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化人场渡魂三十年》 第一章 渡鬼经 “七号炉秦渡,领尸、领镇尸钱。” 吏卒凶横,声音里透着跋扈。 秦渡缓缓抬头,眸间尚有一丝迷茫。 我......还活着? 随后记忆涌现,他恍然大悟。 我穿越了。 此世乃大周神朝,时为元景三年。 神朝治下,国家便是宗门。 世间多妖魔,大周立五司,自此天下安。 至于秦渡,他是一名司炉。 隶属化人场,并从白玉京巡法司管辖。 所谓司炉的工作,说直白些就是火葬场里烧尸体的。 这工作,风险很大。 例如此刻,秦渡身边就有白影晃动。 飘飘忽忽,从化人炉到停尸床、从停尸床到半悬空。 又一会儿,晃到吏卒身边。 “看什么看!赶紧领尸体和镇尸钱!” 因秦渡看向自己,吏卒扬起手中鞭子,喝骂道:“前日客商遇刺、横尸街头,你这小贼是最大嫌疑人,别说发配化人场,就算死了也活该!” 秦渡默然。 老实接过尸袋和三枚镇尸钱,心里早把这身体前主骂了个狗血淋头。 贪赌败家,最后竟落魄到在大街上偷死人东西,没想到被当场抓获、直接当成嫌疑犯。 因此遭判决,到化人场为司炉。 算起来,前后不过三日,那懦弱之辈已遭鬼影活活吓死。 为人至此,殊为可悲。 好在那厮虽然人品不佳,脑子却很聪明。 短短三日将工作流程摸得明白,替秦渡省了一番功夫。 横死之人,焚香祭拜。 诵道藏超度文三遍,以镇尸钱压其口舌双手。 如此才能焚化,否则易生尸变。 将整个流程在脑中过了几遍,秦渡动了起来。 解开尸袋,并没有预想中的血腥气。 死者衣物完好,身上看不到伤痕,只是表情狰狞、脸色发青。 瞧着不像是他杀,反倒像见到什么恐怖存在、被活生生吓死了。 “这人,是南城药铺掌柜?” 秦渡的眉头悄悄皱了起来。 当今太平盛世,而印象里这药铺掌柜向来与人为善,并无仇人。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怎落得这般死法? 念头一闪而逝,秦渡回过神来,却摸摸鼻梁、自嘲一笑:“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想别人?” 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穿越重生,早就没有近视了,还摸鼻梁、扶眼镜干什么? 这妖魔横行的世界又没有眼镜...... 叹息间,渐渐淡了笑容。 从停尸床底取三柱檀香,借炉火点燃,两手捧住拜三拜。 秦渡嘴里念叨:“话禀横死魂,莫怪司炉人:此去富贵家,再无漂泊身。” 这都是化人场的规矩,有没有用倒不清楚,总之先求个心安。 随着声音,青烟袅袅升天,香气笔直如柱。 秦渡暗暗松了一口气。 化人场葬仪有载:焚横死尸,需先祭香。 烟气笔直则大吉。 若飘向死尸、又或者檀香无故断裂,则大凶,须立刻逃走。 当然,一般来说,那也没机会逃走。 最终结局,多半是被复生的僵尸活活掐死了...... 看过烟气,秦渡捧香绕着死尸走了三圈,边走边念:“敕开幽都,五鬼听令,嗟尔横死,不得往生,常驻冥世,从速接引......” 念过三遍,平地里立刻起了一阵阴风。 秦渡一阵毛骨悚然,再看手中捧香,烟气依旧笔直如故。 反倒是之前四处乱晃的白影不见了。 他总算彻底放心,又把檀香插在停尸床边香炉中。 正要将尸首推入化人炉烧了,却听身后传来惊呼:“遭了!快跑!” 转身看去,却见身后不远处,另一座化人炉旁的死尸‘腾愣’一下坐起来。 无头躯体的两手胡乱挥舞,一旁司炉躲闪不及,当场被抱了个结实。 “三号炉......这人是个惯偷,这次怕是又没忍住、偷偷昧下了三文镇尸钱。” 秦渡一阵毛骨悚然,暗暗庆幸自己没坏了规矩。 另一旁,看守化人场的兵丁们被惊动,忙拿铁链绳索过来。 他们将三号位司炉跟尸体绑在一处,推进炉里直接烧了。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化人场。 这一幕,看得秦渡头皮发麻。 待回过神来,却见檀香青烟开始飘向尸体。 心里一惊,他知道是手慢误了时辰,可能要尸变。 因此慌忙伸手,将两枚镇尸钱塞进尸体双手。 正要放第三枚进嘴,却见身前死尸两眼猛地睁开,喉咙里嗬嗬作声。 秦渡当场惊出一身冷汗。 也顾不得细想,忙把剩下一枚铜钱硬生生扔进死尸嘴里。 再拧开绷簧,停尸床的滚轮便落地。 秦渡将三步并作两步,推停尸床到炉口边猛力一抬! 死尸没等起身,就滑进了化人炉。 “嗬!” 死尸一身燃烧着烈火,在炉口里挣扎着要往外扑。 秦渡下意识地拿起墙边铁耙。 以铁耙用力拨弄,迅速顶住、锁死炉门。 秦渡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缺德工作,太吓人了...... 正想着,就听身旁化人炉里传出‘崩’的一声。 他又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化人炉封得严严实实,丝毫无损。 这里的化人炉都是精钢铸造,其坚固程度,就算用炸药都未必崩得开。 只要入炉,任僵尸天大力气,也逃不出来。 那僵尸挣扎片刻,渐渐没了声息。 秦渡彻底松弛下来。 整个人瘫软到地上,后背一阵阵往外冒冷汗。 正这时,脑海里一阵昏沉。 朦胧间好似换了天地,眼前一切模糊不清,唯有一卷经书徐徐展开。 卷首处,鲜红大字写得清清楚楚。 秦渡虽不认得那文字,但只看到形态,就莫名理解了它的意思。 此卷名曰:渡鬼经。 第二章 养煞法 渡鬼经长卷展开,最终定格一副人像。 画中人是个男子,看起来约有三十多岁、衣着富贵,正是南城药铺掌柜。 经卷浮现其生平倒影: 此人生平的前二十五年没什么出彩。 全靠出跑江湖、卖苦力为生。 二十六岁那年攒下家底,在清河郡采购一批快活竹,打算赶车拉到京都贩卖。 中途夜宿破庙,遇到个中年美妇人。 看其穿着,富贵逼人,像是从什么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姨太太。 于是药铺掌柜起歹心,要将那妇人活生生掐死。 妇人起初挣扎,后来渐渐不动、最终从七窍里飘出一股烟气,眼瞧着瘪了下去。 再一摸,只剩一张人皮。 药铺掌柜大惊失色,但也因此得了一根金钗、几两碎金子。 他不敢再逗留,干脆连夜赶车奔京都逃跑。 说来也怪,快活竹虽是冀州特产,但平时卖得不贵、利润更是不多。 药铺掌柜赶车入京,却恰好碰上木料场失火。 京都的库存木料烧了个一干二净,所有新到木料的价格,翻十倍往上涨。 他这才发了家。 只是此后七八年里,总梦见当年的美妇人,直说要索他的命去抵债。 , 四天前,清早听人敲门。 打开门板就见外面站了个白衣女子、一身的鲜血。 这画面的冲击力倒不是很强,但对一个亏着心、又做了七八年噩梦的人来说,够用了。 药铺掌柜只觉得胆子一麻、整个人就软倒在地,被活活吓死。 ...... 放完倒影,渡鬼经缓缓卷起。 三途川上泛舟客,六道投生有价钱。 渡鬼经评定药铺掌柜:畜生道三等人。 经书里以六道轮回作比喻,将人划分三六九等。 等级不同,所收的过河钱也不同。 由高到低分‘天人、地狱、修罗、恶鬼、人间、畜生’;每一道又分九等。 畜生道三等,算是末等奖励里颇高的了。 铜钱声哗啦响,从渡鬼经里掉出来。 秦渡伸手接,铜钱砸在手心,却直接融了进去。 脑海中浮现一门绝学。 养煞法,塞北魔道手段,修到高深处可以此为根基作人皮傀儡、施展诸般邪术。 初学取人身血气炼煞,也可借大凶之地、死尸横煞,又或者人心恐惧蕴养。 药铺掌柜显然是被邪道妖人盯上,借他身体滋养煞气。 妥妥的工具人...... “好家伙,畜生道奖励就已经是魔门手段,我这是要起飞啊......” 秦渡赞叹片刻,却有些迟疑。 这法子是不是太歹毒了些? 算了,先扔一边把。 他又把心思放回渡鬼经上。 有此经,焚尸渡鬼便有奖励。 被吓死的药铺掌柜,评了个畜生道三等,就换来一门潜力无穷的养煞法...... 联想到自己在化人场的工作,秦渡不禁有些期待。 正这时,他却觉得有人推了自己一下。 , 苏醒过来,左右四顾。 周围哪还有什么黑雾、渡鬼经? 仍是在化人场里! 所幸养煞法尚在脑海,刚才一切并非幻觉。 看身旁,一张黑灿灿大脸凑在近处,满口的大黄牙里出外进,乐得跟要咬人似的。 “我说七号炉,你小子胆儿够大的啊!这才刚来几天,都在化人场里睡上觉啦?”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推秦渡。 秦渡认得他。 此人是化人场老吏,转负责打封炉锣。 纵观整个化人场,哪怕是最高主管的监场官也没这老吏重要。 老吏是巡法司的人,他不来打封炉锣,化人场里谁都别想下班...... 秦渡含混着答了一声,老吏也不再理他,只管去一旁拿铜锣。 , 此刻月近中天,马上要到子时。 子时阴气大盛、阳气初起,是最易产生尸变的时刻。 化人场惯例,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子时之前必须封炉;余下未烧死尸都以镇灵符压了,等明天再烧。 老吏持锣,绕场三周呼喝:“玉兔悬天,阴锁阳关,封炉大吉,祥瑞御免!” ‘咣——’ ‘咣——’ ‘咣——’ 随着声音,化人场外刑狱寺的狱卒们快步进来,将司炉们统统锁了、押返大牢。 秦渡被押解出化人场,仰头望着天空。 此刻暴雨早停,月色清冷,远处荒林中蝉鸣声阵阵。 偶尔一阵寒风扑面,裹着湿冷的泥土水气打在身上,冷意透骨。 折算时间,现在差不多是晚上十一点多? 早晨太阳没出就来化人场开炉,等到深夜才下班。 万一特殊情况,还得被迫加班,而且全年无休...... 得!到头来还是躲不开007福报! 秦渡自嘲一笑。 本能地要伸手摸鼻梁、扶眼镜,却又一晃神。 我穿越了,没有眼镜可扶啊...... 心底叹息间,他渐渐淡了笑容,抬起的手也放了下来。 , 押送入牢前,司炉们终于吃上一口热乎饭。 大馒头用白面掺杂玉米面,口感松软,咀嚼有回甘。 粗瓷海碗盛上满满的土豆炖茄子,因盐价太贵,味道都快淡出鸟来,可司炉们还是大口大口往下咽。 这顿饭,是司炉们仅有的福利。 一群人戴着手铐脚镣,蹲在大牢外的空地上捧着碗,吃得正香。 不远处,却有两名官兵担着一个大木桶走来。 桶里也不知盛了什么,隔着老远就散出一股股香气,直勾得司炉们肚子咕噜噜叫唤。 “刑狱寺老爷发话,今儿添菜,赏的炖猪肉,管够。” 这话一说出来,司炉们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我、我不干了!老子还有半个月就能出狱,你们这是叫我死!” 有犯人当场崩溃,起身夺路欲逃。 左右官兵哪管他如何挣扎? 上前一刀贯穿心口,直接叫他了账。 这一下杀鸡儆猴,剩下的司炉们不敢再闹。 秦渡才来没几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在其它司炉小声议论,倒让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妈的,流年不利,今晚加了断头饭,明天怕是要玩儿完。” “别上火,以往加了断头饭,也不见得就一定会死......不就是子时开炉么?咱有镇灵符你怕什么?。” “可不是,大前年那次断头饭,不就一个人都没死么?” “屁话,你咋不说去年三次断头饭,每次都换了一批新司炉!” , 正议论着,旁边却又有两个官兵抬着大木桶过来了。 “刑狱寺老爷又发话,今儿再添菜,赏的炖鱼,管够!” 这下司炉们算是彻底炸了锅了。 在场哪怕活得最久的司炉,也从没见识过赏两道菜的待遇。 一道菜是压惊饭,赏个菜是断头饭,赏两个菜呢? 没人知道。 ...... 到最后,这顿饭没人能吃踏实了。 除了秦渡,他一阵胡吃海喝,看得人都担心他是想撑死自己。 回到牢房,别的犯人仍在为明天担忧,秦渡却倒头就睡。 “那七号炉没心没肺,明天要出大事儿了,他还吃得饱睡得香?” 隔壁牢的犯人悄悄议论,声音压得很低,却被秦渡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哪是没心没肺? 只不过养煞功夫,非得消耗大量血气精元才能蕴养一丝凶煞。 不多吃点,哪有血气精元? 秦渡也怕明天出事,所以硬着头皮施展这邪术、以求自保。 才躺下片刻功夫,肚里食物消耗殆尽,又饿得咕噜噜叫唤。 养煞法也已经初见成效。 养煞成丝,盘于手腕,灵活如蛇,随心而动。 “明天万一真有意外,我可全靠这东西保命。” 秦渡的手指轻轻扶着鼻梁,仿佛心里也因此安定了许多。 他翻身面对墙壁施法,动作愈发隐蔽。 ,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金鸡三唱。 秦渡睁开眼,袖口处一条黑蛇般的纤影一闪即逝。 天亮,该去化人场开炉了。 第三章 捕风捉影,一尸两命 用过了早饭,一路上锁链哗啦作响。 其实炼出一条凶煞小蛇之后,现在的秦渡稍一用力就能挣开锁链。 这刑狱寺大牢,根本困不住他。 只不过昨晚炼煞,隐约间有种感应。 刑狱寺大牢地下似乎潜藏着极可怕的凶煞,秦渡炼出来的凶煞小蛇根本不敢与之对抗。 若非如此,秦渡也不会踏踏实实蛰伏,早就趁夜逃跑了。 “等下到化人场,万一真有大凶险,我找个机会逃走。 要是还在控制范围内,就继续蛰伏、积累实力。” 秦渡眼观鼻、鼻观心,心思沉静。 到化人场外,五人多高的铁栅栏门紧锁着。 门外有四队兵卒抬着尸体等候,秦渡粗略点了点,尸体约有二十多具。 似乎并不多。 这时候,藏在他囚衣袖子里的凶煞小蛇动了动,将一个念头传递过来。 饿。 “凶煞造物,吞煞为生。” 秦渡心里一动:“横死尸体本就带煞,我以此养煞,速度比在牢房吸煞气快得多。” 正想着,另一边已经有官兵开门,放司炉们入化人场。 随后摊派任务,每个炉位各自分到两三具尸体。 化人炉烧一锅差不多要半个时辰,万一炉温不够,还要捡骨复烧。 秦渡分到三具尸体,算了算,哪怕他动作慢了点,正午之前也该烧完了。 “昨天两次加菜,今天的工作怕没那么简单。” 他略一沉吟,看向停放在炉位旁的三具死尸。 掀开盖尸布。 一号死者穿戴袍甲,通体皮肤漆黑,眉心用柳木锥钉着一道镇灵符。 二号死者是兵卒打扮,其余细节与一号死者一样。 看他们装束,应该是大周军中的校尉和士兵,通体不见伤痕又浑身发黑,死得蹊跷。 不过秦渡可没时间探究他们的死因,那是仵作的事儿,他只是司炉。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再掀盖尸布,看三号死者。 秦渡一惊。 三号死者是个老妇,身上衣物被撕得七零八落、苍老的躯体上满是伤痕。 看那模样,倒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致死。 正看着,一旁却有人催促。 “七号炉,查领尸三具,予镇尸钱九文。” 凶横吏卒呼喝着,将一摞铜钱放在停尸床上:“大人有令,从速火化,不可怠慢。” 他说完便走了。 秦渡也没理他,略一沉吟过后,才把三号死者抬到停尸床上。 为何先抬三号死者? 原因简单: 一号二号死得诡异,秦渡怂了......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打开化人炉燃起炉火,静待片刻,火势熊熊。 肃穆站立,捧香三拜:“话禀横死魂,莫怪司炉人:此去富贵家,再无漂泊身。” 拜过捧香绕尸走三圈,边走边念:“敕开幽都,五鬼听令,嗟尔横死,不得往生,常驻冥世,从速接引......” 话音落,看青烟笔直。 小心翼翼插进香炉,秦渡又多拜了三拜。 心说大娘咱俩没仇,你可别跟昨儿那位似的吓唬我...... 随后取镇尸钱压死者双手,第三枚照旧塞进腔子里。 拧开停尸床绷簧,滚落落地,推着到化人炉前。 轻轻一抬,死尸滑入炉口。 再取铁耙拨弄封住炉门,整个过程都很顺利。 除此以外,秦渡还有些额外收获。 刚才把铜钱塞入尸口,手腕上的凶煞小蛇悄悄吸了一波尸体煞气。 那凶煞小蛇当即粗了一圈,并反馈回来大量精纯血气 才不过几个呼吸,秦渡就觉得自己头清目明,身上也像有了无穷精力。 正高兴着,脑海里一阵昏沉。 渡鬼经长卷展开,定格在一张人像。 一个气质阴沉的老妇,穿一身大红大绿。 双手捻诀,神态仿佛是在诵咒。 这老太太可太眼熟了...... 秦渡一眼就认出来,她不是城西的神婆么? 整日神神叨叨不干人事儿,一张巧嘴能说得两口子分家、还叫那两口子都得谢谢她。 经卷浮现其生平倒影: 神婆人生的前四十年没什么出彩,只是荆州一寻常农妇。 要说有什么特别,也就是嫁了个腐儒。 久受熏陶,不仅识文断字,而且嘴功厉害。 坐在地上骂大街,可凭一己之力喷得左邻右舍避之如瘟疫。 约十年前,蛮巫辖血河道叛乱,兵祸波及荆州。 神婆所在的村落遭了殃,她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往大周都城白玉京逃难。 途中奇遇,从一女尸手上获得养煞法半页、阅读之下竟有所悟,施展邪法将女尸炼成人皮傀儡。 此后来到清河郡隐居,又从养煞法里摸索出靠人心邪念养煞的诀窍。 这些年来,神婆靠女尸炼成的人皮傀儡设套,害得清河郡无数人夜里难以安眠。 她又以神婆为职业,昨晚吓过哪个,第二天就登门拜访、索要银钱。 受害人若给钱,可保数日无忧;若不给,噩梦变本加厉。 长此以往,神婆引起了清河郡巡法司的注意。 某日梦中得人指点,传授‘捕风捉影’之术,对方自称恩主、要求神婆为其效忠,否则立刻告发巡法司。 神婆无奈,唯有听令。 而她奉命暗害的最近一个死者,正是南城药铺掌柜。 至于她的死因,就有趣得很。 昨日神婆奉恩主命令,得了一缕气息、准备咒杀化人场七号炉秦渡。 正施咒,自身辛苦积蓄多年的养煞法突然被抽了个干净。 因此遭巫法反噬、万魔撕咬致死。 ...... 放完倒影,渡鬼经缓缓卷起。 三途川上泛舟客,六道投生有价钱。 渡鬼经评定飞贼:畜生道六等人。 随后铜钱掉落,秦渡伸手接住,只觉脑中多出一股传承、是极其复杂的巫术仪轨。 捕风捉影:蛮巫辖巫家邪术,可借十二巫神力量锁人气息、隔空施法害人。 自从十年前血河道叛乱过后,在大周境内失传已久。 , 秦渡:??? 看完神婆的记忆倒影,他彻底懵逼了。 敢情昨晚这神婆居然得了命令,要施法害自己! 要不是渡鬼经夺其养煞法,自己这条小命都已经没了...... 我招谁惹谁了??? 不就是捡了大街上死尸的佩剑,怎么先被扔进化人场、后又被神婆下咒暗害? 多大仇啊这是??? 想着想着,秦渡忽然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 不对啊,神婆的邪法可能已经成功了,因为自己是个穿越者,而这身体的前主...... 昨晚已经被活活吓死了。 正愣神的功夫,眼前的渡鬼经却又一次展开。 第四章 通幽重瞳,恩主身份 这次浮现的人像,却是一位容貌娇媚的中年美妇人。 经卷倒映生平: 冯宁,冀州清河郡人,地境修士,现任清河许郡守亡妻。 有双重身份: 一是清河冯家女眷、自幼与许郡守有婚约,十六岁定聘过门。 膝下一女,名‘许嘉宁’。 二是清河镇魔司在册镇魔人。 此乃清河冯家世代传承隐职,偶招外戚扩充人手。 当代冯家家主乃天境强者,权职堪比州牧。 十年前,冯宁的女儿‘许嘉宁’刚满八岁,荆州就遭血河道叛乱波及。 荆州镇魔司总部遇袭,几近覆灭。 冯宁奉命赶往荆州支援,却被人出卖、暴露身份。 刚入荆州境内,便遭血河道袭杀,临死前留下一封血书以及半页养煞法。 这本是无奈之举,希望后来人能帮她将消息传递给荆州镇魔司。 没想到遇见了神婆、自身又被神婆炼成人皮傀儡,为虎作伥多年...... ...... 放完倒影,渡鬼经缓缓卷起。 三途川上泛舟客,六道投生有价钱。 渡鬼经评定冯宁:人间道四等人。 铜钱奖励:通幽重瞳。 镇魔冯家传承血脉,在九州镇魔司享有盛誉。 随养煞法不断成长,煞气越重、瞳力越强。 登峰造极者,上可窥天机玄妙,下可见九幽冥海。 秦渡只觉两眼一阵酸涩。 再睁开眼,酸涩感荡然无存。 调动一缕凶煞融入双眼,周围换了一片天地。 身旁化人炉被浓郁黑气笼罩,黑气丝丝缕缕渗入地下。 但透过炉口缝隙却能看到,炉中白光刺眼夺目。 “唔,所见一切果然不同。 只是我还没弄明白,这不同颜色分别代表着什么?” 秦渡微微皱眉,用手指轻轻点住鼻梁、仿佛扶着眼睛似的。 他陷入沉思,不知不觉中,视野余光却看到剩下两具待烧死尸。 一个校尉模样,周身黑气盘踞如黑龙,但被眉心镇灵符绽放白光镇压、无从挣脱。 一个吏卒模样,周身黑灰两色气息掺杂,隐隐化作人形,却被眉心镇灵符白光压制、正猛烈挣扎。 便在这时。 校尉眉心处的镇灵符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秦渡被吓了一大跳,慌忙上前用煞气小蛇轻咬。 校尉身上黑气顷刻散去大半,镇灵符白光瞬间稳定下来。 煞气小蛇被撑得滚圆、慢悠悠爬回秦渡袖口,静养消化去了。 而此刻的秦渡,却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焚香祭拜、诵道藏超度、镇尸钱压双手及口舌。 第一炉先焚校尉,耗时两个时辰。 期间煞气小蛇消化完毕,秦渡又吸吏卒。 那黑灰两色气息顷刻被抽干,镇灵符光芒大盛。 第二炉焚吏卒,耗时才不过半个时辰。 “看来死者的焚化速度与黑气的浓郁程度有直接关系,黑气越少、焚化越快。” 轻轻扶着鼻梁,秦渡沉思。 后两炉的死者,都是冀州镇魔司的镇魔人,死于昨夜化人场地底魔窟的异族暴动。 校尉燕丹霞,镇魔司评为玄境修士。 吏卒张步陵,黄境修士。 论辈分,一个是冯宁的娘舅、一个是冯宁的外甥。 再看到这两人的名字,秦渡忍不住为他们叹息。 如果换个字,他们的命运是否就截然不同? 这一点,秦渡不得而知。 而通过燕丹霞、张步陵、冯宁的记忆进行对比分析, 秦渡大概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镇魔司档案,将天下人神妖魔鬼分为天、地、玄、黄四境。 其中天境为尊,黄境最次。 像之前作法咒杀别人的神婆,就属于镇魔司档案里的玄境邪修。 若无‘恩主’这个神秘保护伞,她早该被镇魔司发现、再转交巡法司查办。 至于天境,其能力已等同鬼神。 例如冯宁记忆里的当代家主。 二十四年前,冀州北疆百里朔方外,天妖国犯边。 当代家主亲赴战场,抚古琴奏‘十面埋伏’曲,凭琴声镇杀数万妖兵。 此后朔方安定,至今未有战事。 而秦渡的实力...... 根本没办法对比,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真正施展过神通手段。 唯一知道的是通过吞噬尸煞,煞气小蛇已经超过神婆十年积累的六倍。 大概是六十年道行? ...... “两位镇魔人所留遗赠,分别是《宝塔出窍观想法》和《奉典五经注疏》。” 轻轻扶着鼻梁,,秦渡默默检视着脑海中的两部功法。 《宝塔出窍观想法》比较特殊,是锤炼神魂之术。 燕丹霞凭此炼神,能在夜间化作阴神巡游、诛杀邪鬼。 这功法关乎神魂,要靠水磨工夫逐渐打磨,所以即使秦渡得了燕丹霞全部领悟,也只能从头开始锻炼。 《奉典五经注疏》可就厉害了...... 它的效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应该叫‘舌绽春雷,言出法随’。 张步陵以此对付异族,同阶异族精神稍一涣散,立刻就被他操控、随号令而动。 只可惜,张步陵境界太差,徒有秘法却无威力。 否则也不至于失了性命。 而秦渡通过渡鬼经得到的,是张步陵关于《奉典五经注疏》的全部领悟。 至于威力...... “我今日的配额烧完了,送我回牢。” 化人场巡卒路过时,秦渡舌绽春雷道。 其实比起回牢,秦渡更想叫巡卒直接放了自己。 不过一来这秘法只能稍微影响心神、二来渡鬼经的奖励又太香,所以秦渡还是决定回牢。 毕竟老话说得好,吾辈永不为奴,除非______! , 巡卒猝不及防被吼了一声,刚要发怒,却猛地愣住。 他寻思着,这七号炉的要求合理啊...... 人都干完活儿了,凭什么不让人家下班? 再联想到自己一个月拿三钱俸银,却每天都要苦哈哈地在这破地方巡逻。 万一遇上尸变、一不留神还会丢了小命。 巡卒当时就怒了。 “走,兄弟,我送你回牢!” 心头火起,巡卒取来手铐脚镣给秦渡戴上,亲自护送他返回大牢。 期间化人场管事想要阻拦,却被秦渡一个舌绽春雷吼住:“我烧完了,让我回牢!” 化人场管事:??? 对啊,人家活儿都干完了,凭什么不能走? “小伙子年轻有为,手脚很麻利啊,走吧走吧......”化人场管事乐呵呵道。 , 接下来回刑狱寺大牢、入囚房,每逢盘问,秦渡反手就是一发舌绽春雷。 等到牢中时才发现,这秘术原来是有消耗的。 他袖口里的煞气小蛇本来吞噬成了煞气蟒蛇,现在却瘦了一圈,变成煞气瘦蟒...... 然而。 “要求人道对待囚犯,这稻草都发霉了,凭什么不换?” 狱卒捧着一堆黢黑发霉的稻草跑出去、片刻后抱着一床薄薄的被褥回来。 “我工作一天没吃东西,要求吃饭!” 狱卒本来正奇怪,我凭什么听他的话? 结果听到要求,又颠颠跑出去、片刻后拎着一个硕大的食盒回来。 旁边几个囚房的犯人都看傻了...... 从古至今,就没见过这么横的囚犯。 最古怪的是狱卒居然还那么听话? 难道大周刑法改制、要求善待囚犯了? “我也要换铺盖!” “给老子拿酒肉来!” 有两个不开眼的犯人闹了起来。 狱卒缓过神,恶狠狠瞪了他们两眼,随后解下腰间鞭子。 开牢门,进牢房。 啪啪啪啪啪啪啪—— 惨叫声中,狱卒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这七号炉诡异,我怎么被他一喊,脑子就懵了呢?” 任犯人哭喊,狱卒毫不理会,出牢门时若有所思。 随后定了心思。 这事儿还不够惊动巡法司,明儿上趟郡衙门,请许捕头来一趟吧...... 第五章 冤 尝过秦渡的厉害,狱卒不敢再靠近。 牢头等人也得了风声,都主动避开老远、生怕惹祸上身。 秦渡也乐得清净。 吃饱喝足,随手将食盒扔到一旁。 在新铺盖上躺好,仍放出煞蛇吞噬牢中煞气。 再依照《宝塔观想出窍法》,闭眼后在脑海中勾勒一座宝塔。 想象自己逐层登上宝塔,等来到塔尖处,脚下轻轻一跃。 视野豁然开朗。 秦渡发现自己的视角来到半空,甚至无需转头,便将牢房中的一切细节‘看’得透彻。 原本污秽的监牢在狱卒的辛勤努力下,变得干净整洁。 地面铺上崭新的稻草,墙角处铺好一床被褥。 上面躺着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却仍比读者老爷逊色许多的翩然少年。 若换下囚服、再精心打扮一番,或许抵得上读者老爷十之一二。 囚房窗口乃是精铁铸就,外面残阳已尽、正是寒月初上,红霞黯淡的光景。 因《宝塔观想出窍法》注明,将魂魄出窍锤炼时,需避三光。 所以秦渡尽量将自己的魂体靠到墙角。 饶是如此,偶有微风吹拂,仍令他魂体微微飘荡、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个感觉,可比《宝塔观想出窍法》里记载得好多了,依照其中记载,初次遁出时若遭风吹,哪怕只是微风,也会痛苦如遭寸割。” 秦渡本能地要伸手去扶鼻梁,随后却惊觉自己没有手脚。 于是陷入沉思。 我这魂体究竟是什么模样? 难道是个球...... 那可太low了。 正愣愣出神,却见监牢窗口外,化人场方向的天空有一缕微弱白光飘忽而来。 秦渡吃了一惊,忙钻回肉身。 , 坠落感过后,身体弹动一下,秦渡猛地醒来。 他背后已经冒出来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昨夜就是这白光吓死身体前主,今天没见它出现,秦渡还以为是神婆死去、这东西就没了。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难道还有人要杀自己? 又或者是那‘恩主’知道自己没死,所以一次不成再来一次? 这瞬间,秦渡脑海中想了很多。 但手上动作丝毫不慢,煞蛇绕身盘踞,黑气如云雾蒸腾。 六十年道行,再不济也算是个玄境修士。 虽然缺乏手段,但凭底蕴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惴惴间,白光悄然临近。 秦渡的精神高度紧张,视线犹如鹰隼般死死盯着监牢窗口。 煞蛇通晓主人心意,缓缓错动,散发出森然杀机。 整个牢房的温度都因此下降了几分,隔壁间犯人刚睡熟,就被一阵透彻骨髓的寒意惊醒。 于是默默躲到另一侧,继续睡...... 喊狱卒牢头也没用,刚才隔壁那位爷使唤起狱卒,跟亲爹使唤儿子一样。 惹不起惹不起。 睡了睡了。 秦渡静候片刻,见监牢窗口探进来一只白嫩小手。 肉嘟嘟、胖乎乎,若不是呈现半透明状态,必定很惹人喜爱。 紧随着小手探进来的,还有半个身子。 “先下手为强!” 秦渡瞳孔收缩,暗中沟通煞蛇。 煞蛇飞扑,一口咬中手腕。 ‘哐啷’一声,监牢窗口外传来响动。 肉乎乎小手的主人却被煞蛇紧紧缠住,锁在半空动弹不得。 秦渡细细打量。 一个白衣小丫头,脸蛋肉嘟嘟的可爱,头上扎两个小团子发髻,正哭得眼泪汪汪。 只可惜是阴魂之躯,所以没有声音。 “似乎是个毫无威胁的小鬼?我有些过于紧张了......” 秦渡暗暗松了口气。 眼前小鬼看着并不凶恶,最重要的是,煞蛇从她身上未能抽取到半点煞气。 左右四顾,见周围监牢里的犯人并未被惊动。 暗自沟通煞蛇松开力道,小丫头终于能动弹。 她挥舞着两只小胖手,连说带比划半天,秦渡却一头雾水。 正这时,小丫头灵机一动,连连伸手指向窗外。 秦渡恍然:“你要去外面?” 小丫头连连点头。 于是煞蛇松开,回到秦渡身上,但仍警惕万分。 比秦渡更警惕的,是他所在监牢对面的犯人。 犯人心说,那七号炉跟谁说话呢? 他那牢房里也没有人啊? 嘶,我有点冷...... 犯人默默地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正这时,秦渡所在监牢,窗口外隐隐有金属光芒闪动。 又是‘哐啷’一声,一柄乌沉沉的宝剑坠落在地。 试想: 入夜后监牢、犯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突然一柄宝剑从窗口外探进来、砸地上。 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对面犯人俩眼一翻,直接装死...... , 今夜的月色明朗,透过月光,秦渡依稀看到那柄乌沉沉的宝剑并未出鞘、形制有些眼熟。 忽地想起,这不正是前主从死人手里窃取、打算当了卖钱的赃物么? 再仔细一看。 不错,正是那赃物。 其特征明显,整体做工考究、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大师手笔。 而剑鞘上,赫然用鲜血写着一个字。 冤! 秦渡恍然大悟,看向小丫头:“所以,你是因为有冤才来找我?” 小丫头连连点头。 秦渡又问:“为何是我?” 小丫头呆愣片刻,忽然蹲下、很吃力似的拎起宝剑。 她在地上轻轻画了个圆圈。 秦渡悟了半天,狐疑道:“缘?” 小丫头连连点头,肉嘟嘟的脸蛋都跟着微微颤动。 “所以,你也是被神婆害了?又或者是恩主?” 秦渡询问。 小丫头露出一副苦恼表情,皱着眉头呆楞一阵,才沮丧摇头。 随后一连串询问。 到最后,秦渡才终于明白。 这小鬼临死前在剑鞘上写了‘冤’字,但死后记忆不知为何,都消失殆尽。 唯一记得的,就是临死前有人喊过自己名字。 她的名字叫‘小安’。 ...... 秦渡与小安的交流,到此处戛然而止。 因为天亮了,朝阳跃出地平线的刹那,小安就慌忙钻入剑中。 秦渡持剑,隐隐能感觉到剑柄中流转着一丝温暖。 恰如一个全身心依赖着自己的孩子,柔软而稚嫩的小手。 “妖魔何足惧?难测是人心......” 他叹息,用手指轻轻扶住鼻梁,不解。 何仇何怨? 竟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正想着,忽听监牢外传来牢头、狱卒们的声音。 “许头儿,那犯人就在丁四号监。” “许爷,昨儿可真邪性,丁三说那小子一说话,他就跟魔怔了似的,让干什么干什么。” “真的!我也瞧见了,要不是那小子的事儿还不够惊动巡法司,我们都不敢劳您大驾......” 七嘴八舌中,许捕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片刻后到监房外,许捕头的步伐立刻顿住。 “是你?!!!” “是我。” 第六章 好兄弟,讲义气! 看到许嘉宁时,秦渡没有丝毫意外。 从昨天他用舌绽春雷使唤狱卒,这一切就早在预料之中。 巡法司只管人祸,凡妖人、邪修杀生害命,都在其职权以内。 但像昨天秦渡那种情况,只是以邪术惑人,并无杀害行为。 简单来说就是杀伤性不高、侮辱性颇大。 这类简单民事纠纷,都归郡下设衙门酌情处置。 不过由于秦渡手段诡异,所以重视程度必然提升,结果就是惊动本郡总捕头许嘉宁。 而许嘉宁...... 他是秦渡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又或许应该说‘她’? 秦渡的视线在许嘉宁的脖子处逡巡着。 果不其然,没有喉结...... 再往下,秦渡的目光却透露出一丝迷惑。 为何,平平无奇? 啧,令人茫然。 正想着,就听许嘉宁焦急询问:“秦渡!我问你话呢!你真的已经被抓、而且做了四天司炉?” 也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许嘉宁慌乱之下露了破绽。 秦渡听她的声音,总感觉脆生生,虽然刻意压低嗓音,仍挡不住青春女子的一丝柔美。 回过神来,秦渡轻轻点头。 又苦笑:“我当初遭猪油蒙了心,竟在大街上贪死人便宜,哪曾想惹上了大祸......” “你别急,我这就去想办法。” 听秦渡亲口确认,许嘉宁转身就要离开。 但她又担心,因此再度转身,看向身旁狱卒:“开门!” 狱卒愕然:“许头儿,这、这不合规矩......” “狗屁规矩!此人干系重要案情,我以本郡总捕头身份命令你,立刻开门!” 许嘉宁当场沉了脸色,呵斥间,已悄悄握紧腰间佩刀。 狱卒哪敢跟她犟? 这位许头儿来历不凡,今年才不过十八岁,入职仅三个月,便从巡房小吏青云直上,迅速成为清河郡总捕头。 甚至有传闻,郡守大人有意提拔他为幕僚,却遭他拒绝。 惹不起惹不起。 狱卒手忙脚乱打开牢门,又听许嘉宁呵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卸了他的手铐脚镣!” “啊这......” 狱卒愣住。 开牢门已经是坏了规矩,若再打开手铐脚镣,以这七号炉的本事,万一逃了...... 自己上哪抓他去? 那祸可惹大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许嘉宁刀已出鞘。 闪烁间,秦渡手脚处的手铐脚镣都已分作两半。 “走,我带你出去。” 像是想到了什么,许嘉宁眼底掩藏着一丝愧疚,又快步上前拉起秦渡:“这地方呆不得,司炉更做不得! 你也只是窃死者财物,一没有杀生害命、二没有挖坟掘墓,凭什么要你的命? 跟我走,我带你找郡守那老东西评理去!” 一旁的狱卒听到这话都懵了...... 居然敢喊郡守大人是老东西? 看来许捕头的背景,远比同僚这哥几个乱猜的还恐怖许多! 但他马上就回过神来,鼓起最后一点胆气阻拦:“许头儿,您这可是私放犯人,上头万一怪罪下来......” “谁怪罪,你就叫他来找我!” 许嘉宁心下焦急,声音也不由得尖锐了些:“滚开!再啰嗦,休怪我连你一并砍了!” “好嘞。” 狱卒老老实实闪到一边。 他反正得了许嘉宁的话,谁怪罪就找许嘉宁去...... 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着,爱咋地咋地吧。 秦渡任许嘉宁拉着,一路出了大牢,心里可是暖乎乎的。 攥在手里的宝剑也似感应到他的心思,剑柄处暖流更暖了三分。 “许兄、许兄,你先冷静一下。” 眼瞧着许嘉宁要拉自己奔郡守府,秦渡再三考虑过后,还是决定阻止。 他现在基本能够确定,许嘉宁应该就是清河郡守的女儿。 而由此分析,此前的诸般遭遇也就一目了然。 为什么一柄死人的剑,会害他被囚入牢做司炉; 为什么入牢做了司炉,都有人暗中设计要害他的命。 自古红颜多祸水,最难消受美人恩。 这身体前主的人品一般,眼光也着实太差。 相知相识多年的好兄弟是女扮男装,那厮竟到死都没看出来。 不过事已至此,许嘉宁明显不知情,这锅总不能让她来背。 大周以严刑峻法治国,就算是许嘉宁这样的郡守之女,私放犯人也是重罪、要发配百里朔方为披甲人。 “我冷静什么!你这个傻子......” 刑狱寺大牢外,许嘉宁怨怨地叹了一声。 随后却拉着秦渡绕了一圈,晃进小树林去了。 秦渡:??? 兄弟咱可不兴这么干啊...... 说好是兄弟义气,你馋我身子可不行。 正想着,就见走在前面的许嘉宁转过身,面对着自己摘下帽子。 高方官帽一摘,青丝如瀑垂下。 许嘉宁的眼角泛着红,腮边隐见泪痕,惭愧道:“是我误秦兄。 秦兄,其实我乃郡守之女,这些年一直瞒着你。 你遭遇的事我心里有数,定是我爹爹势利眼、见你家境不好,便借案情陷害...... 咱们好兄弟,讲义气! 我这就带你回去,找那老东西评理。” “......” 秦渡顿时无语,心说许嘉宁这熊孩子也忒能往自己老爹身上泼脏水。 堂堂郡守想要杀人,哪还用这么麻烦? 随便设扣,修书一封邀前主往郡守府衙做幕僚,待入门时翻脸、治一个无端擅闯府衙的罪名; 万一抵抗,再当场乱棍打死,告一个谋逆造反、意图刺杀郡守。 这样的腌臜事,前主记忆里可听说过不少,但清河郡守却从没有过。 其所犯过错,止步于吃饭不结账、逛勾栏院不给钱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总体评价,许嘉宁他爹最多是个无用昏官。 办事虽荒唐,却从无大恶。 而要害死自己那人,不仅心思缜密,手段更是环环相扣,其狠辣程度绝非许郡守能媲美的。 他将自己的分析认认真真将给许嘉宁听,又道:“许兄,依我所见,令尊绝非害我之人。 你想一想,自己身边可有什么追求者,或许......” 许嘉宁听到这话,脸色当场就黑了。 一个没有,我很抱歉。 秦兄你太扎心了...... 我许嘉宁从小在男孩儿堆里长大,奉行侠义道。 清河郡那些纨绔公子哥从小被打到大,现在见了我,都似老鼠见了猫。 至于寻常百姓,哪会想到郡守女儿竟会扮作男装、当了府衙里的总捕头? , 到最后,秦渡和许嘉宁在一起分析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什么嫌疑人。 反倒是许嘉宁快要自闭了...... 大周女子十四岁成年,多半十六岁便已结婚,倘若二十岁尚未嫁人,便会被人笑话是老姑娘。 “秦渡你别问啦!再问老子就跟你成亲、叫你做倒插门女婿!” 恼羞成怒,许嘉宁涨红着脸、恶狠狠威胁秦渡。 目光如刀子似的逡巡。 忽地一滞、停留在秦渡腰间佩剑:“这、这不是南城客栈凶案的证物么?怎么在你手里?” 第七章 线索整合,鬼谷仙书 “南城客栈凶案?” 听到许嘉宁的话,秦渡立刻被勾动心思。 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之前局限于‘好兄弟许嘉宁竟是男装大佬’这个点,反倒忽略了最重要的另一件事。 他是因为从死尸身边捡走宝剑,才惹上祸端。 要害死自己的神婆,之前奉‘恩主’命令咒杀的目标,是药铺掌柜朱三,而朱三的药铺恰在南城客栈隔壁。 “许兄,你可否带我去看看南城客栈凶案的现场?” 秦渡沉下脸色,郑重请求。 许嘉宁也渐渐明白过来,若有所思。 她凝重道:“秦兄,看来南城客栈凶案,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 这样,你先随我住进郡守府中暂避风头,我立刻找我爹要调令,聘你为郡守府幕僚。 如此过后,你便可顺理成章插手案情、协助破案。” 说着,许嘉宁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以前咱们兄弟是一起赌钱、一起逛勾栏,现在就要一起破案、一起当大官!好兄弟,讲义气!” “嗯,好兄弟,讲义气。” 秦渡差点就像过去似的当胸口给许嘉宁来上一拳。 但想起对方身份,动作就换成了拍肩膀:“你不必焦急,反正我在化人场不必担心被人暗害,这里终究是巡法司治下、对方就算要下手,也只能通过死尸生煞进行暗害。 我有手段对付,一时间还不碍的。 至于郡守府,我现在住进去只会打草惊蛇。 万一惊动了凶手,想再把他揪出来可就难了。” “这......” 许嘉宁闻言,还是有些担心,但看秦渡一脸坚定神色,也不好再劝。 无奈之下,她戴好官帽、重新扮作男相,又擦干眼角泪痕,亲自送秦渡去了化人场。 到化人场之后,许嘉宁对管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化人场管事看着横在自己脖颈处的钢刀,表示七号炉秦渡就是我亲爹,啊不,他老人家比我亲爹还亲...... , 许嘉宁走后,秦渡终于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今天的心情可跟以往大不相同。 第一天初来乍到,瞧什么都透着诡异,回牢前更被断头饭一事吓了个半死。 第二天就是昨天,先通过死者记忆了解到镇魔司、又在夜里遇女鬼赠剑喊冤。 而今天...... 秦渡看着周围人都是生脸,唯独化人场管事还是之前的那个。 于是疑惑、询问。 化人场管事满脸堆笑道:“七爷您洪福齐天,昨儿走得早,我也托您福气,往郡府衙找许头儿汇报情况去了...... 昨儿黄昏刚过、群尸生变,化人场里的吏卒、司炉死一干净。 从我到这化人场里二十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到最后,多亏巡法司斩魔使们紧急出动,才镇压住大规模尸变。 因死者煞气太重、斩魔使们不敢耽误,连夜就把死难者和尸变者都给烧了。 您瞧,那化人炉现在还热着呢......” 此刻的化人场管事真是客客气气、甚至透着一丝巴结、恭敬。 这不仅仅是许嘉宁的面子,同时还因为秦渡手段诡异、昨天更在无形中救了他一命。 听了管事的话,秦渡点点头,又问:“今天有哪些福?” 这个‘福’可不是福气,而是指待烧尸体。 化人场有规矩,晨间避讳‘尸’字。 昨天给秦渡派尸的吏卒就犯了忌,结果今天看不到他人了。 现在的秦渡是彻底以稳为主,什么都按规矩来,免得出了意外。 “今儿不多,除昨晚剩下的两个死难司炉,就一个府衙那边送过来的死者,听说是前几天南城客栈遇刺的京都客商...... 我瞧了一眼,挺好个姑娘,说死就死了,可惜。” 管事的轻声叹息,又道:“七爷您就是我再生父母,往后这儿的活可干可不干。 等您出狱了留个地址,我闲着没事儿提东西孝敬您去。” “嗨,都是漂泊人,彼此多关照吧。” 秦渡摆摆手,又似无意道:“那南城客栈死者给我烧吧,我瞧瞧那姑娘什么模样?” “得嘞您呐!” 管事的应一声,忙呼喝着叫吏卒扛尸过来。 放停尸床上掀开白布,瞧见那姑娘第一眼,秦渡就愣了。 这姑娘...... 跟昨晚的小女鬼有几分神似,但年龄差距可太大了。 小女鬼充其量就是七八岁模样、眼前这死去的姑娘,恰是十六岁左右、将熟尚青的时候。 衙门里的仵作也像是很可惜她的死,所以认认真真替她换了一身雪白的纱衣、连带着身上血迹也擦干净。 秦渡开通幽重瞳检视,见这姑娘身上不见丝毫黑气、通体萦绕着微微的白光。 唯心口处一点灰光,掺杂着驳杂黑斑、深入左胸。 通过光芒能够判断出,死者是遭匕首贯穿左胸、失血过多而亡。 再看姑娘眉心处用柳木锥钉的符咒。 秦渡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符咒乍看还是镇灵符,但细微处笔锋转折却有变化。 前主刚入化人场时,认认真真读过化人场常用符篆集录。 因此秦渡认得,这符篆虽然相似,但却是歹毒至极的散魂咒。 以此镇压死者灵魄,七日内必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好歹毒的手段!” 秦渡暗暗骂了一声,忍不住要抬手推一下眼镜、压一压惊。 但手指点在鼻梁处却空荡荡的。 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并非穿越前的老刑警、这里也不是像家一样的大队总部。 心头蓦地升腾起一股火气。 伸手拔下柳木锥,连着散魂咒一并扔进化人炉里烧了。 依照流程焚香祭拜、诵道藏、取铜钱压左右手及口舌。 推尸入炉前,秦渡忍不住在心里又把那绘制散魂咒的人一通臭骂。 这姑娘虽已死了,但其容貌仍称得起风华绝代。 如此美人,究竟有什么仇怨,非得散其魂魄、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叹息间,死者入炉。 烈焰缭绕间,纵有千般绝色,终究一抔黄土。 渡鬼经展开天仙般的美人绘像,却无记忆倒影。 评人间道一等人。 奖励:鬼谷仙书。 第八章 御六气之变,点万物成灵 秦渡原本还想着,通过窥视死者记忆倒影,能找到蛛丝马迹线索。 毕竟他跟死者的仇人,很可能都是那身份神秘的‘恩主’。 只要查出其身份,以许嘉宁的关系背景,轻易就能调动清河郡兵马围剿邪魔。 只可惜,恩主的手段远比想象中还要狠辣。 也不知是散魂咒的效果、又或是别的手段....... 总之死者生平记忆,就连渡鬼经都查不出来。 “倒也未必......” 正失望时,秦渡却忽然眼前一亮。 鬼谷仙书:大周姬氏皇族不传之秘,唯皇族成员得以学习。 习之可辨六气、分阴阳,若以神魂施展,可梳理六气分布、点化万物成灵。 诸般知识涌入脑海,秦渡恍然大悟。 天下万物,皆可以六气论之。 所谓六气分别是:阴、阳、生、死、清、浊。 其颜色对应:黑、白、青、灰、纯、杂。 以此来看。 刚才死去女子,一身阳气不散。 唯独心口处一点黑灰杂色,应该是伤口处残存的些微阴气、死气。 再加上渡鬼经的奖励,是大周姬氏皇族独有的《鬼谷仙书》。 由此不难判断,这遇害女子乃是大周姬氏皇族。 而昨晚持剑鸣冤的小女鬼,又自称小安。 若她就是死者冤魂,那么被害人的身份就进一步清晰。 大周皇室、姬姓、名字里可能有个‘安’字。 只可惜前主好友不多,认识的人里背景最大的也就是许嘉宁。 因此消息不太灵通,秦渡一时间想不起姬氏皇族有哪个符合死者条件的人。 “这倒不急,反正时间还早,我先把其余几位死难司炉也烧了吧......” 秦渡找到管事,主动申领剩余工作。 管事的哪有二话? 忙把仅剩的两具待烧尸体交给秦渡。 待焚烧完毕,时间已接近正午。 秦渡又得了两样奖励。 一本《童蒙文生经典集》,来自原九号炉司炉。 那人是个落魄文生,平日里好吃懒做、到最后被妻子戴了绿帽,一时间想不开,把奸夫**砍杀。 原定秋审第三堂过后,拉到菜市口与其它死囚一并处斩,没想到出苦力、当司炉期间遇到大规模尸变,竟被活生生吓破胆死了。 这本《童蒙文生经典集》烙入脑海,秦渡只觉其中字句都已烂熟于心。 心胸中似受了影响,隐隐有几分才情涌动。 出口成章:“妙哉大白鹅,拔毛炖一锅,下料加开水,铁锅炖大鹅......” 秦渡:??? 酝酿时还觉得不错,怎么读出来就这么low...... 难道是才情不够、有待积攒? 另一个奖励就厉害了...... 并非典籍,而是直白的能力提升。 夜能视物、每日仅需两个时辰睡眠,且熬夜无损身体。 爆出这奖励的司炉自幼生就异能,深得邻里长者看好,最终成为了—— 清河打更人。 后在勾栏院与人口角纷争,不料对方竟是州牧亲戚,这才被下了大狱为司炉,昨夜又遇难。 得到打更人天赋,秦渡倒没什么感觉。 这几天靠煞蛇吞煞,反馈肉身的血气已经非常强横,精力原本就很充足。 这打更人天赋可有可无。 只可惜一直没拿到武道典籍,不然稍加练习,就能成为武道高手。 , “看这化人场里,一时片刻也没什么工作。要不然我先回城里一趟?” 秦渡略一沉吟,便找管事打过招呼,在一众司炉充满羡慕的目光中潇洒离去了。 化人场与清河郡刑狱寺都在郊外,距清河郡城不过两里路程。 秦渡中途在清河畔洗了个澡,又把身上囚衣脱了、只留一条裤子,打赤膊入城。 这样的举动难免惹人回眸,但总比穿一身囚衣入城强得多。 前主好赌成性,虽继承了父母遗留下万贯家财,但时至今日,也只剩下半间祖屋。 为何是半间? 都是贪赌误事,另外半间赌输给城中泼皮了。 那泼皮名叫杨顺子,娶妻姓水。 那婆娘生来好客,常唤前主去她家里串门,前主每次都表现得十分动心、然后果断拒绝。 一路上,秦渡走马观花,慢慢消化着前主记忆。 清河郡大街上热闹繁华,有卖猪肉的屠户正在吆喝,也有杂耍艺人、游方郎中摆摊撂地。 时有顽童如雏燕奔过,留下一连串开心、快活笑声。 街边又有学堂,里面是先生在教书。 “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 读书声朗朗,童音清脆。 恍惚间,秦渡好像有些明白镇魔司的冯家人,为什么会甘愿付出那么巨大的牺牲、诞生出一代又一代的无名英雄。 对比化人场和刑狱寺大牢,眼前一切宛若梦境,几乎令人不敢置信。 穿街过巷,途中路过南城平安客栈和药铺时,秦渡特意留意了一下。 平安客栈已遭官府贴条子查封,要作为第一现场保护起来。 而药铺还开着,但门庭冷清。 药铺掌柜的婆娘才三十多岁,此刻蹲在门外,一把一把地往火盆里堆积纸钱。 她两眼哭得肿似桃,身旁小伙计劝慰,但没什么效果。 “唉......药铺掌柜一死,抛下这寡妇独守着一间铺子,将来生活不易。” 秦渡暗自叹息。 正这时,对面却走来一人,一身绸缎华服并不得体,瞧着不像是找裁缝铺订做,反倒像是从哪偷来的。 斜眉歪眼,左脸颧骨上生了个大麻子,麻子上还滋出三根黑毛。 冷不防瞧见这人,秦渡只觉得像一锅顶好的肉汤里翻出来苍蝇,由里到外的恶心。 这人就是城中泼皮杨顺子。 “嚯,你们家爷们儿死啦?” 到要铺门口,杨顺子一嘴的片汤话:“怎么着小娘子,要不爷我吃点亏,连这铺子带你一块儿盘下来吧? 这铺面我早问过,当时朱三儿要五十两。 现在他没了,这铺子门口又死过人,顶天值二十五两。 我多添五两买你,你嫁过来带三十两嫁妆,咱公母俩算平账,怎么样?” 杨顺子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凑,伸手就要去搂那小寡妇。 秦渡看得心里冒火,正打算出手时,却见药铺的小伙计一脚踹了过去:“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我们掌柜的没了,也轮不到你一个泼皮来欺负!” 这时候周围已经聚了些人,其中就有不嫌事儿大的挑唆:“对,揍他!往死里打、这人就该死......” 也有几个瞧见是杨顺子出门,偷摸溜出人群,直奔杨顺子家做客去的。 乱乱哄哄正闹着。 人群里也不知是谁,悄悄踹了看热闹的屠夫一脚。 那屠夫手里拿着刀,踉跄两三步往前扑跌,刀尖正捅进杨顺子后腰,当场扎了个对穿。 所有人都傻了。 就在这时,秦渡注意到一个黑影蹿出人群外,直奔巷道隐蔽处逃离。 他连忙追了上去。 第九章 我不玩了我桌子动了 秦渡追,黑影逃。 一前一后到巷道口,秦渡眼睁睁看着黑影闪进去。 但追上去一看,那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窄窄的巷道是个死胡同,两侧墙壁足有两人高。 如果是翻墙逃离,绝不会这么快。 “难道是什么障眼法?” 秦渡心里一动,悄悄融一缕煞气入眼。 通幽重瞳开,两眼漆黑如墨,瞳仁悄然分作两个腥红四芒星。 再看巷道中阳气弥漫,唯独脚下所站位置有一团黑影,赫然是大量阴气汇聚而成。 他不动声色,悄悄沟通煞蛇游走到腿上。 倏尔探出咬向地面。 “啊!” 惨叫声中,脚下忽地浮现一个人形。 一身皮肤隐呈青黑色,穿制式官服、显然也是大周朝廷体制内的人。 秦渡恰好踩在他身上,此时遭这人猛一个翻身,当场就失去平衡、险些跌倒。 借煞蛇帮助稳定了身形,再要找这人时,前后只一眨眼功夫,对方却已经逃之夭夭了。 不过倒也有些收获。 地面上,多了一只断臂。 切口整齐光滑、血肉组织都已被沁透成青黑色。 通幽重瞳观察下,这断臂已经完全被阴气浸透,只等入夜时,立刻就要尸变。 “我要把这胳膊拎回化人场烧了,能不能直接触发奖励?” 秦渡突发奇想,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忍不住轻轻扶着鼻梁,陷入沉思。 片刻后眼前一亮。 从神婆处得来的捕风捉影,原本一直排不上用场。 那捕风捉影属于辅助巫术,只能借十二巫神的力量锁定气息。 需要靠其它邪法配合,才能实现隔空咒杀。 秦渡现在虽然没有别的咒术...... 但他有鬼谷仙书啊! 其中点化物品成灵的手法,以他现在实力,已经能够施展了。 “唔,这光天化日之下,施展术法过于张扬了......” 环顾四周,秦渡略一沉吟,从墙角处堆放的烂竹席上撕下一大块。 小心翼翼将断臂用主席卷了,捏在手里直奔前主住处。 , 甜水胡同乙七号院,朱漆皮朽化剥落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哥几个有时间多来啊,我们家那口子实在不中用......” 妇人衣衫不整,鬓发也凌乱,斜倚在门框上送客。 之前药铺外,见到杨顺子就离开的三个大哥从门里走出来。 一个个腰酸腿软的模样,嘴里还不忘应和着:“一定一定......” “嫂子我们跟顺子都是过命的兄弟,你偷偷赚点钱贴补家用,哥几个哪能不多来帮衬?” “别么废话了,搀我一把,腿有点麻了......” 仨人彼此搀扶着离去,背影透着一股日暮西山的颓丧气息。 “呸!吹什么江湖好汉,上了老娘床,下来全扶墙......” 妇人眯着眼冷笑,显出一副很骄傲的神情。 忽地眼前一亮,忙伸手打理着凌乱的鬓发,脸上笑得媚态横生,花枝招展着迎上来:“秦小公子可回来了,来来来,上我家,我今儿刚煲的鸡汤,可香着呢。” “......” 秦渡没搭理,一闪身跟她擦肩而过:“谢邀,不去,腥气。” “啊?” 妇人一愣,好半天明白过来,气得脸色涨红。 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外,准备推门进去找秦渡理论,没想到用力一推没推开。 ——秦渡施法不愿意叫她看见,从里面把院门的门闩给插上了。 “哟——缺了德的哟——” 杨顺子的媳妇,那是一般的泼妇么? 当场坐在地上就骂开街了,连撒泼带打滚,没一会儿就闹得左右邻居都跑出来围观。 而此时的秦渡,正在自己房中施法。 “......献物觅气,众神接引! 兹请中天六翅大巫神;兹请南天青鸟大巫神; 兹请冥土赤蟒大巫神;兹请阴山黑龙大巫神; 兹请福泽飞鼠大巫神;兹请上界白骨玄冥神; 兹请山主九臂大蛇神;兹请法主虎头大龙神; 兹请月主独目大御神;兹请药主玄鸟大善神; 兹请兵主披甲白熊神;兹请海主十臂十方神......” 咒文诵念声中,桌上摊开竹席上的断臂,渐渐化作一堆骨灰。 通幽重瞳洞察下,一缕气息被浓稠如墨的阴气包裹着,静静浮在半空。 沟通煞蛇,那水桶般粗细的巨蟒从秦渡胸口钻出,一口叼住阴气团。 秦渡又一沉吟。 自己还是头一次施展点灵术,点个什么好呢...... 左瞧右看,他沮丧地发现,由于前主嗜赌、过于败家,所以现在的选择并不多。 除了眼前的一张桌子、四张板凳,还剩下一副扔在墙角处的铺盖卷,以及一截系在房梁上却始终只能吃灰的上吊绳...... 算逑,小孩子才做选择。 通幽重瞳辨六气,眼前桌子因为刚在上面施过法,所以阴气极重。 其余物品都一般,气息浑浊,很是差劲。 利用煞蛇吞噬桌子的多余气息,最后把阴气团往桌面上‘啪’地一拍。 阴气团顷刻就被吞噬,但桌子本身却纹丝不动。 秦渡:...... 哈哈哈哈哈草率了艹 正郁闷着,听见院里传来汪汪的狗叫声。 他灵机一动。 如果利用煞蛇,将桌椅的六气分布,调整得跟狗一样,会是什么效果? “狗砸,过来!” 秦渡舌绽春雷道。 院中大黄狗:??? 它张嘴吐出舌头,隔着老远跟秦渡对视,尾巴摇得很欢。 秦渡:...... 舌绽春雷没效果,难道是没听懂? 唔,有可能,但我秦渡堂堂七尺男儿汉,怎么可能学狗叫? 他试探着舌绽春雷道:“汪!” 大黄狗猛一阵挣扎,硬生生挣断了脖链,晃着尾巴颠颠地跑过来了。 “......” 顾不上细想大黄狗是怎么听懂的,通幽重瞳一开,仔细观察起来。 四条腿汇聚阴气,身体主躯干由阳气构成,其中无数淡淡青色丝线交错运转,更深处则是青灰两色交杂抱团,形状恰似五脏六腑。 鬼谷仙书里倒是记载了聚阳、聚生、化阳、化生等四种符篆,只是需要以姬氏皇族的血液为施法媒介。 秦渡一合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反正大伙儿都是人,他们的血能行,我凭什么不行啊...... 于是取下腰间佩剑割破手指,在桌面上对应位置画下符篆。 到整张桌子画完,右手五个手指都划过了血口子。 桌子还是纹丝不动。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桌子‘嗡’地震颤一声。 秦渡猝不及防,差点被吓得蹦起来。 再开通幽重瞳看过去,却见桌子四足落地,正不断从地面上汲取阴气。 “看来有门儿,我再拿剩下的东西试试......” 秦渡有些惊喜,目光随后落到房梁那根上吊绳上。 第十章 爷们好好干,今晚可刺激 给剩下的东西逐个点灵,从中午忙活到下午。 临近日暮西山,天边已有一缕晚霞。 秦渡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成就感满满。 一桌四凳、铺盖卷、上吊绳。 此时都在地面上汲取阴气,也不知何时才会通灵化生。 “今儿就到此为止,先回牢中,明天有时间再来看看。” 秦渡这次没扶鼻梁。 刚才割手挤血画符,右手上满满的细小血口,太疼,不愿意动...... 转身迈步出房门,到院门口正要出去,就听外面有憨声憨气的男人声。 “还要等多久?干脆让老夫一掌震断门闩,直接教训那小子给你出气!” 随后是杨顺子家,水氏的声音:“哟,可别介!您老号称神拳无敌,那一拳下去还不砸坏我家院门? 我说张爷,咱说好了你替我出气,回头吓唬那小子逼他卖祖宅,以后咱两家对门常来常往。 这院门打坏了,对您张爷也是个损失不是?” 门外的‘张爷’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像是非常不满。 “要逼我卖祖宅?” 院门后,秦渡直接听乐了。 我那屋里马上就弄出来一堆通灵家具,你们要不怕,那就买走呗。 他取下门闩、打开院门。 门外水氏如蛇般妖娆,轻轻倚在一个黑塔般的汉子身上。 提起狭长眼缝打量着秦渡,好半天才‘哼’地一声:“姓秦的,你给脸不要脸,知道杨顺子那窝囊货死了,就来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 说话时,水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似乎之前勾引秦渡失败的根本不是她:“这位张爷,可是城里‘泰斗武馆’的掌门人,我劝你识趣的话,就乖乖搬出去住。” 一旁的‘张爷’也点头,瓮声瓮气:“对,老子不欺负你,这是五两银子,买你剩下的半间祖屋。小子,你可得了大便宜!” “大便宜?” 秦渡心里一阵冷笑。 甜水胡同是清河郡内城范围,地价从来就没便宜过。 祖屋四合院虽已卖了半间,但价格扔着卖,也绝不会低于三十两。 但瞧这位‘张爷’来者不善,分明是随时打算动手。 秦渡是个斯文人,自然不打算跟他打架。 笑呵呵一拱手:“好啊,张爷既然打算要,五两就五两,现钱现货,童叟无欺。” 随后又冲着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拱手:“烦请三老四少做个见证,今天秦某将半间祖宅卖给这位张爷,五两价格算是贱卖。 张爷,我可不瞒着你,我这祖宅不干净。 将来你要退货,咱们容易闹不清,所以今天先立字据,万一退货,你得赔我一百两银子。” 这话把张爷听笑了:“小子,你真当你爷爷我是蠢货? 鬼神之说,都是骗人的说辞,老子从来不信这套! 你要立字据是吧,可以,价格压到三两,多一分都不给你......” 张爷冷笑着看秦渡,似乎笃定了秦渡是故意吓唬自己。 周围看热闹的就有机灵鬼,忙不迭回家取来笔墨纸砚,先找张爷道喜,再依照意思拟定契约。 “好,看赏。” 张爷是个大老粗,也不懂许多繁文缛节的东西。 他瞧着契约对意思,就很高兴,随手从怀里掏出五钱银子赏给那机灵的腐儒。 这下钱货两清,秦渡收了银两和字据,临行前又一扭头。 他对张爷舌绽春雷道:“爷们儿好好干,今晚可刺激!” “哈哈哈哈哈......” 张爷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把水氏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往她房中去了。 , 秦渡拿着三两银子重新置办行头。 锦帽绣袍,一身月白衬得潇洒,再配上绣金云纹官靴,整套下来才花了二两。 余下一两银子小心翼翼收在怀里,月白绣袍有内兜,那银子要贴身收藏。 回到刑狱寺大牢外。 秦渡叫开牢门之后,牢头刚看见他时,差点就没认出来。 这般风流公子,若说是谪仙倒还可信。 天底下哪有这种装扮跑来坐大牢的? “不是,你这......” 牢头欲言又止。 秦渡舌绽春雷道:“我主动回来,你免于责罚不是好事么?理应请客吃饭才对,怎么还像是很不满意?” 牢头一阵恍惚,心说七号炉说得对啊...... 早晨许头儿把他放出去,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就算有许头儿担了主要罪责,自己身为牢头也难免有牵连之罪。 现在七号炉主动回牢,自己的确应该请他吃顿饭才是。 于是从腰间摘下钱袋,细细挑出来两钱银子。 又吩咐一旁吏卒:“快,拿这些钱去杏花楼置办一桌上等酒席,用食盒拎回来。今儿我跟七号炉要一醉方休!” 吏卒知道牢头肯定又中了秦渡的惑术,又想到许捕头不管,干脆一咬牙。 得嘞,我就算反抗,最后也一样得去,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去了! 他接过两钱银子,快步离去。 牢头一路攀谈着送秦渡回监牢,聊得投缘,又见秦渡的监牢陈设简陋、配不上这等衣装。 于是又吩咐几个吏卒重新收拾一遍,甚至因为地面太硬,还特意给秦渡拿来三床被褥垫着、说是能睡得舒服点。 旁边监牢里的犯人都快看哭了...... 昨天还是狱卒巴结,今天就升级成牢头亲自接风。 人比人,气死人! , 且不说其它犯人都快自闭。 秦渡入了监房,解下新衣之后小心翼翼挂在墙壁一根凸出的钉子上。 在新铺的软榻上躺倒,观想片刻,神魂化阴风出窍。 这次出窍,又比昨晚强了许多,纵然受夜风吹拂,也只是稍微有些冷。 “宝塔观想出窍法记载,等到无惧风吹时,便可以阴魂之躯外出夜游。 我原以为还得等上几天,没想到进境居然这么快。” 秦渡欣喜片刻,又忽然想起: 自己今天下午追凶,那留下断臂逃跑的可疑人物,被煞蛇吞了大量阴气。 都说阴气养神,难道自己阴魂迅速稳定下来,是受了那些阴气影响? 这猜测一时间无从印证,秦渡也懒得多费心思。 此时已经入夜,因为是历法中的初一,所以看不到月亮,唯见繁星点点、闪烁轻微。 秦渡正打算以阴魂之躯外出夜游,却见牢房中,自己肉身腰间佩剑阴气大盛。 不多时,凝聚成昨夜的鸣冤小女鬼。 她的身形又矮小了些,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模样,但肥嘟嘟的脸蛋儿却愈发凝视、开始略透出一丝血色。 魂体也不像先前那样透明,渐渐有些活人般的质感。 “主、人?” 小女鬼歪头看着秦渡,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好奇。 秦渡傻眼了。 他忽然想起曾听过一些故事,说神兵有灵、会为主人鸣冤报仇。 难道这小女鬼不是死者魂魄,而是其随身兵刃诞生的器灵? 时隔一夜,这小女鬼突然能说话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之前点灵、用剑锋割破手指,无意间血祭了神兵? 秦渡正在猜测,那小女鬼已跌跌撞撞扑过来,两截肉乎乎的小胳膊抱住了秦渡魂体的大腿。 也正是这时,秦渡才猛然惊觉。 唔?昨晚我的魂体不还没有形状呢么? 原来魂体凝实、无惧夜风之后,我的神魂就化作人形了...... 第十一章 化清风,夜入城 意识到自己魂体凝实、可以无惧夜风吹拂之后,秦渡是有些激动的。 