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阿卡纳战争》 第一章 枪响 %&Φ%@。！ 啊，是谁的声音…… @#&￥.！ 不要摇……好困…… 那嘈杂的声音从无穷远处飘来，在层层雾霭中朦胧作响，可下一秒那声音突然疾速拉近，猛地在他耳边炸开！ “克莱恩！” 克莱恩从梦中惊醒！ 他惊恐地推开身边的人，狼狈地摔在地上。椅子，灯光，衣物，裹挟着眩晕的星辰暇光震荡着他的脑子，未知的波动他的视线搅成了一片浆糊。 慌乱的手在身侧抓挠着，终于摸到了可以被称为椅子的东西，可期待的旧木头粗糙的摩擦没有传来，反而是一种光滑柔软的陌生质感从手心传来。不管怎样，简单的依靠让克莱恩能鼓起勇气抬头看看眼前的情况。 “……梅……梅丽莎……？” 几团熟悉的颜色在模糊的视野里晃动着，组成了一个晃动的人影。 克莱恩捂着脑袋站起来。他只觉得大脑在嗡嗡作响，蜂鸣声、雪花声、絮语声，天地上下万千器具一同发声，碾压着他的耳膜。 啊，是梅丽莎……这是怎么了？是要在临睡前叮嘱我明天要买的菜，还是说瓦斯计费器里没有硬币了？ “你在说什么？梅丽莎……” 克莱恩疲惫地低语着，努力睁大眼睛去看。 “让我睡会儿吧，两天后就要面试了。可韦尔奇给我的笔记我还没……” 所有声音嘎然而止。 克莱恩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哪里有什么旧木椅，哪里有什么瓦斯灯。 澄澈透明的玻璃台子，造型圆润的铁质椅子，还有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灯火罩子，几台奇怪的机器在陌生的房间里发着怪异的荧光。纷繁缭乱的光线在各种材质间四处跳跃反射，昏暗房间里的大小光芒刺眼得令人头晕。 他熟悉的一切荡然无存。 这……这不是我的房间！ 克莱恩颤巍巍地伸出手，几个小时前的浓厚记忆终于穿越一切混沌，单枪匹马来到他身边。他清晰地想起他在研究韦尔奇的笔记时穿着的是今天刚换的亚麻衬衫，梅丽莎把它洗的脱了型，但现在身上的服饰却款式陌生，颜色鲜艳，面料舒适却分辨不出质地。唯一熟悉的是镜子里那张仍旧书卷气的脸。 窗外，皎洁的月光流入他的房间，克莱恩惊恐地看着冷冽的银月就这么在他陌生的房间里铺上一层他从未见过的白色薄纱。 “我……我这是在哪？！” 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呜咽着喊着，还没站稳就被梅丽莎一把抓住。 “克莱恩！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女孩急切地拉起克莱恩的手，扶着他的脸用不知名的语言大声地喊，在女孩多次焦急颤抖的呼唤后，克莱恩终于到了他熟稔的鲁恩文。 “听不懂罗塞尔文……你记得你现在是几月几号吗？！” “1349年……6月……？不……梅丽莎！我……我们这是在哪儿？我——” “你是克莱恩！我是梅丽莎！时间有限，现在，请听我说！” 克莱恩紧紧抓着梅丽莎，还没说出更多的惶恐就被女孩干脆地截断。 “现在是第六纪1325年！你是克莱恩，是我的哥哥克莱恩?莫雷蒂，是序列之上的神明‘愚者’，是灵界的主宰‘诡秘之主’！” “你拥有自己的隐秘组织‘塔罗会’，你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千年如一日地抗击外神，保护这个星球，但是你和你的朋友们在三百年前经历了一次失败！你——诡秘之主经历了死亡与复活！” ……神灵……外神……克莱恩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妹妹，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火急火燎地说着如此亵渎之语的梅丽莎，像是新生者第一句感叹，像是赴死者最后一句叮嘱。 天哪，梅丽莎到底再说什么！我……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历史系大学生……我—— “克莱恩！” 梅丽莎再一次大声喊他的名字，强行收束克莱恩的注意力，悲怆的呼喊立刻让克莱恩抬起慌乱无助的眼睛与少女对视。可梅丽莎的话语像炮弹一样倾泻而下，仿佛一停下来，那千里之外的猛兽就会追上来把这个可怜的女孩撕碎。 “你的一位隐秘的盟友为你安排好了复活计划，‘老疯子’为了把你和你的朋友们在外面‘怪物’的眼皮下藏起来，抹去了你和你的塔罗会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封印了你们能力和记忆，给你们编织了普通人的身份和生活！” “现在！你醒了！你要去唤醒其他人，为他们营造特定的事件去让他们想起来真实的自己，为此你需要找到特定的条件去唤醒被封印之人，在天上那些怪物发现你们之前去‘复位’你的朋友们！同时因为修正力量的影响与对塔罗会各位的保护，你的朋友们会本能地排斥与‘复位’事件相关的事物，所以你要多加小心！” “而你，序列之上的【诡秘】，需要两次【复位】才能找回完整的自己！第一次‘复位’，你将恢复序列二奇迹师的能力与记忆！” “所以接下来你要做的，是要在不被‘怪物’发现的情况下，努力【复位】你的朋友们，找回自己剩下的记忆与力量。‘怪物’的势力会追杀你，但我们会努力把你们藏起来的！” 克莱恩这才从慌乱无措中略微缓过神来。他用颤动的手去触碰梅丽莎的脸，无助的双眼蒙上一层水汽。 梅丽莎，梅丽莎，眼前的梅丽莎看上去如此的陌生。她的身形比克莱恩最后的记忆力高大了一圈，穿着款式朴素却布料多彩的连衣裙，俨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成熟少女，可她飘逸的黑发与婆娑的黑眼，又让克莱恩有些失神。 “天哪……女神啊！我亲爱的梅丽莎，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伸出的手突然一滞。 “……不……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梅丽莎？” 梅丽莎焦急的表情突然就被泛滥的悲伤冲垮了。她在克莱恩的面前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轻柔地抚摸克莱恩的脸颊，睁着流泪的双眼坚定地看着哥哥。 “是的……我是梅丽莎！但我早已死去，现在的我只是你的一个幻觉，但我将是你的向导，是你的依靠，是你永远的支持者！我只能在你的世界里出现片刻，但我……我——” 浓重的悲哀掐断了梅丽莎的话语，她死死捂住失语的嘴，泛滥的泪水在空气中翻腾崩溃成黑色烟雾消失。但梅丽莎马上擦干眼泪，捡起她最柔软的、最温暖的音色，鼓起勇气继续她过分沉重的叮咛。 “没事的，克莱恩，这只是你的一次失败，我们还能重头再来，我们还有反击和保护的机会，千百年来你已经获得无数的胜利，这只是一次失败而已——现在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我希望你要明白，你没有什么需要自责的，你已经做到了你的最好……” “我不能告诉你‘老疯子’与天上的‘怪物’究竟是谁，因为千百双眼睛正在搜寻着你……” 梅丽莎再一次哽咽。她徒劳地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几个音节，只能让泪水流入嘴里。 “你已经很好了，真的，你真的很好……”女孩的话语断断续续，“你要好好爱护自己……” 克莱恩完全不知道梅丽莎在说什么。在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一个腼腆而不善言辞的普通历史大学生。他停在空中的手无助地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无法捡起什么话语，最后只能呆滞的、静静地拥她入怀，轻轻地抚摸妹妹柔软的头发。 可下一秒梅丽莎猛然挣脱！ “不，不——我的时间快到了！还有一件事，就一件！” 她使劲擦去眼泪鼻涕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后远离克莱恩。 “你要记住，我是真实的梅丽莎，我是真正的梅丽莎，是你永远能信任的幻象，是你永远无法摆脱的虚无。” 梅丽莎在克莱恩惊恐的目光中，掏出一把左轮手枪，对准了她亲爱的、敬爱的哥哥，对准了刚刚苏醒的诡秘之主。 “good night（晚安）” 呯—— 【愚者】，第一次复位，成功！ 第二章 苏醒 感受到有什么虫子在脑壳里快速蠕动的感觉，克莱恩终于从混乱的记忆中爬起来，下意识地捂住脑袋，却发现自己完好无损。 ……刚刚那一枪只是一个幻觉！ 脑仁中还残留着子弹搅碎脑袋的幻痛，但不至于不可接受。识破幻觉的克莱恩迷迷糊糊爬起来，把椅子抓起来摆正，安安稳稳地做了上去，这时他才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随着幻象梅丽莎的子弹幻象击穿自己的大脑，无数的记忆碎片如海浪般狠狠地拍打在自己的精神之岸上，在这阵痛苦的喧嚣之下，又有层层叠叠的安魂曲在万千混乱之下轻轻泛起，舒缓他记忆整合的折磨，将他送入隔绝现实的昏迷。 克莱恩隐约记得自己被记忆溯流淹没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一张塔罗牌从空中缓缓落下，在他迷乱的视线里化作点点星光。 他终于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记忆全部拼凑起来了。上一秒，他还躺在圣阿里安娜教堂的地底，自在地编排着乌托邦小镇的木偶戏；下一秒，摩天大楼与霓虹灯火就在他眼前升起。窗外呼啸而过的汽车喇叭声让他感觉不真切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千百万年前的旧日都市。 但眼前发着冷光的电脑上闪烁着的却是冰冷无情的鲁恩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鲁恩字母像一把把细小的尖刀，把他从不切实际的妄想中拉回现实。 昨日不在。 克莱恩抬头看了看窗外银白色的月亮，把手轻轻放到玻璃台上。那种工业制造的光滑流畅，隐约浮现的使用磨损，还有久堆杂物的细小绵尘，拥抱着他手指尖上每一条小虫子，大声宣告着自己的真实性。 他终于回过神来，现在他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一些未知的的突发情况发生在了他身上。但克莱恩还是觉得周围有一种违和感，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真切感仍然萦绕着他。 冷静下来，现在你需要思考！ 于是克莱恩深呼吸一口，开始对自己现状的探索与尝试。他先挥挥手，从虚空中抽出来自第五纪的纸和笔。这上面甚至粘这一点灰雾的气息。 现在自己仍然在序列二的阶位，可以使用非凡能力，但是似乎有很大的限制，需要进一步验证，同时自己与源堡的联系仍然在。 他提笔开始整理自己的情况。在记录下这些文字后，克莱恩突然又有点无奈地翻了翻这张沾着灰雾气息的古老纸张。 好家伙！怎么直接就抓灰雾出来了？看来以后抓历史投影得小心点，别留下什么能吸引高序列注意的尾巴！ 这就是强者的烦恼吗？ 克莱恩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提笔写下这两条，然后他又闭上眼试图登上源堡，但是失败了。 ……意料之中，但似乎又在情理之外……？ 克莱恩摸了摸下巴没有纠结太久，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那张灰雾做的纸上。他开始尝试从虚空中抓出尽可能多的这种纸，然后是笔记本和字典，最后堆了半人高的纸叠在玻璃桌上。他明显感觉自己还有余力，但是却怎么也拖不出来更多的灰雾了，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阀门，严格地限制了灰雾的调动量。 对灰雾……或者源堡的掌控力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但是明显受到了限制。 接着克莱恩挨个测试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最后他咬了咬钢笔，在这些文字下面划一条分界线，写下自己的总结。 综上，非凡能力低于预期，但对源堡掌控力大幅提升，不过存在一定限制。 这总感觉是有点矛盾啊……克莱恩揉了揉自己刚刚被贯穿的太阳穴，继续写着。 ……这是保护，还是制裁？ 另外…… 克莱恩再一次深呼吸。 刚刚对非凡能力现状的总结让克莱恩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但总有些东西让他感到那么一点不真切。比如现在，曾经萦绕在他脑海里那些絮絮呓语都变了调，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可他自己竟然适应良好。还有那些曾日夜折磨他精神的分裂感和撕扯感，却都已一扫而空。 克莱恩甚至觉得，自己脑子里从来没有那么轻松过。 ……那些絮语……那些所谓的记忆与历史……还有自我本我与超我，精神与肉体，理智与疯狂……无所谓什么源堡与克莱恩……自始至终，包括了所有的所有，自己就是一个完整的整体…… 一些庞杂而混乱的想法萦绕在克莱恩的脑内。他用力捏着钢笔，踌躇一会儿，在“精神状态”四个罗塞尔文大字后面缓缓打了一个谨慎的问号。 接下来的确要好好注意下精神状态的变化。 自己的身体情况总结大致到这。 脑袋上的疼痛差不多结束了。克莱恩起身活动活动身子，在自己的屋子里转一转。 这是一间不是很大的单身公寓，装修非常简单朴素，但是功能一应俱全，充满了理工宅男的气息。 电脑上显示现在是第六纪“皎月纪元”1325年，看起来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了和克莱恩旧日记忆里差不多的水平——甚至超出了那么一点儿。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信号显示现在是8g网。 ……过了一千多年，怎么才搞到8g网，蒸汽和罗塞尔你们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当然，这个纪元最最标志性的，是那轮和旧日时代如出一辙的皎洁明月。 在克莱恩于第六纪的历史书中，学者们对绯月的退却有各种猜测，但是无一例外地都得出绯月的消失与第五纪终结的“末日之灾”有必然联系。当然各个正神教会的说法更是五花八门。 无论如何，根据幻象梅丽莎的叮嘱与自己的所见所闻来看，克莱恩能确定，虽然诸神与世俗国家都在“末日之灾”中付出了惨痛代价，但是上个纪元的文明大都较为完整地保留下来，并在层层危险之下曲折而艰难地发展到了现在，甚至超过了克莱恩记忆里的旧日都市的水平。 克莱恩能理解皎月时代平和表象下的风起云涌对人类社会进程的严重干扰，未曾完全探索的神秘禁区，混乱疯狂的非凡力量，仍然对地球虎视眈眈的外神，这些都是科学技术发展难以翻越的障碍，如今皎月时代一千多年能发展到这个程度多少站点意外与运气，但他还是想感慨一句： 这也实在是太慢了！ 第三章 火柴 克莱恩翻阅自己的手机，只见程序员“克莱恩?莫雷蒂”的日程表排的满满当当。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随着他的浏览，渐渐加载进克莱恩的脑海。 “克莱恩?莫雷蒂”，被黑夜教会捡到的孤儿，嬷嬷们用常见的姓氏与抽取的姓名登记了他。克莱恩从小成绩优秀，以全额奖学金进了有千年历史的名校鲁恩皇家理工学院。 这学校前身好像是贝克兰德技术学校，看来现在我和梅丽莎是校友了！ 在大学里，“克莱恩?莫雷蒂”无疑是老师同学们眼中最典型的励志榜样。孤儿院出身的自己不仅靠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学校的全额奖学金，更是在假期勤勤恳恳地去建筑工地板砖，为自己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努力，这样等到大学毕业，自己不仅没有因为上大学而欠下巨款，还因为建筑工地的工作有了不少结余。 这样勤勉的自己选修了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并在历史和语言方面展现出了一定的天赋和兴趣，不仅会课外自学，还会在休息时在网上和键盘杂学家对线来聊以自娱。本科毕业后自己就进入一家计算机公司过着996的生活。 大学繁忙紧张的工读生活结束了，但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高强度的工作让克莱恩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望那些一直照顾他的嬷嬷们。她们年纪大了，应该多回去看看她们，但是每次准备打个寒暄的电话时，工作群里项目经理又在问什么时候才能上线，开发工程师又滴滴自己说你有新的bug请及时查收…… ……这根本就是梦幻重演吧！！根本就是把自己搞失忆了送上未曾设想的道路吧！！ 克莱恩扶额，各种既视感让克莱恩心里五味成杂。 现在看来，他恢复的记忆主要是自己旧日时代“周明瑞”的生活记忆、第五纪穿越前“克莱恩”的生活记忆一直到自己在乌托邦沉睡的生活记忆，接着就一下子跳跃了一大段，接上了第六纪自己失忆复活的生活记忆。这搞得克莱恩有一种自己又从第五纪一下子穿越到第六纪的奇妙错觉。 我人在圣阿里安娜教堂下玩得好好的，啪唧一下，不仅我家没了，还给我拎这来了？ 来就来了，我竟然还在电脑前加班猝死了！ 如果幻象梅丽莎的叙述属实，那么自己缺失的恐怕不仅是序列二乌托邦到第六纪三百年前战败的这一千多年的记忆了。 其实他对这段“失忆”的第六纪生活经历接受良好，完全没有自己给缝上什么人的体验。因为这明明就是我自己嘛！克莱恩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或者说，这就是他自己在复活失忆后，再次成长的新生活，现在他只是恢复了一部分第五纪的记忆而已。 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小日子也算是“逍遥”了，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曾经克莱恩在马车奔驰的第五纪，也曾畅想过这样平淡的日子，普通地拿一份大学文凭，再普通地搞一个工作…… 手机不停的振动提示声再次打断克莱恩的思维漫游，他草草看一眼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再塞回口袋里。不管什么时候，工作群的消息都让人头疼。克莱恩打开一个橱柜，准备搞点夜宵，却发现柜子里写着一行黑色的鲁恩文。可能是怕这文字不够被重视，鲁恩文下面还有一行方整的罗塞尔文。两句话都是同一个意思。 “熬夜少吃点方便面，冰箱里有你中午剩下的炖肉。” 是梅丽莎的笔迹！ 克莱恩一眼就认出来了妹妹的笔迹。他不自在地抖抖肩，从当年被梅丽莎反复叮嘱早点睡觉记得买面包豌豆到现在被嬷嬷们发短信重复好好吃饭的记忆全部一股脑儿涌了过来。不管是第五纪还是第六纪，总有一些事一脉相承。 这行字甚至让他觉得，现在梅丽莎就在蹲在某处盯着他打开冰箱，要是他一意孤行视泡面为一生之所求，那可能梅丽莎就会冲出来再朝他脑门上再来一枪。 克莱恩抬手从冰箱里取出炖肉，却在碗底发现了一盒被压在隔板上的火柴。第六纪几乎没有人会用火柴了，克莱恩皱眉回忆，这好像是自己毕业前在工地抬杠时在运出的渣土中捡到的。当时这个火柴盒与满溢的泥土一起掉在他脚边，自己觉得这个画着罗塞尔文的火花很好看，就把这盒复古的火柴待会来洗干净放在家里当个摆件，只是经常随手乱扔不知道放哪了。 他抓出碗底的火柴盒借着光低头细细地看，木盒的火花上绘着四个笔迹怪异的中文字： “虚无火柴”。 他再抬头打开橱柜，却发现那两行梅丽莎的字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是一个幻觉吗！ 克莱恩想起刚刚苏醒时梅丽莎的叮嘱，没有多想这一系列异常。他顺手把炖肉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坐在玻璃台前仔细研究这个火柴盒。 火柴盒挺大，火花古朴精致，里面的火柴不是很满。这些火柴无非是一根细木头上缀着一点黑色的火药，似乎和其他火柴没啥区别。 ……虚无…… 克莱恩反复默念这个词，仔细琢磨这个陌生词组的含义。他再次回忆梅丽莎消失前的叮嘱，感觉是一种他没有接触过的属性。 这时候就需要来一发占卜了！ 于是克莱恩摸摸口袋，抓出一枚硬币抛起。这才是占卜家该做的事情嘛！他眼巴巴地看着硬币抛出又下落，却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启示。克莱恩挠着下巴思考了一会，似乎他的神秘学储备中没有关于这个词的片段，不过他大概可以找出几个沾边的词，来暂时片面地假定这个属性的意义。 他一边看着炖肉在微波炉里旋转，一边思索着复位以来见到的新事物，想着想着，还是仍不住从空中摸出灰雾做的纸笔，简单梳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莫名的幻觉，一盒虚无火柴，来源未知，初步推测是梅丽莎。 梅丽莎，幻觉，会罗塞尔文，不能影响现实…… 梅丽莎…… 克莱恩思索着，又艰难地在“梅丽莎”的名字之后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从苏醒到现在，那些给他带来最强烈的不真实感与违和感的东西，无不指向着那个梅丽莎的幻影。灵性直觉的怪异与理性逻辑的悖论让他对这些幻觉有些戒备。 可是，那个幻象梅丽莎又是如此的亲切，仿佛就是从克莱恩那悠远深沉的思念中走出来的，一路提着酸涩的糖果与蓬勃的苦艾，让克莱恩不由地去从心底去相信，那就真的是他的梅丽莎。 这互相矛盾的话题像是一个悖论，克莱恩决定先记下这些疑惑，并放在一边之后再慢慢考虑。于是他伸手扭动微波炉按钮，期待地按下开始键。 这时克莱恩在雪白的瓷砖上发现一个扎眼的黑洞。 克莱恩小心翼翼地观察并伸手抚摸。小孔非常新，周围一圈焦黄，摸上去甚至还有些温热，黑魆魆的洞里深处塞着什么金属的小块。整块瓷砖都坏了，围着小孔勾勒出一道道深刻的裂纹。 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刚刚打出的弹孔—— 公寓里还有一个藏匿的枪手！ 第四章 枪手 克莱恩面不改色地打开橱柜的门，遮住自己手部的小动作。 公寓里一片寂静，唯有微波炉和电脑微微作响。 刚刚苏醒的克莱恩逐渐找回了自己敏锐的灵性直觉，只是梅丽莎所带来的那一种诡异的虚幻感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仿佛克莱恩与真实世界之间浮着一层朦胧的纱，轻薄的雾，让原本清晰精准的感知变得有些不真切起来。 杀手肯定还在公寓里，克莱恩能肯定，甚至杀手有可能已经全程看到了刚刚自己的异变。但也许是自己的灵性直觉与感知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位杀手在克莱恩的感知中犹如一团飘忽不定的火，只能靠灵性直觉确定大概方位，却摸不准杀手的具体位置。 如果杀手的目标确实是自己，那杀手在屋子里蹲守了一会儿，应该没想到这个倒霉程序员竟然在他开枪之前就先走一步“猝死”桌头，但他更想不到趴桌的社畜还能再次站起来，突然脑抽发疯呜呜哇哇对着空气又哭又喊。不过如果这个杀手只要足够专业，一定会在这个时候赶紧给目标补上一枪，然后继续蹲在某个小格子里耐心观察，防止出现其他意外。 那么，虽然梅丽莎的枪击是幻觉，但是杀手的枪击是真实存在的。这颗子弹可能因为杀手的惊吓而打偏了，也可能实际上已经打穿了自己的脑袋，只不过自己的灵之虫在自己清醒之前“修好”了洞口。如果只是这点单纯的物理伤害还不能给自己造成什么困扰，顶多有点疼。 ……如果没有梅丽莎的唤醒，自己就会作为一介凡人，死在这个晚上吗…… 幻境中的那颗漆黑的子弹，究竟是一种复苏的仪式，还是一种隐晦的暗语？ 但不管怎样，克莱恩觉得这位杀手应该没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肯定想不到这熟悉的意外还能梅开二度：死去的目标不仅又活蹦乱跳起来，还正谋划着马上要突然攻击我！ 杀手一定在盯着自己，不是计划着逃跑，就是计划着再将自己置之死地，现在自己必须得在不惊动杀手的情况下，抢先找到对方。 克莱恩努力从黑洞里抠出那颗子弹。子弹尺寸比较小，应该是来自于一把口径不大的手枪。但是这个子弹竟然包着纯银的外壳，上面融刻了繁复的纹路，一些熟悉的神秘学符号藏匿在密密麻麻的线条里。这应该是一枚灌输了灵性的非凡子弹，奇怪的是从弹孔上来看它只发挥了普通子弹的威力。 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想要子弹以这样的姿势打入墙壁，那么发射的位置只有在…… 那个衣柜！ 砰！ 打开的柜门应声而碎！ 还未等克莱恩转头，那被发现的枪手便率先从衣柜里冲了出来，紧接着又是砰砰砰一阵脆响，厨房的东西接二连三地炸开，枪手熟练地用一段密集的连射封锁克莱恩出逃的路线。 重拾当年战斗经验的克莱恩当即翻阅躲进冰箱后的死角，在暴躁的枪声中冷静分析形势。 对面应该是一个资深老练的杀手，可能有非凡背景甚至是个非凡者，但是他灵性子弹因为未知原因失能了，不排除他有其他正常非凡物品的可能性。不过初步猜想对面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或许，对面觉得对付一个长期熬夜的程序员，根本不值得用上非凡力量。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要这么大张旗鼓地要搞死一个工作没几年的社畜程序员呢？ 克莱恩反手试图拖出丧钟的历史投影，可没想到手上一沉，原本能轻松拖拽的历史投影现在竟觉得十分沉重，自己的灵性也在流水般消逝。 没必要在此过多消耗，克莱恩当即取消历史投影的召唤，转换战术。 密集的枪声终于停下。趁着对方换弹的间隙，克莱恩当即从冰箱后方跃出，猛然向客厅推进。他一手空中虚抓对方的灵体之线，一手举起大拇指与食指对准沙发后面大声吼道： “砰！” 强劲的空气炮弹擦过沙发与杀手的脑袋，一发轰炸了墙头的玻璃罐子。 杀手如同一只矫捷的老鼠，一个翻滚躲到墙角柜后方。此时敏锐的杀手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异常，诡异的僵硬快速地爬上他的四肢。他望着不远处的卧室门，刚准备跃出那暴躁的空气弹就在他的脚边炸开，冷酷无情地堵上自己所有的生路。 对方似乎没有特别强劲的非凡手段，或者，他的身上的非凡力量被限制了？ 克莱恩观察着杀手各种挣扎的尝试快速得出结论，但手中没有放松对灵体之线的控制。 但还未等到克莱恩来到杀手身边，杀手已经顶着僵滞完成换弹，开始向克莱恩反击。凌乱而纯粹的火力还是让克莱恩有些许躲闪，杀手则在自己的火力掩护中咬牙向墙用力一蹬，凭着惯性让自己僵硬的身体滚近卧室。 杰出的物理作战技巧让杀手成功逃出克莱恩的空气炮火力线，却无法让他逃出灵体之线的控制。 只听见一声闷响从卧室传来，克莱恩立刻脚步跟入卧室，只见那杀手四肢扭曲，歪着头躺在墙角，一只手抽搐着举在头边，从后脑勺摸出一个沾满血迹的金属怀表，汩汩的血迹从他脑后的地方上流出，冷漠地宣告这场滑稽戏的结局。 双方的打斗让房间一片狼藉。身体的僵滞已经让杀手无法控制自己，他一头撞到了卧室墙上，更致命的是那里还散落着一个古旧的金属怀表。 显然，老怀表比杀手头骨的质量更好。 秘偶化的进程已经进入尾声，克莱恩来到杀手跟前，凝视着杀手最后的垂死挣扎。只要没有彻底死透，一切最后的反扑皆有可能。 失能的杀手瞪大了充血的眼睛，狠狠盯着克莱恩，眼神中没有什么恐惧，反而有一抹决绝与狂热，涌着污血的嘴仍在奋力翕动。 “万天之上……万天……“ 克莱恩的手在空中一扯，掐断了杀手最后的呢喃。 第五章 怀表 竟然是赫密斯语……他在呼唤哪个存在的尊名？ 秘偶化彻底完成。克莱恩刚想抬手控制秘偶，只见秘偶扭曲的胳膊旁边又出现了一行黑色的罗塞尔文小字。 “烧了他，不要看。” 显然，这又是梅丽莎的字迹。 克莱恩蹲下来思索片刻。看来刚刚没说完的嗫嚅果然是一个指向未知的尊命，但是对于这个组织为什么要让这样好身手的杀手来对付一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克莱恩对此仍是毫无头绪。 不过既然梅丽莎不让深究，克莱恩也非常安分地没有去对这位不速之客进行占卜或者其他神秘学的窥探。 但是不让用占卜，没说不让用科技啊！ 克莱恩端详片刻，然后一把抓下杀手的面罩，端起手机就咔咔咔地拍起来。 杀手面容干净清秀，身上装备完备高级，浑身x上下透露着价值不菲的气息，一看不是来自富裕的家庭，便是来自富裕的组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拥有一定的非凡力量却就是不用，但光从杀手的矫健身手来说也是一个好手。 克莱恩甚至一屁股坐了下来，当即搜索了网上关于警察如何拍尸体搜证存档的文章，然后活学活用彻彻底底地拍了一遍，他甚至把杀手的鞋都给扒了下来，对着杀手光秃秃的脚丫子一阵猛拍，连每个脚趾头的老茧都拍得一清二楚。 “用火柴烧了他。” 又一行工整的小字在杀手脚边浮现，看起来像是梅丽莎无奈的催促。 但是克莱恩觉得他还能用物理手段得出更多的信息。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为了避免沾到些什么诅咒或者污染，克莱恩放弃摸尸，只是取下了杀手的弹药匣和手枪。他将子弹全部退出来，发现他们全是蚀刻着神秘纹路的非凡子弹，可以灌输灵性，但是此刻却和普通子弹一样安静，躺在克莱恩的手上就像是一块块黄金。 “……有钱真是好啊……” 正在克莱恩啧啧赞叹之时，再一行小黑字在地板上浮现。 “烧了他！”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让我再拍几张。” 克莱恩加快速度，举起手机对着子弹与枪支按下快门。 紧接着，三个扭曲的罗塞尔文大字在尸体手下的地板上突然出现，狠狠压在梅丽莎的小字上！ “烧了他！” 那字浓黑如墨，黏稠如血，歪斜扭曲，如同狂人的叫喊。 “烧了他！” “烧了他！” “烧了他！！” 一行行疯狂混乱的字迹如同一个个潮湿粘腻的脚印，重重拍在木地板上，仿佛有一头不存在的怪物吼叫着向克莱恩奔来。 “烧了他！！！！” 克莱恩立刻起身后退两步，当即掏出虚无火柴果断一滑，用力向杀手丢去。 漆黑的火柴迸发出漆黑的火星，刚刚落下便在尸体上燃起熊熊黑焰，连地板上的黑色字迹也跟着燃烧。不一会儿那杀手的一切都化为一阵虚无的黑烟，消散在了空中。 地上干干净净，连血迹都不剩下，唯一证明杀手来过的，只有克莱恩手上的枪支弹药，与地上闪闪发光的非凡特性。 待到确认所有的黑色烟尘都消失殆尽后，克莱恩才走上前，捡起那颗非凡特性细细端详。 这是一颗极度纯粹干净的“占星人”非凡特性，克莱恩甚至找不到一点残留在上面的精神印记。 这个虚无火柴召唤出来的黑色火焰，难道还有净化的效果吗？ 手指在地板上有节奏地敲击，克莱恩干脆就这么坐在地上思考起来。 若是这个杀手和我没有私仇，那就是他背后的组织要针对我：但是这种富有而庞大的隐秘组织一般目的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社畜程序员，同时“占星人”的晋升好像也不需要暗杀程序员来作为仪式。 也许……他们的目的是我手上正在做的项目，还是我们组现在那个惹不起的高贵客户？ 总不能这位杀手突然觉得哪个应用程序用得不爽了想随手杀个程序员祭天玩玩吧！ 这飞来横祸让克莱恩连续加班到猝死的郁闷心情更上一层楼，那安谧夜晚里那一丝丝轻微的噪音显得难以忍受。 咔哒，咔哒。 这让克莱恩注意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刚刚比序列七非凡者更加坚硬的旧怀表。 这怀表克莱恩再也熟悉不过了，他有些欣喜地捡起怀表在手里把玩起来。这是历史学家克莱恩的父亲留给他们的老怀表，金属外壳比他记忆力的更加饱经风霜，但是却在刚刚的短暂争斗中毫发未伤。当时这怀表可是莫雷蒂家最值钱的东西，如此看来，现在它也算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千年老古董了。 可惜就是时间不是很准，甚至指针还在倒着走，来自第五纪的金属指针仍然在倔强地逆向往十二点奔去，咔哒咔哒。 值钱程度怕是大打折扣，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这怀表永远是无价之宝。 令克莱恩有些惊喜的是，这个古董怀表不仅在与非凡者头骨的对决中完美胜利，还没有受到来自那个杀手潜在的污染，更是能在那吞噬一切的黑焰中洗掉血迹存活下来，足够说明它已经成为一块级别可观的非凡物品。 在克莱恩第六纪的回忆里，这也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虽然他总是修不好这个老爷货，但是也是一直带在身边努力提高一下自己的档次。据孤儿院的嬷嬷说，这也是当时捡到他时在襁褓里发现的。 他对着光举起怀表细细观察它不太精妙的齿轮。将仅有的回忆搜索整合起来后，克莱恩心里那一股不真切的感受愈发强烈了，仿佛这块怀表从克莱恩的记忆与臆想中走了出来，穿越时空来到了克莱恩的手中。 这不禁让克莱恩想起，他曾经觉得梅丽莎那一双手是多么神奇。无论是不愿多走两步的怀表，还是不想工作的瓦斯灯，只要梅丽莎撩起袖子接过来，就一定能全部修好。班森每次都赞叹不已，说梅丽莎为这个家节省了不小的维修费。 现在克莱恩再也不用于梅丽莎不在时考虑维修费了，一个奇迹可以解决所有的机械问题。 正在克莱恩恍惚回忆间，怀表的指针终于走到了十二点。 嗒。 霎那间一种巨大的失落感猛烈冲击克莱恩的脑海，仿佛他眼前所认知的一切都在那一刻被人撕裂了，层层叠叠地怪异感向他奔涌而来，挣着抢着要从他身上、他眼里、他心中扯掉点什么！ 克莱恩立马闪现到卧室，却指看见一股虚无的黑烟翻滚着消失在空气中。 他再一次和梅丽莎错过了。 那些隐隐约约的不真切感终于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沉甸甸的真实感扑面而来，抓着他的腿把他拖入无法挣脱的泥潭。 此刻没有什么比他现在脚下的世界更加真实。 克莱恩张张嘴，他甚至没能喊出一声“梅丽莎”。 他缓缓走到梅丽莎幻影消失的地方，那里还有梅丽莎给他留的最后叮嘱。 “我亲爱的、敬爱的哥哥，祝一切顺利。” 他沉默良久，终于站起身，这时那地上的黑字突然开始抽搐！他们闪烁，扭曲，变形，最后凝结成怪异吊诡的字体！ 那如血迹一般潮湿粘稠的罗塞尔文，仿佛是在深渊下万劫不复苏之人带着亿万年的怨恨写下的深恶诅咒！是重重封印之中永世不可现实之邪典记载着的亵渎与恶意！是万事万物认知之上世世代代不可接触的呢喃呓语！！ “祝你好运，诡秘”。 叮，微波炉响了。 第六章 警察 叮！ 克莱恩被微波炉的提示音吓了一跳，像一个酣睡之人被惊雷炸醒，猛然从混乱的想法中抽回思绪。他注意到自己这罕见的失态，伸出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向厨房走去。克莱恩不禁感概，好像成为序列二的天使之后，自己很少有过这种毫无遮掩的失态了。 他伸出手向空中抓了抓，又抬脚在地板上跺了跺。终于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呈现出最真实的模样，刚才笼罩在他身上那片挥之不去的雾霭终于烟消云散。 古董怀表三个指针安静地停在十二点整，再无声息。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如此看来，这个怀表只有在自己陷入幻觉的时候，才会开始转动，并通过倒转来指示幻觉消失的时间。 这一段时间里，梅丽莎一直在我的身边吗…… 克莱恩抚摸着怀表微微发怔，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梅丽莎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五颜六色的裙摆在抽泣的叮嘱中逐渐褪色，最后逐渐崩溃成一团一团飘渺的黑色烟尘，从克莱恩颤抖的指缝间溜走，最后与晶莹的眼泪一起消散在克莱恩混沌的记忆里，成为克莱恩苏醒后的第一份祝福。 啪嗒，啪嗒，古董怀表打开又闭合，反反复复开关了好几次，终于啪地一声合上，进了口袋。 克莱恩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过于厚重的悖论，现在手上的线索太少，他相信总有机会能和幻象梅丽莎一探究竟。 还是处理眼下的事情比较重要。 环顾四周，原本舒适的公寓已经是一片狼藉。在幻觉退却的现在，除了缴获的枪支弹药，也就这片烂摊子能证明自己的确是一个莫名其妙被暗杀的倒霉鬼。 调动起自己的灵性，克莱恩向自己许愿，然后甩手在空中打个响指。 “我许愿，这间公寓整洁如初。” 随着灵性如潮水般地流失，房间里的各种杂物都缓慢而轻柔地漂浮起来，接着旋转着褪去了自己污渍与灰尘，最后排着队井井有序地回到了原位，而满地吃剩下的垃圾和餐盒则乖乖地跳进了垃圾桶里，不一会儿公寓就干净得像被狗里里外外舔了千百遍一样。 感受着灵性突然消失一大半的空虚，望着能照出自己小脸的地板，克莱恩不禁在心里感慨。 好嘛，原来田螺姑娘竟是我自己！ 不过经过这次试验和刚刚的战斗，克莱恩差不多摸清了自己现在的力量实际上能发挥序列四左右的水平，在使用序列四以及序列四以下的能力时的表现远超于一般普通半神，但还达不到序列二天使的水平。不过要使用序列三和序列二的能力时则要消耗巨大的灵性，使用起来十分困难。 也许是现在的世界线是被修改过的原因，自己与“历史“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这让克莱恩对从历史中借助某些力量的举动额外小心，他决定至少现在不要去召唤一些活人的历史投影。 连许愿能力也变得麻烦起来。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些许愿望之力似乎从自己第六纪还未苏醒之前就开始算进账了，可无奈现在的消耗十分可观，光是这一次的公寓清洁就花了自己不少的关于“清洁“的愿望之力。 得亏自己在第六纪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优秀好少年，不然现在可连愿望之力都要从零开始！ 再次检查一遍公寓，确认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痕迹后，克莱恩藏好枪支弹药，去厨房迎接今天的夜宵。 他戴上手套，从微波炉里拿出热气腾腾的炖肉，浓郁的肉香随着他的动作在房间里散逸开来，碾碎所有令人烦躁的胡思乱想。 这香气引得克莱恩食指大动。不愧是我！一如既往的好手艺！这才是真正的夜宵！他哼着小曲，从厨房里拿来洗净的筷子，一本正经地坐在电脑桌前，动作娴熟地用筷子掰开炖得酥烂的肉块，小心翼翼地将美味夹起来往嘴里送—— “开门！查水表！！” 一声暴喝在门外炸开，随即来者便砰砰砰粗暴地砸着大门。 这年头都是中心汇总数据，电子计表，哪来的进屋查水表！ 被打断夜宵的克莱恩有点不爽，重新夹起炖肉，可此时来自天使级别的灵性直觉自动在他的脑海里勾勒出门外不速之客们的样貌： 在他公寓厚重的金属门外，两个高大粗壮的男人穿着全副武装的警服，绷着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两人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匀称修长的警官，看上去等级不低，虽然也是装备齐全却看不清他的脸。 警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估计是刚刚桌椅的翻倒惊扰了邻居，真是经典再现。更何况现在是科技发达的第六纪，看着门外那些警察身上挂着的各种现代化的制式武器，怕是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要是自己再不给点回应，自己一个多月的工资就要随着折扇门一起灰飞烟灭了。 克莱恩无奈起身，调整好情绪和表情，上前开门。现在，克莱恩是一个加班到深夜筋疲力尽一个星期没睡满四小时的可怜社畜程序员，他拖着巨大的黑眼圈身心俱疲地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面前两位孔武有力的警官，茫然一脸，这副样子哪个热心市民见了都会忍不住大呼救命然后打爆急救中心的电话。 “……晚上好，警警警察先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着两个严肃的警察，不知所措的程序员不由地向门框上靠了靠，甚至感到一丝惶恐。 一个壮汉警察绷着脸，推开克莱恩伸出头向屋子里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翻，然后抬脚迈进了克莱恩的公寓。另一个则不由分说地开始对克莱恩进行盘问： “你的邻居刚刚报警，说你这里发生了巨响。”审问的警官眯起眼睛盯着克莱恩，“你这里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啊！刚才！真不好意思！” 劳累的程序员使出全身力气向上微微扯动松弛的脸皮，展露出一个虚弱的苦笑。 “您瞧！我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刚刚工作的时候控制不住睡了过去，结果缠住了电线，把桌子椅子凳子全部绊倒了……真的抱歉！等这个程序正式上线后，我回去和邻居道歉的……麻烦你们大晚上跑一趟了！” 负责侦查屋内的警察转过身来，表示屋内展示没有发现异样。由于记录仪与纪律的限制，即使有再多的猜测与怀疑，他们现在还没办法真正搜索这间公寓。 两个壮汉警察对视一眼，表示双方达成一致，都认为克莱恩没有问题。于是他们两个一同转过身，询问身后一言不发的第三人：“警探先生……” 那位一直躲在后面的警探终于走进了克莱恩的视野，这时克莱恩才清晰地看到这位警探的样貌。 他穿着结实的作战靴，透气的警局制服，化纤布料外紧扣着钢铁护片，战术马甲上一丝不苟地装备着警棍烟雾弹与枪械。警探套着作战手套的手里拿着一块平板电脑，密密麻麻地显示着各种通缉犯的信息。 他从到达后就一直在核对电脑上的统计资料，冰冷的电子荧光照亮了警探冷漠的脸，让他那一双祖母绿的眼睛染上了清冷的蓝，而乌黑锃亮的长发则被他一丝不苟地扎起来塞在了作战头盔里。 “这位先生……我这里还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年轻的警探终于抬起头来。在警探那动听而冷静的言语中，克莱恩看到了那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伦纳德?米切尔！ 看到克莱恩正脸的那一刻，伦纳德立刻怔住了。质问的话语戛然而止，缜密的逻辑瞬间崩断，紧接着，大量混杂繁重的记忆裹着上千年的时光，以山崩地裂之势向他呼啸而来！ 那马车与齿轮间的哀叹，那坟墓与木匣中的愤懑，年轻的诗人在第五纪多少咏叹调，在黑夜的祝福下变成了天使的落落星光，穿过被修正埋藏真相的历史，于第六纪的皎洁月光下再一次轻吻这位年轻而凌厉的警探。 【星星】，归位！ 第七章 白给 克莱恩看着伦纳德。警探本来严肃冷峻的表情突然崩溃，各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涌上那双翠绿的眸子，甚至让这对宝石蒙上了闪烁的水光。与旧友相逢的狂喜，刚恢复记忆的震惊，对少年时光的感慨，还有那最后浸透时光的悲哀，都在这一刻溶进了沉默的月光里。最后，伦纳德闭上眼，使劲地挤着自己的眼皮。再次睁开眼后，他又是那个冷漠凌厉的伦纳德警探了。 看到视野里一闪而过的塔罗牌和伦纳德一番表情变化，克莱恩明白伦纳德在这个契机下恢复了记忆甚至非凡力量，和梅丽莎所说的触发机制一模一样。 可突然经历这一切的克莱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诗人同学你这触发苏醒的条件也太简单了吧！只要见我一面就可以被唤醒吗？你这差不多是冲上来白给啊！！ “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警探伦纳德向程序员克莱恩展示平板电脑上的几个通缉犯。在克莱恩摇头表示一个也不认识后，伦纳德收起平板转身对下属得出最后结论：“这个人没有问题，现场没有问题，我们这次出警可以结束收队了。” 离开时，警探伦纳德还不忘最后对程序员克莱恩留下一句冷冰冰的叮嘱：“最近比较乱，看到这些人，赶紧联系我们。” 克莱恩一边关门一边腹诽：真遇到了谁当心谁还不一定呢？ 不过潜逃在外的通缉犯还只是远在天边的不法分子，对于克莱恩来说，还是准备准备处理一下近在眼前的不法分子比较好。 于是克莱恩整理好窗台前那一张乱七八糟的玻璃桌，把公文资料和电脑都整齐堆在一边，并顺手把虚无火柴和梅丽莎的怀表都藏起来，让光滑透明的桌面尽情地拥抱今夜明亮的白色月光。最后克莱恩给自己干脆用能力换了一套第五纪时代的传统鲁恩三件套，把自己重新便装成千年前那一个初始造型，整理好仪容仪表选了一个最霸气酷炫的大佬姿势，面对着窗口坐在玻璃桌前。 毕竟生活就应该多一点仪式感！ 不过就这么摆着架子端坐等了一个多小时，窗外仍然太平得像一块静止的画。 看起来那一身现代装备可不好脱。 克莱恩想了想，忍不住再次把那碗炖肉摆在桌上。感谢现代工业，在双层保温碗的保护下，这碗美味的炖肉仍然散发着治愈人心的温热。他拿起筷子戳进碗里，酥烂的肉质仍是令人快乐的。于是克莱恩心满意足地准备夹起肉块。 “克莱恩——！” 这时面前的窗户被啪地一下猛然打开，伦纳德突然出现在克莱恩的窗台上，那张英俊的脸带着克莱恩熟悉的傻笑，不久前那副冷漠凌厉的警探做派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灵活地从克莱恩的窗台上跳到玻璃桌上再蹦到地上，绿眼睛一转，鼻子一动，便敏捷迅速地在克莱恩反应之前抱走了那碗香气四溢的炖肉，走出两步抓来一把椅子就咣当一声坐下来，二话不说就大块大块往自己嘴里塞炖肉。 “克莱恩不愧是我的占卜家好兄弟！” 伦纳德口齿不清地向克莱恩嚷嚷。 “没想到你还算到我今天没吃晚饭，特地给我准备了夜宵！” 没能成功地守护自己夜宵的克莱恩青筋暴起，最后他还是按下这份情绪，向伦纳德摆出专业的假笑，窝在另一张椅子上捡起残存的气场努力端起架子来。 “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转身就马上给我来一个梦境会谈？” “你以为我不想？”伦纳德口齿不清地向克莱恩嘟囔着，“我当然试过了！但是在构建梦境后，在把你邀请进梦境时失败了——连请求与祈祷都没发出去。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就直接跑过来了。” 伦纳德看上去对梦境会谈的失败毫不意外。他一边咀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熟练地拿筷子哒哒哒地刮着碗，将最后一些肉汁和肉末刮在一起，等着嘴里的东西咽下后发起最后一轮进攻。可是他看上去有些噎着了，拧着眉毛使劲地嚼了几下。 不能把我拉进梦境……也无法对愚者进行祈祷……克莱恩敏锐地捕捉伦纳德谈话里的信息，自己却没有开口。面前第六纪的伦纳德应该是已经活了一千多年的伦纳德，估计再怎么不争气也应该是个天使了吧，天使级的力量都去起不了作用，看来事情的确有些大条。 他没有说什么，决定先不和伦纳德说自己的情况，只是抬了抬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伦纳德，想看看到底可以从现在这个伦纳德嘴里套出多少情报。 “当然这的确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你是成了诡秘之主的‘愚者’先生嘛！单凭我一个序列二的力量，没你本人的许可，根本没办法拉你进我的梦境。而且就算我要强行通过走梦境的方式来联系你，凭我这个序列二，去单枪匹马闯入一个半疯旧日的梦境，那简直就是找死！” 不愧是伦纳德，只是坐在这里吃碗肉的功夫，就噗噜噗噜自觉吐出了这么多东西。克莱恩在心里开始慢慢原谅伦纳德明强炖肉的强盗行径了。 而伦纳德本人却对这种事情毫不在意，这些话说得坦坦荡荡，心安理得，什么天使什么神明，在他口中面对克莱恩说出来，仿佛真的成了拌菜下饭的小料了。 这段话信息量不小。克莱恩在脑海里一句一句分解伦纳德的嘀咕。 首先，自己的确在第五纪或者第六纪的某个时刻，成为了序列之上的、被称为“旧日”级别的诡秘之主。这和刚刚苏醒时幻影梅丽莎的话相吻合。 接着，克莱恩意识到，伦纳德在乌托邦时期之后的某个时刻识破了自己“愚者”的身份，但现在克莱恩不知道对方到底撕掉了自己几层遮羞布。不过考虑到第六纪自己过高的位格和伦纳德序列二之间的差距，处于对伦纳德的保护，自己一定对他保留了不少秘密。 不过，半疯……这就是我在第六纪的结局吗…… 克莱恩对这个结局没有什么惊讶，他更担心的是这个结局的原因。 伦纳德使劲咽了几次失败后，愤愤地从玻璃桌上抓来马克杯，咕嘟咕嘟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咣当一声把杯子锤在玻璃桌上。 好家伙，你还在我这骗吃不够还骗喝！那可是本来我今晚用来吊命的咖啡！东拜朗特产咖啡豆！ “爽啦……” 伦纳德舒适地长叹一气，不过抬头看到克莱恩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后，又心虚地低下头，便搅着筷子边碎碎念。 “而且，我现在在这里是警探唉！你要从一堆下属和一堆案子里突然消失是很麻烦的！你总归要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能走吧，现在又是特殊时期，几个通缉犯搞得我们一直加班加点，你说这些都什么事儿啊！“ 絮絮叨叨的伦纳德像是被蒙在坛子里和成吨的苦瓜酿了几百年，一抓到久别重逢的克莱恩就刷刷刷地到着苦水。而更多复杂的思绪则在碗与筷之间成了哽住伦纳德喉咙的烂糜，流不出来又消不下去，最后只能呕出一点半真半假的牢骚，权当作一些旧友重见的暖场。 “所以说，怎么能怪我这么晚来才到呢？你像往常一样总是喜欢给自己家里加上什么盲目痴愚啊什么非凡沉默啊等等的奇怪禁制，而我现在虽然有序列二的位格但只有序列四的实力，你让我随叫随到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其实伦纳德还想说的更多，想问克莱恩在这光怪陆离的第六纪活得是否还快乐自在，想知道克莱恩如今又是披着怎样有趣的新身份，想探索克莱恩对于凶险扭曲现状又有什么高效隐秘的新计划，自己又需要在哪里再次献上自己的所有…… 可是克莱恩没有任何回应，只对着他微笑，沉默地听着自己喋喋不休的烂话。 一千多年的默契让伦纳德相信克莱恩所有的安排与计划，可是一些怪异的违和感仍然像苔藓一样爬上伦纳德的直觉，不安感在自己的唠叨中生根发芽。 “还有这个窗，是不是又被你撬掉啦？好嘛，你终于不满足于撬我家的门窗，向自己家的下手了！我说你都几百上千岁的人，能不能向我一样成熟点——哎，话说回来，不愧是你克莱恩啊，炖肉真的不错啊，还有么……” 伦纳德突然安静了下来，放下碗，抬头一脸凝重地看着克莱恩。 “克莱恩，你是不是失忆了？” 第八章 回忆 “……” 克莱恩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看穿了自己的装腔作势，他本来以为自己还能端着更久些。 “你可别老是想着骗我，我可是跟你一起相处了一千多年！” 伦纳德愤愤地把碗筷拍在玻璃桌上，拉着凳子向克莱恩更进几步，然后一本正经地坐下来撑着手，挺拔的背微微前倾，一脸严肃地盯着克莱恩。 “那个和我一起经历千年时光、生活在三百年前的第六纪的的克莱恩，在我印象里可不会在我抱怨时像你现在那么乖乖地闭嘴坐着。他跳脱、话痨，决对不会放过和我斗嘴的机会。 “而且，我刚刚说的都是我们两人——或者说是你在第六纪的日常生活，可是你却对这事情毫无反应，只是像这样一直盯着我。” 说完，伦纳德沉默了。他交叠的手和半长的黑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剩一双如绿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在黑夜中幽幽地凝视着克莱恩。 静谧的星光，聒噪的霓虹，镇定的荧幕，都融在了这一潭翠绿的水里，闪烁着映出表面从容的克莱恩。 那到底是不一样了，克莱恩想。他眼前的已经不是那个在第五纪的诡谲噩梦中挣扎着追逐自己的伦纳德了，一千多年的时间冲刷掉了他的大半的稚嫩。虽是轻松的夜宵与谈笑，可他的眼神却不忘记对周围的侦查与警戒，本是旧友的重逢，却始终没有舒展自己紧绷的肌肉。掩在玩笑间的缜密，夹在轻松间的敏锐，眼前第六纪的伦纳德已经是一个优秀的警探了——一个合格的天使。 而本来应在当下模糊不清的局面中为他提供庇护与祝福、为他指引前进方向的愚者却还驻足在一千多年前奇迹师的乌托邦小镇里。 像是透过无面人的永恒不变的皮看到了克莱恩那繁杂不定的思绪，伦纳德突然叹了一口气，轻笑着破开沉闷戒备的气氛，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他舒展着身子靠到椅背上，带着笑意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克莱恩。 “你总是这样。” 伦纳德说。 “不管是我们千年前第五纪的初见，还是三百年前让你陷入沉睡的灾难，你总喜欢装着样子顶在前头，总是想着如何把我们甩在身后好一个人担起所有的责任与牺牲。” “也许那时我们的确脆弱幼稚得像一片纸，但是现在，一千多年过去了，我们早已是从残酷时光里站到现在的天使啦。可即使这样，你却还是不愿意来依靠一下我们。” 说着伦纳德又笑着叹了一口气。 “可能是你真的走得太远啦，远到我们踮起脚甚至跳起来都够不着的高度。不过在你的面前总有我们可以解决的事情，总有我们能为你承担一点风险的事情，然而你还是不肯挪开撑在我们头上的那张伞” “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失忆到何种地步，又还有着怎样的能力，不过至少，现在我才是那个完整走过千年时光的人，你才是那个迷路的旅者——我想这次你应该尝试着来相信相信我们的力量。” 看着克莱恩的表情在谈话中簌簌地掉落，渐渐露出那些生动亲切又略显生涩不安的表情，伦纳德满意地挺起身子，得意地笑了。 “所以现在，让我们一起坦诚地交换情报吧！” 目的得逞的伦纳德满意地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大佬坐姿，锐利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克莱恩的眼睛，活像一只等待铁窗外饲养员投食开饭的大尾巴狼。 “你现在最后的记忆在哪里？” “……在乌托邦小镇上沉睡没多久的时候，”克莱恩顿了顿，“以及我复活后的这二十多年。” “那你现在的序列？” “……序列二奇迹师，但是只能正常发挥序列四的技能，另外我现在不能正常地登上源堡。” “你在现在的身份是……一个程序员？” “是的。”克莱恩点点头。 一阵快问快答后，伦纳德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满意地笑着把提问权交给克莱恩：“现在该你问我答了。”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我现在是一个警探，可算是警局里的大红人，毕竟这么年轻就能当上警探的可不少见。我还是和老头住一起，目前的关系是老头捡回来的孙子，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寄生我。” 伦纳德惬意地舒展肢体，挑一个舒服地姿势烂在椅子里。 “和你一样，我现在回到了序列二的位格，但却只能使用序列四的技能，要是使用更高层次的能力不是说不行，但是非常的艰难，灵性的消耗会非常恐怖。”说着伦纳德把双手垫在脑袋后面，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轻松姿态出来，仿佛目前这些困难都不是什么大事，“下一个问题？” “下一个问题，”克莱恩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顿了顿，然后说，“三百年前的我、那个和你一起生活到第六纪的我，到底是怎么样的？” 在那十死一生的末日之后的我是否还像今天一样绽放的能温暖你们内心的笑容？在那跌宕起伏的未知千年之下的我是否还能和你们这样坐在一起？ 苦涩也好，甜美也罢，能否告诉这个深眠于圣阿里安娜教堂之下的我，我将会拥有怎样的未来？ 伦纳德的笑容僵了一下。那原本自在轻快的笑像是被一根沾着粉的棍子搅动的清水，渐渐变得粘稠而厚重，裹着沉甸甸的时光回忆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而两只深邃的绿眸子像是望见了时光那头的某个身影。 也许是出自对自己猫口夺食的心虚，也许是不想让克莱恩看到自己有些复杂的表情，伦纳德站起身，默默地收拾好东西走到水池边。开放式的厨房出来哗哗的流水声和碗筷乒乓声响。 “要该从何说起呢？” 伦纳德背对着克莱恩开始讲那些七零八碎的故事，安静的小公寓中洗碗的杂音显得尤为嘈杂，给这个充满非人之气的小房间填上了一丝烟火味。 “你将会是一个很好朋友，一个很好的上司。” 用了很久的海绵一遍又一遍擦拭着碗壁。 “你将打败那个总想替代你的那个‘天尊’，当然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你至少活下来了，很漂亮地活下来了，和女神与其他神明有着良好而微妙的交好，还在贝克兰德的街上开了一家甜品店——你在鲁恩各个地方都开过各种各样的小店，你还曾在凛冬郡开过冰激凌点，在开普敦市做过裁缝，甚至还在廷根建过面包房。” “你将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开始热衷于把各种东西涂上花里胡哨的色彩和装饰，喜欢上了给我时不时整点恶作剧，我们家的窗户和门被你一遍地撬开，吓得老头总是抱怨我说不要老是来你的店铺里蹭吃蹭喝。你可是给我忙碌的值夜者生活增添了许多刺激与麻烦，不来你这占点便宜可怎么说得过去？” “我不想骗你什么，克莱恩，可那毕竟是一千多年的时光，能改变太多的东西了，现在连月亮都不是红色的了。但你到底是克莱恩，还有很多东西是没能被时光改变的。你仍然像一千多年前那样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热忱，仍然将我看做你的一个老朋友，也仍然像我们在黑荆棘一样，总是对我抱有七分的坦诚与三分的保留，让我老是猜不透你那些疯笑下面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所以，我的确会有一个美满幸福的未来吗？克莱恩闭上眼，轻轻靠着椅背躺下。伦纳德的话像天上闪烁的星云，缥缈而又那么的美丽，向克莱恩投来夹在千百年时光中的点滴温暖。 他仿佛真的看见了第六纪的小巷边那个古朴花哨小店，听到了门口叮当作响的风铃。那是伦纳德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推开了跨进店里，吵着闹着向他要着今天的早饭。然后那橘黄的阳光染上店里郁郁葱葱的植物，他所熟悉的塔罗会朋友们便簇拥着花香走进店里。奥黛丽，阿尔杰，戴里克，埃姆林…… 也许那时他已经是疯疯癫癫，不知所云，总是疯笑得前言不搭后语，但一定会为朋友们端上最甜美的糕点。 虽然这不完满，他一定在条路上为了这个缥缈的未来丢掉了太多东西，以至于让自己染上大半的疯狂，但是克莱恩已经很满意了。 这样就好。 “听上去，我会有一个新‘家’，而且好像不管如何总会有一个。” 克莱恩笑笑，站起来拉伸一下久坐的身体，用伸展的动作掩饰自己有些不知如何安放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伦纳德背对着他，根本看不见他，也许只是自己想要对着自己遮掩一下这种失态。 似乎一切都变得轻快起来了，某种从清醒后就压在他身上的阴翳终于开始缓缓散开了。 “那么，说到家，梅丽莎和班森他们……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伦纳德突然一愣，他关掉水龙头放下碗，转过头凝重而疑惑地说。 “梅根是谁？” 第九章 不存在之人 “梅根是谁？我没有说梅根，我在说梅丽莎。” 克莱恩一滞。他上前几步，茫然地对伦纳德说。 “梅丽莎是我的妹妹啊。你们应该在我的葬礼上见过的。还有班森，那是我的哥哥，你们应该都见过的！” 经历过千年风雨的伦纳德脸色凝重得像广场上的雕像。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马上擦干手从厨房快步走到克莱恩的身前。 “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有一个叫做梅根的妹妹，也没听你说过你有一个叫班德瑞的哥哥。” 黑色的烟尘又在克莱恩的脑海升腾而起，幻影中哭喊的梅丽莎闪现在克莱恩的记忆中。他忽然觉得有说不出的凉意与惶恐窸窸窣窣地爬满了他全身，星星点点的违和感如蔓延的霉斑，侵蚀了他所有的美梦。 “在我的记忆里，你有一个热爱机械的弟弟马奇，长得很清秀，很多人都会误认为他是个女孩。你还有一个很早辍学去打工供你们兄弟俩上学的姐姐贝拉，后来考上了第一批鲁恩王国的政府职员……” “但我确定在我记忆里你没有妹妹和哥哥。” 伦纳德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把把尖锐的小刀，一刀刀刮掉克莱恩刚刚抓住不久的希望。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谁，但是如果……你想知道他们的结局，你的家人们的结局……” 站在克莱恩对面的伦纳德突然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他摩挲着手指，又抓抓自己的鼻子，努力地寻找合适的措词。最后他挠挠自己的头发，破罐破摔地说。 “大姐贝拉很早就成家立业了，后来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儿子。弟弟马奇因为长得像女生被女孩子们嫌弃了一段时间，在第五纪最后几年还是没找到女朋友。” “……他们都没有挺过第五纪的末日，没能看到第六纪的银月……” “我很抱歉……” “……但是她说，她说，她说我会在第六纪拥有一个自己的家族……我们会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克莱恩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冷静，可是他的声音早已发颤。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抓着他的脚要把他拖入万丈深渊。 伦纳德垂下了眼睛，不忍再看克莱恩情绪激荡又苦苦挣扎的双眼。这些话实在是太过残忍，只是把他说出口就让伦纳德赶紧像是刀片剖割着他的声带。 “……‘莫雷蒂家族’的确一直延续到了第六纪，陪伴你走过一个新的千年，但那些‘家人’都是你的秘偶，你给他们全黑无光的眼，给他们戴上了黑色的手套，他们的人生都来自你的剧本……” 克莱恩像是一座被拆去根基的高塔，噗地跌落在椅子上。他眼中那片璀璨的星云消失殆尽，只是空空地望着前方，夏夜的杂音与月夜的光亮一下子变得如此遥远而不可及。 ……克莱恩，我亲爱的哥哥…… 克莱恩…… “克莱恩，你要冷静。“ 你没有慌张的权利。 “克莱恩！“ 脑袋里冥冥中有声音在唤起他的理智，可还是难以点亮他的眼。 “克莱恩，你要冷静！”伦纳德的声音从遥远的彼方传来，“你刚刚说的‘她’是谁？” ……不对！ 这时克莱恩猛然抽回蔓延的思绪，快速重拾自己的理智，突然坐起来一脸认真地回应伦纳德。 “不对，我们的谈话间有大问题！” 他抓着这个错误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这时克莱恩才发现，自己脸上四处逃逸的虫子正在挣扎着努力钻回到原位——他刚刚正在失控边缘。 “首先，我刚刚说的那个‘她’，就是我刚刚说的我的妹妹梅丽莎。” “可是你并没有一个叫梅根的妹妹……”伦纳德沉思道，“我认为我们之间有认知错误存在，让你把弟弟认知成妹妹。” “也许可能是你把妹妹认知成了弟弟。”克莱恩反驳道，“但这不是我最在意的重点，而最重要的、最违和的一点是——” 克莱恩抿了抿嘴，调整成更严肃的坐姿，他现在甚至有些害怕这个试验给他带来的结果了，可是强烈的求知欲与暴走的思念如同千万只冰冷的手，推着挤着把他压在破败的现实上，按着他的头，撬开他的嘴，从他由虫豸组成的声带里抠出那些艰难的词句。 “伦纳德，我发现我们在沟通上有严重的问题。现在请你重复我说的句子或名字。” 看着伦纳德配合地点点头，克莱恩给自己再喝一杯凉水后，开始了对话的第一句。 “梅丽莎?莫雷蒂。” “梅根?马歇尔。” “我的妹妹是梅丽莎?莫雷蒂。” “我的弟弟是马奇?莫雷蒂。” “对面街的面包店店长是梅丽莎?布莱克。” “对面街的面包店店长是梅丽莎?布莱克。” “我的妹妹和面包店店长同名。” “我的弟弟和面包店店长同姓。” “梅丽莎?莫雷蒂。” “玛丽莲?伍德。” …… 这些完全不同的对话越进行下去，克莱恩那个最可怕的那个猜测便越是证据确凿，他的心便越是冰凉。 他自己曾经思考过很多次，如何才能拟出一个计划，锻一把锋利的剃刀，将自己的一切从梅丽莎那美好而脆弱的生活中刮得干干净净，这样那些粘连在自己身上永世无法除尽的苦难与黑暗才不会攀上那记忆与血缘的绳，他是如此希望能为那女孩留一捧纯粹而清澈的命运 那个哭喊着祝福他的梅丽莎，那个连夜宵都要叮嘱他的梅丽莎，那个为他学会罗塞尔文、为他化为黑烟消散的梅丽莎！ 克莱恩站起来从空中抓出一张灰雾纸，刷刷几笔写下梅丽莎的全名，跨出三步就贴到伦纳德面前。 “读它！” “……墨菲?库奇……” 克莱恩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准确地表达出“我的妹妹梅丽莎?莫雷蒂”这个概念，每当他在意识中指向自己的妹想要拐弯抹角地做表述时，伦纳德总会收到错位的信息，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诡秘之主克莱恩?莫雷蒂的妹妹梅丽莎?莫雷蒂”这个概念。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伦纳德，又急切地掏出那个饱经风霜的怀表，直直塞到伦纳德的怀里：“那么，那么这个怀表呢！这个明明是梅丽莎的怀表！你记得这是谁送我的吗？” “这个是你弟弟马奇留你的。”伦纳德低头抚摸着怀表轻声说，他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障碍与错位，但仍然不忍心戳破克莱恩任何一个念头，“是祖父还是外祖父的遗物，但是马奇一直在帮你修它。” “克莱恩，你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你刚刚说的那个‘她’，到底是谁？” 克莱恩只能感到自己的理智疯狂地给他推出那个可怕的答案，他觉得嗓子发干，双腿发软，本能地想要去抗拒那个正确答案。 无法说出的名字，被替换消隐的人生，在过去与未来之中根本不存在的概念，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指代不明的那个“她”。 可女孩那些撕心裂肺的话语仍然在脑海里回响，那些凝着血泪的黑字仍然在眼前闪现，夹杂着痛彻心扉的哭声诉哀嚎着她的思念与忧虑，还有那真挚而无力的祝福。 克莱恩彻底明白了这份幻觉。他的双脚仍然站得很稳，完全的神话生物最不缺的就是逻辑与冷静，可心里的某个部分却像一堆倾倒的柴火哗啦啦无力地散了一地。 梅丽莎和班森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第十章 完蛋 伦纳德在街上慢慢地走着。 路边高大的钢铁房子将街道压抑得只剩一点儿了，他抬头望望天上的银月，皎洁的月光艰难地从层层叠叠的霓虹灯间送来黑夜的温柔。在这个年代，霓虹灯比人更热闹。 他还在想刚刚与克莱恩的谈话，有些东西还是让他毛骨悚然。 “伦纳德，你相信我的对吗？” 是的，我当然相信你。 当时的克莱恩看着伦纳德，两眼目光灼灼，可是他的脸皮已经开始躁动不安地起伏着，点点虫豸随时准备从人类驱壳中跃动而出。在发现这些细致入微的错位之前，他还有那么些慌乱和惊恐，但最后克莱恩已经被这冷静的壳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那双坚定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伦纳德。 “我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哥哥，这才是真实的历史，只是他们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成为一种类似于我的幻觉的存在。” “我刚刚还看到了我的妹妹，可不一会儿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遇到她。” 伦纳德有些烦躁地挠挠自己的头发。刚刚克莱恩那些荒诞不经的发言着实让他迷惑，甚至怀疑现在这个克莱恩精神状态堪忧。 但伦纳德对此毫不意外，因为在他漫长的记忆力，进入第六纪以后的一千多年时光中，克莱恩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半疯半癫，伦纳德努力了很久也没能看见多大改善，但好消息是克莱恩情况也没怎么恶化。 在这种奇妙的稳定中，伦纳德感觉自己和克莱恩又重新达成了更多奇妙的默契。 但是这次不一样，伦纳德想，克莱恩的异常言论让他感到不安和担忧。 三百年前，已经是诡秘之主的克莱恩带领塔罗会与地球各大教会一起抗击外神，重新在月亮之外建立起屏障，维护地月系安全区。而大战惨胜的代价是克莱恩的“死亡”与三百年的沉睡，以及塔罗会的奄奄一息。在这段没有诡秘之主的其间，为了对抗在地球有大量残余势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外神，克莱恩选择抹去自己和塔罗会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并且把塔罗会所有人封印记忆与非凡能力，在三百年后作为普通人重新苏醒生活，并等待时机成熟被克莱恩唤醒。 骗过历史，骗过当下，骗过未来，甚至现在连克莱恩本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在哪、什么情况。 但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最好的藏匿之道。如果一样东西从未发生，也就不会被知晓，而不知道某个信息，自己的行为举止更不会被影响，从而导致大祸。 这是克莱恩自己给自己布下的一场瞒天过海的弥天大谎。 像是一场生死躲猫猫竞赛，如果他和克莱恩先找到剩下的人，那么他们就会多一份旧友重逢的喜悦；但如果被外神先找到……在没有非凡能力的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刚刚克莱恩的记忆与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巨大分歧，伦纳德对此也感到忧虑，但是出于一千多年来的默契，在这个悖论阐明之前，伦纳德选择相信克莱恩。 或许，这个记忆悖论，也是克莱恩计划的重要一环？ ……不能随便用隐秘进行赶路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伦纳德走在小道上，决定暂时把这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抛到脑后，拿出平板终端边走边打发时间。 走出了还算稳定的市区公寓区，老城区的房子就变得狰狞起来。野蛮生长的钢铁怪物张牙舞爪地扭动着身体，贪婪地吞噬着城市空间，扭曲的管道与跋扈的霓虹灯挤占了最后一线天空，盘曲复杂的楼梯与电梯摇摇欲坠地粘连着一叠叠密不透风的铁与砖造的笼子。 几个醉汉嚎叫着摇摇晃晃地从一个楼梯口滚下来，叫骂着拄着酒瓶站起来，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伦纳德皱着眉头，打开平板终端的通缉令列表，一个个排查危险分子。尼尔森?科罗德科，大卫?阿克萨斯，艾迪?斯特兰奇……在一个个回忆这些通缉犯后，伦纳德发现刚刚那几个醉汉也只是普通混混罢了，和这些危险的名字毫不相干。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贝克兰德永远称不上太平。 作为鲁恩甚至全世界最辉煌的理想之城，贝克兰德拥有引以为傲的科技水平与积累深厚的历史文化。财富、智慧、快乐、地位，在无数人的梦中，来到贝克兰德，你就能获得一切。 但事实上，警察们永远比一般人对这座理想之城有更深刻的理解。不管是万众瞩目的尖端科技，还是老旧可靠的蒸汽泵机，最终只是在这座巨大的城市机器里制造更多牢笼，榨干人们的未来，而所凭借的不过只是一些虚无飘渺的梦想，最后在这座城市刺眼的财富之下，数不清的罪恶也在这片城市的阴影里肆意增长。 伦纳德必须承认，这段时间的高强工作搞得他一些神经质了。 穿过拥挤混乱的大楼，伦纳德终于回到了平斯特街七号。 这栋第五纪的小楼可怜而顽强地挤在庞大的钢铁建筑之间，它左边右边，甚至上边后边，都紧紧挤着被铁管胶线缠绕着的歪斜大楼。 伦纳德想起在沉睡之前，自己在这千年的时光中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这个房子保留至自己沉睡之前的那段日子——或者说拆了再造，造了又被毁，但无论周边如何涨价和开发，自己这个钉子户仍然牢牢地钉在这里——两个天使坐镇的家庭，这点嚣张还是可以有的。 不过在他沉睡三百年又苏醒开始新人生之后，伦纳德没想到自己还会在这座房子里长大，更没想到老头会在忘掉自己的情况下最后还是回到了这座宅子里。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伦纳德想。不过老头当年到底是怎么把这个房子再给保留三百多年的呢？ 想到这，伦纳德伸手开门的动作呆住了。他惊恐地发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他到底该怎么向老头解释，他的便宜孙子出了一次夜班回来就变成了一个一千多岁的天使？ 第十一章 解释 开门，关门，上锁。整个房子静悄悄的。 伦纳德咽了咽口水，尴尬和不安搞的他手脚发痒，仿佛又回到了被迫接待梅高欧丝的时候。 他一边向往常一样倒水喝，一边想着到底该怎么和帕列斯解释这件事情。 想不到吧！你街边随便捡的孙子，出去警察局值了个晚班，就变成和你一样序列二的天使啦！ 这怎么也不会信吧！ “这位先生，请举起手，转过身来。” 他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心中大喊不妙，但只能僵硬地举手转身，乖乖地靠在墙边。 帕列斯举着手枪，一脸平静，从他脸上读不到任何情绪与信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伦纳德的背后。 “呃……老头，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刚想给你解释……” “这位先生，我对您到底是哪位大人没有兴趣，“帕列斯的语气极其平稳，无悲无喜，“知道越多越危险，所以我也不想知道，更无意了解您的任何计划，只要您不针对我，我也不会插手您任何事情。” “不是，老头，我是真的是伦纳德——” “您演的很像，很多小动作都很有那个小子的气质，但是您的举手投足比那个幼稚的小屁孩成熟太多了。” “几百年的成熟。”帕列斯意有所指地强调，脸上仍然是面无表情。 伦纳德有口难辨，刚想解释就被帕列斯打断。他不禁懊悔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下意识在老头面前如此坦率，这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和一千多岁的老不死，举手投足之间可差得太多了。以老头几千年的阅历与谨慎，必是把自己当作什么拐卖小孩的反派人物了！ “虽然那个不成器的小家伙是我在街上随便捡到，但这再傻的兔子也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太熟悉了。” “所以，这位先生，恳请您把那小家伙还给我。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您将他还给我，我不会过问您其他任何事。” “趁我现在对着您的还只是手枪。” 说着帕列斯若无其事地突然向地上开了一枪。银弹无声地从枪口爆发而出，花瓶诡异地在一片寂静中炸裂成一块块陶瓷碎片，静谧的杀意与沉默的威胁在死寂的房屋中缓缓流淌。 这一系列的声音都被“偷盗者”序列的老牌天使偷走了！ 帕列斯冷漠的眼神像是看着一片镌刻着索罗亚斯德之名的坟场。 “您不会想知道这盒子弹打完之后会发生什么的。” 还没等到伦纳德回话，又是三发闪亮的银弹在寂静中杀死了三个玻璃杯。伦纳德凭借着“黑夜”途径天使级的身体素质，狼狈地躲过刁钻的银弹，张牙舞爪地躲到墙后。 “老头！你听我解释！” 该听他解释吗？帕列斯想着。可当年的仇家一个个挖出索罗亚斯德家的心脏、几千年前的阿蒙一个个生吞索罗亚斯德家的非凡特性时，有听过那些孩子们的哭号和哀求吗？有给过他们解释的机会吗？ 非凡世界中从来不会给败者解释的机会。 帕列斯不言，只是冷静地为手枪上膛。离他正式打响非凡能力战争，还差八颗子弹。 来者序列绝对不低，帕列斯初步估计对方至少有序列三，甚至不排除有天使级入侵者的可能性。 为什么没有一见面就爆发非凡能力先发制人？帕列斯也说不上这个感觉，可能是出自对未知的谨慎，万一对方真的是天使级的对手，那么自己难以做到救出伦纳德一起逃走；也可能是对这个房屋的爱护，好歹也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一千多年，不想再炸一次；当然，也许只是因为祂太像伦纳德了。 一样的样貌，一样的嗓音，甚至是一样的肢体反应和思维方式，连那些混沌不明看不清楚的命运都一模一样。这的确是让帕列斯想不通的地方，这个入侵者充满了矛盾感。祂坦坦荡荡毫不遮掩自己，浑身散发着高位者的气息，成百上千年的时光在祂的精神上刻下了道道烙印，却在不经意间又露出了那种带着伦纳德特质的行为模式与经典的伦纳德反应，那个二三十岁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和某个几千几百岁的老怪物在这个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但帕列斯不想了解为什么，不想知道这到底是一种消遣还是挑衅，他的目的自始自终只有一个。 “我是伦纳德·米切尔！是你二十多年前捡回来的孤儿！我的名字是你在襁褓中的纸条上发现的！” . “是的阁下，您说的没错。” 帕列斯对着墙角又是一发寂静的银弹，惊得伦纳德一哆嗦，跳着往里面挪了挪。这些话难以得到帕列斯的信任。身份可以被窃取，记忆可以被窃取，在非凡世界里连命运都难以被相信，作为“偷盗者”序列的天使，这些帕列斯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对方从进门到现在，也一直没有使用非凡能力进行反击或者自保，最多只是靠被加强过的体能进行躲避，并总是学着伦纳德的个性与口吻对他进行喊话，说明一时半会儿祂没有进一步攻击的意愿，有一定的交流空间。 是在拖延时间另有所谋，还是真的只是想和我聊一聊？ 这些麻烦的思绪卷起了帕列斯关于家族的痛苦回忆，有些烦躁地再向墙角打了两枪，但脸上仍然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先生，您还有五颗子弹的时间交出伦纳德·米切尔。” “我就是伦纳德·米切尔！因为一些不能说的原因，我现在是序列二的天使！是‘黑夜’途径的！但是我的能力被——” 伦纳德扯着嗓子还没喊完，又是两颗子弹打入祂脚边的地板。 这主动坦白自己途径与序列的操作让怕列斯感到一些意外。这也许是对方表达诚意的手段，帕列斯踌躇一下，垂下了枪。联系对方进门后的一些表现，帕列斯准备给对方一个小小的陈述机会——也许自己打心里其实是很想去接受这个“伦纳德”的，帕列斯想，当然这也可能是自己对家族的执念无处安放罢了。 “女神啊！”发现没有枪声和言语声的伦纳德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能让我好好说话了！” 伦纳德扶着墙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叹了口气说。 “我就是你抱回来养大的伦纳德，现在时机到了清醒了‘黑夜’途径序列二的伦纳德。我知道这有点难以接受，但不管是几岁的我，都是你所认知的那个伦纳德，自始自终只有一个人。” “姓‘米切尔’的大多来自黑夜教会的孤儿院，您又是‘黑夜’途径的天使，还废了这么大劲找上我。”帕列斯说着对着伦纳德的脚底又是一枪，“看来阁下是‘黑夜’派来监视控制我的了？” “不是不是！这其中发生了很多很多事！不能在这里说的事！”伦纳德急得跳脚，“我到底该怎么跟你说！” “既然是‘黑夜’途径的天使，那就找个‘隐秘’的地方告诉我我想要的东西。”帕列斯看了看手枪，决定让出最后一步，“我的枪里还剩最后一发子弹。” 伦纳德顿时脸色发僵。帕列斯只是抬头看一眼，垂下眼继续面无表情地为最后一颗子弹上膛。于是伦纳德纠结地在原地动几步之后，下定决心一咬牙，竟然真的压榨自己所有地灵性，勉强地撑开一个漆黑的裂缝。 “那么……老头……你要是能……相信我……我、我们……就进来说，隐秘之境……我支撑不了多久的……我会……告诉你一切！” 帕列斯看着伦纳德发白的脸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伦纳德露出快要失控的迹象时抬手对着天花板打出最后一发子弹。紧接着一个和本体一摸一样的帕列斯分身突然出现在伦纳德身后，面无表情地搭上伦纳德的肩。 “我和你走。” 当分身与伦纳德在房屋中消失后，帕列斯转身给自己在一片狼藉中泡了一壶茶。 突然流进杯中的水一滞。 帕列斯满脸凝重地放下茶壶，慢慢端起茶杯吸了一大口冲泡失败的茶水，滚烫的茶水因为茶具剧烈的抖动而洒在了他苍老的手上，但帕列斯毫无察觉。 他觉得他现在应该赶紧回到客厅，赶紧回到刚刚伦纳德消失的地方，等着伦纳德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赶紧给他一个饱满有力的大嘴巴子。 紧接着帕列斯一个转身就踩到一个花瓶碎片，咣地一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狠狠地摔了一跤。 伦纳德你这个**崽子！ 帕列斯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再这么把我拉下这么深的水，我就离家出走！ 第十二章 决定 电话铃、手机铃、语音通话铃，所有的通讯一齐作响，吵闹刺耳的音节填满了整个小小的公寓。 叮零零！叮零零！叮零零！ 但克莱恩只是无言地坐在电脑前，一个也没接。 食指轻轻翘起，蘸着皎洁的月光慢慢地敲击桌面，嗒，嗒，小小的脆响被淹没于啸叫之中。 良久，克莱恩做出了抉择。 按下回车，整个房间里的铃声顿时寂静。 “克莱恩?莫雷蒂！！” 一句中年男人气急败坏的咆哮从耳机里炸开。 “你的测试报告呢？最后一轮了！就差你了！明天，明天！明天我们就要交付上线了！” 是克莱恩的上司艾登?诺曼?f?皮尔斯先生。 “半小时！你整整失联了半小时！在这个紧要关头你竟然突然消失了半个小时！”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急得咣咣咣捶着墙壁。 “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给你打急救电话了！” 说实在的，克莱恩还挺喜欢他的上司艾登组长的。虽然艾登组长总是喜欢在办公室里大喊大叫，踩着他的老皮鞋哒哒哒地在大家的工位上转来转去，强调着什么节点死线，但是其实艾登组长并不是一个只知道乱吼乱叫的酒囊饭袋，相反，他是一位令克莱恩尊敬的资深前辈，艾登组长那光亮后脑勺就是他技术高超的证明。在他不停的办公室巡视中，大家出现的各种疑难杂症就在他的吼叫中巧妙的解决了，不管是程序错误还是生活困难，艾登组长永远是下属们可靠的前辈。 “抱歉，组长，我这里的报告马上发过来。” 克莱恩在电话中表达了自己的歉意，随手在工作组里提交了自己的报告。 鲁伯特之心beta10.5.6.01测试报告1:20-克莱恩.zip 已上传。 “好的我看见了，还有克莱恩——” “艾登组长！！” “见鬼！” 语音里传来了同事们绝望的怪叫。匆忙的艾登组长还没挂电话就急吼吼地跑过去。顿时频道里一阵鸡飞狗跳，键盘声，鼠标声，吼叫声，祈祷声，叽叽喳喳，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研发组给我动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上一版的测试报告已经整合发给你们了！凯里奇·安度先生，你这里的蠢问题我已经给你改完了，赶紧给我喝完这杯咖啡继续！” “马上马上！加比在上传了！” “还没好？再没好我去找公司网络服务商的人算账了，我可是为这次项目给你们开了最快的服务——我的精英们，这次的客户可惹不起！你们绝对想象不到对方的能量有多么强大，我求你们抓紧一点，要是出了差错我们可都担当不起！” “那么我来帮你——蒸汽在上！求您为我们加速一下网速吧！” “别紧张老大，都这么多个项目做下来了，按以往的经验肯定来得及的。除非真的有网络幽灵可瓦乌吃掉我们的代码！” “见鬼！不要再说了伊妮德！我们组的传输卡住了！” 克莱恩地坐在电脑前，听着工作频道里在死线上苦中作乐的同事，不由地笑出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工作的事情加班加点，忙得焦头烂额，生怕负责人艾登叮叮叮敲他的小窗，可现在他却觉得艾登为了大家和项目着急得上蹿下跳的样子真是亲切极了，仿佛那个撅着胡子的中年老男人正在他的眼前叭叭叭地叫着。 这个项目组里除了克莱恩以外都是能力超群经验丰富的高手，在艾登老大的带领下，他们完成了很多精彩的项目，这几年来作为新人程序员，克莱恩在这里学习到了很多宝贵的经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但是克莱恩已经做出决定了。 出乎意外地，在这时，艾登老大传来了私聊消息。 “把公屏麦克风关了，跟你说点事。” “不要当作没看见！十万火急！” 如此忙碌的时候，竟然还要忙里偷闲和我私聊？这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艾登老大的举动有些反常，但是克莱恩还是在占卜后接通了艾登老大的私聊频道。 “克莱恩，克莱恩！你还好吗？” 艾登一反常态地压低嗓子急切地小声呼唤克莱恩。刚刚办公室的吵闹变得遥远起来，安静的四周听上去甚至有些回声。 他在偷偷打电话。 “听着克莱恩，这些事情我只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你要当心了，接下来的事情我就说一遍，你不许问问题，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要打断我。” 电话里传来一阵风声杂音，听上去是艾登组长在东张西望。 “我跟你们说过，鲁伯特之心是一个保密项目，我们这次的客户有非常可怕的能量，别说我们项目组了，即使我们整个公司都惹不起！” “他们很急，十分着急，他们甚至和我说，为了让项目顺利交付，他们甚至在今天专门派了雇佣兵说来保护我们！” “关键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了！现在我们办公室外面就站了好几个看上去不好惹的家伙！他们甚至连你们几个居家工作的都不放过，早就给你们也派了什么该死的保镖！” “克莱恩，我知道，你们一直很相信我这个组长的判断，我觉得我们的客户应该不会相对我们这些小虾米杀人灭口，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到底在防备什么？” 艾登组长紧张的喘气声突然一滞，一个陌生而浑厚的声音突兀响起。 “皮尔斯先生，您拉完了吗？” “啊哈哈，真不好意思。您知道的，我几个星期没好好睡觉了，总归有些便秘，哈哈。”电话里传来艾登油腻谄媚又小心翼翼的笑声，“‘寒芒’先生，麻烦您稍微再等一会儿。” “皮尔斯先生，麻烦你快点，不要增加我们的工作难度。”那位“寒芒”的口气听上去明显不耐烦起来，“你要知道，我们的任务是在你们交付工作之前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不是给你们在厕所门前拿擦屁股纸的！” “嘿嘿，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实在是麻烦了，您幸苦了，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诡异的空挡又出现在电话里，克莱恩只能听见艾登老大厚重而颤抖的喘气声，片刻之后艾登那急促的话语再次响起。 “克莱恩你听见了是吧，那个就是他们找来的雇佣兵，刚刚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他们派去到你那里去的保镖失联了！蒸汽在上，他们这些保镖到底在保护什么？” “该死的，这些人总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们，不允许我们打听，但又好像对我们放的屁都了如指掌，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会那种传说中的魔法……” 艾登突然止住了话头，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爬上他的心头。 “……克莱恩，你还是克莱恩对吧……” 邦邦邦邦邦！ 未等克莱恩回应，一串激烈的敲击声在电话里炸响！ “艾登·诺曼·f·皮尔斯！请你现在立刻回到你的工作上去！” 随着咣当咣当噼里啪啦的一整杂音，艾登组长的电话挂断了。 片刻后，公屏语音里传来了艾登组长与往常一样的吼叫声，克莱恩终于松了口气。 这神秘的甲方到底是谁？自己的占卜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得到一些零碎的片段画面，大多是一些繁复的礼服与科技感十足的玻璃大楼，无奈自己对这个时代缺失了一千多年的理解，克莱恩暂时还捉摸不透这些衣服与大楼到底指的是谁。 从刚刚的争斗看来，这位神秘甲方的担忧是有必要的，自己这个倒霉测试工程师还真就遇到了杀手袭击，而自己连那个倒霉雇佣兵保镖见都没有见过。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光是针对一个普通人就大刀阔斧地派出序列七的杀手，这配置未免也太豪华了吧！你这简直是用杀猪刀拍蚊子啊！ 可是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雇佣兵保镖失联，杀手失联，可倒霉程序员却活了下来，这种事只要有人深究，一定会给自己、甚至会给艾登组长、整个项目组都带来很大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提交完自己最后一份工作之后，克莱恩盯着艾登的小窗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敲下了回车键。 辞职信.doc已发送。 手指沉重得像一把把铁铸的刀。 【测试】克莱恩已推出群聊【鲁伯特之心】项目组冲冲冲。 他看着空空的电脑桌面发愣，高色域的显示器生动地展示虚假的美丽自然风光。 良久，克莱恩闭上眼举起手，对着这一段短暂的缘分做最后的告别。 我许愿，这次的程序项目没有bug。 响指打响，随着告别礼的送出，程序员克莱恩?莫雷蒂的人生在此落幕。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奇迹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的故事明天就要开始了。 不过在此之前，克莱恩想，他应该好好睡一觉。 “晚安。” 焦虑的艾登，匆忙的同事，不知道在哪里的哥哥和妹妹，不用睡觉的伦纳德。 还有茫然的自己。 克莱恩裹着被子闭上眼。 ****** “呵，诡秘。你的期待到底是一个愿望，还是一个诅咒？” 纷繁斑斓的丝线在虚无中自发地缠绕出复杂的纹样与绳结。 “你为自己编写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第十三章 午休 “先生，您的三明治。” 埃姆林?怀特从卡座里惊醒，他揉揉疲惫的双眼，接过三明治后简单道谢，离开了餐厅。 伟大的贝克兰德还有半个小时结束它的午休时间，步履匆匆的人们还剩二十五分钟来回到他们的岗位上，昏昏欲睡的埃姆林走回医院需要十五分钟，而今天剩下的工作时间看不到尽头。 埃姆林低着头努力跟上行人的步伐，三口两口结束了他的午餐。上午最后一个病人拖得有点晚，食堂的餐点早已被席卷一空，但是下午的病人已经眼巴巴地在诊室门口等着了。 随前辈坐诊，同院长查房，帮主任整理材料……今天上午的15号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如果他按医嘱用药，那么两个星期后复诊时他就会…… 一束光突然挤开忙碌的人群，从上向下扑到埃姆林的脸上。大厦上的巨型广告牌正在测试新海报的灯光效果，一只古朴精美的人偶娃娃坐在高楼之上向青年医生甜甜地笑着。 “蒸汽时代的序曲——丰收教堂博物馆第五纪文物特展”。 埃姆林愣了一下，随机又过紧外套，低下头加快步伐。 “都是那些有钱有闲的小文青的消遣。” 埃姆林在心里苦笑。病人、病房、病例……那一件白大褂还在等他。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 火焰如蝴蝶般从红玫瑰中跃出，还未等对面的大男孩发出赞叹，就只听砰地一声，火焰与玫瑰都在光亮中变成了五光十色地泡泡，噗噜噗噜地向男孩飞去，最后一个个轻吻他脸颊后消失在阳光下。 夹着传单的大男孩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鼓起掌来。 贝克兰德匆忙的街道上，玻璃与钢铁铸造的现代化大楼矗立在两侧，流浪的奇迹魔术师穿着来自第五纪的古朴装扮在车流噪声中表演，来往的人流中只有眼前一个大男孩在看流浪魔术师的演出。 “魔术师先生！您的表演可真是好看极了！” 克莱恩仔细地打量自己唯一的观众。这个男孩满头金发，面容姣好，身上的服饰款式简约但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最惹人注目的，是男孩左耳摇晃着的耳坠，清澈纯净的黑曜石搭配古老精致的工艺，这枚昂贵的古董就这么被他大摇大摆地戴在街上。 男孩满面红光地喊着，手都拍红了。在对上克莱恩满怀笑意的眼神后，还未等克莱恩开口忽悠，男孩就率先出击，抽出一张崭新的传单，硬是塞进克莱恩的手里。 “我们的第五纪文物特展已经开始了，相信魔术师先生会感兴趣的，请一定来参观——对公众免费开放的！” 热情的笑容与巨大的手劲让克莱恩根本无法拒绝男孩的传单。 想起自己还未发完的传单，男孩刚想道别离去，却又被克莱恩叫住。 “请留步，年轻的先生。”古朴的魔术师行了一个来自第五纪的礼，“您是今天第一个观看完我整个魔术的观众，我是流浪的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愿为你表演我的拿手绝技——实现你的三个愿望。” 男孩有些疑惑地挠了挠脑袋，抱着传单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需要这位魔术师实现的愿望，自己的家庭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男孩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了，要来实现愿望，也是他来实现别人的愿望才对嘛。 或者说他也不太相信这位流浪的魔术师能真的实现什么愿望，估计也是另一个表演罢了。 “不，不用啦，我没有什么需要您帮忙实现的愿望。”男孩爽朗地笑了。 “真的吗？”魔术师抬了抬眉毛。 “当然了！” 说着这男孩还从口袋里努力挖出两个金灿灿的硬币，不由分说地塞到克莱恩的手里，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要给也是我给你演出的钱才对嘛！” 看着男孩奔跑的背影，攥着两个硬币的克莱恩苦笑不得。 好家伙，知道你这是心地善良彬彬有礼，关爱街头卖艺人员，做好事绝不留名，我愿称你为贝克兰德活**。 可你倒是给我一个积攒愿望之力的机会啊！ 克莱恩在心里叹气，回想自己第六纪二十多年的积攒，好像比较好用的愿望之力也只剩下一点做程序员时积累的代码方面的愿望，和之前工地打工抬杠的时候积攒的建筑方面的愿望了。剩下的也是一些零零散散乱七八糟的小愿望，在如今过分膨胀的消耗下不堪一用，显得有些鸡肋，克莱恩只希望它们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一些出其不意的作用。 不过这位小哥出手也算阔绰，只是一场演出就给一个街头魔术师两个金榜。谁不爱金榜呢？克莱恩举起金币在阳光下繁复摩梭，爱不释手。这是两枚纯金打造的硬币，但并非是鲁恩金镑，金币两面都雕刻着一个繁复的星星纹样。这让它们看上像两枚什么特殊的纪念币。 是金子的总归是好的。克莱恩小心翼翼地把两枚星星硬币放在最立面一层衣服的口袋里，现在不能依靠源堡，又没有其他非凡道具，只能自己物理携带了。 这年头还带着实体货币甚至是纪念类货币出门的人还真是罕见了。克莱恩一遍继续在街头打着火花，一边想着有的没的。 只是梅林·赫尔墨斯的小把戏在这第六纪“皎月纪元”多少显得有些无力。 “皎月纪元”，人类的纪元。 轻薄透明的电子屏立在街头，闪烁着五光十色的文字与图画，成为了新时代的公告板。颜色清亮的冷光灯即使在白天也不歇息，勾勒出建筑物与构筑物的轮廓。贴着巨大海报的灯箱已经和它宣传的特展一样过时，时髦奢华的商场已经开始用起一人高的三位投影揽客宣传。虽然还未到克莱恩记忆中那种夸张的巨型投影随处可见的程度，但先锋的年轻人已经在身体上镶上了亮着led的金属装饰，而那些真正残缺的人群也早已普及了好用的机械义体。 至于那些砍了健康的手脚专门去装义体的激进做法，目前还只是蒸汽教会的疯子们才会干出来的事情。 想要飞跃峡谷，那就买张飞机票；想要畅游海洋，那就去买份潜水服；要是回来缺了胳膊少了腿，没关系，足够先进的义体技术能让你比健全人做得更好。只要你倾倒足够的鲁恩金榜，你想要的，贝克兰德都能给你。 这个时代的人们似乎已经不需要魔术师小把戏了，他们似乎自己就能实现奇迹。 两个年轻人拿出手机各自付掉了餐费，然后一个画着繁星十字，一个画着蒸汽三角，结束祷告后才有说有笑地开始愉快的午饭。 在这繁华与希望的背后，非凡势力仍在这段文明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克莱恩没有感到奇怪，在第六纪的生活里，克莱恩本人就是黑夜教会孤儿院抚养长大的孤儿，对这些隐藏在现代科技与人文主义背后的强大教会势力深有体会。 想着想着，街头表演的魔术师抬头撇了一眼博物馆特展的海报。克莱恩第一眼就觉得海报上的人偶格外熟悉，这才想起那曾是第五纪埃姆林的人偶。当年他半夜闯入埃姆林卧室时，这只人偶可把他吓得够呛。 “现在我和你一样，也是老古董啦！” 就在克莱恩发散思维的时候，他忽然灵感一动，一只崭新的机械手搭上了克莱恩的肩膀，钢铁的构件搞得克莱恩硌得慌。 “我说小老弟，你这老掉牙的套路可招揽不了现在的观众哩！就单说你这造型，是从丰收博物馆第五纪特展上走出来的吗？” 一个装着新型号义体左手的小丑笑着来到了克莱恩的面前。小丑化的经典的红白妆面，但服装却早已经过现代化的改良，既保留了小丑的传统元素，又增加了最新的时尚潮流，再加上他包里和手上的一系列闪烁这冷光灯的各种小玩意儿，颇具时代气息——他甚至煞有其事地给自己地义体左手上带上了一枚怪异的复古红宝石戒指。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胸口那个夸张巨大的红色蝴蝶领结。它像是一个惹眼的名片，只要看到这个大红领结，所有人都能立刻认出这位家喻户晓的马戏演员。 看到克莱恩打量的眼神，小丑哈哈大笑，在胸口画了一个三角圣徽，大方地展示自己的机械义体。克莱恩这时注意到，小丑甚至在脸上也贴了一条条又细又亮的金属线，真是大胆而疯狂的义体实践。 “瞧！是以为我从钢丝上摔断了手吗？才不是！我的手是为了换这种自己做的特制义体专门切掉的！什么是职业素养？这才是顶级马戏家该做的事！别管那些庸俗之辈的眼光，这才是干大事的觉悟！” 说着小丑把东西往广场上一放，活动活动四肢，干劲十足地向前踏一步，向魔术师后辈露出一个必胜的自信笑容，准备好好大干一场。 “看好了，魔术师！让你看看这个时代的顶级马戏！” 克莱恩咧咧嘴。 看来这种用肉体换义体的疯狂之人，可不止蒸汽教会那些人。 第十四章 道奇·拉玛 小丑笑着在广场上站定，取下他的背包站上去摆了个帅气的pose，然后用力抛出一捧花瓣，用饱含热情的语调大声喊道。 “女士们先生们！是否觉得这日复一日的生活枯燥而乏味？是否觉得繁忙而劳累的工作痛苦不堪？在这个短暂的午间来听听小丑先生的奇妙故事吧！” 小丑先生点燃了整个广场的好奇心。在店里工作的，在街上排队的，在抓紧时间吃午饭的，都纷纷从紧张压抑的工作生活中抬起头来，探出脑袋去看广场上的小丑先生究竟要讲什么新奇有趣的故事。 随着一声口哨，小丑背包里传来欢快而富有力量的电子乐。小丑先生手腕一翻，三个闪着灯光的机械小球出现在他手上。首先开场的是经典的小丑球戏，三个小球灵活地飞起又落下，灯光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紫色的光环，不时发出咕叽咕叽的可爱叫声。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打破生活这个无限循环的圈圈，你想成为什么？” 小丑先生用夸张的动作拽了拽他标志性的红色大领结，紧接着三个机械小球自由落下又稳稳地悬浮在地面，成为三个小巧地全息投影仪，在小丑先生周围投出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也许你可以成为一个博学多才的鸟类学家，在神秘的大森林里探寻未曾被人类发现的羽毛精灵。” 说话间，小丑先生身上出现了许多泛着金属光芒的小短棍。他露出一副很苦恼的表情后又像观众们狡黠地一笑，灵活地把道具调整位置，拿在手中，夹在腋下，踩在脚底，满满当当却是看上去游刃有余。随着小丑先生肢体的律动，作为各种乐器的小道具竟然演奏出和谐的乐曲。咕咕咕，啾啾啾，叽叽叽，仿佛有千百只不同的鸟儿掠过贝克兰德的上空，飞进人们的梦里。 更多的人从高楼大厦中探出脑袋来，这股快乐的情绪勾引着他们脱离那沉闷折磨的写字间，与那些鸟儿一起飞舞。 随着小丑精准而灵活的演奏，克莱恩注意到这个小丑别具一格的义体改造确实为他的表演带来了独树一帜的表现力。小丑不仅仅是改造了自己的机械左手，他的其他肢体上都嵌上了一条又一条控制肌肉的铁片，流转着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点数据的冷光，厚厚的油彩下面是置入细线的皮肤，以极高地精度掌握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这一套装备让小丑先生的神态举止更是活灵活现，富有强烈的感染力。 不仅如此，他还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义体左手上妖艳怪异的红宝石戒指，可真是个精致先生。 “或者，我们可以成为传说中的网络幽灵可瓦乌，在数据世界的每个角落留下自己的捣蛋痕迹！” 随着一声口哨，郁郁葱葱的森林投影抽搐几下，变成了环绕的数据代码，其中还时不时闪过几个巨大的颜表情“@-@”，原本充当乐器的小短棍从小丑先生怀里飞出，嗖嗖嗖快速贴地飞行，像游蛇一般在广场上穿梭。而艺高人胆大的小丑先生则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踩住一个飞行器后又迅速跃起跳上另一个飞行器，表现出了惊人地平衡力与协调性。 欢呼声响起来了。人们开始为小丑惊险而刺激的动作鼓掌叫好，在乏味生活中难得的喜悦爬上了街头每一个人的脸。他们情不自禁地从道路与大厦之间涌出，渐渐向广场聚集。 “那么，如果我们能够在梦境中自由穿梭，会不会来到一个更加神奇的世界？” 小丑先生话锋一转，全息投影立刻变成了一片轻柔绵软的云海，本来在地表游走的飞行器忽然升空，缓慢地在空中游荡。而小丑先生则抓成这个时机，踩着上升的飞行器跃起，眼疾手快地抓住最快的那个一起上升，接着便握着飞行器一转一跃，便轻盈地落在了另一个飞行器上。在半透明云朵投影间，小丑先生上演了一场高超的空中马戏。 随着最后一个空翻结束，小丑先生稳稳地落在广场上，向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道奇·拉玛，很高兴能为各位带来快乐！相信自己，你们可都是自己生活的大英雄！” “是‘小丑之王’道奇·拉玛！” 原本压抑的街道沸腾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快乐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口干舌燥的服务员，烦闷焦虑的司机，所有人都停下来欢呼，为道奇·拉玛呐喊，心中的阴翳一扫而空，仿佛那些生活的压力真的被小丑编制的美梦击碎了，放任自己沉溺于这短暂激烈又超现实的欢乐之中。 只有克莱恩默默地站在一旁，依然维持着梅林式的淡淡微笑。 道奇·拉玛，一个传奇的名字。作为忙碌的程序员，克莱恩并不怎么关心马戏演员，但是却对国民级演员道奇·拉玛的励志故事略有耳闻，甚至在自己学校的作文里写过两笔。 那是一个天生肌肉萎缩的孩子，信仰着蒸汽与机械之神，从小就刻苦好学，终于成为了一名天才义肢医生，并义无反顾地在自己身上实施了激进的义体改造。在进行一系列的康复与机械迭代后，道奇·拉玛最终拥有了强大的灵活性与平衡性，又凭借着自己的机械水平成为了一名独特的小丑而家喻户晓，被人们称为“小丑之王”。 这个年代的马戏演员仍然有给自己取艺名的传统习惯，比如一大批像道奇一样的马戏演员都喜欢姓拉玛，他们大多是热爱钻研如何用科学技术营造更加出色的舞台效果。 另外，也有很多魔术师都喜欢姓赫尔墨斯，社畜程序员克莱恩对其他马戏传统没有过多了解，不过这一切都让“梅林·赫尔墨斯”这个身份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人们为这个奇迹般的小丑之王欢呼雀跃。在这个旗帜般站立在世界之巅的鲁恩，在这个不可阻挡高歌猛进的贝克兰德，道奇·拉玛的存在仿佛就是一座时代的风向标，一支致幻剂，一抹廉价却高超的梦境，让人们相信，好像只要有努力和梦想，每个人都真的能制造出自己的奇迹，似乎人人都能成为故事中风光无限的主人公。 克莱恩被热烈而欢乐地氛围包裹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心中泛起。 十分钟前，萎靡不振的人们还低着头，抓紧解决自己的午饭，担心着这个月的绩效。一小时前，这些如密密麻麻如工蚁一般的上班族还被工作关押在街两旁伟大的钢铁写字楼里，拿着十寸的小键盘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地敲出这个英雄时代的奇迹。 也许道奇·拉玛之所以能重新站起来成为“小丑之王”，并不只是因为他惊人的机械天赋，而是他就是占卜家序列8的“小丑”呢？另一方面，他拥有如此先进的义体改造技术，会不会和蒸汽教会有个几毛钱的关系…… 忽然，一个焦躁的身影从人群中快步冲出，低着头从身后与狠狠地撞上了道奇·拉玛！ “……啊！你！” 两个人都撞得人仰马翻。那个莽撞冒失的年轻人率先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东西，气急败坏地对着道奇·拉玛。 “大中午的，你站在马路中央堵着路干什么！我可是这里医院的医生，很忙的！我还有好多工作没做呢！” 这熟悉的声音惊得克莱恩抬头一看。 是埃姆林·怀特！ 青年医生被挂满金属义肢的小丑撞倒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乱七八糟的文件散落了一地。埃姆林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他红色的虹膜外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病态白皙的皮肤缺少光泽，印着两片淡淡的黑眼圈，长期的缺少睡眠和高强度工作与学习让他收拾东西时也唧唧歪歪的。 “啊呀，是医生啊，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明明是扫兴的小插曲却一点儿也影响不了街上人们高涨的激情。道奇·拉玛就在这片热烈的氛围里，帮着埃姆林一通整理掉落的物件，最后他用机械义体左手捡起埃姆林的医院通行证，笑着递了过去。 “真是抱歉！你是大地教会医院的医生吧，辛苦了，正好我过会也要去大地教会医院做慰问演出呢！” 听到“辛苦了”，原本精神高度紧张的埃姆林愣了一下，在“医生”这个标签下压抑的苦涩突然涌上他的脑海。很快埃姆林回过神，自嘲地冷哼一声，随机夺过手机，骂骂咧咧地跑出着热情的广场。 “母神在上，我哪来的费内波特时间去看你的小把戏！” 不愉快的意外并没有浇灭人们的兴致，反而让大家的呐喊像着了魔似的更加热烈。 “道奇·拉玛先生！请再来一个吧！为了看您的演出，我愿意现在就把自己腿打折了进医院！” 道奇·拉玛目送着埃姆林消失在人群之中，转过身来又笑着向大家鞠了一躬。 “今天下午三点，道奇·拉玛丰收博物馆公益演出，期待您的光临！” 第十五章 希内杜院长 埃姆林轻轻关上门，把餐食放在桌上。 “老师，我回来了，我来接手吧。” 老院长闷闷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工作，而是指了指旁边的电脑和一大叠报告。 “把病例录一下。” 温热的午餐在老院长面前毫无诱惑力。可是午休都快结束了，埃姆林想，刚刚自己饿得眼冒金星，但现在老院长还是稳稳地坐在这里，面色凝重地敲击着键盘。 埃姆林今天没看到老师吃过午饭，甚至没看到过老师吃过早饭，在他来之前，老师早已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挣扎着挤开一层层松垮的眼皮，艰难而倔强地追上跳动的光标，如同前一晚埃姆林离开前的那样，如同上一星期多院会诊那样，如同埃姆林记忆里老院长每一天上班那样。 但是今天老师吃过喝过的，似乎只有他手边的泡了不知道多少开的茶叶水。埃姆林张嘴想劝老师至少吃点，最后还是作罢，老师不会听的，不如帮老师多做一些。 贝克兰德大地教会医院院长希内杜·威廉姆斯算是埃姆林二十多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当年希内杜院长在回费内波特路上捡到这个眼眸血红的孩子，一起送回了费内波特的大地母神教会。在当时鲁恩大地母神教会式微、两国偶尔摩擦的环境下，希内杜院长认为，即使小埃姆林有鲁恩血统，在费内波特的教会长大会更加稳妥。 所有人都没想到，费内波特与鲁恩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变得越来越紧张起来，希内杜院长不停地在两国之间奔波，努力给仅存的教会医院争取最后的生存空间，最后干脆留在了鲁恩，竭尽全力经营这家只剩一半的教会医院。 而在费内波特，埃姆林的鲁恩血统也更加微妙起来，即使他有一双收到母神眷顾的红眼睛，一些细细簌簌的小声音也在小男孩的背后响起，这让希内杜听得很不是滋味。于是希内杜院长又排除万难，再把埃姆林重新带回了鲁恩，举荐天资聪慧的埃姆林送进了贝克兰德的医学院。 埃姆林并不关心时政，他只关心自己与院长两人奔波飘摇的游荡人生，但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什么奇形怪状的理由都能成为两国政要互相指责的由头，最后所有的怒火都把埃姆林看不清的未来推得更远了。 办公室里的盆景生机勃勃，阳光下翠绿的叶子让这个办公室多了一些生气。平时都是埃姆林在浇水照料，都是举手之劳。三明治在一点点地冷掉，小小的房间里只有劈里啪啦的打字声响。 这时希内杜院长突然猛得敲击键盘，啪啪啪啪删掉了刚刚输入的所有文字，接着把键盘一摔，整个人无力地摊在老旧的椅子里。 “埃姆林，我们的医院可能要没了。” 希内杜院长两只空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他们说，明年，鲁恩政府给我们的拨款又要消掉一大节，可问题是，我们大地母神教会自己的拨款，却一直进不来。这如同一个无解的难题，费内波特政府要说我们这是要恶意转移资金，鲁恩政府又说本地的医疗机构都要服从统一管理，对教会给我们的款项征收大额的税金……” 埃姆林在旁边听着有些发愣，作为一个生活很纯粹的医生，他除了每日担忧自己的学生贷款外，很少关心其他的经济问题。贝克兰德大地母神教会医院的财政问题因为政治与宗教的限制，一直很勉强，能收到的支持与医院庞大的人流量相比实在显得有些磕碜，但是埃姆林没想到，医院已经了这样摇摇欲坠的地步了。 “医生要吃饭的，病人也要吃饭的，可是这个价格真的不能再涨了……” 疲惫不堪的老院长独自喃喃。 “这太离谱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鲁恩和费内波特的关系变成了这样，这都是一些什么离谱的理由啊，是从那个小岛的爆炸开始吗？不，不对，那只是一个引爆一切的火柴，那些莫名其妙的争斗从之前早已及堆成山了……” 满面愁容的希内杜院长开始使劲回忆，妄图要从这一团混乱的历史漩涡中找到那个让一切变糟糕的罪魁祸首，可是他回想的越多，脸上的表情越痛苦。 “从教会到医院，我们一退再退，连老丰收教堂都给我削掉半个，母神在上，他们难道真的要把我们彻底赶出鲁恩吗！” 血气上涌的希内杜抓起茶杯就往地上狠狠砸去。 “要是换到第五纪，我们早打到那帮奥古斯都家门口了！” 欢迎来到“皎月纪元”。 希内杜一下子垮了下来，他慢慢走到墙头，一点一点地捡起地上的被寡淡茶水淋湿的病历本，轻轻拂去上面的烂茶叶。 可是这是第六纪，这是人类伟大的贝克兰德，这里是不允许大地教会传教的鲁恩。无形的锁链拴住了希内杜院长的手。 埃姆林从没见过温文尔雅的老师如此失态，短暂愣神后，他急忙走上去帮老师除掉锋利的碎渣。 “……可是病人是无辜的，不能迁怒给病人们，我这么做不好……” 粗糙的手指细致地擦拭每一页无损的病例，又忽然紧紧抓住了学生苍白的手腕，埃姆林意外地抬起头，却对上老院长一双无助的眼。 “埃姆林，我是不是救不了医院了？” 年轻的孩子，充满希望的孩子，在母神光辉下顽强生长的孩子，我该如何带着沉重的镣铐起舞？ 老师的情绪崩溃得太突然，埃姆林还没能想到能够安慰的话语。他完全理解希内杜院长这片决堤的苦涩，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这家医院上演，病人与家属的喜怒哀乐成为了医院热闹的表象，而埃姆林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医院一天天地走向无解的困境，如同那些孤注一掷走入这家医院的病人，怀着最后的希冀闭上眼，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下手术台。 “老师，先吃点午饭吧。” 埃姆林抬起手扶在老师肩上，不管如何，他觉得老师确实该吃点东西了。 “等……” “希内杜院长！！” 一个神色慌张的小护士突然冲开院长室的大门。 “急救三号床出问题了！请求支援！” 第十六章 手术室 熟悉的丰收教堂经历了千年时间的冲刷，仍然像一块顽石一般矗立在贝克兰德街头。 只不过的确和记忆中的那个含蓄内敛却充满生机的丰收教堂有点不同了，克莱恩想。对比记忆中第五季的那个剪影，面前的丰收教堂看上去明显透着疲惫与苍老，每块砖上都刻满了时间的痕迹。 大地教会从来不在鲁恩国内占什么优势。随着风暴教会的衰落，蒸汽与机械教会再次重返鲁恩，以及这几年鲁恩与费内波特关系日益恶化，大地母神教会就更加边缘化了。如今的大地教会在鲁恩甚至只能以医院的形式窝在丰收教堂的弹丸之地中，而年迈的丰收教堂更是被残忍地一分为二，一边与新建的建筑群一起组成大地教会医院，姑且在大地母神教会的掌控之下，而另一面则作为鲁恩皇室所拥有的丰收博物馆，展览着来自王室或其他教会的各种文物，以此作为对大地教会的牵制。 估计那些所谓的文物里也有不少是用来压制大地母神教会的非凡物品吧，克莱恩想，即使不是明面上展出着，各方面肯定也在库房里做足了手段。 “埃姆林·怀特，27岁，医学博士，现在在大地教会医院，是院长希内杜·威廉姆斯的最后一个学生，现在是还在轮岗阶段的医生。” 伦纳德走上前，以一个自认为还算潇洒的姿势给克莱恩递上一杯咖啡。 “我今天中午已经和埃姆林见过一面了，不过没说上话，果然他完全不认识我了。”克莱恩啜饮一口咖啡，对浓郁的焦糖十分满意，“但是我比较在意的是，他好像还忘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我想如果我们能搞清楚现在的埃姆林到底弄丢了什么，就能找到唤醒埃姆林的关键了。” 伦纳德对克莱恩的结论表示赞同。在这方面，通过自身经历与自己苏醒前后的一些变化，伦纳德得出了一些小结论。 “我觉得，我们还没苏醒前，被封印的可能不仅是记忆与非凡能力，还有一些性格方面甚至信念方面的要素，这让我们会在一些地方，呈现出一种与原本性格截然相反的特点，”伦纳德沉思道，“如果能抓住这个点，然后让他们向你许愿，或许就能更快地找到让他们【复位】的条件。” 克莱恩对此十分赞同。 他们在来医院之前对塔罗会各位的情况有了些粗浅的了解。作为一个警察，伦纳德可以利用职务之便从官方的信息系统中获得大量的身份信息，只需要输入塔罗会各位的名字在进行筛选，就能得到不少的收获。不过对于一些非鲁恩籍的塔罗会成员，这一方法就显得不那么好用了。 “现在你这个‘梅林·赫尔墨斯’在科技发达的第六纪可算是一个黑户口，不过我凭着这张警官证至少能带着你在大地教会医院里畅通无阻。” 伦纳德饮尽咖啡，稳准狠地将咖啡杯投入垃圾桶，从包里掏出一叠材料进行清点。 “当然我也不是随便就能来大地教会医院的，这次我是来办事的，还不少。” 他重新整理好着装，又恢复到克莱恩第一眼看到他时那副严肃冷静的样子，看来这是伦纳德的工作状态。 “前几天我们搞定了一个非常麻烦的绑架案。一个富豪的儿子被一群劫匪给绑到了郊外，我们最后在他们交付赎金前找到了人质。” “我们大获全胜，有一些伤员，但是没有烈士，歹徒倒是死了两个。如今受伤的警察和受伤劫匪都在丰收教堂的教会医院里，我今天得来跑一趟，处理下这个案子后续的事情。” “不过现在这个黑户有点麻烦，毕竟这里还是大地教会的地盘，你又没有一个像样的密偶，估计你也没有积攒什么愿望之力，再加上老头说最近贝克兰德更加不太平了，你进入医院后还是跟着我不要乱走。” “……帕列斯又回来寄生在你身上了？”克莱恩挑眉。 伦纳德表情一滞，然后故作淡定地点点头。克莱恩仿佛听到空气中有帕列斯怒其不争的叹气声。 两人步入医院，那种代表这绝对洁净的独特气味铺面而来，在这么多年之后在接触到现代医学一瞬间让克莱恩有些感慨。 果然在伦纳德的证件和证明的作用下，两人在医院里畅通无阻。当然也因为这些原因，他们的行动也以伦纳德的工作为主。 伦纳德先是带着克莱恩来到手术室，对在一起事故中的受伤的警员家属进行安慰，并带来了警局的承诺与嘉奖。顺着寒暄几句后，伦纳德警探还要继续下一项工作。 “这个案件还有几份生理报告在这个医院里，我要去拿一下。”伦纳德一本正经地嘱咐克莱恩，“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走。” “……你回来时还会给我带橘子吗？” “啥？什么橘子？” “咳，没什么。” “又是什么旧日纪元的玩笑么？”伦纳德嘟嘟囔囔，“你在失忆前的第六纪经常喜欢给我讲一些莫名奇妙的笑话，说是在历史缝隙中看到的旧日笑话。” 克莱恩挑挑眉，没有说什么。 看来自己在第六纪给了伦纳德更多的坦诚与信赖，但看上去也给了很多奇怪的恶趣味，不过穿越者的身份仍然是自己的秘密，或者说在伦纳德的面前自己仍然压着不少的秘密。 “这个警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你可以问问他或者他的家属们有什么愿望，也顺便积攒下你的愿望之力。” 干练高效的伦纳德警探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这的确是当务之急，我总不能在打架时突然坐下来给对面表演一个原地编程吧。克莱恩刚想转身给焦急的家属们来一个亲切的奇迹魔术师开场白，就见那灯一灭，门一开，那结束手术的年轻警员就被步履匆匆的医生们哗啦啦地推出来，紧接着那些焦急的家属们便飞扑上去，挤在医务人员中间大呼小叫，震耳欲聋。 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以雷霆之势快速离开了手术室，完全没有给克莱恩开口的机会，然后马上就如同导弹一般火速消失在克莱恩的视线里。 呃，只能说看起来手术很成功…… 想着克莱恩随手抛起一个金制星币，简单的占卜肯定他的猜想。 活着，而且热热闹闹的，是件好事嘛。 只听吱呀一声，背后的门又开了。 克莱恩回头，另一盏手术灯灭了，却没有任何人出来，那个手术室前也无人等待，冷清平静得像是一个从未启用的新房间。 星币再次跃起，回落时为克莱恩带来一段短暂的影像。一位不知名的患者躺在无影灯下，他的身体看上去空空的，干干的，接着墨绿色的布盖过了他的脸，医生们沉默地将他推出手术室，空落落的手术通道中只有床车在咯吱咯吱地响。 刺耳的吱呀声再一次想起，有人带着一身死气从手术室走出来，步履虚浮地靠上手术室外惨白的墙壁，贴着墙慢慢无力地滑下，最后跌坐在医院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空气中仍是一股淡淡的无机质的消毒水味，甚至让那个青年医生有些窒息。 克莱恩认出来，那是埃姆林。 第十七章 埃姆林 埃姆林无力地瘫坐在手术室门口。又是第一台失败的手术。 这是他正式成为医生的第一个月。 希内杜院长大吼一声“跟我走”，埃姆林就和希内杜院长进了手术室。等到埃姆林刚刚从医院风雨飘摇的命运中走出来，那个血淋淋的人就被推到了他的眼前。一时间整个手术室变得聒噪起来，医生们焦急地呼喊，护士们忙碌地擦拭，穿着无菌服的人影在他眼前奔来跑去，明亮的无影灯下各种机器的响声在埃姆林耳边吼叫，整个世界都在埃姆林面前晃动。 输血管已经将病人全身的血换了两遍，但破败的身体留不住活泼的鲜血，只能无助地任凭红色的血从身上各个窟窿肆意逃窜，浸透墨绿的床单。 “醒醒！不要睡！能听见吗？我是谁？” 那个残缺的血人慢慢转动眼珠看了埃姆林一眼，接着他的视野就定格在埃姆林的脸上。 随着维生机器的一声长鸣，整个抢救室都安静下来。院长放下手术钳，静默了一会儿便将布盖过了床上残破的躯体。 那块布料之下其实什么都没有了，内脏在碾压下烂成了泥，混在一起涂在轰鸣的蒸汽机上，骨骼碎成了渣，扎在自己的肉体上。 埃姆林还曾妄想着妙手回春的院长能以舍弃部分脏器和肢体的条件下能保下他的性命，但是奇迹终究没能降临在这个手术室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手术间，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脱下了无菌服，希内杜院长过来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不要伤心，要习惯失败，然后院长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埃姆林的视线里。 终于冲出了那压抑的手术区，埃姆林感觉自己踏出了地狱，可医院大厅里淡淡的消毒水味又让他感到一点窒息。 这个手术室的门外空荡荡的，没有人在等待那个病人走下手术台。 突然放松下来的埃姆林感到有些脱力，腿一软就瘫坐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用力揉了揉自己干涩的双眼。 “辛苦了，医生，这看上去不是一场轻松的手术。” 一位长相平凡、穿着古朴的先生轻轻地走上来，撩起衣角坐在了他身边。埃姆林抬头打量两眼，看造型像是个马戏团的魔术师。 “只是徒劳罢了。” 埃姆林叹一口气，抬头看着明晃晃的白炽灯发愣。 “我想我们见过的先生，在中午的大街上。”魔术师的声音明亮而柔软，“当时你还撞上了道奇·拉玛先生。” 埃姆林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怎么，你是和道奇·拉玛一起来医院义演的吗？”埃姆林对此兴致缺缺，只是礼貌地笑笑，然后继续两眼空空地看着天花板，“现在应该还没有到义演的时间，而且我对这些小把戏不太感兴趣，你可以找一些其他的患者当观众。” “我想我们的小医生需要振作一下，比如几个可爱的小魔术？”克莱恩手指飞舞间，几张纸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又或者你可以来试着向我许几个愿望？我最擅长这类魔术了，要不要先说一个愿望试试看？” “……不必了。” 这轻快的小把戏反而让埃姆林感到更加压抑了。 “作为一个新晋医生，你对病人来说可是救世主，你值得在生活中多一些奇迹。” “……呵，救世主。” 这个词突然显得有些扎耳，埃姆林自嘲地笑了笑，终于转过头来睁着血红色的眼睛正视身边的魔术师。 “谢谢你，魔术师先生。但是抱歉，我想我令你失望了，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 他调整坐姿，整个人侧倚在细腻的墙上，脸上淡淡的疲惫笑容不知是待人的礼貌还是对自己渺小的嘲笑。 “你瞧，我连我眼前的人都拯救不了，我甚至救不了我经手的每个病人，只是那么几个、寥寥一小部分，又怎么会是拯救苍生的救世主呢？” “但你已经能救下很多人了，即使你刚刚成为医生，却已经帮助了很多人了，而且你以后会拯救更多的人。” “你太累了，医生，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歇一下吧，比如去隔壁的丰收博物馆看看那个第五纪的古董展览，或者给自己买个人偶犒劳一下也可以，你的生活里还能存在更多美好的东西。 克莱恩掏出一张传单，上面精致的古董人偶在向埃姆林笑着。青年医生的眼亮了一下，但光芒转瞬而逝，他还是把传单折好还给了魔术师。 “这些你所谓的美好可能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太沉重了，埃姆林想。那些精致的人偶娃娃美丽而充满希望，是属于那些对着世界满脑子天真想法的家伙的，不适合自己这种人。而那些所谓丰富精神世界的历史，也是属于那些不愁吃穿、每天吃饱了没事干的文青的。 他甚至有点排斥这些东西，觉得那个打扮考究的人偶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这表面风光无限的白大褂之下，是多么仓促窘迫的无奈人生，和自己碎了一地残破想法。 “来许个愿望吧，医生。” 魔术师温柔而坚定。 “你能救活刚刚那个病人吗，魔术师？”埃姆林抬手指指手术室。 “……抱歉，这个我做不到，但你可以换一个愿望，比如治疗一个重伤还未死亡的病人。” “哈，是的，你当然不能。他其实在你来之前就已经死了，我们刚才的抢救只能算是给家属一个安慰，尽到我们做医生的职责罢了。” 埃姆林又笑着转过去，伸展开自己两条长腿。 “你看，高材生又怎样，博士又怎样，还不是救不了刚刚那个家伙，这就是你所说的拯救世界的超级医生吗？” “在我手里待过的病人有多少？真正能活着出去的又有多少？” “即使他们真的活着出去了，他们真的是被我拯救了吗？高额的医疗欠费，半残的身体，苟且残喘的生活，破碎的家庭……想想踏出医院之后那些残破的生活，他们真的是被我们拯救了吗？” “况且，魔术师先生，即使你能救下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还有千千万血淋淋的人等着你去拯救、去治愈，重症监护室里没有一天不是人满为患的，你想怎么救？你能消灭世界上的疾病吗？哪怕是只消灭单但一个历史上仅有过几例的罕见病？” “……抱歉，我不能。” 于是魔术师转移话题。 “你信仰大地母神吗？” “当然，我以前是在费内波特的大地母神教会孤儿院长大的，嬷嬷们很喜欢的我的红眼睛。” 提到童年，埃姆林的脸上多了一些生气。 “但我这长相一看就是鲁恩人。当时这个医院的希内杜院长看我又想学医，就早早把我带来这家医院了，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鲁恩人——你知道这几年来鲁恩和费内波特关系越来越差，我留在费内波特八成也会因为鲁恩血统过得不咋地，可是回到鲁恩，我的大地母神教会背景也让同学们议论纷纷。” 说着埃姆林抬起头，仿佛是在隔着惨白的预制天花板去凝视教堂穹顶的千年砖木。那些高挑而神圣的拱顶从不吝啬向他人展示他们漫长历史，但如今因为空间的局促，属于医院的这部分丰收教堂早已被隔成了四层使用，一些无法利用的顶层空间被吊顶封起来，以便于排布医疗设施管道。在这忙碌的医院里无人倾听砖瓦木石编写千年的赞美诗。 “看看这个房子吧，这座古老的教堂曾经多么风光，现在却被人肆意分割，连救死扶伤的医院都只能蜗居一角。由于那五年前两国之间那该死的小岛冲突，我的奖学金就因为我没有一份纯净的鲁恩背景而飞走了，尽管希内杜院长怎么求情都没有用，只能给我争取到助学贷款。而最近上头又有风声，说可能连希内杜院长自己的补贴都要削了……” “嘿，魔术师，你说等明年道奇·拉玛来这里义演的时候，会不会连这家医院都没有了？” “可是你至少你尽力了，你至少为这家医院和病人们努力过了，你曾经那些教会嬷嬷们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你将会是一名斗士，至少你可以是他们的英雄……” 魔术师说到一半，埃姆林的手机响了。 “……好的，老师，八床，十二床，二十床，我记住了，我会特别关注的。另外，十六床的血检单我已经拿好了。好的，我明白了……” 他挂断电话，使劲揉着自己疲惫的眼窝。 “……病人，病人，还是病人，数不完的病人……没有尽头的工作。” “高材生又怎样？我还是在高压而碌碌无为的生活里垂死挣扎，我未来看似丰厚的报酬后，是我十年都还不完的助学贷款，嬷嬷们的生日我无法去给他们买哪怕是一个胸针，母神的丰收日我无法去哪怕就在台下听嬷嬷们唱歌，希内杜院长日渐拮据的困境我提供不了任何帮助，我只能看着这家医院一步步消失在历史尘埃里……” “时间，钱，感染，并发症，病人——” 突然走道里铃声大作，刺耳的叫声蛮横地揪起每一个人的耳朵。 “急诊室4号！急诊室4号！埃姆林?怀特医生！请速到急诊室4号！” 埃姆林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地上一跃而起。 “你看，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还怎么去拯救其他人？”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 第十八章 好搭档 警官伦纳德的效率一直令人满意，没多久就提着一袋材料回来了，甚至伸手很认真地递给克莱恩一瓶橘子汽水。 “医院里没有水果店，给你凑合一下。” “谢谢。”克莱恩礼貌地接过饮料，有些苦笑不得，给了伦纳德一个复杂的眼神。 好家伙，你搁着变着法子占我便宜呢！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旧日梗？” “旧日时代有个作家，曾经有一次离别时，他爸爸让他原地呆着然后去给他买了点橘子回来。” 伦纳德先是恍然大悟了一般，为自己获得了新的旧日笑话而闪过一丝喜悦，接着便露出了思考的表情，开始回味这点不可多得的旧日知识，紧接着天使级的智商和千年吃过的米饭让他突然领悟到自己刚刚一系列的举动在无意间到底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甚至一人得道带着帕列斯一起鸡犬升天，最后整个人进入到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一边因为占了序列之上伟大存在的一个天大的便宜而感到惶恐和荒诞，一边则是因为莫名地在与克莱恩的交流中站到上风令其吃瘪而沾沾自喜起来。 ……也不至于对我这么小家子气吧，伦纳德警探！不要再冒傻气了！ “刚刚那个小警员没有大碍了，抢救很成功，不过他们走得太急了，我没能要到他们的愿望。” 克莱恩拧开橘子汽水，清脆的气泡声令人心情舒畅。 “我还要去探望一个伤员，顺便给她一些东西。” 伦纳德迈着大步在医院里走起来，边聊着工作边再次检查自己是否有遗漏什么文件。 “这是上次那个绑架案受害者的一些体检报告和一些生理样本，待会要拿回警局给痕检科做更深入的比对。这个富商的儿子受了惊吓和轻伤，已经出院了。通过基因和痕迹比对，犯人已经确定了。” 伦纳德停下脚步，回忆了一下，猛然抓起一份文件检查一下，又放心地放了回去。 “三名劫匪，击毙两名，还有一个重伤昏迷，正在这个医院里。这是我刚刚拿到的尸检报告。死者是杰姆?斯凯奇和艾迪?斯特兰奇，另外一名昏迷的叫做大卫?阿克萨斯——我想我给你提过这几个人。” 于是伦纳德举起平板向克莱恩展示。 “的确有印象，你和我说过。”克莱恩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穿梭。这座医院是由半边老教堂和其他新建的建筑一起组成的。高大的建筑空间被一层层楼板隔开，新建的建筑也因为贝克兰德寸土寸金的土地状况而被挤压得扭曲歪斜，这些属于医院的新建筑体块像是被硬塞进杂物堆的木块，倔强而蛮横横地死死塞进贝克兰德市区堆叠成铁块的建筑群，高空飞跃的廊桥如同丰收教堂伸展的骨架，串联起医院的各个部分。再加上医院复杂的功能和高度的清洁要求，这座医院便曲里拐弯得像一座白色的迷宫，伦纳德和克莱恩不得不在各种走廊与楼梯之间穿梭。 “很可惜，我们原本以为这个案子会和那个连环杀人犯尼尔森?科罗德科有关系，但目前的一些调查暂时没有找到有力证据。” 伦纳德举起那些标本向克莱恩晃了晃。 “希望这次的一些样本可以有所收获——当然其实也是希望渺茫，其实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发现过有尼尔森踪迹的案子了，他是一个凶狠的杀手，我们不觉得他会收手。” 克莱恩听闻，习惯性地掏出一枚金榜抛入空中，但这次金镑的落下没有带回任何消息。 “我看不到他在哪。” 接着克莱恩伸手，晶莹的黄水晶灵摆溜出他钉着花边的袖口，拽着细长的银链小幅度旋转，对克莱恩的猜测表示肯定。 “但是他应该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看来这个尼尔森来头不小，甚至可以干扰你这种等级的占卜，也难怪科技这么发达还抓不到他。” 伦纳德听闻，也露出凝重的表情. “我建议依照现在的情况，你还是尽量少去占卜这个尼尔森比较好。我现在只有序列4的实力，而你也不能联系到源堡，若是让尼尔森或者他背后的未知存在反向追踪过来，我们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还是谨慎行事比较好。” 那倒也是，克莱恩赞同伦纳德的观点。这只是他苏醒的第二天，现在他没有一个像样的人形秘偶，愿望之力不足，又联系不上源堡，还对现今神秘世界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解颇少，还是先苟住比较好。 “刚刚又见到一次埃姆林了，但是情况不太乐观。”克莱恩向伦纳德分享情况，“他整个人意外地低沉，我以为用那个人偶的照片就能唤醒他，但是失败了。” “或许应该让他向你许个愿？” “我试过了，他不干。”克莱恩耸肩，“他一直嚷嚷着什么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奇迹。” 伦纳德有些意外。在他的记忆里，埃姆林一直是热热闹闹的，带着一种骨子里的骄傲和冲劲，说什么干什么，虽然喊着那些听上去很中二的口号，却自己不知不觉地慢慢在向那些中二的口号靠近，最后倒真成就一番事业出来。 但现在听克莱恩的各种描述，伦纳德却觉得脑海里那个埃姆林像是丢了魂一样，死气沉沉地窝在医院某个苍白的角落里，却没有什么走出来探索或者改变的勇气。 很显然，埃姆林除了记忆，还丢了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经历过这种失忆与觉醒的伦纳德也肯定克莱恩这种猜测，只要找回埃姆林丢失的那部分，就能让埃姆林会想起一切。 他刚想发表一些关于埃姆林失忆现状的一些见解，但他又联想到了自己失忆时的样子，沉默思考一会儿。 “‘救世主’与‘人偶’……唤醒埃姆林的关键词会是这两个吗？” 克莱恩不可置否，他现在在思考的是：到底要给埃姆林设计怎样的奇迹才能满足这两个关键词？ 两人走出建筑有跑上楼梯，穿过回廊又再次进门，弯弯绕绕地让克莱恩有些迷茫。不懂变通的文物保护局，这些年迈的古建筑甚至连电梯都不给装。 “我们这到底要去哪里？” “今天我最后一项工作，去给伤员做个慰问，顺便给她带上一笔奖金和一个三等功。”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个住院区，一道又粗又重的铁栏杆大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于是伦纳德带着克莱恩转身前往护士台说明来意。值班的小护士还有些踌躇，但在看到伦纳德的警官证和证明材料后，便爽气地走出来为来访者引路。 “她在这次绑架案中受了不少的伤，也算是这次案子的大功臣。多亏了她，我们才能在没有牺牲的情况下救出人质。” 护士举起自己的通行卡插入电子锁，待绿灯响起后打开铁门。 “先生，我们这里只有工作人员才有通行证，安保级别很高，如需下次探视，建议提前和我们联系预约好时间，你这样直接上来找人，我们会以为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小护士埋怨道。 敬业的小护士刚刚对突然拜访的两人十分警惕。这个病区一般不允许探视，更何况还是一个不知真假的便衣警察与一个穿得像从第五纪古装剧组偷跑出来的奇怪魔术师。 克莱恩这才发现这个走廊不止一道铁门，近走道五米一转又是连着两扇铁栏杆门。向铁门后面望去，整个白净的走廊寂静无人，灯光也有些暗淡，再仔细看看，这病区里连病房上都挂着铁栏杆门。 “我想你会很喜欢她的，你们会很聊的来！” 提起这位休假的好搭档，伦纳德就眉飞色舞起来，只是克莱恩在他脸上看出几分看热闹的表情出来。 “她热情开朗，阅历丰富，机智过人，游览过世界各地，脑袋里装着一火车的有趣故事，如果你要问些有的没的，不管是什么奇人轶事，还是什么野史传说，从皇室秘闻到小道消息，找她聊聊准没错！” “当然，不保证消息全是真的就对了。” 随着滴的一声脆响，小护士刷卡打开最后一道铁栅栏门。 “她就是《月亮报》驻鲁恩首都贝克兰德警察厅特派调查记者，第六纪最年轻警探伦纳德?米歇尔的编外助手——” “杰拉尔丁?莱特宁小姐！” 克莱恩抬脚进病房之前，不安地抬头看一眼贴得高高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 精神科18床！ 第十九章 杰拉尔丁·莱特宁 克莱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伦纳德踏入了房间。 刚越过那道铁门，大把大把黄灿灿的午后暖阳便跃过明亮的窗户笑着闹着扑到了克莱恩的脸上。 即使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大地教会仍然竭尽全力为病人争取到最好的阳光。康乃馨，矢车菊，白百合，淡淡的花香伴着鹅黄色窗帘在并不宽敞的病房里轻轻飘荡。 “我的主治医生说，花朵有益于心情舒畅——听护士们说，那可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杰拉尔丁爽朗地笑了，对克莱恩这个陌生人完全不见外。她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这个圆圆的脑袋上顶着一头火红色的短发，带着一点自然卷，被精心梳理后整齐地往一个方向翘起，两只眼角上翘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而热情地上下大量着这个陌生而奇特的魔术师，活像一只蜷在洞里四处张望的火狐狸。 “《月亮报》记者，杰拉尔丁?莱特宁。”伦纳德向两方伸手，“奇迹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 面对着朝夕相处的同事，伦纳德的言语一下子变得简短而冷淡。他又回到了刚刚见面时那种冷漠而严肃的警探模式了，克莱恩发现，平时进入职业状态的警探伦纳德似乎一直都这样，冷峻，敏锐，高效，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少了太多烟火气。和印象里那个在第五纪职业者队伍里一有空就变得吊儿郎当的伦纳德实在是差别太大。这样的伦纳德不免让正常人有些望而却步。 他这是，有意在模仿自己未【复位】、未被唤醒时的状态吗？ 而能被这样的伦纳德称为编外助手的杰拉尔丁显然不是什么一般人，这个阳光灿烂的精神科床位便是最好的证明。 “嘿，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杰拉尔丁不满地嘟嘟嘴，“我被关在这才不是因为精神分裂狂躁妄想什么的，我只是因为有点心理创伤需要医生哥哥护士姐姐们的爱的抚慰！” ……我看你才是这个房间里最没有心理阴影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克莱恩起了兴致。 “大家都这么想！”杰拉尔丁贼兮兮地笑了，给了克莱恩一个电眼。 然而这里是封闭式管理的精神科，只有带着通行卡与身份牌的医护人员才能进来，除了他们两个根本不会有其他访客进来。 克莱恩开始理解为什么这位记者小姐能和冷冰冰的伦纳德警探这么接近了，这位过分活泼的记者小姐简直是迈着六亲不认的大步踢碎了所有的社交障壁，凭着不要脸的精神能跨入全世界自闭儿童的小世界里。 当然能得到冰冷警探伦纳德的青睐，绝不止是超高校级的不要脸那么简单。 克莱恩绷着一张波澜不惊的微笑脸皮，暗中观察着这条裹着被子的女人。她在肩上还给自己披上了一条火红的披肩，这让她看上去更像一只红毛狐狸了。 杰拉尔丁快乐而大声地和伦纳德单方面倾诉着，时不时又眨着眼睛向沉默微笑的陌生魔术师投来刨根问底的探究眼神。可也就是这么见面几句话的功夫，这位记者小姐便猜中了克莱恩的一句脑内吐槽。强大的观察力与过人的推理能力，这才是警探伦纳德重视杰拉尔丁的根本原因。 这是一位非常好用的助手。 “没有访客进来，那也有医护人员来看我呀！他们第一句都是好奇为什么我这种人还需要精神治疗。”杰拉尔丁对这种好奇甚至是猎奇的心理拿捏得很准，眨巴两只大大的狐狸眼，自顾自地向克莱恩解释，“我即使猜不出来，经历过那么多盘问，条件反射总该有了吧。” “工作。” 伦纳德简短的话语打断了这些没营养的对话。他无悲无喜的语气听不出到底是对这些废话的不耐烦，还是对早点完事下班的急切。 另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夹被伦纳德从包里掏了出来，递给杰拉尔丁。 “好消息与坏消息。好消息是，基于你在这次绑架案中的突出表现和巨大贡献，警察厅决定给你颁发一个三等功，这是相关文件。” 杰拉尔丁眼睛一亮，眼疾手快夺下袋子，欣喜地拆出一块亮闪闪的徽章和一叠文件，一张红红的支票在这纸堆里十分扎眼。 “你这次的住院费用算工伤，警局已经给你报销，三等功的奖金。希望你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治疗一下你的战后心理综合症。” “是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啦！” 杰拉尔丁头也不抬。她乐呵呵地拿着奖章左瞧右瞧，然后把手缩回被窝里，好像是迫不及待地把勋章别上。 “战后？”克莱恩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你还上过战场？” “那当然！我以前可是战地记者！” 说到自己的光辉历史，杰拉尔丁可谓是满脸的骄傲。她说着就把被子一瞪，披肩一拽，手脚并用爬到床边，如同暴露狂一般把自己的病号服往两侧一开。 完全没有预料到什么的克莱恩还没来得及闭眼，几枚金灿灿的勋章便映入他的眼帘。 杰拉尔丁自豪地抖抖左边的衣服，两枚做工精美的星形勋章挂在布料上闪闪发光，其中一个更是璀璨夺目。 “这，是我军队里拿到的勋章！里面还有一个个人一等功！” 接着她又抖抖自己右边的衣服，包括那枚今天新到的，三个勋章在她衣服上摇晃。 “这，是我在警察厅拿到的勋章！” 克莱恩心情极其复杂，明明一名光荣的老兵在向他回忆自己的峥嵘岁月，可克莱恩却觉得眼前这场面更像是猥琐变态在自己精心收藏的原味女士内裤——也可能是男士的。 他转身向看看伦纳德，老练的警探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克莱恩相信这小子一定在憋笑，而且都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这更让克莱恩费解的是，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下，能颁给一个普通战地记者这么高的的荣誉？甚至还有一个个人一等功！ 在克莱恩几辈子的印象里，能拿到一等功勋章的，多是在本来必死无疑的情况下侥幸活下来的，这些人大多非伤即残，很少听说过能有杰拉尔丁这样活蹦乱跳的，更何况还是不是正面战斗单元的战地记者。 一等功勋章，与其说是给幸存者的荣耀，不如说是为牺牲者的告慰——烈士无法授予功勋，只能通过嘉奖生者来表示肯定。 这位记者小姐到底是多么离谱的情况下拿回了一个一等功勋章！ “我看出来了，你想听故事！” 看着克莱恩盯着勋章不说话的样子，杰拉尔丁眯起眼睛向前探出脑袋，这让她看上去更像一只贼眉鼠眼的狐狸。从克莱恩的眼神中得到肯定后，杰拉尔丁向后仰去，大大方方地再抖了抖自己挂满荣耀的病号服外套。 “来吧！一个记者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嘿嘿，你想听什么？” “想知道莱特宁小姐那个一等功勋章后面是怎样的传奇？” 克莱恩伸手指指，却但杰拉尔丁却扭着躲开他手指的方向。 “嘿嘿，这个不能说，那可是绝密！换一个吧！” “那么，我想听听看最近的一个来自警察厅的三等功。” “那起绑架案？” 伦纳德走上前。提到这个绑架案，他本来平静的语调中似乎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杰拉尔丁凭借着记者的身份，为案件侦破提供了很多线索，直接帮助我们找到了人质的所在地。” 克莱恩挑挑眉，这听上去不想是很值得一个三等功。 “然后她就把窝点门给炸了。” 第二十章 绑架案 病房里寂静无声。 克莱恩向伦纳德与杰拉尔丁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然后掏出一个金制星币向上抛起。 这次落下的金币给他带回来一段影像。 那是一个破败的贫民区，锈迹斑斑的铁片与腐朽不堪的木板堆叠起摇摇欲坠的简陋房屋，错误的屋架勉强支起这座危房。三名歹徒正抓着五花大绑的富家少爷窝在房子里，而屋外是全副武装的贝克兰德警察。歹徒漆黑的枪管指着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富家大少爷，古老的蒸汽管道将这个街角变得十分促狭。双方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杰拉尔丁开着一辆泥头车就这么从危房后面全速创了过来。这一创可谓是创出水平创出风采，只是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凶悍的泥头车就创烂了支撑破房的唯一一根大柱子，那被钉起来的屋面板收到巨大冲击向泥头车车头倾倒，整个破烂房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这帮歹徒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下次慌了阵脚到处逃命。这时带队的伦纳德便乘着混乱眼疾手快地抓过人质快速撤退，抬枪击毙其中一个歹徒，警察们对绑匪的反击就此开始。 而杰拉尔丁更是没闲着。她熟练地换挡后退，眼看着仓皇地歹徒正要向她这里冲来，勇猛的记者小姐便又一脚油门创翻了旁边年久失修的蒸汽管道，然后立刻发生下车。滚烫的蒸汽从生锈的破口喷涌而出，紧接着失压的管道便混着建筑垃圾炸得四分五裂，在记者身后扬起一片致命的浑浊烟尘。而杰拉尔丁毫无惧色地走向目瞪口呆的摄影师，自信而镇定地对着摄影机继续她的报道。 “现在是《月亮报》记者杰拉尔丁·莱特宁在现场为您带来的报道……” 影片戛然而止。病房里的所有视线都落在克莱恩身上。 “真是不可思议……” 心情复杂的克莱恩抬头对上杰拉尔丁热烈的视线，她像某种叼来咬烂的死老鼠放在你枕头边向你邀功的小猫咪，等待着克莱恩这位听众对她的光辉事迹进行一番符合魔术师身份、足够戏剧性的赞赏，但见多识广饱经世界恶意摩擦的克莱恩看到这怪异而期待的眼神，犹如看到有人开着泥头车一路跌跌撞撞奔向他又一脚急刹极限停车在他面前，打开车门才发现驾驶员是什么军情九处的超级战士，正以某走只要不答应就创死他的气势邀请他和自己拯救世界。 但克莱恩并不觉得这是错的。这样的思路除了狂野一些，其他也无可厚非，从伦纳德拿到的伤病报告来看，警察们更多是受到了前期和后期与歹徒交火的枪伤，若是没有杰拉尔丁这精彩的一创，这些警察们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这是很典型的军队思维。作为警察，他们的日常生活更多是平息一些不和谐的小事故，甚至更多时候都会努力在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尽可能去保障犯罪者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权。 不过军人就不完全一样了。军人面对的是残酷血腥的战场，对于某些特定的兵种来说，他们在战场上遇到敌人有且仅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搞死他，不管是创死他还是炸死他，只要能快速高效且安全地从这个世界上一波带走敌人就是好方法。 面对那些搏命的场合，克莱恩在打不过的时候必会溜之大吉，但很多时候，军人甚至没有逃跑的选项。 这位老姐当年肯定是骁勇善战的狠角儿。克莱恩只是觉得这些战术思维用在都市生活中，还是有些水土不服，太极端太粗狂了。 “哇塞，这个是你的什么魔术道具吗？”杰拉尔丁明锐地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硬币，和有些不和时宜的动作，“你做了什么魔术？接下来我的房间会突然窜出一只鸽子吗？” 在这样封闭的环境下呆久了，没有人会不期待惊喜，更何况是杰拉尔丁。她欣喜地四处张望，快速地在脑海里过一遍各种假设，但是很快就排除了房间里各种异常。 “我知道了！”她拍拍手得出结论，十分笃定，“这是你的招牌动作，对不对？像你们这类马戏演员都喜欢给自己整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夸张的招牌动作，道奇·拉玛就喜欢在演出前扯扯他的红蝴蝶结，而魔术师先生你喜欢丢硬币，对不对？” 这一出让克莱恩感到十分意外，他开始觉得这位细致入微又大胆尖锐的记者有点棘手了。这个杰拉尔丁在自己一踏入病房，便开始捕捉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并无时无刻不在对自己进行解读与推断。克莱恩甚至觉得这个尖锐的记者在对自己进行某种带着怀疑的试探，但是作为上司和可靠之人的伦纳德正站在这个房间里象征着一种担保，她似乎还是对自己怀着几分好感。 “是的，不可思议的女士，您真是博学多才！”克莱恩决定干脆顺着这个台阶往下接话，有了这个借口，很多小动作都能变得大大方方了，“这可是一个在表演时吸引观众的一个小妙招，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再次抛起星币。 但这次占卜得到的影像却短小而吵闹。那是在爆炸现场突然发病的杰拉尔丁，原本镇定自若的女记者突然面目扭曲，呼气困难，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刚刚平静的影片又吵闹起来，呼喊声，脚步声，求救声，混着雪花杂音在克莱恩耳边嘶吼。急切的人们慌乱地围上去抢救自己的同事，而在痛苦中挣扎的杰拉尔丁则在地上疯狂地抓着自己火红色的头发，大声尖叫道。 “他们要追上我了！他们要追上我了！他们——” 硬币落回手掌，影像嘎然而止。 神秘的魔术师看上去永远是沉稳随和的。克莱恩上前一步，都开自己古朴的披风，扬起头上缝着花朵与羽毛的帽子在空中挥舞一圈，华丽夸张的姿势带来魔术师奇迹表演的开场白。 “勇敢无畏的战士，细致聪慧的记者，热情大胆的助手。” “不可思议的莱特宁小姐，我受警探伦纳德·米切尔的邀请，为你的牺牲与奉献带来最真挚的感谢。因此，我将带着鲁恩首都贝克兰德警察厅所有人的祝福，为你带来最精彩的奇迹魔术！” “现在，女士，请向我许下三个愿望吧！” 第二十一章 实现愿望 她会许下怎样的愿望呢？ 奇迹魔术师眯着的眼睛里盈满笑意。 克莱恩对此好奇极了，他偷偷打量杰拉尔丁。 突然遇到这样的邀请，杰拉尔丁好久没说话。她兴奋地咬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有点跃跃欲试，好奇克莱恩到底会给她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独家惊喜。可这个实现三个愿望的邀请听上去实在有些奇诡，像是某种虚构的美好童话，又像是引入入套的巧妙骗术。不过所有人听到这句话时不免会有点心动，对当下生活的点点滴滴的不满都会让人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强烈的冲动去相信这句话真的能给他们带来从天而降的改变。 可能是事情听上去太玄乎，杰拉尔丁眨巴眨巴，两只清澈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她看看克莱恩，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伦纳德，像是在征求老上司伦纳德的意见。当冰川脸的伦纳德点头后，得到允许的杰拉尔丁有些期待地再向魔术师挪了挪。 “什么都可以？” “当然！” “那我要出院！我要康复！”杰拉尔丁笑得很有气势，“就当是我第一个愿望！” “如你所愿，女士。” 克莱恩活动着手指，把手伸进了披风里。等到他再次伸出手来，他手里已经多一根古朴的手杖。手杖在克莱恩灵活的手指间转了好几圈，然后稳稳地轻点杰拉尔丁的额头。 哎呀，这个动作设计得似乎有点像魔卡少女樱了。克莱恩在心里吐槽自己。 那么，封印解除！ 杰拉尔丁惊喜地睁开眼，她感觉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在她四肢与背部蔓延，原本酥痒酸痛的感觉一扫而空。她赶紧脱下外套，不顾小护士的惊呼，三下五除二扒掉自己手上腿上的绷带，只见绷带下面是富有弹性充满光泽的皮肤，狰狞的伤口无影无踪。 杰拉尔丁又不可置信地去抓自己背部。那里在绑架案的昏迷与爆炸中被不慎烧伤，现在摸上去只是清爽平整的皮肤，甚至一扫颠沛旅人的粗糙，像个真正的青春少女。 “真的痊愈了！这是一口气把我的所有毛病都治好了吗？” “那是当然。”克莱恩笑笑。 见证奇迹的杰拉尔丁十分兴奋。她立刻蹦下床在地上跑来跑去，顿觉身体轻盈经脉舒畅——不仅是绑架案的伤势，连在军队中留下的旧疾与内伤也被全部治愈。 克莱恩再次用生命手杖耍了一个棍花，然后拄着手杖站定，满脸笑容。 辛好历史投影这个技能受世界线变动的影响不大，自己还保留与历史之间的各种“关联”。 这也说的过去，克莱恩想。即使现在是一条被修饰过的世界线，一条没有莫雷蒂家与愚者教会的世界线，但是历史是不可改变的，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已经发生了，即使没有愚者教会与塔罗会，没有梅丽莎和班森，多出来的空缺也会被其他东西解构修补，原来的事件也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组。 没有谁能战胜历史，正如没有谁能真正征服命运。只是一场弥天大谎，若是真就想因此能掌控一切，便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不过这些世界线的变动倒也不是对历史投影这项技能一点影响都没有，一些原本克莱恩熟悉的历史事件中有些细节发生了一些变化，导致克莱恩对这部分历史的掌握程度有所下降，但是仍然是游刃有余的，没有到不可利用的地步。 