “又下雪了。” 快要休息的时候,温璨听到佣人的声音。 他突然就停住了。 将轮椅转移到楼梯间的落地窗前,他看到庄园的夜色正在被从天而降的雪覆盖。 “先生?”在温荣的态度下重新变得恭敬起来的佣人试探的询问他,“回房间准备休息了?” “不。” 温璨说。 不知道是这场雪突然让这个地方变得格外难以忍受,还是有别的什么冲动在驱使着他。 总之他毫无由来却又毫不犹豫地改了主意。 “我有点事,要回去了。” 他这样说着,驱使着轮椅进了电梯,然后从庄园离开了,看也没看赶来拦人的温荣一眼。 车里更安静了。 费秘书一边开车一边看他:“回别墅那边?” “嗯。”温璨有点疲惫。 待在那栋庄园的每一秒,他都要遏制随时上涌的反胃感,这会儿突然毫无预兆的离开,他胃里也有些烧得慌。 车里没开灯,他靠在椅背上,能看见不断扑上窗户又不断被风卷走的雪。 呼呼的风声隔了层玻璃,闷闷地传进耳朵里。 大约十来分钟后,车即将驶入闹市区时,温璨突然道:“去玉山大。” 费秘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男人靠着座位的大半个身体都沉在阴影中,只有望着窗户的眼睛,在时隐时现的路灯里微微亮起。 费秘书收回视线,沉默地输入另一个目的地。 · 轿车驶入校区。 不一会儿,温璨就看见了黑漆漆的咖啡店。 直到轿车在门口停下,窗外风雪依旧,隔着玻璃,温璨看见上锁的玻璃门。 老板看起来不在家。 车内很沉默,费秘书往后面看了一眼,张口道:“要不打个电话?” 片刻后,他才听到温璨的声音:“不了。” 他像是微笑了一下:“她应该还在外面玩,涂晚他们总是有很多好去处——” 顿了一下,他又喃喃自语,“又下雪了……” 如果好运的话……希望她能再给我打个电话。 温璨这么想着,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机,然后张口道:“走吧。” 轿车调转方向,离开了咖啡店。 明亮的车灯移动着晃过二楼的窗户,映亮桌上一只空落落的铅笔,还有一张画着少年侧影的纸。 只亮了一瞬,车灯便远去了,温璨再次前往那栋冷冰冰如同样板房的别墅。 而在与他背道相驰的方向,少女刚从出租车上下来。 第442章 一半一半 街景依旧繁华。 路边商店和高处led灯牌不停闪烁着淌入车窗。 费秘早早就打开了催眠电台,柔和的声音伴随着车辆的行驶声,以往多多少少能让温璨觉出一点困意的东西,今天却不知为何,越听越清醒。 精神明明很疲惫——类似吃够了反胃的东西然后狠狠吐空了胃之后的倦怠。 可他依旧睡不着。 就像有个尖锐的钩子在勾着他的灵魂,让他不能低头困顿哪怕一秒。 好在他和这种痛苦作伴已经很多年了,因此能很平静和熟练地戴上vr——心理医生说他这种方法不行,对别人来说叫以毒攻毒,对他来说却是反复摧毁。 可温璨觉得自己能在那些画面里找到平静——即便是痛苦的平静——也依旧让他感到安心。 所以他不太听医生的。 他就这么靠着椅子好似睡着了,直到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 “惊醒”的时候,温璨才察觉自己原来一直把手机紧紧地握在掌心。 他甚至来不及摘下vr设备,手指便已经凭借本能快速划开了接听。 于是少女的气喘吁吁直接通过vr的耳机传入他的大脑。 男人依旧是靠在椅子上的姿势,身体却微微顿住了。 他眼前还是那条飘满灰烬的无尽公路,跑车的残骸还在熊熊燃烧着,可耳朵里却响起少女夹杂着喘息的轻快的声音:“温璨!” 她叫他的名字:“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是风雪的声音。 伴随着少女急促的呼吸,就像漆黑的极夜里被撕开一条缝隙,于是一点清透的星光漏了进来。 温璨第一次,在戴着vr的时候分散了注意力。 他只是下意识地回答少女的问题:“看到了。” 他是真的看到了。 就在这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梨花正像雪一样地飘过他的视野——而在这之前,他从未留意过它们。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温璨几乎屏住了呼吸,身体也一动不动地定在了昏暗中。 而耳机里的少女对此毫无所觉。 她只是笑起来,又问他:“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看?” 不等温璨回答,她就又说:“我想和你一起看。” 温璨眨了下眼,机械的道:“你在哪里玩?我来接你。” “你猜?”少女笑眯眯的,努力调整着依旧急促的呼吸。 温璨的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猜到了什么,只是大脑在嗡嗡作响,好像有温暖的洋流在胸腔里不停涌动着,时而堵住这里,时而冲开那里,横冲直撞着叫人只能不知如何是好的站在原地。 “我猜,”他喃喃道,“你在外面和曲雾他们打雪仗?” “这点雪应该打不起来吧?”叶空说,“但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像是会玩这种费劲运动的人吗?” “可你听起来,气喘吁吁的。” “因为我刚跑了好长一截路。” 叶空说:“从枫林大道的起点到终点那么长。” 温璨:…… 枫林大道是温氏庄园所在的位置。 少女在那头笑起来,声音压低了,却掩不住开怀:“你快出来,我在大门口躲着呢,我们说好了要悄悄摸摸的。” 温璨:…… 男人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找个保暖的地方等我,我三十分钟——不,十五分钟就到。” “什么?”叶空在那边愣了一下,“你不在这里吗?” · 挂断电话,温璨一手摘掉眼镜:“停车。” “你先回去,我来开车。” 他一边赶人一边打开车门就要跳下车,风风火火迫不及待几乎不像温璨,被不明所以的费秘书一嗓子叫住。 “老板!路边有监控!” ——仿佛从梦中被猛地打醒。 起身动作做到一半的温璨僵在那里。 费秘书不明白他怎么了,只凭职业本能往外指了指:“还有,您确定要自己开车吗?会被电子眼拍到的。” 温璨:…… “要去哪里?”费秘书干脆道,“十五分钟是吧?我尽力不就好了——我飙车还行的,只要您来负责罚款就行。” 温璨:…… 他看了一眼路边商铺屋檐下随处可见的监控,怦怦乱跳的心脏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重新落座,关上车门的同时,他低声开口:“回庄园。” 费秘利落转弯,轿车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果断又凶悍地插入了车流之中。 而温璨却在恢复冷静后,感受到另一种极端的凉意——那是突然察觉自己目标已经被不动声色动摇了的恐惧。 他方才为什么会那样头脑发热地行动起来? 在闹市区下车,坐上驾驶位,还企图一路飙开车回温家? 在那个瞬间他好像什么都忘了,唯一清晰的是想要立刻见到某个人的愿望。 担心她挨冻,担心她生病,哪怕提前一秒也想早点见到她。 ——太可怕了。 轿车飞快地切换道路,一路风驰电掣地前进着,轮胎仿佛要起火。 可温璨沉默地坐在车厢里,肩上好像落了一层雪般遍体生凉。 · 车并没有径直去往温家,而是半路拐道去了一处公园。 因为叶空打来电话说不想在温家大门口见面,先前是以为温璨在里面才不得已去的,既然他不在那儿,他们当然可以选择更让人舒服的地方相见。 然后叶小姐精挑细选,选了个毫无名气的香樟公园。 他们约好在某个入口见面。 先到的是温璨。 他的车停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 前后左右都很昏暗,挂在头顶的路灯又暗又摇摇欲坠。 公园里只有零星两个人冒雪遛狗,细碎的人声和笑声传出来都显得很远,除此以外,只剩下马路对面报刊亭里的人影还在偶尔随着电视剧动弹一下了。 温璨坐在车厢里,没有开窗,车停后也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让原本想说点什么的费秘书也变得不敢开口。 ——温璨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一直如此控制自己的心跳,直到叶空抵达,直到他们见面——他都应该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一向懂得覆水难收,也懂得爱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任何存在影响自己,可……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在延长的同时,他再一次被模糊了知觉,本能不可遏制地涌现。 直至一辆出租车亮着巨大的灯从深邃的黑暗里疾驰而来,他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视线,同时在不断加速的心跳里,察觉到一半冰凉的绝望,和一半炙热的快乐。 第443章 情不自禁 黄色的出租车在那家报刊亭面前停下,挡住了窗内看电视的人影,同时窗内的光洒在刚刚下车的人身上,将她描绘出浅浅的透明的轮廓。 在黑夜中,在夜雪里,如同一朵会发光的花。 砰—— 出租车车门被关上。 同时宾利的车窗降下来。 一辆车影远去了,将少女的影子完整的暴露出来。 温璨于黑暗的对面望见风卷起少女的长发,雪花旋涡般纷纷扬扬围绕着她。 少女先是低头拍了下衣服上的雪片,才拿着胸前的相机抬头望来—— 路灯照亮她脸上刹那绽放的笑,还有她迫不及待抬脚就要跑过来的样子,不过很快就被又一辆经过的摩托车挡住了去路。 她退了回去。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摩托。 