毕竟,做鬼这种经历属实比较罕见...... 心意一动,视角就随之缓缓改变位置。 “要不然,我出去看看?” 这念头一在心里扎根,立刻就像钻出地面的野草一样迅速滋生、壮大。 他静悄悄穿过监牢窗口,手上却忽地一沉。 手心里多了个胖乎乎的小东西,轻轻握住,就听稚嫩的声音、结巴着传来:“小、安,跟着、主人。” 心里一软,秦渡叹道:“叫我秦渡。” 清冷月光中,一大一小两股清风漫卷,吹拂出监牢窗口。 对面犯人:...... 嗯?为什么突然这么冷? 他百思不得其解。 , 人有人的欢喜,鬼有鬼的逍遥。 秦渡带着小安飞出监牢,他们在低空化作两股清风,俯瞰着夜色笼罩下的大地。 月色如水,将苍莽山林掩盖,又叫飞禽走兽们静了声息。 时而蝉鸣声响,和着冷而润的夜风,酝酿出一种格外出尘的静谧。 临近清河郡,城外三里处,大清河水涛涛,在夜色里滚着银白浪花。 复前行,月色下的城池犹如巨兽沉眠。 城门值岗的卫兵毫无察觉,一大一小两股清风已入城中。 游荡在街上,见此刻夜市已近尾声。 城墙根有卖馄饨夜宵的老大爷,守着挑担,揭开锅盖时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热气:“卖——猪肉馄饨——两文一碗——” 小安的脚步在此处顿了一下,盯着锅里的馄饨,又拍拍自己的肚子。 她的小手从肚子上穿过,最终拍到体内仅有的一点实质——剑鞘上。 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还来不及掩藏,就被秦渡抱起来、放在肩上:“乖,我会想办法帮你凝聚实体,总有一天,咱们这两个鬼魂也能跟真人一样吃东西。” “嗯!” 小安稚嫩的面孔上立刻浮现出欢喜,原本的一点愁绪荡然无存。 一大一小穿房过屋,偶尔躲避不及与行人撞上,立刻引得对方打一个大大的喷嚏。 不知不觉中,来到南城平安客栈旁边、药铺门外。 小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秦渡肩膀上飘下,愣愣地站在药铺门口。 秦渡等了片刻,才见小安扭头、对自己疑惑道:“小安、来过、这里。” “来过这里?” 秦渡听到这话,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药铺掌柜、神婆、恩主、小安、死者...... 种种线索串联到一起,拼凑出南城客栈凶案当天的一部分情景: 女子被利刃贯穿左胸、跌跌撞撞逃出南城客栈。 她慌乱至极,身体也虚弱得厉害,因此跑到药铺门外想要求助。 时值清晨,第一缕阳光尚未跃出地平线。 熟睡中的药铺掌柜被敲门声惊醒,卸下封门板开门、却见门外站了个脸色惨白、神情惊恐的女子。 也就在这时,恩主悄悄沟通神婆,借着药铺掌柜的情绪起伏降咒、诛杀。 于是药铺掌柜被引爆心魔、活生生吓死。 那女子却被斩断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彻底失去了支撑下去的精神。 才逃出没两步,就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而死。 紧接着,就是‘秦渡’偷剑、差役闻讯赶来拘捕。 这一切看似巧合,但却巧得像是早已安排好了剧本,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没有半点偏差。 要说真有偏差,也就是不该选秦渡当背锅侠,而秦渡又偏偏靠渡鬼经看到了相关死者们的记忆。 “现在神婆死掉,我本以为线索断了,其实还有一个被我忽略掉的关键人物!” 秦渡眼前一亮:“那个在我之前抵达现场、并跑去报案的人,他要么是恩主本人,要么有可能亲眼见过恩主! 不过以我的身份,倒是无法直接查出那人身份,等明天还得去找一趟许嘉宁!” 他正想着,就听药铺里传来哗啦啦一阵声响。 紧接着是药铺掌柜遗孀的低低哭泣声、以及铜板与盒子碰撞的清脆声音。 “可怜人......” 秦渡就算不用进去也猜得到,此刻定是药铺掌柜遗孀辗转难眠、所以将铜钱撒到地上、再一枚一枚地捡起来。 等捡完了,天也就亮了,这难眠的夜也就熬过去了。 “放心吧,我会查出恩主的真实身份,到时候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秦渡在门外,低低的说了一声。 他的鬼语化作一阵微风,吹拂进药铺紧闭着的门缝。 正捡铜钱的寡妇蓦地一阵心安,原本萦绕在眉宇间的悲戚随之消弭三分。 积压了一天的困倦涌来,她终于蹒跚着回到床上、沉沉昏睡过去。 ...... 带着小安从药铺门口离开,秦渡的下一站目标是郡守府。 今天许嘉宁答应他,要找郡守大人要调令、将他聘为幕僚。 此事关系秦渡能否顺利出狱,不能不多重视三分。 清风穿街过巷,直奔郡守府。 临到近处,龙吟声大作。 夜空陡然间亮如白昼,狂风吹拂下,铺天盖地的威压滚滚而来。 秦渡猝不及防,魂体一阵飘忽、眼瞧着就要破碎。 正在这危急时刻,他肩上的小安却收敛魂体、显出宝剑真身。 “唔?” 九霄云外,翻腾在云海中的巨龙发出惊疑不定的声音。 它金灿灿的竖眼微微一动,视线穿透九宵重云,看到下方秦渡、以及被他抱在怀中的宝剑。 到最后,视线定格在宝剑深处,看到那个肉乎乎、胖嘟嘟的小女孩。 巨龙立刻收敛了浑身威压,在云海中一个转折,往白玉京方向游曳着去了。 , “呼......” 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威压离去,秦渡悄悄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暗骂自己疏忽大意、刚凝练魂体就贸然外出夜游,万一遭遇意外,哪有抵抗之力? 但转念一想,刚才那样恐怖的威压,远比化人场地下的煞气还可怕许多。 似这样的存在,在这世上应该也不会很多。 “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惊魂甫定,秦渡安慰着自己。 经历了刚才的事,他也不敢再贸然靠近郡守府。 当即转头奔甜水胡同,那里可还有一件大事,关系到整整一百两银子呢...... 第十二章 动了动了,桌椅板凳都动了 甜水胡同,秦家老宅。 静谧夜色中,轻吟浅唱方休。 “呼哧......呼哧......” 张爷的喘气声粗重,水氏抱怨着:“你也忒猴急,我们家那口子今儿刚死,头七还没过呢,你就不怕、唔!” 她刚说话,嘴就被张爷给封上了。 怕? 姓张的闯荡江湖多年,手底下人命不少,也没见哪个敢来讨债...... 那杨顺子是个欺软怕硬的无赖,别说姓张的不信鬼神,哪怕真有鬼神之说,姓张的也敢当面绿了他! 张爷心里寻思着,又有些蠢蠢欲动。 正这时,一旁黑暗里传来‘哒、哒、哒’的声音。 清脆如马蹄踏地,节奏感极强。 张爷立刻停下动作,朗声道:“合字上的朋友,灯笼扯高一点,我们这是个黄草窑子!” 水氏听得糊涂,便询问。 张爷道:“刚才听声音,估计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贼;我是报春点告诉他这里没钱,叫他赶紧滚蛋。” 说罢又调笑:“来来来,小娘子的春点也不错,你快叫啊......” 正要动作,又听‘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这下可把张爷惹毛了,当即跳下床、连衣服都顾不上穿,怒喝道:“哪个不要命的来扫爷的兴?老子乃是张泰斗!你给我滚下来!” 他的声音撕破了寂静长夜,惹得左邻右舍家里看门狗跟着一阵乱吠。 “他妈的......” 张泰斗骂骂咧咧,刚到床边坐下,就听水氏战战兢兢道:“张、张爷,该不会是我们家那口子......” “放屁!世上哪有鬼神?” 张泰斗眼睛一蹬,心下却也开始发虚,因此软了语气:“再者说,哪怕真有回魂,也得到亡故七天之后。没听说过哪家死人当晚回魂的......” “那万一是诈、诈尸?” 水氏深知自己平时有多对得起丈夫杨顺子,因此格外心虚:“我听说城郊那化人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批人,街面上传得邪乎着呢......” “你这都从哪听来的?” 张泰斗撇嘴:“妇人之言,不足为信!” “你别不当回事儿,我上次跟化人场打更那闷三爷睡觉,这都是他亲口告诉的!” 情急之下,水氏也顾不得其它,忙用力将张泰斗往外推:“要不你出去看看,万一真是我们家那口子诈尸回来,咱俩就赶紧跑......” “哼,那闷三爷都一老棺材瓤子了,你也下得去手,真好胃口。” 张泰斗骂骂咧咧下床,散披着外衣走了没两步,就见门外不知何时,被人摆了一张桌子、四张板凳。 “他妈的,哪个孙子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吓唬你祖宗玩儿!” 张泰斗看得心里一激灵,嘴里虽骂骂咧咧,心里却愈发胆怯。 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今天下午,秦渡离开前的那句话: 爷们好好干,今晚可刺激! “哼,我在这儿胡思乱想些什么?定是那小子布置了什么机关......” 张泰斗乃行走江湖多年的凶蛮之人,哪是轻易信邪的主? 当下到院中柴垛,抱出几捧柴禾堆成篝火。 再将一桌四凳逐个搬到篝火堆上,心说等会儿一把火烧了,管你是人是鬼,都拿我没辙。 没想到,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哒哒哒、哒哒哒’。 他顿步一扭头,见夜里院落映着惨淡星光。 朦胧星光下,一桌四椅一动不动,但位置却已经偏离篝火堆老远。 “嘶......” 张泰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脑后生风、后脊梁骨往外冒凉气。 正这时,又听水氏的尖叫声从屋中传出:“谁!谁抱我呢?我、唔——” “这、这还真闹了鬼了?” 张泰斗有些傻眼。 但他毕竟是混过的,就算害怕了也还有三分蛮气。 炸着胆子进屋,也不管身后‘哒哒哒哒’的声音,全程大步流星、骂骂咧咧:“他奶奶的,谁在这作怪?给老子滚出来!我弄死你!” 到床边抹黑拿出火折子,将床柜上的蜡烛点燃。 火光一亮,张泰斗看清眼前情景,骇得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水氏娘子被一床破烂铺盖卷裹着,正用尽浑身力气挣扎,嘴也被抻出来的铺盖卷一角给死死捂住。 “你你你、你撑着,我、我这就报、报官去!” 隐隐觉得自己下半身有些温暖潮湿,张泰斗可顾不得水氏娘子如何了。 慌忙往外奔逃,眼瞧着快逃到屋外,脚底下却被一样东西绊倒。 扭头一看,一根粗麻绳的顶端系成绳扣,此刻如蛇般翘首,那绳扣正在半空中摇晃着呢。 “我的妈!吊死鬼索命啦!” 张泰斗算彻底被吓疯了,此刻什么都顾不上,整个人连滚带爬往院外逃。 俩膝盖在地上磨蹭着,还留下两行长长的水渍。 , “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秦渡此刻就在房梁上看着,眼瞧见水氏大娘子被吓昏过去,他连半点同情的心思都没有。 不出预料,明天这对狗男女就得四处打听自己的消息,哭着喊着把银子送过来。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更重要的,是那张被点灵桌子的走向。 秦渡可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给桌子点灵的时候,特意用捕风捉影抽离出断臂气息、并喂了进去。 要是术法生效,桌子应该能得十二巫神加持、带自己找到暗害杨顺子那人的凶手。 秦渡隐约有种预感,那人多半也跟‘恩主’有关。 只是他想不明白,杨顺子是怎么跟‘恩主’扯上关系的? 当然,这问题也用不着想。 之前杨顺子被屠户一刀捅死,算是横死的。 秦渡盘算着,自己明天就能在化人场看到杨顺子的尸首。 正这时,院里的桌子像是循到了什么气息。 四个桌子腿儿哒哒哒错动,竟然一路小跑着出院子去了。 秦渡连忙跟上,却忘了屋里的水氏还被铺盖卷裹着呢...... 桌子跑出四合院,四个小短腿越跑越快。 秦渡拉着小安在半空追,不多时见桌子跑出甜水胡同,来到直通南城门的朱雀大街上。 “嗯?这桌子怎么直奔化人场方向去了?” 秦渡正疑惑时,就听郡守府方向传来铜锣声响,又有差役们怒喝:“哪里跑!” “兄弟们围了他,快!” 喧嚣中,秦渡循着声音望去,见一糙黑莽汉在街上横冲直撞,后面十几个差役手持火把追赶。 偏巧,被吓破了胆的张泰斗逃到朱雀大街上,正跟那糙黑莽汉撞了个对脸。 “哎哟我的天爷!” 两边一撞,张泰斗当场被掀倒在地,而那糙黑莽汉却像没有知觉似的,仍大步流星逃亡城门外。 糙黑莽汉到城门口,守城兵丁抽刀盘问。 他们旁边有一张桌子被麻绳捆在树上,正不断震颤、挣扎...... “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居然被巡城兵给生擒了?” 秦渡大囧。 悄无声息间落下,暗中叫小安现出真身,拔剑出鞘轻轻一划。 剑尖轻而易举切断麻绳,其锋锐程度远超秦渡预料。 桌子挣脱了束缚,奔城门方向‘哒哒哒’跑着过去了。 “滚开!” 另一边,糙黑莽汉暴喝一声,周身鼓荡出一阵阴风。 也不知他从哪来了一股力气,猛然一拳轰过去,竟硬生生将裹了铁皮的厚实木城门打成对穿。 守城兵丁都傻了眼,眼瞧着那莽撞汉子一头撞破城门冲出去、后面还跟着一会跑的桌子。 半空中,秦渡瞧得清楚。 那莽汉并无特殊之处,只是身上附着一股阴气。 刚才那等威势,都是那股阴气所致。 心意一动,秦渡的魂体飘了过去。 第十三章 都天众生,地境修士 似是感受到了秦渡的靠近,依附在莽汉身上的阴气再度爆发,引得莽汉周身五十步狂风大作。 守城兵丁们哪见过这阵仗? 当即作鸟兽散了。 后方追逐的差役们倒像是见过类似场面,但也不敢轻易靠前。 大队人马远远坠在后方,又叫队里的快腿往巡法司请斩魔使去了。 而此刻秦渡所见到的场景,却与他们截然不同。 鬼眼所见,狂风乃一青面獠牙的凶恶大鬼,一身粗粝青皮肤上滋生着黢黑的短毛。 脸色青中透紫,头上红色独角朝天,塌鼻子翕动着、声音似拉风箱。 两个眼睛铜铃般大小,血盆大口生满了里倒歪斜的獠牙,恶狠狠冲着秦渡咬了过来。 然后,它就没了。 没得异常突兀...... 秦渡缓了半天才渐渐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是小安动弹了一下、然后那恶鬼就死了? 它怎么死的...... 此刻的秦渡,百思不得其解。 小安却还是一副呆萌模样,两个肉乎乎的小胳膊抱着秦渡,不断反哺着精纯阴气。 随后,渡鬼经长卷浮现眼前。 这次却展开了很长时间,最终定格在一张凶恶大鬼的面孔上。 其名曰:都天众生.怒 不知为何,渡鬼经没有投射其生平倒影,而大鬼的面孔也只是亮了微弱一丝。 其后长卷收拢,并无评级、也没有过河钱奖励。 秦渡手里一沉,却多出来一枚圆溜溜、黑漆漆的丹丸。 丹丸触碰到魂体,原本蜷缩在魂体丹田处休眠的煞蛇立刻惊醒。 还没等秦渡反应过来,煞蛇便游曳到掌心处,将那丹丸一口吞吃进肚。 庞大的煞气爆发,一股股精纯血气源源不断反哺。 正这时,秦渡就听耳畔有人声:“喂、喂?秦兄弟,该吃饭了!” 随后庞大的牵引力量来袭,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坠落感过后,身躯猛地一震。 秦渡醒来,发现自己仍在监牢,而小安依附的宝剑,也正被他抱在怀里。 , “我被人唤醒,魂体受吸引回窍了?” 秦渡定了定神,又左右打量。 近在咫尺处,是牢头的黑黄大脸,上面堆满了笑容:“秦兄弟?秦兄弟?你总算醒了...... 昨天晚上我喊你吃饭,哪想到你已经睡过去了......” 牢头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拎进来:“这些吃食我一口没动,今儿来点卯之前,我特意叫我家婆娘热过了,你趁热吃。” 说话间,牢头把食盒放在地上,很殷勤地要伺候秦渡吃饭。 这种热情到反常的态度,立刻引起秦渡的警惕:“牢头,你有话直说,最多我以后少用术法指使你干活儿就是了...... 你说实话,这食盒里的菜都下毒了吧?” “唉哟我的爷,小的哪敢啊?” 听到秦渡的话,牢头差点哭出声来:“待会儿郡守大人要来,我合计着,想求您老嘴下留情,不然惹得郡守大人发怒,我们爷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郡守要来?” 秦渡闻言,眼前一亮。 心中暗暗赞叹,只道许嘉宁办事干净利落,果然是好兄弟、讲义气! 他正想着,就听牢门方向传来狱卒声音:“见过郡守大人!” “见过郡守大人!” ...... 脚步声迅速接近,很快,一名文士打扮、气质儒雅的中年人出现在牢门外,后面还跟这个黄衫白衣的俏丽女子。 秦渡细细打量,只觉得此人相貌敦厚、两眼炯炯有神,并不像过去所以为的那样昏庸。 而跟在中年人身后的黄衫女子,虽一直低着头,其身体形态却令秦渡觉得熟悉。 观察片刻,秦渡拱手与郡守见礼,又对那女子招呼道:“许兄?” “嘘!” 许嘉宁怯怯抬头,脸上神情竟罕见地浮现一丝女儿家才有的羞涩。 她竖起一根手指堵在自己唇边,很紧张地示意秦渡噤声。 秦渡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 郡守审视片刻,又经历几次深呼吸,才用一种极力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淡淡道:“你、就是秦渡?” 秦渡点点头,视线却紧盯着许嘉宁,用目光询问她究竟说了什么? 许嘉宁悄悄挪了两步,将自身掩藏在郡守身后。 郡守又深吸一口气,极力镇静道:“站起来说话。” 秦渡这才反应过来,忙钻出被窝、又手忙脚乱地换上昨日新买的一身新衣。 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此刻换了新衣,气质便截然不同。 郡守打量片刻,不着痕迹的点点头,眉宇间的怒色淡了些许。 叹道:“倒是个俊后生,难怪......” 到这时候,秦渡已经隐约猜到许嘉宁是怎么说服郡守释放自己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许嘉宁,随后对郡守抱拳:“大人,许兄该不会是告诉你,我俩已经......” 话刚出口,就见郡守瞪眼:“你这小、咳......” 他差点骂人,但马上环顾四周,更沉下脸色:“今日消息若有半点外传,尔等性命堪忧。” 旁边的牢头和狱卒们跪了一地,哪敢说别的? 纷纷用手堵住耳朵、眼睛也紧紧闭着。 郡守这才看向秦渡,心胸里却酝酿出无数词汇,准备从秦渡的第一代祖宗开始问候。 哪曾想,秦渡却又一拱手:“大人,许兄所言都是一时情急,我俩只有兄弟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秦某虽深陷牢狱,却也绝不能为脱身而害了许兄名节。” 随后正视许嘉宁,秦渡郑重道:“许兄,大恩大德、铭记于心,但如此荒唐举动,往后可万万不能再有了。” 听到这一番话,郡守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又扭头看向许嘉宁。 他沉声道:“宁儿,他所说可是真话?” 许嘉宁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郡守这才扭头看向秦渡,眼眸里却多了几分欣赏:“身陷囹圄却仍这般坦荡、从容,难怪你未经传授,便可施展我儒门一脉的‘舌绽春雷’之术。” 说罢又一沉吟,郡守道:“小伙子,我大周有三十六洞天大传承、七十二福地小传承,不知你师从哪一家、哪一派?” 秦渡摇摇头,如实回答:“我并无师承,所学都是机缘凑巧、偶得的江湖方术。” 郡守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你且协助宁儿破了南城客栈凶案,若能成功,本郡不但保证帮你脱罪,还可收你入我儒门。” 说罢挺胸,傲然道:“天下修行者,无非天、地、玄、黄四等。 本郡精研儒门典籍,积蓄才气三斗,可抵得道门三百年道行、正是地境修士。 能拜我为师,也算你三生有幸了......” 这话听得秦渡一愣。 他检视自己体内煞蛇,那蟒蛇昨夜吞了渡魂经奖励的丹丸,今日已经隐隐有了要化蛟的趋势。 对比神婆十年道行煞气,秦渡估摸着自己再不济,也有四百多年道行了...... 郡守大人,您这可有点菜啊??? 第十四章 发疯的狱卒,渡魂人传承 余下时间,许郡守又跟秦渡聊了些家常,得知秦渡父母早亡、少时好赌败光家产,但最近已有悔改之意。 他像是不太满意,因此离开前再三告诫、叫秦渡好自为之、万不可再入歧途。 说话间,已近正午。 许郡守离去,一路上许嘉宁还再跟他确认:“爹爹,秦兄含冤入狱,进了化人场;这化人场归属州牧大人直辖,您真有把握放秦兄出来么?” “放心,我的职权虽比州牧大人低一级,但毕竟同在一地为官,他多少会卖一些面子。” 许郡守自信道。 ...... 待这父女二人远去,秦渡也出了牢房。 昨晚发生了不少事,化人场里多半又有新来的死者。 也不知今天,能得些什么奖励? 心下期待,一路无话,到化人场。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即使是常年笼罩在惨淡阴风里的化人场,也显得亮堂许多。 秦渡刚走进门,就听几个看守化人场的吏卒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昨晚刑狱寺的死囚牢闹鬼,有个叫王海的狱卒被吓疯了。” “嗨,离得这么近,那能没听说么?今早我来点卯,刚好瞧见那狱卒被人绑了抬出来,听说是送东城惠泽院赡养了。” “送惠泽院了?唉,他倒是有福,以后吃喝不愁、还有专人伺候着......” 议论声中,秦渡若有所思。 昨晚刑狱寺,疯了一个狱卒? 这事情会不会跟‘恩主’有关? 等入夜后,自己得去东城那边看看...... 打定主意,秦渡又找管事领尸体。 今日送来五名死者,其中两个分别是杨顺子和屠户。 之前仓促没看清,现在天光大亮,秦渡才辨认出来。 昨晚那个如妖似魔的莽汉,就是之前在药铺外被陷害、意外捅死杨顺子的屠户。 “今儿我烧这两位吧,其余的......” 秦渡略一沉吟,叹道:“也都给我,反正我手脚快,入夜前都能搞定。” 管事当然不会拒绝,其余司炉也都用感恩戴德的目光看着秦渡。 能送到化人场的死尸,都有潜在的尸变风险。 现在秦渡一力承担,司炉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承了秦渡的一份人情。 到七号炉位,焚香祝祷诵道藏,取铜钱压死者双手口舌。 前后不过半炷香,杨顺子的尸首已经入炉。 尸煞仍被煞蛇吞噬殆尽,但对现在的秦渡来说,助益寥寥。 “靠吞尸煞获得的实力提升越来越小了,以后我应该多留意一下都天众生。” 扶着鼻梁,秦渡沉思:“昨晚小安斩杀附在屠夫身上的都天众生,渡鬼经给的那枚丹丸,一口气给我添了两百年道行...... 今晚再以魂体出巡,看看还有没有机会遇到?” 他这边正想着,化人炉里的杨顺子尸首已化作飞灰。 眼前一阵模糊,渡鬼经长卷展开,定格一副人像。 经卷浮现生平倒影: 杨顺子,本名杨顺,清河郡知名泼皮。 整日里游手好闲,纠结一群地痞无赖,靠碰瓷讹诈为生。 娶妻水氏,本是良家妇女,却遭杨顺子逼迫、渐渐堕落成暗娼,所赚银钱也都被杨顺子榨取,供其赌博享乐。 他一生经历总结起来,无非‘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八个字。 其中引起秦渡注意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 十二天前,西城戏子殷十三找到杨顺子,替人递银两、条子,并传话,让杨顺子将条子递到南城平安客栈,务必亲手交给天字一号房里的京城客商。 杨顺子鸡贼得很,暗地里扣下条子打算留证据讹诈,又将上面内容亲口转述给那客商。 京城客商是个中年男子,身材看起来有些瘦弱,但重眉毛大眼睛、一脸的虬髯。 听过杨顺子转述,客商大怒,竟拎着杨顺子的衣领,将他从天字一号房的窗户扔到楼下去。 原因简单,条子内容写得‘欲知令堂死因,明日黄昏城外林中一叙。’ 杨顺子转述:“你m死了,要知道怎么回事儿,先给爷拿五十两银子......” 到最后,还是与客商同行的少女开口阻拦,那客商才放弃了活活打死杨顺子的想法。 而那位少女...... 正是南城客栈凶案的死者。 “也就是说,杨顺子其实也跟凶案有关,而且案件里的被害人,其实还有个同伴?” 秦渡蹙眉,不解。 按理来说,少女遇害,最大的嫌疑人应该是那中年客商。 但中年客商神秘失踪,这些天却不见官府在街上张贴告示。 那感觉,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人存在一样。 此事可疑。 而第二件事,就是昨天秦渡亲眼看到的、杨顺子调戏寡妇。 在杨顺子记忆里,他那天本来是往西城去、准备拿条子讹诈殷十三。 结果半路上跟人撞了一下,脑子里随之一阵迷糊,不自觉就往药铺方向去了。 紧接着就是杨顺子出言不逊、屠户失手杀人。 这里有个细节,杨顺子被撞到的时候,注意到撞他那人穿得很严密,唯独脖子露在外面、颜色青中透黑。 因此杨顺子还骂骂咧咧,质问这人有多久没洗澡、咋这么脏、要求赔偿精神损失云云...... “我记得那个从人堆逃走的可疑人物,他的肤色就是青中透黑,完全不像活人。” 秦渡扶着鼻梁的手指上移,轻揉眉心:“那种死人一样的肤色非常罕见,二者身材也基本一致,可以判定为同一个人。 这就意味着,杨顺子是被那人施法迷了、才到药铺外撒泼,继而被屠户误杀。 而踹了屠户一脚、导致屠户跌出人群捅死人的,也是那人。” 于是案情瞬间明朗。 杨顺子的死,并非种种巧合,而是刻意设计布局。 真正的凶手,就是那肤色青黑、穿一身大周制式官服的可疑人物。 而此人与杨顺子素昧平生,绝无道理要刻意设局加害。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是恩主手下、奉命协助布局杀死杨顺子,并将整个过程伪造成巧合、意外。 “还有那个替人传话递银子的戏子殷十三,他也值得注意,今晚要去西城调查一下。” , 诸般分析说来繁杂,但也不过电光石火一瞬。 秦渡回过神来,却见渡鬼经长卷并未完全合拢。 其上诸多字迹,细细查阅,却是一脉传承。 其名曰:渡魂人。 第十五章 玄境传承:灵煞附体 渡鬼经上的传承,出现得有些莫名其妙。 秦渡揣摩着,大概是因为自己昨夜击杀都天众生、暴增两百年道行,所以触发了其中传承? 参悟片刻,他反而更加疑惑。 渡魂人传承,每个境界各有不同。 初境为渡魂人,功法能力与养煞法重叠、二者基本一致。 二境是守渡人,传承功法是灵煞附体。 其作用,简单来说就是将魂体与煞蛇融合、并以附体的方式来增强不同目标。 依附自身,全面提高身体素质,效果应该跟昨晚的都天众生类似。 依附旁人的话,需要与对方意志实现共鸣、又或者凭借强大的精神力实现强制催眠、迫使对方意志陷入休眠;效果是暂时接管并强化对方身体、但要持续消耗道行。 此外,也可用灵煞强化普通物品、作为兵刃使用。 不过有小安协助,秦渡对这项能力倒不是太在意。 令他疑惑的是,自己积蓄煞气,少说也有四百年道行,对应境界应该是‘地境’。 而渡鬼经只呈现两个境界,假设渡魂人是黄境、那守渡人就是玄境。 差的一个境界哪去了? 让渡鬼经吃了? “一定是这传承过于强大、所以对道行要求更高,我再找机会击杀几个都天众生,或许就能拿到第三境界传承。” 无奈,秦渡唯有如此安慰自己。 烧完杨顺子,屠户以及其余三名死者也先后入炉。 意外的是,屠户竟然有师承,而且师父还是个熟脸——张泰斗。 张泰斗就是昨晚被桌椅板凳吓尿的张爷,他在城里开了个‘泰斗武馆’招收弟子,传授的武艺居然得到渡鬼经认可,是黄境入门武学《五行拳》。 秦渡得了五行拳传承,积累多日的雄浑血气随之整合,轻而易举突破黄境、踏入玄境门槛。 “肉身玄境武道、术法似乎是儒门的‘舌绽春雷’,同时还有渡鬼经里的渡魂人传承......” 秦渡有些吃不准自己的实力,究竟是地境、还是玄境? 不过他也不很在意,反正有渡鬼经在手,天境强者也是指日可待。 除屠户的五行拳以外,另外三名死者也有奖励。 分别是百纳箱、人皮面具和千层补衲衣。 那三个死者都是跑江湖的飞贼,昨晚踩好点准备到郡守府班房附近的一户人家行窃。 不料恰好遇到屠户被都天众生附体,这仨人连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灭口。 留下的三样奖励显然都得到渡鬼经强化。 百纳箱是书生们常用的行囊,一般背在背后,里面能装不少东西,上面还有遮荫凉的小凉棚,属于性价比极高的好东西。 秦渡所得就更厉害,那箱子里有一立方左右的空间,背在身上轻若无物。 人皮面具不用多说,换马甲必备神器,而且添加额外功能,可换上渡鬼经记录过的每一张脸。 千层补衲衣能在视觉上调整身材体态、只要靠煞蛇吞吐煞气就能实现,方便得很。 “又是人皮面具、又是千层补衲衣,整个一换马甲套装,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给我暗示么?” 秦渡眯起眼睛,心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 下午,勾栏院。 “真香!” 一个俊俏书生背着书箱,身材看起来很是单薄,手里紧捏着一两银子,走进勾栏院大门。 此处是清河郡有名的烟花之地,花样繁多。 除了清倌人普遍好看、卖身的梳拢业务精湛之外,厨子的手艺、一楼戏台花旦的唱腔也是一绝。 之前牢头请客,叫狱卒跑腿买回来的上等酒席,就是从这要的。 “勾栏院偏取名叫杏花楼,污了风雅,也不直白。” 秦渡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大型娱乐会所,此刻左瞧右看,看什么都透着新鲜。 又啧啧赞叹:“要是我取名,就叫红杏楼,换个字,整个意思都不一样了......” 杏花楼一层都是散桌,此刻虽不是客流高峰,却也留恋着许多人。 一些穿着简单的清倌人抱着琵琶唱小曲儿,旁边食客倒没几个认真听的,多半都忙着揩油。 因这杏花楼是三层中空结构,所以抬头就能瞧见二楼。 那回廊连接一个个单间,偶有恩客和梳拢出门,皆是衣衫凌乱。 至于三层,却是杏花楼花魁所在。 据秦渡所知,那花魁平日里极少露面,要想见上一面,都得在杏花楼里消费至少百两官银。 大周银钱分两类,官银是刚从铸造司流通到市面上的官铸新钱。 市面上一两官银=十钱碎官银=十二钱碎银=一千二百文钱。 其中两钱区别,是各大银铺重铸碎银的人工和火耗。 “销金窟啊......两世为人都逃不开一个穷字。” 秦渡摇摇头。 花不花魁的无所谓,自己这样两袖清风的正人君子,来这地方也是为了查案而已。 他的视线落在一楼正中的戏台上,上面有个身段婀娜的小旦,正咿咿呀呀唱戏。 此人就是殷十三。 “要说古代的女装大佬,可比后世那些妖娆多了......” 看了片刻,秦渡愣是没看出这殷十三有哪像是个男的。 再跟记忆里的许嘉宁对比...... 可怜的许兄。 找闲桌坐下,点了壶高碎、要一盘干果。 秦渡仅有的一两碎银,缩水成九钱零五十文。 肉疼...... 不过为了查案,秦渡也只好再捡出五钱银子,吩咐一楼伺候的大茶壶找个姑娘来打茶围。 所谓‘打茶围’,就是叫此处有技术的女性工作人员来陪茶。 此外又有‘做花头’(陪酒)、‘做人家’(在倌人住处留宿)等等,那价格是一个比一个贵。 亏得是杏花楼薄利多销,有特别规矩、一楼的散桌也能打茶围。 要是到了二楼,打茶围除了给姑娘的五钱,还得分别赏伺候的茶壶和娘姨各自五钱。 “太贵,太特么贵!” 秦渡两世记忆,此刻忍不住对比分析物价。 自己前世做刑警,月收入也就三四千;对比郡守府衙门的差役,每月薪俸三钱。 这杏花楼里的姑娘打茶围就要五钱,万一想去二楼,最低消费就是一两五...... 