而对于那些克莱恩自己亲生经历过的历史片段，召唤起来倒仍然顺利，只是若是要涉及到一些人物的历史投影召唤时，还是小心为妙，毕竟在现在的世界线里，没有第五纪的克莱恩·莫雷蒂，也没有什么大人物认识他。要是突然召唤人物的历史投影被正主发现了，那怕不是人家正主要追过来把他这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小占卜家天使打得屁滚尿流。 “只有是三个愿望吗？只有三个愿望吗？” 杰拉尔丁现在对克莱恩的奇迹深信不疑。她小步跑回克莱恩与伦纳德身边，煞有其事地板着手指头对克莱恩讪笑道。 “其实呢，我有四个小小的愿望，在我的人生计划里，我要在三十岁之前完成四个人生目标。” 她竖起三个手指头。 “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老公！” “……可你只剩下两个愿望了。”克莱恩脸上不露山水，但是在心里疯狂期盼着这位姑奶奶不要缠着他去实现最后一个愿望。 “等等，还有一个目标呢？“伦纳德插嘴道。他突然有些好奇，他认识杰拉尔丁这么久，第一次听到杰拉尔丁的这种理论。 “嘿嘿，保密！” 杰拉尔丁神秘地笑笑，接着她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故作正经地说道。 “摩托车嘛，我其实不久前刚刚买了，算是实现了一个人生目标，那么魔术师先生，麻烦你帮我实现第二个愿望：给我买套房子吧！要那种上下层加起来八十平的大房子！” 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克莱恩在心里默默可怜自己的贫穷，你面前这位奇迹魔术师自己都住在三四十平的单身公寓里，哪来的钱给你整套大房子出来！你怕是对贝克兰德令人绝望的房价是一点逼数也没有。 “要求是要手续齐全，交易透明，来源可查，产权完整，合法合规。” 好嘛，你这条件还挺多，本来想用用历史投影与幻术来蒙混过关，大不了狠狠心多搞一些投影应付一下，但现在听上去有点难了。 “就要金银花街36号那幢老房子，精准许愿！” 你这愿望许得也太精准了吧！ 看着魔术师只是脸上贴着微笑其实沉默无语的样子，杰拉尔丁话风一转，嘿嘿一笑。 “放心拉啦，我这么好心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讹你钱呢？” 她转过身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出来交给克莱恩。克莱恩打开一看，竟是被整理齐全的各项财产证明和身份资料，以及关于金银花街36号的各种户型资料。 看起来杰拉尔丁其实早就开始了买房的打算，所有的功课全部做完了，只剩下去买房过户办手续了。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在一旁的伦纳德有点绷不住自己的冰川脸，冷漠的语气压不住一丝震惊，“你资料上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啊！” “伦纳德先生，你可别忘了，在军队里个人一等功是什么概念！”聊到自己的光荣历史，杰拉尔丁再次眉飞色舞起来，“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呢！” “不过光靠那些想要在贝克兰德买房，还是差点意思，所以我退伍到现在才开始考虑这个，可是加上我这几年的工资，连买下这一栋老破屋子也还是差一点。” 于是杰拉尔丁乐呵呵地看着伦纳德，把刚刚捂热的三等功奖金拍到了克莱恩手上。 “不过现在加上这笔，正好够了！” 好嘛，这一下子变成跑腿任务了。克莱恩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为某人提供一个房屋”，这可以算是一个建筑类的愿望，算是苏醒以来收到的最实用的愿望之一了。 “好的，女士，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可是怎么实现却让克莱恩犯了愁。现在他是奇迹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是有一定逼格的，是要说出话就要当场见效的。而杰拉尔丁又是一个顶真细腻的主儿，不看见写着他的名字的房产证从自己手里拿出来放到她手里便绝不罢休。虽然现在电子支付已经普及，但免不了有一些手续只能当面去办，可是克莱恩现在没有什么像样的密偶，又不能在病房里马上消失跑路去办手续（这个不流行明火的时代你甚至没法火焰跳跃到别人厨房里），还必须要在杰拉尔丁面前维持形象不能露怯…… 于是在人来人往、严肃高效的办事大厅里，一个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奇怪的“人”走了进来。那是克莱恩操纵着几只猫咪和狗密偶分别变形成不同部分勉强地组成一个摇摇晃晃、东拼西凑的“人”。它用厚厚的衣服遮掩的自己原本的体型细节，又用墨镜面罩和帽子把自己的脸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在惊恐的柜台小姐颤抖着按下报警铃之前，于全场保安尖锐的目光下将购房资料和卡片放到交换栏里。诡异沙哑的嗓音在极力地挤出最温和友好的语调。 “呃，女士，您好，请问能不能帮我办一下购房手续……” 第二十二章 工作 “哇，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确认了手中的东西是真货后，杰拉尔丁对着红彤彤的房产证爱不释手，上下左右挨个摸了遍，就差伸出舌头舔两下了。 “说完了好消息，该和你谈谈坏消息。” 认真扮演冷酷上司的伦纳德将一个档案袋无情地扔到杰拉尔丁的面前。 “你被解雇了。” “什么？！” 杰拉尔丁惊得一下子从床上跃起，蹦到伦纳德的面前，双手合十，弯着两只狐狸眼哀求。 “伦纳德警探，伦纳德先生……伦纳德哥哥，求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嘛，我下次一定会，帮你更快更准、更干净利索地做掉劫匪的……” 即使十分了解这人的劣根性，伦纳德的冰山脸还是忍不住微微抽动，又赶紧恢复表情。 “你这到底是找了一个探案助手，还是找了一个悍匪啊？”帕列斯在伦纳德脑海里看着好戏。 “你再怎么对我撒娇也没有用，你的人事调动不归警察厅管，归根结底，你一直是报社的人，是《月亮报》把你开除了。” 伦纳德指指档案袋，示意杰拉尔丁自己好好看看。 “我想你该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开除。作为搭档，我承认我们在破案上一直合作愉快，但是作为记者，你为你的活动和你的报社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风险。我能接受你的各种激进想法，但是你的主编可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要是你死在了工作上，那么你将给你的报社带来很多麻烦。在权衡你的能力和你的风险之后，你的主编还是忍痛辞退了你。” 杰拉尔丁细细地检查自己的档案，表情十分失落。 “但是——” 伦纳德话锋一转，从档案袋中抽出一封信件交给杰拉尔丁。 “在你的贡献和警察厅的表彰下，你的主编努力给了你另一个机会。” 杰拉尔丁立刻精神起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件。 “……时尚记者？” “是的，这是一封介绍信，你拿着这封信去《繁星礼赞》编辑部，他们会给你一份时尚记者工作。” 作为一名黑夜女神的信徒，第六纪的克莱恩对《繁星礼赞》这本杂志再熟悉不过了。它虽然名义上是一本宗\/\/教周刊，但是实际上你可以在这本杂志上看到各种生活类的内容，从哪些商场最近在打折到这个月什么水果正值时令，从明星访谈到笑话合集，你甚至能在这本周刊上学习如何治疗脱发和如何改善记忆力——他们甚至专门开了一个板块专门每期都讨论这个课题！ 而正儿八经的宗\/\/教文献探讨，比如《夜的启示录》解析，只占了这本周刊极少的板块。 可以说，你在这本宗\/\/教杂志里，可以学到除了宗\/\/教以外的任何东西。 “那可是宗\/\/教杂志啊！”杰拉尔丁惊呼。 “对啊，我记得你是黑夜女神信徒，应该不会排斥吧。” “但这种杂志的编辑部不该都是教会的神职人员吗？” “一般来说，是的，整个编辑部都是教会的人。”伦纳德点头，“但是编外人员也是必不可少的，你届时只需作为一个时尚记者，稳定地向编辑部的时尚板块供稿就行了，报酬按文章算。这不是问题。” 不不不，这有问题，克莱恩想。虽然我知道《繁星礼赞》已经很生活化了，但是为什么一个宗\/\/教杂志还专门要向时尚记者约稿？ “啊，好可惜。”杰拉尔丁又胯下了脸，“那是不是我就参加不了杂志封面的选美了？我记得他们要求都是黑夜教会的神职人员。” 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吗！！ 想起《繁星礼赞》那每次堪比时尚写真的封面，克莱恩突然想到，在第六纪之前的一千多年里，就凭伦纳德那张诗人气质的帅脸，这种封面肯定少不了他的份。 不管怎么说，在一天之中经历从嘉奖到失业又直接下岗再就业的人还是很罕见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刺激的生活，但杰拉尔丁显然不是一般人，她已经抱着自己的档案与房产证喜滋滋地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好吧，那么接下来你就是伦纳德先生的新助手了吗？” 杰拉尔丁向克莱恩眨眨眼，还没等到克莱恩的辩解，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哇，冷漠警探与神秘魔术师一起破案，这种题材要是写进小说里那一定是爆款！” 她又快速整理好东西，盘腿端坐在病床上，端起职业性微笑期待地看着克莱恩。 “那么，作为你的前辈，我愿意解答你的一切问题，包括伦纳德先生午休的梦话——当然，有保密条例的肯定不行。” 谁想要知道伦纳德的梦话啊！ 吐槽归吐槽，克莱恩还是很认真地提问。 “你之前做调查记者的时候，有做过什么关于都市怪谈的调研吗？” 现在的克莱恩对当下贝克兰德神秘势力情况并不明朗，幸运的是在科学技术发达的第六纪，更多蛛丝马迹会变成各种故事在网络间流传。从都市怪谈中了解非凡世界听上去多少有些不靠谱，但是如果从一个追踪能力超群的前调查记者手里得到的怪谈故事，那信息的可靠性可就高多了。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杰拉尔丁兴奋地摆弄手指，在空中甩啊甩。 “想听点什么？会吃代码乱改数据的网络幽灵可瓦乌？还是想知道哪个版本的探险家麻雀先生的故事是真的？如果你要是对历史感兴趣，你可能会对曼施坦因夫妇的原型机感兴趣……” 作为一个程序员，克莱恩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幽灵骇客可瓦乌的故事。 还有那个探险家麻雀先生，怎么看都像是被神秘力量魔改过的格尔曼·斯派罗的故事吧！ 至于那个曼施坦因夫妇，更是作为科学史上的重要知识点，写在了孩子们的历史书上，考试要考的那种。 “那么我选……” 一声突兀的震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抱歉，接个电话。” 伦纳德转身按下接听键，快速应答几声后，立刻面容严肃地转回来。 “有人报警在郊外发现一具残缺的尸体，我现在马上就得过去。” 伦纳德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这段时间尼尔森·科罗德科那个杀人魔整得我们整个警察厅都人心惶惶，见到一个命案就如同见到鬼一样……不，你已经离职了，不和你说了。下次见，杰拉尔丁，早日出院。” 说完伦纳德立刻转身拽着克莱恩往门口走。 “你去就去，干嘛拽着我呀？”被扯开的克莱恩莫名其妙地小声询问。 “看到门口那个护士了没？他们都恶狠狠地盯着你呢！”伦纳德向一边偷偷努努嘴，“教会医院的精神病区管理可严了！没有医生卡或者足够的理由，你立马就被赶出去。” 克莱恩闭嘴，只好乖乖跟着伦纳德出门。 “等等！伦纳德先生！” 两人脚步一滞，听到杰拉尔丁哒哒哒的欢快脚步，他们的灵性直觉突然拉响警报。 “哎呀呀，你看你，再急也不能连衣服都不好好穿嘛！” 如狐狸般矫健的杰拉尔丁灵活地钻到两人的面前。她眯着眼睛，干脆利落地给伦纳德扣上了衬衫上的第一颗扣子。 “我一丝不苟的好拍档可不会放过一颗罪恶的扣子。” 第二十三章 急救 23 被提溜出病区的克莱恩无奈地站在精神病区外面，看着通道里来来往往的医生与病人。 在一番短暂高效的交流后，两人决定兵分两路。克莱恩留在丰收教堂观察情况，在教会医院与博物馆之间多走动走动，而伦纳德则奔赴现场，履行职责。除了互相交换电话号码外，克莱恩还努力挤出一条灵之虫给伦纳德作为备用联系。 帕列斯对和别的虫呆在一个伦纳德身上这件事很是介意，但是显然这次决定中他不具备足够的话语权。 刚刚那位杰拉尔丁小姐让两人十分在意。依两人的熟悉程度，克莱恩与伦纳德十分怀疑记者小姐已经感受到了伦纳德今天的非同寻常，只是还不够确定。 “我觉得她并没有太大恶意，可能只是想确定我是不是真的伦纳德而不是被调包了罢了。” 伦纳德做出如此结论。 但克莱恩对这位敏锐的小姐还是抱有一些防备——并不只是因为这人本身，更是她周遭将会发生的事情和她过往已经发生的事情，都让克莱恩隐隐约约有一种担忧和警觉。 于是在这个长廊上克莱恩打起了秘偶的注意，可是这家医院的可触范围里，克莱恩竟然没有找到一只合适的老鼠或者虫子。然后克莱恩就把目光转向教堂外的飞虫，可是秘偶根本飞不到病区里，小虫子的探险还没开始多久，就被不知道什么原理的隐蔽机器直接啪地一下隔空点死了。 ……不得不说，这家医院真的很尽责。 不知道是该感谢教会背景的强大组织能力与凝聚力，还是该感谢现代医学与工程学的奇迹。 病区里护士台的护士目光渐渐变得不太友善起来，克莱恩无奈在病区附近走两步，假装自己已经离开了。 下次一定要找伦纳德拿一份通缉犯名单，抓个人形秘偶迫在眉睫。 离开精神病区没两步，通道上的氛围就肉眼可见得活跃起来，沉闷的医院里难得显现出一点生气。病人与护士们在忙碌中时不时笑着交谈，回味着刚才短暂的喜悦。 “看到道奇·拉玛先生的表演，就会感觉到一股奇妙的、超脱现实的快乐，让人总想接着再看下去、再看下去……” “那么这不是巧了吗？今天在医院的义演结束后，道奇·拉玛先生会在隔壁的博物馆里举行下一场义演。离得这么近，难得你不想去看看？蒸汽在上，我反正肯定要溜出去大饱眼福的。” “那我……我……我也要……” 突然小护士和瘸腿的病人接二连三地打了几个喷嚏。随着几声夸张的“阿嚏”声响，眼神迷离的两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脆弱而短暂的狂热从他们脸上退却了。 “今天的消毒水真讨厌。”瘸腿的病人皱着脸使劲揉着自己的酒糟鼻子，“这也太难受了。” 大大小小的喷嚏声断断续续在走廊里响起，人们开始抱怨起医院里刺激的消毒水味，现实的沉闷再次浸没了所有人。 “可能是后勤的人换了配方，但是闻起来是一样的啊？”小护士捂着嘴又打了几个可爱的小喷嚏，“我也不知道，他们没通知我。” “护士小姐，那么你待会还和我去隔壁博物馆看道奇·拉玛吗？” “呃……算了，我走了我的工作怎么办？被抓要扣工资的——还有你，没有医嘱不许出院！”小护士狠狠瞪了瘸腿病人一眼，“什么叫隔壁博物馆！整个教堂本来就都该是我们的！” “……行吧，不走就不走。那我去抽个烟总可以吧？” “当然不行！” 瘸腿病人不满地撅着嘴，拄着拐杖离开了。 “阿嚏！” 人们对这些稀疏而短暂的喷嚏不以为意。医院嘛，哪个没有点刺鼻的消毒水？这里的人又哪个没个小毛小病？ 总不能还真的存在什么诅咒什么污染吧，别开玩笑了！ 魔术师眯着眼睛看着医院里打喷嚏的人，敏锐地将这个小问题与刚刚结束的表演关联起来。 他伸出手，在布料的遮掩下垂下黄水晶灵摆。 小丑道奇·拉玛在表演中使用了非凡能力。 灵摆顺时钟转动，表示肯定。 这正符合克莱恩的猜测。如此看来，中午的那场街头演出如此盛大欢乐，也是因为道奇·拉玛在演出中用非凡力量控制了观众们的情绪，来达到无可比拟的演出效果。 而在大地母神教会医院里，道奇·拉玛的非凡把戏坚持不了多久。即使被挤压得只剩半个教堂的地盘，擅长治愈的大地母神教会仍然在稳定发挥，光是踏入这家医院，克莱恩就顿时感到身心舒畅，充满活力。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估计也是教会的什么非凡物品，冲散了道奇·拉玛的非凡影响——教堂本身也是受到大地母神庇护的圣地。 克莱恩抬手将灵摆甩到手腕上。他对这家教会医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看起来在贝克兰德，原本驻守在丰收教堂的教会势力似乎已经沦为一个世俗化的现代医院。这里的护士与医生还是以大地母神的信徒为主，但是真正属于教会或者血族的非凡者应该少之又少。属于真正教会势力核心的非凡力量被迫套在一层层世俗和局势的枷锁之下，仍尝试着用自己所能发挥的一切力量治愈踏入这家医院的病人。 如此看来，这里的精神科病区看管管不得如此严格，估计里面或多或少有因为神秘学的原因而被迫住院的病人。 在鲁恩与费内波特两国关系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这家挂着教会名头的医院，仍然是无数患者结束苦痛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么在这家医院里作为院长关门弟子的埃姆林，现在是否已经接触到了非凡力量了呢。 这是一股熟悉的感觉触动克莱恩的灵性。在一堆洋溢着笑容与喷嚏的人群之间，神色萎靡、步伐匆忙的埃姆林显得尤为惹眼。 他这是……根本没有受到道奇与消毒水的影响吗？ 生命手杖的历史投影早已消散，奇迹的魔术师将一叠卷筒纸卷成筒状，用“抽纸成兵“的能力加固，勉强作为一根手杖充数 “埃姆林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卷筒纸手杖拦下了路过的埃姆林·怀特医生。 “……刚刚那个魔术师？你怎么……阿嚏！阿嚏！咳咳，抱歉，叫我怀特医生就可以了，我们不熟。“ 臭脸的埃姆林皱着眉头推开了卷筒纸手杖。 看来道奇与消毒水并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只是效果欠佳。或许是因为埃姆林身上有全盛时期的自己残留的庇佑，又或者他如今这种截然相反的性格状态是由更高位格的力量所造成的，不是区区一个道奇和一点消毒水所能影响的。 “那么怀特医生，现在你愿意向我许愿吗？“ 魔术师学着道奇·拉玛用卷筒纸手杖甩出几个漂亮的棍花。 “你瞧，在几分钟前，一卷平平无奇的卷筒纸向我许愿，于是它得到了属于它的奇迹，成为了一根漂亮的演出手杖。“ “……你这是要给我讲什么罗塞尔童话吗？” “咳咳，不是……我只是想想你展示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奇迹。” 魔术师尴尬地咳了两声。 “你上次质疑我，质疑我无法带给他人真正的奇迹。我承认，那美丽灿烂的奇迹只是人们生活中一闪而过的灿烂烟花，注定不能照亮人们的无尽前程。” “但是这些奇迹至少出现过了，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闪耀过了，它们带来的温暖是真实的，它们带来的希望是真实的。也许某个陷入困境的人便从那转瞬即逝的璀璨奇迹中，汲取勇往无前的动力，从而拯救了自己的人生。” 说着，魔术一个潇洒的转身，雪白的手杖指向远处的精神科病区。 “比如刚刚那位勇敢的女孩，便向我许下了珍贵的愿望，于是奇迹便在她的生活中绽放了。以她漫长的人生旅途中，这些小小的奇迹甚至有些微不足道，但她会因此与过往的阴霾说再见，去迎接崭新的人生，也许有一天，她将会得到自己真正的救赎。” “好吧，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相信我，相信一下我的奇迹与你内心深处的愿望，那我建议你至少去隔壁博物馆的第五纪特展逛逛，这能很好地调节你最近压力过大而疲惫不堪的精神。” 埃姆林看了看魔术师和他口袋里的传单，欲言又止，最后干脆烦躁地推开魔术师的手杖，一言不发的走了。 “等等，怀特医……” “叮叮——叮叮——” 就在此刻，刺耳的护士铃在病区内炸开，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医院的走廊里横冲直撞。 “18床！18床！急救！急救！快追加保定人员！！” 路人的惊叫声，护士的呼喊声，医生的怒吼声，全都乒乒乓乓搅在一块，融成了令人窒息的泥。 “看吧，魔术师先生。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奇迹。” 埃姆林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魔术师。在他的身后，医护人员与潮水一般涌入精神科病区。 “你拯救不了任何人。” 第二十四章 噩梦 ”18床！18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快！束缚带！把她保定在床上！” “面罩呢？护士！” “别怕，认得我吗，18号！我是希内杜博士！你的主治医师！不要担心，我来救你了！” ……这是，我的主治医师？那么，刚刚那个医生…… “18床！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快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我是……不，医生……快去追那个人！快……“ 模糊的色彩在不安定地晃动，医生的呼喊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远去了。 “小姐！请你放松！深呼吸！这里是医院！没有人会伤害你！” “……深呼吸！拿……” “……镇静……18……” “……用……” “……” “……” “……杰拉尔丁！” 记者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树木葱茏的小岛上。 周围是几个熟悉却看不清脸的人，他们穿着迷彩，全副武装，围着几个冒烟的铁疙瘩一起小声交谈着。 这种是特制的军用口粮，可以自热，虽然会有点烟但不足以暴露自己，这种口感还可以。 一些思绪冷不丁地从记者脑海里冒了出来。 眼前的一切景象显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记者应该对这片小岛印象深刻，可现在她环顾四周，一片茫然，像是沉浸于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嘿，杰拉尔丁，你怎么看？” 一个抹着黑绿迷彩的精壮汉子摸到记者身边，笑着捅一捅记者。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进去，这太冒险了。” 记者下意识地这么说。 可是记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 “但是这是命令啊，杰拉尔丁，我们这次的任务……“ ……任务就是调查这里？ 她好像对这一切十分熟悉，即使她的意识涣散眼神迷离，一股股难以言喻的信息如喷泉般从她潜意识中涌出，这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这些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都烂熟于心，甚至都能预判到眼前这个模糊看不清的男人要说什么。 就像每一次记者都会茫然地回到这几个铁罐头前，队长的第一句台词永远是“嘿，杰拉尔丁，你怎么看？” “明天再向前推进吧，队长，我的建议是我们再在外围调查一天。“ “时间不等人啊，杰拉尔丁，我们的任务时限不允许我们再拖下去了。我们的行动绝不能暴露。“ “但是……” “就这样吧，杰拉尔丁，这是命令。” 记者机械茫然地与面前模糊的身影对着台词，然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拒绝。 记者觉得自己肯定是来过这里千百遍了，但她的记忆却支离破碎，想法断断续续无法思考，有时能读取到千百次记忆里的只言片语，却无法把自己的思维连接起来，只能凭着一些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本能地行动。这种感觉仿佛是沉浸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队长？队长是谁？你们要去哪里？ 还会等记者找到答案，她小小的疑惑就被昏昏沉沉的破碎思绪冲垮了，只剩下一点顽固的残渣。 ……我要阻止他们！ 四周的时空又变的更加扭曲起来，让记者更加难以分辨了。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发现好像刚才喊着她名字的人们都向着某个不知名的深褐色色块快速前进着。 那是个山洞吗？不，不能去！ 记者迈开步伐向前方跑去，可是还未跑出几步就立马摔倒在地。 再抬头时，之间一道耀眼夺目的红光如同实质的血水，从那山洞深处喷涌而来！ “杰拉尔丁！快跑！” 收到指令的记者转身拔腿就跑。随着她狂奔的步伐，那生机盎然的草地在她脚下开始皲裂，露出可怖的血红色裂缝。 天在坠落，地在消融，血红色的光芒如命中注定的灾厄，不知疲倦地追逐记者。 他们要追上我了！ 这时一根漆黑的细长的铁棍在记者眼前突兀地破土而出，紧接着更多漆黑的铁板与铁棍从地下钻出，组成一个会自己生长的黑色旋转楼梯。 记者下意识地抓着扶手跳上楼梯，不假思索地沿着楼梯狂奔。 远方队友的哀嚎逐渐远去，记者的眼泪在脸颊上失控流淌。 向上，向上！ 继续向上！ 记者与楼梯不知疲倦地无止境地向上攀升，他们穿过小岛，穿过指挥部，穿过报社，穿过警察厅，要奔向那安宁的夜空与那璀璨的繁星。 狰狞的红光咆哮着跃起，终是够不到记者的衣角，在这场不知尽头的追逐战中渐渐消失在记者的视线里。 向上！向上！去往那繁星璀璨的…… 砰地一声闷响，记者狠狠地摔在湿润柔软的泥土上。她狼狈地爬起来，发现周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月亮花田，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璀璨。 记者意识到，这代表着她这次也成功地逃离了她的噩梦。 静谧夜空之下，伫立在花园中的除了记者与她旋转而上的漆黑楼梯，还有一位穿着黑色古典哥特礼服的老妇人。 “杰拉尔丁，按照我给你留下的梦境暗示，见到我，就代表着你在梦境迷宫中又一次战胜了你的噩梦。恭喜你，这值得庆祝。” 老妇人神情严肃，虽然满头白发却依然身型挺拔。 “现在，我们来聊聊，你最近有没有又遇见什么事情想和我聊聊的？” 梦境中的杰拉尔丁眼神迷离，在无法抗拒的恍惚中，断断续续地吐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主教大人，您一定想不到伦纳德先生今天的那个样子……” 忽然杰拉尔丁的表情变得痛苦而狰狞起来，她捂着脑袋蜷缩在花田里抽搐，有一股陌生而污秽的力量企图浸染这片宁静的梦境迷宫，搅乱杰拉尔丁片刻前在现实中的记忆，但最终这股侵扰也被老妇人镇压在了这片静谧的梦境之下。 “……伦纳德先生和他的新助手走后，有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医生在我发病前来到了我的房间，然后……” “……不……” “……他不是这里的医生！” 第二十五章 一个问题(4k) 左有大汉矫健如虎，右有猛男强壮如牛，四只铜铃般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奇装异服的可疑魔术师。 娇小的魔术师可怜巴巴地站在教会医院门口，抬头仰望着两位身材壮硕的保安。 这下是彻底被赶出来了啊…… 魔术师仍然保持着神秘的微笑，神情自若地向后推几步，优雅地向两位尽职尽责的保安行一个古典的鲁恩脱帽礼，然后转身潇洒离去。 等我下次找到一个大秘偶，一定要把人捏到两米高！ 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来都来到这丰收教堂了，不如干脆去隔壁的博物馆看看第五纪的展览，顺便再去会会那位道奇·拉玛先生。 今天是工作日，午休时间结束之后，大街上的人流明显少了很多。路边上仍然有许多志愿者敬业地向稀稀疏疏的人群发着传单，多数是看上去仍在读书的学生。显然这个点并不适合发传单，他们的胳肢窝里还夹的一大叠。 传单的分发与午休时道奇·拉玛的表演互相配合，达到了十分出色的宣传效果。克莱恩远远望去，虽然今天是工作日，但是博物馆门口的广场上还是聚集了不少人，正井然有序地排队进场。 看来一块拥有非凡力量的广告牌一定会非常抢手。 这种天气不适合让孩子们站在大马路上发太久的传单，于是好心的克莱恩便走上去，在孩子们热切的目光中薅走了一大把传单，边走边开始给自己折起纸人来。 今天与道奇·拉玛的几次接触，让克莱恩感到一些不安，他觉得自己或者这个道奇·拉玛身上可能马上就要发生一些麻烦的事情。这一些若有若无的预警让克莱恩折纸的手更加敏捷。 从今天的道奇·拉玛的身手来看，克莱恩确定他肯定是拥有占卜家序列“小丑“以上的非凡特性，有些夸张的动作怕是有义体辅助也是难以达成的。 而从他对人群产生的引导与影响来看，他身上肯定还有用着其他序列的非凡特性，来实现这个效果。可能是罪犯序列调动情绪与欲望的能力，也可能是用观众序列的心灵方面的能力去给路人下暗示，或者用律师序列的口才与说服能力去让路人接受自己的观点…… 就克莱恩目前的知识面而言，想要达到这个效果，方法有很多。 不过现在克莱恩不能确定，对方到底哪个途径的非凡者。他的那个标志性的红色蝴蝶结与带有邪异气息的红宝石戒指，是否就是他所使用的非凡物品。 以“拉玛“为姓氏的艺名的演员多信仰蒸汽与机械之神，并且推崇用技术实现演出效果，再加上非常激进的义体改造，这个小丑高低和蒸汽教会有一腿。 ……这个成分也太杂了吧！ 不过克莱恩唯一能肯定的是，道奇·拉玛注意到他了。 这才是我辞职自由后的第一天啊！ 手上的传单很快就叠完了，但是克莱恩还是不放心，决定占卜一下。他操控一只猫咪秘偶回到自己的那间小公寓里，本体则脚步一拐走进一个小巷道，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用幻术打掩护，将本体与猫咪秘偶互换位置，一秒回家。 通过昨天晚上与伦纳德的各种测试，两人确定克莱恩的小公寓是勉强算得上一处值得信赖的安全屋。在反预言、反占卜的基础属性外，除了克莱恩本人与个别非凡物品以外，进入这个空间的所有非凡力量都被沉默了，唯独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公寓还是保持着非常基本的物质属性，就像一个正常小房间一样无法免疫枪支弹药的物理伤害。 看来是梅丽莎他们为自己制作的用于过渡的安全屋。 在这些登不上源堡的日子里，只有这间奇妙的小公寓能给我一丝家的安全感。 想到对方可能有罪犯序列预知危险的能力，克莱恩还是决定回到家里再进行梦境占卜，以免打草惊蛇。 “道奇·拉玛现在的位置。“ 在灰雾凝成的纸上写下占卜语句，克莱恩在床上闭上双眼。 破碎的影像渐渐在梦境中浮现。 摇曳的树木，丛生的杂草，破败无人的工厂，下一秒恢弘古朴的丰收教堂又突兀地出现在梦境里，人头攒动的博物馆大厅里闪耀这无数珍宝。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就这样互相挤压着争抢在克莱恩梦境中的位置。 这……这是一种占卜干扰，还是他有能力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事情越发怪异起来。 克莱恩立刻结束占卜，随手用灰雾凝成几个和传单纸人一摸一样的纸人夹在一起，接着与刚刚的猫咪秘偶互换位置，重新走到大街上。越是离教堂近的地方，摄像头布置得越多，克莱恩因此没有直接让猫咪秘偶来教堂。 魔术师跟着人流快步向前，又被人流裹挟着停下脚步。红灯亮了，车行不止。 没有多少时间了。克莱恩拿起梅丽莎的怀表查看时间，他需要在道奇·拉玛演出之前赶往丰收教堂作为博物馆的另一端。 明明是同一栋建筑，可周边的路却因为教堂的高大与功能一分为二而变得崎岖起来，加上教会医院部分迫于无奈的扩建，与市中心在急速发展中形成的糟糕城市规划，医院与博物馆两头的路更难走了。 这时一股熟悉的不安定的感觉再一次漫上克莱恩的心头，所有感官都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虚无缥缈的纱，手中怀表的指针开始疯狂倒转。 “克莱恩，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罗塞尔文，挽起头发的梅丽莎笑着从克莱恩身后走了出来。 抽搐的指针终于停留在“2”。 “根据幻灭罗盘的提示，这次我们只有十分钟。所以，克莱恩，抓紧时间问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吧！” 黑发黑眼的梅丽莎推了推眼镜，又拾起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所以，幻象梅丽莎的出现与否，也是不受她自己控制的吗？ 只有一个问题，这也太苛刻了。 关于眼前的梅丽莎，此时的克莱恩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得到答案，有太多话语想要倾吐。 克莱恩想知道她与班森到底去了哪里，在那教堂婚礼一别后，她又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有没有找到自己心仪的另一半，有没有和班森一样牵着另一半的手走进一间庄严圣洁的教堂。克莱恩还想知道，聪慧能干的她又通过双手创作出来如何令人惊叹的机械造物，面对第六纪皎洁的银月又会做出怎样的感慨，那坚强辛劳的人生又是如何将她的双眼染成了深邃无光的死黑…… “亵渎石板，当年的我之后有获得第二块亵渎石板吗？” 最后克莱恩问出了这一句。 险恶的环境与多方互相矛盾的证词，让克莱恩更加意识到补全自己第五纪记忆的重要性。 “如果我当年的确成为了序列之上的存在，并且和别人一起布下了一个那么大的局，我一定是对序列之上的知识了如指掌。” 梅丽莎推推眼镜，歪头笑了一下，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随即抽手在空气中一抓，一把缥缈的黑色烟尘在她手里凝成了一叠a4纸，上面印刷着密密麻麻的罗塞尔文。 然后这一叠a4纸就被塞到了克莱恩的怀里。 ……这怎么感觉就像是街边打印店随手打的烂纸…… 克莱恩开始快速翻阅这叠a4纸。灵性直觉在幻象梅丽莎面前起不了太大作用，克莱恩只能一张张的翻，第一张纸只是封面，第二张纸则是22途径的目录，令克莱恩惊讶的是，第三张纸就写着登临序列之上的必要“配方”，这正是第一块亵渎石板上没有的东西。 仿佛自己想要知道什么、需要知道什么，早已被知道得明明白白，都为他整理得清清楚楚，放在第一页盛了上来。 这些知识被提纯成干巴巴的文字记录在这叠由幻觉还是黑色烟尘做成的纸上，只是这种便捷的形式显得十分怪异，明明写的是同样的东西，但是完全没有所谓“亵渎石板”应有的那种神秘感。更像是大学生水课上交的注水论文或是开卷考试带进考场的小抄资料。 这算啥，亵渎a4纸吗？ 紧接着的是和印象里差不多的22途径的配方和仪式，克莱恩迅速翻阅一张，魔药的配方似乎有的地方和克莱恩印象里的有些不同，应该是换成了一千多年后的现在的版本，至于这个仪式…… 克莱恩忽然觉得脑袋一凉。 梅丽莎站在人群另一端的路口，向克莱恩露出一个诡计得逞的笑容，她的手上正是克莱恩的魔术师帽子。 红灯闪烁后熄灭，绿灯亮起。拥挤的人流，裹挟着克莱恩向前移动，而梅丽莎则在人群前面跑了起来。 “梅丽莎！等等——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克莱恩努力挤开人群跟上梅丽莎的步伐，刚要摸到飘逸的裙角，就见梅丽莎脚步一转，溜进了一个小巷。 这是一条鲜为人知、没有监控的捷径。 幻象梅丽莎以超出克莱恩意料地速度灵活地在建筑的缝隙中穿梭，她回头看了克莱恩一眼，笑了笑，接着竟从地上一跃而起，摆脱了重力，轻盈地在空中落下又跃起。 克莱恩急忙转头跟上，手中的a4纸在狂奔中一张张被风扬起，在空中打几个圈后又化成一阵黑烟溃散了。 “其实在班森的婚礼上，我就感受到了你的存在，只是当时竟然没有认出来，那个感觉是你来了。” “之后过了一段普通而动荡的日子。我想，这段故事对你那波澜壮阔的冒险来说，想必是显得十分平淡枯燥了。” 嫩黄色的小花从建筑的缝隙中长出来了，吐露着灰色蒸汽的烟尘从大地之上升起来了，钢铁大厦脱去明晃晃的玻璃，斑驳的砖块与粗壮的木条在房子的墙壁上露出来了。 第五纪的贝克兰德再一次于幻觉中与克莱恩相遇 梅丽莎在空中一转，斑斓的彩裙褪去色彩，那个克莱恩记忆里青涩的少女梅丽莎又出现在了克莱恩的眼前。 “我也如班森一样，遇到了值得托付的另一半，说出来有些好笑，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接着我们又一起度过了末日，来到了被银月祝福过的第六纪。” 蒸汽机巨大的轰鸣声在克莱恩的耳畔响起，巨大而狰狞的机械造物在城市之中野蛮生长，腾空而起的飞艇，狂野有力的甲胄，昼夜不停的火车，城市中的一切都在骄傲地喷吐着浑浊地白汽。第六纪开端迈向辉煌的蒸汽文明在贝克兰德向克莱恩展现出荣耀的一角。 奔跑跳跃的克莱恩再回过头，梅丽莎已经再次挽起头发，换上一声端庄的褐色裙装，外面套了一件鼓鼓囊囊的工具围裙。 “但是我想，我也有资格拍着胸脯说，我度过了波澜壮阔的一生。我与我的丈夫伊斯做成了好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学术上取得了能让你引以为傲的成就，在非凡道路上我也走到了遥远的序列三……” “我也曾懊恼，为什么自己没能在你最痛苦的那几年里拥有能陪伴你的能力，但是在末日之后，我又有三百多年的生命陪伴在你身边，之后，我更是拥有无穷无尽的时光，在你的幻觉中陪伴你……” “所以，请再多相信我一点吧，克莱恩。” 再次换上彩色长裙的梅丽莎缓缓落到克莱恩的身前，将魔术师的帽子放在他的手里，古朴的帽子里塞满的黄澄澄的塞维亚菊。 “现在，你是小男孩，我才是那个老怪物了。” 克莱恩望着幻象梅丽莎漆黑无光的眼眸，还想说什么，可这时梅丽莎生动的面容突然一滞，两眼无神地望向远方，像是越过克莱恩在远处看到了什么，紧接着她突然急切地向克莱恩吼道： “小心教堂！他们执了先手！当心那个杯子……” 梅丽莎的警告还没有说完，她便与辉煌的城市一起崩溃，所有的幻觉全部化成一团团虚无的黑色烟尘，随着那股不安定的虚无感一同在克莱恩的世界里消逝了。 最后一缕烟尘消失殆尽，克莱恩面前只剩下高大肃穆的丰收教堂正门，这里是博物馆的入口广场。 手中的魔术师帽空空如也。 倒转的指针重新归零。 第二十六章 曼施坦因夫妇 26 克莱恩带上帽子，重新换上营业微笑，奇迹魔术师跟着人流一起走进了丰收教堂博物馆。一股生机勃勃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顿时觉得全身充满力量。 即使因为各种错综复杂的原因被一分为二，作为一座几千年的老古董建筑，在这作为博物馆的部分里，鲁恩王国还是给予丰收教堂应有的尊重与呵护——更多地将其视为一种“人类文明的瑰宝”。它是被束之高阁的宝物，是用于研究和观赏的古董，而曾经的教会属性与神圣象征，则在近百年来一条条的“规定”而一步步削弱了。 但克莱恩不相信就凭奥古斯通王族就能把在贝克兰德屹立千年的丰收教堂“打扫”得干干净净。作为在费内波特独霸一方的非凡势力，大地母神教会在自家教堂里定是留下了难以斩草除根的布置。 残留在贝克兰德的大地教会势力也必在医院的外壳下顽强而艰难地运行着，不过这之后是否有血族的支持，克莱恩尚不明晰。 看看这满屋子熠熠生辉的宝物吧！克莱恩相信，这里必夹杂着好几件奥古斯通王族钦点的非凡物品，放在这就是为了镇压残留的大地教会势力与其他非凡手段。 近年来鲁恩与费内波特的争斗、世俗势力与教会势力的争斗，都在这一间饱经风霜的教堂中体现得淋漓精致。 博物馆这半边是丰收教堂的大门和礼拜堂，原本用作礼仪祭典的空间十分空灵和高大，因此在不破坏原有建筑的基础上，教堂空间针对博物馆的使用进行了一些最低程度的功能性改造，围着中央展厅隔出几层，使其更加使用于展览需要。 克莱恩翻开门口发送的目录指引，一眼就发现埃姆林的人偶正位于二楼工艺品展区展览，他刚准备走向楼梯，一面金黄色的三角小旗刷地冲向上冲出人群头顶，突兀地出现在克莱恩视线里。 “滋滋——你好，你好，大家听得到吗？“ 熟悉的声音从小喇叭里传了出来，吸引了一波游客的注意。 一个贵族气质、金发碧眼的少年充满朝气地挥舞着一根明亮的金黄色小旗，贵重的古董黑曜石坠子在他的左耳上快乐地摇晃着。 是中午那个地主家地傻儿子！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欢迎来到丰收教堂博物馆！我是这个时段的讲解员志愿者，大家叫我林恩就可以了。离道奇·拉玛先生的博物馆演出已经很近了，大家可以在展览大厅稍作等候。若是想在这段时间里多了解一些历史知识与展品故事，大家可以跟着我听一听各个展厅的讲解。” “现在除了常驻展品外，博物馆正在举行第五纪文物特别展出活动，特展厅位于三楼展厅。不过请大家注意，我们讲解员的活动不会因为道奇·拉玛先生的演出而暂停，若您错过了某段讲解，恐怕需要请您耐心等待下一个时段的讲解员。“ 林恩的热情与真挚立刻感染了游客们，他举着小旗走到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穿着古典的奇迹魔术师，便快乐地甩着小旗向克莱恩打招呼。 “啊！你好，梅林先生！您真的来了！我不得不说，您这身第五纪风格的演出服，和今天的特展主题实在是太配了！“ 在得到魔术师的点头致意后，林恩笑得更开心了。他高举着小旗，在衣领上夹上小麦克风，走在人群前面，认真投入地将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娓娓道来。 与少年青涩脸庞截然不同的是，林恩真的对这些历史秘闻如数家珍，他的演绎更是富有趣味，原本干涩枯燥的藏品资料在林恩的讲解中变得如此妙趣横生，连克莱恩都听得入了迷。 噩梦的末日宣告着第五纪的终结，废墟中升起的第一轮银月吹响了第六纪的号角。 在终末的第五纪积蓄已久的蒸汽技术在银月之下如爆炸般迅猛发展，蒸汽管道的血管在眨眼间爬满整个贝壳兰德。在氤氲的蒸汽中，人们呼喊着竖起更多更多工厂，金属管道成为贝壳兰德的根系，带着翻滚的灼热蒸汽向地下一往无前地扩张着城市的空间定义。 在人们惊叹蒸汽机的伟力时，象征着时代辉煌的曼施坦因夫妇从贝壳兰德的蒸汽浓雾中走出，高调而张扬地登上了那钢铁铸就的历史舞台。随着曼斯坦因爵士对蒸汽机的进一步改良，烧热水的能量被开发到极致，紧接着曼施坦因夫人挥舞撬棍，新一代差分机震碎了所有学者的眼镜。 于是更加夸张的飞艇从鲁恩上空升起，超出人们想象力的奇诡机器吐着灼热的白气加入了工厂的生产线，似乎那充满力量的蒸汽机可以做到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激动的小黄旗在左边的展柜前甩了甩。 “现在大家看到的复原模型，就是大名鼎鼎的曼斯坦因式蒸汽机。这种跨时代的蒸汽动力装置，为后续超大规模的蒸汽舰船与蒸汽浮空艇提供了足够的动力，而这一机械结构灵活的大小尺度，也为后续的蒸汽甲胄与蒸汽背包等小型精密机械设备的实现奠定基础。感谢曼斯坦因爵士伟大的创想，让人类在第六纪的开端获得了第一笔难以想象的巨大动力，从此人类社会获得了速度与力量。“ 接着林恩又向右边的展柜伸出另一只手。 “而在这里的展柜里，我们向大家呈现的，是同样大名鼎鼎的曼施坦因式差分机复原模型。这一款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差分机，不仅克服了原始差分机笨重缓慢的缺点，更是实现了当年学界认为绝对不可能的运行效率，为后世蒸汽技术大爆炸甚至电气机的诞生提供了核心理念。赞美曼施坦因夫人惊人的逻辑，在新纪元的伊始向人类指明了第一条耀眼夺目的辉煌道路，从此人类社会获得了智慧与效率。” “但更加令人震撼的，是曼施坦因夫妇将这两项伟大的发明结合到了一起，狂热的天才科学家夫妇将‘拉玛·曼施坦因’之名赐予这份惊世造物——” 林恩的双手聚拢，所有人屏气凝神。 “拉玛式蒸汽分析机横空出世，为第五纪‘末日之灾‘后的人们，带来了新时代的曙光。” 第二十七章 邀约 拉玛·曼施坦因…… 这种给自己发明的机械造物认认真真取个人名的做法，真的很符合某种疯狂科学家夫妇的刻板印象啊！ 看，这是我们的女儿“拉玛·曼施坦因”！是一个特别牛逼的蒸汽动力分析机！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看特别帅？ 她不仅跑步跑得快还算数算得快，加减乘除的速度可以打败99%的鲁恩人，必要的时候还能给对方一个非常具有工业化之美的大\/逼\/兜，堪称智勇双全我心飞翔！ 一些奇妙的脑补在克莱恩的脑海里乌拉乌拉地打架，克莱恩赶紧把写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子。 “不过要是关于曼施坦因夫妇的故事要是止步于此，人们对这对天才夫妇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狂热。” 举着小旗的林恩话锋一转，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如同被突然点亮了某种雷达，向解说员投来八卦的目光。 相比一板一眼的历史课堂，那些稀奇古怪的野史逸闻更能激起人们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事实上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再加上第五纪‘末日之灾‘造成的毁灭性打击，第六纪初关于曼施坦因夫妇能留下来的资料少之又少。除了被曼施坦因夫妇本人与其他组织重点保护下来的技术资料之外，我们只能找到一些这对天才夫妇的笔记残本。于是有关曼施坦因夫妇的谜团便引起了人们无尽的遐想。” “通过对一些笔记残页的破译，历史学家们发现了曼施坦因夫妇更多未实现的伟大设想。学者们甚至还发现，在那个蒸汽技术大爆炸刚刚开始的时代，他们竟然还在设想一种比蒸汽机械分析机更加集成化、高效化的计算机器，用一种可以在空中极速传播的载体传播信息——” “没错，曼施坦因夫妇预言了现代计算机的出现！” “或者说，他们吊诡的天才思维早已超出了当时时代的禁锢，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跟不上天才们狂奔的灵感，也许在那个蒸汽机咆哮怒吼的年代，人们会嘲笑曼施坦因夫妇的妄想，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这些妄想都在一千年后的今天变成了现实……” “甚至有些神棍声称，曼施坦因夫妇是‘穿越者’，从当今电子信息时代穿越到第六纪初去重建人类荣光的穿越者——当然，这种歪理邪说很快被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给否定了，不过这不妨碍曼施坦因夫妇成为各种幻想小说的常客……” “穿越者”。 这三个字牢牢地吸引了克莱恩的注意力。 身为“穿越者”本人，克莱恩非常清楚“回到过去”几乎是天方夜谭，要么，曼施坦因夫妇是天赋异禀的吊诡天才，要么……他们是苏醒于自己之后的旧日遗民。 对于在第六纪当键盘历史学家的克莱恩来说，这是一条从未听说过的理论猜测。他不由地集中起全部精力仔细倾听。接着他发现，虽然林恩只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十八岁的少年，可是在历史逸闻上拥有十分丰富的知识储备，有些信息在现在的克莱恩看来，竟有一丝非凡势力的影子。 “……我身后所展示的，便是由蒸汽与机械教会提供的一本较为完整的曼施坦因笔记原件，作为博物馆曼施坦因展区的常驻展品。从上面的字迹来看，这个时期的曼施坦因夫妇甚至对第五纪的罗塞尔文展开了丰富的研究……” 克莱恩对这些“神秘”的罗塞尔文完全没有抗拒力，他挤到电子屏幕前翻阅起来，令他惊讶的是，曼施坦因爵士的罗塞尔文竟然如此工整，如此连贯，如此清晰…… “我向妻子建议，给我未来那个跨世纪的造物取个名字，于是我的妻子便给它取名为‘拉玛’。拉玛，拉玛，真好听，只要是我妻子给出的名字，就是好名字。” “……感觉这个思路不太对，等老婆回来再和她细细商讨下，她总能给我新的灵感……” “老婆不在的第两百一十三个小时四十分二十秒，我依然在想她。” “呜呜，我的老婆，我的妻子，我的爱人！你出差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你想得都把我们家所有的蒸汽机拆了重新装一遍……” “……嘿嘿，老婆回来了，嘿嘿，我的老婆……” …… ……别在这里发癫啊！ 感谢比普通半神还要强大的表情管理能力，高深莫测的奇迹魔术师没有当场突发恶疾，面容抽搐。 果然这位曼施坦因爵士应该也是一个穿越者吧！ 只能说大吃货国的穿越者们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罗塞尔大帝后继有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在第五纪末尾成功成为了诡秘之主，获得了源堡完全的控制权，而在此之后的第六纪，仍然有穿越者出现。那么这只能说明…… ……呃……这位大聪明曼施坦因爵士……是我自己放下来的？ 至此克莱恩猜测，在第五纪之后，自己可能在安稳的第六纪陆陆续续地把光茧中的穿越者放了下去，甚至这项工作可能在第五纪末日之前就开始了。 这本曼施坦因笔记的原件被保存在玻璃展柜里，而笔记内页则被扫秒下来放在电子屏幕里供大家阅览。事实上，除了曼施坦因爵士的罗塞尔文发癫外，笔记上还记载着各种机械草图，和一些语言混乱的笔记，曼施坦因笔记中基本都是这个行笔风格，语句中可以看到鲁恩语、因蒂斯语、费内波特语、还有大量东西拜朗小语种，有些连现在的克莱恩都不太认识，甚至有一些能撬动神秘力量的语言夹杂其中。看上去是天才在思考时思维过于敏捷跳跃，随手抓到什么语言就赶紧记下来。 两种字迹，两位天才，大部分是属于曼施坦因爵士的，剩下的小部分是曼施坦因夫人的注释与讨论，当然也是使用了多语种杂糅的文字，包括罗塞尔文。 “我说过很多次了，即使我不在工坊，也不要乱拆别人家的蒸汽机玩！坏掉的也不行！” “我知道你能装起来，甚至能还能多好几块零件，但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十二次投诉了！” ……看来这位伟大的曼施坦因爵士还是个气管炎。 “伟大的天才，诡异的天才，超越时代又迷雾重重的辉煌学者，整个第六纪都会为这对疯狂的夫妇惊叹。没有人能拒绝他们的魅力。” 金属摩擦声伴着细小的电流声在克莱恩耳边响起，一位穿着暗红色细纹正装的儒雅男士来到了魔术师的身旁。 “赫尔墨斯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您也对曼施坦因夫妇如此感兴趣——啊！我相信你一定认不出现在的我了——道奇·拉玛！很高兴能为您带来快乐！” 道奇·拉玛兴致勃勃地凑近克莱恩小声嘀咕，还向克莱恩调皮地眨了眨右眼。 克莱恩眼前的这位儒雅男士的确和中午的小丑之王有着极大的差别。他换下了那一声华丽花哨的戏服，卸去了满脸鲜艳的油彩，布料遮掩了他的义体左臂，露出带着怪异红宝石戒指的机械手。唯一能与演出造型联系上的，只有他脸上更加清晰的金属牵引条，还有他标志性的大红蝴蝶结。 “赫尔墨斯先生，既然我们这么有缘，我就悄悄给你透露一下，接下来我将上演的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变装秀！” 道奇·拉玛向魔术师伸出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机械手。 “魔术师先生，你愿意加入我的演出吗？” 第二十八章 郊外 伦纳德快步走出大地教会医院，一辆警车便一个急刹停到了伦纳德的脚边，三个技术人员急切地摇下车窗。 “老大，快上车！” 惨白的警车闪着刺眼的红蓝灯光在市区一路横冲直撞，呼啸而过。 车内四人一路无言。 这段时间警局所有人都被杀人魔尼尔森·科罗德科这个名字搞得精神衰弱了。这位凶残的恶魔手下几乎没有活口，杀人现场鲜血四溅不堪入目，受害者遗体支离破碎还缺少内脏，同时也足够狡猾难以追踪。 起初几起案子警察厅还能偶尔发现少量属于尼尔森·科罗德科的血迹，可杀人魔的进步永远比警察厅快一步，现在只能凭痕量的生物信息与富有辨识性的现场，来判断可怜的受害人是否死于“血色杀人魔”尼尔森·科罗德科之手。 生物识别、电子监控、数据跟踪……嚣张的杀人魔总是恰当好处地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线索，让警察们能认出杰作的作者又抓不到他。现代科技在此时反而成了打在警察脸上的一记耳光。 “有通知教会了没？”冷面警探伦纳德问道。 “蒸汽教会的人应该快到了，这片工厂是他们的辖区。”一位法医回答。 富豪绑架案之后，伦纳德前几天正式接手了这个案子，之前的他一看卷宗就嗅到了邪教献祭与仪式行凶的味道，作为世俗警探的伦纳德立刻请求向在贝克兰德正常驻守的蒸汽、黑夜、风暴三大教会通报，请求介入与支援。 另外警察厅也已经向大地教会等其他在鲁恩没有传教权的教会势力也进行了通报和警告，注意好自家安全。 在杰拉尔丁住院的这几天，伦纳德和他的小组有点不适应起来，他们在突然失去一个高效包打听的同时还被发到一个堆积的系列案，并且这个序列案还会时不时地跳起来打你两拳。 不过作为王牌小组，缺少一个编外助手并不影响他们的正常运转，但是这时只要听到命案，神经衰弱的全组就会像沾到榴莲的吸尘器一样最高效率运转起来。 现在，取回所有记忆的伦纳德对尼尔森这个案子有了更多猜测，并且怀疑这是一个“罪犯”途径的非凡杀手。 希望这次的郊区残尸案不要和“血色杀人魔”有关系。 又是一个甩尾，车稳稳地停在警戒线边。伦纳德赶紧下车，发现一组全副武装的机械之心小队已经到场，喘着粗气向警察们打着招呼，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 片区警察和机械之心小队都围在警戒线旁边，离开尸体老远，看样子还没有一个人去勘探过现场。其他伦纳德小组的成员也到了，他们正在和机械之心扯皮。 “伦纳德警探，我是‘机械之心’l-bkl0135小队队长达米恩·布什。” 一位带着智能目镜、身材高瘦却背着怪异金属箱子的男人走上前，与伦纳德互相验证身份。 “现场有些问题，我是说，这场案子可能涉及到了一些，超自然的力量，比较棘手，所以我们先把您的小队拦下来，希望您能理解，当然，我们的人也没有进去破坏现场。” 达米恩的神色十分凝重，但是还是依然耐心地向“凡人“警探伦纳德解释。 “我们希望这可以由机械之心全权负责，当然，您要是想进场勘探我会亲自陪同，我们重视您的选择和任何建议。” 伦纳德点点头，示意达米恩开路。在拥有一千多年红手套高级执事工作经验的伦纳德看来，反而应该是自己保护一下这个后辈。 松软的土地散落着一连串慌乱的脚印，压倒了一片野草。脚印深深浅浅，却只有一双鞋的印记，竟是来来回回从路边到树林深处走了好几次。暗红的鲜血随着脚印一直延申到围墙之下，暗红的血像炸开的颜料桶喷得满墙都是。 非常有“血色杀人魔”的风格。 一具残缺的尸体坐在墙脚，一丝不挂。他的头颅像是经历了一场爆炸，脑浆四溅，剩下的小半部分被削掉一层脸，黑红的肉上隐约有一些规则的对称的孔，那是脸部义体植入的痕迹。凶手不仅连根铲掉了可怜人的脸，还从肩部砍掉了受害人的左手，尸体仅剩的右手也是伤痕累累，沾着浓稠的血迹与松软的泥土，剩下的肢体也被翻开，像是从中连跟拔起了什么东西。巨大的伤口让残缺的脏器都流了出来。 最让伦纳德在意的，是受害者身上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红色符号。 非常完美，非常高级，非常的……恶毒。 “那是……诅咒！” 达米恩咬牙切齿，然后深呼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一把沾满血手印的锄头静静躺在尸体脚边。 达米恩捏着拳头，沉默向前，刚走出几步却被伦纳德拦了下来。 “就在这里，不能靠近了。” 伦纳德扯着铁箱子往后拉，达米恩竟没有挣扎的余地。 “用你们的远程设备勘探一下，记录一下尸体表征，录像细致一些，然后还有，这里这里，还有那个和那个，让你们的人操作一下远程采样带回去检查一下，血样就在这里也直接验了吧，等这些都弄完了，再让你们的人陪我们的法医和侦察进场勘察。进场前先用你们那种检测神秘学影响的东西开路……” 拥有十多年基层队长经验的达米恩竟被伦纳德说得一愣一愣的，等自己乖乖从箱子里放出无人机做完录像与取样，达米恩才发现自己好像不仅被普通保护对象给保护了，甚至因此干活还更高效了！ 莫名其妙地，怎么突然有一种被送去培训的感觉…… “……等等，达米恩队长，麻烦你看一下遇害人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呃……好像是一个小吊坠，看起来是蒸汽圣徽……” “这很重要，麻烦你操作一下取过来细细看一下，注意不要有肢体接触。” “好的，稍等……这好像是我们的教会内部的款式，算是制式配件，统一发的。” “很好，把他收到你们的封印盒子里隔离，小心诅咒。” “……好的。” 达米恩完全被带到了伦纳德的节奏里。 这就是贝克兰德声名远扬的冷面神探伦纳德吗？ “……如果我说……” 正在与达米恩看检验报告与现场细节的伦纳德冷不丁抬头，一脸严肃地看着达米恩。 “遇害者在草地里走来走去，然后自己挖掉了自己的脸，砍掉了自己一整只左臂，扣出了自己的所有的植入义体，然后还自己给自己挖个坑，把手臂、义体和部分内脏埋在了地里，最后自己走到墙角，砰，脑袋从内而外爆炸——” “……你信吗？” “我重视您的判断。” 达米恩打了一个冷战，警探直勾勾的眼神更是让他感到一丝莫名却深邃的恐惧。但他还是集中精神思考片刻，重新调整智能目镜。接着有一架无人机从大铁箱子中飞起。 “伦纳德先生，我们目前的扫秒没有在土层下发现金属反应，断肢下面可能没有埋那些被扒出来的义体。” “还有一个情况是……” 达米恩想了想，还是小心地组织语言，向伦纳德透露更多信息。在警探具有压迫性的能力与气场下，达米恩觉得必要的情报交流是重要的。 “虽然那个吊坠只是一个装饰，但是一般在我们蒸汽教会里能收到这个的都是正式员工，呃，就是说，他们多多少少会被我们的那个小家伙检验出来一些……呃……特殊的神秘学反应，蹊跷的是，这个尸体身上没有我们想知道的那种反应，它被清理走了。” 即使达米恩尽力和谐了情报，但伦纳德立刻就明白了。 身为蒸汽教会非凡者的遇害者被取走了非凡特性！ “老大！布什先生！生物信息匹配上了！现在的检材一共有两个人的生物信息，其中遇害者是——” 一个技术员惊恐地叫出来。 “道奇·拉玛！” 第二十九章 欢迎 “赫尔墨斯先生，您也对曼施坦因的预言感兴趣吗？” 穿着常服的道奇·拉玛没有了舞台上那种外放的强烈气场，但是仍然有一种富有感染力的快乐。即使他的脸上密布着金属牵引带，他的笑容仍然很有亲和力。 “有一些，毕竟他们是伟大的科学家，但也就如此了。” 克莱恩承认这是一名伟大的马戏演员，但是各种细节和他的灵性直觉让他觉得站在道奇·拉玛身边很不舒服。 至少现在他没有对自己使用那种调动情绪的能力。 “至于您稍后的演出，我还是不掺和了，您姓‘拉玛’，我姓‘赫尔墨斯’，我们一看就不是同一个流派的表演者，不必强行合作。” 如今在马戏杂技表演者中，艺名上使用拉玛为姓氏的，多喜欢用现代技术与机械造物配合实现舞台效果。而选择以“赫尔墨斯”为姓氏的，多是使用技巧、借位、障眼法等把戏实现节目演出。 “真是遗憾……作为一名蒸汽与机械之神的虔诚信徒，我可是曼施坦因夫妇的狂热粉丝。他们的故事不管是真是假，总是能给我的演出和我的义体改造带来新的灵感。” “如果说罗塞尔大帝手稿中的奇思妙想，能指导人们去制作出更精巧的事物，那么曼施坦因的预言，则显得更加具有疯狂与吊诡的意味——不只是说他们颠倒杂糅的语句，更是说他们带着世人，领略到了千百年后世界的一角。” 不管克莱恩回应与否，道奇·拉玛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甚至走上前，贴着克莱恩翻阅着电子屏上的笔记。 “‘末日之灾’以来，从蒸汽机到电气机到内燃机与硅基技术，这些让我们后人惊叹的技术，似乎都能在曼施坦因夫妇的笔记里能窥视一二，或者说，曼施坦因的技术预言，在后世竟然一步步地都被实现了。” “可是当时的人们，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呢？” 道奇·拉玛的言语让克莱恩听着很不舒服，尤其是那双电子义眼，迷幻而兴奋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克莱恩。 魔术师眯着眼，笑而不语。 双方都意识到，今天对方将是一个麻烦的存在，并且都希望对方不要来插手自己的事。 “当拉玛式蒸汽分析机正式问世的时候，曼施坦因夫妇才真正得到人们的欢呼和簇拥。在此之前，他们都辗转各个工厂当机械师与技术员，以低贱的价格贩卖他们优化与维护方案。那些愚蠢的笨蛋们，只知道自己在眼下又省下一大笔钱，却没想到一个跨时代的机遇从他们手中溜走了。” “至少在拉玛问世后，曼施坦因夫妇获得了世人的尊重与爱戴。”克莱恩说。 “那么，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道奇·拉玛笑笑，向后翻阅电子笔记。 “曼施坦因夫妇用他们的方式向人们指明了科技发展的道路，可是人们是怎么对他们的？愚笨的大众难以破解天才们语言杂糅的笔记，便直接指着鼻子骂他们疯子。世界上不可能有比蒸汽机跑得更快的东西，有也是更高级的蒸汽机。” “是啊！他们短浅的目光无法看到天才们描绘的未来天堂，他们自私的恶习憎恨着一切颠覆他们既得利益的天才畅想，他们忘了在拉玛·曼施坦因诞生之前，蒸汽动力分析机也只是一个技术幻想。” “于是曼施坦因夫妇的笔迹越来越癫狂，语句越来越破碎，他们终于在庸俗大众的污言秽语中成为了真正的疯子，抱着他们的正确的指引消失在历史中。” “可笑的是，等到几百年后，后来者踩着曼施坦因的来路真的实现了电气式拉玛机，这是人们又要把曼施坦因夫妇拉出来歌功颂德，却发现他们连天才们的骨灰都找不到。” “现在，他们便踩着天才们的尸骨，叫着喊着为天才们营造各种‘谜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曼施坦因夫妇的追随者、精神继承人……” 从历史学家的角度来看，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啊…… “你看起来对曼施坦因的历史很了解。“克莱恩没有陷入对方的语境引导，冷静询问，”你是蒸汽与机械教会的学者吗？” “我曾经在蒸汽教会进修过，是一个义体研究员。” 道奇·拉玛抬起手展示自己的义体，手上妖异的红宝石戒指十分显眼。 “我曾经以为，曼施坦因夫妇是被蒸汽教会藏起来了，可是我的调查告诉我，教会也把他们弄丢了……” “女神在上！这里的剑呢？” 就在这是，一阵骚动从不远处的展示平台上传来。克莱恩认出来，是讲解员林恩的声音。 “我的女神啊！原本放在这里展出的【玛格丽特之誓】呢？那可是镇馆之宝啊！怎么就换成了这个金酒杯？” 这个展柜不愧是为了镇馆之宝而设计的，游客只要一进教堂就能看到这个展柜。现在几乎全大厅的人都能看到这里的骚动。 游客围着大展柜窃窃私语。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匆匆赶来，对着林恩陪笑道。 “真是不好意思，凡·德罗先生，古剑【玛格丽特之誓】送到王室那里保管了，所以我们也就临时申请开柜这个【光辉金杯】来代替古剑的位置。您看，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也不好反驳……”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林恩烦躁不安地在展柜前走来走去，然后走到工作人员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那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啊！” “是，是，真的抱歉，我们也是今天凌晨才知道这个突然的消息。王室那里说，女王一百二十五岁生辰典礼快到了，他们准备用这把剑做仪仗剑使用，王室那里希望万无一失……您知道的，这把剑对军队来说意义非凡……” 看着小林恩着急而无力的表情，道奇·拉玛发出不屑的啧啧声。 “三百多年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被她麾下的士兵称为女武神。她是王室勇往无前的卫道者，是鲁恩皇家军队的精神象征。” “可实际上呢？万人簇拥的女武神英年早逝，不明不白地死在战场上，倒是她的剑被万般呵护地送回贝克兰德，原本应该在战场上饮血的剑如今竟然只是被王室作为仪仗的玩具……” “您瞧，无论第五纪还是第六纪，这些世俗之人都是如此的蠢笨，无药可救，他们不仅无法理解天才们伟大思想、追赶不上天才们的强大力量，更是看不得天才们光芒四射的样子，拼了命的要把天才们扯掉神圣的羽翼，最后把天才们变成和他们一样毫无意义的摆件，围着跳着为他们愚蠢的利益虚伪了赞颂那些陨落的天才。” “但是天才们是不同的！他们注定向上，注定要披着无上的光华向上升腾！” 道奇·拉玛突然对着克莱恩嘶吼，然后又安静下来轻轻拍拍克莱恩的肩膀。但他神经质的言语没有打破魔术师亘古不变的浅笑。 “就比如我，也比如你。” “我看出来了，赫尔墨斯先生，您和我一样，是一位万里无一的天才，注定要攀升万天之上。” “至于那些蠢蛋们……” 狞笑的小丑又突然靠在克莱恩的耳边。 “他们不配。” 接着道奇·拉玛突然向后退步，再次热情地向克莱恩张开双臂。 “所以，我们伟大的魔术家赫尔墨斯先生，你愿意加入我的盛大演出吗？” “不了，谢谢。” 克莱恩再次冷漠拒绝，精神却紧绷起来。 被拒绝的小丑一点也不伤心，他一边笑着鼓掌，一边盯着克莱恩慢慢向后退。 “太可惜了，赫尔墨斯先生。” 啪，啪，啪。 喧闹的人群让开，他拾级而上。 “那么，就请您好好欣赏伟大的小丑之王道奇·拉玛的即兴表演！” 小丑登上站台，大声向人群宣告演出的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 在人群的惊叫中，小丑一把扯掉自己的脸皮，向着克莱恩的方向行了一个血淋淋的礼。 道奇·拉玛突然一拳打碎玻璃，举起【光辉金杯】用自己的红宝石戒指狠狠往上一磕。 “克莱恩！小心道奇·拉玛！那——” 灵之虫的联系突然中断。 紧接着整个丰收教堂猛烈地摇动起来，随着医院方向传来爆炸的巨响，邪异的红光从空中倾泻而下，涌入教堂。 “欢迎来到尼尔森·科罗德科的变装秀！” 第三十章 尼尔森·科罗德科(上) 夜晚，贝克兰德，郊外，废弃工厂墙外。 本该在酒店准备第二天三场演出的道奇·拉玛，此时却在草丛里痛苦地挣扎。 摇晃的树木成了高挑的大人们，抖动的灌木成了幼小的孩子们，破败的围墙成了剧场的坐席，皎洁的月光从天而降，是剧场最闪亮的聚光灯。晚风带来的却是人群失望的嘲笑声。 陷入迷幻的道奇·拉玛抱头嘶吼。在非凡能力的作用下，他的自卑、自傲的情绪无限放大，想要证明自己的欲望快速膨胀，在前往贝克兰德下榻酒店的半路上一脚刹车，脱下除了红领结外的全身衣服，全身赤裸地冲到荒无人烟的废弃工厂想要发泄自己的表演欲，可那些不断升腾的混乱情绪确在月光下直接烧断了他的理智。 污秽邪恶的絮语在道奇·拉玛的脑海里炸响。他崩溃地接过递来的锄头，用力劈开自己肢体皮肉，挖出自己引以为傲的植入义体，刨下自己镶着辅助装置的面皮，摘下自己精巧的机械左臂，将自己的所有义体血淋淋地呈给面前的凶手。 一个序列八的“小丑”完全没有抵抗“罪犯”途径半神的能力，彻底沦为对方的玩物， 在道奇·拉玛迷幻的意识里，他用一场完美的演出证明了自己，他将他自己杂耍无人机骄傲地向观众双手奉上，自豪地向大家展示自己的发明与创造。 而事实上，他只是成了半神演出的小道具。那本该用于创造欢笑与浪漫的技术，此时却成了魔鬼施暴的帮凶。 尼尔森·科罗德科惬意地接过义体零件，换出岩浆之剑烧熔了自己的左臂与脸，操控道奇·拉玛为自己装上全套义体，凭借着药水与自身的强大的恢复力强行接纳了义体。 失去一切的道奇·拉玛颤巍巍地拿在染血的锄头走到墙边，溃烂的嘴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观众们的喝彩，未等他感谢完今晚所有的来宾，一整邪风便带来一句恐怖污秽的话语。 “死 亡！” 砰！ 只剩下红领结的小丑突然脑浆炸裂，新时代的传奇就此落幕。 而尼尔森则心情愉快地等着非凡特性与红色蝴蝶结融为一体，操控着道奇·拉玛的无人机取下崭新出炉的非凡物品，同时还不忘给小丑重新戴上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圣徽吊坠，等着嘲讽那些可悲的机械之心蠢蛋。 半路停靠的小车重新启程，尼尔森·科罗德科今日的变装大秀才刚刚开始。 他在现在留下来足够多的痕迹，这几个月对他穷追不舍的警察厅，届时定会在郊外投放可观的注意力。 用领结与“小丑”非凡特性融合而得的非凡物品，能让尼尔森灵活自如地驾驭全新的机械义体，完美地再现道奇·拉玛的杂耍技艺与动作体态。 接下来一切都如尼尔森计划一样完美，从酒店入住到彩排现场，在尼尔森的诱导下，没有人发现血色杀人魔潜入了小丑之王的马戏团。 第一场路演十分成功，如尼尔森所料，在贝克兰德这台庞大机器下，巨大的生活压力与工作强度让写字楼中的人们各个心力交瘁，只要在最疲惫的午休时间在他们心中点燃一丝快乐，那欲望的种子就可轻松埋下。 不是很强烈的渺小欲望在人们心中燃起，足以让人们离开自己的岗位，主动前往那丰收教堂的既定舞台。 即使是大型的公开演出，尼尔森也有恃无恐。他相信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会为他提供足够的反预言、反占卜状态。 路演的地点被精心挑选在靠近丰收教堂的街道，往来人群中总会混有几个换班的医生或护士。在尼尔森敏锐的嗅觉中，满身消毒水味的医生护士在街道上如此清晰。 但当埃姆林撞到尼尔森的时候，尼尔森却又意思意外。因为他发现自己控制情绪的力量并没能影响埃姆林太多，那超脱现实的快乐并没能怎么撬动医生淤泥一般的困苦。 “医生，你的东西。” 尼尔森用义体左臂捡起埃姆林的电子证件，指腹的传感器眨眼间就成功拷贝了埃姆林的全套通行密钥。 望着沉郁的医生打着喷嚏消失在欢乐的街道上，尽职尽责的尼尔森向热情的观众们最后行礼道别。 无所谓，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这种小插曲没有影响到尼尔森愉快的心情，反而那位偶遇的魔术师让尼尔森备感兴趣。 如果非要说这其中有什么令尼尔森有些在意的地方，就是那个在街上半路遇到的那个魔术师了。 穿着第五纪风格的古朴魔术师在建满摩天大楼的街道上显得别有一番雅致。本着对道奇·拉玛的角色扮演，尼尔森按照道奇·拉玛的行事风格，来到魔术师的跟前，向一般路过的同行打个招呼，走个过场。 然而接近之后，尼尔森察觉到了一点有些不和谐的地方。 那位姓赫尔墨斯的魔术师在欢腾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即使他只是再在一旁眯着眼睛静静看着，也让尼尔森有一种不安感。 这股莫名的不安与危机感犹如一阵微风，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不知来处，又很快散去了。 这个魔术师，是要来砸道奇·拉玛的场子，还是看穿我不是真的道奇·拉玛？ 还是说……我的感知被干扰了？ “魔鬼”拥有极其强大的危险预知，即使这莫名的不安感转瞬即逝，尼尔森还是牢牢地记住了这个魔术师。 没办法，现实总不会如计划般一样按部就班完美进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惊喜。但是尼尔森不在意这些惊喜，或者说，他足够应付这种小惊喜，让他的表演向着完美计划中的那样发展。 虽然我们不是一个流派的表演家，但我能预感，你会让我的杰作更加精彩。 可惜在大地教会医院的义演中，尼尔森并没有望见魔术师的影子。 看来这位魔术师不一定是专门来针对我的，尼尔森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第三十一章 尼尔森·科罗德科(下) 路演中的套路再一次在教会医院中展现，但是效果欠佳。在刺激的消毒水味中，围观的病人与医生不停地打着喷嚏，很快便从那病态的快乐中走了出来。 一家从教会组织演变而来的医院，对诅咒与污秽力量有一定的应对措施，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画着油彩的尼尔森心情愉悦地随着人群走进厕所，不一会，一位穿着严实、只露出口罩的医生从厕所中走了出来。 噢，瞧着墙角那些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兢兢业业地日夜监视着拥挤的医院，如同在枝头永不停歇的麻雀。 可是等到这些电线呆头鹅从人群中发现异常，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尼尔森一路吹着口哨，走到精神科病区，拿出一张刚刚做好的信息卡片打开门禁。 教会医院里的精神科，收留的往往不止病理意义上的精神病患。那些因为神秘学与污染在这里常住的患者，才是尼尔森今天的目标。 “……%#￥%埃姆林·怀特，轮岗期医生，正式员工，权限通过。” “您正在进入管制区域：精神科病区。您的通行将被记录。” “怀特医生，是院长又来让你查看18床的情况吗？” 负责的小护士叫住尼尔森，将一板档案放在尼尔森的怀里。 “这是18床最近的检查报告，麻烦之后交给院长签字后做纸质存档，电子版已经发过去了。” 尼尔森没有说话，向护士点点头，抬脚向18床走去。 “姓名：杰拉尔丁·莱特宁” “主治医生：希内杜·威廉姆斯” “诊断：创伤后应激障碍” …… 这是一份非常普通的报告，这位名叫杰拉尔丁·莱特宁的患者一切指标良好。尼尔森灵感一动，打开灵视，在最后总结的单子上，看见一段颜色怪异、行文扭曲的笔迹。 “患者情况稳定，已解除约束，非凡污染恢复至可控程度，建议与黑夜教会和政府机构讨论下调监视等级，可以考虑出院流程，转交黑夜教会进行日常化监控。” “检查医生：……” 尼尔森笑了笑，转身推门进入病房。 18床是一个单间。一个狐狸眼的红头发姑娘在病床上好奇地伸长脖子。 “嘿！医生！今天要问我点啥？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杰拉尔丁兴奋地坐在床上扭来扭去，两只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刚刚进来的医生，但是片刻后，杰拉尔丁的笑容有些凝固。 “等等……我似乎没有在这里见过你，你是今天新来的医生吗？” 她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伸手就要去抓护士铃。 “……不，等等！你根本不是——” 杰拉尔丁话没喊完，尼尔森上前死死捂住杰拉尔丁的嘴，将她的脑袋一把嵌进柔软的床垫里。 “魔鬼”低下头，在杰拉尔丁的耳边轻声吐露一连串污秽邪异的音节，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 “——！” 杰拉尔丁顿时安静下来，异常的恐惧情绪在魔鬼的调控下被无止境地放大，被污染的恐怖记忆让她在床上僵直，发抖，抽搐，最后从床上蹦起来，撞上墙壁大声嘶吼。 “他们就要追上我了！他们就要追上我了！” 令人愉悦的尖叫声在尼尔森身后响起。在一片混乱中，尼尔森带上防火门，从消防通道中离开病区。 院长亲自救治的病人，沾染非凡污染的病人，被其他教会管控的病人……这几个要素夹杂在一起，足够在这家医院里引起不小的骚乱，最起码那些为数不多的非凡者可要全部跑起来了。 “……埃姆林·怀特……” “……权限通过……” “……您的通行将被记录……” 这份电子密钥比想象中的好用。尼尔森从刚才小护士的反应中，猜到这位倒霉的怀特医生应该是院长手下的重要人物，就是年轻了一些。在这家医院大多数不涉及非凡要素的保密区域，这位医生可以畅通无阻。 记录就记录吧！从发现通行异常到真正采取措施，这段时间足以让我完成计划了。 尼尔森放松而高效地刷开一扇扇门禁，从怀中掏出几个被改造成炸弹的杂耍无人机，眼疾手快地将这几个小礼物安置在隐秘的角落。 在这期间，尼尔森还不忘来到一间重点看护的病房，探望一个在这里住了不久的倒霉蛋。 在富豪绑架案中存活下来的犯人，大卫?阿克萨斯！ “……重症监护病区……” “……埃姆林·怀特……” “……您的访问将会被记录……” 嘿，看看这个倒霉蛋吧，竟然又一次在警察们疯狗般的攻击下活了下来，而其他两个倒霉鬼可都死透啦！ 活下来了，真好，那么我想下一次，你也肯定能活下来，还有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 尼尔森随即掏出一管子药剂，打在昏迷的大卫身上。 逃吧，逃吧！让西维拉斯场的那群疯狗们都追出去发癫吧！ 我都等不及看那些家伙抓耳挠腮的样子了！ 在计划与灵性直觉的指引下，尼尔森如行云流水般完成了预定的所有动作。 他在厕所中，操控毒焰将换下的医生装扮焚烧殆尽，神情自若地与道奇·拉玛的马戏团人员回合。 尼尔森大步走出医院大门，身后的大门保安如临大敌般向医院内部冲去，敏锐的听觉为尼尔森带来耳机中的紧急呼叫。 这种感觉真的是舒适极了，他爱死这种感觉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烟花在这古老教堂中炸开的场面，与各方势力为此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了。 再一次检查手机讯息，场外没有发来新的变故，最近的消息还是凌晨的通知。 “【玛格丽特之誓】已排除，【光辉金杯】已就位，祝顺利。” 没有情况就是最好的情况。 一切如计划彩排中一样完美进行。换上儒雅暗红西装的尼尔森最后整理下领结与戒指，跟随激动欣喜的拥挤人群进入丰收教堂博物馆，踏上今日的舞台。 下午三点，尼尔森·科罗德科伟大的变装秀即将上演！ 第三十二章 崩塌 “赞美万天之上的……” 尼尔森癫狂的啸叫还未吼完，便被一发猛烈的空气炮弹打断。 “砰！” 在尼尔森向【光辉金杯】砸下红宝石戒指的那一刻，克莱恩就当机立断举手向尼尔森“开枪”。 “砰砰砰砰砰！” 红色的辉光从天而降，钻过教堂的破洞屋顶洋洋洒洒落在大厅里，拥挤的人群开始痛苦地嚎叫，而尼尔森却在这片红色辉光中得到灵性的升华，神情自若地在大厅高台游走，将克莱恩的空气弹一一躲开。 这时尼尔森忽然感觉到思绪一滞，紧接着锋利如铁的传单折纸如天女散花般向他袭来。 尼尔森冷笑一声，抬手召唤硫磺火焰，眼前的折纸传单顿时全部自燃，化为灰烬。 可尼尔森刚想躲避克莱恩紧追不舍的空气炮弹，两块完好无损的传单折纸从硫磺火海中急速冲出，以极度刁钻的角度狠狠扎在尼尔森完好的右臂上，紧接着那传单里竟燃起黑色的烟火，咬着尼尔森的手臂快速往上爬，吞噬着他的肉体和灵性。 强大的危机预警竟然对这两把传单飞刀毫无察觉！ 为了对付可能存在的强大危机预警，克莱恩专门在折纸传单中混入几个用灰雾做的假传单，并在里面细致地包裹住一根虚无火柴，他相信凭借灰雾传单的位格与火柴的沉默足以逃过绝大部分的灵性侦察。 显然克莱恩赌对了。在秘偶化与黑色火焰的影响下，尼尔森感觉到自己的灵性在飞速流逝，他大口吸入血红的辉光，当机立断地凝出岩浆之剑砍掉被污染的右臂，顿时身形一轻。但短暂的烧灼还是让尼尔森出现了些许四肢失调与五感混乱。 燃着黑焰的血肉之臂还未落地，尖锐的折纸传单铺天盖地地向尼尔森用来，紧接着围着尼尔森炸裂暴响。尼尔森抬起巨剑，去当可能出现的黑焰。然而克莱恩却从尼尔森身后的火焰中窜出，举起一把精致的消音手枪，压着尼尔森的后脑扣下扳机。 砰！ 灵性压缩注入，铭刻繁复符文的银质子弹狠狠打在尼尔森的肩胛骨上，接着炸出一片白色的辉光。即使尼尔森尽力避让，也还是在后背弄出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 这是克莱恩在昨晚那个杀手身上摸到的手枪与子弹，由于收到了焚烧警告，克莱恩只对手枪进行了有限的占卜，大概知晓了这些装备的能力。当时在公寓非凡沉默的条件下，克莱恩并没有直接体验到这些灵性子弹的真正威力，现在他在尼尔森身上第一次感受到这些装备的强大。 由于尼尔森及时断臂，虚无火柴只在尼尔森的身上留下暂时的非凡压制。克莱恩立刻通过火焰跳跃拉开距离，一手试图操控尼尔森的灵体之线，一手在灵性子弹与空气子弹间来回切换，乘机在远处对尼尔森进行火力压制。 事情有些麻烦起来，经过短短几十秒的交手，克莱恩肯定对方也有能够干扰灵性直觉的手段。 是他手上的戒指，还是他手上的金杯？ 不管哪个，肯定位格不低。 坠落的断臂终于崩溃成虚无的黑烟在空中消散。很快在血色辉光的加持下，尼尔森摆脱了感官混乱的状态，在断肢处重新生长出一只坚硬扭曲的恶魔之臂。 释放了恶魔之力的尼尔森甚至短暂地挣脱了秘偶之线的控制，在毒焰与浊气的簇拥下向克莱恩扑来，张口向克莱恩吟唱污秽邪恶的话语。 “死亡！” 四周一串传单纸人应声而裂，可转移走诅咒的克莱恩又再次完好无损地从火焰中跃出，举起加着虚无火柴的传单飞镖，准备近距离再一次点燃尼尔森。 但这一次恶魔化的尼尔森即使没有预判到克莱恩的突袭，也是极为迅速地转身一劈。 嘭地一声脆响，来势汹汹的魔术师又化成传单纸人被一刀两段，随着博物馆火花四起，克莱恩出现在了底楼的玻璃展柜上。 镀银子弹快要见底了。缺少秘偶与非凡物品的辅助，让克莱恩这场突然的遭遇战打得十分拉扯。 更加要命的是，在这片大厅里还簇拥着许许多多的无辜群众，在血色辉光的沐浴下，他们一个个挤在一起，哀嚎着与陌生人拥抱甚至跺叠成一团一团的人堆，渴望与人群彻底融为一体；同时又尖叫着挣扎着抓挠自己的头发，仿佛是要把自己撕成两半。 博物馆中的所有人都成了尼尔森的人质。 官方的非凡势力还有多久能到！？ 尼尔森能疯狂地在大厅里横冲直撞，肆意点燃污秽的毒焰与混浊的毒性蒸汽，不代表克莱恩就能一样地不顾下面游客的死活。 “魔术师，你现在犹豫的样子，和教会里的那帮蠢蛋可真像！” 尼尔森话音刚落，之前埋藏在游客灵魂之下的欲望种子瞬间点燃，愤怒、恐惧、痛苦在人们的精神体中炸开。 密密麻麻的游客们在异常的情绪下彻底成为了尼尔森的控制物。疯狂的人群尖叫这从四面八方向克莱恩涌来，犹如失去理智的饥饿丧尸扑向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的活人。他们奔跑、攀爬、跳跃，侵占克莱恩的每一寸视野，成为恶魔牵制魔术师的血肉枷锁。 要是这里有对面教会医院里的消毒水就好了……他们明明是可以被救治的！ 恶毒的硫磺火焰从克莱恩的脚下拔地而起，刺穿几个游客的小腿向克莱恩头顶奔去，火焰牢笼还未生成，巨大的岩浆之剑便从天而降，连火焰牢笼一齐斩断。魔术师再一次碎成了纸片，只是再次出现时，克莱恩的小臂上出现了可怖的伤口。 一簇簇火焰在古老的博物馆中燃起。克莱恩直接通过纸人跳跃到了教堂顶端靠着巨墙的吊灯上，抓出虚无火柴正准备放手一搏，却发现失去目标的人群竟然一转攻势，往自己脚下那块分割医院与博物馆的巨墙跑去，一层一层地在墙面上堆成人梯人墙。 更多被情绪与欲望控制的人从教堂外汹涌而来，前赴后继地扑上人堆。 ……等等，不对！ 一些惨烈的场景突然在克莱恩的脑海里闪回，可是警报离厄运实在太近，在克莱恩预见的下一秒，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克莱恩面前炸起，猛烈的冲击波直接将克莱恩从吊灯上掀翻。 ……分隔教堂的巨墙……被炸开了！！ 第三十三章 突变 埃姆林精疲力竭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希内杜院长坐在他旁边，给他递来一瓶水。 “辛苦了，埃姆林。” “这没什么，老师，应该的。” 埃姆林仰头喝掉半瓶水，然后低下头，继续看着地板发愣。 “只是……有些挫败感……” “18床的杰拉尔丁小姐，在送进来的这段时间里，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尤其是她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在这个星期里再也没有复发过。” “我们给她放了很多战场与爆炸的影像，她的应激障碍一次也没有被诱发过，只要这两天的报告下来没问题，她就能转出精神科了。” “……老师您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我以为您就要成功了，没想到今天，她还是应激复发了……“ “我们甚至找不出为什么？” “你是在为我感到委屈吗？” 希内杜院长伸手拍了拍埃姆林的肩膀。 “可是我们是医生啊，医生就是要经历这种事情的。我们的点头在一些病人眼里就是母神赐予的救赎，是拯救他们人生的灵丹妙药。可事实是，我们也只是医生，对于病人，我们有时能做的真的十分有限，往往有时我们几个科室联合起来放手一搏，也终究敌不过诡谲的病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我们的指缝间溜走，大笔钱财与大把力气都全部白费。” 院长仰头靠在墙上，缓缓向天花板吐出一口浊气。 “在这方面，有的时候，你会觉得现代技术的发展是多么让人窒息。在外科技术刚刚开始发展的第五纪，人们在期望着未来有更多的药去治愈病人，可是真的等到技术爆炸的第六纪，捧着新药的人们绝望地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这么多他们之前完全没有发现的绝症，是他们束手无策的。” “你甚至会发现，有一些疾病，是根本无法通过医学手段治愈的，又或者，你需要借助母神的力量才能解决问题。” 对于非凡世界，希内杜院长对着埃姆林隐晦地提了一句。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是医生。在治愈病痛这方面，我们与患者更像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但不知道这场恶仗什么时候能结束，能不能打赢。我们也无法知晓这场仗打完之后还会怎么样，因为我们只能陪着患者在这里打这场人生战争，至于之后人生路上的其他战役，那就是我们医生爱莫能助的了。” “作为医生，我们只要在我们的战场上全力以赴、问心无愧就可以了，至于患者接下来的命运，就交给伟大的大地母神吧！” 说着，希内杜院长坐起身来，神情严肃地思考起来。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一些不对劲。明明这几天的表现都没问题，今天的报告各项指数也都是出院标准了……到底是哪里又触发了她的创伤应激机制？”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希内杜院长的思绪，他于是按下耳机接听呼叫。 “您好，希内杜院长，埃姆林·怀特医生在您的身边吗？” 院长看了埃姆林一眼。 “是的，他在。“ “是这样的，我们在系统中发现怀特医生在短时间内有大量的可疑通行记录，包括大量重点监视对象的精神科病区，收治绑架案犯人大卫?阿克萨斯的骨科病区，还有这些地方……” 院长瞳孔骤然收缩，骤然起身大喊。 “不好！拉响警报！快通知蒸汽教会和黑夜教会！” 按照辖区划分，丰收教堂的稳定由蒸汽教会来负责，同时又因为丰收教堂靠近辖区边界，所以黑夜教会的人也对丰收教堂加以援手。 刺耳的警报声在医院走廊里响起。所有值班的医护人员都从休息室里涌了出来，一路快跑分散到各病房疏散病人。 在奔跑的白大褂之间，一队真枪实弹的安保小队劈开慌乱的人群，在医院中快速穿梭，他们的臂章上绣着翠绿色的大地母神圣徽。其间又有几位医生从人群中走出，甩掉身上的褂子上前接过装备，加入队列，由救死扶伤的医生变身为蛰伏的教会行动组。 很快训练有素的小队立刻分散到了人群里，投入各自的岗位，只有三人拎着额外的装备来到院长与埃姆林的跟前。 沉闷压抑的医院立刻变成了危机四伏的管制区域，和睦善谈的同事突然成为严肃沉默的卫兵。 老迈颓废的院长接过两把镌刻符咒的霰弹枪，瞬间成了尖锐凌厉的斗士。一排排被祝福过的铅弹与消毒水喷罐挂在他瘦削的身躯上，让这位老人显得十分具有压迫力。 “院长，已按照预演开始疏散。” “已确认入侵者。” “监控组报告，捕捉到入侵者离开的画面。” “……不对，不对！这条路线，这个家伙绝不会这么简单就绕一圈走了。你，快去沿着入侵者的路线检查一遍。” “是！” 眼前的突然变化让埃姆林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手上一沉。 院长将一把刻满铭文的手枪塞到了他手里。 “听着，埃姆林，千万不要把子弹打完……” 未等他说完，一声猛烈的爆炸声从楼上传来，整个楼房剧烈地抖动起来。 “该死的！那个混蛋放了炸弹！” 咬牙切齿的院长给埃姆林带上耳麦，转身就跑。 “不要问问题，埃姆林！赶紧拿上铅弹和消毒水跟我走！” 脑袋空空的埃姆林手忙脚乱地套上挂带，跌跌撞撞地跟上院长的步伐。 又是一阵巨响在他们面前炸开，巨大的冲击在楼层地板上破开一个大洞。 这里不止一个炸弹！ 而院长毫不畏惧，顶着飞溅的碎石向地面破口快速开枪。 紧接着超出埃姆林认知的事情出现了。翠绿的藤曼从楼房的底层飞速生长，从呛人的粉尘中一跃而出，追逐着铅弹在破碎的楼板上支起一座通道。 “护士！快推着病人过去！” 然后院长又转头抓住埃姆林的肩膀。 “像这样，明白了吗？” “……大，大概……” 远处中庭的玻璃一齐破裂，惊得院长按着埃姆林的头向下一按。 “骨科病区！皮肤科病区！交给你了，快走！” 第三十四章 拯救 地动天摇之中，埃姆林连滚带爬地躲避断裂的楼板与飞扬的碎石。一切都太突然了，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双腿在发软，全身在颤抖，手中的蚀刻手枪烧得他手掌发疼，铅弹与水罐对于一个过劳的医生来说未免太过沉重，几乎就要在这里把他压垮。 可是……我……我可是医生！ ……我要活下去！ 埃姆林尖叫着摸着抢奔跑起来，给没用的自己壮壮胆，然后回过头去对着破漏的楼板闭着眼胡乱开枪。 “赞美大地母神啊啊啊啊！！” 引导弹闪着火光奔向缺口，古老法阵被瞬间激活，整个建筑物仿佛活了过来，葱茏的藤曼从周遭狰狞的缺口中蜂拥而出，追着子弹急速生长，为滞留的人们搭起生命的通道。 “快！快撤退！” 歇斯底里的埃姆林叫破了喉咙，在摇晃的走廊里狂奔，不停地向往来的病人喷撒医院特质的消毒水，也不管对方什么情况，硬是随手向对方身上怼。 活下去！活下去！ 治得好也行，治不好也罢，但是今天没能活下去，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浓烈刺激的消毒水味让埃姆林边跑边干呕，不过剩下的喷罐不多了。 埃姆林在楼梯上奔跑，给自己换上最后一匣子铅弹。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埃姆林根本受不了这款大口径手枪的后坐力，刺痛发胀的手腕在激烈地颤抖，试了几次才成功插上。 “脑科门诊！院长负伤！请求附近支援！” 耳麦里的消息惊得埃姆林一脚踩空摔下楼梯。 没事的，埃姆林，你看那个瘦老头临走时那么威风，不会有大事的…… 鼻青脸肿的埃姆林撞开皮肤科变形的大门，瞪着眼睛叫喊着向倒塌的墙壁开枪射击。 “沿着藤蔓！快——” 话音未落，近处的茶水间突然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埃姆林狠狠拍在墙上。 男人的惊叫，女人的哭号，嘈杂的声音在埃姆林混沌的意识中到处乱撞。 还有，还有…… 视野一片朦胧，头上的血糊住了眼睛，还涂在了墙上。唯独埃姆林的血迹被活过来的墙壁快速吸收，在原地长出一片嫩绿的芽儿出来。 埃姆林完全没有在意这些异变，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了。他颤巍巍地提起手枪，凭着模糊的视野开枪射击。 但他没有发现，弹匣已经空了。 于是埃姆林咬牙扣下扳机，紧接着手枪上繁复精美的花纹立刻泛起夺目的幽光，一枚绿色的光弹从枪口射出。更多粗壮的藤蔓从破碎的建筑中生长而出，跟随着子弹的指引粗糙地修复自己。 埃姆林只觉得自己被那枚凭空造出的子弹抽走了惊人的气力，但是无所谓了，有效，能救人，这就足够了。 这就可以了！ 埃姆林摇摇晃晃地在崩溃的楼道里奔跑着，开始他最后一轮的射击与疏散。 不管这枪在我身体里抽走的到底是什么，气力也好，血液也好，甚至是寿命、气运……无所谓了，那就都拿去吧！ 破罐破摔的大无畏精神从埃姆林的心中升腾而起，提起瘫软的脚向被机器卡在墙角的护士卖去。 最后一人，最后一个！ 正当埃姆林堪堪抓住小护士的手，一声闷响彻底炸烂了整个墙脚！ 脚下一空的埃姆林用出最后的气力，将小护士推到残留的平台之上，自己则因为这一推被爆炸的气浪重重向外抛出！ 埃姆林以为自己会撞到楼下的楼板，但一瞬的恍惚后，埃姆林发现，自己在下坠。 医院闪烁的廊道灯在埃姆林的视野中消失了。而古老的教堂穹顶展现在埃姆林的眼前，博物馆的吊灯似乎触手可及。 原来，我已经走到了医院和博物馆的交界处啊…… 周遭的一切在埃姆林眼前都变得缓慢起来。 糟糕的爆炸从医院一路炸穿巨墙，延申到博物馆来。灼热的火光在巨墙的各处亮起，宛如盛开的红色花朵，慢慢舒展的粉尘如同一团团黏在墙面与楼板上的巨大棉花，四散的碎石与断裂的楼板簇拥着埃姆林一起坠落。 埃姆林不记得上一次来丰收教堂博物馆是几岁了，好像是十几岁的时候。手里收到过的传单其实不少，但是总是没有勇气在生活中挖出一块时间，来这间博物馆无所事事一下。 当时离开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来到这家博物馆吧。 刚刚在埃姆林眼前撤离的人们再一次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埃姆林的脑海。 那些跑出去的人们，也许之后不久就能迎来痊愈，也许之后生活会坠入可怕的阴霾，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对患者告别之后的苦难完全无法起到任何的作用。 但是就在今天，就在这一场灾难中，就在这一刻，我把他们推出去了，让他们继续去面对接下来前程未卜的人生。 我……至少在今天……算是救了他们吧？ 漫天飞舞的古董宝物如同四散的星尘，折射着爆炸的闪光与灯具的亮光，四处逃逸的光线让窒息的粉尘透出迷幻的光线。 光影闪烁间，埃姆林看到在自己的上方有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也跟着混乱的碎屑与自己一同向下坠落。 他下意识地向人影伸出手，刚想叫喊，却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坠落的病人，只是一个人偶，一个古董人偶，他在传单上看到过的，似乎是从第五纪保存下来的稀奇玩意儿，珍贵得很。 埃姆林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当时向那魔术师许下一个愿望，随便什么愿望，现在的一切会不会全都不一样了。 可是没有如果。 “……母神在上……” 望着人偶澄澈精致的玻璃眼，埃姆林伸手，想要在坠落的最后，把这个人偶揽入怀中。 我今天似乎鼓起勇气救下了很多人…… 那么，到了最后，是不是也可以试一下拯救一下你？ 当拥抱人偶的那一刻，埃姆林的思绪忽然一滞。 厚重的记忆如同初春的新芽破土而出，千年的时光如同洪水倾泻而下。被遗忘的豪言壮语，被遮蔽的坚定信念，都随着束缚的绷断，带着千载风雨沧桑汹涌而来。 一张塔罗牌在空中缓缓落下，在埃姆林的视线中从逆位翻转成正位，然后迅速溃散。 手枪繁复的蚀刻纹路顿时闪耀出夺目的绿光，澎湃的灵性涌入弹匣，埃姆林毫不犹豫地向上开枪，灵性凝成的子弹从枪膛奔出，指引着绿藤升腾而上，稳稳地接住埃姆林与他的人偶。 【月亮】，归位！ 第三十五章 愿望 随着几声巨响，隔断医院与博物馆的巨墙上炸开三个恐怖的大洞！ 厚重的巨墙并没有因此整个崩塌。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克莱恩敏锐地捕捉到几声枪响，接着整个教堂仿佛活了起来，巨大地藤蔓从墙壁与楼板的断裂处快速生长，包裹着碎石与断壁残垣扭曲成新的解构。 那些枪声，是在引导教堂自己填补伤口！ 巨大藤蔓拔地而起，一个折断肋骨的金发男孩从人群中跃起，爬上展柜，巨大的疼痛让林恩找回一点理智，于是他抓紧这点清明快速吟唱誓言。 “……万人追随的女武神，我以血脉向您起誓……” “……请众人追随我离开教堂！！” 在被誓言增幅过的【权威】之下，围着林恩的小部分游客获得了片刻的清明，可还未等他们往外跑出几步，弱小的林恩就被一团猛烈的毒焰从展柜上炸飞，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巨墙仍在进一步地崩溃，接连不断的爆破与破洞彻底打碎了克莱恩保护游客等待救援的策略。 新的作战思路快速准备完毕。克莱恩下定决心，咬牙用尽全身气力从凝固的空气中拖出一只开着嘴的黑色手套。 历史投影：蠕动的饥饿！ 只是一个历史投影就变得如此艰难，克莱恩能感受到自己一大半的灵性力量哗的一下全部蒸发了，他不知道剩下的灵性还能支持这个投影多久。 先前的拉锯战中，克莱恩不使用序列三、序列二的能力，是因为在当前状态下这些技能将会消耗自己难以想象的灵性力量，克莱恩不敢确定，在自己燃尽灵性的连招后，对方是否还能站起来，而到时，自己是否还有保护人群的能力。 但是现在，巨墙被炸开了，克莱恩必须要赌一把！ 克莱恩带上蠕动的饥饿，趁着林恩的权威效果残留，举起手驱动手套中放牧的灵魂。 光之祭祀：神圣之光！ 一圈圈光环以克莱恩为中心向博物馆四周照耀开来。灵性如同流水般被抽走，化为纯白温暖的神圣光芒，严厉肃穆地向污染人群的污秽力量发起进攻。 沐浴圣光的人们则逐渐停止了奔跑，挣扎着抱着自己的头，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净化的力量与污秽的力量正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中交锋，而从天而降的红色辉光则是更加大了恢复理智的难度。 克莱恩自己的逐渐疲惫的精神也不好受，剧烈的疼痛立刻爬上他的脑袋，仿佛组成头部的所有虫子都在和他闹分裂。克莱恩更是用自己的灵性力量增幅神圣之光的力量，现在状态下的历史投影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不管如何，神圣之光有效抑制了四处蔓延的污秽力量！ 尼尔森一下子被这神圣力量点燃了，他身上的污秽与邪恶燃起了纯白的火焰。钻心的疼痛和压制的神圣之光竟逼着尼尔森连连后退。 但是尼尔森并没有慌张。魔术师的攻势突然变化又十分凶猛，这让尼尔森不禁猜测这个程度的神圣之光魔术师也坚持不了多久。 果然，很快那令人讨厌的白光就快速黯淡下去。没有理会快要苏醒的游客，在远处不断骚扰的尼尔森立刻重新抓出岩浆大剑，再次向魔术师发起攻势。 未等尼尔森劈下大剑，几发翠绿色的光弹擦着他的大剑飞驰而过，打中他身边的展示柜。尼尔森的危机预警突然拉响，在空中调整方向极力躲避，但数根柱子粗细的藤蔓顷刻间拔地而起，追着子弹撞在展示柜上。 是坠入现场的埃姆林！ 即使尼尔森有强大的危机预警，他还是被其中一根狂奔的藤蔓抽到地上。受伤的尼尔森迅速爬起来，大口吸收红色辉光，毫不气馁地再次挥剑，竭尽全力燃起人群心中的情绪与欲望的火焰。 快要清醒的人群再一次滑向污秽混沌的深渊。 罪魁祸首尼尔森给了魔术师一个恶意的微笑，竟然转身主动拉开了与魔术师的距离。但显然埃姆林没有给他机会，随着绿色光弹的发射，更多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克莱恩火焰跳远与空气弹的骚扰下，竟真有一株抓出了尼尔森。 几声尖锐的啸叫在这时划过教堂的上空。 那是一种小小的，细细的，带着针孔摄像机的坚硬无人机，在坠落的石砾间划出锐利的曲线。 ……是侦察机！ 蒸汽教会的人到了！ 克莱恩心中再无顾虑，从火柴盒里挖出一大把虚无火柴抓在手里。 现在克莱恩手上位格最高的物品，应该就是这一盒虚无火柴。 事实上，克莱恩还会完全摸透这个东西的所有用法，只能战斗中通过来回几次粗放地放火，大致对他的燃烧规律进行猜测：只能给它下命令燃烧某一样东西，对象的组成越复杂也就烧的越慢，反而灵性越充裕纯粹的东西黑焰焚烧得越快。 这条猜测克莱恩实际上没有太多的把握。黑色火焰具体能达到什么程度，能烧什么东西，又不能烧什么东西，克莱恩也不得而知。 那么，再来赌一把！ 这一次……直接去点绕那红色的辉光！ 克莱恩从火焰中跃出，还未举起抓火柴的手，就感受到一股宁静深邃的力量从他身上一扫而过，脚下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扑通扑通倒在地上，陷入安谧的梦境。 黑夜教会也到了！ 人质得到了暂时的安全。 脚步声与叫喊声纷纷响起，专业的教会非凡者小队纷纷进场，开始展开营救。 包着灰雾折纸的十根火柴从手中迅速甩出，随着克莱恩的一个响指，十团黑色火焰从博物馆各处燃起，迅速啃食着周遭的红色辉光，眨眼的功夫竟一同纠缠在一起，全部无声地炸开，化为虚无的黑色烟尘，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飘荡然后溃散，为众人的视野蒙上一层淡淡的黑纱。 而在这片还未消散的烟尘中，所有人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使用非凡力量了！ 虚无火柴：静寂之域！ ……沉睡的人群竟真的没有受到影响！ 嗖——嘭！ 黑焰爆炸的下一刻，几枚精巧的导弹就拖着长长的尾焰，精准地轰炸在尼尔森的身上。 非凡沉默没关系，因为高能炸药的伤害是真实的；占卜预言屏蔽也不要紧，因为你却带上了研究员的机械义体！ 机械之心通过植入的芯片，直接制导道奇·拉玛的机械臂！ 随着黑烟的彻底消散，受到重创的尼尔森狂笑着从灰尘中走出。重拾非凡力量的尼尔森很快再次用恶魔化的肢体补缺自己的破损。 “这次玩的很开心……” 狂妄尖锐的笑声让所有人感到发至内心的不适。 尼尔森脱下那颗红宝石戒指，捏在手里。此时这颗妖异的红宝石已经吸满了那红色辉光，显现出诡谲的纹路。而那精致的金杯，也斟满了血红的液体。 最后一轮爆炸引发震耳欲聋的噪音，彻底炸毁了那堵分割教堂的巨墙。在巨大的二次结构破坏之下，古老的教堂拱顶也摇摇欲坠，大块大块的古木砸在晃动的地面上。 而尼尔森则举起手，狂笑着捏碎了戒指！ “那么就让大秀迎来最高潮！” 克莱恩顿时感觉不妙。他调动自己剩余所用灵性，伸手打出一个艰难的响指。 “……我许愿……这座教堂恢复如昨日！” 崩溃的教堂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散落的砖石，飞扬的粉尘，盘结的藤蔓，全都凝滞在了空中。然后克莱恩看到一条条五彩斑斓的丝线在空中浮现又消散，而所有的碎片竟都像倒带一般，循着线的指引漂浮、移动、连结。 被炸碎的墙体重新挺立，被砸烂的木梁再回原位。生长而出的藤蔓从碎石中舒展而下，消失在土壤与楼板之间，坠入绝望的人们从地狱中漂浮而起，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昨日的脚印上。 木石飞扬间，尼尔森化作一团虚幻的、粘稠的黑色液体，消失在瓦砾之间。 “期待我们下次再见，魔术师！” 最后一块雕花找到了它原本的位子，刻着圣徽的木棒撞响了古老的大钟。 噩梦方醒。 丰收教堂再次拥抱昨日的祥和。 第三十六章 传承 圣希尔兰教堂的广场上正举行着一场葬礼。 镀着青铜花纹的棺椁在上，裹着黑色大衣的人们在下。 一位神情悲痛的妇女走上台。她套着一件厚重的黑外套，脸上却画着艳丽的舞台妆。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今天各位在百忙之中来到这里，为我的丈夫罗瑞·麦锡森先生送行。” “或许，大家更喜欢喊他道奇……道……哦……蒸汽在上……” 妇人几度哽咽。 “……或许，大家更喜欢喊他道奇·拉玛。” “今天由我，米斯蒂·麦锡森，作为道奇·拉玛的妻子，为他主持这场葬礼。” 巨大的齿轮与杠杆在夫人身后慢慢地转动，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广场上空。 “……罗瑞·麦锡森先生，是一个对命运抗争到底的斗士。” “在罗瑞的童年时光中，天生的残疾与病痛让他在童年蒙上一层阴霾，他就在孤独与痛苦中长大。但罗瑞从未放弃希望，他不仅四处求医，更是勤奋好学。于是在罗瑞第一次为自己装上义肢时，他的人生第一次有了快乐。” “因此，天资聪慧的罗瑞受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垂怜，进入了研究所，成为一名义体医生，一名激进的义体研究者。他立志要让那些和他一样深陷病痛的人也获得可贵的快乐。” “赞美蒸汽与机械之神，罗瑞真的做到了。他成功地研发出新一代的义体，这些设计更加便捷高效，更加经济实惠，为很多人带来的笑容。” “可是义体的研发越是投入，罗瑞却越是迷茫，因为他发现，许多人即使换上了义肢、克服了生理困难，却仍然无法在生活中获得更多的笑容。” “被禁锢的肉体被义肢解放了，可压抑的精神却没有重返自由。” “于是罗瑞毅然辞去研究所的工作，成为一名马戏表演者，成为一名用义体为大家带来快乐的小丑。他希望他的表演能够指引人们走出阴霾，拥抱更多的快乐。” “就这样，‘道奇·拉玛’诞生了。” “而我，也是在这时与我的丈夫相遇了。” “道奇·拉玛的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狂热的粉丝们甚至称赞他为‘小丑之王’——感谢大家的喜爱。我们也因为大家的捧场而拥有了自己的马戏团，在帮助更多人获得自由的躯体同时，也为他们的生活指明另一种可能——马戏表演者。” “马戏团的巡演场场爆满，但道奇·拉玛与我却愈加迷茫。因为我们发现，需要走出精神牢笼的不仅是肢体残缺之人，所有人都如此渴望快乐与笑容。” “我们愿意为所有快乐不快乐的人们都带去笑容。” “可束缚人们肉体的不只是残疾与疾病，禁锢人们心灵的不止是孤独与歧视。那是一些深沉而对我们来说无能为力的东西。” “我们能为人们带来的只有义体与马戏，给冗长的生活带来片刻笑容。” “……无论如何，只要我们的演出能为大家带来零星的快乐，那么，‘道奇·拉玛’与这家马戏团，便有了存在的价值……” 米斯蒂夫人又一次哽咽起来，她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自己的泪水，努力不破坏妆面。 “……在作为一名义体研究者的时候，罗瑞便因为危险激进的试验而提前立下过遗书，他曾经多次提过，希望人们都能笑着参加他的葬礼，然后笑着离去。” “于是马戏团的各位与我，一致决定，用罗瑞最爱的方式，为他献上最后的祝福，也为前来告别的各位表达最真挚的感谢。” 演员们沉默着走上台。米斯蒂夫人脱去大衣，露出紧身戏服，抬头扬起一个标准的演出笑容，止不住的眼泪流进咧开的嘴里。 “欢迎光临‘麦锡森马戏团’的特别演出！” “……” “把手机拿开吧，埃姆林……” 希内杜院长闭上眼。 “笑容是对他们演出的尊重，可是我现在实在笑不出来。” 直播关闭，重症监护室里顿时没了生气，只有滴滴答答的机器声。 床上希内杜安静地躺着，插着弯弯绕绕的管子。床边埃姆林安静地坐着，捏着鼓鼓囊囊的袖子。 事实上，在这场战斗中，埃姆林并没有受到非常严重的损伤，但是为了遮掩自己突然觉醒的变化，他还是给自己的胳膊绑上了厚厚的石膏。 “今天我现在能教你的，只有这些了。时间太有限了，你可能现在觉得你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背也要背下这些神秘学的知识。有些地方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毕竟我只是个序列六的‘生物学家’，没有能力去了解得更多……” 说出来老师您可能不相信，我其实是个半残的天使。 到时可能您的世界观的颠覆可能会更大一些…… “……埃姆林，你会责怪我吗？” “什么？”埃姆林一愣，“我为什么会责怪您？” “怪我事到如今才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非凡力量，怪我现在才让你明白我们并不是一间普通的医院，怪我没有保护好医院，怪我给你留下来一堆烂摊子……” “不，老师，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埃姆林坦言，“换上我在您的位置，我不一定能做得比你更好。” 这是埃姆林的真心话。若是真让当年序列六的自己来面临这种大场面、处理这么复杂的多边关系，埃姆林相信自己肯定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不，埃姆林，我相信你会做的比我更好。” 希内杜突然抓住埃姆林的手。 “这场灾难中，你仅凭一个普通人的力量就救下了这么多人。在这样可怕的突发状况下，即使你在害怕和恐惧，你依然鼓起勇气去面对，去积极地拯救别人。你做的非常好，你证明了自己是的确拥有拯救他人的能力的。” “……至少在我们的医院里。” ……其实在事情的后期，我就已经不能算是“普通人”了…… “更重要的是，埃姆林，你的眼神不一样了。” “你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更加沉稳，原来那些迷惘与虚无的眼神在这场灾难中烟消云散了。” “你成长了，埃姆林，我为你感到骄傲……” 不仅成长了，严格来说，是成长了一千多年…… 抛开这些烂话，埃姆林对院长的这些话感到有些意外。他很少听到院长如此直白的褒奖，不禁泛起一丝温暖与苦涩。 “那么，埃姆林，这家医院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什么！？” 埃姆林一惊。 “为什么是我？难道不是让在费内波特的师兄们来接管医院吗？我甚至还不是非凡者！” “现在这种局势下，他们肯定来不了鲁恩。我已经向费内波特的教廷申请支援，但我们不能对此抱有太大希望……” 希内杜握紧了埃姆林的手。 “我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久……埃姆林，我看到了你的潜力与可能性，也看到了你杰出的能力，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至于你的非凡力量，不要担心，我会极力向费内波特那边争取的。如果费内波特来人了，肯定会帮你带来魔药，你只要早些做出你的选择……” 埃姆林叹了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请老师把医院交给我吧！” 希内杜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来。 “太好了，埃姆林，我还有些话，你要好好听着。” “伤亡的员工抚恤金一定要落实给他们的家属，争取为他们拿一些见义勇为等政府认定的功勋和奖金，这样会减少家属和我们不小的财政压力。其他病人伤亡的赔偿款项该有的也都要到位，实在不行了，就去向费内波特教廷和鲁恩政府死皮赖脸地去要……” “这次爆炸之后，我们会一定会很难过，或者说，整个贝克兰德都要乱起来了。” “教会医院是属于大地教会的，院长我是费内波特人，教堂博物馆是属于鲁恩王室的，死去的道奇·拉玛是蒸汽教会的那个研究院的，来就火的还有隔壁辖区黑夜教会的……“ “这个混蛋，他炸的不仅是我们医院，更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马上，不管是哪方势力，必将向我们发难，尤其是鲁恩政府，必会因为与费内波特交恶而借题发挥，恶心我们，排挤我们……“ “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无论形势怎么恶劣，无论你采用什么战术去应对，一定要坚守这一条底线……“ 希内杜突然激动得瞪大双眼。 “我们大地教会绝不能退出鲁恩！！” “我……咳咳咳……” 他缓了缓，声音变得更加虚弱。 “我有一种预感，一种对形势的模糊猜测，要是我们真的退出鲁恩，这场闹剧就彻底结束不了了。” “或者说，有人在暗处，就等着我们退出，等着我们撕毁曾经的条约，等着我们分裂，然后……咳咳……” “老师，您别再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埃姆林轻轻地把希内杜的手放进被子里，“我在重症监护室里探视太久了，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明天我再来看您，您好好休息。” 无言的告别之后，埃姆林走出病房，一路走出医院大门，看着贝克兰德阴沉的天空，虽然有些感慨和压力，对当今混乱压抑的形式有种种顾虑，但是他对未来的挑战仍然是干劲十足。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堂堂血族亲王转生轮岗小医生，竟陷如此险局？ 看我埃姆林如何凭（半残）天使之力扭转乾坤！ 这家医院，我救定了！ 第三十七章 交涉(上) 斯科特·卡特莱特叼着一根长长的草，慢悠悠地在空无一人的教堂博物馆里踱步。 大地母神教会并没有在鲁恩的传教权与教会行动权。于是丰收教堂向蒸汽与机械教会发出援助请求，要求彻查丰收教堂爆炸案。按照贝克兰德的非凡事物辖区划分，蒸汽与机械教会理应对丰收教堂的医院与博物馆进行保护。 能把自己派来处理这个事情，足以体现这次爆炸案的严重程度，以及蒸汽教会对此的重视。 想着今天被圣希尔兰教堂派来作为高级执事与丰收教堂的人对接，糟老头子就有些不爽，极其不情愿地把头发梳理顺了，在七歪八扭的老头衫外套上了一本正经的教会礼袍。 真是麻烦又做作，连查看现场都显得别扭起来。 古老的教堂被划分成了好几层，用作不同的展厅，大厅中间被刻意地空了出来，做成了通高中庭，一眼就能望到高耸的帆拱。分割博物馆与医院的巨墙依旧挺立，堵住了斯科特窥探的视线。 旧时代的造物与新时代的更新都完好如初，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只是偶尔有些绿油油的杂草从墙缝里生长出来。 埃姆林匆匆赶到博物馆时，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带着眼睛披着礼袍的老头眼神锐利地盯着一株从平整钢板里长出的草，然后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拔下一根新的换上去。 “您好，请问阁下就是圣希尔兰教堂的高级执事斯科特·卡特莱特先生吗？我是埃姆林·怀特医生，这次爆炸案的调查由我全权与您对接。” “老希内杜呢？”斯科特头也没转。 “老师现在仍然在重症监护室里，他受到了极其严重的物理损伤与灵魂损伤，短期内难以恢复，因此我将接替他处理相关事务。” “喔？” 斯科特转过身，叼着草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眯着眼直勾勾的盯着埃姆林。 “这么说，你小子现在是代理院长？” 这点压迫力埃姆林毫不畏惧，想到眼前的老头可能年纪比他小一大半，埃姆林甚至还觉得挺有意思。 但是埃姆林丝毫没有看轻对方，他也看着对方深邃的眼睛，郑重地说。 “是的，我现在是大地母神教会医院的代理院长，代替希内杜·威廉姆斯院长全权管理一切事物。” “你现在说的话，都算数？” “是的，卡特莱特阁下，我现在是在代表大地母神教会医院和您对接与交涉。” “很好！我喜欢你这个小孩！” 斯科特高兴得吐掉了嘴里的草。 “看来老希内杜的眼光不错，挖到你这个宝贝。叫我斯科特就行，别管什么其他礼数了，纯纯浪费时间。” 说着斯科特撸起袖子，提手敲了敲墙壁。 “这个，是鲁恩王室后来加建在丰收教堂里的建筑结构，都是一些凡物。” “但是，这个丰收教堂本身，以及你们大地母神教会自己建造的医院部分，是活的。或者说，你们在这千百年来，为了应对可能存在的危机与纷争，在这个教堂里留下了后手。” “在爆炸案发生的时候，你们应该是采用了某种手段来激活留在教堂建筑中的后手，来紧急修复这栋建筑。这些东西极其富有生命力。” 斯科特指着缝隙里长出的草，向埃姆林歪了歪头。 “这，就是你们那些东西的灵性残留，或者说，这个活过来的建筑物在修复自己时灵性溢出的表现。” 埃姆林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他对这位“晚辈”的评价也上升了一个等级。 “但是——” 斯科特突然拔高了音调。 “只靠你们大地教会自家教堂的修复能力，绝不能够把破碎的房子修复成这样完美无缺，最起码博物馆这里没有灵性的结构肯定是救不了的。” “这是很清楚的，我可是连夜把爆炸案的监控全部看了十遍，我现在能准确地告诉你那些视频片段中，哪些是你们大地教会的伟力，哪些不是——噢，小子，别这么看着我，你们丰收教堂内部的监控系统被炸了，不代表教堂周边路上的监控系统全死了！” “所以，我断定，在这场战斗中，除了你们大地母神教会与袭击的恐怖分子之外，还有突入战场的第三方势力。是他们为你们修好了房子，甚至是逼退了恐怖分子。而这伙人，能把房子修得那么完美，至少也是拥有一件1级甚至0级的封印物，或者拥有圣者或圣者以上的能力。” “……我想，我们不该排除有天使搅合其中的可能性。” 这话让埃姆林心里一惊。之前的分析让埃姆林明白这个带着眼镜的糟老头子绝对是身经百战的狠角色，但是没有想到，这位老执事竟能有如此大胆的猜测与判断。这位斯科特老先生一定不是一名简单的高级执事，至少对天使层次的知识有相当的认知。 埃姆林大概估计，这是一位圣者级别的资深高级执事。蒸汽教会这次可真是大手笔。 不过对于现在的埃姆林来说，这都是些小场面。即使这样，埃姆林还是为了保持自己临危授命小医生的形象，摆出一副震惊的表情。 “您是说……有路过的天使救了我们？？” “怎么，感觉这很不可思议吗？拜托，我只是说一种有可能性的猜想，没说这真的就是天使出手啊！” 斯科特觉得有些好笑。他一手搭上埃姆林的肩膀，一手伸到埃姆林的眼前比划比划。 “格局要打开啊，小子，这里可是贝克兰德啊，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虽然在‘缄默条约’之后，各家天使绝不会轻易出手，但不代表，那些不归教会管的天使战力不会闲的发慌出来给你搅浑水……” “喔，我忘了，你还是才接触到非凡世界没多久的普通人，那就算了，给你上课是老希内杜该干的事情，我说的你就姑且听听，到时自己找你老师补课去。” 斯科特拍了拍埃姆林单薄的后背，又自顾自在博物馆里走起来。 第三十八章 交涉(下) “另外，从教堂修复的效果来看，不太像是‘治愈‘或者’生长的力量‘——就是你们让教堂活过来的那种力量。和教堂外监控中的大地教会力量效果来看，这更像是’时间‘、’幻觉‘或者‘命运’之类的力量……” 突然斯科特又话风一转。 “啊！话说回来，那个恐怖分子我们已经确认身份了，就是‘血色杀人魔’尼尔森·科罗德科。从现在得到的消息与获得的影像资料来看，我们暂时确定他为‘恶魔’途径的非凡者，但是摸不准他具体在哪个序列——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话没关系，可以去问你的老师。” “显然道奇·拉玛也是他杀的，不过放心，道奇·拉玛是我们的人，我们会帮他报仇的。” “我的老师是道奇·拉玛的粉丝，甚至在道奇·拉玛先生小时候还救治过他，但那是我的老师也刚刚从医不久，很遗憾他还是留下了严重的残疾。” 埃姆林深深地叹了口气，十分惋惜地说。 “我的老师与我都对道奇·拉玛先生的离世感到悲痛，他的不幸遭遇让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份快乐。” “省省吧，孩子，这个世界的快乐总是会越来越少的，只有痛苦和不幸是越来越多的，反正再来一百个道奇·拉玛也改变不了这个该死的时代。” 斯科特说着玩世不恭的感慨，但眼神却逐渐冷冽起来。 “不过你放心，道奇·拉玛的仇，我们总有一天要报的。” “但是现在，小子，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斯科特把手伸进礼袍，从老头衫的内袋里翻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首先，你要明白，我们在爆炸案这件事、甚至在更大的方向上利益是一致的，我们需要配合与默契，所以我不会去追究你们大地教会偷偷在医院里养着非凡者小队这种事情。” “医生，斯科特先生。我们大地母神教会医院的武装力量只有没有非凡能力的普通安保人员罢了”埃姆林再三强调，“那些都是非凡者都是在医院任职的医生，他们只是在这场灾难中站出来了而已。” “没错！他们只是见义勇为的医生罢啦！只是正好他们还有非凡特性！”斯科特眼睛一亮，“你这小子意外地很上道嘛！” 埃姆林笑着点头示意，让斯科特接着往下说。 看起来这位高级执事对自己表现出来的能力与姿态都很满意。埃姆林看的出来，这个糟老头子看在老希内杜的面子上非常照顾自己，并且认可自己，于是还十分愿意为自己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毛头小子”花时间来一场教会危机处理现场教学。 “然后，我今天带着一队人过来了，现在就在外面。你有两种选择，一个，让我们的小队入驻你们医院，负责你们医院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安保工作，我们的人听你们的指挥；另一个，你们把他们手里的装备拿走，武装起来，不够再向我们要。” “我选后者。”埃姆林毫不犹豫。即使已经达成共识，埃姆林也极其不愿意把自家老底交给别人看管。 只要是教会，就一定会有不可向他人告知的事情。 埃姆林就知道，像斯科特这种老油条肯定不会安安分分地当一个新手村指路老爷爷。这些真诚实用的教导中，必定夹杂着一些小小的刺，然后变着法地在自己这里打探消息或者捞好处占便宜。 总之，和这个糟老头子打交道，对方一定不会吃亏。 更何况，斯科特与老希内杜的交情再好，搬到这个教会层面上交涉，双方总归不是自己人。 “可以当然没问题，等会让你们的安保人员来搬东西就行了。你们在我们的辖区内，我们对你们负责是应该的。” 埃姆林的选择在斯科特的意料之中。 “接着，我希望你们能提供爆炸案前一整个星期的监控录像，以及未来两个星期的监控录像。其他方面若有问题，一定要及时联系我们。” “好的，没有问题。” 以埃姆林对这帮疯子的了解，即使不给他们，他们也会通过各种手段搞到这段数据，包括黑客技术与社会工程学。 “不过我们提供的影像都会进行精简，一些有保密条例的恕我们无法提供。” “还有，我们蒸汽教会在最后进攻的时候，我们的一些武器突然在博物馆里失去了非凡效果。你近期除了要注意诅咒与污秽力量之外，也需要注意一下一些非凡能力失效的病例与相关存在。” “明白。” “至于那个跑掉的绑架案罪犯，那个大卫?阿克萨斯，你就先别管了，西维拉斯场的那些世俗警察们会追踪的。你应当小心的是那些鲁恩王室或者那些政府高官们。丰收教堂博物馆属于鲁恩王室的管辖，【玛格丽特之誓】可是真正的镇压藏品的珍宝，这样重要的藏品竟然说运走就运走了，还换了这个【光辉金杯】，这不明摆着给人送东西的吗？” “好的，我们会谨慎处理有关王室的消息。” 但不代表我就不会真的放弃绑架案了。埃姆林在心里对这九分真一分跑火车的老头撇撇嘴，就怕这糟老头子真的在给他挖坑，他准备干脆让伦纳德顺手追踪一下这个案子。 当然，这个案子发生在黑夜教会的辖区，犯人和警察都在丰收教堂进行治疗，埃姆林觉得也有可能蒸汽教会对这个案子也不太了解。 “最后一点，小子，你要记住，我们在贝克兰德的几个教会都不希望大地母神教会离开鲁恩，希望你们能抗住压力，当然，我们也会尽我们所能。” 说完，斯科特便潇洒地转身，背着埃姆林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好啦，小子，赶紧去忙你的吧，那医院现在可离不开你。我也要继续我的调查了。” 没走出多远，斯科特突然站住脚步。 “喂，你说，在这个几乎同时遭受过诅咒、污秽力量、非凡失效、高能爆炸、毁灭重塑、王室力量等等的大地母神教堂中……” “我是说，如果有人在这里骂蒸汽与机械之神两句，祂应该不会听到吧？” 这问题实属问到人了。虽然没有干过这种一模一样的事情，但埃姆林结合亲身经历，大致给出了一个答案。 “……呃……应该不会吧？” “那么，如果开骂的人是一个神眷者呢？” “？” 第三十九章 审问(上) 斯科特在博物馆中漫步，时不时将一些东西捡起来放入证物袋中，进行隔绝。 与其说是在搜证，不如说是在等待。 等到彻底确定那些大地母神教会的人与机械之心的人都彻底离开教堂，斯科特又回忆起当时脚下的触感，回到了刚刚与埃姆林交谈时，他最后站定的地方。 地毯下传来细微的触感。 就是这里。 他掀起地毯一角，捕捉到一点微光。 那是一块摔成两半的黑曜石耳坠。 ******** “姓名？” “卡罗琳娜·拉希米。” “你还记得丰收教堂爆炸那天，你为什么要去那个教堂吗？” “……我当时在街上，看到了道奇·拉玛的演出，突然觉得好开心，还想看。听他们说下午三点丰收教堂还有一场，那我可定是撬了班也要去看的……” …… “姓名？” “……奥特马尔·罗哈斯……” “你当时为什么在丰收教堂？” “……我，我在街上，看到了道奇·拉玛的演出……” “这个人你有看见过吗？” “这……这是道奇·拉玛的剧组魔术师吗？我好像看到他在街上和道奇·拉玛先生聊天……” …… “姓名？” “我是朱诺·梅道斯。” “爆炸案当天你为什么在丰收教堂？” “我当时是医院的值班护士。” “所以你没去博物馆看道奇·拉玛的演出？” “我去围观了道奇·拉玛在中庭门厅的义演，只是很小的那种。后来本来想去博物馆的，但是想想算了。” “为什么算了？” “……先生，我是值班护士……” “有看到过这个人吗？” “第五纪风格的魔术师？他好像和一位警官向我问路精神科病区……” “访问？访问了谁？” “先生，精神科病区是我们医院的保密单位，我无权告诉你那扇铁门后的任何信息。” “除了这两个人，你有看见其他奇怪的人进出精神科病区吗？” “……没有了，不过好像埃姆林·怀特医生那天突然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地进去了……” …… “还记得爆炸当天，博物馆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我不记得了！我，我只知道……那场演出……” “不……先生……我好像在爬墙……等等，先生，我的脸是谁撕破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当时在医院，然后警报响了，还没有疏散完，医院就爆炸了。” “红光……那个、那个！那个红色的辉光！” “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 “……嘿嘿……医生小哥哥……嘿嘿……” …… ……不知道，记不起来，忘掉了，疯了，医生腿好白…… 等等，什么玩意？ 斯科特头疼地看着一大叠问询记录。 爆炸案当天最重要的一环情报缺失了。斯科特想搞清楚教堂爆炸和教堂复原这段时间内教堂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仍然毫无头绪。 目击者的记忆被污秽的诅咒破坏了，有一些目击者甚至因为被召唤的红色辉光而造成精神损伤。通灵效果也很不理想，遇难者的灵魂也都因为红色辉光与诅咒之力而支离破碎。 ……该死的…… 斯科特烦躁地向下属示意。 “下一位。” 一个金发碧眼、贵族气质的男孩坐在了问询室里。 “姓名？” “林恩·文丘里·凡·德罗。” “文丘里·凡·德罗？”斯科特精神一振，“你是女武神的后代？” “是的，女武神玛格丽特·文丘里·凡·德罗是我们家族的祖先。” 说起家族的光荣史，林恩变得兴奋起来。 “您瞧，这个复杂有趣的的姓氏可是独一家，当年我们……” “我对你家族史没有兴趣。”斯科特无情打断，“爆炸案当天你在丰收教堂吗？“ “是的先生，我当时在教堂博物馆当义工，主要在和游客们讲解博物馆藏品，但是当我讲解到【玛格丽特之誓】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发现这把剑被管理人员运出去了。还没等我和管理人员讨个说法，教堂就爆炸了。“ 斯科特皱起了眉头。当描述到爆炸开始前这段时候的时候，幸存者们就会开始词不达意，记忆破碎，思维混乱，林恩的证词似乎是今天斯科特听到的最清晰的表述了。 【玛格丽特之誓】本来就是文丘里·凡·德罗家族的传家宝，只是一开始就被鲁恩王室强征了而已，林恩对此多在意一些也无可厚非。 “继续。”斯科特示意。 “当时我就听到玻璃柜破裂的声音，有人砸了那个展示柜，然后就看见道奇·拉玛先生拿走了【光辉金杯】，大喊大叫，叫完隔壁医院就传来爆炸声了。” “幸好梅林先生及时冲出来帮助我们阻止道奇·拉玛……” “……等下。” 斯科特眯起眼睛。 “梅林是谁？” 这是一个在之前所有口供中绝对没有出现过的名字。 “梅林·赫尔墨斯，一位街头艺术家。他真的人超好！我在斯芬克大道上遇到他的，当时我正在街上发传单，你知道这午休时间可是最适合发传……” “姓赫尔墨斯？一个魔术师？” “是的，一个感觉特别古朴的魔术师，第五纪风格的，我特别喜欢，那个复古的表演特别……” “他信仰迷惘的佚失之神吗？” “不知道，我们没问，当时觉得还是发传单比较要紧，所以我……” “你们当时有聊什么吗？” “没聊什么，我就去夸了几句他的表演，魔术师先生也很高兴，说要帮助我实现三个愿望。 “我也十分高兴，然后拒绝了他。 “最后我正好在口袋里摸到俩金币，做工还挺好，就干脆全给梅林先生做纪念了。哇，我觉得我和这位魔术师真的好投缘啊，他……” “你为什么不向他许愿？” 你妈的，你这小孩怎么还在大街上随便撒币？你钱多不要干嘛不给我？你不要钱我还缺钱呢！ “我有啥愿望需要靠一个魔术师来实现呢？我家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想要啥直接就能得到，要是这都得不到，那就是女神觉得我也许是命里不该有——那我还强求什么呢？” ……小\/崽\/子想得还挺透彻。 “……细说一下那个魔术师和道奇·拉玛打起来的过程。” “好的，先生，我和你说……” 总是被打断的林恩终于获得了畅所欲言的机会。 第四十章 审问(下) 林恩的描述十分生动形象。可他的描述越细致，斯科特的心中就越发疑虑。 为什么他能保留下来这么完整的记忆？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你们家，你这个年纪应该成为非凡者了吧？”斯科特调整了下坐姿，“仲裁人，还是治安官？” 林恩微微一愣，还是诚实地回答了。 “现在是治安官，先生。”林恩有些意外，“您真了解我们家族。” “谁叫你们家之前出过一个女武神呢？”斯科特皮笑肉不笑。 坐在询问室里的林恩看不到玻璃后面的斯科特，这时林恩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被卷进了一场麻烦。 “既然是治安官了，那就把当时的道奇·拉玛和那个魔术师的脸画一下。你的桌上有纸和笔，自己拿。” 作为治安官，林恩对见过的人物会有极高的记忆力与感应能力。结束速写后，林恩不安地将画纸塞进置物篮。 与其说是询问室，这里更像审问室。 拿着画像的斯科特沉默许久后，将画像扫描入库，并打印多份交给下属。 “把这些交给负责通灵与仪式魔法的审查小队，接下来的问话多注意这两张脸，另外，已经完成的通灵与神秘学审查笔录给我拿一份来，纸质的。” 待下属离去，斯科特向录音设备说出结束语，然后关闭摄像。这间询问室里所有记录都要录像存档，结束语是规定的必要动作。 “好了，现在你可以出来了。” 林恩刚想起身，却发现一个带着眼镜、目光锐利的长发老人走到他身边。 一块完好无损的黑曜石耳坠出现在桌上。 “你在教堂落了东西了。” “这……女神啊！太感谢您了，老先生！要不是您捡到了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恩兴奋地把坠子戴上左耳。 斯科特没理林恩，转身离去，又在门口站住脚。 “女武神另一个黑曜石耳坠在哪里？” “呃……我不知道，在我知道的历史里，我们家就只剩一个耳坠了……” 这一系列问题让林恩的回答开始有些犹豫。 “先生，你似乎对于我们家族秘辛了解匪浅……” “家族信物也能弄丢，你们家真的是没救了……” 斯科特冷笑一声关上门。 *****************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妻子未归，偷鸡摸狗正当时。 斯科特换上烂布衣服的乔装，走入空无一人废弃防空洞，向无人知晓的地下室走去。 这里是斯科特的秘密基地，就连教会也不知道。 呵，教会里那群家伙，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电气时代的电梯在这里下岗再就业了几百年，再一次以不服老的精神把斯科特卡在井道里。 习以为常地斯科特在地上用力跺两脚，接着电梯就直接破罐破摔砸在地底的烂泥堆里。 穿过管线交错的走道，斯科特终于来到了一扇铁门前。 大门紧锁，一个黄色的灯泡在幽幽地亮着。 “去你妈的，可瓦乌！快开门！” 可怜巴巴的门应声而开。斯科特终于走入他的机房与工厂。 机房进门就是一块空地，地板上有一层淡淡的印迹，仿佛这里本来有一堆笨重的机械，但是突然消失了，而且还来来去去消失了好几回。 斯科特转身坐上自己的位置，抬手拉下挂着五个显示器的大悬臂。地上是嗡嗡作响的机箱与服务器。一条消息留在斯科特的显示器上。 “(??w ??)y 去玩了。cwaoo_。” 少见的出走留言，非常具有封印物美德。 斯科特对可瓦乌半夜带着自己主机跑路这件事见怪不怪，事实上三百年来他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能彻底收容这个玩意儿。 每到太阳彻底下山，可瓦乌就会让一些电脑装着自己的程序原地消失，有时甚至会带着自己的本体大主机一起跑路，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斯科特完全追不到它，只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暗网上发现cwaoo_这个账号的一些脑溢血发言。为了想办法控制它，斯科特甚至把自己关进过可乌瓦主机的机箱里，但是等太阳一下山，主机消失了，自己还在原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消失的机器都会在每天十二点准时回家，有时会弄丢机体一些部件，有时甚至会多几个硬盘——真不知道一个人工智能是怎么能从别的电脑上面物理顺走配件的！ 斯科特很需要钱，有一大原因就是因为要维护这个会自己带机跑路的可乌瓦。 血压降下来后。斯科特掏出一块小巧的存储卡插入卡槽。 读档的速度有些缓慢。从这个接口和存储技术来看，这个存储卡至少是三百年前的玩意儿。那时的信息技术革命才刚刚兴起几十年，远没有如今存储器那么精致高效。 这块存储卡是从林恩的黑曜石耳坠里发现的。 古老的黑曜石碎成两半，露出里面藏匿的存储卡。从整齐的卡口与精湛的切面来看，这个做工精巧的吊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藏匿这块存储卡而生的。当斯科特扣上两半宝石，黑曜石的特性与极致的工艺让人完全感受不到缝隙与卡片的存在。 怪不得这块耳坠这么大，因为里面藏了东西！ 那么女武神家族丢失的另一个耳坠里，一定也藏着一段信息！ 解码完毕，卡里面储存了一段录像。 显示器里展现出一个古老恢弘的教堂，这是斯科特化成灰都不会认错的地方。 圣希尔兰教堂！ 画面内是一对新人在彩排婚礼，新郎和新娘的耳朵上各自挂着一只巨大显眼的黑曜石耳坠。所有人都没有穿礼服。 站在画面中间充当神父的，是三十多岁的斯科特！ “……从今往后，你们将……该死的，你们两个明明是黑夜女神的信徒，为什么要到圣希尔兰教堂里来彩排婚礼，还要找我来给你们充数当司仪？” “……因为圣塞缪尔教堂和圣朱莉教堂最近都有一连串的礼仪，实在插不进去，周末我们只能定到这周末的正式婚礼……”金发的新郎摸着头谄笑道。 “听好了，我在这里只念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婚礼誓词！” “嘿嘿，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您怕——” “闭嘴！” 电脑前的斯科特惊得拍桌而起。 这段影片与他的记忆完全不一样！ 在斯科特的回忆里，这场荒诞的彩排确实存在，而为了规避麻烦，这次彩排根本没有录像！ 作为通识者途径的序列三，他三百多年来每一天的记忆都如数家珍，除非有极高位格的力量，他的记忆绝不会这么容易出错。 但是看着画面上三人的眼神互动，当时现场确实存在着录像的第四人，而且还是斯科特与新人的熟人！ 被篡改的，到底是我的记忆，还是这段录像？ ……那个被遗忘的第四人……到底是谁？ “……咳咳，乔纳森·文丘里先生，你是否愿意娶你对面的这位女士为妻，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 “是的，我愿意。” “……玛格丽特·凡·德罗女士，你是否愿意嫁你对面的先生为夫，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 “是的，我愿意。” “……在齿轮与泵机之间……等等，该死的，刚刚镜头是不是歪了？你们的摄影师是睡着了还是犯病了？我要不要重新念一遍？” 画面里的年轻斯科特皱着眉头，对镜头外的第四人大声说话。 “嘿，嘿！摄影师！镜头歪了！” “……菲尔德·莫雷蒂！打稳镜头！” 倾斜的镜头突然猛烈一抖！ “……抱歉，斯科特先生。” 第四十一章 逃亡(上) 大卫?阿克萨斯在滂沱大雨中极力奔跑。 他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无力的双腿如两捆被雨浸透的稻草，随时都可能折断，但仍然压榨最后一点星火向前奔跑。 警铃的响声在大卫的身后若隐若现，阴魂不散。细碎的脚步声与枪声围绕在他的耳边，让刮在脸上的雨滴都显得那么锋利。 该死的，伦纳德·米切尔！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你为什么就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 ……对，没错！就是那个记者，一定就是她把我的事情告诉西维拉斯场的！ 要不是那个红头发的记者多管闲事，米切尔那条疯狗怎么会这么快追来？！ 敌众我寡，大卫正滑向力竭的陌路。 但大卫绝对不能停止奔跑，因为他怀里的妻子欧嘉·阿克萨斯正在滑向死亡。 欧嘉瘫软在大卫健壮的臂膀里，如同一个布娃娃在暴雨中摇晃。她的身上布满红色的疮疤，有的已经开裂，可溃烂的皮肤下不是黄白的肉，而是露出一片诡异的红色，散发着些许红色的辉光。 这种诡异的红色辉光已经覆盖了欧嘉一半以上的皮肤，而且还在继续扩张，女人本人在这些怪异疮口的侵蚀下，早已神志不清。 “……大卫……日记……” “不要管你的日记了，欧嘉！坚持住，再坚持一会儿！” 可要命的是，欧嘉在融化。无情的雨如刀似箭，刮过欧嘉脆弱的皮肤，裹着糜烂成脓液的表皮组织一路向下。那散发着红色辉光的疮口竟也流出粘稠的、发着同样红色辉光的液体，随着雨水流淌而下。 大卫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欧嘉了，他对欧嘉身上那些红色的斑纹了如指掌，那是由于欧嘉先天性的免疫缺陷类疾病而带来的并发症。可是大卫完全没有料到，在这一个月内，欧嘉的病情突然急速恶化，那些红色的斑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成为闪耀着莹莹红色辉光的诡异疮口。而欧嘉的生命力，也随着那些流淌的怪异浓水，一同从欧嘉体内消逝了。 “相信我，相信我！我一定能救你的！我已经为你做了这么多，这次我……” 啪！ 大卫一个腿软，狠狠地向前扑进积水的街道上。欧嘉被他丢出去好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在柏油路上溅出一大摊令人作呕的红色液体，给黑色的路面加上一点诡异的红色辉光。 头上，明亮的大灯照耀着精致的广告牌，着装得体的医生扶着昂贵的仪器，向街低下的夫妻露出慈爱的微笑。 “贝克兰德安谧星光医院，为您提供全世界最尖端的医疗技术与康养服务，来自伊修达尔集团。” 大卫挣扎着抱起妻子，继续他的逃亡，那灯火灿烂的高楼，就是他的救赎，安谧星光医院。 ……一百万镑我已经凑齐了！我有钱了！只要能把欧嘉送到那里，她就能得救了！ “大卫?阿克萨斯！站住！” ……是伦纳德追上来了！ 大卫咬咬牙，捞起水里的妻子，继续前进。 曾经作为警察而培养的追踪技术，现在竟成为自己躲开追捕的最大凭仗。 感谢平时兢兢业业养成的反侦察能力，枪声与警笛声向他远去，可是大卫的耳畔却仍然十分嘈杂，雷声雨声车流声，还有高高低低的嗓音在他耳边絮语。 “……你要逃走……你要去获得更多的钱……” “……有了钱，你将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他们追你，他们践踏你，他们不会放过你，因为你拿走了他们的钱……” “……你救不了你的欧嘉，因为你没有钱……” “……钱……钱……” “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 大卫一头撞在路边的路灯杆上，然后再一次，再一次，直到自己血肉模糊的额头抵着杆子慢慢向下滑，在金属杆上拉出一条血迹，最后带着两个人瘫软在地上。 “我现在有钱了，我会救欧嘉的，我现在有钱了，我能救欧嘉的……” 在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中，大卫起伏的胸膛终于平静下来。 奇迹会降临在我与欧嘉身上的，黑夜女神会祝福我们的。 理智在金属与暴雨赐予的疼痛中慢慢回笼，大卫站起来，将欧嘉换个姿势背在身上，并脱下外套把欧嘉保定牢固。 “女神在上，一定要祝福我和欧嘉……” 在胸口点下四点繁星后，大卫从路缘石上捡起一小块破碎的瓷砖，甩手打烂了街头的摄像机。 “去你妈的！” 在蒸汽与机械之神信徒开来，相机与监控器是神平等注视世人的眼睛。但大卫信仰黑夜女神，对他来说这些只是碍事的玩意儿。 随着几声爆破声，大卫在不远处的教堂尖顶上看到了一个古朴的灯箱。 前沿的静谧星光医院很远，但老旧的大地教会医院却很近。 大卫躲在公交站台里喘气，盯着那块红色的十字灯看了好久，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水。 站台的屏幕上又在播放现代前沿医疗服务的广告，只要你有钱，他们就会为你克服任何疾病，甚至能开着直升机来你家。 精密的仪器，明亮的手术台，强大的药物…… 这就是人类自己的奇迹。 和贝克兰德的大多数一样，在铺天盖地的广告与惊世骇俗的成就中，大卫将所有希望都交给了那些不断发展的医疗科技，对于那些有着教会背景的老医院来说，千百年的生存经验反而成了愚昧落后的标志。 但是现在逃亡的大卫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在这场暴雨中抵达施展人类奇迹的医院。 紧密的追击，透支的体力，疲惫的精神…… “亲爱的……我好疼……” 还有欧嘉痛苦的呻吟。 大卫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冲进暴风雨，向大地教会医院奔去。 尽管他十分怀疑这老旧的建筑中是否有足够前沿的技术，但是现在，欧嘉需要急救，哪怕拖一会儿也好。 等到暴风雨过去，等到欧嘉清醒，再去转院求治。 耳畔的混乱的絮语越来越嘈杂，医院的灯光在雨中越来越清晰。 “来人啊！救人！” 第四十二章 逃亡(中) 大卫一边吼叫一边向医院奔跑，可刺耳的笛声在远处响起，大卫紧张地站立在医院门口。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通报给西维拉斯场的对不对！” 值守急救室的医生听到呼救，立刻推着转移床与维生机器冲了出来，可是刚走几步，带头的老医生就突然满脸惊恐地拦下所有人，拉着医护人员的褂子往后撤，老医生最终退回医院门内，用着大喇叭向暴雨中喊话。 “先生！请您赶紧进来！您现在在外面非常危险！” 大卫愣愣地看着缩在门里的老医生，然后掏出一把枪对着医院大喊大叫。 “我懂了……你们这是要活捉我！然后要把我送到西维拉斯场换悬赏对不对！” “不是的，先生！您的病人和您，都受到了严重的污染，赶紧进来吧！”喇叭里传来老医生嘶哑却恳切的话语，“我不会骗你的，我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希内杜·威廉姆斯！孩子，相信我！” “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以前就是警察，这种招数我见多了！” ……没错……他们就是要骗你…… ……这种异教徒怎么会真心对你，这种破烂的老医院怎么会有能力治好你妻子的病…… ……他们是要钱，要你的钱，要你救妹妹的钱…… ……没有人会帮你…… 大卫歇斯底里地吼叫，朝天开枪。 “你们出来！救我妻子！” “孩子，你身上还有深厚的诅咒，只要你踏进医院，我们就能帮你！况且，我不能让我的员工们冒这个风险，外面没有维生仪器，他们出来也无能为力，只能白白因为遭受污染而死啊！” “我不管！那就给我拿来能移动的机器！” “赶紧进来吧！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中了他人污秽的诅咒，那个操纵你的人甚至可能就在你周围。” 希内杜的语气几乎成了哀求。 “进来吧，孩子！一切都还有救，相信我！” “我不信！你给我出来！” 一开始回撤的医生终于带着几个黑箱子赶到门口，紧接着医生们开始带上黑色的鸟嘴面具，为自己武装起来。 “……那是什么，你们在穿什么装备？你们就是要来杀我的！要抢我的钱！和西维拉斯场的家伙一样！” “孩子，那只是防护服！你呆在那里不要动，我们马上就出来！” 老者放下喇叭，大声向身后吼道。 “患者带有非凡污染，带有诅咒，歇斯底里，可能精神分裂，不排除对方有传染性生理疾病的可能，准备保定男人和抢救女人！” 说完希内杜就带上鸟嘴面具，趁着大卫抱头嘶吼的间隙，与做好防护的医生一起冲进暴风雨里。 就在希内杜准备结束僵局的时候，红蓝闪烁的灯光从一旁的小路上突然冲出，刺耳的警笛在暴风雨中炸响，一发子弹穿过厚重的雨幕，击碎了希内杜头顶的老灯箱。 “站住！放下武器！” 大卫被半路杀出的警车刺激到了，大吼一声，背着妹妹再次开始暴风雨中的逃亡。 刚刚冲出来的警察，听声音不是领头的那个伦纳德·米切尔，那么这个家伙一定躲在别处准备伏击我！ 我还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 大卫在建筑物的空隙中穿梭，混乱无序的管线与杂物成为了绝佳的阻碍物，装备精良的警车根本对狭小的步道束手无策。 我，我一定要在被米切尔找到之前抵达安谧星光医院，安谧星光医院，我和桑德·贝格医生说好了，只要钱到位，只要钱到位…… 咣当！ 精神恍惚的大卫被一根生锈的水管再次绊倒，连着欧嘉一起摔进纸箱里。 可这还不是结束。堆叠的纸箱受不了两人的重量，摇晃后崩塌，与两人一同掉落在废弃的垃圾车斗上。一半铁皮露在地板之外的车斗因为两人突如其来的重量，又失去平衡地向外侧翻，把两人与垃圾一同倒在底下建筑物的屋顶上。 高空坠落让大卫迷离的视线更加支离破碎，当他再次从雷声中醒来时，他发现欧嘉四肢朝天地躺在远处冰冷的水泥板上，积水在欧嘉的身下冲出一条刺眼的红色溪流，血水混着那诡异的粘稠液体，在冰冷的雨夜中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亲爱的……我疼……” 欧嘉带着哭腔的低语萦绕在大卫耳边，大卫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片红光与模糊的人影。大卫发出悲痛的低鸣，拖着瘫软的双脚向欧嘉爬去。 当大卫终于握住欧嘉的脚踝时，他的世界突然安静了。 轰鸣的雷声，嘈杂的雨声，聒噪的絮语声，都在此刻，在星光的照耀下，化为寂静。 “我的丈夫，我最亲爱的丈夫……” 只剩下欧嘉亲昵的呢喃。 “再向前一步，再向左拐进那个巷子……” 温柔，清晰，带着盈盈的笑意，如同在耳边说着两人之间的悄悄话。 “你会逃出去的，你会拯救我的，你会得到更多的钱……” “只要，你听着我的话。” 只言片语，大卫便被耳边轻柔的音节吸引了，毫不犹豫地跟着耳边的指引继续逃亡。 明明欧嘉温暖地肉体就在他的手上，安静地在暴风雨中飘荡，可欧嘉的声音却在大卫脑内一遍又一遍的回响，从暴雨中而来，从雷鸣中而来，从天地万物间所有声响中而来，张开双臂拥抱他。 欧嘉在他手中，欧嘉无处不在。 看到安谧星光医院的标牌出现在自己的头顶，大卫飘忽的思绪逐渐沉静下来。 随着理智短暂回笼，大卫没有马上进入医院，而是小心地观察四周的人流与监控情况。 他用口罩与目镜将自己的面部特征包裹起来，然后将欧嘉溃烂的皮肤用外套遮好，防止路人看到欧嘉散发着红色辉光的疮口。 他终于带着欧嘉来到了救赎之地。 有了刚刚大地教会医院的教训，大卫走进了一个公用电话亭。 即使现在移动通讯十分发达，贝克兰德街头仍然保留着老式的红色电话亭，这是鲁恩的灵魂。 这次大卫没有砸掉电话亭里的摄像头。没有暴露可电子识别身份的特征时，砸掉摄像头反而会立刻触发那些警报。 “你好，是桑德·贝格医生吗？我把钱带来了……” 第四十三章 逃亡(下) “……您是……大卫?阿克萨斯先生？” 电话里传来桑德?贝格医生的声音。 “是的，贝格医生，我把病人也带来了，一百万镑，我也凑齐了。你上次说的那个疗法，现在就能用了吗？” “可以！只要资金到位了，一切都没问题！啊，现在就要入院吗？” “当然！我妻子需要抢救，她扛不住了！” “……可是，您没有预约床位，您知道，我们是私营医院，这个是要加急费用的……” “我加钱！” “好的好的，阿克萨斯先生，您赶紧来医院，我在急救室等你。” “……不行，你出来。” “……什么？” “我说你给我出医院！出来抢救我的妻子！！” “不，阿克萨斯先生，您先冷静，这不符合我们的企业制度，而且依您的情况……” “你们不是有移动救治车吗？不是有直升机和浮空艇吗！不是说无论在鲁恩的天涯海角都能到吗？！” “但是，阿克萨斯先生，这种贵宾服务很贵，我不建议您订阅这个服务……” “我加钱！” “不是，阿克萨斯先生，您……” “你快给我出来，治好我的妻子！！” 大卫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怒吼。 “……好吧，阿克萨斯先生，我现在就来找您。不过我提前声明，这是出于我个人意愿的人道主义操作，是不符合企业规定的，所以这个私自出诊我不收您钱，而且我不能保证我……” 贝格医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你在哪里？先看下情况。” 挂下电话没有多久，桑德?贝格就来到了大卫与欧嘉的所在处。贝格医生看上去约六七十岁，戴着全套的防护服，只能隐约从护目镜中看到一副小小的圆眼镜，拖着一个巨大的箱子，火急火燎地来了。 “阿萨克斯夫人，阿萨克斯夫人？女神在上，她怎么突然恶化成这个样子？我的女神……” 贝格医生被欧嘉可怕的情况惊呆了，他立刻打开设备开始抢救。 “听着，阿萨克斯先生，我理解你有你的苦衷，但是恕我直言，你的夫人必须住院。现在的我无法使用更多医院的资源，只有你建档入院了，安谧星光医院真正的医疗力量才能为你我所用。” 投入工作的贝格医生也因为严峻的形势渐渐不再注意自己的措辞。 “你绝对无法承担一个专属医疗团队为你提供私人服务，甚至还是一个有能力治疗这种罕见病症的团队，即使你现在有一百万镑。更何况，现在需要治疗的不仅是你的夫人，我强烈建议你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疗，你的问题也是迫在眉睫的。” “但是好消息是，你现在真的有一百万镑，所以你可以立刻办理手续住院。你为什么不愿意进入医院的原因我不会过问，但是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一些特殊的手段，为你和你的夫人建立档案，我们对这种业务很熟悉，我们会对此严格保密……” 贝格医生自嘲地笑了笑。 “毕竟我们是企业，是企业总是要向钱看的。” 只要你有钱，一切身份与疾病都不是问题。 “……行，马上给我妻子办手续！” “阿萨克斯先生，你真的不要精神方面的药物治疗吗？” “我说过不要！叫车把我妻子送走就可以滚了！” 贝格医生叹了口气，拿出机器熟练快速地打单注册，然后拿出仪器对着大卫。 “看这里，先付款。” 咔。 付款失败。 大卫震惊地抢过贝格医生的电脑，上面显示他名下的所有鲁恩银行账户全部被冻结了。 “该死！那些卡呢？” 他慌乱地掏出一地卡片，看着贝格医生眼神凝重地一张张查验卡片。 不记名账户，古斯塔夫集团，贝克兰德詹姆士银行，签字支票，甚至还有那种只有在黑市流通的代金卡片…… 贝格医生全程没有对这些卡片询问一句话。 “这里有一些也被冻结了，有一些是空卡，有两张是假的，这一张还是陷阱卡，这个怎么是游戏币……” “你被整了，阿克萨斯先生，你十分缺乏金融知识。很显然在你得到这些卡后，有些人立马对这些卡做了操作，现在能提取其中一点……” “大概还有多少？” “不到二十万镑……” 大卫突然暴起，掏出警用手枪顶着贝格医生，对着他的脸大声吼叫。 “我不管！全给你！你得救我的欧嘉！” “先生，你听我说……” 嘭！！ 小屋隔壁的墙瞬间坍塌，两名身着精良外骨骼的卫兵从烟尘中走出，枪口瞄准歇斯底里的大卫。 “桑德·贝格医生，您已经无故脱离岗位超过一个小时，并在未向系统报告的情况下擅自使用医疗资源。若再不回归岗位，您的违规行为将会被记录，本次违规操作产生的资源损耗将从您的工资里扣除。” “请您务必牢记在心，您工作中使用的一切皆为公司资产。” “果然，又来了……” 贝格医生明显是老油条了，他叹口气，无视大卫的手枪威胁，从地上抱起正在渗血的欧嘉。 “你们看好了，这个是我们医院的患者，交过钱了的。” 接着他转身面对大卫。 “二十万，只能完成治疗方案的一部分，剩下的长期疗养才是费用的大头。” “我先将你的妻子带走，能治一点是一点，你赶紧想办法，把钱续上。” “你怎么搞到的钱我都不会过问，但是下一次，一定要注意及时转移这些钱——这是所有亡命之徒的必修课……” 资产转移的新手，突如其来的巨款，顶在额头的警用手枪，突然病情恶化的妻子…… 老练的贝格医生已经猜了七八分，但是最后只是再次叹气。 贝克兰德没有新鲜事，无非又是一个可怜人。 “我们约定一个地点吧，在这些钱用完之前，我保证你的妻子是安谧星光医院的建档病患，等到钱用完之后，大概一个多星期后……” “我把你的妻子送到约定的地点。”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相信他吧，我亲爱的丈夫…… 欧嘉轻柔的呢喃在大卫耳畔响起。 我们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了。 所以，放我走吧。 我相信，你一定会搞到更多的钱。 ……钱……钱…… 警用手枪掉在地上，大卫瘫坐在破屋中，目送着贝格医生抱着自己亲爱的妻子消失在视野里。 等到夜幕降临，失魂落魄的大卫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的欧嘉……她从未离我远去，她陪着我游荡在大都会的霓虹灯下，她指引着我去拯救他，她在指引着我去获得更多的钱…… 大卫两眼呆滞，自言自语地晃到高耸的豪华酒店之下，愣愣地看着玻璃大楼中的广告屏。 “灿烂假日酒店，您旅行度假的第一选择，向您提供奢华舒适的酒店服务，来自伊修达尔集团。” “第一鸢尾花商场，为您提供最高端购物体验，挑选全世界的珍宝，来自伊修达尔集团。” …… “格里菲斯公学，为您的孩子从小提供精英教育，来自伊修达尔集团。” ……有钱人的贵族学校……格里菲斯公学…… “亲爱的，我有了一个好计划。” 欧嘉甜蜜的絮语再次响起。 “为什么不去勒索一下那些有钱人呢？” 大卫猛然从木板床上惊醒。 刺眼的阳光从破屋的洞口漏出来，成为这个废弃房间的唯一亮光。 又是梦到了那一天…… 噩梦惊醒的大卫揉着脸从床上坐起来，干燥的衣服还是昨天在混乱中从街上偷的，双手双脚说不出来地舒畅，一周前因为房屋坍塌的伤势全部消失，连大卫自己都看不出来，昨天自己还是躺在重症监护室的高危病人。 今天是丰收教堂爆炸的第二天。 在昨天爆炸的混乱里，大卫突然从病床上醒来过来，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康复如初，便跟着耳边欧嘉的指引逃了出来。 是的，我总能逃出去，我总能活下来。 作为绑架案犯罪团伙的幸存者，他对同伴的死亡毫无感情，因为那两个本来就是黑市抓来的雇佣兵，鬼知道手上都有多少条人命。 尽管逃出了警方的视线，他还不能在这里停下，他需要抓紧一切时间。 现在，他有足够的钱了。 “早安，我亲爱的大卫。” 几乎全身皮肤溃烂的欧嘉静静地躺在地上，手上系着一根翠绿的手链。 大卫逃出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与贝格医生约定的地点。果然，欧嘉已经被安谧星光医院的人扔在了无人的房间里。 欧嘉的情况经过治疗后果然好了很多，特制的布料覆盖了欧嘉大部分的皮肤，应该是贝格医生最后的礼物。但是这些远远不够。 至于翠绿手链，则是大卫从大地教会医院中无意带出来的，似乎在自己昏迷期间，这条手链一直戴在他手腕上。 现在大卫终于有时间正眼端详一下这个手链，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翠绿色的手链竟然是一种长长的糖果。 思考一会后，大卫把欧嘉手上的糖果手链取下来，一点一点掰开，塞进她的嘴里。他不知道欧嘉到底在这里等了他多久，也不知道之后他们又要奔波多久，总之现在给她补充点体力也是好的。 经过教会医院的治疗，大卫现在十分健康，连精神状态和思维都比当时绑架富家少爷的时候，要好很多。 