巨大的轰鸣声源源不绝地在路上飞驰而过,叶空一次又一次被挡回去。 温璨在窗内紧紧盯着她,随后毫无预兆地拉开了门。 “诶老板……” 费秘书一句话没说完,温璨已经下了车。 他随手抓了帽子盖在头上,然后在下一辆摩托抵达前,快步穿过了马路,一手搂住了同样穿过了一半路面的少女。 “你怎么……” 叶空被搂了个满怀,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就被他单手从地上拔起来,大步走到了路边,在路灯下放下。 最后一辆摩托也飞奔过去了,骑手还冲他们吹了声口哨。 电视剧的聒噪台词伴随着插曲从身后那个报刊亭里流淌出来,混合着呼呼的风雪声成为模糊的白噪音。 叶空好不容易落地,也没顾上问他为什么要下车,只抬手接了点冰冰凉凉的雪花,举到两人之间,朝他笑:“看,虽然是第二场雪了,但十二点还没过,我们可以把这当做第一场……” “我还特意带上了相机。” 她又很忙地举起相机:“我还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因为我们以后都要偷偷摸摸——唔……” 温璨毫无预兆地吻了下去。 · 电视剧台词还在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隔着风雪的声音总显得遥远。 白色的雪片在路灯下仿佛特意放慢了速度,晃晃悠悠洋洋洒洒地飘下来。 他们在路灯下,在风雪里,在黑夜中偷偷摸摸的接吻。 温璨第一次这么用力地抱紧她。 手臂环过腰身,手掌按在腰侧收紧,还有一只手绕过了少女的背,按到后颈上——这是将人整个按进怀里的姿势,而他毫无所觉,还在一步一步将少女逼得后退,直到抵上了干燥的树干。 路灯被香樟的叶子挡住了。 阴影中唾液交换的声音越发明显。 叶空猝不及防下,有些喘不上气,可她没有推拒——因为她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胸腔里心跳如擂鼓。 响亮激烈到她能清楚地用耳朵听见。 而更多的感官都集中在面前眼帘低垂的水墨一样的面容上。 深深浅浅的树影落在男人眉眼之间,将他无知无觉的沉迷晕染出莫名悲伤的滋味来。 就好像——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摆烂了——可这是一件令他痛苦的事情。 唇瓣被抿过,每一根唇纹都被用力又仔细地描绘。 然后是更深的进犯。 腰上的手用力到让她觉得有点痛,同时也更深的感受到面前这具身体的热度。 即便他们都穿着不算薄的衣服,却依旧有种骨血相融的错觉——亦或痛觉。 叶空有点发怔。 在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的激动之中,她微微张开嘴唇,伸出一只手揪住了男人腰侧的衣服,另一只手却抬起来,轻轻放到了他的头发上。 激烈而深入的吻突然停滞了一下。 而叶空的手沿着男人柔软的头发缓缓抚摸下来,手指不停穿过发丝,直至落到侧脸上。 然后她对着抵在自己唇间的唇舌轻轻“啾”了一口。 ——一切就像被按了暂停键。 风雪声重新涌入耳朵里,然后是彼此急乱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 他们维持着这个过分用力的拥抱,喘息了好一会儿后,温璨突然发出了一声低笑。 他微微闭着眼,撤销了一切粗暴的仿佛无知无觉的侵占,轻轻啄吻在少女的唇角、脸颊、然后是眼睛和鼻梁,最后又落回到唇瓣上。 接触重新变得温柔起来。 叶空便也能在间隙里抽空说话了。 “你怎么了?突然这么激动?”她想了一个词,“跟发q了似的。” 若是以往,温璨恐怕又要被噎个半死。 可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叶空的惊人直球,于是眉毛也没动一下地啄在她的上唇,漫不经心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下雪下的吧。” “是吗?”叶空被他不停亲在嘴巴上,只能含含糊糊的说话,“那我希望每天都下雪。” “还是不要了。” 温璨也含含糊糊的说,“我会发疯的。” 昏暗中,他眉眼缱绻得简直快要把人溺毙。 叶空也有几分迷迷瞪瞪的:“那不是唔……很好吗?我俩都是疯子,天生一对。” 男人闷闷地笑,然后亲在她的耳根下,随后下颌就从她肩蹭过去,将吻变成了彻底的、完整的拥抱。 叶空眨了眨眼,再抿了抿泛红微肿的嘴唇:“不亲了?” “歇会儿。”温璨的声音闷在她的帽子里。 叶空关心道:“你很累?” “……”温璨沉默片刻,说,“嗯。” “昨晚睡觉了吗?” “……没有。” “今天呢?” “……也没有。” “……”叶空发出一声长叹,“这么大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 “……”温璨又笑了起来,“是啊,我什么都做不好,怎么办呢?” 