再想想这身体前主,曾经与许嘉宁一起出入勾栏院,每次都是三五十两的大手笔。 那可恶的败家子! 秦渡眼眶肌肉微微抽搐着。 正这时,背后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爷,我叫翠红,您想听个什么曲儿?” 随着声音,一只小手轻轻搭在了秦渡的肩膀上。 第十六章 殷十三的证词,刑狱寺义庄看守宋郊 十八摸你会不会...... 秦渡差点没按捺住,这话险些脱口而出。 杏花楼毕竟是正规的勾栏院,不比寻常暗门子。 哪怕脑子里想得东西再三俗,嘴里也得念叨着风花雪月、装出一份高雅。 要真只想提枪上马,直接去西城胭脂胡同就行了。 不仅价格实惠,服务还周到,若真顺了人姑娘的眼,免单也不是不可能的...... 别问秦渡怎么知道这些,问就是前主记忆。 “小曲儿就不必唱了,我有些话问你。” 略一沉吟,秦渡咬着牙把两钱碎银子拍在桌上:“台上唱戏的那个花旦,叫殷十三?” “您是来打听三哥的?” 听到秦渡的问题,站在他背后的清倌人顿时有些失望。 本来看这书生长得秀气,还打算便宜他一次、晚上邀他做人家,寻常都收五两、要他三两就罢了。 没想到,这书生竟喜好那调调。 清倌人叹了口气:“爷您要打听三哥,两钱银子怕是不够。 他是当红的伶人,城里有许多富户的公子都出重资,想打听他的饮食喜好。” 秦渡摇头:“我不问那些,只问一句,他近几天见过哪些人?” 清倌人一愣。 这清秀书生的问题,怎么愈发奇怪了? 正要找个借口岔开话题,却听秦渡舌绽春雷道:“既然收了钱,有什么就说什么,快快如实回答。” 脑中一阵恍惚,清倌人不由自主道:“前日刑狱寺的宋大爷来过,三哥还跟他出去过一趟。 再往前,郡守大人也曾带人来,特意点过三哥陪酒。 唔......还有州牧大人的公子、巡法司的差人,总之多得很,一时间数不过来的。” “嘶......没想到许兄的老爹居然也?” 秦渡倒吸一口凉气,再悄悄往戏台上瞥一眼。 女装大佬,恐怖如斯! 他正想着,戏台上一出孔雀屏唱罢,又换上个大花脸,拿着兵刃哇呀呀喊了起来。 殷十三下戏台,却连妆都没卸,直奔秦渡这边走过来。 一楼的客人们哪见过殷十三主动下台找人? 此刻都震惊,纷纷看向秦渡。 这可是大元戏班里响当当的三爷,若非杏花楼老鸨财力雄厚、手腕惊天,这三爷绝不会踏足杏花楼半步。 平日里有人来找,三爷多半是避而不见,能叫他主动下台的,无不是达官显贵。 秦渡背后的清倌人也吃了一惊,不由得询问:“爷,您跟三爷有交情?” 她说话时也在反思,琢磨自己刚才言语是否有冒失、会不会无意间触怒眼前这位客人。 “翠红,你先把打茶围的钱收着,我来替你招呼这位爷。” 殷十三笑呵呵招呼一声,秦渡背后的清倌人道谢离去。 而殷十三则来到桌边坐下,笑道:“爷可是为南城客栈凶案来的?” 秦渡心里一动,悄悄把手拄在桌上,手指轻轻扶着鼻梁。 他认真审视殷十三片刻,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殷十三一笑,竟有种百花绽放般的惊艳:“跟爷回,我们做下九流行当,最要紧就是察言观色。” 说罢又细细打量着秦渡,抿嘴一笑:“爷您气质不凡,从骨子里透着稳重和干练。 出手远比寻常差人阔绰、但又不像场面的官爷那样咄咄逼人。” 他略一沉吟,笑道:“我猜,您要么是哪个富商家里的公子,要么是郡守府中的幕僚。” 说着说着,他又轻轻一拍脑门,轻笑道:“哎哟,瞧我这脑子! 富商家里的公子哪有您这样的气质?我看,您定是郡守府的幕僚老爷。” 秦渡沉默半天,一直没说话。 心里一阵倒吸凉气。 直呼遭不住,这殷十三简直是直男收割机...... 刚才这么几句话,一颦一笑都透着媚气,要不是自己道行深,怕是早被他给掰弯了。 而更可怕的,则是对方的眼力。 秦渡现在虽然穷困,但前主曾是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哪怕再落魄,那股阔气总是残存着的。 而稳重和干练,恰是一个老刑警必备的职业素养。 殷十三只不过第一次见自己,就把这些细节全都看了个透彻。 所幸,自己身为穿越者,兼有两份记忆、两种气质。 彼此交融之下,倒叫这伶俐人儿有了误判。 不动声色,秦渡平静道:“你看破我身份,也知我来意,那么可否将事情经过,如实相告?” 殷十三柔柔点头,眉宇间却渐渐蒙上一层哀怨,直要把人心都给揉碎。 他哀哀道:“其实五天前,郡守大人、几位巡法司的大人都曾来盘查过,小人已将实情都讲过了。 只是三天前,刑狱寺的宋大爷不知为何也过来一趟。” 说到这里,殷十三特地问了秦渡一句:“爷您知道宋大爷么?他倒不是大官,而是刑狱寺仵作、说是仵作,其实是个看守义庄的差人。” 秦渡没有回答,怕露出破绽,只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 殷十三道:“那宋大爷也不知从哪得了银两,特地赏下五两银子叫我问话。 我本以为他也是为南城凶案而来,没想到是跑来告诫、叫我万万不可胡乱说话,否则性命不保。” 说着说着,殷十三竟如女子般红了眼眶:“天可怜见,我不过是个卖艺为生的苦命人。 当初刑狱寺王海口口声声海誓山盟、直说有大主顾赏银子、叫我帮他跑腿递一条子给杨顺子。 那王海还说,一旦事成得了赏钱,他愿意娶我为男妻,哪管什么人心偏见,都是粪土。 没想到事到如今,王海那厮没了影儿。 郡守府、巡法司、刑狱寺却都找过来,就连义庄的宋郊宋大爷都威胁要杀我。 难道真是红颜自古多薄命......” 说着,殷十三却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秦渡的手背上。 他哀怨道:“幕僚老爷,您说,我这命是不是苦?” 秦渡:...... 他默默把手抽回来,半边身子都有点麻了。 平心而论,殷十三的皮肤吹弹得破、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好。 但想到此人与自己同为男性,秦渡就坐立不安。 此刻反正得了线索,继续停留也没意义。 秦渡忙起身道:“小相公自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唉。” 殷十三叹了口气,又幽幽站起,哀怨道:“若有朝一日,先生看腻了庸脂俗粉,随时可来寻我。 我知自己出身卑贱、比不得先生大才,但若能承先生雨露,便是大大的福泽,毕生难忘。” 秦渡拱手作别,转身落荒而逃...... 第十七章 品鉴指南,夜访宋郊 从杏花楼回到大牢,秦渡怀里多了一件肚兜。 这肚兜是半路上、从西城胭脂胡同得来的,人姑娘说了,留物赠情郎,目睹解相思。 至于秦渡为什么会在中途去一趟胭脂胡同...... 别的倒无所谓,主要是见识一下异界风土人情、顺便吃个饭。 大周文审相对宽松,秦渡手头又钱紧。 因此他琢磨着,打算写一本《九州风俗店品鉴指南》,看看能不能打开销路、赚点外快。 “初夏,木公月上旬,晴。 今日去了杏花楼,大元班名旦殷十三名不虚传,我差点被掰弯(此段划掉,另起一行) 今天去了清河郡西城胭脂胡同,丁字三号房幽静偏僻,红墙上生满了爬山虎,青翠欲滴。 户主人很风雅,懂得品萧,曲艺高超;厨艺也极佳,擅长揉麻花。 我很欣赏,留两钱碎银子相赠,她起初推辞,后便从了。 离去前,她赠了贴身的肚兜。 有些腥气,下次不去了。 备注:今日在杏花楼消费茶水五十文、打茶围五钱、赏两钱,结果还被女装大佬占了便宜,以后再也不去了。” 洋洋洒洒百余字,秦渡将它珍而重之的收入百纳箱保存。 经过这几日观察、再结合前主记忆,秦渡发现这可能是自己仅有的致富手段。 大周虽无科技文明,但却以修行为根本,发展出极其完善的产业链条。 钢铁冶炼有铸造司、农业生产有钦天司、化学化工有通天司。 巡法司就更离谱,市井传闻巡法司有仙人,能捏炭为晶。 其硬度极高,现已成为大周富户争相购买的装饰品,常用于门窗镶嵌...... 说起来,秦渡的祖宅原本就用的这种窗户,可惜后来滥赌,连窗户都卖了、只贴一层白纸了事。 “那张泰斗怎么还不来找我? 现在我兜里清洁溜溜,最后五十文钱也用来置办文房四宝了......” 收好评鉴指南,秦渡微微皱眉。 没钱还怎么p、呃,收集素材? 不能收集素材,这评鉴指南何时才能刊行?自己何时才能在大周实现财富自由? 今日在胭脂胡同顺便问了一下房价,清河郡的房屋价格就没有低于一百两的。 前主花钱大手大脚,对祖宅的价值判断也有问题。 剩下那半间祖屋的市价,而今少说也得有六十两,之前所说三十两,已是十年前的价格。 秦渡揉着眉心,只觉得眼前桌案上的白纸看似空无一物,但要认真看的话,便从缝隙里瞧出来一个字儿。 穷! “这么一想,大牢里好像也不错,管吃管住的。 唯一的危险处是化人场,但我有渡鬼经在手,危险也都成了福缘。” 秦渡琢磨片刻,最终的思绪却发散到别处、盘算着等拿到一百两银子,要先到铁匠铺打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戴上。 穿越前戴眼镜几十年,现在突然不戴,总感觉怪怪的...... 在牢中静待太阳落山,期间偶尔练一趟五行拳,只觉得浑身疲惫都随之驱散。 不知不觉中,黄昏过去,一点明月挂柳梢。 “该去找宋郊了,若殷十三口供属实,那宋郊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秦渡抱着小安,躺下后遁出阴魂。 一大一小又化清风遁走。 对面牢犯人:??? 怎么回事? 连续两天了,难道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我了? 他瑟瑟发抖。 , 今日出窍,秦渡的魂体明显比昨天强悍了许多。 不仅无惧夜风吹拂,就连明亮的月光照在身上,也只能令他感觉更加精神。 遥想前日刚出窍,魂体弱不禁风、还要躲避日月星三光照耀。 再看今天自己,魂体强大,已能无惧三光、任意出行。 “那《宝塔出窍观想法》分明是道门手段,也不知源自哪门哪派?” 翱翔在夜空中,秦渡百思不得其解。 《宝塔出窍观想法》源自死难的镇魔司成员燕丹霞,但看遍其生平倒影,也找不到任何跟这功法来源有关的信息。 这种感觉就像是燕丹霞天生就懂这门功法、根本不曾得人传授。 “罢了,我初来乍到,弄不明白的事本就很多。” 分神片刻,秦渡收了心思:“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宋郊、查明真相。 化人场的奖励虽然香,但客栈凶案一天不破,我就要多承担一天风险。 这郡城里最大的官毕竟是州牧,而不是许郡守。 万一州牧那老货不开眼、非要拉我出来当替罪羊,我岂不是死得很无辜?” 不多时来到刑狱寺上空。 往下方俯瞰,旷野一望无际,刑狱寺建筑群孤零零地坐落正中。 整个刑狱寺分作东西两院,中间一条窄窄巷道,正对着化人场大门。 秦渡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件事,心底就觉得有些奇怪。 所谓‘风水’之说,多是旧时代残余骗人的把戏。 其中稍有可取之处,无非是通过经验积累、总结出一套最安稳、舒适的选宅法以及相关忌讳。 秦渡是绝不信这些东西的,不过也曾因好奇而稍微研究。 两房夹一道,正对门户,这格局有个名堂叫‘穿心煞’。 于居住者大不利、损风败水,是大大的凶局。 更奇怪的是刑狱寺作为官厅衙门,不安置在清河郡中,反而安置在城南十里外的荒郊野地。 日常公务往来不变,这种脑子有坑的建筑布局,简直是自找麻烦。 “不对!我只看建筑方位及格局,忘了周围环境。” 秦渡看着看着,忽然就是一惊。 南属火,荒地更是至阳所在,为火中火、阳中阳。 但清河郡地处北疆,南位水火相克,便要生煞。 而清河郡刑狱寺所在位置,更是煞中煞、十足的大凶之地。 可即便如此,也凶不过化人场。 “天地煞、风水煞、尸煞,还有怨死囚犯的怨气煞......” 直到这一刻,秦渡才恍然有所悟。 煞蛇为引,开通幽重瞳。 阴风呼啸中,秦渡的视线穿透地表,依稀看到一条由无穷煞气汇聚而成的黑龙贯通南北。 最终所指方向两处。 南为白玉京,北通天妖国。 正震惊时,却见一道黑影自清河郡城出,乘夜色而来、直奔刑狱寺西院义庄。 “嗯?没想到除了我,还有人要找宋郊?” 虽不知黑影真正目的,但秦渡的第一反应就是认为,此人是为宋郊而来。 若不然,还有什么缘由呢? 一身煞气收敛,秦渡悄然落到刑狱寺西院、义庄大屋的屋脊上。 他打算静观其变。 第十八章 天境! 远处黑影如狸猫夜行,矫捷迅速,蹿跃间进入西院。 西院里,两个吏卒拎着灯笼巡视。 那黑影穿一身黑衣、蒙了面,藏身于墙壁阴影中。 两吏卒与他擦肩而过,却毫无察觉。 片刻后吏卒走远,黑衣人闪身进了义庄大屋。 秦渡紧随着,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迎门正对面,香烛蜡供摆开一桌,上挂黑桃木牌,阴文白漆刻着个大大的‘奠’字。 门口与供桌的左右两侧,各有两根梁柱支撑,上刷大红朱漆、鲜艳如血。 屋左右两侧都是停尸床,大多数都空着,仅三张停尸床上覆盖白布。 那是明天要送到化人场去的三具尸首。 中间宽敞空地摆着火盆、四外散落着烧尽的纸灰。 黑衣人走到火盆边,忽地冷笑:“躲?躲得掉么?” 说罢一脚踢翻火盆。 秦渡看到火盆下,一团浓密阴影滞留。 “这手段眼熟。” 他眼前一亮,心说殷十三没骗自己,刑狱寺的仵作宋郊果然有问题。 正想着,就见黑衣人拉开架势,陡然一拳轰在阴影所在。 义庄里像是炸开了一颗炮弹,炽烈的高温四下席卷。 从黑衣人身上弥散出来的浓烈阳气,震得秦渡魂体一阵激荡。 不得不退出义庄,暂避锋芒。 “这人究竟是什么实力?” 秦渡惊疑不定。 正打算离去,便听声音从义庄里传来:“道宗的朋友,既然来了,何不做个见证? 此人设计杀害苏翁主,罪大弥天,今日某将其诛杀,以正天理!” 循着声音望去,黑衣人手上拎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驼子,炯炯有神的双目正往这边看过来。 “他能看到我?!” 秦渡愈发震惊。 但随后就发现,黑衣人虽然看向自己这边,但视线却飘忽不定。 显然,他只是判断出大概方位、并不能真正看到秦渡所在。 “你、你是天境武宗......” 被黑衣人拎在手上,驼子的声音透着一股虚弱:“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 话音刚落。 天边一缕寒芒由远及近,携迅雷之势刺向黑衣人双目。 “哼,雕虫小技,不足道也。” 黑衣人轻哼一声,轻轻一拳将寒芒击落在地。 就这时,寒芒陡然炸开,却如点点星芒酝酿渲染。 黑衣人猝不及防,身上衣服遭星芒烫出几个窟窿,下面黄玉般的皮肤染上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而驼子却被星芒刺中一身,三次呼吸过后,呕黑血而死。 “这驼子难道就是宋郊?看他肤色青中透黑,应该没错。” 秦渡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毫无动手的想法。 他此来原本就是打算调查案情,既然现在宋郊已死,那反倒更省事了。 只等明天天亮,宋郊尸首送到化人场去一烧。 借渡鬼经窥视其一生经历,答案自然揭晓。 “多留无益,走。” 秦渡定了心思想要离开,但黑衣人却明显产生了误会。 将宋郊尸首扔到一旁,他拉开弓步,气息渐渐沉凝:“既是道宗朋友暗中施法、阻拦查案,在下便不客气了。 烦请说明暗害翁主元凶,否则休怪某辣手无情。” 说话间,四下里传来一阵阵锣鼓响声。 刑狱寺西院外亮起火光,又有一个男声呼喝道:“快快包围,刚才接到报案,杀害京城客商之人就在此处。 你们看守好,千万不可叫他逃了! 李大,牛二,你们随我进去察看。” “是!” 声音过后,脚步声响。 秦渡不愿多生事端,又要乘风遁走。 黑衣人却不罢休,飞身进步出拳,只打得半空中霹雷般炸响。 雄浑阳气侵袭,秦渡迫不得已,唯有再避。 心头却隐隐起了一股火气,暗骂这人愚蠢、把肌肉都练进脑子里去了。 这明显是有人故意嫁祸,一来将宋郊灭口、二来借官兵之手捉住黑衣人。 甚至于,那人还想借黑衣人的手除掉自己。 “那个殷十三才是最可疑的人,我之前被他的表面迷惑,明日需得再去找他!” 电光石火间闪过念头,就这一分神的功夫,黑衣人的拳头正好从秦渡脸颊侧擦过。 炽烈阳气如烈火,灼烧魂体剧痛。 秦渡再退,黑衣人再进! 千钧一发关头,有刀出窍声。 “大胆贼人,我乃清河郡二捕头任侠,你事发了,还不束手就擒!” 呼喝声中,一个粗眉大眼方正脸的男子出现在义庄门外。 其手中钢刀直奔黑衣人面门劈下。 “滚。” 黑衣人一声暴喝,声浪滚滚如拳头砸在二捕头任侠脸上,当场砸得他倒翻过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跟随而来的李大、牛二:...... 俩人正要逃跑,却见昏迷的任侠猛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手中钢刀斜指黑衣人,只听他道:“刚才不算,我大意了,没有闪。 咱们再来一次!” 黑衣人:??? 什么情况? 自己刚才的声打乃是大禅寺绝学‘狮子吼’,寻常地境武宗被当面击中都要昏迷。 怎得这一个小小捕头,竟能安然无恙? 他却不知,此刻的任侠确实昏迷,但操控任侠身体的人,是秦渡...... 渡鬼经玄境传承:灵煞附体。 可凭阴魂附体控制人身,以持续消耗煞气道行为代价,全面增幅附身者的身体素质。 “你这捕头倒有几分手段,也罢,便叫你见识一下天境的手段!” 黑衣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凝重。 再抬手,双掌十指变幻无端,如道士掐诀一般。 秦渡武学境界尚浅,眼光并不足以看穿其中奥妙。 但只觉得黑衣人掐诀几次,便渐渐酝酿出一种大寂灭、大恐怖的味道。 “这招怕是极其恐怖,我得全力以赴抵挡。” 心下震骇,立刻提动全部精神戒备。 同时沟通煞蛇与小安,准备看势头稍有不妙,就立刻遁出任侠肉身逃跑...... 除此以外,引灵煞灌注任侠身上官服以及手中钢刀。 灵煞附体一法三用,可强化自身、附身他人,也可用来加持物品、增幅威能。 悄无声息中,丝丝缕缕的黑气渗入钢刀和官服。 秦渡刚要有所动作,便见黑衣人的身影一个闪烁,已来到自己面前。 与此同时,拳罡已至! “夜虎!” 咆哮声中,黑衣人的拳头狠狠击打在任侠(秦渡)腹部。 力叠三重浪,足带胯、胯带脊、脊带手! 重拳隐含惊涛拍岸之势,一击之下,甚至有热浪翻涌如焚风。 虎啸声隐隐,又戛然而止。 任侠(秦渡)低头,见对方拳头被死死挡在衣服外,根本无法深入分毫。 于是难免疑惑。 再与黑衣人对视,任侠(秦渡)质问道:“天境武宗?” “就这???” 第十九章 凶案将告结,殷十三之死 听到质问,黑衣人看着纹丝不动的任侠(秦渡),再看看自己的拳头。 懵了。 从他踏入武道至今,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况。 这一式‘夜虎’是他成名绝技。 哪怕是同等的天境武宗,也绝不敢像对方这样以肉身硬抗。 而且眼前这人连一丝气息都不乱,分明是丝毫无损。 莫非,是洞天福地出来的仙人? 眼底闪过一丝惊骇,黑衣人飞身暴退。 声音中气十足:“阁下隐藏得好深,佩服佩服。 告辞!” 说罢撞破义庄棚顶,在屋檐上飞跃而下。 而此刻的秦渡,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灵煞附体能以煞气道行抵御伤害,刚才黑衣人的一拳,已打去他百年道行。 若对方不逃走,继续纠缠下去,自己怕是撑不了几招...... 天境,不愧为天境! 正想着,刑狱寺西院已被数百官兵包围,此刻一窝蜂地涌上来。 黑衣人从房顶落入人群,轻而易举杀出重围,逃去无踪。 趁乱,秦渡遁出任侠的身体,悄悄回到监牢。 , 当夜,清河郡二捕头任侠击退神秘高手的消息,分别传到郡守府和州牧府。 郡守府,书房。 听到差役传讯,许郡守彻底惊呆。 根据描述,他能够判断出黑衣蒙面人极可能是传说中的天境武宗强者。 如此强者居然被任侠那厮击退了? 难道任侠有什么特殊背景、是隐藏在清河郡的世外高人? “快请任捕头来、哦不,本郡亲自去见他。” 再三思量,许郡守吩咐一声,随后又觉得不妥。 他连忙起身、准备亲自去见任侠。 但却听传讯的差役禀报:“大人,州牧府更早收到消息,任捕头已受邀前往州牧府做客了。” “这、不当人子!” 许郡守气得吹胡子瞪眼:“州牧大人麾下高手众多,何必跟我抢人? 再者说,任侠在本郡手下多年,乃我心腹之人...... 州牧大人竟公然从郡守府衙门挖人,实在是不当人子!” “......” 差役在旁瘪着嘴没说话,心说大人,以前您嫌弃任捕头天天消极怠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 州牧府外。 “多蒙州牧大人抬爱,但劳尊管多帮解释,任某此次全仗祖先庇佑、才能在那神秘强者手下逃脱生天。” 粗眉毛大眼睛的任侠走出府门,仍不时回身抱拳:“我胸无大志,实在不敢担当重任。 任某只愿守得清河郡一方平安,除此外别无他想。” 州牧府的管家得了吩咐,知道任侠是州牧老爷的贵客,因此不敢怠慢。 一路送别,两人客套,三更半夜,四下无人。 五十步外管家回府,任侠才显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慌乱模样。 心里七上八下,只道自己是任家九代单传,这次必是祖宗显灵,才保得十分平安。 “那州牧居然还想叫我做冀州兵马司的偏将军?” 任侠走在夜路上,心里只剩下苦笑。 自家事,自家知。 任某要真有那本事,别说是偏将军,就算是州牧一职,任某也敢惦记! 但今天的事来得蹊跷,自己当时分明被那高手一口气震晕过去了,再等醒来,就成了差役们口中的英雄。 “或许是某位不愿透露身份的仙长暗中出手,又或者真就是祖宗显灵......” 任侠小声嘀咕着,心里却打定主意。 今晚回家先给自己那死去多年的老爹烧些纸钱、明儿一早就去祖宗坟地挨个磕头,求老祖宗们保保平安。 ...... 此外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 秦渡早早醒来,迫不及待前往化人场点卯。 跟管事的打过招呼,又听吏卒们都在议论,说昨夜刑狱寺动乱、任捕头大显身手。 “听说是任捕头祖宗显灵,庇佑他毫发无伤。 今儿一早他就去给祖宗坟地扫墓了,听说是挨个坟头磕一遍,可虔诚着呢。” “都说祖宗有灵,以往我还不信...... 今儿等闷三爷打过封炉锣,我得上十字街口给我爷爷烧点纸去。” ...... 听着吏卒们的议论声,秦渡微微一笑。 深藏功与名。 “管事的,今儿有几个福?昨天那么大乱子,怕是不少吧?” 笑呵呵问了管事一句,秦渡心说今天自己最少也能来个四连抽。 昨晚义庄瞧见三名停尸的死者、再加上被未知人物谋杀的义庄看守、名誉仵作宋郊。 这波能出什么呢...... 秦渡一边想着,一边四下打量。 看着看着,脸色变了。 化人场管事所在之处,是紧挨着院门口的一座小屋。 平时送来尸首,就放在这小屋外等待分配。 今天秦渡来得早,其它司炉们正在后面被押解过来。 也就是说,现在放在屋外的,应该是全部尸首。 但是...... “今儿任务轻,我早起去福庄领福,就两个。” 管事冲着旁边一努嘴:“兄弟,我说你也别太厚道了。 那帮司炉、我说的不包括你啊! 他们都是一群惫懒骨头、万一惯坏了,往后也不好管。 要不你今天歇着,这活让他们干吧。” “没事,我来就行。” 秦渡冲管事的摆摆手,领完镇尸钱、拎着俩尸袋,飘飘忽忽地往七号炉走去。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昨天的情形。 当时虽只扫了一眼,但凭通幽重瞳的洞察力,也足以确定是有三具死尸。 加上意外身亡的宋郊,应该是四具。 怎么一转眼,就丢了俩? 又或者...... 昨晚停尸床上躺着的其中两个,根本就不是死人,而是早已潜伏的神秘高手。 这样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宋郊刚被捉住、就立刻被灭了口。 “对方要是早有埋伏,昨天为何不直接将我和黑衣人诛杀?” 秦渡想着想着,就又发现不合理的地方。 但转念一想,却立刻顿悟。 昨晚两高手埋伏,应该是想等黑衣人捉住宋郊、宋郊被灭口之后,就立刻联手诛杀黑衣人。 如此就形成一个闭环,可以伪造成宋郊与黑衣人同归于尽的假象。 只是这计划出了一个变数。 那就是秦渡! 黑衣人应该也是有所洞察,所以故意假装中计、其实是为了故布疑阵,叫潜伏暗处两人不敢轻举妄动。 再到任侠出现,布局者的计划就彻底流产。 他们原想把事情做得隐秘,差役们赶到时看见的应该只有两具尸体。 而那时的秦渡也彻底失去利用价值。 所以黑衣人才施展夜虎、准备诛杀秦渡这个‘道宗高手’,借机会把事情闹大! 只是他没想到,秦渡的实力远超想象,他根本杀不死。 缕清思路,秦渡直接惊出来一身的冷汗。 昨晚一切哪怕错了半点,自己所要面临的都是不堪设想的结局。 所幸,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二捕头任侠的身上。 而秦某,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司炉而已。 悄悄松了一口气,秦渡双臂一较力,将一个尸袋放到停尸床上。 打开尸袋,他又愣了。 里面的死尸,是殷十三。 第二十章 名旦之死 焚香祝祷诵道藏,镇尸钱压双手及口舌。 化人炉里熊熊烈火,焚尽往事前尘。 画中人男生女相,穿一身浅蓝戏服,水袖挥舞间媚态十足。 经卷浮现其生平倒影: 小元班名旦楚玲,据说祖上曾是权贵,但没落至今已为庶民。 因此沦落江湖,幼时被大元戏班的老班主看中,收为徒弟悉心培育。 与他一起的,还有如今的大元班名旦殷十三。 二人从小到大同吃同睡,楚玲又患有心口疼的先天病、再得老班主培养成小旦,心理渐渐就像个女孩。 他跟殷十三日久生情,直到五年前老班主病故,才出了岔子。 大元戏班名震清河,老班主膝下两个儿子,分家后将偌大的戏班也一分为二。 即:小元班、大元班。 楚玲和殷十三也作为财产划分,殷十三成了大元班的台柱子,楚玲却留在小元班。 因都是当红小旦,整日里忙碌也没机会见到。 虽同在一城,人却渐渐远了。 变化出在七天前。 七天前小元班,水牌子挂的‘蕊珠记’。 楚玲在台上,刚唱到‘人间只道风情好,哪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抛’一句。 这一句唱词用腔婉转曲折,哀哀切切最动人心。 正等戏台下喊完好,就见醉汉闯台、硬生生把楚玲给扛起来了。 那醉汉嘴里还醉醺醺地咕哝着:“小娘子随我走、老子开猪肉铺,在这清河郡八家联号,保你吃不了、用不尽......” 亏得小元班班主反应及时,喊四个武生过来帮忙,联手将这醉汉‘请’下台去。 饶是如此,楚玲也受了惊吓、诱发了心口疼的旧病。 此后几天病情逐步加重,直到三天前殷十三闻讯赶到,楚玲才在他怀里咽了气。 ...... 放过倒影,渡鬼经缓缓卷起。 三途川上泛舟客,六道投生有价钱。 渡鬼经评定楚玲:人间道九等人。 对应奖励名曰:戏骨。 是楚玲在戏曲一道上的全部天赋、以及毕生经验。 凭此模仿人神态气质、甚至言谈举止都能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 苏醒过来,秦渡默然良久。 他直到这时才明白,为何被嫁祸、失手杀死杨顺子的是屠户,而不是别人。 那是殷十三设局中局,借杀死杨顺子的机会,替楚玲报仇。 因为那一日醉酒窗台的莽汉,正是后来失手杀死杨顺子的屠户。 而令秦渡更加不解的,则是楚玲临死之前、殷十三在他耳畔说的话:“玲弟,你且睡一会儿。 待大业一成,为兄就有法子替你起死回生......” 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殷十三将已死的楚玲扮作自己,用死尸替自己诈死。 “难道世上真有起死回生、重塑肉身的办法?” 秦渡不得而知。 但可以确定的是,得渡鬼经超度之后,哪怕殷十三真有办法,他也找不到楚玲了...... “这正是江湖漂泊,真真愁煞有情人。唉!苦哇——” 吟一句念白,秦渡正为楚玲叹息,一旁却路过化人场管事。 听得腔调,化人场管事笑道:“哟,七爷还喜欢唱两句? 可惜这两天小元班闹家务,大元班的头牌殷十三又暴死。 不然,咱爷们倒可以一起听戏去。” “得嘞爷们,有你这话,我可记着了啊。” 秦渡笑呵呵答应,随后又似无意道:“小元班闹家务?出什么事了?” “嗨,我也不清楚,就知道小元班的班主跳河了。” 管事的一摆手,露出一副惋惜神情:“前几天,小元班那名旦楚玲不死了么? 从那天开始,小元班生意就不好,我估计是因为这,都是钱逼的呗。” 他说完又跟秦渡招呼一声,继续巡视化人场去了。 秦渡伸手摸鼻梁,刚摸就一愣。 心说我得赶紧弄点钱把眼镜买了,这没有眼镜可太别扭了...... 随后又想小元班的事儿,不用说,十有八九又是殷十三暗中所为。 后续如何发展,现在也看不出来,继续静观其变吧。 烧完楚玲,又把宋郊下葬。 宋郊的一生经历没什么稀奇,为人又阴沉孤僻,极少与人来往。 仅有一点特殊经历,就是入刑狱寺当仵作那年,晚上遇到死人复活、开口说话。 对方自称‘恩主’,表示如果宋郊愿意效忠,就赐他一门神通。 您琢磨,那深更半夜死人坐起来发号施令,搁一般胆儿小的早就吓死过去了。 宋郊也吓了一跳,但所幸反应极快,发誓效忠后得恩主赐下一门‘走阴术’。 等恩主走了、死尸重新躺下,宋郊还顺便去换了一条新裤子。 至于秦渡两次遭遇,遇到的人确实是宋郊。 第一次殷十三传话,叫宋郊先用阴气迷住杨顺子、再悄悄躲进人群踹屠户。 第二次是昨晚在义庄,整体经过确实跟秦渡的判断一样,是引蛇出洞的计策。 只不过宋郊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是计划里安排着、要顺手除掉的一份子...... 而义庄里的三具尸体,其中一个是真正的殷十三、另一个是化妆成殷十三的楚玲尸体。 剩下一个,宋郊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渡鬼经评定宋郊:畜生道一等人。 奖励走阴术,能以肉身遁入幽冥世界,但代价极大。 每次走阴都会遭阴气侵袭,而且万一出了岔子,一个不慎就要永远留在幽冥世界。 哪怕侥幸逃出,也难免被两界隔膜切中、断胳膊断腿都是常见情况。 例如秦渡第一次遇到宋郊,以煞蛇吞噬宋郊留下定位阳世的坐标、导致宋郊不得不匆匆遁出幽冥世界。 那次,宋郊就受了影响,遭两界隔膜切断了手臂。 这走阴术风险太大,先扔箱底吃灰去吧。 , “到这里为止,南城凶案的最大嫌疑人就基本可以确定了。 十有八九是殷十三奉恩主命令、一手经营策划。” 秦渡松了一口气,准备等入夜后再次出窍夜游、将殷十三缉捕归案、送到衙门里去。 至于那个恩主...... 说实话,秦渡现在有点怕了。 对方来历神秘、手段又诡异莫测。 其麾下成员,仅一个殷十三就令自己焦头烂额。 自己只是无意中牵扯进南城凶案,现在洗脱嫌疑,至少短期之内没必要继续跟对方抗衡。 活着不好么? 勾栏院不香么? 秦渡想着想着,忽地黑了脸色。 确实不香,丁字三号院腥气...... 第二十一章 许嘉宁讨债,巡法司有请 从宋郊死了开始,日子突然变得悠闲起来。 都是烧宋郊那天下午,许嘉宁跑过来报喜,说有人往衙门写匿名信举报,说宋郊是杀害京城客商的凶手。 许嘉宁奉命带人到宋郊住处一查,果然找到夜行衣和带血的匕首。 核对衙门里仵作的记录,匕首尺寸跟死者左胸处贯穿伤完全匹配。 于是秦渡彻底洗脱了嫌疑,又得许郡守安排、将调入郡府衙门当差。 不过大周官制注重法理、人事调动手续繁杂。 秦渡要想出狱上任、还得等个两三天。 他对此表示毫无压力,还声称要请许嘉宁打茶围。 一听秦渡要请客,许嘉宁俩眼直放绿光。 秦渡就借机会下套:“可惜城里开武馆的张泰斗,欠我一百两银子没还,不信你看?” 说着就把张泰斗贱价买房的契约,交给许嘉宁了。 许嘉宁一看,这还得了? 三两银子想买我好兄弟的祖宅,我都没占过他那么大便宜! 当天就带上一队差役、抓张泰斗去了。 