不……不止是教会医院，理智暂时回笼的大卫梳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他觉得只是在icu里躺五天绝对不能把自己那么重的伤势完全治好，除非这教会医院真的会魔法。 大卫摸了摸手臂，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空掉的注射剂。 有人在爆炸前给了他一针。 然后他在爆炸中苏醒了。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对方到底要我干什么？ 难道……他是为了我的钱来的吗？ “早安，我亲爱的欧嘉。” 为了治愈你，为了我们的钱，我们还有重大的事要做。 四十四章 tim 埃姆林抱着他的古董人偶，伦纳德抓着他的文件纸袋，两人就这样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对着对方歪嘴笑着。 “哇，这位就是闻名贝克兰德的青年神探，伦纳德·米切尔先生吗？真是久仰大名。” “过奖了，早就听说天才医师埃姆林·怀特先生技术高超，今天看见了，真是一表人才啊。” “冷面警探，真是和报纸上说的一样，是冰山先生呢。” “呵，怀特医生，我还记得几句名言，‘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你记得是哪位吸血鬼亲王说的吗？” “伦纳德！你给我闭嘴！” 埃姆林腾地站起来，率先蚌埠住了。 “是血族亲王！” “哈哈，‘我才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拯救……’呜呜呜呜！” “注意言辞，伦纳德！” 埃姆林飞起一个抱枕打断了伦纳德的言灵施法，然后闭上眼睛努力深呼吸。 注意礼仪，埃姆林，你已经是血族的大人物了，不能和这个家伙一般见识…… “克莱恩！一定是你告诉伦纳德的！” “那没办法嘛，我们当时一起行动，不全盘托出怎么一起分析形势？” 克莱恩一点也不心虚地在茶几放下三杯醇香浓郁的咖啡，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差不多得了，别玩尬的了，咱们抓紧时间聊点正事。” “怎么，在这谈？“埃姆林半信半疑，”你都醒了，愚者先生还没醒吗？” 克莱恩挑了挑眉毛，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自己与埃姆林关系应该不错，但是远没有到交出“愚者”身份的地步。在埃姆林眼里，自己应该是眷者克莱恩的身份。 这样看下来，恐怕在塔罗会里知道“愚者”就是自己的，可能只有伦纳德了。 是因为帕列斯的原因吗…… “‘愚者’先生还未苏醒，我们在此之前也曾经尝试过向‘愚者’先生祈祷，从而登入源堡进行会谈，但是同样也失败了——我们似乎失去了与‘愚者’先生的一切联系。” 伦纳德接过话来，尽量不让克莱恩来解释问题。 “所以我们选择克莱恩的公寓作为临时场地，你刚才也体验到了，这里有很高位格的非凡能力压制，以及反预言反占卜的属性，我觉得这就是愚者先生留给我们、尤其是克莱恩的安全屋。” “行吧，我算是体会到了。” 埃姆林不太想提刚刚的窘态。他一开始原本想要化作蝙蝠摸黑从窗户进来，但是进屋后却发现自己没法从蝙蝠变成人形了，于是他只好在伦纳德的嘲笑声中再次飞出去，扒在墙上重新组成人形再翻窗进来。 这可一点也不优雅！ “不过有一点可能要在意一下，我觉得这间公寓应该不能免疫物理伤害。”克莱恩说，“如果你们遇到一些炮火洗地式的追杀，不要躲这里。这个大楼上下住满了人呢。” 两人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愚者先生不在，不如克莱恩你当主持人？”伦纳德举手提议。 “没问题。” 克莱恩卷起一张纸轻轻敲击茶几。 “赞美愚者先生！那么我宣布，塔罗会tim版临时会议，现在开始！” “什么是tim版？”埃姆林一愣。 “呃……那么就是极简版，总之如果我们要有什么交易需求，大家可以开始了。” 克莱恩用抽纸成兵，把手中的纸做成硬朗的纸棍，递给埃姆林。 “请刚刚回归的‘月亮’先生先发言，以及大家，注意说话音量。” 埃姆林接过后，有点懵。 这什么，算发言麦克风吗？算了无所谓…… 三人下意识地端正下坐姿，进入状态，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埃姆林从身上的皮带上取下几瓶消毒水放在茶几上，将集中几瓶推给克莱恩。 “‘世界’先生，这些喷罐是给你的，算是对你在爆炸案中帮助我们击退‘血色杀人魔’尼尔森·科罗德科的感谢。” “这些是大地母神教会特制的消毒水，对诅咒力量、污秽力量和一定程度的非凡污染有很好的净化效果。但是我需要提醒一下，它对天使以上污染的效果微乎其微，事实上这些消毒水遇到半神之上的污染力量效果就不太好了。如果真的遇到了，那就加大剂量。” 原来那家医院里一直闻到的刺鼻味道，就是这个消毒水啊…… “当时尼尔森想要通过快乐情绪在医院里控制路人时失败了，就是因为这个吧。”克莱恩思考片刻后询问。 “是的。”埃姆林点头，“所以这次爆炸案中，我们医院部分受到污染的人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 “那片红光？”伦纳德沉吟片刻，“我也觉得那片红色辉光很熟悉，我有好几个猜想，但是不确定到底是哪个可能，现在我们能知道的消息太少了。” “还是离非凡组织的核心太远了啊。”克莱恩叹息，“现在我们原来的身份不复存在，甚至原本塔罗会与愚者先生所带来的庇护也都不存在，当然其他正神教会与愚者先生之间的交易与协作也没有了，现在的我们贸然接触其他非凡组织，或者说与其他任何神明建立起联系都是危险的。” “从零开始嘛，又不是第一次。”伦纳德尴尬笑笑，“只不过我想任何势力看到一个或者多个突然冒出来的、并且还熟知自家老底的天使，应该都会有不小的应激反应……” “总之大家小心，在没有可以信任的联络手段之前，不要通过互联网与电话传递与我们塔罗会和愚者先生有关的话题。尤其是你，克莱恩，你是程序员，网络世界是蒸汽与机械教会的地盘，这方面我们了解的也比较少。”埃姆林出声提醒。 接着埃姆林又向伦纳德推出两罐消毒水喷罐。 “‘星星’先生，我想请你帮我追踪一个案子，并且帮我追回一个非凡物品。” 埃姆林拿起手机展示起来。 “我想请你帮我追踪一下伊修达尔绑架案的后续。” “这个绑架案本来应该快要结束了，当时因为伊修达尔绑架案而送进我们医院的有四位伤员：轻伤警员梅比斯·鲁斯，重伤警员马瑞克·布伦南，绑架案罪犯大卫·阿克萨斯，还有那个《月亮报》记者杰拉尔丁·莱特宁。” 杰拉尔丁……什么鬼名字…… 喝口咖啡遮掩一下心里的吐槽后，埃姆林继续他的发言。 “在爆炸案当天，轻伤的鲁斯女士早已出院，重伤的布伦南先生刚刚结束骨科手术，而本来精神稳定下来的莱特宁小姐当场发病，重度昏迷的大卫突然苏醒逃离医院，其中后两位直接受到了尼尔森的光临。” “我想知道，这个尼尔森为什么专挑你这个伊修达尔绑架案的相关人员，来整蛊我们丰收教堂？是为了来挑起我们大地母神教会和贝克兰德各方势力的矛盾、从而把我们赶出鲁恩的吗？” “尤其是这个大卫·阿克萨斯，我想知道他后续的所有情况。” “事实上，这不只是他第一次来到我们医院。在我的老师希内杜院长的记录中，在爆炸案之前、甚至是绑架案之前，就在我们医院引起一次骚乱，最终他并没有进医院就带着人走了。” “据当天轮班急救室的其他医生笔记所写，那个时候的大卫·阿克萨斯就已经带着严重的污秽力量，具有十分极端的情绪波动，显示一些精神分裂的症状。” “原来，那时候污染与操控就开始了吗……”伦纳德恍然大悟，“他还带着一个人……这下就都能说通了！麻烦‘月亮’先生之后能给我看一下当时的记录吗？我会以警察官方的身份来拜访你。” “没问题。” 埃姆林点点头。 “逃跑的大卫·阿克萨斯带走了我们医院的一样非凡物，它的名字叫做【不灭灯芯】，是一条翠绿色的手链……呃，其实是一条灯芯糖果，只是我们把它环起来接成了手链。” “当时我们给大卫带上了这条手链，但是他苏醒后可能没有在意，带着【不灭灯芯】逃跑了。” “它的效果是‘维持生命’，我们有好几条【不灭灯芯】，一般把它戴在那些我们认为有抢救可能但目前情况危急的病人手上，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你要是在追杀中拿到这个非凡物品，可以紧急佩戴它当作临时治疗。” “但它的效果也只是‘维持生命’，无法起到治愈肉体的作用，要是戴在那些必死的病人手上，可能会让他们生不如死……”同时，因为它的效果很强，我们也只是在‘接触’的程度上应用。” “千万，千万不要吃掉它，只是舔舐也不行，即使它是糖果，即使你重伤快死了。” “现存的记录中没有记载误食的下场，但是强调了这条禁忌。我也不知道入口了会发生什么。” “好的，我记下了。” 伦纳德点头。 “至于伊修达尔绑架案的后续与大卫·阿克萨斯的追踪，我就不收你的东西了。” “这些正好都是我经手的案子，接下来也很需要你们大地教会医院的协助，我很愿意与你分享信息。” 第四十五章 大卫·阿克萨斯 45 “大卫·阿克萨斯原本是我的同事，也是一名青年警探，家境勉强中产，信仰黑夜女神。家庭关系也比较简单，有一个妻子欧嘉·阿克萨斯。” “欧嘉·阿克萨斯？也是黑夜女神的信徒吗？”克莱恩疑惑，“我以为信仰黑夜女神的妻子都会保持原有姓氏，除了那些什么王室贵族。”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是欧嘉其实是一个孤儿，在当地黑夜教会孤儿院长大的，原名欧嘉·莫里斯。” 伦纳德摊摊手。 “米切尔、莫里斯……这些都是黑夜教会孤儿院的常见姓氏，尤其是米切尔，甚至常见到有的人听到就要问你是不是黑夜教会孤儿院出身的。所以为了让孩子们在长大后更容易融入社会，这几百年来黑夜教会又加入了几个烂大街的姓氏来为孩子们取名，比如莫雷蒂、桑德斯、迈尔斯等等等等。” “但这些其实都不能彻底消除教会孤儿与普通家庭孩子之间的差异感，人们还是很容易发现那些从教会孤儿院出身的孩子。” “尤其是在这个忙碌而撕裂的时代，有一些教会孤儿进入社会后，会因为压抑的社会环境而感到更强烈的割裂感与空虚感，由教会赐予的姓氏在这时反而会让他们感受到一种差异与不安感。这种现象在哪个教会组织中都屡见不鲜。” “因此，无论男女，这些缺乏归属感的教会孤儿在婚后极度倾向于改成配偶的姓氏，以此获得一种来自家庭的稳定感与认同感。” “呵，竟然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来获得些许虚假的归属感，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人类社会的进步，还是这狗屎时代的悲哀。”埃姆林冷笑道，“光是这个论题我已经在很多精神科与心理学期刊上看到过了，可那些专家们讨论了这么久，也没见这种现象有所改善，反而越来越严重了，甚至有向普通家庭蔓延的趋势。” “很多事情，并不是只靠医学就能解决的。”克莱恩叹气。 共享一个姓氏，就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拥抱幸福，哪用那么容易的事情。 “是的，就像欧嘉的病，也是目前人类医学非常棘手的问题。” 伦纳德继续解释。 “欧嘉先天患有一种罕见的免疫缺陷类疾病，治疗成本高昂，但好在病情稳定，本来是只需要日常调理就可以的。但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前，欧嘉的病突然急速恶化。” “从外地来贝克兰德打拼的大卫花光了为数不多的所有积蓄，效果不佳。一些拥有前沿技术的私营医院能够治疗这种罕见病，但是显然大卫掏不出这笔巨款。” “要是他当时走进我们大地母神教会医院就好了。”埃姆林插嘴，“我想院长有很大把握能治好个七八成，只不过这种程度的污染光靠当时的院长可能要治疗很久了。” “要是直接拖到现在，怕不是‘月亮’先生可以直接药到病除了？” “我不知道，没亲眼见过病人，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不过很可惜，大卫他不太相信一些教会背景的东西，尤其是医院。” “呵，觉得这是迂腐和迷信？”埃姆林皮笑肉不笑，“太经典了，这就是后现代人的愚昧，‘皎月时代’真是惯坏了这些家伙。” “不管怎样，你可以先看看这些。” 说着伦纳德从袋子中掏出一些纸。 “这是当时杰拉尔丁拿给我的一些资料，是之前大卫与欧嘉在安谧星光医院的就诊记录与检查报告，巧合的是，这家医院就属于伊修达尔集团——大家看完后记得在这里烧掉，这些只是复印件。” 埃姆林翻阅着详细的单据，不禁感慨道。 “‘星星’先生，你到哪里淘到的这么一个宝贝助手？这种大企业的水可深了，上下都不好搞，能成功从那种医院里带出这些资料，你的记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伦纳德突然一愣，想了半天后放弃。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发现我之前，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杰拉尔丁是怎么做到这些的。”伦纳德皱眉，“我也从来没关注过这些，当时就觉得，反正我得到了这些资料就行。” 克莱恩隐隐感受到一些微妙，但想想那是伦纳德归位之前的事，也就不多深究，最后只是笑笑。 “可能你的记者使用了一些社会工程学的方法。” “也许就是这样吧。” 伦纳德耸耸肩，然后很快端正表情。 “但是在那之后，大卫就变了。” “他不再是一个成熟稳重的青年警探，而是开始说话颠三倒四，思维不连贯，甚至有些疯疯癫癫。” “很快，杰拉尔丁私下里交给我一份录像：大卫从警长的办公室里偷了东西。” “当我们立案的当天，大卫就再也没来上班，我们就对他展开了追踪，然后就是他抱着欧嘉逃跑路过大地母神教会医院的事情了。” “稍等一下，‘星星’先生，我想问一下，你的记者为什么会有警长办公室的录像？”克莱恩举手表达自己的疑惑。 难道是这个红毛狐狸偷偷溜进去自己装摄像头监视警长吗？她又是图什么呢？ 这次又把伦纳德问住了。 呃……似乎……好像我我之前，真的没有主动与杰拉尔丁聊过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在归位之前从来不过问这种东西。或者说，当时的我不关心她的任何手段与方式。”伦纳德摸摸下巴努力回忆，“我只记得，在写案宗时，杰拉尔丁自己说，这段录像是可瓦乌发给她的。” “可瓦乌？网络幽灵可瓦乌？” 克莱恩顿时精神一振。 作为一名第六纪程序员，他对网络幽灵可瓦乌这个都市传说再熟悉不过了。在公司频道里，克莱恩的有一些怪谈爱好者同事们就经常讲一些网络幽灵可瓦乌的故事： 比如突然出现在桌面的可瓦乌会吃掉项目负责人的汇报给甲方的ppt，然后立刻从你的电脑里消失；比如壮志难酬的可瓦乌会劫持某个倒霉网站的服务器，然后给所有用户群发重金求子的垃圾广告；比如闲得显卡疼的可瓦乌会潜伏在匿名论坛，然后以800词每分钟的速度用垃圾话舌战群儒…… “所以说，都市传说可瓦乌是真实存在的？他其实就是一个恶作剧黑客？”克莱恩思索，“但是可瓦乌的传说可是流传很久了。” “不知道。”伦纳德耸肩，“不过按杰拉尔丁的说法，她在那天早上突然收到了一条发信人为cwaoo_的邮件，里面什么话都没说，只有这条视频。她说当她下载完这条视频后，可瓦乌的邮件就自动消失了。” 但是这里面还是有让克莱恩感到迷惑的地方：这个可瓦乌为什么要监视警长呢？难道就是纯纯地为了图个乐子吗？ 更重要的是，克莱恩意识到，可瓦乌这些操作，可能已经超出了纯粹软件技术的能力，这位网络幽灵很可能在现实中对一些硬件进行了物理侵入。 ……所以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幽灵’吗…… “然后事情就连起来了。” 伦纳德继续向大家拼凑几起案件的来龙去脉。 “在大卫出逃后，他就去了格里菲斯公学，在放学时段冲进学校，绑架了伊修达尔集团的小公子、年仅10岁的加洛德·伊修达尔，最后大卫在我们西维拉斯场的追击下重伤，被捕送进大地母神教会医院，而且他本人也没有成功要到这一笔赎金，算是白干一场。” 这里面，恐怕泥头车的功劳最大…… 克莱恩在心里默默吐槽。 “这个格里菲斯公学挺起来很老派，其实成立世界也不超过一百年，是属于伊修达尔集团的产业。在大卫偷窃事发出逃的那天晚上，我们还在安谧星光医院附近发现疑似大卫·阿克萨斯的身影，而这家安谧星光医院，也是属于伊修达尔集团的产业。” “更要命的是，大卫当时绑架的正是伊修达尔集团的小公子加洛德·伊修达尔。我是说，我不认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行动，在那样糟糕的精神状态下，我很怀疑，当时的大卫是否有能力去全面了解加洛德·伊修达尔的行踪与生活，并精准劫持正确的目标。” “因此，在看过现场的监控后，我更倾向于，大卫在学校随便抓一个富家子弟来完成挟持勒索，而最后这个小倒霉蛋正好是加洛德·伊修达尔……” “各位，这个伊修达尔集团是否有些过于倒霉了呢？” 第四十六章 伊修达尔 这些事情诡异地相互连结起来了。 “这个伊修达尔集团，你们有听到过什么消息吗？”克莱恩问道。 作为一名家里蹲程序员，克莱恩仅有的第六纪记忆中对大集团大公司没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各种标识满大街都是，在这方面他的了解不比普通人高出多少。 “……我只知道安谧星光医院的技术，的确不错，在纯粹的凡质医学方面拥有很多前沿的科学技术。”埃姆林说道，“在我苏醒之前，我只关心和医学有关的信息。” “那我这里可能要信息多一些。” 伦纳德将一叠档案纸倒在茶几上。 “这个伊修达尔家族算是费内波特的老牌财阀，趁着这些年来鲁恩与费内波特的矛盾与拉扯，赚了不少黑钱。在最近几十年间，他们以黑夜信徒的名义来鲁恩朝圣，然后在鲁恩、尤其是贝克兰德展开商业活动，建立了包括医院、学校、商场等各种设施。” “其中最豪华的，便是上个月最新开张的灿烂假日酒店。”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费内波特资本集团，想要在群魔乱舞的贝克兰德站稳脚尖，没有一点手段可是连进口的瓜达尔都不会信的。” 又是一叠照片被甩到茶几上，上面有很多伊修达尔家族成员与贝克兰德名流的合照，但也不乏一些血腥阴郁的场景。看来这些人为了来贝克兰德圈钱，在黑白两道都有涉猎。 “其实以我现在的视角来看，我觉得这些人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甚至怀疑，他们也想在议院与王室之间分一杯羹。” 日益扩张的资本集团，与企业合作的黑社会帮派，左右摇摆的议员，被野心盯上的王室与贵族…… 克莱恩不禁觉得有些牙疼。 这怎么看着要往赛博朋克方向发展了……甚至还是外来资本…… “那么教会方面呢？他们对这个伊修达尔集团怎么看？”克莱恩发问。 “怎么看？躺着看呗！” 埃姆林嗤之以鼻。 “别看他们似乎牛逼哄哄的样子，但是他们的根基在费内波特。就这点小打小闹的动静，贝克兰德老牌的权势家族与资本集团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要他们太不过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是签署‘缄默条约’后的教会势力，只要这些世俗势力不要玩火，代表官方非凡力量的教会是不会轻易干涉正常的社会秩序与商业竞争的。相反，他们还会大力支持科技发展与文化解放，以最大的努力向公众隐瞒非凡事物的存在，只以教义和习俗等形势做最简单的约束。” “于是就有一些完全不相信神秘力量的思想潮流出现了，我们称之为后现代派。当然，真正极端的后现代学派份子还是极少数，他们非常彻底地认为非凡力量与教会信仰就是一场对民众进行精神控制的骗局，为的就是让那些贫穷甚至中产的大多数能死心塌地在岗位上为上位者打工，而教会只不过是权势敛财的工具罢了。” ……极少数……是因为这帮人最后都死得很有特色吗…… 克莱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在‘皎月时代’的后半段，就连我们血族也更多以药企的形式活动，只不过好像现在这段时间，因为鲁恩和费内波特的矛盾，鲁恩的血族和丰收教堂都没啥联系了……”埃姆林不满地抱怨道。 “……啊……后现代学派……光是听到这个名字我就开始他头疼起来了……” 伦纳德痛苦地捂住脸。 “你永远想不到这些极端的后现代学派的人为了证明【非凡与神明皆为谎言】，都做出过多么令人瞠目结舌的烂事，最后这些人几乎都不得好死。” “可是最麻烦的是，他们事后还要把这些作死先锋称为勇士，称为殉道者，认为他们的死亡都是教会的迫害——不然为什么教会总是第一个赶到？这些反面案例反而成了他们的宣传武器，甚至开始向群众洗脑。” 这都是些什么公知…… 旧日纪元的公知要钱，你这皎月纪元的公知要的可是命啊…… “事实上，非凡力量只是因为‘缄默条约’而得到进一步控制，各方神明也只是为了扩大人类的安全区而进一步远离地球。可来自无尽星空的与神秘未知的威胁从未远去，不然在皎月纪元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非凡灾难与神秘战争了。” 这样也不会有我们现在用命玩的躲猫猫与猜猜看了…… “看来我们的大卫·阿克萨斯也是后现代学派的受害者之一。”克莱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时信息技术发展不一定是好事。” “说到这个方面，我倒是有一些信息，想拜托‘月亮’先生和‘世界’先生打听一下。” 几张图表被伦纳德展示在茶几上，上面都是一些古董文物的多视角照片，与和物品相对应的介绍文字。 “在丰收教堂爆炸案中，虽然最后教堂恢复原样，但是还是有几件展品丢失。负责进行教会审查的机械之心和管理博物馆的王室方面委托我们警方立案寻找这些丢失的东西。” “既然愿意交给我们警方，估计里面没有什么非凡物品，稍后想委托‘世界’先生占卜一下，请‘月亮’先生也留心一下。” “没有问题。” 克莱恩爽快地答应下来了。他拿起表格细细端详，掏出两枚金灿灿的星币快速地对各项失物进行占卜，然后把相关地信息记录在表格上。 “等等，有点不对。” 全部占卜结束后，克莱恩突然觉得有些违和，再次阅览核对后，他发现了问题。 “这张名单上，少了一样：【光辉金杯】！” 说着，克莱恩就依着记忆将【光辉金杯】的样子描摹下来，并将当时尼尔森抢走【光辉金杯】并召唤红色辉光的事情详细讲述一遍。 “……很熟悉的酒杯制式，但是回忆不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伦纳德闭着眼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王室突然下令运走镇馆之宝，换上这个玩意，而且不希望警方追踪它……看来想要干预王室势力的，不止伊修达尔集团一家啊……” “记住了，我会留意的。”埃姆林其他两人点头示意。 但是伦纳德直勾勾的眼神没有移开，埃姆林狠狠地瞪了回去，并把古董人偶往身后藏了藏。 “看什么！我绝对不会把人偶还回去的！这本来就是我的！”埃姆林嘟嘟囔囔，“况且，若是医院真的遇到鲁恩官方制裁，它在黑市可以换取可观的资金……” “但是……” “如果特殊情况下，担心占卜和预言追踪，有需要可以寄存在我的公寓里。”克莱恩建议，“不过我有试过，你的人偶应该经过了较高规格的反预言反占卜处理，问题不大。” 伦纳德没有其他委托后，克莱恩接过卷纸棒子。 “我希望求购一些非凡物品来武装自己，请问大家有什么能出售的？或者我该去那里淘一下比较好？” 伦纳德思索片刻。 “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去地下城黑市看看，在三百年前，那里有很多非凡物品的交易，在现在，那里也是各个黑帮活跃的地方。但是已经过去三百多年，我不清楚如今地下城黑市的非凡物品买卖是什么状态。” “明白了，谢谢‘星星’先生。” 说到这里，埃姆林再次取出一罐消毒水，举手发言。 “世界先生，我还想委托你一件事。由于我个人不方便展现出过高的实力，想拜托你去治疗一下我的老师希内杜院长。相关通行问题，我会在后台帮助你的。” 克莱恩欣然同意。 至此，三人都没有什么其他需求，于是闲谈开始了。 “对了，‘世界’先生，你上次委托我进行的调查结束了。” 刚刚想起这茬的伦纳德把手伸进档案袋摸索，又摸出一把小纸片出来，然后拼在一起。 “你上次发给我的照片，我提取了指纹、虹膜、面部等生物特征图片，并进入我们警局的档案系统好好地查了查，也私自调用了一些非法数据找了找。经过多方匹配后，我终于确认这些照片主角的姓名——” “达肯·亚伯拉罕。” “‘世界’先生，你回归的那晚来刺杀你的凶手，正是亚伯拉罕家族的成员。” 第四十七章 入梦(上) 夜已深，伦纳德漫步来到丰收教堂外，找了个靠近的地方躲起来。 蒸汽教会没有得到完全接手丰收教堂安保工作的许可，但是依然在教堂外面组织起了巡逻工作，并在其他方面为丰收教堂提供支援。 由于爆炸案的动静太大，为了掩饰教堂不正常的复原，接手工作的蒸汽教会在老教堂主体外侧搭上了高高的脚手架，并盖上了密目的安全网，遮掩人们的视线，做出一副正在维修的样子。 作为一家医院，大地教会医院仍然在正常运转的。事实上，医院只有一半塞在了被切割改造的教堂里，另一大半则是其他与教堂相接的独立楼房。 即使这样，由于地皮限制与鲁恩过分针对的古建筑保护政策，医院仍然显得有些局促拥挤，加上如今机械之心的密集巡逻，更让伦纳德的潜行十分困难。 于是伦纳德干脆放弃翻窗进房，依着灵感摸到杰拉尔丁的病房位置，直接在墙外远处，今晚他准备第一次对老助手进行调查。 通过刚才极简版塔罗会的交流，伦纳德突然发现，自己与杰拉尔丁共事了这么久，除了她档案袋上面的信息外，似乎真的对这位助手没有什么了解，甚至在此刻，伦纳德只能通过一些仅有的关于工作交接的记忆，勉强用标签拼凑成一个模糊的形象。 杰拉尔丁之前住在哪里？她什么时候买的摩托车？平时工资多少？喜欢吃什么早饭？咖啡喜欢加茶还是糖…… 就好像，自己从来不在乎这个人。 伦纳德有些凝重地摸摸自己的头顶，在被克莱恩唤醒之前，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一下这位记者助手，或者说，只要能提供有效线索就足够了。 也许是在那张塔罗牌落下之前，自己从未想了解过任何人。 日复一日地学习，工作，破案，完成行程，然后走回家，任务交接后，我们再也不必多言，。 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忠于角色。 这导致现在复盘时，伦纳德发现在行动中似乎漏掉了一些细节。这些细节看似只是一些日常生活，但是如果当时再多问一句，会不会有更多的收获？ 杰拉尔丁当年退役为什么要选择做一名调查记者？当时关于大卫进入警长的影响到底从哪里来的？侦察过程中她又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么多线索？她是否很早就开始关注到大卫的异常？ 种种疑惑在萦绕在伦纳德心间。也许这次，是自己开始重新了解他人的机会。他调动灵性，闭上双眼。 再次睁开眼时，伦纳德发现自己正坐在警局的办公室里。 墙上的钟正显示下午三点，贝克兰德难得的好阳光从百叶窗中透了出来，照得伦纳德的警用皮鞋微微发烫。一块led显示屏作为铭牌，立在他身前的办公桌上。 “高级警探伦纳德·米切尔” 这不是入侵梦境时的普遍开场，这是杰拉尔丁在梦中梦到我了。 伦纳德推开办公室的门，大厅里各个警员都在自己的工位上紧张地忙碌着。闪烁的电子钟停留在下午三点，惬意的下午茶时间永远不会到来。 但总有人喜欢踩着工作时间的最后一秒向上司做报告，代表全体下属取消上司每天的快乐下午茶时间。 “伦纳德先生！来看看今天的大新闻！” 与往常一样，红头发狐狸眼的杰拉尔丁风风火火地来在来到伦纳德办公室内，将几个文件袋甩在办公桌上，然后呆呆地站在那里傻笑，等待上司的回复。 见她眼神迷离，表情飘忽，伦纳德确定记者的确是处于熟睡状态，与其他普通人一样陷入梦境的恍惚中，没有意识到伦纳德的入侵。 你这是多喜欢调查记者这份工作，连做梦都想着上班！ 伦纳德打开桌上的文件袋，发现里面全是干净整洁的白纸。 ……行吧，毕竟只是在做梦。 这段时间的杰拉尔丁不是在住院就是在昏迷，确实没有进行什么调查。 伦纳德无奈的放回文件，开始换个路线开始提问。 “教堂爆炸案当天，你在干什么？” “我在我的病房里，然后突然有一个不认识的医生进来找我，还和我说了点什么，然后我就发病了。”杰拉尔丁摇摇晃晃地说，”那个人，绝对不是这个医院的医生。” “接着我就被送去抢救室里抢救，然后教堂就爆炸了，有全副武装的几个医生开着枪，把我们从医院里推出来，被炸开的医院里长出好多好大的藤蔓……” “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现在被以最高等级监护着，不允许有任何探视，目前精神和生理状态良好，应该快出院了。” “你很早就发现了大卫·阿克萨斯的反常吗？” “是的，我很早就发现大卫的精神状态不太对。他开始冲动易怒，大量抛售家里值钱的物品，对同事的关心渐渐排除和敏感，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反应。所以我断定他家里出事了，后来我听说他妻子病重的。” “你怎么知道他妻子生病的？” “我去查了大卫·阿克萨斯的档案。” “查？你怎么查的？你作为编外人员是没资格接触这些警员档案的！” “一部分去地下城黑市找黑客找到的，一部分是在同事中打听到的。” ……好家伙，你这简直是引狼入室了啊…… “大卫在警长办公室偷窃的影片是谁给你的？网络幽灵可瓦乌吗？” “嘿嘿，当然不是，是我自己拍的！“杰拉尔丁迷迷糊糊的脸上泛起一些自豪的笑容，”我在警长办公室里装了俩监控摄像头，一个因为大卫案而被发现翘掉了，还有一个那个秃头老警长现在都没发现……” “摄像头？” 伦纳德有些震惊。 “你为什么要给警长装摄像头？是要把影片发送给谁？我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把另一个摄像头藏在哪里了！” “当然是……嘿嘿，这些事你不是说与当时的案子没啥关系不想听吗？” 眼睛半睁半闭的杰拉尔丁突然扑哧笑出声来。 “伦纳德先生……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感兴趣呀……你从来不会问这么多关于我自己的问题……” “不是的，我……” 这句话惊出伦纳德的冷汗，他刚想否定，却只觉得脚下的地板突然开始猛烈地抖动。 ……这……是梦到地震了？ 第四十八章 入梦(下) 摇摇晃晃的杰拉尔丁突然脸色大变，尖叫起来，拉着伦纳德冲出办公室，开始奔跑。 一根粗壮的黑铁柱从地下冲出，紧接着一块块黑色的铁板撞破厚重的水泥楼板，从下而上飞来，绕着黑色柱子固定在一起，组成一个不断生长、盘旋而上的楼梯。 杰拉尔丁拉着伦纳德迫不及待地踏上楼梯，毫不停留地全速向上奔跑。 “他们要追上我了！他们要追上我了！” 在记者惊恐的叫喊声中，浓郁的红色辉光从遥远的警局地面破板而出，很快吞噬了整层警局。 伦纳德心中警铃大作，干脆把慌乱地记者夹在腋下，沿着楼梯向上猛冲。 他们跑过警察厅，跑过贝克兰德的街道，跑过报社。涌动的红光紧跟其后，在梦中人物的惊叫声中一层层吞噬掉迷宫般的梦境。 向上！向上！去往那繁星璀璨的…… 随着两声闷响，伦纳德重重地摔在一片白色的月亮花田里，而被夹带着杰拉尔丁，更是在地上翻滚多次，甩出老远。 一望无际地花田之上，是繁星璀璨的夜空。 “伦纳德·米切尔。” 还未等伦纳德起身，一个漆黑的枪口悄无声息地抵在他的后脑上。 “鲁恩首都贝克兰德警察厅高级警探，杰拉尔丁·莱特宁的直接上司，帕列斯·索罗亚斯德的孙子……” “领养的。“对方还不忘补充一句。 这个声音听起来苍老却富有力量，语气冷冽镇定，听上去是一位干练的老妇人。 那么这个层层叠加的梦境其实根本不是由杰拉尔丁自己主动构建的，而是有人特意为她构建这样一个繁复的梦境迷宫，为的就是帮这个记者镇压那些难以摆脱的噩梦。 这样看来，现在拿枪抵着自己脑门的，很大可能是黑夜教会的人，并且能准确地念出老头的全名，说明来者地位不低，甚至有可能正是这篇梦境迷宫的构筑者。 ……这个口径的枪口……这位阁下不会端着反器材步枪吧…… 就是这个声音，莫名的熟悉。 “你能来到这片梦境，说明你至少到达了梦魇的层次，但是你这位养孙成为非凡者这件事，索罗亚斯德殿下始终未曾向教会报备过。” 老妇人拉栓上膛。 “这是一次警告，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通过这次机会，帮助你的索罗亚斯德殿下完成你自己的登记报备。” 伦纳德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声音那么耳熟了。 每到冬立日前后，总有一位老妇人会带着一些人代表黑夜教会拜访慰问帕列斯。那个老妇人身材不高，表情严肃，神情冷冽，每次都穿着简约庄重的黑色复古裙装，带着礼物非常庄重地向帕列斯行礼问好，并聊一些老头不让自己听的东西。 现在看来，这哪是节日慰问，这明显是监视啊…… 如果老头安静地在贝克兰德养老疗伤，颐养天年，那么她就向尊敬的索罗亚斯德殿下带来真挚的节日问候；要是老头被发现有什么出格举动，那么这位老妇人必有方法第一时间通知阿里安娜女士，打响斗争第一枪…… 过往的影像突破梦魇的垃圾记忆力向伦纳德奔来。他努力回想起这位老妇人精瘦的脸庞，总觉得十分眼熟，似乎和三百年多年前他记忆中的某张年轻冷冽的脸有些像。 ……等等，这位老妇人，不会就是我三百多年前的下属吧…… 伦纳德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喜欢扎双马尾的金发萝莉执事，如今已经变成了老太婆，唯有那副一摸一样的冷冽表情板了三百多年。 这下是真是再一次体会到，为什么罗塞尔大帝会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大砍刀了…… “姓名。” 老妇人开始问询。 “伦纳德·米切尔。” “途径？” “不眠人途径。” “序列？” “……序列七，梦魇。” “如何得到非凡特性的？” “……老头给我的，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什么时候晋升序列七的？” “一周前。” “……” 老妇人沉默片刻，然后继续无悲无喜地说道。 “我们教会不会去追究索罗亚斯德殿下从哪里为你找来的非凡特性，也不会直接假定祂专门为了你去猎杀黑夜教会的成员，但是我们希望你之后的非凡特性由我们黑夜教会提供。” “至于相关的神秘学知识，请自己去请教索罗亚斯德殿下，我们只在有限的条件下反馈你的回忆。不包教学。” “你的意思是……你们教会要一直监控我？”伦纳德感觉不对。 “不如说，我们希望你能为我们所用，作为贝克兰德最年轻的警探，我们定是相信你的能力。” 懂了，原来是希望我给你们当工具人的啊……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可以回去之后询问索罗亚斯德殿下之后再给我们答复。至于要如何与我们联系……” “转过来。” 听话地转过来后，伦纳德发现身后这位老妇人真的端着一把反器材步枪，甚至神情自若地单手端着，另一只手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包档案袋来，递给伦纳德。 “在今天的一次日常祭典中，有大批用于取悦女神的礼器饰品丢失了。这些礼器饰品原定在前日接受完洗礼与祝福后，分发到周边一些没有能力构筑完整典礼仪式的乡村教堂使用。” “这些礼器饰品只是作为礼仪道具使用，只有最基础的安宁效果，并且礼器上的灵性会随时间流逝而消退。但是这个案子社会性质恶劣。” “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作为我们黑夜教会驻扎警局的特殊工作人员，就去找到这些丢失的礼器首饰，拿到圣朱莉教堂来，我们会将其视为你的第一次行动，给予你可观的报酬。” “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次简单的任务，就当作是对你的一次检测，当然，我相信在大名鼎鼎的冷面神探手中，这些案子很快就有结果。” 拐了七弯八绕，读了十一二页，伦纳德才突然发现： 合着我们黑夜教会献给女神的供品被偷了啊！ 痛心与无语暂且按下不谈，伦纳德还是点点头，接下了这个供品案。 见自己的任务全部完成，老妇人收起反器材步枪，转身向远处走去，穿黑色长裙的身影越来越淡。 “请替我向索罗亚斯德先生带个话：” “格洛丽亚·米切尔夫人向索罗亚斯德先生问好。” 第四十九章 安德里亚?埃斯珀西多 希内杜院长的桌子依然空着，厚厚的资料转移到了埃姆林的桌子上。 这些纷扰琐碎的医院事物对现在的埃姆林来说小菜一叠，甚至还能顺手给满医院的小辈们顺手优化下治疗方案。唯一让埃姆林有些头疼的是大地医院教会现在所处的尴尬位置。 每次与鲁恩王室代表进行会谈的时候，埃姆林都得忍着给这些趾高气昂的小孩翻白眼的冲动。 这些人不愧是出生显赫的政治家，欠扁和短视的嘴脸真是如出一辙。 也就仗着大地教会的教会事物被严重约束，这些被皎月时代惯坏了的人才赶对自己吹鼻子瞪眼。等到了斯科特先生赶来谈判的时候，那些人立刻没了什么声音，只是撅着嘴狠狠地瞪着蒸汽教会的人。 毕竟人家可是真有大炮啊。 真不知道现在的奥古斯都都是在干些什么！ 但埃姆林不得不说，这位蒸汽教会的斯科特干事的确漂亮，很好地展现了机械之心对自己辖区的尽职尽责。在达成共识后，斯科特没有干涉医院内部的正常运转与安保工作，只是在医院外部安排了密集的巡逻，并发话只要向外围的机械之心求救，饱和的火力会立马赶到。 不是，对你们蒸汽教会来说，难道只有火力才算是物资吗…… 对于医院来说，蒸汽教会能提供的物资除了设备与火力外，都有些鸡肋。但在前几天偷偷与贝克兰德的血族势力接上头后，埃姆林对未来情况还算乐观。等过段时间几轮谈判都结束后，可观的医疗物资会从血族工厂出发，辗转多个套娃公司，经过足够的假动作和障眼法之后送抵大地教会医院。一些具有灵性的物资也可以通过这个渠道低价购买。 埃姆林叹了口气。 理想很美好，未来很光明，但过程可真的是曲折艰辛啊…… 母神在上，希望医院与费内波特的资金与物资通道能早日打通吧…… 这时埃姆林突然灵性一动，仿佛发现自己好像在心里祈祷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办公室的大门随即被敲响。 “您好，请问希内杜·威廉姆斯院长在吗？” 一个浑厚开朗、带着浓厚费内波特口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来者大概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一身农民打扮，甚至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包。他身材高大健康，皮肤被太阳晒得很黑，显得他露出的八颗大牙十分地白，整个人的气质都因此变得老实憨厚起来。 “希内杜院长不在。”埃姆林皱眉，“如果你要找他谈有关医院方面的事务，可以直接和我聊，现在我是代理院长。” 感谢克莱恩的治疗，希内杜院长立刻从重症监护室里转移出来了。不过依照流程，大家都建议希内杜院长再在普通病房里观察几天。倒是埃姆林这段时间的表现让希内杜院长很是满意，即使马上完全康复了，希内杜完全没有想要重新接手医院的样子，埃姆林十分怀疑自家老师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彻底甩锅，当个快乐自由的潇洒老专家。 另外，希内杜在和机械之心交涉的时候，又再三强调，一定要把企图靠近教堂的每一只猫都加入重点警戒对象。 “啊，好的好的！您该如何称呼？” 男人很自来熟地迈了进来，顺手关门锁门，然后把大包扔在地上。 “埃姆林……” “喔！我想起来了，您是埃姆林·怀特医生！对吧？” 但是从男人行云流水地抽出一把小刀、开始布置灵性之墙的那一刻，整个拜访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安德里亚?埃斯珀西多，耕种者途径序列6，隶属大地母神教会，尊从母神的旨意来到贝克兰德执行特殊任务，在这里向您报到。” 说着安德丽亚脱下草帽，向埃姆林行了一个传统的鲁恩脱帽礼。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嘛~” ！！！ 埃姆林大吃一惊。 大地教会总部竟然真的不顾费内波特与鲁恩的严峻形势，硬是穿越火线派人来了！ 惊吓来得太快，埃姆林一时竟然分不出，这到底是专门给他过来支援的，还是专门过来给他找茬的。 “那么……你这次的特殊任务是什么？” “我这次来，首先是给丰收教堂秘密运送一些灵性物品与封印物。” 说着，安德里亚兴致勃勃地打开他的大背包，里面竟然是满满当当不同品种的番茄。 埃姆林有些看傻了。但血族亲王良好的逼格与教养让他把所有表情都按了下去。 反倒是安德里亚骄傲自豪地向埃姆林介绍起来，一个一个摆在埃姆林面前。 “这个是有极强治愈效果的品种，如果在战斗中遇到严重的外伤，咬一口就能得到极好的恢复效果……” “这个是带有诅咒效果的品种，在战斗中把它扔出去，砸中敌人，就会给对方带来一定的诅咒与意识干扰效果，会引发敌人强大的洁癖，让对方因为自己被烂番茄砸了一身而产生强烈的自我厌恶……” “这个是……” 不一会，埃姆林的地板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番茄，这位安德里亚还十分贴心地给埃姆林带来好几株番茄苗，秉着罗塞尔大帝“送给别人鱼，不如教会别人钓鱼”的精神，大有把院长办公室的绿萝全部换成神奇番茄盆栽的趋势。 “那这个番茄又是什么？能吃吗？” 埃姆林捏起一个奇怪的番茄试了试，感觉手感有些微妙，捏了半天也没破皮。 “啊，这个呀，这个不是吃掉，这是封印物2-385，手榴弹番茄。” 安德里亚接过番茄，二话不说就往桌上砰砰砰地砸。砸了半天，竟是连皮都没破，充分发挥了非凡物品牢不可摧的特点。 “这是一个具有爆炸效果的番茄，我们一般将它作为手榴弹使用。使用的方法是在拿着这个番茄用费内波特语大喊‘菠萝披萨天下第一’，然后它同平常破片手榴弹一样扔出去就行了。番茄会在咒语结束十秒后爆炸，然后番茄渣就会在爆炸后重新回到你的手中，等待下个十秒后再次爆炸。” “收容的方法是，用特定的手势拿住番茄，并且两只手一起用力甩动几下，边甩动边赞美母神，等到他重新长出番茄叶时就能成功收容了。” “这是一个在我们教会非凡者小队中十分受欢迎的封印物，只不过有些小队在使用后，出现了对菠萝披萨短暂而十分强烈的渴望，这些负面效果希望您使用时一定要注意……” 埃姆林心情复杂地将这个手榴弹番茄放了回去。 还好自己的美食食谱中只有新鲜的血液…… “那你其他任务是什么？” 安德里亚的番茄走秀刚刚结束，埃姆林就迫不及待地推进对话，仿佛是急着想点“跳过”却因为有重要信息不得不看完全程的文字冒险游戏玩家。 “大地教会接到一些农场主的报案，说他们的一些农用机械突然失控了。这些机械全是由蒸汽教会名下产业制造的，研发与制造全流程都在贝克兰德生产的，采用的是卫星定位式的自动化工作流，采购时间在去年，按照协议厂家方面承诺后续的系统更新与保修服务。” “但是在前几日，我们突然收到了大量的农用机械失控的报案。在经过我们教会物理方面的检查与神秘学检查后，我们决定联系蒸汽教会慎重调查此案。” “这是此案的详细报告，请怀特医生阅目。” “为了让鲁恩方面能更加直观地研究问题，费内波特方面让我把其中一辆失控拖拉机开了过来，现在已经和案件档案一起交给圣希尔兰教堂了。” “好的，我看看……等等，你说什么？” 埃姆林翻阅的手突然一滞。 “你开什么来的？” “拖拉机啊！” 安德里亚满脸淳朴的笑容。 “母神在上……费内波特那里为什么会只派你来支援我……” 埃姆林伸手揉揉左边的太阳穴。 保持礼仪……保持高贵……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身份优势啦！”安德里亚十分自信。 埃姆林右边的太阳穴也开始疼了。 难道学者就能满世界乱窜为所欲为了吗！？ “这个案子我细致看过了，的确细节非常的诡异，十分麻烦，但是——不好意思，还有一件麻烦的事情，我得和你理清楚：你知道现在由于两国关系紧张，我们教会人员在两国之间的出入是十分敏感甚至是严禁的，你应该明白吧？” “明白啊！”安德里亚无辜地点点头，“主教大人都和我说的一清二楚了。” “那你怎么过来的？” “走陆路从边境线上开拖拉机过来的啊。” “不是，你作为一个教会人员，鲁恩王国是怎么给你签证了？” “我这次来并不是以教会人员的身份来的。”安德里亚坦言，“我现在是一名农业专家，主要从事番茄植株的研究，申请入境的理由是学术交流与机械维修。事实上，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去贝克兰德农业技术大学报到，作为客座教授任职了。” “你用假身份入的关？”埃姆林小声惊叫道，“不要小看现在的技术啊，只要你走官方渠道，这种假身份很快就会被识破的。到时候鲁恩王室就有理由搜查我们医院，搞不定整栋丰收教堂都变成皇家博物馆了！” 当然这只是小概率事件，埃姆林只是吓吓这个令人生气的傻大个。 “当然不是假身份嘛，我怎么敢嘛！当然是真实身份入境的。” “那你持有的是教会人员的证件啊！” “是啊，怀特医生！我入关拿的是真实身份。” 安德里亚整理了下自己的棉麻马甲，笑容灿烂得像费内波特麦田上的暖阳。 “但我加入教会时拿的是假身份啊！” “？” 第五十章 菲尔德·莫雷蒂 ……菲尔德·莫雷蒂……菲尔德·莫雷蒂…… 从经手丰收教堂爆炸案开始，“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犹如一个挥之不去的咒语，每天在斯科特的脑海里回响。 在爆炸案的后续调查中，“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出现第二遍。 斯科特清晰地记得那场婚礼的各种细节，但自始自终，三百年前的那场奢华的婚礼中，没有出现过一个名叫菲尔德·莫雷蒂的人。 新郎乔纳森·文丘里是斯科特为数不多的学生兼教会体系外的心腹。斯科特甚至从乔纳森出生前几年起开始搜索户籍数据。 在这三百多年间，共有位“菲尔德·莫雷蒂”的出生被记载入库，其中现在还有8514个菲尔德·莫雷蒂还活在世上，光是贝克兰德如今三千万的在籍人口中，就有145个不同年龄段的菲尔德·莫雷蒂。 莫雷蒂这个姓氏就更不用说了，不仅各大教会孤儿院都乐此不疲地用这个姓氏给小孩取名，平民家庭以莫雷蒂为姓延续至今的更是数不胜数。 斯科特相信，要是他这时候在街上大声喊一句“莫雷蒂先生是个秃头的蠢蛋！”，起码有四个莫雷蒂先生自投罗网跑过来把他打一顿，甚至很有可能这中间还真有一个秃顶的。 要是有当年也有声音特征信息保留下来就好了。 感谢信息技术的发展，三百多年前信息时代初期的数据依然保留得很好，但损坏和遗失不可避免。在现在这个条件下，斯科特无法确定，那个录像带上的菲尔德·莫雷蒂到底是被完全删除了资料，还是人工编辑的后期效果。 这个人……是否真实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呢？ 斯科特坐在办公室老板椅上咬着破烂的卷烟。冥冥之中他觉得这个菲尔德·莫雷蒂肯定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技术天才乔纳森走上了非凡者的道路，止步于序列五，乔纳森的妻子玛格丽特最后成为名扬五海的鲁恩女武神，陨落于序列三，那么斯科特有理由相信，这个菲尔德·莫雷蒂也肯定走上了非凡者的道路，甚至极有可能活到了现在！ 那么……为什么只有这段影像记载了他呢？ 不管如何，凡走过，必留痕迹。 这三百年来，他一直在调查乔纳森与玛格丽特这对夫妻各自的死亡真相。其实情况也都早已整理清晰，凶手也早已得到惩罚，尤其是女武神陨落的那次战役，真实的过程与史料记载的内容大致相同。但是这些事情之间还有一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小事日日夜夜地抓挠着斯科特的心，让他怀疑自己还没能完全掘出所有的秘密。 斯科特取下被咬烂的卷烟，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这个消失的菲尔德·莫雷蒂。他有太多的问题要找他问个明白，关于学生乔纳森的，关于女武神玛格丽特的，关于他心中许多其他烦扰的虚妄猜测。斯科特觉得，只要找到这个菲尔德·莫雷蒂，他就能得到真相。 在这件事上斯科特需要助手，但他并不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作为一名序列三的教会人员，明面上的官方资源要多少有多少，而另一面作为教会背地里的脏手套，斯科特在地下城黑市与其他非凡组织里的“朋友”也不在少数。 唯一的问题是，在这件事上，斯科特不相信任何人。 技术鬼才乔纳森作为斯科特为数不多的学生与心腹，他的死亡成为斯科特的一块心病。涉案人员当然早已被斯科特清除，但当年他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乔纳森所佩戴的单耳耳坠，那个黑曜石坠子。 玛格丽特英年早逝，之后沉溺技术的乔纳森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十几年后也死于非命，只给斯科特留下了装载人工智能可瓦乌的原始核心主机。 等斯科特赶到时，捣蛋鬼可瓦乌的核心主机早已和析出的非凡特性融为一体、成为封印物了。 之后斯科特就没怎么和女武神家族的后人联络了，他一度以为乔纳森在临死前将那个黑曜石耳坠交给了他的儿女，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那些混蛋们为了抢夺乔纳森的技术成果，毫无疑问，但他们为什么要拿走那个黑曜石坠子？ 就如同罗塞尔大帝所言，美丽的玉石本来没有罪过，拥有它的人却有了原罪。乔纳森最后那段时光，真的只是在研究人工智能吗？ 既然属于玛格丽特的黑曜石里夹带着这张储存卡，那乔纳森丢失的黑曜石里，一定也存放着重要信息！ 找到那个菲尔德·莫雷蒂，找到那个黑曜石耳坠！ 斯科特彻底把手上的卷烟捏碎，拿起电话播出一个号码。 “喂，老婆子。” “上班时间。” “行，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些比较狗屎的案子想让我帮忙的？那种案子很小，很方便，但是就是让人很恶心的，不想干活，其实本质上查不查案都无所谓的那种。 “比如谁家的鸡突然跳舞了，谁家的拖把一转头就不见了，谁觉得自己丈夫中了诅咒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丈夫是出去会男友了……当然，越新鲜越好，最好是甚至没来得及录入档案系统的。” “……你又要整那招了。” “有一说一，确实。” “今天下午，一大批用于仪式的首饰礼器丢失了。作案人为两人。” 噢，你们黑夜教会的供品被偷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的确，这种礼器一般也只是样子货，丢了就重新做一点，并不会声张，也很少去认真查案，只是如果传出去，会让圣塞缪尔教堂和圣朱莉教堂都有些尴尬…… “好的！有进行神秘学占卜和仪式通灵吗？” “已进行初步的占卜，获得了作案人的部分信息，还未整合编写报告，后续进展没有关注，案件已经移交其他人处理。” 懂了，经典去糊弄新人了。这就是所谓的磨砺与考验。 “行吧，那别写了，交给我了。” “好的，多线作战。” “还没占卜出他们的名字吧？摄像头的生物特征对比有结果吗？” “没有。” “有占卜到脸吗？” “只有速写头像，你需要吗？” “算了，这次就不上图了。” “好的。” “其他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占卜结果显示两人均有凶杀前科，但是至今没有立案调查，初步推断凶杀时间距今不远，且尸体并未被找到，小心。” “我办事，你放心。” 都是老夫老妻了，没有过多的寒暄，斯科特挂断了妻子的电话，开始在系统里攥写通缉令与嫌犯档案。 显然，两人对这种栽赃陷害式的找人方法产生了十足的默契，并且心照不宣地不去询问对方到底要找谁。 不同于警方的通缉令数据全网通用、公开透明、在不同的警种系统中可以互相借阅，各个教会系统的犯罪档案与通缉信息之间是不互通的，就像是各个教会对待封印物的态度一样。 部分的通缉令与犯罪档案教会愿意与其他教会及警方共享，但更多的档案都属于各个教会自己的秘密文件，有选择性地向社会公开。 这种信息孤岛就让斯科特这种老滑头有机可乘。要是真的抓到了人，反而这些小罪名都显得无伤大雅了，大不了和黑夜教会说一句搞错了，或者真的把他们的丢失物找回来还回去，也算是卖个人情。 啊，您看，我们在抓这个案件犯人的时候，意外发现什么线索，就顺手多抓一个人回来。好巧不巧，我们审问过后发现这个顺手抓来的竟然是你们要找的犯人。 不用谢我，这都是蒸汽与机械之神的指引，赞美蒸汽与机械之神！ 这种鬼话斯科特已经轻车熟路了。 “菲尔德·莫雷蒂，男，偷盗各教会仪式珠宝若干，初步估计受害教堂包括圣塞缪尔教堂、圣朱莉教堂、圣风大教堂等，疑似在近日再次作案，攻击性较强，可能有同伙，赏金100磅。” 光是这样，斯科特还觉得不是很妥当，继续在系统里瞎编乱造。 “偷窃圣希尔兰教堂电子宠物一只。” 第五十一章 泵机火花 正当斯科特心满意足地按下回车，他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卡特莱特所长，大地教会的人把机械失控案的资料都带来了，包括一台失控的拖拉机，现在已经停在教堂的后街了。” 带着智能目镜、身材高瘦的达米恩走进办公室，将一份厚厚的文件袋与一串钥匙放在斯科特的桌上，最后还放上了一根曲棍。 “好的，费内波特那边的人在线上已经和我联系过这件事了，拖拉机我会让我们‘泵机火花’研究所的人检查的，辛苦你们机械之心了。之后我们会在圣希尔兰教堂邀请案件各方开会，届时要麻烦你们找个地方了。” “没事，应该的，赞美蒸汽与机械之神。”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卡特莱特所长？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上去圣希尔兰教堂了。” “嗯？走得这么急？我还以为你会在这里趁机观光看看，“斯科特挑起眉毛，没有抬头，开始习惯性打听，“你们机械之心最近很忙吗？” “唔……是我这几天比较忙，我被温瑟拉斯·卡丹主教调去组织轮椅竞速大赛了，奖金也已经到位了，按日程比赛这几天就要开始了。” “轮椅竞速大赛？还有奖金？温瑟拉斯那个没趣的老古板还会组织这种东西？”斯科特抬起头，“奖金多少？” 这种东西乍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发生在我们蒸汽教会身上，似乎倒也挺正常。 “这个主要是大家的主意，然后一起到卡丹主教那里打报告申请，经过车轮战和死磨硬泡后，主教大人批准了这个项目。” 达米恩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智能目镜。 “比赛按照年龄段分成了不同的组，冠军最高5000镑吧，其他后面的各个名次都有不同的奖金。这次设置的奖项非常多，安慰奖也很可观呢。” 你妈的，温瑟拉斯这帮人怎么能从库里调出这么多闲钱。 不是，你们要嫌钱多到处撒币，可以全部留给我啊！ 你们不缺我缺钱啊！ 斯科特表面不言，但心生些许郁闷，就没有再多少寒暄。交接完文件后达米恩离开了地下研究所。 在一些任务中，斯科特·卡特莱特会以蒸汽教会高级执事的身份行动，或者作为教会的脏手套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斯科特真正意义上的职位，是“泵机火花”研究所的所长，直接对接蒸汽教会驻守贝克兰德的天使：博诺瓦·古斯塔夫。 或者说，一般情况下，斯科特实际上也就听命于博诺瓦一人而已。管理看护泵机火花研究所也是由博诺瓦亲自向斯科特下达的指令。 泵机火花，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在鲁恩设立的秘密研究所，这所研究所最大的不同在于，在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庇护下，泵机火花研究所拥有几乎非凡隔绝的环境。 反预言、反占卜、反干扰，一切非凡力量在踏进泵机火花的那一瞬间全都沉积下来，于是，物质世界的一切律理都再无遮掩，显露出它最真实的面貌出来。 这就是泵机火花的使命： 人类将在此构筑属于自己的泵机，以迸溅的火花推进人类文明的进程。 但对于所长斯科特·卡特莱特来说，他对于泵机火花的期望绝不止这些。 事实上，泵机火花就在圣希尔兰教堂的地下，只不过离街道地面十分遥远、甚至比圣希尔兰教堂千百年来存放封印物的地方还要再深一些，就在古老地下城的下方。 泵机火花建筑内部有强大的非凡压制效果，除了通往圣希尔兰教堂的入口电梯外，其他入口都分布在贝克兰德各地，然后通过一些神秘手段传送到各自对应的电梯入口，最后通过长长的电梯降入地下。 因此，除了蒸汽与机械教会的高层与小部分教会人员之外，几乎没有人直到泵机火花到底藏在哪里，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泵机火花”这个名字，“蒸汽教会那个研究所”这个称号倒是传得响亮，朗朗上口。 至于为什么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地方设在贝克兰德、而不是总部因蒂斯，斯科特想，这一方面可能和贝克兰德独一无二的超前学术氛围有关，另一方面，则可能是因为有同样沉默属性的黑夜教会圣朱莉教堂有关，她也就比泵机火花早了十多年成立。 在这种诡异的机械失控案件中，泵机火花绝对是最佳的检查核验之地。 独自一人的斯科特开始细细翻阅文件。 这帮费内波特人还真的把机子和人光明正大地送到鲁恩来了啊…… 又是一个麻烦事，斯科特推了推自己的老旧眼镜。 投入使用不到一年的自动机械突然失控，在田地里横冲直撞，竟然会制造出了巨幅的诡异图案。 当时值班工作的农民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精神损伤，之后出现一些高烧不退、甚至不清醒的情况，正在当地大地教会医院进行治疗。 使用机械的是大地教会的农场，设计和生产机器的是蒸汽教会，负责卫星定位支持与操作软件的是亚伯拉罕科技集团。 这份资料表明，因为这个单子体量较小，亚伯拉罕干脆把软件部分外包了出去。 按照理这应该是一个非常标准、毫不起眼的商业合作，数额也不是很大，相比贝克兰德每日夸张的交易流水量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而在之前不到一年的使用过程中没有什么事故，现在突然这一批货集体暴走。 斯科特翻开软件外包公司的资料细细察看。这家软件公司并不大，但行业内还挺有名，属于是业内顶尖的典范。负责这个外包项目的项目组也是有许多大牛精英，他们不仅负责这个系统的初始研发，还负责对软件后续的维护与更新换代。 合同与计划中显示，如果这次的自动农具机械销量不错，后续这个系列的软件部分也将由这个外包公司完成。 项目组人不多，斯科特一一查对他们的档案信息。直到有一个名字跃入眼帘。 “克莱恩·莫雷蒂。” 莫雷蒂是一个烂大街的姓氏。整个项目组中，却只有这一个莫雷蒂。 机械与软件的检测筛查报告陆陆续续地从研究所各个部门传来，可越是查看报告，斯科特越是惊心。 尤其是对软件部分的检测报告。并不是说这次的软件编程有什么巨大失误，相反，这次的程序编写十分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精简高效的程序逻辑，准确易懂的排版命名，整个程序部门都在为这个软件欢呼，吵着要把它供起来当作献给蒸汽与机械之神的艺术品。 这个程序，竟然完美得，无论怎么运行都没有任何一个bug。 斯科特眯起眼睛，他嗅到了非凡力量的痕迹。 ……克莱恩·莫雷蒂……克莱恩·莫雷蒂…… 沉思片刻后，斯科特把刚刚的通缉令打印下来，直接乘电梯来到地上，不顾主教温瑟拉斯·卡丹的白眼，径直走向教堂庄严的大门。 然后啪地把一张a2大小的通缉令排在大门边的公告栏上。 “紧急！菲尔德·莫雷蒂，悬赏1000镑。” 第五十二章 地下城 大卫·阿克萨斯站在一扇老旧的门前，踌躇许久。 自从大地教会医院逃出来后，大卫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一直在贫民窟及周边地区游荡。 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快速，大量。 这几天大卫想了很多办法，但是来自警察的丰富经验告诉他都行不通。启动资金、技术要求、硬件设备……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两手空空，没有任何的犯罪条件。 真是讽刺啊…… 在与欧嘉否定掉大量方案后，大卫还是想到了那个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地下城黑市。 作为前警察，大卫久闻地下城的恶名。那是连西维拉斯场的人都不敢贸然进入的地方，许多恶性案件与不法组织的案件里或多或少都有关于贝克兰德地下城的联系，但很多调查与追踪也到地下城这里嘎然而止。 “皎月纪元”一千三百多年，人类社会前所未有地向前加速跃进一千三百多年。随着蒸汽时代、电气时代、信息时代的科学技术巨大变革，以及教会势力对世俗势力的巨大让步，人类重新拥有了向各个方向探索世界的渴望与勇气。这些畅想中最鼓舞人心的，就是对地下空间的欲望。 于是在曼施坦因夫妇开启的蒸汽技术大爆炸中，鲁恩尤其是贝克兰德地区开始毫无顾虑地向地下扩张城市空间。不仅仅是蒸汽地铁与地下室，更是无穷无尽地蒸汽管道与人行通道。 在漫长的时光里，人们不断向下一层一层地构建新的管道与机械，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而后续不断出现的新技术带来新的需求，这些地下设施为了迎合时代需求一遍又一遍地更换、改进、扩张或是摧毁，直到形成今天信息时代人们使用的样子。 然而，有被升级改造沿用至今的部分，就有在时代浪潮中被遗忘丢弃的部分。这部份地下迷宫杂糅着各个时代的技术，以混乱的方式强行运行着。 难民、黑户、逃犯、不法组织、犯罪分子……被时代废弃的地下城渐渐成为危险罪恶的城市禁地，同时也成为了贝克兰德网络上耳熟能详的怪谈圣地。 主流人群的抛弃，天灾盛行的破坏，现代社会的脱节，造就了现在混乱无序的地下城。 因此，曾今作为一名警察，大卫根本没有踏入过地下城一步，他甚至不知道通往地下城的路往哪走。 但是他今天还是成功地站在这儿了，因为他追逐着欧嘉的身影来到这扇门前，看着欧嘉鲜红的裙摆消失在半掩的门扉里。 在丰收教堂爆炸案之前，大卫只能听到欧嘉在耳边低语，但在这之后的某一天，大卫走过狭窄的街道，却在人影憧憧间，看到穿着红裙的欧嘉在远处对着他笑。 他的欧嘉再次以这种飘忽不定地方式回到了他的世界里。 从大地教会医院出走后，大卫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他已经不再去思索眼前的红裙少妇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欧嘉无处可归的灵魂。 总之他需要钱，然后去救欧嘉。 一股莫名而强大的欲望在大卫心里升腾而起，让他不在由于，跨过那扇破门。 向下，向下。 无穷无尽的阶梯，废弃的下水道，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运转的老式升降电梯。大卫忐忑而厌恶地打开最后一扇门，一幅陌生的场景展现在他眼前。 欢迎来到贝克兰德地下城。 大卫用兜帽与口罩把自己的脸过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双眼睛盯着周围的景象。 地下城只有永恒的夜晚，天花板上的老式煤气组成了地下城的星空，看着上面如触肢般盘曲缠绕的蒸汽管道，与一层层不同颜色的胶皮线，这明显是蒸汽时代末期的产物，并在之后被毫无章法地一次次“加工”。 这是一块并不大的地下城区，看上去只有几条街道，“星空”、街灯与居住设施的灯光组成了这块地下城区并不明亮的照明系统。街边扭曲的彩色发光灯箱，更是给混乱的街道增加了几分邪异的色彩。 往来的人群衣着灰暗，一层层破旧布料套在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伤疤与纹身。还有那种用黑色长袍包裹住自己的怪人，沉默不语地从大卫身边走过，无意间从老破的布料中露出接着义体的烂脸。 一叠叠卷宗在大卫脑海里闪过，大叶、走私、杀人、妓院……大卫努力控制住自己的举止，不要再去想这里埋藏着多少危险。 在这些人群中，欧嘉的红裙十分显眼，那红色的裙摆在街角飘荡，又立刻消失不见，周围麻木的人群则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似乎根本看不见红裙的欧嘉。 跟着欧嘉的指引，大卫拖开店铺前七歪八倒的人，给自己清理出一条道路，他发现这些不是喝醉了，就是吃嗨了。已经对外界的各种刺激都没有了反应。 “欢迎光临，先生。” 典当行的老板站在破旧的柜台后方。他全身上下都被黑色的袍子罩住了，脸部则带着一块全脸的显示器面具，几块红色的色块热情地闪烁着，组成一个简笔的开口笑脸。 “看上去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利兹典当行……不，您第一次来利兹街、甚至是第一次来地下城，是吧，地上的先生？” 这种不男不女的电子音让大卫脆弱的神经很不舒服，他立刻狠狠地锤击一下那个老柜台。 但老板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连面具上的表情符号都没换，反而是生出两只闪着精光的黑色老式机械手，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啊……先生，您先别发脾气，主要是，您在利兹街这片地下城实在太显眼了。” “看您这走路的步伐，您这四处张望的姿势，还有您这……这副焦急的姿态……您在地上，应该是在西维拉斯场上班的，是吧……” “或者说，曾经……” “不不不！先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明白的，我明白的！人人都有难过的时候，毕竟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谁都会遇到一些困难，只不过您可能遇到了超出您能力范围的困难，您的生活就此崩溃，您发现，您在贝克兰德的地上城市里已经无路可走……” “所以，您来到了这里，是吧？” 回敬老板的是被抓起的领子和一连串的怒吼。 “你怎么知道的？你跟踪我？你为什么带着这种面具？你是蒸汽教会的神棍？” “冷静，先生，冷静。首先，我们店门口就有摄像头，这种科技已经是在皎月时代发展了三四百年的老玩意儿了，并不是只有蒸汽教会的人才喜欢前沿技术。” “面具、义肢、摄像头、显示器……毕竟人人都有享受现代科技的权力，是吧？“ “还有这种风格的电子表情……我想您应该听说过网络幽灵可瓦乌的都市怪谈吧？这几十年来这种风格可火了！我看还有好多这种关于可瓦乌的颜表情游戏在各大平台上火爆呢……是吧先生？” “至于跟踪您，那可真是无稽之谈，我只能说，每个人第一次踏入利兹典当行的时候，都有走上绝路的理由，并且真的希望我们利兹典当行能有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 “……您说，是吧？” 这个只会说“是吧？是吧？“的老板让大卫有些烦躁，但是他这些精准且具有蛊惑性的言论一点一点地撕破大卫的心理防线，最终将信将疑地问。 “你们……这里能换什么？“ “钱，珠宝，身份，情报，物资……只要我们有的，只要你付得起。以及……你卖出给我们东西，可不一定能再赎回来了喔……” “……我要钱……要很多的钱！” “可以，不过先生……” 老板的话还没说完，两个大小不一的手就一左一右地抓住了老板举在空中的机械手。 “你的意思是，你们这里什么都可以换钱？” 左边这人高个子，大圆脸，眼睛又大又凸；右边这人小个子，尖鼻子，贼眉鼠眼。两人一同抓着老板的手，凑到老板的面具跟前。 两人都用黑色的布蒙住鼻子嘴巴，但四只各不相同的眼睛闪烁着同样贪婪的精光。 这一下把老板有些整不会了，他的电子表情虽然没变，但动作还是愣了一下。 这两位，你们一下子把我整得情绪不连贯了…… “呃……是的，两位先生应该是想来我们这里卖出一些东西……是吧？” “是的！我们是来卖东西的！” 尖鼻子的人扯着刺耳的嗓子叫着，与大圆脸一起把各自的大麻袋甩到柜台上，乒乒乓乓倒出许许多多的东西来。 大量璀璨夺目的珠宝跃入老板的视线。 这些珠宝由银雕刻盘绕成精致的底座，无数闪烁的宝石镶嵌其上，犹如夜幕上闪烁的星辰，草丛中摇曳的花朵。 头冠、项链、权杖……这些耀眼的珠宝下面是杂七杂八的东西，衣服、电蚊拍、折叠椅……不能说是一脉相承，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石头散落在柜台上，似乎是一些宝石原石。黑曜石、翡翠、那个是月光石吗……大卫对宝石并不了解，只能猜猜。 他从杂物堆之间撇到几片破烂纸张，隐约看到是没丢掉的快递单碎片。 ……这帮人，是去偷了快递三轮车……或者是明抢。 显然老板也看出了这一点，但是他并没有点破这件有些掉价的事。 “……哇……真没想到，我竟然能在这里见到黑夜女神教会的礼器……” 老板用他款式复古的机械手在这些珠宝上来回摸索。 “非常端庄典雅的款式，做工也很好，只可惜，这些宝石都是假的……你们是不是拿到了什么赝品？“ “我想，要是真的礼器，黑夜教会的人应该也不放心只是靠物流公司派送，是吧？” 第五十三章 卖出 “你说什么！？”尖鼻子的男人尖叫道。 “不，这不可能！”圆脸的蒙面者掏出一把刀子，恶狠狠地在老板面前笔画，“这绝对是真货，是黑夜教会地礼器！你再给我仔细看看！一定是你想压价、故意说成是假的！” “闭嘴，混蛋！”尖鼻子一把拍掉了大圆脸的刀子，“你给我安分点！” 然后他转头焦躁地问老板。 “那老板你说这些到底值多少？” 老板换上了一个闭眼思考的简笔画表情。 “这些首饰虽然宝石是假的，但是金属部分确实是真的纯银，可惜银器也没有很好的价钱……” “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些首饰虽然不是真的，但是依然灵性充沛，可以在教堂之外也能进行几次繁星弥撒，给人们降下安宁抚慰的效果，也仅限于安宁与抚慰……” 总而言之，十分鸡肋。 “什么灵性？什么安宁？”尖鼻子听得一头雾水，“你就说最后能给我多少钱吧！” “除了这些首饰外，您这里还有许多宝石原石，黑曜石、祖母绿、月光石……啊，还有这些没有开过的原石，这些能有很不错的价值。剩下的杂物，恕我直言，没有多大的价值……” “不过这个……” 老板突然从杂物堆里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尝试了一下却发现打不开。 “这个盒子应该值不少钱，可惜打不开，得折一些价钱。” “这桌上的所有东西，我可以给你这个数。” 老板竖起四个机械指头。 “不行，至少这个数！” 大圆脸瞪着眼举起五个指头。 “这已经是我给你们的优惠价了。” 老板又切回了原来那张简笔画的热情表情。 “两位并不是贝克兰德的本地口音，听上去像是来自不远处的乡村。你们匆匆忙忙地来到贝克兰德，匆匆忙忙地清空了一辆可怜的快递车，然后匆匆忙忙地想找个地方套现一大笔资金，还不愿意露脸……” “你们在老家惹了大事，想来贝克兰德避避风头……是吧？” “你……” “闭嘴！” 尖鼻子立刻打断大圆脸的话，咬着牙向老板甩手。 “成交！钱赶紧给我！” 只见老板甩起自己宽大的黑袍，往桌子上用力一抹，柜台上的杂物当然无存。 大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老板再从衣袍里拿出四大捆纸币，推给尖鼻子和大圆脸。 “感谢惠顾，先生们，拿张名片再走吧，欢迎下次再来。” 尖鼻子半信半疑地揽过现金与名片。名片上没有写老板的名字，背面只有一个血红色的诡异徽章。 他看看古怪的黑袍老板，看看一边壮硕的沉默男子，拉着大圆脸走到一边，在店里开始清点钞票。 意外地在这种地方十分谨慎…… “我警告你！你这黑破布！” 大圆脸突然转身再次恐吓老板。 “你要是敢少我‘菲尔德·莫雷蒂‘的钱，有你好果子吃！” “闭嘴，笨蛋！钱对了，快走！” “稍等一下！” 黑袍的老板拿起一张名片，提笔写下“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探出身子塞到大圆脸的手里。 “先生们，我强烈建议你们在我这里在加购两个假身份，这会帮助你们在贝克兰德更好地生存，资料十分完备，价格也算优惠，需要来两个吗？” “不……不用了！” “真可惜，那么期待我们下次再见。” 两个人拉拉扯扯，跨出店门。 那个大圆脸报出的名号没有多少可信度。从警察经验来看，这两人多半在家乡杀了人，呆不下去了，来贝克兰德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避风头，就连刚刚“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都可能只是今天早上胡乱瞎想的。 大卫看着两人消失在利兹街的尽头，才再次走到柜台前。观看过刚才的闹剧，大卫已经对这家店的运营流程有了了解。 “我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你看上的值钱的就拿走好了。” “先生……您看上去并不是一块完全没有经历的‘白板’，是吧？” 老板换上衣服思索的简笔表情。 “我是说，对您来说，直接通过卖掉某些东西来获得足够钱财，并不是一个合算的方案。” “您应该有足够的‘资本’……我想，您看上去擅长格斗，在利兹街上的行为也看得出您有很好的侦察与反侦察能力，您完全可以去做一些来钱更加快捷大量的事情……您之前可能看过了解过很多，但真的要上手实践，您就会发现自己缺少实操经验。” 大卫不想告诉老板，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绑架，而且失败的原因，竟然是一辆从房子后面冲出来的泥头车。 看到大卫脸色微变，老板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 “……啊，看上去您已经实践过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话很多？” “聊天是做生意的一种手段，你说是吧？” 大卫有些踌躇，他看不透这个老板，即使这个老板一直在长篇大论，但大卫发现在这些话语里根本找不到一点关于老板自己的信息，只有自己在不断的被对方解读一举一动，光是站在那里，就不可避免地向对方暴露自己的信息。 “我的建议是，您在我们这里卖出东西，但并不全部换成金钱，部分换成情报与物资，用于支持之后的大行动，以此来得到巨额的财富……这会更加实惠，是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这位先生，我看得出来，您将会成为我们的大客户，为了我们未来的交易，提前送点小东西也是应当的。诚信经营，是吧？” “……行吧，你开价吧，你要我的什么？” 老板的横杠眼上下打量大卫许久，接着两只机械手从黑袍中伸出，稳稳地抓住大卫的小臂。 “……这对手臂，你愿意卖吗？” “你说什么！？” 大卫惊得反手抓住老板得袍子，甚至抓着布料把他拎了起来。 “你让我把手臂卖了，我怎么挣钱？？” “冷静，先生，请冷静……” 老板无辜地举起双手，但语气依然处变不惊。 “你可以把你的手臂卖给我之后，再在我这里低价买一对机械臂……不，这是一个大单子，我愿意直接送你一对基础款的机械臂。剩下的钱，你可以在我这里换一些不错的配件为你的机械臂改造一下，然后再换一些枪支弹药……相信我，你的新手臂会比老的更好用。” “你是在震惊什么，先生？是觉得义体很贵吗？不不不，先生，那是几百年前的物价了。想要装上一套日常适用、如原装肢体一般好用的义体并不需要花巨大的价钱——当然，那些功能性强大的，确实价值不菲。如果你需要这种类型的义体，我们这里也能为您提供，只不过剩下能兑换到的弹药就少了一些……” “而且，伟大的蒸汽与机械之神，为我们带来了道奇·拉玛，是吧？” 老板又切出一个眨眼的表情。 “道奇·拉玛的技术，可是把好几种日用级义体的价格，一下子拉下来好多。光是他们厂家自己生产的配件，价格就要比同类产品便宜四分之一。“ “可是无论因为怎样的意外而失去肢体与器官，又换上如何强大的机械义体，人们总会无比怀念原来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于是当义体在残缺者中慢慢成为‘普遍’的时候，肉体反而因为不可再生成为了‘稀缺’……“ “你瞧，一对健康、有力、充满爆发力与美感的手臂……先生，你的手臂，可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啊……” 老板的话让大卫赶到一股恶寒从脚跟升起，沿着他的背直冲后脑。 今天可以是一对手臂，后天可以是一对眼睛，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道奇·拉玛为了快乐而积极研发的技术，如今，是否又成为…… “可是别人的不幸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欧嘉轻柔的絮语在大卫耳畔响起，温柔的海潮裹着黑暗混乱的海潮，淹没大卫脆弱的理智。 “谁又来怜悯你的不幸呢？” 需要多久完成手术？截肢后又需要多久的回复时间？失去手臂后有需要多久才能装上义体…… 对不合理之处的种种疑虑都溺死在呓语的海水中，对金钱的邪异欲望再次于大卫心中蓬勃生长，他已无暇顾虑其他。 于是他闭上眼，放开手，将自己的双臂摊在老旧柜台上。 “我要一双强力的义体，还有冲锋枪。” “如你所愿……先生。” 思绪迷乱之间，大卫觉得自己好像被黑袍的老板抓着，来到了后房。 一扇又一扇的门，一块又一块的布。然后大卫就躺在了柔软的手术台上，身下的床布竟出乎意料地干净。 无影灯很亮，手术间很冷，飘来飘去的模糊白影他分辨不出有几个，只认得走来走去的黑影，是那个裹黑袍子的老板。 隔壁的电视机依然在响，手术室隔音效果极差。 “……近日，一起针对伊修达尔家族的绑架案告破，贝克兰德警方成功营救出年仅10岁的人质加洛德·伊修达尔，伊修达尔家族的小儿子。对此，伊修达尔集团鲁恩区域董事长、伊修达尔家族的第一继承人马西莫·伊修达尔表示，要对侦破此案、成功营救的鲁恩首都贝克兰德警察厅表示由衷地感谢……” “……感谢尼可罗·霍克警长为营救我弟弟所付出的一切！若不是这位霍克警长的英勇与智慧，我恐怕只能日后在女神的神国中与我的弟弟加洛德团聚了。为了侦破这个性质恶劣的绑架案，我们的霍克警长日夜辛劳……” “……我知道，案子的侦破也有警局各位警员的共同努力，所以我决定，将向鲁恩首都贝克兰德警察厅捐赠一份礼物，表示我对于警察厅的感激之情……” “……我们将在鲁恩詹姆士银行总行大厅举行捐赠仪式，届时……” 激烈的仪器声在耳边响起，另一堵墙壁后面传来惨叫。 “准备好了吗，先生，要开始了。” 黑袍的老板拿着面罩出现在大卫床头。 “好……” “可以冒昧问一下，你上一次尝试当时是怎么失败的么？” “是泥头……” 还未说完，大卫就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时，冰冷的手术室一片寂静，昏暗的房间中隐约看到几摊血迹。 “亲爱的，喝下这个吧。” 朦胧晃动的视野里，红裙的欧嘉站在黑暗的房间中，捧着一瓶散发着邪异幽光的药水。她的笑容不容拒绝。 “喝了它，你将拥有力量，去满足你……获得财富的欲望……” 第五十四章 喝茶 克莱恩坐在长椅上嘬着饮料，伦纳德坐在克莱恩旁边，一脸凝重地嘬着饮料。 经过第六纪一千三百多年的改造，甜冰茶与克莱恩记忆中的第五纪味道大相径庭。在现代化添加剂与自动化流程生产线的帮助下，如今的甜冰茶不仅更加爽口，而且口味更加丰富多样。青柠的，酸柠的，超甜的，低糖的，酱油味的…… 克莱恩暂时不承认最后一个也是甜冰茶。 即使是怀旧经典口味，也已经不是真的第五纪风味了，配方针对现在人的口味进行了很多改动，连包装盒都用了富有时代特色的镭射镀层。 这种古早口味的甜冰茶依然畅销，最受欢迎的是克莱恩手上这种凯旋牌怀旧经典口味甜冰茶，清凉爽口，甜而不腻，喝下去后口齿间还会留有浓郁的柠檬味道，在今天克莱恩的长椅现代甜冰茶鉴赏大会上获得第一名的好成绩。 大家都开玩笑说凯旋甜冰茶，比大叶还令人快乐，甚至有人怀疑里面就加了大叶。 将干瘪的包装盒翻到后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里，克莱恩看到了挤在其中的“古斯塔夫集团”字样。 经过缓慢而悠长的科技发展历程，一些初始的资本势力能够在下一个时代变革之前积累到难以想象的财富，各种掌握巨额财富、涉足众多产业的大型资本集团层出不穷，成为在贝克兰德野蛮生长的庞然大物。 只不过真的能绵延几百年的商业家族也比较罕见。商场如战场，社会发展带来的巨大机遇，也是对商人们的巨大考验。今日在百层高楼上纸醉金迷，明日也许就在哪个阴暗的地下城里打地铺了。 在鲁恩，即使议院制度已经发展已久，掌握雄厚的非凡力量、拥有天使坐镇的奥古斯都王室依然拥有不小的统治力。各大财团无论如何费劲心思地往上下议院里塞人，在王室的实际权力之下，依然很难通过这种途径获得僭越的权力。 但权势与力量，并不是只能通过议会来争取。某种意义上，在现代社会，财富即是权力。 有些古老的非凡势力与非凡家族也紧跟时代，热衷于以这种集团与财阀的形式伪装自己，以此来正大光明地获取更多利益。 如今鲁恩这些名为财阀的巨兽，都还算蛰伏于女王伊莎贝拉四世的光辉之下。女王今年也已是一百二十五岁的高龄了，相信之后奥古斯通家族也有足够的手段来镇压这些蠢蠢欲动的集团。 相比之下，回顾为数不多的第六纪记忆，似乎因蒂斯更符合克莱恩对近未来赛博朋克世界里那种“财阀掌权”、“架空政府”、“自由秩序”的刻板印象。 涉足各种行业的古斯塔夫集团在因蒂斯几乎是一家独大，在一些方面甚至成为因蒂斯的垄断寡头。可以说，因蒂斯一半的市场秩序都由古斯塔夫集团掌控着。 用另一种途径重新夺回因蒂斯的权力……这就是“黑皇帝”的商业帝国吗…… 克莱恩一边摆着空饮料盒，一边用现在的眼光重新看待第六纪的记忆。 看来我们的罗塞尔大帝不仅仰卧起坐大成功，而且还找到另一个有效而不失优雅的方式重新踏上历史舞台，登上属于他的王座…… 这么看来，在未来罗塞尔大帝的苏醒与污染净化，自己在这其中一定做了不少的事情，甚至在第五纪就可能与罗塞尔大帝见过很多面了。 但现在关于第五纪的记忆在自己沉睡圣阿里安娜教堂之处戛然而止，缺少情报的克莱恩还猜不到自己当时为罗塞尔大帝都做了些什么。 难道自己后来，在罗塞尔大地仰卧起坐时，跪在他脚板上为他压腿饱膝盖，边数数还边给他加油鼓劲喊什么“涛涛，站起来，加把劲”？ “克莱恩，加把劲，你可以的。” “不，我不可以。” 克莱恩重新把证物袋还给伦纳德。 教堂爆炸案以来，伦纳德这几天除了日常事物之外，一直都在追查尼尔森·科罗德科。作为名义上伦纳德半路从路边捡来的助手，光是为了把这个身份坐实，克莱恩都得陪着他跑来跑去。 尤其在找到证物的时候，克莱恩就变成了没有感情的占卜工具人。 “这个也不行……” 伦纳德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关于尼尔森的证物并不多，大多占卜都无功而返，不是沾上污染就是占卜失败。 克莱恩对此到接受良好。作为战斗当事人，他对尼尔森一开始没有念完的那个尊名耿耿于怀，即使初步确定尼尔森是半神或者圣者级别的“罪犯”，但出于对那个名号的忌惮，不能登上源堡的克莱恩尽量避免和这些遗留的污染硬刚。 半神污染还算小意思，可这里面还有那个名号留下来的…… 这种白板状态下，不就是自觉给人上门报到嘛！ 克莱恩再在长椅上放下一盒空饮料盒。 感觉真是束手束脚，小心翼翼，对啥都精神过敏…… 这种时候要是小说男主角，是不是该喊一声，梅丽莎我的金手指在哪里？ 不过让克莱恩没想到的是，从大地教会医院逃跑的绑匪大卫·阿克萨斯也总是没有什么消息，自己的对他的占卜也总是以失败或被干扰告终。 这到底是被高位格的力量污染了，还是得到了高位格的庇护…… “那咱们再换一个。”伦纳德再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你试试这个，黑夜教会的礼器丢失案？” 礼器…… ……合着是你们黑夜教会的贡品被偷了啊！ 这是可以说的吗？ “贡品被偷了……让你一个警察调查？”克莱恩问，“不对，你和黑夜教会搭上线了？” “应该是我被黑夜教会找上门了，”伦纳德嘬了一大口甜冰茶，“还是被我以前的老下属找到了。” 在听完伦纳德的叙述后，克莱恩觉得这也不一定是坏事。 “至少在帕列斯与黑夜教会这层关系上，你算是半洗白了。能与教会的人联系上，也算是日后我们了解情报多一个途径了。” “更何况还是我的老下属。” 伦纳德叹气。 “根据老头所说的经历，现在格洛丽亚应该已经是圣朱莉教堂的主教了——就是这三四百年前在贝克兰德新开的那个小教堂。” “了解的，我好像之前还去那里做过礼拜，很有个性的现代教堂。“ 克莱恩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些现场照片、路人笔录，还有一张存着监控视频的卡。 案子看上去不太难。两个蒙面人趁着快递员上楼送快递的时候，把快递车开跑了。及时发现的快递员被撞成重伤，在经过一路卡其脱离太后，冲进了没有监控的地方。再怎么找也没有了。 在文字报告中，“文职雇员”们表示，经过占卜与调查，怀疑两人有凶杀前科，且案子至今未被发现。 ……你都占卜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还懒得派人去抓捕一下吗？ 那可是给女神的贡品啊，你们真的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克莱恩相信，教会方面肯定挖到了两个歹徒的案底，这次调查更像是给伦纳德的一次测试与考验，看看伦纳德到底能把真相挖出几分。 但是你们为什么要走普通快递公司运送这种带灵性的礼器啊！ 伦纳德却一脸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在意，仿佛只是丢了块石头。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你们运礼器首饰的时候，为什么不增加人手押运？” 克莱恩忍不住问道。 “教会押运？没必要啊！” 伦纳德即答。 “那都不值什么钱，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偷这些东西！” ……看看这些宝石，你跟我说这不值钱？ “你别看这些首饰上带着这么多宝石，其实都是假的，不是有色玻璃就是人工合成的，绝对一颗真的天然宝石都没有。”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只要你切工做法够好，玻璃都能给你切出八心八箭来，比一些天然宝石还好看，为啥还要花那些冤枉钱呢？” “当然，这上面的纯银是真的，毕竟银可是代表女神的金属，用于取悦女神，这就够了。而且银在第六纪也不是很贵的金属。” 那这么一大坨银子也是钱啊…… “至于灵性，这些毕竟是用于弥撒仪式的礼器，有一定的安宁作用，但其实也只限于安宁了。” “这些礼仪首饰制作的初衷，就是派送给比较偏远的小教堂，用于日常的繁星弥撒或者其他仪式用的，使用年限大概在一年左右，灵性耗尽后也就和普通的首饰没啥区别。” “所以我们还会去回收这些灵性耗尽的首饰，在经过仪式魔法与女神的祝福后，再次投入使用。” ……你们还真是可持续发展啊…… “现在的城市与第五纪的城市大相径庭，乡村情况也是。不够有金钱价值的礼器反而会减少被偷的概率，也不用浪费人手去护送，走普通快递还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减少普通人偷盗的风险，保障那些偏远的小教堂可以有足够的礼器使用。” 行吧，女神高兴了，你们高兴了，信徒也高兴了，只有小偷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所以一般中招了，我们也很少会全力追凶，直接重新换个快递公司再发一份礼仪首饰过去算了，不过传出去不好听罢了。我一般会把剩下的调查部分交给新晋红手套们练手用，锻炼锻炼他们。” 看出来了，这个案子交给你之前，一定很物尽其用地去用来锻炼新人占卜家红手套了…… 伦纳德心情复杂地笑一笑，再戳开一盒甜冰茶。 “现在我变成了被锻炼的倒霉新人了。“ 伦纳德，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啊。 第五十五章 工具人 “所以让我们一步一步的慢慢来。” 克莱恩看完档案，认真地听伦纳德分析。 “依我对红手套办事风格与对格洛丽亚年轻时的了解，这个案子里，我们主要要处理的是这几个问题。” “首先，我们的第一任务肯定是把失窃的礼仪首饰全部带回来。” “第二，作为一次试炼，只拿回失窃物品，报告上不会很好看，所以我们得搞清楚他们为什么偷东西，又是怎么偷掉的东西，之后又在哪里销赃等等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尽量把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全部调查出来。” “当然，其实这些监控片段与照片文件把整个抢车、撞人、逃逸的事情说的差不多了，我们可能要把重心转移到之前他们犯下的事情，以及之后他们在哪里销赃。” “最后估计也是你最喜欢的部分，我们最好能把这两个歹徒都抓回来，应该能在黑夜教会那里换一份赏金，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想你应该不会错过。” “况且……若是他们真的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想你很乐意多几个人形秘偶，虽然大概率他们都是些普通人。” 他们的赏金再小也是肉啊…… 不过克莱恩十分赞从最后一点，这也是克莱恩愿意以魔术师助手的身份和伦纳德一起工作的原因，追逐恶性案件罪犯的警探又更多机会遇到合适的非凡秘偶， 最好能抓到一个“工匠”秘偶，这样就能把手上的“占星人”非凡特性用起来了……呃……当然，活的值得信赖的“工匠”就更好了。 “那我们先开始找一下，现在这批礼器首饰所在的位置把。” 所以我还是个占卜工具人是吧。 克莱恩接过证物，从空中用灰雾凝成纸张，写下占卜语句。手上的证物是这次唯一幸存的贡品戒指。 心中默念结束，克莱恩就闭上双眼。随着灵性升腾盘绕，各种深刻的颜色在克莱恩脑海中浮现，构筑出一副影像。 这是一个昏暗老旧的店铺，一个裹着黑袍、带着简笔表情电子面具的人站在一个老旧柜台后头，看上去是这里的老板。 一个瘦削干瘪的男子正在神色慌张地和黑袍老板交谈着。 “老板……我需要一大笔钱……” “这位先生，我想你的思路有些问题……你需要一笔钱去买东西，为什么不直接在我们利兹典当行换这些东西呢？至少，还能省个差价……你可是老客户了，这里的优惠你可是明白的，是吧？” 男子咽了咽口水，外凸的眼睛满屋子乱瞟。他穿着破烂的麻布衬衫和牛仔库，隐约可以看见男人身上狰狞的伤疤。 “那么……老板，我要首饰，高级的首饰！越高级，越漂亮，越好！最好是那种，传说中拥有神秘力量的珠宝……” “有，当然有，我们刚刚收到一大把，你可以随意挑挑。它们虽然在世俗眼光中不太值钱，但是拥有充裕的灵性……” “不……我不挑，我全都要了！” “全收了？” “是的！” “当然可以，你这是想去取悦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还是……想去取悦近在咫尺、能掌控你命运的大人物呢……这和我没关系，是吧？” “……” “那么，你又愿意向我卖出什么呢？我要提醒一下，上次你卖掉了你肾脏。目前你的身体里，除了那些勉强能用的廉价仿生器官外，已经没有多少能卖出好价钱的原装货了。” 男子想都没想，撩起衣袖，伸出左臂架在柜台上。 “那么就用这条手臂换！” “……虽然你这条胳臂并不是很值钱，但勉强够了……” 黑袍的老板换上新的表情， “那么，交易达成，感谢惠顾。” …… 画面结束。 “怎么样？” “两个歹徒应该把饰品全部卖给一个叫‘利兹典当行’的地方，但是好像又被另一个瘦削干瘪的男人买走了……” 克莱恩顿了顿。 “他用左臂换取了这些首饰。” “那看起来应该是黑市的典当行。”伦纳德沉思道，“利兹典当行……我上次有查过一次关于典当行的案子，但是贝克兰德似乎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典当行……那么就是缩在地下城里的典当行……” “这也没错，一般黑市都会在地下城里。利兹……利兹……这块地下城就叫利兹街吗……不行，我并没有关于利兹街的印象，应该是这几十年里新搭出来的地下城吧……” 三百年对人类文明的进程来说，十分短暂。即使是在被称为“技术爆炸”的第六纪，人类也在蒸汽时代度过了四百多年，在电气时代度过了五百多年，现如今，人类已经进入信息时代超过三百年，但始终无法步入下一个时代、甚至连下一次技术革命的门槛都不知道在哪里。 但对地下错综复杂的贝克兰德地下城区来说，足够重新画三四遍地图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这片区域被压塌了，那片区域又发现能住人的废弃设施了，谁知道呢。 “那帕列斯先生呢？” “老头对地下城的探索也不多……或者说最近十几年没有很好地探索过。因为收养了我的原因，他收敛了很多，不想过多地刺激黑夜教会，避免让黑夜教会误会老头在暗中培养势力，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伦纳德耸耸肩。 “其实在三百年前的‘天幕战争’中，老头也是重伤——啊，就是你和我们沉睡重来的那场战役，后来历史课本上称之为‘天幕之灾’，但非凡世界里都称之为‘天幕战争’……” “都是帕列斯告诉你的？”克莱恩突然打断。 “是的。” “这些我们还是回到我公寓再谈，这种话题就怕真的聊到一些不该说的非凡知识。” “行吧，那就这样。” “这么看来利兹街的聚居年头并不久，至少现在应该还没损毁废弃吧。” “女神在上，希望如此。” 但伦纳德突然想起女神还掌有厄运的权柄，顿时闭嘴，拿出新的材料转移话题。 “那么克莱恩，接下来麻烦你找一下，这两个之前为什么要来到贝克兰德。” 克莱恩点头，接过证物和材料后仔细阅读，然后在灰雾纸上写下占卜语句，默读几遍后闭眼。 混乱艳丽的色彩再次于克莱恩的脑海中呈现，快速凝结成一个夜晚的画面。 两个人正在荒郊野外的田地里挖着土，看上去正在埋什么东西。 这两个人一个高个子，大圆脸，眼睛又大又凸，一个小个子，尖鼻子，贼眉鼠眼，一左一右挥舞着铁锹挖着坑。 “塞内，我们还要挖多久？” “闭嘴，杰尔姆！快挖！” “我们当时应该少杀点人的，这样现在埋尸不会这么累了。” “蠢货！不把他们一家全部杀了，活着的人就会去报警的！到时我们即使抢到了钱，也逃不出格林蒙特了！” “那待会我们埋完人去干嘛？” “去贝克兰德避避风头。” “那可是大城市啊，有好多警察，会不会更容易被抓到啊？” “……去贝克兰德地下城！” 第五十六章 大事 “两个歹徒一个叫塞内，小个子，尖鼻子，贼眉鼠眼。另一个叫杰尔姆，高个子，大圆脸，眼睛又大又凸。” “两个人在格林蒙特的村子里入室抢劫杀人全家，尸体埋在荒地里，然后逃到贝克兰德进入地下城躲风头。目前尸体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这些和伦纳德与黑夜教会的猜测都符合。 “那么现在我们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伦纳德从长椅上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这两个小混蛋现在到底在哪？” 克莱恩十分熟练地写下占卜语句，默念后闭眼。 在灰雾纸笔的加持下，克莱恩的占卜效果有极大的提升，但终究不是在源堡上或是在公寓里，克莱恩依旧不敢用这个方式在外面占卜高位格的东西。 随着纷繁色彩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贝壳兰德的街道在克莱恩的意识中浮现。 这是一个拥挤的平民社区，看起来这里居住的家庭条件离小康有些差距。高个子大圆脸的杰尔姆正抽着烟站在街道岔路上，盯着一个大楼门口看，又时不时搓搓手东张西望，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在杰尔姆鬼鬼祟祟的脑袋上方，有一块大路牌。 “我找到杰尔姆了，他应该在鸢尾花街与榕树路的交叉口，看上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等人？他能等谁呢？难道是他的同伙塞内？” “……不知道，但是我初步推断他们并不是非凡者。” “在这个年代，不是非凡者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战斗力与破坏力，只能说我们对付他们更方面而已。” 重新写下占卜语句后，克莱恩再次进行占卜。 这次脑海里出现的画面竟然是如此的熟悉。 小个子、尖鼻子的塞内正在街上悠闲地闲逛，时不时贼眉鼠眼地上下大量路过的人们。他旁边的建筑物与街道如此的熟悉，似乎克莱恩刚刚就看到过的。 “塞内在街上闲逛。他离我们的位置应该不远，能看到我们面前这幢大楼的楼顶。” “好极了，看来我们只需要追出去就行了，剩下的全靠灵性直觉就可以了。” “他们两个的搭档中，这个塞内应该是充当军师的那个……算了，我在期待什么……” 回顾整个案子和占卜内容，克莱恩觉得这两个歹徒做事风格不太靠谱，显得有些笨拙，但他还是觉得不该放松警惕，就怕行动中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 再怎么秀逗，这两人也是沾着人命、抢过黑夜教会包裹的人啊…… 伦纳德干净满满，立刻眼疾手快地收起长椅上的饮料盒。 “不要担心，女神可是掌握着厄运的权柄。这样抢走女神喜爱的礼器，多少会沾点倒霉——欸，克莱恩，你说，这个小混蛋会不会倒霉到自己撞上来？” 女神的礼器，外观是形态各异的假珠宝首饰，不属于封印物的非凡物品，但每件都有自己的号码，统称为“礼器”或者“贡品”，效果是带来安宁的感受，负面影响是会给持有者带来一定的厄运，封印条件很简单，只要由黑夜教会的职员带着就可以了。 “别想了，哪有这种好事？你还不如现在向帕列斯……” 两人突然灵性一动。 此时一位小个子、尖鼻子、贼眉鼠眼的靓仔突然从路边出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走过一张摆着许多空纸盒的街头长椅。 这时，靓仔突然感受到四柱强烈的目光。 沉默。 风暴在上，这他妈不是那个上电视的冷面警探伦纳德·米切尔吗！ 眼神交汇瞬间，塞内拔腿就跑，在大街上狂奔。但这些挣扎在两个非凡者眼里十分无力。 不能在大街上暴露非凡能力，难道就没办法收拾你了吗？ 奔跑的伦纳德急速追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抬手用巧劲一甩，接连不断的空饮料盒精准而大力地击打在塞内的关节上。巨力让塞内一个腿软就摔在柏油路上翻滚起来，他感觉自己的骨头要断了。 ……这个……甜冰茶盒子……怎么这么疼…… ……不……对…… 有什么比被饮料盒打骨折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塞内惊恐地发现，他的动作与思绪突然变得缓慢而卡顿。他挣扎着向人行道爬去，想要向路人求救，可是接连不断的饮料盒打击掩盖了他异常的姿势。 最后一个饮料盒打在塞内的膝盖上，塞内撑想要抬起上半身，又突然一整困意袭来，眼睛一闭一睁，一个瞌睡就直接踉跄倒在地上。 ……一定……要……做些……什么…… ……对……礼……器…… 他们并没有卖出全部的礼器，塞内还偷偷藏了一个戒指在他手上！ 生死攸关之下，恐惧与屈辱激发了塞内的所有潜力，他的思维在此刻如断了刹车的履带一般超负荷运转，拖着他滞涩的声带进行最后的无脑尝试。 “……赞……美……女……神……” 果然，礼器被成功地激活了！ 充裕的灵性立刻在塞内周围流淌，播撒着女神的怜悯。看着戒指散发出来的点点幽光，塞内连震惊都忘记了，直接清空了所有的思绪。 他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祥和与宁静，幽暗与深邃，如漫天繁星的夜晚，如河畔吹拂的微风，如鲜花盛开之中那恬淡温柔的香气…… 然后在这片静谧之中，非常安详地变成了秘偶。 “警官！警官！我投降！我投降！别打了！” 秘偶慌乱地在地上求饶，从一地的饮料盒子里爬了起来。 “我都说！我跟你们走，我认罪！” 在警官的例行问话后，劫匪踉踉跄跄地跟着警官与魔术师助手走了。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都低头匆匆忙忙的走着，这一场闹剧没有吸引人们过多的关心。劫匪的哀嚎换不到过多的怜悯，各有心事的路人最多也就对满地的饮料盒看上一眼，绝不会为此停留半秒。 街边店铺里的老板伸出头看了两眼，发现似乎已经有警探在场，便连报警电话都懒得打了，缩回去继续蹲在收银台后面吹着空调。 毕竟这里是贝克兰德，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 垂头丧气的歹徒一瘸一拐地和警探与魔术师走进一家旅馆，再出来时，只剩下警探和魔术师两人，一会儿过后，一个穿着t恤带着眼镜的年轻人从隔壁巷子里走了出来，走进一家书店开始看书。 “这个秘偶届时需要和你回去交给格洛丽亚夫人审问吗？” “看情况吧……这个抓捕过程街上很多人都看到了，可能我们之后要给他安排一场合理的‘死亡’……现在你先用着吧。”伦纳德思索到，“教会有很多方法鉴别是不是秘偶，现在我不建议你向教会暴露出你的非凡者身份。” “说不是非凡者也有些困难吧。毕竟帕列斯和你已经在教会那里挂上号了，这种情况下还能和你搭上关系的，普通人的几率太低了……”克莱恩叹气，“总之，若是真的被教会查到，我也可以给他们透个底，假装一下低序列。” “那么……你所展现出的超位格的力量呢？” “……那看来只能让全自动许愿机重出江湖了。” 话说一半，克莱恩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在辞职之后，克莱恩把原来的手机一直放在家里，然后使用自己作为程序员为数不多的技术对手机进行远程监听，消息如小青蛙跳荷叶一般转过三个不同位置的虚拟手机后，才转到现在克莱恩的手机里。 但克莱恩对此没有把握能隐藏多久。互联网与通讯技术是受控制的，除了政府官方与蠢蠢欲动的各大企业，还有日常为服务器与基站做“检查”与“祈福”的蒸汽与机械教会。克莱恩需要寻找更隐秘好用的联系方式。 这时显示的来电人，竟然是克莱恩的老上司，艾登?诺曼?f?皮尔斯先生。 “喂！克莱恩，你在吗！你应该没事吧？” 电话另一头传来艾登组长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上去焦急又恐慌。 “现在、立刻、马上！到圣希尔兰教堂！我们的客户跟我说……有蒸汽教会的大人物点名要找你！” “……我们的客户？哪一个的？是最近上线的【鲁伯特之心】吗？” “对的对的，你没事就好……总之赶紧过来，具体情况见面再说。记住少说话，有什么问题就说不知道，让我来回答，不要冒犯激怒那种大人物，明白吗？” 电话里传来咽口水的声音，以及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克莱恩，我们摊上大事了。” 第五十七章 圣希尔兰教堂 克莱恩抱着一只猫来到了圣希尔兰教堂的广场上。 据克莱恩上一次来到圣希尔兰教堂已经过了将近一千四百年，如此长久的时间让这座第五纪的古老教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屹立两千多年的贝克兰德，古建筑并不是一件值得稀奇的东西。但你肯定找不到第二件像圣希尔兰教堂一样特殊的古建筑。 恢弘精致的教堂正立面上，三分之二是古朴庄重的石块与雕花，剩下的三分之一竟是晶莹剔透的网架玻璃，让原本沉重的教堂变得轻盈而空灵起来， 在巨大的透明外壳之下，庞大而精密的机械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永无止尽地运作着。齿轮亲吻齿轮，发条拥抱发条，澎湃的泵机热情地向上欢呼。 在第五纪的末尾，随着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撤出鲁恩，圣希尔兰教堂关闭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缺少维护与驻守的圣希尔兰教堂在第五纪的“末日之灾”中受到巨大的损坏。 直到第六纪初，由于围绕蒸汽技术的第一次“第六纪技术大爆炸”与末日后社会秩序的逐步稳定，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终于得以在艰难的谈判中重返鲁恩。 当然，这些都是课本上那些历史学家们的认识。 在这些历史学家们看来，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回归，与信仰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伟大科学家曼施坦因夫妇有很大的关系。 克莱恩对此也十分赞同。现在看来，这对鲁恩科学家夫妇创造并推动量产的拉玛式蒸汽分析机，无疑是能够推动人类文明进程的伟大发明。以克莱恩目前对非凡途径的理解，这些十分符合“通识者”途径的气质、或者说非常符合克莱恩对蒸汽教会的印象。 这样看来，既是信徒又是文明推动者的曼施坦因夫妇对蒸汽教会来说必然是有着重要价值的，所以他们要排除万难来靠近曼施坦因夫妇、支援并参与曼施坦因夫妇的事业。 而对于鲁恩当局的势力来说，刚刚经过“末日之灾”与灾后社会动荡的可怜城市急需一些冤大头来推动社会重构与文明发展，巴不得有人又出钱又出力来支援建设，加上看在曼施坦因夫妇独一无二的身份与蒸汽教会在鲁恩庞大的信徒基础，黑夜教会与风暴教会才会勉强让步，愿意进行对话和谈判。 ……怎么想这都是一场极其惨烈的谈判吧…… 但有一说一，蒸汽教会努力奔赴曼施坦因夫妇的样子，是不是有些过于熟练了…… 要是现在能遇到罗塞尔大帝，克莱恩保准会问题一句，你看蒸汽教会现在对待曼施坦因夫妇的样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不过如今鲁恩的形势，黑夜教会、蒸汽教会蓬勃发展，反而是原来驻扎鲁恩的风暴教会处于明显的弱势。 如果幻影梅丽莎给出的亵渎a4纸内容是正确的，那么克莱恩怀疑蒸汽与机械之神和黑夜女神很有可能已经成为序列之上的存在，而风暴之主很有可能已经跌落真神宝座，所以在自己地盘还是备受牵制。 ……老鸽你行不行啊，看着自家狠人邻居步步高升，你咋就还往下掉呢？ 吐槽归吐槽，克莱恩心里还是清楚，若是这个猜想是真的，风暴之主能活着跌落神坛，并正常地运营教会至今，真是一个奇迹。 但最让克莱恩有些意难平的是，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的曼施坦因夫妇，在蒸汽教会的呵护与关怀下，依然是以癫狂与失踪作为结局。由于第五纪“末日之灾”与夫妇二人后半生的癫狂，他们竟找不到一张准确的肖像或者照片，天灾与人祸把他们大部分的资料都销毁在时代动荡之中。 先是罗塞尔大帝，后是曼施坦因夫妇，你们蒸汽教会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你们对待穿越者与天才学者的方式是不是有些问题？ 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看管不住？咋就每个都是又疯又失踪的？ 什么吊诡标配啊…… 事情还是有些不同的，人们称罗塞尔大帝留下的为手记，称曼施坦因夫妇留下的为预言。 眼前这眼花缭乱的巨构机械便是曼施坦因预言的最佳证据。 在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重新接手圣希尔兰教堂之后，他们立刻着手开展对教堂的修缮与优化。相比重新修筑补全被损坏的部分，蒸汽教堂决定干脆放弃补漏，而是在缺失处架起钢铁与玻璃，通过这个巨大的缺口将教堂内部引以为傲的杠杆与齿轮彻底暴露，使其成为新立面的一部分。 不仅如此，蒸汽教会在修缮过程中还努力优化原有的齿轮蒸汽大钟结构，让它的结构与教堂古老外墙上达到视觉上的和谐。而随着第六纪“皎月时代”三次“技术大爆炸”，蒸汽教会又紧跟时代潮流，每五十年为一周期给齿轮蒸汽大种加入全新的技术进行优化，让时代特征从此在这组结构中永动不息。 思绪翻涌间，时间来到了中午十二点。 热烈的蒸汽推动沉重的泵机，强劲的引擎拉开粗壮的杠杆。电弧闪烁，火花四溅，五颜六色的指示灯挨个亮起，四面八方的齿轮一同咬合。 最终混浊的白烟从教堂顶端喷薄而出，庞大的摆锤敲响古老的钟声。 时代前进的脚步在此清晰可见。 曾经克莱恩也期待过蒸汽与机械之神会不会与时俱进换个时尚的新名号，但这个名号依旧沿用至今。 以第五纪的眼光看来，“皎月时代”的技术日新月异；但在克莱恩旧日纪元的眼光看来，人类社会的技术发展依然是艰难推进的，信息革命快四百年，蒸汽依然是能源技术中重要的工作介质之一。 在克莱恩现有的第六纪知识水平中，人类似乎还没有研制出来其他能完全代替“烧开水”的能源转化与利用方式，但人们把“烧开水”的效率提高到了一个克莱恩看不懂的高度。 在鲁恩，那些完全剔除水蒸气、超出克莱恩旧日时代知识水平的先进能源机组，也只是在技术先进、发展迅速的大都市使用。 这就是所谓人类文明的本质就是烧开水吗…… 没想到现在的蒸汽教会也学会这种论调了，真是难得。 最后一声钟声在云层中消散，广场上驻足的人群再次流动。抱着猫的克莱恩与游客一起向圣希尔兰教堂大门口走去。 在临走的占卜中，灵摆告诉克莱恩，【鲁伯特之心】涉及的麻烦事可能有一定的危险。因此克莱恩本准备带着新秘偶一起去，但被伦纳德制止了，理由是最近蒸汽教会处于精神过敏的阶段，他们有办法在你一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你的秘偶。 最后在多番讨论后，克莱恩还是抱上了一只这几天勉强凑数的秘偶猫，同时操控几只流浪猫秘偶在教堂周围徘徊。 终于有了全新的秘偶但是却不能用…… 虽然是没有非凡特性但好歹也是个像样的大个秘偶啊…… 随着里教堂越来越近，克莱恩在圣希尔兰教堂的外墙上，发现高高低低挂着许多小摄像机。不仅如此，刚刚在广场上，克莱恩也发现很多路灯下面都架着摄像机。现在，教堂门口就有几个摄像头转过来，对准走入大门的克莱恩。 不是，虽然你们蒸汽信徒认为监控器是神之眼，但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简直像成群结队在教堂上看热闹的麻雀…… 克莱恩刚刚跨过门槛，一只冰冷的测温枪就抵在克莱恩的脑门上。 “36.5摄氏度，体温正常。” 拿着测温枪的人看上去十分健谈，穿着一声简约端庄的神袍，袍子上面绣着代表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徽章，应该是这里的牧师。 “来，这位先生，请您看向我……好的，蒸汽在上，您看上去健康的很，再过一下前面的安检门就可以进去了……稍等，请出示下您的公民识别卡。” “滴，录入成功。” “呃……先生，我想问下一下，现在进入圣希尔兰教堂都要做健康筛查了吗……” 克莱恩对这一通熟悉又陌生的操作感到一些迷惑。 牧师推推眼镜，不急不恼地说。 “先生，您看，我们辖区内的丰收教堂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里面的大地教会医院的正常运营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那么我们这片区域的信徒们要是生病了，看医生一定会变得很麻烦。要是你们因为来我们教堂而染上了什么疾病，大家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我们也会赶到很愧疚……” ……好了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你们这个理由真的很牵强…… 克莱恩完成登记正准备进门，又再一次被测温的牧师叫住。 “先生，麻烦您等一等，还有您的猫。” “……你们连猫都不放过吗？” “先生，您这话说的，蒸汽与机械之神会祝福每位虔诚的信徒，当然也会希望他们的猫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赞美蒸汽……” 唠叨的牧师不紧不慢地将测温枪调整到猫模式，以缓慢却不容拒绝的动作抵在了猫咪头上。 “14.8摄氏度，体温过低。” 两人一齐陷入沉默。 大门口所有教会人员的眼神立刻汇聚在克莱恩身上。 第五十八章 告示牌 场面一时间尴尬起来。 “……你这猫……” 神袍牧师上手，从克莱恩手里包过秘偶猫，一脸凝重地摸索着。 “其实，这是我朋友送我的辞职礼物，”克莱恩面不改色，“他说这是一只他们研发组做的仿生机械猫。” 这话一出，周围穿着神袍、别着圣徽的男男女女眼睛都亮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热情地对秘偶猫上下其手。 “这个皮毛，做的太好了，像真的一样！” “你看这个散热效果，一点都不热，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机组怎么摸不到呢？” “这骨架摸上去有点奇怪，什么材料做的？为什么不采用更加光滑高效的形态？是为了模仿猫骨头的手感吗？” “亚伯拉罕集团的研究组？古斯塔夫集团的研发组？我们教会名义下的小公司？还是其他最近新开的科技公司？” “它能搭载冲锋枪吗？” “……” ……我的人设是程序员，不是硬件工程师啊…… 克莱恩对机械硬件方面并不熟悉，再加上对第六纪现代前前沿机械技术的陌生，即使他随机应变在秘偶猫的体内捏了一些机械构造，但还是逃不过蒸汽教会专业人士的魔爪。 终于在一顿惨绝人寰的检查后，委屈巴巴的秘偶猫又会到了神袍牧师的手里。 “很遗憾，先生，您不能把您的猫带进教堂。您可以先把猫存放在我们这里，出门时再带走。” “这段时间我们会为您的猫做一些检查，很抱歉，您的这只……呃……机械猫好像出了一点问题，恐怕没您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希望您能做好一些心理准备……” 程序员一脸雾水地点点头，又一脸雾水地走进教堂。 正午明媚的阳光从清澈透亮的玻璃窗中倾泻而下，宽阔恢弘的教堂大厅有一种技术与浪漫并存的构筑之美。一些轻盈的玻璃结构镶嵌在古老砖石之间，填补历史长河冲刷在建筑身上留下的伤疤。 钢架与木条交错之间，祷告与祝词之下，在这里，人类追逐神明的指引，推动文明进程的大车徐徐向前。 在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观点中，从第五纪“蒸汽之子”罗塞尔大帝绘制出第一张蒸汽机的草图开始，人类正式进入蒸汽时代，至此，文明进步发展的马车再也无法停下。于是记录技术发展变迁的圣希尔兰教堂里，依然保持着第五纪末尾、即蒸汽时代早期风格的物品与管道系统。 尽管克莱恩明白这些铁质器具内大多都已经替换成了现代技术，但这种贴合记忆的风格还是让克莱恩感到十分感慨与放松。 走入教堂没多久，克莱恩看到了一张告示牌。 蒸汽教会一向追求前沿科技，但在庄重古朴的教堂内，他们并没有选择普遍使用的液晶显示器作为大公告牌，而是依然采用了复古的板材与纸张式的实体布告板。 告示牌上贴满了各种海报与新闻，其中包括了蒸汽教会每天发行的日常新闻报纸《蒸汽日报》。这是一份关于一些行业技术发展动态的报纸，涉及机械、能源、航天、武器等多个方面，同时还会刊登一些科普文章、主题讨论、科幻小说、日常维修教程以及圣希尔兰教堂公开学术讲座等等。 同时，《蒸汽日报》也会刊登一些贴近百姓生活的“日常小妙招”，比如如何在合租争端中快速制作并使用古典高压缩汞蒸气火箭推进榴弹来保障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权益和…… ……等等，好像有些问题。 我觉得你们编辑部，是不是应该把“蒸汽教会的日常”和“正常人的日常”正确区分一下？ 当然，告示牌上除了了每日更新的《蒸汽日报》，还有关于圣希尔兰教堂日常运营的各种消息。 ……第五纪罗塞尔式古典蒸汽机选讲…… ……神之线圈——串联谐振变压器演奏音乐会…… ……圣希尔兰杯轮椅竞速大赛…… ……通缉令…… ……等等，通缉令？ 克莱恩注意到这张有些格格不入的纸片，凑近了细细端详。 “紧急！菲尔德·莫雷蒂，男，偷盗各教会仪式珠宝若干，偷窃圣希尔兰教堂电子宠物一只，初步估计受害教堂包括圣塞缪尔教堂、圣朱莉教堂、圣风大教堂等，疑似在近日再次作案，攻击性较强，可能有同伙，赏金1000磅。” 这张通缉令并没有任何图像信息，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赏金，其他线索一概不知。 作为刚刚抓到一个礼器劫匪的办案人员，克莱恩敏锐地发现这通缉令上的描述，与事实情况有较大出入。 首先，现在塞内与杰尔姆能坐实的罪名只有抢劫黑夜教会的仪式珠宝，和他们来到贝克兰德前、在格林蒙特的抢劫灭门案，在这两个案子之间，塞内与杰尔姆应该没有下手其他的教会礼器，因为他们这次能抢到黑夜教会的摆烂礼器纯属于自己倒霉，本来的目标应该是抢劫快递车，结果开盲盒时不幸中招。 若是他们之前就已经成为合格的礼器大盗、若是之前至少去抢过别人教会的礼器，也不会在这一次亏得这么惨。而按伦纳德得到的情报来看，这两人第一天就在开包开到黑夜教会礼器后立刻找地下城的黑市典当行卖掉，第二天就遇到了克莱恩与伦纳德的追捕，从时间线上来说，再去偷其他教会值钱礼器的可能性也不大。 当然，如果他们第一单，就去风暴教会里摸礼器，那么礼器大盗生涯就会结束了吧…… 而且，作案的明明是两个人，这张通缉令上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被通缉的人并不是塞内或者杰尔姆。 这种教会发出的通缉令中，往往案件调查资料与档案不会共享，但是当街抢劫快递车动静并不小，只要有心去做现场调查、甚至只需看看监控，就肯定不会用“可能有同伙”这种语汇。 再者，1000镑的赏金，在现在膨胀的物价下，和第五纪完全不能比，对于一份紧急通缉来说有些寒碜，并不是值得那些赏金猎人大张旗鼓，甚至看上去有些玩笑。 有一说一，这个电子宠物到底是怎么能偷走的……难道是被人摸了拓麻o子……还是被人黑掉了数据…… 半真半假的案情经过，除了名字外没有任何信息的逃犯，草率的奖金，紧急的态度…… 菲尔德·莫雷蒂……莫雷蒂…… ……这份通缉令，该不会是专门贴给我看的吧！ 第五十九章 电子宠物 菲尔德·莫雷蒂，这可是一个实在没有记忆点的名字。 不管是菲尔德这个名字，还是莫雷蒂这个姓氏，都是鲁恩烂大街的存在了。 总不能我们都姓莫雷蒂，我们就是同一个人、就是我抢了黑夜教会的东西和你们的电子宠物吧？ 蒸汽教会要找一个名叫“菲尔德·莫雷蒂”的人，或者有人借着这个由头找这个菲尔德·莫雷蒂。但是发布通缉令的人可能完全不知道菲尔德·莫雷蒂是谁，长什么样，但是他就是要找，而且不希望别人直到他在找这个人。 于是这个人利用了蒸汽教会的渠道与黑夜教会的信息一起通过栽赃陷害式的方法来找人。 很大的可能，黑夜教会并不知道这张通缉令，连办这个礼器案的格洛丽亚夫人也不知道这个名字。 ……能使用蒸汽教会的资源，同时又能获取到一定的黑夜教会信息…… 克莱恩立刻想到一个最近听说的人：斯科特·卡特莱特。 在出发前往蒸汽教会之前，伦纳德便借着介绍黑夜教会主教格洛丽亚夫人，一齐介绍了斯科特·卡特莱特这个妙人。 伦纳德提供的情报很精简。在第六纪千禧年之前，分别处于不同教会的格洛丽亚与斯科特因为一次惨烈的任务而相知相识，心生好感。当时两人还非常年轻，却已登上了了高级执事的职位。可惜没几年后，天幕战争开始了，两人在战火中火速完婚，连仪式都没办，直接扯完证就各自上任务去了。 圣朱莉教堂在千禧年之前就建成了，但截至天幕战争胜利、伦纳德沉睡之前，圣朱莉的主教并不是格洛丽亚，她应该是在天幕战争之后上的位。 “……但我比较在意一点的是，格洛丽亚提出结婚申请时，她已经算是教会二十二席高层之一的人物了，而作为蒸汽教会的天才晋升选手，斯科特在蒸汽教会也算是位居高位了。为什么两个教会，会批准这么两个身份敏感的人结婚呢？” “并且，黑夜教会还在此之后把圣朱莉交给格洛丽亚。同时，通过埃姆林地情报来看，这个斯科特现在应该也是职位不低。我总觉得，这里肯定不只是成人之美的问题，但我现在不知道蒸汽教会在天幕战争结束后这三百年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伦纳德当时对现有的情报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克莱恩当然无法回答，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至于谈论到斯科特其人时，伦纳德的表情有些复杂。 “……一个略有些癫狂和叛逆的家伙，和他们教会的一些高层似乎关系不太好，让人很难想象蒸汽教会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逼迫他为教会好好干活……” “……我甚至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背地里时刻准备着叛逃教会……” 伦纳德先生，这位真的不是二五仔吗？ “当然，如果这次真的是斯科特来处理你们公司的案子的话，只能说明你的老组长真的摊上大事了。” 回顾伦纳德当时的嘱咐，克莱恩估计能用这种鬼招数找人、并且拥有一些黑夜教会渠道的，八成就是斯科特了。看这个通缉令上面的描述，估计忠于职守的格洛丽亚夫人依旧遵守保密协定，没有透露出更多消息。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各尽职守的虔诚主教，是怎么看上这种异教徒怪胎的。 出于好奇与谨慎，克莱恩操控着教堂外的秘偶猫拿着金制星币与灰雾纸币，对这个菲尔德·莫雷蒂尝试进行占卜。 “通缉令上的菲尔德·莫雷蒂现在在哪里？” 从秘偶的占卜中，克莱恩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开着车在狭窄的街道上横冲直撞。这个人高个子，大圆脸，眼睛又大又凸。 是礼器案另一个歹徒，杰尔姆·克雷！ 这个看上去实在智商堪忧的歹徒竟然意外地凶横，踩着油门一路狂飙，即使看不见他身后到底谁在追他，他也要摇下窗比一个国际手势。 “吃屎吧，西维拉斯场！你们是抓不到我‘菲尔德·莫雷蒂’的！” …… 好家伙，只见过取假名用来躲避追捕的，没见过取假名吸引追捕的！ 按照计划，现在在追捕这个杰尔姆的，应该是伦纳德…… 但这些事情串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可疑。克莱恩决定下一次见到幻影梅丽莎的时候，好好问一下。 “怎么样，我们蒸汽教会的日常活动，还是挺丰富、挺有趣的，是吧？” 刚刚在门口唠叨的蒸汽教会牧师换下了礼仪用的神袍，穿上了一身更加贴身轻便的制服，三角形的蒸汽圣徽清晰可见。 “吉恩·哈德森，很高兴你能自愿地配合我们的工作。” “……如果我接了电话没有马上来……” “……那么我们也许只能让你强行配合我们的工作了，比如来你的舒适小公寓查一下你的电表之类的……噢，我的蒸汽啊，你也许想用‘什么年代了电表早就换成了系统中心计数了’这种理由反驳我，你要知道，当我们手中拿着冲锋枪蹲在你家门外时，什么话语都不重要，进到你家才是最重要的……” “你喜欢音乐吗，莫雷蒂先生？我强烈推荐你来听听我们的特斯拉电圈音乐会——就是那张串联谐振变压器演奏音乐会的海报，大家平时听说过的特斯拉电圈其实就是指这个……啊！这里有一张新的通缉令！” 滔滔不绝的吉恩注意到了这张奇怪的通缉令。 “……偷窃圣希尔兰教堂电子宠物一只……我的蒸汽啊！真是太过分了，竟然偷我们教堂的电子宠物！我知道大家都觉得它们很可爱，谁不想把他们抱回家呢？但是偷就不对了！” “况且……真的把它们偷走了吗……那纸上的这位莫雷蒂先生，可真不简单啊！光这1000镑，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了？” 吉恩的眼神渐渐犀利了起来，旁若无人地开始踱步，可当他一脚踩到一只扫地机器人时，那些疑虑和烦恼立刻荡然无存，喜笑颜开地拉过一脸懵逼的程序员，兴奋地从旁边桌上捡起一个小喷壶塞在程序员手中。 “你看你看，凯蒂来了！啊，我们亲爱的小凯蒂，这是你今天跑过的第几圈呀，每天工作得都很卖力呢！” 接着吉恩便紧紧握住克莱恩的手，热情地对着洁净光亮的地板扑哧扑哧地喷水。仿佛是一位爱心泛滥的主人拿着刀逼迫第一次来拜访的客人学会使用逗猫棒，妄图用这种方式让这位新访客体验到自家宠物猫咪的可爱。 被叫做凯蒂的扫地机器人立刻调转它圆形的身体，向水渍走去。可它刚刚扫除这片水迹，源源不断的水渍在它面前出现了。 “蒸汽在上，你看它是不是超级可爱？” ……合着你们的电子宠物是这种东西啊！ 第六十章 翠戈尔与多米诺 “不喜欢小凯蒂吗？没关系，待会我们走过去，还能带你认识小查理，小可可，小丽丽……啊！小帕蒂，你也来啦！” 没有理会沉浸于逗扫地机器人的吉恩，克莱恩悄悄向旁边移动。 其实克莱恩很早就感受到了那个叫小凯蒂的机器人。灵性直觉告诉他，虽然小凯蒂一直在来回拖地，但是有一束目光从这个小小的机器人中投射出来，间接性地落在克莱恩自己身上。 ……这个机器人里，其实有装摄像头吧…… 坐在摄像头后面的人，是要观察我对这个通缉令的反应吗？ ……会是那个斯科特吗？ 沉思漫步之间，克莱恩感受到脚底的异物，捡起来，发现是一块铁质的金属块。 小铁块的形状有些怪异。克莱恩抬头，发现头顶正好有一个形状相同的洞。这块连接着各种机械结构的部件不知道到底控制着什么，应该是这教堂中的某个设施。 也许是不小心掉下来了吧…… 克莱恩随手将小铁块恢复原位。 当小铁块刚刚坠入洞口，克莱恩的灵性直觉突然小小地预警了一下。然而小铁块在巨大的磁力下，立刻稳稳地卡在洞里。 紧接着，贴着墙壁而构建的一整套机械结构突然动了起来。 观看这种古典机械的运作简直是一种享受，你可以在教堂大厅里看到各个部件依照自己的规律依次运作，就像是克莱恩投入的不是一个小铁块，而是一阵充满生命力的微风，于是春天所到之处，金属的花朵依次盛开。 齿轮咬合齿轮，杠杆推动杠杆，这些体量巨大又繁复精密的结构如同被唤醒的古兽，以壮美而有力的姿态全速奔跑起来。无人能敌，无人能挡。 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零件快速传递运动，不知道该对这些结构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这怪异的庞然大物继续运行，最后只能看着异动从一个小铁块一直传递到大厅讲台，一个喷头因此从天花板上突然钻出，周期性地向主教站立的区域喷洒水雾。 正在台上布道的温瑟拉斯·卡丹头也不抬，凭借着优异的灵性直觉，在水雾喷下之前就往旁边一站，优雅地避开这些源源不断的麻烦。 “赞美蒸汽！” 克莱恩只是在赞叹这个巨型装置的美妙与壮观，但是直接脱口而出的赞美不太符合自己苏醒前的性格。 这个迷惑的装置让程序员有些不知所措，他试图去关闭这个大型机械，但即使程序员眼疾手快地大力抠出小铁块，这个巨大的整蛊装置依然停不下来。一些蒸汽教会的人从教堂各个地方钻出来，拎着大包小包，垮起个批脸，投入到关闭机械的战斗中。 “又是谁往‘多米诺’的洞里塞小球了！” “好玩吗？这是我们教堂‘引以为傲’的‘多米诺水雾’，这套装置据说是当年曼施坦因夫妇亲自为圣希尔兰教堂设计的。现在我们会在一些演出中使用。” 说着吉恩拿起最初掉在地上的怪形状小铁块，在克莱恩眼前细细展示。 “刚刚你放进去的那个小铁块，是装置最初的钥匙，据说它叫做‘翠戈尔’，也是曼施坦因夫妇取的名字。” “这套装置最大的特点是，只要你往这个不起眼的、看不出到底属于哪套机械的洞里，塞入一个小铁块，它就会以你绝对想不到的方式，各个机组一环扣一环运作起来，在讲台上源源不断地喷溅水雾，而且几乎无法阻止，挖出小铁块也没有用，只能看着它运作，然后想方设法找到突破口去打断这些机械的工作流程。” “每一次开启，这各个机组就会以不同的形式运行，随机组成不同的工作情况，每一次关闭都是一个富有挑战性与成就感的工作。” 吉恩把这个名叫“翠戈尔”的小铁块再次放入程序员手中。 “据说，曼施坦因夫妇希望通过这个装置告诉世人，有些东西只要被触发了，就再也无法阻止了，如同那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张牌倒下。” 一块黑布与一副耳机出现在了吉恩手上。 “我的上司终于传唤你了，莫雷蒂先生。抱歉让你久等了，麻烦你带上这些。” “现在，跟我走吧。” ***** 看着本体克莱恩越走越远，呆在圣希尔兰教堂被特别关照的秘偶猫很符合猫设地打了个哈欠。 从本体传来的感受来看，这块黑布与这个耳机暂时影响了他的定位与感知能力，直到走到某个类似于电梯厅的地方才被取下这些非凡物品，然后继续搭乘电梯一路向下。 这个电梯……可真是深啊……怎么还没有到头…… ……咦？ 忽然有一位女性修士把秘偶猫抱了起来，往告示牌的方向走去。 “达米恩队长，达米恩队长！你那里方便过来看一下吗？这里有一只奇怪的猫！” “好的，稍等一下，等我忙完这里。” 只见达米恩刷上浆糊，将一张张关于轮椅竞速大奖赛的海报排在告示牌上，然后爬下椅子走到远处观望。 富裕的浆糊从刷子上滴下来，尽职尽责的扫地机器人小凯蒂便飞奔过去，快速还给达米恩一个洁净地板。 “……蒸汽在上，抱歉小凯蒂，我不是故意的……对了，能帮我一个忙吗？麻烦帮我去一下这里拿点东西，谢谢！” 说着达米恩低下头，对着扫地机器人调整智能目镜，只见机器人显示屏上出现了文件传输中的标识，不一会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勾号。 这些还算是在克莱恩的常识范围内，但接下来的发展有点超出了程序员的认知。 只见那圆滚滚的凯蒂突然裂成六大块，又接着开始不停延申、扭转、变形，直到变成了一只极具赛博朋克精神的机械猫，然后喵了一声，撒开脚丫子敏捷地跑开了！ 你们圣希尔兰教堂里，连宠物都是变形金刚吗！！ 你们不会真的在这种变形金刚猫猫嘴里面塞冲锋枪吧！ 很快达米恩忙完了手上的活，听完机械之心女队员的情况简述后，立刻把秘偶猫抱过来上手摸了摸。 “……这个感觉，再加上这个情况，我怀疑这个猫已经被变成了秘偶，而且秘偶主人的机械知识比较匮乏，摸起来身体里面一点也不像真的仿真机械猫……当然也可能是一个活尸猫，被塞进了一些奇怪的机械来配合非凡力量……总之，就先放在大门口吧。关起来，不要让这只猫找机会偷溜进教堂偷情报……” “话说，队长，为什么上面突然要求安检时连宠物都不能放过、尤其是要重点检查猫？” “据巡逻大地教堂的同事说，大地教会医院的希内杜院长住院期间，有一只非凡猫绕过重重安保溜进了他的病房，并且治好了他所有的伤势……” ……到头来我这是自己坑自己了…… 希内杜院长，有没有一种可能，当晚我能偷偷溜进来，不是因为你们或蒸汽教会安保力量不够，或者是我特别厉害，而是因为你们当时的领头人是内鬼？ 喜提铁窗泪的秘偶猫听到达米恩与队员间的小声感叹。 “……通宵为亚伯拉罕家族赶工程序，被神秘杀手夜袭，失去工作在家待业，已经上线的程序陷入非凡事件，这时候别人送来一只猫安慰一下没想到还是秘偶或者活尸……” “……这个程序员，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 第六十一章 下坠 詹妮娜·亚伯拉罕心神不宁地坐在长桌前，她已经在这个会议室里坐了大半个钟头了。 事实上这个等待时间并不是詹尼娜坐不住的理由。现在确实离约定时间不远的了，但詹妮娜等这么久，纯粹是因为詹妮娜自己来得太早。她急不可耐地想在这里求得一个解释。 此时此刻，真正让詹妮娜感到压抑的，是这里难以言喻的氛围。 这是詹妮娜第一次来到“蒸汽教会的那个实验室”，而今天的会议结果，将决定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先是通过严格的安检进入教堂，接着在主教温瑟拉斯·卡丹富有压迫性的注视下，穿越高大宽阔的奇诡教堂。大大小小的怪异齿轮以难以理解的方式交错咬合，强行挂上杠杆开始推动旋转。一束束阳光从被玻璃覆盖的教堂漏洞中落下，然后被怪异的机械搅碎。 一穿过教堂大厅，詹妮娜就被带上了眼罩和耳机，不容拒绝的非凡物品立刻剥夺了她的五感，让她溺于头晕恶心，仿佛是在灵界旅行时迷了路。等到她重获光明时，她发现自己位于一个宽阔的电梯厅里。 就快到了，詹妮娜这么想着迈入电梯。但电梯开始下坠之后，就再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们下落了多少米？三米、三十米、还是三百米？在漫长而无趣的等待中，又一轮折磨开始了。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引路的机械之心闭口不答，只是笑笑。 黄褐色的金属轿厢反射着老旧单调的灯光，它与詹妮娜一起在低沉的轰鸣声中下坠。 下坠，只有下坠。 我们路过百货大楼的地下商城，路过层层叠叠的地下停车场，路过盘曲交错的地铁，路过臃肿堆砌的地下城…… 随着一阵晃动，漫无目的的旅行终于结束，詹妮娜迫不及待地逃出那个狭小的金属笼子。 苍白明亮的灯光把古老又现代的走廊照得有些晃眼。设施有明显的时间痕迹，设计风格起码是信息时代的产物，最早也不会超过三百年。 怀有心事的詹妮娜步伐有些乱。 敏锐细致的人永远适合作为各种负责人。这次公司生意上的问题已经让她辗转反侧日夜难眠，从踏入蒸汽教堂起，这种由于教会保密要求更是给她带来各种不适。细细的不安感在一次又一次出乎意料与不知前路中悄悄蔓延， “让一下让一下！注意！当心——” “咣！！“ 还未等詹妮娜反应过来，一个抱着箱子、穿着白大褂的研究院就从侧边的小路中冲出，狠狠地撞在詹妮娜身上，随着几声惊呼，几个人都摔倒在地。 这一摔，将詹妮娜压抑许久的不安感彻底释放。 ……作为一个以灵性直觉见长的“占星人”，为什么我没能够得到这次撞击的预警？ 在工作过劳与敏感性格的作用下，被机械失控案折磨好几天的詹妮娜显得更加神经衰弱，只是一些意外，就能狠狠地拨动她疲惫的神经。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引路的机械之心来到会议室，等到机械之心的人一退出房间，詹妮娜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测试自己的“戏法”。 灵性一片沉寂，任詹妮娜如何呼唤，她的手指上凝不成一片冰霜。 詹妮娜立刻觉得背上发凉。 人们对“正常”的定义是不同的。对于第六纪当今大多数人来说，水滴由上而下坠落，河流自下而上蒸发，人不会拥有呼唤冰冻的能力，演员们的戏法只是手法与机械的把戏，这才是“正常”，再巨大的伟力也无法改变这些的。 那些疯狂的后现代学派甚至认为，自然之理即使世界万物之真理，所有企图用非客观存在之物改变真理的，都是谎言与妄想。 但对于出生于古老非凡者家族的詹妮娜来说，这简直像一个恐怖故事。 调用灵性，耍弄戏法，开门穿越，这些存在才是詹妮娜的“正常”。 非凡力量被压制，灵性直觉失灵，这代表着自己不是在无意间触碰了可怕的非凡物品，便是进入了恐怖未知的领域空间，被神灵注视反而是最幸福的一个可能性。 ……这里，果然是被蒸汽与机械之神所注视着的庇佑之地吗…… 种种关于“蒸汽教会那个研究所”的传闻与情报在她脑海里翻滚，但“教会”这个名号不能给她在这里带来足够的安全感，更何况作为一个亚伯拉罕，詹妮娜并不信仰这个神。 “叩叩叩！” 唐突的敲门声将詹妮娜从惶恐中惊醒，她下意识调整西装和发形，来保持自己作为“公司女高管”应该有的形象。 还没有等詹妮娜应门，会议室这门就自己打开了。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坐着轮椅，自己把自己推了进来。 这个老人穿着一身考究而级别不低的神袍，把这张带着眼镜的老脸竟衬得有些帅气，只是外袍领口处若隐若现的老头衫实在是煞风景。 “亚伯拉罕家的小丫头？” 糟老头子隔着眼镜瞥了詹妮娜一眼，气定神闲地把轮椅慢慢往前推，这台体型不小，充满电气时代美感，奇特的造型与结构设计让它看上去似乎能跑得很快。 呃……这轮椅下面的，装着的电动机，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斯科特·卡特莱特，蒸汽教会的。介绍你自己吧。” 真是辛苦啊，这么大年纪腿脚不便，还要作为教会高层跑前跑后。 “詹妮娜·亚伯拉罕，亚伯拉罕科技公司，是蜂鸟fs03系列农用拖拉机的项目负责人，也是……” 詹妮娜的话还没说完，便目瞪口呆地看到斯科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旁若无人地走出两步，非常舒适地摔在带沙发软垫的椅子里，简直是只用一个沙发椅就成功实现的医学奇迹。 “……也是公司派来处理失控拖拉机事件的小组组长。” 察觉到了詹妮娜的不自然，斯科特感到有些好笑。 “怎么，嫌我这老头走得太慢来得太晚？喔，小丫头，我可是为了能快点过来才选择坐这台轮椅过来，相信我，它很可靠的……至少在用的时候。” “害，别紧张，我看你是不是才坐上这种公司高管类的岗位没多久啊？放轻松，你们可是高贵的亚伯拉罕，这里可是拥有着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庇护，喔，虽然你们并不信这个。” “不就是一个可能涉及大型非凡危害的案件吗？多大点事儿啊，多经历几次邪神降临事件你就习惯啦。” 过来人前辈斯科特一脸苦口婆心。 ……一个公司高管真的要习惯这种东西吗？！ 两人的寒暄没多久，门再次被敲响，大地教会的代表也到场了。 “安德里亚?埃斯珀西多，贝克兰德农业技术大学客座教授，农业专家，是这次会议的大地教会方面的代表。” 笑容淳朴的安德里亚很自来熟地打招呼。 “戴维德·罗西神父派你来的？” 斯科特微微抬眼。 “是的！” 安德里亚笑得灿烂而得体，但他不会告诉斯科特其实戴维德·罗西神父就是他自己在教会里挂牌的那个“假身份”。 “行吧，人都到齐了。” 糟老头子扭着直起身子。 “那么，蜂鸟fs03系列农用拖拉机失控案件即相关事件处理调查会议，现在开始！” 第六十二章 会谈 “虽然两位发给我们蒸汽教会的报告我都看过了，但是为了防止有遗漏的新信息，我们还是从头开始。” 斯科特咳嗽了两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篮子放到桌上。 “先交个底吧，带什么通讯工具的都放过来吧。” ……普通的通讯器在这里真的能有信号吗……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詹妮娜还是乖乖地把电子产品都取下来上交。进入教堂之前，她专门留了下属在教堂外面接受消息，若遇到总部发来的突发信息，会立刻过来给她汇报。商场瞬息万变，新闻价值千金，这是上一任教给她的重点。 “那么，先从亚伯拉罕这里开始。亚伯拉罕小姐，麻烦你先介绍一下这个项目的情况。” 詹妮娜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抽出资料。这种强装冷静的姿态都被斯科特看在眼里。 到底是没怎么经历过事的雏儿，斯科特如此评价，只是受到工作压力与来到怪异地点，就开始有了恍惚。 很多时候这些养尊处优的家养非凡者都不会意识到，能动摇其精神力量的不只是非凡特性，现实可比非凡力量诡谲多了。 “蜂鸟fs03系列农用拖拉机是我们亚伯拉罕科技集团旗下的农艺机械品牌【蜂鸟】去年发售的新品，fs03系列采用了我们集团提供【鲁伯特之网】卫星群的定位，既可以人工驾驶，也可以设置无人自动驾驶。” “产品主打的特色是快速、高效，便捷，尤其是我们引以为豪的‘快速’。” “在产品的制作研发上，我们亚伯拉罕提供了【蜂鸟】品牌相关技术材料与品牌运营，以及【鲁伯特之网】的卫星服务。具体的机械设计与生产是由蒸汽教会以及旗下工厂完成的。而关于搭载的操作系统【鲁伯特之心-蜂鸟fs03】则是外包给【贝克兰德极速羽毛科技公司】完成，并且委托极速羽毛科技公司负责后续的软件维护。” “【鲁伯特之心】是我们公司针对卫星技术研发的操作核心系统，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平台。对于所有使用我们卫星技术的产品中，我们会根据产品需求提前准备好特定的【鲁伯特之心】连接协议，交付程序研发人员，或是外包人员。” “……所以说，【鲁伯特之心】是一个运用于你们所有卫星产品的系统，你们先把它针对拖拉机给出一个满足需要的核心协议，交给极速羽毛，并不是这个系统的全部，外包公司极速羽毛只是做了适配设计，让它在拖拉机上能用，对吗？” 安德里亚提问。 “……这么说也行，你理解成我们提供核心数据，由极速羽毛做成软件，然后你们就能用拖拉机了，就可以了。” 隔行如隔山，詹妮娜不打算在这里对安德里亚这个乡下破种地的进行过多的技术讲解， “在fs03系列上市之前，在费内波特的大地教会向我们预定了一批fs03系列的智能农用机械，包括拖拉机和相关的拖挂机械，并在去年，也就是第六纪1324年12月成功交付。” “在上市之后，极速羽毛按照我们的商业协议，针对蜂鸟fs03搭载的操作系统进行了多次的软件优化，最近一次的版本更新于五天前——也就是九月十二日上线。” “在上线后第二天，我们就收到在线上收到了费内波特方面关于机械失控的报告，并配合费内波特方面进行系统检查。” “好的，谢谢这位女士。”斯科特举手示意，“埃斯珀西多先生，请简述下当天发生了什么.” 安德里亚热情地站起来向两位致意，然后坐下开始他的陈述。 “午安，卡特莱特先生，午安，亚伯拉罕女士。” “我们费内波特方面于去年十二月份投入使用fs03以来，各农场使用反馈良好。之前也购买过贵集团蜂鸟牌机械很多年，时间证明了蜂鸟牌的可靠性。” “但从九月十二日下午开始，也就是新版本【鲁伯特之心-蜂鸟fs03】上线的那一天，我们陆续收到了各农场的突发事故报告，” “我们收到的第一份突发事故报告，来自于费内波特的苹果湖农场，报告显示，当天下午，正在进行自动驾驶作业的fs03拖拉机五台突然失控，偏离预定工作路线，拖着挂机在田地里无规则冲撞行驶。最后由驻守的教会非凡者控制住了失控拖拉机，并在事故中摧毁了其中一台。事故造成大量农作物被毁，经济损失惨重，所幸无人员伤亡。” “事实上，拖拉机失控的时间并不长，在被控制住后没有多久就恢复正常了。” “这次我也将苹果湖农场中失控的第一台拖拉机带了过来，交给蒸汽教会做检查。在到达之前，我一路开着这台拖拉机来到贝克兰德，全程没有任何机械失控现象，本人之后也在丰收教堂后面的大地教会医院接受过检查，没有受到任何污染。” “在那之后，我们在短时间内收到了来自各个农场的事故报告，主要是使用这批fs03系列的麦芒地农场、棱角平原农场、圣杰克农场与太阳花农场。这些农场分布在费内波特各地，都是我们大地教会的产业。” “在这几份报告中，失控的拖拉机最后不是被摧毁，就是被教会非凡者控制。有一些房屋被高速运动的拖拉机撞毁，以及共5名农民死亡。” “当然，这些只是教会旗下的农场报告，在这些农场之外，我们在之后一天陆陆续续收到了各地大大小小各种农场的事故报告，这些农场都使用了fs03系列的拖拉机，且全都在差不多的时间点上失控了。不过相比之下这些农场更加损失惨重，尤其是没有非凡者或者一定武装安保人员驻守的小农场。” “这些非教会农场的伤员最后也转移到了教会医院处理。” “值得一提的是，有些拖拉机在失控时正在进行人工作业。当这些驾驶员从失控拖拉机里被抢救下来后，都出现了严重恶心、头晕和呕吐的现象，部分严重的驾驶员出现了晕厥、抽搐、谵妄等状况，并在失控结束之后，陷入短暂昏迷。” “等他们苏醒后，就开始出现了严重的神智混乱，而且症状高度相似。这些驾驶员开始有强烈地自残倾向，会找各种办法想要把自己的肢体撕碎，就像是在渴望分裂自己……” “同时，他们又对有相同症状的人产生很强的认同感以及向往，甚至是……渴求。” “一开始，他们只是跑到不同的病房拥抱彼此，但是到后来，他们开始互相撕咬，企图互相用手脚贯穿肢体，甚至互相帮忙撕扯肢体。有一个病人就在他人的帮助下，趁医生不注意用吊瓶架子扯掉了自己一只胳膊。” “目前所有病人都被束缚保定在床上，并且戴上了限制发声的拘束。” 第六十三章 甩锅 “费内波特方面，医院初步认为他们遭受到了严重的非凡污染，但是经过现场调研，并没有发现可能的污染源，甚至除了驻守人员的没有任何非凡物品。” “至于为什么抑制患者说话……在刚收治的时候，除了一些已经把自己声带扣下来的人，剩下的一些患者都在试图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节。这些音节初步认为是无意义的，如同在试图学习说话的婴儿，但总是无法吐出有意义的话语。处于安全考虑，我们还是抑制了他们发声能力以免他们真的说出什么。” “我们将收集到的录音做了两份，方便两人回去研究和调查。” 说着，安德里亚从档案中拿出两只手指大小的设备，打开其中一个开始播放。 一些可怖的音节在密闭的会议室里回荡。病人撕裂的声带在不堪重负地震动，像一台坏掉的鼓风机，拼了命地把搀着污泥与血水的浊风向音响之外吹去。 “……呃……啊……呜……” 断断续续地雪花音与闪烁的故障声在这段痛苦的录音上反复碾压，不正常的失真让詹妮娜开始怀疑这是否真的是人类所发出的声音，而不是一头被层层封印在电子线路之间的恶灵，正啸叫着想要冲破束缚，诅咒听到他的所有人。 ……看起来这个小丫头并没有经历过多少非凡事件嘛…… 斯科特将詹妮娜的颤抖尽收眼底，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能动摇人心智、摧残其精神的，不仅仅是非凡力量。 这个小丫头多半在此之前并没有接触过很多的非凡事件，更多的时候，她应该在家族中处于商业活动管理的位置，而不需要她参与什么非凡事件。因此，真的面临非凡世界的丑恶时，这位高管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 当然这位詹妮娜应该也是有一些非凡能力的，作为一个大集团的高管，必须要有一些防身的手段。而对于在第六纪一路飞黄腾达的狗大户亚伯拉罕来说，虽然在这“天幕战争”之后的三百年来，他们过得比较低调，但用资源堆出一个序列八到序列七的低序列非凡者，还是信手拈来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音频终于结束，可是短暂的沉寂之后，又一段录音开始了，接下来再一段、下一段、下下一段…… “……好了，可以了，不用再放了……” 强装镇定的詹妮娜拿走了另一个没有播放的设备。 “……亚伯拉罕稍后会仔细研究的……” 安德里亚关掉录音，把设备交给斯科特，并向两位展露出感激的笑容。 “另外，这几天我们出动人手，将所有事故拖拉机走过的线路，与场地痕迹都搜集了一遍，全部拍照取证。这是全新补充的照片档案，请两位阅目。” 两封全新的档案袋摆在詹妮娜与斯科特的身前。 斯科特取出照片。除了一些卫星线路图与农作物倒伏的惨烈景象外，厚厚的俯视图吸引了斯科特的注意。 这是一叠由无人机拍摄的俯视图，完全展示了每个事故农场中，失控拖拉机留下的混乱痕迹。泥泞的土地与折断的农作物在大地上绘制出一个又一个扭曲的圈，以一种狂乱无须地方式挤在一起，纷繁杂糅的诡谲图案被这些圈融合，更像是小孩子随手涂抹的无意义涂鸦。 每一个农场都得到了不同的混沌痕迹，每一条路线都各不相同，但都同样令人不适。 经验告诉斯科特，这些非凡事件中留下的痕迹，必定颇有深意，但他目前对这些杂乱无章的线条没有头绪。 有几个想法在斯科特头脑里冒出，但细细对比后，又发现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只得作罢。 “抱歉，我这里目前不能给你确定的答案，需要之后去调查一下，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些冗余的线条里一定掩盖着真正要传达的东西。” 即使没有立刻得到答案，安德里亚仍然向斯科特点头表示感谢。 “在这几天里，我们在费内波特范围内做了足够的调查。所有的涉事的拖拉机中，98%都处于安全操作的状态，手续合法流程合规，剩下几台危险驾驶的拖拉机皆属于其他费内波特的小农场。我们费内波特方面认为，在使用中我们大地教会一切正常，引起这件非凡事故的原因，并不在我们使用者费内波特方面。“ “因此，我们向负责经营的亚伯拉罕科技集团与负责生产的蒸汽教会发出请求，彻查这件非凡事件的原因，并且追查这起事故是否属于非凡事件。” 还未等到詹妮娜开口，斯科特掏出的档案袋已经滑到了她身前。 呵，小丫头，现在是我的回合。 “各位，这是我们蒸汽教会刚才出炉的检查报告。昨晚我们收到拖拉机后，组织人手通宵完成了这项报告。主要检查对象有两项：拖拉机本身机械情况，以及搭载软件情况。” “报告一半在圣希尔兰教堂中进行非凡筛查。在此之中我们并没有发现残留的非凡污染——当然，也可能这些污染很隐秘，以我们现有的手段发现不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大发了，小崽子们。 “另一半是位于这里、这个受蒸汽与机械之神垂爱与庇护的研究所里进行，所以在神的注视下，检查中所有涉及的非凡力量将被压制，我们将得到最真实的物质情况。” ……太肉麻了……这话说得连斯科特自己都恶心。 “……从这些检查结果来看，我认为，拖拉机的硬件部分并不是这次事件的污染源。” “而且针对软件部分的检查显示，所有代码正确运转，保留的后台日志与真实运行情况完全吻合，没有出现缺漏。从这些记录中可以看到，整个程序在严格地执行命令。” “执行……被篡改的卫星定位路线。” 正在阅读报告的詹妮娜一惊。 “您的意思是……是我们亚伯拉罕的疏忽导致了这次事故？”詹妮娜对这个结论有些不满，“若是污染源来自软件部分，那么极速羽毛公司也有很大的嫌疑。” “我只是认为，你们亚伯拉罕的卫星群，可能出了点问题。” 斯科特一手撑着头，一手慢悠悠地敲击会议桌。 “无论是非凡检测还是物质检测，这次由极速羽毛公司更新的软件表现出了极高的质量，因为无论经过我们怎样的测试，它全程没有出现过一个‘错误’。简直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既然这个新版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出错，你们交给极速羽毛的核心协议也不会出错，那是不是可以合理地怀疑一下，是你们的卫星从天上带来错误的信息？” 作为曾经的技术人员，詹妮娜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地方。 “……完全不会有运行错误的软件……这不可能！除非，这段程序受到了非凡力量的影响！” “没错，依照当今技术水平来看，不可能有不会出错的代码，只是没有遇见那个特定的情况。经过这次的检查，我们认为，这个完美代码是非凡力量的‘产品’，而不是非凡力量的‘载体’。” “也就是说，这些程序的生成有非凡力量的参与，但程序本身没有非凡力量——所有代码都是符合编程逻辑的！” “……即使您现在假定，干涉完美程序的存在是善意的，那也是在证明，是极速羽毛公司出现了问题，而非亚伯拉罕……” “你们在软件上线的前一天，派出了非凡者去保护这个项目组的成员，是吧？” 斯科特突然打断。 第六十四章 录音 “为什么……我不太理解，这个拖拉机项目对你们而言，并不是特别数额巨大的交易，为什么一夜之间如此兴师动众？” 斯科特眯起眼睛，这让他显得更加具有攻击性，詹妮娜努力印上目光与其对视。 “是的，我们在程序上线的前一夜派遣了多位非凡者去保护极速羽毛公司办公室、以及个别在家办公的职员，这本来是超出原定的商业协议范围内的。” “但是在那一天，我作为区域商业总管，收到了亚伯拉罕家族高层的指令与警告，要求两天内严加监视正在进行的与卫星技术有关的任何项目。在那个时刻，马上准备结尾上线的，只有蜂鸟fs03的操作系统更新。” 很明显，高层甚至长老院的高序列非凡者必定是感受了什么邪异混沌的征兆，才突然如此要求我们这些远离家族非凡力量中心的商人们。做生意詹妮娜是一个好手，但不代表她能在第一次处理非凡事故时滴水不漏。 在无形的压力下，詹妮娜距离压下混乱的心境，严肃认真地称述。 “事实上，在那个夜晚，我们驻守的非凡者们的确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 “‘寒芒’，驻守极速羽毛办公室……” “等下，你们在这个时候，还只是和我们说代号吗？”安德里亚有些不满。 詹妮娜转头瞪了安德里亚一眼，她开始疑惑这位农学家到底是在变着法子来打探消息，还是真的是一个真诚的二傻子。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斯科特咂咂嘴，扣扣扣敲着桌子。 “继续。” 詹妮娜深呼吸，不再理会安德里亚的无理要求。 “‘寒芒’，‘锋霜’，‘急翼’，三位驻守极速羽毛公司，先后发现多名危险人员企图进入公司，并及时排除。” “‘火狼’，驻守开发工程师伊利亚·海德与丽缇·布莱克的公寓，发现有不明人员企图潜入房间，及时排除。” …… “最诡异的是，‘银枪’，驻守测试工程师克莱恩·莫雷蒂的公寓，在凌晨失联。” 又是这个克莱恩·莫雷蒂。 熟悉的名字没有让斯科特有过多的表情变化。 “所以你在怀疑什么？你是想要证明，是极速羽毛公司的人和神秘组织勾结，专门让其他神秘组织来干预一次普普通通的系统更新吗？” “还是说……詹妮娜小姐，你只是想把这个事情的责任全部从亚伯拉罕身上推走？” “我……” “是的，你们亚伯拉罕家在这次事件中已经够操劳的了，瞧瞧吧，又是高层发下预言，又是你这位区域主管亲自做项目负责人，又是派出这么多只有代号的神秘人专门屈尊去保护这些卑微的小小程序员。哇哦，你们尊贵的亚伯拉罕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真是给这些小羽毛脸了！” “噢！我的蒸汽啊！我怎么还能忘了呢？为了这些卑微的小羽毛，你们甚至还牺牲了一个尊贵的亚伯拉罕！” 阴阳怪气的话语从斯科特的嘴里流出，但他仍然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死死盯着詹妮娜。 “我说，詹妮娜小姐，你可能是一个好商人，但不一定是一个好的非凡事件处理者。不是所有事都是能用商业利益来衡量的。” 詹妮娜的脸上颜色变换，羞愤勾兑着恐惧，在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压力下奔涌而上，在她脑子里炸满混乱的泡沐。 她啪地向桌上拍下两张卡分别向其他两位飞去，不由地提高音量向桌上两位强调。 “‘银枪’牺牲的当晚，驻守在极速羽毛办公室的‘寒芒’，发现有人在给这个居家工作的克莱恩·莫雷蒂通风报信！” 话说出口，詹妮娜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在这次谈判中，竟然是自己率先乱了阵脚。这不是什么好事，这是谈判桌上最忌讳的低级错误之一。 “这是‘寒芒’的记录仪数据。当时这次操作系统的项目组长艾登?诺曼?f?皮尔斯突然去厕所，与测试工程师克莱恩·莫雷蒂秘密通话十五分钟，在这个电话结束十分钟后，驻守克莱恩·莫雷蒂公寓的‘银枪’失去联系。” 安德里亚兴致勃勃地打开录像，发现录像实际上比较晃，混着回声与厕所独有的马桶冲水声。可能是因为相机的佩戴者“寒芒”多次开门穿越的缘故，画面多次出现了崩坏与雪花。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围观我们的当事人上厕所……”安德里亚忍不住吐槽，“你们这位‘寒芒’先生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安静看录像的两人并没有搭理他。 “但这并不能说明，极速羽毛公司对于这个项目另有所图。” 结束放映后关掉机器。 “相反，这位皮尔斯先生明显是被你们亚伯拉罕这种做派吓到了，反过来关心关心他的可怜下属，要不是你们亚伯拉罕家大业大、高人一等，指不定皮尔斯先生的上司、极速羽毛的老板，高低要告你们一笔精神损失费。” “但是斯科特先生……” 啪！ 又是两份文件拍在桌上，斯科特再次打断了詹妮娜的发言。 怎么你们这会议开得像打斗邪恶一样…… 安德里亚忍不住在心里吐糟。 “就在和你们会面之前，我已经见过克莱恩·莫雷蒂和艾登?诺曼?f?皮尔斯了，并且和他们进行了会面和询问，这里是录像和笔录。” 詹妮娜半信半疑地打开档案袋，在桌上打开录像。 画面上是一位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衫的青年，长者一张富有书卷气的脸，黑发褐瞳，只不过看上去最近缺乏休息。 “姓名。” “克莱恩·莫雷蒂。” …… “在九月十二日零点十五分，你的邻居报警称，你的公寓里发生了巨响。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忙新版本上线的事情，所以就非常的困。那时在电脑前睡着了，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但是家里很久没整理太乱了，就裹着电线把柜子啊桌子啊之类的绊倒了。非常不好意思打扰到邻居了。” 第六十五章 突变 “可是你在这段时间之后，就在凌晨给你的组长皮尔斯先生提交了辞职信。‘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为什么这么说？” “……说实在的，那个晚上我感觉我快要猝死了，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我觉得我不能这么过下去了，不然早晚要死在电脑前，北大陆还有这么多我没有去看过的地方，还有南大陆……我不是在抱怨我的上司，艾登老大对我很好的……” “那么那个晚上，你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没有，肯定没有，我那天一直通宵到早上八点软件上线。除了来处理警情的警察，我没有见过其他人。” …… “通过这次的闻讯，我认为克莱恩·莫雷蒂与艾登?诺曼?f?皮尔斯和这次‘银枪’的失联、拖拉机失控没有关系。” 事实上，斯科特还从机械猫的视角中观察到了克莱恩看到“菲尔德·莫雷蒂”通缉令时的表现，初步判断他可能也不认识这位“菲尔德·莫雷蒂”. “……但是斯科特先生，我们亚伯拉罕……” “你们有监听到对面克莱恩的发言吗？” 再次打断詹妮娜的发言。 “……没有……” “你们既然认为极速羽毛有所企图，为什么不对他们进行通讯控制？” “……那是因为……” “因为技术原因？