叶空闻言抬了抬眉:“没关系,我什么都做得好。” “你真厉害。”温璨低声说,“比我厉害。” “很少有人比我厉害的,你不要自卑。” “可我就是自卑了怎么办?” “……”叶空语塞了一下,“你是我的男朋友,光凭这一点,你就已经打败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类了。” “可……”温璨说,“我们只是玩玩而已啊。” 男人如大提琴般好听的音色低低地从耳后传来:“我只是你迟早会分手的,有保质期的男朋友。” 他温柔的说:“你不记得了吗,叶空?” 叶空:…… 她愣了一下。 唇上和身体上的温度都在快速消散。 她茫然于心头陡然飘来的凉意,就好像眼前的雪不是落在脸上,而是穿透皮肤,直接覆在了心底。 可男人分明完全地挡着她,风雪都只落在他宽阔挺拔的后背上。 少女不由自主地伸手拂了拂他肩头的雪,淡淡的道:“你可真能扫兴。” 温璨不言不语,只更紧地抱住了她。 “我不喜欢在兴头上被人泼凉水的感觉。”叶空弯了弯嘴角,“如果你不想玩了可以直说,不用这么……试探我?” 温璨身体有些僵硬。 而叶空已经抬手推开他——她力度其实很轻,却是不容拒绝的姿态。 “你是在试探我吧,温先生?” 直到能直视那双低垂的温柔眼睛,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亲他线条优美的嘴唇,姿态温柔,吻也亲昵,说话内容却截然相反: “你不想玩了吗?” “你要和我分手吗?” “就算是这样,我也随时ok的哦。” 温璨:……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少女微笑的唇角,整个人仿佛已经僵成了一具有温度的雕像。 他长久不答,叶空便恍然地抬起眼:“还是说,我猜错了,你是想当我没有保质期的、不会分手的男朋友?” 第444章 真真假假 香樟树在冬天也依旧翠绿的叶子挡住了大片纷纷扬扬的雪,只有极细小的尘埃般的白色,会被风卷着飘入树叶间的缝隙,再一层层跌落下来,变成漫天风雪里的慢镜头。 而他们在这慢镜头的昏暗雪色里彼此紧贴,好似和世上任何一对卿卿我我的爱侣没有任何分别。 少女漂亮的、艺术品般完美的手指轻轻捧着他的脸。 她在看他,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很冷静,像一只在夜色里蛰伏的黑猫,可以长久无声地凝视等待下去。 温璨却迟迟给不出答案。 他的手指还掐在少女的腰侧,此时已经无声地放了力道,只是松松地搭着。 低垂的睫毛下一双玉般温润的眼珠静静的看着她,却又好像正在出神—— 事实上,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回答。 与其说是提醒叶空,不如说他是在提醒自己——那是在遇见危机后大脑的自我反应,可当话脱口而出,虽然紧张、虽然隐约察觉到恐惧,可同时也有解脱之感涌现上来。 仿佛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提醒彼此不要入戏太深的时刻。 好像这样就可以退回到原来的安全距离。 可这些翻涌的复杂的情绪才刚冒出来,他就听到了回答。 “你不想玩了吗?” “你要和我分手吗?” “就算是这样,我也随时ok的哦。” ——无论有多少种情绪在浮现,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只有仿佛直坠而下的空和冷,而这种感受没有尽头。 少女话锋一转的另一重发问模模糊糊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还是你想做我没有保质期的,不会分手的男朋友?” 想吗? 不是玩玩,而是真正的……叶空的,男朋友。 想。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就从陡然清醒的大脑里得到了本能的回馈。 可正因为想,才绝对不能——不可以答应。 但清醒的视野里出现的是少女冷淡的眼。 她安静的看着他,看起来可以一直这样长久的等待下去——可这等待并不慎重或紧张,相反,她很从容,是对答案可有可无的从容。 就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他在改变在不安在假戏真做,而她从始至终,都很清楚,他们只是在“玩”。 即使她如此鲜活而热烈的表达着类似爱情的东西,可那对她来说只是一场全情投入的角色扮演,她始终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个玩家。 温璨紧缩的心脏在新的认知中反而一层层放松下来。 虽然同时还有另一种轻雪般的凉意落入血管,可他却在这种冰凉和刺痛中觉得轻松。 一粒雪飘落到少女的眼角。 