可怜张泰斗,他之前刚被会动的桌椅板凳吓个半死。 这些天憋不住、正酝酿着要去秦渡祖宅找水氏大娘子、给死鬼杨顺子再扣个绿帽。 结果刚走出武馆,就让许嘉宁给铐上了。 拉到衙门一顿暴打,许嘉宁拿出契约问他:“听说那房子闹鬼,你退不退?” “......” 张泰斗哪能不想退啊! 但想到退房拿不到银子、反而还得倒贴一百两,他实在是肉疼。 所以才一直耽搁,盘算着拖过去就得了。 只可惜,许嘉宁不想让他拖。 到最后张泰斗鼻青脸肿走出郡衙门,当天就把五十两银票、加剩下半间祖宅的地契转让说明送到郡衙门。 , 牢里。 秦渡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两眼无神、盯着棚顶发呆。 昨儿烧完宋郊、突然闲下来,他属实有些不适应。 再加上,昨晚入夜后遁出阴魂、满城搜索殷十三踪迹,根本没有任何收获。 这心情简直就是...... 沮丧+1 而最郁闷的,是今天早晨去化人场点卯。 居!然!没!死!人! 过分了嗷! 这么大个清河郡,受大周朝廷户部定为三品郡、对应户籍人口两百多万。 昨晚居然一个意外死亡都没有。 你说气人不气人? 说好的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呢? 如此安定富足的太平盛世,简直就是古代史上的奇葩! 昨晚秦渡甚至还看到,杏花楼旁三尺巷,有个钱囊掉在地上、放那里一夜都没有人捡...... 路不拾遗可还行。 别问秦渡昨晚为啥看到了杏花楼旁的事。 问就是找不到殷十三、心情沮丧,所以去参观古代娱乐业活动场所、解解闷子。 三楼居然有穿轻纱的小姐姐扭屁股,嘿嘿嘿嘿嘿。 回味片刻,脑中突现灵感。 忙打开百纳箱,取文房四宝、磨墨取笔。 ‘初夏,木公月上旬,二日,夜。 今日见到杏花楼花魁,她正躲在房中练舞。 我不禁感慨,吟诗一首。 大馍馍,外面光,一晃一晃叫人慌。 要见一面银百两,唯有白嫖是妙方。 备注:白嫖使我快乐,明儿还来。’ 写完又收拾好书稿,继续发呆。 大馍馍...... 正想着,就听脚步声靠近。 又有牢头和狱卒们打招呼的声音:“哟,许头儿来了。” “许头儿您今儿气色不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 一片奉承声中,许嘉宁出现在牢门外。 秦渡眼前一亮,看向许嘉宁时,眼神里闪烁着对万恶金钱渴望的光芒。 “你看。” 许嘉宁笑嘻嘻拿出银票和转让说明:“张泰斗手上只有五十两,他说剩下的五十两,用你祖宅的半间房抵了。 你要不满意,我再找他去。” 说话时,许嘉宁冲着秦渡眨眼睛,疯狂暗示:“说好的打茶围,好像没什么意思。要不叫姑娘做花头?” “.......” 秦渡冷笑:“算了,前车之鉴,我怕跟你一起喝个花酒,再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许嘉宁:??? 秦渡你过分啦! 不就是去年喝花酒,喝多了跟人打架来着...... 至于记这么久? 她撅起嘴:“哼,那就打茶围好了,我要叫四个姑娘陪着。” 打茶围五钱,四个才二两...... 从许嘉宁手里接过银票和转让说明,秦渡颇有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因此一摆手:“四个哪够?起码十个!” 话音刚落,就瞧见许嘉宁眼睛里都快冒绿光。 这一刻,秦渡突然明白前主为什么始终未能发现许嘉宁是个女孩儿了。 哪家的姑娘能跟这厮一样、对自己这种帅气优质男毫无感觉,反而一提起打茶围、喝花酒就眼冒绿光? 这玩意儿不合理啊! 不过转念再一想,秦渡倒觉得对。 他的视线从许嘉宁胸口掠过,讷讷点头:“果然,人都渴望自己没有的东西......” 许嘉宁没明白什么意思,愣了一会儿才跟秦渡作别:“我先走了,等太阳落山后跟任侠换班了才来找你。 你可别自己偷偷跑了啊,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说罢要走,脚步却一顿。 她转过身来看秦渡,边拍脑门边道:“光想着喝花酒,差点把正事忘了...... 手续差不多了,明天你的户籍就从刑狱寺调到郡衙门。 不出意外,你明天下午就正式成为捕快,暂归任侠手下调遣。” 说罢又嘟囔:“许老头子真气人,我说让你跟我,他非说任侠那厮前途远大,跟着他有发展。 跟着他?嘁......” 翻了个白眼,许嘉宁碎碎念叨着走了。 秦渡不管这些,只把银票收进怀里、在贴身的内兜细细放好。 又攥着半间祖屋的转让凭证,准备立刻回祖屋一趟。 现在他有了祖宅的全部所有权,终于可以把水家大娘子赶出去了...... 这些天在牢里吃不好睡不香,今天下午闲着没事儿,正好去把祖屋收拾出来。 五十两银子留十两备用,剩下的都拿去归置屋子。 哦对,还得找个铁匠铺、叫铁匠给自己弄个眼镜戴上。 正想着,又听大牢门外传来声音。 “牢头,哪个犯人是秦渡?叫他出来一趟,巡法司请他喝茶!” 第二十二章 他心通,通了个柰子 秦渡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低调到这种程度,居然还是引起了巡法司的注意。 夜晚阴魂出巡,所作所为都有任侠背锅。 白天的主要业务就是化人场里蹲大礼包,从来不招灾惹祸,俨然一个大大的良民。 巡法司为什么要找自己? 难道阴魂出巡的事情被发现了? 还是这个世界存在着极其可怕的大神、掐指一算‘嚯?这小子有渡鬼经,我得弄死他......’? 短短一个瞬间,秦渡脑子里想了很多。 随后出牢,行为举止、神态表情都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用戏骨模仿出泼皮杨顺子的状态。 这等市井泼皮虽然讨厌,但最不容易被巡法司重视。 走出牢门,点头哈腰:“哟二位官爷是找小的? 我今儿一早就听喜鹊叫唤,还说是怎么回事呢,敢情是两位官爷来找。” 说话时嬉皮笑脸、站得也不端正,歪肩抖腿塌腰佝偻背,俨然一个标准街溜子。 牢门外,两个巡法司差人对视一眼,心下暗暗摇头。 虽还不敢确定,但看此人言谈举止,此次掌司大人的判断怕是有误。 前日城中惊现点灵造物,最终被巡法司趁夜缉拿。 共捕获桌子一张、凳子四张、上吊绳一根。 据郡里居民水氏所说,这些桌椅板凳都是秦渡暗中捣鬼。 掌司大人因此命人暗中调查,但两天来没什么头绪。 因此才叫他们两个过来,带秦渡往巡法司审讯。 以戏骨模仿杨顺子,秦渡这一路上嘴就没闲着。 “两位头认识许捕头么?他是我好大哥,我们俩没事儿就一起喝茶去......” “诶两位头你们一个月俸禄多少啊? 我听说许捕头是正九品,月俸五钱;两位头是巡法司的,一个月怎么也有七八钱吧?” 秦渡在这边碎碎念,旁边两个巡法司差人的脸都黑了。 这人太能磨叨了! “巡法司薪俸与郡衙门同,我俩都是副九品差役,月俸三钱。” 其中一个差人忍不住答了一句,秦渡立刻凑过去,想跟他勾肩搭背。 那差人吓得要拔刀:“退下!你要干什么!” 秦渡嘿嘿一笑,退了半步、又搓手:“不是,这位头儿,我合计咱爷们跟钱都没仇。 我手头有一活计能挣大钱,二位头儿有没有兴趣?” 一听这话,两个差人心里咯噔一声。 心说还是掌司大人眼光毒辣,凭这七号炉的身份,哪有什么能挣大钱的机会? 看来他的身上,果然有案情突破口! 两差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假意动心道:“哦?怎么挣大钱?兄弟手头钱紧,老哥不妨说说看。” 另一个在旁沉默不语,暗地里已提起全部精神,准备随时应对意外情况。 秦渡假装没看到,只跟与自己搭话的差人嘿嘿一笑:“头儿,您瞧咱这郡城,外墙皮黑漆漆一片多难看? 二位头儿在巡法司里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说动上面,给郡城墙贴瓷砖。 我有一好大哥,以前在京城铸造司干过,现在出来,专门经营瓷器烧制和水泥烧制的......” “......” 两差人对视一眼,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有多智障? 居然会怀疑这种地痞,能牵连上跟点灵造物有关的惊天大案? 他配吗? 钥匙三文钱一把,他配个几把! 就此一路无话,俩差人彻底不愿意搭理秦渡。 而这正是秦渡的目标。 要不用这种办法反客为主,天知道这一路盘查下来,自己会不会露馅? 从刑狱寺大牢到北城巡法司,路途遥远将近二十里。 等到巡法司衙门外,秦渡倒没什么事,反而俩差人累得脚发软。 不过为了避免惹人怀疑,秦渡还是往地上一瘫,放赖道:“我滴个天......可算到了! 诶对了,两位头儿认不认识任侠任捕头?他也是我好大哥,他......” 正说着,就见任侠大步流星走出巡法司。 他跟秦渡擦肩而过,根本没认出秦渡是谁。 两差人用质询的目光看着秦渡,其中一个反问:“那是你好大哥?” “......” 秦渡假装惭愧、低下头却暗自心惊。 任侠也出现在巡法司,难道是之前灵煞附体、借任侠肉身对抗天境武宗的事儿被发现了? 只可惜此刻已到巡法司衙门外,想跑也没机会了。 只好硬着头皮、随两差人进去。 意外的是,巡法司衙门并无大堂。 院门上悬匾写‘法不容情’,入门是一四合院。 天井里种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槐树,通幽重瞳洞察下,这大槐树从地下汲取海量阴气,似乎有什么特殊用途。 左厢房人员往来频繁,似乎是处理公务的地点。 右厢房偶有差役抬着贴封条的箱子进入,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秦渡被带到正房。 房中陈设简单,四下陈列着书架、又有茶桌茶榻太师椅。 左边斜对角有一小门用青纱帘遮住,依稀能看到里面摆放着床榻。 正对面,书案上摆文房四宝、桌角处堆放书籍,最上面一本是大周皇室监督刊行的《金刚经》。 后面墙壁雪白,上面却画着一张狰狞凶恶的鬼脸。 赤眉青皮黄眼红发,咧开大嘴用满口獠牙咬住一柄长剑。 鬼脸图上悬一块堂匾,上写四字‘人鬼同诛’! “法不容情,人鬼同诛?” 秦渡心里一动,暗道这巡法司好大的权能。 早些年听闻斩妖司巡查天下,凡大周境内一切妖魔都归属其处置。 这巡法司竟毫不逊色、甚至尤有过之。 正想着,就听鬼面图传出声音:“来者可是化人场司炉秦渡?” “正是小的。” 不敢怠慢,秦渡模仿着杨顺子的姿态刚要下跪,却被一旁差役拉住。 差役道:“新帝早有令,天下万民皆一等,因此废陋习,我大周官民平等,无罪人不需行跪礼。” 秦渡心里又一动。 他倒不惊讶大周的官民平等,毕竟前主记忆里也有印象。 惊讶的地方在于:‘无罪人不需行跪礼’这句话。 我无罪? 那巡法司喊我来干什么? 正想着,就见墙壁上的鬼面图,黄澄澄的眼镜突然一动。 与此同时,霹雷般的吼声传来:“呔!秦渡,你看我双眼!” 无形之力蔓延全身,秦渡不由自主看向鬼面双眼。 正这时,脑海中似有东西颤动。 眼前一阵云雾升腾,恍惚间,秦渡看到渡鬼经光芒大放。 片刻后,他大汗淋漓、瘫软在地上。 “带下去吧,给许郡守带个话,若他同意,此人可留作巡法司预备役。” 声音从大鬼口中传出。 两差人领命,架着秦渡离开。 待他们远去,从左偏房小门里走出个年轻和尚。 一身大红袈裟、明黄僧袍,眉宇间透着慈悲。 和尚对鬼面图合掌道:“阿弥陀佛,司主大人可瞧出什么了?” 鬼脸‘哼’一声,啐道:“贼秃休要啰嗦,本就是借你佛宗他心通秘法试探,现在你却问我?” 和尚闻言苦笑,无奈道:“贫僧适才以他心通窥视,倒是顺利见到了这位施主的心思。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鬼脸追问。 “只不过这位施主心里并无杂念,所思所想,都是一样东西。” 和尚迷惑道:“他心里一直想着要柰子。柰子是什么东西?” 鬼面:...... 你这出家人,本司不好跟你解释。 第二十三章 劳烦施主为贫僧解惑 出了正堂,秦渡偷听两差役谈话,才弄明白事情始末。 当即惊出一身冷汗,暗骂自己当初疏忽大意、竟有如此莽撞举动。 “我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自己差点栽在几张桌椅板凳上......” 此刻的秦渡哭笑不得。 本以为《鬼谷仙书》虽是大周皇室典籍,但也无非就是手段更高明而已。 没想到其中记载的点灵造物法,竟然只有大周皇室成员才能施展。 因此才引来巡法司重视,以为是大周皇室暗访、又或者是某个风流皇族淋漓在外的私生子女。 “不过这两个差役私下揣测,倒不足信。” 秦渡分析前因后果,隐隐有种预感。 怕是小安生前身份不凡,却在清河郡遭人杀害。 因此才惊动了巡法司查案。 刚才幸好有渡鬼经发威、帮忙蒙混过关。 否则天知道对方有什么手段能窥探自己心思、记忆。 与南城凶案有关的事倒还好说,要是渡鬼经暴露了,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自古至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颠扑不破。 更何况还是自己这样帅气的匹夫。 , 因刚才巡法司掌司大人吩咐,秦渡有可能成为预备役成员,所以两差役要带他去东厢房录资料。 只不过一路上就没用好眼神看过秦渡。 原因很简单,巡法司属于大周皇室的直辖部门,是独立于政体以外的特殊单位。 两个差役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专业人才,哪能看得起秦渡这种连泥腿子都不如的囚犯? 更何况,刚才种种举动,已经充分证明这厮是个标准的地痞、根本上不得台面。 不过秦渡倒不在乎这些。 他拎得清,以自己表面上的身份资历,根本不可能博得巡法司的掌司重视。 能成为预备役,多半还是看了许郡守的面子。 只不过,许郡守明明承诺要将自己调入郡衙门,现在怎么突然换成巡法司了? 秦渡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入东厢房录过资料,登记姓名身高体重。 整个流程完毕,前后不过一刻钟。 离开前,门外有差役跑来,与秦渡擦肩而过。 那差役嚷嚷道:“哥几个随我走一趟,甜水胡同有人报案,说自已怀孕了。” 其它差役:??? 那差役摆摆手,咽了口气,顿道:“不是正常怀孕,是鬼胎。 这事儿刚从郡衙门调咱这来,谁陪我去取证? 那女方是泼皮杨顺子的媳妇,出了名的难缠,我怕她赖上我。” ...... 不再关注差役们如何安排,秦渡快步离开巡法司。 心里盘算着,杨顺子的媳妇,那不是水氏大娘子么? 她怀了鬼胎? 这事儿可新鲜...... 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哪不对。 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细节...... 鬼胎?水氏大娘子? 前几天夜里,自己第二次以魂体夜巡,看到点灵化生的铺盖卷把她给裹住了。 后来一忙一乱、张泰斗又没来送过银子,自己就把这茬给忘了。 这鬼胎该不会是铺盖卷弄出来的吧? 万一真是,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暴露? 哪怕没暴露,要因此而害死了水氏大娘子,也总感觉有点过意不去似的。 那女的也就是过于好客、脾气又泼辣、为人又小气蛮横、不讲卫生...... 除此以外倒没什么大错。 “今晚我出窍看看她去,顺手把这鬼胎给解决了......” 打定主意,秦渡快步往化人场方向去了。 , 黄昏时分。 秦渡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容,回到大牢中。 今儿一天收获颇丰。 上午离开巡法司,先是回祖屋看了一眼。 水氏大娘子已经搬到隔壁去住,隔壁的老光棍对此表示十分欢迎。 秦渡以通幽重瞳观察,见她腹内确有一团阴气。 幸好不太严重,所以盘算着等夜里再来解决,以免暴露自己实力。 随后,他把祖屋从里到外收拾一遍、又添置家具等等。 全套下来,开销还不到二十两银子。 剩余时间又找到铁匠铺、给出图纸说明要求。 那铁匠满口答应,因秦渡说眼镜要用纯银打造,所以价格稍贵。 花费十两。 随后又去了一趟胭脂胡同。 剩余总资产瞬间缩水到二十两...... 到下午回化人场点卯,有意外收获。 今日化人场里,来了一发十连抽。 死者是东城外牛头山、拦路剪径的土匪,此次外出作案,竟被神秘人物杀了个干净。 超度过后,收获颇丰。 二龙探海、猛虎掏裆、黄狗撒尿、乌鸦坐飞机...... 除了土匪头子出了个丹药、换来十年煞气道行以外,其余山匪无一例外,都是绝活儿。 短短一个下午,成就了秦渡一手下三滥绝技。 现在秦渡有自信,要出去跟地痞打架的话,三招两式就能打得对方捂着裤裆怀疑人生。 眼瞧着太阳要落山,秦渡正要出窍夜游。 脚步声响,许嘉宁来了。 “秦兄,走啊!” 牢门外,许嘉宁眉飞色舞。 秦渡看过去,见她换了一身文生公子服饰。 月白长袍飘逸,腰间绛红板带上坠着羊脂玉佩。 长发整束成冠,插龙头松石绿簪子。 “......” 看了片刻,秦渡忽然有点后悔了。 这姑娘长得本就好看,男装后更有一股英气扑面而来。 哪怕是那些靠拆白为生的小白脸,都未必能像现在的许嘉宁这么好看。 等下去了勾栏院,自己的风头怕是全要被许嘉宁抢了去。 “唉,走吧。” 叹了口气,碍于承诺的秦渡不好推脱,只好带着许嘉宁往城里去。 ...... 入夜,杏花楼外。 秦渡掂量着腰间钱袋,里边是十两银子。 这是他今晚准备花费的全部开销。 “说好要叫十个姑娘,说话要算数嗷!” 进门前,许嘉宁用格外期待的眼神看着秦渡。 秦渡:...... 许兄你才是真爷们! 心里吐槽一句,嘴上答应两声。 正要带许嘉宁进去,一旁却来了人。 “阿弥陀佛,这位秦施主,烦请留步。” 循声望去,见一清修小僧穿大红袈裟、身上明黄僧袍打理的整整齐齐。 秦渡:??? 他冲着僧人拱手:“这位大师是......” 僧人腼腆一笑,老老实实回答:“小僧法号玉如,本是白玉京大禅寺的僧侣。 因上个月小僧顿悟突破到地境修为,住持方丈叫我入红尘历世、见人生百态。 从而积累见闻、窥探天境妙法。 今日小僧受巡法司掌司邀请,以他心通之术窥探施主心思。” 说到此处,玉如和尚顿了一下,疑惑道:“因此小僧才生出疑惑,望施主不吝赐教。” “嘶......” 秦渡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妙,这和尚八成是来试探我。 他略一沉吟,强自镇定道:“大师请问,我一定如实回答。” 说罢紧盯着玉如和尚,心已悄悄提了起来。 玉如和尚倒:“那好,敢问施主,何为柰子?” 第二十四章 蹭饭和尚,剪纸成兵 听到玉如和尚问的话,秦渡都傻了。 心说你们出家人现在都这么开放么? 好家伙,第一次见面就直奔主题,还堵在杏花楼门口叫人。 这是憋着要白嫖啊? 正打算开口拒绝,身边的许嘉宁却悄悄凑过来,提醒道:“秦兄,玉如禅师是大禅寺的高僧,所作所为必有深意。 不妨答应一次,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来意?” 得许嘉宁这一句点拨,秦渡又一琢磨,那就带上吧。 反正今天计划着要点十个姑娘打茶围,到头来伺候人累得是姑娘,又不是自己。 由此结识了玉如禅师,三人一道进杏花楼打茶围。 老鸨迎上来的时候都懵了。 心说好家伙,我杏花楼的买卖是真要火啊? 这俩俊俏公子看着风流,来也就来了,后面咋还跟一和尚....... 还别说,这和尚油光水滑的,长得还挺好看。 问题再好看他也是和尚啊! 出家人跑来逛勾栏,您这是奔着还俗去的? 虽然老鸨诸多腹诽,但秦渡十两银子往她手上一拍,老鸨当时就没话了。 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至于和尚进勾栏这种事儿,虽说不太合规矩,但人给钱了那就招待吧。 当下喊来十个姑娘伺候着打茶围。 玉如禅师跟秦渡、许嘉宁进杏花楼,起初还一直懵懵懂懂在那问:“施主什么是柰子......” 等十个姑娘莺莺燕燕排成一行走出来,他俩眼当时就直了。 这孩子从小在白玉京大禅寺长大,如今外出游方历世,到各地见的也是地方官僚。 官僚们心里都有数,接待他这出家人,都安排素斋茶水。 哪有像现在这样的? 这一下,世面可见大了。 到最后半夜三更,仨人摇摇晃晃从杏花楼里出来。 许嘉宁和秦渡还好,毕竟都是个中老手,玉如禅师是真不行了。 别看是地境佛宗,论起来算是跟许嘉宁他爹平级的高手。 真到杏花楼里遇见十个久经炮火的风尘女子,三言两语就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打茶围硬生生变成了喝花酒,到最后秦渡预算的十两银子没够、又倒贴进去五两。 这可把秦渡心疼坏了。 要不是许嘉宁拦着,说交下这和尚积攒人脉,将来迟早有用。 秦渡都想反手一套猛虎掏裆组合拳,叫这喝酒吃肉还白嫖的花和尚直接了断六尘、六根清净...... 俩人把玉如禅师送回巡法司时,巡法司的值夜吏卒都懵了。 之前玉如禅师出去,说有一件关乎证悟的大事要办。 好家伙这被抬回来之后,一身的酒气。 咋的? 佛门靠喝酒证悟? 再提鼻子一闻,嚯,这香味熟啊! 不是杏花楼嫣红常用的香粉么?那婆娘嘴甜得很,骗着自己给她买过多少次胭脂了! 值夜吏卒嘴一撇,架着玉如禅师回巡法司东院,心里却憋着一股火,总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秃瓢给绿了...... , 送完玉如禅师,秦渡跟许嘉宁各自回住处。 许嘉宁回的郡守府,秦渡则颠颠地跑回自己老宅。 可惜只住了半宿,他就憋不住了。 连夜返回刑狱寺大牢,半夜敲门的时候牢头都惊了。 “不是,七爷您这又跑回来干嘛?” 看着牢门外的秦渡,牢头一脸懵逼:“今儿下午郡守府就送来通告,您现在无罪之身,犯不上继续住这儿啊。” 秦渡嘴一歪,心说你当我想住这地方啊? 关键老宅风水太好,一点煞气没有。 我睡了半宿,养煞法非但没有寸进、反而还跌落了一丝道行。 得嘞,赶明儿我把老宅卖了,再寻摸一个凶宅住着。 找到之前就先住在牢里,反正这地方管吃管住的、连饭钱都省了...... 心里是这么个想法,但嘴上当然不这么说。 秦渡嘿嘿一乐:“这不跟老哥你混得太熟,想你了,我合计先回来住两天。 这几天我在郡城里先找找好房子,等找到后再搬走。” 牢头哪见过这样的犯人? 好么,让走不走,还赖上了! 你搁着碰瓷儿可不行啊...... 但又一想,这位秦爷要住牢房,自己哪拦得住? 回头再叫人家呵斥一声,身体都不由自主、不听使唤。 又是打扫又是置办酒菜,到头来忙得狗颠腚似的还不落好,那才犯不上呢。 心说您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管不起了,服了还不行么? , 于是秦渡仍住牢房,睡到临近清晨醒了酒,忽然想起水氏大娘子怀鬼胎的事儿。 又一琢磨,算了,继续睡吧。 这眼看着天都要亮了,自己也挺累的。 总不能真就为国为民奉献一生吧? 累死累活的忙碌,还怎么享受生活? 明儿晚上再去,反正怀胎十月,时间充裕得很。 他想得挺好,只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牢房里居然又瞧见和尚了...... “阿弥陀佛,昨夜多谢施主相送。” 玉如禅师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神色里透着一股娇羞和腼腆:“施主,小僧昨夜醒酒之后回味许久,觉得还是未能参透红尘奥妙,所以......” “......” 秦渡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厚着脸皮来找我的理由? 要看破红尘,你找地方研究经书去啊! 跑勾栏院里看姑娘,那玩意儿就算真弄破点啥东西,也是人姑娘的。 再就是自己这倒霉蛋儿,得被连累着破财...... 又一琢磨,算了,这和尚古怪得很,自己晾他几天,他找不到任何破绽,应该也就走了。 于是带着和尚直奔化人场,嘴里还说:“大师要看破红尘,那简单啊,来来来,我有个好去处......” 玉如禅师听到这话都激动了。 心说阿弥陀佛,这趟没白来! 昨晚见了大世面,今天铁定还有后续安排。 小僧果然来对、嗯? 他跟着秦渡来到化人场外,看到旷野里一座高墙大院、上方天空灰沉沉的透着压抑。 又有十一道烟气冲天而起,其中怨气凝聚不散、凶煞异常。 玉如禅师就懵了。 说好的喝花酒呢?施主你怎么换地方了...... 秦渡扭头冲他嘿嘿一笑:“大师要看破红尘,来此往生之所再好不过了。 凡横死之人皆入化人场焚烧,大师正好可以在这里开设法事道场、超度冤魂。” 说完快步跑进化人场,悄悄找到管事:“管事的,我请来一位高僧替咱们化人场超度怨鬼。 他在这做法事道场,价格便宜得很。 寻常法事开三天,一天少说也要一两银子。 他在这一天,你给我五钱就行。” 化人场管事一听,嚯?还有这好事儿呐? 又一琢磨,前几天化人场里刚闹过集体尸变,自己侥幸逃过一劫、但现在还是挺后怕的。 当即拍板成交,五钱银子递给秦渡,随后就见秦渡拽着一和尚进来了。 玉如禅师本来要走,但又惦记着喝花酒,正犹豫呢,就被秦渡转交给化人场管事。 三言两语,和尚动了慈悲心,真就在化人场外诵经施法、渡化凶煞。 而秦渡则领了尸首去烧,没想到这一烧,竟还烧出来个恶鬼道一等人的奖励。 道宗秘术,剪纸成兵。 ...... 第二十五章 剪纸成兵飞剑术,大清河畔谢神戏 得了剪纸成兵术,秦渡直呼好家伙。 平心而论,单独一门剪纸成兵倒不厉害。 此乃道宗手段,能化六气入符篆,可裁纸为兵刃、也能造纸人纸马。 道宗成员平日里轻装简行、不假外物,若说道行高深的还能餐风饮露、无需饮食。 那道行浅的怎么办?总不能活活饿死,又或者投奔丐帮吧...... 因此才有了剪纸成兵术,这玩意儿类似一种程序,只要洞察了某种物质的‘原理’,就可以进行复制。 而原理是什么? 就是存在于万物之中的六气运行轨迹。 而秦渡恰恰懂得《鬼谷仙书》,又有能辨六气的通幽重瞳。 这可就厉害了。 裁纸成型,以鬼谷仙书点灵法调整六气,再施展裁纸成兵术点化。 传说里那些半仙剪纸做面、画饼充饥的手段,就是如此。 这要不是还在化人场里,秦渡怕施展手段会过于惊世骇俗,他都憋不住想亲自试试了。 那要画个大美女再剪出来...... “嘶——画皮该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 秦渡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打消了裁纸造美人的念头。 这玩意儿风险太大、而且对技术的要求太高。 人体六气纷繁复杂,稍不留神就会弄错。 错了哪怕一点,都会弄出各种超乎预料的东西。 惊叹片刻,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死者记忆上。 爆出裁纸成兵术的死者,也跟南城客栈凶案有关。 死者王姚氏,本名姚小珠,是刑狱寺疯癫狱卒王海的妻子。 同时,也是清河郡附近快活林福地的弟子、以及恩主的一名下属。 她的上线就是殷十三,而根据她的记忆,秦渡也终于快拼凑出南城客栈凶案的全貌。 整个案件顺序如下: 京城客商,即小安和失踪的中年人入住南城平安客栈。 恩主下令叫殷十三着手布局、诛杀小安。 殷十三布局做扣,总共有三条线。 1.殷十三自己:负责找到泼皮杨顺子,假称受人之托、叫杨顺子递条子引走中年客商;此外负责在事后杀人灭口。 2.部下姚小珠:负责迷惑狱卒、并在死囚牢里伪装成死囚犯,蛊惑摊上人命官司的客栈老板何平安行凶作案。 3.部下宋郊:负责设计意外杀死杨顺子、借职务之便以散魂咒诛杀小安魂魄。 至于秦渡,纯粹是因为时运不佳、恰好在小安遇害当天出现在凶案现场。 姚小珠本来提前通知了官府,想叫官府抓住客栈老板何平安。 不料何平安行凶过后就消失不见,前往抓人的差役到现场,只抓到了倒霉蛋秦渡。 到这里,案情基本就清晰了。 只是还有仅存的部分案情,秦渡暂时只有猜想,却缺乏证据。 例如: 暗中调查南城客栈凶案、那天在义庄碰到自己的天境武宗高手究竟是谁? 秦渡怀疑他就是失踪的中年客商,但目前尚且无法验证。 南城客栈老板何平安到哪去了?他在杀死小安之前,摊上的人命官司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秦渡到现在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只能等何平安出现,才见分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天义庄里伪装成死人潜伏的第三个人,到底是谁? 秦渡对此毫无头绪,寻思着应该得等抓到了殷十三,才有可能获得相关线索。 , 梳理完案情,秦渡继续在化人场里忙碌。 今日除姚小珠以外,另有两名溺死者,听说是大清河上翻了船、满船人落水,多数都得救了。 除了这俩倒霉蛋以外,还有三人失踪、至今未能找到。 这事情闹得挺大,化人场的吏卒们都在议论。 秦渡听他们聊天说这事儿,没想到这些家伙的关注点居然不是翻船淹死人、而是今晚清河渡口要做一堂谢神戏。 所谓‘谢神戏’是大周民间流传很广的一种习俗。 无论升斗小民、又或者大买卖家的商铺。 但凡想要求福求寿、又或者禳病禳灾,再不然遇到升迁、开业等大事,都会办上一堂。 今晚清河渡口这场可热闹。 因为大清河上翻船淹死人,清河船帮的总瓢把子发了话。 豪掷纹银百两办大戏,一来祈福禳灾,二来请郡里老少爷们看一场大戏、全当是做公益回馈邻里。 而且这一台戏请两家合演,大元班、小元班全都就位。 两家名角一个不落,都得出场。 现在只不过是放出风声,但郡城里这帮闲人的期待值已经被拉满。 大元班、小元班加在一起,就是当年大元戏班的全部班底! 那是闹着玩儿的么? 当年老班主还在世的时候,提起清河郡的大元戏班,整个冀州的梨园行都得震三震。 秦渡本来对戏曲没多大兴趣。 但他超度了苏玲,得其戏骨,现在听到大元戏班要再度开演,心里也有些痒痒。 因此加急赶工,没等正午就烧完两具溺死的尸首。 得了二十年煞气道行奖励,又匆匆奔郡城里去了。 到下午回牢里,先取文房四宝写下今日份的风俗店品鉴指南。 胭脂胡同甲一号院有绝活,听说是小时候练过武。 不仅能开一字马,得了秦渡一钱银子打赏,居然还给演了个胸碎西瓜...... 回想片刻,洋洋洒洒。 “甲一号院是胭脂胡同第一家,此前多次擦肩而过。 院子里像是农家小户,有瓜棚葡萄架。 前院地垄沟里的西瓜很甜,葡萄更甜,只可惜瓜棚不太结实。 备注:瓜棚塌了,我被迫赔偿一钱银子,但看到了绝活儿、撞奶西瓜也很好吃。 嗯,消费有点高,下次不来了。” 收好书稿,秦渡又从百纳箱里取出厚厚一沓黄纸。 一沓黄纸五百张,每张都有桌面大小。 据纸铺掌柜说,是取上好的青阳草打成纸浆、做工非常精细。 是清河郡各大冥纸铺指明采购的好东西,一沓售价五十文。 秦渡也想买更好的,但裁纸成兵术仅对符篆用纸有效。 而这种冥纸,是他现在能找到最接近符篆用纸的货源了...... 余下的时间,秦渡开始了自己的剪纸大师之旅。 牢头和狱卒们也都帮忙,甚至牢中的其他犯人,也都忙碌起来。 这倒不是他们热心肠,而是秦渡的舌绽春雷效果实在太霸道。 一声轻喝,中招者根本停不下来。 , 待到黄昏,玉如禅师终于带着满身疲惫回到牢中找秦渡。 见面时,秦渡本以为这和尚铁定会抱怨。 没想到对方缄默良久,忽地冲着秦渡举了个躬:“多谢施主点拨。 若非施主叫小僧去化人场超度冤魂,小僧怕是永远都意识不到,我佛宗一脉究竟担负着何等重任!” 说罢叹息:“没想到大周治下,虽是太平盛世,却仍有如此多的枉死者。 待我再回白玉京时,一定请大禅寺里的师兄弟共同外出巡游。 哪怕救得一条性命,也胜过寺中诵千万遍弥陀。” 听了这话,秦渡总算高看和尚一眼。 随手把裁剪完毕、以点灵术梳理过六气的百余柄纸剑收入怀中。 秦渡抬起头,对玉如禅师笑道:“大师既然有此决定,那就是万民之福。 你劳累了一天,先休息片刻,等下我再带大师去另一个地方体会红尘。” 玉如禅师眼前一亮,眼底浮现出格外期待且雀跃的神情:“施主,今晚要打茶围么?” “......” 