省省吧！你们亚伯拉罕还缺技术？我也不相信你们说什么‘尊重个人隐私’、‘尊重通讯法规’这样的鬼话，都是非凡组织，在这唬谁呢？就是你们并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也不是很想好好处理后续的烂摊子。” “况且，你们亚伯拉罕真的有在好好‘保护’吗？” 斯科特嗤之以鼻，再次掏出一叠资料。 这是一大叠交易记录与聊天记录，各方皆为匿名，但是破译这些东西，对于机械之心来说轻而易举。 这是詹妮娜从未见过、也未曾料到的资料。 “达肯·亚伯拉罕，代号‘银枪’。名义上是亚伯拉罕家族的秘密非凡者小队的一员，实际上一直在黑市暗网进行凶杀交易，而他最后接的一单，正是刺杀极速羽毛公司的程序员，克莱恩·莫雷蒂。” “换句话说，詹妮娜小姐，你连你们被偷家了都不知道啊！” “……这……这我不知道啊……” 詹妮娜颤颤巍巍地拿起档案，事态在脱离她控制能力的方向上一路高歌猛进。 “……我……我只是一个商业主管……非凡者力量从来不是我管理了……我也不被允许接触家族的非凡者武装……” “这……这都是从哪里来的？” 当说出口，詹妮娜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说废话了。 “哪来的？当然是商业机密！” 斯科特非常擅长用对方的招数来膈应对方。 “小姐，互联网可不是法外之地，我们教会总有办法。” 话是这么说，斯科特还是有些惋惜这位小丫头。明面上是公司里风光无限的女高管，实际上在掌控核心力量的亚伯拉罕家族长老们眼里，也不过是他们立给世俗凡人看的一块人形招牌，一个非常好用的管账丫鬟，真正属于家族的力量反而是一点儿都不会让她触碰的。 但这些和斯科特没有任何关系，痛苦是詹妮娜的，和我这个糟老头子有啥关系？亚伯拉罕又不信仰蒸汽与机械之神，他也没吃人亚伯拉罕的大米——斯科特很乐意他们的米袋露个打洞，他对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财阀看不爽很久了。 因此他很乐意火上浇油。 “我再提醒你一下，詹妮娜小姐。” “蜂鸟fs03的【鲁伯特之心】在鲁恩时间九月十二日早上八点进行了版本更新，同时，这些拖拉机在鲁恩时间下午三点失控。” “你知道在贝克兰德，鲁恩时间九月十二日下午三点发生了什么吗？” 一些信息在詹妮娜脑海中汇集，如同一道闪电在她的世界里炸响。 “我告诉你，在这个时刻，贝克兰德的丰收教堂爆炸了！” “而整个拖拉机失控的时段，与丰收教堂爆炸事件持续的时段，完全吻合！” ……“持续”的时间…… 正常的爆炸不可能有“持续”的概念，无非是爆破了，着火了，然后接连着各种连锁反应，赔钱，花钱，以及无穷的混乱。 但事实上，丰收教堂的“爆炸”只是混乱了一小会儿，很快“爆炸”就结束了，古老的教堂周围被蒸汽教会围起了高高的脚手架与绿色不透明的幕布，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蒸汽之心与大地教会医院的重重信息封锁之下，就连詹妮娜的信息网都没能打听到有用的细节。 教堂到底有没有被破坏？现在到底在不在修复？詹妮娜一点儿也不知道。 只是看着网络上五花八门的视频里，古老的教堂突然发出猛烈的爆炸声，耀眼的红光从天而降，然而还未等破败的巨响消失殆尽，极速响应的蒸汽教会与黑夜教会就升起了朦胧的幕布。等远离现场的风暴教会与世俗力量的警察厅赶到时，一切的异动都被扼杀在了令人不安的幕布里 敏锐的她一直有这种猜测，今天在斯科特的话语中得到的证实。 “……你是说丰收教堂爆炸，并不是普通的恐怖袭击或者邪教祭祀，而是……有真正强大的非凡力量参与其中……” “呵，谁知道呢？” 斯科特毫不在意地撇撇嘴。 和你们有个杠杆的关系！ 詹妮娜腿一软，瘫倒在椅子上。 “你们……到底想要我们怎么样……” 当事人安德里亚事不关己地移开视线，闭嘴吃瓜。在鲁恩，大地教会没有参与本地非凡事物的权力，即使教堂爆炸了也只能是由蒸汽教会帮忙看着。他明白，这场会议自己其实只是个背景板，一个人形录音笔，蒸汽教会与亚伯拉罕家族的扯头花才是重点。 在财阀势力崛起的第六纪，代表传统非凡势力的教会一直与这些套着世俗财阀外皮的非凡家族不太对付。 教会势力一退再退，本来隐居幕后的非凡家族却打着世俗的幌子、乘上了时代的东风，重整雄风，搁谁谁不气啊？ 更何况我们教堂被炸也就算了，怎么连我们的拖拉机也不放过，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加油啊，蒸汽教会的老爷爷！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们亚伯拉罕的【前哨】空间站里，现在还有两个宇航员。” 斯科特漫不经心地向上指了一指。 “我们的要求是，你们亚伯拉罕需要派出你们【前哨】宇航员，彻底检查你们的【鲁伯特之网】卫星群。” “这不可能！” 詹妮娜拍案而起。 “你这是……无理取闹！太空站里所有的物资和能源都是按计划配好的，临时增加行动计划直接影响宇航员的正常供给。” “即使是强行开始临时检查，这样搜索一圈的资源消耗也是难以接受的，光是把宇航员需要的物资通过飞船进行补给，都是一笔巨款，别说这其中宇航员将要遇到的风险了，亚伯拉罕每一个宇航员都是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牺牲一个对亚伯拉罕家都是巨大的损失！这种钱是绝对不可能就靠卖这点拖拉机能抵上的！” “詹妮娜小姐，我想提醒你一下，我们这次会议，在解决非凡事件，而不是在进行商业谈判。” 斯科特不耐烦地敲敲桌子。 “所以我们在为怎么帮你们擦屁股而出主意，而不是在和你们讨价还价！” “怎么，你们信仰的神明现在给不了你们庇护，你就在这里给我做一副后现代学派的做派出来了？我看你怎么不干脆信我们蒸汽与机械之神呢？好歹多少给你们的服务器免费撒点机油祈个祷！” “……你！”詹妮娜没有勇气指着对方鼻子，只得伸手在心口握拳，有些心虚地瞪着斯科特，“迷途的失落之神终将重返世间！” “上次还见到一个路过的马戏团说他信仰‘迷惘的佚失之神’呢？你们信徒之间是不是应该统一一下名字啊？”斯科特不屑一顾。 “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和我们信仰的神叫什么有什么关系吗！？” 詹妮娜的音量提的更高了。 “你这是趁火打劫！我们检查【鲁伯特之网】卫星群的钱，可以抵千百单拖拉机的订单了！” “我一开始还觉得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就成为区域总管，还是有几把刷子，现在看来，你们那些老家伙竟然就派你这个只知道赚钱的商业鬼才来处理非凡事件，到底是他们脑子坏掉了还是你脑子坏掉了？” 斯科特开始无语了。 “低序列的宇航员用起来很贵很容易折损，那你们用高序列的非凡者不就行了吗？我记得学徒高序列可是能够漫游星空的，检查个卫星网总不是个什么难事吧？” “能漫游星空的高序列非凡者，都是我们亚伯拉罕家族的中流砥柱。我们的神明现在无法降下庇佑，万一这些大人们牺牲在星空，对我们亚伯拉罕家族都是巨大的打击！况且……” 詹妮娜突然闭嘴，她意识到自己多言了。 安德里亚正听的津津有味，突然的结束让他有些愣。 原来“学徒”序列是这样的存在啊，今天又捡到了亚伯拉罕家族的新知识！ “……算了，跟你这种小丫头说不通，你的思维早就被这些世俗商业给定死了……” 斯科特咂咂嘴，向两位传递出不愿再多费口舌的意思。 “你就回去，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报告给你们那些老不死的长老们：不好好检查你们的卫星群，将来等着倒大霉吧！就说是蒸汽教会的斯科特·卡特莱特亲口说的。” “还有，下次不要再派一个完全没有非凡事件处理经验的人过来开会了，添堵！” 说着，斯科特整理整理东西，态度强硬地起身走人，将东西放在网兜里准备做轮椅走人。而詹妮娜则快步上前把住斯科特的轮椅，表示我们还能再谈。 正在两人拉扯之际，一个满头大汗的人气喘吁吁地撞开会议室的大门，他的西装上别着亚伯拉罕科技集团的标志。 “出大事了，詹妮娜主管！” 来者惊恐地叫道。 “长老院来消息说，【前哨】空间站的宇航员……刚刚全部牺牲了！” 第六十六章 追逐 目送克莱恩消失在街头，伦纳德起身打开导航，向贡品案另一个大聪明所在地进发。 啊，感谢现代科技，搭配非凡者出色的灵性直觉，在第六纪值夜者与红手套的办案效率可是高出一大截。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帕列斯在伦纳德的脑海里出声，“鲁恩境内的导航定位服务，大多用的是亚伯拉罕家族的卫星群。 伦纳德翻导航的手一滞。 ……总有一种会被冷不丁导航到沟里的感觉…… 这就是克莱恩所说的，旧日时代的“好彩头”吗？ 依照眼前景色判断，那个大聪明杰尔姆·克雷所在鸢尾花街与榕树路的交叉口，应该离伦纳德不远了，他收起手机，快步上前。 按照计划，在克莱恩离开后，他会操控秘偶塞内·巴布从小旅馆中逃脱，在街上留下足够痕迹后，彻底离开黑夜教会的注意力。 现代科技的发展不仅方便了第六纪的官方办案能力，而且还给塔罗会这种不法分子造成了很大的活动困难。 若是普通人犯一些抢劫纵火的案子也就算了，但是只要卷宗一移交到教会、非凡势力介入调查，所有的事情就都变得麻烦起来。 尤其在蒸汽与机械之神信仰盛行的国家，比如鲁恩，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将会给官方人员提供源源不断的线索。 不过这并不代表罪恶已经无处遁形，说到底只是事情变得更加“麻烦”罢了。一边在官方组织里解决问题又一边在外面给官方组织制造问题一千多年的伦纳德深有体会。 秩序与和平永远是相对的、暂时的，没有人能够宣称自己彻底拥有整个贝克兰德。在千米图层之下，那些破败混乱的地下城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街上的追逐战不仅被摄像机拍下，更是被一大群人全部看到。这种半残状态下的克莱恩与伦纳德都没法消除这么多人的记忆，依照当今教会势力的响应速度，事情一定会被得知。 于是为了让追查此案的黑夜教会能得到更加逻辑完善的误导，克莱恩操控秘偶又在监控与目击者的见证下绕了一圈。 这样，之后黑夜教会就很容易得到这样的结论：被警探伦纳德催眠放入旅馆的塞内·巴布突然苏醒，然后跳窗逃跑，在被警察追逐一路后，跳河失踪。 ……呃……这种情况下似乎也有我的失误在里面……不过至少还能抓到一个，并排查出了各种细节，在格洛丽亚那里应该不会被过于苛责。 ……想想总觉得有点社死和丢人…… “你们这计划还真有意思。”帕列斯锐评伦纳德，“我很好奇，在曾经崇拜你的下属面前，告诉她自己失误放走了一个已经抓到的小贼，是什么体验？” “……没有体验，以我的经验，格洛丽亚不会因为这点事生气骂人的，她是一个脾气挺可爱的姑娘” 伦纳德举着手机假装和帕列斯打电话。 “喔？那我好歹也是和那个主教打了三百年的交道的了，你这可爱我是一点也没体验到。” “你那哪叫打交道，只是逢年过节查岗而已！你还只是那个被查的岗！你会和封印物畅谈人生吗？” 说是真的在打电话也没有什么问题。 伦纳德从老头口中得知，在天幕战争之后，帕列斯再一次受到重伤。这一次因为帕列斯在天幕战争中，庇佑了当时新建不久的战略要地圣朱利教堂，黑夜教会为表示感谢，同意老头在黑夜教会的庇佑下恢复。 说是庇佑，其实则是和软禁没啥区别。只要帕列斯的本体离开平斯特街7号，格洛丽亚必会立刻摇人，甚至让位格较高一些的分身在街上逛逛，第二天晚上圣朱利教堂的红手套就会带着黑玫瑰花束与灵性武器上门，满脸殷勤地问阁下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 更多的时候，帕列斯会派出一个低序列分身，日常去外面买买菜，然后带点《蒸汽日报》或者其他《塔索克报》、《月亮报》之类的回来。 《繁星礼赞》？当然也有，可惜这玩意儿一周只有一刊，真是遗憾。 于是在伤势与监视的双重作用下，帕列斯只能在伦纳德身上寄生一个位格较低的分身，在打架中也帮不上什么忙。 伦纳德很赞同埃姆林的一个观点，现在的这个塔罗会，应该直接改名挂牌康复医院，连医生也是瘸的那种。 心中有股无名的急躁升起，伦纳德的灵性直觉感受到了一丝不安，不由加快脚步跑起来，惟恐事情太拖发生变故。 穿过七歪八扭的小路，伦纳德干脆敲敲牙齿，放出两只灵向前侦察。这才是他苏醒的第一个礼拜，时间紧迫而事务繁忙，伦纳德没能找到什么好用的灵，只能随便抓两只有点智慧的自然灵签订契约先用着。 很快一只灵就传来了消息，看见鸢尾花街上的杰尔姆就在一公里外打着电话。 等等……打电话……给塞内·巴布打电话吗？ 伦纳德清晰地记着，在抓捕过程中，他们把塞内·巴布的电话打坏了。 所以塞内的电话注定打不通的，而发现电话没有人接的杰尔姆则会……不好！他要跑路了！ 情况突变，伦纳德快步奔跑，但这个距离上纯靠非凡者急速狂奔也不够抢占先机。他又想干脆拦一个车征用一下，却意识到自己为了抄近道而钻进了车迹罕至的小路，应该是为了教堂或者大酒店规划的专用路口。现在这里周围是一辆车都没有。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 路边有一辆挂着铲斗的拖拉机在闪闪发光。 它看上去状态正好，保养及时，甚至有些部件几乎是新的，车厢刷上了耀眼的红旗，配上车厢流线型的造型，莫名地让伦纳德想起克莱恩所描述的、旧日时代在头上盖着红布的新娘。 然后伦纳德一拳打碎了新娘的玻璃。 以一些混乱邪恶的角度来看，拖拉机是车，挂着铲斗也是车。 没有钥匙并不要紧，一只灵接受指令，把自己坨起来塞进了钥匙孔，随着一声巨响，铲斗拖拉机启动了。 当人们抱有强烈的目标行动时，就会将注意力提升到一个极高的境界，所有无关的事情都会被你忽视，你的眼里只剩下迈进的道路，一往无前，就好像全世界都在为你开道。 所以伦纳德也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拖拉机会把车厢做成漂亮灵动的流线型，为什么座位两边有这么浮夸的保险杆，为什么仪表盘上有这么大的刻度，为什么这里的建筑物有点像圣希尔兰教堂的背面。 他只是习惯性下意识地抓好安全带带上头盔，也没有去想为什么一个拖拉机还有这么宽的安全带和这么厚的头盔。 开拖拉机要带头盔吗？既然放这里了那就带着吧。 于是伦纳德毫无防备地踩下油门，一股强烈的作用力把他的身躯死死地按在座椅里，桀骜不驯的指针眨眼间转到200码！ 震惊的伦纳德这时才真正注意到电子仪表盘。 女神在上，什么拖拉机的仪表盘上，能有300千米每小时的刻度！！ 即使挂着一个沉重的铲斗，这辆拖拉机在强劲的电动引擎的推动下，依然是风驰电掣，灵活机动。 机械巨兽发出巨大而癫狂的吼叫，仪表盘上刻度很快降到了合理的100公里每小时。尖锐的狂风如南大陆在迁徙中遭遇外神袭击后疯狂逃窜的牛群，撒开四只蹄子就往车厢里面跑，不由分说地给伦纳德脸上来两拳。 伦纳德甚至有一瞬间想给阿里安娜女士打个电话，问她成为厄难骑士的感觉是否就大抵如此了。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一边的路口冲进了伦纳德的视野，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一路逃窜。 “吃屎吧，西维拉斯场！你们是抓不到我‘菲尔德·莫雷蒂’的！” 嫌犯张狂的呼喊被淹没在狂风之中，街上的路人只听到没有意义的哇哇叫喊，可作为高位格非凡者，伦纳德可是尽收耳底。 是逃跑的杰尔姆·克雷！ 找到你了！ 伦纳德熟练地从兜里掏出折叠警铃挂上车顶，然后掏出折叠喇叭，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将喇叭伸出窗外。 此刻伦纳德在喇叭里喊出的不是警告，而是前几天《蒸汽日报》上刊登的诗篇。 “‘我在恐惧中哭号，灵魂因流泪而干涸，勇气在世俗面前而躲藏’！” 莫名的恐惧在街上蔓延。本来因为车辆追逐而胆战心惊的路人此刻更是惊叫着逃离，而前车的杰尔姆更是因为恐惧降低了车速。 描绘着恐惧的可怖诗篇在喇叭里循环播放，伦纳德做回车内，无缝衔接地继续发动非凡能力。 梦魇·入梦！ 陷入恐惧的杰尔姆立刻被拉入了无尽的噩梦，轿车因为司机失能而失控。伦纳德一脚油门冲上去，果断拉动操作杆，前挂的铲斗一把将轿车铲翻在地。 没有漏油，没有过分的滑行，没有损坏公物，更没有人员伤亡，角度恰到好处得就像是在平底锅里翻炒煎蛋，只不过现实是这里不管是铲还是蛋都在以100千米每小时速度在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大锅上狂奔。 又是一脚刹车，伦纳德稳稳地停在翻倒的轿车跟前，拽开车门拉出昏迷的杰尔姆。一个响指，暴戾轰鸣的拖拉机应声熄火。 明亮的电子屏在进行最后的闪烁。 “蜂鸟fs03：快速、高效，便捷。” “您农业生产的不二之选。” ************ 安德里亚?埃斯珀西多一边活动着关节，一边往教堂后面走去。 机械之心说，他开过来的拖拉机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蒸汽教会那个实验室”甚至还很贴心地换掉了几个磨损部件，现在这位拖拉机姑娘就像崭新出厂一样，已经停在了教堂后面的货物通道上。 这次会议实在是太长了，这让安德里亚十分疲惫。自己作为一个背景板，只是一个“借题发挥”中的那个“题”，全程没啥参与感，但这一场场的大戏看得很过瘾。 室外的光亮逐渐耀眼，渴望自由的安德里亚不禁跃跃欲试。 母神在上，真是焕然一新啊，我的拖拉机！ 安德里亚一个牙犁地扑倒在地。 ？ 我这么大的一个拖拉机呢？ 第六十七章 天谴 温瑟拉斯·卡丹主教在布告台上悠哉游哉地调理机械，他刚刚结束今天下午的布告。 西下的夕阳经过钢架玻璃与古典花窗的过滤，成了细腻的丝绸，洋洋洒洒地铺在教堂的古董地砖上。 暖阳，机油，齿轮，香料，没有失控的‘多米诺水雾’，圣希尔兰教堂又是美好的一天。 高大精瘦的老人一丝不苟地穿着层层叠叠的礼袍，反复的金线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教堂内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傍晚安静的圣希尔兰教堂之只剩下齿轮与电机的声音。作为一位窥秘人途径的主教，温瑟拉斯非常享受这时古朴庄严又神秘的氛围。 但很快，这种美好立刻变成了惊恐。 “教堂地上还有空房间吗？” “……博诺瓦殿下！” 突然出现的博诺瓦让安然自得的温瑟拉斯带来不小的惊吓，从灵性直觉预警到这位天使殿下出现在眼前，一把老骨头的温瑟拉斯颇有摸鱼被抓包的感觉，尽管现在他真的在休息时间。 “……有的，殿下，如果您需要办公室的话，可以使用g08房间。这是一间空置的办公室。” “麻烦你了，温瑟拉斯。” “这是我的荣幸，赞美蒸汽。” 博诺瓦致意后，伸手按下耳麦。 “斯科特，接下来这段时间，g08就是你的临时办公室了。” “……殿下，您要让斯科特来教堂地上工作吗！？” 温瑟拉斯被吓得赶紧扶正自己的头冠。 “不是，殿下，您真的要让那个疯子上来吗？！” 在圣希尔兰教堂中，除了驻场天使博诺瓦·古斯塔夫之外，预言大师温瑟拉斯·卡丹与奥秘学者斯科特·卡特莱特主管了圣希尔兰教堂的大多数日常事务。 其中，温瑟拉斯作为教堂主教，负责教会在明面上作为“教会”而行动的部分，包括日常仪式，外交社交、机械之心后方支持等，而拥有灵活的信仰标准的斯科特则被安排常驻教堂地下，作为“泵机火花”研究所的所长，负责各种意义的地下事务，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动也由他负责。 实际意义上，斯科特只对博诺瓦殿下一人负责，所以他也经常挂着机械之心的名头，被派遣出去处理一些麻烦事，不过一般不会太久，不值得他专门来地面之上找个地方待待。 现如今，博诺瓦殿下竟强行把这个疯子从地里拔了出来……难道是有什么教派要把电机坦克开到圣希尔兰教堂了吗？？ 在博诺瓦身后，垮起一张臭脸的斯科特推着轮椅慢悠悠地走过来，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情愿的气场。 “……老板，我能拒绝吗？” “斯科特，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注意你的言辞！” 温瑟拉斯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对斯科特的不敬之语表示抗议。 平时喜欢和他拌嘴的斯科特竟然只是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跟着博诺瓦殿下消失在教堂拐角。 “亚伯拉罕那里来消息了。” 博诺瓦完全不理会斯科特的消极怠工。 “亚伯拉罕长老会那里表示，他们将在近期开始准备卫星检修的行动，并向其他卫星技术公司发布预警。” “看来亚伯拉罕家还是有很多明白人的。”斯科特冷哼一声，“估计这次上面的人一开始也没想到那么严重，还想顺便给那个叫詹妮娜的小姑娘提携一手，哪知小姑娘一点也不适合处理非凡事件，这个事件最后整出这么大的问题。” “亚伯拉罕不会提携她的。” 斯科特撇撇嘴。他的评价是，这位小姑娘作为商场老手，在凡人世界混的太久，反而在非凡世界前没了定力。 “那老板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专门把我拉到地面上晒太阳吗？我这种人可是见光死啊！再说，你上次给我的丰收教堂爆炸案我还没查完呢！” “我要你负责接下来与亚伯拉罕家族的对接。” “对接什么？拖拉机的事情？这不是结束了吗？剩下的检查都是他们家自己的事情了。” 斯科特对自己飞来工作而感到不满。 “你也查到了，这次卫星指令失控，和教堂爆炸事件有很大的关系，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所以，我的灵性隐隐约约地在提醒我，当这一切联系水落石出时，我们将发现巨大的麻烦。为了这即将到来的困境，我需要你提早做准备。还有教堂爆炸案，和这次的拖拉机案、亚伯拉罕事物对接，一同处理。” “至少现在，亚伯拉罕不适合与你在研究所会面。” 这些话让轮椅上的斯科特闭嘴了。这些事情其实他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仍然对超负荷工作抱有意见罢了。 “老板，我是觉得……” “事情结束后，你会有一笔奖金。” “……行吧，老板，都听你的。” 作为这么多年的老上司，博诺瓦已经对这个混蛋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总是能在最合适的时候找到最合适的方法，用最小的损耗继续压榨斯科特在教会里的剩余价值。 “还有，亚伯拉罕方面希望重启‘天谴’计划。” 斯科特推轮椅的手停了。 “这跟我们说有什么用？这不是我们蒸汽教会一家说了算的，还得看黑夜教会的意思。” “我以为你会欢呼。” “那你猜错了，老板。这要是一百多年前，我可能会冲上来抱着你亲两口。但是现在，我只觉得亚伯拉罕家族又开始如第五纪般飞蛾扑火、异想天开了。” 斯科特的话语十分冷静，仿佛他心中那团火，从没有熊熊燃烧过。 那怎么能不感到麻木呢？这万丈之下的泵机火花，第一个研究项目，就是“天谴”计划。 在一次特殊的非凡事件中，黑夜教会与蒸汽教会连手击杀了一位星空降临的天使。当时交战发生在刚刚建造不久的圣朱莉教堂，广场上的地砖被蒸汽教会的炮弹炸得稀巴烂。 在黑夜女神的祝福下，圣朱莉教堂得到了能够压制非凡力量的纯粹祝福。也是在女神的神威之下，入侵者在炮火中飞灰湮灭。 当然，所谓的“神之庇佑”也只是官方说法，是教会中大部分人的所得到的说辞，真正带来非凡沉默的原由二人心知肚明，他们的级别足够接触到事情的真相。 斯科特也是在这场战斗中认识了格洛丽亚。 之后两个教会就邀请亚伯拉罕家族，提出探索能用以凡世科技击杀神话生物的技术，即“天谴”计划。于是在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庇佑下，蒸汽教会模仿圣朱莉教堂，建造了能够压制非凡力量的泵机火花研究所。 当然，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在进行一百多年后宣告失败，“天谴”武器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妄想。 如今的泵机火花已经完全不探索这些东西，只是作为凡世科技的前沿研究实验使用。 作为“天谴”计划的主持人、圣朱莉之战的亲历者、泵机火花第一任所长，斯科特对这些痴人说梦般的狂言没有波动，只有怜悯。 “之后需要你和黑夜教会聊一下这些事。”博诺瓦说道。 “没有什么好聊的。” “你最近有看到你的妻子吗？” “格洛丽亚？没有，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黑夜教会就是这样，‘不眠者’主教当机器人用……不，在我们这，机器人都能休假保养。” “至于黑夜教会那里的情报……放心吧，我们从她嘴里问不出来的。” 斯科特沉默地推着轮椅来到办公室门前。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说完，他开门进房，把博诺瓦关在外面。 博诺瓦突然灵性一动，快步开门进房，只见斯科特早就和他的轮椅一同消失了，房间里只有一个机器人偶替身。 “欢迎光临，殿下，烦请留言……” ********* 热闹的街头，斯科特缓缓地推出轮椅，与一堆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一起推到起跑线上。 “圣希尔兰杯轮椅竞速大赛老年组，即将开赛！” 第六十八章 魔术师 老年组的各位一个个顶着稀疏的白发，精神矍铄，这让斯科特一头飘逸的长发特别显眼。 外貌在这里只是各位发现同好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依据，让各位鬼火老年可以激动地拍着轮椅，享受找到组织的快乐。 如果他们拍的东西还能叫轮椅的话。 与一位位苍老干瘪的老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台台巨大强劲的“轮椅”。从后面看，一层又一层的管道与机械几乎要把中心的老人们都包裹起来，只剩下一些飘逸的白发露在外面。选手们说说笑笑，不停地轰鸣引擎，互相讨论着技术心得。 斯科特早就换掉了那身麻烦的神袍，解封了自己舒适的老头衫，把长发扎成了白色的马尾。 他左边的选手看上去是赛博时代的弄潮儿，老夫人乘坐着一辆非常具有未来感的电动轮椅，柔和的曲线型外壳勉强遮掩了庞大暴戾的电机，明亮的灯带在金属外壳上投下流光溢彩，这位老太太还在自己的发髻中编入了冷光灯链，让自己的白发熠熠生辉。 他右边的选手看上去蒸汽时代的狂热爱好者，老先生将轮椅做成齿轮驱动的操作杆，背后的长烟管噗噗噗地吐着白色的蒸汽。为了符合他轮椅的主题，这位老先生还搭配了第五纪、第六纪交棒年代的鲁恩传统三件套，连礼帽和手杖都没放过。 ……手杖在这里真的有什么用吗？ 用来绊倒对手？我们这场难道还是道具赛吗？ 一身老头衫的斯科特坐在古朴的电动轮椅上，显得十分寒碜。 明明自己的轮椅还是非凡物品，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被其他人在气势上压了一头。 作为电气革命的发源地，鲁恩至今依然是将电动机作为主要动力源，剩下的份额中又是被现代蒸汽机占掉一大半，这些多是在传统工业设备里，内燃机用的比较少。对于鲁恩来说，贵重的【燃油】相比它的动力产出，并不是很经济。 在技术前沿的贝克兰德，一些建筑内还设置了电流设备，提供区域内的无线充电服务。 那种烧油的引擎反而在费内波特那里比较流行。作为内燃机革命的发源地，信仰大地母神的费内波特人研究出了一种饱含高能油脂的【油果】，并将其广泛种植，将其榨油浓缩后，便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在这种神赐之物下，昂贵的“燃油”工业为费内波特创造了巨大的财富。 明明是相邻之国，鲁恩种出的油果明显没有费内波特的产量多，产油质量达到工业标准的比例也小，相对而言“燃油”的产量不敢恭维，比不上费内波特、甚至比不上因蒂斯。 斯科特对这种“燃油”的评价是，质量不够稳定，产热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同样，燃油内燃机技术还有提升空间。 虽然不是很经济，但是泵机火花已经开始这方面的课题，走在了费内波特方面的前面，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坑大地母神教会、知识与智慧教会以及费内波特官方一大笔。 看到队伍里几个吐着混浊尾气的摩托轮椅，斯科特一下子就心知肚明，那几个八成是费内波特佬，只有他们才喜欢那种烧柴烧油的玩意儿，连油门声都比电机响几倍。 “本次比赛的宗旨是，健康第一，友谊第二，比赛第三！” “预备……开始！” 随着发令员一声枪响，选手们一路轰着油门向终点绝尘而去。 ……蒸汽在上，这些人真的都各个八十岁吗？？ 见多识广的斯科特没有犹豫，立刻在飞驰的轮椅中崭露头角，一骑绝尘，很快凭借优秀的轮椅驾驶技术消失在老头老太的视野里。 眼见着奖金唾手可得，斯科特却突然灵感一动。 远处的小巷街角，一抹熟悉的颜色一闪而过。 ……是教堂爆炸案的那个魔术师！ 斯科特当即将速度轰到一百二十码，调转轮椅冲进一边的小路，当摄像机追过来时，轮椅与斯科特全部消失了。 下一秒，达到速度的轮椅带着斯科特直接穿梭空间，带着艳丽的色彩出现在魔术师身后，轮胎在急刹的作用下在地上拖出两条黑线。 “请留步，魔术师……先生。” 无人的小路上，两边墙上都是街头艺术家的涂鸦。 身着第五纪古典服饰的魔术师停下脚步，不急不慢地转过身来。他带着一份恰到好处的微笑，完全没有被打扰的不悦，然而是脱下礼貌，向斯科特行了一个标准的鲁恩古典见面礼。 “下午好……喔，应该是晚安，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魔术师转过身来，斯科特才看见魔术师身后遮住的一个古怪的金属大箱子。 这个大箱子有半个人那么高，通体呈现出古朴的古铜色，非常具有第五纪蒸汽时代早期的风格，只不过上面一些莫名的齿轮结构让斯科特看着火大，应该只是作为装饰使用。 看上去笨重的怪箱子下面竟然还长了四个万向轮，随着魔术师向斯科特走近，那箱子也跟着往前走了过来。 “先生，您叫住我，是想要许个愿望吗？” 魔术师一边说着，那自己长轮子的箱子便一边慢慢靠近斯科特。 “这是一个魔术装置，名叫‘全自动许愿机’，只要两个硬币，投进去，转动一下把手，它就会为你实现三个愿望。” 斯科特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眯起眼睛端详着眼前的魔术师，推着轮椅向后退了退。 眼前这位魔术师看上去挺和蔼，同时带着神秘莫测的气场，一连串广告词带着几分机械，让斯科特猜不透这位魔术师到底想要什么。 事实上，这些天斯科特的确有搜索过魔术师这张长相普通、没什么特点的脸，也的确找了一位符合特征的魔术师，那就是冷面警探伦纳德·米切尔的新助手，街头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 但是通过大量的监控录像分析，斯科特发现，这位梅林·赫尔墨斯的形象十分割裂。在作为助手与伦纳德·米切尔一起行动时，表现出灵动但有些局促的神态，举手投足间带着街头艺人特有的一些习惯。 而另一部分影像中，梅林·赫尔墨斯则是沉稳而内敛，甚至显得有些僵硬而缺少生气，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成不变的和蔼笑意，有时这个古铜色的大箱子也像这样跟在他的身边窜来窜去。 从可乌瓦带回来的警局记录中显示，伦纳德当时遇见那个街头魔术师，是因为倒霉的街头魔术师来报案，声称自己在一夜之间丢失了所有身份证件，同时对伦纳德警探百般请求，说这里面一定有大阴谋，最后伦纳德要求寸步难行的魔术师与他一起工作，直到找回他的证件。 现在看来，眼前这个魔术师才是那个在教堂爆炸案中施以援手的那位神秘存在。 如果教堂中的魔术师，与跟着伦纳德警探工作的魔术师，不是同一人，那么街头魔术师丢失的，可能不只是证件那么简单了…… “你是谁？” 斯科特终于开口。 “我是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这是我最得意的发明，‘全自动许愿机’，只要你投入两个……” “你不是梅林·赫尔墨斯。” 魔术师的捧读广告被打断。 “是你拿走了梅林·赫尔墨斯的‘身份’！” 第六十九章 还价 上钩了。 在突发经历大教堂爆炸案之后，克莱恩就立刻开始思考这个身份问题。 在黑夜教会对帕列斯与伦纳德的监管下，任何突如其来的高位格接触都会给他们两个带来不小的麻烦，因此一开始克莱恩对自己的定位是，突然失去所有身份信息的倒霉街头魔术师，并且积极报了案，然后挂靠在伦纳德身上当助手，是一位序列七的“魔术师”，正好搭配伦纳德“梦魇”的设定。 然而在丰收教堂的突袭中，事态的发展有出乎意料。克莱恩本以为会是一次恐怖袭击或者非凡暴动，但从天而降的红色辉光让整个事件上升到了恐怖的高度，他在那次袭击中，也展现出了高位格的力量。 混乱无序的空间里，瞬间摧毁的摄像头没能拍摄到有效的画面，不代表教堂周边的摄像头拍不到魔术师独自一人进入教堂的画面。即使在战斗最后，克莱恩又一次点燃了虚无的黑色烟尘、使用了灰雾制品，但经历一千多年的形势变化后，他还是怀疑，教会总有手段在这一堆废墟中，找到关于奇迹魔术师的蛛丝马迹。 教堂爆炸案发生在克莱恩苏醒的第一人，他还未对时局有太多把握，就被一下子打乱了计划。 但新的计划马上在伦纳德的帮助下完成了。 克莱恩决定，将“魔术师”这个暴露在官方视野里的身份再进行一次分割。 对于那些大量的记录在公共系统中、与伦纳德同进同出的资料，克莱恩继续维持倒霉街头艺人的设定，并在之后与伦纳德的行动中，更加刻意地在他人面前引导，留下足够多的“线索”。 而针对那些可能被教会组织抓到的高位格非凡者，克莱恩决定结合第五级的丰富经验，让“全自动许愿机”重出江湖。 既然当年教会能把“梅林·赫尔墨斯”给识别成“全自动许愿机”用来诱惑路人的投影，那不妨在第六纪来一次梦幻重演。 伦纳德听完当即和克莱恩在公寓中完成了台本： 郁郁不得志的倒霉街头魔术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遇见了一台会自己跑路的古怪机械盒子。 盒子上雕刻着古典的花体鲁恩文： 两枚硬币，实现你的三个愿望。 这如同一束圣光，划破那无穷无尽的黑夜，照耀到了倒霉蛋的脸上。 在经历过一千年通货膨胀、一金镑等于一百便士的现代鲁恩，街头魔术师迫不及待地掏出两枚一便士的硬币，塞进去许愿。 “我想要一个协助表演的好搭档！” “我想要一次激发灵感的旅程！” 在这种改变命运的机遇中，倒霉蛋都该怎么选？ 是默默无闻，还是名扬天下？ “我想要……名扬天下！” 于是全自动许愿机用最快的方法实现了街头魔术师的愿望：把魔术师的身份拿走当作人形招牌到处搞事。 你看，一个星期之内，连教会高层都知道你“梅林·赫尔墨斯”的名字了，这可比名扬天下刺激多了！ 在这套台本确定下来后，伦纳德与克莱恩两人便在日后的几天里刻意制造有两个“梅林·赫尔墨斯”的痕迹。 事情有些艰难，因为从克莱恩醒来的这一个星期内，两个人都忙着迎接生活的组合拳，处理各种意外，只能在平时一举一动中注意形象误导。另一方面，克莱恩也会在伦纳德的看护下，燃烧大量灵性，创造出两个“梅林·赫尔墨斯”同时存在的幻觉，在警探探案的同时，全自动许愿机也突然出现在小巷街头，收获人们的愿望。 显然这一周，全自动许愿机的收入十分单薄，没多少人愿意停下自己忙碌的脚步来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 有些事情自己本就知道是天方夜谭，也就不再去奢求梦想成真，徒增烦扰。 让这个简陋的台本快速起效的更重要的一点是，伦纳德对黑夜主教格洛丽亚夫人与蒸汽教会斯科特执事的情报。在这份关键情报的指导下，他们的行动更加具有针对性。 克莱恩与斯科特·卡特莱特、蒸汽教会接上线，伦纳德与格洛丽亚夫人、黑夜教会接上线，加上被大地教会医院当作高级环保高效社畜的埃姆林。短时间内能建立起这样一张脆弱的情报网，已经是十分困难和危险了。 看着面前质问自己的斯科特，克莱恩觉得这个仓促的计划，还算有些效果。 于是他成热打铁，继续维持“全自动许愿机”人形广告牌的设定，开始循环播放。 “我是奇迹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这是我最得意的发明，‘全自动许愿机’，只要你投入两个硬币，我就会为你实现三个愿望。” 白发的斯科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他眼前这个笑得很神棍的魔术师如此低头看自己感到有些不爽，但是处于安全考虑，他不准备离开这个非凡轮椅。 似乎在投币之前，这个自称“奇迹魔术师”的神棍只会不停重复这些车轱辘词，去诱拐别人到那台机器上面投币许愿…… 难道那个机器是才是本体吗…… “你出现在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晚上好，很高兴认识你，先生，我是奇迹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带着我最得意的‘全自动许愿机’，为人们表演实现愿望的魔术，只要你投入两个硬币，它就会为你实现三个愿望……” 斯科特放弃了尝试，败下阵来，拍了拍口袋，然后两手一摊。 “这年头谁还带硬币上街啊，要不你告诉我账户，我给你转个两便士？” 怎么你也默认一硬币就是一便士……一个鲁恩金镑不行吗…… 走正规银行必定会留下痕迹，何况是走对方留下的渠道、告诉对方自己的账户，很难保证这个家伙不会抓到网线翻自己老底。 克莱恩没有回应这个显得有些敷衍的陷阱，依照伦纳德提供的情报，他甚至怀疑这个斯科特的见面礼仪就是遇人首先下个套表示尊重…… “行吧，连网上付款都不接受吗？刷卡呢？都什么年代了，第六纪14世纪了欸！” 回复他的只有一个神棍微笑。 不过网上许愿确实已经提上日程，全自动许愿网站指日可待。 “那么……” 斯科特突然推着轮椅靠近克莱恩，仰起头逼近奇迹魔术师的脸，一点一点露出狡黠的笑容，古朴的镜片折射出老人眼中的几分癫狂。 “……两个问题，换三个愿望……如何？” “……成交，先生。” 第七十章 穿越者 “好极了，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斯科特激动地拍了拍轮椅。 “那么我们轮流开始，这样谁也不会一无所获，如何？” 克莱恩用沉默代替回应。 这位执事的回答与选择令克莱恩大开眼界，不禁感叹，这位斯科特先生真的就不怕向别人泄露什么蒸汽教会的保密信息吗？ 结合伦纳德给的情报来看，这位八成也拥有着极为灵活的信仰底线，教会的秘密对他而言可能只是更加值钱的筹码，在不伤害核心利益的情况下，他很乐意用这些东西去交换一些东西，对他来说比这些七零八碎的情报更加有用的东西。 这么看来，稍后从斯科特嘴里拿到的情报，也许真实性也得打个问号。 难怪伦纳德会给出这样的评价，真正接触后，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马上就要叛逃教会了…… 在未知的强大存在面前，自愿以这种方式来谋取更大的利益，这到底是在表现自己的尽量等价交换的真诚，还是一次铤而走险的疯狂赌博？ 不管如何，眼前这位斯科特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不说话？那我就先‘许愿’了？” 老执事不由分说抢占先机。 “丰收教堂爆炸案那天，你参与了与‘血色杀人魔’尼尔森·科罗德科的战斗……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教堂里，是故意在教堂狩猎尼尔森·科罗德科吗？” “……不，我并不是早有预谋，教堂爆炸案也与我无关，我只是当天正好在那里，正巧又有人向我许下了愿望。” 虽然那个许愿的人也是我。 将这个问题作为第一个愿望，这让克莱恩对老执事产生一点好感，但这不足以影响克莱恩的整体判断。 ……正巧路过……如果这个魔术师说的是真话，那么他确实没有参与到教堂爆炸案的谋划中，也不存在早就知道却没有上报给官方组织、故意拖到教堂爆炸来进行真男人单挑的行为…… 不…… 斯科特眯起眼睛琢磨着。 这个战斗时间太短了，甚至有些草率，那一抹冲天而降的红色辉光，有明显的恶意，如同遥远的神明无意中向这里投下的目光……可这若是成为神降仪式，多少也有些不够格，顶多算一场不太常规的献祭。 ……不，也不是很像献祭…… 恐怖袭击、爆炸、多方势力博弈、邪教仪式…… 过多喧嚣纷扰的要素被集合在一起，层层叠叠地将真实目的掩埋在隐秘的角落。 ……是为了在贝克兰德挑拨起各方势力的矛盾，还是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偷走博物馆中的藏品？ 如果是后者，博物馆中最贵重的【玛格丽特之誓】，已经莫名其妙地交给奥古斯都王室妥善保管，尼尔森的目标又会是什么呢…… 斯科特闭上眼，推了推眼镜。他对魔术师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该你问了。” 魔术师向斯科特脱帽行礼。 “好的，先生。我的问题是：曼施坦因夫妇，是神秘学意义上的‘穿越者’吗？” 这个问题出乎斯科特意料，他本以为魔术师会更加关注教会行动与神明秘闻，没想到对方会更加在意这一方面的隐秘知识，他一下子又摸不透魔术师到底有什么目的了，唯一能欣慰的是经过这一次的接触，魔术师对他而言不再是完全未知的存在，多少会有些新的认知。 等等……或许，曼施坦因夫妇与“穿越者”概念的本身，就牵扯着神明的秘闻、而他们到现在还未发现呢？ 想到这里，斯科特的表情收敛几分。 “真是意外……没想到你也是一位曼施坦因夫妇的粉丝……” “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在当前我们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内部的认知里，‘穿越者’并不只是民众对曼施坦因夫妇的赞美之词，而是一个有神秘学意义的概念。” “在第五纪的尾声、‘末日之灾’前，各大教会都发现了一些人，他们有的突然性情大变，有的突然在必死的境地中活了过来……他们也有一些共同之处，比如都突然掌握了一些从未记载的古怪语言。” “很快，我们教会在当时一些新崛起的组织结社中，也发现了这样的人。这其中有些集会或人群在当时社会上打出狂妄的构想，骇人听闻、离经叛道，仿佛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于是教会称这些人为，‘穿越者’。” 一卷卷长长的卷宗在斯科特脑海中浮现。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斯科特在几百年前，也是曼施坦因夫妇的狂热粉丝，等到他有权限翻开这些档案时，他一有空就是去搜索曼施坦因夫妇。 在那个‘穿越者’降临的时代，当时教会一开始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大规模神秘学事件，也可能是遭受了非凡污染，毕竟‘末日之灾’前的那几年，非凡事件成几何倍数上升，但是当蒸汽教会从收获到的情报中发现，有两个没有加入组织的‘受害者’，能用突然获得的未知语言流畅沟通时，事情就不一样了。 这说明‘受害者’获得的并不是胡言乱语，而是真的可以进行交流的成熟语言，并且他们可以来自同一个地方。 很快在对这两个‘受害者’的审问中，教会发现，他们对‘家乡’的描述也有很多的共同点。于是教会对他们“穿越者”的名号彻底落实了。 当然，斯科特并不打算将这么多细节都告诉魔术师。 “这些人们描述的概念在当时沦为笑柄和怪谈，但是在第六纪，教会与人们却慢慢发现，这些狂人妄语竟然一步步变成了现实，尤其是在第六纪十世纪末，人们进入了信息时代以后，各种印证层出不穷。” “所以现代教会对‘穿越者’的认知是，因为某些神秘学的原因，从第六纪十世纪以后的信息时代，穿越到第五纪‘末日之灾’前的倒霉群众。” “事实上，这些‘穿越者’在末日之灾中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有为第六纪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各种贡献，但大多最后消失在千年的历史长河里，这一千多年以来，教会也有刻意封锁消息。” “至于曼施坦因夫妇‘穿越者’的响亮名号能流传这么久……纯粹是因为他们在第六纪的历史上太过耀眼了……” 第七十一章 消息(上) 克莱恩仔细听着斯科特的回答，心中对第五纪末“穿越者”的情况有了大概的把握。 这一批“穿越者”的出现十分集中，且数量并不小，并在第五纪末尾到第六纪初或多或少地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当时与之后的民众并不知道这些人就是所谓从“未来”来的穿越者，如今只有在蒸汽教会的庇护下，对第六纪的发展做出卓越贡献的曼施坦因夫妇，才被狂热的群众冠上“穿越者”的盛名，独享未来之人的至尊礼遇。 其他一些人与传说，只是沾着一些对于“穿越者”的调侃，并没有得到公众的普遍认同，更多的人则是消失在千百年的历史长河里。 当然，从斯科特的称述来看，这个“普遍”的穿越者大军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罗塞尔大帝或者曼施坦因夫妇，大多人并没有得到能够扛过末日之灾的能量。克莱恩猜测，那些拉邦结社、想要成为时代弄潮儿的人可能并不是全部，很多人就随遇而安地开始在这个世界里过起了小日子。 再怎么寡淡的小日子，对这些穿越者来说，教会的监管和消息封锁必不可少。既然蒸汽教会能对“穿越者”有这么多的了解，想当年对这些人的盘问、监视、利用和训练，想必是五花八门，尤其他们曾经在第五纪拥有过“蒸汽之子”罗塞尔大帝，又在第六纪圈养着曼施坦因夫妇，可谓是研究穿越者的第一线。 其他教会与神秘组织，应该或多或少对“穿越者”这个课题有一些研究，但掌握的资料能与蒸汽教会相比的，应该屈指可数。 只是让克莱恩有的哭笑不得的是，蒸汽教会不仅没有发现这些穿越者来自旧日时代的真相，反而因为第六纪的蓬勃发展，得出了相反的结论，认为这些穿越者是“未来人”…… 要是他们还尝试过学这“穿越者”一样穿越过去，那可就乐子大了。作为掌握“历史”的途径，克莱恩非常明白，历史无法改变，“从未来而来”没啥可能性。 这还不能太怪他们，谁让这个谜一样的第六纪太有迷惑性了。要是换做自己，在对旧日时代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看见符合描述和的第六纪，肯定是先入为主，宁愿认为“穿越者”来自未来了，毕竟相比毫无了解的旧日时代，这个活生生的第六纪更符合现在人们的认知。 这时克莱恩突然想起伦纳德。 在苏醒后的这一个星期里，伦纳德曾不仅一次向克莱恩提起过“来自旧日时代的知识”这个概念，但是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并不知道克莱恩“来自过去的穿越者”身份，而是认为克莱恩成为了“诡秘之主”后才获得了这么多的旧日知识。 似乎在教会普遍认知中，并没有将罗塞尔大帝与曼施坦因夫妇相提并论，两者的时代与表现相差太大。相对而言，罗塞尔大帝的发明与创造更加保守、符合当时社会历史背景，而曼施坦因夫妇的笔记更加激进狂乱，脱离当时社会现实。 最重要的是，曼施坦因夫妇“出现”在第五纪末的穿越者浪潮里——从斯科特的描述来看，教会普遍认为“穿越者”是一个发生在某个时刻的非凡现象，而不是一个延续几百上千年的连续性神秘学事件。这样罗塞尔大帝与自己的嫌疑就洗清了，即使有人识别出了罗塞尔文，也会被认为是“未来的人破解了罗塞尔文”。 但是从伦纳德的身上看来，克莱恩十分怀疑，黑夜教会最尊贵的几位，已经对旧日时代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不知道祂们是否推出“穿越者来自过去”的结论…… ……嘶……这么看来，怎么突然有一种自己底裤难保的感觉…… 这让克莱恩更加坚定自己在第五纪时期对黑夜女神的一些猜测，但他不敢现在就对此定论，他决定下次见到幻像梅丽莎的时候，好好问一下。 至于罗塞尔笔记……克莱恩对这些笔记完全破译不抱有任何希望。他相信这些穿越者中一定有大吃货国的老乡，但懂罗塞尔文的不一定能拿到有价值的笔记，拿到有价值笔记的人不一定懂罗塞尔文。况且在教会与非凡组织的高强度关注下，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绝对是件危险的事情。 ……一千三百多年过去了，更多事情都被掩盖在时间长河里了啊…… 看着魔术师一成不变的神棍笑容，斯科特有些发毛，变得不耐烦起来。 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反应，脑子当机了吗？ “抱歉，让你久等了，感谢你的答案，现在，你可以向我许下第二个愿望。” 魔术师再次脱帽行礼。 “第二个愿望，我仍然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情报。” 斯科特竖起一个手指。 在魔术师笑容宕机的这段时间里，斯科特早就想好了问题。 “你并不是警探助手，你拿走了街头魔术师的身份，是因为你是帕列斯派出来保护警探伦纳德的高位格非凡者吗？” 一开头魔术师逃避的质问反而是斯科特十分关心的问题，他对这个魔术师有诸多猜测，也有诸多疑问，于是他把这些信息杂糅起来，提出了愿望问题。 帕列斯虽然名义上受到黑夜教会的管辖与监视，但这并不代表蒸汽教会不知道他捡了一个便宜孙子，何况是信息流通与信仰底线一样灵活的斯科特。 这个问题正合克莱恩的心意。 哈，就怕你不问这个！ “我的确不是警探助手，但我也不是帕列斯先生派来保护伦纳德警探的。” 魔术师提起手杖，后退两步，拍了拍结构可疑的大箱子。 “这是‘全自动许愿机’。” “一周前，有一个落魄的街头魔术师遇到了‘我’，向‘我’许下了三个愿望：” “一个协助表演的好搭档，一次激发灵感的旅程，以及……名扬天下。” “所以，我拿走了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这个身份，这样他的三个愿望就全都实现了。” ……你这可真是太贴心了。 第七十二章 消息(下) 倒霉的魔术师因为失去全套身份证明，在死缠烂打之后，成为冷面警探的挂件，于是倒霉蛋得到了一个协助表演的好搭档。 可作为挂件，倒霉蛋还要跟着警探东奔西跑，作为警探助手来一段紧张刺激的贝克兰德大冒险。就照这几天贝克兰德的精彩程度，不知道够不够撰写绝世剧作，反正这段旅程足够激发倒霉蛋的表演灵感了。 至于名扬天下……这已经完全不止名扬天下了……不是所有都市怪谈都能在传播的前几天就能得到教会序列三战力的亲自查水表的…… “呵……那你还真是考虑周到啊……” 斯科特干笑一声，他看出来了，倒霉蛋魔术师的愿望，都被以一种些许扭曲的方式实现了，这让斯科特开始犹豫，等回去是不是要把这些信息好好过一下筛，防止这位魔术师给他掺了啥有毒的砂子进去。 所以这个“魔术师”的身份，其实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那这个怪谈的本体…… 斯科特用余光看了眼那个古朴简陋的机器。 果然这个巨大的齿轮机器才是“全自动许愿机”的本体，那个“魔术师”只是块人形广告牌吗…… 这么看来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为什么魔术师有些地方表现得如此机械，还时不时地宕机，为什么魔术师没有触发许愿流程就只会重复诱导的广告语……若这一些都是有一个破烂箱子操控，那么就显得顺理成章起来了…… 这应该是一个具有活着属性的非凡物品，而且自身被许愿的规则约束着，同样，有一些愿望会被以扭曲的形式实现，但似乎扭曲的程度并不大…… “好了，我认可你的回答，你可以向我提出第二个问题。” 斯科特敲敲轮椅。 于是魔术师也有样学样地敲了敲许愿机，再向斯科特行礼。 “好的，先生，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光辉金杯】在哪里？” 【光辉金杯】…… 这不是在教堂爆炸案中，丢失的博物馆藏品之一吗？ 斯科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在失踪的这么多藏品里，许愿机就只关注了这一个？ 莫非，这个【光辉金杯】，才是尼尔森在重重烟雾弹下，真正想要带走的东西？ “它本来放在丰收教堂博物馆的保险柜里，但是在教堂爆炸案当天突然被拿出来代替【玛格丽特之誓】展览，并且在爆炸中丢失了，我认为是被尼尔森·科罗德科带走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有没有一些新的线索…… 于是人形广告牌再次敲响机箱，重复刚刚的动作与话语。 “好的，先生，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光辉金杯】在哪里？” 这是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吗…… 斯科特感到棘手起来。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他眯起眼睛。果然单纯的搪塞并不能敷衍这个许愿机，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就会依依不饶，有些因果会就此难以斩断。 事态在往难以控制的方向转变，但斯科特却笑了起来，对他来说，这种危险的联系，何尝不是一种机遇？ “……但我正在找，若是有了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如何？” “……好的，先生，成交。” “那么到时怎么联系你？” 克莱恩第一个想法就是编一个许愿机的尊名给他，但马上发现了不对：要是对方抓住了尊名这个联系找上门来，那就不太妙了。 对于现在特殊时期的自己来说，尽可能地隐秘是行动的第一要义。 “待时机成熟，我会联系你的。” 那就发出一些神棍的声音先遮盖过去吧…… 不等斯科特回应，克莱恩赶紧打一个响指。 “现在，先生，请你向我许下第三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 还未等斯科特出声，一点轻微的震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通讯器里收到了很重要的消息，从震动来看，是可瓦乌的。 斯科特看了魔术师一眼，不慌不忙地掏出通讯器。 可瓦乌很少会专门把短信急不可耐地发到自己的通讯器上，通常是等斯科特回到秘密实验室或者拿到自己的私人设备时，再与斯科特联络。 “老板，我找了好东西，你会喜欢的！d=(￣▽￣*)b” “记得给我带两块硬盘，算工钱！ヽ(??▽?)ノ” “事挺大，速回！Σ(っ°Д°；)っ” “——cwaoo_” 呵，出去玩的时候唯唯诺诺，搞出事来絮絮叨叨。 吐槽归吐槽，可瓦乌的反常表现仍然引起了斯科特足够多的重视，他决定立刻回到地下城的实验室里。 这个人工智障一定是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虽然可瓦乌因为在网络世界里的迷惑行为而成为都市传说，但是他在一些大事情上，一直算可靠。 “第三个愿望，可以先留着吗？” 斯科特淡定地把通讯器收好，行云流水般地从老头长裤兜里掏出烟叼在嘴上，没有点燃。 “你看，我这不也欠你一个答案，这样你也欠我一个愿望，既然你总归能找到我讨要答案，那么我也一定能找到你讨要我的愿望……说不定下次见面时，我们都可以两清了。” 这联系就这么结下了，在非凡世界里，未完成的诺言无论是否有“公证”，都将在冥冥之中留下痕迹，毁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的时候你以为你已经甩开一切束缚获得了自由，但是那些被你背叛的一切终将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追上来。 ……除非……是那些凌驾于非凡序列之上的神明…… 一个烟盒递到克莱恩的面前。 “你抽烟吗？” “谢谢，我不抽。” ……你给的烟我可不敢抽。 “……无趣的封印物。” 斯科特瞥了魔术师一眼。 “那么……”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期待我们的下次相遇。” 克莱恩眼疾手快地用行动打断斯科特的话语，转身与会自己跑的全自动许愿机一起消失在街角。 灵性直觉感觉不到许愿机的存在后，斯科特还专门推车去街角望了望，通过肉眼、灵性直觉与摄像头确认许愿机彻底离开后，斯科特退回小巷，准备发动轮椅。 啪嗒！ 随着开关旋转，一瞬间斯科特完全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 他茫然地在轮椅上摸索，然后跟从灵性直觉在一个暗盒内摸出一张纸条： 封印物2-342（划） 非凡物品：绝命轮椅 使用效果：当轮椅在任意一个方向上的瞬时速度达到120千米每小时时，会与乘坐者一同传送到乘坐者脑海中勾勒的地点。（笔记多次涂画）旋转也可以，但是要达到转速3圈（划）5圈（划）12圈每秒。 负面效果：一定几率会让乘客忘记自己的目的地。 第七十三章 档案(上) 在与绝命轮椅斗智斗勇之后，斯科特终于甩开所有教会的同事，独自来到自己的地下城实验室。 “你最好有事，可瓦乌！” 到手的奖金就这么飞了，这让斯科特有些窝火，他一脚踹开铁门，在可瓦乌用作“眼睛”的摄像头前晃了晃手中的两块硬盘，用粗劣的手法不由分说地插在可瓦乌其中某台主机上。 “别！算了……之后我自己调整……Σ(っ°Д°；)っ” 一排黑字一块显示器上闪现。 斯科特没理他，径直走向属于自己的电脑前，一份份详实的资料已经分门别类地展示在他的显示器上，并且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打开。这服务态度好得甚至让斯科特觉得，他在处理一些心旷神怡得纸质文件。 这些都是丰收教堂爆炸中博物馆丢失藏品的资料。 丰收教堂博物馆，本就是在奥古斯通王室的主导下，联系各方势力来压制大地母神教会的产物，因此这些展品的出身很杂，就连这丢失的部分中也有不少非凡物品，估计是各个教会与王室摆过来震慑压制丰收教堂内部的灵性的。 显然这些东西形式意义远大于实际用途，爆炸当场，整个教堂在大地教会医院的弹药指引下，爆发出了源源不断的灵性，可谓是生机勃勃。 因此这些资料也是五花八门，看样子是可瓦乌专门物理潜入各个部门的数据库挖的。 也许是受到全自动许愿机的影响，斯科特第一眼就找到了【光辉金杯】的档案，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光辉金杯】， a级保存，于第六纪1321年由军情九处收容，封闭管理，不予任何展出。制作于第五纪（划）” “1326年更新：经过这几年的照片对比，发现每年【光辉金杯】的外观都在改变，且今年已经与1321年刚收容时有明显差距，初步评估此物有改变外观的能力，故初始制作时间存疑，无法断代。” “1334年更新：经过评估，【光辉金杯】为3级封印物，安全，可进行转移。” “1335年更新：已移交给鲁恩丰收教堂皇家博物馆，a级保存，常态化封闭，023号养护方案，不予任何展出。” 斯科特皱着眉头打开了另一份文件，令他意外的是，这份文件的台头竟然是黑夜教会。 “【封印物3-456】” “图像资料集：注意，请定时拍摄更新：【权限不足】【已停止更新】” “xxxx编辑：【权限不足】” “xxxx编辑：【权限不足】” “1262年编辑：转移小队在途中遭受袭击，封印物已丢失。【权限不足】的一些猜测被认可，以下修改将转为权限档案。原始测试报告已提升查看权限。” “1262年编辑：经圣堂决定，转移至凛冬郡宁静教堂收容。” “1198年编辑：不要用它喝水，当流质容器也不行，它最多只能作为摆件，也必须只是摆件。” “1124年编辑：编辑驳回，请不要在档案中发表无用的主观感受。但目前为止，【3-456】可被认知为一件精致的摆件，由于其封印物身份与邪教徒证言，要求接触者依旧保持警觉。” “1124年编辑：建议当作摆件，还能每天都有一些不一样，摆在办公桌上会有一种养植物的感觉（数据删除）。” “1124年编辑：经过安全评估，封印物等级调整为【3】级，但鉴于缴获时的邪教徒证言，建议仍然保持【2】级观察。注意：经过照片对比，【3-456】已与刚收容时有较大的外观出入，和最初的照片完全不同。” “1000年编辑：禁止对【2-456】进行任何非凡尝试，不可研究，不可使用，不可占卜预言。” “999年编辑：我们对【2-456】进行了初步测试，以下是测试报告：【权限不足】。” ……999年……一些不算好的回忆涌入斯科特的脑海，他的灵性直觉正在指示一个可怕的真相。 “999年创建：在圣朱莉教堂剿灭降临天使的【烟花行动】中缴获。其外观为银质茶杯：” “【图片1】【图片2】【图片3】” “物理分析报告：【权限不足】” “从邪教徒的证言中得知，【2-456】能有令人变化外貌的能力，使用方法为：将目标的头发放入杯中，并装满酒，全部喝下，喝酒者将会从里到外完全变成目标的样子，但并不能继承目标的非凡特性，且若没有备好头发，喝酒者将无法变回原貌。由【权限不足】提醒，这可能会造成变身者接入部分目标的‘命运’、‘预言‘等，干扰非凡窥探。” “附录：邪教徒的证言【权限不足】” “……经考虑，【2-456】被命名为【摩天圣杯】。” 斯科特猛然瞪大眼睛。 ……摩天神教！ 这个词如同一声晴天霹雳，重重地砸在斯科特麻木顽固的脑壳上。坚硬的石壁因此而生出狭隘而可怖的疤痕，而那些粘稠恶臭、如脓液般污浊不堪的回忆，却如同见到了逃出生天的曙光，迫不及待地从破口出喷涌而出。 ……是啊，为什么不可能是他们，是的，是的，我早该想到的，没错，就是该是这群混蛋，就是他们，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了……他们这次又要干什么…… 浑浊的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斯科特的心头，让他要紧牙齿，猛地徒手捶向椅子的扶手。 “他们！怎么敢！再站出来！！” “叮咚！” 一声清脆的铃声把斯科特从失控的情绪中拉出来。再次恢复平静的斯科特靠在椅背上大喘气，盯着破烂扶手的眼神逐渐冰冷。 抬头，所有显示屏都因为那声响铃而变成蓝屏，中央只剩下一个白色的颜表情。 ！(o‵-′)ノ“(ノ﹏<。) “滚出去，可瓦乌。” 一阵闪烁后，显示器恢复如初。 自从踏入序列三之后，斯科特已经很少有这么大的感情波动了。 在蒸汽教会工作了三百年，作为教会中活跃的中流砥柱之一，斯科特经历过无数次邪教剿灭活动，甚至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有过围剿天使的辉煌战绩，这些都是他能留在教会还受人尊重的重要原因。 但摩天神教是不同的。 这个教派可能并不是斯科特非凡者生涯中遭遇过最凶狠诡谲的，但绝对是斯科特生命中孽缘最深的。 因为在他尚还稚嫩之时，摩天神教在他脆弱的灵魂上留下了两道最恶毒的疤，它们在斯科特精神上腐败溃烂，带着一次次晋升中积攒的疯狂，扭曲着他激进狂妄的叛逆。 这群人渣在他序列九时，带走了他第一任队长，徒留斯科特一人苏醒在队友们的残肢断臂之下。 再交手时，斯科特也不过二十多岁，冲进了多教会联手在圣朱莉教堂击杀天使的【烟花行动】。从星空突然降临的天使，就是响应摩天神教的召唤而来。 在这场【烟花行动】中，斯科特第一次遇见格洛丽亚，更是达成了击杀天使的壮举。 也正是在圣朱莉教堂，斯科特险些失去他的格洛丽亚。 第七十四章 档案(下) 从【烟花行动】到之后的【天幕战争】，这十几年来年轻的斯科特或多或少地在和摩天神教打交道，而在【天幕战争】的混战中，摩天神教的势力也是活跃的搅屎棍之一。 不过在【天幕战争】结束后，摩天神教销声匿迹。斯科特的同事们都认为，摩天神教在【天幕战争】中被彻底清洗，但与摩天神教孽缘不浅的斯科特却坚持，这帮混蛋只是躲起来了，那些恶心的残渣一定正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腐烂发臭。 圣堂尊贵的大人们对此的态度很暧昧，博诺瓦的也没有给出反对或支持。这能说又不能说的态度更是给了斯科特固执己见的底气。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能这么沉得住气，在三百年后的今天还敢出来闹事。 ……不……不能这么想……对那些该死的神话生物而言，祂们有的是时间…… ……这……会是一场谋划了三百多年的阴谋吗…… 关于摩天神教的种种特性涌入斯科特的脑海，复杂庞大的思绪飞速穿过他的脑海，于是他坐不住了，拷下数据夺门而出。 “可瓦乌，马上给我查一下这些东西。” 斯科特又退回来，挖出一个数据卡插在可瓦乌的某一台主机上。 “找出那个与叛徒‘银枪’肯特·亚伯拉罕对接的家伙，还有那个‘全自动许愿机’！” 说完斯科特立刻消失在地下研究室里。 他急切地要证实自己的一些想法，而这里并不是地方。 泵机火花才是探究尝试的理想之地。 机箱轰鸣，地表万丈之下的泵机火花研究所里，斯科特独自一人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一张张文件被快速读取，平铺在斯科特的面前。 这些都是大地教会传给斯科特的照片，是当时拖拉机失控在田地里留下的图案。 他太了解摩天神教的行事风格了，这些混蛋总喜欢把一整个仪式拆碎了，一块一块的分开进行。这些‘碎片’数目巨多，隐蔽性强，难度小，看上去只是一系列危害性较小的仪式，但只要这些仪式成功的数目够高，他们也一样的能达到目的。 犹如一把散落在茫茫柳絮中的一把篝火，即使你扑灭了最大的火光，阻断了绝大部分的火舌，只要有一点星火逃出你的事业，那么就会星火燎原。 【拆分】，【积累】，【差异】，【协同】……斯科特曽这么理解，就像第六纪的现代网络，各个机器与基站并不在同一个房间，却一同建立起一个正常运转的局域网。在这种分门别类的处理中，即使某个部件炸了并不要紧，只要满足运行的最小门槛，这个局域网就能实现，只是好不好用的罢了。 而那些被破坏的部件并不是就此退出舞台，却是成为后来者的垫脚石。 但是斯科特觉得自己把握的并不准确，一定还有能够更加精准、明细地点出他们【特点】的词汇，他现在仍没有找到，不过他感觉自己很接近了。 情报永远是嫌少的，说到底，摩天神教仍然是一个“年轻”而“冷僻”的邪教教派，教会中记载的资料与活动记录也就这四五百年，薄薄一本，远没有那些生命学派、玫瑰学派等老伙计给教会的印象深刻，这本子其中一大半还是斯科特自己写的。 斯科特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摩天神教信奉的必是来自星空的外神，那祂掌握的权柄，又会是什么呢…… 从博诺瓦三缄其口的态度来看，那位摩天之神的位格应该极高，向前了解会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斯科特毫无畏惧，他相信自己能把持尺度。 只要能搞死他们。 就这么怀抱禁忌知识，在非凡沉默的泵机火花中躲一辈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有一种预感，这次摩天神教的死灰复燃，虽然会带来无尽的麻烦，但是还会把缺失的【真相】带到他的眼前。 不过这其中最恶心的是，那种“碎片”仪式即使失败了，仍能在这太平人间中留下一抹隐秘的痕迹，为下一次仪式的成功做铺垫，难以斩草除根。 他们仿佛在向桶里泼水，浇不中并不要紧，总有一些点点滴滴会落进那个桶，积少成多，终有一天，桶中的水流会溢满而出。 现在，这个特性反而成为斯科特的突破口：他坚信拖拉机失控案是一场被打断的“碎片仪式”，他要在这些残留的资料中找出痕迹，来支持他向上汇报的依据。 田地中的痕迹被机器重新扫秒，提取线条。混乱莫名的怪圈被程序一一删去，斯科特将剩下的线条切片，精简，旋转，翻转，拼合……最后一张诡异扭曲的纹样出现在斯科特的频幕上。 这是斯科特永远不会忘记的符号—— 摩天圣徽！ ******* “所以，你的结论是，同时发生的拖拉机失控案，与大地教堂爆炸案，背后主使都是摩天神教。” 博诺瓦一边快速翻阅报告，一边在教堂里行走，不一会儿就完成了阅读。他的步伐稳健而迅速，斯科特一路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做着头口报告。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仅仅是田地怪圈，我在大地教会费内波特方面提供的病人录音中，也提取到了一些特殊音节，这些音节经过重新组合之后，可以拼凑出摩天之神不完整的尊名。” 当然，其实斯科特也只知道尊名的第一句，但他相信博诺瓦知道更多，只是考虑到认知的危险性。 “所以对此的结论是，摩天神教一方面想用被污染的坐标数据来获得一批可供消耗的污染者，或者是一整片被污染的区域，另一方面、也是真正想要的，是乘机要偷取之前流失在官方组织手中的圣物【摩天圣杯】。” “但是仪式被我们成功打断了。”博诺瓦说。 “是的，仪式中断了，但是无论是偷取圣物还是留下隐蔽痕迹，他们的目的都达到了。那些精神失常的农民，应该是因为在田地中汇出了部分错位的圣徽，因此失去了理智。” 斯科特继续补充。 “我又进一步对死亡的肯特·亚伯拉罕进行调查，发现当晚在暗网上指使他去对极速羽毛程序员行凶的，正是摩天神教的一员。” “我认为，这个肯特·亚伯拉罕就是摩天神教的邪教徒。” 博诺瓦轻轻抖一抖报告，有关肯特·亚伯拉罕的内容就被修改掉了。 “……因此，我提议向亚伯拉罕家族、军情九处、黑夜教会发出警告，排查摩天神教的间谍与变节者，包括我们蒸汽教会内部。”斯科特顿了顿，“尤其是军情九处，能有权利调动【玛格丽特之誓】的人地位不会低，有必要的话警戒范围要扩展到奥古斯通王室与贵族阶级。” “……你的证据很牵强。” “没错，我知道很粗糙。”斯科特咧嘴笑了，“但我知道，老板你会信，这就够了。” “是的，我信了。” 博诺瓦将改完的文件重新交给斯科特，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接下来关于摩天神教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你一个人处理了。” “……等等……我一个人？”斯科特发现不对了，“不太可行，这件事即将快速发酵，我马上需要更多的人力与资源去处理这件事情。” “也就是说，现在你一个人可以顶着了？”博诺瓦头也没回，“根据【缄默条约】，主的天使不能轻易出手，在此之外，你是教会中最了解摩天神教的人。” “……是的，我会和他们死磕到底，但是老板你总得给我点资源吧？光靠我自己的？那肯定不够的。人、设备、钱！我手上可不止摩天神教一件事情，还有亚伯拉罕的对接、研究所的日常事务、巴拉巴拉……喔，还有上次老板你说的那个【天谴】研究要是真的重启了，也是在我肩上啊！” “充足的人手与物资很快就会到位，你只需要立刻接手事情。” 说完健步如飞的博诺瓦转身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行云流水地转身关门。 “等等……老板，老板！” 斯科特快步跟上前，跑到办公室前一把拉开门。 宽阔精美的办公室里，完全没有博诺瓦的痕迹。 只剩一只古朴的齿轮机械人偶，静静地坐在桌前。 “我在听，有事请留言。” 第七十五章 杰尔姆 圣塞缪尔教堂地下，审讯室。 鼻青脸肿的杰尔姆·克雷被拷在铁椅上，正紧张而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审讯室里的六面都被图层了深邃的漆黑，只有头顶一簇聚光灯打在杰尔姆·克雷的脸上，这让他感到十分压抑，一种漂浮在无尽虚空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这一次只是一个小毛贼，但格洛丽亚还是决定亲自到场主持审问。来自灵性直觉的不安感让她对这个小毛贼投入了过大的重视。 “姓名。” “……菲尔德·莫雷蒂。” “姓名。” “……” “姓名。” “……杰尔姆……克……克雷。” 强烈的威压与快速蔓延的恐惧感，正在击溃杰尔姆·克雷脆弱的心理防线，他不仅不再嘴硬，甚至开始干呕和抽搐。 “为什么要叫‘菲尔德·莫雷蒂’？” “因为……因为塞内说的，他说，他说我们应该取一个假名，捏造一个假身份，然后逃到……逃到没有人管得了的贝克兰德地下城去避避风头……” 杰尔姆·巴布咽了咽口水。 “然后……然后我们就买来一张报纸钉在墙上，每个人投两个飞镖，来拿两个词来取名字……” “当时我投中的，好像是‘前场’（downfield），和‘莫雷蒂’两个单词……但是我转念一想，‘前场’这个单词里面，有一个‘向下’（down）这个单词，这不就是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们要向下去地下城吗？而且这单词太长了我写起来也烦，就干脆把这个讨厌的‘向下’删掉了……于是，我就把‘菲尔德·莫雷蒂’当作自己的新身份了……” “……” 这位大聪明可真是逻辑清晰，有理有据，简直无懈可击。 “几号，哪一家报纸？” “呃……好像是上周五的《格林蒙特老好人报》……” 这事情听上去还怪讽刺的，俩屠了人全家的恶徒，竟然在“好人”报上拿到了新名字。 格洛丽亚低头准备查验核实，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准备报纸资料，也没有看其他城市报纸的习惯，更记不住其他城市那些好人报老好人报老实人报之类的每一天各讲了什么东西…… 每到这时，格洛丽亚就十分羡慕通识者们人形图书馆般的记忆力，不需要通灵、占卜或者仪式魔法，随取随用，太方便了。 这时，一位红手套眼疾手快地将一块平板递到她眼前。年轻的红手套面对一脸严肃凛冽的顶头上司，多少有些紧张。 “找到了！啊……格洛丽亚夫人，这是上周五的《格林蒙特老好人报》。” ……赞美女神，赞美这位年轻的先生，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呃……不知道现在这一代年轻人都喜欢喝什么茶…… 小城市的日报并没有多少内容，格洛丽亚很快找到了相关的文章。这是一场社区足球友谊赛，全场最佳球员就是一名叫做皮埃罗·莫雷蒂-托特的运动员。 这段离谱的经历大致上被证实了，格洛丽亚继续盘问。 “你们为什么要来贝克兰德地下城？” “……我们……我们在格林蒙特杀了人……” 正当杰尔姆痛哭流涕地坦白犯罪细节时，另有几位红手套提着东西赶来了。 “格洛丽亚夫人，这是我们在他身上搜到的赃物。已经完成了初步登记，但是有一些东西我们没有把握，需要您的判断。” 说着，这些证物便被快速展开，一一呈现在格洛丽亚眼前。 亡命之徒的装备多是大同小异，无非是拌在一起的赃物与凶器：一踏如今很少见的现金，一些破碎的金块，一把坏掉的手枪，零星几颗子弹，还一些黑曜石…… “你身上的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那个现金，还有金子，是在格林蒙特那户人家里搜到的，那堆黑曜石，是在地下城里偷到的，还有……” 仅剩的两件祭祀珠宝已经回收入库，倒是这些黑曜石成色十分不错，晶莹剔透，切割讲究，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宝石，但也算做工精致。 一张刺眼的名片突然吸引了格洛丽亚的注意。 “夫人，我们在他的口袋中搜到了这张画着未知纹样的卡片，我们不敢贸然进行临摹或者探索，希望得到您的指示。” 格洛丽亚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作为三百年前圣朱莉教堂【烟花行动】的亲历者，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些将她逼至死地的恶徒。 这是摩天神教的圣徽！ 往昔痛苦的回忆汹涌而来，她曾因为此战而备受污染折磨，也因此在之后被任命为圣朱莉教堂的第二任主教。 但那只是过去了，没有什么比当下的生活与麻烦更加重要。 内心波涛汹涌，格洛丽亚表面上仍然是不为所动，她淡定地翻过名片，背面是一个签名，娟秀古典的笔迹显然不是大聪明杰尔姆的。 “菲尔德·莫雷蒂”。 “你身上的名片，是谁给你的？” “是……是地下城的典当行老板，利兹街的利兹典当行。那个带着电子面罩的怪老板说，这算是会员卡……” 杰尔姆还未说完，便一头栽在了拷问椅上。 再睁眼时，格洛丽亚已经来到了混乱无序的利兹街。她踏入吵闹的利兹典当行，嚣张的杰尔姆与塞内正在向老板卖出自己偷来的女神贡品。 囿于梦境的杰尔姆完全忘记刚刚的审讯，全身心地投入到装逼与碰瓷之中。 那个柜台后面站着古怪的典当行老板。他一身黑袍，只露出各种机械特征，无法捕捉到有用的生物信息。 这些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格洛丽亚的存在，她像一只幽灵，徘徊在小小的典当行里。 前台后面的后室里，挂在墙上的电视仍然在放着新闻，闷闷的声音依旧透过厚重的门帘布，略微跑到前房。 “……我知道，案子的侦破也有警局各位警员的共同努力，所以我决定，将向鲁恩首都贝克兰德警察厅捐赠一份礼物，表示我们伊修达尔家族对于警察厅的感激之情……” 一排印着摩天圣徽的名片被整齐地放在桌上地盒子里，只不过白色的背面朝外，让人看不到那个血红的污秽印记。 “稍等一下！” 黑袍的老板拿起一张名片，提笔写下“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然后不由分说地塞在大圆脸手里。 “先生们，我强烈建议你们在我这里在加购两个假身份，这会帮助你们在贝克兰德更好地生存，资料十分完备，价格也算优惠，需要来两个吗？” “不……不用了！” “真可惜，那么期待我们下次再见。” 在吵闹中，房间中一直沉默的兜帽男子抬起头，露出半张阴翳而苍白的脸。 ……是大卫·阿克萨斯！ 梦境突然凝滞，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犹如雕塑一般停在空中。紧接着整个梦境开始倒带、重演、后退…… 一切又从头开始，大卫第一次踏入这家典当行。 “……我要钱……要很多的钱！” 梦境又开始快进，再快进，人们的话语被加速而拔高，又突然戛然而止，短暂停留后，再次向后倒带。 格洛丽亚冷冷地站在变化的梦境中，安静而仔细地观察着这一切。周围的事物如同被损坏的电影，在格洛丽亚的操纵下不停地在倒带与快进之间反复播放。 嘈杂之间，她终于迈开步伐向门帘之后的后室走去。 由于杰尔姆对这里认知不足却想象丰富，梦境中的后室一片杂乱，只是一个堆着无数珠宝的苍白房间，一个模糊的穿着黑袍的声音在其中徘徊，这应该是指代着那个典当行老板。而在珠宝堆里躺着另一个木头人偶，模模糊糊地发出人的声音，像是在与黑袍人影对话。 两人的交谈模糊不清，只有墙上吵闹的电视清晰可辨。 “……我们将在鲁恩詹姆士银行总行大厅举行捐赠仪式，届时……” 挂满珠宝的木头人偶发出呢喃。 “……我的……欧嘉……” 第七十六章 电台 贝克兰德深秋的清晨，一直是冷得刺骨。 大卫·阿克萨斯过紧围巾与兜帽，低头穿越街上的人流。当他带上厚重的墨镜抬头后，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圣朱莉教堂的广场上。 粗糙漆黑的混凝土教堂突兀地耸立在大卫的面前，如同在无序增生的血肉组织间，硬是挖开了一个清爽洁净的洞，并放入了一块厚黑的墓碑。 广场上的喷泉永无止尽地涌动着，朝阳还未爬起，只有冰冷的朝霞溶了大半块在泉水里。 大卫看着眼前深邃巨物，突然脑海中一片茫然。 近日来令他日夜难寐的疯嚣与嘈杂在不经意间烟消云散，等他回过神来，便只有难得的静谧与安宁在脑海中摇曳，可紧随而至地，竟是一股莫大的恐惧与慌乱，从灵魂的最深处汹涌而来。 从大地教会医院出逃以来，大卫从未得到过如此地宁静，也从未觉得自己身边的世界如此陌生。 他颤巍巍地走到喷泉边上，摸着石面坐了下来，这种有了凭依物的感觉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大卫愣愣地看着眼前教堂，压抑而无助。 ……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欧嘉出身于黑夜教会的孤儿院，是一位十分虔诚的黑夜女神信徒，再加上先天带着的怪病，欧嘉每个周末都会来圣朱莉教堂做礼拜。 不同于古老悠久的圣塞缪尔级教堂，欧嘉更喜欢这个年轻的圣朱莉教条，喜欢她表面粗粝的触感，喜欢这种现代气息与古老宗教完美融合的氛围。 但是自从欧嘉的病症突然恶化之后，大卫就再也没有带欧嘉来过这里了。 ……对了，那么我的欧嘉现在在哪里？ 大卫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周，耳畔萦绕的温柔女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感觉脑子上似乎罩着一块厚重的纱布，让他盲目的追逐前方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影子，然而现在纱布突然被取下，他发现眼前其实空无一物。 他闭上眼深呼吸。 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因为今天，是要干大事的日子…… 按照自己的计划，几个小时之后，他就要去做一笔大生意。有了两个机械臂的加持，他相信自己会干得更好。更何况，他还在地下城通过典当行老板的渠道，雇了两个具有非凡力量的雇佣兵。 有了钱，他就能治好自己的欧嘉了。 思绪逐渐清明的大卫，努力前几日残破的记忆联系起来，一些怪异与迷茫让他有些不安。 两只机械臂，充足的弹药，和雇佣非凡佣兵的钱……相比前面那两个典当首饰的毛贼，这个典当行老板给的，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还有，最后欧嘉为自己吃下的那个东西。 现在大卫清晰地知道，自己成为了一名“罪犯”，似乎已经可以被称之为……非凡者？ 在大卫迷迷糊糊吃下那个东西之后，一些奇妙的知识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与吵闹的呓语一股脑儿地涌入大卫的头，大多是各种精致而致命的犯罪技巧。 可是现在，在圣朱莉面前拂去一切诡谲的的大卫回想起来，却感到后怕，并为脑海中那些可怕的犯罪技巧而感到恐惧。 这是他才悠悠地想起来，自己在一切发生之前，是一位……警探。 “罪犯”，这个名字对自己来说，真是讽刺。 想起接下来的事情，大卫摸索很久，终于从口袋中磨出最后一根烟，颤巍巍地穿过围巾塞在嘴里点上。他希望这可以平复一下心里失控的迷惘与怀疑，但是无济于事。 烟雾缭绕间，他突然在教堂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杰拉尔丁·莱特宁！ 那个害得他多次失败的女记者！ 该死，她现在不是不在警局工作了吗？ 大卫的心情再一次紧张起来。自己由于双臂义体的更换，整个人的体态都改变了许多，他觉得即使是当年警探巅峰时期的自己，也无法认出这样的大卫。 事情变得微妙起来。 由于自己精神心理上的混乱，再加上他敏锐地感受到自己被加强的直觉此刻又突然销声匿迹，大卫不希望在这里与难缠的杰拉尔丁发生矛盾。 而站在教堂门口的杰拉尔丁，也是因为自己孤立无援，与缺少合理合法手段的原因，不敢对大卫进行实质性地抓捕。 在女神与教会的凝视下，谁也不敢就这么爆发冲突。 两人僵持良久后，红头发的杰拉尔丁率先迈开步伐，向大卫走来，最后却只是很克制地坐在喷泉的对面。 “先生……你需要帮助吗？” 该死，这条红狐狸还是认出我来了。 大卫讨厌这个杰拉尔丁，并不只是因为她对自己穷追不舍，更是因为她那头火红的头发，总是让大卫想到欧嘉那条血红的长裙。 “……你……这是出院了？” “是的，我出院了。” 那个红狐狸似乎笑了笑。 “先生，你不用这么防备我了，我已经不再为西维拉斯场、甚至不再为《月亮报》工作了。现在我只是一名《繁星礼赞》的时尚记者，普通的撰稿人。” “……那你干嘛要跟踪我？” “我们的相遇只是巧合，先生，只是女神的指引罢了，我来这里，本来是来报道的，顺便为下一次《繁星礼赞》的封面做点准备。”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帮助一下你，” 杰拉尔丁叹气。 “你看上去十分地无助，先生，而你与我说话的语气，又是如此的迷茫……” “……” “我并不是来劝降，也不是来劝你自首的，那根本没有意义，我也不会成功，我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帮助，你在心灵与精神上积攒了太多的困苦与垃圾，让你不堪重负，于苦痛之地徘徊。” “……” 在精于话术的杰拉尔丁面前，大卫千疮百孔的精神壁垒显得十分脆弱，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了。 “……你要怎么帮我？” 话音刚落，一个手机飞跃过喷泉，大卫伸手稳稳地抓住它，翻过来一看，手机屏幕上有一串电话，只等待他拨通。 “这是我的心理医生，我在精神科的主治医师向我推荐的，我在这里做一周一次的康复。每周这个时间，她会有一个免费的咨询活动。” “没骗你，不信的话你自己搜一下她的频道，如果你不愿意公开，她会给你的声音打码，没有人会认出你。” 大卫踌躇许久，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一块海绵，被上一个星期的疯狂经历折磨的得千苍百孔，现在随着所谓“非凡能力”的被压制，本来因为非凡特性而充盈膨胀的水流再次干涸，留下一块残破的劣石。半信半疑之间，大卫还是拨通了电话。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电话里响起。 “您好，这里是【早间茶室】心理咨询电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我，我有一位妻子……我很喜欢她，我真的真的很爱她……” 大卫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自己的陈述。 “可是有一天，她生病了……她的肉体在生病，在生疮，都坏掉了，可是她的灵魂却跑了出来，飘在我周围，陪伴着我，指引着我……” “我的妻子，还有医生，告诉我，只有用很多钱，才能救得回来我妻子的肉体。” “可是我现在……我忘了我妻子的肉体在哪里了，最可怕的是，我妻子的灵魂我也找不到了……” “先生，我能感受到您的悲痛，但是希望您能听我一言，您这个情况比较严重，我建议您去专业的精神科医师那里询问一下。恐怕必须病理性的药物治疗跟上后，您的心理咨询治疗才会更有效。” “……我的妻子不见了……我的……” 大卫突然停顿，又紧接着站起来对着手机暴吼。 “我没有病！我才没有失败！你不相信我，我今天就要干一场大事，一定会拿到足够的钱，治好我的妻子！从她的肉体，一直到她的灵魂！” 说完，大卫愤然把电话向地上摔去，然后带着满肚子的混乱破碎的思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如他满头迷茫地来到神秘的圣朱莉教堂。 手机完好无损，电话里的女士仍在等待答复。 “……先生，先生？您还在吗？” “……看起来我的们的这位先生，遇到了一些突发工作需要处理，很遗憾我们的连线就此结束了。” “今天的【早间茶室】心理咨询电台就到这里结束了，欢迎大家关注我的频道，每天早上五点半，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我是你们的知心朋友奥黛丽，期待我们下次再见。” 第七十七章 卷筒纸 经过两个小时的精致睡眠后，伦纳德精神饱满地起床。 即使按照自己现在的位格，伦纳德根本不需要睡觉，但他还是会坚定地每天保证两小时睡眠，最好是能够在家里。 这是他一千多年来培养出来的习惯，一点对往昔时光为数不多的坚持。 “老头，早上好！” 准备出门买菜的帕列斯脚步一滞。 “你这个星期怎么都这么早起来，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呵，不眠者嘛！不过我比较意外，你这几天还坚持回来睡觉？” 餐桌遍的帕列斯从报纸后面抬头看了伦纳德一眼，然后点点桌子，示意他早饭已经备好了，自己和自己都已经吃好了。 “对了！记得以后每天帮我带一份《月亮报》、《蒸汽日报》还有《塔索克报》、《贝克兰德邮报》！” 门口拎着篮子的帕列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着伦纳德与帕列斯两人在餐桌上面面相觑。 在互相摊牌后，帕列斯彻底开摆。 这几天，伦纳德充分发挥了黑夜教会勤奋刻苦的优良作风，白天在警局与克莱恩一起饱受生活的老拳，晚上梦里到黑夜教会报导，在老下属新上司的指挥下，进行培训与排查任务，时不时还要一通电话被警局叫过去紧急出警。两小时的精致睡眠能保留下来，可真不容易。 看着眼前温度正好的肉片粥，伦纳德突然觉得有点荒诞。 要是在之前，帕列斯是把伦纳德当普通小孩养的，并且不希望他了解半点神秘学知识，于是帕列斯一直在伦纳德面前隐藏非凡世界的存在，每天在伦纳德起来之前，把各种事务用非凡能力解决好，给其一种靠谱但不太慈祥的印象。 但是现在俩人摊牌后，这些日常作息已经变得没有必要，两人还是下意识地保持一日三餐与睡眠习惯，不知道算是多年来积习难改，还是两人对一些事情的心照不宣，这让伦纳德甚至有一些办家家酒的感觉。 今天的事情还有很多，得和未知的意外抢时间，伦纳德拿起碗一阵狼吞虎咽。 “老头你这几天小心一点，即使是出门买菜的分身也要注意隐蔽，最近贝克兰德不太太平，估计要发生大事情了，但我现在还看不到是什么。” “嗯？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帕列斯的表情有些错愕。 “呃……算是吧？怎了吗？”伦纳德有些愣。 “你在这所谓‘苏醒’以前，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种话。” 伦纳德细细嚼着粥，突然才意识到，好像真就那么一回事。 在还未恢复记忆的时候，他的早晨从来没有与帕列斯发生过多的对话，或者说全天都不会有什么交流。 大多数情况，则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下楼，吃饭，然后去上学，或者去上班， 自己的爷爷什么时候起来做的饭？白日里又在家里做什么？晚上几点睡？他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之前的自己统统不知道。 或者说，从没有去在意过，似乎旁人的这些信息，永远不是必要的。 伦纳德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苏醒”之前，完全是一座孤岛。 同时，帕列斯也不是一般的老头，作为家长，在尝试改变失败后，也就放宽心放任自家小孩随便长了，反正最多活个一百年，一晃眼就过去…… “呃……那老头你今天怎么又要买其他报纸了？”伦纳德努力回忆，“这几个报纸你并不常看啊？” “你不是说大的要来了吗？这种情况下，我不该积极搜集消息求个自保吗？”帕列斯拍拍报纸，“现在还拖着你这个大麻烦，让我在黑夜眼皮底下更难走动了。” 罪魁祸首伦纳德闷头吃饭。 “喏，这个给你。这个你总该会用吧？” 伦纳德抬头，竟然是一张闪烁着钻石光泽的长方形符咒。 【昨日重现】！！ “你那个……呃……新助手，上次给了你一条‘灵之虫’，后来因为教堂爆炸而中断联系了，还记得吗？” “……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伦纳德拿起符咒细细端详，“这张符咒用的就是那条灵之虫？” “是的，我在那虫子失控之前采取了措施……但也不能浪费，就干脆做成了符咒。” “那你……” “我就不能用自己本体的力量吗？” “……是喔，我没反应过来……” “总之，你们这个位格的破事，我是一点不能、也不想参和，若是让黑夜发现你们的烂摊子里有我的痕迹，我们都会有麻烦。” “而且就你们那些破事，除非我本体到场，光在你身上挂两条时之虫，那完全是多带一个手机……” 帕列斯顿了顿。 “虽然这张符咒是为了给你应对突发情况，但是我本身非常不希望你用，因为我也不知道用了会发生什么。” “更重要的是，你的那个新助手绝对不能使用‘昨日重现’。” “‘昨日重现’……不就是向过去的自己借取力量吗……” 伦纳德自言自语，随即发现了问题。 “没错，但是问题是，你是在向从哪一个‘历史’借去力量呢？” 帕列斯的表情严肃起来，从盥洗室里拿来了一个纸筒，看上去是卷筒纸的筒心。 “在你的认知里，存在一个真正的历史。” “在这个真正历史里，存在一个伦纳德·米切尔，来自第五纪的尾声。” 帕列斯将手指伸进卷筒纸的内部，轻点两下示意。 “但是这段历史被‘愚弄’了。” 他又伸出手，抚摸着纸筒的外部。 “于是在这段历史，并不存在某个一千多岁的老怪物，‘伦纳德·米切尔’只是一个不过二十多的警探，在他二十多年存在的历史里，他的全盛水平，只有光秃秃的位格与比普通半神强一些的非凡能力，最多榨干灵性丢两三个天使位格的能力就可以光荣退场了。” “然而，‘历史’并不能被改变，这只是一次愚弄，所谓的‘修改’历史无非是在原来这层纸壳上，贴上了掩人耳目的贴纸，并不能实质性地改变它的性质与结果，纸壳还是纸壳，该发生的终究是发生了。” “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被‘愚弄’过的历史，才是他们认知中真实的历史，于是他们没有识破真相的能力，接不开贴在纸壳上的贴纸。能在【昨日重现】的指引下在‘愚弄’的历史中找到那一份力量。” “灵界、冥界、现世……一切都在以这个贴着贴纸的纸壳为基础，日复一日地运转着。” “而你现在是不同的，因为你在进入历史这个纸筒后，知道贴纸下面被遮住的，到底是什么，换句话来说，你有去揭开这张‘贴纸’的可能。” “于是两条历史将会在你的认知和意识中引起混乱。” “你所前往的，到底是那段历史？你所揭下的，到底是哪一张贴纸？你要从被掩盖的过去中获得高位格的力量，真的不会因为带回与现世冲突的真相，而导致错误与混乱吗？” 伦纳德脸色一白。 “在你重回天使巅峰的十分钟里，我无法保证，你将面临怎样的疯狂。” “要是真和你说的那样，那位伟大存在在第六纪，一直处于半疯的状态，那么，若你现在那位新助手，用了这个【昨日重现】……” 帕列斯眯起眼睛。 “……祂到底会从‘历史’之中，拖回来怎样疯狂的存在？” 第七十八章 摇人 “所以，我的这条灵之虫，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你手上？” 克莱恩饶有兴致看了几眼，还是恋恋不舍地给伦纳德塞回去。 “希望不要用到它，还是赶紧到一些非凡物品比较好。” “这才是我们醒来的第几天？也就一个星期吧！这种保命的手段，有总比没有好。” 伦纳德把符咒塞进衣袋。 “克莱恩，你要这么想，按这个形势下去，我们肯定要用到这张符咒的，但至少我们能有一个站场十分钟的天使战力。” “帕列斯做这个符咒的时候，是向谁祈求的力量？女神？难不成是我？” “你的尊名念了又连不上，女神的尊名又不敢念，最后帕列斯自己解决问题，虽比不上你的全盛时期的力量，但好歹有用。” 克莱恩深思片刻，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向帕列斯试着祈祷一下制作符咒的力量？或者自己燃烧一下大量灵性，强行调动序列二的位格做一个？ 不管哪个，这张【昨日重现】符咒的确给了克莱恩一些安全感，但不多。只有伦纳德使用，还不是很放心，虽然伦纳德强调自己不能使用【昨日重现】，但克莱恩觉得自己私下里还是应该自己准备好一张，以备不时之需。 伦纳德不可能永远正在身边，在这诡谲的形势下，克莱恩相信自己总有在高位格非凡者面前落单的时候，这种时候，疯狂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即使同归于尽也比等死强。 贝克兰德正值深秋，街上明显冷了起来，早晨的大街上挤满了上班的人。 “什么时候准备去地下城淘一淘非凡物品？” “不好说。” 伦纳德摇了摇头。 “首先，地下依附那些废弃的地下空间生存，经常有倒塌或开发的活动，形势错综复杂，我对地下城的情报停留在三百年前，老头也只了解几十年前的，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还需要收集点情报。” “其次，现在警局和教会都把我看得很紧，很难找借口进地下城。”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我们俩的积蓄加起来，要想搞到一个符合我们情况的非凡物品，都还差点意思……” 气氛一时间尴尬了起来…… 此时的克莱恩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符咒还可以是这么实惠的东西，只要一只虫子，就能实现自产自销。 ……呃，只要灵性不算钱的话。 “今天我们继续追踪大卫·阿克萨斯吗？” “算，也不算。” 伦纳德掏出手机，给克莱恩看。 这是一些很熟悉的截图，均来自那一段大卫从警长办公室偷东西的神秘录像。这些截图被放大后又经过处理，很清晰地展示出了大卫手里拿着的一大叠卡片。 映像分析资料显示，这些卡片来头很杂，有来自正规渠道的，如贝克兰德詹姆士银行，因蒂斯古斯塔夫银行，也有一些不合规的，比如黑市流通的不记名代金卡片。 为什么一个警长的办公室里，会有黑市的东西？ “我让技术科帮我处理了一下，我对大卫偷掉的这些钱比较在意。” 伦纳德一一讲解。 “这里不乏一些支票和不记名账户。我想要是大卫能够及时套现这些钱，他应该能搞到一笔可观的费用，去维持妻子一段时间的治疗。” “但是他还是在不久，策划了第二次绑架案，绑架了伊修达尔家族的小少爷加洛德·伊修达尔，说明他根本没有从警长这一单中赚到什么，因为卡很快被冻结了。” “尤其是这些。” 伦纳德再次两指放大， “技术科通过影像分析得到的，和警长在档案里写的丢失卡片细节对不上。” “大卫偷走的卡片，远比警长写进档案的多。” “这里甚至还有一些黑市的卡……”克莱恩明白了，“你是怀疑警长也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不知道。”伦纳德摊手，“但他肯定不干净。” 一个小小的警长在诺大的贝克兰德算不上什么人物，但是对于警探伦纳德、程序员克莱恩这种级别的小市民来说，依然是不小的官，掌握着一定的权力，只要他想，他就能捞到满手的油水。 “你苏醒之前没察觉到吗？”克莱恩问。 “知道归知道，但我从来没在意过……”伦纳德说，“在现在这个西维拉斯场，极少有警长能忍住不抓一把油水，那些人可是直接不露声色地把肥肉送到警长们的嘴边，他们甚至不用去咬。” 克莱恩沉默。有些事情的存在与社会生产力的高低没有关系。 “那警探的地位，总比一般警员高一些，有没有人给你送过礼？” “有是有，但我没拿。” 伦纳德表情一脸古怪。 “在我苏醒之前，从小我要是真的想要什么，直接回去和老头说就好了，干嘛要拿别人的呢？” ……行吧，你这是帕列斯偷电瓶养大的吧。 “我猜你也没和帕列斯要过什么大件。” “……好像确实。” 在这些事情上，之前的伦纳德的确有十足的底气不去理这些社会险恶。 “这里有一些卡片被遮住了，没拍到完整的影像，你能做个占卜，补完剩下卡片吗？” 在一阵占卜后，很快克莱恩得到了所有卡片的信息。 “你要这些干什么？去查账户信息吗？”克莱恩问，“怎么用？” “看情况吧，我只是觉得，这似乎是很重要的信息……” 虽然克莱恩的灵性直觉也这么说，但是克莱恩还是希望伦纳德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早高峰还未结束，大部分人还会开始今天的生活，电视与广告牌已经开始见缝插针地给人们灌输新的消费风向标。宽大的屏幕后，是24小时永不停歇的传媒业与新闻业。 “……由于伊修达尔绑架案告破，伊修达尔家族的小儿子加洛德·伊修达尔成功获救，伊修达尔集团鲁恩区域董事长、伊修达尔家族的第一继承人马西莫·伊修达尔表示，要对侦破此案、成功营救的鲁恩首都贝克兰德警察厅表示由衷地感谢……” “……为表示感谢，马西莫先生决定在今天上午，于贝克兰德詹姆士银行举行警察厅捐赠仪式。在仪式上，马西莫先生将会向警察厅的代表、负责侦察此案、为营救小加洛德做出主要贡献的尼可罗·霍克警长，颁布一份赠礼……” “……我记得，伊修达尔绑架案，是你的案子啊？”克莱恩挑眉，“再不济，说到做出突出贡献的，是搜集情报、开车创人的杰拉尔丁啊？” “呃，是的，但是怎么没有人来通知我这个仪式……”伦纳德有些牙疼。 屏幕上，大腹便便的警长笑得一脸油腻。 毫无疑问，伦纳德小组是被摘桃子了。 “我对这个不是很在意，反正在西维拉斯场，这种事情天天发生……我想对于伊修达尔家族来说，他们也不介意到底是谁来参加仪式，只要能和警察厅成功交上关系就可以了。” 警长这一职位已经不在伦纳德的视线里了，他已经开始关注其他更高位的东西，而对于杰拉尔丁来说，该拿的钱伦纳德也已经争取到了，至于小组里其他警员，该有的也都有了，现在看来颇有封口费的性质。唯独领头的伦纳德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了尼可罗·霍克警长。 无所谓。冷面警探伦纳德的名气已经够响的了，树大招风，受点打压也很正常。 伦纳德思索片刻。 “这么一来，我估计这些费内波特人，为了拉拢西维拉斯场，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我估计，尼可罗·霍克警长那些卡，这个费内波特人可贡献了不少……” 这时一阵震动传来，伦纳德立刻查看消息。 “这是杰拉尔丁的消息……”伦纳德皱眉，“……她遇见了大卫·阿克萨斯！！” 他赶紧打开了附件，杰拉尔丁发了一个音频过来，是大卫和一个网络电台主持人的通话录音。 出乎克莱恩意料的是，这个电台主持人，竟然是奥黛丽！ “……她的肉体在生病，在生疮，都坏掉了，可是她的灵魂却跑了出来，飘在我周围，陪伴着我，指引着我……” 大卫在录音里嗫嚅。 “……我今天要干一场大事，我今天要干一场大事！！” 几声歇斯底里的嘶吼之后，录音嘎然而止。 嘈杂吵闹的街道上，伦纳德与克莱恩两人面面相觑，头上的广告屏不知疲倦地工作。 “……所以我决定，将向鲁恩首都贝克兰德警察厅捐赠一份礼物，表示我对于警察厅的感激之情……” 伦纳德立刻将邮件转发给格洛丽亚夫人。 “我要举报！大卫·阿克萨斯将在今天上午，袭击贝克兰德詹姆士银行总行！” 第七十九章 声东 当克莱恩与伦纳德赶到贝克兰德詹姆士银行总行时，工作人员才刚刚开始今天营业。 作为一家历史悠久的银行，虽然没有如同【贝克兰德银行】那样光辉的千年历史，但也已经算是贝克兰德的老牌势力。 这家总行仍然使用着这个七百多年前蒸汽时代建成的老建筑。巨大的帆拱与粗壮的立柱撑起一整个宽阔恢弘的大厅。如有时代特色的机械结构顺着墙壁与拱券一路向上生长，与穹顶上的吊灯组成了一个古老的整体结构。 这大概是在蒸汽时代与电气时代交接的时候，建造出来将【武力防御】和【电气化系统】合二为一的机械结构，在当年负责防范可能的意外事件，并把电灯、通风等走线与机械集成在一起。不同于现代的吊顶概念，这种结构如同圣希尔兰教堂中的【多米诺水雾】，贴着建筑解构铺设，配合穹顶、吊灯、拱圈，形成富有独特气息的风格，颇有旧日时代“蒸汽朋克”的感觉。 比起现代的银行建筑，这个古董大厅更像教堂。高挑的空间和行走的工作人员相比有些失调。 图案考究的大理石地面上，建立着一些盒子。这些盒子在大厅两旁排成两排，上半部分透明，下半部分为实墙，顶上也被防弹玻璃砌死，严丝合缝，除了面对客人的交易口，没有任何一个开口。 在克莱恩的印象里，这很像第五纪时的老银行，只不过当时的柜台还是用的铁栅栏，没有现代这种强度的安保设施。 克莱恩在之前的一些网上科普贴中，也看到过那些第六纪电气时代初期银行建筑的讲解。这种像堡垒一般的柜台需要从地下才能进出。工作人员在地下的内部层完成安检、押韵、清点等工作，再来到玻璃盒子里值班。 而在他们的脚下，成熟快速的气泵胶囊为那个时代的柜员，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无论是现钞、黄金，还是保险托管，抑或是……支援弹药，这些气泵轨道能给柜员带来很强的安全感，并且为客人的财产提供最佳的保护。 随着现代技术的发展，玻璃盒子代替古老的铁笼子，摄像头取代了顶上不稳定的电动机枪与蒸汽高压枪，更安全快速的磁浮轨道代替了落后的气泵胶囊。 至于保险库？那当然是向下挖了，在不知道多少层的地下，埋藏着无数詹姆士银行托管的宝贝。 从蒸汽时代开始，走上“科技爆炸”的人类对向下扩展空间有着强烈的执念，尤其是贝克兰德，不然也不会给现在留下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地下城了，虽然和旧日时代比起来，这个科技树爬起来比乌龟还慢，时不时还搁浅…… “看起来，这个伊修达尔集团，还没有这个能量，去租这里的大厅办仪式。” 克莱恩看着秩序井然的大厅，轻声对伦纳德说。 作为一个刚在贝克兰德站稳脚跟的费内波特势力，强龙还是拧不过地头蛇。 “就他们现在这个体量，还轮不到的詹姆士银行给他脸。” 板着脸的伦纳德走上前，立刻有穿着古朴得体的大堂经理迎上来，笑着鞠躬。 “先生们，詹姆士银行有什么可以为你们效劳的。” “西维拉斯场，查点案子。”伦纳德出示证件，“麻烦配合一下工作。” 大堂经理郑重地接过相关文件，细细端详。 伦纳德今天一早就去了一趟西维拉斯场，偷偷挑了一个经济方面的陈案作为掩护，并让克莱恩用一些幻术做了假文件一同带来。接到杰拉尔丁的语言之后，格洛丽亚也很配合地火速签了一份文件给伦纳德，并告诉他大部队马上就到。 不知道半神等级的幻术能不能骗过机器检查…… 克莱恩与伦纳德的原来的计划，是兵分两路，克莱恩去保险库搜查，而伦纳德主要在地上，向大堂经理盘问、搜集材料。 很快收到反馈的大堂经理颜色变得有些古怪。 “先生，您的一份文件没有问题，另一份文件有些机器时灵时不灵的……” “可能是你们的机器年久失修了。”克莱恩补充道，“就像你们的验钞机，总有几张钞票在真币假币之间反复横跳。” 大堂经理踌躇了一下，毕竟另一份文件除了粗糙了一些之外完美无缺，还是点头答应。 “贝克兰德詹姆士银行总行，将在合法范围内，配合西维拉斯场的调查。” 很快几个银行职员与安保人员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带领克莱恩去地下金库，留下的伦纳德则由大堂经理带去贵宾室。 “马西莫·伊修达尔的捐赠仪式？在我们的会议厅举行，马上要开始了。” 大堂经理沉思片刻，正色道。 “若要我们去提前保护伊修达尔先生或者是霍克警长，这有些难办，这次活动的安保被要求由伊修达尔集团与西维拉斯场自己负责。要我们去重点保护伊修达尔先生，着实有些为难——稍等一下……” 发现不对的大堂经理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不参加西维拉斯场的这次活动吗？” “我们是平行小组，平时没有交集。捐赠仪式也与我无关，我也不是让你们看着那个伊修达尔。那只是劫匪的声东击西罢了。” 伦纳德淡淡地答道。 “我想你们应该在意的是，怎么保住你们客户的保险柜？” 大堂经理还未回答，他的耳机里就响起了惊叫。 “警报！一级警戒！！” ****** “……那可是，我最亲爱、最可爱的小弟，我们最惹人怜爱的加洛德……” 马西莫·伊修达尔正在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发表一些自以为感人肺腑的演讲。好几台长枪短炮的镜头正对着他闪个不停。 但他今天其实对詹姆士银行很不满。在加洛德出事之后，他一直在和詹姆士银行交涉，要求在总行大厅举办仪式，但是即使到最后，詹姆士银行也只同意租用会议厅。 这种费内波特来的小角色，还不值得詹姆士银行专门歇业一天，腾出引以为傲的古董大厅就为了他们脸上贴金。 呵，看来还是我们伊修达尔在贝克兰德的势力不够大。马西莫在心里冷笑，要是在费内波特，他们伊修达尔做事，那些议员们都要给点面子…… 罢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为了家族，在贝克兰德打开局面。 “……这个可恶的歹徒，竟然敢在贝克兰德这样伟大的城市，做出这么肮脏的事情，他怎么忍心，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下手……” 说实在的，马西莫甚至要感谢这个劫匪，要不是因为这个绑架案，他哪里能搞到这样的一个好机会和西维拉斯场套近乎，尤其绑架的还是他的亲弟弟加洛德，办案的还是传说中的伦纳德·米切尔，这个机会就更妙了。 事实上在加洛德出事之后，作为大哥的马西莫立刻就开始筹划与警方的这次捐赠仪式。至于加洛德能不能活下来，对马西莫来说其实并不重要。要是那小屁孩真被撕票了，老父亲百年之后，自己还可以多那一份财产。 能顺理成章地让西维拉斯场的人收下这份礼物，甚至无法拒绝、逼着上同一条贼船，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请让我以无限的感恩之情，请我们的尼可罗·霍克警长上台……” 肥腻的霍克警长站在台上得意地笑着，而马西莫灿烂的笑脸下面满是鄙夷与厌恶。 按照最初的想法，马西莫本来想拉拢的，是贝壳兰德的冷面神探伦纳德·米切尔。按照伦纳德这个破案能力与名声，即使他还年轻，也许从业年龄还不够，不能一步步到三星警探然后成为贝克兰德最年轻的警长，但绝不该到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的没有挂星的警探，一看就是收到了上司的打压。 有能力，受打压，孤儿院出身，这种人才绝对是拉拢的最好选择。 可惜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马西莫的拉拢并不成功，甚至他费尽心思构筑出如此声势浩大的道德绑架，最后来的，竟然是这个抢占功劳的尼可罗·霍克。 说是给警察厅的礼物，其实两人心知肚明，最后都是进了私人的口袋。 算了，至少，也是一个方便操控的警长。 这些贝克兰德的人，哪个势力在警察局没一点内线？ 掌声雷动间，贝克兰德詹姆士银行的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将一个厚重的保险箱护送到台前，这个箱子是不久前从地下更大的固定保险箱中取出的，在与马西莫拼合密匙后，一件珠光宝气的妇人小雕像被取了出来。 这个雕像明显是个古董，匠人用黄金雕刻妇人精致的脸庞，在她的衣服上镶满宝石。 尼可罗·霍克迫不及待地接过古董雕像。 “……感谢慷慨的伊修达……” 话音未落，几个小罐头就突然击碎玻璃，霍克警长眼前爆炸出一白烟！ “都他妈不许动！把【黄金贵妇】给我交出来！” 第八十章 增援 “不许动！” 随着催泪瓦斯与烟雾弹的爆炸，枪声同时鸣响，十来个装备精良的蒙面黑衣人从会窗户里突入会议厅。 专业的银行职员立刻把箱子一关，在火力掩护下企图带着【黄金贵妇】迅速撤离。咳嗽的霍克警长第一时间躲到了讲台后面，努力把自己所有的肥肉塞在木板的庇护下，还不忘大喊。 “射击！射击！” 几个黑西装的保安眼疾手快地把马西莫按在身下，他们大多是序列八、序列九的非凡者，两个人扶着马西莫后退，两个人殿后掩护，还有三个一直等在门口接应，完全没有管霍克警长的死活。 一个歹徒突然出现在马西莫身后。最近的一个保安慢人一步，转身在清空弹夹的同时发动非凡能力。 诈骗师·精神干扰、窃取子弹！ 紧接着序列八的诈骗师保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脑内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冲击。 对方强大的精神抵抗力，硬是让诈骗师被反噬！ 还未等他的脑袋开始崩溃变异，歹徒就硬生生折断他抓着满满子弹的手，用空枪托一击打断诈骗师的脊椎。 连大卫都不知道，今天他的队伍里，竟然有一位序列六的腐化男爵！ 大卫一直以为，这些雇佣兵里，除了高价雇佣的三个非凡者，其他都是和他一样，是普通的激进义体战士，顶多也就序列九罢了。事实上，那几个高贵的非凡者佣兵都在序列六、序列七的水平，剩下的凡人佣兵也都是接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 没有动用什么非凡能力，会议厅的形势在鲜血四溅中瞬间被稳定下来。人质没死几个，杀人不是大卫的目的，钱才是。 肥鱼马西莫在保镖掩护和牺牲下逃走了，大卫并不在意，他不是今天的主角，这里也不是今天的主场。房间安静后，大卫打出手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除了一个非凡者和三个佣兵外，其余人无言跟上。 走过排座，大卫瞥见一个倒地的小警察，握着血泊中的吊坠呢喃。 “……您是技术的……技术的……光辉……” “砰！” 跟在身后的歹徒提枪爆头，快步上前。 “蒸汽教会的在西维拉斯场的内应。”他用枪指了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吊坠，“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小警察剩下的半边脸茫然地看着大卫。 这让大卫莫名在心中升起一股烦躁。他快步走出会议室。 说是一个会议室、报告厅，其实这里在几百年前以礼拜堂形式设计的老建筑，要到达大厅还需要穿过一个不长的走廊。 大卫没看见马西莫与他的保镖们去哪了，但是却在礼拜堂的转角看见被俘虏的银行职员。他们与保安没能及时赶到避难室，被抓了个正着。一个劫匪正在企图打开沉重的保险箱。 这些都没有阻碍大卫的步伐。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内应会让教会势力来搅局。 现在一切都要加速，他带着人一路冲进银行大厅，开路的歹徒一边射击一边大喊道。 “所有人不许动！抢劫！” 在烟雾弹与闪光弹的掩护下，歹徒提起枪口向上齐鸣，向古老的顶部防御机械发出挑战，火花四溅中，大卫听到了监控的爆破与杠杆的碎裂。 这种东西在现在更多是古董装饰，但考虑到很多电气时代甚至蒸汽时代的制品到现在还发挥良好，或者经过了现代改造，大卫还是要求率先摧毁机械穹顶。 人群惊叫声四起，仅有的保安因为催泪弹而失能。枪声鸣响中，大卫带着几个歹徒来到柜台。 两侧玻璃盒子内，柜员们抱头蹲在地上，倚着敦实的矮墙准备从地下撤离，却惊恐地看到歹徒们在玻璃上粘高能炸弹。 砰！砰！砰！ 两朵污浊的烟云伴着巨响与闪光在大堂中升起。但这个强度的炸药竟然没有突破柜台的防御，高强玻璃在细密的蛛网裂纹下依然顽强地联结在一起。 另一位非凡者心领神会，他三步上前，越过后退的大卫，在手臂上凝出光辉璀璨的【黎明铠甲】，向蛛网的中心奋力一锤。 哗啦啦！ 玻璃应声而碎！ “快！都他妈把钱交出来！” 柜员颤颤巍巍地开始在破碎的玻璃盒子里搜刮现金，大卫则毫不犹豫地越过玻璃柜，找到一个开敞的运输胶囊，把自己发送出去。 大卫查过资料，这套地下系统是几百年前就建好的。他查过资料，在气泵胶囊流行的时代，按照当时的营业逻辑设计，对于一些级别低的贵宾，银行仍然会在柜台上，与客户交换委托保险的物品，并通过气泵胶囊将其从保险柜那里运出来。 也就是说，大卫可以从这个磁浮轨道，径直前往地下金库。 从大厅后门到磁浮轨道，大卫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人群的慌乱还未被暴力恐吓压制，大卫已经在浓烟中消失了。 不同于会议厅里密集的火力人员与突袭的时间要求，初步控制事态的歹徒们不屑于在人的上浪费子弹，现场的仅有的保安为了人员撤离，掩护大于进攻。在浓烟、大厅、防弹玻璃的作用下，半分钟的热冲突还会造成实质性减员。 但随着“一级戒备”的拉响，银行的安保增援正在赶来。 只是一个银行，凡人战力数量还达不到让中阶非凡者头疼的地步，但就怕里面夹一个两个非凡者。 驻守大厅的一个非凡者佣兵向前，在身上凝出闪耀的古朴盔甲，准备正面迎敌吸引火力。 黎明骑士·黎明铠甲！ 这位战士途径序列六的黎明骑士在大厅中稳稳站住，一把光辉的金色大剑插在地上，烟雾缭绕中，一时间竟然人有一种晨曦在金属上流动的感觉。 莫名的危险突然在灵性直觉中炸响，黎明骑士下意识绽放晨曦的光芒，然而这温暖的光芒一闪即灭，他集中释放非凡能力的注意力立刻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打断。 守夜人·入梦！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普通人都倒地进入沉眠，唯有三个非凡者在短暂的失神后再次站稳。 赶到现场的伦纳德第一时间释放梦境与安魂，但他克制住了灵性，仅仅释放了稍大于序列七水平的能力。这并不是仅仅为了掩盖身份，也是为了给后来的增援过滤出来非凡者。 当然伦纳德最大依仗是，他的灵性直觉告诉他，凶猛的援军即将来到。这一次，他无需出手，只需要抱大腿保护平民即可。 三，二，一…… 砰！ 大厅两侧的玻璃高窗突然全部粉碎，玻璃与钢铁的碎片折射着阳光与晨曦。大大小小的黑色身影在闪烁的光芒中从天而降，红色的战术手套上端着刻着铭文与圣徽的黑色枪支。 格洛丽亚·米切尔到了！ 第八十一章 击溃 漫天飘扬的碎片，犹如在白日为大厅带来一片星光。 然而与星屑一同落下的，是那份震撼人心的恐惧。 黎明骑士的视野忽然暗了下来，世界在此刻仿佛被揭下了伪善的面皮，露出那黑暗深邃的恐怖。心中对四面八方恐惧浓郁得都要化为粘稠污秽的液体，压迫他的五脏六腑，从他嘴里喷薄而出。 自我之外，一砖一瓦都如此狰狞可怖；自我之内，一点一滴都如此骇目惊心。 浊烟缭绕中，格洛丽亚夫人踏着无边的黑暗与恐惧缓缓而来。她将银丝整齐地挽成简洁庄重的发髻，带着现代改良的防毒面具。套着红丝绒手套的手抱着一把巨大的反器材步枪，简约庄重的黑色复古裙装之下，是一双带跟小皮鞋。 哒，哒，哒。 与格洛丽亚的慢步不同，其他全副武装的红手套们行动极为迅速。他们身着全套纯黑战术装备，比起【神职人员】或者【宗教警察】，眼前的红手套小队更像是民众认知中的【特种小队】，只不过他们使用了显眼的红色战术手套，与全遮盖的鸟嘴面具。 在第五纪时期，医生们相信这种鸟嘴面具，会帮助他们阻挡疾病的侵蚀。进入第六纪后，由于缓慢的技术发展与浓郁的宗教氛围，这种鸟嘴形式被保留下来。至少在教会系统（尤其是大地教会），制式防毒面具依旧以鸟嘴元素为主。 训练有素的红手套落地后第一件事不是开枪，而是拖人。他们分为不同的小组，在不同途径非凡者的配合下，大厅中所有沉睡入梦的凡人歹徒与路人全部拖离， 在第六纪红手套与值夜者的常规行动中，只要条件允许，减少非凡事件对于普通人的影响仍然是首要原则之一。 马上又有两个红手套从拖人队列中站出来，甩手各抽出一支折叠登山杖，竖直敲击地板后释放，任由登山杖四处跌倒。经过短暂交流，两人分别打出战术手势，立刻跟着两支两人小队快步离开大厅。 哒，哒，哒。 后排一个非凡者歹徒突然咬碎后槽牙，张嘴喷出鲜血与一团灿烂的红色辉光，从恐惧带来的僵直中夺回片刻清明。他奋力举起双臂，用古赫密斯语嗫嚅： “神说……无效！” 深溺恐惧之海的人突然从梦魇中惊醒。 不好……最后的撤离还没结束！ 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伦纳德飞奔而起，干脆夹着提着一个红手套与一个沉睡保安，抡圆了向大厅外丢去，转身一脚踢上最后一扇门。 加上装备共180斤的红手套：？ 一分钟内，大厅彻底完成清场。 踢完门的伦纳德才发现，自己把自己下意识给关在战场里了。 喔嚯，完蛋。 随着大门关闭的巨响，黎明骑士上一秒获得清明，下一秒耀眼的光芒就从他的身上如浪涛般倾泻而下。 幸好来的是黑夜教会……在属性相克的局势下，还有搏一搏的可能。 受到精神摧残最严重的一个歹徒，此时也终于站起身来。他以灵性为燃料，在由机械铸就的四肢上燃起熊熊大火，转身狂笑着向伦纳德奔去。 “你看你妈呢，臭条子！” 战火与烟雾之间，黎明骑士调动所有灵性，克制冤魂与恶灵的光之风暴席卷全场，犹如圣洁的女神正统领千军万马要讨伐污秽的梦魇。巨大的晨曦之剑高高扬起，走上末路的骑士在夺目的光辉中向黑暗的主教发起最后的进攻。 公证人再次聚起双臂，高声呼喊： “神说……咳咳……有效！” 一时间，大厅内的光芒与火焰顿时暴涨。 哒！ 格洛丽亚不以为意，她神情自若地继续向前一步站住，透过面具镜片无悲无喜地看着冲锋的骑士。三百年久经沙场，歹徒的全力挣扎，反而让格洛丽亚估算出更多信息。 公证人，黎明骑士，纵火家。 序列六，序列六，序列七。 谨防后手。 红色的双手稳稳地拉栓，瞄准，扣动扳机。 砰！ 20mm口径的子弹冲出枪膛，紧接着粘稠深邃的恐惧梦魇如影随形，一只只凶恶可怖的灵体生物吞吐着浓郁宛如实质的黑暗，嘶鸣怒吼着踏空而来。大厅内的灯光随着枪响一齐破碎。 强烈的灵性预警如钟槌重击脑海，可还未等进攻的黎明骑士停下步伐，子弹便击中了他的右肩。在被非凡能力强化过的视野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子弹一点一点地撕裂他的盔甲，碾碎他的血肉，随着烧灼与爆裂，血、肉、骨都在眨眼间与破碎的盔甲一同干枯、衰败，又在非凡力量与高能冲击中粘结压合，化为一簇簇干瘪漆黑的玫瑰花瓣，从他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肩膀与右上臂在中弹瞬间化为枯萎的花瓣四处飘扬，失去平衡的骑士重重摔在地上，光辉的黎明之剑破碎，失去连接的小臂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闪着细光的血迹，眨眼薄薄的血迹就凝结成了枯萎的花瓣，被风吹散。 倒地的骑士还未来得及因肉体的剧痛而哀嚎，如暗潮般恐惧与梦魇便捕获了他。光辉圣洁的神光被黑暗铸就的长矛击穿折断，从黑暗中涌出的灵撕扯着黎明曙光，将光辉吞噬殆尽。 他听到头骨在轰鸣，他听到脊髓在嗫嚅，他听到自己身体的内部有东西在蠕动，发出粘腻恶心的声音，要从他的七窍中爬出，重获新生。 扭曲的梦境高歌着踏碎现实，感官所及的一切都成了阴森可怖的恶鬼，脑海翻涌间，他突然想到自己后槽牙之下，还有备着摩天之神的祝福，可对自体的恐惧彻底搅烂了他破碎的思绪，只能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向外吐出血与肉块，骨与脊髓，还有大片大片异变扭曲的组织。 骑士下意思地想去分辨，那些异变的组织是不是自己失控的产物，下一秒在他呆滞的目光中，被恐惧突破心灵的纵火家大喊大叫地向后逃跑，失控的肉体连带着凡质的机械义体一同扭曲，但是疯狂仍然抵挡不了这深入灵魂深处的疯狂，惊惧的纵火家摔倒在地，然后扯断自己的机械臂，绝望地将燃着火的断肢快速捅进自己的口腔，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自己在血肉四溅中彻底倒地死亡。 同伴的死亡激起了二人最后的求生欲。公证人开始压榨自己的灵性，放纵自己踏入超负荷运转的疯狂，洁白圣洁的光明之火在他逐渐异变的身体上燃起。大把大把白中泛红的圣光从天而降，竟是大部分落到了最前方的黎明骑士身上。 “神说……啊！！” 宛如小炮般的子弹击碎了公证人脊椎，这种用于攻击载具的大口径武器彻底打烂了他的肚子，中弹的下一秒，公证人手上的戒指散发幽光，眨眼间消失在枯萎花瓣间，闪现在前方，上半残躯贴着黎明骑士，将戴戒指的手指塞进黎明骑士的嘴里。 “神说……有效！赞美……摩天之神！” 洁净的白焰彻底熄灭，单手的骑士凭着最后的理智，闪现到格洛丽亚身前，举剑高呼： “万天之上的……咯……” 格洛丽亚的反器材步枪在击中公证人之后，早已在挥臂间变形成一把修长的斧枪，一个转身劈向奔来的黎明骑士，从坚硬的黎明盔甲一直砍到咏颂尊名的嘴，打断吟唱，最后斧锋一斜，用力劈向黎明骑士的心脏，在非凡特性带来的巨力下，硬是将歹徒削下一大块。 巨大的断口中没有喷溅的血肉骨渣，只有衰败到看不出颜色的枯萎花瓣漫天飞扬。在永恒的梦魇中，被劈成两半的黎明骑士倒在一片黑色的花海中。 最后一丝光辉熄灭，大厅彻底沦陷于静谧与黑暗。 第八十二章 突袭 贝克兰德詹姆士银行，会议礼堂。 按计划留在会议礼堂镇守的非凡者，是一位序列六的腐化男爵。在他刻意散播的“腐蚀”之下，现场生还的安保人员与警察立刻在遭受袭击后，陷入混乱的局面，对死亡的恐惧与被非凡能力催生的阴暗思绪让这群人毫无目标地胡乱开枪。 在一阵短暂的枪声与惨叫后，腐化男爵未打出一颗子弹，就得到了一地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人质。活着的几位警察，包括英勇的霍克警长，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呵，没想到你还命挺大的。 这霍克警长肥头大耳、贪生怕死的模样让腐化男爵有些反胃，他刚准备提枪拉栓，这时他灵性直觉一动，几个佣兵就进来了。 “头儿，那个箱子打不开，我们没法带走。” 来者端着枪，无奈地向门口指了指。 “我们甚至搬不过来。” 腐化男爵皱眉。叮嘱其他人看守好会议厅后，他来到走廊上检查保险柜。 保险柜由两个银行职员看着，正瘫软在地上。负责押韵的保安已经断气，保险箱也已经受到了破坏，被激发了应急措施，自己破坏底部轮轴后，在箱体上生出许多机械组织，向下死死扣住坚硬的混凝土楼面，像一只蜘蛛一样把自己沉重的铁皮身子与巨大的建筑结构捆在一起。 这种小的运输型保险箱设计的最终目的，却是如何阻止自己被运输。银行会在短途交接贵重物品时，用这种小保险箱押运。自身高密度、高强度的防弹金属材料让它难以搬运、难以破坏，只要警报系统被激活，它就会第一时间引爆自己的轮轴系统，成为一个难以破坏的堡垒。 这种时候只能通过密钥打开箱子，物理开箱依照现在的条件来看基本没戏，歹徒们将两个银行职员拷问了一遍，他们手上也只有一半的密钥，另一半在已经逃跑的马西莫手里。 但是很明显，保险箱的设计者没有考虑过如何防范神秘学开锁。 若这个箱子已经被运往了詹姆士银行总行地下的保险室，那么腐化男爵还会考虑一下有无非凡能力干扰的可能，但是在这里，他就无所顾忌了。 他从一个银行职员身上摸出另一把钥匙，然后与密钥一起，塞进锁孔。利用“扭曲”的非凡能力，普通的钥匙在锁孔里不断扭转变化，逐步与锁孔的形状贴合一致。 复杂的解锁结构，也就代表了复杂缜密的规则。几十秒后，箱子应声而开。 “拿好东西，在那群教会狗来之前先走。”腐化男爵因为不安而感到烦躁，“我感觉事情不对，不能靠那些信邪教的疯子。” 腐化男爵与赶往银行大厅的摩天神教信徒并不是一路人，他只是收钱办事的佣兵罢了，也因此被雇主——那些邪教徒要求只是在会议厅驻守。 但这并不代表这位腐化男爵是什么喜欢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绝命狂徒。邪教疯子的临场表现，与突然跳出来的教会眼线让他觉得事情不对，这点钱不至于把命搭进去，他准备带点东西先走，就当是这一次的补偿，现在走还不算亏。 他回到会议厅，刚下达撤退命令，一台巨大沉重的轮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会议厅上方，并以远大于2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俯冲而下，狠狠地撞击他的后背！ 腐化男爵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回过神来，自己的脊椎与肋骨已经在剧烈的撞击下碎裂。 一切都似乎慢了下来，疯嚣的狂风与混乱的灵性在他圣后传来。他看到那个与轮椅一同突然出现的老人，不知从那里掏出了两把冲锋枪。巨大的轮椅因为他的起跳与踢脚，才精准无误地击中自己。 “早上好哇！‘曲杆’曼利奥·科伊！！” 斯科特狂笑着喊出腐化男爵的名号，两把冲锋枪在笑声与惊叫中鸣响，爆发出两朵绚烂的火花。驻守的歹徒身上绽放出一团又一团的血雾。 非凡世界永远是诡谲莫测的，这是“曲杆”曼利奥·科伊刚刚踏入非凡世界、成为一名序列九“律师”之时就明白的。他早就对非凡者的各种结局做好了心理准备。 也许哪天他走在路上，就会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而失控疯狂；也许哪天他在晋升仪式上出了差错，因为非凡反噬爆裂而亡；也许哪天他吃着牛排唱着歌，就被卷入高位格的非凡灾难，成了伟大存在的炮灰…… 这些都是他所能接受的结局，他已经能坦然地接受自己在非凡世界的任何死亡。 但任由对死亡拥有多么坦诚的心态，他都想不到也不太接受，自己有一天，一个序列六的非凡者、一个腐化男爵，会被一辆从天而降的超速轮椅给撞断脊椎。 就如同一个普通人，能坦然接受自己有一天死于疾病，死于意外，死于粗心大意。但没有人能想得到，自己在将来，会因为吃防盗门觉得味道恶心反胃呕吐最后死于严重脱水，会因为给饼干不好吃去找教会投诉坚信议会下达密令饼干必须往里加鞋灰最后死于大马路上蒸汽飞艇的高空坠物，会因为吃炸鱼薯条导致便秘却被义体医生换上人工肠道后发现是误诊最后死于无能狂怒…… “曲杆”曼利奥·科伊被撞击的那一刻，一条扭曲的时空裂缝在他身后出现。轮椅带着曼利奥·科伊全速拖行，眨眼间就把他直接顶进了裂缝里。 现在的‘曲杆’曼利奥·科伊也没有想到，自己最终并不是死于轮椅撞击，而是被轮椅直接撞进时空乱流之中。 得到投喂的裂口立刻快速透明，消失于空中。失控的轮椅一头撞到墙上，嵌进砖里才彻底停下。 【绝命轮椅】，“学徒”途径的非凡物品，在速度达到200千米每小时以上后，有一定几率把目标撞进时空乱流。 粉尘飞扬间，斯科特垂下枪口，灵性直觉告诉他，在场的歹徒都已失去生命体征。 不是重要的歼灭任务，或是什么斩草除根的黑市行动，斯科特不会去追击逃兵，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在战场上用非凡子弹补枪，从而达到一种断绝仰卧起坐可能性又能保证之后通灵顺利进行的理想状态。 路过那个被打碎半个脑袋的小警察时，斯科特稍稍驻足，在胸口快速点三下，又匆匆离开。 小鬼，就先草率地祝福你能到达神的国度吧。 斯科特推着轮椅推开银行大厅的门，宽阔昏暗的古老大厅里，只有从两侧高窗里投下的温暖阳光，堪堪照亮满地的残破废墟与干枯花瓣，让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厅更像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工厂。 警探伦纳德正坐在被炸剩一半的长椅上。地上没有尸体，血肉之躯早因为非凡物品的工具而凋败成一地的枯萎花瓣，暴露出流光溢彩的非凡特性。格洛丽亚提着长长的斧枪站在满地枯槁之上，她刚刚结束非凡特性的回收。 感受到斯科特的到来，格洛丽亚转身上前几步。 “你来晚了。” 第八十三章 加密通话 “处理垃圾总是需要时间的，现在会议厅那里已经干净了。”斯科特摊摊手，“男人太快可不行。” 带着防毒面具的格洛丽亚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你带了多少人？” “多少？就我一个老东西就够了。” 满地劈里啪啦破碎的枯玫瑰让他感到有些不爽，他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想着能不能搞点什么意外掉点火星子在这些干花瓣上，再放点火这架才打得带劲，那些邪教份子烧成灰了都死不足惜。 格洛丽亚依然没有移开目光。 “……好吧，还有一个机械之心小队堵在路上。”斯科特吐出一口烟，“你知道的，贝克兰德的破路。” “这里算是黑夜教会的教区。”格洛丽亚提醒。按照常理，蒸汽教会的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喔，我在这里有个线人，然后我就顺手压榨了一下我的同事们，正好撞上了。” 事实上，在收到线人的报警后，强烈的灵性直觉让他找到窥秘人途径的主教温瑟拉斯·卡丹，直接把人从弥撒上拉下来，拖进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请他做个预言，在得出此事与摩天神教有关后，立刻用绝命轮椅传送到现场，比正常的机械之心小队快多了。 “我的同事们说，我会见到我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我这一看，这哪是我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这是我一个月零13天没有回过家的老婆子啊！” 斯科特笑着嘬起了烟。 多年夫妻的良好默契，让格洛丽亚毫无延迟地明白了斯科特想要传达情报。 蒸汽教会已经得到摩天神教在行动的消息，且再一次让斯科特作为行动的总负责人。在得到线人举报与卡丹主教的预言后，疯狗斯科特就迫不及待地出来咬人了。 当斯科特看到在这里看到格洛丽亚的时候，他也马上意识到，黑夜教会又把摩天神教的事务交给了格洛丽亚。 一场普通的银行抢劫案的话，一下子就出场两个序列三的战力，实在显得太奢侈，只是对于在年轻时就多次亲历灾难的两人来说，摩天神教一词对他们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作为两个教会日常事务中的重要高层、甚至是身份敏感的“神眷者”，格洛丽亚与斯科特的人生、甚至婚姻都不再属于他们自己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西大陆寓言不再是故事，而是真实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使是同床共枕之人，在教会的秘密面前，也要守口如瓶。 斯科特尤其对“神眷者”这个强加于他的身份十分厌恶，他总是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无时无刻不盯着他和他的格洛丽亚，却故意把他们困在序列三的位置，以此为由让他们远离真相。 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神罚，与直系上司博诺瓦·古斯塔夫，是斯科特在教会中为数不多地发自内心敬畏的存在之二，但不代表他会因此而放弃自己在他们眼皮底下的探索与计划。 至于格洛丽亚，虽然一直是一位恪尽职守，忠心耿耿的主教，但不代表她工作之外没有自己的小日子，更何况身边有斯科特这个教会之耻珠玉在前，这结婚三百年来格洛丽亚也是耳濡目染，学会了如何在正当范围内合理地谋取一些夫妻共同利益。 “好了，难得能见你一面，什么时候能回家吃个晚饭？正好大孙子过几天就有假期了。”斯科特弹弹烟灰。 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单独说，和我们两个人都关系重大，但不能让教会那帮人知道我们在聊什么。 “得看女神的心情，我会向阿里安娜女士申请的。” 这几天实在是大事连连，教会方面跟得很紧，连女神都在盯着我，但我会努力在大孙子放假那天回来的。 说到这个份上了，斯科特也不方便再催什么。 “你的人呢？“格洛丽亚问。 “……在第一轮突袭时被干死了，我就晚了一步，现在他应该在神国里快乐地给蒸汽与机械之神拧螺丝吧。“ 斯科特神情肃穆几分，沉默两秒，又在吞云吐雾间，裂开熟悉的皮笑肉不笑。 “这么看来，旁边那位大名鼎鼎的伦纳德先生现在是你的线人了，怪不得你们行动这么快，应该是他们刚鸣枪不久你们就全副武装地到了。” 锐利地目光在伦纳德身上扫来扫去，不停地上下打量。 “嘿，警探，你那个倒霉的便宜助手呢？” “地下金库。” 回答的语气冷漠而没有波动，甚至有一些不近人情的冰冷，让斯科特有些不爽。这个警探线人真的是和格洛丽亚一脉相传，屁都蹦不出几个，两个人加起来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库？他去金库干嘛？你让他去的？” 斯科特向格洛丽亚投来询问的目光，而格洛丽亚则把头一转，沉默无言地盯着伦纳德。 即使隔着厚厚的面罩玻璃，这熟悉的目光还是让伦纳德心里有点发毛，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多年前，当时还是小姑娘的格洛丽亚刚刚刚跟在伦纳德手下做事时，也是这么永远冷着一张三无脸，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向伦纳德或者其他人投来这样的目光。 伦纳德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啊！ 只不过青涩年代的目光，代表着局促与求救，而现在更多的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与期待。 “……我们得到一份大卫·阿克萨斯的录音，怀疑他谋划袭击普鲁士银行。” 伦纳德一开口，他就感受到格洛丽亚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不必如此拘束…… “我与梅林今天正好要来调查一起经济犯罪，正好兵分两路驻守银行。歹徒刚从后门进大厅，夫人就赶到了……” “那么，大卫·阿克列斯人呢？”斯科特问。 空气一滞，两位教会高层随即意识到对方都没有在战斗中遭遇大卫·阿克萨斯。 格洛丽亚感受到了伦纳德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被红手套简易遮盖的破损柜台盒子，当即摘下鸟嘴面具丢给伦纳德，冲向柜台一跃而起，一脚瞪碎临时遮盖落入柜台，随着磁浮胶囊的微鸣，格洛丽亚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 这有些让斯科特整不会了。 “……下面什么情况？”斯科特问。 “不知道。” 伦纳德默默地带上鸟嘴面具，一股提神醒脑的香气铺面而来。改良般的教会制式面具，在一般防毒过滤盒中，还加入了安眠花等精油，与具有强行提高精神力、注意力、意志力的灵性吸入剂，让伦纳德一下子感到十分上头。 “夫人的意思是，我们负责守住上面。” 第八十四章 击西 电梯向下坠落，漫长的等待之后，克莱恩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们到了，先生，这里是保险室一楼。” 克莱恩跟着工作人员走出电梯，瞟了一眼职员手中的文件，这个地下还有密密麻麻一串楼层，是不同的存放区域，克莱恩甚至怀疑要是到了最下面一层，自己会不会直接与地面上的秘偶断开连接。 旧时代保存下来的建筑大抵如此。进入信息时代之前的人们对向地下扩展生存空间有着无穷的狂热。 万丈黄土之下，是远离人世的梦想乡。 探险家渴望的是尘封的宝藏，建造者渴望的是无尽的空间，而银行家看重的，是隔绝的安全。 越向下，越安全。 但克莱恩打心里不赞成这一个观点，在他现在仅有的知识里，地底仍然是危险的代名词。虽还未知道当今地底的情况如何，他仍然相信在第六纪人类疯狂开拓的一千三百多年里，疯狂诡谲的非凡灾难将很多人永远留在了地下。 不然，贝克兰德地下城里也不会有那么多未被探索的废墟了。 职员整理了一下文件，小心翼翼收好，然后向克莱恩展露出职业笑容。 “那么，先生，您是要从哪一层开始了解？” 他抬起一只手，对克莱恩上下比划，神情不像是在配合调查，而像是在推销自己银行绝妙的安全产品，迫不及待地想让这位魔术师在完成调查后签下一单。 “我们地下的保险区域共有10层，其中有两层是银行自用的存储区域，与工作人员的活动区域结合在一起，有五层是大小不一的出租保险柜，起租年限是一年，还有两层是安保最严格的保险室，能为客户寄存的贵重物品提供不同的储存环境，起租是十年……” 看着职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克莱恩忍不住咳嗽两下。 “……咳，不好意思先生，这一次来我们是来调查账户信息的。”克莱恩友好地笑笑，“我们先从名单上的第一个账户开始核对，好吗？” “呃……好的，稍等一下……不好意思，在我们开始查验保险箱之前，我能再次核对一下你的搜查文件与身份信息吗？” 作为一名经过良好培训的银行职员，他对任何可能触犯客户财产安全的问题都非常谨慎。 “可以，请随意。” 经过这一个多星期的各种意外与忙碌，在伦纳德、黑夜教会、蒸汽教会等各方背锅的情况下，克莱恩各种伪造的证据终于说服了西维拉斯场，相信真的有个倒霉蛋在非凡接触中丢掉了自己整个“身份”，勉强给自己颁发了临时的身份识别文件。 现在，虽然还有很多限制，但梅林·赫尔墨斯总算是一个被现代社会系统承认的人了。 “麻烦检查一下搜查令。” “好的。” “麻烦检查一下贝克兰德警察厅的电子令牌。” “请。” …… “抱歉，最后一项，麻烦核对下您的身份识别牌。” “没事的，” 全部通过后，小职员终于打开了保险区的大门。 “久等了，先生，请。“ “谢谢，先生，怎么称呼？” “啊……威灵顿·特兰，您叫我威灵顿就可以了。” 威灵顿对此有些惊讶，很少会有客户主动询问自己的名字。更多人并不会和他攀谈，尤其是那些租贵重保险柜的尊贵客户，几乎全程不会看他一眼，对他们来说，自己这个级别的银行职员等同于一把钥匙，一个监控摄像头，一台自动为他们寻宝的机器，名字永远是不必要的累赘。 “那么威灵顿先生，麻烦你了。” 密钥进入锁孔，数据输入终端，在一阵细细簌簌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后，大门向克莱恩敞开。 威灵顿很尽职地带领克莱恩一一打开保险箱，核对实际托管内容是否与系统清单属实，并为克莱恩一一展示清点。 地下保险柜层仍然是几百年前古老的地道洞窟式布局，但是随着时代发展进行了高科技的改造，有了完善的监控系统与电子防盗设备。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厚重宽大的现代式金柜大门，房间之间还夹着胶囊轨道操作平台。 通过这个宽大的胶囊，不用通过漫长的电梯交通，也能快速地把合适大小地物品运输至柜台，以前的气泵轨道已经与时俱进，升级成了更高效安静的磁悬浮轨道。 若换作刚刚苏醒那两天，克莱恩一定逮着这个威灵顿，高低得让他许几个愿，但现在他已经拿到了身份证明，将“警探助手”与“全自动许愿机”两个梅林切割开来，不能节外生枝，只好作罢。 “不好意识，威灵顿先生，可以先看一下最后那一位尼可罗·霍克先生的保险箱账户吗？刚刚的东西给了我一些启发。”克莱恩适时地提出要求。 交付给银行方面的这个经济案件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积压案件。伦纳德为了查这个尼可罗·霍克警长，当天先去办下来这个旧案子的搜查申请再去找克莱恩会面，以这个旧案为幌子正大光明地获得詹姆士银行的支持。 只需要克莱恩在交付纸质文件前，以灰雾为墨，偷偷在审查名单之后上加一个名字。 为了防止到达保险区后修改失效，克莱恩特地没有使用幻术蒙混过关，就怕遇到一些关于契约或者规则方面的非凡物品。 “好的，先生。尼可罗·霍克……这位先生的保险柜并不在这里，他的柜子在下一层，是比这一层更加高级贵重的柜子，请随我来……” 再次踏入电梯，克莱恩听到威灵顿一遍遍重复这个名字。 “尼可罗·霍克……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是那个今天租下我们会议大厅领奖的那位警长吗？” 威灵顿自言自语。 “……尼可罗·霍克……这位警长是牵扯到什么案子吗？不久还有人问尼可罗·霍克的柜子在哪……” “还有人来过？”克莱恩挑眉。 “啊！抱歉！只是我的自言自语，可能是我记错了，忘了它吧，先生。这个问题依照规定我是无法回答你的……” 意识到自己犯错误的威灵顿有些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电梯到站，他领着克莱恩转头就走。 “尼可罗·霍克先生的柜子在另一个区域，请随我来。” 克莱恩躲在威灵顿身后，纯金铸就的星币在他手指间飞舞，小小的占卜在不经意间完成了。 上一个来询问尼可罗·霍克账户信息的是……杰拉尔丁·莱特宁？？ 为什么是记者小姐？她不是已经从调查记者变成了时尚记者了吗？警局与报社应该都开除她了，她从哪里搞到的搜查令？ 等等，记者小姐不是今天刚刚出院报道吗？？ 还未等克莱恩深入思考杰拉尔丁的问题，身边的所有胶囊平台突然一同发出巨响，灵性预警敲击大脑，他连忙把威灵顿往保险室里一推。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就在压抑的地下响起。 “警报！快躲起来！” 话音刚落，第一个到达的磁浮胶囊发出一声巨响，一个神情疯癫、阴翳病态的男人迫不及待地从胶囊里蹦出来，向几个保险室大门扔出爆破弹，向走廊里无差别倾斜弹药，在火光与烟尘中用粗粝沙哑如打铁磨石般的嗓子吼叫，犹如末世狂徒在对这个该死的世界进行一场盛大的报复。 “都给我打开门！打劫！” 第八十五章 重逢 纤细飘渺的灵体之线纷纷扬扬地向四周散开，一簇又一簇叠在一起，消失在视线的镜头。 金库里当然不止威灵顿一个工作人员，黑线缠绕之处，是一组组安保人员与银行职员。 他们贯彻到底的职业素养是普鲁士银行屹立不倒几百年的重要屏障。 第一声警报开始尖叫，安保人员便反手将工作的银行职员扔进了保险大门内，并立刻关紧。与安保不同，这些被允许在金库工作的职员，身上都带着开门的密匙，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职员“，而是保险箱的一部分、甚至是客户财产与秘密的一部分。关门上锁，在更高一级权限下达之前，密钥必须是安全的。 客户的财产与秘密高于一切，这是詹姆士银行几百年不变的宗旨。 压抑癫狂的大卫·阿克萨斯从运输胶囊中破茧而出，打响了混乱的第一枪。紧接着火光与烟雾之间，紧跟其后的狂徒们用灼热的子弹打穿安保人员的心脏。 一纸契约签下，叮当入袋的鲁恩金榜变成了他们的买命钱。装备精良的安保人员依着协议上的条款，奋不顾身地冲向超凡的歹徒，枪声鸣响，以大卫与狂徒为中心，混浊的烟雾染上了一片浓烈的血色。， 但先手获利的狂徒还没来得及欣赏空中飞扬的碎骨渣肉，爆鸣的空气子弹就把他们的脑袋炸成烟花。红的白的黄的，挂在了生还者的外甲上，但上了头的狂徒毫不在意。对他们这种亡命之徒来说，同伴一直是一种消耗品。 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双方都付出了惨痛的损失。日渐发达的现代装备让凡人更有力量，也让低序列的非凡者优势更小。 但一旦高序列的非凡者加入战局，先进的武器将化为更诡谲的利刃。 克莱恩第一时间握住了入侵者的灵体之线，又反手发出爆鸣，跟上空气子弹。 在这种突发乱局中，快速击杀造成对方减员才是作战第一要义，单单依靠秘偶化的延迟击杀只会产生更多变数。但若是有活口留下，秘偶化又能为克莱恩争取更多时间。 可仅是简单的第一次接触，克莱恩就感受到了大卫的异常。那种浓郁的不稳定的恶意死死地包裹着他，让他的灵体之线在空中不自然地扭曲，让克莱恩的操作变得十分艰涩。 看上去堕落邪恶的污秽，此时竟成了狂徒的保护伞。 双方在电闪雷鸣之间完成了第一次交手。 子弹在快速射击中片刻耗尽，同伴的折损丝毫没有影响大卫的准心。不正常的滞涩感影响到了他的动作，但随着机械鸣响，先进的机械义体超负荷运转，强大的动力与智能的半自动辅助系统在秘偶化的初始阶段克服了行动上的阻碍，他依然是流畅地卸匣换弹。 这时偪仄的地下走道中突然爆出十几簇明亮的烟火，从伤者的手边突起，从死者的头中突起，从地下结构的每一个角落里突起，炽热的火光将转运广场周围几条通道都明亮如白昼。 滞涩的血肉无法在第一时间盖上眼皮，强烈的白光混着高阶者的威压捅入他双眼，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完全宕机。 强烈的危机感从背后袭来。大卫再次睁眼，穿着古朴的魔术师从背后的灼焰中跃出，抬手就是一声枪响。 “砰！“ 无形无色的空气子弹撕裂了浊烟，向大卫袭来。但大卫的机械义体竟在此刻剧烈轰鸣，短促但高压的气体在金属关节间喷薄而出，瞬时间巨大的动力竟硬生生地将大卫飞出原地，致命的空气子弹在大卫身后的墙上炸出一个大坑，只是在义体的金属壳上留下了一道扭曲的痕迹。 这个义体……也太智能了吧！ 由秘偶化进程带来的凝滞，只能对具有生命意义的肉体起效，却阻止不了机械的进程。当接受到信号，或是触发程序的那一刻起，既定的进程便一往无前地进行下去，换弹、掩护、紧急避险……直到了无生机的机械忠实地完成它所有既定的进程。 但半自动的机械智能，仍然不足够在这规矩多变的非凡战场上完全代替生命体本身的智慧。由于思维的滞涩，机械义体已无法得到及时的指令，只能靠外部判断进行简单的自律行动，此时已经和大卫本体的活动出现了不协调之感，仿佛大卫和他的两只机械义体各有各的想法。 就这样，残缺的肉体与先进的机体以一种越来越怪异的方式，进行着疯狗式反抗。 火焰不停地在狭小的空间中闪烁，捉摸不定的魔术师不知从哪一簇焰火中跳起，眨眼间由不知落入了哪一簇火焰。狂躁的大卫向每一个残影扫射，但总会在眼角发现另一个剪影，犹如打地鼠屡屡失败的破烂玩家对着烟火无能狂怒，只能看着自己慢慢地被冰冷的机械夺走了身体的掌控权，被混乱的自动射击进程与强大的后坐力四处拖拽。 不断火焰跳跃的克莱恩则显得游刃有余，他甚至在火光间还顺手用纸人转移走了几位幸存人员的伤口，在火焰中爆出一把把零碎的小纸屑，仿佛是在冰冷血腥的越狱现场点燃了婚礼的祝福礼炮，战斗徒增了一丝荒诞感。 但大卫不愿在这虚假的祝福中坐以待毙，最后一份强烈的信号传递给机械手臂，无机质的机械开始全速运转，和大卫一样癫狂起来，灼热的气体喷薄而出，两把冲锋枪嘶吼着向克莱恩冲击而来。 歇斯底里！在离开警局后，大卫最擅长便是歇斯底里！ 全部押下自己的筹码，彻底断绝自己的后路，绝望的血肉，癫狂的脊髓，所有的所有，都可以成为达成目的祭品，然后将身边一切事物都拉进疯嚣的深渊，让所有存在于他一起孤注一掷，连不曾活过的机械都被大卫染上了歇斯底里！ 来吧，来吧！ 一切阻碍我之人，注定要直面我的疯狂！ 通红的义体拼了命地报警，张狂地宣告一场爆炸即将降临。可此时大卫身边仅存的三个佣兵突然转身，步伐一致地换弹上膛，瞄准飞驰的大卫倾斜弹药！ 佣兵秘偶化，彻底完成！ 来自金库内部的未知规则隐隐约约地制约着克莱恩，让他操作灵体之线时有些力不从心，而大卫身上又黏着着一层浓浓的污秽恶意，让他的灵体之线混乱而扭曲。 控制大卫比较棘手，但即使在金库的影响下，控制剩下的佣兵可就方便多了！ 哒哒哒哒哒！ 灿烂的血花在大卫身上四处炸开。他本就是靠着手臂的拉扯像一块雕塑一样被动地拖行，此时则像破碎的石像分崩离析，巨大而密集的破坏终于让走向自毁的义体脱离了苦弱的血肉。 浓郁的灰雾凝成长长的纸卷，又立刻在灵性的浸染下化为坚硬锋利的武器。克莱恩一个剑花将大卫暴走的义体大卸八块后，消失在火焰中。 下一秒，热烈的火焰在天花板上燃起。 克莱恩跃于空中，向着大卫扬起利剑！ 叮！ 封刃未及血肉，薄纸触及巨剑，竟发出钢铁之声！ 一位满身红斑、身着红裙的女士手握巨剑，突然显现在克莱恩的面前，抵挡住了致命一击。 这是……欧嘉·阿克萨斯！ 巨剑猛的燃起污秽的烈焰，化为流动的岩浆，点燃了她飘逸的血色裙摆。 披头散发的欧嘉抬起头来，火光映着她满脸的疮疤。 “……好久不见……” 那是一个邪恶狰狞的笑容。 “欢迎来到我的大秀，魔术师先生！” 第八十六章 扯呼 尼尔森·科罗德科！ 眼前的这个欧嘉·阿克萨斯是由尼尔森·科罗德科伪造的！ 容貌差别巨大，但这个猖狂的笑容一样狰狞可憎。 那么，大卫·阿克萨斯的疯狂，就是尼尔森一手造就的吗？ 所以说，大卫在朦胧迷梦中苦苦追随的幻影，那些可望而不可求的希望，什么灵与肉的苦难与分离，什么只要奔赴就能达到的救赎，都是“血色杀人魔”精心编织的谎言吗？ 在他的疯狂世界里漂浮的红裙女孩，并不是他精神分裂的幻听幻视，而是喝下圣杯之水变化身形、在现实中存在的杀人魔！ 克莱恩的思绪在发现尼尔森·科罗德科的那一刻起开始暴走，从自己苏醒至今所有的意外遭遇似乎就在此刻被“尼尔森·科罗德科”这一条关键线索重新组合连接起来。 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 但尼尔森并没有给克莱恩多少反应时间，张狂的笑声响彻地下室，巨剑上的火焰与此刻暴起，眨眼间爬上了克莱恩的纸剑。 污秽的火焰似乎是想燃尽卷纸，但火焰没意识到这张纸的原材料是克莱恩扯下来的灰雾，咬了半天竟难以灼伤分毫，只能在纸面上流转。 克莱恩突然脸色一僵，瞬间的情感波动让他立刻感觉握剑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当即在污秽的火焰中破裂成漫天飞扬的纸屑。紧接着空中的电灯燃起火花，克莱恩在火焰跳跃中拉开距离，开始保持与在场秘偶们的互换。刚刚一瞬间震惊的情绪立刻在这些应激反应中平复。 遭遇“恶魔”序列的高手，最忌讳的便是强烈的情感波动。无论是上一次在教堂的交手，还是这一次在金库的突袭，克莱恩的高位格虽然没能给他带来应有的非凡力量，但在精神操控与情绪波动这方面有着强大的抵抗。除了意外发生瞬间的震惊，克莱恩再也没有更多的情感波动，优秀的战斗本能和天使级别的灵性直觉引导着克莱恩的进攻与防御。 但克莱恩初步抵抗来自恶魔的精神操控，不代表惊恐的幸存者能逃过恶魔的诡计。燃起邪火、红裙飘逸的疮疤女人突然出现，像是从地狱爬上来吞噬灵魂的恶鬼，在幸存的安保人员心中点燃了无穷无尽的恐惧。而这些普通人又在对死亡的恐惧中，化作了恶魔的玩物。 被控制的安保人员拿起枪，对准克莱恩倾泻弹药，在本不宽敞的金库走廊里，织出一张火力网。 于是新鲜的秘偶们也第一时间扑了上去，不一会便被密集的子弹打烂了胸腔，但依然冲上去和开枪的安保人员扭打在一起。 随着纸人替身接连不断的爆破声在金库中鸣响，克莱恩将手伸入衣兜，准备换个方式使用全新的“火柴战术”。 突然间克莱恩灵性一动，重新放回火柴，而穿着红裙的尼尔森也突然笑容一滞，紧接着一股浓郁而强势的安宁力量从金库的上方席卷而来。 这股力量给人以柔和安谧的感受，却来势汹汹，以不可抗拒之势汹涌袭来，强行抚平安保警卫波动的情绪，躁动的幸存者应声而倒，陷入沉眠。克莱恩也乘机操控秘偶，顺势倒下，装作是被彻底安魂的尸体。 格洛丽亚·米切尔到了！ 尼尔森意识一空，转身迎上一颗口径巨大的黑色子弹，强烈的危险预警拉着他的身子顺势一倒，那子弹就擦着他的岩浆巨剑而过直直打在对面的磁浮平台上，矮小坚实的钢筋混凝土平台被炸得粉碎，衰败成一大团枯萎成黑色的花瓣在压抑的地下空间中炸开。 漫天飞舞的黑色花瓣中，一道明晃晃的刀光划过烟雾与花语，裹着衰败气息的斧枪向尼尔森朝头劈下，又贴着他——她的大腿砍下她大半的红裙。 来自金库本身规则的削弱，同样也影响到了格洛丽亚，而尼尔森本身带有的来自摩天之神的祝福，也为他在精神战场上增加了许多抵抗力，但在位格的差距面前仍然不够看，于是在格洛丽亚强大的沉眠力量下，尼尔森总是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 意识在现实与梦境间挣扎，强大的危机预警还能控制身体本能地进行躲闪吗…… 几次失手的格洛丽亚也不恼，甚至可以说是一点情绪也没有。她立刻提起斧枪，如同一个精准的战斗机器一般，对尼尔森进行疯狂的追杀。 狡猾的尼尔森哪里愿意与一位强大的恐惧主教纠缠。他堪堪躲过三道刀光，就凭着最后的意识扑向残破的大卫·阿克萨斯。 一道红光闪过，斧枪重重劈下，却没有命中任何人。 尼尔森与大卫一起在金库里消失了。 格洛丽亚一个也没能留下，但她的脸上依然看不是什么表情波动。她收起斧枪重新折叠变形成一把接近她身高长度的黑色大枪，原地警戒片刻，才转过身来，快步向克莱恩来。 “还活着的，快步跟上来。” 表情冷冽严肃的格洛丽亚径直在磁浮室中心站定，几只灵从她的牙齿中释放，圈地打几个圈向小广场四周的走廊探去。 几个幸存的警卫立刻展现出极强的职业素养，与克莱恩一起快速处理伤口，展开营救。 一种躁动的危机感逐渐爬上克莱恩心头，他向格洛丽亚所眺望的方向看去，闪烁的灯光下空无一物，但格洛丽亚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个走道的尽头。 结合刚刚战斗时的感受到的制约，克莱恩隐隐明白这个地下金库有着什么非凡存在看守着，在这里进行大规模的非凡战斗必是严肃禁止的，而他们的闪电战再怎么迅速，也是破坏了这里的规矩。 压制这里的非凡存在——极大可能是封印物没有能力绝对隔绝非凡破坏，但是足够在留够安全时间后，给予入侵者最致命的惩罚！ 现在，来自金库真正看守者的怒火，即将到达崩塌的战场。 “等等，先生！”克莱恩拉住一位幸存者，敲了敲旁边那个坚实的保险大门，“威灵顿·特兰先生还在这个保险室里！” “威灵顿？威灵顿·特兰？今天在这里轮班的那个‘钥匙‘吗？” 这位幸存者是一位工作多年的警卫，二话不说拉着克莱恩走了。 “你放心，他们呆在保险室里比我们安全多了。作为保存一部分密钥的职员，他们在手握密钥时，和宝物一样贵重。” “那我们来得及跑吗……要不直接开门躲保险室里？” “……做不到，我们警卫没有开门的密钥，这一层有密钥的职员现在都在保险室里。密钥只能从外面打开门，不能在里面打开门。开门的权限在更高一级的总管手里，通过中控室远程操作，或者当日值班的其他职员得到授权后现场过来开门。” “……那么要是线路断了，或者他们被埋了……” “那他们就要和客户的秘密们永远地沉于地底了……至少在整个保险室被挖出来之前，客户托付的物品是安全的……” 克莱恩沉默，他觉得自己无法去评价这些制度与选择，因为这里是贝克兰德，屹立千年而不倒的贝克兰德，总有一些东西如同那庞大的地下城一样堆叠在宣传海报的镜头之下。 警卫与职员的上面有主管，主管之上有行长，行长之上掌握整个银行的董事会，会不会又是哪个大人物手中的玩物？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第六纪的十四世纪，过得像伦纳德这样目中无人般洒脱，毕竟不是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天使级的保护伞。 至少今天威灵顿会在保险室里安全地度过这一次危机。但远处的一间的保险室里就不一定了，它的那扇铁门被刚刚的混战硬是炸穿了一个洞，连带着箱子与围墙一起倒了一片。 这里仍然是和上一层一样，是最便宜的保险箱，尺寸小，设备及格，在刚刚的破坏下，有几个箱子都因为巨大的冲击从固定的架子上脱落，乱七八糟砸在地上。令克莱恩惊讶的是，就连墙角的摄像头都被坍塌的墙体砸的粉碎，那些小保险箱竟然是一点伤痕都没有。 在这一小片废墟中，两束虚弱的灵体之线在保险室中飘扬。 他第一个钻进保险室里，快速在灵体之线连结之处扒开砖石，一簇火红的头发从废墟中十分惹眼。 杰拉尔丁·莱特宁！ 第八十七章 惩戒 联系起一开始威灵顿的话，这个杰拉尔丁也在私下调查尼可罗·霍克警长，然后来到这里调查警长的保险箱，最后警报一响就被警卫与拿着密钥的职员一同关在保险室里了！ 杰拉尔丁失去了意识，应该只是昏迷了，克莱恩接触到她的后背，发现她干练的短夹克下面有着坚硬的触感，像是在衣服下垫了什么护甲，总之看上去没受什么大伤。 真是不可思议啊莱特宁小姐…… 克莱恩略微拨开红发记者的脸，然后在她身下发现了被保护住的银行职员。这位职员也是失去意识，在杰拉尔丁的保护下状态不错。 于是克莱恩使劲把杰拉尔丁从废墟中挪出来，半截身子被轻而易举地拔出来，落在地面上，乱糟糟的红发抵着一个散落的保险箱。 