男人动了动发麻的手,抬起来,轻轻拂掉了那片雪花。 细微的水迹出现在少女的眼角,映着暗淡的光,像一道冰凉的泪痕。 可温璨知道,叶空不会落泪的——至少,她绝不会为自己落泪。 这样很好。 她本就不该喜欢自己。 指尖将那道水迹一点点蹭干。 他的动作和眼神都温柔得像一场梦。 “是啊。” 叶空听到温璨笑了起来,微微挑了下眉,又听见他说:“我已经不想做只是玩玩的男朋友了,我要做你真正的男朋友。” 温璨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对叶空来说只是一场总会结束的游戏,那么就算他从这游戏里偷走一段真实的恋爱,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吧? 少女好像有些发怔,却又很快给出了回应。 “好啊。” 她笑了起来:“毕竟做你女朋友的体验实在是很不错,而且……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脸。”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表达对温璨这张脸的喜爱。 接着她又微微踮起脚,扑进男人怀里,抬手用力抱住了他,声音居然有些温柔:“抱歉,我刚才误会你了,还以为你是不想玩……” 她猛地顿住,换了个说法:“想跟我分手了。” 她问温璨:“我刚才是不是很凶?” 温璨任由她抱着自己,低下头再次把脸埋入她柔软微凉的长发里:“是啊。” “你好冷漠,就好像一点都不喜欢我。”他微微闭上眼,“真让人难过。” 说着这样的话,他却闷闷笑起来,像是故意撒娇。 叶空有些惊讶,接着便是新奇,毕竟温璨虽然温柔,却从不对任何人示弱,撒娇更是前所未有,可今天短短半个小时,她就已经见识两次了。 拥着这个大猫一样埋在自己颈间的男人,叶空微微笑着说:“不要难过。” 她轻声道:“我喜欢你。” 暗淡的路灯从叶缝间落下来,和雪一起飘到少女的睫毛和眼瞳里,让她的眼神在昏暗中闪闪烁烁。 “温璨,”她声音很轻,也像雪一样落在空气里,转眼就模糊掉了,“我喜欢你的。” 温璨也在笑:“我也喜欢你。” 他发出叹息般的告白。 只有自己知道的告白:“我很喜欢你——我只喜欢你,叶空。” “我会对你很好的。”他喃喃的说。 叶空噗嗤一笑:“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分手了啊……” 温璨手一紧,眼神怔了怔,才在叶空接下来的话里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是还要抓我的奸?然后发疯被我甩掉吗?” 叶空从他怀里退出来,抬头看着男人道,“真神奇,我们假装分手的时候,反而是真正在一起的时候——这进展还怪有意思的。” 不等温璨说什么,她又很快换了话题:“不过,真正的男女朋友要做些什么啊?和玩玩的有什么不同吗?” 温璨也被问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各自在心里琢磨,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想亲亲抱抱牵牵手——好像是和玩玩的没有区别。 “不是说要拍照吗?”温璨及时提出,又愣了一下,“你的相机呢?” 叶空四下一看,在旁边的地上瞧见了自己的相机,还有温璨的帽子——都是刚才接吻的时候碰掉的,他们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叶空赶紧把相机捡起来,擦了擦发现没坏。 两人便开始对着相机各种自拍。 一个是全国知名的天才童话作家,一个是身价千亿的科技公司老板,却在这破旧公园的角落里,对着一个相机玩得不亦乐乎——就像任何一对刚开始恋爱的情侣,有说不完的话,和牵不完的手,接不完的吻。 要不是叶空的一个喷嚏终结了这场偷偷摸摸的约会,费秘书都怀疑这两人要在公园里过夜了。 拒绝温璨送她回去。 “我还有别的事想做。” 叶空嘴角有笑,眼神却不容反对。 温璨沉默两秒,说好。 他戴着帽子,一直陪她到等来出租车。 少女最后踮起来抱了抱他,说了声拜拜,便转身钻进了车厢里。 车门砰的一声关响的瞬间,叶空眼底的笑全部消退。 直到出租车开出十几米,她才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窗外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的,挺拔而沉默的身影。 收回视线,少女往后一靠,神情冷淡地望向窗外。 她回想着温璨刚才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 不知过去多久,她突然笑了出来,有些无奈地撑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