秦渡心说这和尚,过于真实了...... 不过再一想也对,玉如禅师的年纪看着不大,正是似明白不明白、却又有些期待的时候。 昨天他才尝过好处,难免食髓知味。 但是今晚可不能再带他去了,一来是不想真叫这和尚沉迷其中。 二来,那消费也太贵了...... “红尘精彩千千万,大师何必单恋一种?” 秦渡笑呵呵劝诫。 玉如禅师双手合十,正色道:“阿弥陀佛......弱水三千,小僧只取一瓢。” 秦渡:??? 啧,这和尚绝了! 第二十六章 审乌盆枉死鸣冤,偃月刀怒斩李相 到最后秦渡还是拉着玉如禅师看戏去了。 这和尚不说弱水三千取一瓢么? 白嫖一场京戏不也是嫖?反正不用给钱...... 多么快乐! , 入夜后,郡城里朱雀大街上的晚集早早就散了。 说是散了倒也不准确,因为老百姓都跑到南城外大清河畔的码头看戏,所以小摊贩们直接把经营场所换到码头外。 城郊卖馄饨的老大爷挑着扁担挑儿,提早站了个好位置。 当秦渡带着玉如禅师赶到码头外的戏台附近,四下里乌泱乌泱的挤满了人。 秦渡一瞧,得,戏台近处是挤不进去了。 那人挨人、人挤人的,恨不得孕妇进去都能把孩子给挤出来。 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扭头到馄饨摊。 这地方摆开七八张桌位,侧边撂下挑炉,老大爷守着炉子擀面下馄饨。 又有个老婆子招呼着,瞧那意思应该是老大爷的老伴儿。 此刻馄饨摊都快满员,所幸还剩一张空桌。 秦渡带着玉如和尚落座,再看戏台那边,忍不住佩服这老大爷脑子聪明。 他选的地方虽然有点远,但胜在地势高。 视力不好的稍微眯着点眼睛,也能把整场戏看个清清楚楚。 而秦渡就更省事,稍微调动一丝通幽重瞳的威力,视野就像戴了望远镜似的,把戏台上动静瞧得清清楚楚。 “二位客爷来得晚了点,今儿唱得审乌盆,这都唱到第四场了。” 老大爷一边包着馄饨,一边笑呵呵开口:“不过也挺好,跳过前三场铺垫,直接看李相审乌盆,开场就是戏核。” 说着又问:“二位爷吃点什么馅的? 小老儿这摊上有三样馅,猪肉大葱、纯羊肉和素三鲜。 这位和尚爷要不要尝尝素三鲜?味儿好着呐!” 秦渡本来不饿,但听老大爷问了,又想到自己占着人家桌位,哪还好意思拒绝? 当下点了一碗羊肉馄饨。 旁边玉如禅师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素三鲜。 很快,馄饨煮好了。 俩人吃着,又听馄饨摊老大爷笑呵呵地讲乌盆记来由。 秦渡听他讲完前三场的剧情,觉得这大周的乌盆记,跟印象里地球上的区别不大。 只是冤主换了个名字、而判案的官员也从包大人换成了当朝丞相李伟贤李大人。 秦渡乍一看,总觉得别扭。 那个演李大人的老生,说话拿腔拿调、阴阳怪气的,总觉得不像什么好人。 所幸其它角色都还挺好,一板一眼都见功底。 “这乌盆记可算得上是李相判过的名案了。” 眼瞧着戏台上,二差役抬乌盆上堂、随后李大人端玉带、迈着方步一步三摇出场。 老大爷忍不住开始剧透:“瞧见那老生了么?他可惨啦,寄身乌盆里以阴魂之躯作怪,叫人当场拿获。 待会儿那净角儿,就是那李大人就得喊人取狗头铡,一刀下去铡碎乌盆......” 秦渡:??? 不是,大爷我看得戏少你别骗我...... 咱先不说地球的剧本。 就算是苏玲记忆里的乌盆记剧本,那也应该是李大人查出冤情、替乌盆里的死鬼伸冤做主啊? 喊人抬狗头铡来铡乌盆是个什么鬼??? 正疑惑,就听旁边有食客啧啧赞叹:“要不说人家李大人是丞相呢! 原来那老剧本都瞧腻了,现在换成铡乌盆的新剧本,瞧着倒还有点新鲜意思。” 与此同时,也有食客开口反驳:“有什么意思?原来剧本里,那书生遭人害死、尸首剁碎和泥烧乌盆,冤情大着呢! 现在一改,那书生成了魔怔似的疯子。 一头磕死乌盆上、随后就附到上面为非作歹,这玩意儿也不合理啊? 我瞧着倒像生搬硬套,就为了改个结局、让李大人能顺理成章铡那乌盆......” 俩食客各有各的理,互呛两三句,竟引得周围食客也参与进来讨论。 到最后,馄饨摊老大爷慌了,忙摆手道:“诸位爷、诸位爷,听我句劝。 国事可谈,但李相之恩天高地厚,可万万谈论不得......” “呵呵。” 最初开口反驳的食客轻哼两声不再说话,其它食客也都换了话题。 对于这种情况,秦渡倒也不觉得奇怪。 前主记忆:当朝丞相李伟贤,在朝野上位高权重、声誉极佳; 但此人在民间的评价两极分化,爱者敬其如父母,恨者巴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究其原因,秦渡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似乎跟什么革新变法有关。 至于具体内容如何,因新政至今未施行,所以是只闻风声,不知详情。 耽误这片刻,戏台上第四场已到了紧要关头。 扮鬼的老生从乌盆钻出,旁边两个扮差役的丑抬来狗头铡。 那老生见到狗头铡吓得瘫在地上发抖,正要唱戏文。 乌盆里忽地钻出一股黑烟,悄没声儿落在老生身旁,一身惨白囚衣,满头黑发倒垂。 它轻声道:“老爷,我冤!” 台底下炸了锅了。 不愧是大元戏班啊! 太厉害了! 瞧瞧人家这角儿,出场都带冒黑烟的...... 刚才那句念白都透着一股惨劲儿,真是,啧啧啧、绝了! 老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渐渐就有人察觉不对了。 乌盆案不是什么新戏,虽说前段时间李丞相亲自改过剧本,但整体人员配置没怎么变啊。 这场乌盆记,怎么改出两个鬼来? 议论声中,就瞧见戏台侧面、镇场面的兵刃架子上,居最左首位的偃月刀直抖楞。 戏台上,演李大人的大元班班主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 戏台规矩,唱谢神戏必须有偃月刀压台。 因民间传说,上古有白衣刀神斩邪鬼,偃月刀通灵,有鬼神辟易之功。 万一唱谢神戏遇到偃月刀抖动,这场戏准得出事儿。 但此刻人都在戏里,要才演一半就不演了,船帮总瓢把子那边没法交代。 甭说别的,万一真把那位爷惹恼了,人家逼着退钱...... 足足一百两银子,现在光是人员吃穿挑费就花了二十多两,戏班那什么退给人家? 想到此处,大元班班主把心一横。 演! 管他是真鬼假鬼,等下推到狗头铡上,自己亲手下铡刀。 不按绷簧,用真刀真刃,直接叫他变死鬼! “左右,开呀——铡————” 两眼瞪得溜圆,演李大人的大元班班主腾愣一下子站起来了。 台上俩演差役的都傻了。 心说改本子啦?上台前班主也没说啊? 但到这时候总不能毁了戏,俩人只好硬着头皮现编。 一个跑过去拉开狗头铡,一个跑过来拦班主。 拦班主那个是丑角,嘴里还碎碎念叨着白口:“大人呐,切莫冲动了哇——这鬼类自有差役处置,哪能劳大人宝驾?” 一边说着,一边想把班主请回坐上。 那意思就是班主您别闹,咱照着原本剧本来。 班主心说,你们是没瞧见那边关刀抖楞...... 一挥袖把丑角甩开,念白口:“咄!休要阻拦本相,呔!兀那小鬼,还不来狗头铡下受死么?” 说话间奔狗头铡走过去。 就这时候,台边兵器架哗啦一声粉碎。 班主正好背对着关刀,那大刀口刃冲下,‘扑哧’一声! 把班主从正中间,一刀给劈成两半了。 第二十七章 班主死,戏班闹翻天;出冤狱,秦渡兼两职 到这时候,戏台上下可都炸锅了。 闹了鬼了! 台底下的老百姓都有点傻眼。 本来说大元戏班做谢神戏,大伙过来瞧个热闹。 好么,这下热闹可太大了...... 不远处的馄饨摊上,食客们也都傻眼了。 最傻眼的是秦渡,他刚才调动一丝瞳力,正认认真真看戏呢。 突然一刀劈下来,那场面...... 秦渡心说,得了,我再也不喝豆腐脑了。 除此以外,心下也觉得有些奇怪。 刚才台上双鬼,秦渡以通幽重瞳观察,都没见到有阴气汇聚。 这说明什么? 那俩都是人!活人! 大元班主的死,毫无疑问,又是一场谋杀案。 只不过秦渡实在没什么心思深究,他现在难得有几天清闲日子。 虽说身边黏着个和尚吧,但好歹也有个护法的作用。 说来也怪,也不知道是恩主彻底放弃了灭口的打算、还是这玉如禅师令对方忌惮。 从碰到这和尚开始,恩主就像凭空蒸发了似的,再没有过半点纠缠。 “施主,刚才那似乎是人为......” 桌对面,玉如禅师欲言又止,像是拿捏不准:“小僧没看到阴气,此事绝非鬼神所为,不过会不会是什么厉鬼作恶? 唉,可惜小僧实力太差。 我若有传说中净土佛陀那般境界,施展天眼通便可洞察六道,将此事瞧个分明。” 秦渡闻言,轻轻摇头。 他笑道:“大师只是经历得少了些,此事确是人为,甚至如何作案,我也有些猜想。 只不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且让那些捕头差役头疼去,大师若好奇,也可去掺和一手。 我反正是要回牢里休息了。” 说罢起身,先找馄饨摊老大爷结帐,两碗馄饨花了三十文钱。 离去时,秦渡只盼着玉如禅师能被案情吸引,别再来纠缠自己。 毕竟有这和尚跟着,他总怕暴露自己底牌。 因此入夜后不敢施展出窍法巡游、总觉得受到掣肘。 然而,事实哪有尽如人意? 眼见秦渡离开,玉如禅师看着戏台上的惨案、再看秦渡背影。 心下盘算,自己要是去瞧个热闹,应该也耽误不了多久。 只不过,万一这位秦施主趁这时间跑去勾栏...... 算了,还是跟秦施主一起离开吧! 和尚一摸光头,颠颠地跟了上去。 此后一夜无话,牢中风平浪静。 , 次日一早,秦渡正要去化人场点卯。 却有访客来找,站在大牢外询问,声音透着一丝趾高气昂:“牢头儿,秦渡在这么?” “在呢,任捕头您怎么亲自来了?” 牢头的声音里透着谄媚。 为何谄媚? 如今谁不知道,任捕头前几日大发神威,凭一己之力惊退天境武宗。 清河郡的老百姓虽然不明白天境武宗有多厉害,但州牧大人和郡守大人的态度可在那摆着呢。 毫无疑问,这任捕头的仕途注定要一路高升。 现在坊间甚至有传闻,说任捕头过不了多久,就要取代许捕头、正式成为本郡第一总捕头。 甚至假以时日,混个八品以上的武职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都是民间胡乱猜测。 其实当初州牧招揽任侠时,许诺的偏将军就已经是六品。 如果那时候的任侠答应下来,现在早都一步登天、成为班头差役们只能仰望的存在。 但任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很懂得有多大肚、吃多少食的道理。 这些天依旧踏踏实实办案、兢兢业业点卯、开开心心下班。 俨然一个胸无大志的标准咸鱼样。 当然,毕竟是有过辉煌战绩的存在,心态上难免有些小膨胀。 例如此刻面对牢头,任侠就稍稍昂起头,显出一副冷傲神态:“叫秦渡出来。 得郡守大人令,从今天开始,他便是我手下的差役了......” “嘶——” 牢头闻言,顿时露出一副羡慕之色。 之前他就看出七号炉不凡,却没想到竟搭上了郡守大人这条线。 现在跟着任捕头混政绩,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一路高升。 “得嘞,任头儿您稍等,我这就叫秦爷去......” 随着心态转变,牢头连称呼都改了。 他之前慑于秦渡的方术以及许嘉宁的关系,都是硬着头皮喊一声七爷。 偶尔忘了,都是直接喊‘你’。 但此刻这一声秦爷,却是发自内心想要巴结了。 牢头转身正要进牢,不远处却又来了一个青衣差役。 看到这差役,任侠和牢头都愣了。 清河郡三个衙门一个寺,三衙门分别是:巡法司衙门、郡衙门、州衙门。 其中州衙门是州牧办公处,掌管冀州兵马调动、情报往来,并不负责民生民政。 剩下两个衙门,巡法司和郡衙门,才是跟老百姓接触最多的。 对老百姓们来说,郡衙门是基础安保部门,兼管民事纠纷。 只是差役们有时所用手段不太妥当,所以叫百姓们又爱又恨。 又因为郡衙门的制服是红边黑底的制式官服,所以常被戏称为‘黑皮’。 也有偷偷骂人的,就喊他们‘黑皮狗子’。 而巡法司可就不一样了...... 奉天子令,于九州设下分部,各地掌司独揽大权。 凡四品以下官员,皆可先斩后奏,只要有证据,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当然,由于大周官僚体制有些玄妙,所以各地很少会出现贪官、赃官。 充其量,也就是出现类似许郡守这样的糊涂官。 所以在更多的时候,老百姓眼里的巡法司,都更像是一个异常酷炫、却很少露面的特殊部门。 因其制服是青底白边、有‘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意思在里面,所以常被尊为‘青巡’、‘白巡’。 牢头原本还寻思,七号炉入了郡衙门,以后应该是一路高升。 现在瞧见巡法司差役来访,他可就蒙了。 这、难道七号炉的仕途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正想着,就见那青衣差役到近前,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过来。 只听他道:“我乃巡法司差役,奉掌司大人令,特来送令牌。” 说罢一顿,又补充道:“这令牌只是预备役,劳烦转告秦渡,大人有吩咐。 若他能破解昨夜清河渡口杀人之谜,才有资格转正。” 说罢眯起眼,露出一副有些轻蔑的笑容:“若不然,还是早早将令牌还回来。 我巡法司的差事,可不是那么好干的......” 第二十八章 凶案现场 跟任捕头比起来,巡法司的差役显然并不友好。 这人虽迫于上命、不得不来给秦渡这个他眼中的‘关系户’送令牌。 但归根结底,还是从心眼儿里瞧不起秦渡。 靠许郡守推荐上位,这算本事么? he—tui! 巡法司差役心中不屑。 片刻后秦渡从牢里走出,这差役更加阴阳怪气:“呵,秦新役起的好早啊,怎么?打算下午才到岗点卯么?” “......” 秦渡看了这人一眼,懒得搭理他。 这种人就是脑子有毛病。 的确,不可否认,自己莫名其妙进了巡法司,是显得可疑。 给人的感觉,很像是暗箱操作、不够光明正大。 但这就代表自己没本事么? 再者说,就算真没本事...... 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居然能混进体制内的特殊单位。 这背后的关系网得多可怕? 才第一次见面,就阴阳怪气的说话,这是给自己仕途找不顺呢? 此刻的秦渡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底倒真有点被这巡法司的脑残差役给气到了。 但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暗暗憋了一口气。 论打,自己一拳能把这傻子捶回他姥姥家去。 但那只解一时痛快,还要惹上无数麻烦,不可取。 真正厉害的,还得是靠本事征服别人! 秦某人穿越之前,号称警队之光,这一个小小的凶杀案,一天之内破给你看! , 说起来,昨儿回牢里的路上,秦渡就有种预感。 这案子怕是迟早要落到自己手上。 当时的秦渡,倒没想过自己能进巡法司。 而是寻思着,南城凶案草草收场,许郡守可能会再找个案子来考验自己。 因此稍微琢磨了一下,要产生类似昨晚那样的效果,至少有三个办法。 而这三种办法,也都曾在地球上被人实施过。 秦渡当年参与过其中一个的侦破,破案过程堪称教科书级别,还上了当年的全国内参。 现在想想,那都是穿越前再往前倒二十年的事儿了。 那时候监控镜头的使用还没得到普及,许多地方都存在视野死角。 因此恶性犯罪事件又有发生,但绝大多数都是手段粗糙、反侦察意识也很差。 但秦渡当年刚上岗,遇到第一个案子就异常棘手。 某商厦经理,在自己办公室里被人一刀割喉致死。 据办公室外的科员们供述,从案发到案发前至少两个小时,没人进过经理的办公室。 检查现场发现门窗都反锁,并不存在室外潜入作案的可能。 属于标准的密室杀人事件,且在现场未能找到凶器。 秦渡跟着大队长到现场进行二次勘察。 发现经理室布局陈设很简单,而且似乎请高人调过风水。 大办公桌后放老板椅,再往后是一面墙壁,该墙壁的侧面是朝正南偏十五度角开的窗户。 两侧墙壁是薄隔墙,隔音性能很差,如果稍微弄出大一点的声音,立刻就会惊动隔壁。 以大办公桌为界,大体能将整个屋子分成两半。 一半是经理办公区,具体陈设正如刚才所说; 另一半是访客区,摆放着茶台、座椅等等。 座位四周摆放着一些绿植,生长得很旺盛,按照风水说法,是青龙位主生,利身体康泰。 但微妙的地方在于,经理的位置恰好坐在白虎位。 主杀伐及五金,于主人身体不利,但借庚金压青龙,于谈判、对峙有利。 更绝的是,办公桌正东侧摆着书架。 书架旁另有一张躺椅。 看得出来,这经理闲着没事儿会去躺椅上歇着、偶尔翻翻书,一来增加自己的文化涵养,二来避开白虎煞、免得伤身太严重。 当然,这也就是图个心安,封建迷信要不得。 因为那经理就死在躺椅附近...... 第一现场的拍摄照片,画面十分惨烈。 血迹从躺椅上蹭到接近门口的位置,显然是那经理被割开喉管之后,挣扎着想要求救。 但他都没爬到门口,就因为失血过多以及窒息引发休克,最终死亡。 第一现场的目击证人是经理秘书,年纪不大,长得漂亮。 当年秦渡血气方刚,事后还...... 嗨! 都是当年的事儿了! 据秘书所说,她看到的就是经理脸朝下趴在地上,左手捂着喉咙、右手扒着地面。 别的细节也记不清了。 一起到场的同事有各种猜测。 甚至还有的认为,可能是这经理欠了债、所以故意制造自己被杀假象,用命骗保的。 哪想到等回到局里一查档案资料,好家伙...... 局里一群人集体直呼好家伙。 狗大户该死! 这是什么魔鬼土豪? 开个商厦、当个经理,身家上千万了...... 不过也由此发现新线索,既然是土豪死了,那肯定跟财产有关呗? 再深入调查,局里的单身狗们全哭了。 这玩意儿太欺负人了啊...... 经理才四十多岁,一直奉行不婚主义、立志要当丁克一族。 结果呢? 背地里养了八个情人,最小的那个才刚满二十岁...... 至于商厦里那秘书,倒跟经理没什么瓜葛。 秦渡琢磨着,怕不是那秘书不愿意,而是经理看过太多款式了。 这秘书好看则好看,实在是没什么特色。 查到最后,队里也没找到什么跟凶杀案有关的线索。 反倒是顺手揪出来一个诈骗团伙、天天群发短信搞死亡威胁、吓唬人给他们打钱的。 抓获当天两队刑警配枪上楼,一脚踹开门的时候,那四人诈骗团伙当时就尿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发短信骗人居然惹上这么大祸。 , 至于破案,那是案发后半个多月的事。 因为没有线索,大伙只能把第一现场目击者、也就是经理秘书作为突破口。 暗中布线追查、同时监控相关人员往来。 秦渡因为是新手,上不得大场面,所以只能负责整理相关案情资料。 也就在这些案情资料整理中,秦渡找出一个可疑的线索。 案发半个月之前,有个自称是经理客户的男子,给经理送了一个很精巧的桌面小摆件。 那玩意儿倒不值钱,但因为做工绝佳、是市面上买不到的高仿真美女蜡像,经理也就乐呵呵收下了。 但在二次勘察案发现场时,那美女蜡像却找不到了。 而第一现场的照片里,能看出那蜡像有严重的融化痕迹。 当时刚入夏,天气是猫一天、狗一天,时阴时晴。 秦渡寻思着这蜡像可疑啊! 于是就一个人跑到商厦,四处询问过后才知道。 经理死前那蜡像就被太阳晒得坏了一点、所以叫人来修蜡像。 没想到修蜡像的人还没到,经理命就没了。 再到案发、第一现场勘察完毕之后。 为避免蜡像进一步融化、破坏第一现场,队长叫人把那蜡像存到队里冷库去了。 秦渡直奔冷库,找到蜡像再将之拆开检查过后,当天就把案子给破了。 第二十九章 可怕非鬼神,别惹手艺人 现在秦渡回想起那天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激动。 而且忍不住想笑。 倒不是别的,而是那半截身子的美女蜡像,虽然正面融化很严重,但背影着实诱人。 队长他们执勤完毕回来的时候,刚进门第一眼,把眼珠子都给看直了。 再等秦渡把自己的猜测讲述完,一群老油条都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还有这种操作?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就得说秦渡把那美女蜡像拆开之后的发现了...... 头部没什么特殊、就是普通蜡制工艺品。 但胸口俩大灯可就厉害了...... 里面有很多融化的冰袋、而中空的腔体四壁又能看到很多钻孔、打洞的痕迹。 秦渡由此推想,猜测出凶手的作案方法。 先利用蜡模做出类似强弩的射击部件,整个弓弩结构正好藏进俩大灯以及后面的蜡人胸腔。 至于未能发现的凶器,秦渡怀疑是用冰块打磨成的弩箭。 而那些冰袋,就是用来保证弩箭不会太早融化的。 蜡像整体密闭,里面有大量冰袋用来降低温度。 送到经理手上之后,被摆在客用茶台旁边,每天都有一段时间被太阳直射、缓慢融化。 本来这东西应该坚持个三四天就生效了。 但偏巧赶上倒春寒,气温直降,那经理还抠门、舍不得开空调。 于是足足拖了半个月,蜡像融化得差不多,勒住弓弦的冰钩才化掉。 随后弩箭发射,恰好擦开经理喉管、要了他的命。 这猜想一出来,凶案总算有线索了。 那就查呗! 查到最后,案件核心的杀人手法跟秦渡猜得基本一致。 只不过,送蜡像那人根本没想过要杀人,只想吓唬吓唬狗大户经理、把自己的工资讨回来...... 那人就是替经理布置风水局的先生,标准手艺人、博学多才且能说会道。 按他说法,经理请他看过风水之后、拖欠一万块薪酬不给。 他寻思着要来一波人前显圣,弄个蜡像吓唬那经理,哪曾想就这么巧、经理居然因此没命了。 到最后经过鉴定,还是给这人判了一死刑,后来几次上诉改成死缓。 同事们都感慨这事儿出得太巧、狗大户自有天收。 但秦渡心里直撇嘴。 判决结果能错么?这人要真没憋着杀人的心,干嘛废这么多周折? 哪怕他真就是脑子有坑、闲的,那弹个冰球啥的吓唬人不好么? 为什么非得用弩箭? 总而言之一句话,可怕非鬼神,别惹手艺人! ...... 回过神来又看那巡法司差役。 那差役见秦渡看自己,把小嘴一撇:“哼!” 秦渡没搭理他,跟这种人较劲,掉身价。 但终归是憋了一股火气。 他也不急着先去化人场了,干脆跟任侠还有那巡法司差役去勘察现场。 被人瞧不起了怎么办? 靠本事把脸找回来啊! 昨晚大元戏班台上凶案,秦渡亲眼目睹案发全过程。 此刻虽已有了些猜想,但还得亲自进行验证。 出发时,玉如禅师也颠颠地跟出来了。 巡法司差役见了玉如禅师,忙躬身打招呼:“见过大师。” 玉如禅师冲他点点头,没怎么搭理,而是颠颠地跟在秦渡身后:“施主,今天去不去......” “不去。” 秦渡脸一黑,心说这贼秃堕落的速度,简直令人痛心呐! 一旁的巡法司差役就有些傻眼。 玉如禅师可是大禅寺来的高僧,连掌司大人都对他平等相待。 现在这大师在秦新役身边,怎么像个小跟包似的? 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暗暗有些后悔。 我大意了,本以为是郡里关系户,但看现在情况,这位没准是个大佬...... 巡法司差役惴惴不安。 一路奔清河渡头,巡法司差役几次试探着想跟秦渡说话、拉近一下关系。 秦渡左瞧右看,假装眺望四周的风景。 心说,要跟我翻脸就跟我翻脸、要跟我和好就跟我和好...... 好家伙,您当秦某是城门呐?说出就出、说进就进? 您呐,找地方凉快去吧! 不多时来到清河渡口。 码头上人来人往,都是些扛大包的苦力在搬运货物。 昨晚的戏台被差役们设岗哨围起来了,靠近五十步就地抓起来审查。 哪怕查完真不是嫌疑人,也得告一个影响执法、扰乱治安的罪名。 到戏台上,场面可就更大了。 昨晚案发后的现场纹丝没动,大元戏班成员、以及部分前排观众都被扣押班房待审。 大元班班主的死尸已经抬到郡衙门里,由郡衙门和巡法司的仵作一起检查。 戏台西南角,昨晚那柄偃月刀狠狠劈在戏台上,刀刃入木三分。 周围血迹已是暗红发黑。 许郡守跟一个穿青黑色官衣的魁梧大汉站在旁边,俩人大眼瞪小眼。 “此事显然非鬼神所为,该由我郡衙门审理,掌司大人越权了。” 许郡守儒士风范,侃侃而谈。 魁梧大汉沉默片刻:“这案子看着悬乎,而且影响恶劣,该由我负责。” “巡法司上查百官下辖修士,但此案虽构思精巧,实乃凡人所为,归我管。” 许郡守坚持。 魁梧大汉:“闭嘴你打不过我。” “......” 许郡守气急,有心要骂人,又怕这掌司不讲道理、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自己动手。 憋了半天一拂袖,背过身去啐道:“莽夫,本郡不跟你争!” 正这时,秦渡到了。 俩人瞧见秦渡,眼前同时一亮。 掌司道:“秦新役,还不来我这里点卯?” 许郡守的笑容宛若春风:“秦渡啊,这案子你怎么看?” “......” 秦渡缄默片刻,心说这俩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怎么还斗起来了? 自己掺杂在中间准没好事。 因此抱拳,笑道:“见过两位大人,这案子我已有头绪了。”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巡法司的新役!” 魁梧的掌司大人很惊喜。 心说老子当初总瞧这小子不对劲儿,所以随手给他弄个巡法司新役的虚职。 没想到好像赌中了?真挖到了许老贼的墙角? , 许郡守满脸笑容,心说本郡的眼光果然不错。 想着想着,又瞥向一旁的掌司。 心说阴二你太天真了,以为本郡墙角好挖么? 我闺女跟这小子关系密切,他说不定哪天就成我姑爷了...... ...... 俩大人物勾心斗角片刻,却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 南城凶案事态复杂,秦渡深陷其中却能生还,显然不简单。 因此许郡守和掌司都憋着要考验秦渡,一个是替自己闺女着想、一个干脆就是憋着要挖人墙角。 于是齐齐开口,让秦渡说说看法。 却不料,秦渡冲他俩一抱拳,非但没说话,反而还跳到戏台底下去了。 看到这动作,许郡守和掌司都是眼前一亮。 他们也想到了这个可能,秦渡这小子果然有点东西! 第三十章 不可能的可能 此刻秦渡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机关。 与蜡像案里一样,要制造出偃月刀抖动劈人的效果,其实并不困难。 戏台是用木板搭建,只要在戏台下安装滑轮装置、再透过缝隙将细细的丝线绑在偃月刀上。 凶手便可持丝线、潜伏于暗处。 只等大元班班主出现在刀锋所及的位置,便可利用丝线牵扯、拉倒偃月刀。 从昨夜倒今晨,时间仓促、又有衙役差人看守。 如果是以此手法作案,凶手必定没有时间拆除滑轮装置。 , 当秦渡跳下戏台时,许郡守和掌司相视一笑。 不出预料的话,这案子就算是破了。 接下来只要对相关人等严加拷问,用不了多久便可缉拿真凶。 “许郡守麾下已有任捕头这一员大将,现在又要留下秦渡,未免太贪心了些。” 沉吟片刻,掌司慢悠悠道:“你我同是为百姓所用,保一方治安,不如就忍痛割爱,将秦渡让给我。” 说着又叹息:“近来凶案频出,我巡法司人手可吃紧呐!” 他本料定许郡守绝对不会答应,所以盘算着要先提出过分要求、待对方拒绝之后,再说出真正目的。 大周人的性情从来如此,总是喜欢折衷。 倘若要求开一扇窗,人们未必会直接同意; 但要先要求打破屋顶、其次才要求开一扇窗,他们为了保住屋顶,便会同意开窗了。 当然,这也得分对象...... 许郡守俩眼往上一翻,哼哼道:“掌司大人玩笑了。 不如这样,你用麾下赤青黄白四位斩魔使来交换,我就忍痛割爱?” 掌司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许郡守。 他深深为许郡守的无耻而叹服。 冀州巡法司,赤青黄白、黑灰紫绿八大斩魔使,都是地境修士。 其实力虽比不得许郡守这样的儒宗正统,但镇收冀州多年,堪称冀州巡法司的中流砥柱。 许郡守一张嘴就想要走四个...... 这哪是要拆屋顶? 这是要连房子地基都给挖喽! 掌司脸色一黑,彼其娘之...... 正这时,秦渡的声音从戏台下传来,隐含着一丝震惊:“不对,我猜错了!” “什么?” 许郡守和掌司都是一愣。 两人对视,见彼此嘴角都有一丝玩味的笑容。 这案情,有意思了...... “或许是修行者所为?” 掌司微微皱眉:“据我所知,九宗八大家传承里,彩家一脉有操傀之术。 或许是大元班的班主无意间得罪了某个彩家邪修?” 许郡守摇头:“哪个修士会闲的没事、跑到清河郡来公开作案? 明知道本郡治理有方,莫不是嫌命长了? 再者说,有你巡法司八大斩魔使在,寻常宵小哪能讨得好处去?” 说罢又一沉吟,揣测道:“莫非是以轴为连接、将偃月刀柄固定倒向;再取炸药暗藏兵器架后,卡准时机、暗中以火捻点燃?”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地上那口偃月刀的刀柄。 只见刀柄离地,哪有半点动过手脚的痕迹? 掌司冷笑道:“昨夜看戏的人都看到二鬼登台,又看到偃月刀抖动,你这法子做不到。 再者说,火药炸开有光有响,昨晚哪有这些?” “那你说!” 许郡守脸一黑,气得直瞪他。 掌司‘哼’了一声,闷闷道:“我也不知道!” 正这时,秦渡跳上戏台,满脸苦笑。 只听他道:“二位大人,这次麻烦了。” “怎么说?” 许郡守眼前一亮,又很鄙夷地看着一旁的掌司。 他的目光仿佛在炫耀,瞧瞧我的人,你个大老粗,呸! 掌司的脸更黑了,又用充满质询的目光看着秦渡。 秦渡凝重道:“如果我没猜错,昨晚唱戏时,凶手就在台上。” “这怎么可能!” 掌司当即瞪眼:“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见是偃月刀凭空落下,并无持刀伤人者......” 许郡守若有所思,只是看着秦渡,倒没说话。 秦渡凝重道:“二位大人可曾听说过‘鬼遮眼’?” “听说过。” 掌司立刻点头:“鬼宗有此手段,可借煞气迷人双眼制造幻觉。但本司查过现场,可断定没有煞气痕迹。 不过也或许是施法者手段高明? 罢了,待仵作验尸过后,再做论断......” 秦渡闻言摇头,又轻轻一推鼻梁。 一推、 嗯? 我眼镜呢? 不自觉一个恍惚,随后才反应过来,那铁匠咋还没把我眼镜打出来...... 可恶啊! 他淡淡道:“大人,我所说的并非什么法术神通、而是错觉。 人的视力有两种状态,一种适用于光线充足下、辨认丰富的色彩; 另一种适用于光线不充足时,对色彩的辨识力会减弱、对应则会增强对形状的辨别力。 当光线处于半明暗状态时,人眼的辨识力就会因为过度疲惫而减弱。 例如昨晚......” 说罢将自己伪作凶手,直接在现场重演犯罪过程。 ...... 清河郡,夜。 大清河水涛涛,码头上的苦力们忙碌一天,终于得以休息。 因船帮总瓢把子发话,要办一堂谢神戏,忙了一天的苦力并未回家,而是往戏台方向聚拢。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但也有些特殊的人,总喜欢潜伏在人群里、蠢蠢欲动。 趁着人潮汹涌,一名苦力悄悄钻进戏台底。 他脱去一身苦力服,身上的衣服色彩斑斓,看起来像是将夜里的大清河截一块下来似的。 视线里,老百姓们越聚越多。 而这苦力则静静蛰伏着,因为他知道,现在光线还不到最佳时刻、而看客们的眼睛也还不够累。 不多时,台上一声弹嗽,锣鼓家伙声响。 乌盆记第一幕开场。 随后二场、三场...... 邻近第四场,恰在四场戏子登场、其余人等往侧边临时搭建的后台休息时。 这苦力趁着两差役举回避牌巡场、遮住了旁人视线的机会迅速翻上舞台。 与此同时,他的同伙也趁机引爆乌盆中掺了狼粪的炸药。 趁着浓烟四溢的机会,同伙揭开戏台中间的薄板翻上来,伪装成女鬼模样喊冤。 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突然出现的‘女鬼’吸引,所以没人发现苦力偷偷登台。 他便趁此机会偷偷用脚尖踢动兵刃架、制造偃月刀抖动的假象。 随后,坐在中场饰演李相的大元班主惊觉偃月刀动。 慌乱中,班主临时改剧本,欲以狗头铡铡死‘女鬼’。 便在这时,苦力一掌劈碎兵器架,以双掌夹刀柄、活生生将班主劈成两半! 台上因此陷入混乱,苦力趁乱跳走逃跑。 