这些保险箱质量可真好，就是小了一些，这样一想这个詹姆士银行还算良心…… ……等一下，这个保险箱上是谁的名字？ 灵性直觉一动，克莱恩把箱子正面朝上。 这是欧嘉·阿克萨斯的保险箱！ 这真是意外的发现。对于阿克萨斯夫妇来说，在欧嘉病情恶化之前，没有孩子的双薪家庭日子过得还可以。大卫是一名和伦纳德同等级的警探，而欧嘉有一份与大卫不相上下的薪水。詹姆士银行最小的保险柜并不昂贵，是阿克萨斯夫妇可以负担得起的价格。 当然，这样稳定的小康生活在欧嘉病情恶化之后荡然无存，由于罕见免疫缺陷类疾病的棘手与巨额治疗费，以及两人因为后现代思潮的影响而对所谓“宗教迷信”的排斥与抗拒，爆发的病症很快就掏空了两人的口袋。 欧嘉箱子里的东西没有被退回，纯粹是因为合同的期限没到，但他们已经没有续租的能力了。 克莱恩思索片刻，掏出两枚星币在手里转了转，还是决定奢侈一把打开箱子看看。 来自序列三的历史投影能力对现在的克莱恩来说仍是一项灵性力量消耗惊人的能力。在克莱恩灵性完全恢复的情况下，也只够召唤三到四次历史投影，还是那种几乎位格较低、甚至没有什么灵性力量的存在，堪堪用十几分钟就奔溃了。 对于非凡存在，位格越高，维持的时间越长，召唤时耗费的灵性越可怕，同时对于一些历史投影来说，使用他们的非凡能力时，也会快速榨干克莱恩的灵性，这个消耗量是当年克莱恩序列三时的许多倍，最后能维持的时间也不容乐观，强行续费也只能是更加方便快捷地把自己送到大地医院地icu里。 因此，克莱恩一直很谨慎地使用这项能力，一些小东西反而用灰雾凝结更加方便，但同时就要开始注意灰雾气息的暴露问题…… 于是为了把消耗压到最低，克莱恩眼疾手快地从空中拉出万能钥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打开箱体，取出，关门，藏好，结束召唤，一气呵成！ “这个保险室还有幸存者！”克莱恩对着远处的走廊大呼，“快救人！” 幸存的警卫听到呼喊，立刻快速赶来，人多力量大，三下五除二就把杰拉尔丁与职员给刨了出来。 没有人发现保险箱的异样，房间内也没有存活的摄像头拍到克莱恩的动作。 “这个职员身上是不是有能开门的密匙？有了它我们是不是能带着威灵顿一起走？这不违反规章制度吧？” 刚刚回答克莱恩的老警卫立刻反应过来，从昏迷职员身上摸出密钥，与克莱恩连拖带拽地把昏迷职员带到铁门前开锁。 惶恐不安的威灵顿终于重获自由，他难以置信地握住魔术师的手。 “先生，这个魔术怎么样？我们把它叫做‘室内装修翻新魔术’怎么样？” 克莱恩拉着威灵顿跑了一起来。 “开个玩笑，先生，但是我们现在不得不跑起来了！” 威灵顿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像一场荒诞又恐怖的动作片。 在警报铃想起的时候，威灵顿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与无数次的培训与演习一样，他完全是条件反射一般，带着密钥，扯着客户的手钻进最近的保险室，然后任凭警卫把自己关在死寂的保险室里。 可那位魔术师打扮的客户，却挣脱了他的手。 当厚重的大门砰地一声彻底关合，他突然从那种职业性的机械感知中抽离出来，人类活生生的恐惧与慌张终于涌入威灵顿的心头。他从一块零件重新成为一个活着的人类。 他被一个人关在保险室里了。 他正在！遭遇一场！金库抢劫案！！ 子弹倾泻声，血肉撕裂声，警卫惨叫声，墙体爆炸声……各种令人恶心而嘈杂的巨响杂糅在一起，成为一把不间断击打精神防线的重锤，一遍又一遍地碾压威灵顿脆弱而麻木的心灵，又如同一头恶劣而邪恶的巨兽，伸出长长的舌头一遍又一遍舔舐他脆弱的心脏，只为品尝他惊惧的颤抖。 墙的那一端，即是地狱！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每天都有好好上班，好好交税，好好交房租……我今天，真的真是来上班而已啊！ ……我……真的要被关在这里等死吗…… 我今年才三十二啊…… 绝望的威灵顿留下两行眼泪。 ……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恒更久远的黑夜女神啊，虔诚的信徒，向你许愿…… 于是魔术师就在这时拉开了保险室的大门，在一整飞扬的灰尘中向威灵顿伸出了。 说实在的，那魔术师真是狼狈极了。他虽然穿着第五纪风格的古典演出服，可身上袖子上都蒙着一层灰，还有不少破口与血迹，浑身上下零零散散地粘着不少枯萎至黑色的花瓣。 可威灵顿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那个魔术师在微笑的那一刻竟看上去该死地可靠。 于是他变跟着狼狈甚至有些滑稽的魔术师在这烂熟于心的金库里跑起来。他抓着魔术师的手，跑过血流不止的残缺尸体，跑过啃啃哇哇的破碎墙体，跑过满地都是的怪异花瓣…… 一个穿着一身黑、两手红的老夫人提着一把大枪冷冷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威灵顿看着有些心里发毛，但魔术师不为所动，组织幸存者一个个进入磁浮胶囊，按下按钮送他们离开。 轮到威灵顿时，他自己竟紧张地抓不住胶囊的盖子，于是魔术师过来，笑着问他。 “你刚刚最后在保险室里，是在说着什么吗？” “我……只是再向女神祈祷罢了。你懂的，只是绝望之人的心理安慰而已。” “喔？那你在祈祷什么呢？” 威灵顿的心情就在这一问一答间平复下来，他看着魔术师的眼睛，郑重地说。 “我许愿，我能离开这个混乱的金库。” 魔术师看着镇定下来的威灵顿，沾满灰尘与血迹的大花脸上展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那么威尔逊先生，祝愿女神能实现你的愿望！” “【惩戒】追上来了！” 那个冷冽如冰的老妇人突然喊道。 这是培训上说的……安全撤离时间要结束了！ 威尔逊转头望去，只见老妇人张望的方向上，突然有无数扭曲的金块冲破坚硬的楼板，从走廊尽头丁零当啷地奔涌而来，如同源源不断的金色海浪在走廊上反复冲击。 那黄澄澄的诡异金块竟各个张着一张大嘴，露出如鲨鱼般尖锐密集的齿牙，有的在撕咬吞噬者路过的所有肢体与枪支弹药，有的则张开大口一齐喊道。 “金库重地，禁止非凡战斗！” “违者必将得到惩戒！” “金库重地，禁止非凡战斗！” “违者必将得到惩戒！” 威灵顿的日常培训中可没有提到过金库下面还有这种东西！ 魔术师向身后放了一把火，然后立刻关上威灵顿的盖子按下按钮，在外面抓着磁浮胶囊的壳，与威灵顿一起送进轨道，那个老妇人也是同样放出了什么，在一片刺耳的尖叫声中抓住另一个胶囊进入轨道。 强劲的动力推着威尔逊高速向地面之上进发，他低头向下望去，那些可怕的没有尽头的金块怪物仍然在啸叫着向上奔涌，却被磁浮胶囊远远地甩在后头。 下方地魔术师抬起头对上威灵顿的目光，微微一笑，巨大的轨道噪音之下，威灵顿听不见魔术师在说些什么，只能隔着玻璃罩子看着他翕动的嘴唇大致理解。 “怎么样，女神有回应你的愿望吗？” 威灵顿闭上双眼。 “谢谢你，魔术师先生，我的愿望实现了。” 第八十八章 出道(上) 黑的，白的，灰绿的，金黄的…… 一切都像是成了那调酒师手中半溶的冰块，在大卫·阿克萨斯脑内一口浊酒中上下翩飞。 他感觉自己即将要随风飘散，可是来自那个名叫“非凡特性”的诅咒之物，仍然是在漫不经心地拉扯着他，宛如一只风筝，渴望被激烈的暴风雨撕碎，但总有一根细绳固执地将他禁锢在着该死地人世间。 所有的感官一片混沌，大卫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剩下多少，只能感受到精神世界里那疯嚣而狂乱的呓语。 ……不……不…… “你仍然，不愿意停下吗？” 一抹艳丽到刺眼的纯粹红色刺入大卫浑浊的世界里，将那些污秽的、丑陋的、混乱的，都统一染成了单调的血。 温柔的嗓音如同妻子在耳边呢喃，大卫努力集中精神，燃烧残留的灵性，去感知那片纯净的血红，却只能看到女人被灼烧的红色裙摆，“看”不到那一双长满红色疮疤的脚踝。 “果然，你就是不愿意停下……那么，就如你所愿！” 有什么璀璨夺目而粘稠如泥的东西，从那一片血色种流了出来，凝结成一颗犹如红宝石一般诱人却被污秽气息浸染的珠子。 ……这是……非凡特性……吗？ 还未等大卫反应过来，那颗珠子就不容分说地向大卫袭来，以无法抗拒之势化为血水，彻底涂满大卫整个精神世界，将大卫拉下疯狂的深渊。 “于是，你将一直走下去，再无回头之路……” 轻柔的嗓音之下，污秽的恶意正在疯狂涌动。 “你将献祭良知，你将与恶欲同流，你将展开血腥的翅膀，成为‘折翼的天使’……” 日记中甜蜜的誓言，早晨时可口的面包，警局外紧握的双手…… 欧嘉仍然站在那疯狂的涌流中，泛着红斑的脸仍然在愈发清晰的记忆里温暖地笑着，可是她那飘扬的红裙却如潮水般快速褪色，最后彻底成为一张张高清却脆弱的黑白照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卫终于在崩溃的边缘回来，在现实中睁开眼，轻轻地活动自己由机械打造的四肢。 红裙的女人逆着光站在夕阳之下，如同过去每一个接他回家的傍晚。大卫看不清她的脸，却感受不到一丝悸动与期待，似乎谁都能这么穿着红裙子站在夕阳下，她和匆匆走过的普罗大众一样寡淡而疏离。 执念与爱如灰烬般消散殆尽，唯有欲念与疯狂涌流不息。 ****** 格洛丽亚罕见地回到家。 没有斯科特抱怨的话语，也没有大孙子在房间里无止境打电动的身影，静寂简洁的家里只有餐桌上的红玫瑰在皎洁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这么算来了，她已经快两个多月——按着斯科特的记性是一个月零13天——没回过家了，甚至觉得灰暗的房子显得有点陌生。 但是格洛丽亚这次专门挑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回来，当然不是放假休息的。 她径直地走进了大孙子的房间。快三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依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这在寸土寸金的贝克兰德并不罕见。 奥斯本·卡特莱特的卧室里贴满了可爱漫画少女海报，将原来的墙纸遮得严严实实，层层叠叠的小雕像把墙角的柜子塞得严严实实。 办公桌上摆着性能强劲的巨大电脑，只要启动风扇就会乌拉乌拉地转，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灯光均属呈现，仿佛一架即将要从歌舞厅原地起飞的直升飞机。 舒适的电竞椅后面是奥斯本的床，床上有一个小桌子。偶尔斯科特与格洛丽亚会在这里喝茶聊天，奥斯本背对着他们带着降噪耳机，朝着游戏中的失智队友无能狂怒大吼大叫，完全不理会爷爷奶奶们在聊什么，也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聊什么。 奥斯本心照不宣地调大耳机音量，就像老夫妻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去探究对方到底在家里藏了什么。 格洛丽亚轻敲牙齿，一只半透明的灵凭空出现，一头扎进奥斯本的床，抱着一根漆黑的烧火棍钻出床板。来回钻了几次，给格洛丽亚从床底下又取了几件东西。 其实她过去的三百多年里，大多数时间没有藏私的习惯，光明正大地把非凡物资上报登记，直到奥斯本的父母殉职，格洛丽亚也学着斯科特在家里藏起东西来。 即使用了灵去穿梭取物，属于通识者途径的爷孙两也很有可能发现痕迹，但是他们都不会去深究或是询问，只要没有人开口，三人都会自觉装小龙虾。 这一次行动很难说没有格洛丽亚的个人意志在里面。她一向是不执着于报仇雪恨或是追逐信念的，即使奥斯本的父母都在红手套的任务中殉职了，她也没有过多地去苛责或是愤恨，总之日子需要过下去，反正都走在这条道上了，掌管厄难的女神终究是会让他们在合适的时间撞上枪口的。 但利兹街地下城这件事却让格洛丽亚格外的在意，抛开对摩天神教的别样情感，她总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利兹街十分地怪异，说不定一整个利兹街都是摩天神教的地下窝点。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格洛丽亚全权接手摩天神教的事务，这个偏僻的教派极少出现在教会的日常事务里，偶尔蹦跶一下也立刻被消灭，但没次都让格洛丽亚很头疼。 所以这一次格洛丽亚准备率先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人老了就会害怕夜长梦多，夫妻若是床头吵架了那就床尾言和，承下了什么诺言那就立刻去实现，拿到什么任务那就马上投入工作，有什么恩怨那就当天了了，不让愁思扰了第二天的安宁。 没有隔夜仇，是格洛丽亚保持内心宁静的秘诀。 之前你们炸了丰收教堂，那是蒸汽教会的辖区，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也没啥职责在此。 现在我成了第一负责人，你们早上又炸了黑夜教会辖区内的银行，我又挖出来了你们的地址，这我不搞你们一手，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既然要搞，那么择日不如撞日，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就挺不错的，星星也挺多，好看，合适。 穿戴整齐，镜中的格洛丽亚已经不是一个一米六出头的老妇人，而是被拉长变成了一个一米八的阴翳怪人，裹着大衣蒙着面，分不出男女。 可以变成斧枪的大枪【凋零】被留在了圣朱莉教堂，这一次格洛丽亚不想被认出来“女神之戟”的身份，她想要一次完全的意外，于是她选择了这根烧火棍。 月色正浓，格洛丽亚就着浓郁的黑夜，从窗口一跃而下。 第八十九章 出道(中) 去地下城的路都不是很好走，尤其是那些脱离现代社会管辖的不法之地，更是隐蔽而崎岖。 乔装打扮的格洛丽亚此时像一个阴翳残忍的变态杀手，提着一根焦黑的长木棍，在贫民窟里踢开一扇老旧的门。 没有人街边绻缩的人们只是麻木机械地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屋子里空荡荡，拉开一扇地窖的门，沿着楼梯向下爬了许久，才触及底部。 双手松开钢条，两脚稳踩木板，一条被废弃许久的老旧地道展现在格洛丽亚眼前。 破败老旧的金属管道沿着墙面与顶部如藤曼般生长，但因为废弃多时无人维护而锈迹斑斑，破败不堪。她循着梦境中的情报继续前进。 看这些管道运用的技术与腐蚀的痕迹，这应该是电气时代末期建造的蒸汽设备通道，但在进入信息时代后停止了维护，即使现在重启也无法实现原来的功能，成了黏在隧道墙壁上的腐烂垃圾。 除了一些有官方势力介入的地下城外，那些小型的地下城大多也是使用这种入口，废弃的地下室，报废的蒸汽管道间，改道的地下水管，弃用的地铁井……在贝克兰德大都市失去希望的人们只剩向下挖掘的双手，企图在历史遗留的残迹中找到安生立命之所。 这种因为生存而不得已向下寻找废弃地下建筑的行为原本是流浪汉和贫民的自发行为，但随着时代变革与地下空间的开发，废弃的设施吸引而来的不仅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之人，还有无数在贝克兰德明面上站不了的黑暗势力，错综复杂的地下城就这么慢慢地形成了。 这实在是向下前进得够远了，窝在通道两边的流浪汉越来越少，格洛丽亚携带的电子设备逐渐失去信号。 她在警戒周边的同时，也不由地开始复盘今天的审讯来打发时间。 或者说今天这一场银行抢劫案，从头到尾都让格洛丽亚很在意。 伦纳德·米切尔不愧是贝克兰德最年轻的警探，这次时间光是他提供的举报，就给黑夜教会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得以在劫匪开枪没多久就能抵达战场。 在之后，伦纳德警探与他的新助手都十分配合调查与审问。 而从当时伦纳德在战场上的临场反应和战斗素养都让格洛丽亚很满意，这也让格洛丽亚吃了一个定心丸，确认伦纳德·米切尔确实是位于序列七的实力，而不是在和帕列斯殿下在谎报军情。 还有那个倒霉的街头魔术师也被卷了进来，在审讯室里灰头土脸蔫了吧唧的，有问必答。 自从他被那个全自动许愿机骗走身份后，这个梅林就开始刻意地把自己的演出造型与原来那个被夺走的身份区别开来，在第五纪复古风的基础上加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现代装饰，只是看上去不是很美观，甚至有些狼狈…… 梅林向官方申请身份报备时，黑夜教会这里拿到的档案是伦纳德写的，申报了梅林·赫尔墨斯是一个序列七的“魔术师”，曾经跟着一个老师学习魔术和神秘学，直到老师意外身亡，才独自一人继续流浪，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来钱快所以在贝克兰德街头逗留了许久，接着就被全自动许愿机偷走了身份。 之所以梅林能够升到序列七，则是因为遵循老师嘱托吃掉了老师的遗物，也就是非凡特性。 这年头带一点非凡能力的“世外高人”并不少见，但真正让格洛丽亚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倒霉蛋梅林在地下金库中展现出来的强大战斗素养。 一个序列七的占卜家竟然能在这样的攻势下支撑这么久，甚至在她抵达金库时仍然游刃有余，这是不是过于经验丰富了。格洛丽亚强烈怀疑，这位梅林身上肯定带着一些高位格的封印物，但在格洛丽亚面前藏起来了。 这么看来，梅林来到伦纳德身边可能并不是一个意外，也许是帕列斯殿下故意设局，诱导梅林在全自动许愿机前被骗走“身份”，走投无路的倒霉蛋便缠上了路过的警探，以此来达到诱拐倒霉魔术师给自家孙子当非凡保镖的目的…… 这也能理解，帕列斯殿下自己在教会的监控下不能轻举妄动，但自己的孙子能在非凡道路上有个不错的同伴，也是一个保护孩子的方式…… 只是一个序列七“同伴”，两个序列七一起行动，且伦纳德已经在教会这里报道，这还没有到出手监控或者重拳出击的地步，格洛丽亚不认为这是帕列斯在有意培养自己的势力，但是还是很有必要针对刻意引导一般路过非凡者这件事，代表黑夜教会上门郑重警告一下帕列斯殿下。 不过最让格洛丽亚头疼的，是那个叫杰拉尔丁的小姑娘，即使脱离了军事记者与调查记者的岗位，她仍然对查些什么乐此不比，希望她接下来能吸取教训，重视自己身上的情况，不要再乱跑了，不然自己只能对她采取强制措施了。 一脚踢开最后一扇厚实的铁门，格洛丽亚的视线豁然开朗，一条不大宽敞、两边堆满杂物的街道出现在她面前。 街上站着的人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唐突而暴力的陌生人，投来警戒而忌惮的眼神，并向街道两边挪了挪。 阴翳怪异的男子提着一根焦木，一路无言，以一种不快不慢的稳定脚步，径直走入利兹典当行。 地下城什么奇怪的人都有，披着黑袍的老板见怪不怪，与平时一样在电子屏上展现出颜表情，摊开两只机械大手表示欢迎。 “啊！您好先生，欢迎光临利兹典当行，请问您想要卖出什么，或者是想要买什么呢？” 阴翳男子沉默不答，只是两个眼神冷冷地看着对面。 “嗯……先生，您看上去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是吧？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 啪，一张卡牌被拍到了柜台上。 老板摸起卡片细细端详。这是来自利兹典当行的名片，一面是摩天神教的圣徽，另一面是一个自己亲手写下的签名，菲尔德·莫雷蒂。 “哇，原来是回头客，热烈欢迎！” 名片很干净，没有血迹，也没有涂改。但是这位菲尔德·莫雷蒂先生与上一次所见简直是大相径庭。 老板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拿过这张卡片的菲尔德·莫雷蒂是一个大圆脸的高个子，眼睛又大又凸，身边有一个尖鼻子的小个子。现在小个子无影无踪，大个子且变成眼前这样阴翳的高瘦男子，裹着严实的厚风衣，冷冷地站着。 情报是利兹典当行生存的基石，上次见面后，老板很快就查明了这两个人一个叫杰尔姆·克雷和塞内·巴布，“菲尔德·莫雷蒂”看上去是哪个杰尔姆·克雷临时起意的假名。 这两个偷女神贡品的小贼，叫杰尔姆的被黑夜教会抓回去了，叫塞内的却在抓捕过程中失踪了。很大可能现在手里拿着签名贵宾卡的，并不是一开始那个声称自己是菲尔德·莫雷蒂的圆脸大个子。 但是这对交易没有任何影响，对老板来说，谁拿着这张卡，谁就是菲尔德·莫雷蒂，是利兹典当行的回头客。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先生，黑夜教会的追捕可真难缠，是吧？” 第九十章 出道(下) 用部分已知的情报来向顾客施压，是老板的一贯话术。 “呵。” 阴翳男子发出粗糙沙哑的声音。 “从黑夜教会的手里逃出来，这不过是……咳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男子开始捂着嘴剧烈地咳起来，剧烈的不适让他弯下腰，一伸脖子猛烈一咳，一团团蠕动的黑影就从他的脸上噗噗抖落，砸在地上，变成一片片的焦炭。 “……呵呵……塞内……” 男子颤抖着发出令人不适的笑声，弯下腰不紧不慢地捡起地上的焦炭糊回脸上。 这让典当行的老板当即感受强烈的危机感，毫无生机的义眼将那些黑团的信息忠实地传递给了灵魂，微妙的晕眩与扭曲感精准地传递给了机械肢体。 ……这家伙的状态……好像不太妙…… 一些莫名而来却恰到好处的恐惧感让老板问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菲尔德·莫雷蒂先生，上次和你一起来的另一位先生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呵呵……只是又完成了一样作品，交代了一项任务……又换上了一件新衣服……咳咳！” 男人突然笑的很开心，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紧接着像是扯到了伤口，又开始痛苦地咳嗽，手上那根焦黑木棍随着他的咳嗽，闪烁出点点火光。 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老板仍然表现出强大的职业素养。这个典当行里往来的客户并不缺少疯子与非凡杀手，老板早就见多识广，只是他的灵性直觉在疯狂预警，若不是这位先生本人的情况很有威胁性，就是他手中的非凡物品很有威胁性。 可疑人员，有变化样貌的能力，精神状态异常，有危险的封印物，应该是个杀手。 “先生，我可以向您提供良好的药剂与物品，可以帮您有效地抑制非凡物品的负面影响，或者是由非凡特性带来的疯狂。您可以选择用一些等价物品或者金钱来交易，或者也可也为我们做一点小事……比如为我们其他有需要的客户杀一个人……” 老板摊开手。 “很实惠的价格，我想您很擅长这个，是吧？” 听着老板的陈述，格洛丽亚心中明白，自己做的一切暗示都起效了。 嘿嘿，上钩了。 一些负面效果很实用的封印物，一套别有用心的肢体表演，一点把握得恰到好处的恐惧，还有这么多年来的丰富阅历，水到渠成。 打击摩天神教的工作任重道远。受到斯科特的启发，格洛丽亚也希望能跳出教会的限制，从另一个方向给摩天神教打个猝不及防，干扰他们的注意力。 教会行动可以得到大量的资源支持，同时也将收到大量的目光，有时反而让行动有些束手束脚。对于摩天神教这种零散而麻烦的问题，格洛丽亚准备专门为此树立一个虚空形象，为接下来教会的行动吸引火力，而杰尔姆手中的卡片则正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格洛丽亚就说干就干，准备顺便让这个“菲尔德·莫雷蒂”的人设就地出道。 精神不稳定，有变化外貌的能力，病态杀手，这种关键词都十分方便作为公用身份使用，只要这一仗打漂亮了，之后小队中其他人以这个身份执行暗线任务时，细小的差别与割裂感就不容易让人看出破绽，反而是会更进一步坐实并丰富设定。 这确实是格洛丽亚今天审讯时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具体下属们的执行计划还没有，等偷偷把这群人都杀了回去就写。 “……呵……不需要……呵呵……” 阴翳男子突然直起身一个深呼吸，抓着柜台凑上前来。 “上次我和那个塞内，卖给你的东西呢？我都要赎回来。” “……抱歉，我想这做不到，已经有人买走那些饰品，还有一些杂物。”老板的电子屏闪烁了几下，“这其中的风险，您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想您称述过的。” “那么那个木盒子呢？” “木盒子？是那个做的挺好看、但就是打不开的盒子吗？请稍等片刻。” 老板一愣，回忆了一下，当时确实有这么一个盒子，但是一个打不开的盒子也买不了什么钱，关键是摇一摇却听不到声音，似乎是空的。 不一会儿，老板就把盒子拿了过来。 这是格洛丽亚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摸到这个盒子。在杰尔姆的梦境中，格洛丽亚选择了这个盒子作为话题，也在梦境里砸碎了认证是一个空壳子。现在在现实中晃晃，似乎也听不到里面有东西。 但这并不要紧，因为格洛丽亚就是来找茬的。 “里面的东西呢？” “里面？不，我们并没有打开过盒子，怎么可能把里面的东西卖掉呢？是吧？” “我问你，盒子里面的东西呢？” 老板还未将反击的信号传递给武器，格洛丽亚手中的焦黑木棍就如炮弹一般捅穿老板黑袍下面的机械身体，从那块讨人厌的颜表情显示屏一直到弯曲站立的两腿，悉数破碎！ 几乎是格洛丽亚跃起的同一时间，猛烈的弹雨从两侧的墙壁上对准她原来的位置倾泻而下。而在如此近距离的突袭中，拖着尾焰的子弹在格洛丽亚的眼中宛如慢动作镜头，即使有光纤传导的制动信号，这些热武器笨拙的攻击也根本比不上黑夜途径序列三的恐怖肉体机能。 焦黑木棍上的裂纹瞬间迸发出刺眼的红光，灼热的火眨眼间包裹了木棍和整个格洛丽亚，澎湃的热浪比子弹更先击溃地板。 轰！ 被火焰吞噬的格洛丽亚犹如地狱的恶鬼从天而降，借着爆炸的推力直直向下退静，用强大而纯粹的暴力一直轰到地下室的最后一层，看到了那个躲在机械后面的那个胆小鬼。 这一切都和格洛丽亚预想的差不多。那个裹着黑袍子的老板，并不是一个高深度的义体改造者，现阶段的技术要做到这种地步非常勉强，所以他一定只是一个远程操控的机器人，那个囿于苦弱血肉的典当行老板就躲在某处看着顾客取乐。 但这一切和老板想的差得太多。被破坏机械人的老板还未来得及从全套操作仪器中脱身，那裹着烈焰的焦黑人影就炸开了房间的天花板！ 在强大的封印物面前，自己的一切“解析”都显得那么可笑。事实上老板根本没有“解析”的时间，他被热浪与气流摔到墙上，当即断了几节肋骨。 奔溃之人迎着火光，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万……万天之上……啊！” 扑哧！ 还未等他喊完第一段尊名，裹着烈焰的木棍就直直地捅进了他叫喊的嘴里，然后一往无前地撕裂他的食道与肺，像是热刀插进绵冰，硬板切进软糖。 我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念完那个混蛋的尊名！ 带着骨渣与体液的木棍还未将破碎的内脏带出体外，猛烈的爆炸便卷着火光以木棍为中心炸开！ 嘭！ 胆小鬼的肉体瞬间被爆破焦黑的碎片，洒满整间燃烧的破屋，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血色的人影，和一颗闪着光的“博学者”非凡特性。 失控的火舌忘乎所以地舔舐着老旧废弃的地下建筑。此时提着木棍的格洛丽亚全身皮肤被烧得碳化，几乎看不出人型。 爆炸与燃烧仍然在迅速蔓延，在摧毁整个利兹街典当行之前不会停止。她提着烈焰的裙摆，轻轻跨过破碎的机械与木板，收起战利品。 非凡特性旁边，还躺着一个古老结实的古早通讯器，此时已被热浪摧毁，闪烁出点点灵性的光辉。之前应是一个非凡物品，然而现在已经濒临报废。 最后一条信息还未写完，光标还在屏幕上闪烁。 变化样貌的能力，菲尔德·莫雷蒂，精神状态异常，危险的封印物，杀手，至少序歹…… 格洛丽亚看了一眼，便贴心地把这条残破的消息发了出去，了结他的遗愿，紧接着用焦黑木棍将其砸个粉碎。 又一次剧烈的爆炸把格洛丽亚送到了店铺地板之上。她不紧不慢地从熊熊燃烧的店铺中走出，身上的烈焰一点一点地熄灭，只剩下一团看不出样貌的焦黑人形，拎着一条焦黑的烧火棍，顶着围观者恐惧目光，悠然自得地向那扇被踹烂的大门走去。 格洛丽亚这时突然有些可惜，没有像斯科特那样随声带烟。 不然现在就着火点跟烟一定很帅。 第九十一章 灯下(上) 夜已深，斯科特走上贝克兰德寂寥的街头。 温瑟拉斯那个老神棍把他从教堂里赶了出来，说今天晚上回家会有惊喜。 不知是温瑟拉斯看他不爽赶出教堂的理由，还是真的在关心老同事为数不多的心理健康，斯科特都不敢忽视一位窥密人途径序列三的任何一个预言，还是选择走出教堂回家看看。 “愿蒸汽与机械之神照亮你的前路。” 主教依旧如往常一样，向每一个踏出教堂的人给予祝福。 扯淡吧，估计那家伙不知道在哪里盯着我呢，可不得把这路灯点亮些！ 相对于直接转着轮椅回家，没有急事的时候斯科特还是更喜欢像这样慢慢走回家。即使贝克兰德这个伟大的城市再怎么让他感到窒息，在大街上仰望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时，都会让斯科特有一种身为人类的错觉。 原来自己还可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某种被什么怪异力量改造过的诡谲异类，不是受神明监视控制的危险狂徒，更不是无法掌控自我命运的博弈棋子。 “给我滚！我是不会签你的合同的！麦锡森马戏团的命运，永远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纸卷突然从前面的门口中被扔出，漫天飞舞，紧接着是几个公文包，还有几个穿着西装的人仓皇狼狈地被赶了出来。 “米斯蒂·麦锡森！你这个裱子不要不知好歹！” 领头的人愤愤地啐了一口，他被扯坏了西装，气急败坏地向门里大喊。 “既然你不肯签，那么下一次来的可不仅是公关团了！” 又一盆开水从天而降，公关团惊得一蹦三尺高，犹如在大马路上跳起大腿舞，然后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斯科特望着公关团离开视线，上前几步，一张闪烁着霓虹灯光的招牌跃入眼帘。 麦锡森马戏团，为你带来快乐！ 米斯蒂夫人疲惫地坐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头顶正上方那个欢乐的感叹号在她雪白的头发上洒下一片梦幻的颜色。 今天演出的浓妆还没有卸去，但已经被泪水哭花，斑驳的泪痕在炫彩的脸上断断续续脱出一条黑线。紧身单薄的演出服在贝克兰德的秋夜显得微不足道，温暖夸张的毛绒大衣裹着她苦弱的肉体，只露出一双美丽的大长腿义肢。 这是一双只要见过就永远忘不了的腿。精致独特的显像膜如同皮肤一般附在义体表面，绮丽的颜色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在外壳表面不停变化，苞朵吐露花蕊，老枝抽出新芽，虚假的春天在这双腿上悄悄降临在了秋夜寒冷的贝克兰德。 斯科特记得这项技术，这是“小丑之王”道奇·拉玛最得意的专利之一。 米斯蒂夫人就这么两眼无神地坐在盛大的感叹号之下抽烟，直到斯科特遮住了街灯，她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被惊醒，吓得直接站起来。 “啊，是……是卡特莱特先生！” 突然见到自己以前的老上司，米斯蒂夫人十分惶恐，赶紧掐掉烟，在脸上摸了两把，掩盖一下自己的失态。 但斯科特只是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和她一起坐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这让米斯蒂夫人更加手足无措。 在成立麦锡森马戏团之前，麦锡森夫妇都是泵机火花研究所的成员，米斯蒂夫人明确知道这位所长是多么尊贵的人物。 “我的蒸汽啊……您、您怎么来了……真不好意思，我这个样子，我……实在抱歉，今天的演出已经结束了……” “没什么，我只是回家路上路过而已。” 斯科特掏出一根烟，给米斯蒂夫人点上，再摸了摸发现壳子已经空了，于是干脆掏出一根雪茄给自己点了。 “那帮人什么来路？” “没什么来路，是那帮讨厌的费内波特佬，伊修达尔集团，他们想要买下我们麦锡森马戏团。” 米斯蒂夫人苦笑。 “一整个马戏团啊，卡特莱特先生，包括我们的表演剧场、我们的义体工厂、我们的义体专利、甚至是我们的人，他们都想要！” 斯科特沉默着吐出一口烟。罗瑞·麦锡森——也就是道奇·拉玛并没有在泵机火花中工作很久，但作为义体研究者，为泵机火花在这一方面做出了突出的成果，引起过斯科特一段时间的关注。 但两人的缘分与交情也止步于此了。斯科特与罗瑞之间还隔着好几层的关系，除了个别项目，极少在日常见面。不过当斯科特收到罗瑞与米斯蒂的辞职报告时，他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惋惜归惋惜，斯科特尊重罗瑞的选择，为他们一路开绿灯，办理了各种离职手续。由于麦锡森夫妇的项目保密度低，多是属于实际使用的商业项目，两人在强制洗脑时也没有因为记忆删除留下过多的后遗症，清清爽爽地从教会出来了。 之后麦锡森夫妇与斯科特只是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络，偶尔为斯科特做点小事，至于成为非凡者，麦锡森夫妇两人也有向斯科特个人做过报备，那就是后话了。 “看起来，伊修达尔想在贝克兰德的义体市场也咬一口蛋糕，看上了你们的技术。” 斯科特弹弹烟灰。 “你们麦锡森厂的技术要是进一步深入了，那能把好几个类型的义体成本拉下好几个百分点。这对在贝克兰德义体市场没有根基的伊修达尔来说，简直是难得的好生意，只要让你们整个产业都姓伊修达尔，不仅省去了一大笔专利费，还可以坐收别人公司支付给道奇·拉玛的巨额费用。” 真是打得好算盘。道奇·拉玛才刚刚去世一个多星期，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抢人家的家产了。 估计这些人方案都做了一大叠，就等着道奇·拉玛好似暴金币了是吧？ “呵。” 斯科特发出了短促而轻蔑的冷笑。 “他们开的那家医院叫啥来着，安谧星光？是想把你们作为安谧星光医院的养料吗？” 可麦锡森马戏团即使加上工厂与剧场两块产业，在伊修达尔集团这种庞然大物面前，依然是如此渺小。这些吃人的巨兽会不惜一切手段去达成他们的目的，在道奇·拉玛宣告死亡的那一刻，米斯蒂夫人注定失败的保卫战争就打响了。 “但是我们的技术还不够成熟，有些产品还在实验性阶段，离商业化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米斯蒂夫人长长地吐出一团烟。 “可罗瑞走不下去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第九十二章 灯下(下) 米斯蒂夫人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洁白的烟蒂被热烈的唇彩染成红色。她双眼中闪烁着的混沌情绪随着昂贵的烟草一起燃烧，在烟雾缭绕间，逐渐空无一物。 “我和罗瑞，是在那个研究所里认识的。” 燃尽的烟蒂悄然落地，萧瑟的秋夜总能让人忍不住回忆从前。 经过离职的强制洗脑，米斯蒂夫人已经记不得研究所的真名，也不太清楚斯科特是不是研究所的人，只知道他作为蒸汽教会的人，有时会联系他们，要求他们做一些线人活动。 “我记不得了，先生，但是我想，那时候您应该帮过我们很多吧。” 也许吧，斯科特想，不知道让你们快速回家算不算。 有的时候自己认为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对这些研究员来说，也觉得是莫大的帮助。 “我当时和罗瑞想的差不多，觉得我们这辈子反正都要奉献给伟大的蒸汽与机械之神了，就在那个研究室里干到死算了。 “直到我亲眼看着我的两条腿被机械搅成肉泥。” 裹着大衣的女人淡淡一笑，随即又下意识在兜里摸起烟来。犹豫再三后，她还是接过了斯科特的第二根烟。 这件事斯科特有点印象。泵机火花远离地表，又被强大的非凡沉默所统治，每当发生这种恶性意外，无论是平凡还是非凡治疗，都难以及时起效。 人类医疗技术的极限在这里即为生死边界。即使如今断肢再接技术高超，也没有医生能纯粹运用凡质医疗把一团肉泥重新变成一条腿。 而若是送到地表之上接受非凡医疗的再生，没干多久的麦锡森夫妇还支付不起足够的贡献点，也不愿提前向教会透支借贷这笔巨款。 “所以我们当时想，那些苦弱的血肉，就干脆不要了吧，我们直接做一条新的。 “并不是说我们不再信任伟大的蒸汽之神，只是我们觉得，自愿为教会打工一辈子、然后得到奖赏，和背着巨额债务在教会工作一辈子，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应该这么说：我们隐约感觉到，我们越是在教会中获得当下的馈赠，我们越会失去未来的自由。 “于是我们就干脆以此为契机打报告退出了，开始了两个人的研究。 “说来正巧，我本人正是杂耍世家出身。在得到义体修复后，我们两人就干脆成立了麦锡森马戏团，一边通过表演赚经费，一边继续我们的义体研究。 “然后罗瑞·麦锡森成为了道奇·拉玛，而我也成为了菲尔·拉玛。” 谈起那一段充满欢呼喝彩的时光，米斯蒂夫人脸上有了别样的神彩，出神地向对面璀璨的灯火望去，连吐烟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没想到道奇·拉玛就这么火起来了。 “随着资金和人手的充裕，我们也逐渐有一些技术成熟了，便开始投了一个厂进行商业生产，并以低价开放专利使用。 “我们的马戏，我们的工厂，我们技术，我们理想……似乎一切都在蒸蒸日上……” 她又开始不说话了，低着头捂着毛绒大衣，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斯科特也无言地陪米斯蒂夫人坐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招牌在他们头顶闪烁。 雪茄燃尽，斯科特也起身准备离去，米斯蒂忽然伸出手拽住斯科特的衣服。 “卡特莱特先生，为你自己也好，为蒸汽教会也好，你愿意买下我们麦锡森马戏团吗？” “嗯？”斯科特有些意外，“你们不是希望拥有自由吗？” “那只是气话，先生。 “若是十几年前，我与罗瑞的确可以肆无忌惮地追求我们的自由。但是现在，我要是也死在了自由的路上，跟着我的人怎么办？” 说着米斯蒂夫人向后转身。斯科特也一同向大门之后望去，只见灯关一半的演出厅里，好多演员趴在观众席入口处，隔着大厅远远地、小心翼翼地望着门口台阶上地两人。 演员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义体改造。 “这个年代，像罗瑞这般，自己砍断手臂换义体的疯子还只是少数，更多的义体改造者，只是因为肢体缺失罢了——即使是罗瑞，也是因为先天性的肌肉萎缩，才毫无顾念地放弃肉体。 “也许几百年以后，大家都会用上义体改造，人人都多少换几个金属零件。但是现在，即使义体不算贵，可若要能用，谁还会选择义体改造？” 昏暗的演出室里，十几双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斯科特看。 “在外面演出了这么多年，我早就明白了，先生。在贝克兰德，我们的命运从不属于我们自己。” 米斯蒂夫人抬起头吐出一口浊烟，望着霓虹灯喃喃。 “就像我头顶上这个感叹号，对那些尊贵的人而言，我们的头上早已标好了价格。 “我想我最后的自由，便是自己选择给谁签下合同，然后给自己卖个好价钱。” 斯科特看着米斯蒂夫人，沉默片刻，取下她嘴里的烟头踩灭。 “到时间了，我得走了，有事再联系。” 他转身离开，抬手一个响指，剧院的霓虹灯应声而灭。 “你下班了，回家休息吧。” ****** 大卫胡乱摸着开关，耳边传来一阵噪音。 吱吱啦啦。 灯亮了。 脚步漂浮间，大卫摇摇晃晃地倒在破烂的沙发上，激起一片灰尘。 整个世界都像是活了过来，急不可耐地向他诉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喳喳。 这让大卫变得很烦躁，伸出脚把面前喋喋不休茶几一劈两半，却发现自己连两双脚都变成了机械义体。 高质量的部件忠诚地向肉体传递活动与感受的信号，但大卫却觉得自己触摸到的一切都如此陌生。 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行走了，只是微微抬动肌肉，强劲的下肢就自动感应到指令，完成了剩下的所有环节。 这就是成为“折翼天使”的代价吗…… 头痛与眩晕如潮水般涌来。 在金库地下的后半段记忆，大卫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在金库里被强劲的对手轰了个半死不活，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如何脱困，成为“折翼天使”了，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被换掉双腿并活了下来，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呢喃。 现在我所认知的一切，是来自我肉体上生理感知，还是由电路与机械精心构造的假冒产品？亦或者其实它们什么也不是，都是那什么非凡特性带来的灵性直觉？ 原来纠缠躁动的良知由于非凡晋升彻底熄灭。不管这间屋子原来是谁的，为什么废弃无人居住，大卫毫无顾忌地在这里占下了。他想起来看一下，可旋转不止的世界又一次让他跌坐在沙发里。 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接下来该干点什么？要不要去搞点钱？ 身体与灵魂千疮百孔，可是对金钱的欲望却如烈火般升腾而起。 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行走在大卫混乱的世界里，拍了两下前面那个破烂的电视机，画面闪烁的新闻在大大的荧幕上播了出来。 “伊修达尔集团将永远和社会公德站在一起！和贝克兰德警察厅站在一起！” 大难不死的马西莫·伊修达尔受了不小的伤，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还在义愤填膺地在镜头前挥舞着双臂，振振有词。 逃亡这一路上，大卫耳朵里少不了关于马西莫在银行被炸的小道消息，有人说他被炸断了手，有人说他被崩坏了脑子，有人说他干脆死在了袭击里。但是现在，他还是完整地站在了镜头前唱戏。 “我们伊修达尔坚定地反对一切恐怖主义势力与邪教势力。” 那个肌肉，那个线条，那个小小的疤痕…… 大卫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 马西莫接上的，是他的手臂！ 第九十三章 现代化 夜半三更，伦纳德与克莱恩挤在电脑前等待下一条信息。 在上次偶遇斯科特之后，克莱恩就产生了整点现代活的想法，比如整一个全自动网上许愿机。 于是那天说干就干，与伦纳德一起在公寓里架了一个网页。 网页界面十分简单，有点像第六纪常见的搜索引擎，但是上面的文字只有“全自动许愿机”大标题，与一串广告语：“投入两个硬币，实现你三个愿望”。 广告牌下面，则是三个输入框，每一个输入框后面都会有一个“实现愿望”的按钮。三排输入框下面是一个大大的“投币”。虽然所有输入内容都会传输给克莱恩，但是投币后再点击“实现愿望”的内容才会被真正累计标记，然后被实现。 这是每个封印物都有的“规则”，虚空许愿机也不例外。 根据苏醒后这两天的经验，克莱恩提前把“投币”的价格设定成两枚鲁恩金镑。 若是设定成虚拟货币虽然安全一些，克莱恩心想，但是这价格也太过分了…… 在发展的第六纪，令人迷糊的鲁恩货币系统在进入信息时代后进行了彻底的改革，终于愿意采用百进制代替原来的一锅粥。“鲁恩金镑”仍然被保留作为一个货币单位，可以兑换一百个鲁恩便士。不过由于金价的上涨与货币通货膨胀，代表一“鲁恩金榜”的硬币早就不是用金子做的了，而是和旧日时代一般，用等值金属铸就。 金镑不再是金子了，克莱恩略感惋惜，唯有手里那两枚印着星星图案的金币能让他有一些来自第五纪的亲切。 交易账户这一步让克莱恩纠结了一阵。“克莱恩·莫雷蒂”名下的账务必是不能用的，“梅林·赫尔墨斯”正属于被人骗光底裤的状态，只有一张临时身份证明，银行账户都被过户走了。至于那些不记名账户，靠谱的多是黑市里的银行，克莱恩现在还不太想这么早就进入地下城。 最后是伦纳德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凭着记忆给克莱恩写下几个三百多年前的黑市不记名账户，然后让克莱恩一一占卜，终于找到一个现在还能用的账户。 这个黑市银行能在信息时代顺利熬过三百多年，应该算是还比较可靠。账户里面空空如也，应该是很久没有人用过了，最后一任主人死在了多年前的黑帮火拼。 据伦纳德所述，这是他当年在一个任务中遇到的一个不记名账户。被抓的犯人向这个账户打钱以此来在黑市进行非凡特性等这些方面的交易，三百多年后的今天，账户里早已空空如也，估计这某个小型的非凡者结社也已经磨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三百多年前开的账户，消亡的非凡者结社，来自地下城黑市的银行，不记名账户……这几样加在一起，应该很难从物理信息上抓到账户的把柄。” 伦纳德沉思。 “但是信息网络是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地盘，我强烈怀疑他们在这方面有完善的非凡手段，我不太懂这方面的技术，但我建议你在电脑方面也做好非凡措施。” 按照脑子学的历史课本，当【天幕战争】爆发时，第六纪才刚刚进入信息时代一百多年，要不容易吭哧吭哧地缓慢发展到了克莱恩穿越之前的水平——这从第六纪的人们看来已经是风驰电掣了。 其中蒸汽教会人才辈出，也是第一个出手研究信息网络的教会。就凭他们作为正神教会强大的专业性，伦纳德认为如今蒸汽与机械之神对网络世界多少有一些掌握，蒸汽教会也在网络非凡斗争中有着可怕的战斗力。 经历过各种科幻电影洗礼的克莱恩深以为然。 他本来准备把重要数据都放在了具有非凡沉默的公寓里，让秘偶及时转移硬盘。但这样不能防止物理上入侵服务器，于是他展现出作为程序员的良好素养，将服务器地址与路由器做了极致套娃。 可伦纳德的话还是让克莱恩有些担忧，克莱恩想了想，干脆化身硬件工程师，用灰雾凝结一些电脑构件去替换原件，再干脆大出血拖出几个关键部分的历史投影，让秘偶挂上电池，拖着小服务器机箱，每天晚上满贝克兰德到处跑，通过劫持网络来随机抽取幸运路人，来制造并维护网络怪谈的形象。 这样即使被找到了信号定位也不要紧，历史投影一散，啥也没有。 主打的就是一个便捷实用。 克莱恩甚至贴心地在服务器里放上了一根小小的虚无火柴。 火柴常态的沉默范围极小，堪堪遮得住迷你服务器，不过遇到特殊情况，秘偶可以一把火把服务器给点了。 由于第六纪的电脑硬件技术与旧日时代有些差别，克莱恩放弃了从旧日时代拖来历史投影的想法。 现在这个法子缺点也很明显，历史投影高消耗和低续航，让克莱恩晚上一次只能溜个十五分钟。 但这足够了，因为在溜了服务器两天后，克莱恩在网站上收到了斯科特的消息。 这不仅让克莱恩两人感慨网络怪谈传播之迅速，更让他们确认了蒸汽教会的确对互联网有一定的掌控力，尤其是格外关注网络怪谈。 能关注到信息是一方面，能不能有效地重拳出击则是另一方面。 网络的确给很多灰色组织、黑色组织提供便利，但在非凡世界里，不代表他们一定要依靠网络。 但克莱恩两人不知道的是，全自动许愿机网站并不是被斯科特自己发现的，而是被每天高强度网上冲浪的网络幽灵可瓦乌发现的，然后被当作乐子推送了给斯科特。 于是终于在后半夜从警察局走出来后，克莱恩立刻拉着伦纳德去公寓查看消息。早上的银行抢劫案让两人忙了一整天，现在又因为情报而振奋起来。 斯科特发来一个巨大的文件，里面记载着黑夜教会、军情九处、丰收教堂博物馆等官方机构所有有关【光辉金杯】的档案，事无巨细地展现了这个封印物如何丢失又如何换了一个模样和名字后失而复得。 这是一个会自我变形的封印物，整理过的招牌清晰地展现了它各个时期的姿态。 而在最初黑夜教会收容【光辉金杯】的时候，它被命名为…… “是【摩天圣杯】！我早该想到的！当初收容【摩天圣杯】的就是我！一切都能连起来了！！” 伦纳德拍案而起。 “这是……摩天神教的圣器！” 第九十四章 日记 “摩天……神教？” 克莱恩皱眉。 “对的，摩天神教，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这是一个在第六纪电气时代才开始出现的一个冷门的小教派。” 伦纳德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回忆。每次来克莱恩的这间公寓里，他总觉得自己会变得很容易有情绪波动，当时的埃姆林也要比在大地教会医院里展现出更多情绪。 但这种不对劲很难被人主动发现，若不是尝试在此使用非凡能力，访者就会下意识忽视这些细小的问题。可是现在伦纳德知道了，他觉得任何一个天使在这种怪地方呆久了都会感到不舒服…… “从我们黑夜教会之前的档案中来看，其实从电气时代以来，这个教派被记载的活动只有寥寥几次，其他时候都是没有踪迹，但是每一次被记载的活动都是造成了惨重的伤亡，而且整个活动期会维持一段时间。短则一个月，长则好几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会频繁出没，可过了这段时间，他们似乎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才是这个教派最让我们官方非凡者忌惮的地方：漫长的寂静期中，这些邪教徒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克莱恩隐约感到这个邪教的棘手性。这听上去像某种虫群，集群出动时会让人们在房间里吓得跳霹雳舞，可当虫群在房间里分散消失后，人们则会升起十二分的恐惧，仿佛自己的生活都被隐形的虫群包围了。 “没错，这个教派体量不大，没错，这个教派历史也不悠久，没错，这个教派很少搞事情，但是顶不住他们信仰的，是外神啊！” 伦纳德神情严肃地在空中比划。 “而且他们热衷于搞献祭仪式，但是从不惧怕被破坏仪式。因为他们的仪式似乎有一定的延续性、可继承性，即使被中断、被破坏了，剩下的残渣还能为下一次的什么仪式做铺垫。 “他们甚至可以连续进行一系列小型的仪式，凑起来最后引发大型的神降仪式。”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需要读条的大招…… 克莱恩在心里吐槽。 读条读到一半了被打断了，不要紧，还剩下的就当攒攒蓝条，时机到了还能继续读条，直到进度条满了开大。 总是被打断怎么办？也不要紧，只要没遇到啥情况，慢慢来总能走完进度条的，实在不行，就划分成各种平a掩人耳目，大的在最后。 “那么他们信仰的‘摩天之神’，到底是什么来路？”克莱恩提问。 “我不知道。”伦纳德摊手。 克莱恩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刚刚吹得有模有样的，结果你说你其实啥也不知道？ “确切的说，我曾经知道过，但现在的我不知道。” 伦纳德一脸无辜。 “这种邪神外神本身有关的隐秘知识，容易引来未知存在的注视与污染，我平时也很少被允许接触这类知识。 “之前我所知道一些危险的隐秘知识，都被你封印在了灰雾之上，或者被女神封印在了圣堂。 “我只能说，我现在所剩下的、关于摩天之神本身的情报，还是有一些的。 “比如说摩天之神所职掌的权柄，有一些与【分异】与【同一】有关。” 伦纳德两只手各举起一个手指，在克莱恩眼前左右分开，又再次并到一起。 “连续与割裂，趋同与趋异……在我的记忆里，关于摩天神教的卷宗总能看见类似概念表达的影子…… “他们在有的仪式里互相残杀，互相将对方肉体磨灭，为了彼此成为一摸一样的血肉，再无个体差别……” ……这算什么，你一堆，我一堆，一起归一堆，全都送到工厂当化肥么…… “……也有的在仪式里自断肢体挖出内脏，为的是将自己肮脏污秽的部分块块分离，以提纯最独特纯净的自已去追求神性，为的又是要上升万天之上，融于神的光辉……” 这种极度令人不适的仪式内容已经让克莱恩听得头疼了。 听上去这个教派的邪教徒随时处于信仰劈叉的状态，不是在追求极端的万物同质均等，便是追求极端的差异性与割裂感。 “……万天之上的无尽光辉，分异与同一的锋刃，万物万象的旗帜……这是从他们教徒口中的获得的尊名……” ……这么看伦纳德说的其实八九不离十，但是【万物万象】这一段让克莱恩有些不安，看来摩天之神统领的不仅是人的异同，这个概念可以有很多扩展，可能还有一些克莱恩没有分析出来的不太主要的权柄…… “克莱恩，其实我的建议是，我们在这间屋子也要注意一下谈论隐秘知识的尺度。” 看着克莱恩沉默思考的样子，伦纳德忍不住出声提醒。 “这间屋子和源堡是完全不一样的，这里可以压制外部非凡力量的干扰，但你却不能将记忆封存于此，在这里我们没有受到隐秘知识带来的注视，并不代表获得知识的我们在公寓之外，不会遇到未知存在的注视。 “我能感觉到我们身上有你提前加持的祝福，可以规避绝大多数非凡窥探，但要是自己作死随便念尊名、或者接触什么东西，就不能保证祂们不会发现我们的异常……” “那下次我们需要提醒一下埃姆林。“克莱恩想了想说，“你多少有来自黑夜途径序列二的隐秘，我多少带点来自源堡的隐秘，在这方面稍微有些点作用，反而埃姆林比我们更有风险……” 虽然我似乎才是那个更容易接触到高位格隐秘知识的…… ……等等…… “伦纳德，你复位苏醒后到现在，应该没有念过女神尊名吧？” “……只能说，目前还没有完整的念过，都被我敷衍过去了……我还算在老头的名下，所以黑夜教会的人不会对我有什么强制性的信仰管束……”伦纳德的表情有些僵硬，“只是希望他们之后不要强行让我进行什么拿着圣器宣誓之类的……” 至于埃姆林……如今大地母神医院被严格剥离了“教会”的性质，也不会明目张胆地举行什么需要吟诵尊名的活动，作为代理人的埃姆林还算安全…… 克莱恩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东西给伦纳德。 “说到摩天神教，我在金库里找到了欧嘉·阿克萨斯的保险柜。” 伦纳德划着椅子凑上前，茶几上放着一叠笔记本，还有几个不值钱东西。 “这是……欧嘉的日记本？” “没错！” 这个发现让两人精神一振。 尼尔森到底要做什么呢？ 目前两人一致同意的是，大卫只是尼尔森的一个傀儡。在杀了妻子欧嘉后，用【摩天圣杯】变形成欧嘉，利用大卫对妻子的强烈情绪，去进行非凡操控，让他代替自己搞破坏。 可是他最终目的是什么呢？若是说是【摩天圣杯】，他已经拿到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抢银行？为什么还要去做义体改造？ 经过上次的交手，克莱恩认为尼尔森甚至给了大卫非凡特性，使其成为非凡者。 这感觉……不像是在操作傀儡，反而像是在……炼钢…… 这个想法让克莱恩产生微妙的预警，伦纳德补充的情报又让克莱恩有了新的想法。 难道大卫不是傀儡……而是……未完成的祭品？ 他希望能从欧嘉的日记里找到更多的信息。 欧嘉的日记本不少，但每本都不厚，被专门合起来夹成一本。为了防止里面加着什么非凡污染，克莱恩直到与伦纳德回到公寓才打开。 草草翻阅前几本后，两人很快找到了那本最新的。 本子本身很薄，但是因为夹着很多小票与卡片而变得十分有料。一根款式简单的金属书签也被夹在日记里，上面挂着一块纯净发亮的黑曜石。 “……去了一趟圣朱莉教堂，为我与大卫向女神祷告。我喜欢这个建筑，这种现代感与传统感交融的氛围真的太棒了，即使每周来参加繁星弥撒都不会感觉枯燥……” “……我亲爱的日记，今天我买到了一条很喜欢的红裙子，我喜欢这个富有生命力的颜色。包装里还夹着一张贺卡，不知道这是什么的纹样，挺好看，干脆夹在日记里了……” “……感觉手臂上的红斑这几天有些变深，它们好像比上星期大了一些，似乎有一点痒，可能是我的错觉，我一直有好好吃药的……” “……超市旁边的饰品店上了新货，这块黑曜石真不错，让老板帮我拧了一个书签，夹在我亲爱的小日记本里……” “……我的女神啊，我的手臂被我抓烂了……” “……才三天，我脸上的红斑一下子长满了，左边脸上有一些烂疮……（陈旧的血迹）啊！怎么破了……我只是想写点日记……” “……明天准备去一趟安谧星光医院，据说他们家断肢再接技术很好，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病他们能不能治，女神在上，大卫不相信打着教会旗号的医院，可是我不太相信那些费内波特人……” “……大卫开始反对我写日记，说会影响我休息，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写日记的习惯的……” “……开始敷药了，药很贵，我想和大卫谈谈钱的事情，但是失败了。自从这个星期开始，大卫似乎不太想听我说的话了，我亲爱的日记，也许只有你听我说话了……” “……他竟然吼我了！真是难以置信！他从来不这样的！我只是喜欢写日记而已！他永远是那么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大卫变得越来越暴躁了，我感觉他变得难以沟通……药很贵，病情险恶，他也承担着不小的压力，我会尽力安抚他，但今天我没力气说更多话了，手腕是如此地沉重……” “……他来为昨天的事情道歉了，但是我仍然感觉他在变得可怕……” “……安谧星光医院的桑德·贝格医生建议我住院治疗，但是太贵了，我们还是坚持保守疗法……” “……更多的烂疮，我感觉我的皮肤形如虚设……” “……大卫在卖家具和电器……” “……他要卖我的小日记本们，我拒绝了……” “……好像再去一次圣朱莉教堂……” “……明天或者后天搬家……” “……没找到，再拖几天……” …… “这一本要写完了，最后一页，很吃力，可能以后就写不动了，希望搬家后有新本子。” （扭曲不可辨认的错字被涂成墨团） “下午去詹姆士，趁我还能动，取保险箱，手镯值钱，卖了，还剩几个便宜货，和以前的日记……” （墨水与血污融在一起） “我将在世上颠沛流离，你将在地下安稳入眠。” “晚安，我亲爱的小日记本。” （血污） “……请代我做个好梦。” （一大片血污） “欧嘉·阿克萨斯。” 第九十五章 失踪 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度过了一个短暂的夜晚，又再一次于打卡时间在警局相遇。 克莱恩一边跟着伦纳德完成警探助手的工作，一边在脑海复盘昨天斯科特的信息。 对于这个全新出炉的网上许愿机，斯科特似乎仍然比较谨慎，只是向克莱恩传递了邮件，完成了【投币】这个步骤。而对于还剩下的一个愿望，斯科特并没有明说，而是向许愿机约定在一个星期后当面许下最后一个愿望。 ……这感觉到底是谁被吊着了呢…… 感觉自己真的被当作一个处理麻烦的非凡物品了…… 思绪正在脑内狂奔，但手上工作不停。关于这次被发现的欧嘉·阿克萨斯日记，伦纳德决定以一种巧妙而合理的方式上报上去，录入档案。 还有昨天的银行抢劫案，伦纳德作为举报人，在被黑夜教会折腾一天后，今天还要作为警探给西维拉斯场写报告，然后出外勤调查。 两人工作效率极高，不一会就将文件全部上交。 等到两人终于走出警局大楼时，伦纳德突然拦住克莱恩，。 “你看那里，有动静。” 克莱恩随着伦纳德的手指看去，那里正是警局的后街。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躲起来，各自放出灵或昆虫秘偶过去偷听。 有这上千年历史的贝克兰德保留着大量的古建筑，很多仍然在正常使用，西维拉斯场的警局大楼也不例外。由于消防条例与警局观念的不断改变，大楼底层开着许多偏门，通向四周的小路，只不过因为内部功能的变动，有些偏门不再被使用，而有些偏门则成了一些人躲避视线的地方。 门内传来骚动，一男一女压低着声音，情绪激烈地争辩。 “霍克警长，霍克警长！我求求您，求求您帮帮我吧！” “我都说了多少次，让你安心回家等我们的通知，你听不懂吗？” “……可您一定得收下我的礼物，这可是我重金从黑市求来，这些首饰可厉害了，您就看一眼，收……” “谁要你这些不值钱的破烂！” 一声蛮横的低吼打断了对面低声下气的哀求。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上面的石头都是假的！假的！你明白吗！是塑料！是玻璃！” “……不……可是……这……您……” “滚！再和我纠缠不休，我就把你抓起来，判你袭警！” 碰的一声巨响，一个灰扑扑的女人从门里滚了出来，银光闪闪的珠宝如废纸般散落了一地，然后又是一声闷响，沉重的铁门将他与她的假宝石拒之门外。 女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冲上门前想要敲门，可举起的手挥到门前，又停了下来。她突然泄了气，转身慢悠悠地蹲下，一点一点地捡起地上的饰品，然后挪到台阶上，低头抱着背包愣愣地坐着。 一枚戒指递到她眼前。 “嗨，女士，你漏了这个。” 女人吓了一跳，一把夺过戒指塞在胸前口袋里，硬是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 刚刚递戒指的，是一个造型古朴又现代的魔术师，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制服整洁、气质冰冷的警察。 “我没偷！我这些东西是我花钱买来的！”女人抱着包裹惊叫道。 “不要紧张，女士，我们相信你。”魔术师脸上堆满了温和亲切的笑容，“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助你的吗？” 克莱恩突然觉得这样何尝不也是一种双簧，自己在前面用演技与语言安慰女人波动的情绪，实际上绷着脸一言不发的伦纳德在后面默默地释放着“安魂”…… 在语言与非凡双重安抚下，女人渐渐放下了警戒。 “……你们，是警察？” “……呃……是的！只不过我勉强算是一个助手，我后面那位才是正牌的警探！”克莱恩扬起手抬了抬帽子，“不要担心，女士，有问题找警察嘛！” 女人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魔术师一眼。 “只要你们能帮我，我就跟你们走。” 她挤在铁门与砖墙形成的角落里，活像一团被压紧抽干的海绵。再次打量二人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出脚来，窝着背抱着包，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后面，却和他们保持着距离。 初秋的贝克兰德街头已经有些寒冷，二人还是将女人带到了街边一个不太贵的咖啡店里。裹着奶香的热气从温暖的咖啡杯里升起，醇香的液体终于打开了女人话的匣子。 “……我的丈夫……他失踪一个多月了……” 女人的名字叫莎迪·罗素，看着打扮，似乎是那种生活在近地表地下城的人，或者是在地上地下两边跑的人，她一口一口啜饮咖啡，时不时用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一眼穿着警服的伦纳德。 克莱恩意识到，在皎月纪元的贝克兰德，这种生活在城市边界上的人，通常或多或少对警察有着一定的戒备。 地下城最深处要不就是与世隔绝，要不就是在混乱中有着自己的规则与秩序，而在地下城与地上城区交界的地带，往往是作为一种过渡的混乱地界，仍然属于警察力量可以触及的地带。 在控制地上秩序的官方机构眼里，这种人都是要被治理整顿的对象，小偷、骗子、走私犯……这种小偷小摸的不法分子喜欢藏在这种地方。 警察与这些边界居民，很难说双方到底谁对对方的误解与刻板印象更大一些。 “我报警了……但是一直没有消息…… “有人说，这是因为我没有去打点，所以那些警察是不会处理我们这种人的报案的…… “于是我花了点钱去打听，有人说可以帮我与尼可罗·霍克警长牵线，只要我准备好东西，价格到位了，那个警长就会摆平任何困难。 “听说霍克警长喜欢贵重的金银珠宝，尤其是那种，带着有些神秘传说的东西，所以我去黑市的典当行逛了逛，那里的老板说，这些是货真价实的黑夜女神的礼器，所以我花了我所有积蓄，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但我没有想到，那个老板竟然骗我，这些珠宝都是假的……” 说着，莎迪再一次消沉下去，一口咖啡下去，她突然想到什么，又抬起头，试探性的问。 “您是……伦纳德·米切尔警探吗？” 伦纳德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克莱恩明显感到莎迪踌躇不安起来。她放下了握着咖啡杯的手，反复地在自己的裤腿上摩挲，看看伦纳德，又看看自己的包。 一方面，经常破大案的冷面神探伦纳德·米切尔的故事，莎迪肯定当作消遣听到过几次，坦白说，边缘地带的这种流言传闻没有多少是真的，莎迪也应该没放在心上，估计是没想到主人公确有其人。 另一方面，克莱恩觉得是伦纳德不一样的名声和形象给莎迪一种异端另类的感觉，和她普遍认知的警察有较大出入，这让她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从她的一些反应来看，莎迪在边缘地带和地下城里，小偷小摸的事情也干得不少。 凡是向钱看的警察，与从不看钱只知道破案的警察，对莎迪这种人来说，不好判断哪一种才是可以依靠的。 “我把这些首饰给您，您能帮我找到我的丈夫吗？” “首先，我不会收你任何的东西。” 伦纳德一把把袋子推了回去，这让莎迪的希望再次破灭。对莎迪来说，礼物没有送出去，事情就代表着失败。 “其次，这些珠宝虽然是假的，但是上面的银是真的，也确实是黑夜教会的礼器，有一些神秘力量，一般人是不知道黑夜教会用假宝石做礼器的习惯的。对了，你的信仰是哪位神明？” “以前跟着家里信仰风暴之主，但是父母过世后就改信那个迷惘的佚失之神了……” 说到这个莎迪眼神有些躲闪。 “毕竟据同行们说，祂会庇佑小偷……” “那我建议你尽快拿着这些去黑夜教会报案归还。这种礼器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能带来安宁与好运，如果你不是黑夜教会的神职人员，它们只会给你带来厄运与灾祸。” 伦纳德冷漠地述说事实。这并不是某种比喻，而是在非凡意义上会给人带来厄运。 “最后一点。” 莎迪看到警探平静地掏出终端与电子笔。 “我不会接礼物，不代表我不会接案子。” 第九十六章 萨迪·罗素 “米切尔警探……您……不会抓我的吧……？” 莎迪一手抓着包，一手扳着桌板，身体微微前倾，侧过头试探性地询问道。 “抓你？我为什么要抓你？” 伦纳德头也没抬。 “你在我执勤的时候偷东西被我抓个正着了？还是你有案子分到我手里了？” “没有没有，我是良好公民，怎么会偷东西呢？” 萨迪心虚地笑笑，在克莱恩眼里却显得欲盖弥彰。几声尬笑后，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您真的不是在那个……那个什么……钓鱼执法？” “除了条例规定，报警必接，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加班的？还是说你要牺牲自己要挟我去查办我的上司尼可罗·霍克？” 职责所在，全力以赴，但与自己职责无关的事情一律不问，不是自己接手的案子一律不听，不在自己上岗时间里发生的事一律不管，只要下班了全世界的死活都与自己没关系。 这是伦纳德苏醒之前贯彻始终的信条。在克莱恩看来，与他传统认知中的警察相比似乎显得有些消极怠工，但光是专注破案、忠于条例这一点，已经在敬业程度上打败了大半个西维拉斯场。 “唉，可怜我那一辈子苦命的丈夫啊……他为人老实、勤勤恳恳、遵纪守法……” “别演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呢？给我好好说话！” 伦纳德扳着脸把笔一拍，面无表情地盯着莎迪。 “你来报案还要继续撒谎吗？” “嘿嘿，没有没有，那我怎么敢呢？” 再三试探之后，莎迪终于确定自己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突然被抓起来，彻底放松下来。刚刚那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怨妇做派一下子消失不见。她直接双手扒拉着桌子凑上前去，露出讨好的笑容与狡黠的目光。 这种堪比川剧变脸的演技，让克莱恩都不得不惊叹劳动人民的无穷智慧，一看就是一个老油条惯偷了。 伦纳德更是对这种小毛贼伎俩司空见惯了。 这种来自边缘地带的老油条每当被抓进去的时候、或是因为一些事情要求人的时候，总会表现出自己弱势无助的被害者形象，来博得同情，有些刚刚入职的小警员就会因此可怜他们，罚他们一次口头教育就算了。 但其实这些老油条根本不在乎蹲局子，吃完牢饭出来又是一条好汉，没吃过一碗西维拉斯场的炸鱼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是在边缘地带混的。 他们只在乎被拘留一次，要少偷好几天钱呢。 也许在这幅苦情攻势下，霍克警长勉强答应看她一眼，可惜这对伦纳德来说完全不顶用。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还给我演什么呢？ 那既然都抱到大腿了，我也就不装了。 “这事儿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萨迪开始对两人侃侃而谈，但当眼神扫到伦纳德的冷脸时，多少还是有些畏惧。 “当时我们正在绿木头书店，物色下手目……正在绿木头书店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还未说几句，萨迪发现伦纳德不仅一字未记，甚至还向自己伸出了手。 “首饰贡品。” 他又敲了敲桌子。 “放上来，我看见你把包裹藏起来了。” “你不是说你不要‘礼物’的嘛！”萨迪紧张起来。 “我是不要礼物，但你会自己乖乖把贡品还回去吗？要是觉得我这是私吞，可以待会和我一起去黑夜教会还东西。 “我是不喜欢管闲事，但不巧这个贡品案就是我负责的。” 萨迪摆出一幅委屈的表情，依依不舍地把包裹放在桌上，推到一边。 “还有呢？”伦纳德指指萨迪的胸口，“我说过，拿着它只会给你带来厄运。” 萨迪满脸不情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枚戒指放进包里。 几道手段下去，萨迪终于老老实实地开始叙述。 失踪的人是劳勃·罗素，是萨迪·罗素的丈夫，是一个男孩的父亲，同时也是在西维拉斯场七进七出的“老人”，主要罪名有偷窃钱包，偷窃电瓶，偷窃通讯终端，偷光纤网线等等。 尼可罗·霍克早已远离一线工作，但是只要他当时不被“重金承诺”与扮弱装惨糊了眼，在终端上扫一下这个妇人的脸，就会发现萨迪·罗素的履历也是十分丰富，和她丈夫五五开。 不愧是夫妻俩。 劳勃·罗素是一个瘦高个、深眼窝的人，在右手和右腿部分进行了整条肢体的义体改造。于是夫妻俩在工作中各司其职，拥有灵活原装手指的萨迪负责偷窃与行骗，而配有义体的劳勃则进行一些简单的破解与拆卸。 事实上两人的家庭条件不足以换上两条优秀的义体，劳勃只是使用了满足日常需要的基本款，是大多数残障者最便宜的身体替代方案，高级的多功能义体、超越肉体机能的义体，在市场上仍然是天价。 “劳勃的手脚怎么断的？” 查遍档案后没有找到答案，于是伦纳德干脆问了一句。 “哦，这个啊，那还不是几年前偷错……几年前惹到了……” “……在几年前你们偷东西的时候发生什么？”伦纳德强势地指正萨迪的掩盖行为。 “没错，我们几年前偷东西的时候，偷到了不该偷的人。劳勃人比较高，钻地道的时候慢了一步，不知怎么就被抓到了，然后那个人就把劳勃露在外面的一只手和一只脚全砍掉了。” 被揭了老底的萨迪干脆破罐破摔，毫不掩饰地表述自己“波澜壮阔”的偷盗生涯。 “妈的，我们后来才知道，那个混蛋是从地下城深层不知道哪个不见天日的洞里爬出来的大人物，我干，早知道我们换个人下手了。” 妇人的语气越来越粗鲁，她提到这事的神态却没什么大变化，仿佛就是在洗衣服的时候和邻居倾诉一些日常小烦恼。 粗糙的词藻间有对鲁莽行事的悔恨，有对两人捡回两条烂命的庆幸，有对日后技能精进的反思，唯独没有想过停手不干。 她甚至讲着讲着还伸出手对伦纳德指指点点，半是恐吓半是夸张地压着嗓子说。 “警探，我跟你说，我怀疑那些关于地下城的传说都是真的，那地底下确实有那种拥有超能力的牛人！ “我亲眼看得见的，当时我们明明甩掉那个大人物了！可是他眨眼间就出现在了地道口，我们一眨眼，劳勃的手和脚就飞了出去！” 看来他们是偷到了一个脾气不好的非凡者，克莱恩在心里总结道。 随着伦纳德在录入信息，克莱恩掏出两枚金制星币在之间摆弄，简单地做几个占卜。 得到的影像和启示比较零碎。 克莱恩先是看见萨迪与劳勃正在一家名叫绿木头的书店里转悠，然后有人就来搭讪劳勃，当萨迪反应过来时，劳勃已经跟着陌生人走远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占卜出现了被干扰的情况，克莱恩只能看到劳勃在一个又黑又压抑的地方，艰难地喘着气，状态很不好，但是断断续续的模糊画面让克莱恩得不出更多关于地点的有效信息。 伦纳德所在的警局离克莱恩的公寓有些远，超出了秘偶控制的范围，在那里的占卜会更加准确和安全。 克莱恩示意伦纳德自己已经有了思路，在短暂的梦境交流后两人就有了调查方案。 看着默不作声的两人，萨迪忍不住插嘴。 “怎么样？警探，能找到吗？” “有思路了，应该能找到，但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做好心理准备。”伦纳德答道。 “这会很难吗，警探？该不会是被地下城那些大人物抓了过去吧？我说警探你还是量力而行吧，要是真的是遇到地下城的人，那就算了，我就当是认命了。” “算了？”克莱恩挑眉，“你不是很想找到你的丈夫吗？” “我当然很想啦，只是我知道这情况下凶多吉少啦。” 萨迪转转咖啡杯，然后将剩余一点苦咖啡一饮而尽。 “我们那里那种贫民窟，到处都是通往地下城的入口，离地下城实在太近了，所以【边界地带】这种绰号可不是瞎叫的，每天死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你，警探，若是这个事情确实和地下城的黑帮还是什么邪教徒有关系，你还是赶紧跑吧。毕竟相比之下，活人总归比死人更重要。” 要是真遇见了，还说不准谁才是逃命的那个…… 金币在克莱恩指尖翩飞，一些预感交织而起，他问道。 “要是我们找到了那个犯罪分子，你会去报复吗？” “报复？我为什么要去报复？”妇人看克莱恩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要命的傻瓜，“不管劳勃活着还是死了，总归是接下来的日子更加重要。那些人既然能拐走劳勃，当然比我们厉害多了，我再去找他们麻烦是嫌命长？” 那我为什么还要去找那个男人呢？萨迪突然想，活人总归必死人重要，无论那个男人归来与否，接下来揭不开锅的日子才是更加深重的灾难。 或者，其实她根本不用花那么多力气与钱财去寻找那一个大概率找不回来的男人，家里还有儿子要养，自己还有东西要偷，那些在边界地带贫民窟对她污言秽语的混混，一拳打过去就可以了。 “……也许我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萨迪望着远去的二人，自言自语。 第九十七章 书店 在去克莱恩的公寓做进一步的占卜之前，两人还是决定顺路再去萨迪丈夫劳勃·罗素最后出现的地点、也就是绿木头书店看一下。 书店的规模并不大，勉强挤在一个小小的店面里，昂贵的地价迫使这里一切空间都显得逼仄狭小，同时也意味着黄金地段与络绎不绝的人流。 内部装潢也如店名如出一辙，所有的书架都刷上了一层深绿的油漆，从制作风格与磨损情况来看，这里已经有一些年头了，虽然样式简单但可以算是名副其实的古董。 层层叠叠的书本挤着老当益壮的书架，精神矍铄的书架压着纷至沓来的客人，满目拥挤中片片绿植又从意想不到的夹缝中顽强生长。 整个绿木头书店充满了古朴宁静的氛围。在纸质书日渐式微的第六纪，很少能在贝克兰德街头找到这样一个传统的书店。 刚苏醒第五纪与旧日纪元记忆的克莱恩，在这几天有时会觉得，在这个科技发展如龟爬的第六纪，时间似乎在这里凝滞了。 伦纳德总是在感慨，8g网真是太快辣、贝克兰德真是日新月异辣、我们三百多年前的老古董真是赶不上时代发展的风驰电掣辣。 可在克莱恩看来，随便拿起一个东西，今天的它和十年前的它没有什么大差别，和二十年前、五十年前、甚至一百多年前都没有什么十分巨大、跨越时代的变化。 如同绿木头书店里摆放的古董书架，其实和当今流行的款式没有任何差别，和二十年前的风格与技术没有任何差别，直到看到上面的名牌自豪地标注了它们的出厂日期，克莱恩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些真的是两百多岁的老古董。 五年、十年、二十年……这些对人类生命而言漫长而重大的时间概念在第六纪显得十分微不足道，贝克兰德也是如此，一个人短暂的一生中看到的可能永远都是毫无变化的贝克兰德，只有一百年以上的跨度才能看出这个城市真的在变化发展。 即使无数人为此前赴后继，伟大的贝克兰德仍然在以一种缓慢而艰难的状态挣扎地拖着人类文明向前爬行。 仅望着这满满当当的书架，便可感受到人们千百年来的不懈努力。 伦纳德在通过白日梦一个个快速询问书客，克莱恩在书架前细细寻找感知，看看能不能找到在占卜与日记中出现过的书。 这一个书架的主题是第六纪开头的那段时间，主要拜摆放了第六纪蒸汽时代四百多年时间内各个领域的研究着作，描述了人们如何在后末日时代，通过点歪蒸汽科技来重归繁荣盛世。 “喔，你也喜欢后末日时代的故事吗？” 看着魔术师在书架前伫立许久，热心的老店长不禁走上前来搭话。店长年岁已高，体型萎缩，入秋不久就已经穿上了毛衣马甲，仍然是热情地踢来小板凳，为克莱恩拿下来几本书。 若要以蒸汽技术发展来划分时代，其实罗塞尔式蒸汽机早在第五纪末期带来第一次工业革命，“蒸汽时代”可以从第五纪蒸汽时代的诞生一直概括到第六纪“电气时代”之前，于是为了区别【末日之灾】前后两端不同的蒸汽文明，人们会把第六纪由拉玛式蒸汽机带来的繁荣称之为“后末日时代”或者“第二次蒸汽革命”。 “我向你推荐这几本书，很有意思，语言也简单，即使只是外行与爱好者也能很容易理解。” 老店长显然对自己的书柜如数家珍。 克莱恩盛情难却，礼貌地接过厚厚的书一本本翻阅，果然这几本书都来自不同的领域，从艺术到技术，从哲学到历史，似乎十分有意思。 “这几本书都在熟客们之间获得了一致好评。”老店长对自己的眼光很是自信。 说来也巧，欧嘉的日记里也有提到，在病情恶化之前，欧嘉也是这里的常客，她经常在这里购买日记本。 从日记里看得出，虽然患有先天性的疾病，但是欧嘉一直十分乐观积极地生活着，皮肤上大片泛红的斑块阻止不了她在事业与生活上的努力。 大卫在欧嘉前几本日记里的形象，和克莱恩认知里的截然不同。他会每天耐心地给妻子上药，会努力地从警局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陪着欧嘉骑着自行车满大街地晃悠。 这家绿木头书店似乎承载了两人不少的回忆，欧嘉结婚后的每一本日记本，都是和大卫一起来这家店里挑选的。 也许是爱情的盲目滤镜，也许是局外人的不知不知情况，克莱恩觉得文字中描述的大卫还算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对自己的警察事业还勉强留着一点点难得的信仰，甚至在事发之前没有和妻子吵过一次架。 具体大卫其人如何，似乎作为同事的伦纳德更有发言权。可当克莱恩问及这个话题时，伦纳德就开始支支吾吾起来，艰难地从脑海里为数不多的相关印象里总结归纳一个“警探大卫·阿克萨斯”的形象，甚至他还得让自己做个白日梦才能回顾起某些细节。 这让克莱恩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在伦纳德苏醒之前，那个冷面警探伦纳德似乎一直安静地生活在一层膜里，不管是大卫还是杰拉尔丁，都无法打破那堵无形的墙，在他的眼底留下自己的身影。 也许对未曾苏醒的伦纳德而言，朝夕相处的帕列斯也只是一个每天都要见到、履行日常程序的背景板。克莱恩猜测，伦纳德最后当警察也只是在遵循帕列斯给他的职业与人生规划而已。 就像……一个行走的空壳，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机械而漫无目的地履行自己的人生程序。 ……要是帕列斯当时为伦纳德指定一个【偷盗圣手】的人生规划，他也会忠诚地履行吧。 那么这算是么？伦纳德if线？第六纪非凡怪盗基德·索罗亚斯德参上？ 伦纳德，你可是差点要成为贝克兰德贼王的男人啊！ 扑哧！ 想到这里，克莱恩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吐槽简直是恰到好处，在品鉴封印伦纳德空洞冷漠的同时，又赞赏了真实伦纳德真善美的优良品德，还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手法完美化用了旧日纪元的梗。 他突然对自己脑内的这个笑话十分满意，简直精妙绝伦，甚至撑着手捂着嘴噗噗噗笑出声来，笑得礼帽上的假花一抖一抖，笑得缝隙里的绿萝一颤一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周围的书客与老店长都染上了节日的快活，笑得伦纳德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克莱恩……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噗……” “什么高兴的事情？” “……这些书真有意思。” “……店长老先生，您又在笑什么？” “……有人喜欢我店里的书呀，呵呵呵。” “你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对对对……” “别对对对了，克莱恩！” 把过于热情好客的店长打发回柜台，伦纳德忍不住挤上来看看克莱恩到底拿了什么书。克莱恩对自己在脑海里开的伦纳德玩笑也有些心虚，平复下来后还觉得刚刚的笑场稍微有点小尴尬，只能靠着给伦纳德翻书转移注意力。 《拉玛式蒸汽机详述》、《曼施坦因预言：我们的未来是否早已注定？》、《论技术革命对戏剧艺术的影响》、《末日重建指南：第六纪一世纪鲁恩经济恢复报告》…… 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克莱恩拿起书，上面的作者栏赫然写着【班森·雅各布】。 ……班森·雅各布…… ……班森·莫雷蒂？！ 第九十八章 狂欢节(上) “你的意思说……这位……是你家大哥？” 伦纳德翻了翻书，思索片刻。 “可是……这对不上啊！”他托着书敲了两下，“我当年和雅各布爵士可是熟人，但是你上次说的对你家大哥的描述，和雅各布先生对不上啊！” 说着伦纳德往两边看看，然后和克莱恩侃侃而谈起来。 班森·雅各布爵士，鲁恩王国第六纪第二任财政大臣，没有大学文凭的经济学家。 【末日之灾】后，整个鲁恩王国一片狼藉，人口被大量消减。残留的教会与王室政府积极组织重建工作，但完全瘫痪的交通系统、几近失能的基础产业，加上小规模非凡灾难的高发，末日后前几年鲁恩王国一直处于混乱之中。 没有人知道一个工业文明在末日之后如何复建，所有人都在摸索，在此之前，没有人类文明能“活”过纪元末日且不断档，如果有，他们也未曾拥有蒸汽机。 终于在第六纪6年，因为重建工作的混乱与滞后，国王下令完全重组内阁政府，财政大臣这份烂摊子被交到了班森·雅各布爵士的手上。直到新内阁的成立，鲁恩王国的重建工作才踏上正轨，雅各布爵士对重建工作也做出了重大贡献。 在退休后，鲁恩政府还多次返聘雅各布爵士，作为财政顾问或者拉来紧急救火，晚年的雅各布爵士还在针对鲁恩第六纪的经济发展写了不少的书，至今仍然在销售。 “那是一位风趣开朗、平易近人的爵士，即使没有非凡特性，他也拥有令人安心的强大气场。每次事务乱成一团糟的时候，只要他来了，下边的政府雇员们就会马上镇定下来，卡壳的政府机器又开始运转了。” 伦纳德评价道。 “说起来，雅各布爵士的一生十分具有那时候的时代精神。” “他当时参加了我们那时第一次政府雇员统一考试，然后进入政府工作，在财政部门处理事务，一路升职，又经历了乔治三世驾崩、贝克兰德大雾霾、末日之灾、内阁完全洗牌等等历史性事件，按这个履历来看，光是能活到寿终正寝都是一个奇迹了…… “但这也是一个矛盾的地方。 “我和雅各布爵士还算熟悉，他的家庭背景比较简单，他们家是一个空有名头的落魄小贵族，他是家中的独子，在大学读了一半听到消息就立刻辍学去参加统一考试了。 “当时我还不认识他，我是在第六纪因为重建工作才结识雅各布爵士的，后来雅各布爵士说因为大学辍学考试父母大为震惊，但看在考上的份上也就只是被说了一顿。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你只有大姐贝拉——若在这里替换成你的大哥——那么‘大姐贝拉‘这个身份和‘雅各布爵士’这个身份在第五纪是相矛盾的，而且他们都是一个没有非凡力量的普通人。” 这几天在多次试探性的交流后，克莱恩发现了一个指代漏洞： 当他模糊地想要表达“我的哥哥”“我的妹妹”的概念，或者用一个已知确定存在的概念比如“雅各布爵士”、“贝拉大姐”、“幻影向导”等，去模糊地替代梅丽莎等人，而不是完整精确地直指他们的名字、以此来准确表达“克莱恩·莫雷蒂的哥哥班森·莫雷蒂”这种概念时，这些替代品与模糊概念并不会被修改屏蔽。 这种替代方案在日常的交流中很实用，只是有时很容易产生混乱与误解。 听完伦纳德的描述，克莱恩沉思片刻，将几本书叠在一起，放在展示架上，又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灰雾纸。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家族存在过的痕迹，被【解构】了？ 他将纸撕碎，每一张碎片夹在不同的书里，然后一本一本分开。 “就比方说，‘我的哥哥‘这一生，很有可能被切成了一段一段，然后又在你眼里成为不同的’人‘，成为了他人的‘命运’。 “于是大哥在第五纪的人生片段成为了你熟知的‘贝拉大姐’，而‘贝拉大姐’死于第五纪末日的末日之灾。接着我的大哥在第六纪的人生片段被扩展修饰，最后成为了你认知中的‘雅各布’爵士。 “所以这两个人的身份有冲突，因为每个身份中只有部分是真实，其他……可能是被嫁接混淆到了其他的人的命运上，或者是被扭曲修改了。 “只要把这些真实、确定的片段单独收集起来，放在一起，我们就能得到我大哥完整的人生轨迹！” ……就能证明，班森是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过的！ “我的妹妹也好，其他人也好，按着这个思路继续走下去，我们就能找到那些与之有关的人，然后从他们的命运之中找到那些【痕迹碎片】，然后拼凑出他们的命运，以此来找到他们留给我的线索！” 看着克莱恩目光灼灼的样子，伦纳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一套理论从伦纳德看来似乎过于荒谬了，和伦纳德一贯的记忆认知大相径庭。 现在伦纳德姑且相信，在第六纪，克莱恩旁边围着他转的并不是秘偶分身或者什么假人，而是真实存在过的“活人”。 但无论是“贝拉大姐”还是“雅各布爵士”，在伦纳德的认知里，他们都是黑夜女神的信徒，是伦纳德亲自确认过的，尤其是后来身居高位的“雅各布爵士”，更是教会盖过章的安全人物，是完全没有关系、各自独立的人。 更何况后来身居高位的雅各布爵士深居简出，受到严格的保护，又是在何时受到了非凡力量的影响呢？ 是……连女神都没能观测到的非凡力量吗？ “难道……他们在第五纪【末日之灾】之前，就……被非凡力量污染了？” 伦纳德话音刚落，大街上吵闹的欢呼声与音乐声便如潮水一般涌入书店，以排山倒海之势溺毙了店铺里的所有声音。 像是被淹没在万丈海浪之下，书店内反而在某一个程度上达到了绝对的寂静，除了街上的热闹之外其余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 两人同时被伦纳德的猜测震惊，瞪着双眼在浪潮中无言地盯着对方，然后克莱恩立刻伸出手捂住伦纳德的嘴。 够了，克莱恩意识到，这些事情不能在这里继续聊下去了。 第九十九章 狂欢节(中) 克莱恩能感受到伦纳德的质疑与担忧，猜测与警惕。他感觉自己正在向下深潜，即将触及一些隐秘的真相，而伦纳德的表现，却像是在岸上看到自己将要触摸海床上具有诱惑性的危险礁石。 可两人的思绪又控制不住地在这变相的静默中狂奔，暴走的想法如同在深海里游荡的鱼群，围在沉底之人的身边成群结队地游动。 “……大卫·阿克萨斯……” 克莱恩在看到伦纳德比出夸张的口型。 “……他说，他的妻子灵肉分离，沉重的肉体被病痛吞噬，而轻盈的灵魂……” 可是后半句克莱恩已经听不到了，他呆呆地向外面狂欢的队伍看过去，五彩斑斓的表演者们热情地迈开步伐，在这座灰暗的城市中犹如一道流淌的彩虹。 如被海水堵塞双耳，伦纳德的声音变得混浊不清、而向远处飘去，整个世界像是笼上了一层飘渺的纱。 胸前的怀表轻轻颤动。街上热情的舞者跳着华尔兹转着圈行进，一对舞者一圈转毕，定着脚看向克莱恩，露出一个饱满的笑容。 其中的男舞者甚至轻抬帽檐，露出略高的发际线，向克莱恩致意。 这是……班森和露丝！！ 克莱恩立刻冲出书店，钻入游行的队伍中，可是班森与露丝却已毫无踪迹。 舞蹈的人群如流水般从克莱恩身边走过，那一层模糊的纱已然消散，溺水之人终于冲出压抑的水面，大口呼吸。他呆呆地站在大街上掏出怀表，幻境罗盘的指针已经归零。 克莱恩刚抬头四处张望，却意外地被一个人搭住了肩膀，紧接着一群人簇拥而上。 “你是……那天罗瑞在街上碰到的那个魔术师？” 盛装打扮的米斯蒂夫人不由分说地拉住克莱恩，而当克莱恩转头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僵了。 “不……你碰到的是那个假扮成罗瑞的杀人魔……” 很快富有职业精神的米斯蒂夫人脸上又洋溢着饱满而热情的笑容。 克莱恩刚习惯性地想说一句“我很抱歉”，但又觉得现在不是场合。 这应该是他和米斯蒂夫人的第一次见面，两人的缘分着实有些奇妙。 在这之前，克莱恩只是在道奇·拉玛的葬礼上看到令他印象深刻的米斯蒂夫人，而米斯蒂夫人也只是通过警察给的监控录像认识了这位令她印象深刻的魔术师。 现在面前的米斯蒂夫人画着浓艳绚丽的舞台妆，和葬礼上那个低沉悲切的面貌判若两人。 对于这些专业演员来说，即使没有“小丑”的非凡特性，他们角色的嬉笑怒骂依然是和他们内心的真实悲喜毫无关系的。 “你呆站着这里干什么？你也是被请来参加狂欢节游行的吗？”米斯蒂夫人上下打量着克莱恩。 狂欢节，鲁恩王国一年一度的节日，和克莱恩记忆中的万圣节有几分相似。每到这一天，官方就会联合举行一场热闹的游行表演，邀请各个马戏团、舞蹈团、杂技团等等，奏着乐跳着舞横穿整个贝克兰德，向人们播撒秋日丰收的欢乐。 具体这个节日从哪里发展起来的，大家众说纷纭，比较主流的说法是起源于鲁恩曾经的殖民地罗思德群岛。 有人说迷途的失落之神信仰就是从这里兴起的，于是原本在各个大陆受到轻视与鄙夷的马戏表演者在罗思德群岛第一次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同时“慷概之城”拜亚姆又从第五纪的末尾开始，会在丰收的时节狂欢，熬着蜜糖庆贺来之不易的收获。 久而久之，请表演者共庆狂欢盛典的习俗便这样形成了，并且也对鲁恩王国产生了深刻影响。 到了第六纪的十四世纪，在现代观念中，马戏团与杂耍演员再也不是什么下九流的工作，而是同样受到尊敬的表演艺术从业者。在贝克兰德，组织一次盛大的表演游行，也成了每年狂欢节的固定活动。 所以从上一周开始，道奇·拉玛便开始在鲁恩各地进行义演，也是一种节日的预热。作为一名马戏演员，无论信仰如何，狂欢节都对他们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你叫什么名字，魔术师？” 一片嘈杂中，米斯蒂夫人大声问道。 “梅林！梅林·赫尔墨斯！” 为了让对方听清，克莱恩也在人群中大声吼叫。 “抱歉！米斯蒂夫人！我只是——” “不要叫我米斯蒂夫人！在这里，请叫我菲尔·拉玛！” 说着，她挥挥手，挥舞着彩带与花团的表演者一拥而上，笑着闹着起哄着簇拥着两人继续前进。 “你不需要有任何抱歉，因为今天是狂欢节！所有的烦恼与苦涩可以留在昨天，甚至可以推给明天，但是就是不能在今天哭泣！ “因为今天是狂欢节，梅林先生！不管你是姓赫尔墨斯，还是姓拉玛，还是姓其他什么的别的流派的表演家，都不要紧，都没有关系！ “只要你作为魔术师站在游行的队伍里，你就是今天狂欢节的主角！是向人们播撒快乐与幸福的使者！” 无关信仰，无关国籍，无关流派，无关性别！ 无论你要去哪里，今天都必须停下脚步，抓紧这珍贵的时光，去享受快乐！ 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化，狂欢节在鲁恩似乎完全脱离了宗教色彩，像病毒一番广泛传播，尤其到了现代更加受欢迎，这从古至今都十分罕见。 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大家都太过渴望这种毫无负担、纯粹轻盈的快乐，于是异教的狂欢节变成了沼泽地里的一根藤蔓，让人们迫不及待地跳出生活地污泥，有一个不容拒绝的借口去追求半日逃离现实世界的松弛与快乐。 同时克莱恩也对米斯蒂夫人的职业精神十分敬佩。她顺势搭上魔术师的肩膀，带着魔术师跳起快乐的快步圆舞，那自信热情的舞蹈和神态给予路人无尽的欢欣与鼓舞，完全看不出一个星期前她遭受了怎样可怕的变故。 她甚至在舞蹈之中，还能分出精力，伸出手扯开克莱恩衣服上的配饰。 “梅林先生，说实在的，你这第五纪传统风格，与第六纪当代元素，结合得实在太生硬了！一个合适得体的造型，可是每一个敬业表演者的基本功！” 第一百章 狂欢节(下) 被点破的克莱恩向米斯蒂夫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现在的造型的确是他赶鸭子上架弄出来的，为了快速切割【全自动赛博许愿机】与【第六纪倒霉街头魔术师】两个身份，克莱恩胡乱地把符合时代精神的现代元素贴在自己身上，勉强弄出一个十分业余的新造型。 可在米斯蒂夫人的手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在飞扬的裙摆间，克莱恩身上冗杂的配饰就被米斯蒂夫人纷纷摘下。随着方阵的行进与变换，簇拥上来的表演者在举手投足间，将荧光的配饰与艳丽的绑带挂在克莱恩的身上。 表演与舞蹈从未停止，米斯蒂夫人将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改造变成了一场即兴的变装秀。 一曲舞毕，随着米斯蒂夫人高抬的机械腿，纷纷扬扬的纸片从空中落下，此时梅林·赫尔墨斯的造型已经焕然一新，以复古形制与现代潮流完美结合的姿态，彻底融入这一场盛大的游行。 “这个才像话嘛！”米斯蒂夫人满意地赞叹道。 曲间短暂地停顿，克莱恩托着米斯蒂夫人的腰完成一个漂亮的定点，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和一位表演艺术家共舞，而是在八音盒上牵着一个完美的机械舞蹈人偶。 感受胸口怀表的颤动，克莱恩抬头向队伍前方望去，漫天飞舞的花瓣中，同样托着露丝的班森，从人群的那一端投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在表演的时候分心了，梅林先生。你是在找什么吗？ 米斯蒂夫人注意到了舞伴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向远方看了一眼，但不知道对方到底在看什么。 “那么，你就去找吧！我就不留你了。” 下一曲的音符紧随其后，米斯蒂夫人腰身一扭，克莱恩就优雅地被她的动作带了出去。 “不管如何，请带着我与罗瑞的祝福，去找吧！” 克莱恩快速向米斯蒂夫人致意，随后拨开人群向班森与露丝冲去。 他打开怀表，纤细的秒针还未等他跑出几步，就颤巍巍地归零。 和刚刚一样，班森与露丝的幻觉只是在人群中闪现了几秒钟，又立刻消失了。 于是克莱恩握着怀表，跟着队伍朝刚刚那个放下快步前进，果不其然，与他预料的一样，不一会儿，怀表上的秒针又忽然顺时针跳动几格，班森与露丝又踩着鼓点舞蹈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仿佛他们从未消失，自始自终都在狂欢的队伍中转着圈圈。 摸清楚情况的克莱恩奔跑起来。 似乎班森与露丝两人和幻觉梅丽莎一样，没有能力去控制自己出现与消失。熟悉又陌生的幻觉反反复复地出现又反反复复地消失，那种令人不适的隔阂感一遍又一遍冲刷克莱恩，让他随着幻境罗盘的抽搐一次次在真切与虚浮中反复。 他到底是在找什么呢？ 是要去找到班森与露丝，还是要找到一个关于过去与未来的答案？他的矛盾与困惑，到底指向的是他们，还是自己？ 太多的问题在这几天中与克莱恩心里发芽生长，如今快要泛滥成灾。 是谁冥冥之中在为我掌灯！ 还是说有谁！在万丈深渊之下！拎着牵引我的线！！ 克莱恩猛得脚底一滑，狠狠地摔倒在松软的泥土上。短时间内频繁地在现实与幻觉中反复横跳，让这种特殊幻觉带来的虚浮与隔离感变本加厉，甚至实质性地影响到了克莱恩的肢体协调。 土腥气让克莱恩从混乱中找到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他扶着树坐起来，定神查看情况，却发现自己早已离开热闹的狂欢节游行，来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小公园。 克莱恩摸出怀表，幻境罗盘终于动了分针，这代表他现在正处于一个至少还剩三分钟的稳定幻觉之中。 不会再轻易地切换，就代表着无论是出现幻觉还是没有幻觉，克莱恩都处于一个确定的、稳定的状态，不会有刚刚那么明显的感官失调。 ……这些幻觉……到底是什么来路……这个副作用是不是有些猛…… ……明明我再怎么菜，还至少保留着序列二的位格，这都能影响的吗…… 稳定的情况给克莱恩带来一丝清明，他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追逐着幻影来到这里的。 刚刚在幻觉中反复看到的班森与露丝，与幻象梅丽莎一样，都是黑发黑眼，呈现出约二十多岁的样貌，若放在一起比较，与幻象梅丽莎看起来像同龄人。 短暂修整后，克莱恩用灰雾凝成手杖，站起来四处寻找触发幻境罗盘的罪魁祸首，可是快速绕公园一圈，他都没有找到班森和露丝，甚至连梅丽莎也没有找到。 在这几天的一些探案中，克莱恩也遇到过一些由低序列者或者非凡物品施展的小幻觉，这对现在天使位格的克莱恩来说可以轻松识破，同时也让他发现，这个【幻境罗盘】怀表不仅能对幻象梅丽莎等起反应，而且能指示自己遭到的任何幻觉。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幻境罗盘】只能指示幻觉将会持续的时间，无法指明幻觉的类型与方位。 ……那么现在是不是要考虑有其他幻觉在干扰自己，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 ……可是刚刚那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再次回到原点，克莱恩一手扶着树，一手拿着怀表研究起来，若实在无法排除幻觉的来源，呆在原地等待指针归零，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秋天的公园最多的就是落叶。克莱恩踩上一块露出土面的树根，又因为上面的盖着的落叶，连脚带叶滑了下来。 克莱恩皱眉，又用脚拨开地上树叶，那裸露的土地上竟浮着几个扭曲的罗塞尔文，正隐隐约约升腾起淡淡的、虚无的烟尘。 “哈，你在动摇吗，诡秘？” 短短的几个黑字，潮湿粘稠，丑陋不堪，但克莱恩却能从中真切地感受到来自万丈深渊的无尽恶意，那是嘲讽，是讥笑，是怨恨与不屑，是万劫不复的亵渎者在期待，渴望观赏自己堕落疯狂的绝世好戏…… 克莱恩死死盯着那串扭曲的文字，然后高高举起手杖。 第一百零一章 挖掘(上) 压倒性的声浪反而带来变相的寂静，如海水淹没两人，伦纳德暴走的思绪如鱼群一般游动。 “……梅林，你还记得杰拉尔丁给我的那段录音吗？ “那段……大卫·阿克萨斯的录音……” 伦纳德艰涩地说到。 “在大卫·阿克萨斯的认知里，她的妻子被分割了灵魂与肉体两个部分，沉重的肉体被病痛吞噬，而轻盈的灵魂则徘徊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指引大卫拯救灵肉分离的自己。 “但实际上呢？就像我们这段时间查到一样，真相是所谓的指引迷津的灵魂只是伪装成妻子的杀人魔。那个尼尔森只不过将他视作傀儡，一步步控制他走向深渊…… “你不觉得这很有既视感吗，梅林？” “……等等……梅林……你刚刚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梅林！” 但克莱恩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愣愣地看着门外招摇过市的狂欢节游行队伍，渐渐失了神。 伦纳德刚想再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想法，可这时克莱恩突然拨开伦纳德，不由分说地向书店外面冲了出去。 “梅林·赫尔墨斯！” 等伦纳德探出脑袋张望，发现克莱恩已经冲进了游行的队伍里。 这又突然间地干什么？是突然有了新想法新线索吗？ 伦纳德扒在门口看了两眼，并没有追出去。 在第六纪和克莱恩打交道的一千多年里，伦纳德对这种抽风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他不认为克莱恩完完全全丢失了第六纪的全部记忆，肯定多少还有一些痕迹，那些时不时跳出来的乱七八糟旧日笑话就是伦纳德猜测的依据。 “我总觉得，你这新助手……是不是有点……不太清醒？” 帕列斯踌躇片刻，在伦纳德脑海中出声道。 他只是听了个大概。由于在【天幕战争】中再一次沦为伤员，再加上黑夜教会对本体的管控，帕列斯寄生在伦纳德身上的这个低序列分身“信号”一直不太好。 伦纳德听闻掏出手机，靠在书架上假装打电话。 “但是这不应该啊……他现在整个状态应该都回到了第五纪乌托邦小镇那个时期的水准……等等，老头，你的是意思是……” “我问你，你这新助手没失忆的时候，在第六纪的时候情况怎么样？” “呃……只能说半疯吧，感觉大多数时候都多少沾点……” “那么问题就来了。” 帕列斯语气严肃。 “你怎么能确定，祂疯了一千多年，一个复活和三百多年的沉眠，就能把如此高位格的疯狂洗得干干净净的呢？” 老头的意思是……克莱恩给的情报里……夹着不可信的疯话吗？ 伦纳德沉默片刻，没有反驳帕列斯的这种假设。 两边的两种说法在他的脑子里翻滚，如同两位生死仇敌正在进行猛烈的击剑决斗，可事情却发展成了两人拿起通讯器互相召唤大型炮弹，结果最后俩人平安无事还相约下一场炮弹派对再见，只有自己的脑袋在一团乱麻中被轰成末日废墟。 到底哪些是可以相信的事实，哪些是愚弄历史的谎话？ 不过即使疑点重重，他目前姑且相信克莱恩对自己兄妹被拆解切片的说法。 那么他刚刚追出去，是不是又看到了他所谓的那个存在于幻觉中的妹妹？ 克莱恩会不会也和大卫一样，分不清不同类型的幻觉妹妹…… 伦纳德越想越胆寒，他决定立刻给杰拉尔丁打个电话。这一些假说是由大卫·阿克萨斯的情况启示而来，而目前最近距离接触过大卫·阿克萨斯的，就是曾与他喷泉边偶遇的杰拉尔丁。 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 该死！为什么电话会打不通！？ 在作为伦纳德助手的时候，杰拉尔丁的手机对于伦纳德来说一直是畅通无阻。即使她作为调查记者正在大叶工厂做卧底，也会想找机会抄起通讯器，问伦纳德老板要来几斤大叶。 就仿佛是某种旧日传说中的神奇海螺，当你遇到什么情报困难，或者只是美名其曰想要节省时间时，为什么不问问不可思议的杰拉尔丁呢？只要你拿起手机拨打杰拉尔丁的电话，她就能把你想要的情报全部整理提炼好给你。 若是没有相关的信息？噢，她可是一个调查记者，既然你开口了，没有就给你立马现场给你整点新鲜及时到血里呼喇的独家报道。 而当这个星期成为时尚记者后，伦纳德每次联络杰拉尔丁更是没有错过。 这几年来她不接或者没有回复伦纳德电话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发作被送进大地医院的精神科，然后被没收电子产品。 伦纳德赶紧给埃姆林打电话。 “您好，是怀特医生吗？我是伦纳德·米切尔，我想问一下在银行抢劫案中送来的伤员杰拉尔丁·莱特宁女士，现在有出院吗？” 目前塔罗会三人还未找到足够隐秘迅速的通讯方式，在一大半的情况下还是要依靠一下普通的通讯网络。他尽可能使用疏远陌生的语气展开对话，以免暴露两人关系的可能。 至于召唤一个灵或者灵界生物做信使？在目前还没有搞明白状况的时候仨人都不敢贸然尝试，现在谁也不是受神眷顾的天命之子，鬼知道在高位格低能力的情况下，会招惹来什么牛鬼神蛇。 尤其是克莱恩，要是因此被一些高位格的存在发现任何异常，那就不得了了。 也许再过一两个星期，伦纳德会做好准备去大街上现抓一个而不是召唤一个灵，来充当信使，但绝不是现在不仅两眼发黑、还走到哪被打到哪的时候。 更何况，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使用传统神秘学信使？ 如果是一些没啥过于隐秘的信息，直接用通讯网络传递，它不香吗？ 大范围！零延迟！低费用！ 教会背景的通讯专线信号稳定，甚至还能报销话费！ 当然，要是能搞到有灵性加成的通讯器，那就更好了！ 第一百零二章 挖掘(下) “您好，米切尔警探，我是埃姆林·怀特。由于是刑事案件相关病患，按规定请您提供相关信息证明您的身份。” 焦急的伦纳德只能打开摄像机，快速完成验证流程。 “您好，米切尔警探。因为银行抢劫案而被送进来的莱特宁小姐并无大碍，她在当天送来没多久就苏醒了。她并没有什么内伤，只有轻微脑震荡和一点擦伤，在经过观察确认后当天晚上就出院了，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并没有复发的迹象。” “好的，谢谢。我联系不上杰拉尔丁了，若她回来复诊，请务必通知我。” 得到消息的埃姆林立刻严肃了起来。 “好的，没问题。” 杰拉尔丁……难道真的失联了？ 一个被西维拉斯场、军情九处、大地医院和黑夜教会都重点关照的人，一个在军队能拿到一个一等功的人，就这么失联了？？ 事情开始变得不妙起来。 伦纳德赶紧冲进游行队伍，朝着克莱恩消失的方向跑去。 “梅林……梅林……给我接电话啊！女神啊！早知道我再要一条虫子挂身上了！范围再小再不稳定也比没有好啊！” “你好！抱歉，有看到一个复古和现代混搭的魔术师从这里跑过吗？对对，他叫梅林·赫尔墨斯！” 他一边走一边问，又正好遇见有几面之缘的米斯蒂夫人。 “梅林·赫尔墨斯！”她一个漂亮的下腰抬腿一指，“他说要找什么，往那个方向跑了！” “谢谢夫人！” “没事，蒸汽在上，祝你快乐幸福！” 伦纳德转头，果然在人群消失之处，有一簇眼熟的假花在帽子上颠簸。 几只灵从伦纳德的牙齿里奔腾而出，沿着米斯蒂夫人指明的方向飞去。伦纳德也拨开人流向前冲去，时不时还不忘通过短暂的梦境，在路人的印象里找到克莱恩的身影。 “梅林！梅林！” 伦纳德在呼喊，但是几百米外的克莱恩毫无反应，甚至一眨眼，就被游行队伍簇拥着消失于街角尽头。 于是伦纳德只能在灵的指引下奋力追赶，还不忘给格洛丽亚打个电话。 “夫人，您今天有见过杰拉尔丁吗？我今天联系不上他了！” “……” “女神啊，那她这就是失联了！” “好的，知道了。” 电话被挂得很干脆，关于杰拉尔丁的情报，是一点多余的都不愿意让伦纳德知道。 很好的保密意识，但是我可以使用占卜家。 一阵恼人的追逐后，伦纳德终于在一个小公园里发现了克莱恩。 “梅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伦纳德呼喊着跑过去，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克莱恩就这么呆呆地站在一棵树下，直勾勾地瞪着脚下的泥，一手拿着一块古朴的怀表，一手拿着一根简约的手杖，一言不发，如同一块插在地里的墓碑。 这吊诡的景象让伦纳德心里警铃大作，他慢慢靠近克莱恩，小声呼唤。 “……梅林，你……” 他的手还未搭上对方的肩膀，克莱恩就突然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甩起手杖狠狠地向脚下的那块泥土打去。 “是谁？” 克莱恩旁若无人地用一种元音饱满的语言小声呢喃。 这种带着西大陆风格的语言伦纳德听不懂但是很熟悉，应该是克莱恩在第六纪偶尔会蹦出来的罗塞尔语。 他上前想去看看克莱恩到底发现了什么，却看到克莱恩的脚下除了泥土、草坪与落叶，其他什么也没有 “你是谁？” 手杖落下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泥点与草叶漫天飞扬，那块土地上露出了赤裸的褐色，渐渐出现了一个小坑。而克莱恩的动作却显现出偏执与癫狂的神采。 “你到底是谁？” 一下、两下、三下……不，这太慢了！ 手杖再次落下，已经被克莱恩用灰雾重新捏成了一把铲子。一铲下去，满满的黑色土壤被带了出来。克莱恩的动作变得更加迅速。 “你藏在这里，你藏在那里，你藏在这个世界之下，你在看着我……” 克莱恩开始提高声音，泥点溅上他的裤管，但他扔不知疲倦地挖掘着。 “……是谁……是谁……是谁……” 伦纳德听不懂克莱恩到底在念叨什么，但他突然神情一凌，他能感受到有一股污秽的力量从坑洞中泄露而出，那是有磅礴的邪恶灵性在着深坑之下包裹着某物。 这……这下面有一个封印！ “在这之下的，你到底是谁！！” 克莱恩低吼一声，举起铲子向下全力一击！ 砰！ 不是铲子陷入泥土的闷声，而是金石相击的脆响！ 随着一闪而过的红光，以污秽与邪恶作为锁链的封印牢笼难抵位格上的差距，被灰雾凝结而成的铲子戳了一个大洞！ 这里面……好像有人！ 看到那个诡异的封印破洞，克莱恩一下子清醒了一半，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噗地跌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眼前那个被自己挖出来的坑。 伦纳德见状，赶紧接过铲子继续挖掘，在与灵一同努力下，进度飞快。 看着眼前奋力挖掘的伦纳德，瘫坐在地上的克莱恩缓缓掏出那盒黑色的火柴，凝视火花上那四个罗塞尔文大字良久，才轻轻推开盒子，取出一根火柴。 可黑色的火柴刚离开盒子，克莱恩的动作又停了下来，把火柴放了回去。思索再三后，他又拿起了火柴。 就这样来来回回犹豫许久，克莱恩终于下定决心，划开一根虚无火柴，向身前那个土坑丢去。 小小的火柴拖着黑色的焰尾落入坑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浓郁的黑色烟尘，在灰雾与火柴地双重打击下，坑洞之中的邪恶被彻底消灭。 伦纳德立刻远远地躲开，直到那烟尘散尽，才小心翼翼地向坑洞中望去。潮湿暗沉的泥土之中，隐约露出一个溃烂的红色人形。 “在这之下的……是欧嘉·阿克萨斯！” 伦纳德惊呼道。 欧嘉身上的红裙已经被血迹与泥土染成了一种隐约透着红的黑色，原本精致的裙子千疮百孔，柔顺的布料已经开始板结发硬。在破败的衣裙之下，是欧嘉浑身溃烂的皮肤，黑色的烂疮将她柔美的身形彻底扭曲，干涸的血迹和脓液还挂在黑色的疮口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败气味。 没有生命气息，唯有残留的破败灵魂，这位不幸的女士已经去世很久了。 “果然，欧嘉已经死了……” 伦纳德叹息道。 “不，不对……” 克莱恩终于切回了鲁恩语，抬头望向天空。随着封印的破碎，几根脆弱的灵体之线艰难地从坑洞中飘摇而出。 “欧嘉·阿克萨斯还活着！” 第一百零三章 复出(上) 伦纳德与克莱恩静静地坐在重症监护室里，无言地看着床上的欧嘉·阿克萨斯。 克莱恩努力挣扎了一下，勉强扯出足够的灰雾做了一张薄薄的毯子，两人裹起欧嘉拔腿就跑到大地教会医院。 于是两人一个抱着妇人，一个在旁边不停地喷洒特制的消毒水，一路狂奔至大地教会医院。 途中伦纳德看见克莱恩苍白的脸色，提议用刚刚那个黑色的火柴再来净化欧嘉身上的污染，被克莱恩拒绝了，似乎现在的克莱恩不太信任手上的那盒火柴。 关于刚刚到底在游行队伍与大树之下到底看见了什么，克莱恩并不想说，那伦纳德也不去追问，他估计克莱恩可能是在什么灵性直觉或者占卜中，看到了欧嘉曾今在这条街走过的身影，以及被埋在大树下的影响。 至于克莱恩当时喊的罗塞尔文到底是什么意思，伦纳德更是问都不会问。 在伦纳德印象里，罗塞尔文与大量零碎的旧日知识，是源堡选中克莱恩时的馈赠。他只是有些担心，按照计划克莱恩应该完全回到序列二乌托邦时期的状态，但现在他身上是否还残留着第六纪的疯狂？ “检测报告出来了。” 穿着白大褂的埃姆林走进病房，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遍病房里的监控设备。 正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如今埃姆林突然被甩锅成为代理院长，塔罗会三人在医院里的行动可以放开许多，埃姆林可以亲自为这些事情开绿灯，但不代表他可以随意突破医院规定、肆意更改医院书面与数字记录。 热爱医疗的希内杜院长只是以此为借口将大麻烦彻底甩锅给埃姆林，并不代表他就此退休不做医生了。代表教会穿越火线的安德里亚教授虽然明面上在大学任职，但每天也会找点按摩治疗等借口来医院转转。医院之外，还有一队队机械之心在执勤，在为医院侦察外部可疑人员的同时，也默默地盯着医院里面。 有太多的眼睛正盯着埃姆林。 “果然最后还是以这种方式回收【不灭灯芯】……” 埃姆林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着把检测报告递给伦纳德与克莱恩二人。 欧嘉·阿克萨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道与借口，维生机器仍然在徒劳地运转，监视器的声音十分刺耳。白色的纱布涂着药剂，覆盖在她的皮肤上。 “欧嘉还活着，但也只能说是‘活着’。 “事实上，她的身体在医学上已经彻底死亡了。但是她在生前把【不灭灯芯】吃掉了，于是生命与死亡两种力量在她身体里对抗，最后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明明应该死了，但是仍然保存着最后一丝‘活着’的状态，生理机体仍然在强行延续工作，但无法阻止病情恶化与组织坏死，于是流脓的继续流脓，出血的继续出血，血管的血流到腐烂破洞就无法前进，全漏了出来，而残存的神经又会竭尽全力把这些痛苦传递给萎缩的大脑…… “连灵魂与意识都几近消散，只是因为‘活着’的需要还扣留着最低限度的残魂与意识，日日夜夜受到这副破败身体的折磨。” 说着，埃姆林把两个袋子放在欧嘉床边的，一个袋子里是欧嘉经过消毒处理后的衣物，而另一个装着从她身上取下来的首饰，钻石项链、红宝石耳钉，以及一个黑曜石戒指，都被清洗干净别袋装，然后装在一个大袋里。 “至于她身上的污染，也处理得差不多，但是是否还有一些高位格的、潜伏的污染，我就不清楚了。” 埃姆林皱眉。 “我之前也和摩天神教打过交道，具体的一些隐秘知识也被封了……总之他们带来的污染还算方便清理，但是难以根除。我们很容易能把患者治疗到正常水平，可若要彻底拔除隐患，却不是那么容易……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 “你现在还能把【不灭灯芯】取出来吗？如果取出来会怎么样？”克莱恩问。 “能，但是取出来，欧嘉就会直接死亡……如果你们需要她的证言与线索，给我一些时间，我可以进一步处理她的污染情况，让她恢复到勉强可以交流或者进行梦境、占卜、通灵等神秘学仪式的水准。” “……辛苦了。”伦纳德向埃姆林致谢。 “没事。” 埃姆林摆摆手，挠着下巴仔细端详欧嘉的皮肤。 “从她身上被治疗过的痕迹来看……她在近期应该接受过一次很不错的治疗，至少把恶化的进度拖了好几天……” “是安谧星光医院。”伦纳德回忆道，“在偷了警长的钱、从警局叛逃后，大卫把欧嘉送到安谧星光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但是似乎没钱了，疗程没有结束就被送出来了。” “安谧星光医院？是那个伊修达尔集团开的那家新医院？”埃姆林好奇地围着病床绕了一圈，“我之前只听说那家医院的断肢再接技术十分出色，没想到他们处理免疫病的手段也挺不错的。” “呃……这方面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如果我们警局谁断手断脚了过去接，可以打折，要是去装义体还有更大的优惠……” “啧……这个鬼优惠可真不吉利……不过他们的义体技术之前没怎么听说过，不太出名。” “……那也许只是想拓展业务……” “拓展业务，还是过来做实例实验练手？我看更像是来想来贝克兰德分一杯羹……信黑夜女神的费内波特人……要是说他们是来鲁恩朝圣的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信，要朝圣怎么不去凛冬郡开医院、开酒店，偏要在贝克兰德挤一挤。” 了解费内波特财阀嘴脸的埃姆林对这个集团嗤之以鼻。 “我看啊，这些费内波特佬就是野心爆炸，在国内抢钱抢得太舒坦了，以为贝克兰德也是差不多的……呵，这些人，迟早要栽跟头，被贝克兰德吃得连渣都不剩……” 贝克兰德……确实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无论是苟活于地下城的黑户，还是拥有稳定薪水的职员，即使你是腰缠万贯的大户，当贝克兰德张开大嘴，所有人都无一幸免。 这座城市吃人可从不挑食…… 克莱恩在心里感叹道。 不过话说回来，埃姆林你刚刚骂人是不是也把自己骂进去了……别忘了你现在在鲁恩人眼里，算半个费内波特佬…… “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有些怀疑……”伦纳德沉思片刻，“为什么尼尔森只是把她封印起来、埋在地下呢？” 克莱恩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如果说大卫是傀儡，尼尔森是幕后主使，欧嘉是牺牲者，那作为“恶魔”途径至少半神级别的存在，即使欧嘉吃下了【不灭灯芯】，他还是有很多手段能把欧嘉彻底抹去，比如用污秽的诅咒毒焰将欧嘉挫骨扬灰，灵魂磨灭。 为什么就偏偏要藏起来呢？ “或许……尼尔森想要准备一个【替代品】，若是手上的大卫失去了意义，那么他还能用欧嘉来补全计划。” 回忆这段时间的追捕，伦纳德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大卫应该不只是一个【傀儡】……我甚至怀疑，他还是一个【祭品】，一个需要足够痛苦、足够残缺的祭品…… “而同样地，无法死去的欧嘉也因为诅咒与疾病，在泥土之下受尽痛苦、身体破败……相比之下，大卫是尼尔森的第一选择，而失去自主行动能力的欧嘉不仅成为制造痛苦的诱因，还能成为承受痛苦的替代品……” “呵，打得一手好算盘。”埃姆林冷哼一声，嘲讽道，“这可真是物尽其用啊！” 那么尼尔森到底要做什么呢？ 三人仍然对此没有太多头绪，他们还是没能摸清楚时间、地点、内容……他们只是清楚尼尔森正在筹备一场盛大的仪式，而且就在这几天。 “总之这段时间就麻烦埃姆林守在这里了，但是一切布置还是隐秘一些。” 短暂地思考后，伦纳德提出一些方案。 “尼尔森之前的作案记录虽然都非常的嚣张，但是他在真正谋划与实施的时候反而十分谨慎，若欧嘉在他眼里是【替代品】，而我们这次相当于撅了他的老巢，无论他用不用的上欧嘉，他必定会来抢夺欧嘉，想方设法把她带到仪式现场。 “利用这一点，我们可以在大地医院，提前埋伏尼尔森一手……” 其他两人表示同意，并简单地确定下来了行动方案。 第一百零四章 复出(下) “啊！还有一件事！”伦纳德击掌，“埃姆林，你觉得现在我们带梅林去见见奥黛丽医生，合适吗？” “去找奥黛丽？梅林？现在的情况比较紧急吗？” 埃姆林就立刻明白了伦纳德的意思。显然通过第六纪的交往，埃姆林也对克莱恩半疯的精神状况了如指掌，甚至都没有问两句，仿佛是对克莱恩即使状态重置后还是残留一点疯狂的状态早有预料。 “呃……其实并不是很急……主要是偶尔会出现一些幻觉……” 克莱恩咧咧嘴，他并不想把这些事详细地告诉其他人，这可能会引起更多的麻烦和误解。 “但这些事情，可能有些复杂……” 你们这整得我都开始好奇了，在你们看来我第六纪到底都疯成什么样了？ “喔，就这啊？那没事。现在你还是不适合去找奥黛丽医生。” 埃姆林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你是不是好歹也表现出一下担忧，不要对我的精神情况如此地习以为常…… “奥黛丽的心理诊所，现在是我们医院精神科合作的伙伴，很多患者出院后，我们都会要求他们定期去做心理治疗。所以奥黛丽也是我们安排给杰拉尔丁的心理医生，自杰拉尔丁几年前第一次出院后，她们就一直保持联络。” 埃姆林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但是比较吊诡的是，我们送去的病人，治疗效果有明显的两极分化，一些病人、尤其是在现实生活中受到巨大打击而造成情绪障碍、心境障碍的，往往能得到很好的康复效果，甚至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好。 “但是一些有幻视、幻听、解离、精神分裂等病史的病人，在出院后经过奥黛丽的心理治疗，没过多久就又回到医院住下来了，甚至有的甚至更严重了……” ……这…… 克莱恩不知道该评价现在的奥黛丽到底是技能专精，还是赛博庸医…… “前几天我还因为杰拉尔丁的问题联系过奥黛丽，目前奥黛丽还没有恢复记忆，仍然处于被封印的状态，即使这样，如果不是很急的话，我还是不建议你现在就去找她处理关于幻觉的精神问题……” 埃姆林嘟嘟囔囔。 “当时第六纪的你这么癫还干脆放手摆烂了一千多年，怎么你现在一回到第五纪，有一点眼花耳鸣就想进行精神心理治疗的，就跟当年你来我们教堂要人鱼蜡烛一样，搞得我都还有点不习惯……“ “喔对了，说到这个。” 说着说着埃姆林就又想到什么，向克莱恩认真叮嘱道。 “关于你失忆这件事，奥黛丽医生没问题，剩下的其他人，干脆就算了。” 要是遇到其他的塔罗会成员，就尽量不要暴露自己失忆的事情比较好——当然，可能他们也不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失忆。 克莱恩立马就懂了埃姆林的劝告。 即使在第六纪，自己与塔罗会各位的关系也各不相同。只有伦纳德知道自己“愚者”的身份，而奥黛丽与埃姆林知道自己的发家史，应该在第六纪也是算私交比较多的，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就是“愚者”，可能奥黛丽知道属于“世界”的隐秘会更多一些…… 听人劝，吃饱饭，尤其是被两位多吃一千三百多年米饭的大佬带飞时，克莱恩向埃姆林点头致谢。 “那么关于欧嘉，这事情先这样准备着，毕竟尼尔森身上带着神的祝福，我也无法进一步占卜了……”克莱恩说道，“那么我们现在下一步是……” “追查杰拉尔丁！” 伦纳德与埃姆林异口同声。 埃姆林向病例卡指指，克莱恩便翻开欧嘉的病历，发现里面竟然夹着一张杰拉尔丁的档案。 “杰拉尔丁是被军情九处送来的，当时的治疗算是退伍福利，接手方是黑夜教会，她退伍后的一切治疗都由黑夜教会主持，所以当她被送来疗养的时候，其实已经差不多准备要回归社会了。” 埃姆林回忆着档案。 “但是从我们医院的档案上来看，杰拉尔丁的退伍有些着急，可能是因为她ptsd太过严重。当然她之前在军队的档案军情九处是一点也不给的。 “这也不算啥，反正这种保密是他们的基本操作，将退伍人员按信仰送到教会去再分配，也是很常见的。后来军情九处的人也就慢慢对杰拉尔丁没有多上心了，只是会在意她有没有违反什么保密条例，反而黑夜教会对她身上的污染一直很重视……” “在这方面，我的观点和埃姆林差不多。” 伦纳德认真地举手发言，眼神坚定。 “更重要的是，杰拉尔丁是我的助手，是为我工作几年、即使离职了还会帮助我的前助手，我觉得我不应该坐视不管，光靠黑夜教会的格洛丽亚主教去找人……我不太放心……” “那么萨迪·罗素丈夫的案子，怎么办呢？”埃姆林问，“你们刚刚不是说，正在追另一个案子吗？那这个怎么办？两个人兵分两路吗？” “呃……对喔……还有这个案子……” 伦纳德挠挠耳朵，有些尴尬地吸气。 “其实这个案子，我感觉我们也差不多了……一些物证人证也有了，可以用于神秘学的关联物品也收集好了，剩下的就是……让克……让梅林回家，拿着那些证物重新做一次占卜，应该就能找到失踪的劳勃现在到底在哪了……” “那等等出来结果后，你们谁去抓人？都去找杰拉尔丁的话，难道让梅林的秘偶去？”埃姆林追问道，“首先申明，我是医生，我得看着这家大地教会医院。” “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克莱恩在空中欢快地打了个响指。 “当然是交给管辖的教会啊！” 两人突然如梦初醒，纷纷向克莱恩投来了激动的目光，仿佛在克莱恩身上看到那璀璨的光芒。 出现了，出现了！ 如此熟悉而优雅的举报艺术！ 莫雷蒂氏的传世绝学终于又重出江湖了！ 第一百零五章 工厂(上) 看着老神棍温瑟拉斯·卡丹结束今天的最后一场仪式，准备脚底抹油的斯科特又收到一条新消息。 一个失踪案，失踪者名叫劳勃·罗素，有热心市民提供线索称最后一次看见劳勃是在一个工厂里，工厂位于蒸气与机械教会的辖区。 斯科特随便撇了一眼，举报者先是上报了黑夜教会，然后黑夜教会依照责任划分把案件转发给了蒸汽教会。 看上去只是一个失踪案，交给下面的小孩们去做就行了，这种小事情一般机械之心都能做，不需要到自己出门。 他刚刚准备点击鼠标，只见一只小巧古典的发条人偶噗地从空中突然出现，落在他的桌子上，张嘴便是博诺瓦的声音。 “黑夜教会转接来的失踪案，我命令你去亲自去查。现在。” ……干！ 这一蹦跶远远超过了斯科特的灵性直觉的反应速度，把他吓得不轻。 “……老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以后即使我在教堂地上的办公室里，你也可以通过通讯网络和我进行实时联络？” 这要是在地下的泵机火花里，博诺瓦想要来他办公室，只能乖乖地在地上走，留下一串脚步声让斯科特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上司的一切突发奇想都会用实时通讯来传递。 而现在，斯科特如同一只阴暗的老鼠被拎到了阳光明媚的地面之上，面对博诺瓦一切突然的自我毫无抵抗能力。 作为老牌天使，博诺瓦也从来不会考虑斯科特的感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灵光一现，祂就会用最高效的方式让斯科特接手最精彩绝伦的烂摊子，充分发扬了“有些烂人就要往死里用”、“和烂人讲什么人道主义精神”、“如果烂人能造反那一定是工作不饱和”、“你难道还要和天使讲人性”等的烂人特攻压榨主义精神。 该死，你特么就一点活路都没想给我吗？ “或者，老板你下一次，能不能不要那么‘竭尽全力’，至少能让我能有个灵性预警？” “突然出现，面对面让你接下任务，然后你立刻去解决任务，把调查报告带回来给我，是这件事最快捷高效的处理手段。” 机械人偶的铁嘴毫无感情地一张一合。 这潜台词斯科特算是听明白了。 你要是有灵性预警了，我过来还能找得到你吗？我要是不面对面按着你签字，你还会接手这个事情吗？我要不是盯着你现在就给我干活，这份报告我明天还能看得到吗？ 与其过来还要消耗时间和灵性抓你干活，不如从一开始就打个突袭完美解决问题。 作为三百年的老上司，博诺瓦可是把斯科特拿捏得狠狠的。 “这个失踪案没那么简单，根据举报者提供的工厂位置与其他相关信息，机械之心之前很多案子都与之相关。” 看着电脑内不断弹出的这段时间以来的各种相关案件，斯科特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我承认……这个工厂问题很大……这不是不是普通的失踪案……这是一个大案子！” 斯科特眉头紧锁。 “给我一点时间，我有一些想法，但是要再收集一些其他有可能的案子，明天早上我就带队去那个工厂看一眼……” 他话还没说完，小机械人偶就闪现到他的显示器前，用两只没有生机的空洞眼球冰冷地盯着他。 “现在。” 我知道你看完了，别给我装。 “但我手上……” “晚上八点之前，给我第一份报告。” ****** 半个小时后，斯科特带着几队机械之心赶到了工厂门口。 这个工厂位于贝克兰德的郊外，工厂区的边缘。厂房很矮，掩映在杂草中，占地并不大，看上已经荒废了许久。 但从举报者提供的信息看来，这个工厂仍然在秘密运转着，只是从地面上并不能看出来罢了。 地面上没有什么活动的痕迹……要么他们足够谨慎，要么他们在地面之下别有洞天。 斯科特开始认真起来。 起初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偷的失踪案，一个热心市民向教会举报了这个案子。 但让一切变得不一样的是，举报者向教会附上了这个工厂的准确地址，以及这个小偷失踪的更多细节，也是因为这个地址信息，这个案子被黑夜教会转接到了蒸汽教会。 而正是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把系统中许多看似毫无关系的失踪案全部联系起来了，这些归为同类的案件数量之多，已经到了一个很可观的数目，最早的失踪者可以追溯到好几年之前。 这些失踪者大多是贫民、流浪汉，或者是那些地下城的黑户，或者是那些处于偏远郊区远离城市机器的小户，都不是那种值得西维拉斯场引起重视的案子。 于是也没怀着多少朴素信仰的这些人便走投无路来教会报案，病急乱投医。当然，这些互相孤立的、小小的失踪案也没法每一个都能得到高阶机械之心的重视。 这种事情每天都要在贝克兰德上演无数次，尤其是那些徘徊在地下城与地上世界之间的黑户，既无法在地上世界登记入库，又无法在地下城留下姓名，什么时候消失在这世界上，也无人知晓。 于是办理这些案件的底层机械之心无法有效地办案，而这些悬案也没有上报上级的价值，因为也看不出有什么非凡痕迹。 ……不。低阶机械之心并没有无动于衷。 许多报告都登记了这样的描述：仪式魔法未成功，占卜失败，神秘学手段获得的信息帮助不大…… 斯科特眯起眼睛。 这座工厂拥有神秘学意义上的庇佑，低阶非凡者无法有效获取信息，而离散孤立的案件又无法传递到能成功突破干扰的高阶非凡者手里。 很明显，始作俑者找到了令人安心的非凡者合作，并且获得了细致地指导。 达米恩所带领的机械之心小队，也被斯科特从卡丹主教那里薅了过来。他轻按智能目镜，几只轻巧的无人机从箱子轻盈地飞出来，加入其他机械之心的侦察机群。 随着斯科特一个手势，侦察机群立刻散开。 第一百零六章 工厂(下) “工厂地上一共一层。” “工厂地上范围侦测到安保系统。” “工厂……等等，斯科特阁下，麻烦您看一下这个。” 斯科特的终端立刻接上了某个无人机的视野。 在破败的断壁残垣中，有一辆货车掩映在交错的建筑废料中。放大视野，斯科特可以看到这是一辆冷链车。 果然，这个工厂仍然在运转着，甚至今天还准备出货。 “地下可能有大量的生命反应。” 看来失踪人员都在地下。 “初步估计地下空间有五层，正在尝试检测详细地图，需要更多时间……” 各组的侦察全部汇集在斯科特的终端上。他推推眼镜，在非凡物品的辅助下，庞大繁琐的推演短时间内就在他的大脑中完成了。 “别查了，我有数了。”斯科特眯起眼睛，“现在，任务进程改变，给我直接拿下它。” 众人压低身体，隐秘而快速地向厂房推进。 当他们进入到打击范围时，斯科特急速逼近建筑，几支细小而坚硬的芯片寒芒一闪，直接插入高墙上的摄像头之中，伴随一点电光，被暴力侵入的摄像头瞬息间扭曲成一只只机械蜂鸟，以迅猛地姿态冲进工厂。 惨叫与爆炸声响起，其他机械之心队员立刻加入战场。在一个序列三战力的带领下，这场战斗毫无悬念。废弃建筑很快就再一次回归宁静。 精准迅速地解决武装力量后，斯科特开始安排人员进行数据拷贝与现场勘察，并若无其事地把便携式可瓦乌装作移动存储器接上了工厂内网。 人力、电子与神秘学算力一同高效工作，很快各种信息被汇总到斯科特手上。 “这是……送货清单？外面这辆冷藏车今天是要去……安谧星光医院？” 安谧星光医院？是那个伊修达尔集团旗下的新医院吗，那些信仰黑夜女神的费内波特人？ “……这个房间……我的蒸汽啊，这里竟然还有法阵……抱歉，斯科特先生，能麻烦您来看一下这个仪式魔法吗！” 斯科特循声而去，在达米恩身旁仔细端详地上的图案，顿时眉头一紧。 “这是……摩天神教使用的仪式魔法！” 妈的，这帮费内波特佬竟然敢勾结邪教！ 出乎意料的变故让斯科特立刻如打了鸡血一样精神起来，现在这件工厂失踪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级，上升到了必须要他本人亲自面对的高度。所有的计划方案全部需要推倒重来。 还未等他发出新的指令，斯科特的灵感一动，掏出终端，是格洛丽亚的信息与一张照片。 “杰拉尔丁·莱特宁，失踪，请机械之心留意。” 能这样正大光明地通过私人频道发送的消息，大多不是只能封锁在两人之间的绝密。斯科特转手将杰拉尔丁的寻人启事群发给在场行动组的机械之心。 “快点，小伙子们！有人找到劳勃·罗素吗？”斯科特敲着地板大声吼道，“或者那个杰拉尔丁·莱特宁！我刚刚发给你们的那个！” “报告，斯科特先生！我们没找到杰拉尔丁·莱特宁，但是我想我们找到了劳勃·罗素……但我们没有把握……” “什么叫‘你想’？什么叫‘没有把握’？” “……抱歉，斯科特先生，我们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就是劳勃·罗素先生，我们在地下五层发现了他……我想您最好下来看一眼……” 斯科特没说什么，立刻赶了下去，找到那个机械之心的位置，却看见这一队都在小心翼翼地围着一个通风口。 管道内传来低沉而沙哑的呼噜呼噜声，听上去像是一个破败损毁的风箱，仍然在竭尽全力不死心地鼓动着，而风却从它漏洞百出的老风腔中全部逃走，还留下嚣张的嘶啦嘶啦的嘲笑声，最后仅存的微小气流还不足以将贫弱的声音完好无损地送出管口。 “它……在里面……好像是受伤了……”一个机械之心有些惊吓又有些疑惑，“似乎我们到来之前，它就从地下几层逃了出来……” “它？”斯科特皱眉。 “……抱歉，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他’……” 根据资料显示，劳勃·罗素因为偷窃，在地下城被人削掉了一条右手和一条右脚，若是被工厂这里的人拆了义体，那么就凭肢体的残缺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 斯科特不再追问，走上通风口试探性地呼唤。 “劳勃·罗素？” “呼哧——呼哧——” “能理解我说话吗？” “呼哧——呼哧——” “劳勃·罗素？” “呼哧——呼哧——” “你还记得你的妻子吗？萨迪·罗素！她向警察报案你失踪了，现在我们来救你了。” 管道中的声音突然变得激烈起来，呼哧呼哧响得如同一台超负荷运转的破旧电脑。 对萨迪·罗素这个名字有反应，这是听懂了？算是仍然保留意识吗…… 不……斯科特仍然对此保持怀疑。 原地激动片刻，管道里的生物警惕地向斯科特靠近，然后来到管口，先是小心翼翼地等待了几秒，然后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条干枯的胳膊与一条干枯的腿，慢慢地向众人展露出同样干枯的头和胸膛。 最后他啪地从通风口里掉落，露出他右边三只白皙饱满的右手和两条健康有力的右腿。 一旁的机械之心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挪，唯有斯科特不为所动，并且向其他队员打出了后退的手势。 这怪异而不协调地三条右手与两条右腿都各不相同，像是通过外力“种”在了劳勃的断肢上，像某种美丽却致命的寄生植物，死死地将根系扎进劳勃这块勉强能用的土地里，将原本就瘦瘦高高的劳勃吸成了一块腐朽的木梁，干燥的皮肤紧紧包裹着脆弱的骨骼与内脏。 唯有那五条健康白皙的诡异肢体吸足了甜美的养分，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劳勃·罗素？你认识萨迪·罗素吗？认识，叫一声，不认识，叫两声。” 干瘪的劳勃抬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斯科特，没有出声，也没有吼叫，只是继续呼哧呼哧地大口呼吸着。 灵性悄悄地延伸出去，从对面寂静的意识中带回来令人绝望的结果，并突然向斯科特大声敲响紧铃。 下一秒原本安静的劳勃突然暴起，干瘪的头颅一下裂成两瓣大嘴，吼叫着向斯科特扑去。 而斯科特则行云流水地上膛，然后把霰弹枪管塞进那张扭曲的嘴里。 “砰！” 血肉飞溅中，斯科特向机械之心转过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肉片。 “他没救了。” 第一百零七章 事发(上) 温瑟拉斯·卡丹主教整整齐齐地穿着华丽的主教礼袍，柔顺洁白的长发与胡须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瘦瘦高高的老人正挺拔地站在主席台上，面对圣坛而立。灯光照耀之下，他的背影是如此的庄重神圣，而他的手慢慢向祭坛上探去，去拿起礼仪权杖…… ……旁边的长柄扳手。 温瑟拉斯·卡丹正在修理【多米诺水雾】在祭坛上方的部分。 作为日常典礼和事务的主持人，温瑟拉斯对这个绵延整个礼堂的老机械装置可谓是情感十分复杂。 一方面它运行时的古典主义机械美感十分震撼，最后在祭坛上方洒下的晶莹水雾也十分烘托各种仪式氛围。 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非凡装置，用来启动【多米诺水雾】的钥匙【翠戈尔】铁块偶尔会乱跑，然后诱惑路人把它塞进洞口启动机关，造成骚乱，而大家又要花很多时间去关闭它。 比如前几天，【翠戈尔】就又一次突破收容，硬是让一个路过的倒霉程序员启动了装置，对正在主持祷告的自己造成了良好的整蛊效果。 可温瑟拉斯不得不将这个家伙照顾的好好的，因为【多米诺水雾】这个老古董不仅是礼堂典礼的一部分，更是圣希尔兰教堂武装系统的一部分。 现在温瑟拉斯的扳手更加沉重了，因为他在预言中看见，有一些烂人又整出了不得了的活。 “……三……二……一……” 主教话音刚落，斯科特就推着轮椅出现在了圣希尔兰教堂的门口。 ”你去干了什么？”温瑟拉斯转过身问。 “还能去干什么？当然是老板让我去调查工厂。” 斯科特头也不抬，推着轮椅快速路过，却突然灵感一动，温瑟拉斯下一秒就站在他面前，用长扳手卡住自己的轮椅。 “你去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温瑟拉斯不为所动，“以及说了多少次，你应该称祂为博诺瓦殿下。” “我他妈的还能去干啥？老神棍你要是没啥事就赶紧滚蛋，事情大发了，我赶着去给老板做报告！” 温瑟拉斯没有废话，而是向斯科特伸出另一只手，然后在两人周围布下灵性之墙。 “东西给我。” “什么玩意儿？你难道要帮我去报告？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我从预言中看到了，你要去伊修达尔集团新开的那个酒店。”温瑟拉斯被斯科特的脸皮磨没了谜语人的耐心，冷哼一声，“你带着非凡物品去那个……那个灿烂假日酒店，想干嘛？” 这就是在教会里拥有一个同等级老同事的坏处，尤其是这么熬过三百年，其他同龄人该死的早就死了，就留着这一个命硬的老祸害，再陌生社恐的家伙打三百年交道也都能把自己的几天洗一次袜子摸得一清二楚了。 当然，斯科特明白，这种事情在非凡组织中也算是教会特色老祸害了，要是放在其他非凡组织里，永远没有命硬到能熬成“老祸害”的同伴，在那里同伴肯定是一种物美价廉的消耗品，还没等你想到去问对方叫什么名字，你的同伴一号两号三号多少号的脑袋已经在你脚下翻滚了，马上一眨眼自己的脑袋也在地上和他们一起摇摆了。 在与温瑟拉斯对视几秒后，斯科特认输，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折纸盒子，一把塞到温瑟拉斯手里。 “行吧你赢了。”斯科特嘟嘟囔囔，“该死的预言大师。” “你已经去过灿烂假日酒店了？还是正准备去？” “已经去过了，从工厂回来顺路去了一趟。” 你这有带穿梭瞬移的轮椅，去哪里不是顺路…… 温瑟拉斯盯着斯科特的轮椅，暗自腹诽。 “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温瑟拉斯感叹，没有打开折纸盒子，“你干了什么？” “只是想给伊修达尔一个教训，贝克兰德不是他们能乱搞的地方。” 斯科特满不在乎地说着，眼神却有些游移。 这句话一出，温瑟拉斯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深呼吸后，将折纸盒子轻轻放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高楼模型——灿烂假日酒店！ 它现在只有温瑟拉斯两根手指那么粗，轻轻地飘浮在折纸盒子里。凭借超越人类的视力与灵性，温瑟拉斯能清晰地观察到酒店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酒店中的人还活着，沉睡在同一个梦境里。窥秘人途径并不擅长梦境领域，温瑟拉斯只能通过灵性与预言，感受到他们心智体向外延伸，然后聚集在一起，与远方的某一处地点链接着。 一股愤怒直冲脑门，温瑟拉斯气得双手都有一些颤抖，他怒目圆瞪，已经连一句咄咄逼人的话都说不出了，就这么转过头盯着斯科特。 “放心吧，这些人不会有事的。” 斯科特甚至伸手拍拍温瑟拉斯的肩膀，试图“安慰”老同事。 “【梦境折纸】——反正我就这么叫它了——可以将一块区域的场景与建筑等等都变成折纸，然后把真的收到这个盒子里。 “如果你想把他们放出来，也是很方便，只要调动灵性向里面探知，找到你想释放的那些人就可以了，他们会立刻清醒过来，出现在你周围，然后代表他的那个折纸傀儡就会爆炸成纸片。 “当然你不做什么也可以，这个东西是一次性的，等时间到了，里面的东西就会自动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 “对于这些被替代的人来说，他们以为自己仍然在那个酒店里活动，其实他们的本体正在纸盒里沉睡，然后一起做着同一个梦，梦中即使这个酒店，而他们在梦里活动则会被投影在那些折纸傀儡上。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对于在盒子里的这些人来说，他们就像在梦中操控现实中的折纸傀儡，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你也知道的，伊修达尔家族上个月才开始营业灿烂假日酒店，广告打的满街都是，那帮倒胃口的费内波特佬在这个豪华酒店上面不知道砸了多少精力。 “这样一来，在这个灿烂假日酒店被折纸替代的这段时间里，若是有什么重要的客人发现了问题，被吓得鸡飞狗跳，整个酒店都不得安宁，那这个伊修达尔可是会在贝克兰德的酒店餐饮业可都别想混了……” “斯科特·卡特莱特！” 温瑟拉斯怒吼道。他冲上去一把捏住斯科特的领子，将斯科特直接从轮椅里拎了起来。 “你这个疯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那你又知道那帮费内波特佬在贝克兰德干了什么吗？” 斯科特也不服气地大声向温瑟拉斯喷去。 “你以为我这一周跑来跑去都在干嘛？旅游吗？要是没有那些费内波特佬，我手上的烂事可以少一半！ “你知道我刚刚去的是什么工厂吗？是那帮费内波特佬的种植工厂！还是勾结邪教建立起的血肉工厂！ “他们‘种植’的不是什么油豆，是人！是人啊！我高高在上的、虔诚神圣的卡丹主教！他们就在我们的辖区里，就在我们的眼皮地下！你听到这些，难道不会愤怒吗？ “他们活该，他们该死！他们不是来贝克兰德做生意的，他们是嫌在费内波特吃到的不够多，企图来贝克兰德抢地盘的！不要看他们现在体量还小，那是因为他们还没站稳脚跟，作为‘外来者’还没成长到足够的规模，这种披着企业资本外皮的侵略混蛋就应该在他们还没发展起来的时候掐死！” “那也不是你这么做的理由！” 温瑟拉斯狠狠地把斯科特扔回轮椅里，指着一旁的纸盒骂道。 “我知道，我理解，你是干脏活的‘黑手套’，这三百年来，你替教会没少背黑锅，也没少为教会干过脏活，执行着教会的命令却要隐藏身份、掩盖名分。我也明白，你的职责性质就注定了，你在狩猎那些丑恶之人时，少不了各种与教会原计划不符合的‘自作主张’与‘灵活应对’。 “但你看看你今天都做了什么！没有进行上报与批准，就擅自行动，尤其是擅自对群众使用非凡物品，还是根本没有报备过的非凡物品！ “你这到底是在执行神的旨意，还是打着神的旗号泄私愤？ “看看你的手，斯科特·卡特莱特所长！我知道你不在意伟大的蒸汽与机械之神，那就看看你自己的手！看看你做的事情和你狩猎的那些丑恶之人，到底有什么差别！” 每天呆在教堂里的温瑟拉斯终于骂了一个爽，像是把对斯科特这么多年的不满，与在教堂日常琐事中积累的怨气统统向斯科特开炮轰炸。 第一百零八章 事发(下) 愤懑一倒而空后，一向注重礼节的温瑟拉斯抬手细细为自己整理袍子，波动的心情再一次平静下来，端起了平日里应有的主教架子。 “线，斯科特，别忘了那根线。拥有规矩与线，我们是坐在礼堂接受朝拜的圣徒，越过那条线，我们和邪教渣滓无异。 “我们作为教会方面，依据‘缄默条约’，不能在明面上出手干预正常的社会秩序与经济秩序……” “‘明面上’、‘正常的’。”斯科特插嘴强调，“你我都知道这一条简直是屁话……” “……但是你要知道，即使你不出手，我们教会不出手，伊修达尔在贝克兰德也活不久。我想再这么下去，贝克兰德自有坐不住的老牌势力出手拆了他们。” “……可我等不及了！鬼知道你们一层层报告要拖到什么时候！等老板他们深思熟虑后炸鱼都凉了！” “等不及了？”温瑟拉瑟眉毛一挑，“我懂了，是他们搞到你的人了，所以这次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 斯科特没有否定。 “只能说这是其中一小部分。”斯科特盯着温瑟拉斯，“没有一个拥有人性的家伙，能站在那个工厂前不为所动。你真的应该去那里看一眼，治治你满嘴屁话的毛病。” “……我怀疑你又在拐弯抹角地骂博诺瓦殿下。” “是你在怀疑，和我没关系。” 事情开始变成没有意义的斗嘴，温瑟拉斯拿起【梦境折纸】，解开两人周围的灵性之墙，准备转身离开。 “抛开‘主教’这个身份，作为你的老同事，我得提醒一句，你是‘神眷者’，伟大的蒸气与机械之神正注视着你，你无处可逃。 “至少我不想看到一个认识三百年的老同事，最后死于神的怒火。 “我一直很疑惑，伟大的神选择你作为‘神眷者’，到底是一种恩赐，还是一种监视……但是，不可揣测神……” 温瑟拉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博诺瓦殿下会知道一切的，你好自为之吧。” 博诺瓦殿下会对他进行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吗？温瑟拉斯显然不这么认为，但这个疯子至少要在那关押封印物的【机密之匣】里好好关一阵子，然后罚一笔让他痛心疾首的罚款。 温瑟拉斯一直觉得，这个疯子如此这般还能全须全尾地留在教会，当然和他本身发癫程度从未超过教会红线有关，更重要的是，他对教会有着特殊的价值。 这种价值要是和自己这个受人尊敬、收拢信仰的“主教”相比，同样是“战力”，自己可能更多是一种威慑，一种信念，当天使们无法行走与幕前时，自己又与这座圣希尔兰教堂成了指明方向的碑，代表神与天使们给信徒希望与信心，是神在地上伟大之所。 而斯科特，温瑟拉斯觉得，他更像一个扳手，一枚钉子，一枚棋子……一个工具。 一个不是很体面的工具。 这么看来，其实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有没有一种可能也是伟大蒸汽手里的一个工具，只是和斯科特用处不一样…… 这个突然的亵渎想法让温瑟拉斯惊得打了一个哆嗦，他随即甩甩头，妄图把这个大不敬的想法甩去自己的脑海。 “赞美伟大的蒸汽与机械之神……” 他开始在心中默念神的圣典。神将赐予我们过往，亦将指明我们来路，作为神的追随者，神虔诚的主教，伟大蒸汽在哪里蒸腾，我就应向哪里前进。我们将誓死追随，但万万不可揣测神…… 可刚刚那一丝丝细小的想法，却总是勾起温瑟拉斯对神秘知识的无穷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猜，为什么，伟大的神为什么要这么做……祂在布一场怎样的局…… ……蒸汽在上！都是斯科特这个叛逆者的罪过！和他走得近了，脑子都要被他污染坏了！ “温瑟，你要去干嘛？”后面的斯科特在礼堂里没教养地大声嚷嚷。 “我要下班了！”温瑟拉斯气得扭头大喊，“你自己搁这一个人加班吧，累死你算了！活该！你以为……” 说到一半，温瑟拉斯灵性一动，他快速地做了一个预言，然后莫名其妙地对着斯科特笑了一下。 “你换成折纸的，是伊修达尔的灿烂假日酒店是吧？” “是的……呃……怎么了？” “呵，我给一个预言，你这次可是歪打正着，要戴罪立功了……” 话还未说完，一整凌乱但缺少力气的敲门声，从远处的大门那里传来，十分遥远，但足够进入两人的灵性探测。 两人对视一眼，下令打开大门。 敲门的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身华丽考究的礼服价值不菲，他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但还无法遮掩自己慌乱的神态，不停转动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暴露了他装腔作势的真相。 斯科特眯起眼睛，他一下子认出来了。 这是加洛德·伊修达尔！ 他是两周前绑架案的人质，也是伊修达尔家族最小的儿子。 加洛德一摞头发，挺起胸膛走了进来，仰起头学着大人们用鼻孔看着教堂里的神职人员。 “你们谁是斯科特·卡特莱特？我命令你现在把他给我找来！” 整个教堂寂静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我是说，你们有谁认识斯科特·卡特莱特先生吗？”莫名地寂静和人们的眼神让加洛德有些发怵，“我想找他说一些事情，一些大事……”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我想说的是，能不能请你们帮帮我，找一下斯科特·卡特莱特先生……”加洛德开始慌了起来，声音发颤，“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们，但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这位先生谈谈……” 斯科特终于推着轮椅走了过来。 “我就是斯科特·卡特莱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男孩一愣，立刻扑在斯科特的腿上，语无伦次。 “卡特莱特先生，卡特莱特先生！就是您……是您在银行抢劫案当天救下了我的……我的哥哥马西莫，对不对？您既然能救他第一次，那您这么厉害，一定能救他第二次，对不对？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再救一次我的哥哥！” 加洛德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我的哥哥马西莫·伊修达尔失踪了！” 第一百零九章 揭露(上) 马西莫·伊修达尔失踪了…… 这可来的真巧…… “你为什么要来教堂找我？这种事情应该找警察报案。” 斯科特推推眼镜。 “当时你失踪被绑架的时候，也是警察救的你，讲道理你应该更相信警察才对。” “可是……可是在詹姆士银行……是您救了我的哥哥啊……” “谁想救你哥哥了？你们那个马西莫何德何能，值得我专门过去救他？我只不过遵从命令，完成我的任务罢了，他能活下来，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说法，让斯科特十分反感。 “你又从哪里知道，是我参与了詹姆士银行抢劫案的救援行动？” “我……我偷听哥哥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的……” “那你还可以找当时救过你的那些警察，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 “我有去找过！但……他们说是那个霍克警长救的我……我知道不是他！他肯定救不了我的哥哥！我……我想去找那个杰拉尔丁·莱特宁小姐，还有那位伦纳德·米切尔警探，但是警长说他们不在，我实在等不及了所以就……” “……就来教堂碰碰运气？”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斯科特看着这个小孩，心情有些复杂。 在这两个星期里，他经历了被人绑架、受伤住院、大哥被人抢劫，现在又要因为大哥失踪了来求自己，而自己正想着怎么把他们这些讨厌的伊修达尔赶出贝克兰德，甚至已经对他们的新酒店做了恶劣的“恶作剧”。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们家里的人处理这件事？” 斯科特试图把加洛德从腿上掰下来，但对方扒得死死的，鼻涕眼泪一箩筐，让斯科特很难在不折断他手的情况下将他从自己身上取下来。 “你们家不是财大气粗吗？不是很厉害吗？自己去派人找啊，那可是第一继承人啊，这难道不值得倾尽全力去找吗？过来找我这推轮椅的老头有什么用？” “……不……我……我找不动他们，他们不理我……” 哽咽的加洛德情绪缓和了一点，但说话仍然是断断续续的。 “……他们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问他们……他们也只是对我笑笑…… “我一直跟着马西莫哥哥，来鲁恩上学，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爸爸妈妈一直不在家，哥哥姐姐们都对我很好，管家先生和保姆女士都对我很好，可是……我总是觉得……他们把我隔开了……尤其是我想问家里的生意，他们就会笑着说那不是我一个小孩该知道的，然后一边笑着一边把我推远了…… “他们说，我只要像这样健康快乐一辈子就够了，什么烦恼都不要有……我说的话不会有人听……我说什么他们都是笑笑，我做什么他们都在鼓掌…… “但我却觉得，是他们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知道，他们想将我排除在外……就好像……他们希望我永远不知道家里的任何事情……” 边缘化。 斯科特回过味来了。 这么小的孩子还未懂得资本大家族里利益至上的精神，只能感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很难说这到底是哥哥姐姐们畸形的呵护，还是有意识的排挤，企图让他成为一个没有竞争家产能力的傻白甜，就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将他无能化成一个家族吉祥物。 而马西莫作为开拓者委以重任被远派鲁恩，远离费内波特家族中心，即使是第一继承人也会因此感到不爽和危机，于是他要把最小的弟弟带到鲁恩，美名其曰是见见世面，但实际上八成是想用从小的边缘化，来减少一个未来可能的竞争对手。 甚至更加阴谋论一些，斯科特还见过一百多年前有财阀子女以自己的亲姐妹，来要挟父母让位的。 对这些“吸血鬼”，斯科特永远抱有最深沉的恶意，再坏的猜测都可能在他们身上成真。 不过从加洛德这番话，和他能得到自己的名字看来，这小孩也并不是傻子，还算有点脑子和能力。 只是，你已经隐隐嗅到了恶意，依然要哀求一个我这样的人，去救他吗…… “那你还打算救他？”斯科特不禁问道。 “救！我当然想救他！他可是我的亲哥哥啊！”加洛德哭喊道，“我怎么能不救他呢？” 斯科特趁小孩哭累了，抬脚把他轻轻挪开。小孩还在一脸懵逼没想通“这个瘸爷爷怎么蹬人了”的时候，斯科特已经推着轮椅转身就走。 “你会接手的。” 温瑟拉斯在斯科特路过时轻声说道。他信心满满，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 “这可是一个‘预言’。” 斯科特没理他，直接拐弯进入办公区，片刻后，全副武装的斯科特臭着一张老脸，推着轮椅出来了，手中多了一张金属令牌。 “妈的，干！温瑟拉斯你这个混蛋！是不是你的‘预言’干的好事？” 路过时斯科特低声骂道。 “老板直接按着我签下任务去陪那个加洛德了！” “那你只是你的猜测，和我没关系。” 温瑟拉斯早就预言到了这个结果，满脸写着“我就知道”。 “一切都是博诺瓦殿下的旨意。” 这和非凡无关，凭对斯科特的了解，他就断定，不管是自愿还是强迫，斯科特总归会接手这个案子的。 斯科特烦躁地来到大门口，却发现哭红眼的加洛德依然在教堂门口等着。 “想让我帮你，就给我跟上，小屁孩！”他大声吼道，“先说好，在此之前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加洛德二话不说立刻弹起来，跑步上前，一点儿也不客气挂上了斯科特的轮椅，然后被斯科特拎到身前。 眨眼间两人就又回到了刚刚那个工厂。 工厂的数据拷贝已经由斯科特交给了博诺瓦，现场的机械之心正在一步步检查发掘那些变异的人，然后高效扑杀理智丧失者，事后再核对失踪名单。 此时这项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半，在工厂的外面摆上一排排被布盖上的尸体。加洛德看不到他们具体样貌，只能隐隐看到布料下扭曲怪异的突起，与汩汩流出的鲜血。 “这……这是哪……”他颤巍巍地问道。 斯科特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加洛德脸色煞白，满眼茫然。这让斯科特甚至有一种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在欺负小孩的无趣感，于是不再废话，拎起几个箱子转身就走。 “达米恩·布什！人呢？过来分装备！” “在！斯科特先生！” “现场事故等级再提高两个档次，所有的受害者全部清除，尸体经过仪式净化、身份确认、生物信息留样后，全部原地火化，一个不留！样本以十个为一个批次，取样后立刻送到‘那个研究所’！” “是，先生！” “至于受害者家属，就交给警擦他们去联系……” 斯科特顿了顿。 “……就和他们说，他们被拐进黑工厂打工，结果工厂失火全部尸骨无存吧……” 第一百一十章 揭露(下) 斯科特在达米恩面前打开大箱子，箱子里面又拿出九个盒子。