而其同伙则二次引爆乌盆中的烟弹,借机跳回台下、逃走遁去无踪...... 第三十一章 调虎离山 秦渡说完了自己的猜测,又道:“二位大人可去戏台下看一看,场中位置有一精巧暗门、似是大匠手笔,构思极其惊艳。” 许郡守和掌司对视一眼,也不顾自己身份金贵,当即钻到戏台底下去了。 不多时又钻出来。 许郡守点头道:“确有暗门,而且检查中部以及侧角地面,也能看到有人体压出来的隐约轮廓。” 掌司在旁沉默片刻,却没说话。 他想不明白,凶手既然能借光影、实现隐身杀人的效果,那必然会有更多、更隐蔽的手段,可以轻松诛杀大元班主。 说到底,只不过是个戏班班主。 哪怕名气大了些,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对付。 若不是因为这凶案造成的影响太过恶劣,自己也不会将八大斩魔使调来足足一半。 正想着,心底却咯噔一声。 他看向许郡守,却发现许郡守也面沉似水。 至于秦渡,他已经凝重道:“二位大人,请立刻派人重点监察搜索、我怀疑凶手的目标根本不是大元班主,而是另有其人!” 说出这话时,秦渡其实已经隐隐猜出下一个目标是谁。 他怀疑大元班主之死,是殷十三一手策划。 假设这个猜想成立,那么下一个死者应该就是州牧之子,顾东平! 之所以有这个猜想,是因为秦渡记得自己初次去找殷十三时,听杏花楼的翠红提起过,州牧之子曾找过殷十三。 据前主记忆可知,这顾东平仗着自己身份胡作非为惯了,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百姓们闻其名,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而吓死了苏玲的屠户,恰好跟顾东平府中仆役是朋友。 那一日醉酒抢苏玲、便是顾东平府中仆役挑唆的。 当初秦渡的心思都集中在跟南城凶案有关的线索上,却把此事给忽略了。 今天见大元班主死,这一切都串联成线。 应是苏玲被超度,殷十三不知为何、得知自己爱人复生无望。 所以豁出去拼了性命不要,也要设下重重计谋,替自己爱人报仇。 只是他不知道,苏玲无法复生是因为被秦渡超度。 因此才把帐算到了州牧之子顾东平的身上。 “所以,顾东平看上了殷十三,遭拒绝,便迁怒苏玲;现在殷十三要针对他,这......” 秦渡心中苦笑。 他虽自信已经看透案情,但毕竟涉及许多死者记忆。 如果和盘托出,固然能够破案,却也会导致渡鬼经有暴露的风险。 再者说,顾东平这种家伙死了,倒也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 想到戏台杀人案是调虎离山,许郡守和掌司立刻调遣人手、准备安排大规模搜捕凶手。 但还没等传讯差人动身传令,郡城里便传来消息。 顾东平死了。 死在杏花楼三层,时间是昨夜。 他当时醉酒,硬要上三楼给花魁破身。 老鸨哪敢阻拦?唯有任凭他去。 没想到,顾东平上了三楼许久没有声音,等到人们察觉不对、上楼去看时...... 花魁已消失无踪,而顾东平与两名护卫却都暴毙。 最惨的是顾东平,其头颅不翼而飞,只剩下个孤零零的腔子。 ...... 当日,许郡守与掌司前往拜访州牧顾长生。 “阴二兄,许兄。” 州牧顾长生是个身材单薄的老者。 若非身穿大周官服,任谁也想象不到,如此瘦骨嶙峋、仿佛被风一吹即倒的人,竟会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州牧。 此刻虽是丧子之痛,顾长生却仍表现得很冷静。 只是微微发抖的手和布满血丝的双眼,似在无形地诉说他心中苦楚。 “州牧大人放心。 令公子虽性情顽劣,我二人以往因他常与大人有些龃龉,但此次势必全力缉拿凶犯,绝不善罢甘休!” 掌司把胸膛拍得砰砰响,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与坚定。 一旁的许郡守也点头,随后又忍不住为州牧叹息。 这位顾长生顾大人身为州牧,常年勤于公务,每日批阅奏章长达六个时辰。 余下时间几乎压缩到极致,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都是常态。 这些年冀州北境军事调动频繁、与天妖国说是没打过仗,其实是没打过打仗。 至于小规模的摩擦,始终就没停下过。 若非顾长生呕心沥血,如今的冀州怕是早就沦陷在兵祸当中。 这样的人,为何偏偏就摊上了顾东平那样的后代? 可悲,可叹! “劳烦二位大人,为我儿东平伸冤。” 顾长生一躬到地,随后又沉吟片刻,却叹息道:“不过此事不好过于张扬,闹得太大、怕会误了民生。” 闻听此言,许郡守与掌司对视一眼,心下又是感慨。 州牧大人遇此大不幸事,却还如此顾念黎民百姓,实乃官中楷模。 两人又与他聊了片刻,见顾长生满脸倦容、也不忍心继续打扰,便匆匆离去。 二人一走,顾长生又叹息。 继而回到书房桌案,继续批阅奏章去了。 , 郡衙门,班房。 “秦爷,您再给讲讲那古今十大奇案,咱爷们今儿瞧您破案可长见识。” 因今天秦渡破案时的惊人表现,差役们算是彻底服了他。 称呼也从预先准备的‘小秦’、‘秦新役’直接升级成了‘秦爷’。 秦渡嘿嘿一笑,心说我可不能跟你们接着啰嗦了。 再不回化人场点卯,今儿的‘福’可就全都让别的司炉烧完了。 正想着,就见许郡守跟掌司来到班房。 两人先跟差役们寒暄几句,随后就把秦渡单独叫出去。 差役们都是满眼羡慕,心说秦爷今儿刚上任,出手就破了个大案。 往后仕途肯定是一路顺风、青云直上了。 片刻后,秦渡回到班房。 差役们都好奇打听,但秦渡却冲着他们一抱拳:“哥几个回见,兄弟我无心仕途,只求从牢中脱身。 现在案子完结,刚才我也跟两位大人说清楚了。 往后若有奇案,兄弟义不容辞,过些天我有新买卖开张,还得劳烦哥几个帮忙宣传。” 新买卖? 差役们面面相觑,搞不懂秦渡的思路。 吃官家饭、朝五晚九它不香么? 市面上的买卖家都归衙门口管,哪怕是富商巨贾,也难免要受官面上的腌臜气。 这秦渡同时受郡守和掌司的看重,却偏偏不吃官家饭,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人脉? 他们哪知道,此刻的秦渡是另有打算。 第三十二章 卖祖宅秦渡开厂,买凶宅狐仙作怪 这两天眼瞧着出了冤狱,秦渡也开始琢磨往后的生路。 他虽说有渡鬼经傍身,但毕竟不是神仙、没办法餐风饮露。 那裁纸成兵术倒是能变出吃喝,但也得靠黄纸才能施法,买黄纸还得花钱呢! 因此秦渡一合计,反正自己已经把化人场的业务都摸熟了...... 得嘞,我自己单干一家吧! 他刚才跟许郡守还有掌司阴二聊天,说得就是这件事。 两位大人起初还不愿意,但等秦渡替他们分析之后,两人就动心了。 这些年郡衙门和巡法司养成惯例。 凶案死者由仵作验尸过后,当天下午或隔日一早,立刻送到南城外化人场。 但即便如此,也难免发生意外。 每逢尸变引发凶案,光是赔偿给遇难死者的抚恤金,平均下来每年都有百两之多。 秦渡自称有办法避免尸变,但不愿外传,所以要单开一家化人场。 凡横死尸送来入炉,按件计费,十文钱起步、越凶越贵、一钱官银封顶。 俩大人一听就有些心动。 要真能解决尸变问题,省了抚恤金倒还是小事。 主要是能大大降低衙门口里差役的伤亡率,这才是最主要的。 ...... 眼下敲定了货源,秦渡盘算着自己该出去找个场地。 祖宅是肯定不行,那地方风水实在太好,而且周围邻居都是普通居民。 这要弄一化人场开着,甜水胡同里天天进死人,一炉一炉的烧...... 好么,缺德带冒烟儿的。 到最后在东南西北四城转一圈,秦渡盯上北城一块风水宝地。 不过这也就是对他来说,要换了别人,轻易都不敢往这地方靠。 这地方,名叫棺材胡同。 一听这名儿就知道,棺材胡同里住着的都不是一般人。 多半是阴行手艺人,最里间还有一位专门给被砍头死囚犯缝脑袋的林九爷。 那位爷也是个妙人,铺门口挂俩大红灯笼,一个写挖坑、一个写埋人。 夜里有人从附近路过,瞧见红惨惨俩灯笼往院外一挂、四下里万一再刮阵阴风...... 那阵仗,好人都能吓出病来。 秦渡琢磨着自己的化人场弄好了,回头也得安排个灯笼啥的。 他在这棺材胡同里扫听一圈,别说还挺齐全,从刽子手到缝尸铺、再到自己这化人场。 一活人进来之后,直接就能变骨灰出去...... 妥妥的送葬一条龙。 “兄弟你要在这地方落脚,没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可罩不住。” 缝尸铺的林九爷是个热心肠,这时候闲来无事,扛着埋尸铲陪秦渡逛胡同、挑铺面。 从甲一号逛到丙七号,足足二十多间铺面看了个遍。 林九爷是乙九号铺的缝尸人,他铺子正对面甲一号铺闲置多年,听说是闹鬼,没人敢占。 秦渡起初也没打算要这铺面。 但到最后问了一圈,别的铺面要么被占了、要么太贵、要么面积太小。 唯独甲一号铺,院落够大够宽敞,价格还挺便宜。 要说真有什么缺点,也就是凶名在外、妥妥的鬼宅。 秦渡当即拍板,林九爷在旁还想劝,那哪劝得住啊? 当场交定金,直说回头就把余下的尾款送来。 定金五两,尾款足有四十多两,秦渡现在是没有。 但他还有老宅呢! 当天下午卖掉老宅,买主还挺阔气,一扬手给了秦渡一百二十两。 好家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后来秦渡拿着银子离开,又细细一回忆,总觉得这买主有点眼熟? 再过片刻反应过来,嗨! 那不是化人场里负责打封炉锣的闷三爷么! 没想到,这老人家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居然还是个隐藏的土豪。 心里头感慨着,秦渡拿着钱直奔棺材胡同。 中途路过铁匠铺,顺嘴问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铁匠认出是秦渡,忙把早已经打造好的眼镜交给他。 秦渡戴上,心里头顿时踏实许多。 再轻轻一推眼镜,笑道:“真相只有一个!” 铁匠没明白什么意思,秦渡也不解释,笑呵呵就走了。 , 入夜,棺材胡同甲一号铺。 秦渡溜达着回来,脸上表情还挺高兴。 忙活了大半天,这铺面的地契手续都办妥了。 接下来再跟化人场管事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弄个淘汰下来的化人炉摆进来。 “以后安身立命可都指望它喽......” 秦渡背着双手往一号铺的院里走,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怎么瞧怎么顺眼。 开通幽重瞳。 喝! 你瞧这地上隐约弥漫着一层朦胧黑雾,是久无人居、导致阴气过重。 院子左边有口井,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一股灰气从里面涌上来。 八成是这地方水路不通、井下暗河早已经枯死,所以渐渐聚集死气,妥妥的大凶之兆。 四外院墙颜色诡异,听说是前任屋主人凶残成性、杀人后以血肉混合泥土烧砖做墙。 如今初夏时节,气温越来越高。 但站在这院子里还是凉飕飕的,等于是天然空调,你说这多好。 秦渡越看越满意,主要还是满意价钱。 周围铺面最便宜都得七八十两,唯独这家还不到五十两。 这便宜可占大了。 正想着,就见正对面的大屋正厅里飞出一块砖头,直奔秦渡面门就过来了。 与此同时,有个又尖又细的声音,阴沉着嗓音呵斥:“好大胆的小子,敢闯姑奶奶的洞府么!” 秦渡:??? 哟呵,买院子之前就听说这凶宅闹鬼,没想到这鬼还真挺膨胀。 正好四下无人,不用担心暴露,是时候试试剪纸成兵术的威力了...... 轻松躲开砖头,那砖头飞出院门,‘砰’的一声砸在对面林九爷缝尸铺的大门上。 这时候林九爷正忙针线活儿呢,猝不及防就听见一声巨响。 吓得他手一歪,针脚缝错了。 停尸床上的无头尸随之一颤,放在一旁的香炉里,三柱香燃烧速度突然变快。 两短一长,要诈尸! 且不说林九爷掏出埋尸铲对付僵尸,单说秦渡。 秦渡避开砖头,手里掐诀将煞气引动。 背后百纳箱陡然打开,随后便有山呼海啸般的呼喝声汹涌而来。 与此同时,千百黄纸小剑腾空而起,嗖嗖嗖射入大堂。 秦渡嘴角一翘。 这招万剑诀都憋多少天了,今儿终于有地方施展! 第三十三章 秦七爷降妖伏魔,林九爷送货上门 凶宅正屋大厅里。 看着数以千百计的黄符纸剑飞进来,小狐仙胡妙妙都懵逼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刚才干啥了...... 这次来得新屋主,有点凶! 头皮发麻,胡妙妙往后院一阵蹿蹦跳跃,忙不迭逃到屋外。 黄符纸剑飞离秦渡五十步,纷纷落地。 秦渡进屋,脸上的表情略显失望。 果然,这些裁纸成兵术弄出来的小玩意儿,威力有限。 不过...... 他的视线落到地上,那里有一根火红颜色的狐狸毛。 捏在手里,又轻又软,就是味道有点骚。 “......献物觅气,众神接引! 兹请中天六翅大巫神;兹请南天青鸟大巫神; 兹请冥土赤蟒大巫神;兹请阴山黑龙大巫神; 兹请福泽飞鼠大巫神;兹请上界白骨玄冥神; 兹请山主九臂大蛇神;兹请法主虎头大龙神; 兹请月主独目大御神;兹请药主玄鸟大善神; 兹请兵主披甲白熊神;兹请海主十臂十方神......” 咒文诵念声中,狐狸毛灰飞烟灭。 半空漂浮着一缕紫气,被秦渡伸手抓住。 抬手间,散落满地的黄纸小剑飘浮而起,一张张叠放秦渡掌中。 将紫气往上一拍。 咻! 咻咻咻咻咻! 上千黄纸小剑激射而出,锁住胡妙妙气息穷追猛打。 秦渡慢悠悠在后面跟着,一边走,背后的百纳箱里还不停蹦出一个个黄纸小人儿。 因都是裁纸成兵、点灵造物,小人儿们跟秦渡心灵相通。 此刻纷纷忙碌起来,几十个为一组,彼此协作、着手整理屋中陈设。 正屋里寄居着的蛇虫鼠蚁算是遭殃了。 房梁上一条竹叶青正睡着呢,突然就被一小黄纸人儿踹下来。 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儿,‘吧唧’一声摔在地上。 周围又冲出来一群小黄纸人,在它身上又踩又蹦。 短短片刻,竹叶青蛇被拆解成蛇皮、蛇骨、蛇胆等零部件,让小黄纸人们抬到屋外晾着去了。 墙角蜘蛛网被小黄纸人一撞,炸成火团烧得干干净净。 老鼠窝里一群老鼠,跟小纸人儿军团对峙不下。 秦渡瞧见,又悄悄一勾手指。 背后百纳箱飞出千多柄黄纸小剑,如雨点般落下。 老鼠们差点被连窝端。 到最后,还是里面有个修出道行的灰家仙施法,带着后代子孙们逃走。 一边逃、一边骂骂咧咧。 太岁头上动土,居然把五仙堂捣毁,这新来的屋主不识抬举。 回头得跟其它四脉仙家联络,好好惩治这小子一番! ...... 胡妙妙左冲右突,好不容易逃出后院,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吓狐了...... 可恶的凡人,等下本仙儿就去找祖奶奶告状! 这棺材胡同的甲一号院,可是冀州出马仙的堂口总舵,至今无人受的住五家仙一起作怪,所以始终无主。 这次听说新来屋主,本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 没想到,居然是个大大的恶客! 胡妙妙正想着,两个竖起的大耳朵就听身后传来破空声。 扭头一看,魂飞魄散。 吓得她尾巴毛都掉下来几根。 被秦渡施展了捕风捉影的千百纸剑,阴魂不散,竟然飞出院落追上来了。 胡妙妙夹着尾巴就跑,而秦渡则挠挠头,心下有些郁闷。 千百纸剑要耗费不少黄纸,少说也值两三文钱....... 再算上逐个点灵消耗的时间成本、施展裁纸成兵术付出的煞气道行成本。 这波血亏! 早知道就不施展捕风捉影了...... 现在那些纸剑都被十二巫神的力量操控,天知道要追到什么时候。 反正是肯定没机会回收了。 “算了,不想这些。” 轻轻一扶眼镜,秦渡叉着腰环顾四周。 原本破破烂烂的凶宅正厅,在黄纸小人儿的辛勤努力下,已经彻底清理干净。 只不过陈设变得异常简陋。 那些支离破碎的书架、积满灰的残破桌台、沾染了可疑暗红液体的破旧布帘,都被扔到门外去。 只剩下一张桌、四张凳、一床铺盖卷。 还有一截摇头晃脑、跟蛇一样形态的上吊绳...... 秦渡:??? 好家伙。 我说这么多天找不到,敢情它们跑这地方来了! “嗡~~~嗡~~~嗡嗡~~~” 桌子四腿撒欢儿跑过来,很亲昵地在秦渡大腿上蹭来蹭去。 四张凳子也蹦跶过来,欢快地在秦渡小腿边磨蹭着。 铺盖卷跟上吊绳蠢蠢欲动。 秦渡瞪眼、抬手:“打住,你俩离我远点,尤其是铺盖卷!” 心说水氏大娘子都怀上鬼胎了,这lsp铺盖卷要真扑到自己身上,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这边正团聚,院外进来一人。 长得不高,模样挺帅,胳肢窝里夹一死尸,另一手扛着埋尸铲。 林九爷找上门来了...... 进院门时说话,嗓门挺大,声音里透着不乐意:“我说堂口里的仙家,咱说好各管各家。 你们大半夜扔砖头砸我门,这可不厚道啊!” 说完等了片刻,看院子里静悄悄的,四下无人搭茬。 林九爷眉头一皱,大步流星往正堂里进:“嘿,你们这欺负人可不成,我阴家一脉又不是没有祖师爷......” 说着进了屋,正瞧见满地跑黄纸小人、秦渡身边蹭着一堆桌椅板凳。 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一上吊绳悄悄从房梁上垂下来,直接把他脑袋套上了。 “唉唉唉别动手别动手,自己人自己人!” 没等秦渡说话,林九爷先嚷嚷起来:“兄弟我是阴家弟子,师承北派阴门,懂规矩、我嘴严!” “绳儿,退下。” 秦渡看得一乐,挥手吩咐上吊绳撤走。 林九爷这才松了一口气,咕咚一声坐在地上,俩腿直哆嗦。 缓了半天抬头看秦渡,苦笑着拱手道:“这位爷,先前兄弟走眼,没瞧出您老尊驾,无意间闯进堂子。 您放我一马,将来必有厚报。” 看林九爷像是很害怕自己,秦渡反而好奇:“你......看出我是什么来路了?” “哟,我可没瞧出来。” 林九爷脸色一阵苍白,连连摆手:“这位爷,我就一普普通通的阴家小散修,到现在都没晋升玄境呢...... 您老道行高、法力深,甭跟我计较,回头我请家里老祖爷谢谢您来。” 看到林九爷这副模样,秦渡更好奇了。 显然,对方见到自己的手段之后,已经联想到了什么可怕存在。 而秦渡到现在为止,对大周境内修行体系的了解,也才止步于天地玄黄四境。 因此略一沉吟,笑呵呵道:“老哥先坐下,定定心神,咱们同为修士,我还得多跟老哥请教呢。” 说罢招呼:“凳子!” 随着话音,四张凳子挨蹭着过来,都往秦渡屁股底下挤。 秦渡看得好笑,随意抬脚踢出来一个。 那凳子显得郁闷极了,拖沓着四条小细腿儿到林九爷身边,还颇为不满地踢了林九爷一下。 林九爷哪见过这等神奇手段? 他战战兢兢落座,秦渡随后也坐下,又一拱手:“老哥,可否劳烦你为我介绍一下修行界的事儿? 我虽有些了解,但毕竟不怎么全面,这些日子正好奇呢。” 第三十四章 林九爷讲九宗八大家,化人场开张谁找茬 此刻林九爷看秦渡手段神奇,生怕一不留神就被灭口,哪敢违背秦渡意思? 因此将自己所知所晓娓娓道来。 只是他想不明白,似秦渡这等神仙般的存在,怎么好像很缺乏修行界常识似的? 林九爷却不知道,秦渡所得功法都是通过渡鬼经而来。 至于秦渡对修行界的了解,也都止步于死者记忆。 在他超度过的人里,能跟修行界搭上边的,只有寥寥数人。 燕丹霞、冯宁、张步陵。 这三个都是化人场下镇魔司成员,一生都在替镇魔司效力。 其修行路线有清河郡冯家代为规划,主要活动就是在幽冥世界对抗都天众生。 因此与地面上的修行者没有过接触,只知道天地玄黄四大境界。 再有就是神婆、宋郊之流。 这些人本是凡夫俗子,皆是被恩主看重,才赐下神通法术。 平日里与寻常百姓一样,神婆甚至还要靠招摇撞骗混日子,更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修士。 ...... 一夜畅谈。 次日林九爷顶着两个黑眼圈离去,秦渡起身活跃筋骨,片刻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夜,收获颇丰。 林九爷是江湖人,所说都是将一些道听途说、又或者真有见闻的东西掺杂起来。 零零碎碎,不成体系。 秦渡听他说了一夜,又梳理过后,才大概形成了笼统印象。 所谓‘九宗八大家’,包括: 文、道、佛、剑、妖、鬼、神、奇、武九宗。 巫、匠、彩、阴、医、评、盗、农八家。 九宗皆是上古传承,都有代表性的宗门受到白玉京册封,入驻三十六洞天。 八家则是鱼龙混杂,未能得到大周认可,但在江湖上隐约形成势力,影响深远。 除此以外,另有魔门。 但林九爷对魔门知之甚少,甚至刚开始还把秦渡当成了魔门中人,所以才吓得不轻。 而通过与林九爷的交流,秦渡也得知了另一件事。 当今朝廷对修士的宽容度很大,只要不为非作歹,巡法司就不会上门。 甚至在江湖上,不乏成名的散修高手被朝廷招揽、成为巡法司、斩妖司成员的事迹。 例如冀州巡法司的八大斩魔使,其中就有六位出身江湖散修。 , 把一夜收获梳理完毕,秦渡早早出门营生。 先回化人场找管事打听化人炉的事儿,没想到管事说化人炉从来不换...... 无奈,秦渡只好再找铁匠铺。 林林总总,诸多繁杂。 总之耗了三四天,秦渡才总算置办好化人场一应器具。 而他卖祖宅的银子,此时也只剩下二十多两。 期间另有收获: 因秦渡化人场尚未开张,大元班主和州牧之子顾东平的尸首被送往南城外化人场。 秦渡闻讯赶到,焚过得到两样奖励。 一为彩家黄境方术《浮光掠影》,说简单些就是借光影配合,实现隐身、视觉错位等效果。 那一日大元班主被杀,就是栽在这手段下。 二是顾东平的超度奖励,跟他人品一样,水得很。 区区十年煞气道行。 “这些天下来,我的道行不进反退......” 甲一号院里,秦渡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穿越前,他一直认为道行是一种类似经验值的硬指标。 涨上去之后,轻易不会掉下来。 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世间种种法术神通,施展都要以道行做为根基。 这些天秦渡裁纸成兵,积累的黄纸小人儿和黄纸小剑数量已经破万。 而消耗的煞气积累,也达到近八百年之巨。 换句话来说,就是真·八百年道行一朝丧。 不过效果也是明显的。 现在要是再碰到那个天境武宗,秦渡有把握在对方冲到自己身边之前,就把他射成马蜂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口径即真理,射程即正义! 除此以外,秦渡隐隐有种感觉。 随着自己积累、消耗的煞气总量接近千年水准,渡鬼经快要再次显现传承。 初境渡魂人是养煞法。 二境守渡人是灵煞附体。 养煞法是自己一切神通的根基,灵煞附体一法三用,配合裁纸成兵、点灵术形成了万剑诀效果。 那......下个传承呢? 秦渡愈发期待。 , 到正午时分,恰在一天里阳气最为鼎盛的时候,秦渡的买卖要开张。 这下排场不小,郡衙门和巡法司都来了人。 郡衙门是许嘉宁带队,巡法司来的是贼秃玉如...... 看到这和尚两眼直放狼光,秦渡就知道今儿晚上自己又得破财。 啧,也不知道这大周宫廷里有没有练葵花宝典的高手,万一有的话,真该给这和尚推荐一下。 这几天,玉如贼秃把酒肉色三戒破了个一干二净。 秦渡心说,这就是佛祖没显灵啊,要真显灵了,非一巴掌拍死这贼秃不可。 “施主,今晚......” 玉如禅师颠颠跑到秦渡身边,很期待地搓着手。 秦渡沉默片刻,迷惑道:“大师的身份要逛勾栏,应该有许多人抢着付账才对......” 言下之意,贼秃你换个人行不行,七爷我真快破产了。 玉如禅师一摸光头,腼腆笑道:“施主有所不知。 其它施主都知小僧身份,不敢带小僧去,怕被主持方丈迁怒。” 秦渡:??? 贼秃你就不怕我被迁怒??? 见秦渡一脸震惊看向自己,玉如禅师忙摆手:“施主不必担心,施主福泽深厚,方丈不会生气。 哪怕生气,小僧也一定力保施主...... 诶,施主你要去哪?施主你别走啊......” 秦渡实在不愿意搭理这贼秃了...... 太坑了! 还有许嘉宁,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被这傻丫头忽悠了? 现在玉如禅师食髓知味,黏上自己,甩都甩不脱...... 然而秦渡的苦恼,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旁人看来,只知道巡法司的贵客玉如禅师粘着秦渡不放。 而这位秦爷居然还一点面子不给、满脸嫌弃...... 所以说,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 大院里摆开桌椅板凳,因是头一天开张,秦渡也没说明自己是什么买卖。 院里三座化人炉火正旺,秦渡一个人守着仨炉子,手里攥着铁签子、签子上串着肉...... 巡法司和郡衙门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闻到一股一股的香气儿往外飘。 不多时,秦渡握着两把肉串过来了。 往桌上一放,笑呵呵道:“往后哥几个多关照,全仗着你们帮忙了。” 瞧见秦渡放在桌上的两把肉串,差役们都傻眼了。 这什么玩意儿? 没吃过...... 交头接耳片刻,之前跟秦渡有点小矛盾的巡法司差役,最先忍不住。 拿一串用牙咬下肉来,放嘴里轻轻一嚼。 喝! 这肉咸鲜香嫩,咬下去有肉汁从口腔里爆出来。 太好吃了! 众差役见有人先动手,也都憋不住了。 纷纷大快朵颐。 吃着吃着,也有那见多识广的在旁解释:“这玩意儿好像是叫炙,也叫炮肉;听说白玉京有,但原产是蛮巫辖那边......” 这人给大伙儿解释着,原本还觉得自己炫耀才学露了脸。 但转头一看,桌上肉串就剩下签子了...... 这波血亏! 正这时候,院门外传来声音:“姓秦哒!你敢欺负姑奶奶,我来收拾你啦!” 随着声音,一个身高一米三左右、扎麻花辫,穿红绸缎汉服的小丫头,从门外蹦进来。 她进院之后,鼻子动了动。 嗯?好香...... 不行不行,姑奶奶是来找茬哒! 要超凶! 随后作出一副凶巴巴神情,看向秦渡、准备说些什么。 刚一张嘴,口水就下来了...... 第三十五章 五家出马仙驾到,功臣元老大奶奶 这小丫头就是之前被秦渡赶走的胡妙妙。 棺材胡同甲一号院,原本就是冀州清河郡的五家出马仙堂口。 胡妙妙被秦渡的‘万剑诀’整治得够呛,到最后还是求自家老祖胡大奶奶帮忙,才总算脱险。 这次打听好时间,胡妙妙是带着五家仙堂口的仙家来砸场子的。 哪曾想刚到门外就闻到香气,强忍着口水进门装凶,结果口水都流出来了...... 院落里,巡法司和郡衙门的差役们哈哈大笑。 时而瞥一眼胡妙妙,心说这小丫头倒挺水灵,长大了必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喂,小丫头片子,你娘呢?” 之前跟秦渡不对眼的巡法司差役,最是心直口快、说话从不过脑子:“人家秦老板新铺开张,你一熊孩子来找什么茬? 赶紧回家喊你娘来,哥几个陪他乐呵乐呵......” 这话一出来,别说是郡衙门的人,就连巡法司同僚都悄悄离这人远了点。 挺大一老爷们欺负小孩,忒没出息了。 而且一上来满嘴片汤话,咱这是衙门口的官差、不是街边地痞啊...... 那差役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正要改口,却听门外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 “官爷要见我么?奴可不就来了......” 随着声音,胡妙妙以及她身后的五家仙纷纷让路。 到这时才能看清,胡妙妙身后跟着的可不都是人。 还有不少尚未化形成人的蛇、狐狸、黄皮子、刺猬、老鼠...... 见此情形,郡衙门和巡法司的差人们,心底都是咯噔一声。 干了! 大周立五司,监察天下万妖及人鬼。 但万妖之中,唯有一脉与众不同。 民俗称其为仙家、又名出马仙。 昔日大周太祖姬轩辕征伐蛮巫辖,五家出马仙陪王伴驾,有天大功劳! 时至今日,五家出马仙堂广布九州各郡,其中最难惹的,就是清河郡这一脉。 为什么? 来头大啊! 清河郡五仙堂,胡家老祖胡大奶奶,据说昔日曾是仙人之躯。 后来蛮巫辖大举入侵、轩辕帝南征时,胡大奶奶取毕生道行炼仙药,救了轩辕帝一命。 此后才蛰伏清河郡,轻易不露面。 ...... 五家出马仙让开两排,一个娇滴滴女子手持团扇走进来。 内着米白纱罗裙,外罩大红薄纱袍,两臂弯处缠绕浅红飘带。 一路扶风摆柳、烟视媚行,看得秦渡身边玉如禅师直哆嗦。 女子瞟了玉如禅师一眼,脸上盈盈笑意不变。 又扭头,蓝瞳孔的眸子似含秋水,瞧着那出言不逊的巡法司差役。 她抿嘴一乐。 那差役浑身筋骨酥麻,只感觉魂魄都快出了窍了。 “小哥哥要让奴陪着乐呵乐呵?” 女子笑盈盈走到近前,又伸手取下金钗。 这一下,她头上堆叠如乌云的秀发垂落下来,真个是青丝如瀑。 捏金钗在手,女子将红润朱唇微微张开,把金钗轻轻咬着。 另一手却搭在那差役肩膀上,笑盈盈地问:“倒不知,小哥哥要奴怎么陪法?不然,奴敬你一杯酒?” 那差役哪见过这等架势啊? 上一刻自己还臭不要脸调戏别人闺女,现在当娘的出来了,长得还不是一般的好看! 再被女子柔软的纤纤玉手往肩膀处一搭,阵阵脂粉香气扑鼻而来。 差役浑身的骨头节都化了,张开嘴阿巴阿巴半天,跟个呆头鹅似的说不出话来。 正呆愣时,那女子扶着他肩膀的手,已往下滑落。 到手肘处拿捏,帮他从桌上捏起一杯酒来。 凑到近前轻轻一嗅,柳眉微颦。 回头吩咐道:“喜儿,雀儿,来把咱的酒给秦七爷敬上。 这高粱烧不够品味,哪配得上咱五仙堂的下任堂主?” 话音落地,一片哗然。 清河郡五仙堂的出马堂主! 那是一般人坐的? 别的不说,单说那位从轩辕帝时代留到现在的胡大奶奶,那就不是寻常角色能够招架。 但这时候谁敢多说话? 出马仙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此外人家还得大周朝廷册封,有护国仙家的美称。 真要是起了冲突,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普通差役...... 且不说众差役心惊胆颤,单说被女子托着手肘的这位巡法司差人。 起初女子刚到身边,这人还有点想入非非。 现在一听人自报来路,这位差人都快吓尿了...... 后悔啊! 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嘴贱呐! 但这时候后悔也没用了,差人惨白着小脸儿、似哭似笑地看着女子:“仙姑,您、您是......” 女子又抿嘴一乐:“小哥哥别害怕,奴不是什么名门,只在民间留了个诨名。 他们呐,都叫我胡大奶奶......” 啪嚓! 听到这女子就是传说中的胡大奶奶,差役直接从凳子上留到桌底下。 两条腿都软得跟面条似的了。 见这差役被自己吓得瘫软成一堆,胡大奶奶也没了兴致。 拽着他的手按在桌上,从口中取下金钗,正打算给这厮留点教训。 门外却又传来声音。 “大奶奶久不外出,今日怎么突然出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倒叫本郡来不及接迎。” 随着话音,两排黑皮差役跑进院里,直接将所有人围在中间。 许郡守仍是儒士打扮,头顶发髻用棕褐色束带绑住、身穿墨蓝色长袍,内衬白衣,腰围镶玉的深蓝大带。 虽是人到中年、青春不再,头上黑发里也夹杂了花白,但却平添了几分沉稳和儒雅。 他对胡大奶奶拱手:“昔日大奶奶仗义相助,许某至今未能报答。 今日,许某有好言相劝。 这苟四儿毕竟是公门中人,隶属巡法司,大奶奶还是给掌司大人留些面子。” “许郡守总是沉稳得很,不讨人喜欢,可比奴看中的新堂主差多了。” 胡大奶奶抿嘴儿一乐,手里的金钗已悄无声息落下去。 ‘咄’地一声,贯穿巡法司差役苟四儿的手掌,深深插到桌面底下。 看着许郡守变了脸色,胡大奶奶笑盈盈道:“郡守老爷别跟奴这妇人讲法,我们仙家讲得是理,是仙家的理。 这没眼色的调戏奴,可不许奴罚他么?” 说着将螓首微侧,往院门外看去,娇滴滴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嗯?掌司老爷?” 院门外,高大黑壮的掌司腆着官肚、耷拉着老脸进来。 