这些盒子在达米恩手中摆弄几下，就被拆解重组成一把巨大的火焰枪，然后被达米恩交给前来领装备的机械之心。 再取下几个箱子给达米恩后，斯科特完全没理会加洛德，自顾自快步检查起现场来。腿软的加洛德说不出话来，但是仍然紧紧地追着斯科特跑。 在刚刚教堂里的汇报中，斯科特和上司博诺瓦对现有数据和情报进行了快速的总结和推理。两人一致认为，这个工厂是由伊修达尔集团勾结摩天神教的产物。 他们先是在贫民窟与“边缘地带”寻找有肢体残缺的目标，然后找机会绑架拐走到工厂。 之后，他们会利用指向摩天之神的仪式魔法，对受害者进行某种“分割”……或者说“异化”。斯科特认为这可能和摩天之神所象征的意象有关。 在这个方面，他对曾此向博诺瓦提出多种猜测，他推测意象的关键词可能有“分化”、“整合”、“均等”、“差异”、“切割”、“融合”、“差异”等等等等，但是每到这个环节，博诺瓦就不会对他的猜测发表任何看法，甚至反而是警告，不让斯科特在这个层次的神秘学知识上有任何进步的可能。 不知道哪些猜测是真的，哪些关键词是假的，不然就能准确锁定摩天之神的权柄，但斯科特相信，他这个大方向应该不会错。 当然，自己还没有到嫌命长去反向推演摩天之神尊名全称的地步，即使日常交流，教会里也会用“摩天神教的邪神”来代替直接称呼邪神的称号。 “即使现在义体已经在生活中普及，身体残缺者剩下的肢体有一部分仍然会比健全人更加健壮发达一些。缺失左腿的人往往有一条比常人更加健壮的右腿，缺失视觉的人往往会有一双比常人更敏锐的耳朵。” 斯科特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声音却能让后面的加洛德正好听到。 于是工厂就利用这一点，借助摩天之神的力量，将受害者进行某种“异化”，然后再进行某种“结合”，就像把人当作某种可以拆分拼合的积木。 他走到一处停住，蹲下身掀开一块白布，躺在地上的是被轰爆脑袋的劳勃·罗素。 “……以某一‘标准’为界限，受害者身体各部件会往‘发达’与‘萎缩’两个极端不可抑制地、毫无限制地发展，健壮的更加健壮，一般般地则会退化甚至萎缩，到最后，彻底无法共存的肢体会把受害者活生生地撕裂，榨干营养的美丽肢体就顺其自然地，从枯朽脆弱的母体上脱落了…… “可这就是‘生产流程’的终点吗？不，当然不是！ “因为，安谧星光医院的断肢再接技术，是令人骄傲的招牌，是伊修达尔在这里笼络人脉的重要手段！为了在贝克兰德抢占先机，【商品】必须是完美的！ “总有一些人才成为残缺者不久，还未拥有达过合格线的肢体，比如某个两年前才被砍掉右手和右脚的惯偷，这些人则被当作养料，与美丽的肢体重新‘接’在一起，再次进行极端分化，直至那些肢体成为完美的【商品】…… “美丽，健康，发达，甚至比原来的更加强大……” 义体技术发展到现在，便宜且能满足大多数日常需求的义体，已经成了残障者第一个选择，但这种普及的基础级义体在人们心中仍然比不上原装的舒爽，昂贵且超越肉体的义体改造还未被大众所接受，人们仍然在怀念那个全须全尾、有血有肉的自己…… 斯科特冷哼一声。 “呵，所以说，什么才是十四世纪真正的奢侈品？那当然是活生生的、血肉骨俱全的‘部件’！” 说到这里，斯科特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你不是想知道谁是这个工厂的主人吗？” 他向小男孩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 “是你的哥哥马西莫·伊修达尔呀！” “！！什……” 加洛德再也忍不住了，立刻跑到无人的墙角，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光是让自己颤巍巍地腿支撑自己，已经是用了全力。小孩一个人扶着墙吐了好久，今天胡乱吃下的美味佳肴，昨天哥哥房外听到的各种闲话，几年来不停浮现的猜测怀疑，都与被粉碎的世界观，化作彩虹倾吐而出。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平时在生活中感受到的点点滴滴的不适感与疏离感，会不会不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是确切而真实的危险信号？ 恐惧、不安、迷茫、无助、悲伤……混乱的情绪在他的脑海里汹涌澎湃。 斯科特慢慢走到加洛德的身后，却没有一点安抚小孩的意思。 “事已至此，你还想要我去救你的哥哥吗？” 加洛德已经开始干呕，胃里没有东西再供他霍霍。 “救……求您救救我的哥哥……”还在抽泣的小孩有气无力地喊着，眼泪鼻涕都糊在了嘴里，“你要什么……你要什么……伊修达尔都能给你……我会努力争取的……”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呢？” 加洛德用昂贵的西装袖子胡乱地摸了一把脸，转过头看着斯科特尖锐可怖的眼神，又一次哇的哭喊。 “可……可是他是我哥哥啊！ “……我不知道啊……我……呜呜呜…… “我……我难道不应该去救他吗？” “别哭了！吵死了！” 随即一块洁白的手帕啪唧盖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扭了几下，加洛德还没反应过来，沾满眼泪鼻涕口水的布就被胡乱塞在他胸口口袋里。 “达米恩，拿着令牌！加速收尾，给我在一个小时之内把事情处理完，然后把这里给我洗了！” “是，先生！” 令牌化作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向远处飞去，斯科特低头看着加洛德，推了推眼镜。 “关于你哥哥的失踪，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我……” 加洛德语无伦次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芯片和一个手链。 “我……录音……还有……哥哥的东西……” ……这小孩竟然还能想到给自家老哥录音…… “达米恩！还有这个小孩给我看好了！” 斯科特看了加洛德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听着，小鬼，这只是我的任务罢了，我不要你们家任何东西，也不想和你们家有任何牵扯。不管你哥这次是死是活，下次我遇到伊修达尔，该怎么炸就怎么炸。 “今天之后，我和你们伊修达尔，谁也不欠谁。” 第一百一十一章 挑衅(求追读!求评论!) 收到杰拉尔丁失联的消息时，格洛丽亚正在外地出差。 真是个好时候。 能让一个序列三的主教出远门的事情同样重要，格洛丽亚首先联系贝克兰德的红手套去调查。 很快技术组和非凡调查组给出了第一批信息。城市监控中显示，杰拉尔丁今天去过两个高级定制的服装设计工作室，最后出现的位置是灿烂假日酒店附近。 为了给上个月新开张的豪华酒店造势，近日伊修达尔集团会在这里举办一场时装秀，这可能是时尚记者杰拉尔丁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之后杰拉尔丁就从监控中消失了。 相比蒸汽教会不择手段的黑客技术，黑夜教会短时间内能提取的监控资料相对有限，其他监控资料的提取需要时间。 初步的位置占卜和仪式魔法受到了较强的干扰，没能得到明确的结果。几支梦境调查小组已经出发，将在杰拉尔丁最后出现的地方，于路人的梦境中搜索线索，这些工作都需要时间 一个普通的社会人，在非凡力量和凡世科技追查中，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若是杰拉尔丁遭遇了昏迷、催眠、麻醉等等，格洛丽亚会立刻知道她的情况。 当时镇压污染的【梦境迷宫】就是由格洛丽亚亲手构建，这里面留下了她的精神烙印，只要杰拉尔丁进入梦境，格洛丽亚就能感知，并且和梦境中的杰拉尔丁对话。 而现在梦境迷宫一点动静都没有，说明目前杰拉尔丁仍然属于意识清醒的状态下。 由于远离贝克兰德，杰拉尔丁超出了目前格洛丽亚拉人入梦与入侵梦境的范围，这让她本人鞭长莫及。 快速完成任务后，格洛丽亚决定立刻启程回贝克兰德。杰拉尔丁是她直接管辖的监视对象，身上还有许多教会在意的东西，她不能轻视这种失联。 格洛丽亚刚准备出发，一道无法抗拒的强大梦境就捕获了她。眨眼间，格洛丽亚就来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月亮花田。漫天星光下，一位穿着简朴亚麻长袍、系着树皮绞制腰带的女士，向她款款走来。 这是阿里安娜女士！ 一看到这位女士，格洛丽亚便觉着有一股安宁平和的力量抚慰了自己的疑虑与紧张，因为突发事件而引起的一点急切心情也因此消散，再次回复到平时安宁平静的状态。 “晚上好，阿里安娜女士。”格洛丽亚向前一步行礼。 “愿女神庇佑你，格洛丽亚主教。” 阿里安娜简单回应后，一张简单的纸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这是蒸汽教会刚刚传递来的消息，在这里看完，不要在现实中存留任何副本。” ……伊修达尔……安谧星光医院……血肉工厂……摩天神教…… 蒸汽教会在刚刚查封了一家贩卖人体器官与肢体的黑工厂！ 这家黑工厂位于蒸汽教会的管辖区内，他们动手也无可厚非，但是这个工厂的主人是马西莫·伊修达尔，是黑夜女神的信徒，还是一个费内波特人，当初可是打着朝圣的人设，来鲁恩做生意的。 但事实证明，费内波特的那套在贝克兰德行不通。伊修达尔野心太大，吃相太难看，作为一个外来资本想和贝克兰德本地势力抢蛋糕，又不想遵循鲁恩的规矩，这几年已经有老牌势力感到不满了。 顶着做生意的旗号，做着霸占市场的白日梦。 格洛丽亚不喜欢他们作秀般来圣朱莉教堂朝拜捐赠的姿态。黑夜教会有自己的产业，圣朱莉教堂从来不接受任何捐赠，格洛丽亚对马西莫的唱大戏从来无动于衷，但这依然会让一些人有种伊修达尔与黑夜教会十分亲密的错觉。 ……这就是舆论战吗…… 这份消息十分简略，看来蒸汽教会没有发来整个档案。 看来，有势力对伊修达尔忍无可忍了。 “……蒸汽教会要第一个下场打击对伊修达尔吗？”格洛丽亚问道，“那我们需要如何反应？” “若有势力打击伊修达尔，我们都不要参与。但在勾结邪教这件事上，我们需要彻查。同时，目前与其他教会之间的友好合作关系也要维护。” 阿里安娜答道。 “之后遇到其他类似的经济政治纠纷，我们也以类似的原则处理。你是贝克兰德红手套的领袖，具体的事情由你决定。” 格洛丽亚明白了。既然从一开始无动于衷，那么就将无动于衷贯彻到底，除非他们踩了勾结邪教的红线，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赞美女神。” 她虔诚地在胸口顺时针点了四下，又突然想到什么。 “女士，您方便捎我一程吗？” ****** “加洛德·伊修达尔找我？” 伦纳德与克莱恩准备回警局，再找一些关于杰拉尔丁失踪的线索，没想到伦纳德一回到警局，他的队员就告诉了加洛德的事情。 “加洛德·伊修达尔？”克莱恩回忆道，“是你和杰拉尔丁处理的那个绑架案中那个小人质吗？” “是的。”伦纳德面无表情，实际上摸不到头脑，“他来找我干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的哥哥失联了吧。”一个小队员回答道，“他可能想找你接手这个案子。” “什么！马西莫·伊修达尔失踪了？” 这对兄弟还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短短一个月不到，兄弟俩还轮流失踪。 克莱恩不仅感叹道 怪不得今天西维拉斯场整得气氛这么紧张。 “这么重要的案子，其他人都出去找了，你们怎么还坐在这里？”伦纳德问道，“怎么没有人通知我？” 好歹他弟弟的失踪绑架案就是我办的呀！ “因为案子的主理人是尼可罗·霍克警长！他可是一直明里暗里给老大你、给我们组穿小鞋呢！” 小警员半是无奈，半是气愤。 “你不知道，他刚刚靠着我们的功劳，攀上了伊修达尔这个大树，现在巴不得要在那个马西莫面前逞强一下呢！” 喔嚯，这尼可罗·霍克警长一出手，马西莫是彻底找不到了。 找回来也不一定是警察的功劳。 连人家小老弟都知道，这种大事绝不能依靠一个没本事的警长，害得找我们的冷面神探出手。 终端上还没有这么劲爆的新闻，看来这个事情还在消息封锁中。 “事情有点怪起来。”伦纳德眉头紧缩，将克莱恩带进了办公室，“你做一下占卜，看看杰拉尔丁与马西莫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有的，两个失联案有很大的联系。” 快速占卜后，克莱恩回答道。 “但是关于马西莫具体位置的占卜被干扰了。” 刚才在公寓里占卜黑工厂时，克莱恩也对杰拉尔丁的位置进行过占卜，但只能得出一些断断续续地片段，她一会儿在车后备箱里，一会儿在货车车厢里，一会儿又被藏在柜子，似乎一直在移动，无法把握准确的位置。 不停地移动，加上一些高位格的占卜干扰，让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这次回警局，就是想借助警局的系统，对一些占卜出来的图像进行数据分析，在现代技术的辅助下，很多零碎的图像都能得到大量信息。 “也许回公寓占卜能有一些线索。”克莱恩提议。 “不，不用了。” 伦纳德突然掏出终端，翻过来展示给克莱恩。 “我们找到杰拉尔丁了。” 克莱恩接过终端，里面竟然是杰拉尔丁被绑起来的一张照片。她被蒙住眼睛与嘴，绑住双手双脚，扔在了一张酒店床上。床上的抱枕绣着灿烂假日酒店的标识。 “我有点好奇，此时此刻，你会有何种感受？ “——大卫·阿克萨斯。” ———————— 本章说终于回来了，求大家多多评论呀～ 也求大家多多追读！这本实在是太冷了人太少了……怕不是活着的闺蜜同人里成绩最烂的一本了哈哈哈哈哈 加油！我一定至少要坚持到上架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偶遇 大卫坐在黑暗的房间里，透过窗子，冷冷地看着外面崭新的高楼，上个月刚刚开始开张的灿烂假日酒店正向整个贝克兰德展现它的奢华。 他已经在这里观察几天了，今天就是动手的日子。 目标当然是马西莫·伊修达尔。 马西莫绝对是当下贝克兰德的风云人物。 伊修达尔家族作为大财阀，在费内波特拥有庞大的权力与金钱。而马西莫作为家族第一继承人，来到贝克兰德为家族扩展市场地盘，手中流过的鲁恩金镑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目。 代表家族来鲁恩朝圣，与西维拉斯场称兄道弟，与黑夜教会相敬如宾…… 同样是三十五岁，有的人即使不做什么就能坐拥亿万家产，有的人兢兢业业却仍然流落街头。 谁不想成为马西莫呢？谁不想脱去丑陋低贱的破布棉袄，穿上镶金绣银的奢华大衣？谁不想……替代马西莫呢？ “替代？不……你能够成为马西莫·伊修达尔……” 红裙的女人在他耳边轻语。 “你将会是集团话事人，是家族继承者……你将拥有你最渴望的财富……” 财富，金钱…… “……只要你……听着我的话……去做……” 熊熊的欲念之火再次在大卫心中燃起。 钱，无尽的金镑，越多越好…… 大卫最后看一眼远处的酒店，然后关上窗户。 不知从何时开始，对金钱的渴求成为他行动的唯一目标，是他人生的无上信条。 至于要这么多钱去干什么，大卫有些记不清了，但他并不在意这种所谓的原因。什么师出有名，都是人们对自己欲望的虚伪掩饰，只要有钱源源不断地跳到他口袋里就好了。 走出房间，开放式的走廊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屏。这种老旧的公寓高楼组不了太高的价钱，也没有更多闲钱去更新维护，管理者在墙上挂满了广告屏幕，向外出租赚取广告费外快，以这种方式来让这座老楼产生更多的价值。 现在广告屏仍然敬业地运转着。即使普鲁士银行当天遭受了袭击，马西莫与尼可罗·霍克警长的“捐赠”仪式仍然是被制作成了精致的报道，在抢劫案几天后还在广告屏上滚动播放，不遗余力地为伊修达尔家族造势。 “……我们伊修达尔家族，感谢尼可罗·霍克警长救出了我们可爱的加洛德·伊修达尔……” 听到这一句，大卫作为当事人，不禁冷笑。 呵，加洛德的案子和霍克有个屁的关系，破案的明明是伦纳德·米切尔。 ……伦纳德·米切尔…… 想起这个名字，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大卫心里升腾。 伦纳德·米切尔绝对是大卫在西维拉斯场见过的，最“特别”的存在。 自己三十多岁，才堪堪晋升警探，而伦纳德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便因为屡破重案而成为如今西维拉斯场最年轻的警探。即使如今他受到了尼可罗·霍克的打压，成为警长也是时间的问题。 伦纳德·米切尔似乎与整个西维拉斯场格格不入。大卫从没见过伦纳德如自己一样，为了仕途顺利，往警长的办公室里塞卡片或古董；也从未见过他像自己一样，为了日常工作顺利，请下属吃过饭。压迫在整个西维拉斯场的潜规则对伦纳德来说似乎从未存在过。 在所有人不得不因为身上各种砖石而被压在地上沾满污泥的时候，只有伦纳德·米切尔干干净净地站着。 无惧上司威压，无惧财团威胁，无惧人情世故…… 不，应该是无所谓。 无所谓上司，无所谓财团，无所谓同事……只是机械而没有目地完成手上的每一个工作，就像是一个机械人偶被上了发条，空洞地在别人给出的轨道上向前走。 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什么都没有进入他的荒芜世界。 事实上，除了偶尔地工作合作外，大卫几乎没有与伦纳德说过话，也没见过伦纳德主动和同事们杂谈。伦纳德的一天里根本不会有闲聊与扯淡，不必要的社会性永远不会是组成他生活的一部分。 这让大卫有时甚至怀疑，“伦纳德·米切尔”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只是某种映射人们的内心的幽魂。 ……大卫不得不承认，在那些于西维拉斯场度过的时光里，曾有几个瞬间，大卫是如此地羡慕伦纳德……甚至是嫉妒。 为什么他不用对上司卑躬屈膝！为什么他能坚持警徽上的正义！为什么他能有如此的才华！为什么他可以直面权势的生死威胁！ 又是谁在给他撑着伞！？ 大卫也曾彻查过伦纳德的履历，可是所有记录都显示他只是一个被孤寡老头收养的孤儿而已，至于收养者也只是一个只有一套小房子的老光棍，生活比较宽裕的小康家庭，也没到可以称之为富裕的地步。 一切的记录到此为止，除去功勋，在大卫看来，伦纳德的背景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电梯发出提示，大卫准备下楼。随着电梯缓缓开门，红色的头发进入了大卫的视野。 在轿厢里的，是杰拉尔丁·莱特宁！ 对面的记者露出了震惊与意外的表情，这次碰面应该是一个巧合而不是有意跟踪。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一股强烈的危机预警从大卫的灵性直觉中升起，他一进入电梯，便双腿发力重上前去，向杰拉尔丁挥拳。 作为退伍军人，杰拉尔丁仍然保留着良好的格斗能力，灵活地躲掉两拳。但在非凡特性与军用义体的加持下，肉体凡胎的杰拉尔丁在狭小的空间里很快败下阵来，被钢铁拳头一脚揣在肚子上，狠狠地装上轿厢墙壁。 一口鲜血从记者嘴里流出，还未等她从头晕目眩中爬起来，大卫就踩碎了掉在地上的通讯器，又再她身上补了一脚。 不能给她传递消息的机会！ 趁着杰拉尔丁站不起来，大卫上前扬起拳头，向她的脖子砸去，可恐怖的拳头却在她身前停下了。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狠狠锤击大卫的脑海。 她不能死！ 不能让她失去意识！不能让她陷入昏迷！不然就会有很可怕的存在找上门来！ “你……为什么停下来了？”杰拉尔丁吐出一口血，笑了笑，“你在害怕……在害怕什么？” 还未等杰拉尔丁说完，大卫便一个巴掌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仔仔细细地摸掉大大小小的电子产品，最后想了想，干脆直接踩断了她的四肢。 弄不死你，没有关系，有的是让你失去行动能力的方式。 从一开始的逃离警局开始，大卫发现，自己的每一次失败，都与杰拉尔丁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息息相关。 这一次，绝不能再毁在她的手上！ 想到这儿，伦纳德的身影又跃入的大卫的脑海。 自从杰拉尔丁作为调查记者常驻西维拉斯场后，她就一直作为伦纳德的助手行动，即使那个伦纳德除了工作几乎不搭理她，她还是忍着这种冷漠坚持这个身份直至被开除。 大卫很好奇，是什么动力让她顶着这种堪比职场冷暴力一般的压力坚持了这么久？是那一份作为警探助手的额外工资吗？还是盯着那些足够上头条的案件新闻？ 不过大卫更好奇的是，那样的伦纳德，真的会有在意的事物吗？ 电梯提示铃再次响起。大卫堵住杰拉尔丁的嘴，挡住她的眼睛，将四肢绑紧的记者缓缓拖进地下停车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场! 灿烂假日酒店的夜晚，名流们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推杯换盏。 觥筹交错之上，大厦楼顶的尼尔森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等到画完祭坛法阵的最后一笔，尼尔森才从那种长时间的沉浸状态中抽离出来。在得到【摩天圣杯】的认可后，他现在能更加直接而清晰地聆听摩天之神的教诲，地上这一片庞大复杂的血色法阵，便是神对其忠诚之人的馈赠。 失踪的马西莫·伊修达尔，正两眼无神地跪坐在法阵的一角。在众人四处搜寻之时，没有人发现这位继承人正在自家酒店的天台上。 这是尼尔森突然灵性一动，同样眼神空洞的大卫推开门，浑浑噩噩地向法阵走来。 “你似乎干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一点微妙的危机感在尼尔森脑海中蔓延。他翻出大卫的手机，看到了那条给伦纳德发的消息。 当自己开始聆听神谕、刻画法阵的时候，没想到大卫竟然偶遇了那个杰拉尔丁，还把她绑了回来、并发了挑衅信！ 这一点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尼尔森的计划。伦纳德区区一个序列七的警探，尼尔森并不放在眼里，倒是伦纳德身边的那个梅林·赫尔墨斯，让尼尔森有些忌惮。 通过几次交手，尼尔森能感受到这个叫梅林·赫尔墨斯的魔术师实力不俗，至少是半神层次的存在，这种等级的非凡者，为什么要一直潜伏在一个警探的身后呢？ 魔术师梅林一直是尼尔森计划中的变数。更令尼尔森在意的，是梅林给自己带来的那种微妙的危机感。 对于“恶魔”途径的半神来说，尼尔森应该能准确而具体地提前感受到他人的危机与恶意，预制即将到来的危险。可即使这段时间，这个魔术师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他也只能在梅林身上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危机预警，仿佛这种探知在梅林的身上受到了什么限制，让尼尔森引以为傲的危机预警不再可靠。 这几次遭遇战中，尼尔森的目的都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抢了东西达成目的就跑，但不代表之后就都能成功逃脱，他隐隐觉得，自己和那个神秘的魔术师终究要有一场死斗。 这种对未来的直接没有让尼尔森感到恐慌，反而是让他更加兴奋起来。 到了那时，我该用怎样的手段，点燃那张虚伪的笑脸呢？ 至于杰拉尔丁……喔，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随手处理掉就可以了…… ……等等。 一股强烈的危机预警狠狠地冲击尼尔森的精神，仿佛是一把小锤猛击他的头脑。 要是现在让她失去意识，会引来不得了的大人物吗…… 呵，那就让她在这里再垂死挣扎一会儿，找些人看着她。等待仪式开始，就将她与这栋楼一起献给摩天之神，届时即使那些个大人物赶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要是真的能让那些教会里的天使忍不住出手……哈，那岂不是更好了！一起把事情闹大吧！ 心情愉快的尼尔森哼着曲儿，对着法阵上的某一点向下一指，大卫便如棉花娃娃一般，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在马西莫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痛苦的，残缺的，渴望的，分裂的……” 跪着的大卫用机械手捅进自己的身体，鲜血流淌在地上的法阵上。 “脆弱的，绝情的，贪婪的，高傲的……” 血色的花纹爬上马西莫的手臂，他头抵着大卫，伸出手硬生生扯掉了大卫的机械臂，将那些植入血肉的人工神经一点点地扣了出来，然后十指深深地插进对方断肢的伤口上。 这只手臂曾在这个位置存在了三十多年，在短暂地分离后，又以另一种方式，重新与这个位置相连。 一副肉体被分割成为两个独立的存在，储存供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如今在神的指引下，磅礴的灵性让分离异化的躯体再次渴望融合，拖着其他沉重的灵魂与赘余的肢体，一同欢呼雀跃合二为一。 “赞美伟大的摩天之神！您是万天之上的无尽光辉，是分异与同一之锋刃，是万物万象之旗帜！ 一只精美邪异的金制酒杯被尼尔森轻轻放在脚下。 “我祈求您的力量降临世间！ “……点燃这簇为您而起的【篝火】！” 尼尔森的话音刚落，血色的仪式法阵立刻爆发出夺目的红光，吞没了法阵中央的尼尔森，与跪坐着的大卫与马西莫。 粘稠的红光融入了他们的皮肤，随机额头相抵、血液相连的两人便在红光中像蜡烛一样融化，互相向对方的容貌变化，逐渐趋同，最后两人拥有了一摸一样的外貌，同享一张既具有大卫特征、又具有马西莫特征的脸，仿佛是将两人的特征融合均匀混合后做出的形象。 如同与复制人一般的两人张开双臂，拥抱另一个自己，然后如麻绳一般绞缠扭曲，精神与灵魂同肉体一道交融合一，像烛泪又像灯油，流淌至刻着法阵的地面，深深扎根于整个建筑一种，成为吸引红光、传递力量的【灯芯】。 随着二人的融合，血色的光辉源源不断地从【灯芯】之中喷涌而出，整片天台被红光猛烈地灼烧着。 ……不……等等…… 尼尔森感到了一丝不对。 ……大楼异化的速度，与疯狂蔓延的速度……是不是有些太慢了？ 光辉如烈火，整个大楼顶部都在痛苦中扭曲、变形、崩坏、撕裂，然后露出了……雪白的纸屑！ 铁架、石砖、混凝土、钢筋……在紊乱和疯狂的作用下，粉饰真相的幻觉被强行打破，毁坏的建筑露出了自己作为折纸的脆弱内里，大大小小的纸屑从伤口中冲出。 ……这一整个建筑，都被掉包了！ 从毫无生机的建筑，到生动灵活的人，都只是由一抹抹来自心智体的灵性微妙控制着的【折纸傀儡】。这些精神来自不同的个体，在毫无意识地情况下，向贝克兰德上演着一场盛大的幻梦。 只是凭借附在这里灵性，而不是献祭本该在这里的活生生的人，整个点燃【篝火】的仪式将变得缓慢而被动！ 随着幻梦破碎，几种潜在的危险警钟终于突破抑制，轮番撞击尼尔森的脑海。思索片刻后，尼尔森当即拿起【摩天圣杯】，然后化为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消失在大楼的顶部。 作为一个半神，任何行动都要做好第二个方案。 幸好，尼尔森还准备了后手，这本来是作为大卫的替代品所准备的，但是现在，第二份祭祀主体的加入，能让大楼“燃烧”的速进程大幅上升。 那是同样破碎的、同样痛苦的、同样溺于污秽与疯狂的—— 欧嘉·阿克萨斯！ ****** 被蒙眼、堵嘴、塞耳的杰拉尔丁躺在床上，瘫软的手脚都被死死地绑着，来自五脏六腑与四肢的疼痛让她在柔软的宾馆床上轻微地抽搐着，她已经连大幅度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该死，大卫身上装着的义体，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机能？ 难道是从军队中流入市场的新款军用货吗？？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杰拉尔丁的思绪，让她原本敏捷而理智的思绪变得断断续续。 虽然听不见、看不见，但杰拉尔丁知道，房间里正站着好几个人盯着她。刚刚被扔进房间时，有好几个人就伸手，用力将挣扎的她按在床上，直到她只能在床上扭动，才放开手。 杰拉尔丁相信，他们还在这里。 良好的身体素质与强韧的精神让她艰难地从痛苦中拨出一些理智。 大卫当时明明能杀了我，为什么最后留手了？ 若是不想让我传递消息，灭口才是最佳手段，为什么偏偏选择打断我的四肢骨头，然后把我扔在这里？ 通过一开始加洛德的那场绑架案来看，大卫一定有搞到迷药的能力，为什么不干脆对我下迷药或者安眠药呢？明明把我打晕后再关起来，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选择这一个方案呢？ 他留手了……因为我在不想让我在这个时候死吗？ 他在不想让我在这个时候死，不想让我在这个时候昏迷，不想让我在这个时候睡着…… 不，大卫是不想……是害怕我失去意识！ 杰拉尔丁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破局的关键。事实上，杰拉尔丁不知道格洛丽亚主教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每次醒来后她都对有格洛丽亚存在的那个【梦境迷宫】深处毫无印象，但从自己要定时向格洛丽亚主教汇报情况、经过主教“黑夜弥撒”之后自己ptsd立刻好了很多之中，她明白主教一定是对自己做了什么，比如使用了一些非凡能力，压制了自己的一些异常。 虽然杰拉尔丁还未进入非凡世界，但作为一个接触过机密的前军人，她明白世界上有那么一些超出认知的神秘力量存在，那些对他们进行额外培训的神秘学课程，都是具有意义的！ ……大卫如此害怕我失去意识，会不会就是与格洛丽亚主教有关系？ 突然间，一股熟悉的、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从大楼上方呼啸而下，裹挟着污秽与恶意笼罩了杰拉尔丁。 无数个日日夜夜折磨她的那段记忆仿佛在此刻重现，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与躯体正在这片混沌里慢慢融化，身下柔软的床被逐渐变得又硬又脆，似乎逐渐变成一只纸做的手，想要和她融为一体。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不管有没有关系，既然是敌人害怕的，那就是我该尝试的！ 忍着巨大的痛楚，杰拉尔丁拖着沾满纸屑与辉光的身体，向床沿蠕动。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在一片听不见的呼叫声中，杰拉尔丁突然扭过脖子，狠狠地朝墙上砸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场外 “斯科特先生，我们发现了几个情况不太对的个体，希望您能过目一下。” 刚刚离开工厂没多久，斯科特就接到了达米恩的新报告。 “依然是全部扑杀，和之前的处理流程一样……” “好的，先生，那么……等等……怎么了？那么是什么情况……啊！！” 通讯突然中断了，频道里充斥着混乱破碎的枪声与叫喊声。 “……该死！” 斯科特低声骂了一句，又转身加速向工厂赶去。 眨眼间黑工厂再次出现在斯科特的眼前。 “达米恩·布什！出来复命！” 然而回应斯科特的是一声怪异的吼叫。 一只长着五只胳膊、三条腿的生物嘶吼着向斯科特扑来，斯科特当即一个打弯往傍边一退，紧接着两声枪响，异变的生物就在斯科特眼前炸个粉碎。 “抱歉，斯科特先生！” 达米恩抱着冒烟的武器，快步跑来。 “黑工厂里那些没有处理完的幸存者，突然一下子开始对我们无差别攻击起来……” 听完简报，斯科特皱起眉头。 “给你的令牌呢？给我。” “好的先生，在这里。” “那个小鬼呢？” 说着达米恩一招手，手持短枪的加洛德便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躲在达米恩后面发抖。 斯科特撇了小鬼一眼，然后接入频道。 “机械之心，全体都有！立刻撤出工厂！” 随着一声令下，在工厂中作战的机械之心纷纷在枪声中回到地面，陆陆续续撤出，外围的队员则架起武器，对准追杀出来的变异者倾泻火力。 斯科特则在弹雨中逆着人流向工厂走去。当最后一个机械之心与他擦身而过，他立刻甩出令牌。 被甩出的不只是令牌，还有几个小小芯片。特制的小东西精准地插入几个摄像头，那些设备便瞬间变形成电子蜂鸟，在斯科特的控制下，灵活穿梭于战场，将追击而来的变异者统统撕碎。 被激活的令牌在空中划出一道幽蓝的弧线，直直钉入工厂里的一道结构墙上。斯科特向令牌调动灵性，用古赫密斯语向前大声吼道： “【清洗】！” 令牌在墙中闪烁两下，立刻消失不见，而在工厂上方突然亮起五点星光，一字排开，闪烁两下后变为五道狭小的裂缝，紧接着五枚小小的爆破弹头呼啸而出，随着一声巨响，工厂瞬间变成了火海。 熊熊的火光向上升腾，顿时照亮了黑暗的夜晚。空中闪烁的星光与“门”都已消失不见，唯有五道细长的尾迹云残留在空中。 明亮的火光在斯科特的脸上跳跃。他眯起眼睛，向远方望去。越过黑烟与烈火，他看到贝克兰德的城区里，有一栋高楼顶上，燃起了耀眼的血色辉光，如同黑夜里，一支被点燃的蜡烛，一簇被点燃的篝火。 他算是明白神棍温瑟最后的鬼话是什么意思了。 ****** 夜晚，已经关门许久的圣希尔兰教堂。 此时礼堂内的教会人员早已清场，连灯光都熄了大半。 下班未遂的温瑟拉斯·卡丹主教独自一人站在教堂礼堂里，一手拿着布细致擦拭着名为【多米诺水雾】的巨大机械装置，一手拿着《蒸汽与机械之理》，百无聊赖地念叨着。 “……凡是蒸汽升腾之所，文明的火炬在此燃起……” 忽然，他停下了诵读声，沉默片刻，然后低声念道。 “我在此做出预言，凡是今夜突袭圣希尔兰教堂之人，必将于此刻登门拜访！” 话音刚落，就听见教堂外响起了稀稀疏疏的声音，紧接着不速之客们击破教堂的玻璃幕墙，披着夜色从天而降！ 真是亵渎啊，不敬之人！ 这跨时代的玻璃结构，可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由曼施坦因夫妇亲自画的草案啊！ 温瑟拉斯痛心疾首，但仍然面不改色，随即他拿着擦布的手一翻，露出一块古朴的小球。 【翠戈尔铁球】！ 但此刻温瑟拉斯手里的【翠戈尔铁球】与平日里拿着人畜无害、平平无奇的样子完全不同，而是吸饱了灵性，幽幽的散发出蓝色的荧光。 火焰、亮光、子弹、刀光，呼啸的狂风与冷冽的恶意向温瑟拉斯扑面而来，但他仍是不为所动，甚至再次翻开了圣典，神情自若地将【翠戈尔铁球】投入到那个小小的孔洞之中。 “……凡是机械运作之地，文明的富饶在此绽放……” 盘绕在礼堂内的装置仿佛活了起来，咆哮着剧烈地转动起来，火花与电光在超速奔跑的金属构件间迸溅而出，眨眼间六只由电光构成的猛虎出现在礼堂之上，嘶吼着向来犯之人扑了过去。 淡淡的水雾弥漫教堂，仪式中烘托气氛的水汽，如今却成为电光跃动的舞台。幽蓝之虎还未袭来，那沿着水雾极速蔓延的痛苦与麻痹便让涌入的敌人身形一滞，然后被电光凝成的牙刃撕碎。 看来敌人来势汹汹，数量颇多，但多数质量不够看，估计都是低序列的非凡者。这种级别的非凡者大部分难以靠肉体去抵挡【多米诺水雾】带来的触电伤害，更难以与幽蓝之虎进行搏斗了。 “……我们行走于世上，神赐予我们知识与技术，从此我们不再迷茫，从此我们拥有力量……” 温瑟拉斯并没有理会入侵者的惨叫，继续诵念着《蒸汽与机械之理》。 很显然，这些入侵者既没有知识，也没有技术。温瑟拉斯为这些人缺少现代技术知识而感到悲哀，但凡好好学习一些电学常识，带好合适平价的装备，这种程度的触电伤害连普通人都能轻松避免。 所以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僵在那里，被电光组成的幽蓝之虎咬死或者电死。 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温瑟拉斯有好几个猜测。 此时温瑟拉斯灵性直觉一动，瞥眼透过教堂顶端的玻璃补丁，向远方望去，有一座高楼楼顶，正如火炬一般，发出夺目的血色光辉。 喔，那么破案了，再想想最近的案子，那就是摩天神教那帮人没错了。 温瑟拉斯淡定地接入频道，按部就班地向机械之心下达命令，鲜血四溅间，一队队非凡者小队在教堂之外集结，奔赴到各自的地点。 “温瑟！你那里情况如何？” 频道里传来斯科特的声音，在灵性混乱与爆炸燃烧噪音的影响下，这个遥远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楚。 “教堂有些小麻烦，但是不太要紧。倒是城里可能有些麻烦，机械之心从西维拉斯场那里接到了多起非凡援助请求，现在除了协助任务以外，武装巡回任务也安排下去了。另外，圣风大教堂那里，还有圣塞缪尔和圣朱莉那里，也派人去联系了。” “该死的，我们这里的黑工厂也出问题了！是摩天神教那群煞笔！对了温瑟，你看到那个被污染的高楼了吗？” “看到了，在城里十分惹眼，我想那是上个月新开张的灿烂假日酒店。以及注意言辞，斯科特！” “注意个屁！教堂反正有你值守，我不管了，反正我要摇人，你多派点人来酒店这里。” “……斯科特你个疯子，疯子！听到没有！数据传给你了，你给我好好看看，这些人难道还不够吗？你难道就想搬空教堂，让我一个人在教堂孤军奋战吗？疯子！叛逆者！你……” 话还没说完，一个突然的灵性预警打断了温瑟拉斯的骂人思路。 一个能力强劲的敌人从导电水雾带来的麻痹与痛苦中挣脱而出，再击散两头幽蓝之虎后，猛地向温瑟拉斯冲来。 但主教只是在他击散电虎地下一秒，不慌不忙地取下一只手套，举起手来，紧接着那金属制成的义体手臂在布料之下迅速变型。 突袭者灵性预警猛然炸响，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眨眼间就看到面前多出了一个黑漆漆的炮口。 轰！ 随着一声巨响，炮弹在神袍之下高速飞出炮膛。突袭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立刻在绚烂的火光中，被彻底炸烂。 “……什么？温瑟拉斯！你是刚刚有说了什么吗？信号不好听不见！听不清楚的一律当做你这个神棍在骂我！” “没什么。” 温瑟拉斯甩甩衣袖，吹去膛口飘起的黑烟。 “我刚刚说，赞美蒸汽与机械之神！”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长 夜晚，大地教会医院，重症监护室。 欧嘉·阿克萨斯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房间里除了滴滴作响的医疗器械之外，还放着一个古典机械结构的、带着万向轮的古怪大箱子。 一盆盆绿油油的盆栽在窗台上与地上摇曳着，饱满的叶片间缀着红彤彤的果实，给这间病房带来一丝珍贵的生气。 忽然，医疗器械发出一声异响，欧嘉溃烂的手指微微颤了颤，一点微薄的意识穿过无尽混乱，终于浮上水面。 古怪的金属箱子突然窜出一簇火焰，第五纪魔术师打扮的人形广告牌从中走出。 “欧嘉？欧嘉·阿克萨斯？你可以听见我说的话吗？” 克莱恩走上前，轻轻抓住欧嘉的手。 埃姆林说，如果需要梦境问询与通灵，他可以将欧嘉的意识与身体恢复到一定水平；在治疗期间，尼尔森一定会来追查被偷家的欧嘉，医院里还“活着”的欧嘉可以作为陷阱的诱饵。伦纳德赞同了埃姆林的提案。 现在看来，埃姆林真的做到了。 克莱恩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也许当时用那个诡异的火柴一把全烧了，她反而会更加轻松。 但同样的，现在不管是尼尔森的线索还是杰拉尔丁的线索，对克莱恩三人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 既然决定已经做出，克莱恩也不会因此后悔，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才是正确之举。 “……” 欧嘉的状态比克莱恩预想地还要好，她甚至能艰难地抬起眼皮，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克莱恩。 “你能听见吗，欧嘉？医生和警察马上就到了，你能回忆一下尼尔森·科罗德科吗？” “……想……” “……你想说什么，女士？” 察觉到自己的操之过急，克莱恩则换个方式努力安抚欧嘉。对于面前未知的污染，现在没有太多凭仗的克莱恩不准备冒险，在对摩天神教有更多了解与经验的伦纳德与埃姆林到来之前，他不会对欧嘉进行任何神秘学仪式。 “女士，您已经得到了救治，请您放心。愿女神祝福你！” “我……我……” 飘渺的音节随着呼出的浊气轻轻飘出。 “是不是……快死了……” “……” 克莱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直接肯定似乎不太妥帖，因为她的死亡遥遥无期；可若是欺骗她能够活下去，这被痛苦浸润的日子很难说是“活着”；但要是直接诚实地告诉欧嘉，她会在痛苦中永存，自己手中的火柴也许能结束她的痛苦，可是为了一些线索，医生与警察希望她能再坚持一会，似乎又太过于残忍了…… “……那就是，我快要死了……” 欧嘉从魔术师的沉默中读出了这一个事实。对方神秘莫测的微笑下到底藏着什么，她无从得知，她难得汇聚起来的破碎思绪，此时又开始难以抗拒地溃散，无法思考那些复杂的阴谋诡计。 但不管如何，她明白，自己必须要面对既定的死亡。 “……好想……圣朱莉……” “圣朱莉教堂？女士，您是想说，希望再看一眼圣朱莉教堂吗？” 克莱恩轻声问道。 “这……是您的一个愿望吗？” 欧嘉转过眼珠，向克莱恩投来一个虚弱又满怀希冀的眼神。 “如果您这是在向我许愿……那么，我会尽力为您实现的……” 克莱恩向欧嘉微微脱帽致意。 “那么，女士，在医生与警察到来之前，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话音未落，克莱恩灵性预警突然重击他的脑海，随即他连被抱过缠满纱布与绷带的欧嘉，一脚踹翻病床，立刻抱着人趴下卧倒。 紧接着病房的窗户突然破碎，闪闪发亮的碎片簇拥着密集的子弹，一齐涌入病房。浸透红光的污秽身影突然出现在空中，嚣张地跃过窗台。她的身后，远方有一栋高楼顶部，如蜡烛般闪烁着夺目的红光。 尼尔森·科罗德科到了！ 随着尼尔森的现身，磅礴的精神冲击立刻席卷了整个病房。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魔术师先生！” 快速倾泻完弹药后，尼尔森立刻将手枪一扔，召唤出一把巨大的岩浆巨剑，狞笑着一刀劈开了被当作形式主义掩体的医疗床。 “没想到我们的魔术师还擅长偷东西！” 尼尔森现在的心情很不美妙。她明明为欧嘉做了严格的非凡封印，可欧嘉却仍然在她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来者甚至很贴心地把土坑都填平了！ 更诡异的是，这样一个复杂庞大的封印被解除了，甚至一顶点灵性波动都没有，连仪式魔法都对这个过程一点消息都没有。 幸好关键时刻，有人给尼尔森发了一段梅林抱着欧嘉，与伦纳德在狂欢节游行中狂奔的视频，她这才断定，他们一定会把人带去大地教会医院，向丰收教堂杀来。 可尼尔森刚劈完病床，密集的子弹便从医院走廊上飞来，手持冲锋枪的埃姆林一脚踢开被打烂的房门，气势汹汹地加入战场。 就你炸我们教堂是吧？炸了一次还不够还要炸第二次是吧？ 尼尔森身形一闪，很轻松地躲过了大部分的子弹，即使偶有几发打在她的身上，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对于一个“罪犯”途径的半神来说，他们恶魔化的躯体足够坚硬，这种程度的凡质热兵器还伤害不到她…… ……等等…… 然而对于这些绿色的子弹来说，“击杀”永远不是它们的使命，“引导”才是。 随着弹头没入墙壁，狭小的病房空间里突然长出了许多条碗口粗的藤蔓，眨眼间就向子弹击中之处光速生长。 巨大、密集又快速的攻击让尼尔森即使感应到了危险也无处可躲，在藤蔓贯穿身躯的瞬间，她就将身躯转化为各种情绪与欲望凝结成的、虚幻粘稠的黑色液体，从藤蔓的缝隙间流淌而过。 而埃姆林迅速清空弹夹后，则行云流水般向前丢出几罐高浓度的消毒水，接着从身上掏出几把由克莱恩提前准备的灰雾纸刃，向空中飞去。 几束纤细的刀光精准地命中空中的压缩喷罐，随着几声巨响，高浓度的消毒水四处飞溅。这种由埃姆林亲自制作的消毒水，比平时医院用非凡物品制作的通用的消毒水效果好上几十倍，而且还是针对污秽、堕落、诅咒等性质的力量紧急研发的特供版。 由于大地教会医院非凡物质的紧凑，和时间的匮乏，这种特供版浓缩消毒水埃姆林只能做这么多，专门贴心地全部留给了尼尔森这个狗东西。 飞溅的消毒水仿佛在病房中降下了一场春雨，所有的植物似乎更加生机勃勃了。这样的压制让尼尔森“欲望化身”的状态不稳定起来，黑色的液体激烈地在地上扭动起来，逐渐浮现出某种肉质的感觉，凝固出一些肢体的形状，甚至还有一些黑色的、坚硬的角质化的东西从混乱的液体中浮出。 埃姆林完全没有给尼尔森恢复人形或者继续恶魔化的机会，他冷漠地抬起双手，漆黑的铁链从阴影中升起，固定住了那一团半凝结的东西。 尼尔森的所作所为的确让埃姆林感到很不爽，但埃姆林绝对不会把这份不爽与愤怒带到战斗之中，尤其是面对“罪犯”途径的半神时。千年的战斗经验让他熟练地运用这种像傀儡一样放空思绪、精准机械的战斗方法。 此时克莱恩的秘偶控制也跟了上来，埃姆林明显感到这团蠕动的物体突然开始变化放缓。 尼尔森的突袭将房间里的设备搞得一团糟，插在欧嘉身上的各种管道全部被撕碎。在埃姆林吸引火力争取的时间里，克莱恩快速收拾了欧嘉被破坏的维生装置，依着埃姆林的嘱咐给欧嘉换上便携移动设备，然后立刻支援埃姆林。 得到支援的埃姆林一个跃起，十指长出坚韧的黑色长甲，在克莱恩空气子弹的掩护下，狠狠地向被限制住的尼尔森刺去。 腐蚀之爪划过蠕动的肉块，竟只堪堪没入一半。这时肉块上竟率先凝出了一张嘴，用恶毒的语气开口道。 “看来……我能干掉……希内杜那个老头……两次了！” 猛烈的精神攻击伴随着“希内杜”这个名字向埃姆林袭来，让埃姆林突然泛起些许怒意。而就是这直戳痛点的挑衅带来小小的精神波动，让尼尔森有机可乘，试图去掌控埃姆林的情绪与欲望。 这种掌控十分短暂，仅让埃姆林失控呆滞了片刻，但这足够了，尼尔森趁着这份失神，终于顶着空气子弹的火力重归肉身，向抱着欧嘉准备出逃的克莱恩奔去。 埃姆林在眨眼间恢复神智，竟抽出一把灰雾纸刃，插在一旁的盆栽里，然后下意识地将绿植连土带盆地向尼尔森丢了过去。 被损毁的绿叶间，还顽强地挂着几颗饱满的番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番茄 当新来的安德里亚提出，将院长办公室里的绿萝盆栽全部换成他带来的番茄苗时，埃姆林内心是拒绝的。 一方面，这些办公室内的绿萝是希内杜院长的心头宝，在苏醒之前，埃姆林每天的都会细心呵护这些绿萝，不说日久深情，也多少有些念想。 另一方面，即使在大地教会呆了这么多年，埃姆林还是认为，植物应该有植物的样子，而不是某种看起来是植物其实是爆炸物甚至还可以吃的东西。 在这方面，埃姆林不算守序善良或守序中立，至少也算得上是中立善良。 由此看来，年轻时候确实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无法安宁度过，尤其你还成功成为了跳出寿命桎梏的神话生物，连不得安宁的日子也是普通人的几十倍。 然而让希内杜医生本人却是对这个提议举双手赞成，认为如今刚刚成为“药师”的埃姆林坐镇大地教会医院，急需这种好东西来防身，在办公室里通宵加班的时候还能用来充饥。 当求生欲强烈的埃姆林以绿萝为由拒绝时，希内杜医生十分果断地把绿萝搬到了自己的新办公室，并表示极力支持埃姆林的工作，短时间内绝不会重新回到院长室里，让埃姆林放心地大展拳脚，发挥自己的所有才能。 开玩笑，你以为我想当这个院长啊？压力大，责任大，风险大，还只有那么一点薪水。 要不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我也不会一个人顶这么久。 母神在上，这院长的办公室既然给你“代理”了，就别想那么轻易地还回来了！ 在明面上，无论是非凡序列还是教会资质，安德里亚与希内杜医生两人都比自己高许多，官大一级压死人，埃姆林不得不接受自己被充满爱意的番茄苗包围的现实，十分充分地感受到了大地教会内部对小辈的关怀与呵护。 这份关怀与呵护也被埃姆林传递给了欧嘉，并且渴望让尼尔森也体会一下这些“爱意”。 由源质凝结成的纸刃朴实无华地压制了尼尔森的危机预警，一盆难以占卜、难以预言的番茄苗就这么穿越魔鬼的灵性探知网，精准地命中尼尔森的后脑勺。 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三颗听诊器大小的番茄爆发出了猛烈的爆炸，翻滚的火云直接吞没了尼尔森。 燃烧着的尼尔森爆发出一声低吼，从爆炸的烈焰中走出。此时她的双手已经呈现出一种黝黑粗糙的质感，一层薄薄地纸皮在火焰中卷曲焚毁，一双恶魔化的手臂狰狞可怖。 自从假扮道奇·拉玛断臂后，尼尔森用恶魔化的手臂代替了原来的肢体，并将另一支手臂也进行了恶魔化。为了完美引诱大卫·阿克萨斯，在喝下【摩天圣杯】之水、变成欧嘉·阿克萨斯后，尼尔森又用非凡物品裹住双手，幻化出人类质感。 此时的非凡火焰烧毁了伪装，露出了狰狞的、非人的样貌。 在如今的层次上，这些爆炸与火焰并不能给尼尔森带来太多的伤害，但还是让尼尔森僵硬的大脑突然一滞。 火焰与诅咒是“魔鬼”的玩物，真正让尼尔森感到棘手的，是番茄炸弹中爆发出来的那种可恶的雾状药剂，正腐蚀着尼尔森的角质化的皮肤，灼烧着尼尔森的五脏六腑，让尼尔森无法制止地虚弱下去。 既然到了埃姆林手上，又是为了埋伏尼尔森，不多提前加些猛料都说不过去。 即使是需要提前燃烧大量灵性，也要下点天使级的猛料。 在希内杜医生的非凡战斗第一课中，埃姆林就被这样教导：要把对敌人的情绪，全部提前发泄在自己的魔药准备（植物准备）里，然后一身轻松地、不带杂念地干爆对面的混蛋。 当时这绝妙形容，让千年战斗经验的埃姆林在心里直呼对味儿，由此看来老头子当年也是一个战斗猛男。 随着埃姆林冲入战斗，走廊外早已清场，为了准备陷阱，医院还破天荒地将欧嘉周围的病房全空了出来。 此时隐藏在医院里的大地教会非凡者小队也已经到场，他们用密集的引导子弹，指引藤蔓进攻战场。 坚韧的植物如同一把把粗大的标枪，从四面八方冲出，瞬间贯穿燃烧的火堆，将狭小的走廊封死。 可惜时间与非凡材料限制了埃姆林的“脾气”，裹着烈焰长裙的尼尔森再次向克莱恩冲出。她的头上长出两只畸变的角，眨眼间角上燃起烈焰，巨大的精神冲击立刻如海浪一般向众人涌来。 位格较高的埃姆林和克莱恩顿时感到脑壳一痛，思绪顿时陷入了突然的混乱，不由地向后退出好几步才站定。 而周围那些低序列的非凡者则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失控的情绪在他们的脑海里啸叫，眼泪鼻涕立刻流的满脸都是。 异样暴走的情绪波动让他们瞬间成为尼尔森的奴隶，又哭又闹大吼大叫地鸣枪向抱着欧嘉的克莱恩跑来，带来死亡的藤蔓对准子弹的落脚点疯狂生长。 按照现在的形势，很快大地教会医院就会完成与蒸汽教会的协商，放外面的机械之心小队进场战斗。 同时这医院中弥漫的怪异消毒水，会让这种非凡毒素与精神控制有所削弱。 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随着精神冲击与剧毒蒸汽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尼尔森脖子上面突然爆出一片闪光。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响起，尼尔森消失在原地，又裹着暴戾的火光出现在克莱恩的眼前，奋力向他怀里的欧嘉一抓。 只见那克莱恩与欧嘉突然如一道水汽，随着尼尔森的动作彻底散开，消失不见。 ……这是一道幻觉！ 需要保全欧嘉与维生机器的克莱恩无法有效地进行火焰条约、秘偶转移等，只能用秘偶与幻觉在正面战场与尼尔森对抗，而自己则只能抱着欧嘉与维生机器进行十分朴素的跑路战略。 秘偶在战斗刚开始进行简单的对抗后，在火力被埃姆林吸引时抱着欧嘉和机器撤出战场，留下幻影掩盖行迹。 随着幻觉被识破，克莱恩立刻实行方案二，准备燃烧灵性强行召唤历史投影。 克莱恩刚腾出手准备调动灵性，却发现秘偶怀里缠着绷带的欧嘉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克莱恩咧嘴一笑。 “找到你了，魔术师先生！” 第一百一十七章 跳跃 作为高序列非凡者，克莱恩与埃姆林有各种手段，让自己在战斗中压制情绪与欲望。 但欧嘉·阿克萨斯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卡在生死之间的普通人。 若是在治疗之前，欧嘉意识涣散，也谈不上有何情绪与欲望。但是经过治疗后，她破碎的意识终于艰难地凝结在一起，微小的清明里浮出了情绪与欲望。 想要去救丈夫大卫·阿克萨斯！ 想要在人生的最后再看一眼圣朱莉教堂！ 想要逃离这令她害怕恐惧的血腥邪异！ 这种不完整的意识反而成了尼尔森破局的关键，欧嘉下意识地的渴望与恐惧给尼尔森控制攻击的机会。 克莱恩眼前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爆鸣，尼尔森从一片闪光中跳到他眼前，火焰、剧毒、精神冲击，随着他的出现在克莱恩面前瞬间爆发。 尼尔森此时毫不犹豫地展开神话生物形态，通过这次空间跳跃全力以赴给克莱恩猛烈一击，犹如千百发榴弹突然在克莱恩的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同时爆炸。 紧接着怀中的欧嘉一把扯掉维生机器，不顾自己溃烂的血肉，折断自己的骨头，硬是从凝滞的秘偶手里溜了出去，只给秘偶留下了满身蹭下来的血肉。 还未等到克莱恩的反击，尼尔森抓住扑来的欧嘉，向克莱恩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然后又是一阵闪光与一声清脆的爆鸣，杀人魔与人质一同消失。 克莱恩身上的压力顿时一清，可他刚刚准备火焰跳跃出去追，一群又哭又笑、大喊大叫的人从周围涌了出来。他们被尼尔森刚刚爆发的精神控制所污染，纷纷向克莱恩用去。 这副张牙舞爪、群魔乱舞的画面，让克莱恩很难不想到上辈子——也许现在可以称之为上上辈子——看过的那些丧尸末日电影。 这算啥，釜山行·贝克兰德限定版吗？ 几发子弹击中克莱恩旁边的墙壁，紧接着几根藤蔓应声而至，将四周丧尸一般的人群全部被拦在克莱恩几米之外。 “他还能控制人群，应该没有走远！” 埃姆林从走道上跃出，捡起一把手枪砰砰就往天花板上开两枪，某种特制的应急装置被唤醒，刺激性的消毒水气味再次直冲克莱恩脑门。 “你快去追！医院我来处理！” 一个小包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入克莱恩的怀里，里面装着一瓶奇异色彩的药剂，上面的标签写着“灵性恢复”。 “就这点了！凑合用吧！” 克莱恩简单点头致意后，便嘭地一下，在火光中和秘偶一同消失了。 下一秒，克莱恩出现在丰收教堂的顶端。几对机械之心小队已经带着武器赶到现场，与教堂外巡逻的小队回合，就等埃姆林点头放行，冲进去支援。 此刻城市里的情况比丰收教堂糟糕多了。 即使是被高楼大厦包围的丰收教堂，克莱恩也能看到远方那熊熊燃烧的篝火，邪异的血色光辉从酒店的顶端升起，明亮璀璨，直冲云霄。 刺耳的警笛声四处响起，吵闹声、打砸声、此起彼伏。玻璃与金属的建筑表面反射着警笛的红蓝光。 一看便知，尼尔森的最终目标，必是将欧嘉带至那个燃烧的和火炬，那个被献祭的灿烂假日酒店。 几束火光连续响起，克莱恩来到高楼的顶端，从上而下去寻找逃窜的尼尔森。 不同与第五纪低矮的城市建筑群，第六纪十四世纪的贝克兰德充斥着塔状高耸的建筑物，将屋顶与街道拉开了十分可观的距离，由于土地所有权的问题，部分地方还保留着低矮的老房子，比如教堂、老式住宅、旧街区。再加上空中一些乱七八糟的走廊连接体，整个空中视角乱七八糟，街上暴动的人像一颗颗浮动的芝麻点。 克莱恩追着模糊的灵性直觉向某个放心跑去，一路上崩溃的人们纷纷涌出街道，簇拥着朝某个方向挤去。 这个尼尔森……是在拿路人当挡箭牌吗？ 一定是的！在几次战斗中，她一定注意到了自己会被拥挤的路人束缚手脚，不管是博物馆一战还是医院一战，尼尔森都使用了这种大规模绑架人质的做法。 只不过直接在大街上使用这招，绝不会是明智的做法。因为这必定会招致机械之心、值夜者和代罚者三家的围攻。 很难说现在的尼尔森是否因为展开了神话生物形态，而逐渐走疯狂。这种直接挑衅官方的策略颇具有自杀性，而同时他又十分明确地路过一些地价低、人口密集的住宅区，成功获得大量炮灰。 被点燃情绪的人们穿着睡衣与工装，大呼小叫地沿着长长的楼梯奔跑而下，完全无视了肉体的疲惫，竭尽全力地在街上奔跑着。 周围冲突声此起彼伏。这些应该不是尼尔森的手笔，显然这是一起团伙作案，有一个成熟的组织在协助尼尔森，吸引三家官方非凡组织的火力。 似乎是感受到了克莱恩的追踪，脚下暴动的人群突然散开，分成好几股向不同的街上涌动。与此同时，又有几股人流从反方向窜出，交织在一起绕着街区跑。整团人流以混乱无序的形势快速向灿烂假日酒店逼近。 这让克莱恩无法准确捕捉到尼尔森的位置，几次火焰跳跃之后，只能捕捉到尼尔森闪现之后留下的星光。 这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一种打地鼠游戏，明亮的火花与白色的闪光在街上人群中交替闪烁，颇有一种古典动画片的趣味。 克莱恩能肯定尼尔森瞬移闪现是靠某个封印物完成的，应该是一个门途径的封印物，不过能移动的距离并不远，难以一下子抵达约十公里以外的灿烂假日酒店 但是追逐正渐渐逼近目标，这场游戏终有一个讨厌的时间限制，如同一个定时炸弹，等到时间走向尽头，一场璀璨的爆炸便会吞没所有玩家。 时间不等人！ 克莱恩一咬牙，一手捏住除去盖子的小药品，一手从伸向空中用力拖拽。 随着体内灵性的流失，克莱恩顿时感到一阵疲惫，一枚染满铜绿的十字架出现在克莱恩的手上。 封印物·无暗十字！ 拥有净化能力的无暗十字绝对是最好的对策之一。但考虑到无暗十字本身对其他非凡物品的排斥性，克莱恩早已将手中的灵性药水的瓶子，换成了灰雾凝结成的瓶子。 虽然现在能使用源堡的方式极度有限，几乎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灰雾可以做点小杂物日用，甚至不足以在生活中遮掩自己，但克莱恩能感受到自己对灰雾的掌控力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是这一点点接触时间，他不用担心会给药水带来什么变质的影响。 克莱恩手指一滑，滚动的鲜血流满了整个十字架，古老的铜绿被奇异的非凡血液一点点吞噬。 正当克莱恩准备下一次火焰跳跃时，他的感知世界突然又罩上了一层朦胧而虚幻的纱，眨眼间抽离感与错位感捕获了他。 一整虚无的黑烟在他视野里浮现，随着气流涌动，在他身边凝结成一位熟悉的少女。 “那边，里托路和莱顿街的路口！” 呼啸的风声中传来幻影梅丽莎的话语，疲惫无力，飘渺虚幻，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们‘看’到他了！” 克莱恩一惊，立刻转头，却发现自己片刻间又坠回了真实，明亮的火焰一点点爬自己的身体，昭示着一场闪现即将发生。 最后一点黑色的烟尘，消失在跃动的火光中，映入他的眼。 紧接着白光一闪，焰火瞬间吞噬世界。 跳跃！ 第一百一十八章 礼物 随着火光一闪而过，尼尔森那扭曲的身体就出现在了克莱恩的眼前。 两人出现在街道之上！ 同时！同地！ 危机预警与灵性直觉似乎在此刻突然失去意义，当尼尔森开启跳跃时，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寒意，还未来得及反应，星光璀璨的“门”就将他传送到街道的上方，传送到魔术师的面前。 紧接着那耀眼的光芒立刻照亮了整个街道，如同一轮温暖的太阳，逼得尼尔森后退几步。 在无暗十字的照样下，温暖纯净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向街上暴走的市民涌去，如同春风一般温柔而不容抗拒地驱赶那些邪异污秽的力量。以克莱恩为中心，受控制的人群纷纷因脱力而倒下。 该死！果然！“学徒”途径的封印物……不能永远……信任…… 还未等尼尔森抱怨与反击，滞涩的思绪接踵而至。灵体之线、空气子弹、神圣光辉三管齐下，尼尔森的心智本就因为展开神话生物形态而开始波动，现在在克莱恩的突袭下变得更加不稳定。 稀稀拉拉、软弱无力的火焰从尼尔森燃烧的犄角上喷出，下一波精神冲击即将抵达，只见克莱恩立马腾出手来，如同狂欢节的魔术师，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 “我许愿，我、尼尔森·科罗德科、欧嘉·阿克萨斯三人与塞内·巴布交换位置！” 随着澎湃的灵性如潮水般褪去，一股难以抵抗的灵性裹挟着三人，眨眼间，交战双方就来到了一公里外的一个安静街道之上！ 接着刚刚闪现的猛烈攻势，克莱恩偷偷操控秘偶朝着一个远离“丧尸”人群的街道跑去。等到一串连招全部丢出后，乘尼尔森还未反应过来，彻底让尼尔森远离人群。 自拥有猫咪秘偶开始，克莱恩就未放弃过简单的秘偶转移许愿，希望积少成多的愿望之力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救场，只不过随着刚刚的一响指，这一个多星期来关于转移的愿望怕是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现在，让我们放开手好好打一场！ 即使思绪逐渐凝滞，尼尔森也能感受到刚刚一大串猛烈攻势后，克莱恩灵性爆发之后突然疲软的精神，他刚想乘机摧毁对方手中的无暗十字，却见克莱恩手中翻出一个小瓶子，一口饮尽药剂，周围的灵性立刻汹涌澎湃起来。 呵，第二轮才刚刚开始！ 此时的克莱恩并不好受。显然埃姆林的药剂制作得十分潦草仓促，高位格的恢复力带来的是同样高强度的副作用。灵性突然从干涸到溢出的猛烈不适感让克莱恩愈发眩晕，如同一个醉汉一般跌跌撞撞地控制着秘偶，同时与本体从四面八方向尼尔森扫射空气子弹。 如今在灵性恢复完全的情况下，克莱恩能够连续使用三次不大的许愿或者历史投影，其中维持历史投影需要的灵性另算。 刚刚因为突袭灵性枯竭的克莱恩此时打响了第二轮攻势。隐约有失控之态的尼尔森见状不妙，周身火焰突然旺盛起来，从身上撕裂几张大嘴，尽力大声喊出一个污秽邪恶的词语。 “……堕……落！” 粘稠污浊的污秽之语刚刚落下，克莱恩周围的景物就开始扭曲起来，房屋与道路开始塌陷、崩坏、破碎，逐渐变成某种暗红色的、令人恶心的粘稠液体，然后这些沾染邪异堕落之气的物件，便嘶吼着向克莱恩奔来，然后在空气子弹的攻击下粉身碎骨，爆发出另一团恶臭的硫磺毒焰。 而尼尔森则趁此时立刻咬碎牙齿，爆炸成为一团巨大的火球。猛烈的冲击排山倒海般向克莱恩袭来，又一团明亮的太阳在街道上短暂升起，猛烈的混乱情绪与精神攻击如同风暴一般紧跟其后。 奇妙的是，由药剂带来的猛烈眩晕，此时竟然成为保护精神的屏障。就凭尼尔森非凡物品制造的这种精神风暴，还未能打得过埃姆林竭尽全力制造出来的副作用。 天使药剂的副作用竟恐怖如斯！ 还没等烟尘与火光散尽，克莱恩就通过与秘偶交换位置，脱离了逐渐深渊化的堕落之地，并看见了逃窜尼尔森。 一簇簇火光再次在街上燃起。两人的战斗又一次变成了某种乏味的追逐战，只不过这次灵性充沛的克莱恩明显占据优势，即使迷迷糊糊地克莱恩自己也不知道正在往那里跑，总之抓着灵体之线向前猛冲就可以了。 但抱着欧嘉狼狈反击的尼尔森便没那么轻松了。距离时远时近，身体与思绪逐渐僵硬，连转身反击都变得困难，而来自神话形态的疯狂浪潮正向他发起猛烈进攻。 与其说是在有目的地前进，尼尔森更像是进入了一种被驱赶、迫不得已的逃窜，他能感受到身后的魔术师也进入了某种负面状态，但混乱却强大的进攻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制。 可全身心聚焦在魔术师身上的尼尔森却未发现，某一个黑色的建筑在街道边缘隐隐露出一个高耸的尖角。 当尼尔森猛然注意到这个巨大的、怪异的几何形态建筑时，那一抹浓郁的、极具压迫感的黑色已经侵占了他的整个视野。 计划从来不该是这样，他也从未想过来到这里，偏偏像是有某种丝线在无声无息地牵引着他们，将混乱与纷争都最终拖拽到此处，无处预料，亦无法抗拒。 看着那越来愈近的混凝土墙，一股恐惧与惊骇，随着尼尔森脑内的回忆翻涌而起。 那是无数神话生物的陨落之地—— 圣朱莉教堂！ ****** 埃姆林靠在墙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尼尔森即使跑出了控制范围，仍然给医院留下了不少的污染受害者，借着大地医院喷林水雾的掩饰，埃姆林强行调动灵性强行处理了这一大波人的污染问题。 不管如何，不到局势失控，埃姆林都不想放那些机械之心进来驻场。教会永远有自己的秘密，即使是已经变成医院的丰收教堂。 从更加现实的角度来说，按机械之心那恐怖的、大开大合的作战风格来看，放他们进来，真不知道是来救场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对于追出去的克莱恩，埃姆林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占卜家实在不算善于战斗的途径，尤其是在现在几近于白板的情况下，面对带有各种非凡装备的尼尔森，也许克莱恩的战斗会变得比较麻烦。 但自己再怎么担心也不能轻易离开医院去支援，埃姆林还是选择相信克莱恩的战斗素养，即使是失忆的克莱恩。 体内残留的灵性还有个至少三分之一，埃姆林还算有一战之力，疲惫与脱力只是装的，到时候就等着给机械之心演戏看的。 ……这一波来之不易的非凡材料算是彻底霍霍干净了，要是机械之心方面闻起来，就说用来救人了…… ……番茄苗摔了不少，不管他，反正那个安德里亚有的是栽培番茄苗的方法…… ……那边那盆番茄好像少了一个，也许是克莱恩顺了一个跑了，无所谓…… ……等等，那一盆好像是我加了料的了……算了，不要紧，反正的恢复用的，吃不死人…… 埃姆林在脑袋里胡乱梳理着，突然灵性直觉一动，自己这剩下的一些灵性，不用白不用，真的脱力了还能在蒸汽教会面前买买惨，再整一波物资，何乐而不为呢？ 他立刻在身边摸索起来，最后在一个昏迷医生的白大褂里，成功摸出一只圆珠笔。 对于一位序列四的“巫王”来说，当一个目标映入巫王的眼球后，在【黑暗凝视】的作用下，两者就发生了联系，此后巫王的眼球与对方的一切都紧紧相连。 尼尔森已经离开医院不小的距离，但埃姆林不是一个普通的巫王，他随便吃掉一个恢复番茄后，立刻闭上眼，调用起自己剩下的所有灵性，向无穷远处伸展出去。 ……两百米……五百米……一千米……两千米…… 找到你了！ 埃姆林握笔，向自己的左眼狠狠扎去！ 送你一份天使级的大礼，混蛋！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退场 这个名字突然让尼尔森觉得毛骨悚然。 她虽然是一个高大的、漆黑的、富有压迫感的建筑，但现代主义的精简让她和其他宏伟壮丽的教堂比起来，显得过于朴素，而贝克兰德拔地而起的钢铁大厦，又完全遮掩了她渺小的身姿。 所有人都对这座教堂的出现接受良好。人们歌颂她为“时代的骄傲”、是“文明的赞歌”、是“人类解放后与神明的对话”，是文明发展至今必然所产生的丰碑。技术带来变革，社会生产力由此大步跃进，人类必将通过多次人文思想的洗礼，从某种由神权带来的思维禁锢中挣脱而出。 由此，人们不再以“神”的视角建造教堂，而是以“人”的视角与神明对话。黑夜神教并没有一位叫圣朱莉的圣徒，这个教堂本身就是“圣朱莉”。 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只要皎月纪元这么发展下去，总会出现这么一座离经叛道的教堂，只是这座圣朱莉教堂恰好出现在了这里；若没有圣朱莉、也会圣约翰、圣凯特……总有一位要站在这里成为时代的丰碑。 于是也不必惊叹，也无需感慨。这个时代人们有太多事情需要关注，这种沉重的混凝土建筑人们也已经看够了，三百年的时光足以成为贝克兰德的习惯，但远远不够成为贝克兰德出类拔萃的历史遗迹。 她就这么默默沉睡在所有人的“习以为常”里，如同一块沉在箱子底部的铁碎，可现在，这个名字就狠狠拔开层层棉花，牵连着被遮掩着的重重梦魇，如针一般尖锐地刺向尼尔森的脑海。 狩猎天使的【烟花】行动，镇压异教暴动的【纪念日】行动，肃清半神的【春叶】行动，还有在【天幕战争】中大大小小的战斗…… 一个个恐怖的战果从有限的情报中跳出来，涌入尼尔森的脑海。圣朱莉才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品，而是某种隐秘的致命武器。这时他才深深地感受到，那怪异扭曲、诡谲压抑的几何造型，是多么地阴森可怖。 圣朱莉教堂就如同某种漩涡的中心，吸引着贝克兰德城区里所有的非凡动乱。在这些有限的情报中，圣朱莉教堂从一开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叛乱者的策划书里；即便“圣朱莉教堂”这个名字从未被写进计划里，躁动而高傲的非凡者也会在一系列的变故与意外中，与致命的圣朱莉相遇，然后殒命于此，连非凡特性都成为了黑夜教会的战利品。 这个夜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尼尔森的脑海里打转，他忽然发现，从今天打响第一枪开始，事情就向着出乎意料地方向发展，就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缥缈的细绳，牵引着自己、牵引着整个事件向圣朱莉教堂奔去。 非凡、半神、天使……无数自诩凌驾众人之上的存在妄图对这座伟大的城市发起挑衅时，名为圣朱莉的幽灵就找上了他们——祂们。当这些存在正期待着胜利战果时，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踏入了圣朱莉的网。 与其说这是一种抵抗，不如说这更像是……一场狩猎！ 这突如其然的领悟让尼尔森滞涩的脑海立刻遭受了某种冲击。对于“深渊”途径来说，展现不完全神话生物形态，本来就十分容易引发失控，再加上秘偶化的印象已经大幅度消解了他的脑力，这一个恐怖的猜想一下子让尼尔森猛烈地动摇起来。 燃烧的恶魔犄角开始扭曲，坚硬如钢铁的皮质下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想要破土而出，污秽漆黑的液体从尼尔森的眼耳鼻喉中汩汩流出。 那个魔术师的攻击，也是驱赶的一部分吗……不……他似乎也被囿于某种疯狂与眩晕之中，再加上自己带来的【失误诱导】，很可能他也是意外追逐于此…… 那么又是哪个存在……编织了这些网……又在驱赶这我们…… 不…… 不！ 一但踏上了那一片教堂广场，自己一定没有好下场！ 那邪异的建筑已经近在咫尺。绝路已至，尼尔森准备放手一搏。他周身缠绕着的血色光辉闪了一下，随机一声断断续续的尊名从他口中艰难喊出。 “……万天之上的无尽光辉……分异与同一之锋刃……万物万象之旗帜……” 血色光辉顿时大放光芒，包裹着辉光的尼尔森仿佛是冲破了某种束缚，转过身硬是改变自己奔向圣朱莉教堂的路线，讲怀里的欧嘉往地上随手一扔，顶着猛烈的攻击与光芒朝克莱恩袭来。 直接消灭魔术师，就能打断秘偶化！ ……只要……闪现……再一击…… 尼尔森这一念头还未结束，就突然感到心头一痛，喷出大口鲜血。 一个餐盘大的、血淋淋的贯穿伤凭空出现在了尼尔森的胸口，深红到发黑的血肉在整齐的切口处蠕动着。 某个强大的伟大存在，从遥远的彼方与尼尔森建立了联系，并在重建联系的一霎那，立刻发起了恶毒的攻击。 僵硬的扭曲生物一时失神，摔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他刚向爬起来，就感到手臂一痛，一道深刻的血痕爬上他的肩膀，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水，尼尔森恶魔化的左臂化成的碎片。 然而那远方的凝视还未终止，尼尔森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蠢蠢欲动，仿佛有一股巨大的伟力想要把自己的挤压成烂泥。骨骼、肌肉、内脏、血液……都在无形的挤压中破碎，互相伤害后又重新交融，那柔韧的角质皮肤艰难地包裹着一团饱含汁水的面团。 剧烈的痛苦与疯狂填满尼尔森滞涩的精神，他本能地感受到这张紧绷的、厚实的皮质是他最后的依靠，用为数不多地思维全力向皮囊输入灵性，企图以这种方式去与那无形的伟力进行殊死抵抗。可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扭曲、变形、瘫软，在仅剩的皮质张力下彻底失去人形，如同街头匠人手中拧成花的饱满气球。 来自非凡特性的疯狂与失控趁虚而入，难以言喻的异变在这团充满欲望与污秽的血肉中发生，有什么在生长，有什么在溃烂，有什么在凝结又被那无形的力量压碎……他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自己的这张皮囊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丝缕理智被求生欲与疯狂霸占。尼尔森变形的眼球摇摇欲坠地陷在濒临崩溃的皮质里，映出一团热烈的焰火，与焰火中跃出的魔术师。 夺目的烈阳刺痛魔鬼的眼目，致命的枪口在光芒下浮现。 砰！ 皮质气球应声而裂！ 充斥着情绪与欲望的虚幻液体四处迸溅，人行道上染出一片令人作呕的黑色。 丧钟鸣响，宣告魔鬼今晚的退场。 第一百二十章 好梦 黑色的粘稠液体飞溅到克莱恩的身上，随即魔术师的身影便砰地一声炸成了破碎的纸人。 克莱恩在一旁跃动的火光中跃出，对着那摊黑色的液体连续射击多次，确定没有反应后，才走到一边，然后拄着灰雾纸杖在一旁干呕。 最后闪现的丧钟给了尼尔森致命一击，灵性子弹与埃姆林的【黑暗凝视】互相配合下达到了绝杀的效果。 丧钟的历史投影虽然没有存在多久，还是消耗了克莱恩不小的灵性，再加上对战时尼尔森留下精神攻击，让魔药的副作用显得更加严重，让克莱恩晕眩到干呕的地步。 ……呕……埃姆林到底在魔药里都加了什么东西……劲也太大了……呕…… 内心这么吐槽着，但克莱恩也不怪埃姆林，这么短的时间里，既要照顾医院又要与非凡组织与政府周旋，还要偷偷压榨灵性制作高位格药水，即使这些魔药再怎么粗糙，都是埃姆林竭尽全力的结果，至少真的很有用。 魔药眩晕与精神冲击让克莱恩没能在对方被击杀前完成秘偶化，对此克莱恩有些遗憾，感觉错过了一个非常好用的秘偶。 这时刚苏醒时那些虚幻的黑色文字又闪进克莱恩的脑海。 ……嘶……不过从那个入室刺杀的达肯·亚伯拉罕身上看起来，也许这种被摩天之神严重污染的秘偶，还是不要有比较好…… 在连续多次用纸人转移异常状态后，克莱恩从魔药的负面作用中清醒了一半。他再次谨慎地转头瞄准，却发现地上那摊黑色液体已消失不见，只在地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印记。 ……连非凡特性都没有…… 这是……逃了？ 在这种攻势下，对方不死也应该半残，总之今夜名为“尼尔森·科罗德科”的恶魔应该不会再掀起什么波澜。他的死活不是今晚的焦点，那一支燃烧的火炬才是。 拄着灰雾纸杖的克莱恩跌跌撞撞地向欧嘉走去。 包满纱布与绷带的欧嘉毫无生机地躺在人行道上，摩擦与碰撞让她在地上脱出一条血迹，没有了维生装置，欧嘉再一次开始流脓流血，死亡却迟迟不肯降临。 克莱恩轻轻抱起欧嘉，心里五味陈杂。 “你曾许愿，想再来看一眼圣朱莉教堂，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 看着面前漆黑的教堂，克莱恩有些恍惚。他对这座教堂的非凡背景十分陌生，这场战斗看上去是在意外与混乱中偶然至此，可这一切却让克莱恩忽然感到一种别扭的感觉。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就发生在教堂广场之外，沉寂的圣朱莉教堂却没有任何反应。 尼尔森在惧怕什么？是眼前这座教堂吗？ “只要两枚硬币，你就可以向我许下三个愿望。报酬我已经从你的首饰中收取了，接下来你还想许下什么愿望吗？” “……大……大卫……” “……你是想，去拯救你的丈夫大卫·阿克萨斯吗？” “……” “好的，女士，那么如您所愿……” 克莱恩抱起欧嘉，小心翼翼地踏上教堂的广场，将欧嘉放在了喷泉池边上，然后离开。出于尊重与谨慎，他没有用火焰跳跃。 教堂大门突然打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红手套向克莱恩与喷泉冲来。他们的活动范围似乎只限于这片教堂与广场内，刚刚的静默只是等待着“麻烦”踏上这片领域。 红手套不由分说地向远处的魔术师开火射击，还未等先锋冲上跟前，那魔术师已经悠哉游哉地退到广场边界。 “这位女士就拜托你们了。” 魔术师笑着向后退一步离开广场，在枪林弹雨中向各位红手套脱帽致谢。 火光一闪，魔术师无影无踪。 失去攻击目标的红手套们立刻转身，向喷泉池边的欧嘉拥去。他们举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位黑色马尾辫的红手套女性端着一把冲锋枪，率先上前试探。 “这位女士，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欧嘉两只眼睛转过来看着她，嘴唇翕动着，接着两条血泪就顺着皮肤流了下来。 也许是真的受到了女神的祝福，从进入广场那一刻起，欧嘉突然感受到一股期盼已久的宁静，连续几周在她身体里咆哮呼喊的声音瞬间消失，缕缕清明又从混乱的脑海里浮了起来。 连那一股扣押她生命的力量也连着沉寂下来，她久违地感到死亡正向她逼近。 身上的绷带早就被她流不干的血液彻底染红，破碎的布头在风中飘荡，仿佛自己又穿上了那一身心爱的红裙子。 眼前的锐利压抑的氛围和欧嘉记忆里的圣朱莉教堂完全不一样。那教堂应该是圣洁的、空灵的、美好的，可现在看上去竟像一个残酷压抑的战场。 穿着黑色大衣、带着红手套的人影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晃来晃去，有大呼小叫地要拿什么仪器，面前黑头发的女人终于将手搭在了她身上，不停地呼喊着。 “女士！女士！请振作一点！马上医生就要到了！” 那张脸庞是如此的熟悉，连带着某种滋润的甜蜜从破碎的记忆中渗了出来。 “……我认识你……菲娜·多西……” 欧嘉艰难地嗫嚅。 菲娜·多西，菲娜·多西…… 濒死的女人慢慢回想起来，当年大卫与自己在圣朱莉教堂的那一场婚礼，便是这位菲娜·多西修士主持的。 那时的多西修士穿着黑色与红色搭配的神袍，浑身散发着慈爱与宁静，为二位新人降下美好的祝福。而面前的多西修士却是荷枪实弹，锋利的气质让欧嘉一时没能认出来。 仿佛某种美好的假象终于被今夜的变故撕碎，露出残忍压抑的真相来。 不只是婚礼，这一座圣朱莉教堂承载着欧嘉太多美好的回忆。每个周末，她都会与大卫来这里参加繁星弥撒。 大卫会推着她在广场上奔跑，看着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笑着，要是自己假装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他就会大笑着冲进鸽子群，在飞舞的鸟儿间看着自己被逗笑的样子。 鸽子，树叶，气球，云朵，喷洒的水珠，扑啦啦地飞来飞去…… “……你认识我？”多西修士按着耳机，疑惑片刻，忽然想起某张寻人启事，恍然大悟，“你是欧嘉·阿克萨斯吗？” “……是的……” “好的，阿克萨斯女士。请你放心，你已经安全了，黑夜女神会庇护你的。”多西努力安抚对方情绪，“你认识我，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的……婚礼……” “你是说，我曾经为你主持过婚礼吗？”多西修士两眼茫然，翻找记忆似乎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在耳机的提醒下她终于回过神来，“啊！我想起来了！你那天可真是美极了！” 视线与声音又变得模糊起来，刚刚涨潮的体力又再次消逝，世界又渐渐向欧嘉远去。 欧嘉无法理解这一切，她开始害怕，害怕再一次从疼痛中醒来，继续挣扎在痛苦的活地狱中。 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一旁的多西修士甚至都要伸手去接新的东西。 ……那是治疗我的仪器，还是夺取生命的武器？ 欧嘉躺在喷泉池边，愣愣地看着溶着月光的湖水，然后轻轻闭上眼。 女神在上，请赐予我一眠好梦，明天永不到来。 欧嘉一个翻身，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她就是在这儿，接过了大卫手中第一只气球。 红手套们立刻躁动起来，坐在旁边的多西修士连忙去抓，却只是从水池上拽回来一大片红色的裙摆，红裙的女士则在水池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汪清澈的水，与水面下慢慢散去黑烟。 手上传来滑腻与粗糙并存的奇怪触感，多西修士张开手低头看。 那是一大片被血浸透的纱布。 第一百二十一章 突入(上) 灿烂假日酒店，大堂门口。 伦纳德终于到达了酒店，望着整个浑身着邪异红光的酒店，心中不禁一沉。 高耸的玻璃大楼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炬，顶部的血色光辉已经笼罩了大楼的三分之一，让人无法窥探楼顶到底发生了什么，粘稠的红光正向下继续吞噬。 耀眼的光芒直冲云霄，将空中绵密的积雨云染成压抑的红色。 没有多少犹豫，伦纳德放出了牙齿中所有的自然灵，然后快步进入酒店。 上次在杰拉尔丁的梦境里被格洛丽亚抓包后，伦纳德便开始避免在一些敏感的事情上进入杰拉尔丁的梦境。周身流转的灵性告诉他小助手就在这里，失去意识沉入梦境，这时那些草草捕捉的自然灵变成了最好的追踪手段。 从埃姆林的消息和这段时间的事情来看，不知为什么黑夜教会对杰拉尔丁如此重视，但伦纳德相信得到消息的格洛丽亚很快就要到了。 这些自然灵没什么特别的能力，但实践证明他们追踪确实有一手。 似乎这场闹剧谁都有自己的位置，而现在伦纳德只需要锤爆楼顶的那个“篝火”。不出意外，上面就是被推上祭坛的大卫。 红色光辉四处流转，浸染了所有的物件。滞留在大堂里的人们抱着头趴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却在尖叫声中逐渐溶解，皮肤逐渐染上了地面大理石板的光泽，还有一些地方发白发皱，呈现一种类纸的质感。 像是某种蔓延的苔藓，冰冷的大理石纹路沿着手臂爬上匍匐者的皮肤，被异化的部分便成为了一块从污染血肉中孕育而出的光滑怪石，吸吮着母体的血肉挣扎着扩张。 而匍匐者正接触着的地板，也同时发生了污染与异变。接触双臂的地砖显现出小片小片黄白色的、软糯的皮肤质感，随着哀嚎者挣扎上下起伏。而与人们衣物接触的地砖，则表现出一种血肉与纤维交融的、令人恶心崩溃的材质。 人们在被动地与所接触的所有事物交换特性，寻求一种均等的中间态。硬的趋向柔性，脆的趋向坚韧，直到两种不同的东西成为同一种相等的存在。 为数不多的由摩天神教制造出的非凡灾难中，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特征，伦纳德努力地回忆着，他曾经看到一个人和一头牛黏在一起，同化成为两个一摸一样的、半人半牛的可悲生物，如同两杯丝毫不搭的果汁被倒在一起摇匀了，变成两杯一摸一样的泔水。 这些污染在进行下去会发生什么？也许会看到长得像大理石的人，或者像人的大理石？ 现在在红色辉光的污染下，整个酒店变成了一个大型的搅拌机，钢筋、水泥、血肉、骨架……一切都被锋利细密的破壁刀片打碎，彻底抹去所有差异，将在红色辉光的指引下混合异化成某种新的、完全均等的存在，再无所谓“自我”与“他物”。 一些人甚至惊恐地相拥而泣，却因此彼此交融，再也分不开来，融化后又新生的组织让两人合二为一。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渴望，这些怪异的人一看到踏入大堂的伦纳德，就迫不及待的尖叫着向伦纳德扑过来。 一个由三个顾客融合而成的怪物冲锋在前，它的其中一个脑袋完全发皱成某种揉烂的纸团，却依然固执着显示出某种人头的质感。整个生物抱在一起像球一样，嘶吼着呲牙咧嘴地张开六只大手向伦纳德抓来。 这仿佛像一种拥抱。他们渴望拥抱，渴望分享，渴望把自身的不幸与痛苦平等地传递给每个人，又贪婪地像平分来者身上那蓬勃的希望，直至来者与自已一摸一样，成为某种同一的存在。 紧接着一辆沉重的行李车便狠狠地砸在怪物的身上，来自神话生物的怪力让行李车变成了一发炮弹，撕裂了怪物的身躯，还向后带走了好几个人，直接撕开了怪物的攻势。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嘭”声，飞奔的怪物爆炸成一团纷纷扬扬的纸屑。 ……这些人……都是纸做的？ 伦纳德没有恋战，快速向酒店内部推进，两把警枪滑入手中，用密集的火力为自己开道。 枪林弹雨下，如丧尸般扑过来的人群立刻被打成筛子。可他们却像一个轻薄的纸娃娃，身上的伤口中却不见丝毫的血迹，只有随着子弹穿过而带出的一大团飞扬的碎屑。 呆滞片刻后，他们便嘭地一声，扎成一团团漫天飞舞的纸屑。 这搞得伦纳德觉得他不是在被污染的酒店里屠杀某种恶心的怪物，而是在某个婚礼现场帮新人放纸片礼袍，或者像一个精神衰弱的白领在办公室里暴打堆积的文件发癫。 最诡异的是受到枪击的墙壁也呈现出如此不正常的样貌，弹孔中没有飞溅的砖块，而是飞扬的碎纸。 这是整栋建筑都被变成了纸，还是整栋建筑都被掉包了？ 荒诞和诡谲并存的怪异场景让伦纳德戒备拉满，隐隐约约的灵魂波动从纸人身上春来，他立刻调动灵性向人群蔓延，企图让对方附在傀儡身上的灵魂当场沉睡，却发现对这些纸人毫无效果。 不……那是因为他们已经陷入了同一场栩栩如生的梦境，因此这些折纸傀儡只是被一小部分残留的心智体操作着，如同一次吊诡的集体梦游，而真实的灵魂并不在这些纸人里。 卷入非凡灾难的路人们的本体不知所踪，被替换成了某种纸质的傀儡，而他们的意识却陷入了同一片梦境，仍然以为自己还清醒地在现实中逃命，无意识地操纵着相应的纸人东跑西窜，以为自己大祸临头。 现实反馈给梦境，而梦境影响着现实，整个酒店成为一个盛大的傀儡剧场，唯有演员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梦的操偶师，还是舞台上的折纸傀儡。 好消息是，现实中的异变只影响到了这些纸人，并没有污染人们沉睡的梦境。若他们第二天能成功从梦魇中醒来，又会是崭新而干净的一天。 这给了伦纳德一个全新的思路，伦纳德短暂地进入了这个集体梦境，不出他所料，这个庞大的梦境完全映射了现实中酒店里发生的一切，囿于梦境中的人们绝望地大呼小叫着，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早已陷入沉睡，一切厄运皆是梦魇，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遇难的人并没有死亡，而是被“踢出”了这片集体梦境。 在这片梦境里，伦纳德却没有感知到杰拉尔丁的存在。 也就是说，现在在这里的杰拉尔丁，并不是【折纸傀儡】，而是完整的本体。 第一百二十二章 突入(下) 他还想再进行探索，去追踪这诡异梦境的根源，却发现自己在现实中的躯体，正要向折纸慢慢转变，于是他立刻退出了梦境，重回现实。 若是潜入这片梦境太久了，自己也要被关在这片梦境里，只在现实里变成一个折纸傀儡吗…… 虽然不知道被“踢出”梦境的人群都到哪里去了，至少灵性直觉告诉他短时间内人群还算安全，这一结论让伦纳德一下子更肆无忌惮起来。当弹夹全部清空后，伦纳德干脆从楼梯扶手上折下两根金属立杆，踩扁了当两把砍刀使。 饱满圆润的金属铁皮棍被怪力碾成歪歪扭扭的铁片，显得伦纳德不像一个冲入怪群的调查员，反而像一个在丧失末日后臭捡破烂的，还要嫌垃圾占地方多踩俩脚。 没想到成为天使这么多年后，还有机会在圣朱莉教堂以外的地方，体验一回这么劲爆的近身人海战，这让伦纳德有些感概又有些无奈。 要是克莱恩在旁边，一定会吐槽他这两把扁棍看上去像两把丑陋的西瓜刀，伦纳德想，说不定还会讲一些“你他妈劈我瓜是吧”之类的旧日迷惑笑话。 ……呃……几百年前克莱恩说过，那个喜欢砍西瓜的人叫什么来着…… ……算了，不重要…… 这些路人们【折纸傀儡】的本质让堪称洗点白板的伦纳德有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不过作为前·红手套头头，他有的是手段。 “它呼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无意历数我的过失，无意谴责我的过去。甜蜜的声音解除了我的武装，却又武装我反抗我自己！”* 伦纳德高声朗诵着邪异的诗篇，压抑惊骇的氛围净透每个人的心底，周围的人群纷纷尖叫着逃离，然后将手中的利器插入自己的脑袋！ 嘭！嘭！嘭！ 一团团雪白的碎纸烟花在伦纳德身边炸开，两把山寨砍刀在纸屑雨中翻飞，伦纳德一路向上突进，如同顶着暴风雪一往无前的狩猎人。 以单纯而压倒性的暴力为主，用自杀诗篇与安魂、厄运辅助，他很快就拟定这样一个乞丐版战略，并得到了良好的效果。 尖叫着的怪物如潮水般沿着楼道像潮水般涌来，又在伦纳德的刀下纷纷化作纷纷扬扬的纸屑。直到他突然灵性一动，一团热烈的火球从上而下坠落，瞬间点燃了他周围所有漂浮的碎屑，鹅毛大雪瞬间变成炫目灼热的烟花。 “赞美摩天之神！您是……啊！！” 那在楼道之上施法的非凡者还未念完邪神的尊名，便忽然脚底一滑，头朝下向下跌落，在强制抹杀情绪与欲望的安魂中，平静如沙袋一般迎面撞上简陋的砍刀，在巨力与重力的作用下立刻身首异处。 温热的鲜血泼到了伦纳德的衣服上，敌人残存的灵性开始向某处集结，被污染的非凡特性即将在逝者身边浮现。 这里还有其他活人！ 也就是说，这个酒店关于【折纸替身】的异变，有可能只是一个“瞬时”的非凡事件，而这些完整的、清醒的邪教徒和杰拉尔丁一样，是在异变发生后，进入的酒店，所以并没有坠入梦境、变成纸人，在这里死了是真的死透了。 当然，不能排除有一些提前卧底酒店的邪教徒，已经被变成了纸人。 驻守在酒店的邪教徒像发现了目标，纷纷向伦纳德涌来。他们浑身上下浸润了那邪异的红光，赞颂着赐予他们祝福的邪神，扭曲变异的眼睛里闪烁着癫狂的光芒。 “赞美吾神！”狂热者们举臂高呼，“赞美万天之上的摩天之神！” 呵，要是对付你们这些活人，那我这里的花样可就多了！ 一些有效果但无伤大雅的非凡能力落在伦纳德身上。他盯着越来越近的人群，握紧山寨西瓜刀，突然爆发向上冲去。 邪异的诗篇在人群中炸响，冲散了邪教徒们光热的呐喊，成为楼道里唯一强烈的恐惧与猜忌在狂信徒的心里升腾，冲破了脆弱的阈值，驱使他们兵戈相向，又在柔和而不容拒绝的安魂下抚平一切躁动，无言地将子弹送入队友的体内，或安静地看着失手的同伴撞上自己的刀刃，最后平静而空洞地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 这些最多不超过序列七的非凡者完全无法抵挡超半神级的吟唱与厄运，强力的安魂与宁静又削平了他们所有反抗的情绪。洁白的纸片缓缓落下，被鲜血染红，低沉有力的诗篇在楼道里回荡，为今夜这场静谧的厮杀伴奏。 短暂的自相残杀后，活下来的人又纷纷失手从楼梯上滚下，立刻陷入沉睡。伦纳德手起刀落，在无尽的梦魇中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伦纳德突然觉得自己和克莱恩旧日笑话里那个拿砍刀的杀手差不多，没有过多的言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什么留恋，也没有什么后悔，不同的是那位杀手用的是西瓜刀，还顺手砍了几个西瓜，自己只有踩扁的棍子，砍的是邪教徒，没有帅气灵活的摩托车，但有一场下不完的鹅毛大雪。 眨眼间邪教徒的尸体便铺满了狭窄的楼道，如同厚重的迎宾地毯。不得不说他们确实是为这次行动费尽心思，伦纳德甚至在人堆里发现了没启动的烈性炸药。 虽然觉得有些夸张，但是发生在摩天神教这帮疯子身上，倒也正常。 在这个年代，邪教徒整活也不再拘泥于传统的非凡能力，低阶的非凡者往往能力有限，但是在现代技术的支援下，他们往往能整出很多超规格的献祭。 有灵传来了杰拉尔丁的消息，它们找到了昏迷的记者。可能是因为格洛丽亚留下的精神印记，杰拉尔丁只是出现了小幅度的同化与溶解，皮肤上有一些呈纸质化的变异。这让伦纳德感到定心，并下令继续看好杰拉尔丁，直到格洛丽亚到场。 主教很快就会到了，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 由于克莱恩击杀邪教刺客达肯的前车之鉴，伦纳德只是进行了安魂而没有驱使亡灵，还是不要和这些沾满污染的疯子建立非凡联系比较好。 片刻后，天台上的大门被猛地打开，一大团飞扬的纸片冲出楼道，浑身是血的伦纳德握着两把山寨西瓜刀，安静地从纸片雨中走出。 “哈，瞧瞧是谁来了？伦纳德·米切尔！这个时候，你也要过来当你的什么神探吗？哇喔，那就来吧，来把我捉拿归案吧！” 一个团模糊的红色影子在远处嘶吼着，发出嘲讽的笑声。 “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还是想着来拯救我的吗？” “你想多了。” 伦纳德平静地举起一把刀，向前指去。 “我只是来解决问题的。” —————————— *选自意大利诗人塞雷尼的作品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峙(上) 地上的法阵在微微发光，猩红的血迹缓缓流淌，蠕动着融入盘结在法阵之上的畸形身影。 伦纳德不知道该叫眼前这个生物什么。他白色的、浸润红光的身躯已经如一株大树一般扎根于屋顶结构，与整个大楼融为一体。顶端发声的两个脑袋长得一模一样，犹如克隆，扭曲的面容既和大卫十分相像，又带着强烈的马西莫的既视感。 这下就一目了然了，整个伊修达尔集团找遍整个贝克兰德没有找到的大少爷马西莫·伊修达尔，竟然被摩天神教抓走，做了邪教仪式的祭品，甚至是“死”在了自己家酒店的天花板上都没有人发现。 可是可悲可叹。 也许一千多年前，伦纳德还会因此临场在心里写几首破烂的诗感概一下这为大少爷的不幸遭遇，但现在，他只想解决麻烦，什么遣词造句等完事了再说。 “……那儿安宁会降临我，安宁慢慢儿滴下来，从晨的面纱滴落到蛐蛐歇唱的地方……”* 柔和宁静的诗篇在战场上流动，扑面而来的确实一种强硬而不容拒绝的【安魂】，犹如一双柔软而有力的大手，强行压制畸形身影那分裂迷茫又癫狂躁动的情绪，呼唤着他进入永恒的甜蜜梦乡。 邪异的红色辉光将大楼的天台几乎完全遮蔽，内外之人即使不惜遭受被污染的风险，调用非凡能力跨越辉光去探究，也难以感知到另一边发生了什么。而此时这个熊熊燃烧的火炬，竟因大卫片刻的失神，微微颤抖的一下。 伦纳德在心里还是称对面那个畸形声音为大卫，因为他对马西莫没有什么交情，更是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而大卫在叛逃西维拉斯场前，至少两人还是点头之交的平级同事。 不出意外，作为前同事，这会成为他们的最后一面。 “……我就要起身走了，因为从早到晚从夜到朝，我听得湖水在不断地轻轻拍岸……”* 如一匹狩猎的巨狼，伦纳德向异变的大卫飞奔而去，浓郁强大的灵性瞬间注入两把山寨砍刀，对着那畸变的手臂挥刀砍下。 随着一点意料之中的阻塞感，两只扭曲如枯木树枝的白色手臂从大卫的身上飞了出去，干净利落，简洁高效，仿佛伦纳德手中不是临时抱佛脚卸下来的楼梯扶手杆子，而是在三百多年前那把趁手的圣物巨镰。 落地的断肢弹跳几下，便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地上。同时又有两团红光在大卫的断肢处冒出，如同两团滴着血的肉团，朝着某种非人的形态蠕动着生长着，即将织成新的肢体。 伦纳德也没有闲着。他从天台的围护结构上扯下一根细长的龙骨，再揪下几个细铁棍踩扁，与刚才的两把山寨砍刀一起拧在长龙骨上，三下五除二地拼起一把破烂大镰，趁着对方还未完成恢复，就挥刀上前砍去。 汹涌的灵性附着刀刃，拼凑的武器硬是刮破了血色光辉，没进怪物的骨肉，鲜血四溅之间，沉静的、温柔的力量沿着伤口灌入大卫的精神。那吟唱的诗歌就在他耳边细语，那永梦的理想乡正在呼唤着他，似乎只要他闭上双眼，多日来癫狂血腥的噩梦，就会迎来终结…… 可是来自马西莫那偏执的欲念又在怪物的精神中怒吼，妄想屹立于贝克兰德之巅的大少爷不甘心止步于此，对金钱与权势的扭曲贪念激发了怪物强大的求生欲，连带着大卫那一份不知道在追求什么的执念。 我\/我绝不能在这里停下！ 突然高涨的血色光辉随着大卫的怒吼重击伦纳德的精神，强烈的冲击将伦纳德连人带武器全部弹了出去。 灵性瞬间高涨，些许幽暗的狼毛爬上伦纳德的脸颊，这些来势汹汹、充满恶意的污染，现在他只能调动全部灵性去抗。 摇摇欲坠的刀刃再次在灵性的压迫下抱紧简陋的长柄，然后流畅地隔空一挥，大卫大半个身体与周围一大片令人作呕的红光立刻消失不见。 隐秘之仆·隐秘！ 事情远不会这么简单。那坑坑洼洼地水泥地突然蠕动起来，从冰冷的黑变成了柔软的白，最后突起几个脓包，化作几张大嘴。 开启仪式的法阵由尼尔森的血液绘制，此时某些尼尔森本人的【特质】随着这些血液流入了融合怪物的精神，那股癫狂正怂恿这大卫念出那个不断在他脑海里翻滚的名号。 “……赞美您！万天之上的摩天之神！您是光辉，是救赎！是分异与同一之锋刃，是万物万象之旗帜！” 话音刚落，整个天台开始扭动起来，变成与融合怪物一般病态丑陋的白色，然后涌出无数的脓包并炸裂，前赴后继地向伦纳德发起攻击。 刚刚竭尽全力放出的【隐秘】已经消耗了伦纳德大部分的灵性，他已经无法在隐秘掉更多更大的东西了，剩下的在维持隐秘与安宁的基础上堪堪对抗来势汹汹的攻击。 “……不论我站在马路上还是在灰色人行道，总听得它在我心灵深处呼唤……”* 诗句仍然源源不断地在战场上回响，局势似乎一下子变成了拉锯战。 可这些描述静谧的诗句却让大卫感到心烦。 “哈，这就是你吗，伦纳德？”扭曲得如鲨鱼一般的嘴发出嘲讽，“即使到了这样的关头，你还有心情念这种诗句吗？” 伦纳德的回应只有斩断下一个触须。 这近乎无视的举动让融合怪分裂癫狂的精神中勾起了无尽的烦躁，尤其是那些，在战场上仍屹立不倒的美丽诗篇，来自马西莫的傲慢与鄙夷认为用这些轻浮的诗句作战，是对自己的侮辱与挑衅。 而来自大卫的痛苦与压抑却觉得这些诗句是多么的恶毒，就像在饿了三天的乞丐边上吃着热腾腾的火鸡大餐，像在邀请刚被开除的白领为自己的加薪升职庆祝，像在失去独子的父母面前让自己的孩子们唱生日快乐歌。 那描述的美好生活太过耀眼，耀眼得刺痛了融合怪脆弱的神经，显得自己痛苦扭曲的经历更加可悲。 耀眼得就像伦纳德·米切尔。 ------- *诗歌选自叶芝《茵尼斯弗利岛》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对峙(中) 伦纳德无牵无挂，无拘无束，也亦无忧无虑。可他却拥有惊人的天赋，让他一路出类拔萃，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他一定有什么隐秘的后台，可这后台也是滴水不漏地在看不见的角落支持着他，人们有限的认知里甚至无法理解是什么在为他遮风避雨。于是灯光下的伦纳德便从所有苦苦挣扎的世人面前飘过，顺风顺水，干干净净。 他就像一把不该存在的镜子，让世人都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层出不穷的丑态。卑躬屈膝者看到自己在上司的大骂中配上笑脸亲吻皮鞋的低贱自尊，心拙口夯者看到自己日夜奋战都达不到分数的可笑努力，漂泊流浪者看到自己居无定所又无力改变的无解贫苦…… 不，他也有过“苦难”：被上司打压，被罪犯报复，被目标反击…… 但这些只是大卫自己眼中的“苦难”，他也很想用这种论调说服自己，但他同时又彻底地认识到，对伦纳德来说这些都不算“苦难”，而是彻彻底底地不在乎。 不在乎低谷，也不在乎顺境，不在于讥讽，不在乎荣耀，不在任何事，不在乎任何人…… 就像一具上了发条的空壳，走在一条看不见的轨道上，远离这个城市的一切，又天然地否定人们所坚持的一切，让了解他的每一个人都自惭形愧。 “伦纳德·米切尔！” 突起的尖刺与爆裂的脓包之间，天台上无数张扭曲的大嘴在大喊。 “你是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吗？ “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拥有这个职位？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拥有想要的金钱？你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拥有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却对他们一点也不在乎？甚至自己都快死了，还能面不改色地念这样的诗歌！ “你是在嘲笑我，嘲笑我经历的一切苦难都不值得、我的一切追求都是徒劳、嘲笑我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可笑小丑吗！” 那血色辉光顿时再一次加强，混乱邪异的污染狠狠冲击着伦纳德的灵性。他对融合怪的指控缄口不言，只是认认真真地抵抗精神与物理的双重攻击。 但在污染强力的侵蚀下，伦纳德有些力不从心，大量的灵性消耗让他有了一丝动摇，似乎一点点白色的、像纸一样的纹路爬上他的鞋，昭示着【同一】的异变正对他虎视眈眈。 可伦纳德越是沉默，融合怪的精神却越是崩溃。 “看啊，这个城市没有你在乎的事情，更没有你在乎的人！同事、路人、家人……所有对你付出热情的人都不可能得到你的回应！ “善待你的人得不到你的笑容，追逐你的得不到你的回眸，即使虐待你的都得不到反应！” “你就是一个空壳！一个僵尸！一个幽灵！” “即使是那个杰拉尔丁·莱特宁！哈哈！那个可悲的小记者，作为你的助手，在你身后任劳任怨干了好几年，多少次差点死在别人手里，又多少次差点死在我的手里。几年来医院里进进出出多少次，到头来，还是得不到你一点点的在乎！ “连自己被绑架的视频都被发到你的手上了，你竟然都不愿意花时间去救她！哈哈哈哈哈！ “伦纳德·米切尔！你还有心吗！” 简陋的镰刀猛得砸烂地上的一张大嘴，随即一根巨大的肉刺向伦纳德袭来，被他一把抓住。 “给你一点新消息，杰拉尔丁已经在经历过昏迷与苏醒后，从你的束缚中逃跑了。” 灵带回来的最新进展让伦纳德倍感振奋，他一把将尖刺砍烂。 就像大卫所咒骂的那样，他的胡言乱语得不到伦纳德的一丁点回应，犹如石子投入盐湖，落叶飘下草地，满腔复杂而混沌的压抑话语像被喊进了一个没有回声的山谷。 沉浸在安宁与静谧中的伦纳德不会因为这种话语而动摇。他承认大卫的指控是成立的，连在苏醒后的伦纳德看来，也都觉得过去的自己一切都是朦胧不清，虚幻而空洞，简直就是一个该死亡魂。 可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真的在乎执拗地跟在自己身后这么多年的小跟班，在乎不急不恼地给自己做饭这么多年的老爷爷，在乎丢了身份死皮赖脸贴上来缠着不走的流浪魔术师，甚至有些在乎这个与自己略有交集的同事。 伦纳德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些话语，也不会去回应，更不会有什么怒火与愤懑，心中留下的只有平静。这么多年来，无数熟悉与不熟悉的同事在他眼前坠入疯狂的深渊，今天不过只是再次亲手向一位这样的同事送去安宁的死亡。 猛烈而短暂的对峙中，伦纳德在肉眼可见地坠入劣势。隐秘大卫的部分身体，维持安魂与催眠等负面效果都加速了伦纳德的灵性衰竭，让他感受到那种巨大的恐怖污染即将要突破自己的静谧防线。 犹豫片刻，他摇晃着向前冲去，手中翻出一张符咒，用古赫密斯语大声喊道。 “【昨日】！” 一瞬间，伦纳德突然感觉整个喧嚣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坠落感从背后袭来，朦胧闪烁的影像蠕动着彻底覆盖了他的视野。 这一刻伦纳德甚至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掉进了某种类似于历史迷雾的地方，却根本摆脱这种异常，迷幻的色彩如同漩涡一般吞噬了他，可组成漩涡的每一处印着记忆与历史都在抽搐着，似乎是搞不清楚到底是呈现被接受的谎言，还是被掩盖的真相。 终于在混乱不堪的历史中，某股扭曲的力量从漩涡深处冲出，在真与假的矛盾中被疯狂所浸染，从下而上尖叫着咬住坠落的伦纳德，然后跃出迷雾！ 耀眼的光芒转瞬即逝，诡谲的符咒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镇压全场的静谧，还有一个庞大的、极具压迫感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天台之上。八只巨爪缓缓向前，将脚下邪异的血色光辉一一踩灭。 魔狼睁开绿色的眼眸，瞳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对峙(下) 随着巨大的八腿魔狼出现在天台之上，之前被隐秘肢体与辉光再次浮现于世间。 可突然回归的力量没能给大卫带来一丝安全感，在看到那巨大魔狼的那一刻，大卫混乱脑海中的万千思绪瞬间磨灭，欲望与情绪彻底消弭。 只剩下死寂。 紧接着，磅礴的恐惧向他涌来。 那幽暗的、深邃的恐惧如同凝结成了实质，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呆滞的大卫淹没。 那是毒药，是洪水，是利刃，将大卫空洞麻木的精神千刀万剐。他开始挣扎，开始尖叫，开始胡乱地挥动肢体与灵性在天台之上发泄自己的惊恐，如同溺水之人在深渊之底渴求水面上的那一株漂浮的稻草。 可这浓郁的恐惧又是如此地无孔不入，细致地摧毁大卫每一处小小希望，一点点折断水面之上的那最后一株稻草。 陷入疯狂的伦纳德没有选择隐秘战术，而是将所有力量都灌输以恐惧与安魂，企图用一种强大而蛮横的方式彻底解决眼前的问题。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历史的远方传来，而难以逃避的疯狂也从历史的谎言中传来。胡乱涌动的血色辉光如千军万马般向伦纳德冲来，又在无声无息中被古老的恐惧全部歼灭，远处的辉光又继续向伦纳德发起冲锋，又再一次于恐惧与安宁中消解。 大卫残破不堪的精神奄奄一息，如同一个被水灌满的破气球，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巨大的恐惧终于超出了大卫的承受极限，一举摧毁了大卫的精神！ “啊——！！” 刺耳的惨叫中，满地的肢体都开始喷血，然后凝结成红色的晶体，最后碎成红色的粉末消散在空中，血色的辉光停止了对伦纳德的攻击，在整个大楼之上抽搐起来，接着缓慢地收缩。 似乎这血腥的一夜即将画上一个句号，可陷入疯狂的伦纳德却觉得仍然不够。 不够干脆，不够黑暗，不够恐惧，不够偿还他的罪孽，不够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渣滓！ 巨大的魔狼仰天张开嘴，瞪着天上降临的红光，一声长啸即将响彻整个贝克兰德。 可是声音未发，却是一个番茄落入了他的大嘴里。 “！” “够了，伦纳德！”一个秘偶落在他的脑门上，抓着魔狼的耳朵大声喊道，“快清醒过来！” 蕃茄里带着埃姆林特制的恢复成分，一阵阵温暖的灵性包裹着伦纳德。巨大的魔狼闭上眼，因为脱力而失去意识，在呼吸之间又变回了那个警探，然后倒在秘偶的怀里。 秘偶将伦纳德轻轻放在地上，随后转头超大卫那一方看去。 此时的融合怪正愣愣地躺在地上，感受着自己的灵魂与肉体一点点地分崩离析，空洞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波动，没有片刻之前的无尽恐惧，亦没有近日来折磨已久的疯狂与愤怒。 空空落落的，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女神教义中，那一份永恒的宁静。 他知道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也无法在死后前往那深黯的天国，他的破烂的、一团混乱的灵魂也许就会在今夜彻底磨灭。 大卫刚想闭上双眼，可是却在满眼的血色光辉中，看到了一抹完全不一样的红色。 那个红色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亲切，就像是某个女人在生命中最喜欢的红裙子。 天上刺眼的血色光辉正在崩溃，地上冰冷的混凝土正在开裂，那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在这一小片天崩地裂之中，缓缓降临。 她并不好看，苍白的皮肤上长满了红红紫紫的瘢痕，可那双亲切的眼睛却是含情脉脉。 “欧嘉……” 大卫愣愣地呼喊眼前的女人。 随着这个名字滑出喉咙，那被恶意掩盖的记忆终于决堤而出，重回自由。 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这一个月来，为什么会铤而走险，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一切，为什么要放弃做一个明亮的警探、而甘愿做一个颠簸的狂徒。 为了自己最爱的妻子……为了自己的欧嘉·阿克萨斯…… 大卫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欧嘉的脸颊。 “……不……你并不是欧嘉……” 他轻轻放下手。 “但是，仍然谢谢你，愿意来救我……” “这是‘欧嘉’的愿望。” 女人模糊不清地回答者，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躺在欧嘉的怀里，往昔的美妙岁月在大卫的脑海中，幻灯片一样播放着。 欧嘉在圣朱莉教堂里祈祷的样子，欧嘉在广场上喂鸽子的样子，还有欧嘉那一身她最喜欢的红色长裙。 “……他们……他们欺骗了我……” 似乎听见有火柴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旺盛的、邪异的黑色火焰在天台远处燃起，快速吞噬着周围的血色光辉。大卫终于闭上双眼。 “……他们假扮成我最重要的人，利用了我的爱与执念，去达到他们的邪恶目的……”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他们在崇拜未知的邪神，到底是想要寻求邪神的复活，还是寻求天上的邪神降临人世间？不，我不知道……” “……他们甚至，还篡改我的记忆！就是为了利用我，更好地去达到他们的目的……” “……她的病痛，我的罪恶……我仿佛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安排之下，我的一切机缘巧合都在他们意料之中，现在，我甚至在怀疑，那些丑恶的事情，到底是出自我真正的个人意愿，还是出自他们那些罪恶的计划……” “……就好像，我自始自终，就是一个傀儡……” “……陌生人，你要小心！小心你最亲爱的人成了他们控制你的工具！小心你长久的执念被他们所利用！你要小心！他们是……” 克莱恩握住大卫的手突然一紧。 大卫突然张开眼，奋不顾身地向克莱恩大声喊道。 “你要小心！他是尼尔森·科罗德科！” 在最后的呼喊中，大卫在克莱恩的怀里，破碎成一片红色的粉末。 最后统御辉光的意识终于消失，黑色的火焰顿时旺盛起来，向燃烧大楼的血色辉光发起最后的总攻。 若是细细看去，便可发现这些“火焰”并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由某种虚幻的、不真切的黑色颗粒蠕动着组成的。它们以吞噬事物在换取能量存在在这世上，又因为能量快速消逝无法抵抗真实与虚假的悖论，匆匆化为虚无消失在这片空中，远远看去就像一团不停燃烧的黑色火焰。 一支火柴被点燃，一个目标被指定，黑色的火种今晚在着高楼之上只燃烧那些污秽的血色辉光。红色的火炬在片刻便成了黑色的火炬，然而却等那黑色的烟尘燃尽，大楼之中就传来了阵阵猛烈的爆炸声！ 每当一支虚无火柴被点燃时，在心中默念一个“目标”，召唤而来的虚无烟尘便会追逐这个“目标”，而不会引燃其他存在，直到目标被吞噬殆尽或烟尘被彻底隔断。 一片尖叫声中，大楼各处都突然向外炸开一团团纸炮仗，像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破布娃娃，烂掉的棉絮砰砰砰地向外飘逸。 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一丝不苟的老富商，兢兢业业的厨师长，小心翼翼的服务生，卑躬屈膝的小职员，等待剩饭的保障户……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低贱还是高贵，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场大梦之中，与这金碧辉煌的奢华酒店一起，化作了洁白的、没有意义的廉价纸屑，随着虚无的黑烟在空中飘荡。 贝克兰德下起了今年秋后的第一场雪。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迷梦 杰拉尔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座小岛上。 她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即将要干什么，似乎自己的过往与未来全部都消失了。 但这座岛却十分熟悉，熟悉得就像她已经在噩梦里千百次地像这样，和一群全副武装的人坐在地上，围着几个冒着烟的军用罐头。 她的思绪在梦境中时断时续，支离破碎。眼前的人应该是她非常熟悉的，但是她却没有能力在记忆中找出他们的名字。 同时，她又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惧，潜意识深处在告诉她，这些人已经发生了异变。 围着罐头的人们脑袋已经成了某种蠕动的肉瘤，完全看不出人形，向下滴着不知名的液体。整个梦境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滤镜，连脚底下的草都泛出恶心的红色。 可是变异的人们依然僵硬地按着日复一日的剧情活动者，吐出模糊的、没有意义的语句。杰拉尔丁完全听不懂，那似乎并不是一门语言，可她却不由控制地开口回应一些没头没尾的东西。 “*！@（*@！￥##*？” 一个融化了的男人转过头，蠕动着问道。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进去，这太冒险了。” “@*&#%￥，#*@！，@#*￥！@#……” ……任务就是调查这里？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坏掉的八音盒，明明上面所有的装饰品与人偶都已支离破碎，盒子里的机械结构仍然在运转着，倔强地上演既定的戏剧，每一句台词都不容错漏。 “明天再向前推进吧，队长，我的建议是我们再在外围调查一天。” “*%￥&#！@）#，@￥#%，@￥￥#%8%%@&￥##@。！%@￥&@……！（*@&（*—*。” “但是……” 还没等这段既定的对话结束，随着一声巨响，红色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汹涌的血色光辉便灌了进来。 所有人还坐在原地，一板一眼地完成固定的动作，而杰拉尔丁下意思地转身就跑。 随着她奔跑起来，一个黑色的铁艺旋转楼梯在丛林中破土而出。她毫不停留地登上楼梯，血色的光辉在远处追赶。 像是一个巨大的高楼，杰拉尔丁沿着黑色旋转楼梯不停向上逃跑，路过一层层光怪陆离的梦境。 但不同寻常的是，这一次旋转楼梯并没有将她直接带到代表安全的月亮花田，而是在某一层的奢华酒店中突然结束。 灿烂假日酒店，伊修达尔集团所属。 杰拉尔丁和往常一样被最后一个台阶绊倒，摔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然后两眼一黑。还等她反应过来，两个大汉就把她从地板上架了起来，继续向前拖去。 她本能地开始挣扎，可是手上脚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绑上了铁链，眼睛耳朵与嘴巴都被包裹隔绝起来，身上也多了许多淤青与伤痕，火辣辣地痛 巨大的力量差距让格斗技巧失去了意义，杰拉尔丁没有力气挣扎了，但是却仍然仔细地感受周边，力求记住每一个细节。 她在某个酒店里，随着她的深入，更多人加入了押送她的队伍，但大卫·阿克萨斯似乎已经走远了。 这似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押送她的壮汉会在某些地方停顿，与一些站在那里的人互动，可见他们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体，杰拉尔丁甚至怀疑他们是拥有某种“纪律”的团体，有着共同利益或者信条，而不是那种突发奇想今天抢个酒店玩的即兴劣质匪徒。 随着路途的摇晃，杰拉尔丁的身体撞上某个站在通道里的匪徒，某种熟悉的形状和冰冷的触感让杰拉尔丁心中一惊。 这……这是炸药！ 他们想炸了整个大楼！ 没有多久，杰拉尔丁就感受到自己被扔到一张床上。可是她并没有接触到柔软的床垫，而是在一堆纸中不停地向下坠落。 束缚行动与感官的物件此时也化为脆弱的折纸，一扯就碎。漆黑的铁艺旋转楼梯在远处又一次出现。杰拉尔丁在白色的、逐渐崩溃的折纸世界里再次奔跑起来，踏上楼梯向上继续前进。 再一次跌倒，杰拉尔丁扑在了一望无垠的月亮花田上，这一次她终于来到了繁星之下的安全区域。 面前一位穿着古典黑裙的老夫人等在那里，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我已知晓你的情况，很快就会到达。” 格洛丽亚伸出一只手，点在杰拉尔丁的脑袋上。 “在这之前，做你能做的。” 杰拉尔丁从梦中惊醒。 她仍然被关在酒店房间里，脑袋上传来刚刚撞墙时留下的痛楚。但她能感受到周围看守她的人此时都不见了，也许是去增援同伴了吧。 梦境中的一切记忆都在她的脑海中飞速消失，只有一个梦境暗示深深地烙在了她的精神里。 酒店的异变越来越严重。杰拉尔丁用力一扯，手上的铁链早已被异变侵蚀而拥有纸的脆弱，立刻破碎，她终于重获自由。 没有管手上异化成纸质的几处皮肉，杰拉尔丁径直走出房间。酒店走廊上被邪教徒的尸体填满，墙与地板上充满了战斗的痕迹，以及满地的纸屑。诡异的是墙上的裂缝中没有砖石的痕迹，只有被雪白的纸。 由于梦境中的暗示，一个疯狂的想法从她脑海里升起。 她依着被拖拽的记忆来到一个地方，然后在尸体堆上翻找着，拖出一个盒子。 一包炸药。 很明显这帮人不会只有一份炸药。杰拉尔丁快速地在炸药手身上摸索，果然摸出了一个手机，扒着炸药手的眼皮解锁。 对于黑客技术来说，社会工程学途径永远是最好的招数。靠着零星的手机消息，和服役时对爆破技术的训练，杰拉尔丁成功地发现了几个炸药手和他们的炸药包与起爆器。 依着经验安装好后，杰拉尔丁向下逃离。此时机械之心已经陆陆续续地到场，一边接应逃生者，一边进场搜救。 他们的策略比较激进，因为已经被通知人群大部分已经受到保护，不顾他们仍然被要求搜救没有变成折纸傀儡的路人，他们反而是这次非凡事件最严重的受害者。楼顶的红光遮挡了人们的视线与非凡感知，也隔绝了机械之心向上探索的脚步。在对红光之下的楼层进行完一轮搜救后，机械之心将准备进行【清洗】。 杰拉尔丁按下按钮，然后讲控制器往官井内一扔，冲出楼梯间向外跑去，迎上机械之心小队后大声叫道。 “快跑！大楼要倒了！”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众人逃出酒店，仰头看着繁华的高楼迎来最后的落幕。 整个高楼像一个被撕裂的纸卷，在爆炸声中一点点化作了东倒西歪的破纸娃娃。那邪异的红色光辉突然收敛，然后翻涌着变成黑色，被快速吞噬，变成一种细密的、飘渺的烟尘，像一朵巨大的黑云笼罩在整个破碎建筑之上，然后一点点地在空中消逝。 斯科特匆匆赶到时，这场灾难已经到达了尾声。由于有【梦境纸盒】的能力兜底，他在过来的时候被博诺瓦指派去优先处理城中突如其来的暴动。他一听就明白这必是邪教阴谋的一部分。 他看着大楼最终崩溃成如雪花般漫天飞扬的纸屑，却完全没有任何安心的感觉。 因为那突如其来的黑烟，那再熟悉不过的黑烟，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黑烟！ 黑色的云翻涌着在空中消逝，而震惊与不可置信冲击了他的脑海，就像是某种既定的认知被眼前的景象毫不留情地彻底打破。 不，这不可能！这种东西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斯科特抬头，看见了高台之上的格洛丽亚，罕见地同样露出了震惊与不可置信的表情。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从对方眼中，读到了那个不可能的名字。 虚无烟尘！ 第一百二十八章 煽动 又是新的一天。 米斯蒂夫人一直起得很早，为了省钱，麦锡森夫妇直接睡在剧院里，没有买其他房子。作为马戏杂耍演员，即使使用义体，也应该每天早早地起来练习基本功，这是敬业。 她装扮好后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来到大厅准备给剧院开张。 大门照常打开，可米斯蒂夫人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自己的脚边。 那是一个由“小丑”非凡特性生成的非凡物品。 一个红色的领结。 ****** 粘稠的黑色液体沿着瓷砖缝隙下沉，穿过厚实的土壤与密布的各种管道，终于逃离危险的地面，在地下城找到了一个安全屋。 液体渗透老旧的混凝土，滴落在废弃的地下室里，最后在地下室的地板上聚起一小摊水渍。 还未等这团黑色液体蠕动着逃走，一个女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与流浪汉无异的装扮，却在腰间挂了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一个宽大破烂的斗篷将这一切全部罩住，让人完全看不出里面的装备与女人的脸。 随即女人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酒杯，一把将地上的黑色液体全部盛了起来。 “【此处禁止窥探与闯入，违者当死！】” 随着女人的一声令下，一层强力的屏障在无声无息中于小房间内升起，女人又抽出一把银质小刀，快速建立一层灵性之墙。 “你竟然失败了，尼尔森。” 女人将小刀放回包内，语气有些许不满。 “即使你现在已经是被神承认的【圣杯】，即使我为你精心准备好了这么优越的条件，你还是能在最后一步失败了，真是可悲。” “闭嘴，贱人！” 此时的尼尔森为了逃走舍弃了大部分身体，只留下一点点化为凝聚着情感与欲望的【欲望化身】，裹着自己的非凡特性向地下城逃跑。现在，仅存的一些黑色的粘稠液体被女人装在【光辉金杯】里，将被带回去做进一步的打算。 那些黑色的粘稠液体在酒杯中凝结起来，最后变成了一张嘴，对着女人大喊大叫。 “有本事，你去和那个魔术师打一架啊！ “我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完美！我的每一场杀戮都是那么华丽！这次计划我的行动无可指摘！ “这怎么能算是失败？这明明是一场成功的戏剧！一场绝佳的盛典！ “至于那个魔术师……哈哈哈哈！梅林·赫尔墨斯！真是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我承认，当我发现他把我的剧本搅得一团糟的时候，我确实有些生气——没有人能毁掉我的表演。没有人！ “可是现在，我终于从那一大片混乱之中抽离出来，于是，我竟然发现这哪是什么被毁的残次品，那明明是另一出新的、精妙绝伦的演出！ “我看得出来，他很适合和我们一起攀登万天之上！甚至我怀疑，那个魔术师也乐在其中！” “呵，你清醒一点，他可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女人的话语充满讥讽。 “我有一种预感，我一定会再次和他相遇的。”尼尔森哈哈大笑，沙哑而吵闹的声音让女人越发厌恶，“到那时，一定有一场真正精彩华丽的表演，而我，一定会给那个魔术师带来最盛大的落幕！哈哈哈哈哈！” “你既然玩的那么尽兴，你刚刚干嘛不干脆死在战斗里算了？最后还不是输给了求生欲。”女人挖苦道，“一起壮烈牺牲，多好，多戏剧化。这样我就可以向主祭司申请挑选一个新的【圣杯】。” “闭嘴，【圣斧】，不要用你们军队里那种该死的腔调跟我说话！”只剩下一张嘴的尼尔森破口大骂，“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是一个婊子？” “这要是在军队里，你早就上军事法庭了！” “求生欲……是的，我承认了！就是求生欲，那又怎么样？你不觉得，这一次的演出，就是因为各个‘道具’本身和表演者我的求生欲与理想，而变得如此精彩吗？ “现在看来，之前的我仍然在台本上没有下足功夫，这种外行错误我不会带到下一次。下一次……哈哈哈哈哈！！” “……疯子！” 圣斧不想在进行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她对【光辉金杯】中的尼尔森降下律令，禁止他再口无遮拦地满地乱喷。 将【光辉金杯】放进腰包，圣斧接触律令与灵性之墙，走出安全屋。沿着快要倒塌的甬道潜行几分钟，再推开一闪破旧的门，圣斧就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来到一个地下城广场。 地下城根本没有那种真正的、露天的大面积开阔平地。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个十分巨大宽阔的地下大房间。整个房间至少有一个篮球比赛场馆那么大，用一种坚固到离谱的拱形结构撑起上方厚重的土壤。 圣杯不知道这里的这个巨型空间结构为何会到如今沦落成地下城的一部分，也许是本来想在这地下挖矿最后终被时间抛弃，也许是后来躲藏在地下空间的狂徒主动出击抢来的。不管它本来该是什么东西，现在它完美充当了“广场”这个身份。 一些人抱着箱子，警惕地向周边张望，希望能有人来买他的东西，好让他好好坑一笔，又怕有人站出来抢货，给他来一个地下城特有的黑吃黑活动。 这种谨慎而无序的交易才是地下城广场上的常态，可是今天，广场上反常地聚集起来了一群人。一个穿着破烂的男人被人群围在中间，正义愤填膺地指着怀中的那块显示器。 圣斧悄无声息地路过这个演讲的男人，然后将一叠准备好的纸片塞入演讲者的口袋中。 和计划中的一样，男人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这件事就根本不存在一样。 “看到没有，这个，就是昨天那个被炸掉的高楼！那些该死的费内波特佬！” 男人满怀激情地煽动周围的人。 “活该！让他们这么嚣张！这就是神对他们降下的惩罚！” “他们有罪！因为他们拿走了我们的钱！ “别看了，混蛋们！我知道，你们都憋了很久了，你们都对窝在地下的日子厌倦了，谁不想去地上，去过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呢？可是你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过上那种日子！ “现在，机会就在你们眼前！ “炸了他们，杀了他们，夺走他们的钱，这样我们就能成为他们！ “跟着我，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还是卑微如鼠的地底人…… “我们终将……融为一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尾声 在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忙碌与拉扯后，极简版塔罗会终于又在克莱恩的公寓里举行了。 三个人在会上交换了一波信息，发现自从酒店事件发生以来，大家过的都十分艰难。 这次事件的后续影响对三个人的生活影响巨大，甚至直接导致一次极简塔罗会取消。 埃姆林作为“在邪教袭击中智勇双全利用一切手段最后燃烧自己成功赶跑杀人魔的英雄代理院长”，在酒店事件后，得到了大地医院全体员工的全方位看护，以及机械教会的高强度监视。 即使没有看护和监视，埃姆林也很难踏出大地医院一步。 巨大的非凡冲突带来的是巨大的善后工作。丰收教堂本身在彻底改组成医院之前，就被大地教会改成了可以自己生长的活物，在引导的非凡物品作用下，修复建筑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 但修复医院秩序却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作为代理院长，这一个多星期埃姆林即使在病床上也不得安宁，要不是希内杜院长与安德里亚神父严格控制埃姆林的活动时间，埃姆林恨不得日夜连轴转，处理医院上上下下该死的事情。 我知道希内杜老师和安德里亚轮流在我这里值班，严格控制作息时间，是为了我好，是出于对我的关心。 但你们为什么就只是在那里看着啊！ 有关爱，但不多。 在几天的强制“休息”后，埃姆林才能得到一些工作之余的自由活动时间，他第一时间从外面的花园里【驯化】了好多鸟，鸟手一个手机，控制他们打公文。 可恶，什么时候才能在“明面上”晋升到序列八“驯兽师”啊！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控制动物来当劳动力了！ 不过至少前途是一片光明的。经过这次的袭击，希内杜与安德里亚立刻提出要给埃姆林提交晋升申请，相信很快费内波特方面就会有回复。 就是不知道晋升物资方面该怎么到位了…… 经过这一次折腾，显然鲁恩与费内波特的关系变得更加糟糕了。 作为在费内波特权势滔天的大财阀，马西莫与加洛德的父亲瓦伦提诺·伊修达尔对自己继承人大儿子的死亡表示强烈的愤怒，在费内波特发表了一系列的电视讲话，将自己儿子的死归结于鲁恩政府的无能。 “与其说他在为大儿子的死亡而愤慨，我宁愿相信他是在为自己在贝克兰德资本的损失而愤慨。” 埃姆林在极简版塔罗会上这么说到。 “不要相信费内波特财阀的鬼话，他们的眼里只有利益。小时候我在费内波特可是看透他们这些肮脏的嘴脸了。” 但不管怎么样，鲁恩与费内波特这么多年来的积怨必定要再添一笔。 而伦纳德与克莱恩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作为当事人，“冷面神探”与“流浪魔术师”都遭到了黑夜教会与蒸汽教会的全方位审问与监视。 由于帕列斯的关系，两人的审问大部分由黑夜教会完成，然后与主要负责事件调查的蒸汽教会信息共享。 在邪神污染的干扰下，红手套通过仪式魔法不能探求出很多东西，对轻身经历者的普通审问与非凡勘察都十分重要。毫无悬念地，这场持久的审问由格洛丽亚主持。 格洛丽亚的审问基础全部是由伦纳德教授的，可是真的有一天轮到伦纳德被审查，才是亲生体验到这一套缜密的流程与逻辑是多么的难顶。 凭借着对格洛丽亚与红手套的熟悉，伦纳德提前与克莱恩对好供词，顶着巨大的压力勉强完成了这次审讯，在一周后才重获自由。 二人通过言语与一些非凡技巧，把自己从决战楼顶之巅择得干干净净，成功地保住了帕列斯得晚节。 现在在官方档案里，收到绑匪挑衅的冷面警探怒发冲冠，拽着自己新获得的助手流浪魔术师，就冲进灿烂假日酒店拯救昔日的老助手杰拉尔丁，不幸被突发的邪教献祭事件困住，最后在建筑爆炸中狼狈地逃了出来。 在一个序列三“恐惧主教”的坐镇下，整个审讯过程两人都如履薄冰，努力将这个谎言努力编圆了。 这也再次给伦纳德敲响了警钟，自己若是有一点错漏，帕列斯的平静生活便会就此被打破，甚至可能受到黑夜教会的驱逐或追杀。 但最让伦纳德感到不安的是，杰拉尔丁被格洛丽亚关禁闭了。 杰拉尔丁再次被送到了大地教会的精神科，进行至少一个月的封闭式治疗。这次不同的是，杰拉尔丁所有的探视全都拒绝，对外通讯全部切断，连伦纳德以警探公务的名义都无法从正当途径接触杰拉尔丁。 更何况，若是自己真的见到了杰拉尔丁，不管是在梦中会面还是在现实会面，格洛丽亚都会通过记者的【梦境迷宫】知晓这个消息，到时反而还有为自己和帕列斯徒增麻烦。 这些事情让伦纳德有些棘手。在过去，他哪里有那么多顾及，在教会官方背书和家庭成员过于简单的情况下，他只要负责向前冲、照顾好队友就可以了，而现在他有一个明面上的爷爷帕列斯在家里坐着，甚至有一丝人质的意味。 伦纳德不清楚女神目前的态度，他也不敢赌，现在的克莱恩更是一问三不知，比自己还迷糊。 至于物资交换部分，三人都潦草带过了。 三人已经很少有过这么捉襟见肘的时候了。即使是目前最可靠的物资来源，埃姆林也表示这次巨大的灾难让大地医院动了家底，现在剩下的非凡材料连维持接下来的日常活动都有些紧张，更别说自己“顺手牵羊”、“中饱私囊”了。 埃姆林不禁感到有些悲凉。自从自己苏醒以来，唯一一阵阔绰还是刚刚和贝克兰德血族势力搭上线的时候，没想到这就转瞬即逝了。 不过与贝克兰德血族势力的谈判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等到这条地下的货源打通，不管是大地医院还是埃姆林本人都会在非凡材料方面宽裕很多。 剩下的，就是这次的战利品。大地医院与灿烂假日酒店都留下了不少邪教徒的非凡特性，但序列都比较底下，都在序列九、八、七，途径五花八门。 对于酒店那里的非凡特性，伦纳德与克莱恩各拿了一些，准备以后去地下城找个非凡集会换点物资。剩下的都留给官方教会。 若是全部收走，“冷面神探”与“倒霉魔术师”这两个身份必会受到教会更多的怀疑。 这就是在教会眼皮子地下搞事的坏处啊……更何况现在的蒸汽教会与黑夜教会可是今非昔比了。 而大地医院由于看管严密，非凡者敌人数量较少，也没有就下几个非凡特性，便由埃姆林从官方角度回收。 除了一个，埃姆林把它偷偷地交给了克莱恩。非凡特性的主人死了有段时间，已经成为了非凡物品，克莱恩第一时间除去了上面残留的污染。 最后克莱恩还是决定，把道奇·拉玛的蝴蝶结还给米斯蒂夫人。 第一百三十章 闲谈(上) 伦纳德与克莱恩两人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极简塔罗会一结束，埃姆林就第一个脚底抹油溜走了，仿佛再在这里多留半秒自己就会被千万个夺命番茄砸死。 大地医院的各种事物让埃姆林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能者多劳，那自己作为大地医院的天降救星，必是要多多多多多多劳。 这让克莱恩觉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埃姆林看上去就像是某种热血漫画的男主角，就差来一个“危机！古老医院命悬一线！刚刚成为代理院长的我竟然要出道拯救医院！？”这样的标题，或者是“即使是濒临解体的古老教会医院，我也要拯救给你看，因为我是血族穿越三百年而来的救世主大人！”这种古早轻小说。 于是最后，塔罗会结束后的两人独处时间，似乎成了克莱恩与伦纳德的固定环节。 克莱恩也不太想承认，埃姆林的光速撤退确实是克莱恩所期盼的，因为他现在又太多事情想单独问问伦纳德。有些事情在自己搞清楚前，克莱恩不打算告诉埃姆林或者是塔罗会之后的其他人。 对于这点必要的隐瞒，埃姆林与克莱恩两人也是心照不宣。 “伦纳德，我还是有好多想不通的地方……” 克莱恩靠在沙发上，两眼空空望着天花板。 “的确，在尼尔森·科罗德科的这一战中，虽然血色杀人魔本人还是跑了，但是我们勉强算得上的胜利…… “可你不觉得，我们这一系列的事情，有些过于奇怪了吗？ “尤其是在我最后追逐尼尔森抵达圣朱莉教堂的时候，尼尔森一下子变得突然反常，一下子如梦初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个隐秘的结论甚至让他不可控制地滑向情绪崩溃、走向失控。 “他是如此抗拒着那个小教堂，再怎么垂死挣扎也不愿踏上那片广场，同时似乎来到那个教堂，也不是在他的逃跑路线中，直到他看到了那个教堂才猛然惊醒……” “嗯？等等，所以将尼尔森赶到圣朱莉教堂再进行扑杀其实不是你追击计划的一部分吗？”伦纳德突然坐直了身体，疑惑道。 “并不是。”克莱恩坦然道，“说实在的，当时我们两个人都处于不小的负面状态中。埃姆林那魔药搞得我晕晕地，只能无脑追杀尼尔森，没法管更多战术细节，我也是看到了那个教堂才发现我们到了圣朱莉……” “喔！那么就不要紧了！看来这又是圣朱莉教堂带来的影响！” 伦纳德恍然大悟，开始和克莱恩解释起来。 “就像我上次说过的，圣朱莉的本质并不是‘教堂’而是‘武器’。 “除了本身的非凡力量隔绝以外，她在一定程度上，能吸引非凡事件或非凡冲突。 “在贝克兰德主城区范围内，若是有出现什么非凡冲突，比如非凡者打架、邪教献祭等等，那么他们的行动将不由自主地像圣朱莉靠拢。谋划者可能在无意识间，将圣朱莉设计成一个重要节点，执行者可能会无意识间，路过圣朱莉教堂……” “而等这些不安分的非凡者来到了圣朱莉教堂广场，才会发现自己被这座教堂压制了非凡能力，这时候驻守圣朱莉教堂的红手套就会带着大量的凡质武器倾巢而出，将这些不法分子全部抹杀。 “……就像是一只蜘蛛，端坐在网的中心等待猎物掉入陷阱，然后吃掉他们……”克莱恩皱眉道。 “确实，十分形象！或者说，驻扎在圣朱莉教堂的红手套们才更像是蜘蛛。当非凡冲突发生时，只要非凡者没有踏足教堂广场，他们绝不会出门迎敌。但只要敌人掉入广场范围内，他们就会倾尽全力留下敌人，然后抹杀！ “所以当时我在外面打了那么久，他们都没有出来帮我，反而是我把欧嘉放喷泉边上时，红手套们就风一样地全部涌过来，还想把我也给扣下。”克莱恩突然明白了先前战斗的不合理之处。 “是的，这条铁律不仅是圣朱莉狩猎战略的重要一环，也是对圣朱莉红手套的一种保护。很多时候，在圣朱莉发生的非凡事件本身涉及的层次会高于驻守人员的平均水平，在这些非凡力量被压制前，放这些红手套们装备凡质武器出去迎敌，完全是放弃了我们的主场优势，死伤率会变得非常高。” 一千年陈的老红手套给克莱恩细细地讲着。 “不过，其实对于日常事务来说，圣朱莉这种‘吸引’影响，其实非常弱。对于日常发生的非凡冲突来说，可能还没来得及打到圣朱莉教堂，这场冲突也就完事了，或者被其他红手套与值夜者处理掉了。或者由于教堂的指引效果微乎其微，以至于有些人根本没能被有效影响，当然这里还有扯到一些概率问题……” “所以这玩意儿也没有这么好用，失灵时不灵是吧？”克莱恩总结道。 “确实。日常工作中还是挺鸡肋的，但是一遇到大型的非凡冲突，能影响到一个就是赚到，能在广场上击杀一个那就是血赚。” 伦纳德承认。 “不过在【天幕战争】结束的时候，圣朱莉还算年轻，除了战争之外没有太多的重要战绩。想必这三百年来圣朱莉必是有许多令人骄傲的击杀记录，至于现在的圣朱莉的狩猎战略是怎么样的，我就不清楚了，听你的描述应该还是没有大幅度的调整。 “还有一点就是，若是没有提前做防备，似乎事件涉及的非凡层次越高，被圣朱莉影响的可能性就越大，被影响的程度也越大……” “这会和非凡特性聚合定律有关系吗？”克莱恩问。 “我个人觉得有很大的关系，但是教堂本身，又有反预言、反占卜甚至非凡沉默的属性，这两者似乎有些矛盾……但是一想到圣朱莉的设计与建造还和你有关系，那么一切似乎都合理了起来。” 伦纳德两手一摊。 “和我……有关？” 第一百三十一章 闲谈(下) 那种熟悉的、混乱的、迷茫的感觉又一次击中了克莱恩。 到底是战胜沉默的强大聚合，还是压制聚合的绝对沉默？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这应该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但是当年的你到底是准备了什么计划，我就无从知晓了……” “不，不是圣朱莉的问题。” 克莱恩有些烦躁不安，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月光下走来走去。 “或者说，圣朱莉并不是那个‘猎手’，虽然她的攻击战略十分像一个猎手，但事实上，就和你说的一样，圣朱莉其实只是一个‘武器’。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圣朱莉这把‘武器’，真的就完完全全掌握在黑夜女神手上吗？ “有没有什么神秘的存在想要暗中借圣朱莉达到某种目的？ “毕竟圣朱莉教堂这个机制，只要足够的计谋，序列不高的非凡者加以利用，也能在非凡冲突中造成巨大效果，甚至……越级击杀半神或者半神以上的非凡者！” “但是，如果非凡者的序列不高，他们的计划很难保持隐秘。” 伦纳德思索片刻。虽然他与圣朱莉共事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方面凭借他的处理经验，还是足够回答克莱恩的问题。 “具有非凡沉默、反占卜、反预言的只是圣朱莉，低阶非凡者的恶意只要离开圣朱莉，就极其容易被高阶非凡者的灵性直觉或者其他仪式魔法感知到，从而进行干涉。 “很多时候，低阶非凡者跨越多级猎杀高阶非凡者的计划往往是薄弱的，尤其是差了三四个序列的时候。即使低序列非凡者蹭圣朱莉教堂作为究极武器，其他各方面也是薄弱的：就算圣朱莉的【干涉】再强烈，很多低阶非凡者往往在到达教堂之前就被杀死了。” “所以这个才是关键问题。” 克莱恩抓了抓头发，比手画脚起来。 “我总觉得，我掉落进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 “从我在这个时间点苏醒的第二天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像连锁反应一样，一个挨一个地发生了，所有事件都是那么紧凑地联结在一起就像……” “就像……圣希尔兰的【翠戈尔与多米诺】……？”伦纳德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问道。 “对！没错！就像是【翠戈尔与多米诺】！只要你丢下那个名为【翠戈尔】的小球，一切就像教堂里那个叫做【多米诺】的巨大机械结构一样，无法控制地运转起来！” 克莱恩比划了半天，语气却越来越凝重。 “可是，这些事情似乎对我来说，太过流畅了，就像给那个叫多米诺的机器上了过多的润滑油，我似乎就在某个恰好的时间点，遇见了恰好的事情，然后一些事情就都理所应当的发生了。发生了，然后被解决了。 “是的，理所因当。你推着逻辑向前看向后走，都是没有缺漏的，可是事情就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到了这一步……” “这难道不是你的计划吗？”伦纳德疑惑道，“也许是你在之前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只不过你现在全忘了。” “那么这一切真的还在【我】的掌控中吗？” 克莱恩抓着伦纳德的肩，目光灼灼，看得伦纳德毛骨悚然。 “呃……克莱恩，有没有可能，这是因为你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伦纳德小心试探，“你的状态从第六纪开始就一直不太好，可能你这一次‘复活’想要将自己的状态重置到序列二时期，但是没有完全成功，还是有些许难以根植的疯狂留在了现在的你身上？” “精神不好？” 克莱恩一下泄了气，闭上眼仔细地感受了下自己脑海里的声音。 “也许吧……这可能听起来自相矛盾，但我现在的确是我脑子里最安静的时候了，没有来自非凡特性的呓语，没有来自其他污染的呢喃，简直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你在出现幻觉，和你三百年前疯了一半的时候一样……”伦纳德担忧道。 “可能我真的需要一个心理医生，该找个时间去和奥黛丽小姐聊聊，即使她还没有被唤醒，但我记得她现在也是一个心理医生……不，我不需要聊一些非凡知识，只是想和她聊聊，我的曾经的家庭和我现在的幻觉…… “但是埃姆林不建议我这样做，那我还是不要去了。听人劝，吃饱饭。” 克莱恩微微皱眉。 “重要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在这一个月里，我就像一个被牵了线的木偶，总是在恰好的时间得到恰好的引导。 “可是谁在牵着线？” 克莱恩坐立难安，还是起身，不安地在房间里走动起来，不停地搓着手。似乎每次想到这些问题，克莱恩便会赶到一阵没有来的抗拒与焦躁，精神状态不由自主地向坏的方向滑落。可是他又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思考自己当经的处境，然后就泛滥的思绪就难以抑制地向这个危险话题跑偏，恶性循环。 “还记得大卫临死前说的话吗？” “他的记忆被利用，他的爱被利用，他的执念被利用…… “血色杀人魔披着妻子的外衣，利用幻象与疯狂，一步步诱惑他走向深渊…… 走着走着，克莱恩忽然给自己换上大卫的脸，用大卫当时惊恐绝望的表情重现他当时的狂人诳语。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他们在崇拜未知的邪神，到底是想要寻求邪神的复活，还是寻求天上的邪神降临人世间？不，我不知道……’” 接着他又再次换回自己的声音与脸。 “所谓的甜言蜜语，所谓的互相救赎，不过是大卫的一厢情愿，他只是实现杀人魔疯狂愿景的一样工具……” “所以关于我所经历的一切，真的是完全由【过去的我】、或者说是【未来的我】编写的吗？真的没有存在，去篡改过【我】留下的剧本吗？ 来回踱步的克莱恩突然站定，向窗外皎洁的月光望去，喃喃道。 “我的木偶线，到底是在谁的手里？” 窗边的梅丽莎回过头，对上克莱恩的视线。 【第二大章：2-【星星】璀璨下的阴翳-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记录仪(一) 【连接中，请稍后……】 【您好，请验证身份信息。】 【您好，请验证身份信息。】 【您好，媺涓证身份娈垫枃瀛楋炶嫳鏂囷】 【身份验证中，请稍后……】 【警告！访问者不存在，id：cwaoo*&ggkdg】 【访问者id：su%*￥露hsgd@*@*伯拉罕……】 【访du@#%*杰克逊·#@！#罕……】 【伯拉不罕氩埆过通别请绾ц试尝】 【访问访问访问访问访问访问访问访问访问访问访问访问】 （*乱码*） 【访问者id：汉弗莱·亚伯拉罕。权限通过，欢迎访问！】 【请选择您要提取的文件。】 【待机中……】 【您确定要提取文件：前哨空间站工程舱通话记录-？】 【确认通过，您的访问将被记ulgdsj@&*#】 （*乱码*） 【确认通过，即将完成下载。】 …… 【通讯通道1】 蕾芙妮，这里是前哨空间站，收到请回答。 当然，我们一直都对你很有信心。对于工程舱的驾驶与使用，你可是前哨站里经验最丰富的宇航员。 只是现在你驾驶的工程舱飞船是最近送上来的新款式，可能和刚刚扔掉的相比，操作页面有些不同，我希望你还习惯。 没问题？太好了，不愧是我们的蕾芙妮。当然，按照流程，我必须把新飞船的一些操作和你好好讲一下。 …… 关于你的工程舱电台，1台是连接前哨空间站母体的控制电台，有最高的管理员权限，当播放时会强制切台。2台是亚伯拉罕公司在地球基地对整个“鲁伯特之网”卫星群的通讯广播——当然了，我们前哨空间站也能算鲁伯特之网的一部分，毕竟从基地上来看，我们空间站与人造卫星都没啥区别。 3台是一个可以接受鲁恩广播信号的电台——没想到吧，大惊喜！现在在新的工程舱里，你也能像在空间站里一样收听来自家乡的声音了！ 至于3台的电台频率，是可以调的，不过只有有限的几个电台。你懂的，星空很危险，基地也不敢让我们随便接通电波信号，万一接到什么不该接的，那就完蛋了。 【通讯通道3】 ……早安！贝克兰德！这里是（*杂音*）黑夜教会静谧之梦频道，欢迎来到晨间甜曲奇节目，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埃德尔！大家昨天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杂音*）…… 【通讯通道3】 ……各位朋友，欢迎回来！这里是蒸汽与机械（*杂音*）清晨第一枪节目！我是主持人（*杂音*）以下是今天的早间新闻环节…… 【通讯通道3】 ……我不觉得你在这方面有什么错，亲爱的。你应该对自己再多点信心，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杂音*）在这件事上，你不需要那么悲观…… ……可是，我、我…… ……去找他谈谈吧，亲爱的，拿出一些勇气，有的时候只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有着一些没有及时解决的小矛盾，不要等最后他们最后长成了巨大的肿瘤，才想着去处理它们…… ……谢谢你（*抽泣声*）（*杂音*）…… 【通讯通道4】 （*抽泣声*） ……不要…… 【通讯通道1】 嘿！蕾芙妮，我只是去拿个文件的功夫，你怎么已经就把通讯通道切了？ 好啦，我知道你很激动，但连你的女儿都已经结束宇航员培训很久了，你都还有几年就要退休的人了，别像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一直在那里调电台玩，先好好把我这里的必要流程走完。 这次你的任务是驾驶工程舱子飞船，去修复亚伯拉罕公司所属的通讯卫星【鲁伯特-co542】、【鲁伯特-co326】和【鲁伯特-co456】。以下是这次卫星故障的相关报告。 …… 我相信你已经很清楚了，但是这是流程，我们必须走一遍，公司有规定，要录音存档做工程日志的呢。有点耐心，蕾芙妮，你又不是第一次执行修复任务了。 【通讯通道3】 ……欢迎回来，这里是早间茶室，我是你们的知心小姐奥黛丽，今天也在鲁恩皇家广播电台为大家（*杂音*）疑解惑，为大家解决各种心理和（*杂音*）问题。现在，我们接入下一位听友…… 【通讯通道1】 嘿！你又趁我停顿的时候把通道切走了！蕾芙妮！ 你就这么想听电台吗！ 好吧我承认，我也想听。这片星空虽然好看，但是对我们这种驻守空间站的宇航员来说，这种景色和生活也确实太单调了，也就唯一几个电台能听听解解闷，还不能随便听…… 尤其是像这种驾驶飞船出去修卫星的任务，这种一人驾驶的工程舱飞船，简直是压抑到爆炸，完全就是在人的四周包上一大圈厚铁……我明白的，真的难受…… 算了，你听电台就听吧，这样会让你好受一些，就是尽量一直听一个，别老是更换3台上面挂着的电台。 没错，确实都是被精调细选的，不是教会电台就是国家电台，但是……我们这里可是星空啊，蕾芙妮，在这里，我们再谨慎都不为过。 长期连续挂着一个电台，信号的状态有助你识别你的处境危险程度，同时，多接触别的电台，也就多一次遇到风险的可能……我知道那都是公司精心挑选的…… 我知道的，蕾芙妮，你只是第一个驾驶新飞船比较激动，作为老宇航员，在实际任务中你会好好遵守的。 严格按照规划路线驾驶，不要越过前哨空间站的轨道，即使你的目标卫星脱轨飞出了前哨空间站的轨道，你也不能追出去。 是的，老生常谈，老生常谈……但是我还是要说一遍。 好了，再给你一点时间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准备释放工程舱飞船了。 【频道通道2】 一切遵从既定轨迹，跃迁将坠入星空 一切遵从既定轨迹，跃迁将坠入星星星空（*杂音*） 一切遵从既定轨迹，跃迁将将将将将将将将将将将粬绌洪棿绔欑殑瀹囱埅锻桡紝 （*杂音*） 若发现偏离轨道，请就近前往往往-往鲁伯特-emeeeeeeeeee系列卫星，若无法前往，请放弃，不要要要要跃出前哨站。 当无法理解时，请开启闭锁，并遵从指示 信标至关重要，好奇宛若毒刃（*杂音*） 一路顺风，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通讯通道6】 跃-迁 看 【通讯通道4】 （*静谧*） 【通讯通道7】 （*静谧*） 【通讯通道3】 ……奥黛丽小姐，我的事情不知道要从和开始讲起（*杂音*）我的妻子她最近突然和我说，她听到了一种能赚大钱的方法，那就是变成（*杂音*）我知道，我是个没有用的男人，我一辈子只能过这种衣食无忧但（*杂音*）希望的日子，但我还是（*杂音*）…… ……也许，最近的日子对你的妻子来说，确实有些（*杂音*），也许你们需要一次坦诚的沟通，让你的妻子感受到足够的安全感，人总会因为自己的期望与现实的落差而感到悲观，这时候就需要作为丈夫的你去疏导她了。至于那种方法，听上去这是不存在的，世界上不可能有做到（*杂音*）的方法，她可能是被骗了，或者是出现了一些幻觉与妄想…… 【通讯通道1】 好了，蕾芙妮，准备好了吗？ “明辉之卵”反应正常，发动机反应正常，自动检测正常，手动操作系统待命，目测可视环境良好…… “前哨”空间站母舰即将准备释放“工程舱”飞船。 请全程保持联系！ 赞美迷途的失落之神，赞美先祖伯特利，赞美守护星明辉（*杂音*）使！ （*杂音*） 三、二、一！ 释放“工程舱”飞船！ 一路顺风，蕾芙妮！ 【通讯通道7】 一路顺顺顺顺顺顺顺顺顺顺顺顺顺顺顺顺顺 （*杂音*） 哈哈，去探索！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记录仪(二) 【通讯通道3】 ……感谢这位听友的来（*杂音*）让我们先来一曲经典的曲目，音乐过后，我们再欢迎下一位听友。这首歌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流行大师佩德罗·巴布的作品《鎏金枫叶》，即使是在巴布先生逝世后这么多年，这首《鎏金枫叶》仍然受到世界各地人民的喜爱…… （*杂音*） ……下面请请请请欣赏音乐。这里是鲁恩皇家广播电台早间茶室节目，我是你们的知心小姐奥黛丽，我们稍后再见…… （*音乐声*） ……枫叶，枫叶，沿着塔索克河漂流而下…… 【通讯通道5】 ……枫叶，枫叶，你在塔索克…… （*杂音*） 等等，这个声音？ （*喘气声*） 等一下，你是不是能听见我刚刚唱歌？你是不是也是宇航（*杂音*） 你是是是是是是 等下！不要切！等—— 【通讯通道1】 什么？别的通讯通道有没有固定的通讯线路？啊，这个啊，其实只有1台、2台和3台提前设置了固定线路，其他的通讯频道现在也只是预留的端口。 很先进是不是？按照亚伯拉罕集团未来的生产计划，前哨空间站会迎来大改造，届时我们可以同时支持三到四艘子飞船离舰执行任务，工程舱也可以，运输仓也可以，简直（*杂音*）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连搭载都只能最多搭两个子飞船。 所以这些空端口是为了之后链接其他子飞船用的。 听到了其他宇航员？唔……有那么一点可能性……毕竟现在这个时间点，确实还有其他国家或者（*杂音*）的空间站在星空表层（*杂音*）……我在指挥舱里窝了那么久，（*杂音*）也有听到过几次来自别的宇航员的信信信信号。 唉，你看，老机器就是这么么么么的烂，自我接手以来，信号一直（*杂音*）。 别去管它就好，可能是来自别的空间站通讯系统的电波，可能是来自某个人造卫星的电波，谁知道呢。 我上次还遇到过一颗卫星，它的信号在循环播放鲁恩粗口……真是（*杂音*）想的，肯定是那些有钱人的把戏。 总之，不要去理它们，蕾芙妮。若是不放心，连调都不要调，专心听你3台的广播就好了。 话说你在3台挂了哪个频道的电台？鲁恩皇家广播电台？哇，如果我记得没错，现在应该在放奥黛丽小姐的早间茶室（*杂音*）哈哈哈，毕竟（*杂音*）也就这点消遣。 什么？你没有切通道？是那些别的频道自己跳出来的？唔……那就奇了怪了…… 不应（*杂音*）啊，你这可是新工程舱，这新的电台系统不该有这种破毛病啊…… 算了，赶紧修完回来吧。 我去和地面基地联系一下，可能要你稍等一下，听会电台吧，蕾芙妮。 不应该啊……难不成这么快就设备老化了…… （*杂音*） 【通讯通道2】 ……一路顺风，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通讯通道3】 ……奥黛丽小姐吗，感谢接听我的电话，我（*杂音*）…… ……没事的，请慢慢说，我在听喔…… ……谢谢，奥黛丽小姐，我是一位诗人……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个职业很浪漫，但是，我的生活（*杂音*）是太痛苦了……真的，我饱受折磨，却无法改变我的痛苦生活…… ……也许我很难帮助你改变你现在的困境，但是，我想我愿意听你倾诉，帮你暂时摆脱一些烦恼…… 【通讯通道6】 加-速 【通讯频道4】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通讯通道6】 跃跃跃跃 迁 【通讯频道4】 ……我真的看到了！那前哨站站站站站 探索是骗局！繁荣是假象！理想是泡沐！技术是（*杂音*） （*尖叫*） （*杂音*）是诱惑，会让你去探求，会让（*杂音*）以为跃出那（*杂音*）该死的轨道就是逃生的稻草，是美好明天，是一切好奇的终点。 直到你们看到星空下的一切…… 我的眼睛……我的……我的眼…… 我的眼睛在流淌肺部在咀嚼头皮撕裂肌肉歌声畅饮甘泉水血折骨树枝鐢樻硥姘磋鎶橀镙戞灊 （*杂音*） 该死的，那时我失去了和母舰的联系。 一切都是骗骗骗骗骗骗 （*杂音*） 星空 【通讯通道6】 加加加加加加加加 【通讯通道5】 啊！我又听到你的声声声音了！美丽的小姐！ 我知道！你刚刚一定听到了我在唱歌！ 你知不知道在这片星空里（*杂音*）个月是多么的煎熬！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的声音了！只能给自己唱歌听！ 你也是宇航员对吧，你一定能懂的！每个宇航员都被迫成为了歌手，会在各种地方唱歌，因为这片星空实在是太（*杂音*）难熬了！ 除了在空间站母舰上的那几个臭男人！是的，（*杂音*）臭男人！在那种又挤又（*杂音*）还老化的地方呆那么久，任何洁癖都会变成又酸又臭的垃圾（*杂音*）。 可是这时，我听见了你的声音，美丽的小姐！你的声音像是（*杂音*）的天籁！ 我已经很久联系不上我的空间站母舰了，在这鬼地方听不到那些臭男人的声音，我都快要疯了！ 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小姐，麻烦和我这个老男人聊聊天吧，美丽的小姐，好心的小姐，善良的（*杂音*） 等等—— 【通讯通道1】 （*静默*） 【通讯通道2】 ……一路顺风，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通讯通道6】 （*静默*） 【通讯通道3】 ……可是，我真的感觉有些撑不住了……我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可是纸片一样的账单像雪花一样塞在我的门缝里，塞在我的手机邮箱里，到处都是……我不能说我没有钱去还，但是真的还上了，我就没什么钱给日常用了…… ……还有催稿……是的，我也想努力地多赚一些，多接单一些稿子，然后那些编辑每周都会疯狂地给我发催稿通讯，像某种催人去死的钟声，围绕在我的耳畔，永不停息…… 【通讯通道7】 哈哈，就是这样，无聊而恼人。 这就是（*杂音*）永远躲在所谓的前哨站之内的（*杂音*）。 呕，总是这样，出问题，然后让用我们的命填，就不肯踏出那条轨道一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一直知道怎么解决问题。来，快坐，来听我给你讲点好玩的，讲点鍙戝姩。 快来快来快来快来快来快来快来快来快来快来快来快来。 只需要一脚油门。 （*杂音*） 然后跃跃跃跃跃跃跃跃跃跃跃。 【通讯通道3】 ……我在电脑桌前干坐着一天一夜，却写不出来几个字；我翻看大师们的诗集，却照见了我自己的愚笨和无能，我的文字干枯无趣，味如嚼蜡，它们根本不配称为诗歌…… （*杂音*） （*抽泣*） ……可我必须要写，必须要生产这些垃圾，因为这是我的职业，我是一个可笑的诗人，我需要用这些垃圾去换钱…… （*杂音*） ……你能体会到吗，奥黛丽小姐，写作就像是呕吐，那些天才之流吐露的是千年的沉香木、万年的灰琥珀（*杂音*），而我掐着脖子拼命呕出来的只有昨天的早饭——快到月底了，午饭和晚饭钱还是先抵给了房东吧…… ……小姐，请你振作起来，请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你知道，人（*杂音*）…… ……谢谢，奥黛丽小姐，感谢安慰。可是……唉，我该怎么说…… ……没事，你所有的（*杂音*），我都会听…… ……最糟糕的，是我在晚上，经常听到的那些声音…… ……声音？…… ……是的，在我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些声音。在梦里，在（*杂音*）里，在脑海里……在我的脑海里……（*抽泣*）…… ……我在听，女士…… ……它们在我脑海里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歌！ （*尖叫*） 人在囧途，卡路上了 事情十分扯淡 总结来说就是因为极端天气，旅程的某一辆火车取消了，老莓现在卡路上了，没取消的都没票了，这两天属于人在囧途，一边在改计划回家，一边在蹲守能回去的、没被取消的火车，等回到快乐老家就给大家更新，不出意外，只要今天能按预期上火车，明天就能更新 这两天没更主要是因为这一次操蛋的旅行，每个环节都给我一个措手不及（捶桌） 另外上架感言终于补完了…… 爆肝过猛，请假三天 1.15，1.16，1.17三天无更 最近写论文，熬得有些猛，这几天死线+通宵+休息，1.18恢复更新 三天大窗卡 window.encontent = \"+otonjbhs4d+\/b0dfumguatbssexx5pd\/zxeewjtpwyvrvlmgotpxv8x+dnwk1nqrqucd4ymcufdlvzdnjmfumwrqrjrmkyaubbijtirs16xomaazsnsef3cqzy1j2vext3cimhetzmttrmnmsdt5caqp9tnfbhu0e2z\/8wnryfndjj9wva3uk4wtb+qnf8bjinfo0dyvj\/uxrj05ecrgbwoaz5ymf7alblmu0x7ln56+znzscqwbrhy3cxxbwy9pmmbpbevxd\/5kyfjaydu20hmayqo2da3thze5svwlgowujmmvpfnllr4glv7q8w9ij\/ohnforavsnjxdymjja+evzkosueohigugg1gwfew7ifmd3o7aqitxf8q6mx3n8uvtuissscyp+n6qweu2trxbliv3kefounpel8svcsnnzy49ic6vbezshmfqh4y0\"; window.cuchapterid =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var el = document.queryselector(\"#encontentloader\"); el.parentnode.removechild(el); 阳了，大寄特寄 window.encontent = \"riycy1vk68b55df0n8mlnajj3b9hfdvzzxoluqr7lvl4l+nqwyyx4z7gi+grr7t2l32xgmrr49b0zzfzpq9at3v7jvosci0rn9jqwc+4v6etyicaoamhaf1asr\/ck1z\/qe5ygg6w+5cuzpb2xp6alxqtz6qog2ge4yhlwlruse8wg\/nfiltslwqh8yn249wugtowpicm3rbykr2retgffkq1bgsbwvxdffh2o8bihp79uwwnlgnqdiyqcfll\/skrb\/idasq3nhzd1k4myaa15uamjmhafune7tjvakh+esatdy1inscfcaxltxszpns3iunxtgemlqsaplv2boguhmjbfuxwvfjakc4bvp7xf6ch06i1fkdhyzimgqbhwnphlz3qxdgyrnj9qkssmffvzc\/qor0tif1ogpqzoheyykkf27v66ookcqf+8rch\/bwzs5uy8ndowaefu9ic+iq==\"; window.cuchapterid =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var el = document.queryselector(\"#encontentloader\"); el.parentnode.removechild(el); 第一百七十七章 搅屎棍 “所以今天正好周四，微微给我五十金币，看看你的实力。” “什么？什么五十？” 沉入故事里的佛尔思没有反应过来，抓着小盒子愣了一下，接着才明白这一长串的人生鸡汤式的话疗原来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诈骗。 “等……等等！”佛尔思惊呼道，“你说多少？！” 由于鲁恩金镑与金币的脱钩，不了解地下市场的佛尔思体会不到具体价值，只知道这很贵。 “五十金币。”黄毛西托晃了晃自己的手指，“我给你一个保命秘籍，你给我五十金币，很合适的买卖。” 坐在一边沉默的克莱恩终于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他的食物，然后顺手从佛尔思的手里接过那个“保命秘籍”，若无其事地塞到佛尔思的胸口的马甲口袋里，神色如常地说道。 “为什么不直接抢？” “……为什么不直接抢？” 这回轮到黄毛西托一愣，紧接着一把明晃晃的餐刀向他面门袭来。 “嘭！” 随着一声清脆的爆鸣，黄毛西托立刻变成了一团飞舞的废纸。 这是……纸人替身？！ 等等……刚刚这个手感不对！ 克莱恩发现了一点违和感。 刚才那一击应该只是吓唬，但是这个黄毛西托直接向刀刃撞上来了！ 事情有点超出了克莱恩的预料。他向吧台上望去，对上了伦纳德的视线。 后者向他点了点头。 黄毛西托在和佛尔思扯淡的时候，克莱恩一直在通过伦纳德口袋中的虫秘偶偷听伦纳德与酒保的对话，现在他也赞成这笔与永夜港老板的交易。 原本克莱恩想用对黄毛西托的一次佯攻来打响战斗，但没想到佯攻成了真刺杀。 白花花的纸片还未落地，左边的酒桌里站出一个喽啰，惊恐地大声喊道：“老大！他们焦炭帮的杀手带着条子干掉了我们的小弟！” 这是一个秘偶。 右面的酒桌又立刻蹦出一个人，拍着桌子气急败坏地大喊：“胡说！老大！那个杀手明明是他们煤渣帮的人！” 这也是一个秘偶。 这两个秘偶克莱恩从进门就一直关注着，没想到在这时站了出来。 这下可以断定，刚刚那个黄毛西托可不只是一个魔术师，最起码是秘偶大师的级别了。 原本以为这是一个诈骗犯，没想到其实是一个搅屎棍！ 本来就气氛紧张的两拨人在秘偶们的挑拨后大声吼叫起来，一场混战就此打响。 首当其冲的左边煤渣帮的敢死队冲锋，凭借地理优质提着椅子就向中间的克莱恩冲来。而克莱恩则抬手压着佛尔思的脑袋，一把将其按下至桌底，然后一个侧身躲过吼叫的椅子。 地下城独有的破烂椅子在桌上被砸个粉碎，紧接着冲锋混混的战吼立刻变成了惨叫，一把钝餐刀将他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钉在了桌子上。 克莱恩又是一个侧身，一个来自右侧焦炭帮的酒杯贴着他的眼镜飞过面前，本来瞄准自己的酒杯最后砸了桌上那人一脸玻璃渣子。 这里酒液很珍贵，看得出来谁也不想给对面脸上舔酒的占便宜机会。 随着远程攻击的失败，右侧的混混随即快步滑出，一个上勾拳只冲克莱恩面门。克莱恩微微偏头，随手在桌上一抹，握着餐刀径直向飞来的拳头捅去。 又是一声惨叫，混混捂着拳头痛倒在桌上。克莱恩转身拔出拳头上的餐刀，快速将对方拳头摊开后再次用餐刀狠狠地把混混的手钉在餐桌上。 这一刀直接捅穿了餐桌薄薄的桌面，殷红的鲜血浸透木渣，沿着穿透的刀锋向下汇聚，最后滴落在佛尔思的脚边。 嘈杂混乱的打砸声中，躲在桌下的佛尔思赶紧缩了缩脚尖，抱紧身边的行李箱。 看来这蚯蚓岛的老破家具委实质量堪忧。 在这混乱的场合下，莫名其妙的帮派认同感与失控的肾上腺素支配着蚯蚓岛酒吧里的每一个混混，让这些酒精上头的人渣抓起身后的任何东西，朝着身前的生面孔砸去。老的仇恨，新的猜疑，统统化为吼叫与破坏。 或者说这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仇恨与猜疑还不足以称之为“动机”，作为争抢利益的帮派，他们只知道首先干掉对方，就能在之后获得更大利益。也许两个帮派之间可笑的合作，早就在他们平安到达永夜港就结束了。 克莱恩躲避着飞来飞去的拳头、家具、餐具和人，终于忍不住又转身回到佛尔思的餐桌前，提起其中一个混混的耳朵。 “你们的老大是谁？” “什……什么？” 克莱恩拿起最后一把餐刀，顶着混混的脖子，在一片噪声中大声吼道。 “你们煤渣帮的老大是谁？” “带……带黄色领带的那个！” 接着克莱恩转头向另一个混混看去，还未等他质问，另一个混混直接颤抖着大声叫道。 “穿背带裤的那个！那个光头是我们焦炭帮的老大！” 放下混混的耳朵，克莱恩将手中的餐刀狠狠插入餐桌，半把餐刀没入木板。接着他从混混兜里搜出一把手枪，握着手枪朝着餐刀用力一拍，那枚餐刀直接穿透桌板，啪嗒一声掉落在佛尔思的面前。 “拿着，用来防身。” 佛尔思愣了愣，握着餐刀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像那种用这么钝的餐刀把人钉在桌子上什么的，这种事情我根本就做不到吧！！ 正当佛尔思脑内一片混乱时，冒险家那张冷峻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然后一言不发地将刚刚那把枪和零星几发子弹丢给她，最后快速消失在她地视野里。 呃……有了枪，为啥还要给餐刀？ 不是，你就不能找个正常的方式给我餐刀吗！？ 佛尔思看上去有些困惑……但这并不重要…… 克莱恩心里小声说句抱歉。他在向佛尔思“送”完餐刀之后，才想起来手上拿着的不是块金属板砖而是把枪，正准备出去杀人又折回来，从两个混混身上摸出零星几发子弹，一起给佛尔思送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坏习惯 这些混混没有装备多少热武器，看来双方目前还比较谨慎，都不敢率先使用有限的弹药，谁也不想打完子弹后被对面当活靶子。 ……带着黄色领巾的那个……穿着背带裤的光头…… 克莱恩率先发现了那个带着黄色领巾的胡须男，他盯着那个正在和多个混混厮杀的黄领巾胡须男，然后双手握紧空中的灵体之线。 黄领巾男人的动作突然一滞。对战的混混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准了时机将手中的砍刀向黄领巾头上砍去。 破损的刀刃砍入黄领巾的后脑勺，没入一半后卡死。鲜血喷涌间，黄领巾捂着伤口直直倒下。 砍刀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发现自己斩首了对方老大，拔出砍刀嗷嗷大叫。可他还没有兴奋多久，就被黄领巾的小弟们一枪爆头。 既然已经出现了伤亡，双方最后一层脸皮也彻底撕破，纷纷掏出枪支对轰。 枪声中人渣们接二连三地倒下。然而由于火力有限，一眨眼的功夫后，双方又回到了原始的械斗。 背带裤光头男不愧是帮派老大，躲在角落里躲过了交火。克莱恩拿出餐巾抽纸成兵，盯着光头男一路打过去，最后在秘偶化的僵直中，将餐巾刀片钉入对方的脖颈里。 酒吧里突然寂静下来了。 双方还活着的喽啰立刻停下了争斗。他们突然意识到，双方的首领都在这场混战中死亡了。 而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看上去是对面请来的外援，实际上却以近似疯狂的手段，一下子干掉了双方的首领。 按照克莱恩在第五纪的记忆，兑换赏金、复命任务时，一贯的默认做法是取下目标的头颅。 于是他也不耽搁，握紧餐巾刀片用力一转，取下焦炭帮头目的首级。他本来想减少接触面积，只是提着头发，结果却想起来焦炭帮头目是个光头。最后克莱恩只能挑一个不太膈应的姿势抱着，强行气定神闲地走到战场的另一头。 经过弹雨洗礼，酒桌之下煤渣帮头目的尸体已经有些不堪入目，砍刀几乎要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克莱恩捡起砍刀，用力砍下头颅，并取下对方的黄领巾，小心翼翼地把快要碎成两半的脑袋包扎起来，还不忘把挂在外面的脑花戳进去。 ……呃……这个真的好恶心……千万不要落到我的皮鞋上…… 就这样，克莱恩提着一个，抱着一个，神色如常地穿过战场，径直走到吧台前。 幸存者畏惧地向后退了退，没有人敢出来拦下这个疯子。 “我们的承诺完成了。” 说着，冒险家将两个人头稳稳放在吧台之上。 “接下来该是你的承诺了。” 七窍流血的酒保盯着两个血淋淋的头颅看了好一会，忍不住抹了抹脸上的鲜血，接过头颅上下摆弄一翻。 “我有一个问题，只是处于个人好奇。这属于交易之外的内容，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酒保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砍下他们两个的脑袋给我？” 等下，原来现在交付刺杀任务，都不用目标的首级吗？ 克莱恩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但是他对上酒保的双眼，又觉得这个事情起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效果，像是歪打正着了。 “我喜欢用一些传统的方式表达我对永夜港之主的敬意。”克莱恩推了推眼镜，“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对这次交易的诚意。有什么问题吗？” 看到酒保眉毛一抬，克莱恩才发现自己刚刚忍不住说了一个问句。 按照伦纳德的科普，永夜港的规矩一向是等价交换。不同的情报要用不同价格的金钱或者酒来交换，当然必要的时候情报也可以用来抵债。而情报换情报的基础，就是问题换问题。 也就是说，当你回答了一个由酒保提出的问题后，可以以此要求酒保回答一个等价的问题。然而克莱恩刚刚说了一个反问句，一不留神这个机会就溜走了。 “我的回答是：没什么问题。” 酒保细细端详着两个血淋淋的脑袋，时不时瞥一眼冒险家。 “只是你这个方式有点太传统了。我接手永夜港的时候，上一任老板还和我提过一嘴，说这种提头换赏金的习惯还是电气时代的做法，据说末日之灾之前的第五纪，这种做法就已经很流行了。到我上一任，他那一辈子也就见过两三个还用脑袋换赏金的组织。 “现在一些组织喜欢让杀手录个录像什么的，来证明确实是自己杀死了目标。 “果然，你是传统派。” 这是酒保放下脑袋，撑着吧台对着冒险家说道。 “但是你已经在我面前杀了人，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做，我都看见了。 “而且，谁杀了谁，根本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克莱恩想想，也确实是这样的。在这个信息技术发达的年代，似乎不需要去向悬赏者证明自己的行为。你杀了人，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情报组织的耳朵里。在地上世界，你骗不了信息系统；在地下世界，消息依然比你想象中的要快，尤其是永夜港这种交通便利、做情报生意的地方。 不过要是在一些设施简陋、与世隔绝的地下城里，消息闭塞的程度，可能也就比第五纪好一点。 在这个年代，有基础通讯设施，就意味着有情报流通。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 “除非，你们的悬赏牵扯到了高阶的非凡力量。” 克莱恩接下话。 非凡力量依然是这个凡质技术中的最大变数。低阶的非凡能力对于科技构建的信息网络影响力有限，但是高阶非凡力量对凡质科技的打击可以是毁灭性的。 “放心，我们永夜港几乎不发布悬赏，也不会去招惹那些蜗居在地下城深处的势力，。更别说狩猎那些大人物了——只要不危害永夜港的利益，永夜港不会出手。 “不过，看在我们还算投缘的份上，给你一个友情提醒：不要小看‘信息’的力量。” 酒保不再正眼看冒险家和警探，继续摆弄着吧台上的两个头颅，将两个脑袋放在一起，手搭在上面。 接着那两个脑袋竟然诡异地蠕动起来，血液、烂肉、硬骨，都混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种软糯如豆沙般的流质。然后酒保低下头，一双干瘦扭曲的细长怪手从他的喉咙里伸出来，使劲撑开他的嘴，抓着那一团烂肉像喝粥一样喝了下去。 这是……血肉魔法？ 所以真正的永夜港老板，其实正躲在这个酒保的身体里？ 恐怖如枯树枝般的手随着最后的血肉一起缩回嘴里。 酒保似乎是如梦初醒。刚刚撕扯口腔的疼痛与食道的不适感让他弯下腰不断地干呕，头疼与眩晕接踵而至，某种咕噜咕噜的声音在他的胸腔里回响，最后似乎还是吐出来什么液体与黏液。 终于，酒保再次摇晃着站起来，抹了抹满脸的血。他又回到了一开始那种两眼无光、神情麻木的状态了，只不过现在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老板说，纳文会带着你们一起去【黑兹尔街】。” 酒保的话语有气无力。一个服务生打扮的男人这时从吧台后面的房间里走出，他拿着拖把和水桶，向警探和冒险家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淡定地开始打扫血腥的大堂。 看来这就是那个纳文了。 “等你们准备好后，来前台找我就可以了。” 冒险家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警探还有话想说，却发现冒险家脚步一拐，快步向旁边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儿？”警探问道。 “盥洗室。” 冒险家头也不回。 “我的大衣脏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老亨利 贝克兰德地下669米。 地下城·永夜港。 在蚯蚓岛酒吧落脚的三人并没有急着开展下一步，而是选择在房间里好好休整了两天。 尤其是佛尔思，短时间、高强度的刺激生活让她有些头脑发懵，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两天，才勉强接受了自己变成了一个所谓“女冒险家”、“吟游诗人”一般的角色，对目前光怪陆离的生活认命了。 第三天，刚刚睡醒的佛尔思被从床上拉起来。冒险家与警探表示，他们要首先熟悉永夜港的各种情况。 对一个地上人来说，适应地下生活有些难度，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道坎，就是不正常的昼夜规律。昏暗的人造光源不分昼夜地照着整个地下城，街道上永远呈现出一副深夜黑暗的样子，比较亮眼的光源多是道路遍的路灯，和房子里透出的灯光。这也是“永夜”之名的来源。 据说有些条件好的地下城，会控制灯光开关来模拟昼夜交替。但那只是寥寥几个，有也该市在浅层地下城的区域。几乎所有地下城都是对遗弃废墟的违章开发，哪里有那么好的条件。即使是比较稳定的永夜港，老板也只愿意点起星光般的小灯。 所以，在地下城的常住居民中，黑夜女神的信仰尤为广泛。地下城里并没有真正的教堂，但是会有一些由信徒自发建造、用来寄托思绪的小祭坛。比如现在，克莱恩三人面前也有一块这样的石碑。 这是一块十分简陋的石碑，甚至看上去像是一块荒坟墓碑，高度还不及克莱恩的腰部。石碑面上用粗糙的技术刻着黑夜女神的象征徽章，下面零零散散的月亮花、深眠草之类的花束。植物祭品都不是很新鲜了。 在地下城，宗教信仰是很重要的，因为人们需要一些精神上的寄托，来抵抗地下恶劣环境带来的枯燥与不安；同时，在地下城，宗教信仰也是很次要的，因为来到这里的人，不是活不下去了，就是野心勃勃，没有这么多时间来礼拜祷告。 一块碑，几束花，偶尔来看一眼，做个十分简陋的弥撒，已经是永夜港人最高的虔诚了。 但是今天伦纳德来这，可不是为了来给黑夜女神汇报工作的。 三个装模做样地在石碑边站了一会，果然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 拄着杖的老头看见这几人，很快认出来着带头的人，咯咯笑了出来，然后也走上前，靠着石碑和众人说起话来。 “你就是冷面警探伦纳德·米切尔？” 伦纳德点了点头：“你就是老亨利？” 在出发之前，伦纳德在办公室里得到了一份来自杰拉尔丁的线人名单，其中老亨利也是杰拉尔丁的线人之一。 调查记者是一个古老又特殊的行业。他们虽然没有国家暴力机关的法定职能，却要为了一份报导做着差不多的事情：明面访问，暗中调查，寻找线索，甚至作为卧底潜入目标公司……这一系列犹如间谍或者警察般的行为里，也包含发展线人。 这份清单非常详细，范围也非常广泛。杰拉尔丁给每一个人都进行了标注，说明了每一个线人的可靠程度。不过这些信息也是有多有少，标注寥寥便意味着杰拉尔丁对某位线人并没有很多了解，可信任度下降。 作为曾经的调查记者，杰拉尔丁发展一些线人也是情理之中；等到转职到西维拉斯场驻场宣传记者后，杰拉尔丁又成了伦纳德的警探助手，这些线人网络也就保留了下来。直到杰拉尔丁正式成为时尚记者，这些线人网络才算是真正没用了。不过她成为时尚记者上岗没多久，就光荣地躺进精神病院里了…… 但伦纳德觉得，以杰拉尔丁的做事风格，她肯定会重新发展一些商业方面的线人…… 不管如何，这份宝贵的线人资源，现在成为伦纳德的了。 只是伦纳德有些感叹，杰拉尔丁为什么还能有在中层地下城的线人——你这调查记者的调查范围也太广了吧！ 这是一般报纸敢报道的东西吗？ ……真是不可思议啊…… “是小杰拉尔丁让你来的吧？” 老亨利没有回伦纳德的话，只是嘿嘿一笑。 “在这之前，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得确认你真的是伦纳德·米切尔。” 说着老亨利举起三个手指头。 “小杰拉尔丁有四个人生目标，分别是什么？只要你答对三个就算过了。” 克莱恩与伦纳德一愣，他们两没想到会是这个话题。 “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丈夫。” 伦纳德即答。 随即伦纳德回忆了一下，在他记忆里，这个话题杰拉尔丁好像就谈起过一次：在大地医院的精神科病房里。当时伦纳德正带着魔术师梅林在病房里看望她。 伦纳德与克莱恩对视一眼。 杰拉尔丁似乎对神秘世界有着一点认知。她意识到了这世界上有一些神秘的力量，能够假装伦纳德·米切尔，或者是获取相关的知识。同时她也意识到，教会与神明的确在非凡力量方面有保护作用。 所以，杰拉尔丁选择了一个在大地医院里发生的对话作为暗号，并选择在一块刻有黑夜女神徽章的石碑旁进行接头。 但在克莱恩与伦纳德看来，这些防范措施十分简陋。看来杰拉尔丁并没有真正进入非凡世界，只是有一些粗浅的认知，并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尽可能地在对信息进行加护。 “完全正确，小子，我现在相信你是伦纳德·米切尔了。”老亨利狡黠地笑了笑，“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小杰拉尔丁这两个月的钱都给了，让我知道什么都告诉你，能帮就帮。” “你知道特斯拉姐弟吗？”伦纳德问道。相比什么都能“做生意”的永夜港老板，伦纳德对杰拉尔丁的线人清单更加信任一些。 “特斯拉……特斯拉集团还是特斯拉家族？” 第一百八十章 大硬币 “我说的是特斯拉双胞胎，闪宁·特斯拉和桑德·特斯拉，特斯拉家族这一代的主理人。有情报称他们现在在地下城【黑兹尔街】。” “喔喔！对对，黑兹尔街！”老亨利回忆了一下，“你们想去见他们吗？” 伦纳德点点头。 “嘿，你们找对人了！” 老亨利上下摸索一翻，掏出了一枚铜币，弹给了伦纳德。 “这是特斯拉家族的信物，拿着它，在黑兹尔街找到一家名叫【电气维修】的维修店，把这个铜币给那个叫托尼的维修师，他会带着你去找特斯拉的，但是能不能见上一面，得看运气。” 铜币比现在流通的鲁恩镑大了一圈，正面印了一个大头，背面写着这个人的名字：康德拉·特斯拉。 但是下面一行小小的鲁恩语铭文就完全看不懂了，像是在用鲁恩字母拼写另一种密语。 这是特斯拉家族的先祖吗？还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发明家？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伦纳德将特斯拉铜币交给有“历史文凭”的克莱恩，然后快速回忆。在他一千多年的记忆里，他记得许多个做出历史性贡献的特斯拉，但康德拉·特斯拉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说。 按理说，一个古老家族的先祖，应该有一个很强大很有名的“先祖”才对，就像亚伯拉罕家族与伯特利的关系。这个“先祖”不一定是开创家族的第一个人，但一定是为家族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 也许是一个非凡世界的大人物吧，伦纳德想，可能蹲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为这个家族提供支持。可能这就是他们能够从动荡的电气时代一直延续下来的原因。 佛尔思壮起胆子，悄悄靠近看一眼，小声问道。 “康德拉·特斯拉……这是谁啊？” “这……我还真不知道。”老亨利回答，“没人在意特斯拉铜币上的人是谁，这枚铜币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它的铭文和雕刻……也许是他们特斯拉家族史上重要的人物吧，谁知道呢？那些有名的特斯拉都能编成一整本书了，你能记住所有特斯拉和他们的发明吗？” 佛尔思一时语塞，高中大学时学的历史知识早就被还给了老师，这么多特斯拉光是记住名字就已经是个极限挑战，更不用说把他们和那些乱七八招的发明连连看了。 很难从特斯拉家族漫长的历史中，挑出一个具有绝对代表性的领军人物，只能说纵观整个电气时代，有那么几位相对而言，比其他特斯拉为电气革命做出了更具有时代意义的贡献，然后被写进了历史教科书里，成为学生头痛的一部分。 在那个电气技术飞速发展的年代，似乎每一个特斯拉都在为电气技术这台巨大的机器添火烧柴，见证了电气时代五百年的兴衰，不过是有的人柴火大些，有的人柴火小些。不知不觉中，特斯拉发明家们层出不穷的技术成为人们的某种习惯，也就是在这种习以为常中，历史的车轮缓缓向前。 老亨利四处张望了一下。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我要走了，我可不能在这里呆的太久。”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佛尔思举起了手。 “……”老亨利看了一眼伦纳德，“行吧，你问吧。”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我知道。” “那位杰拉尔丁女士的第四个人生目标是什么？” “第四个？”老亨利懵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事实上她就告诉了我三个——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就，纯粹地好奇……” 佛尔思缩回头不再说话了。 但伦纳德却感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即使作为一个调查记者，杰拉尔丁的线人联络范围也太大了，而且会提前为几个稳固的线人提前支付费用，这些费用能够在她失去联络能力的时候，依然维持情报网络的运转。同时她还做好了后手准备，在自己“无法上班”的情况下把情报传递给上司伦纳德。 甚至伦纳德怀疑，杰拉尔丁预想中的“无法上班”一个月并不是被医院关禁闭，而是遇到了人身威胁或是非凡控制。 记者提供的名单上甚至还有网络幽灵可瓦乌的名字，但也只有一个名字，并没有任何注释标签，也没与留下什么联系方式。 这说明网络幽灵这个怪谈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记者之前真的有尝试联系过可瓦乌，但是仍然没有获得有效稳定的联系方式，对可瓦乌没有任何了解。 杰拉尔丁……是不是在隐秘地调查什么危险的东西？ 伦纳德与克莱恩对视一眼，陷入思索，片刻后向老人支付了佣金，与之告别。 逐渐融入氛围的佛尔思也小心翼翼地对老亨利挥手再见。 冒险家与警探一路向前走，佛尔思忐忑又好奇地跟在后面。顶上蜿蜒盘曲的管道设施发出鸣响，组成了富有地下城特色的背景噪音。人声与机械声中，佛尔思觉得那些乱码般的电台播报幻听又悉悉索索地在耳边回响。犹豫半天，她为了不掉队，还是抓住了冒险家的手提箱。 那些无机质的、机械的电台播报断断续续地响着，如波涛般起伏，偶尔压过地下城的设备轰鸣。 在了解这些幻听本质后，佛尔思也开始尝试着去努力听听，那些支离破碎的播报到底藏着怎样的信息，能让自己值得被这么多人追杀。 忽然，在机械的播报声中，一句模糊的诗句如海兽一般跃出水面，钻进佛尔思的脑海。 那似乎……是一位女士正在读佛尔思自己写的诗句。 “……在远方，在天边，在眼前……” 她的嗓音被风刮花，又如在水面撒下的一捧沙，萦绕在耳畔，仿佛真有一位女士，在这古老的地下城周围轻语。 这让佛尔思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的人群，想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她这才意识到这个读诗的女人只是她幻听的一部分。 佛尔思回过头，伸手又抓住警探的箱子。 几个红袍人在她的余光中一闪而过，消失在永夜港的洞穴深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榕树街 贝克兰德地下236米。 地下城·榕树街。 卢娜·亚伯拉罕在老旧的床上睁开双眼。 一块磨花了的镜子落在床头，她从镜子中勉强能看清自己脸。 棕色的头发被扎起了一个松散的马尾，垫在头下，深蓝色的双眼透露着疲惫与倦意，小圆脸上点着一些小雀斑，却显得面无血色。 随着意识的苏醒，腿部传来绵长而难以忽视的痛苦。卢娜拉开衣物和被子，露出自己苍白的小腿，上面有一条长达三十多公分的痕迹，红色、蓝色、紫色、绿色等各种怪异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显现出一种糜烂的色彩，只是看了一眼便让人感到生理不适。 这块皮肤明明没有任何疮口，也没有任何血迹，可是炫丽的色彩却能勾起人们对于某些腐坏之物的恶心联想，本不该在皮肤上出现的异变让人胃部翻涌。 【污染】。 卢娜努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尝试用双腿站立，但是失败了。 行动永远不会像计划那样顺利。 突发奇想在袭击中逃离亚伯拉罕的卢娜，却因为逃离时“旅行”的失误，染上了未知的污染。 这让卢娜彻底偏离了预定的穿梭目标，最后掉落进地下城·榕树街里，而没能到达更深层的地方。 但不管任何，她终于成功地逃离了亚伯拉罕，逃离头顶闪烁的那片星空。 腿上未知的污染目前并未能对卢娜造成太大的影响，除了日常相随的疼痛以外，也就限制了卢娜部分非凡力量而已。现在为了减少污染扩大的可能，卢娜不敢再进行过多或者过远的旅行传送了。 “旅行家”折断了旅行的双腿，换来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至少卢娜觉得挺值的。她甚至觉得，有了这一份连她都不知道源头的污染，那个阴翳刻薄的海尔吉博士就不会轻易地用非凡手段找到她。 卢娜承认自己其实不擅长这种单打独斗的暴力行动。事实上，作为研究人员，卢娜很少参加这种工作，即使需要出勤这种暴力行动，也有充足的装备与可靠的上司，自己只要按计划行动就不会有问题。在亚伯拉罕家族，卢娜的每次非凡行动都会有充足的保障和支援。 她伸手去抓床头的星空漫游指南，却发现手上触感不对。 “拉德，我的报纸呢？” 只听哗啦一声，另一头的一个男孩惊得一抖，然后心虚地说道：“不好意思，卢娜姐姐，我只是想学认字……”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动我的任何东西，即使是用来包裹东西的报纸！”，卢娜正色道，“现在，把它们还给我。” “抱歉，卢娜姐姐……” 拉德垂头丧气地走到床边，依依不舍地将报纸还给卢娜，贪婪的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过那些印满字母的褶皱纸张。 察觉到了男孩的目光，卢娜停下了包裹报纸的手，并留下了一张。 “如果你想认字，你可以和我说，我可以教你。” 说着，卢娜拍了拍床。 拉德顿时兴奋起来，立刻跳上床坐着，满脸期待。 这些报纸实在不是什么适合的认字读物，都是一些三流报纸，只是卢娜用来包裹物品的，上面的内容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实在不太合适。 她手里的这张勉强合适一些。这是一张来自小出版社的《瓷砖阅读报》，上面刊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口水小说，无非是谁杀了谁然后获得了大笔金钱，然后走上人生巅峰，迎娶喜爱的妻子；或是什么主角毫不费力就在人前变得十分优秀，受人景仰的故事。 在从小在贵族私校受教育的卢娜看来，这些东西完全是文字垃圾。空洞乏味的描写，毫无深意的内容，缺乏逻辑的情节，连剧情都是一种程式化的重复。这种烂俗的东西根本称不上文学，更不配称之为“阅读”。 但这个《瓷砖阅读报》却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以每天一份的出版量光速发行着。这里的许多作者都是每天刊登大量文字，这在卢娜的角度看来，那些作者根本没有时间去斟酌文章、研究文学，只是日复一日地制造垃圾，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文学造诣。 卢娜无法想象，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订阅数字版的与纸质版的《瓷砖阅读报》，他们到底是怎么能捏着鼻子自欺欺人地吃下这种泔水。卢娜觉得，这种三流报纸除了填充报纸杂志架和包裹物品之外，完全没有任何价值。 但其他报纸更加不适合当儿童读物，不是什么政党乱喷就是什么明星绯闻，还有什么财团的公关软文——但凡是像样一些的报纸，卢娜也不会用它们来包书。 最后卢娜还是在这张《瓷砖阅读报》上找到了可以读的东西：诗歌板块。 卢娜第一次看《瓷砖阅读报》的时候，还有点惊讶这种报纸竟然还有诗歌板块。板块并不大，看上去有好几个诗人在为其供稿，每天有两到三首诗歌，长短搭配。不过这些诗歌的质量实在良莠不齐，在随手翻了几份之后，卢娜竟然觉得，其中一位叫做佛尔思·沃尔的诗人，意外地还可以。 “还可以”的意思，便是在卢娜看来，这位诗人佛尔思·沃尔水平是这份报纸的顶端，甚至有可圈可点的闪光点。可真的要跳出这份报纸、去和那些文学大拿比较，那又显得平平无奇了。 现在卢娜手上诗歌，就是佛尔思的产物。 “……在远方，在天边，在眼前……” 卢娜抵着手指，用标准的鲁恩语字正腔圆地念着。 拉德听得十分认真，忍不住蠕动嘴唇，小声地跟着复读起来。 男孩看上去才十三四岁，有着棕色的小卷毛和琥珀色的眼睛。他还没有到发育的年纪，但仍然手长脚长，只是看上去十分干瘪，肤色苍白。 事实上当卢娜从灵界穿梭中掉落在榕树街的时候，她完全失去了意识。本来用来遮掩行踪的非凡斗篷也被掀下，只是挂在自己的手臂上。这让路过的拉德发现了昏厥的卢娜，并将其带回了家。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小隐患 短暂的识字环节结束了，拉德意犹未尽地跳下床，他该出门工作了。 卢娜看着小男孩出门。确定拉德走远后，她立马翻身，将手指狠狠戳进自己的食道催吐，朝着床下干呕。 是的，她已经远离了地面，断开了通讯信号，甚至已经被污染到不能随便灵界穿梭了，似乎在各个方面看来卢娜已经彻底和亚伯拉罕划清界限。 但是卢娜知道，她的身体里还有一项潜在的隐患，正顽强地维持她与亚伯拉罕家最后一点非凡联系。 【明辉之卵】。 这是所有宇航员在离开地球前，必须服下的东西。 在培训中，【明辉之卵】被视为亚伯拉罕宇航员在星空表层活动的保护伞，是漫游灾难中最后的求生希望。 在日常活动中，明辉之卵可以在异常的灵性环境中为宇航员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当漫游灾难发生时，宇航员只要来到鲁伯特-eme系列中任何一颗卫星附近，被激活的明辉之卵就会将宇航员直接传送回亚伯拉罕的地表基站。 卢娜觉得这就是一个骗局，一个说服她心甘情愿上去送死的谎话：若要是真的那么有用，为什么没有把她的妈妈蕾芙妮带回来？ 但卢娜明白这只是一种气话，明辉之卵确实有这样的力量。在接触到集团内的机密技术后，卢娜终于知道当年她的父亲就是在一场漫游灾难中被明辉之卵带回了地面，然后在星空后遗症长久的折磨中，终于开枪自杀。 现在这种所谓的保护力量，却变成了卢娜悬在头顶上的剑： 它既然能带回落难的宇航员，是不是也能轻而易举地带回一个叛逃者？ 事实上卢娜并不知道明辉之卵是什么，只是从自己的技术方面和非凡知识中得出它应该有【守秘】的性质，似乎是和三百年前亚伯拉罕家族消失的守护天使【明辉天使】有关。但更多的消息，卢娜并没有权限。 在决定出发前往黑夜教会洽谈的一周前，卢娜刚刚被紧急确定为执行任务的宇航员，然后被迫吃下了明辉之卵。 卢娜依然记得那个不详的东西。它躺在卢娜手里，小小的就像一个普通的药丸，但却布满了精密的线路和结构，仿佛是某种微型机器人。可同时卢娜还能感受到它微微波动的灵性，某种神秘而危险的力量被高精尖的现代科技包裹着，沉睡其中。 她对这个明辉之卵有种难以言喻的抗拒，一听说要把这机械药丸吃下肚更是感到反胃和恐惧。但是在长老院与海尔吉博士的绝对命令下，不得不吃下这个怪异的东西。 现在她在床上干呕了好久，依然无法从胃里排出易物。 落在地上的只有点点消化物。 这是昨天的晚饭，从亚伯拉罕带出来的能量棒。 能量棒可以说是地下城·榕树街居民的主要食物，但卢娜完全吃不惯这个。 在地面上的日子里，卢娜每天一日三餐从不短缺任何食材。作为宇航员，她也对能量棒也没有抗拒。 只是那些专为宇航员设计的能量棒都经过了特殊调整，口感还可以，也拥有丰富的口味，能满足亚伯拉罕宇航员在星空漫游中的身心需求。 相比之下，吃榕树街的能量棒就像在啃砖头，又干又涩，只是咬下一小块吞咽下去，就仿佛那些小碎块要一路吸干消化系统中的所有水分，然后爆炸般地膨胀，仿佛要把整个胃部撑成一个气球。 卢娜厌恶这些粗制滥造的能量棒。带出来的亚伯拉罕食品还不少，再分成小份进食，还能再支撑得久一点。 拉德这几天都会给卢娜带回来一点那种劣质的能量棒，但卢娜每次都拒绝了，并且要求拉德能带一些好一些食物给自己。 卢娜觉得这对拉德来说应该并不难，因为拉德就在一个“食品工厂”上班。 此时的拉德正在前往上班的路上。 拉德今年十五岁，和榕树街的其他孩子一样，已经进工厂工作两年了。 和他早逝的偷渡客父母一样，拉德并没有贝克兰德的合法身份。鲁恩王国对于贫困儿童的最后一点关怀，无法落在他的手里。 在榕树街，百分之五十的人都没有什么贝克兰德甚至鲁恩王国的合法居留身份。 第一代来到榕树街的人，也许会是鲁恩王国的流浪汉，穷困潦倒寻求一个安身之所；也有可能是犯了事的亡命之徒，从地上社会的追杀中逃窜而来，在地下世界躲避通缉与惩罚；当然，贝克兰德也是各种偷渡客的梦想之地，而没有合法身份的他们最终都躲进地下城苟活。 于是目的各不相同的人们相聚在这里，构成了一个小小的社区。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生活，外来客逐渐变成了原住民。 拉德便是一个在地下城·榕树街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他甚至从小到大没有去过一次地上世界。 今天的榕树街还是和往常一样。拥挤的空间里排满了许多破破烂烂的小隔间，作为一种地下城特色建筑。街上徘徊的人们都消瘦枯槁，两眼无神，从拉德身边飘过。 旁边的房子传来一些痛苦的喊叫，紧接着是一些打砸声。拉德一点也不在意，抬腿跨过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瘾君子。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无序的地下城·榕树街上演，但拉德还是忍不住向旁边撇一眼，然后在胸口点四下繁星。 愿女神保佑我自己…… 但拉德却觉得这两天的榕树街似乎没有往常那样“热闹”了。 哪怕在一个礼拜之前，拉德都能在街上听到各种乒乒乓乓的破坏声，此起彼伏的哀嚎与哭喊，还有那些不知道是煤渣帮还是焦炭帮的混蛋们大摇大摆地收保护费，然后在街上随机抽选幸运路人抢劫。不需要那些人渣开口，只需要拿着武器伸出手，街上飘着的烂衣破布就会默默地把零钱掏出来。 死寂的街道与吼叫的屋子，这就是榕树街的特色。 现在想象，似乎很久没有见到焦炭帮和煤渣帮的人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问题 榕树街很长，就像一条巨大的管道。有人说榕树街被废弃前曾是某种巨大的通道，有人说这里曾经可以跑四辆地铁。拉德不清楚，也不在意榕树街的过去。 人像鬼影般在街道上飘着。随着拉德的靠近，一块刻着黑夜女神徽章的石碑出现在拉德的眼前。 石碑只有拉德这么高，也只有拉德那么宽。廉价粗糙的石料被一些信徒擦得还算干净，下面围着一些纸折的月亮花。这可能是整个榕树街最体面的东西了，体面得就像是和这个人间没有关系。 这块石碑和拉德似乎也没与多大关系。他只能依稀地记得父母是黑夜女神信徒，自己最初的阅读与背诵，便是一小本破旧不堪的《夜之启示录》，按理说有一个“黑夜信徒”的身份，但拉德对这份“信仰”也没那么多实感。事实上这里的黑夜信徒，也只是在感慨时念诵一下女神的名号，心神不宁的时候去折点纸月亮花然后去擦一擦那块石碑。 那么一个正常的黑夜女神信徒是怎么样的呢？拉德并不清楚，他觉得那些黑夜信徒应该都在地上世界生活着。他们可能每周都会去那种很大很气派的教堂去做礼拜，有很祥和很温柔的主教为他们指点迷津，还有很好听的唱诗班，很香很香的深眠草和月亮花。据说地上的黑夜教堂有特殊的屋顶，阳光照下来，就会变成点点星光…… 拉德抬起头，榕树街的天花板上只有明晃晃的大灯，还有嗡嗡作响的管道。 听一些走私客说，在榕树街再往下走，有一个叫【永夜港】的地下城，那里也可以看到像星星一样的天花板。 可是地上的人拥有着真正的星星。 像星星一样的天花板，对拉德来说是一种向往，可对地上人来说，不过是他们的情趣罢了。 不过离开地下城、甚至离开榕树街对拉德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离开”最基础的条件，就是钱，但是拉德没有。 当然，拉德知道，想要离开榕树街，只有钱肯定是不够的。他最好要搞到足够的物资，摸清楚哪条路可以通往地上。能连上地表网络的网吧是一个搜集信息的不错选择，但是对拉德来说还是有些昂贵。 至于向导，拉德隐隐猜测，那个偶然遇见的卢娜姐姐就是一个地上人。不过看上去她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并不能带着他一起走。 这也不要紧，趁着这一段时间，拉德正好准备多凑集一点钱，比如在工厂里努力多加一点班。 很快拉德来到了食品工厂，他今天要工作的地方。 说是食品工厂，其实只是一个拥挤的车间。这里每天都在用最低廉的价格支付工人工资，然后用超额服役的老旧机器产出劣质的能量棒，然后用高于地上世界的价格，卖给地下城这些必须要吃饭的人。 虽然想着要多干活赚钱，不过拉德觉得在这个老板的眼皮地下，有些困难。 那个工厂的老板面相凶恶，有着在榕树街格格不入的油腻与肥胖。他总是把几根粗糙的鞭子挂在皮带上，带着几个狗腿子在工厂里转悠。 工厂里的员工年龄差距极大，有干瘪枯瘦的老人，也有许多像拉德这样的童工。但工厂老板永远一视同仁，只要一点松懈，那鞭子便会不由分说地落在手上，今天的日薪与能量棒可能就要被克扣了。 拉德对工作十分抗拒，但他需要喂饱自己，并且努力搞到一些细腻一点的能量棒，给那个捡来的大姐姐，作为学费。拉德看得出来，卢娜姐姐应该在地上世界里有着优渥的生活，拉德不明白卢娜姐姐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拉德伸手抓住门把，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工厂大门不为所动。 这很奇怪，十分反常。 工厂二十四小时接连不断地运转着，工人们被迫最大化地为老板增加财富，血汗工厂不会突然关门停摆。 这种异样也渐渐透过粗糙的鞋底传来，某种温热的感觉漫过破旧的鞋底，轻轻挠上他的烂袜子。 一成不变的生活突然出现了不合理的变化，不安与恐惧悄悄爬上男孩心头。 拉德低下头，红色的血迹从门缝中流了出来，一路淌到自己的脚底。 还未等男孩反应过来，工厂的大门被突然打开。 一位穿着红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这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和蔼慈祥的精瘦男人，黑发褐眸，有着深邃的眼窝与立体的鼻子，看上去就像是自带黑眼圈。男人留着精干的短发，红色长袍款式朴素但十分整齐，有着在榕树街难得一见的干净与整洁。他看见男孩的时候温柔地笑了笑。 “你也是这里的童工吗，孩子？” 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拉德紧张地偷偷向屋内望去，有更多的红袍人站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他们和开门者穿着一样的红袍，像是用一大块红布在身上裹了好几圈，也是一样地干净整洁。男孩甚至觉得，他们的身材和长相，都有些类似。 一个红袍人敏锐地发现了拉德的视线，悄悄地将沾满鲜血的手向后藏了藏。在他脚边，躺着的是那个永远在抽打拉德的黑心老板。而那些和拉德差不多大的孩子们，正蜷缩在几个红袍人的脚边默默抽泣，时不时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门口的拉德。 半晌，拉德小心地点点头。 “你并不喜欢这里，是吗？” 拉德一愣。是指食品工厂，还是榕树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抿嘴不再说话。 “你想离开这里吗？不……” 开门者顿了顿。 “应该这么说，你想改变吗？” 拉德有些懵，茫然地看着开门的男人。 男人笑笑，从红袍中掏出一个巧克力味的能量棒。那是工厂里产出的高级货，完全不含任何巧克力。虽然比不上卢娜姐姐吃的那些，但也是榕树街的好东西。 “艾伦·弗里德曼，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话……” 看着艾伦深邃的眼睛，拉德犹豫了一会，还是接过了能量棒。。 “……那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笑着整理了下红袍。 “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喜欢称自己为…… “【流放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扑克牌 贝克兰德地下669米。 地下城·永夜港。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探索后，克莱恩三人对目前永夜港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终于准备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克莱恩原来的计划是这样的：在永夜港落脚后，先去找到藏匿在地下的特斯拉双胞胎，完成格洛丽亚夫人交给伦纳德的任务，再去失落的盖尔斯图书馆，寻找45号曼施坦因笔记，完成斯科特的愿望。 这些天他们接触了很多线人，逛了很多地方。佛尔思也渐渐没有了一开始的慌乱，努力学习冒险家与警探的各种操作，甚至开始在房间里尝试着重新写起诗来。 在从永夜港出发前，他们还需要进行一轮采购，在各种意义上把自己武装起来。 想到这里，克莱恩有些小激动。想想自己苏醒以来，简直是白板一块，顶多靠着那些邪异的虚无火柴度日，还有一开始那位亚伯拉罕杀手“送”来的手枪，十分没有安全感，现在终于能搞点非凡物品了。 尤其是那些虚无火柴，克莱恩现在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些强力的非凡物品，能够替换掉这个东西。他努力地在减少使用这些火柴的次数，因为那些黑色的烟尘与那些日渐扩大的幻觉让他感到十分地不安与反感，使用这种来源不明的东西总伴随着未知的风险。 尤其是那些飘着黑烟的幻境，不仅在一步步地剥夺他对现实世界的感知，而且还会在幻觉消失之后，留下平衡能力失调、方向感错位等一堆负面影响，让自己展现出一种缺失小脑的美。 现在克莱恩回想起来，这种幻觉带来的副作用其实在他苏醒时就已经开始体现了。由于幻象梅丽莎的出现，飘着黑烟的幻觉笼罩着自己，让自己对现实世界的灵性直觉与其他感知都出现了细微的失调，以至于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个亚伯拉罕杀手的灵体之线。只不过当时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现在那么糟糕。 克莱恩捏着那块映着方块罗塞尔文的火柴盒，幻象梅丽莎的话又在脑海里浮现，某种抗拒感伴随着一些不好的猜测在心里升腾。 ……这盒火柴……会不会我用得越多，越会被它进一步侵蚀…… 冒险家瞪着火柴盒看了半晌，然后把它塞进口袋，将另一把银色的手枪塞进佛尔思的手里。这正是当时从那个亚伯拉罕杀手身上摸来的灵性武器。 “这个【星光】你先拿着，记得没事多喝水。” 【星光】，一把外表渡银的手枪，一般情况下可以当作普通手枪使用，但在空弹匣状态扣动扳机，星光会直接抽取使用者的灵性凝结子弹发射，强度和普通子弹差不多。它的负面效果是加速使用者口渴，尤其是在连续射击的时候，容易让使用者脱水或者被榨干灵性。 当然，这个名字是克莱恩现想的。他不知道那个杀手之前给枪取了什么名字，总之现在它是自己的了，那么它就是【星光】了。 这不是很强力的武器。这点灵性消耗对佛尔思而言应该算不上问题。从伦纳德的状态可以得知，现在的佛尔思应该只是被修改了记忆，封印了非凡能力，在反预言与反占卜方面有极高的保护，但不代表她彻底成了一个凡人。 佛尔思听着有点懵，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下了手枪，甚至双手还有些小小的颤抖。 这这这是是……枪枪枪枪枪？？？？？ 我竟然拿到了一把真的枪？？？ “这这这这这……” “给你防身，记得瞄准对方的脑袋。” “欸欸欸？” 看到她持枪的姿态，冒险家便明白这个诗人现在一点战斗经验都没有，于是冒险家便展示了一下手枪的结构与用法。 “这个手枪……是不是没有子弹？”佛尔思小声问道。 “不需要子弹，直接扣动扳机。” 佛尔思咽了咽口水，半信半疑地把星光手枪塞进自己的大口袋，却笨拙地把一个小圆筒掉了出来。 在佛尔思紧张的目光中，小圆筒骨碌碌滚到了警探旁边，然后被捡了起来。 警探端详片刻，一眼不发地将其扔给冒险家。冒险家立马认出来，这是当时蚯蚓岛酒吧里那个骗子留给佛尔思的，说是什么地下城的保命秘籍，没想到佛尔思真的有在好好保管这个“保命秘籍”。 与其说是骗子，还不如说那个人就是一个搅屎棍…… 克莱恩甚至怀疑，那个人来蚯蚓岛挑起两个帮派的争端，甚至有一些找乐子的成分在里面…… 那个秘偶大师叫什么来着，黄毛西托？总之这应该不是本名。 克莱恩顺手把圆筒打开，把里面卷的的东西取出来，发现这其实是一张扑克牌。 【红桃七】。 “……你一直把这个当护身符带着？” 佛尔思眼神游移，脸有点红。 “这……万一那个黄毛西托说的是真的呢？你之前也说过，在地下城谨慎一点总没错。” “你再谨慎一点可以在衣服里面垫报纸，万一真的能挡子弹呢？” 诗人小姐，谨慎这一次可不是这么用的啊！ “下次有人给你塞东西，记得第一时间扔掉。” 说着冒险家掏出一枚印着五角星的金币向上抛起又稳稳接住。 一段影像浮现在克莱恩的脑海里。 一个男人在战场上灵活地从火光中闪现。他的脸上蒙着一块艳丽的红色三角巾，正干净利落地向着敌方甩出连绵不断的扑克牌。这些纸片一发生碰撞，便立刻爆炸成一大团火花。 这些扑克牌都是同一种花色——红桃七。 好家伙，这个黄毛西托竟然给了点真货！ 不过这玩意儿……绝对不值五十个金币…… “好好保存好，关键时刻这张扑克牌能救你一命，好好保管它。” 说着冒险家把扑克牌整齐卷好，重新塞进佛尔思的口袋里。他能感觉到佛尔思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是一枚触发炸弹。” 佛尔思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手从那个口袋边上挪开。 说到炸弹，佛尔思总会想起那一个清晨，自己租的公寓被突如其来的导弹炸烂的情景。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做噩梦，直到今天，佛尔思每次想起这件事，都心有余悸。 那天要不是格尔曼这个疯子救了我，恐怕我就会死在那里吧…… “对了，说到炸弹。”佛尔思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沉默不语的警探，“既然那天恐怖分子袭击我，是因为我在电台节目里说出的亚伯拉罕卫星信号，那么奥黛丽小姐怎么样了？她有受到袭击吗？” “奥黛丽没有事，只有一些恐怖分子去砸店，没有导弹和人员伤亡。亚伯拉罕也有派人对诊所暗中保护。” 伦纳德淡淡地回答道。 可是下一秒，伦纳德又感觉有些不对，他抬起头对上克莱恩的双眼，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亚伯拉罕确实有在暗中监视佛尔思与奥黛丽，但这些亚伯拉罕特务什么水平伦纳德与克莱恩心知肚明。他们要是但凡有一两个高手，克莱恩当时就不会这么容易接触到佛尔思，也不用花费这么大的功夫把佛尔思带出来，他们自己就能把这几个监视对象转移走了。 两人甚至在佛尔思的眼里读出了同样的不解和担忧。 “奥黛丽小姐……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长烟斗 三人并没有在奥黛丽的问题上花费太多时间。在确认完装备后，三人出发前往非凡者集会。 依照蚯蚓岛酒保给的情报，在永夜港左大街上的13号房屋旁边有一个通道，顺着通道走，便可以找到一个能搞到非凡物品的集会。 永夜港的生活空间像是经过了明确的规划，几个互相链接的大矿洞被分割成一排排差不多的小房子，每一间都拥有自己的编号。虽然肯定比不上贝克兰德地上世界的那种整齐的街道，但比克莱恩想象中混乱无序的违章建筑好多了。 不过从伦纳德提供的情报来看，像永夜港这样比较有秩序的地下城也只是少数。更多的地下城还是克莱恩想象中的那种空间混乱、缺乏秩序的样子。 事实上永夜港的老板也没有对这里的“秩序”有太多的干涉，只是为付过路费的人提供交通保障、为付租金的人提供生活空间，保障整个地下城的基础生活与交通设施，但并不对这里生活的所有人的人生安全负责。等价交换永远只存在于蚯蚓岛酒吧里。 也就是说，在这里被骗掉裤衩，或者突然被杀了，都是你自己倒霉，和永夜港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随着他们离13号房屋越来越近，街道两旁也慢慢热闹起来。零星可以看到有人蹲在街边，在面前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左顾右看，等待着有人来选购。 这让三人渐渐提高警惕。本来地下城的空间就十分宝贵，本不宽敞的街道被这么一摆摊变得更加拥挤，这正是适合一些小偷小摸的时候。 佛尔思好奇又小心地向路过的摊头看了一眼，脚边有一个摊头摆了一些零碎的机械碎片，她只能大致看出来是什么。但是有几个摊子上面摆了一些怪异的虫子，扭曲的果子，尤其还有一些摊子就放了几小包看上去就不是很妙的粉末，让佛尔思对这种法外之地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看什么看！不买就给我滚！” 一个彪形大汉瞥见了佛尔思打量的眼神，不耐烦地吼了过去，惊得佛尔思立刻转过头去，默默念着自己昨天晚上写的诗，愣是把自己的诗文念出了清心魔咒的感觉。 “……那是一片孤叶，我的心，在三万尺黄土的下方……” 但是佛尔思还是忍不住去打量周围的地摊。眼前超出正常生活的一切极其危险，却又是那么的新鲜，是佛尔思之前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世界。 若是多看一些，若是再多了解一些，我是不是能写出更好诗，换得更多的稿费。 想着想着，佛尔思突然走不动了，她的目光被一个破烂地摊黏住了。 通过行李箱感受到了佛尔思的拉扯，警探与冒险家也纷纷驻足。 这看上去是一个古董摊子。干瘦驼背的老人面前摆着许多奇奇怪怪的老物件，这些东西已经被清洗干净，但卖相依然很差，岁月在它们身上留下了无数的划痕。 在这种地下城里，“古董”往往是上当受骗的重灾区。 这种地下城中的古董交易，盗墓贼与赝品大师的杰作颇多，不是受到毁坏就是收到假货。更何况相比于旧日时代，第六纪的社会发展十分缓慢，在旧日时代可能十几年就推出历史舞台的东西，在第六纪可以超额服役一两百年，这就导致古董更难断代，外行人很难分辨出一两百年的差别。 但是这个摊子十分特别。 因为老人摆出了三件西大陆古董。 这让佛尔思的眼睛都看直了。 即使有卫星通讯连接的第六纪十四世纪，西大陆与南北大陆的交流依然十分有限，更何况在技术落后的时代，西大陆商队前往南北大陆做生意往往都冒着巨大的危险，常常有去无回，所以鲁恩王国境内很少能看到真正的西大陆古董。 “喜欢这些古董吗？算你识货，女人！”驼背老头露出一口漏风的黑牙，“这些可都是百分百西大陆货，我敢保证这些可都有至少五百年的历史，绝对是正品。” “你的信用比你的牙还要不值钱，老东西！” 三人身后传来一个粗犷豪迈的女声。一个身材高挑、身材丰满的女人走上前来。她有一头又长又亮的金色波浪卷，带着一顶鸭舌帽，穿着紧身的皮衣皮裤，各种包挂了一身，看上去是一位在地下城里混迹多年的老手，美丽又危险。 “这些东西根本没有那么久，顶多只有三百年！” 驼背老头被戳破了骗术，急得骂了出来。 “四百年！你个无赖，我说四百年就是四百年！” “三百年。你拘泥于时间可没有意义，谁知道你这是四百年的古董，还是四百年的垃圾。” 说着鸭舌帽美女挑起一个西大陆风格的长烟斗细细端详，看上去对这个烟斗十分感兴趣。 “不过你这个烟斗还挺有意思，款式简单但做工还不错——三百鲁恩镑，卖不卖？” “只有三百？你糊弄谁呢？”驼背老头对着一旁的佛尔思指指点点，口水乱喷，“我告诉你，可不止你一个人想要这个烟斗，这玩意儿可是抢手的狠呢！刚刚那个女人可是出价四百鲁恩镑呢！” “呃……” 也许是口袋里的星光手枪给了她勇气，佛尔思小心翼翼地举起手。 “其实我还没有问价格……” 美艳的鸭舌帽女人饶有兴致地看了佛尔思一眼，对她妩媚地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斩钉截铁地对驼背老人伸出三个指头。 “三百鲁恩镑。” “三百八十镑！” “三百镑，加你手边的那个塑料戒指。” “三百五十镑！还有那不是塑料的！那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水晶戒指！” “三百镑，加旁边那个黑曜石吊坠。” 驼背老人咬着稀烂的黑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痛心疾首地喊道。 “成交！” 看着驼背老人迫不及待地从自己手上接过现金，鸭舌帽美女捡起那块黑曜石吊坠，转头给佛尔思抛了一个媚眼。 “小妹妹你真有意思，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说着鸭舌帽美女将黑曜石吊坠系在烟斗上，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交易所 还没等佛尔思回过味来，警探和冒险家就强硬地将她拽走了。 这也让佛尔思收束了思绪，这段时间的吃过的各种教训虽然慢上一步，但也终于冒了上来。 也许这个火辣的鸭舌帽金发美女，只是这个驼背老头的托呢？就像那个在酒馆里套近乎的黄毛西托，就是为了哄骗自己花重金买下一堆假古董和废铜烂铁呢？ 短短的讨价还价用现实经历给佛尔思敲响警钟，她低着头，跟着警探与冒险家快步向前走。 左大街一直向前走，就能找到永夜港13号，从外面的模样看来，永夜港13号是一家黑市银行【棉花银行】。在警探与冒险家的地下城知识紧急小课堂中，佛尔思知道，这种银行往往是不记名账户，并愿意进行普通货币与金币的兑换。 而在地下城，尤其是那些会特异功能的非凡世界，金币才是永远不变的硬通货。 可是当他们三个一言不发地拐进右边地小巷子，佛尔思明显看到13号那个小铺子里的人，尤其是那些持枪的保镖，眼神犀利地盯着他们。 这一眼瞪得佛尔思有些发怵，警探和冒险家却毫不在意，目不斜视地带着佛尔思走到小巷的尽头，打开井盖爬了下去。 直到自己完全在保安的视线里消失，佛尔思才心有余悸地小声问道：“刚刚那些保安，为什么一直都在看我们啊？” “那家银行只是一个幌子罢了。”警探回答，“这家银行可能就是这个非凡者集会组织者的产业。” 能有能力发起一个稳定的非凡者集会的人，必定有足够的财富与足够的威信，一个黑市银行家很满足这个身份。 黑市银行用来赚凡人的钱，非凡者集会用来赚非凡者的钱，一举多得。 同时银行门面也是在地下城里租空间的好理由，可以为自己建立据点的同时，盯着集会的入场者。 佛尔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环顾四周，若有所思。 “所以银行向永夜港租用的是13号房子，但是这个非凡者集会向永夜港租用的，其实是一条通向集会的通道？” “嗯。” 警探简单地表示肯定。 三人沿着井道向下攀爬了许久，才落到地上，这时他们发现自己来到另一个设备管道里。管道并不大，也就只能容纳五个人并排走，但盘曲交错的管道明显有定期维护的痕迹，冗杂的设备管道上挂着明亮的照明灯。 其中有一侧望过去特别亮，三人便跟从酒保的情报那那一侧走去。没过多久三人便走到了通道尽头，一盏明晃晃的大灯吊在头顶上，照亮一扇金属大门，门把手上方是一个复杂的密码锁。 三人在门口搜寻半天，果然找到一串又浅又小的铭文。依着铭文调整密码锁后，厚重的大门发出闷响，应声而开。 一个宽敞的大堂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一个对于地下城来说过于奢侈的空间，虽比不上地上世界的豪华会所，但远比永夜港拥挤的街道宽阔。整个房间被精心装饰过，在整理修缮的同时，也保留了电气时代独特的机械美学，老旧庞大的设备系统与藤蔓般的电线反而成为了这个房间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显然，他们来到了另一个地下城。 明亮的灯光悬在低矮的天花板上，稳定的电流说明这些设备仍在有效运行着。 正对着门口的是前台。接待员注意到了来者，立刻换上了标准的营业笑容。 “您好，请问是第一次来到【棉花巷】交易所吗？” “是的。”冒险家回应道。 在行动前克莱恩有和伦纳德讨论过这个非凡者集会，但伦纳德并不了解，说明这是一个近三百年间才发展起来的组织。 接待员向新客人点头示意，然后对着机器敲动键盘。那看上去像是一台计算机，但外形和款式又十分古老，臃肿的机器挤占了接待员的操作空间。 所有布置如此复古老旧的房间里，唯有接待员头顶上的摄像头如此地高清。这个摄像头从接待员茂密的头发中探出脑袋，佛尔思觉得这应该是系在头上或者下巴处的，但她打量半天都没找到所谓的系带，仿佛这个摄像头就是从接待员的脑袋上长出来的。 不仅是接待员头顶的摄像头，整个房间各个摄像头的技术含量都不低。 “你们老板是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信徒吗？”佛尔思随口问道。作为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信徒，她知道很多信徒都将摄像头视为神的眼睛，于是某种乱装监控的怪习惯流行起来。 “抱歉，我们不能谈论这个话题。”接待员抱歉地笑了笑。 佛尔思也感受到，在这种敏感的场合，宗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闲聊话题。 “久等了，各位，能提供一下各位的姓名、并看着这里拍个照吗？” 在从蚯蚓岛出发之前，三人都对面容进行了一定的修饰和遮挡。在此期间，冒险家对女士化妆用品过于炉火纯青的运用让佛尔思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十分怪异的猜想。但佛尔思在被化妆的全程选择了闭嘴，仿佛这些猜想如同传说中索命的咒语，说出来自己就会索了自己的命。 处于在贝克兰德地上世界的登记习惯，佛尔思下意思地想要扯下挡脸的围巾，却被冒险家一把抓住。 “贝……贝茜·比奇。” “温伦·哈特。” “格尔曼·斯帕罗。” 只有冒险家没有用假名，这样佛尔思有些吃惊。 很快三张会员卡便制作完成，塞到了他们的手里。 接下来就是一些程序化的操作，存钱，换币种，各种流程。这里的一切交易全部通过金币结算，访客需要在前台先将通用货币按黑市实时金价换成金币，才能继续在【棉花巷】正常交易。 【棉花巷】集会会对每个入场者收入场费，并对每一笔成功的交易抽取佣金，同时保障宾客们的资金流。但【棉花巷】交易所不会对任何交易进行担保，所有的交易都为宾客们的自发行为，和交易所没有一点关系。 换句话说，要是买到假货被骗了，别来找我们麻烦，那只能说你太菜，反正我们会忠实地帮你把钱送到骗子手里。 整套流程停下来让克莱恩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应该说不愧是有黑市银行背景的非凡者集会，比起第五纪偷偷摸摸、故弄玄虚的环境，这里流程清晰得就像某种拍卖场。 似乎这样想也不错，克莱恩思考着，眼前这个【棉花巷】交易所，更像是旧日时代中，某种传说中的暗网交易市场。 大堂内除了忙碌的前台与臃肿的机器外，还布置着几张沙发。除了进口处那厚重的铁门外，前台两侧还有两扇紧闭的铁门。这两扇铁门都是经典的电气时代风格，各项数值表被电线穿起来，最后与门上那个红色的方形霓虹灯牌链接。 随着机关咔嚓嚓的响声，其中一扇信号灯突然在异动中变成绿色。 大门缓缓打开，另一位头顶着摄像头的接待员从门内缓缓伸出头。 “欢迎各位贵宾，现在请随我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棉花巷 贝克兰德地下681米。 地下城·棉花巷。 三人跟着另一位头顶摄像头的接待员通过偏门，进入了走道。 这是一条弧形的走道，单边开着一些房间门。克莱恩猜测棉花巷交易所应该是一个圆形的地下建筑，这条走廊应该是一整个圆形，包裹着中间地下城的主要空间。 那这么看来，一开始进门的那个接待厅，也不是唯一的，应该在交易所的不同方向上还有一个入口和对应的接待厅，将整个环形走道切分成一段段的。 至于走道外的信号灯，克莱恩觉得这应该是一种保护客人隐私的操作。红灯亮起，就说明有接待员正在为客人引路，其他客人不能通行，直到这位客人离开交易所或者进入自己的房间。 很快三人被引入了一个空的交易房间。房间门上并没有写编号，进入房间后大家才发现，房间的编号是随机的。每更换一次客人，交易房就会刷新一次编号。克莱恩还发现了一个刷新按钮，即使还在交易房里，宾客也能按自己的意愿重新刷新自己的编号。 三人在房间中坐下，椅子正对着的是一个巨大的交易终端。 这个交易终端看上去十分地古老，是一台十分臃肿的计算机，甚至还带着一些电气时代的技术，看上去应该是信息革命初期的古早款式。那时候的计算机还不叫“电脑”，甚至沟通世界的互联网都不存在。 一块不大的显示屏嵌在这面机械覆盖的墙里，下面连着一个如同打字机一般的笨重键盘。而在墙的另一边则是一个巨大洞口和机械门，这应该是一个货物通道，用来传递之后的交易物品，而金币则会通过棉花巷交易所的账户直接转账。 克莱恩观察片刻后，走上前操作交易终端。 这种古早计算机的运作能力极其有限，整个交易软件十分简单。从程序员的技术角度看来，这应该是一个局域网构建成的交易系统，并没有连接地上互联网。 在地下城想上互联网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一方面，铺设网络覆盖设施的难度和资金需求较大；另一方面，在地下城总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你连上了【互联网】，【互联网】也就连上了你。 所以只有一半的地下城里可以找到正常的地上互联网连接，这其中还大部分都位于地下五百米以上的浅层地下城。离地上世界越近，网络链接率越好。因此局域网系统在这种地下组织中用得很多，当然，也有很多驻扎在地下城的非法组织使用暗网技术。 克莱恩忽然想起了蚯蚓岛酒保的忠告：不要小看“信息”的力量。 也许这就是棉花巷交易所选择使用古老技术的原因：能够满足使用需求的同时，尽可能地减少【信息】的交流。 ……这是在害怕蒸汽教会沿着网线过来一锅端，还是在怕网络上的其他情报泄露…… 又或者…… ……是在提防……【信息】本身么…… 一些奇怪的猜想在克莱恩的脑海里盘旋，但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他索性先不管这么多，上前加入交易终端的对话，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虽然交易软件很简单，就像是一个大型的聊天室，有着各种求购或者出售信息。 【0158】：求购东拜朗古董，详情细谈。 【5846】：求购成年曼哈尔鱼的眼睛、羊角黑鱼、七彩蜥龙、法尔斯曼兔、成年火石鸟的尾羽或纵火鸟的尾羽、鱼人鳔、成年黑斑青蛙，价格细谈。 【7856】出售格斗家非凡特性，800金币，看不懂我在说什么的勿扰。 【1589】求一个去西大陆的法子，私船或官方船都可以，报酬丰厚。 【5627】长期悬赏：杀手任务，报酬丰厚，有意者私聊。 【4587】：出售：九世纪西大陆古董花瓶一个，做工精美，保存良好，2000金币。 【3548】：大量收购爆炸物、炸弹、手雷、烈性炸药！大量收购爆炸物、炸弹、手雷、烈性炸药！大量收购爆炸物、炸弹、手雷、烈性炸药！ 【6523】：你想获得特异功能吗？你想征服海洋吗？你想成为五海之上最优秀的水手吗？给我220金币，我会告诉你如何才能获得驰骋海洋的超能力！ 看到这一条，克莱恩忍不住感叹一下：这位6523先生或者女士，你的广告词写得也太浮夸了！ 初步看下来，这个棉花巷交易所的氛围和第五纪克莱恩熟悉的非凡者集会差不多，主要聚集的应该是一些中低序列的非凡者。同时棉花巷的交易物品不止是非凡特性与非凡材料，也有其他任务悬赏、凡质物品、情报交换等项目。 比如那位求购一大堆奇珍异兽的5846客户，他的采购清单里至少包括了三种序列九魔药配方的主材料，包括水手、歌颂者以及观众。 感谢幻象梅丽莎提供的亵渎a4纸，给自己补上了魔药配方和魔药名称的短板。 而那位0158宾客，可能只是路过想找点古董求个新鲜。 整体而言，这个交易所整体档次并不高，很少能看见交易序列七、序列六以上的非凡特性或魔药材料与配方。 在大致摸索出现在的非凡物品物价后，克莱恩出手了所有手头几个仅有的序列九、序列八的非凡特性。看着自己的卡中余额一下子富裕起来，一种久违的快乐涌上克莱恩心头。 这种和第五纪记忆十分相似的感觉让克莱恩终于找到一些进入非凡世界的实感，那一条条闪烁的交易告示牌，就好像当年非凡者集会上一张张靠侍者传递的小纸条，这种熟悉的体验给了克莱恩一些难得的安全感，似乎是在向他证明他脑海里第五纪记忆的可靠性。 提交物品的流程也是很简单。在交易终端上操作后，墙上的门就会打开。将货物放入巨大的胶囊舱后，电磁轨道会将胶囊舱送去它该去的地方。 这么看来，棉花巷是一个规模较小的地下城。整个交易所的中心就是里面那个看不见的巨大的电磁胶囊系统，而外面则是布上一些操作小屋与宾客走道、以及其他使用空间。 在通过出售非凡特性获得第一笔本金后，克莱恩看着令人愉悦的金额跃跃欲试，开始挑选接下来的购买对象。 这时一块消息牌跃入屏幕，吸引了克莱恩的注意。 【7546】出：罗塞尔日记3张，要的私我。 第一百八十八章 收笔记 3张罗塞尔日记。 这勾起了克莱恩第五纪的不少回忆。在第五纪的时候，罗塞尔日记给了克莱恩不少的指引，以至于后来收集罗塞尔日记都成为了一种习惯。 出于这种习惯，克莱恩还是选择买下了这三张罗塞尔日记。 说实在的，他并没有期待这些罗塞尔日记能给他带来什么未知的神秘学知识。现在他已经是序列二的奇迹师了，能在罗塞尔日记里挖掘到的新启示越来越少了。克莱恩甚至觉得，在红月消退的第六纪，非凡世界一定发生过了巨大的变动，以至于他怀疑某些罗塞尔时期的知识不一定能适用于现在的环境。 但他还是渴望能在第六纪重新收集到那些罗塞尔日记，哪怕是那些已经看过的，哪怕已经残破不堪的，他都想要。因为这些日记来自第五纪，来自他的乌托邦小镇升起之前，是见证了他在非凡世界里一路坎坷波折的精神好友。 不求新知，不求解惑，也许只是一些罗塞尔的风流韵事，也许只是一些罗塞尔无伤大雅的抱怨，这对他来说都已经弥足珍贵了。 克莱恩渴望收集罗塞尔日记，来证明自己确实曾经在这世界上留下痕迹。 随着付款结束，厚重的机器发出轰鸣，货物被电磁轨道快速送到房间。 三张纸上全是意义不明的涂鸦。 原本方方正正的罗塞尔文文字在一千多年的不断抄录中终于彻底失去了它应有表达能力，所有的字符都在无数次拙劣的模仿中彻底扭曲成无法识别的涂鸦。 贩售者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这是从未见世的罗塞尔日记，经过了各种坎坷波折，终于在孜孜不倦地抄录中保留到了现在。可是对方越是强调数千遍抄录的珍贵与不易，克莱恩越是觉得思绪飘浮，仿佛在这一次次的抄录中，自己在第五纪经历的一切，都与这些罗塞尔文的意义一同消逝在迷茫的时间长河中…… 突然一只手拍上克莱恩的肩膀。 “不要想太多，过了这么久，流落民间又能保存至今的罗塞尔日记几乎不存在，即使有也不会在这种级别的非凡者聚会上交易。”伦纳德顺手抽过那三张罗塞尔日记，折起来塞进克莱恩的口袋，“如果你对罗塞尔日记感兴趣，可以到时去蒸汽教会失落的盖尔斯图书馆看看，我相信那里应该有不少保存良好的复制本。” 伦纳德话讲克莱恩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克莱恩突然觉得这事听上去有些荒谬，自己过去的真实感竟然要通过一些桃色八卦与无聊抱怨来证明。 心里暗暗地嘲笑了下自己，克莱恩又把注意力放回显示器上。 这一次来交易所的首要目的不是罗塞尔日记，而是非凡物品和情报。 站在一旁的佛尔思踌躇了一下，伸手指着一条消息说道。 “这个……这个人是个骗子。” 【4475】：出售卫星通讯设备，安全私密的通讯频道，直连亚伯拉罕通讯卫星鲁伯特-a5b45. 警探和冒险家齐刷刷地看着她。 “因为……因为这个卫星的命名格式不对，亚伯拉罕的鲁伯特之网中没有这种格式的名字，所以这个卫星……应该是杜撰出来的。” 两个人面无表情的注视目光十分具有压迫力，但佛尔思还是大胆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对着他们的眼神，寻求一点肯定。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你脑中的通讯信号吗？”冒险家问道。 “呃……是的，最近我也开始仔细去听，那些信号里在说什么，希望我能帮上忙。”佛尔思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要它们不让我过分头疼的话……” 说着佛尔思掏出笔记本给两人看了看，上面记载着她从幻听絮语中识别出的破碎语句，并将其分门别类。 当被告知蚯蚓岛关于【信息】的警告后，佛尔思就很听话地讲平时的记录工具从手机换成了纸质笔记本。伦纳德注意到，佛尔思的笔记本上不止有碎片化的絮语记录，还有一些诗。 “你现在还在写诗吗？”警探问道。 “写，当然写啊，我得靠诗歌生活下去啊。”佛尔思点头道，“我觉得这段经历一定能写出更好的诗歌，换到更多的钱。当然不能写的东西我肯定不会写的。” 警探与冒险家意识到，佛尔思这里开始能够逐渐为他们提供来自亚伯拉罕的信息。两人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后，继续阅览交易信息。 【3548】：大量收购爆炸物、炸弹、手雷、烈性炸药！大量收购爆炸物、炸弹、手雷、烈性炸药！大量收购爆炸物、炸弹、手雷、烈性炸药！ 【5489】：出售非凡物品，作用：可以让你的头发长得更浓密。有意者带价私聊。 【1124】：出售神奇的非凡小药片，遇水则会变大变强，变成100平方米的高强度布料，怎么扯都扯不坏。一口价200金币。 由于棉花巷聚会层次有限，三人刷到的非凡物品大多数都是一言难尽，剩下的虽然比较正常，但是也只是在序列八、序列七的水平，对于他们半神甚至天使级别的战斗来说实在鸡肋，甚至不如那把【星光】手枪使用，至少它在佛尔思手里可以无限弹药。 不过有一条消息抓住了伦纳德的眼球。 【7599】：出售曼施坦因笔记两张，一口价200金币。 相对于第五纪的罗塞尔日记，第六纪早期的曼施坦因笔记则保存得更加完好。这不仅是因为年代更加接近，还是因为被尊称为“穿越者”的曼施坦因夫妇从青年时期开始就几乎都在蒸汽教会的掌控之下，直到他们最后彻底疯狂然后谜一样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对于民间的收藏爱好者来说，搜寻曼施坦因笔记的好处还有一点，那就是相对于活跃了一百年左右的罗塞尔大帝，曼施坦因夫妇留下的神秘笔记实在是太多了！ 克莱恩在第六纪小时候参观博物馆的时候还忍不住吐槽，这夫妻俩到底有多能写，这是没事干就拼命画草图写草稿吗！ 当然，伦纳德决定收集曼施坦因笔记还有其他目的。 “特斯拉家族喜欢收集曼施坦因笔记。”伦纳德点点屏幕，“据说这一代领袖特斯拉双胞胎性情古怪，我并不担心他们对我的态度，但是带着几份曼施坦因笔记，会让那对姐弟对你们有些好感。”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中枢网 随着一声异动，电磁轨道将货物送到了三人的房间内。 “看样子是真货……不过应该是几百年前的复印本” 警探拿着两张纸翻看一眼，然后交给克莱恩。 相比罗塞尔日记那种一行行的书写，曼施坦因笔记最大的特点就是混乱。每一张曼施坦因笔记上都充斥着大量草图，和夫妻两完全不按一个方向、一个语种书写的文字。 这两张笔记也是如此。两张笔记四页纸上面一大半都画着潦草的机械草图，甚至一张纸上同一个位置叠了好几张草图，被描黑描粗的线条加上笔迹随着时间的模糊，让这些草图更难被阅读。 克莱恩对这种复杂而精巧的机械完全没有什么头绪。对于没有经历过第六纪蒸汽技术爆炸的他来说，那些历史书上写着的一些古老技术就像是一种魔法。相比之下，曼施坦因笔记上的文字更有价值。 和其他的笔记一样，这两张笔记上的文字杂糅着各种语言，就像是这对夫妻在混乱而快速的思考中无暇顾及语言的秩序性，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各种看得懂的看不懂的混合文字在怪异的草图上见缝插针地书写着，阅读方向七歪八扭，让整个笔记更显出疯狂的意味。 克莱恩仔细地阅览这些文字，他在上面识别出了鲁恩语、因蒂斯语、费内波特语、一些东拜朗的本土语言还有一些他无法识别的语言。有意思的是，克莱恩还在上面找到了很多熟悉的旧日语言，包括罗塞尔文、霓虹语、嘤语、甚至还有一些识别不出但能肯定来自旧日时代的语言。 “我不觉得是可行的，亲爱的老婆，这个想法至少在现在是的。” “为什么？因为吗？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至少在鲁恩的条件下，这个东西根本无法批量生产。” “但是我们可以想——拉玛！我们拉玛！想想看吧！如果这个真的能实现，只需要一根线……不！也许连一根都不需要！我们的拉玛就能在瞬息间到达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是的，我们现在得想想。有些问题可以交给后代去处理，但是有些东西必须由我们亲自去。” “什么都不需要，我们玛就能漫游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老婆？意味这我们的拉玛将会得到的自由！她甚至不再需要那些的蒸汽机，不再需要那些精密的差分机系统，她将真正地拖离物质金属之躯的，在‘中枢网’里永生！ “啊，拉玛！我们的拉玛！我们的结晶！我们毕生的化身！拉玛（字迹混乱）” “我说了多少次，别在这里发癫！下次看到这行字的时候，给我快去吃药，药在，吃完以后给我去学校接我们的（字迹潦草）回来。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们的拉玛式差分机要程度，还远远不够，要组建‘中枢网’只是使用拉玛差分机不够的…… “等等，那个东西真的是叫‘中枢网’吗？是叫‘维度网’还是叫‘信息网’……我的脑子感觉有些混乱，但潜意识告诉我那在旧日时代绝对不叫这个名字……是‘万维网’还是‘互联网’？的，我的脑子，我的思维，我的…… “都是浆糊，都是混乱！我可怜的丈夫，我想现实的边界也在我这里开始了，什么是梦境，什么是记忆，什么是幻象，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啊，我能感觉我们的在靠近…… “趁着我现在还清醒，我先记录一下我们之后的方向。我想我们看不到真正的‘中枢网’的建立了，看不到能活在‘中枢网’中的拉玛，但是我们可以继续发展拉玛式差分机。我们需要更加精细的结构，更加的动作，更加……像‘’一样。” “我看见你的留言了，我的妻，我已经十分听话地按照你的挨个把药都吃了一遍，我觉得长久地看来，它们对于这种疯狂完全没有治愈作用，顶多是暂时一些…… “去接孩子之前我想再写一些。我想你的，我们要给后来者留下一台，能够自己动的、能够独自‘活着’的拉玛式差分机原型。我知道这种肯定不能量产，我们也不一定能做到，但是我们可以……（被涂掉的字迹）但是研发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就完事了！ “至于你说的能源问题，我在想，如果那种用来发电报的‘电’能用上去就好了……这个问题也许我们可以和（字迹模糊）。以及我想从现在开始，关于‘中枢网’与其相关的拉玛式差分机的研究，我们得躲着蒸汽教会那帮人……” 克莱恩只能辨认出这一些段落，这些段落大多数是旧日语言和第六纪语言的混合体，语法颠三倒四，不同时精通多种第六纪语言与至少两种旧日语言根本无法阅读它们，克莱恩甚至在里面见到了某些旧日时代编程语言表达语法的影子。 即使是这些勉强能解读的文字，里面还夹杂着许多克莱恩无法辨认的词汇。这些词汇有的还能靠字母猜个大概，有些实在解读不出。剩下的段落则充斥着各种超出克莱恩认知的旧日语言，或者是已经糊成一片，完全不能解读。 立刻消耗大量灵性去抽出一台旧日时代翻译器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但克莱恩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在情况多变的地下城里，还是保留灵性应对可能的危险比较重要。 不过只是解读的这些内容，已经提供了不少信息。 虽然无法通过这些文字判断这是在他们哪个阶段写下的，但是在这段时间里，曼施坦因夫妇在畅想着在蒸汽时代用差分机实现互联网技术！ 他们甚至不满足于重建互联网，甚至已经畅想到了某种自主机器人、甚至数字生命！ ……这可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但是从文字中看来，这个阶段的曼施坦因夫妇已经开始逐渐走向未知的疯狂。两人似乎对于旧日时代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甚至记不得“互联网”的名字而将其称之为“中枢网”，可能正是由于这些未知的疯狂，影响了两人的思维逻辑与记忆。 另外，从“接孩子”看来，曼施坦因夫妇可能并没有像大众认知一样在这个是世界上彻底消失，也许像罗塞尔大帝的儿子夏尔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隐秘地留下了不为人知的后裔。 然而对于克莱恩来说，最重要的一条消息是： 在某个蒸汽教会不知道的地方，曼施坦因夫妇可能留下了十分超前的原型机！ 第一百九十章 买凶者 收起曼施坦因笔记，三人还有一些可以用来淘货的余钱。今天时间很充足，他们可以在这里多守一会儿，看看能不能蹲守到合适的非凡物品。 【5627】长期悬赏：杀手任务，报酬丰厚，有意者私聊。 这一条消息再一次出现在公屏上。 也许是上一次甄别假消息成功给佛尔思带来了勇气，她思考片刻后还是开口，指向这一条重复消息。 “不知为什么，我很在意这条消息……在地下城、在黑市，杀手任务都是这样光明正大的吗？” “在黑市，会有专门的组织在暗网上组织这种杀人业务为主的平台，比如上次我们听到过的那个【死亡名单】。不过在黑市上，这种杀人悬赏也不少。从法律层面来看，非凡者集会也是黑市的一种，所以这很正常。” 警探解释道。 伦纳德一本正经地向佛尔思介绍那个【死亡名单】杀人平台，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跳出那些奇奇怪怪的杀人任务。这让他对这条杀人悬赏有些怀疑，在棉花巷这种级别的“非凡者集会”，真的能接到一本正经的刺杀任务吗？就不怕又是另一种新型诈骗吗？ 当然，伦纳德能肯定的是，克莱恩不会在意这一点，只要任务目标合适，符合他的职业道德标准，他不会和赏金过不去。 出于对灵性直觉的尊重，警探和冒险家都同意去了解一下这个杀手任务，如果可以，两人不介意在这趟旅途中赚点外快。 【2554】：你好，我们想了解一下任务目标，再决定是否接下委托。 三人向委托者私聊发送消息，等了好一会儿才得到对面的回复。 【5627】：二十金币。 【2554】：？什么意思？ 【5627】：按任务目标不同，报酬最高可以给你两万金币，但是你首先要支付二十金币来了解任务内容。 ？还有这种操作？ “呃……这确定不是诈骗吗？”现在的佛尔思对诈骗是避之不及。 “也许只是一些比较敏感的任务，劝退一些只是来打探消息却不接单的人。”冒险家回答道，“这个交易所的宾客鱼龙混杂，设一个门槛，也就是表示‘闲人勿扰’，减少没必要的交流和麻烦。” 看来这位雇主对自己的任务目标很看重，不希望无关人士知道他的计划与目标，或者说是不希望别人轻易地知道他的刺杀名单上都有谁。 不是，你要是怕别人来打探消息，你就不要在这种地方发布杀人委托啊。 表面上冷静地解释着，实际上克莱恩在心里默默吐槽，并且决定用二十金币这就给这个委托人一点点小小的情报探子震撼。即使不接下这单刺杀委托，也就当作是用二十金币买一条消息了。 【5627】：你敢去刺杀亚伯拉罕集团的人吗？ 【2554】：这取决于是集团里的什么人，属不属于亚伯拉罕家族。 【5627】：我的名单上应该是几个技术人员，应该不属于亚伯拉罕家族，其中有两个是低序列非凡者。如果你对你的实力有信心，我这有一位任务目标是亚伯拉罕集团高层，赏金两万金币。 ……两万金币…… 你这一下子从两百金币，一下子跳到了两万金币，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这什么大人物，能值这么多钱？这种级别的刺杀任务也能在这里发布悬赏吗？？ 两万金币！这要是完全不算通货膨胀，放到第五纪的十四世纪，那都值两个达尼兹了！！ 克莱恩在心里吐槽道。 从低级别的普通人到高级别的主管，这份刺杀名单很广泛，看来有人是铁了心了要找亚伯拉罕集团的麻烦啊。 【5627】：当然你要是觉得没信心，我的这份名单里还有一个不属于亚伯拉罕集团的目标，只是个普通人，也被加在这份名单里，赏金两百金币。 【5627】：但是，如果你能把她活着带回来，赏金一千金币，很简单方便的买卖。 很奇怪的要求。 但是两万金币和一千金币比起来，克莱恩一定是选择先问问那个两万金币的倒霉鬼是谁。 【2554】：那个两万金币是什么情况？ 【5627】：这是一位集团高管，属于家族成员，非凡者，名字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随着这条消息的出现，显示屏突然开始花屏。紧接着显示器画面一黑，浓浓地黑烟迅速溢出。 片刻间灵性预警猛击众人的脑海，冒险家与警探同时向佛尔思扑到。 “小心！” “嘭！！” 显示器应声而碎！ 但这才只是开始。 一阵巨大的震动从建筑物上传来，地动山摇。远方有淡淡的闷响，透过厚重的隔音墙与灵性之墙传到佛尔思的耳朵里，隆隆作响。可还没等她爬起来，那巨大的、占据一整面墙古老交易机突然破碎，伴随着一阵可怖的巨响向深处坠落，冲击波将三人掀到墙上。 尘土飞扬间，佛尔思看见那一个黑魆魆的洞口，她这才意识到这座地下城发生了什么。 保护严密的房间突然缺了一面，巨大的爆炸声毫无阻碍地传递到三人的耳朵里，庞大的火球随着闪光爬上古老精密的电磁轨道，嘶吼着折断这些人类技术的结晶。 佛尔思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天导弹从天而降的下午。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一天，已经拜托了那种恐惧与不安，已经接受了这种飘忽不定砌危机四伏的设定。可当那巨大的机器崩塌是，佛尔思还是控制不住地腿软。眼前地场面比那一天爆炸的公寓更加可怕，她能听到从那个洞口处传来人的嘶吼与尖叫，甚至能感受到有人闯进隔壁的房间，将利器刺入别人的胸膛。 痛苦与绝望卷着火光与叫声舔舐着佛尔思的脸。 【灾难】。 这一个词跃入佛尔思的脑海。 若说那一天是一个导弹横飞的“事故”，那眼前的就是一场誓要吞噬整座地下城的“灾难”。 原本那些快捷高效、充满技术美感的电磁导轨现在正在电花四溅中分崩离析，一些红色的声影呐喊着跃入无底的导轨深坑，紧接着一簇簇绚烂的火光在地下城内升起。有的人在哭喊，有的人在嚎叫，有的人甚至在欢呼与庆祝这一场将所有人都拖入地狱的爆炸。 “棉花巷交易所受到袭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爆炸 房间的地板开始龟裂然后坠落。来不及等佛尔思回过神，冒险家架起瘫软的佛尔思，和警探一同冲出门。 三人刚冲到走廊，隔壁房间的门兀地打开，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男人颤颤巍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红袍人的手上握着一根沾满血的钢筋，血液在他的红袍上打出了一片深色，又落下来。坠在地上的衣角拖出一条狰狞的血迹。 他似乎看上去很疲惫，又很茫然，有着淡淡的黑眼圈。褐色的眸子在深邃的眼窝中震颤，无神地飘忽，又在见到三人时突然锁定眼前衣着最得体的冒险家。 “去死吧！你们这些可耻的有钱人！” 那红袍人突然暴起，如同一只被踩到的地雷突然亢奋起来，尖叫着向冒险家举起钢筋，仿佛面前并不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是一个杀了他全家的仇敌。 但随着一声枪响，红袍人踉跄几下，倒在血泊中。 还未等佛尔思尖叫，她就被冒险家和警探抬走了。 “不要去看，不要多想，你现在唯一需要注意的一件事就是逃命。”冒险家换一个姿势将佛尔思抗在肩上。 “这难道又是来追杀我的吗？！” 佛尔思尖叫道，熟悉的姿势唤起了她某些理智。 “不，这应该是一场有组织的袭击。” 克莱恩甚至怀疑，刚刚在交易所大量收购爆炸物的就是这一帮人。 走道开始崩溃，警探与冒险家一个跃起，挂住上方暂时坚固的天花板。可下一秒牢固的天花板就整块掉了下来，失去固定的三人向破败的地下坠去。 ……你这块天花板，可真他妈结实啊…… 下坠的克莱恩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小心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努力抓着仅存的电磁轨道向下滑来卸力，却总是因为轨道的断裂不得不在这片空间里跳跃。 很快克莱恩便发现这个坠落的异常之处，仿佛在万丈土地之下，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将着地下城中的一切撕碎了向下拖拽。 “【坠落】！！【坠落】！！【坠落】！！” 一个红袍人站在交易所的顶层，举着一个巴掌大的砝码，声嘶力竭地用难听的赫密斯语吼叫着。 克莱恩抓住时机，眼疾手快地抓住那个砝码红袍人的灵体之线。正当短暂的转化即将完成时，一种猛烈的灵性预警如一柄巨大的铁锤重击他的脑海，惊得他立刻放开对方的灵体之线。 ……绝不能和这些红袍人建立这种联系…… ……不然，有什么东西就会沿着这条灵体之线……爬上来！！ 秘偶化未能完成，但眨眼间的僵直仍然给那个砝码红袍人造成了巨大的影响。那个红袍人和他的砝码一起从制高点落下，向地下城的深处坠去。 处于核心的电磁轨道场内，克莱恩更清楚地看到这片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多穿着红色长袍的人叫着喊着冲进交易所的包间，对着宾客进行无差别屠杀。甚至有的红袍人包着一堆堆的炸药，向交易所的职员与整个建筑发动自杀式袭击。 “可恨的富人！可耻的富人！” 那些红袍人叫嚣着，他们穿着一摸一样的红袍，狂热地喊着口号，奋不顾身地冲向各个房间，用简陋的工具攻击每一位参与交易的宾客。折断的钢筋，锈蚀的长扳手，豁口的菜刀，破漏的水管……众多的红袍人汇聚成一股不详的红色潮水，涌入地下城·棉花巷的各个角落，视死如归地向那些灼热的枪口上扑去。 “我们‘流放者’会从你们手里解救出每一个被你们残害的兄弟姐妹！你们手上每一个金币都染着我们的血！那都是本来该属于我们的财富！” 然后那些红袍人又因为爆炸、建筑崩塌或者被反杀而向坑底坠落，坠落时还不忘趁着生命最后的时刻，对核心区的电磁轨道进行激烈的破坏。 “嘿，小妹妹！接住这个！” 一块扭曲的铁板向三人飞来。随着跳跃与碰撞，三人稳稳地落在这块铁板上。这铁板应该曾经是扇铁门，如今却因为扭曲的形状真正好好卡在电磁轨道的两端，代替轨道胶囊舱成为一个简易的滑板。 佛尔思抬头，看见一个带着鸭舌帽、身材火辣的金发美女向她抛了一个媚眼，然后踩着一块破碎的铁板，卡着断裂的轨道一跃而下，留下一串串火星子。 是刚刚在杂货摊买烟斗的那个美女！ “可别死在这里了呀，小妹妹！” 佛尔思甚至看见，那个火辣的鸭舌帽美女在一闪而过间，还给了她一个飞吻。 虽然这可能有一些不合时宜，但是佛尔思有那么一霎那竟然觉得，这个电花中送铁门的漂亮金发姐姐，实在是太帅了！ 随着一个突然的跃起，三人的铁轨走向了尽头，饱经风霜的铁门在惯性与【坠落】的双重作用下向下冲去，又在空中转了几圈后，落在另一块轨道上。 佛尔思狠狠地砸在铁门上，发现自己竟然落到了铁门的最前端，手中抓着的扭曲凸起就如同滑板的操作杆一般。 而佛尔思看见了远处那铁轨的尽头。 “佛尔思，你来控制方向。”身后的冒险家突然说。 “什，什么！？”佛尔思惊呼道。 “你抓好铁门，我有些头晕头疼。” 佛尔思惊慌地向后望去，发现趴在门板上的冒险家正眉头紧锁地捂着脑袋，而警探先生落在了门板的后面，蜷着两条腿无法动弹。 “我来看着格尔曼，你看着路！” “不要看我，看前面！” 冒险家粗暴地拧过佛尔思的脑袋，然后又因为头晕目眩低下头，颤抖着指着前方某个黑魆魆的方向。 “等下从轨道跃出的时候，试着落到那边的那一个水渠里，卡住往下滑！” 可等到跃入空中，把着铁门的佛尔思才发现，那所谓的沟渠竟然比五个人还宽，通向深不见底的未知处。 “你管那叫一个水渠？！” 慌乱的佛尔思吓得在空中大喊大叫。 “那叫一个地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机械狗 克莱恩猛然惊醒。 片刻前的头晕目眩与剧烈疼痛荡然无存。一束温暖的阳光从古朴的木窗游过，扑在他的脸上。 这是一间十分古老而简朴的屋子，看上去才刚刚修盖不久，干净的墙角还残留着一些施工的痕迹。 相对于第六纪十四世纪大玻璃窗带来的明亮与透彻，这间屋子明显昏暗了许多，右边的窗子是唯一的光源，橙黄的阳光照不透传统布局下的屋子，只能照亮床边飞舞的尘埃。 等等……墙上挂着的是……崭新的瓦斯灯？！ 我这是……回到了第五纪？？ 克莱恩看着眼前木门发愣。那混乱崩溃的地下城仿佛是一场噩梦，现在终于醒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掏怀表看看自己是否又坠入幻觉，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好家伙，那不用看了，八成又是幻觉。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恼人的眩晕头疼等不适感烟消云散反而不是好事，这说明自己所有的感知能力已经全部瘫痪，彻彻底底地被幻觉占领。 克莱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能感受到自己完全失去了身体的自主权，被迫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走上前轻轻敲响房门。 他注意到自己伸出是一只女士的手。 “请进。” 门内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 克莱恩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十分简易的办公室，有一位男士正坐在屋里看书。 这间屋子刚刚投入使用不久，崭新的书架还没有被厚重的书籍填满，更多的书本还被收纳在箱子里，在地板上堆叠成小山。 除了一箱箱的书本，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还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机械部件，有的精细如活物，只有巴掌那么大；有的巨大如方柱，几乎在房间中顶天立地。它们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逼仄，但无一例外地，这些机械设备都看上去饱经风霜，大多都有不同程度上的缺损，甚至有一个大型的蒸汽驱动装置破了一个大洞，像是被野狗咬破肚皮的猎物，如内脏般的零件稀里哗啦地流了一地。 男人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本与破损机械的包围中，摆着书的小茶几与两张沙发椅柔软简朴又十分破败，棉花从粗布的漏洞中溢出，但这个男人毫不在意，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他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简单整洁的第五纪传统三件套正装，俊朗的脸上留着淡淡的一字胡，齐肩的黑发微微卷曲，被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 一面大等身镜立在门口的墙角。克莱恩不受控制地向镜子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竟然是梅丽莎。 这大概是三四十岁的梅丽莎，清秀的脸庞早已褪去了稚气，有了成熟与理性的气质。她挽起了自己长长的黑发，在头顶架着一副密实的防风目镜。和上一个幻境中干练的冒险家裤装不同，这个幻境中的梅丽莎穿上了一条淡黄色的及膝裙与紧身的马甲，依然在腰上与马甲上挂上大大小小的腰包。 可以看出梅丽莎在来访之前，应该经过了仔细的打扮，但也许是日常工作的需要，她并不能为了造型而舍弃实用性，成为某种行动不便的花瓶，最后很艰难地选择了一个折衷的方案，用绑带将前面并不长的裙摆吊起，挂在马甲上成为褶皱丰富的短裙，露出干练的裤装与靴子。 与眼眸死黑的幻象梅丽莎不同，镜中的梅丽莎依然拥有灵动的褐瞳。 “席兹尔教授，你上次提出的那个想法，我解出来了。” 这话惊得男人差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赶紧把书收拾好，胡乱地把头发重新炸一次辫子，然后双手不自然地摩梭裤腿，刚刚聚精会神时那凌厉尖锐的眼神一下子散了，不知道该看向哪，最后直直的盯着梅丽莎，甚至看上去有些呆。 “啊，啊，是……莫雷蒂教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其实……其实其实……我是说按我们两的关系来说，叫我伊斯就可以了……啊！请坐请坐！我们慢慢聊，慢慢聊！” ……席兹尔教授……伊斯…… 伊斯·席兹尔！ 那个在幻境中被梅丽莎称为骗子的人！！ “那么，相对的，你也不该叫我莫雷蒂教授了。” 梅丽莎笑笑，拉开另一张破损的椅子坐下。 “以及三天前我们才见过。” 两人在诡异的停顿中深呼吸了两下。 “……那么，梅丽莎，上次我拜托你的事情，你已经完成了？” “是的，你看这个。” 说着梅丽莎从腰包里掏出几个只有巴掌大的机械……呃……机械小狗出来，一拧发条，这些机械小狗就在小小的茶几上灵活地兔子跳了起来。 “哇，梅丽莎，你这个修复做得太精彩了！我好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设计重建了它的结构！” 伊斯轻轻地抓起一只机械小狗，捏在手里啧啧赞叹。 “连这个外形都修复得像是原装的一样！梅丽莎，你真的太厉害了，要不是你的修复，我甚至看不出这堆只剩下骨架杠杆系统的零件，原来是一个机械狗！要知道，这连那些登记教具的教工都没发现！他们一直把这些残骸登记成机械兔子！” “……这难道不是兔子吗？”梅丽莎一愣。 伊斯摆弄的手僵住了。 “哇，你做的这个兔子跳运动系统这么流畅，尤其你看这个兔子跳，它可真兔子啊……” “咳咳，”梅丽莎有些尴尬地打断伊斯，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还是先聊聊这个教具怎么在后续投入到课程使用当中吧……” 两人说着将桌子上的机械兔全部停下来，一个个拆下一块金属外壳，露出结构各异的精密齿轮系统。几句话之间，两人就彻底投入到了学术讨论之中。 完全沉浸其中的两人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别扭与尴尬，原本疙疙瘩瘩的对话变得越来越流利，越来越迅速，讲着讲着就渐渐来到了克莱恩的知识盲区。他们甚至不满足于对着小小的机械兔指手画脚，迫不及待地从破烂堆里挖出一块缺了角的黑板放倒在地上，两个人趴在地上用粉笔写了一黑板克莱恩看不懂的公式与图例，最后两人终于写完计划中的教案，各自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 “果然，‘末日之灾’刚刚过去没多久，就这么急着恢复贝克兰德技术大学正常的教学秩序实在是太勉强了。”伊斯感叹道。 “是吗？我其实还觉得太迟了，这已经是新纪元的第三年了。我们必须走在前头。” 梅丽莎坚定地说。 “有了大学，这个社会在末日后才有重新来过的希望。”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卡诺镇 这么看来，现在已经是末日之后了啊…… 那么就是……第六纪的第三年…… 从班森的《末日重建指南：第六纪一世纪鲁恩经济恢复报告》与伦纳德叙述看来，第六纪的开端十分混乱，整个鲁恩社会都长期处在无序甚至是徒劳的重建中。直到第六纪的第六年重组内阁，王室以此为开端对鲁恩的议会与政府系统进行大改革，颁布一系列针对灾后重建的系统性法案，正常的社会秩序才慢慢建立起来。也是在这时，班森被拉上了财政大臣的火坑。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技术领域的高等学府，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的教职团队，决定于黎明来临前率先恢复教学秩序，在黑暗动荡的后末日时代为学生与鲁恩王国点亮一盏明灯。梅丽莎与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伊斯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重新开放校园，无疑是为广大受灾学生撑起一个巨大的保护伞，更是为了整个鲁恩后续几十年的重建工作准备大量可靠的专业人员。但同时，他们需要面对的无疑是巨大的危险与困难。 这房间里堆成山的破损教具仅仅是冰山一角。克莱恩的印象里，贝克兰德技术大学拥有许多高大庄重的教学楼，而此刻这栋简朴的小楼处处充满着赶工的痕迹，一切从简，没有任何花哨的雕花与饰条，只有绝对的实用主义。窗外还残留着末日之灾留下的深刻伤痕，灿烂的阳光下，是还未清理干净的断壁残垣。 两个人就这么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棉花崩漏的椅子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在战损的桌椅外是满满当当的残废机械，周围是粗糙的简易砖墙，再外面则是灰暗的人群与死掉的废墟。 “我有一个好东西要给你看看，猜猜看是什么？” 伊斯突然故作神秘地掏出了一个首饰盒大小的小盒子，慢慢伸到梅丽莎的面前。 感受到梅丽莎加速的脉搏与灼热的脸庞，克莱恩突然心沉到了谷底。 “是莫蒙特导师珍藏的迷你古董机械表！” 梅丽莎兴奋得直接站了起来。 “我的女神啊！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 她接过古董表，习惯性地想把头顶的防风镜摘下来，又立刻缩回手，从一个腰包里掏出一副厚厚地眼镜。想了一下后，她干脆掏出了一个可调节的单眼放大镜，夹在一个眼眶上，眯起眼睛细细端详起手表的结构起来。 “这个齿轮组合，这个发条类型，可都是经典款！有了这个古董表，我们就能更好地给学生讲解钟表机械与微型齿轮结构的构造了！” 说着梅丽莎还不忘吐槽自己。 “大防护镜用久了，再用之前的细框眼镜都有些不习惯……说实在的，我更喜欢细框眼镜，更好看一些。但没办法，现在不管是出远门还是做实验都很危险，还是扣在脸上的防护镜更安全一点…… “对了，你到底用什么代价从莫蒙特导师那里换来这块古董表？这个表可是价值不菲！” “呃……给他绘制两套不同的工厂生产线图纸？” “两套？”梅丽莎有些惊讶，“你有和导师压低价格吗？要我说你甚至可以压到一整套新图纸、最多再加上另一套图纸的细化或修复。” “事实上，莫蒙特导师一开口就是三套图纸。”伊斯对梅丽莎抬抬眉毛，似乎对自己的“小成就”表示小小的得意。 “……这也许就是罗塞尔大帝所说的，‘再亲密的兄弟也要仔细地算帐本’。即使认识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能指望莫蒙特导师看着我与他的师生情上给个友情价……我可是从十八岁开始就成为了他的学生了啊……” 梅丽莎感慨道。 “记得下次砍价带上我。” ……看来梅丽莎你也不心慈手软啊…… 说着梅丽莎整理好东西，把装着古董表的盒子放在一旁，却发现了叠着的几本书。 “你最近在看小说吗？真是忙里偷闲啊……”梅丽莎随便拿起几本问问，“有什么推荐的吗？” “噢、噢、噢……这个……” 伊斯快步接过梅丽莎手上的书，坐会椅子上挑了一会，然后把一本书举了起来。 《卡诺的世界》 “末日之灾前，我在书店里看到过这本，但我对流行小说不是很感兴趣，没有去看。那应该是这本小说刚刚出版的时候吧……”梅丽莎回忆了一下，“这本小说讲了什么？” “非常、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是一位末日之灾前新作者的处女作——希望他没有死在末日之灾里。” 伊斯开始侃侃而谈。 “主人公是一位名叫‘卡诺’的男人，他在出生的时候就被一家剧团收养了。 “之后，这家富有的剧团买下了一个偏僻的无人小镇，把这个小镇改造成一个巨大的剧院，又雇佣大量演员来扮演小镇的居民……包括卡诺的家人。 “于是卡诺从小就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他的父母、挚友甚至是妻子都是剧团的演员，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各种的台本，整个小镇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朋友的离去、至亲的死亡，不过是演员合同的到期。新来的同事、偶遇的美女，也只是导演又挑来了新的演员。 “小镇周围是遮天蔽日的背景板，在背景板之后的这是一个走廊一般的观众席。只要付上两镑的门票费，任何人都能走进这个绕小镇一圈的观众席，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望远镜，只要观众愿意，他们甚至可以爬上高高的楼梯，趴在穹顶上从天空中观看卡诺的生活。 “剧团从此名声大噪。他们为了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还在小镇外建起了豪华酒店。并且剧团会派摄影师潜入卡诺生活的各个角落，拍下他的照片，配上记录他生活的报道，做成周报在鲁恩各地发售。这份报纸成了鲁恩最畅销的刊物。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戏剧，除了卡诺。”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条件项 《卡诺的世界》……？ 这不会是那些旧日移民的杰作吧！ 克莱恩一下子就将其和旧日时代的原版片对上号了，对于那部老电影的记忆涌入克莱恩的脑海，他再一次被旧日时代的大家这份孜孜不倦的搬运精神感动到。 不得不说，虽然伊斯日常看起来有些呆呆的，但一旦认真起来却带着十足的理智与凌厉。克莱恩甚至隐隐约约从中感受到有几分攻击性的尖锐与冷漠。仿佛是一团轻盈的棉花，平时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有异样，伸手用力按下，却发现里面是一团棱角锋利的钢块，给克莱恩带来一些强烈的违和感与不适感。 “但是这里，我又有些疑问。” 梅丽莎沉思片刻。 “我有些技术问题。他们这个剧团，到底是使用了哪种建筑技术，才能建起来这样一个能遮天蔽日的穹顶？为什么卡诺看不出背景布与真实场景的差别？是因为剧团使用了一些新型的布料和印制方法吗？还是找了一大群技艺高超的画家、就像在教堂顶上画宗教壁画一样把周围的景色画出来？ “如果是使用了传统意义上的背景布，剧团又怎么解决景物的动态问题？比方说，一阵风吹来，镇子里面的树在动，但是背景布上的树要是动不了那是不是露馅了？喔！对了说到风，他们是怎么在这么一个庞大的建筑里解决天气问题的？怎么刮风下雨打雷？” ……这是这部小说的重点吗？重点是这个故事本身而不是它的技术问题啊梅丽莎！ 面对这些偏离小说作者主题的问题，伊斯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关于天气，小说里是这样解释的：这个巨大的穹顶建筑设计了许多机械，比如一些巨型鼓风机，同时剧团雇佣了一大群技术工人，去操作这些大型机械，来给这个小镇模拟天气情况，至于其他的建筑和技术细节，小说作者并没有给出详细的解释……” 最后伊斯总结道。 “看来这一本小说本质上是一本科幻小说。” “也许是一部奇幻小说。”梅丽莎指正道，“我对其中一些技术细节的可存在性抱有怀疑——除非这里有非凡力量的参与，否则单论凡质机械的发展，做不到这种情况。” “所以这是一本幻想小说，而不是一篇技术前瞻报告。” “那么，剧团又是如何让卡诺按着剧本做出计划中的行动呢？” 梅丽莎终于将关注点放回了正确的地方。 “我是说，在剧本的控制下，所有演员都拥有着自己的台本，而什么也不知道的卡诺反而成了一个风险项。剧团无法掌握卡诺的具体行为，但一定会让卡诺行为的大致方向符合自己的剧本。那么在这种条件下，剧团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去控制卡诺的行为的呢？” “如果要我来总结，那么就是两个方面：物质与精神。” 伊斯摸着自己淡淡的一字胡。显然这是没有时间好好打理自己的结果。 “当然物质方面不用说了，巨大的鼓风机造成的天气变化，因为机械问题导致的‘意外’，为了某个剧情故意制作的场景……这些作用于小镇大背景之上的东西，都是这场演出物质上的‘道具’。 “而与之相配合的，则是‘精神’上的台本：言语与暗示，拥有着无穷的力量。” 他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随着演出的进行，剧团对卡诺的性格逐渐有了深刻的掌握。 “在卡诺小的时候，剧团就按照剧本所希望的性格，为他设计父亲与母亲的角色。他所经历的坎坷与波折，都是剧团精心设计的‘情节’，都将卡诺一步步印象那个人们所想要得到的样子，最终剧团获得了一个最理想的‘卡诺’。 “于是剧团明白，怎样的台词会让卡诺愤怒，怎样的台词会让卡诺欣喜。怎样能让卡诺对自己充满好感，怎样让自己彻底消失在卡诺的社交圈中。卡诺接触的各种信息都是剧团精心挑选的，他以为自己做出了选择，以为是出于自己的内心的判断与抉择最终掌握了自己的人生，其实所有的选择早已在剧团的台本之上。 “尤其是那些亲近之人的行为与言语，更加具有操控与暗示的魔力。 “比如，剧团想让卡诺带上那个滑稽的爆炸头，在火车轨道上跑一个来回，光是找个演员和他说‘嘿，卡诺，带着这个假发去跑一圈吧’，卡诺定是不会接受的。 “于是，剧团让卡诺的挚友从一周前就在和卡诺聊天，说理发店最新的爆炸头多么的有趣。接着又在卡诺工作的农场里，安排吃午饭的同事在聊如何与妻子相处，并在‘无意’间让卡诺听见。然后又在某一天的午休后，让新来的上司将卡诺大骂了一顿，句句都精准地勾起卡诺悲伤失落的情绪，让失魂落魄的卡诺回家后做出了让妻子生气的举动。 “最终，妻子一句‘你可真是一个懦夫’，成为一道不含任何魔法的咒语，直击卡诺的要害，让他突然意识到今天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愚蠢，在懊恼与羞愧中，同事与挚友的暗示在这一刻生效，最后卡诺冲出去买了一顶滑稽的爆炸头假发，在村子里的铁轨上跑了一个来回，希望能得到妻子的笑容与原谅。 “‘懦夫’，一个普通的词语，街上随便哪个人骂卡诺那么一句，卡诺都不会有什么反应。而这一个词语从最挚爱的妻子口中说出，却成了剧团达成目的的咒语。” “但这个咒语说之前，剧团布下了层层的暗示……” 梅丽莎听着入了迷，完全沉浸在伊斯的叙述里。 “就像是用‘精神’上的情感、言语与暗示，和‘物质’上的客观条件与道具，编织成一个精妙的机械，每个齿轮都精准吻合，最后让那个剧本上的人说出那个‘魔咒’，便会必然得到那个既定的理想结果。 “按下一个按钮，落下一个糖果；推动一个杠杆，启动一台机械……如此顺畅，就像是…… “……拉动一根丝线，就能获得一个结果……” 第一百九十五章 火车头 梅丽莎短时间内就接受了伊斯的论调，甚至觉得十分有道理，并对这个小说燃起了巨大的兴趣，她再次提问道。 “在这样一个虚假的环境里，卡诺就没有起过疑心吗？ “演员终究只是演技，只是一份拿着薪水的工作，没有真情的流露。而周边终究是冰冷的机械，而不是正常运转的自然环境，只要时间流逝，卡诺长大成人，一定会发现端倪。” “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样。” 伊斯毫不吝啬对梅丽莎的肯定。 “因为周围的‘人’，都是‘演员’，对着卡诺说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但他们总有懈怠的时候。 “所以卡诺慢慢发现，自己的生活不仅充满了戏剧性，而且自己周围的人似乎也有些怪异。比如他的挚友总喜欢站在广告海报旁边，像是和它合影一般对着空气摆着各种姿势；比如某一天，他在小镇森林的尽头看见两个很像他逝去双亲的人一闪而过……” 讲到精彩之处，伊斯甚至探过头去，用那种冷静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梅丽莎。 “而这场演出最大的变数，则是扮演妻子的演员，入戏太深而无法自拔……” 梅丽莎明显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角落里残缺的大钟突然作响，破损的铁鸟冲出巢穴，啄碎了伊斯那甚至显得无机质的怪异眼神。 他突然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想起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啊这个点！是的，是的，我想我们该吃点什么……我准备了吃的，我肯定准备了吃的……因为我知道我总是不好好吃饭……” 伊斯这么嘟囔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笨拙地从梅丽莎刚刚拿书的地方拿起一个盒子。 “也许可以算下午茶？或许在这个点吃的东西都可以算是叫下午茶。啊！这个大钟我是不是还没有修，那么这个时间其实也没有准到哪里去，也许也不该叫下午茶……我其实也给你准备了一些……不过不知道你的口味……总之虽然是我喜欢吃的，但是如果你喜欢你可以多吃点填填肚子……” “我也有份？”梅丽莎挑起眉毛，“我以为那是你没吃完的午饭。” “因为我想……也许你也不会好好吃午饭。” 梅丽莎突然闭嘴，她有些心虚，因为她今天真的没有吃午饭。这段时间的忙碌让她的作息一团混乱，本来会提醒她按时吃饭的班森也是忙得很久没回过家。现在看来伊斯也是那种忙起来不顾吃饭的人。 一股淡淡的奇妙味道与灵性直觉一同钻进了脑袋，梅丽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伊斯打开盒子。 这是两块精致的柠檬蛋糕。 “我想我从没说过我喜欢柠檬蛋糕！”梅丽莎抬头看着伊斯，“我的导师都不知道！” “啊？你也喜欢柠檬口味的吗？”伊斯有些惊讶，“我还怕我的口味比较怪，末日之前给学生们做过几次柠檬布丁，他们都说酸死了，但是我还挺喜欢的……总之你能接受就好。” “现在物资这么缺，你从哪里搞来那么高级的甜品？”梅丽莎半是惊喜，半是顾忌，“这看上去就是那些贵族们享受的东西，连我的大哥都很难弄到。” “……呃……在和莫蒙特导师的讨价还价中，因为太馋了所以就顺手要了一点附加品……那可是柠檬蛋糕啊……我多久没有吃到过了……”说到这种有些幼稚的举动，伊斯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你知道的，莫蒙特导师可是蒸汽教会的人，他最近可一直在和那些贵族打交道……哇，还是这种带奶油的柠檬蛋糕……” 一番拉扯后，梅丽莎终于小心翼翼地用茶勺勾起那块精致的柠檬蛋糕，翻到办公室里豁了口的旧碗里。但最后这块蛋糕还是维持不了优雅的贵族姿态，狼狈地掉进了贫民窟里。 她有些失神，拿着茶勺却没有动，只是久久地盯着碗里的柠檬蛋糕。 这是真正的贵族特供，酥软的蛋糕胚上抹着新鲜的奶油，属于水果独特的清新就蕴藏在其中，等待着人们的品尝。 看着眼前的柠檬蛋糕，克莱恩突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惧。 一样对机械的热爱，一样在大学里奋斗，一样的生活习惯，一样的思维方式，甚至是一样的口味…… 太像了！ 看上去像是一些美丽的巧合，但过于精准反而让克莱恩觉得恐怖，就像是这个叫伊斯·席兹尔的骗子在各方面都进行了细致的设计与雕琢。 这个伊斯·席兹尔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接近梅丽莎？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到底对梅丽莎做了什么！！ 被幻境俘获的负面影响冲击着克莱恩的精神，刚刚听到的那些对话与被魔改的剧情，混着对旧日时代原版片的记忆，在克莱恩的混乱的认知里上下翻腾，某些边界甚至变得模糊。 他企图去冲破肢体与意识的禁锢，企图向这片幻境之中冲去，甚至企图去调用灵性、强行召唤灰雾，但紊乱的精神让所有尝试都无功而返，他仍然只能是一个关在梅丽莎身体里的幽魂。 梅丽莎！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他说的一切都是骗你的谎言！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 不！不要吃下那块蛋糕！！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喜欢柠檬蛋糕……” 梅丽莎小声呢喃着。 “什么？”小口细细扒拉着蛋糕的伊斯突然抬起头，“梅丽莎你在叫我吗？” “啊！是的！我是在说……”被发现自言自语的梅丽莎立刻转移话题，遮掩自己的失态，“我是想问，卡诺最后如何了？” “喔喔你说这个啊！” 梅丽莎盯着伊斯，用茶勺挖下一小块蛋糕。 “扮演卡诺妻子的演员给卡诺留下了善意的暗示，从此卡诺与剧团的剧本分歧越来越大。最后，卡诺找到了藏起来的火车头，开着蒸汽火车撞烂了剧场巨大的穹顶墙壁。” 克莱恩绝望地看着梅丽莎吃下那块柠檬蛋糕。 “从此，卡诺来到了现实世界。” 第一百九十六章 思索者 克莱恩突然惊醒，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终于来到了现实世界。 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兜里掏出梅丽莎的怀表。这是克莱恩自从在第六纪苏醒以来，养成的一个新的习惯：每当自己以为从幻境中脱离时，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幻境罗盘，来确认自己目前的感知里是否仍然残留着任何幻觉。 怀表的指针稳稳地指向十二点。一动不动。 这说明他彻底离开了幻境。 犹如飘扬的羽毛缓缓落地，克莱恩感觉到自己在幻境中混乱暴走的思绪正在一点点收拢沉淀，熟悉的理智正在慢慢回笼。 ……刚刚我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强烈的头疼与眩晕随着意识的清醒扑面而来，克莱恩坐在地上揉了揉鼻梁。 刚刚幻境里上演的场景与对话依然在克莱恩的脑海里徘徊不去，现在看来自己当时的反应的确有些不理智，这可能是因为幻境的影响。 但幻境的内容更依然让克莱恩忧虑，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思索，这段幻境若真的是已经发生过的过去，那么梅丽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一个游荡千年的虚无幻影？而那个骗子伊斯又是因为什么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梅丽莎？他在梅丽莎的消失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想到这里，刚刚恢复一些的脑子又开始痛了起来，甚至让克莱恩忍不住干呕起来，仿佛是那些组成脑子的虫子在抗议本体明知受到的损伤与污染还未完全退却就强行压榨虫工的恶劣行为。他只好换个问题继续分析现在的情况。 克莱恩注意到，这些虚无缥缈的幻境每次出现，都会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思维逻辑甚至判断能力都会带来短暂的混乱与干扰，并在幻觉消失后，需要一定时间来恢复。 不仅如此，这些诡异的幻觉在蹂躏完他的感官后，还会对他的身体行动能力留下严重的破坏。头晕目眩，恶心反胃，四肢不调，感官混乱，甚至方向感缺失，这些后遗症的强度会随着在幻境里逗留时间的增加而加重。 有了前车之鉴，克莱恩这次不着急站起来，而是安分地坐在地上观察情况。 随着感知能力一点点恢复，克莱恩这才意识到，他与地表上秘偶们的联系全部中断了。 ……我们这到底掉到哪里去了…… ……现在我们离地面的距离，已经超出了秘偶的操控范围了吗…… 厚重绵密的触感混合着一些粗糙的颗粒感在克莱恩麻木的手掌渐渐汇集，轻轻摇动手指，又有许多冰冷细腻的触感爬上指尖的小虫子。 我们在一处废弃多年的地下城，在一个积满尘土的“室内”里。 周围一片漆黑，完全观测不到任何光线。克莱恩下意识地举起手向打个火花照明，却发现一个响指后无事发生。 我的非凡能力……被压制了？ 不……连我的灵性直觉，都无法感知这里周围的东西……甚至连灰雾也……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克莱恩掏出打火机，小小的光芒照亮了手下的老旧瓷砖，却无法传递得更远。在周围照一圈后，他熄灭了火苗。火机的燃料有限，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还是省着用。 在摸索完周围后，克莱恩确认了自己周围的安全，至少自己所在的地方还算空旷。思索片刻后，克莱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尝试向前走了两步。 然后在第三步时，左脚踩在右脚上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所谓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趴着。反正这里谁也看不见，克莱恩立刻决定不再逞强，匍匐在地上，采用一种十分稳健又安全的前进方式。 于是他在一片黑暗中爬了起来。 “克莱恩，是你在那边吗？” 某个方向传来伦纳德的轻呼。他的声音在空中显得十分空灵，甚至还有些许回声。 看来这是一个很大很空旷的地方。 “对，是我。你不要动，我现在过来。” 克莱恩摸索着向前爬着，故意捶地发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声响，来告诉伦纳德自己正在前进。 向前探路的手摸到了什么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似乎是堆成一堆的杂物。 幸运的是，克莱恩在这里面摸到了一个像是复古提灯一样的工艺品，里面还有几块碎蜡烛，似乎大部分已经变质了。 不管了，有总比没有好。克莱恩点起打火机，从提灯里掏出所有的蜡烛，挑选出能用的揣兜里，并留下一块在提灯里，用打火机点燃。 明亮而充满希望的火苗终于重新照亮克莱恩。 光线变得更加充裕了，这让克莱恩能够开始打探周围的环境。刚刚摸到的杂物堆是一些零碎的摆件与装饰品，上面还保留着没有撕掉的吊牌，包括手中的这个提灯。 这里曾经是一家……大卖场？ 看起来，这个建筑物本来应该在地表上，但是由于各种凡质灾难或者是非凡力量而沉降到这里，成为一座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城。 克莱恩从杂物堆中找到了一根木棍，拔出来了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破碎的桌子腿，端头还残留着一小片桌面，比起桌子腿更像是个造型不畏世俗眼光的锄头，勉强能当作拐杖用，至少能让克莱恩一下子从爬行动物进化到直立行走。 知足了，烂桌子腿就烂桌子腿吧，能用就行，好歹不是马桶搋子。 克莱恩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 终于，微弱的火光照亮的了伦纳德的脸。 此时的伦纳德看上去有些古怪。他正一脸严肃深沉的表情，坐在一张塑料椅上，弯下腰将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又双手交叉撑着自己的下巴和嘴。 这张白色塑料椅子的设计也十分别致，总让克莱恩联想到旧日时代在老家遍地可见的大排档椅子。两人周围一片混乱，散落着各种破碎损坏的物品，唯有这张椅子屹立不倒。 伦纳德坐在白色塑料椅子上，仿佛是一位哲人坐在一块岩石上。 “你怎么坐在这里？”克莱恩问道。 “因为我看见了这个椅子，于是便坐了上去。” 伦纳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仿佛是在回答什么人生的终极问题。 “因为它在那里，所以我坐了上去。这和我有没有找到它并没有关系，不管我有没有看到它，它都在那里。这把塑料椅子的存在不会因为我的出现而变得价值非凡，也不会因为我的出现变得一无是处。” “？”克莱恩感到一丝异样，“你有看到佛尔思吗？” “不，我并没有。我没有看见过佛尔思，我醒来就在这里，就躺在这张椅子的旁边。你要问我为什么，那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们因为什么才会到达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又是因为什么才会与彼此相见，也许我们可以从多种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是啊，我在干什么？我在做什么？若你在疑惑我的嘴、我的眼，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说话，我在呼吸，我在看地砖。可这真的能满足你的疑惑吗？或者说，这些真的能概括这个问题的所有内容吗？我正在用我的嘴进行交流，我在用我的眼去观察这个世界……可是即使这样，我们真的有彻底解答这个问题吗？我在干什么？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所以现在无论如何，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尴尬的事实，那就是，解决我在干什么的问题，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克莱恩提着灯，沉默着绕着陷入沉思的伦纳德走了几圈，然后凝重地在伦纳德背后站定，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终于克莱恩忍无可忍，将伦纳德连人带椅一脚踢翻。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追捕令 贝克兰德地上186米 亚伯拉罕集团·行星大厦。 一间豪华宽敞的办公室里，海尔吉·亚伯拉罕从灵界踏出。 亚伯拉罕集团在南北大陆的不少国家都有业务，其中行星大厦则是亚伯拉罕集团在贝克兰德的总部大楼。 这间充满科技感的办公室是专为海尔吉所准备的。只不过作为星空技术中心的主管，海尔吉常年呆在技术基地，这间屋子更像是一种礼仪与摆设，就像是在说明，像他这个级别的人，就要在各个总部大楼里有一间这么大的屋子。不管有没有用，排场得有。 海尔吉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眼睛，然后把数据库插入计算机，开始工作。 他刚刚结束一场与蒸汽教会、黑夜教会的三方会面，结果并不乐观。 会谈的主题当然是【天谴】计划的重启。但是两个教会方面都对此十分谨慎，谁也不愿意在看不见希望的情况下，盲目地重启这个荒唐的计划。 蒸汽教会负责提供破坏力足够的武器，黑夜教会负责提供地面战场，亚伯拉罕则要负责星空表层的战略支援。 教会对此十分保守，但是亚伯拉罕等不了了。海尔吉能感受到有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从拖拉机卫星数据被污染，到前哨空间站的异变，甚至最近，海尔吉接到了大量针对星空技术中心的刺杀的报告。在向家族长老会报告后他才知道，亚伯拉罕集团的各个公司都遇到了不少了杀手。 有势力正在针对亚伯拉罕集团……不，他们是企图从亚伯拉罕的手上，夺取成熟运行的【鲁伯特之网】以及其他星空技术！ 他们不仅从地表上以人类的手段对亚伯拉罕发起攻击，还信奉着来自星空的外神，从星空深处企图污染【鲁伯特之网】。 在天幕之灾之后，这三百多年来海尔吉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危机感。 ……摩天神教…… 海尔吉脸色凝重地编辑文件，同时通过闪现的方式在各处生产基地制造分身，全速推进生产计划。 即使亚伯拉罕长老会还拥有两名序列二的天使坐镇，相比有真神可以仰仗的蒸汽教会与黑夜教会，海尔吉还是觉得整个家族与整个集团都是赤裸裸地站在星空的恶意之下，无力反击，又无处可逃。 不管是家族信仰的迷途的失落之神，还是曾经守护家族的明辉天使，都在天幕战争之后迷失于无人知晓的虚无中，祂们从此看不见前途，亦记不得来路，更别奢望能回应亚伯拉罕们的祈祷了。 所以亚伯拉罕如此渴望天谴武器，他们急需一个能在未来危机中保命的手段。 在今天这场扯皮中，蒸汽教会与黑夜教会的态度十分强硬，并且再次给亚伯拉罕提出要求：首先重建前哨空间站，向两大教会展示现在的亚伯拉罕家有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否则一切免谈。 这对现在的亚伯拉罕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这个时间，亚伯拉罕正好在准备对前哨站进行更新，在淘汰老前哨站的同时将新前哨站投入使用。 也就是说，亚伯拉罕现在真的有一组现成的空间站可以发射升空。 这一组空间站仍然有一些收尾工作，但在各方面加班加点的情况下并不是不能完成。然而更关键的问题摆在海尔吉的面前。 谁来担任新的驻站宇航员？ 这一次，前哨站需要的不止是一个能熟悉空间站的宇航员，更是要对亚伯拉罕各项星空技术了如指掌、同时对天谴武器及相关领域有不少了解且具有极强的学习能力的技术员…… 而现在，手上能用的现役宇航员正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合格的宇航员没有技术员那么深厚的知识功底，而技术基地的研究员没有接受过完备的漫游训练，不管是抓一个宇航员来培训还是抓一个技术员来培训，都是十分耗时的。 海尔吉当然不是没想过由自己上去执行任务，但是问题在于，作为一名序列三的圣者、亚伯拉罕星空技术基地的主管，他的首要职责是保证技术基地的安全。而其他具有漫游能力的圣者，也在家族中拥有不同的职责，守护着不同的部分。两位天使更是要对整个亚伯拉罕家族负责，任何一位的陨落都是对家族生存的巨大威胁。 这并不是海尔吉贪生怕死。对他而言，在亚伯拉罕这个庞然大物上，每个人都应该在最合适的地方运转着，就像任何一块材料都应该物尽其用。他平等地将每一个人视为石子，如机械般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思考罗列他们的特性与价值。 包括海尔吉自己，也不过是一块大一些的石子而已。 枯槁干瘪的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活动着，毫无停顿地在屏幕上输入一个名字。 卢娜·亚伯拉罕。 一个本该成为宇航员的中高层技术员。 没有比她更经济高效的人选了。 即使她现在在袭击中叛逃了，海尔吉在权衡利弊后，仍然认为卢娜是解决宇航员问题的最佳办法。 叛逃者在各种非凡组织中都不少见，亚伯拉罕也是。在五十年前，亚伯拉罕甚至叛逃过一个序列三的圣者，还丢失了一样高序列的封印物。 没有关系，现在摆在海尔吉面前的只是一个叛逃的序列五，追回来就好了。 让海尔吉十分重视卢娜叛逃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卢娜在叛逃前服下了【明辉之卵】。 这是明辉天使留下的非凡物品，是一堆药丸大小的机械小球，数量有限。在天幕战争之后的三百多年里，亚伯拉罕集团都用它来保证宇航员与漫游卫星的安全，尽可能地压制潜在的非凡力量对星空表层漫游的影响。 因此这也就决定了，从宇航员身上与卫星身上回收【明辉之卵】，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卫星上的【明辉之卵】，一般由宇航员在卫星报废前收集，或者设置返回舱自动返回地表或前哨站。而宇航员身上的，则会在宇航员退役后利用手术与非凡手段取出，或者等宇航员死亡后，在尸体上与非凡特性一起析出。 海尔吉快速完成邮件，向亚伯拉罕内部系统发送。 “我们已答应两大教会的条件，同时他们会为我们全力调查并清剿针对亚伯拉罕的有组织刺杀……” 海尔吉望向窗外，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居高临下地俯视地面上那小小的黑色教堂。 “以及追捕叛逃者·卢娜·亚伯拉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办公室 贝克兰德地下10米 黑夜教会·圣朱莉教堂。 格洛丽亚·米切尔从短暂的午休梦境中准时醒来。 手机终端响起震动，准时提醒她休息结束后的下一项工作。 随后手机再一次震动，提示她由于情况变化，原定的梦境会议取消了。 格洛丽亚叹了一口气，再一次窝进了舒适的折叠床里。现在她又凭空多了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这就是局势变化啊…… 这本是一场和几个其他地区主教们的梦境会议，虽然并不是十分重要，但是既然原定的会议突然取消，就说明某些人又遇到了大麻烦。 她平躺着，默默在胸口点了四下繁星，为倒霉的同僚们祈祷一下。 在圣朱莉这里，主打的就是一个非凡沉默，估计女神也多半听不见，但是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毕竟对同事的担忧是真的。 谁也逃不过被会议折磨的命运。想想在午休之前与亚伯拉罕的海尔吉进行的洽谈，格洛丽亚就感到头大。针对现在的亚伯拉罕来说，我们黑夜教会的确应该…… 停。 现在是休息时间，就该躺倒，就该胡思乱想。 在工作时间高效处理工作，不把任何工作内容和情绪带到珍贵的休息时间中，是格洛丽亚保持良好心态的原则之一。 于是刚刚冒出来的一些关于亚伯拉罕的词汇就立刻在脑海里烟消云散了，她的神经再度松弛下来，就如同放羊一般，让疲惫的思维在这间办公室里四处飘荡。 格洛丽亚早已对黑夜教会的工作风格习以为常：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没完没了的报告，说走就走的紧急任务，还有那些永远不会挑时间的“意外”。 你永远也想不到搞破坏的不法分子会从哪个角度突然蹦出来，张牙舞爪地破坏自己既定的工作日程，凭一己之力让整个队伍从上到下喜提加班一整天。 但没办法，这就是工作啊…… 选择一份工作，便是选择了一种生活。 格洛丽亚的生活只有十分割裂的两个部分：在岗位上全速运转高效处理非凡世界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危险局面，以及找个地方清空大脑彻底躺平。 如果有的选择，格洛丽亚其实想直接回家躺一会儿。她想躺在奥斯本那张堆满美少女抱枕的床上，看着宛如重症甲亢的大孙子坐在电脑前大呼小叫，劈里啪啦地使用键盘发出无能狂怒。 ……好吧，满嘴喷粪并不是一个好习惯。似乎现在的年轻人对于奥斯本这种毫无游戏品格、每次玩游戏都会展现出人类素质低谷的人群称之为“键盘侠”。 这么看来，对奥斯本的人格修正确实应该提上日程。年轻人应该拥有良好的品行，不管是在互联网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上，都应该是有礼貌的。好在奥斯本还是会在现实生活表现出合格的社交礼仪，说明他还是有改造的余地的。 格洛丽亚又觉得有些有心无力，因为她这几年能陪伴奥斯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又不敢把修正大孙子的任务全部交给斯科特——那奥斯本的人生与人格就彻底完蛋了。那个老头子把自己身上的破事处理好就可以了，蒸汽教会有一个斯科特已经够倒霉的了。 不管怎么说，奥斯本现在还是一个年轻人，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对格洛丽亚而言，当年她年轻时其实对未来并没有多大的考虑，从黑夜教会孤儿院成长起来的孩子最后进入黑夜教会相关组织工作，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为什么是值夜者，那只能是教会给的薪水实在是太多了。 哪成想现在会过上连一个超过一小时的午休都是靠同事倒大霉换来的日子，甚至之前回家休假见大孙子一面，都要连续打十几个报告。 感觉像是被骗了，完了，上当了。 现在手上的钱确实不少，只不过有命挣，没命花。 所以她大多数的工资最后还是变成了卡片上的数字。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大笔消费的地方了，儿子与儿媳已经魂归深黯天国，再想为他们花钱也就只能在他们的墓碑上镶钻石了。大龟孙子已经生活稳定，他虽然在泵机火花中只是一个小角色，但足以养活自己。至于自己，作为官方非凡者她也不需要大量的钱财去购买非凡特性与魔药。 最终她一半的工资都交给了家里的老头子。她知道，斯科特才是那个有着自我追求的人，也是在这个家庭危机感最敏锐的那一个，不管是处理非凡世界里微妙的势力关系，还是做理财投资，他都会为这个家庭的未来开道，自己则负责提供最大程度的支持。她更在意的是现世眼下的生活，以及什么时候能休假回家烤点蛋糕吃。 拥有独立办公室的一个坏处，就是格洛丽亚再也不能偷偷听队友们或者同事们的闲谈，比如哪条街新开了什么特别好吃的面包房。每当自己假装路过时，那些小孩们就立刻收起笑脸如临大敌，绷着脸一言不发，直到自己不得不消失在走廊尽头。 不过跟了斯科特这么多年，即使是捡盆多肉都能长出几个心眼了。格洛丽亚对未来的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考虑。平时在工作之余，也会利用任务之便，瞒着教会和斯科特采购一些入眼的非凡物品，结交几个未来能用得到的“朋友”，以应对可能的变故。两个人不会过问对方在家里藏了什么，又在心里藏了什么，这是出于对两个教会的尊重，也是夫妻双方长久的默契。 就像是一盆放在滚筒上的水，格洛丽亚想。这个家庭就是建立在重重累卵之上，无时无刻都在不安地晃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盆子里的水就会洒了一地，甚至整盘子就这么摔成粉末了。 与斯科特那种叛逆与偏执不同，格洛丽亚其实对非凡世界没多大想法。一开始进入值夜者队伍，也不过只是当作一份薪水惊人的工作罢了，只是随着职位与序列的晋升，不知不觉自己肩上就被迫有了某种职责。 有的时候格洛丽亚会觉得工作上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实感，只是自己从一个个任务中活下来了而已。与其说自己是一个晋升者，不如说自己是一个幸存者，然后继续为教会工作着，直到退休——那是天幕战争之前的想法，现在看来自己是根本退休不了了。 至于投资房产……买了再大的房子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自己还是享受不到，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扔在了这间办公室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小请求 圣朱莉大部分办公室都在地下，这件办公室也不例外。 人们对地下空间潮湿阴冷的想象在信息革命中消失殆尽。第六纪十四世纪优秀的高科技为这间地下办公室提供了足够的舒适，完全不比地上的房间差。 完备的室内环境系统为房间提供了良好的空气环境与温度。明亮的顶部光源为房间提供了柔和的光线，并懂事地会在格洛丽亚午休时缓缓关闭。简洁的金属支撑着黑色的皮革与木料，构成这个空间里为数不多的家具。 为了缓解长期在地下密闭空间中可能出现压抑与心理不适，设计师还在墙上装上了一块假的落地窗。灰色的窗帘下，高清显示屏永不间断地投影教堂外的实时街景，仿佛这其实是一间临街的店铺。 简约的黑白风格，优质细腻的使用体验，定期维护更新的机械系统，一切都恰到好处，多一分都是冗余，少一点都成缺陷。 现在格洛丽亚的办公室其实是后来重新装修过的，并不是圣朱莉教堂刚刚建成时的样子，事实上圣朱莉教堂在三百年间经历了巨大的变动。 原本的圣朱莉教堂初建成于千禧年前，那时的格洛丽亚还是一个没成年的唱诗班小丫头。而在后来的天幕战争中，圣朱莉教堂作为高频度的战场，受到了严重的毁坏。之后随着格洛丽亚在战后正式担任主教一职，她上手的第一个大任务，便是主持教堂的重建。 在重建计划中，教堂的地上礼拜堂部分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貌。但对于教堂的地下部分，教会在吸取天幕战争中大量的战斗经验后，对此进行了全方位的优化设计。 现在格洛丽亚回想当年那个时候的工作强度，简直是一场灾难。那时她每天几乎没有合眼的机会，连少得可怜的睡眠需求都无法被满足，黑眼圈重得都让她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就每天带着墨镜上下班，结果被过于关爱新上司的下属们解读为“新主教在天幕战争中不幸成为了盲人”…… 作为圣朱莉教堂的现任主教，格洛丽亚刚刚上任时是无疑是受到教堂上下所有人的尊敬与爱戴的，她在天幕战争中的表现已经证明自己胜任这个这个职位，不负大家的期待。 于是在她刚刚上任期间，同事与下属都对圣朱莉教堂的重建展现出了十足的热情与兴致，并自发地要求新任的年轻主教将一些细节问题放心地交给他们，比如自己办公室的装潢问题。 所以当年忙碌的格洛丽亚并未多关注这些，直到她最后真的搬了进来。 并不是说格洛丽亚不喜欢这里，相反，她非常喜欢甚至很感谢当时在那个困难关头大家对她的关照与帮助，这个办公室真的十分舒适。 只是她觉得，比起大孙子奥斯本那种堆满玩偶与抱枕的小窝，这种黑白灰全覆盖的冷淡设计，可能，也许，似乎，或者……少了一点点那么的生气。 可能是自己工作时的状态深入人心，设计师们连一张能躺平午睡的沙发床都没给格洛丽亚买。当时还十分年轻，扯不下脸和满脸期待肯定的设计师提出这样一个充满偷懒色彩的主意，最后还是自己带了折叠床上班。 但是这似乎又起了反效果，以至于后续的设备维护时，后勤人员都会殷勤地为格洛丽亚准备好最新的……折叠床。 你们这是更不想让我下班了吗？ 之后格洛丽亚就再没敢和后勤部在办公室的问题上提出什么要求，就像年轻时当同事们开始对格洛丽亚的一本正经的工作制服产生刻板印象时，刚当上值夜者的她就再也没想过买点鲜艳的衣服回家，生怕路上遇到逛街的同事们。 然后这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柜子里只有简单的黑白灰也不是什么活不下去的事情，不影响上班也不影响自己杀人放火，更不影响自己制裁某个嘴臭的龟孙子。 想着想着，格洛丽亚飘忽的视线落在了远处的“落地窗”上。 我应该在办公桌上放一盆红玫瑰，粉玫瑰也行，实在不行就在那块显示屏下面摆一排多肉。多少也是点生命。 是的，我就该这么干，我三百年前就该这么干了。 格洛丽亚，你现在可是这里的老大，你完全可以让你的小弟们，每天在你桌上摆上一支新鲜的玫瑰花！还能一周七天每天都是不同的颜色！ 突然，门被敲响了。 扣扣。 这敲门声如同一个按钮，让格洛丽亚立刻从折叠床上弹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将折叠床恢复原样，所有的漫游思绪瞬间熄灭，格洛丽亚在这一刻彻底进入工作状态。 “请进。” 新来的小助理抱着一叠资料快步走上前，准时地来到格洛丽亚的办公室。他条理清晰、简洁扼要地汇报完了他的工作，然后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格洛丽亚的批示。 “辛苦了。” 小助理如释重负，在道别后转身准备离去，连脚步都似乎轻快了起来。 “等等。” 格洛丽亚抬头，对上小助理的视线。 被叫住的小助理愣了一下，仿佛是被吓了一大跳，随即转过身来，忐忑不安地看着格洛丽亚，不自在地抿着嘴唇短短地笑了一下，最后微微低头，局促又紧张地望着办公桌后面的主教大人，生涩又惶恐，满心期待又充满敬畏。 格洛丽亚看着眼前的小助理，沉默片刻，最后开口道。 “记得吃午饭。” 简单回应后小助理立刻脚底抹油逃离了格洛丽亚的办公室，连衬衫的衣领都微微湿润了。 无形的沟壑将这个三百多年前的请求又往后拖了一天。 格洛丽亚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刚刚关上的门又想起了急促的敲击。 她认出来这次进来的是火急火燎的托比·塔佩亚，一位序列六的无面人，隶属于直接对格洛丽亚负责的【彗星】小队，今天轮到他驻守圣朱莉教堂，作为通讯员。 “夫人！【彗星】遭遇到了【流放者】！” 第二百章 流放者 贝克兰德地下669米。 地下城·永夜港。 菲娜?多西站在一条小巷前，旁边就是位于永夜港13号的黑市银行【棉花银行】的办事处。 此时的菲娜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位主持婚礼的修士或是凌厉善战的斗士，而是一个阴翳沉默、看不清脸的瘦高男人。 今天【彗星】小队中，轮到菲娜·多西来扮演杀手“菲尔德·莫雷蒂”这个角色。 根据交接的情报，“菲尔德·莫雷蒂”正在寻找一处可以进行非凡物品交易的地方，上一位扮演者乌切·罗伯特用金钱在蚯蚓岛买到了相关情报。 菲娜依着情报走到小巷的尽头，打开井盖爬了下去，沿着老旧的管道一路向棉花巷交易所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时间，远处出现一扇带着厚重的金属门，这条通道即将走到尽头。 忽然，菲娜停下了脚步，灵性预警狠狠冲击她的脑海。似乎有轻微的波动传到脚底，紧接着剧烈得犹如地震的巨大振动沿着管道从前方传来。 这是……地震？？ 不，这个震动不正常！ 感知到危险的菲娜转身就跑，随后刺耳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厚重的金属板在走道的尽头崩裂坠落，不详的烟尘沿着通道向菲娜的方向伸展。 感谢不眠者途径对身体素质的加成，反应及时的菲娜凭借着序列六的速度成功地离开了爆炸冲击波的范围，并将致命的粉尘甩在后头。 女神啊……那是什么情况？ 菲娜在过去主要职务是在圣朱莉教堂职守，正面的战斗经验主要在圣朱莉教堂特殊的攻击模式里。在此之外，她也会带领小队响应教堂周边的非凡事件，所以她对处理城市内部的非凡冲突也很有经验。 依照菲娜过往的经验来看，这像是一场针对建筑物本身的恐怖袭击。但是这里是贝克兰德地下城，菲娜有些吃不准，不知道能不能将这里看作是普通的城市环境或者是普通的建筑物，直接套用地上城市的行动模式必定会有些许误差。 菲娜快速跳上爬梯，抓着金属杆灵巧地向上移动，最后用手一撑，从井口一跃而出，然后眼疾手快地关闭井盖。 在井盖合上的那一瞬，菲娜敏锐地看到地下通道里那糟糕地情况。 在菲娜之后，有人也从那棉花巷交易所的门口跑了出来。那深灰色的的粉尘浓郁得像黏稠的油脂，缓缓地向前推进。它仿佛是一条挤满整个通道的臃肿的虫子，不慌不忙地在通道中蠕动着。而前面的人经过长途的全力奔跑，早已筋疲力尽，步伐缓慢又不敢停留，身后一米处就是那同样蠕动前进的粉尘。 终于，那人抓住了向上攀爬的铁杆，却因为脱力而慢了一步。死亡的粉尘缓缓碾过他的生命。 当那团粉尘向上突进时，菲娜的井盖及时将它的道路堵死了。 菲娜一眼就认出了那团烟尘的本质，这是建筑物剧烈爆炸时产生的粉尘。菲娜并没有在城市中亲身经历过能产生如此巨大粉尘的爆炸案，但是在过往的视频资料与相关的建筑合法爆破录像中看过不少。 这种粉尘最恐怖的一点是，你永远都猜不到里面到底含有多么致命的成分。尤其在一些有非凡者参与的战斗中，这里说不准还有什么恶劣的非凡效果。 光从这个粉尘的规模看来，恐怕整个棉花巷地下城都要在这场爆炸中坍塌了。 回到永夜港并不意味着安全。菲娜快步离开小巷，融入街道上的人流，准备赶紧离开永夜港。这时灵性预警再一次猛击她的脑海，下一秒棉花银行的玻璃应声而碎，然后猛烈的火光从菲娜身后燃起。 ……果然，这个银行内部就有通往棉花巷地下城的通道！ 惨叫声与厮杀声从小小的银行里传来，在永夜港狭小的街道上游荡。一群神色疯魔的人从燃烧的房屋中冲出，红色袍子仿佛和血与火融为一体。 领头之人站在燃烧的房屋里，熊熊的火焰如同他的愤怒，舔舐着他的背。 “把钱财还给我们！把生活还给我们！把未来还给我们！” 他一边拿着冲锋枪扫射着，一边扯着嗓子愤怒地嚎叫着，然后将身上的袍子一脱，露出挂满炸弹的裸体，不顾一切地向人群中冲去。 “被城市抛离的【流放者】终将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可还未等他按下按钮，一颗子弹从阴影中射出，正中他的眉心。 菲娜心中一凛，她甚至连灵性直觉都没有捕捉到这颗子弹的源头。 这一枪实在是精妙。它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如同一根银针丝滑地越过混乱的人群与敏锐的灵性直觉，精准地在领头人的眉心炸出一团灿烂的血花。 现代红手套的训练方案大幅度借鉴了现代化军队中特种兵的训练方案，对于大多数时间在城市中行动的菲娜来说，对枪支的认识更是一项重要的素养。因此她立刻判断出，这个隐藏的狙击手并不只是拥有能掩盖自己踪迹、降低自身存在感的非凡能力，而且他手上的这把狙击枪也绝不逊色。 事实上，当面临这种高速发射的热武器时，对于一些中低序列的非凡者来说，即使依靠灵性直觉捕捉到了暗枪的存在，也很难仅达到超越子弹速度的反应能力，或者凭肉体机能去躲过子弹。当然，具体的威胁程度还是得看不同途径的特性，真正的战场上情况更是瞬息万变。 菲娜曾经在训练中听说过，在一次行动中，目标光是通过灵性直觉就发现了未来的祸端，于是干脆就避开了埋伏着红手套的广场，但是后来这个目标因为在从菜市场走小路的时候踩到鸡蛋滑了一跤还吃到了狗粑粑被追上来的红手套活捉了。 果然，永夜港能在地下城里存在这么久，肯定不缺高手。接下来彗星小队在永夜港的行动要更加谨慎。 但那些红袍人并没有就此作罢。又有两个红袍人冲了出来，一个人掩护着另一个向前冲去。狙击手毫无意外地夺走了前一位红袍人的生命，后一位红袍人竟顶着同伴的尸体跑到领头人面前，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按下按钮。 轰！！！ 第二百零一章 监护人 巨大的爆炸在永夜港的街道上响起。随着火光的升腾，更多的红袍人从棉花银行的废墟中冲了出来，无差别地追杀街上的人。 “还给我们！还给我们！” 菲娜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直到跑到那杵着黑夜石碑的路口，她意识到一场战斗已经不可避免了。 城市街道战是菲娜的专业项目。随着战斗计划在脑海里快速拟定，菲娜脚步一转拐进岔路，贴着墙壁站着片刻，快速掏出一个播音器和冲锋手枪，再次出现在街头，开始迎击敌人。 按照彗星小队的设定，这个杀手是一个无面人而不是一个安魂师。为了掩盖扮演者真实的途径，彗星小队为杀手设定了一个具有黑夜途径非凡特性的播音器，作为一个随身非凡物品。 按下开关，播音器开始播放响亮而曲调柔和的音乐，伴随着温柔的诗篇朗诵，周边的冲过来的人一个个应声而倒，然后在睡梦中吃了枪子。 当然菲娜的播音器只是普通的播音器，放着提前录制好的普通录音，真正产生效果的是菲娜跟着录音跟读的诗篇，以及全力释放的安魂效果。恰到好处的音量让菲娜的声音显得十分自然不突出，甚至枪林弹雨中的听众都没发现，这股进入他们耳中的音乐声中夹着两种不一样的朗读声。 冲突结束得比菲娜想象中得还要快，她甚至还没有用上其它真正的非凡物品。 不过似乎由于自己在这里展开反击，很多红袍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冲了过来，然后死在了黑夜石碑之下。这反而给永夜港的人争取了反应和救灾的时间。 看来这些红袍人的单兵素质并不高，菲娜想。她低下头查看了一下，这些红袍人大多都瘦骨嶙峋，有一些甚至有些营养不良，但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黑眼圈，躺在一起看看甚至觉得这些人长得都有点像。 想想他们刚才那种愤怒而憎恨的样子，菲娜仍然心有余悸，仿佛这里所有人都是他们的仇敌一样。 有一个红袍人倒在黑夜石碑上。菲娜习惯性地把尸体移开，擦了擦石碑，却发现石碑脚下被打碎了一小块。 反正也只是随手之劳，菲娜干脆在地上找到那些掉落的石块，粗糙地将破口填了上去。 ……等等…… ……这个石碑……似乎是空心的？ ……里面放着的……好像是…… 还未等菲娜细看，人群中就有人走了出来。 “感谢你为永夜港伸出援手，菲尔德·莫雷蒂先生。” 蚯蚓岛的酒保笑着行了一个礼，只是他脸上七窍流血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狰狞。 “不错的技术，十分的干脆果断，一枪毙命，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精彩的屠杀。” 酒保站在路口，欣赏着眼前的街景。