到苟四儿身边,一脚把他踹旁边去,啐道:“狗东西,往后你不再是我巡法司成员!” 说罢冲大奶奶拱手:“许久不见,大奶奶近来可好?镇魔司那边,是否太平?” 镇魔司? 听到他们的话,秦渡当时就一愣。 而这时,胡大奶奶也笑盈盈看向秦渡,招手道:“小哥儿,你在远处站着干什么? 快过来,奴跟你亲近亲近......” 第三十六章 山雨欲来,大奶奶最爱小鲜肉 听到大奶奶的话,秦渡还没动,玉如禅师已经两眼直勾勾走过去了。 “贼秃死开!” 大奶奶脸色一黑,隔空挥手。 平地里起了一股旋风,直接将玉如禅师吹到一旁。 秦渡正迟疑,却见大奶奶冲着自己勾了勾手指:“快来、快来,叫奴等得心焦。” 随着声音,秦渡身后一股阴风推着他、不由自主地来到大奶奶面前。 没等说话便见大奶奶张开怀抱,直接抱过来。 那架势跟玉如禅师初次去杏花楼时,也算不相上下。 温香软玉扑面而来。 这一刻,秦渡才算明白。 人家为什么叫大奶奶...... 啧,这幸福的窒息感。 正这时,就听大奶奶浅笑着吟诗,慢悠悠道:“大馍馍,外面光,一晃一晃叫人慌......” 别人都没明白什么意思。 唯独秦渡,整个人都僵硬了。 如遭雷殛! 五家仙出马堂的胡家大奶奶,竟是杏花楼里的花魁! 否则她怎么会知道这首打油诗、她怎么会特意念给自己听...... 秦渡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大奶奶将秦渡紧紧搂着,白皙的俏脸也微微泛红。 不过仙家本就泼辣,更不在乎世俗眼光。 见旁人惊诧万分地看着自己,大奶奶浅笑道:“怎么?奴瞧着秦小相公水嫩,抱一抱又怎么了......” “......” 谁敢多说什么? 许郡守和掌司对视一眼,俩人各怀心思。 掌司只羡慕秦渡艳福,竟得胡大奶奶青睐,将来或许就做了普天下多少个出马仙堂的祖宗辈...... 许郡守则眉头暗皱,心说要完。 在胡大奶奶面前,自己的闺女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毫无竞争力...... 郁闷之余看向许嘉宁,然后许郡守就更郁闷了。 许嘉宁此刻盯着胡大奶奶,两眼直勾勾的,神情写满了羡慕。 就差把鼻血都给淌出来了。 ...... 到最终开席,秦渡又烤了几大把肉串,吃得众仙家和差役们满嘴流油。 胡妙妙有自家大奶奶撑腰,膨胀得很。 她跟在秦渡后头、啪啪地拍着秦渡屁股:“小家伙不错,以后多伺候伺候姑奶奶。 你再给我一串、快点快点快点......” 秦渡低头看着这个小豆丁,噗嗤一笑,默默拿起一串大腰子。 这腰子刚烤好,上面肥油已成了油酥,事先又用姜汁、酱水浸泡过。 烤制时薄薄撒上一层盐巴和孜然。 一口咬下去,喷香酥脆、齿颊留香。 胡妙妙看得两眼直勾勾,口水淋漓三尺长、慢悠悠滴落地面。 “你想吃嘛?” 见她这副模样,秦渡笑吟吟将自己咬过一口的腰子递过去。 胡妙妙脸一黑。 可恶的人类,居然敢给姑奶奶吃被咬过的东西! 姑奶奶我、姑奶奶、 咕噜—— 咕咕叫的肚子彻底出卖了她。 胡妙妙刚要张嘴去咬,却见秦渡以迅雷之势撤回手,一口把剩下的吃了个精光。 “???” 胡妙妙傻眼了,又酝酿片刻,哇地一声哭出来、颠颠跑去找大奶奶告状。 “哼,仙家记仇?我更记仇!” 看着胡妙妙的背影,秦渡偷偷抿着嘴乐。 正这时,香风扑面而来。 窒息感+1 挣扎片刻,听大奶奶道:“小相公,奴暂居胭脂胡同丁六号院,今夜闲暇无事,何不前来切磋?” “咕噜!” 秦渡狠狠咽了口唾沫。 前世专注破案,今生才刚开荤。 大奶奶有约,仙家又这么厉害,自己不去的话,好像不怎么好。 要不,勉为其难? 正想着,却被大奶奶搂着到桌上落座。 坐哪? 坐大奶奶腿上呗...... 许郡守和掌司都看傻了,众差役也都看傻了。 但席上仙家们却习以为常。 大奶奶生来风流,尤其钟爱俊俏的小公子。 今儿是瞧见合胃口的了,近百年一直素淡着,乍一开荤,现在这都算收敛呢! , 因大奶奶驾临,酒席从正午吃到黄昏。 差役们早早都撤了,二巡酒的时候,大多数仙家也都撤了。 玉如禅师厚颜撑到三巡酒,最后憋不住也撤了。 只剩秦渡、胡妙妙、大奶奶、郡守和掌司。 场上三个大佬都不走,自然是有事情要谈。 “两位大人不必避讳,我瞧这秦小相公顺眼,真要他来做我五仙堂主。” 大奶奶笑吟吟开口。 郡守和掌司对视一眼,既然大奶奶发话了,那就直说吧! “实不相瞒,大奶奶,我二人前日聊天,发现近期有许多频繁异动。” 许郡守正色道:“本郡收到消息,冀州北境天妖国多次试探,偶有擦枪走火,守将已经打过几次小仗。 但对生擒俘虏搜魂之后,却没什么有用情报。” 旁边掌司也点头:“除此外,近来东城外快活林福地,其中修士频繁入城、似是有所图谋。 但快活林毕竟是皇室册封的七十二福地之一,本司未得证据、倒是不好直接抓人审讯。” “你们呐,限于体制规章,倒是不好办事。” 大奶奶点点头,忽地伸手轻轻拍了自己怀里、秦渡的脑瓜一下:“小冤家,你别呵热气......” 秦渡:??? 我没有,我真没有...... 大奶奶又道:“其实不仅是北境和快活林。 二位大人,你们也知道我五家出马仙堂,其实是镇魔司在阳世的岗哨。 近来镇魔司兼管都天众生异动频繁,大大小小打了数百仗。 单是你清河郡镇魔司,便有两名...... 嘶,好热。” 大奶奶叹息一声,又轻轻拍了秦渡脑瓜:“你把阳气收敛些。 小小年纪,阳气怎得如此重? 倒像个武宗蛮子似的......” 秦渡:...... 哦。 他默默把全身气血聚敛到一处,以此压制自身阳气。 大奶奶又继续说正事。 到最后,三个大佬把情报拼在一起,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北疆天妖国蠢蠢欲动、东城外快活林福地异动频繁、幽冥世界镇魔司战火连天。 不知不觉中,冀州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今日这般太平景象,还能维持多少时日? 最后,许郡守和掌司又问了州牧之子顾东平的案子。 听语气,他俩显然知道大奶奶就是杏花楼的花魁。 对于他们的问题,大奶奶笑呵呵一抿嘴,避而不答。 无奈,许郡守和掌司唯有旁敲侧击。 大奶奶却精明得很,到深夜灌得两个大官扶着墙出门,但却连半点情报都没往外露。 待许郡守和掌司离去,大奶奶才吩咐胡妙妙:“小妮,留在这里看家。” 说罢拉着秦渡,直奔丁字六号院去了。 第三十七章 九次开窍,天境武宗来访 诸位看官可别想歪,大奶奶带秦渡去丁六号院,是替他开窍的。 出马仙附体要住人身穴窍,肉身越是强横,窍越难开。 这一夜。 一次开窍。 秦渡:??? 再来! 二次开窍、三次开窍、四次开窍、五次开窍...... 秦渡捂着腰,想告辞离场,开窍太累了。 但大奶奶不同意。 这窍还没打开呢,不开窍怎么做五仙堂主? 六次开窍、七次开窍、八次开窍、九次开窍...... 再看窗外,天色已渐渐透亮,眼瞧着再过一阵,就是破晓了。 “大奶奶,明儿我还来,今儿我真得休息了。” 秦渡要走,好家伙这一宿下来,感觉自己都瘦了一圈...... 大奶奶能放过他么? 正要使个定身法、留下秦渡继续鏖战。 院外门响,声音淡漠。 “胡大奶奶,上官鸿拜访!” 此人声音清脆,秦渡总觉得有些熟悉。 又仔细回忆,猛然间想起当初义庄,自己附身任侠交手的天境武宗,正是这个声音! “唉,扫兴。” 一旁软榻上,大奶奶用锦被盖住一片狼藉,叹了口气。 再伸手点了点旁边衣柜,低声道:“小相公先躲一躲,奴有些私事处理。” 秦渡无法,唯有钻进那梨花木的枣红色雕花衣柜。 往里面挂着的肚兜、纱衣里一扑,整个人都被埋了起来。 再暗中施展浮光掠影,借光影错位隐藏身形,却似原地蒸发似的,瞧不见了。 大奶奶又施法遮掩气息,随后才招呼:“来了来了,金钱帮主深夜来访,真个扰人清静......” 说话间整理一身凌乱衣装,弹指间阴风吹拂,揉乱的青丝重新盘成云髻。 金簪飞过来斜斜插上,到桌边叠腿落座,又是个温婉贤淑的美妇人。 大门开,上官鸿快步进来。 秦渡透过衣柜门缝看到,这上官鸿并非想象里的中年男子。 其脸庞上稚气未脱,俨然十三四岁少年模样。 只是右脸颊一道斜斜刀疤,眼底间神情沧桑,满不似少年人该有的气质。 桌边落座,上官鸿拱手道:“此番某调查苏翁主遭人暗害之事,还要多谢大奶奶鼎力相助。” “无妨,苏月那孩子命苦,奴也深为她可惜。” 大奶奶很惋惜似的叹了口气,又反问:“金钱帮主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说着打量上官鸿,只觉这翩然少年多了一丝沧桑韵味。 跟衣柜里的秦渡相比,倒是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上官鸿听大奶奶询问,便沉了脸色,压低声音道:“大奶奶,某这几日明察暗访,发现许多蹊跷。 苏翁主之死并不简单,其后分明牵连着州牧府......” 听了这话,大奶奶却抬手示意上官鸿打住。 又道:“金钱帮主逾越了。 此事若牵扯州牧,理当上禀帝王。 我五仙堂不过是镇魔司的阳世岗哨,如此复杂案情,便是奴也管不得。” 上官鸿眼底闪过一缕失望,正待告辞离去,却听大奶奶仿佛无意间提了一嘴。 “唉...... 要说起州牧府,前几日有个名叫殷十三的俏郎君,也说要对付州牧。 他倒是好安排,提前布局切了州牧之子顾东平的人头。 可怜奴经营了十几年的花魁身份,就遭那鲁莽小子害得只能放弃......” 说着,大奶奶有意提点道:“以奴所见,近来冀州异动频繁,州牧在其中多有嫌疑。 只是奴这堂口,全靠万民香火供养。 倘若背上杀害州牧的罪名,断了香火,那些清风和灰家非得造我的反。” “殷十三么?” 上官鸿点点头:“多谢大奶奶指点,某这便寻他去......” , 衣柜里,秦渡听大奶奶和上官鸿说话,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大奶奶暗示上官鸿的话,秦渡也是听懂了的。 这一路追查,小安虽是殷十三设局害死,但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却是‘恩主’。 再看偌大的清河郡城,能有恩主那般通天手眼的存在,又有几个? 只是秦渡始终没联想到州牧。 毕竟,以州牧身份想要诛杀某人,并不需要如此复杂的手段。 正想着,又听外面大奶奶道:“唉,真是可惜了苏月那丫头。 她身为泰王之女,乃是蛮巫辖外姓王的翁主。 泰王这些年不老实,陛下有意麻痹、安抚,所以才召苏月入宫。” 随后是上官鸿声音。 他的心情像是很低沉,声线也沉了下来:“正因如此,某才甘冒奇险救苏翁主逃离。 只是没想到,苏翁主虽脱深宫之困,随某到此却丧了性命......” 听了这话,秦渡才猛然想起数月前,前主曾听说过的一件大事。 泰王府翁主苏月,得蒙当今圣上姬九玄恩宠。 因此,特下令召选入宫为皇妃。 不料大婚当日,有绝顶高手强闯迎亲队伍,半途劫走苏月。 此事虽被认为是皇家耻辱,但却由各地说书先生之口广为流传。 “这、原来说书先生嘴里那个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神秘大侠,竟是个未足弱冠的少年!” 衣柜里的秦渡瞪大了眼睛,对此很是感到吃惊。 同时,大奶奶的声音又响起:“上官鸿,你听我一句劝。 此事万万管不得了。 如今州牧府、圣上、泰王府三股势力彼此交缠。 苏月那丫头深陷泥潭,虽是在你监护下死于此地,但责任真不在你。” 说着,大奶奶叹了口气:“你早日回白玉京,做你的金钱帮主去吧。 朝堂之上的事,水深得很,纵然我等天境修士涉足其中,也难保没有性命之忧。” 得大奶奶好言相劝,上官鸿却摇头。 他沉默许久,低低道:“十年前某随流民讨饭至白玉京,七日夜无一口饭吃。 若非昏倒泰王府前、得苏翁主赠下一个馒头,早就饿死了。 而今某得奇人传授,凭借武道八门踏入天境。 苏翁主被人杀害,若某以天境之尊不能为她雪恨,又有何面目苟活人间? 大奶奶不必劝了,今日恩情他日必报,现在天将大亮,某且离去。 告辞!” 说罢起身要走,偏这时,却见墙头上不知何时蹲了个人。 而在这人身边,又有个形容狼狈的中年人被五花大绑、塞住了嘴、呜呜挣扎。 来者笑道:“大奶奶,上官兄,别来无恙么?” 看到这人,大奶奶和上官鸿都有些惊讶。 此人正是殷十三! 第三十八章 魂兮归来 随着殷十三露面,屋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微妙。 从立场来说,殷十三是亲自布局诛杀泰王府翁主苏月的凶手。 上官鸿要替苏月报仇,见了他应该要当场格杀。 而大奶奶在官面上的身份,隶属镇魔司阳部,乃大周臣子。 殷十三谋划要杀州牧,处于职责所在,大奶奶也该出手对付他。 可殷十三明知这些,却还是来了。 来得坦荡自在,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时候天刚破晓,远方的天空略略泛起一丝鱼肚白。 殷十三蹲坐在墙头上,面孔在破晓的残夜里模糊不清。 但听他说话的声音,却总像是透着一丝笑意。 “两位天境高手,可愿与小手联合,共同对付州牧?” 殷十三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随着话音,他轻轻用脚尖拨弄一下。 身边被绑住、堵了嘴的中年人被踢下墙头,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殷十三随之跳下墙头,将那人用单手提了、闲庭信步走来。 待他进屋后,被屋中灯火映在面孔上。 其风流俊俏一如往常,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冷淡、少了些许妩媚。 他就坐在桌旁,恰好跟衣柜里的秦渡隔着老远面对面。 “他脸上有化妆的痕迹,尤其眼眶四围扑粉最多......” 秦渡观察着殷十三。 这个凭一己之力搅动整个清河郡、把郡守府和巡法司耍得团团转的男人,大概是很憔悴。 只是多年唱戏,上妆手法早已出神入化。 即便是拥有通幽重瞳的秦渡,也只能察觉些微破绽。 同一时刻,殷十三也在观察四周。 他的视线在衣柜处短暂停顿了一下,随即滑开。 又扭头,目光落在自己身旁地面上。 刚才被他带来的中年人遭麻绳捆成粽子一般,此刻正在地面上乱扭。 殷十三低低道:“听说胡大奶奶昔年陪王伴驾、远征蛮巫辖时,曾获得蛮族巫部招魂术秘法,不知是真是假?” 他此刻的声音低而平,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绝不肯暴露出半点起伏。 大奶奶蹙眉。 认真打量殷十三片刻,大奶奶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确有此事,但要令奴施展招魂术,代价极大。 殷十三,你有何把握能将奴说服?” 片刻寂静。 殷十三叹道:“把握么?很大。 小手查到一件事,关乎整个冀州、甚至关系到大周天下。” 说罢将脚轻轻踩在身旁中年人的背上:“近来,东城快活林福地多有动作。 小手不才,查出他们与天妖国暗中往来,因此设连环计、制造大清河翻船案。 此计一箭三雕,前两雕乃是玲弟仇家、大元班主和顾东平。 第三雕,却是借后续案件分散老贼的注意力,小手才有机会将关键证人带到此地。” 说着又冲大奶奶露出一副微笑。 灯火辉映下,他的眼睛里隐隐泛着光:“小手确实倾尽全力、做足了该做的一切。 如今五仙堂苦苦寻找的证据就在这里,快活林福地背后就是州牧。 烦请大奶奶出手一次,只要救活玲弟,哪怕再赔上小手的性命,也不足惜。” 大奶奶正待答应,一旁上官鸿沉闷了半天,却忽然开口。 他凝视着殷十三,语气里有着丝毫不加掩藏的杀意:“殷十三! 你设局谋害苏翁主,虽是州牧暗中指使,但也算是苏翁主罪魁祸首之一。 今日你贸然来此,大奶奶虽怜你痴心,某却饶不得你。” 闻言,殷十三毫不惊慌。 他明知上官鸿是天境武宗、明知对方只要轻轻一下便可将自己拿捏死。 但他就是毫不畏惧。 这并非鲁莽或勇敢,而是成竹在胸。 “上官帮主若真要杀小手,随时动手便是。” 殷十三笑吟吟道:“只不过,令堂昔日遭人杀害之谜,小手恰好掌握了证据。 此外,你我都要对付州牧。 待州牧那老贼一死,小手便将令堂死因如实奉告。 等到那时,上官帮主再杀小手也不迟。” 一番话过后,上官鸿定定地与殷十三对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 又点头:“好胆色、真个好胆色! 某只为替苏翁主报仇,将来如何行动,尊驾吩咐便是。” “不急。” 殷十三摆摆手,随后看向大奶奶。 他原本充盈着自信的眸子里,蓦地多了些遮掩不住的患得患失。 大奶奶始终没有表态,沉默着若有所思。 因事关苏玲能否复生,殷十三如坐针毡地静候片刻,终于按捺不住。 他刚要开口,却见大奶奶叹了口气。 幽幽道:“痴人......” 说话间起身,袅袅婷婷走到正堂。 又冲着殷十三一伸手:“施展招魂术需有死者遗骸,你可带来了?” “带来了。” 殷十三如蒙天恩,忙不迭从身后取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布袋。 他把布袋抖开,却从里面取出来七八块白森森的头盖骨。 只听他苦笑道:“玲弟尸首遭老贼安排、送往南城外化人场焚烧。 小手前往窃取尸首,只找到当日焚烧过后、掺杂在一起的死难者遗骨......” “无妨。” 见殷十三取出遗骨,大奶奶摆摆手。 到近前嗅了嗅,也不知怎么就认出一块,拿在手上轻喝道:“等下奴要贯通幽冥世界,你们自行小心。” 说着将手伸进怀里,寻摸半天,从缝隙里掏出一杆红鲜鲜的毛笔。 其样式古怪,笔身大约有拇指粗细、大致有常人手掌长短。 尾端是一凶恶狰狞的鬼头形状,笔体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阴文,似是某种符咒。 在笔的最前端,均匀地镶嵌着一撮细毛,看不出原来颜色,只有残留的暗红附着其上。 持笔在手,将笔尖在手腕处轻轻一沾。 那一撮干瘪的细毛鼓胀起来,透出妖异鲜艳的猩红。 握住笔,深深吸一口气。 大奶奶扬手间,苏玲的头盖骨飘浮半空。 持笔凌空虚划,道道血痕浮在半空,围绕着头盖骨构筑成一道又一道猩红诡异的符篆。 鲜红的颜色随着笔势蔓延,渐渐勾连出一座散发着血腥气息的庞大阵法。 大奶奶脸色苍白,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殷十三和上官鸿眼疾手快,但未等二人近前,就遭大奶奶喝止:“别动!” 两人不敢再动。 大奶奶住了笔势,停歇片刻缓过气来,又继续落笔。 随后的符篆愈发诡异,有的像是家畜猛兽、有的像是飞禽大鸟,更有十臂巨人、独眼怪兽等诸般诡怪。 这些图案没有相似之处,唯一共通点,就是全都互相连接在一起。 那些化作血痕符篆的鲜血,始终不曾凝固干涸,就在半空中缓缓流动着,甚至呈现出心跳般的涟漪。 “闭上门窗,阴魂不可见三光......” 大奶奶再度开口,声音再不是娇滴滴的柔媚,而是老妪般的沙哑。 因她背对着秦渡,所以秦渡并未见到她的容貌。 但凭声音也可以想象到,此刻的大奶奶,定不是先前那样的绝色尤物。 此刻大屋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衣柜里的秦渡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待殷十三和上官鸿封住门窗,蓦地一股阴风席卷,竟把屋里的灯火也都熄了。 正堂处,头盖骨悬在半空,周遭猩红血痕勾连一起。 乍一看去,宛如一片纵横交错的河道里汹涌着血色浪潮,似潮汐起落般流动。 不知何时,大奶奶已佝偻了后背,头上云髻青丝也化作雪白。 持笔的手满是皱纹,缓缓挪动着,终于在头盖骨上点落最后一笔。 “噗——” 一口鲜血喷出,大奶奶仰面跌倒,原本轻微的喘气声突然粗重。 殷十三和上官鸿又一惊。 而大奶奶却对他们摆手,又颤抖着起身,将手上朱笔抛入阵中。 霎时间阴风呼啸,朱笔缓缓沉入地面。 第三十九章 情归何处 随着朱笔入地,屋中的氛围渐渐诡异。 阴风呼啸愈发凄厉,淡淡的血雾由阵法血河弥漫开来。 上官鸿和殷十三的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场中。 而衣柜里的秦渡却看着大奶奶的背影。 她仿佛又佝偻了几分,此刻正低沉地诵念着咒文。 伴随着轻微而频繁的古怪音调,她的双手随着某种莫名旋律轻轻挥动。 在屋里回荡着的呼啸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 构筑成阵法的血河波涛翻涌,阵阵鬼哭声从血河间呼啸而来。 便在这时! “阿仆带!阿娘那!” 大奶奶发出尖利刺耳的啸叫声,同时伸出双手‘噗’地抓进血河中。 几乎就在同时,殷十三、上官鸿和秦渡一阵恍惚。 待等缓过神来,只觉得四周空荡荡一片,仿佛被放逐到须弥无间、浩渺天外。 入眼处阴沉沉、黑漆漆,哪有半点可以依靠之物? 骤然鬼哭声由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灿烂红芒自法阵中迸发、冲天而起! 便在这红光摇曳间,依稀见得四方像是焦土旷野。 影影绰绰无数鬼魅幽影错动,一阵阵鬼语窃窃,直听得人心浮气躁、头昏眼花。 “咄!魂兮归来兮,四方不可歇!” 大奶奶用尽浑身力气嘶吼一声,阵法红光随着声音猛然炸裂、扩散。 无数鬼魅幽影躲闪不及,都遭红光圈住,化作一团浓郁黑雾,其上无数人面凸出,表情各异。 也就在同一时间,阵法红光骤然收敛。 四下里恢复正常,原本被阴风压制而熄灭的灯火悄悄复燃。 上官鸿与殷十三对视一眼,两人心下皆是惊骇万分。 刚才那个瞬间,分明是大奶奶以蛮巫辖巫术贯通九幽大狱,强行掳走无数阴灵鬼魅、禁锢阵法之中。 如此手段......巫家诡术果然霸道! 他二人心里赞叹,大奶奶却神色如常。 她连看也不看那些鬼物,一双眼缓缓抬起,视线落在那一块头盖骨上。 双臂挥舞,两手十指如莲花纠缠,陡然咬破舌尖啐出一点精血,恰打中头盖骨上血痕。 嗡的一声,头盖骨表面浮现蛛网状血痕。 困于红光中的阴灵们凄厉嘶吼,却遭红光逐一炼化、以维持大阵威能。 又片刻,阴灵消耗殆尽。 头盖骨上蛛网血痕由红转黑,最后却隐约形成一个古篆字。 ‘无’! “噗——” 见了这字,大奶奶陡然喷出一口鲜血,就地往后栽倒过去。 血光阵法轰然崩碎,与此同时,秦渡也感觉自己脑中似有些什么微微颤动。 他不敢声张,只静悄悄等待。 再片刻,大奶奶缓过气来,连唤殷十三和上官鸿前来搀扶。 两人搀着她回到桌旁,却见大奶奶满面惊恐:“不、不对,那不可能、不可能的!” 殷十三心里咯噔一下,忙问细情。 大奶奶惊慌道:“适才我以巫法开幽冥阴阳路,掳掠大阴山阴灵驱使,助我搜查十万里阴山大地狱。 但查无所获,我便沟通阴山酆都大帝,询问缘由。 岂料,大帝也不知晓! 因此我才施法,凭阴灵为引窥探天机。 哪料到,只看见黑惨惨一片河水通连天地,有人笼盖黑雾间、泛舟其上...... 我欲问天机如何,立刻遭那大能洞察。 若非他手下留情,我已没了性命!” 说到此处,大奶奶愈发惊骇:“昔日我随祖皇帝征战,便是以此法查上古魔师,也未遇到过如此凶险的情境。 不可能的......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强者!” “这......” 殷十三看她神情不似作伪,心下更加焦躁不安。 原以为玲弟是遭州牧扣了魂魄、所以才无法复生。 现在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 那泛舟三途河上的可怖强者究竟是谁?他......有何图谋? 不远处,衣柜里的秦渡沉默着。 emmm...... 不是,这锅我不背啊。 当初超度楚玲就是个意外,我就想要个奖励而已。 话说,大奶奶窥视到的,该不会是自己吧? 秦渡忍不住挠挠头。 应该不是。 渡鬼经传承,初境渡魂人,二境是守渡人。 你听听,守渡人。 秦某现在守着码头呢,肯定不是那个泛舟冥海的可怕大佬...... , 最终,殷十三唯有抱憾离去。 但他总算信守承诺,虽然未能招来苏玲魂魄,却依旧留下关键证人。 胡大奶奶心有不忍,因此许诺殷十三一个人情,直说只要他一声吩咐,冀州五仙堂绝不推辞。 上官鸿跟着殷十三离开,看那意思,两人似乎真准备动手刺杀州牧。 等他们走后。 大奶奶挥手解了禁制,唤秦渡出衣柜。 秦渡本以为自己出来见到的,肯定是个形容枯槁的老太。 哪想到再看到大奶奶时,她却像是比之前还年轻了几分。 被秦渡盯着看了几眼,大奶奶也像是不好意思。 悄悄低了头,嗔道:“你看什么?我......” 正说着,脸上表情却一僵,声音也戛然而止。 可惜她此刻侧着脸,否则秦渡便可窥见她眼底那一丝落寞。 昔日少年游,飒飒行九州。 今朝故人何处? 风也悲来雨也愁。 偏叫人白头! , 便是百般柔情,到最后也揉碎在心间。 大奶奶忽地没了兴致,又看向秦渡,正想叫他离去。 但却正看见秦渡望向自己,那灼灼目光像极了昔日的少年。 于是露出笑容,竟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澈和真诚。 甚至她开口时,语气里隐隐带了一丝恳求。 大奶奶柔声询问:“秦堂主,你可愿听奴讲个故事么?” 秦渡稍一沉吟,便在桌旁坐定。 笑呵呵道:“你讲,我听。” ...... 大奶奶的故事,并不长。 是许多年前吧,那漫长的日子隔着太远,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早都含混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的南赡部洲,大周尚未立国,妖族与人族混居。 彼时的大奶奶还只是个初具灵智的小狐妖,每日在青丘山与族人们嬉戏、玩闹。 山下的古巫部蓄养了许多鸡鸭,馋嘴的狐妖们也常结伴跑去偷吃。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慢悠悠过去了。 哪想到某一日,被古巫部唾弃着的白民们忽然爆发起义,几乎一夜之间,古巫民被屠戮殆尽。 少许幸存者逃亡南方十万大山,而十万大山以外的地方,却都成了白民的领土。 当青丘山下的古巫部覆灭之后,白民们盯上了青丘山。 青丘狐族的族长机敏过人,早早就学得人语,因此主动邀请白民们派出代表谈判。 而大奶奶与少年的相遇,便从此刻开始。 那一日上山,少年麻衣素袍,古铜色的肌肤熠熠生辉。 斗笠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望着呆楞住的小狐妖。 少年笑嘻嘻道:“喂,长得像鸡腿儿样的狐狸,我叫浮黎!” 第四十章 依稀当年客,回首非故人 一面初识结缘,后面的故事总难免落入俗套。 小狐妖懵懵懂懂,少年也不晓得人妖区别。 总之两情相悦,哪还顾得上许多其他? 大奶奶给秦渡讲往事,每到要紧处却总是一带而过。 听到最后,秦渡也只知道那少年并非大周祖皇帝,又有一双与自己很相似的眸子。 至于那段情事结局,也只剩下孤零零的大奶奶守着冀州。 , 不知不觉中天光大亮,鸡鸣三声。 因秦渡听得入神,大奶奶不知怎得起了顽心。 轻巧巧在他臂上咬了一口,留下排整齐牙印,仿佛印章似的。 秦渡吃痛惊醒:“嘶!好疼!” “乖,疼一次,以后就不疼了。” 大奶奶笑吟吟看着他,眼波流转。 随后又不知为何,忽然正经起来、叮嘱秦渡要经常给宝兵点灵。 她像是看出了什么根底,却又不好明言。 ...... 随着化人场开张,秦渡渐渐忙碌起来。 白天从郡衙门、巡法司领来尸首焚化;正午一过,又要到丁六号院找大奶奶。 当然,这时候找大奶奶肯定不是奔着开窍去的...... 因秦渡受大奶奶邀请,任了五仙出马堂主的职,日常维持运营的活计,大奶奶要逐渐交托。 不知为何,秦渡总觉得这交托很有些临 这一日丁六号院里,大奶奶认真传授着经验:“仙家气量不大,不讲人族礼让三分的规矩。 要叫它们服,一是心里有秤、分配公允;二是拳头要大,以作威慑。” 秦渡对此倒是深有体会,甜枣加大棒,自古至今的驭下之术,莫过如此。 正点头时,忽听大奶奶叹息:“如今天下安定,人心信仰渐变。 世人皆供奉财神、灶神,我仙家一脉隐隐有衰落迹象。 往后你接手五仙堂,这万民香火怕是要逐渐吃紧。 到时候仙家们闹起来,需得提前有个防备。” 秦渡:??? 好家伙,听话里意思,五仙堂都快发不出工资、养不起众多仙家了么...... 随后再跟大奶奶详谈,秦渡渐渐明白香火原理。 因昔年儒门圣人聚龙脉,洞天福地成型。 九州万民信仰汇聚,以龙脉为网,入白玉京凝聚出信仰之神‘镇国金龙’。 龙图腾是大信仰,九州各地郡县衙门,都等于是镇国金龙的香火堂口。 残留大周境内的妖族生灵眼馋,这才请动大奶奶出面,与朝廷谈判。 从此五仙出马堂成立,散布九州各地。 其中势力最大的胡、黄、白、柳、灰五家作为台面,受万民香火供奉。 各州出马堂主分配香火供出马仙修行,凡一户供奉仙堂,便有一分香火。 倘若信得虔诚,一户人家最多可生出五分香火信仰。 “若是五十年前,仅清河一郡之地便有百万香火,那时五仙堂妖仙众多,真正风光无限。” 大奶奶叹息:“可惜,三十年前儒门立易周书院,从此儒门信仰广传。 大禅寺和净土寺的贼秃们瞧得好处,也跑来分一杯羹。 到后来,就连避世隐修的天师道也开了五斗米香坛,打得都是香火信仰主意...... 如今清河郡残存香火不到十万分,整个冀州也才堪堪达到百万之数。” 寥寥数语,将狼多肉少的局面说了个清清楚楚。 秦渡心思机敏,这时候却琢磨着,一户人家就是一分香火...... 那这需要的可不是信仰程度,而是覆盖人数啊? 要不然,五仙堂快递了解一下?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奶奶一说,大奶奶当时就愣了。 仙家性情桀骜,向来高高在上。 可秦渡却偏要叫仙家们自贬身份,靠一身神通替凡人们递送物件。 这...... “将来形成品牌,凡人们只要在家供奉仙堂,就可以随时召唤仙家帮忙送货。” 看出大奶奶的犹豫,秦渡继续蛊惑:“您想想,如此便利,凡人们还不蜂拥而至? 到时候随便都是百万香火,仙家们纵有万般不愿,看到那些香火也就愿意了。” “可是,凡人平日忙碌、所需递送事物繁多,若有求必应,岂不要累死了这些仙家?” 大奶奶仍有些犹豫。 秦渡嘿嘿一笑,暴露出真正意图:“那简单,凡人想求仙家送货,先付三文香火钱。 这样就能避免凡人要求过多,而且......” “而且你也有赚头、不必担心没钱了是吧?” 大奶奶笑吟吟看着秦渡,青葱般的玉指在他脑门上轻轻点了一下:“昨晚你又去甲一号院,那撞奶西瓜好吃么?” “......” 此刻的秦渡,忽然有种偷情时被现任女友抓个正着的错觉。 刚要解释,却被大奶奶拉着往牙床上去。 好家伙...... , 又七日。 秦渡仍是两点一线忙碌,白天棺材胡同化人场,入夜胭脂胡同丁六号。 期间收获颇丰。 化人场近几天频繁出现横死的快活林弟子尸首,窥探其记忆,知道是两个黑衣人所为。 秦渡心里有数,这是殷十三和上官鸿准备对付州牧。 但为何要先从快活林福地下手,他不明白、也懒得探究。 总之托这两位的福,每天多则三五十年、少则十年八载。 煞气道行水涨船高,眼瞧着奔一千年去了。 此外,南城客栈老板何平安的尸首也找到,在东城郊外、腐烂严重。 已经呈现巨人观。 焚化得了五年煞气道行,窥视其记忆,整个案情彻底拼凑完整。 跟秦渡推测的一样。 何平安性情火爆,殷十三设计叫人做局、在街上惹得何平安跟人动手,打死一个泼皮。 就此惹上人命官司,何平安被关进死囚牢。 姚小珠迷惑狱卒,借机伪装成死囚、以惑术魅住何平安。 这倒霉蛋迷迷糊糊出了死囚牢,当晚奔客栈杀死苏月。 随后清醒过来、收拾金银细软逃跑。 哪曾想恰好碰上归来的上官鸿,便遭掳了,到城外盘查过后,叫上官鸿一刀抹了脖子。 , “殷十三和上官鸿都是狠角色,州牧被他们两个惦记上,怕是够呛。” 秦渡好不容易脱了泥潭,更不愿意掺杂这些恩恩怨怨。 因前几天操劳过度,今晚他没去胭脂胡同,只给小安寄身的宝剑点灵、随后便要睡下。 正这时,城中锣鼓声四下回响。 脚步声急促,人声慌乱。 “快快快,封城封城,州牧遇刺了!” 嘈杂声音里,刚要入睡的秦渡豁然睁开双眼。 这热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