他身后的火势已经扑灭，只剩下滚滚浓烟。但他并不在意。 并不宽敞的路口现在尸体横陈。层层叠叠的红色衣袍之上站着一块破碎的石碑，与一个半身染血的阴翳杀手。 “这副手段，只是用来杀宠物猫和负心汉，也太浪费了。” 菲娜没有说话，宽大的帽檐和竖起的领子遮掩了他大半面容。她正在原地头脑风暴，思索着在现在这种拉跨的场合，该用什么方式回应才能符合自己的人设。 最终她决定从喇叭储存的诗朗诵录音里摘几段用用。按设定，只是破碎的词句并不会激活“非凡物品”。 “……血腥的……谬赞……”菲娜与喇叭同时出声。来自不同录音的破碎单词被摘了出来拼在一起，让菲娜有一种自己在dj打碟的荒谬感。 “那看来你只是存粹的百无禁忌罢了。”酒保笑笑，“对于杀手来说，这是一种可贵的职业素养。” “……契约落下……忠于职守……” “……流放者……”酒保走上前，坐在一个红袍人的尸体上，抓着另一个红袍人的脑袋左右翻动，“如果你有他们相关的情报，现在起可以在我这里卖个好价钱。” “……什么也没有……”菲娜跟着喇叭一起念，“……你认识？” “是的，我认识。然后按照永夜港的规矩，既然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必须也回答我一个价值相等的问题。” 酒保忍不住抬起头。 “只是出于个人的好奇，你为什么要用跟读喇叭的方式和我对话？” 你不是有嗓子吗？不能好好说话吗？别老是搁这给我整双声道了！ “……只是处于……个人的……爱好……”喇叭和菲娜都顿了顿，“……很符合……刚刚落幕的……戏剧……不觉得……很应景吗？” “……” 看来和情报差不多，脑子果然多少沾点。 说实话，躲在酒保身体里的年轻老板并不反感疯子。毕竟在地下城，尤其是在永夜港，最不缺的就是精神病和疯子。老板本人也很有自知之明，在这个操蛋的地方生活了这么久，还吃掉了这么多操蛋的非凡特性，自己肯定也多少沾点。 自己沾点是一回事，但和其他沾点的人打交道就是另一回事了。一个疯子和另一个疯子打交道一般都比较痛苦，他们往往“人各有志”，偏执而自我，很难在短时间内统一病情，只能在必要地情况下达成暂时的表面一致。可作为永夜港的老板，他必须得和这帮疯子打交道，只能每天在痛苦与折磨中挖点有意思的情报给自己找点乐子。 就像是开盲盒，你永远不知道眼前的疯子在以一种什么样的逻辑思维在行动，而且你也不是很想去走进其他疯子的内心世界。可是你是老板，你就不得不一个个打开盲盒，掏出来挨个看一遍，甚至要细细地舔一遍，试图理解这些不符合自己思维的怪异逻辑，这样你才能准确地预判对面疯子的下一步操作，然后为永夜港谋取最大的利益。 没办法，老板想。也许他和这帮自由疯子的区别，就在于他是这里的主人。 “感谢你的回答。” 酒保站起来，走到菲娜的面前，伸出一只沾满血迹的手，脸上的鲜血汩汩流下。 “今天是永夜港欠你一次，莫雷蒂先生。” ****** 贝克兰德地下▇▇▇米 棉花巷交易所的另一处通道里，一个黑袍人在管道里奔跑着。 突然黑衣人缩成一团，钻进了一个正常成年人都无法进入的小道里。 片刻之后，她从管道另一头出来，落入一个安全的洞窟里。 今天的收购计划很不顺利，不仅没有收购到想要的非凡特性或者是魔药素材，更是遭遇了这么一场袭击。 她很及时地从混乱地爆破现场中溜了出来。对于序列六的催眠师来说，打碎重重阻碍物另辟蹊径逃脱并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她相对娇小的体型也十分便于行动。 一件又一件事情在提醒她，贝克兰德将要有大事发生了。 黑衣人没有停留，沿着狭小的密道向贝克兰德地面返回。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条路径，因为它根本无法容纳一个正常人通过。 在最后一个洞口处，黑衣人突然蠕动起来，从皮肤到外袍都像气球一般瘪了下去，卡在管道里，将密道堵死。 一只金毛猎犬从管道顶端打开井盖，苏茜像往常一样从废弃的排气口跃出。为了保护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女孩，和两人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她需要为可能到来的危险做好更多的准备。 看来让奥黛丽成为“观众”这事迫在眉睫。 第二百零二章 塑料椅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下城·▇▇▇ 随着克莱恩一脚友情飞踢，伦纳德与他的椅子一起扑到了地上。 屁股挪地了，效果就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哇，克莱恩，你就不能用一些温柔一点的方式吗？”伦纳德爬起来，拍拍满身的灰尘。 “我踢你我还嫌我腿疼呢！” 刚才那么一脚，差点让依然处于眩晕中的克莱恩也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最后还是靠桌子腿撑住了身体。 跟你们不眠者途径的比，就我们占卜家这腿劲，怎么踢都是算温柔的！ “所以说，你怎么坐上这个椅子的？”克莱恩问道。 “啊……” 伦纳德回忆了一下。 “当时我就在这周围探索，正好我听到你的声音，让我不要动，那我想干脆看看找个地方坐会。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个椅子。当时觉得这个椅子有点怪，因为它看上去保存得太完好了，所以想上去查看一番。结果刚走到它周围得时候，我就突然不由自主地坐了上去…… “接下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我刚一坐上去，就觉得脑子里冒出了好多问题，立刻就陷入了无止尽的思考和逻辑怪圈，完全没有思考其他事情的能力了，直到我被迫离开了椅子……现在看看，那些想法也太……弱智了。” 也就是说，这一把椅子是一个非凡物品，它会让所有接近它的人有种想坐上去的冲动。而已经坐上去的人则会立刻陷入沉思，被一系列弱智想法填满脑子，从而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直到有外力让他被迫与椅子分离。 不过刚才伦纳德在椅子上沉思的时候，自己走近椅子踢腿的时候，并没有被椅子的效果所影响，也没有产生想要坐上去的冲动，这说明当椅子上坐着人的时候，它就被封印住了。 “你当时离椅子多远？” “呃……大概一米？” 那也就是说，这个椅子的作用范围大概是一米左右。 ……这么近，真的是防不胜防啊…… 总体来说听起来还不是很实用，甚至不能作为一种武器使用，因为它的作用半径实在太小。可要是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椅子可真是绝妙的暗器和陷阱。 克莱恩尝试着接近椅子，在一米左右的位置站定，细细观察椅子。 这是一把塑料椅子，设计造型对于十四世纪来说过于老旧，甚至都很有年代感了。不过在一两个世纪前，这种款式的白色塑料椅还很常见，大街小巷的路边摊随处可见。每次克莱恩在老照片上看到他们的时候，总会幻视旧日时代那种烧烤摊塑料椅。 在第六纪十四世纪，塑料制品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这种材料虽然被叫做“塑料”，却和克莱恩旧日时代认知里的那种塑料完全不是同一种物质。 和旧日时代中高度依赖石油工业的塑料产业不同，第六纪信息时代的“塑料”其实是一种生物基的高分子材料，大多数单体原料都来自与一些特定的生物，或者一些矿物。经过几百年的发展，第六纪的“塑料”制品拥有丰富的合成路线，甚至实现并商业化从空气中收集单体原料制取高分子材料的工艺路线。如今的塑料种类也十分丰富，有着各种五花八门的物理性质：可降解、可回收、高弹力……塑料产业已经成为一种十分成熟的工业产业。 至于具体的制取技术和工艺流程，克莱恩实在不了解。第六纪的克莱恩大学没有选修这方面的课程，他对化学的了解仅限于高中课本，即使是这些工业知识，也是他在网上当键盘侠时抱佛脚搜的碎片化知识，十分笼统。 不过恢复旧日记忆后，克莱恩有些感慨。在旧日时代，人们对非石油基材料的探索投入了难以想象的努力。但至少在他“穿越”第五纪前，这些非石油基材料还是由于工艺研发和商业效益等等问题无法彻底取代传统石油工艺。 估计这些旧日化学家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给手里研究员们画的大饼真的有一天在第六纪实现了。 从这一千三百多年这缓慢的科技树攀爬情况来看，这种弯道超车绝非易事。这其中很大程度得归功于将技术与能源超现实发展的电气革命，而电气革命的基础又离不开诡异奇崛的第二蒸汽革命。有了这两次匪夷所思的技术革命，成功地将第六纪的科技树推离了旧日时代的“正常路线”，培育出了一棵奇绝的歪脖子树。 所以和“塑料”一样，在第六纪十四世纪，很多东西似乎拥有着和旧日时代差不多的名字，但本质上它们使用的大多不是用同一种技术，只是实现了差不多的功能。 可惜的是，追溯历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追溯历史技术更是难上加难。由于技术的迭代与漫长的时间，很多古老奇绝的技术细节都消失在了历史洪流中。电气时代的原始技术尚可还原一二、甚至还能在生活中见到一些四百年前的老系统，而遥远的蒸汽时代初期的原始技术很多只存在于文字记载与口头传说中——克莱恩很难想象，那时的人们竟然用那么落后的技术实现了这么超前的功能。 比起第五纪末期，史料中对第六纪的蒸汽时代的描写更符合克莱恩在旧日时代对蒸汽朋克世界的想象，而依稀可以触碰的电气时代则让克莱恩回忆起了几本以电气朋克为主题的小说。 这种和旧日时代大相径庭的发展模式也许也和第六纪层出不穷的非凡灾难有关。第六纪始于“末日之灾”，这种差点毁灭人类的文明的灾难不仅给幸存者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混乱与痛苦，同时也带来了大量变异的生物。经过变异、发现、挑选和培育后，人类拥有了奠定现代工业基础的“工业作物”。 不同于旧日时代，“经济作物”在第六纪特指参与轻工业的作物，而“工业作物”则是特指参与能源、化工、材料等重工业生产的作物。比如在费内波特广泛种植、可以生产各种“燃油”的“油豆”就是一种典型的“工业作物”。 鲁恩作为电气革命的发源地，至今依然以电力作为主要能源，因此克莱恩也对油豆和这方面的工艺了解甚少——对于某些自恃清高的老绅士来说，那种突突冒烟、轰轰作响的燃油机简直是一种粗鲁的工具。 当然，“燃油”的提取来源不仅仅是“油豆”，重工业也不只是靠“工业作物”支撑起来的，在先进的技术下，整个社会的工业发展得到了多重保障。 第六纪社会发展得很艰难，但终究还是在异变与毁灭中搏得一丝生机，缓慢而倔强地向前爬行。 克莱恩手中的打火机还有不少的“燃油”。他喜欢这种费内波特产的燃油打火机，透明的机体清晰地展示剩余的燃料。不像鲁恩的电火花打火机，你只能通过那么一点点的视窗口，观察试纸颜色的变化来判断剩余的电量——是的，那种一镑一个的便宜货甚至不屑于给你装一个指示屏。 他刚准备打火给提灯再加一根蜡烛提亮，只见突然一束强光照在了眼前的椅子上，将椅子的细节照得一清二楚。 “合着你带手电筒了啊！” “我是一个有正规编制的警探，带个警用迷你手电很合理吧！”伦纳德无辜道，“而且你也没问我啊！” “那你刚才为啥要摸黑坐在那里啊？” “坐着不动还在黑暗里打手电照亮自己，那不是活靶子吗？万一有敌人在附近怎么办？” 你被弱智的时候还能想得到这些啊！ 你这警探技能已经是刻入本能了吗！条件反射是吧！ 无语归无语，两人还是蹲下来仔细检查地面。看着看着，克莱恩突然反拿提灯，用提灯杆和破碎的桌子腿，从椅子旁边勾过来一张破旧的告示牌。 【冬礼日大折扣！尽在麦康奈尔家具城！】 第二百零三章 告示牌 “你有看到佛尔思吗？”克莱恩问道。 “没有。我掉下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了。” 伦纳德皱眉。 “这里很古怪，我无法调用寄宿在我牙齿里的灵了，其他非凡能力也无法使用，老头也说他和家里的本体断开了联系……但是这个椅子，却是能够起效的非凡物品……” 说着伦纳德反问道。 “那么你呢？你现在什么情况？怎么还住着一根桌子腿？” “我？刚刚在地道里应该是陷入了幻觉。所以我就捡个棍子，若是待会又陷入幻觉，还能有个东西支撑一下。” “你这个出现幻觉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了啊……”伦纳德感慨道。 克莱恩拄着桌子腿，尽力克服肢体的不协调，来表现出正常的步伐体态。只要还能撑着，他现在还不太想告诉伦纳德幻觉后遗症的事情。这里不是谈这种敏感之事的地方，要谈也必须在一个安全屋里谈，比如在自己那间小公寓里，这样克莱恩才放心不会牵扯到一些没必要的意外。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很大的家具城大卖场，但是已经废弃多时，整个建筑早已崩坏，像是遭遇到了什么巨大的破坏。破碎的建筑结构与倒塌的货架遮挡了人们的视野，将巨大的厂房划分成了崎岖诡异的小空间，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是明亮快乐的家具卖场。 从苏醒的地方走在伦纳德所在之地，克莱恩的周围多是一些崩落的水泥板与零散的家具残骸，直到见到伦纳德，克莱恩才看到了第一个完整的椅子。 伦纳德捡起刚刚的告示牌，上面的欢迎语看上去有些反常的扭曲，他于是翻过来细细观察。 【娲诲姩镞互乜485夂47廿78厄亓勬78芏7杲65卅4】 这些文字乍一看是鲁恩字母，但细细看来却已经完全崩坏，所有的字母都已经扭曲，甚至和隔壁的字母黏在一起，生成了一个新的诡异的字母，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裂变，断开成多个新生的字母，一整行文字里竟没有一个重复的字母。 这仿佛是一场属于文字的盛大变异，就像是在灌木中长出了蠕动的肉瘤，花朵中吐出了糜烂的大肠。未知的力量恶俗地将这些文字全部倒入搅拌机里稀碎，然后又学着原来的样子玩笑般地将文字的尸骸排列成它们生前的样式。你很难再将其称之为文字或是字母，你只能勉强得称之为“符号”。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符号原本传递的信息早已在混乱与扭曲中丢失了。 “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伦纳德赶紧丢掉了手上的促销告示，生怕沾上了什么污染。 “这里以前应该是一个地面上的建筑物，经历了突发事故，才‘沉降’到了这里。 “从这把椅子来看，这个家具城应该是近一两百年间的产物，而这么短的时间内光靠土地的自然作用向下‘沉降’，绝不可能整个房子‘完整’地‘沉降’到这个深度。很大可能，这是一场非凡灾难。你看，这个告示牌上的文字，已经被污染扭曲了。 “看来这个家具城应该残留着严重的非凡污染。包括那个椅子，应该有更多东西在非凡‘沉降’中被污染，甚至变成了非凡物品。” 说着，伦纳德拿着手电筒照亮了另一个指示牌。它卡在建筑废墟里，只露出一半破损的纸片。 【x?????s?????f???????h????????k?????????l?????f?????n????????k????????f????????h??????u????????w???????1???????2?????5?????????8????????】 依然是被扭曲到没有意义的符号，甚至都已经变得不像是符号了。 克莱恩记得永夜港在贝克兰德地下669米的位置，棉花巷更在其下，而这里则是处于比棉花巷更深处的地下。 到底是怎样恐怖的非凡灾难，能让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家具城变成一个深埋地下的废墟？ 伦纳德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 “刚刚老头说，他想起来这个家具城了。” 虽然现在联系不上帕列斯的本体，但帕列斯的分身依然寄生在伦纳德的身体里，光是他在这三百多年空窗期的所见所闻，就能给两个人提供不小的帮助。 “他说他想起来这个麦康奈尔家具城，大概在1086年左右开业的，当时在各种媒体上打了不少广告，直到十几年后，大概在1106年的样子，突然麦康奈尔家具城发生了一起巨大的爆炸，从此这个家具城彻底消声觅迹。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这起家具城爆炸案没有引起什么巨大的社会关注，但是爆炸案之后，教会和警方对周边的道路封闭了好几天，据说黑夜教会甚至提出要宵禁，当然被政府方面否决了。 “至于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后续的调查报告和事故原因，老头就不清楚了。在黑夜的监视下他就没这么多的好奇心去偷看人家的报告，也没有必要在那个敏感的时间点上去挑战他们监视者的耐心。” 看来当时的确是一场严重的非凡灾难。 克莱恩思索片刻，拿着手上的桌子腿敲敲另一只手上的提灯，两根受到时间严重摧残的物体立刻产生了破损，酥皮和铁锈如哗哗地往下掉，那桌子腿更是快被这小小的冲击折断了。 好的，看来这两样东西并不是非凡物品，只是破损的老物件罢了，完全没有塑料椅那种完好如初的感觉。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们至少不会担心这两个棍子上面带着什么潜在的污染了。 “你在干什么？”伦纳德疑惑道。 “检查我们是不是又防不胜防地捡到了什么非凡物品。”克莱恩神情自若，“要是一打就烂的，那就是普通的破烂废品；要是像【思索者之椅】一样，踢一脚还能滚几下完好如初的，那就是因为带有污染而变异的非凡物品，我们能在这个空间里利用它们但也有被污染的风险。” “……很朴素实用的鉴定方法……”伦纳德心服口服，“但是【思索者之椅】是什么？刚刚那个塑料椅吗？” “对啊，我刚刚起的名字。” “……行吧。” 这时，一些轻微的异动声传入了伦纳德的耳朵里，被非凡特性加强过的听力立刻就分辨出来。 “那边还有两个人在靠近。” 残留的幻境后遗症还在影响着克莱恩的感官。他虽没能够捕捉到这些声音，但是依然相信着伦纳德的判断。环顾四周后，克莱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地上那张【思索者之椅】。 “或许我们可以布置一个小小的陷阱。” 第二百零四章 吉尔达 “嘘，安静。” 听到前方金发女郎的指令，佛尔思立刻捂住嘴，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穿过两个扭曲的空间，她们终于第一次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看到了一些人的痕迹。 铺满灰尘的地面上展现出新鲜的脚印，从大小和花纹上来看应该有两个人。他们在这片空间里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场地，擦掉地上的灰尘，捡了一些碎水泥和家具碎片在空地上堆了一个小小的休息站，有废品搭出来的小板凳，有砖块围起来的小火堆，他们甚至找到一个风尘仆仆的塑料椅。 “这是……我们附近还有幸存者吗，吉尔达小姐？” “我想是的，贝茜妹妹。可惜幸存者可不代表一定是朋友，也可能是敌人。” 金发大波浪、带着鸭舌帽的性感女郎吉尔达走在佛尔思前面，打着手电小心谨慎地接近这个小小的营地。 佛尔思并没有告诉吉尔达自己的真名，而是使用了在棉花巷登记过的假名贝茜·比奇。 地上残留的脚印很乱。这两个人似乎在营地周围绕了一圈又一圈，应该是在检查环境是否安全。地上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看来这两个人是一伙的，或者和平地达成了某种共识。 吉尔达细细地追踪混乱的脚印，终于得出结论，驻扎在这里的两人已经离开了营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灰暗的火堆还亮着两三个黯淡的火星子。既然他们生了火，那就一定有火种，这可是在这种地方重要的宝贝。 吉尔达晃动手电筒，在椅子底下照到了一个小小的物件。 “那是什么？”佛尔思问道。 “打火机。” “……这个打火机怎么和我平时用的款式……不太一样。” “因为这是费内波特产的打火机，烧油的，鲁恩人不喜欢这个，对鲁恩人来说又贵又用不习惯，还有味道。所以鲁恩卖的都是电火花打火机。” 吉尔达侃侃而谈，说着扎起自己的金色卷发，晃了晃手电。 “看到那个打火机透明的部分没有？那就是他们费内波特人装火油的油盒。一般这里面装的可是燃油，在这里用处可大着呢！ “不过这个打火机看上去好像没有多少油了……不要紧，这种费内波特打火机看上去是用不了了，实际上还能在机体里扣出好多油来！你在这里等着。” 说着，吉尔达从营地里捡起一根短棍，蹲下身慢慢接近打火机。当她的短棍马上能够到打火机时，吉尔达好像有了新的想法，然后立刻站了起来。 接着吉尔达扶起塑料椅，行云流水地坐了上去，手撑着下巴和腿，坐在塑料椅上开始思考人生。 “吉……吉尔达小姐？” 吉尔达的动作完全在佛尔斯的意料之外。佛尔思疑惑又害怕，小心地拍了拍吉尔达。 “谢谢你，贝茜妹妹，我很好。我是说，我很感谢你的关心。要知道，在这样一个绝境中能收到这样的一份祝福，简直是……” 佛尔思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紧接着警探和冒险家就突然从另一边方向窜了出来。这个发展更令佛尔思瞠目结舌。 同样没有想到事情发展的还有克莱恩和伦纳德。 他们一开始准备了刚燃尽的火堆与刻意摆放的物件来做出一种有人来过且刚刚离开的安全屋模样，并将克莱恩的打火机里的燃油倒出来装在小瓶子里，用一个用尽但还有残留的费内波特打火机扔在【思索者之椅】的下面，来诱导对方坐上椅子，从而被禁锢于其上。最后，两人清理了窝点周围的灰尘，去除了过于丰富的脚印，只留下外围暗示主人已经离去的踪迹。 这一招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有效，只不过两人没有想到的是，来者竟然是佛尔思，以及那个在永夜港买下古董长烟斗、送给他们铁门逃生的女冒险家。 重逢无疑是欣喜的。不过克莱恩与伦纳德可以相信佛尔思，但不代表他们能完全相信这个吉尔达，即使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女冒险家多次向他们展示善意。 在吉尔达的碎碎念中，警探与冒险家围着【思索者之椅】转了好几圈，又抛出了几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在确认吉尔达彻底被这张充满力量的椅子控制住之后，便开始准备对这个吉尔达进行审问。 负责问询的当然是专业的警探伦纳德。 “你怎么在这里遇到贝茜·比奇的？”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我怎么在这里遇见贝茜妹妹的呢？可是在这个问题上，我该如何回答你呢？你想知道的是时间、地点、还其他更为抽象而虚无缥缈的回答？我可以直接和你说，我从那轰轰烈烈的棉花巷爆炸中顺势而下掉入这个地方，然后在兜兜转转间捡到了熟悉的贝茜妹妹。可是这真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吗？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遇……” “停。”伦纳德及时打断，“这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下一个问题。” 不得不说，这个【思索者之椅】真是一个套情报的好东西。“使用者”在被无用的弱智思考填满脑子的时候，就会将对外界的反应和控制降到最低，完全本能地、不用脑子地回答任何问题。但带来的问题是，这些有用的情报被夹杂在一大堆狗屁不通的废话里，光是辨别这些拥有的东西就很令拷问者头疼了。 所以吉尔达也只是一个棉花巷爆炸案的受害倒霉蛋，然后遇到了有一面之缘的佛尔思，便一起行动了。 想起在古董摊上的初见，这位神秘火辣的吉尔达就格外在意佛尔思，掉落在家具城里又愿意带她这一个陌生人一起行动，伦纳德对此有些在意，于是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以前见过贝茜吗？” “这取决你如何定义‘见面’。见面似乎是一种巧合，但如果我们从一个更大的角度看待问题，这似乎是一种不可避免的事实。也许我们曾呼吸同一口空气，也算是一种见面。也许我们曾见过同一个月亮，那也是一种见面。你要是这么算下来，我们的缘分可谓是天长地久，久到当时在蚯蚓岛酒吧的那一次相遇也是显得过于渺小。所以说在回答这个问题是，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 “等等，你说什么？蚯蚓岛酒吧？！” 克莱恩一下子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字。 突然他感觉思绪突然通达了起来。然后克莱恩立刻上前，对着如雕塑般坐着不动的吉尔达上下其手，摸身搜查。最后他在佛尔思惊恐的尖叫声中，从吉尔达敞开的傲人事业线里毫不犹豫地挖出一条艳丽的红色三角巾。 上一次克莱恩见到这条红色三角巾，是在蚯蚓岛里，一个带着红色三角巾的中年男子敏锐地从人群中看到了伦纳德那双警用皮鞋。 冒险家将红色三角巾举到吉尔达的面前，目光冰冷地问道。 “你到底是谁？”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形象，取决于你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个人。我们都知道，只要有意义，那么就必须慎重考虑。所以我们也可以说，我是谁可以由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来定义。当我是一个在蚯蚓岛偷偷喝酒又不想被人看见的中年老男人时，我可以是柯伦大叔。当我在永夜港想做点生意打听打听消息时，我多半是黄毛西托。如果要接近一些女性，那我最好是金发的吉尔达…… “当然，我还是喜欢大家叫我…… “【红桃七】。” 第二百零五章 红桃七 【红桃七】。 克莱恩与伦纳德对视一眼。 这么一看似乎这一切都能链接起来了。 这位红桃七本来要在蚯蚓岛里对付前来捣乱的煤渣帮和焦炭帮，但临时对我们三人产生了兴趣，于是化身红桃七前来接近我们，尤其是接近佛尔思。后来又变身吉尔达在古董摊子上和我们套近乎，最后又在棉花巷爆炸中捞了我们一把。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为什么这么想接近我们？又为什么对佛尔思那么感兴趣？ 而且在蚯蚓岛中，克莱恩受到了永夜港老板的委托，但不确定红桃七是否有受到相同的委托。按照老板“不喜欢发布委托”的说辞，若红桃七并不是遵从永夜港老板的意志出现在这里，那又是出自什么目的来挑拨两个帮派的斗争？ 还有一点，克莱恩比较在意的是，红桃七的有效回答在这个代号上戛然而止，其余的就是自己在其他地方的一些马甲，以及大段来自思索者之椅的废话。 从伦纳德坐在椅子上还能下意识关灯这一点来看，思索者之椅不会干涉“使用者”的一些不用思考的潜意识行为。也就是说，这位红桃七在潜意识中就有良好的保密意识，将这个代号作为日常身份，从而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就说明，眼前的这位秘偶大师受到过严格的保密训练，一定是某个组织精心培养的成员，而且除了序列等级以外的软实力也十分不俗。 “你听说过用扑克牌作为代号的非凡组织或者犯罪集团吗？”克莱恩问道。 “多了去了。”伦纳德皱眉，“上到第六纪后末日时代，下到十一世纪天幕战争，光是进入红手套档案的、用扑克牌作为代号的组织就有一百多个。这些有的是成体系的非凡者组织，有些是使用非凡物品犯罪的集团，有的甚至是非凡者犯罪组织。 “但是这些组织都不是特别大，我是说，和第五纪末期的那个组织相比。所以这些各种扑克牌组织大多都被官方消灭了，或者成了掀不起波浪的小组织。” 克莱恩听懂了伦纳德的意思，也就是说伦纳德所经历过的以扑克牌为代号的组织，都比不上塔罗会的规模和影响力。 “至于那些连档案都到不了的红手套手里的案子，以扑克牌为代号的人就更多了。你要知道，总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人喜欢在违法犯罪的时候给自己套一些花哨的名头。扑克牌、塔罗牌、甚至是有罪犯拿奢侈品标签牌当‘花名’，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表现欲。 “但是来我们西维拉斯场看来，这种举动无疑是白白给了我们更多的线索。所以随着科技的进步，这类罪犯一般很快就能抓住。” “至于这三百年间，以扑克牌为代号、具有很大影响力的扑克牌组织……至少没有听说过。” 果然，无论哪个时代都不会缺少中二少年啊！ 最后一句话应该是帕列斯提供的情报，至少这三百年间，没有一个扑克牌组织能量大到足以传入他在平斯特街的小屋里。 那么看来这个组织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办。这个有着序列五实力的红桃七也许已经是组织里的小首领了。 但是话不能说得那么满，克莱恩继续追问道。 “你为什么……” 这时众人的脚底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闷响，整个建筑物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让众人站不稳纷纷摔倒在地。大块大块的杂物与建筑从头顶上掉落，三人赶紧散开避让。等到震动停下后，三人发现本来端坐在思索者之椅的红桃七已经从椅子上摔到了两米开外。 “抓住他！” 随着克莱恩一声暴呵，伦纳德猛然跃起。那红桃七被掉下来的杂物砸的头晕眼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伦纳德死死按在地上。 “哎呦！我招，我全都招！” 红桃七也不再挣扎，只是趴在地上嚎叫。 “你轻点啊，懂不懂怜香惜玉啊——贝茜妹妹，救救我！ “你不是喜欢刚刚那一个西大陆古董烟斗吗？姐姐我把那个长烟斗就送给你当场见面礼了！妹妹你就看在我之前送你保命秘诀的份上，就放我走吧！” 红桃七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配上她那张精致性感的脸蛋，显得楚楚可怜。见佛尔思脸上闪过犹豫而同情的色彩，冒险家冷着脸走上前，掏出冰冷的枪支抵在红桃七的脑门上。 “永远不要相信‘无面人’的性别。” 想到刚刚这个男人从自己的胸口深沟里掏出那一条红色三角巾的场景，红桃七的脸色突然一僵，面色扭曲地骂了一句。 “疯子，变态，色狼！” “既然你说都招了，那么我们问一句，你答一句。” “何必那么麻烦呢，先生们。这样按着我可是很累的，你们可以放我去坐到刚刚那个塑料椅上，我什么都会说的。” 回答她的是疯狂冒险家的上膛声。 “姓名。”克莱恩问道。 “……红桃七。” “我说的是姓名，不是代号。” “老子生下来就叫红桃七，你有意见吗！你有意见到神国里找我老妈去！” 红桃七放弃了性感动人的声线，用这一副娇媚的喉咙扯着嗓子乱喊，像一个街边大汉，市井流氓，伦纳德听了都觉得暴殄天物。 ……算了，姓名与代号目前不重要。这肯定只是个代号罢了。 “性别。” “你不是都掏过摸过了吗！”红桃七恼了起来。 “性别。” “……男。” 一直没有说话的伦纳德注意到了佛尔思惊诧的表情，仿佛听到佛尔思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的声音。 “是谁指示你来蚯蚓岛挑拨煤渣帮和焦炭帮的？” “什么指示？没有人指示啊！我自己指示自己不行吗？” “？” 感受到枪口的动作和对方的不相信，红桃七反而乐了起来。 “我一定是接受了别人的指示才能出现在那里吗？我就不能是为了追求我生活中的快乐吗？” 他咧嘴一笑。 “你想想，他们那两群沙币小混混，竟然想着要吃掉永夜港，还没开始进攻自己就先内讧了。自己内讧还不说，还要每天跑到人家永夜港老板的面前，互相摆造型耍威风，美名其曰对对方帮派进行‘对峙与威慑’，这可是生怕人家永夜港老板看不见呐！ “你说，要是这两帮傻蛋在人家永夜港老板面前打起来，那该多有意思啊！” 说完他那娇俏的脸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家伙，原来是个乐子人。 第二百零六章 冷笑话 克莱恩无语了。 原来你真是搅屎棍啊！ “打扰一下。”这时佛尔思突然举起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向吉尔达小姐……呃……红桃七先生提几个问题吗？” 克莱恩和伦纳德都有些意外，但是默许了她的请求，但是依然没有解开对红桃七的束缚与威胁。 “不好意思，红桃七先生，我有点好奇，你是一个男人，但是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 “嘿嘿，似乎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个误区，那就是当你想接近一个女性时，应该打扮成一个符合目标审美和喜好的男性，来吸引她。” 红桃七笑笑，这触及到了他的专业知识。 “但事实上，当你想要接触一个女性的时候，打扮成一个女性，比打扮成一个符合对方喜好的男性有用多了！ “相比之下，如果想成为一个符合对方喜好的男性，短时间内很难实施，因为你无法在片刻之间确定对方到底有着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一不小心可能还会起反效果。而普遍情况下，女性更喜欢和女性结伴而行，对一个陌生同性的警惕性会低那么一点点，接受度高那么一点点，尤其是你这种从地上社会刚刚下到地下城的新手。对于男性也是同理，就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过度健身吸引同性？” 你说的这前后不是同一个道理吧！ “总之我的意思是，普遍情况下，同性的身份更容易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至于为什么这个形象，那就更简单了，好看的脸蛋和性感的身材可以在交流中给对方加点印象分。虽然地上那些人一直喊着各种口号，但你永远不能否定一个事实，那就是好看的人在人际关系中就是会占优势。 “如果说还有什么私心的话……” 说着红桃七得意地甩一甩他那金色波浪卷长发。 “哎呦，你瞧，这胸，这脸，这腰，这屁股，这腿，还有这头金色大波浪……这不好看吗？这多带劲啊！ “我实话实说，我就好这一口！你要是认识这样的美丽强大的单身女士，一定要介绍给我！” 他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完以上的发言，甚至还给佛尔思最后甩了一个电眼，可以说是猥琐得坦坦荡荡，毫无羞耻之心。 “你就一点不觉得……心里过不去吗？” 想到眼前的火辣美女其实和那个黄毛西托是同一个人，而且本来就是一个男人，佛尔思自己都有一些尴尬，感觉脑子有些宕机，觉得需要缓一缓。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羞耻能当饭吃啊？是能给你发枪发子弹，还是能给你发金镑和金币啊？”红桃七头一歪，“在地下城，活下去和利益才是真的。羞耻心只能在你自取灭亡的道路上推你一把。 “当然那是对其他人而言。” “对其他人而言？” 佛尔思很捧场地发出了疑问，这正中红桃七的下怀。 “对我来说，那当然是乐子更重要了！” 红桃七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都成为了拥有超凡力量的非凡者，那当然要追求一些普通人得不到的快乐了！” “……” 这时红桃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兀地停止了笑声。他在地上蠕动几下，转过身来露出白花花的胸脯，抬头眯着眼看着冒险家那张冷峻的脸，饶有兴趣地说。 “话说这位先生，你似乎对‘无面人’和‘秘偶大师’都非常的了解啊！诶，贝茜妹妹，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位先生，也是一位‘和我一样’的‘无面人’呢？” 佛尔思怪异的视线忽然投到了冒险家的身上，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和红桃七穿着一样性感干练的性转格尔曼造型。顿时佛尔思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立刻拼命地甩头，企图通过物理的方式剔除头脑中那恐怖的联想。 克莱恩全程没有移开视线，他眼神冰冷地瞪着红桃七，用力地用枪口将红桃七怪笑着向上看的脑袋按回去。 你小子，想玩祸水东引是吧！ “不能全部相信他说的话。”冒险家冷冷地说道，“他说的任何事都只能信一半。” 对于满嘴跑火车的红桃七，克莱恩仍然不敢全盘相信他的证词。这种游走在地下城里的老滑头最擅长的就是谎言，甚至是用真话构筑骗局。尤其他还是一个占卜家序列的序列五，连他本人“红桃七”这个身份和这个乐子人的人格都值得怀疑。 但不得不说，连在生命威胁面前都能这么快乐，这个乐子人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继续你的问题。”克莱恩说道。 佛尔思有些不好意思，她调整心态，继续询问。 “先生……你……你为什么想接近我，是为了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吗？” “为什么？那就是觉得你看上去很有意思。” 红桃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像是有看透人心的光。 “很少见到你这种人来到这么深的地下城。你看上去并无温饱之忧，也无仇家追杀，完全能在地上过着衣食无忧的普通生活，也许不一定富裕但至少能支撑你在地面上平凡地活下去。 “可是你却来到了地下六百米多深的永夜港，跟在一个不讲人情的条子和一个不讲常理的疯子后面，脸上没有一点被绑架的恐惧，又没有对金钱或名利的渴望，连悲伤与绝望都没有，有的只是一脸茫然与迷惘。 “这难道不有意思吗？换做是你，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这谁忍得住啊！” 说到这里，红桃七甚至在地上扑腾起来。 “嘿，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是因为你信仰失落的迷惘之神！那这个冷笑话可就太有意思了！茫然之人信仰着迷惘之神？哈哈哈哈！” 这番回答完全出乎佛尔思的意料。 作为一个在正常社会秩序下长大的人，她完全想象不到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出于一点奇怪的乐子就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仿佛现实生活只是一场游戏。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异常的思路，自己的困惑与迷茫在他眼里成了某种乐子，这让佛尔思甚至觉得自己无法走出的人生迷局就像是一个廉价的笑话，那些让自己日夜颠倒、呕吐反胃的繁冗思绪与苦涩心情毫无价值又没有意义。 所以那些关怀，那些善意，那些帮助，都是假的吗？都是出于追逐某种匪夷所思的快乐而扮演出来的吗？ “那你在酒吧里说的那个故事，那个故事里的那个失去妻子和儿子、逃到永夜港逃避现实的大叔……是真实存在的吗？” “喔喔，你说那个格伦南大叔啊。”红桃七做出浮夸的、恍然大悟的表情，“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呐！” 佛尔思眼神一亮。 “那他现在，在哪？” “害，格伦南大叔啊！” 红桃七咧嘴一笑。 “他三天前上吊自杀啦！” 第二百零七章 震动波 看着红桃七的笑脸，佛尔思有些愣住了。脑子中的鸣响与杂音嘈杂作响，思绪翻涌着冲上喉咙，却被堵死在这里，竟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反胃感。 “喂，你这什么表情啊！” 红桃七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对质疑的不满，但脸上却仍然笑嘻嘻的。 “你难道是不相信吗？这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呢？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地上人总是对地下城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在地上社会里，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压垮，然后便认为，现代社会秩序分崩离析的地下城就不会存在那些他们所惧怕、所痛苦的东西。哈哈，是谁让他们以为地下城就是什么梦幻的理想乡的？是都市怪谈，还是那些主角杀穿地下城成为黑暗之王的爽片电影？ “就像是格伦南大叔一样，以为远离了地上社会，就可以逃离痛苦的折磨。妻子的背叛，杀人不偿命的财团工资，儿子的病逝与巨额的账单，自己的失业与交不上的房租…… “这些现代人以为，从地上逃到地下，就能远离城市这个怪物给他们造成的痛苦。可实际上呢？他们看上去已经逃离了城市，可是城市这个大怪物早已碾过他们的肉体与精神，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这些创伤会如鬼魅般如影随形，跟着他们直至天涯海角。 “走出城市，格伦南大叔就能立刻忘记耻辱、痛苦与悲伤吗？他就真的能从妻子、儿子与财团公子的巨大阴影中走出来吗？” “他也许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时间会治愈一切！” 佛尔思突然急切地打断红桃七，像是急于说服自己，又像是掩饰自己，想要从对方口中获得某种虚假的肯定。可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后，又感到一阵惶恐与心虚，小声的说道。 “也许，我是说也许……毕竟书上和报纸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让红桃七更加有了兴致。 “噢！是啊！也许时间确实能拯救他，我们的格伦南大叔也许在一年后，会从城市生活给他的阴影里走出来，在永夜港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我亲爱的贝茜妹妹，地下城才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 “饥饿，贫困，抢劫，勒索，诈骗，凶杀，永远会超乎你想象的非凡灾难，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坏塌陷的基础设施……这才是地下城的真实面貌。现代城市秩序的崩落才不是一切痛苦的解体，而是无序罪恶的释放。 “事实就是，他们只是从一种痛苦，逃离到了另一种痛苦。 “所以还没等这些带着幻想与滤镜的城市人接受地下城的肮脏和混乱，崭新的、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痛苦便会像一把尖刀一样，刺进他们在城市中获得的腐烂伤口，然后再用力转两圈，等到那些本来就脆弱不堪的城市人遭受不住，他们该自杀的还是会自杀的。 “但是当他们受不了了想逃回城市、尤其是想从永夜港或者其他那么深的地下城返回城市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缺乏经验、层出不穷的犯罪、不知道上下的通道，都会让他们死于非命。 “这才是真实的地下城！” “如果那个大叔愿意留在城市里，而不是一时头脑发昏来到地下城……”佛尔思喃喃自语，“他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喔，贝茜妹妹，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红桃七换了一种戏剧性的语调，脸上浮现出一种悲悯而爱怜的表情。 “地上城市有地上城市的痛苦，地下城有地下城的痛苦，两者居民的苦难与悲喜并不相通，你要是硬要从一个城市人的视角和一个地下城里朝不保夕的混混来谈论自己的痛苦，说羡慕地下城的自由与不羁，那他们只会觉得你吃饱了没事干，过来和他秀优越感。 “同样，要是我作为一个地下城老鬼，和你这个城市人吐槽我的生死一瞬与快乐源泉，你也只会觉得那是我的添油加醋与夸大其词，现实哪有那么戏剧。 “两者的痛苦确实是不同的。可是当人们将地上城市和地下城的生活进行比较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忽略一个事实。” 说到这里，红桃七竟忍不住神经质地笑起来。 “那就是它们都是贝克兰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贝克兰德！ “哈哈哈哈！” 佛尔思想要去反驳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脑袋里的杂音隆隆作响，她只觉得红桃七的笑声古怪又刺耳。 察觉到佛尔思的异样，克莱恩举起手，给了红桃七一枪托。 “哎呦！你怎么这么暴力！” “不要被他的话打乱阵脚。”冒险家依然面不改色，“在非凡世界里，序列五绝不是什么一般的‘混混’。” 说着，克莱恩再次在红桃七的身上摸索起来，然后摸出一个带着黑曜石环状挂件的古董长烟斗。 这正是刚刚红桃七在古董摊上买的那个。 “你看上去喜欢这个，给你了。”冒险家掂量了一下，然后把长烟斗抛给了佛尔思，“不要想太多，你的生活只是你自己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别被他带了节奏。不要去可怜他们，因为他们才不会来可怜你。” “啊！？这……喔……好的……”佛尔思笨拙地接住了东西，金属与玉石的良好质感证明这个东西确实价值不菲，即使不是真的三百年老古董，也是一样优秀的工艺品。 “喂喂喂！那是我的东西！我出钱买的！”红桃七不满地抱怨道。 “你刚刚已经把它送给贝茜了。” “你……” 红桃七一口气没上来，咬牙切齿道。 “好，行！送给贝茜妹妹了！” 佛尔思拿着长烟斗有些不知所措。事实上刚刚在古董摊上，她也不是一定想要买下这个长杆烟斗，只是难得亲眼看到西大陆风格的制品，还是古董，忍不住感到好奇想多看几眼。 更何况这个烟斗现在以这么吊诡的方式来到了她手里，佛尔思感到有些紧张与担忧，生怕这个满嘴跑火车的红桃七在这个长柄烟斗上早已做了什么手脚。 “我……我还是把它送给格尔曼吧……” 佛尔思小心翼翼地把长烟斗塞到格尔曼的衣兜里。 “我连照顾好自己不拖后腿都很勉强了，实在没有能力去保管那么贵重的东西了。 “但是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格尔曼先生。” 看到此情此景，刚刚还因为失去古董而抓狂的红桃七竟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送给你们的也都送给你们了，该放我走了吧！”他一边笑一边在地上扑腾。 “你在笑什么？” 克莱恩刚刚想要追问，突然脚底下的地面又再一次地传来熟悉的震动。 “喂，各位先生，我有一个建议：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们把我放开，我们一起合作找寻出去的办法。我听你们的指挥，让我干嘛就干嘛，直到我们一起离开这个见鬼的家具城，你们觉得如何？ “快点，先生们，时间不等人，再这么僵持下去，等地震波来了，我们都会被砸死在这里。” 克莱恩与伦纳德对视一眼，然后又望了一眼佛尔思。 佛尔思先是有点错愕，没想到会征求自己的意见，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立刻松开禁锢，将红桃七从地上拉了起来。 “老实一点，合作愉快。” 下一秒，猛烈的震动带着巨大的能量到达了他们的所在之地。 第二百零八章 新脚印 一阵地动天摇后，家具城里的破损结构纷纷掉落，直到震动停止，佛尔思才跟着冒险家从缝隙中爬了出来。 刚刚会面的空间已经被坠落的混凝土堵住了，本来不宽敞的地方变得更加逼仄。 “这么看来，这种地震波还会再来。我们要抓紧时间。” 冒险家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转身向前走。 “格尔曼先生，你觉得，我做出相信红桃七的决定是正确的么？”佛尔思踉跄着追上去，问道。 “判断一个人，应该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冒险家回答道，“你觉得他之前有帮助到你吗？” “唔……我想他之前应该是有帮助到了我。他确实给了我能够防身的东西，帮我识破了卖古董的谎话，在逃离爆炸时给了我们支援…… “但是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他这些好意之后，真的是纯粹的乐子，还是为了接近我们之后，对我们有什么危险举动……我在地下城的经验不足，我不知道该怎么判断。” “那就现阶段先视为合作的对象，但不要全盘信任他。” 原本空间里的布局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地震改变。佛尔思只好跟着从建筑碎块的缝隙中攀爬穿越，最后在废墟的外面外面遇到了伦纳德与红桃七。 似乎在这点上，红桃七并没有骗佛尔思，他并没有趁着刚刚的混乱躲起来或者溜之大吉，而是真的乖乖地从废墟里出来和其他人汇合。 “看，你们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一根完美的钢筋！还有一卷漂亮的窗帘！” 随即红桃七雀跃地从背后拿出一根长长的钢筋与一卷破烂的窗帘，就像是在路边捡到树枝与完整枫叶的小学男生。 佛尔思被他这一系列迷惑操作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猜不到这个人到底要干嘛。 红桃七似乎想要掰弯这根两米长的钢筋，咬着牙咿咿呀呀扭了半天，自己和钢筋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直到伦纳德看不下去，用不眠者途径加强过的强悍物理力量，将钢筋掰成一个钩子。 “哇喔，真是印象深刻啊，警探先生。十分感谢。” 红桃七发出啧啧赞叹，佛尔思也瞠目结舌。 接着红桃七拿着弯钩钢筋，使出巧力往废墟里一勾，便准确地卡住了一个白白的东西。这次红桃七不再自讨苦吃，而是聪明地拽了两下，然后向伦纳德摆出了一个无能为力的可怜表情。 “……” 伦纳德叹了一口气，还是上前帮忙。 随着钢筋一拉，刚刚的思索者之椅便被拉出了废墟之中。 “刚刚我坐在上面，你们可以不受影响地对我搜身，那是不是说，只要有人坐在这个椅子上，就能封印这个东西。” 红桃七一边用窗帘打着结，一边快速地分析。三人都没有说话。 “都不说话？那看来就是咯？” 说着，他打完结，竟然将结向佛尔思递去。 “那么，我现在坐上去，贝茜妹妹把绳子系在椅子上，我们呆会把椅子一起带走，如何？” 佛尔思有些震惊。就在刚刚，他们还在审问红桃七，甚至刚刚自己还不知道该不该信任这个奇怪的乐子人。现在，他竟然在明知道自己被提防怀疑的情况下，主动要求去禁锢自己，完成携带非凡物品的准备。 破败的绳结就在佛尔思的眼前。 他这是……信任着我，还是因为我是这个团队里最脆弱的一环？又或者，他只是从这个铤而走险的举动中获得什么常人难以理解的乐趣？ “对于一个马戏演员，完美演出的秘诀是全身心地信任他的道具师与搭档。”红桃七知道佛尔思的忧虑，以及其他两个资深非凡者的猜忌，“我敢，那么……你敢不敢？” 佛尔思盯着绳结，犹豫片刻，又向警探和冒险家看了看，最终接过了绳结。 她十分地忐忑不安，唯恐这个过程中红桃七要耍什么小伎俩。但事实上，红桃七只是大摇大摆、坦坦荡荡地走过去坐了上去。等到他坐定，佛尔思才慢慢靠近，仔细给椅子系好绳结后，又慢慢退到安全地带，与警探两人一起用力一扯，将椅子从红桃七身下抽出。 “哎呦！” 红桃七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 “我真是无语了，你们这群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暴力！贝茜妹妹迟早要被你们两个暴力狂带坏！” 接着红桃七走过来，向冒险家伸出手。 “好了，现在可以把我的三角巾还给我了吧！” 冒险家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把红色三角巾还给了红桃七。红桃七则毫不顾忌形象，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把三角巾塞进胸口的沟里。 他用十分大胆的行动，向这个团队证实了自己的可靠性。但证明自己的方法有很多，佛尔思不知道为什么红桃七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要是他们在那个时候一起溜之大吉，那红桃七就会在那张塑料椅上思考至死。 四人拖着一个椅子离开崩塌的废墟，向家具城深处继续探索。 走出原来的那个小角落，佛尔思才发现这个地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的多。这是佛尔思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警探与与冒险家口中“严重的非凡灾难”到底是什么意味。 她跟着众人走入大厅，才发现刚刚那些已经变成废墟的地方只是一个小房间，他们从掉下来到会合，都只是在家具城的办公区域晃悠而已。现在这些办公室已经彻底成为废墟了。 曾经宽阔热闹的销售展览大厅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巨大的混凝土碎片与倒塌的货架一起把偌大的厂房分割成曲折的迷宫。 警探的手电筒犹如开路的火舌，将周围扭曲的景色全部呈现在佛尔思的面前。倒塌的混凝土楼板犹如被融化了一般，以一种如同奶油一般的质地向下方的金属货架流淌，又在交合处呈现出一种带有金属质感的状态，似乎要与这些货架相交融。 所有的东西都在融化，然后与它相近的东西交融在一起，犹如触碰灼热油锅的黄油，犹如跃入热咖啡的。他们在交合处展现出一种糜烂而违反常理的诡异质感，就像把互相接触的所有东西都放进搅拌机里打成烂泥再吐出来，涂抹在事物的相接之处。 “哇，真是……太怪了……” 红桃七在小声嘀咕。而佛尔思却觉得自己前进的脚步有些颤抖。明明是已经沉寂百年的废墟，明明这里只有红桃七的抱怨，明明安静得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但她却觉得这个地方嘈杂如闹市，所有人的死物都似乎有着磅礴的生命力，欢呼雀跃着拥抱它们接触的每一个事物，与其分享双方的形态与性质，互相混合对方的生命与命运。它们渴望着交融，渴望着均质与同等，渴望着与这个世界合二为一。 它们的热情响彻整个大厅。 警探突然停下脚步，手电筒照亮一个陌生的脚印。 “这里不止有我们四个。” 佛尔思的噪音震耳欲聋。 第二百零九章 指南针 “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其他人。” 警探俯下身。多年的积灰让所有的痕迹清晰可见。 “脚印十分新鲜，应该是和我们一起从棉花巷交易所里掉下来的。” 说着，警探晃动手电。光芒照亮了远处的脚印。 “这里有一个人，但是似乎他在远处和其他人汇合了。” 四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脚印前进。 “他们在这里组成了两人小队，然后一起前进。这两人穿着同一款鞋子，甚至有差不多的尺码。但是从灰尘脚印的深度看起来，他们的体型还是有一些差别。 “哇，不愧是传说中的冷面警探！”红桃七啧啧赞叹，“这要是换了西维拉斯场的其他人，肯定以为这是同一个人的脚印。” 警探没有理会对方拙劣而浮夸的吹捧，拿着手电绕着脚印照了照。 “一群人，相同的装束，相似的外貌，相似的体型……” “他们……会不会就是刚刚那些，放火炸棉花巷的【流放者】？” 佛尔思小声惊呼，说出了警探心中的答案。随即警探手电一转，直直地打在红桃七的脸上。 “你知道什么关于【流放者】的情报吗？” “哎呦哎呦，别照我眼睛，好刺眼，睁不开了！” 红桃七挤眉弄眼地歪过头去骂，不满地抱怨道。 这次冒险家完全没有与警探进行任何眼神交流，直接掏枪上膛，与将手电打到最强光的警探一起同步向红桃七走来。 “哎呦！我说我说！我又没有说我不说啊！一个两个干嘛那么激动，真是暴力……赶紧把你那手电移开吧！我们秘偶大师的眼睛可是很脆弱的！哎呦……我的眼睛……” 自从被揭了“秘偶大师”的老底，红桃七也不在序列上遮遮掩掩了。 随着手电离开脸部，冒险家的枪口便立刻顶在红桃七的脑门上。 “……” 红桃七摆出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这是一个这两个月才在地下城出现的组织。在我所拥有的情报里，它们最早出现在浅层地下城的【榕树街】，然后对【榕树街】里的一些小帮派和地下工厂进行了血腥的清洗。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在【榕树街】作威作福的焦炭帮和煤渣帮才会离开那里，沿着管道一路向地下深处进发。最终他们来到了交通便利的【永夜港】，然后十分愚蠢地打起了【永夜港】的主意，剩下的你们都知道了。 “至于潜伏在【永夜港】的流放者，我最开始也是一个月之前注意到的。当时发现【永夜港】里偶尔出现几个穿着红色袍子、甚至长相相似的人，我觉得好奇，就调查了一下。 “我猜想这些人应该是有什么组织的，于是拿这些情报去蚯蚓巷找酒保换了点酒喝。当时我只是觉得他们可能要对【永夜港】动手，但没有找出来他们具体要干什么，没想到他们的目标竟然是【永夜港】下方的【棉花巷】…… “这些流放者的特征很明显。他们穿着统一的红袍，统一的鞋子，在装束上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是让我感到不对的地方是，他们的外貌也看着有点像。 “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体型，还有深浅不一的黑眼圈，甚至嗓音都听上去有点相似……”或者，红桃七顿了顿，“我说的，是‘相似’，而不是‘一样’。他们仍然是不同的个体，但是我总觉得，他们是不是在向某种最终状态发展，而现在这个仍然具有差异的状态，只是这种发展过程中的中间态…… “他们一定是有组织的。我是说，虽然他们洗劫了很多工厂、走私集团、大叶团伙，甚至刚刚的【棉花巷】交易所，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的并不只是钱财那么简单。 “我在一些浅层地下城中有打听到，他们有一些赈济塌方地下城灾民的行为。有些灾民失去了原来的地下城，又受到恩惠，也会加入他们之中，成为一名流放者……但我总觉得，不能简单地将他们的行为理解成劫富济贫……” 说完，红桃七两手一摊。 “我知道的有价值的就这么些，你硬是要问流放者们来到【榕树街】之前在哪里，他们是怎么形成的，那我只能回答你无可奉告，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有价值的’？”冒险家转了转枪头。 “对，‘有价值的’，这次我可不是故意藏着掖着，那是真没啥好说的，或者说，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用不到。” 这次红桃七没有辩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剩下的无非就是老早之前，地下城那些抢劫和屠杀案可能是流放者做的罢了。当然我也只是怀疑，毕竟作案的人员都没有穿流放者的‘红袍制服’……” “没事，我们这一路有的是时间。”冒险家笑了笑，看得佛尔思都觉得毛骨悚然，“你可以慢慢交代。” “……啧，看来你不仅暴力，而且烦人。” “我建议先避开他们。”警探提议道，“在了解清楚这里的情况前，我们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以及，我们最好在路上找一些可以防身的非凡物品。” 佛尔思跟着其他人向另一个方向拐去。红桃七在和冒险家细细簌簌地讲着什么，时不时小声地讲着什么。但佛尔思有些听不清楚，脑子里混沌的杂音中有一种滴滴作响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出，其他或是程序播报或是人声播报都被这个滴滴声压过一头，吵得她有些脑仁疼。 她集中精力去辨别那些快要被盖过去的人类语言，企图用这个老方法去转移注意力来达到缓解头疼的效果。 “……我们……我们攀上枝头……到达挂满果实……不对，是挂满繁星的树梢……” 念叨到一半，佛尔思才反应过来，这又是她的诗句。 “嗯？贝茜妹妹，你能分辨得出来，这个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吗？” 佛尔思又是下意识地念出了脑中接受到的词句。这些声音被红桃七敏锐捕捉到了，他指着旁边扭曲的标签条向佛尔思发问。 还没等佛尔思想好怎么圆过去，冒险家就抢先一步。 “她只是在背点诗歌而已，缓解一下紧张。”冒险家不以为意，“你猜对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地下城。” “喔，这个诗歌还挺耳熟的……”红桃七回想了一下，“喔喔！对了！《瓷砖阅读报》！你也喜欢这个报纸吗？我记起来了，这篇诗歌我在阅读报上看过。说实在的，我更喜欢阅读报上的那些连载小说……不过它的诗歌栏目确实还行……” 为了防止这个老滑头从佛尔思的嘴里又套出什么情报，冒险家再次拔枪，押着找到同好的热情红桃七走在前头，与佛尔思拉开距离。 “……哎呦，至于吗，我只是想聊聊《瓷砖阅读报》……你难道就没有一些高雅的爱好吗？你要是不看《瓷砖阅读报》，那我只能说，你只能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 随着冒险家拉扯着红桃七远去，沉默的警探无声无息地来到佛尔思的身边。 “你的情况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吊桥效应，相比冒险家那个疯子，佛尔思却觉得面前这个冷漠的警探更加具有压迫感，每当单独面对警探时，佛尔思都有一点点畏惧。 最终佛尔思决定相信自己。她小心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我能听到，那里传来很大的声响。” 说着，她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第二百一十章 爆炸狂 知道佛尔思获得的信息后，伦纳德并没有伸张，只是带着佛尔思走上前，越过红桃七与克莱恩，不知不觉间，他与佛尔思就成为带路的那个。 整个家具城厂房的布局都因为非凡灾难的污染而扭曲。他们明明已经离开了已经塌陷的办公区，却又遇见了一个崭新的办公区。再经过几个弯，地上突兀地出现了三个垂直电梯的门，互相遮盖了一半，嵌入地砖里。而本该是垂直电梯的墙面上已经没有可供正常人使用的电梯门，而是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只有手机那么大的金属电梯门，又随着时间的流逝腐朽崩坏。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面歇满虫豸的面包。 有些变异扭曲的迷你电梯门已经掉落，露出黑魆魆的电梯管井。佛尔思看了一眼就毛骨悚然，不敢再向那个黑洞看去，仿佛那是会吃掉人灵魂的陷阱。 所有的东西都以一种超出正常逻辑的方式排列在这个家具城里，又自然得像他们本来就是建造成这样的，然后一起随着时间与地震的破坏而崩落。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佛尔思想。所有的东西都是她在生活中遇到过的，可是却以完全扭曲的姿态呈现在她的面前。乍一看让人还以为是熟悉温暖的安居之地，然而等人们靠近，却发现一切都已经崩坏，就像有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将原本的屋子如积木般拆开，又对正确的建造方式毫无概念，只是凭着自己的乐趣与恶趣味将积木拼了回去，最后制造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怪诞之地。 一个面容扭曲的小熊出现在歪斜的货架上，三条腿与四条胳膊胡乱地接在毛绒身体上。随着视角的变化，佛尔思看到这毛绒小熊身后，以怪异的方式接连着十几个一摸一样的扭曲小熊，像是在电脑软件中大量复制粘贴而成的怪异图像，最后形成了一个令人作呕的长毛蜈蚣，绕在快要倒塌的货架上。 这一类超出常理的诡异物件充斥着整个空间，又以某种看似正常的状态在时间的冲刷中破败老化。 佛尔思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听着脑中回响的强度变化辨别方向。而冒险家则在后方押着红桃七与思索者之椅。 似乎是对冒险家强行让他上报消息的不满，红桃七絮絮叨叨地从疑似有关地抢劫案一直扯到绝对无关的琐事，像是一种幼稚的报复。而对于后者那些如网络小说作者水字数一般的废话，克莱恩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红桃七之前提供的情报。 【流放者】。 把这些情报连起来，似乎这个组织是一群劫富济贫的人。他们突击抢劫着地下城的富有组织与帮派势力，然后去接济那些生活困难的人——在混乱无序的地下城，这些没有非凡能力与犯罪魄力、潦草又勉强地活着的人，才是沉默的大多数。地下城的位置越浅，越接近繁华的城市，越是聚集了大量的普通贫民。那些远离地上城市的地方，因为普通流民难以到达，或是有寡头控制地下城，反而拥有了一些脆弱的稳定与秩序。 但要是把这每一个环节全都拆解开来看，又显得十分怪异而恶劣。以血腥的方式驱赶帮派，无差别杀害交易所的顾客与工作人员，屠杀地下黑心工厂，爆破黑市银行，自杀式袭击…… 尤其是这些流放者口中呼喊的标语，他们似乎对持有财富的人有着极大的仇恨与憎恶。参与棉花巷爆炸的袭击者从面相来看，似乎只是地下城的普通居民，有的甚至是营养不良的流民。但他们又对自己信念十分坚定，充满牺牲精神。最可怕的是，和他们流民外表不同，他们拥有高度的行动力与组织性，还十分热切地在发展新的成员。这种不常见的行为模式之下，某种熟悉的感觉渐渐浮上心头…… 【传教】。 这些人……难道是在传教吗？ 这种行为，可能不是字面意义上，在宣扬某种对一个具体神明的信仰，更像是在宣扬一种理念，一种精神，一种极端却又十分煽动人心的远大目标…… 不…… 这真的只是“人”的意志，还是说，在其背后仍然有“神”的旨意？ 刚想到这里，克莱恩的思路突然被红桃七的拉扯打断。 “嘿，暴力狂，你看那个东西，是不是看上去有点太‘完整’了？” “你可以叫我格尔曼，如果你不懂基本的礼貌，也可以直接和你的舌头说再见。” 嘴上说着狠话，克莱恩还是很仔细地向红桃七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似乎一大叠破破烂烂的抱枕与坐垫。随着时间的摧残与灰尘的腐蚀，织物早已破败不堪。填充物从大大小小的口子中溢出，又因为污染与扭曲和其他布料相粘结。 但里面有一抹灰扑扑的黄色十分显眼。 它被埋在那一堆破烂抱枕山里，只露出一个头，看上去像是一个保存得十分完好的黄色圆形抱枕。 可是这些东西被重重金属货架遮挡着，众人都无法只凭双手就够到它。几块厚重的水泥板把货架卡死了，连移动的可能都没有。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非凡物品吗？”红桃七饶有兴致问道，然后又自问自答，“我不知道，至少我觉得它肯定不一般。” 警探与冒险家并没有说话，显然他们对自己的提议并不是很信任，正在思考花时间去验证并获取那个垫子是否值得。 红桃七看出来了，但也不因此生气。 “好啦，我知道，你们想要却不舍得出力，等着把我当刀使。行吧，我红桃七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按照交易，现在你们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 说着，红桃七大摇大摆地走近被卡住的货架，然后在众人眼前活动活动手指。只是一瞬，几张扑克牌出现在他灵活的手指之间。 双手一转，每张牌都是“红桃七”。 他笑了笑，又远离货架退了两步，接着甩手将扑克牌飞出。 嗖嗖嗖！扑克牌快速地刺向垫子山。当扑克牌与物体发生碰撞的那一刻，它们立刻引起了剧烈的爆炸。 轰！ 破烂的垫子与脆弱的货架都被这些扑克牌炸得粉碎，扬起了巨大的灰尘。 与这爆炸威力不符的是，负责引爆的红桃七竟像是近身挨了一炮一样，被轰到了远处的货架上，将其彻底砸烂，堆积成山的杂物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摔成碎片。 黄色的抱枕终于穿过爆炸的灰尘，与大大小小的碎片落在克莱恩的脚边。他捂着口鼻蹲下身，使劲拂去落在上面的碎块。 一个滑稽正斜眼看着他。 第二百一十一章 滑稽脸 滑稽。 一个在鲁恩王国具有悠久历史、又在信息时代焕发新生的图腾。 在一些第五纪留下来的一些文物中，偶尔能发现这样一个咧嘴斜眼的怪异图腾。起初发现的只是一些喜欢搜集冷门古董的无聊学者，他们将这个偶尔发现的图腾写到手记里，用来调剂自己枯燥乏味又没有上升希望的学术生活。有部分学者也有围绕着这个圆形的奇怪图腾写了好几篇论文，用来骗一些专门支援第五纪研究的经费。一些部门深受其害。 这些被发现的图腾画法不一，颜色不同，但主要的构成元素还是以圆形的脸，腰子形的眼睛，往一边看的眼神和月牙状的嘴。在一些稀有的史料中，这个图腾旁边带有“滑稽”这一单词，有的是鲁恩语，一些罕见情况下还会是其他几个语种。 但这些史料实在分散而稀少，更像是某种微不足道的巧合，无法支持一个具有普遍性的定论。也许是因为最初发现者们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一个代表滑稽之神的教派图腾，或者是因为抄绘者们认为这个图腾太过恶搞，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历史学家们一致认为这个图腾确实十分滑稽，并且认为都是水论文了还要在意什么细节，总之最后这些学者还是将这个图腾命名为【滑稽】。 由于消息的闭塞，这个只在第五纪罕见文献里出现片刻的图腾几乎成了第五纪研究者与考古人独有的乐子。直到信息时代，互联网的诞生一下子就为人们带来了信息大爆炸，这个滑稽图腾又莫名其妙地火了起来，成为了人尽皆知的表情包。 也是因为信息时代初期的火爆，滑稽逐渐成了历史学者广泛而普遍的乐子。至第六纪十四世纪，滑稽已经成为了历史学者们喜闻乐见的代称，或者是吉祥物，犹如西维拉斯场对于鲁恩警察厅的意义。 甚至你要是带着这样一个滑稽抱枕去上班，同事还会夸你有文化，以为你是一个了解各种第五纪细节的爱好者。 一些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克莱恩。 他想起在大学期间，他们大学的历史学院里经常拿滑稽装点他们非官方的旗帜，然后自称滑稽人。每到期末考试，大家就能看到历史学院的学生穿上印着滑稽表情的t恤在图书馆里熬夜复习，企图用这种手段来增加自己及格的几率。 克莱恩回忆起旧日时代也有类似的风潮。年轻网友们用一些奇怪的古文明壁画符号做表情包，还将其做成各种周边。相比之下，滑稽对于第六纪历史学者的意义超于这个程度，堪比柳叶刀对于医生，helloworld对于程序员，成为某种外行人难以理解的历史学“浪漫”。 这种对滑稽精神的古怪追捧可谓是源远流长，代代相传。在贝克兰德读大学时，克莱恩也曾闲来无事，溜到历史系的迎新晚会上打发时间。只见一个个别着圆形黄色徽章的学徒滑稽、见习滑稽、滑稽学者、滑稽导师等等等等坐在下面欢呼雀跃，而台上的压轴节目则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学长踩着滑稽独轮车，然后边踩边抛接滑稽球。 晚会最后，大滑稽导师即历史学院院长走上台，情绪激昂地向被骗进天坑的新生们喊话。 “请滑稽！保持滑稽！再滑稽一点！” 小老头走路都晃悠，但是在台上却精神矍铄，颤抖的声音充满力量。当时作为一个刚刚成年不久的年轻键盘侠，自诩历史爱好者的克莱恩在台下都被这种激情感染了，甚至也产生了一种“鲁恩历史学的发展需要我添砖加瓦”、“我就是历史学的接班人”等等短暂的错觉。 现在想想，幸好当年没有脑子一热去参加那个叫做“鲁恩皇家滑稽研究员协会”的第五纪历史社团，不然现在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抛开滑稽不谈，此时的红桃七狼狈地嵌在废墟堆里，刚刚突如其来的冲击将他像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把一整面货架都撞烂了。破烂的与畸变的事物都被撞个稀碎，然后堆在他身上。 爆炸发生在一瞬间。众人虽然都站在一起，但只有负责起爆的红桃七被炸飞了出去，其他三人与爆炸中心的距离，与红桃七相差不多，但仍然稳稳地站在地上。 看着地上堆着自己笑的滑稽抱枕，克莱恩向佛尔思扭扭头，指着滑稽说：“你来踩一脚这个。” 佛尔思半信半疑地抬起脚，轻轻地在滑稽上踩了两下，顿时感觉自己脸上凭空产生了一种压迫感与摩擦感。 “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人在我脸上踩了一脚……”佛尔思捂着脸总结道。 这个回答验证了克莱恩的猜测： 比笔记本还大的这个滑稽抱枕有反弹攻击的能力！ 你怎么对待他，他就会怎么对待你。 佛尔思踩了滑稽一脚，所以她本人会觉得脸上莫名其妙也被踩了一脚，但是这时并没有脚在她脸上。同样的，因为红桃七放出的爆炸将滑稽抱枕一下子炸飞，所以红桃七本人也会承受到相同的攻击，体验到滑稽本体受到的冲击力，像一个抱枕一样被轰出去。 “哎呦，哎呦！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怎么都没有人来帮我一把，你们这群男的懂不懂怜香惜玉啊！”红桃七吃力地从废墟里爬出来。 “我认为女士们拥有与男士同等的、能够拯救自己的能力。认可女士们的力量，是一种尊重与礼貌。”冒险家完全没有帮忙的打算，“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完全可以变回男人。” “……你以为我不想吗？在这个鬼地方变形可不是这么容易……” 红桃七没有点明自己在这个地方用不了非凡能力，而是用不痛不痒的话术圆回去。他嘟囔着从废墟里爬出来，使劲拍拍灰尘，然后趾高气昂地走到冒险家身边，使劲地挺胸，还浮夸地托了托自己傲人的胸怀，像是要通过故意恶心对方，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怎么？为啥这么想让我变回男人？是你嫉妒了吗？” 当两个无面人相遇时，只有更不要脸的那个才能赢到最后。 冒险家突然拔枪对准红桃七，而红桃七则偏偏用额头抵上枪头，挑衅地笑了。 “你不会开枪的，因为对你们来说，我还有价值。” 砰！ 枪声兀然响起！ 佛尔思惊得转过头去，却发现子弹稳稳击中远处的货架。废墟倾倒间，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看来我们的动静收获的不仅是非凡物品，还有那些脚印的主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另外的……人？ 佛尔思心里一惊，紧接着三人不约而同地将她围了起来。 为首的警探率先向红色消失的地方拔枪射击，而冒险家则掏枪上膛，拉着佛尔思与红桃七二人节节后退，并向某个看上去很薄弱的天花板开枪猛轰。 这时红桃七潇洒地吹了一声口哨。 “嘿，不用那么麻烦！” 说着他又从包中摸出好几包扑克牌，每包扑克牌只有“红桃七”一种牌面。他大方地从一个满满的纸盒中抽出大半包“红桃七”，将剩余的牌做完短暂的军火展示后又放回去。 接着他拉着佛尔思与冒险家窝到掩体后面，芊芊玉指探入口中，用口水把这一把牌分别粘在一起，做成几张厚重的纸板，最后耍一个帅气的飞牌把戏，将其全部飞出。 砰！砰！砰！ 特制的高能炸药被涂抹在纸牌两面之间的夹层中，加上技术高超的手法，每张纸牌在高速碰撞时都能爆发出可观的能量。此时红桃七更是大出血，一下子叠放了三十多张牌，致命的当量在天花板上放出夺目的闪光。 “当量就是力量！艺术就是爆炸！” 在红桃七的欢呼声中，扭曲的天花板与墙壁纷纷破碎成块，坍塌而下，那个红色身影闪现的方向被钢筋混凝土的碎块死死堵住。厚重而刺鼻的灰色扬尘笼罩了所有人，再也看不到那个红色的身影了。 伦纳德并没有选择乘胜追击，而是退回其他人身边。他们的目标是自保和出去，而不是要歼灭敌人，没有必要去逞匹夫之勇。 “我们先离开这里。” 想到刚刚红桃七的描述，又想到刚刚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八成刚刚是有红袍的流放者发现了他们。 如果红桃七的情报是正确的，那么这群红袍的流放者一定是喜欢聚众搞事的群体。既然能看到一个，那就说明他逃跑的方向可能还有流放者在接应他。 至少从刚才的脚印看来，这里的陌生人可不止一个。 希望这里的古怪情况能平等地压制每一个人的非凡力量，但是就是不知道对面的流放者有没有像他们这样捡到了什么非凡物品。克莱恩心里想着，带着队伍从掩体后冲出，借着扬尘的掩护向另一个方向撤离。 扭曲的空间塑造了畸变的结构，原本光滑的墙面此时呈现出一种令人恶心的触感，变异成各种违反常规的形状。在视线受限之下，众人沿着墙壁走了好一会，终于摸到一扇门。 隔着令人窒息的灰尘，这扇门隐隐约约看上去是木制的，但这形态却扭曲得如同一块坨起来的抹布，与其说是木料更像是布料。 克莱恩打开木门，快速确定情况后众人鱼贯而入，然后殿后的伦纳德立刻将爆炸灰尘关在门外。 四周浑浊的空气顿时一清。 捂住口鼻的佛尔思这才挺起身来，大口呼吸着一点也不新鲜的空气。 霉变与锈蚀的味道再次涌入鼻腔，佛尔思才从刚刚突如其来的刺激中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向身后看了一眼。 那里只有一扇门。 没有畸变的墙，没有漫天的爆炸灰尘，没有倒塌的混凝土与堵死的杂物堆。 有的只有一扇形态如布料般扭曲的门，站立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 佛尔思环顾四周，她之前以为门后将是类似于另一个办公区的地方，没想到仍然是一个家具卖场区域，而且看上去与刚刚门外的空间毫无关系。 就像是他们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卖场区域。 殿后的警探无言地绕着这扇门转了几圈，然后和冒险家对视一眼，最后冒险家点了点头，转头对红桃七说道。 “你，把这扇门给炸了。” 两张扑克牌应声而至，随即畸变木门便在一片火光中四分五裂。 这让佛尔思看得不禁心惊肉跳的。 他刚刚掏出这么多扑克牌，不会都是炸药吧！ 带着这么多炸药在身上，难道就一点都不怕擦枪走火吗！？ 这么想着，佛尔思不禁悄悄向后退两步，仿佛对方是什么人形自走炸药包。 似乎是多次爆炸给她带来的震撼不小，佛尔思刚才一下子脑袋被震得嗡嗡的，即使到了这里重返安静，却觉得耳鸣有增无减。 很难分辨出这道到底是由外部冲击带来的啸叫还是脑内幻听的鸣响，层层叠叠、乱七八糟的声音在佛尔思的耳畔打着转。它们有的是模糊而无意义的雪花音，有的是机械而冰冷的播报，有的是断断续续又不停重复的人声答复…… 每到这种时候，佛尔思就会无比期望，能在这一锅毒蘑菇汤中，捞到那个朗诵诗句的模糊声音，然后集中精力，去分别它到底在吟诵什么，通过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对幻听的头疼进行一些微不足道的治疗。 那就像是一艘漂在狂暴海上的稻草筏子，虽然破破烂烂，但好歹也能让佛尔思在上面微微搁置一下疲惫的精神，获得一点喘息，至少聊胜于无。 但现在，佛尔思确定自己刚刚确实有听到那个朗读的声音，可是现在这个声音又沉入了狂暴海，再也打捞不到了。反而是某个刺耳又尖锐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要凭一己之力盖过她脑海里的所有频道。 滴答，滴答，滴答…… 某种犹如仪器指示音的声音富有规律地在佛尔思脑海里响起，霸道地在她的意识里横冲直撞，反复碾压佛尔思的神经。 她不禁向另一个方向歪了歪头，那种仿佛仪器般的滴答作响的声音微微小了一些。佛尔思深呼吸一口，想起警探与冒险家刚刚说过的话，还是迎着声音变大的方向，扭头走了过去。 踏上正确的方向，那滴答声便越来越响，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具有压迫感，仿佛自己的脑中正装着一个定时炸弹，滴答作响的声音就是自己生命的倒计时，压迫太阳穴的疼痛是神经系统的某种反抗，而现在自己正向着这个方向步入死亡。 终于，头痛欲裂的佛尔思一个踉跄，抓住了前方冒险家的手臂。 可没想到，冒险家竟然是顺势一个拉扯，直接让自己摔倒在地。 “贝茜的情况不太好，看来我们得兵分两路了。”冒险家对警探说道，然后瞥了一眼红桃七，“我留下来陪着贝茜，你和伦纳德先去前面探路，搜寻可能的非凡物品。” 红桃七意味深长地看了佛尔思一眼，没多说什么便和警探离开了。佛尔思被扶着站起来，然后被架着手臂在路上走起来。 佛尔思这才回过味儿来，冒险家这是在支开红桃七。 滴答。 太阳穴在抽搐，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佛尔思现在已经完全挂在了冒险家的身上。她已经顾不上什么害怕或是顾忌，身体与精神上的衰弱会磨灭人的所有胡思乱想，剥离出最根本、最原始的对于生存的渴求。 滴答。 意识在飘，身体在摇，她开始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这么追逐那个声音，我的目的地究竟在何方…… 支撑着我的，是格尔曼那个疯子吗？是某个从这片不祥之地生长而出的水泥枝干吗？还是某种飘忽的海上稻草？ 滴答。 飘忽的脚步慢慢向前，摇晃的视野渐渐灰暗，痛苦的声音却缓缓放大。 滴答。 其余的杂音逐渐消融。 滴答。 只剩下它，铺天盖地。 滴答。 滴答。 滴答。 格尔曼的脚步突然一滞。 “我们到了。” 佛尔思撑开疲惫的眼皮，先是几个黯淡的萤火涌入她灰暗的视野，紧接格尔曼的提灯点亮了她摇晃的世界，火光在金属间跳跃，勾勒出那造物的完整姿态。 这是一个嵌入墙中的人造卫星。 第二百一十三章 老卫星 这颗卫星舒展着双翼，呈现出工作姿态。这种姿态是只有在星空表层正常运转时才会使用的模式，而现在，这颗卫星死死地嵌在异变的砖墙里，坠入深深的地下，却仍然维持着漫游的姿势。 墙面则像涌动的巨浪，摇曳的肢体，在畸变与异动中以一种富有生命力的姿态死死攥着这一颗卫星，就像是它越过了星辰大海，从地底到星空把这颗卫星摘了下来。 整个机体看上去已经有不少的年头了，外面的太阳能电池板与金属外壳已经开始破碎，显现出诡异的红色锈迹。大部分设备已经失能，唯有一些指示灯还有规律地律动着。这些应该是专门为了一些紧急情况而设计的设备，它们的目的就在于保留核心数据，并发射求救信号等待回收救援。 显然，任何凡质信号或非凡联系都很难从这片家具城中逃离，这颗破败的卫星只能孤独地等待紧急电量的耗尽。 克莱恩走上前，借着火光小心观察。这颗卫星的技术似乎离现在有一些距离，远没有现在卫星的小巧灵活。在这片所有东西都在扭曲的空间里，这颗卫星却保存完好，像是被什么力量庇护着。但随着时间与电量的流逝，左侧的光伏电板翼末端已经开始被砖墙的水泥与烂砖侵蚀。 无法确定面前的卫星目前到底是什么状态，克莱恩不敢直接用手去触摸。之前捡到的桌子腿已经在几次逃跑的路上遗失了，克莱恩上下摸索一番，最后从兜里掏出那个吊着黑曜石圆环的西大陆长烟斗，当作棍子伸出去在机体上敲了几下。 一个熟悉的概念从键盘侠半桶水的知识库里冒了出来。 这个一直在闪灯的东西，不会是黑匣子吧！ 克莱恩当即反转烟斗，在探明机关后，掏出一根虚无火柴塞在手里，然后上前，取下那个闪灯的机械。 啪嗒。 一个只有巴掌那么大的盒子被从臃肿的卫星机体上取了下来。克莱恩在机体上发现了这个卫星上面的铭牌。 【鲁伯特-co095】 【亚伯拉罕集团所属】 鲁伯特-co095…… 克莱恩努力回忆这个编号。 在苏醒记忆之前，克莱恩所在的公司【极速羽毛】就正好做着关于亚伯拉罕通讯卫星和定位卫星的项目，对“鲁伯特”开头的卫星有些印象。 这些都是亚伯拉罕集团的卫星群【鲁伯特之网】的卫星。【鲁伯特之网】是亚伯拉罕的一个商业卫星战略系统，拥有通讯卫星、定位卫星、天气卫星等多种功能卫星。 不过克莱恩毕竟进入行业的时间不算长，只知道在【鲁伯特之网】系统中，“鲁伯特-co”是代表着通讯卫星，“鲁伯特-na”是导航定位卫星。这些信息还是在为拖拉机编写程序时了解到的。其他的卫星编号规则，克莱恩就不了解了，这种事估计现在得问佛尔思。 在编写操作程序时，克莱恩记得当时调用的通讯卫星代号最多都到了五百多，眼前这颗co卫星的编号只有095，这至少也要是千禧年十一世纪到十二世纪升空的老卫星了。 按照克莱恩的第六纪历史知识，这段时间的卫星技术水平和他印象里旧日时代相比略微高一点点。但卫星的服役时间依然不长，似乎都在十年至二十年左右。 而根据帕列斯提供的情报，这座麦康奈尔家具城在1106年发生了一次大爆炸，遭遇了非凡沉降而来到了地底，成为了一座死寂的地下城。 似乎这一切都可以串起来了。在1106年这一颗【鲁伯特-co095】通讯卫星在正常服役期间，在星空表层遭受到了一场非凡灾难，异变的卫星带着污染一路坠落。可能也是因为受到了非凡力量的影响，这颗卫星并没有正常地从现实世界的大气层坠落，而是有其他什么情况，让它免于大气层摩擦带来的损毁。最后这颗带着污染的卫星“落入”这家麦康奈尔家具城，带来了一场爆炸与非凡灾难。昔日明亮热闹的家具城由此开始向下沉降，畸变，最后变成充斥着污染与危险的无人地下城。 但是看看这面狰狞的墙，似乎这股污染并没有能完全吞没这个卫星。 克莱恩现在手边并没有能读取黑匣子信息的设备，同时对于从非凡灾难与非凡污染中捞出来的黑匣子，克莱恩多少有些忌惮。 【数据可能是危险的。】 这一句忠告在信息时代显得尤为可怕，即使拥有设备，克莱恩也不太敢在这里直接读取信息，就怕这里储存的数据已经受到了非凡污染。 但还有一个方法。 【虚无火柴】。 这让克莱恩犹豫了一下。 似乎自己在面对这些看上去很麻烦的污染时，有些太过依赖手上那一盒来路不明的火柴了。克莱恩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一方面，他开始对火柴的来源与那些黑色烟尘的根源保有越来越多的质疑；另一方面，他严重怀疑，自己越来越严重的幻觉，是不是也和这些火柴召唤出来的黑色烟尘有关。 最后克莱恩还是放弃了点燃火柴。不像家具城里的其他被污染的东西，这个卫星并没有和墙壁有很多的融合，又不是完全的金刚不坏，应该并没有成为一种非凡物品，而是有什么东西在隐隐约约地庇佑它。 那么这个黑匣子应该是安全无污染的，因为这是需要保留到最后一刻的东西。这么想着，克莱恩双手捏着火柴，进一步拆卸黑匣子的外壳。 这个黑匣子记载着这个卫星从出厂到坠落停机的全部数据。既然是亚伯拉罕家的东西，那么最后还是交给佛尔思保管比较好，但在彻底交给现在的她之前，最好能回公寓安全屋好好研究一下。 黑匣子只有手掌那么大，其实并不是呈黑色，而是涂着一种鲜亮的明黄色，这种设计能让它在灾难现场更容易被找到。它往往具有各种强悍的物理性质，保证它能在灾难发生时存活下来，将记载的数据安全传递给后来救援的工作人员。 随着外壳被卸下，各种内容尽数展现在克莱恩眼前。黑匣子内部还算干净，肉眼上看不出非凡畸变，连灰尘都很少。接口，铭牌，接口，接口，指示灯，接口…… 还有一个金属光泽、药丸大小的小球，嵌在中心的小卡槽里。 在克莱恩仅有的漫游技术知识里，他一下子想不出有什么功能可以和这个小药丸对上号。于是克莱恩干脆拿着两根火柴当筷子，将这个金属小球夹出来，借着火光细细观察。 “诶，格尔曼，你刚刚是做了什么吗？” 倒在地上的佛尔思突然爬了起来。 “那个让我头疼的滴答声，突然不见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好消息 “你的头痛消失了？”冒险家转头问道。 “消失了，但也没完全消失。刚刚那个，响得铺天盖地的滴答声消失了，这个声音带来的那种头痛欲裂也消失了。” 佛尔思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舒了一口气。 “但是还有很多细小的絮语呢喃，不过这些声音都比较小，还没有到让我头痛的地步。” 那个十分聒噪的信号声消失了，但是佛尔思的耳畔还有着许多细细簌簌的呓语。有的是那种机械般的语音播报，有的是似乎有人在电台中对话……佛尔思似乎再一次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念诗的声音，但这个朗诵的声音很快就结束了。如同一尾小鱼，悄悄拨开绿藻上来透一口气，又安静地沉了下去。 看着佛尔思全身一清的感觉，克莱恩对小球里的东西有了一些判断。 这不会就是佛尔思自己的星之虫吧！ 克莱恩突然茅塞顿开，对亚伯拉罕这四百多年的星空漫游技术的发展有了全新的认识。 伦纳德曾经说过，“宇航员”这个名词是自己专门给出的。如果伦纳德所说的情况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在第六纪，亚伯拉罕家族已经全部改信了“愚者”，那么这段漫长的星空漫游技术发展史也必然有着来自自己的庇护，同时佛尔思也应该成为了亚伯拉罕家族的大人物。 从第一颗人造卫星升空开始算起，第六纪的凡质层面上的星空漫游技术历史也只有四百多年，而载人漫游技术得从999年第一个普通人宇航员亚历山大·亚伯拉罕登入星空开始算起。但是进入千禧年不久后，短暂而惨烈的天幕战争就爆发了。随着自己和佛尔思的消失，亚伯拉罕家族至此已经度过了三百年没有神明庇护的“真空期”。 而即使是这段危险的真空期中，他们也将自己的星空漫游技术发展到了如此的水平，仍然和其他星空漫游公司有着强劲的竞争力。 不过现在看上去，当初的自己与佛尔思还是对这段真空期有所安排。这些被留下来制成仪器的星之虫应该就是当今亚伯拉罕保障自己星空漫游安全的措施之一。 从伦纳德那里得知，在天幕战争以前，从亚历山大·亚伯拉罕开始，亚伯拉罕家族使用了许多的普通人宇航员。在这个阶段，虽然所有仪器都是使用了百分百的凡质技术，但是在神秘学意义上仍然受到了“愚者”的庇护。但在天幕战争之后，伦纳德就不知道他们是否做了战略调整。至少在这个坠落的卫星上，克莱恩没有发现什么其他坚不可摧的非凡物品。 不管如何，如今的亚伯拉罕确实让普通人拥有了登上星空的可能，将独属于高阶非凡者的星空分享给了地表上的凡人。 克莱恩握着这小小的金属药丸，若有所思。 在克莱恩第六纪上大学的时候，作为一个合格的键盘侠，他没少在网上关于这个方面和人打字对喷。如今，即使群众并没有广泛接触神秘力量，仍然少数人对星空漫游产业发起了质疑。 一些黑客爆料称，少数宇航员在从星空返回后，出现了严重的后遗症，包括不仅限于头晕，恶心，幻视，甚至更严重的精神分裂。有些阴谋论者也认为，某些火灾、地震甚至是屠杀，都是由于案发地旁边摆着一座高功率的卫星信号塔。甚至有人上街游行，说星空漫游技术是罪恶的灾祸盒子，会给人类带来毁灭与不幸。 对于星空后遗症，没有星空漫游公司给出否认，但也没有学者与公司给出直接的肯定，或者说这些人对此态度暧昧。而对于卫星信号引起自然灾害或是激情犯罪，以及星空漫游技术是灾难之源这种事，教会统一口径，一致给出了否定，强调要客观理性地看待星空漫游技术。 不过不管是技术公司还是政府教会，都强调了一点：星空仍然是危险的，在没有专业机构的保障下，个人不要随意研究星空技术。 星空漫游技术仍然是一个危险的产业。 可星空漫游技术又是一个打开了就无法关上了的盒子。人类已经依赖了它四百多年，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甚至与传说中遥远的西大路建立起了渺小却稳固的联系。若是要在现在将所有卫星全部关闭，整个正常的社会秩序都会瘫痪。 习惯了光明，没有人能忍受黑暗。 星空漫游技术必须存在，不然，整个人类社会都要回到电气时代，西大陆将与南北大陆重新失去连接，再次成为神秘的传说。 这让克莱恩更好奇这个小球的构造。由于环境的限制，他无法正常地使用灵性进行探知。他猜想里面应该是一条沉睡的星之虫，活的，也并没有被融在小球的金属里。 这一个金属外壳制作精良，即使药丸大小，也有着精美的符咒铭刻与精准的卡槽设计，由此可以看到信息时代伟大集成技术的一角。 只是这个外壳又小又硬，克莱恩实在难以打开。 这时候伦纳德在就好了…… 不眠者牌开瓶器，你值得拥有！ 将信息储存设备从黑匣子里拿出来后，克莱恩最终将小药丸交给了佛尔思。 “这个给你了。如果你打不开的话，等回到永夜港就找个工匠做个链子挂起来。” “诶诶？” 佛尔思好奇而不解地打量了一下，然后把金属药丸揣进兜里。 “你听说过【鲁伯特-co095】吗？” “呃……没有……”佛尔思思索了一下，“但是看格式，这应该是一个通讯卫星？” 意料之中的答案。克莱恩也没有气馁，等从这个家具城走出之后，和地上都市的秘偶重新链接。他准备去上面一些地下城，然后将黑匣子硬盘传递给秘偶，操纵秘偶回到公寓里查看一下。 检查完这一颗失落的卫星，克莱恩与佛尔思在周围看了一圈，可惜并没有找到可能的非凡物品。于是他们快速原路返回，来到了原来的分别之处。 那张系着狗绳的【思索者之椅】仍然在原地，当时两拨人为了轻装上阵都没带它，而是将它干脆栓在这里。 正当克莱恩在心里想着其他两人跑哪儿去的时候，一阵异动从远处传来。 伦纳德与红桃七正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向克莱恩飞奔而来，他们身后带着三个红色的身影。 “好消息，我们确认敌人的人数和身份啦，他们是三个流放者！” 被伦纳德抗在肩头的红桃七兴奋地向冒险家和佛尔思大喊道。 “坏消息是，他们追过来啦！”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近身战 一前一后两组人以一种滑稽又雷同的方式追逐着向克莱恩与佛尔思跑来。 伦纳德扛着红桃七在前面飞快奔跑，和后面红袍的流放者拉开了较为可观的距离。肩上的红桃七在大笑，完全没有在逃命的自觉，时不时从不知道哪里掏出几张纸牌向追击者飞去，引起零零碎碎的爆炸。 身后的三个流放者从一团又一团的爆炸火光中冲出，虽然和前者有很大距离，但是却紧追不舍。他们之中一个身材比较壮硕的红袍男人在下面奔跑着，一双强而有力的机械义肢直接化为两排轮子，敏捷而迅速地在地面上飞驰。在他的肩上坐着俩个长得很像的流放者。他们一个端着一把重机枪，全身挂满弹匣。另一个则带着一顶制式工程安全帽，手上拿着一个十分干净的…… 等等，那是个马桶搋子吗？ 但是在见识过伦纳德速度力量的克莱恩看来，他们现在这个速度还是算慢的了，似乎是已经陷入了一些异常状态。 事实上确实如此。在此之前，伦纳德与红桃七遇到了奇袭。在冲突之中，一个藏在混凝土与货架碎块之间的复古迪斯科球灯突然大放光芒。在彩色光斑的照耀下，一阵迟钝与沉重感立刻爬满二人全身。 即使红桃七及时地用扑克牌炸飞了闪耀的球灯，但两人的行动仍然因此变得缓慢不少。面对冲出来的三个流放者，红桃七率先选择转身拔腿就跑。在掂量对方高度义体化的敌人后，伦纳德干脆迎了上去，捞起红桃七就跑。 这个情况下伦纳德不敢贸然前进，两人都不能判断对方是否还布局着其他未知的非凡物品。尤其是看到对方那一双看上去品质不错的义体，处于缓慢状态、又丧失灵性直觉的伦纳德还是决定先回到自己熟悉的有利地形——红桃七直接揣着刚搜刮到的东西直接往回跑了！ 眼看着对方即将和队友会合，后方的义体流放者直接将肩上的两个同伴向前一扔。两人抱着武器纵身一跃，在巨力的作用下飞出伦纳德的视线。接着电机超频运转，随着灼热的空气被压缩喷出，义体流放者立刻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向伦纳德冲刺而来。 眼见着回到了熟悉的场地，伦纳德脚步一转，丢掉肩上的红桃七就向前迎战。 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 那冲刺的义体流放者一把抓起两边巨大的铁质货架，双手一抡，便如同丢垃圾一般向伦纳德扔来。伦纳德也毫不示弱，抄起一边的几根钢筋一起握住，双手一挥，迎面击碎飞来的庞然大物。 只听哗啦啦的巨响，那巨大而脆弱的货架被巨力彻底击碎，在一片扬起的灰尘中四分五裂，哐哐哐地从天上落下。 而在尘土飞扬间，伦纳德敏锐地在一片浑浊中捕捉到两点精光。随即他立刻向左一闪，两把尖锐致命的刀刃从天而降，狠狠地刺入成堆的货架废墟中。 电光火石间，伦纳德的安全距离就被迅速突破。也是因此，伦纳德能够更加直观地观察对方。此时义体流放者的双手竟从手腕处断开，整个小臂裂成几瓣外翻，变成两把修长锋利的螳螂刀。 这个人不仅腿部做了义体改造，就连两双手臂都是义体！ 流放者露出七歪八扭的牙，漏出断断续续的无意义吼叫，嘴角残留着新鲜口水的痕迹。一种不妙的猜测忽然涌上伦纳德心头。 这家伙……不会就是那种传说中因为装了太多义体而被摧毁理智的赛博疯子吧！！ 尽管如今义体改造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但目前义体改造仍然只是作为一种对人体缺陷的补偿，少数激进派才会将义体改造作为一种人体开发或是人体提升。这种整个双腿双臂都进行义体改造的程度，已经高的离谱了。 但随着义体改造的普及，西维拉斯场的犯罪记录里渐渐地多了许多随机杀人、无理由激情作案的义体携带者，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因为意外而进行了大量的义体改造。医院也在一些大幅度义体改造项目中发现，一些患者在高比例的义体改造之后，会渐渐出现各种精神问题，甚至到最后会彻底丧失理智，做出各种反社会暴力行为，尤其是接受了脊椎、脑部等重要部位义体的患者。 一些学者渐渐提出一种观点：给人体高比例地接入义体，很可能会对人的精神造成巨大损耗，甚至导致精神问题，最终丧失理智彻底疯狂。这种人则被称为赛博精神病，或者说，赛博疯子。 不过至今为止，赛博精神病仍然没有清晰的定论。一来，目前义体改造并不是很广泛，更多只是用于恢复日常功能。二来，在这个情况下，很少会出现大面积失去肢体、内脏、骨骼等只能高比例接入义体才能活下来的情况，观察的样本和数量仍然十分有限。不管是医生还是西维拉斯场，仍然不能给出一个确切而肯定的报告。 某些学者与医生认为，赛博精神病的主要成因是，过多的不属于原装的机械部位带来了太多异常电信号，给本来正常运转的大脑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于是在日常生活中，每次使用义体，都会对精神造成一定的影响，如同在用砂纸去打磨粗糙的小岩石。等到终于有一天，砂纸磨出了光滑的鹅卵石，改造者的精神也就彻底崩溃，成为一个只会无差别屠杀、理智磨灭的疯子。 而对于这些人来说，本来在车祸或者灾难中必死的患者因为高比例的义体改造而活了下来，他们会因此感到震惊，感谢义体技术给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殊不知疯狂的末路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们逼近。 在衣袍飘扬中，伦纳德隐隐约约地，在义体流放者的后颈上，看到了几抹金属的亮光。 这人竟然还在脊髓上接入了义体！ 看着前面此人眼熟的男人，伦纳德最终确定，这个人就是赛博疯子！ 第二百一十六章 留一手 流放者义体超频运转，两把明晃晃的螳螂刀直直插入废墟。脆弱的金属货架被从上到下劈开，坚硬的刀刃直接插进了最底下的混凝土中。清脆的触感反馈告诉主脑他落空了。 即使伦纳德陷入了【缓慢】的状态里，魔狼的物理能力仍然略胜一筹。 还未等义体流放者站起，伦纳德从一边抬腿，瞄准对方的后脑勺就是一个飞踢。感受到风浪的义体流放者两只绑着螳螂刀的手卡在混凝土中，来不及翻身躲闪，便直接降低身子向下一趴。没想到伦纳德立刻半路改踢为劈，在对方的躲闪间，一个下劈就踩断了一把螳螂刀。 面对魔狼恐怖的体能，有着优势状态和超人类义体的流放者还是在近身搏斗中略输一筹，更何况他还是一个赛博疯子，混乱的逻辑方式让他的行为更加极端。 破碎的手臂反而将义体流放者松开了一丝束缚，他竟然不顾另一只手，强行扭过身体，举起两只灼热的机械腿对准伦纳德。 砰砰两声巨响，两发大口径的爆炸弹在伦纳德身后爆炸，于他脸上留下两道恐怖的血印。如此近的距离伦纳德很难完美躲避，他干脆趁势侧身向前大迈一步，不顾枪口的高温抓住义体流放者的两只机械腿，如沙袋般把人一抡，向着远方用力砸去。 那强壮的身影如炮弹般向外飞出，狠狠地砸在远处的承重墙上。在闷响和裂缝之中，流放者的肉体与机械全部在巨力之下彻底粉碎。他两只带着螳螂刀的义体一只已经被伦纳德踩碎，另一只则还插在水泥板中，在伦纳德的撕扯下直接和肉身分离。 但在这个环境和这个距离下，伦纳德仍然不放心。补刀是一项优良素质，伦纳德也明白这一点。他干脆拔出插在地里的机械手，从上面使劲卸下拿把完好的螳螂刀，然后立刻向嵌在墙里的尸体奔去，边走边给自己掏枪上膛。 当距离足够近时，伦纳德更相信自己作为魔狼的身体素质。不过一旦距离拉开，枪支仍然时最可靠的朋友。 不过对付一些义体率高、义体装备精良的高质量罪犯时，你就不能确定自己的警用小手枪是否真的打穿了对方的肉体。伦纳德不知道这个赛博疯子有没有把重要器官都换成人造的，之前伦纳德就有遇见因为给自己体内植入钢板而做到中弹不死的罪犯。 不过伦纳德觉得，以刚刚的那个抡圆了的力量，即使是人造机械都会被一起摔碎，还是一命呜呼。 “嘿！警探先生！” 退到此处的红桃七一个下蹲，躲过对面流放者的一个长棍横扫，然后干脆顺势捡起地上那个失去武器的手，还不忘举起这个机械手向伦纳德离开的方向“挥挥手”。 “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 说完，红桃七一偏头，躲过了一发枪击。 【缓慢球灯】也对红桃七带来了极大的负面作用，但对于以敏捷机动为长的“占卜家”途径来说，作为序列五的红桃七虽然力量与普通人持平，但被削弱的行动仍然比对面的流放者们快一小步。 两个流放者一个带着一顶老气过时的绒线帽，手握一把马桶搋子大战四方。另一个则拿着挂着可观的弹夹，两只手各一支手枪进行火力支援。 这两人被同伴甩出后，直奔红桃七与佛尔思二人，两人打算一人一个解决对方。 与其他人的游刃有余不同，看见拿着马桶搋子的绒线帽流放者冲过来时，毫无战斗经验的佛尔思吓得大叫起来。她快速地上膛扣下扳机，拿着那把【星光】手枪，朝着来者一顿乱射。 虽然佛尔思的人体描边术对进攻的流放者毫无威胁，但当他接近佛尔思时，一张张纸牌如飞刀一般落在他的脚边，立刻引发一阵爆炸。 红桃七在烟尘中举起双手。 “全体目光看向我！我宣布个事！” 他手指一转，又露出几张纸牌。 “你们都是傻逼！” 被远程干扰的绒线帽流放者根本无法完成对佛尔思的近身，干脆调整计划，与手枪流放者先解决掉红桃七这个麻烦的家伙。 达成嘲讽目的的红桃七一个漂亮的转身扔出纸牌炸弹，在一片烟雾中拔腿就跑。 这次几张纸牌出乎两个流放者的意料，竟然不是单纯的爆炸，而是在火光一闪后立刻爆发出大量的烟雾，阻碍了两人的视线。 红桃七竟然还在纸牌炸弹中，夹了烟饼！ 哈哈，烟雾弹，没想到吧！ 但两个流放者很快就从烟雾弹里追了出来，刚准备朝着红桃七扭动的方向追过去，几发毫无章法的子弹立刻追咬上来，绊住绒线帽流放者的步伐。 虽然佛尔思的枪法和胆量都很差，但她能意识到这个时机的重要性。经过这几个星期的冒险她大概能理解此时此刻自己该做什么。 佛尔思的随缘枪法虽然很烂，但是连发的气势还行，让那个绒线帽流放者的行动慢了一拍。但是现在的佛尔思还是缺少战斗经验，【星光】很快就打空了弹匣。在佛尔思笨拙地更换弹匣之时，绒线帽流放者就抄起马桶搋子向同伴跟了上去。 此时前方逃窜的红桃七努力维持在一个很微妙的速度，能够和追击的手枪流放者拉开距离但不至于被追上。不过由于【缓慢球灯】的负面效果，这个逃跑速度也接近红桃七的极限了。 然而当手枪流放者路过某个废墟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当然应该停下来，理所当然，因为这是一条由红桃七精心策划的逃跑路线。 于是这个拿着双枪的流放者兀然停在废墟边，挂上两把枪的保险然后把它们塞到袍子里，接着便将手伸进旁边的废墟堆，抓住一个露出脑袋的白色物体使劲一拉，便将这个东西从空腔里拔了出来。 最后这个流放者便行云流水地把这张白色塑料椅在身后端端正正地放好，然后郑重地坐了下去。 他陷入了无止境的思索。 第二百一十七章 道具战 这是一条红桃七精心策划的逃跑路线。 魔术师不做无准备的表演，这是他的前辈们代代相传的箴言，红桃七也不例外。从见到敌人到正式接敌的短短几分钟内，他依然快速把【思索者之椅】巧妙地藏起来。待对方进入到椅子的作用范围内，对方就会在椅子的控制下失去行动能力。 趁他病，要他命！ 红桃七见状当即几个转身，向端坐在【思索者之椅】上的持枪流放者飞出几张纸牌炸弹。 然而没想到的是，另一个带着绒线帽的流放者竟快速接近现场，从红色衣袍中掏出一根长长的巨大肋骨。这肋骨足有一米多长，当即被绒线帽流放者当作投掷物甩了出去。 那白色的长骨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一条一点也不优美的线条，竟将【思索者之椅】的一条椅子腿击个粉碎！ 其实这个支援者一开始瞄准的是椅子的椅背，奈何这位流放者准头实在太差，只能砸到椅子脚。这也是他没有选择枪支作为武器的原因。 坐在椅子上的持枪流放者失去平衡，当即与三条腿的椅子一起翻倒在地。而那几枚锐利致命的纸牌犹如飞刀，旋转着在他下坠的头顶飞过，带着几缕断发击中身后的废墟，爆炸的气流和热浪将两人掀飞，离开【思索者之椅】的流放者一下子清醒起来。 那奔跑着前来救援的绒线帽流放者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他没有多看同僚一眼，径直向红桃七追去。他边跑，边将手中的那个马桶搋子调整姿势，看准时机向红桃七横扫过去。无奈两人的距离仍然太远，红桃七一个大跳就再次拉大差距。 于是绒线帽流放者则顺势用另一只手接住自己的马桶搋子，改横扫为投掷，瞄准红桃七就将马桶搋子就丢了过去。 躲避投掷物对于红桃七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他刚准备一个侧身嘲笑对方奇烂无比的准头，却发现那个马桶搋子竟然在空中飞着飞着，竟然凭空消失了！ 你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很尴尬啊！ 红桃七刚想出声嘲笑什么，却看到后面流放者冷静的摘下那顶绒线帽，然后从中抽出一个长长的、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塞进这个小帽子里的大鞋拔子，继续气势汹汹地向红桃七冲来。 所以你刚刚的马桶搋子也是从帽子里拿出来的吗！！ 椅子战术被打断，红桃七一点都不慌，他还有计划二三四五可供选择。出来混的，没一打候补方案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是占卜家！ 他当即从饱满的事业线中挖出一个崭新的香蕉皮，转身向追击者扔去，然后调转路线，向另一个方向逃去。在他前方的那堆废墟里，躲着刚刚“英勇”反击的佛尔思。 香蕉皮丢弃得十分随意，身后追逐的流放者很容易就躲了过去。 眼看着目标点越来越近，红桃七突然大声喊道。 “贝茜妹妹！” 于此同时，身后恼羞成怒的流放者终于发现时机，向红桃七扔出了手上的鞋拔子飞镖。与鞋拔子一起自由飞翔的还有几发致命的子弹。从【思索者之椅】上摔下来的流放者也已完全清醒过来，举枪向红桃七射击，掩护同伴的鞋拔子痛击。 只见红桃七的身影突然一矮，混凝土与铁架之间突然冒出一个滑稽！ 躲在掩体后面的佛尔思听到指令后，及时地按计划做出支援！ 红桃七身子一蹲，朝着滑稽抱枕下面的缝隙滑铲而去。那几发子弹和鞋拔子纷纷击中那个软软的却怎么也打不烂的滑稽抱枕，一声惨叫瞬间从远处响起，持枪流放者受到了宛如身中数枪的痛苦。 躲在掩体后面的佛尔思第一次觉得这张猥琐的斜眼笑脸是那么的亲切可靠。 而红桃七再次对对手的投掷能力产生了严重高估。那鞋拔子在勉强击中滑稽抱枕后，竟被弹了出来，直接向下。 他正一个滑铲穿过滑稽抱枕下方与地面之间的空隙，大半个身子都已经安全了，露在外面的头却被回弹落下的鞋拔子砸了一个正着。完全闪进掩体后，红桃七与外面的投掷者一同呕吐起来。 【反弹滑稽】，一个黄色的圆形滑稽抱枕，会向攻击者反弹受到的一切痛苦与攻击。 能使红桃七突然呕吐不止的鞋拔子砸到了【反弹滑稽】，而这个鞋拔子又是追逐的流放者丢的，那这个呕吐效果也一样作用在了绒线帽流浪者的身上。 他刚一口秽物喷了出来，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枪响，转头一看，那蹲在【思索者之椅】旁边的同伴，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克莱恩捡起两把染血的手枪和弹药，对着绒线帽流放者一阵猛烈的射击。 现在，追击方与逃跑方一下子逆转了。 见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又陷入了难搞的负面状态，最后一个流浪者强行憋住自己想吐的嘴，转身逃跑。 此时呕吐不止的红桃七已经失去了正常的行动能力，可追逐流放者的子弹却没有停下，甚至变得更加猛烈。 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加入追逐！ 没有一个占卜家能放弃埋陷阱的机会。在和红桃七用枪口进行了短暂而友好的交流后，克莱恩成功从红桃七身上摸到一点纸牌炸弹，在另一个方向的废墟中给敌人准备一份大礼。但现实是本来分散对峙的流放者们突然选择了齐心协力围攻红桃七，打破了几人原有的战力分配。 不过这并不是问题，克莱恩相信红桃七本来的逃跑路线中肯定有一条是通往自己的地雷区。和聪明人共事总归是省力的。 激烈的子弹如猛烈的毒蛇在流放者身后紧紧追赶着，在慌乱的情绪与刻意控制的子弹射击中，这个带着绒线帽的流放者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逃离路线的掌控。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即使是逃跑也要自己抢占先机，才能成功脱身。流放者没有再从他的绒线帽里面拿出什么来，而是将手伸进袍子里。 可他刚想掏出什么来，一块充满生机的金黄色块映入流放者的视野。它就在流放者脚边五十厘米的地方，却让流放者情不自禁地一脚踩上去。 然后他就因为跑步踩到香蕉皮而脚底一滑，狠狠摔了一跤。 【摔倒香蕉皮】：踩到无论如何都会脚底一滑，同时会引诱五十厘米范围内路过的人上前踩一脚，然后脚底一滑。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小手电 流放者一脚踩到香蕉皮，哐当一声摔倒在地。然而他没有坐以待毙，立刻向一旁翻滚起来，躲开追击而来的子弹。 这个带着绒线帽子流放者虽然在投掷、枪击方面有十分差劲的准头，但在战斗意识上却十分老练。 他在翻滚途中，快速从衣袍中掏出一个手电筒，打开开关向追击的克莱恩照射过去。温暖明亮的光线如同一把灼热的利刃，从克莱恩的头顶上削过。 仅靠物理能力的情况下，克莱恩根本没有能够快过光的行动能力。即使躲避及时，头上那个矮顶复古礼帽仍然是触及了手电筒的照射范围。 紧接着那顶小礼帽竟从克莱恩的脑袋上垂直起飞，毫无留恋地蹦到地上跳走了。 这个小小的变故立刻引起了克莱恩的警惕。在无法占卜的情况下，他不能立刻得知这个光束还有没有其他附加的作用，因此他立刻侧身，甩过一只手对着那蹦蹦跳跳的帽子砰砰就是两枪。枪击不仅将帽子打出两个大窟窿，巨大的冲击力还将帽子掀飞。于是那礼帽身不由己地落入一旁的废墟里，被刚刚爆炸留下的火焰绞杀殆尽。 也许是克莱恩对待“叛逃”礼帽的行为过于残忍，那三条腿的【思索者之椅】竟吓得原地跳起来，哒哒哒在地上慌张地转了几圈后，立刻躲进了刚刚红桃七给它藏身的缝隙里，像刚刚埋伏陷阱一样只露出一块椅背瑟瑟发抖。 伴随着自己的翻滚逃命和克莱恩的干扰，本身准头就很差的流放者将大部分的手电筒光线照到了克莱恩身后的【思索者之椅】上。 光线一闪即灭，而流放者则趁着这个时机，滚到了一旁的废墟之内。 殊不知，这自己躲入废墟中的举动，正合克莱恩的心意。 这正是克莱恩刚刚利用红桃七的纸牌布置的陷阱！ 抢来的最后一张纸牌滑入手中，从克莱恩的指尖一跃而出，精准地打击到了预定位置。紧接着提前布置的炸弹纸牌同时炸开，高大而危险的废墟在火光与轰响中倒塌。原来杂物堆与钢筋混凝土碎块叠成的空间在此刻坍塌，发展巨大的变化。 对比被找到后立刻就逃跑、目的不明的礼帽，这张塑料椅子的行为更让克莱恩放心。至少，这个十分识趣的躲避行为，向所有人展示了它毫无敌意，也不是想去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使坏，只是想乖乖地回到原来躲着的地方继续躲着，而且是克莱恩视野里可以看到的地方。 因此克莱恩没有对这把椅子再投太多注意力，只是留心着，便继续向那些废墟中追了上去。只是一场针对建筑废墟的爆破，克莱恩不确定那个流放者有没有死在里面，但最起码他不会那么容易出来了。 在废墟的查看中，克莱恩发现仍然有一两个间隙能够勉强供人通行。 碎块稀稀疏疏的掉落声与火焰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一些细碎的人声从中传来，似乎还有一些异动通过脚下的废墟传递给克莱恩。这些标志都代表着，那个被盖在下面的流放者还没有死。 这是克莱恩意料之中的。原本纠缠在这里的杂物和钢筋混凝土碎块是十分大块的东西，又因为家具城里邪异的非凡污染而互相融合，多少拥有了一些互相分享的性质。他怀疑仅凭手上这几个纸牌炸弹的当量，可能不足以把这些带着钢筋混凝土强度的杂物堆炸得稀碎，稀碎到能把人密密实实地埋在里面，多半还是会产生许多空腔，只不过这些空腔不会像原来那样又多又大了。 快速确定流放者位置后，克莱恩当即弯腰，从一个缝隙中钻入废墟堆。 爆炸生成的二次废墟更加破碎，里面能供人穿行的空间也更加稀少，有一些地方克莱恩只能爬行通过。 很快那个幸存的流放者便出现在克莱恩的眼前。他的腿被一大块混凝土压着，拔不出来。在他歇斯底里的拉扯下，那条小腿已经血肉模糊，呈现出一种藕断丝连的状态。 克莱恩人未至，枪先行，隔着废墟向另一边的流放者开枪。但狭小逼仄、杂物颇多的空间不利于子弹的飞行，弹头在拥挤的空间中反弹跳跃，闪出一朵朵火花。 那流放者已是穷途末路，发现克莱恩之后竟一把将那只摇摇欲坠的小腿生生扯断，捡一段碎钢筋用力插在断骨里，痛得大叫一声，然后一个翻身钻进另一个缝隙里。 克莱恩见状也不去追，而是在后面使劲开枪，然后再后退爬出废墟堆。他在脑中模拟着对方在废墟迷宫中前行得路线，在废墟外面来回跑动，想着对方露出一个小头就得死。 看到灰暗的废墟中略微露出红色的衣角，克莱恩正准备举枪射击，却发现捡来的两把手枪已经打空弹匣，而自己这次旅行所携带的弹药也已经消耗完毕。 然而率先从废墟缝隙中冒出来的，并不是流放者的头，而是流放者的手，和刚刚那个手电筒。而那个老旧的开关按钮上，正搭着一根苍白无力的手指！ 流放者为了防止自己被蹲点偷袭，准备在逃出前用手电筒首先发出攻击。 正当那手电筒即将激活之际，废墟侧方突然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及时赶到的伦纳德拿着一段机械手，用尽全力对着废墟就是一拳。他手中的这节义体本是那个赛博疯子流放者卡在废墟里、被伦纳德硬生生从肢体上撤下来的那一只手。在补刀确认对方死亡后，伦纳德又去废墟上把这个义体给挖了出来。它虽有损耗，但依然十分完整。 此时的义体已经超载运行已久，早已不堪重负，于是在这次大力撞击中，彻底爆炸！ 这蛮横的爆炸力绝非克莱恩的纸牌炸弹陷阱可比。受到冲击的废墟先是膨胀，舒展，然后组成废墟迷宫的每一个碎片都与它五分钟的邻居友好告别，接着恐怖的气流将整个废墟中的东西都轰上了天。钢筋铁架，水泥碎块，纸箱布料，全部都轻盈地跃入空中，最后灿烂的火花在那一侧绽放，一点一点地将杂物与人都包裹进它的热烈之中。 这时要干什么？接下来怎么做？会不会有变数？克莱恩在这一场璀璨的爆炸中高速思考着这些问题。 他看见那逃窜的流放者也被这巨大的气流抛入空中，苍白扭曲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与难以置信，一条长长的铁片在空中漂浮着，然后一点一点地刺入那流放者左臂里。 于是越过顶峰的所有东西开始下坠，破碎的混凝土，破碎的钢筋，破碎的纸箱，破碎的家具……一场上升的烟火又变成了一场下落的流星雨。 火药味的烟尘与碎屑之中，一张破碎的广告牌也夹在漫天的碎屑里缓缓落下。 那是幻境中梅丽莎手中那块柠檬蛋糕。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小蛋糕 那是一块外形精致、令人垂涎欲滴的柠檬蛋糕。 浅褐色的蛋糕层经过了恰到好处的烘焙，呈现出一种酥软的质感。白色的奶油透着淡淡的黄色，填充在蛋糕层之间的空隙中，明黄色的柠檬果酱淋在蛋糕顶面上。一朵奶油花和一片糖渍柠檬点缀其上。 在灾难刚刚结束、物资匮乏的后末日时代，这种做工精致的蛋糕重新退出幸存者们的日常生活，再一次成为贵族们奢华生活的象征。等到第二次蒸汽革命开始、社会秩序逐渐恢复，第六纪鲁恩人的生活水平才慢慢回到第五纪末期的水平，之后第二次蒸汽革命才真正地开始推动人类文明前进的步伐。 随着一千多年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这种精致的柠檬蛋糕早已不是皇宫贵族的特权，当年珍藏在宫殿后厨内的神秘配方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并经过了一代代甜点师的改良，获得了更加高级细腻的口感。 曾经让梅丽莎一口难求的柠檬蛋糕现在塞满了各个超市的冰柜，只要两三鲁恩镑就能从中拿走一大块量大份足的工业制品，即使是去购买甜点店现做的新鲜蛋糕，也只需要六七鲁恩镑。在这家家具城还在正常营业的时候，当初作为宫廷贡品的柠檬蛋糕，甚至成为讨好顾客的手段，以一鲁恩镑一大盆的低价贱卖着，讲究的就是一个传统复古味道。 可再怎么复古传统，不同的工艺、不同的材料、不同的工具，终究是无法做出一千年前那一种味道，更何况还只是家具城休息区的营销手段，不是什么研究协会或顶级餐厅。 但眼前的这张广告牌上，那块柠檬蛋糕却和幻境里梅丽莎手中的那块一模一样。 一样的形状，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摆盘，一样的角度，甚至连果酱滴落的弧度都完全一样！ 在这一瞬间，克莱恩甚至觉得，似乎他又回到第六纪后末日时代那个简陋的办公室里，被拘束在名为梅丽莎的角色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块小小的、来之不易的柠檬蛋糕——似乎他从未走出过那场幻境。 先哲曾说，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树叶。 那么世界上会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柠檬蛋糕吗？ 某种怪异感与不适感犹如阴暗的苔藓，在克莱恩的思维里无尽蔓延。 那一刻，克莱恩忽然就觉得，那虚假的幻境本来如同一朵云，一缕烟，一片若隐若现的雾。你无法去承认它的真实性，无法去清楚地说出它到底在哪，但至少你心里明白，它是虚无，是梦幻，是浮在世界之外永远无法降落于尘世的轻柔星光。 可这张广告牌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突然将他脚下的现实世界劈开了一个口子，原本可以归结于“幻境”的灾厄，此时却如同粘稠浓黑的污水一般，在这个缝隙中疯狂地向现实世界渗透，污秽的水渍如同菌丝般向外生长。 克莱恩的眼神盯着那张柠檬蛋糕广告牌，一起落在地上。 漂浮在空中的一切都重重地砸在地上！ 那近似疯狂的流放者竟然还没有死，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从废墟中爬了出来。几根钢筋无情地戳穿他干瘪的身躯，血水浸透衣袍，成为那红色外袍的一部分。 他手中拿着一截三十多厘米的钢筋，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然后不顾一切地向克莱恩冲来。 克莱恩当即掀扔开柠檬蛋糕牌子，抽出牌下压着的一根棒球棍，举棍对着杀到面前的流放者头部就是狠狠一棍！ 随着一声闷响，流放者猝然倒地。 他立刻获得了婴儿般香甜的睡眠。 随着流放者终于失去意识倒地，克莱恩突然一阵恍惚。他拄着棒球棍向后踉跄几步，然后不忘补刀，挥棍对准流放者的头部猛击几下，再抽出钢筋捣毁对方的关键脏器。 在人工义体普及的十四世纪，义体技术虽然多用于医疗目的，补足人们因为意外或疾病而缺失的功能，但义体技术不仅仅限于可以看见的肢体与皮肤，还有被肉体包裹的内脏。 在人体中，内脏是无比的脆弱。但是义体技术在迭代提升后，却发生了一些令人意外的效果。由于人工内脏质量过硬，一些车祸受害者可能出现原生内脏破裂，而人工内脏质地优秀而逃过一劫的案例。不过这些幸运星使用的都是比较高档的货，医疗救助级别的人工内脏依然是很容易受到损坏的，不必原装货好多少。 因此在下地下城之前，伦纳德叮嘱克莱恩一定要对重点的敌人多补刀，尤其是心脏和头部。现在的医疗技术市场上还没有人工义脑的手术，软绵绵的脑子依然是让人体最脆弱的部分。不过伦纳德却有见过一些凶恶之徒会在头骨上植入钢板，或直接把颅骨替换成钢骨。还有一些黑客甚至尝试在脑子上装什么所谓的脑机端口，使用自己的大脑来代替昂贵又低效的计算机，但在混乱的黑市与地下城里，这种激进又不成熟的技术没有任何的保障，受术者一般下场都很惨。 确认对方死透后，克莱恩站定，立刻掏出怀表反复查看。可无论他开开合合多少次，那只古董怀表依然是坚定地显示十二点，一动不动。 那张柠檬蛋糕广告牌从空中落下，盖在一些杂物上。而正是在这张广告牌正下方盖着的，就是克莱恩现在握在手中的棒球棍。 棒球棍是木制的，在家具城失落的两百年时光中竟毫无腐蚀风化的痕迹，完整如初，足以让克莱恩确定它是某种非凡物品。 怀表是坏了吗？指针为什么不转？我到底在哪里？ 克莱恩干脆收起怀表，用棒球棍用力砸向广告牌。咔哒一声脆响，早已被时间侵蚀的柠檬蛋糕牌应声而碎。 时间的痕迹，被非凡污染扭曲的字迹与画面，风化脆弱的质地，变异的轮廓，足以证明这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广告牌，和家具城里其他东西没有区别。 它是普通的，它是存在的，它是真实的。 可那块柠檬蛋糕，和幻境中梅丽莎手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不适感如海水般淹没了克莱恩。 童话书的歌谣成为史实，小说中的角色跃身而起，镜面里的倒影伸出镜面。 无尽虚无正在入侵现实。 第二百二十章 疯帽子 虚无火柴、虚无烟尘、还有无穷无尽的、企图突破维度界限的幻象…… 亵渎a4纸上每一条途径此刻都在克莱恩的脑海中闪过，每一个细节都在此放大。一瞬间凶猛的思维浪潮在他的精神中翻涌，从苏醒到现在的所有不适感与不安感全部如溪流般汇聚在眼前这一块小小的蛋糕上，然后泛黑泛脓，顷刻间又变成漆黑的触肢，在他的脑海里张牙舞爪。 在各个途径的顶端，高位者总有各种方式，对下位者达到压制非凡能力、暗中布局、压制灵性以及各种反占卜、反预言的效果。仅凭达成目的而言，这几个效果并不是“诡秘之主”的特权。 但仔细回想这些东西的各种细节，总有那么一点细细的刺扎在克莱恩的脑海里。每当他想要肯定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时，这些坚硬的毛毛就会刺痛他的喉咙，若是一个不在意，闭着眼睛用点力，那裹着毛毛的蛋糕也就那么轻易地咽了下去。 现在，克莱恩却再也不想熟视无睹，他要把那些咽下去的面包再吐出来，一根根地把那些扎嘴的小刺挖出来排列在眼前。 伦纳德与埃姆林从头到尾都对“愚者”在沉睡前制定的计划全盘信任，在克莱恩每次提出困惑与不解时，两人都把这些归咎于克莱恩的失忆与疯狂，可这些细碎的、容易混淆的毛毛却时不时地反问克莱恩：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是的，这是“诡秘之主”能够做到的事；是的，这是我会做出的选择；是的，这是我当下所经历的一切…… 可就是那么几个小刺，让克莱恩将“诡秘之主”所有权柄与象征碾碎了搅烂了去琢磨，都觉得有些怪异。像是将饼干塞进铁盒，看上去形状都差不多，也似乎都能塞进去，但每次放饼干时，那边边角角总有许多碎屑渣渣掉落在铁盒之外，永远不能百分百完美地塞进盒子。 混乱的记忆，崩溃的理智，扭曲的历史，还有肆意蔓延、无法摆脱的疯狂。 她是真实的梅丽莎，她是真正的梅丽莎，是我永远能信任的幻象，是我永远无法摆脱的虚无…… 那个扭曲疯嚣的祝福突然从记忆中浮现。 “祝你好运，诡秘。” 一个大胆而绝望的想法痛击他的脑海。 ……我被污染了！ 至少在三百年沉睡之前，我就已经被严重地污染了！ 这个想法过于震撼，可还未等克莱恩进行进一步的推断，伦纳德的吼声便在耳边炸开。 “格尔曼！小心！” 克莱恩猛地抬头，只见刚刚被炸成碎片的废墟颤动着，从地面上立起来，接着向上漂浮。织物、布料、钢铁、木屑、砖石、混凝土……各种支离破碎的小碎片仿佛拥有了生命活了起来，它们躁动着向空中聚集，犹如鱼群集结于大海，飞鸟集结于树林，虫豸集结于灯下。 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到克莱恩的脚边。 那是一个电池耗尽的手电筒。 就是它，让三条腿的塑料椅子和自己礼帽跑了起来。 “趴——下——” 随着伦纳德的呼喊，集结在空中的碎片鸟群突然炸开，以迅猛的速度向四周逃窜！ 克莱恩转身拔腿就跑，头也不回，直到一个起跳跃至掩体之后，抱着头在角落里趴下。 初生的意识们还未曾完整地认知这个世界，就经历了爆炸、粉碎、击断、灼烧等等巨大的不幸与折磨。不安与恐惧以飞快的速度在这个出生不到十分钟的族群里泛滥，最后剧烈的痛苦彻底摧毁了它们脆弱的意志。于是这些杂物碎片还未来得及体验活着，便直接疯了。它们无声地尖叫着，歇斯底里地向远方逃窜者，企图逃离这个赋予它们生命又给予他们极度痛苦的襁褓之地。 飞鸟般的碎片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纠缠片刻，便向远方冲去，最后消失得无影无终。它们之中不少都是有着尖锐边缘的硬物，比如混凝土小块，断裂的钢筋，锋利的钉子，尖尖的木渣，在这场快速的暴动中，它们就像一场带来死亡的利刃风暴。 鸟群离去后，众人从掩体之后走出。地面上和墙面上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锐利划痕，而那个带着绒线帽流放者的尸体更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这是一个可敬的对手，至少在一个普通人眼里，这种坚韧顽强又不要命的敌人将会是一种噩梦，不死不休。当然如果是在正常使用非凡能力的地方，这个人在现在的克莱恩面前也只是一个可怜的炮灰罢了。 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刚刚的风暴不仅切开了他的红色衣袍，还将他开膛剖腹，破碎的内脏流了一地。 可他脑袋上的那顶绒线帽却完好如初。 克莱恩环顾四周，发现无论是一开始的那个马桶搋子，还是后来掏出的那个鞋拔子，现在都无影无踪。 于是他取下那顶绒线帽，学着流放者的样子在里面试探性地伸手掏了掏，然后他就手腕一沉，将挖到的东西拖了出来。 这次是一个铁质的镂空苍蝇拍。 为什么苍蝇拍子还是铁做的啊！谁家会用铁铲拍苍蝇啊！！ 我现在把这玩意儿塞回去还来得及吗？！ 不过好在这些东西似乎会在一段时间后自动消失，克莱恩不用去想拿着一个铁质的苍蝇拍去勇闯天涯。他再往绒线帽里伸手时，却发现什么东西都掏不出来了。看起来同一段时间里，这个帽子只能随机生成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消失后才能再次刷新。 只是这个绒线帽确实有点丑了，不符合格尔曼这一身帅气的复古造型。克莱恩还是试着将它戴在头上，原来的复古礼帽自己跑了，最好还是找点东西补一下头上的空缺，不然有失格尔曼的风度与格调。 他顺手掏出手机当镜子看一眼，却发现头上的绒线帽已经变成了一顶低调奢华上档次的复古矮顶礼帽。 可以调整形态的非凡帽子？ 好家伙，我开始有点喜欢了。 “汪！”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狗叫。克莱恩疑惑地转过头，发现红桃七竟然在逗一只三条腿的大白狗玩。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等等，这条狗是哪来的？”佛尔思问出了克莱恩十分想问又碍着格尔曼的逼格不能问的问题。 “不觉得它很眼熟吗？”红桃七指了指大白狗的三条腿，“当然是那张让人说怪话的椅子啦！这个倒霉蛋刚刚又被那个奇怪的手电筒照到了一次。” 原来被手电筒照到两次，真的会变成动物啊！ 这么有活力，干脆叫你【活泼手电】算了！ “嘿！格尔曼！” 红桃七突然向这边招手。 “听说你还是个大学生？这么有文化不如来给这个椅子狗取个名字吧！” “索塔。” 克莱恩头也不抬。 第二百二十一章 棒球棍 “索塔？喔，索塔！嘿，狗狗，看看那个有文化的疯子给你取了一个什么好名字！总之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就是索塔了！” 红桃七情绪饱满叽叽喳喳，不知道是真的在祝贺还是在阴阳怪气，总之在搓着狗头傻乐。接着他干脆从地上捡起一些碎屑，叮叮当当凑合整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狗链和一块做工奇差的狗牌，迫不及待地给大白狗带上。 “索塔！” “汪！” 这只三条腿的大白狗——现在应该叫做索塔了——似乎很通人性，十分兴奋，又叫又跳地围着众人转了几圈。 “索塔，回来！” “汪！” 红桃七一声吆喝，索塔就乖乖地回来，在他脚边来回晃悠。 “索塔，坐。” 大白狗便真的听话地坐在红桃七面前，憨憨地吐着舌头。 “索塔，站。” 大白狗立刻三脚站立了起来，那个头直接到了红桃七臀部的位置。 “索塔，叫。” “汪！” “索塔，握手。” 索塔突然愣了一下。它看着自己仅有的左前肢，一时半会想不出来该怎么在伸出所有前肢的情况下稳稳站立，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迷惑，cpu都要干烧了。 这副手足无措的表现逗得红桃七哈哈大笑。显然红桃七找乐子的范围已经不满足于人类与半神或者天使，甚至连狗与非凡物品都不放过。 看红桃七与索塔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是现在的索塔已经失去了“一米之内强行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属性，但克莱恩觉得它应该还有“使人陷入无止境的思索”这一能力，保留了一部分非凡物品的特性。 现在的索塔已经没有“椅子”的样子了……也许坐在它的背上，就会像坐在那张椅子上一样陷入深思？ 正当克莱恩思索之际，逐渐开心起来的索塔更加放飞自我，跟着红桃七在周围追逐起来。雪白的身影一个不小心，竟一头撞到佛尔思身上。佛尔思哪有其他人那样的运动能力，她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索塔的背上。 只是她的惊叫声嘎然而止，接着她坐起来，调整出一个熟悉的姿势，坐在狗背上思考起来。 索塔也是被撞得一脸懵逼。冷静下来后，它注意到了背上增加的重量，压得它的三只脚有点累，便将唯一的前肢一缩，头一低，一个前趴窝伏倒在地上。于是失去平衡的佛尔思便骨碌碌地从索塔的狗头上滚了下来，摔倒在地。 红桃七再也忍不住了，不自己“美女冒险家”的人物设定，拍着腿放声大笑起来。 ……这个红桃七一定是故意引导索塔去撞佛尔思的！ 你其实也很想知道骑在索塔背上能不能强制思考是吧！！ 没有再去管红桃七的各种幼稚行径，克莱恩继续琢磨头上的这顶帽子和手上的铁质苍蝇拍。 从刚刚的战斗中来看，这些从帽子里刷新出来的东西，肯定是有什么效果的。被砸到的红桃七突然呕吐不止，当时这个效果大概持续了五分钟。克莱恩暂时认为这些东西的效果是给人增加一个负面状态，比如呕吐，但他不知道重新从帽子里刷新器具后，物品自身携带的非凡效果会不会改变，然后会不会给受击者带来除了呕吐以外的其他负面状态。 没有占卜能力可用，克莱恩看着这顶帽子浑身难受，干脆不看，收起手机起身，到处走走。他发现这片地方虽然十分诡谲危险，但是也有不少好东西，危机与机遇并存，所以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成了克莱恩最期待的环节。 至于刚刚红桃七扔出来的【滑倒香蕉皮】……呃……就还是还给他吧…… 克莱恩又回到刚刚的地方，他还在想那些关于自己身上的污染的事情。 印着柠檬蛋糕的广告牌此时已经碎了一地，那根非凡棒球棍还躺在旁边。刚刚思考与逃跑都来得太突然，让克莱恩下意识地扔了它。 秉持着勤俭持家的原则，克莱恩决定带着这个棒球棍上路。 好歹也是一个非凡物品。这么想着，他蹲下来，一边捡起棒球棍，一边盯着那些广告牌碎片继续刚刚未结束的思索。 他现在能肯定的是，自己确实遭受到了一些隐秘而严重的污染，这也许是导致自己精神状态异常的原因之一。同时，他认为污染自己的存在，和污染家具城的存在并不是同一个。 “老疯子”…… 克莱恩想起梅丽莎口中的这个称呼。 梅丽莎称其为“隐秘的盟友”，可克莱恩却对此抱有严重的怀疑。若是自己身上的污染来自这个“老疯子”的权柄，那根据亵渎a4纸上的情报，这个代表“老疯子”的饼干也无法被完美地塞入剩下的其他铁盒里，甚至目前看来，这些饼干更像是来自自己的铁盒，伪装得十分到位，如同一块软曲奇，捏吧捏吧总能凑合着塞进代表自己的铁盒子里，连自己也被骗住了。 既然这块软曲奇塞不进二十二条途径的任何一个盒子里…… 克莱恩抬头望向扭曲的天花板，顿时觉得汗毛倒立。 “老疯子”所代表的祂……难道来自于星空吗！？ 这让克莱恩的危机感直接拉满。 若这个推论是对的，那就说明，自己的复活计划与塔罗会的复位计划都隐秘地受到了外神的污染与干预！ 他思索着，将棒球棍架到肩膀上。 那么这份计划……那么所谓过去的“我”，还可以相信吗！？ 事情实在过于混乱，甚至有一些东西实在太危险了，克莱恩无法确定在这里继续深究会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注视。自从苏醒以来他很重视这个，甚至连灰雾凝成的物件都尽量不去维持很久的存在，就怕灰雾的气息从自己身边泄露出去，引起一些难搞的麻烦。 于是他准备起身，去别处搜罗一下。随着他的动作，那肩上的棒球棍轻轻敲击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克莱恩瞬间觉得意识一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立刻获得了婴儿般香甜的睡眠。 第二百二十二章 残喘者 再一次将眼睛睁开时，克莱恩的视野便被三个表情各异的大头占满了，脸上似乎有一些疼，又有一些热。 意识回笼后，克莱恩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在他的意识里，似乎只是眼睛一闭一睁，面前的风景就不一样了。 伦纳德依旧是那一副营业的面瘫脸，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波动。而佛尔思则一股便秘般的表情，欲言又止又止言又欲，无声地张着嘴，又有所顾忌地闭上了，最后佛尔思小心翼翼地向旁边的红桃七看去。 而备受瞩目的红桃七搓着双手，脸上充满了怪异的成就感，仿佛是刚刚做了什么拯救全世界的大功绩一样。 “我就说，我这套祖传的秘籍有效极了，专门用来检验这种情况！” “检验……什么？” “当然是检验队友的异常情况，方便进行后续的计划和处理呀！” 面对疯狂冒险家的冷脸，红桃七熟视无睹，依然骄傲地向大家分享自己的战斗心得。 “一个巴掌能打醒的就是‘昏睡’，一个巴掌打不醒的就是‘昏迷’！” 话音刚落，突兀的上膛声响起。红桃七一个弹射起步从原地跳起抛开，随后伦纳德立刻扑上去按住冒险家的手，甚至给一旁的佛尔思使眼色，让她也一起过来帮忙拉着这个冒险家发疯干掉这个临时队友。 “使不得啊，斯派罗先生。罢了，罢了……” 那红桃七惊慌失措地跳出几步，竟然转身，又灿烂地笑了起来。 “喔！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你弹匣打空了！” 佛尔思在那一刻突然破天荒地和冒险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共情。 “放开我，我不会向他开枪的。” 两人似乎对疯狂冒险家的承诺半信半疑，仍未撒手，直到冒险家沉默地瞪了佛尔思一眼，佛尔思才有些害怕地放开双手。见到佛尔思的退步，警探也不再束缚冒险家。 重回自由的冒险家没有再去看远处的红桃七，而是对着警探和佛尔思两人一本正经地整理衣服。整个动作流畅而高效，像是进入舞厅前的宾客在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杜绝自己的衣冠不整扰了大家的雅兴，又像是出门前最后准备的职员，马上准备去上班了。 警探和佛尔思见状，便转身与冒险家继续向前走。可冒险家神情自若地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猛得一转身，向远处的红桃七甩出那个【安眠棒球棍】。 随着一声闷响，红桃七立刻获得了婴儿般香甜的睡眠。 还没等警探和佛尔思反应过来，克莱恩又反手扔出【滑倒香蕉皮】，精准地砸在红桃七的脸上。 “这个还给你，拿着棒球棍跟上来。” 被惊醒的红桃七看着身上的香蕉皮和旁边的棒球棍愣了一下，然后带上东西，呲牙咧嘴地跟了上去。冒险家的手法控制得很好，棒球棍砸在红桃七的腹部，又不至于给一个秘偶大师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这是真的疼啊！ “什么疯子……” 三人一狗还没有往前走几步，伦纳德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再次停了下来，转头向其中的一具流放者尸体走去。 那个人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 克莱恩认出了这个流放者，这是他刚刚在【思索者之椅】旁边击毙的那个持枪流放者。 当时战况比较激烈，克莱恩只是凭借经验判定他已经死了，然后就去支援其他人，没想到这人似乎还活着。 这就是现在剥离非凡力量的坏处，一切的判断都回到凡人最基本的五感认知上。没有了灵性直觉与占卜的辅助，即使有天使级别强悍的物理感官，还是有可能会被一些普普通通的表象骗到。 其实这个流放者也只是苟延残喘，他的死亡已经命中注定，不可挽回。克莱恩伸手扒开他的眼皮，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流放者两只眼睛都是义眼，是以假乱真的电子货，刚刚伦纳德观察到的眼球震颤，也只不过是电子设备受损故障后的抽搐。 流放者的伤势很重，重到他早该死了。可是克莱恩近距离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的伤口中隐约露出一些光滑的人造构件——这个外表看上去完全原装的流放者，其实内脏大部分都换成了工业产物。 仿佛一具披着血肉的机器人。 和他露出的人造内脏形成对比的是，他的皮肤粗糙而枯槁，他的四肢瘦削而短小。这裹着人工内脏的血肉不像是有生命的躯壳，更像是轻薄的废弃布料，随意地卷着一堆粗糙的工业零件。 比起那个赛博疯子和大卫这种企图通过义体来获得力量的群体，因为意外或病痛而舍弃原装躯体、更换人造义体的人才是鲁恩的主流。 对于普通货来说，这种医疗救助级的人工器官只是一种血肉的“平替”。它也许有一些原生内脏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准确输出监控数据，可替换性强，不会轻易地因为熬夜而突然抽抽，但也有一些血肉器官从不用考虑的麻烦，比如机械故障，仪器失灵，并发症与排异反应，赛博精神病，外部电磁干扰等等。两者综合看来平分秋色。 克莱恩有些难以想象，命运到底给了这个流放者怎样的痛苦与折磨，才让他失去了这么多器官。是意外，还是病痛？ 又或者是……贫穷？ 抽搐的义眼嵌在深邃的眼眶与浓重的黑眼圈里，让克莱恩看着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每一个流放者都或多或少有一点黑眼圈。 不过人类当今的工业水平也拉高了医疗救助义体的质量底线，即使受到一定的外力冲击，人工义体依然能稳定运行。这个流放者的人工脏器虽然受到了一些致命的破坏，但还依然顽强地垂死挣扎，为这具身体提供最后的动力。要是换做原装内脏，这个流放者早已因为脏器受损而带来的各种后果而昏迷致死了。 他能活到现在，多亏于克莱恩对义体者的战斗经验不足，以及相比赛博疯子超越常人的运动能力与绒线帽的坚韧，这个流放者显得更加平凡，让克莱恩没有往义体植入的方向想，于是也没有进行轰击大脑的极端补刀。 说起来似乎又有点黑色笑话的意味，这个义体者和他的同伴比起来，甚至显得有些羸弱。反而那个带着绒线帽的家伙，拖着破碎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从死亡中爬出，甚至让克莱恩认为他才是那个义体者。直到克莱恩依照伦纳德的提示打烂他的躯体，内脏的碎片从可怖的创口中流出，克莱恩才发现其中这个人只是肉体凡躯。 紊乱的电信号最后刺激着这具破败的身体，朦胧的意识对模糊的世界做出最后的反馈。 “我看见你们了……我们……看见……你们了……” 流放者的声音支离破碎，他的脸部肌肉已经僵硬，损坏的声带发出失真的声波。 “是你们杀了我们……是你们杀了我们…… “我们都看到你了……我的兄弟姐妹们都看到你了…… “你们无处可逃了！ “哔……哔哔……” 锋利的卡片插入大脑，残喘者的诅咒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你们都不补刀的吗？” 红桃七表情怪异地看了两眼冒险家和警探，然后嘟嘟囔囔地上前拔出了那张深深埋入头颅的纸牌。这是专门用做刀具的纸牌，里面加了一层轻薄的钢片。 “刚刚看你们一个个这么能杀，怎么现在都不知道补刀了？你们不补刀，那我就补刀了。我可不想这人又来一个什么大招突然跳起来，你们要死可别带着我。” 克莱恩没有理会红桃七的抱怨，开始想着流放者刚刚的那些话。 “看来这些流放者有互相沟通的手段。”克莱恩总结道，“只要他们知道了我们，估计其他流放者都会知道我们，不过不清楚他们是否能分享感官。” “这是什么意思……”佛尔思再一次感到不安起来，“是不是说……我们在这之后……就上了这些流放者们的黑名单了！？” “是的。但这里发生的一切，不一定能成功传递给其他流放者。”克莱恩道。 伦纳德点头表示赞同。在这里，克莱恩无法联系秘偶，帕列斯无法联系本体，那么这些流放者应该也无法联系其他流放者。 “坏消息是，我们刚刚在棉花巷爆炸中也杀了一些流放者。”克莱恩补充道，“这些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 佛尔思刚刚建立起的安全感又瞬间崩塌了。 “那我们接下来岂不是……要开始过上逃亡的日子了？” 还未等佛尔思抓狂，她突然感觉腰和腿上传来了毛茸茸的触感。 大白狗索塔蹭了蹭佛尔思，然后慢慢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有些畏惧地躲在佛尔思和红桃七的身后。 这是一根狭长的白色肋骨。 也就是凭借着这根肋骨，流放者一击打掉了【思索者之椅】的一条腿。 众人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出现的封印物都极难从外部物理破坏，【思索者之椅】也是一个刀枪不入的非凡物品，而这根长长的肋骨竟只是一击，就轻松地打断了它的一条椅子腿。 端详着这根巨大的肋骨，一些被忽略的信息忽然滑入克莱恩的脑海。 按照帕列斯的情报，当年家具城的爆炸发生在白天，但他们一路走来，却没有看见一具尸体。 家具城的人，都去哪里了？ 还未等克莱恩说出他的忧虑，又一波猛烈的地震打断了克莱恩的思绪。紧接着天花板开始坠落，货架开始倾倒，地板开始龟裂。 那巨大的裂缝从远处奔来，随着佛尔思尖叫着一跃，那裂缝在众人脚下撕开了一个巨大的伤疤。 克莱恩后退着，向那漆黑的地缝里投去一瞥。 一头由人骨堆叠而成的怪物，对上了他的视线。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白骨怨 “快跑！！” 克莱恩话音刚落，整个空间便更加剧烈地晃动起来，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只白骨巨爪一击打破了扭曲的水泥地板。庞大的白骨怪物又是一掌拍在楼板上，露出半个身子企图要爬上来。 佛尔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那是一个怎样亵渎的怪物！ 一具具白骨毫无章法地垛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完全超出了佛尔思认知的怪物。她只能勉强地认为，那团臃肿的缓慢移动的是这个白骨怪物丑陋的躯干，那些狭长的四处挥动抓取攀爬的是怪物的触肢或者是手臂。这么看来，光是触肢在佛尔思眼前展现的就已经有了五六条，它们有的扒着这一层的地板，企图将着臃肿的身躯从下面一层中拔出来。又有一些触肢重重锤击上面一层的楼板，将上面一层的楼板也开一个洞，抓着上前面的缺口边缘向上探索，仿佛是要无止境地向上攀爬。 在这样一个扭曲的空间里，佛尔思完全不知道这个家具城到底有几层楼，正常情况下的常理认知完全不能用于判断这扭曲的环境，但是佛尔思可以感受到，这个怪物不仅是要向上攀爬，要将这反复拼接的家具城砸个稀巴烂，要冲出这禁锢它的钢筋混凝土与厚重土层，更是要奔向他们。 它要捕获自己，捕获这里存活的所有人。 被捕获的下场早已生动清晰地呈现在佛尔思的面前。那些可怜的骷髅们被怪异的力量挤压在一起，仍在怪物的躯体上绝望地挥舞肢体。佛尔思甚至有些认不出那是人类的骨骼，这些人形的骷髅也已经有了可怖的畸变。他们有的拥有三头六臂，有的肢体得到了大大小小的扭曲，有的甚至长到了一块，成为了某种看不出人形的嵌合体。 这恐怖的景象看的佛尔思甚至有些腿软，仿佛那些开合的颌关节正在吐露着痛苦的呢喃，如蚂蚁一般钻入她的脑海，啃噬着她的精神。 来自【缓慢灯球】的负面效果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伦纳德与红桃七的行动能力几乎回到了正常状态。此时伦纳德的体能便与其他人出现了巨大的鸿沟。为了不让其他人掉队，伦纳德干脆一手捞起佛尔思，一手捞起克莱恩，在逐渐崩溃的建筑里穿梭。 “喂喂！警探！你好歹等一等我吧！！” 被落下的红桃七努力向前奔跑着也赶不上伦纳德抗沙包的机动能力，他干脆随手抄起一片铁板护在身后，又抽出一叠卡片向身后甩去。猛烈的爆炸中，红桃七借着爆炸的反冲腾空而起。接着他摸了摸脚上造型浮夸的高跟鞋，轻微的机械响动后，那厚厚高高的底部激活了特别设计的机关。随着红桃七两脚在空中一磕，一股短暂而急促的气流从两个鞋跟处喷出，帮助红桃七在短暂的浮空中调整方向。 被扛在肩上的佛尔思就这么看着红桃七突然一声爆炸窜到面前又落下去，紧接着又一个爆炸冲上来又落下去，像某种循环往复的打桩机。 这下佛尔思忽然理解了当时棉花巷爆炸时红桃七为什么溜导轨的时候那么熟练了。 但是佛尔思不能理解的还有很多，比如现在，似乎就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感受，从心底不知道哪里传来。 就如同一眼刚被挖掘的泉水，更多的感受从脑海深处涌出。不止是那种微妙的感觉，还有触觉、听觉、嗅觉、视觉……无数的感官碎片在佛尔思的脑海里翻腾着，逐渐拼接成一段完整而漫长的……记忆…… 在拼图完整的那一刻，佛尔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颗卫星。 她在朦胧中被搭载上了一艘高效的火箭，与伙伴们一起升入星空。她在黑暗阴冷的星空表层中舒展自己的电池板，然后就这么在自己的轨道上漂泊了五六年，直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击中了自己。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播出呼救号码与紧急代码，就被这股力量裹挟着向地面坠去，最终落在这个倒霉的家具城中。诡异的非凡力量让整个家具城都在当时的爆炸中向下沉降，跨越几百米厚的泥土层，直到世界的尽头。而卫星自己则根本无法避难，嵌在墙壁里跟着家具城一同坠入地下。 那些在家具城里的顾客根本没时间逃离出去，他们在红色的光辉中尖叫哀嚎，却无处可逃，最终都化为枯骨。邪异的光辉在爆炸中转瞬即逝，灰尘散去后，只剩下那巨大扭曲的白骨怪物，与死寂崩坏的建筑物。 接下来的思绪漫长而又无聊，偶有几个倒霉的家伙挖地道来到了这个从未被开发的地下城，以为自己将会是新家园的开拓者，但最后都会被追逐生命的怪物捕获，成为那无数骷髅中的一员。 这些怪异的回忆有些嘎然而止，最后一个凝聚在佛尔思脑中的场景，是有一个面容冷峻线条凌厉的冒险家，直接将自己从嵌着自己的盒子一把取了下。 紧接着这些记忆像是某种不受控制的电视节目，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无规律跳转，播放、跳跃、甚至倒带，这些身临其境般的感觉正挤压着她所有的感官，甚至快要将她眼里崩坏的景象全部侵占，让她的眼前只能看见那些尘封的古老记录。 “那个卫星！” 这时佛尔思突然大叫起来，纷繁涌入的信息让她顿时感到剧烈的头痛。她一边捂着胀痛的脑袋，一边哭喊道。 “那个卫星……它是怎么从空中穿越到地上又穿越到地下的，我们就能怎么穿越上去！” 佛尔思的话语模糊又破碎，但伦纳德和克莱恩大多懂得了她的意思。 利用星之虫，也许能再次利用卫星残余的“旅行”能力！ 狼狈的逃跑后，一行人终于又回到了那个镶嵌着卫星的墙边。佛尔思与克莱恩一跃而下，她本能地想去触碰那颗不详的卫星，但冒险家还是一把扯住了她。而被拉扯的佛尔思置若罔闻，仍然是强硬地触碰了那颗老旧的卫星。 我想要……回去！ 一瞬间，破旧的卫星突然彻底崩溃，化作一团团五彩斑斓的星辰碎屑，如一道道彩虹奔向冒险家袋中的黑匣子。 卫星没能完全运行的紧急程序，现在彻底启动了！ 佛尔思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就将她拉入了一个奇妙的空间。所有色彩都在融在她的视野里，红的更红，蓝的更蓝，那些具象的明确的物体在一瞬间崩塌成诡谲的色彩。 她一下子慌了神，脑袋里完全陷入了混乱，只想一路向前奔跑，逃离这个恐怖的、混乱的、超越她一切认知的地方。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只能朝着前方疯狂而无助的奔跑。她是那样的仓皇失措，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在这片抽象诡异的色彩中，本该拥有更高行动力的警探与冒险家，此时已被她甩开了很长的距离，自己反而成为了牵引他们前进的引路人。 奔跑，奔跑……奔跑！ 终于佛尔思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仿佛从那颗卫星的回忆中脱身而出，脱力的感受如潮水般淹没了她。这让她脚底一软，从这色彩斑斓的世界中坠落，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佛尔思的意识才慢慢回笼。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到了漫天繁星。 “你看到了什么？” 冒险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看到了……星辰……很多很多的星星……” “好的，那你对此怎么看？有什么想法吗？” 意识朦胧间，佛尔思想了很多，断断续续的思维让她对眼前这片繁星有了各种方面的猜测。 “我对星象学和天文学都不是很了解，做不到看天看星星就给你一连串的答案……我只能说一些写诗的人爱吹的东西……也许我们也只是这大世界之中的一颗星星，也许我们并不是什么人类，只是一颗坠落的人造卫星，又或者其实那个满天星空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星球，有的只是一颗一颗人造卫星，与人类自己编织给自己的谎言……” “我不是在问你眼前看到了什么，而是你刚刚在幻像中看到了什么。” 冒险家忍不住打断这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还有你看到这些星星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有这样的一种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现在已经回到永夜港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开门人 克莱恩和佛尔思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几秒，后者才从昏昏成沉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刚刚自己到底都说了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胡话，捂着通红的脸在地上蜷缩起来。 三人在永夜港的一处角落里醒来，伦纳德与克莱恩的清醒并没有比佛尔思早多少。没有管陷入尴尬的佛尔思，两人简单查看周遭情况后，便回到了蚯蚓岛酒吧的房间里。在升起灵性之墙后，两人再一次回过来询问佛尔思。于是镇定下来的佛尔思细致描述了一遍在家具城里涌入她脑海的东西。 “你刚刚把那个小球从那个人造卫星上拿下来的时候，我突然脑子一轻。但是后来你把那个小球给我之后，慢慢的一些幻象又出现了，一开始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可是刚刚逃跑的时候，脑子里一下子就炸开了……” 听完佛尔思的描述，克莱恩若有所思。 “刚刚给你的小球还在不在？” 接过佛尔思的小球后，克莱恩尝试着用占卜的方式将它打开。从家具城逃出之后，诡谲危险的非凡力量终于回归，甚至令克莱恩感到安心。 占卜的结果有些麻烦。这个小球不管是在神秘学意义还是在物质意义上，都是为了再也不打开的目的而设计的。重重叠叠的符咒和坚硬的金属结构让常规的解决方法都变得不简单起来。 但处于不常规状态下的克莱恩有的是不常规的方法。他不想为了这点小事浪费许愿能力，干脆取出一条虚无火柴和小球捏在一起递给伦纳德，依靠伦纳德的力量再进行物理开盒。 克莱恩不太愿意用虚无火柴召唤那个虚无烟尘解决问题，但仍然很乐意尽可能地使用这个沉默的被动效果，物尽其用，能薅尽薅。 神秘学上的保护失效后，坚硬的外壳在巨力挤压下咔地一声裂成三瓣，里面竟是空空如也。 应该在这里的星之虫不见了！ 在这之前，肯定有一条星之虫在这里，不然那个坠落的卫星不可能在家具城里运行这么久。 稍作思考后，克莱恩把这一切窜在了一起，对此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装置中本来有一条属于佛尔思的星之虫，用来在神秘学上保障人造卫星在危险混乱的星空表层中稳定运行。同时这条星之虫虽然不会参与卫星的机械工作，但可能会提供一些“旅行”的能力，比如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进行逃逸，或者遇到无可挽回的危险时，将保留数据的黑匣子“传送”回来。 这样似乎是说的通的，佛尔思在之前也有向克莱恩提起，有听到一些被命名为【鲁伯特-eme】的卫星，还有一些似乎是操作代码的东西，也是以eme开头。这些都表明了在【鲁伯特之网】卫星系统中，有一套隐藏的危机预案。安装在卫星上的星之虫肯定也是重要的一环。作为“学徒”途径相关的非凡生物，能提供的帮助最典型的莫过于“旅行”了。 于是这个坠落在地下家具城的人造卫星【鲁伯特-co095】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坠落。它先是在星空表层稳定运行着，突然遇到了强烈的污染侵蚀，触发了紧急操作。正常程序中，它应该通过“旅行”回到设定好位置的地表，或是将黑匣子“传送”到预定位置。但这个既定的传送程序出了差错，最终导致整个卫星带着污染传送到了倒霉的家具城，并带着整个家具城在一闪而过的爆炸中又“传送”到了地底。 之后整个家具城便成了被来自星空的污染浸透了的鬼城，而【鲁伯特-co095】依靠星之虫装置勉强抵抗污染，并最低限度地保证黑匣子的运转。直到黑匣子和星之虫被取下，这个老卫星终于完成它的使命。 之后星之虫装置回到佛尔思的手里。虽然这条星之虫仍然呆在壳子里，但是离佛尔思实在太近了，以至于在白骨怪物的绝境中，佛尔思的绝望能直接激活星之虫残留着的紧急程序，甚至能进一步直接回归了母体，将它三百多年来记录的星空与地底记忆全部带给了佛尔思。 也正是由于这次的绝望与回归，之前被污染干预、没能完全运行的紧急传送进程再一次运转起来。当回收了那条星之虫的佛尔思与运载程序的老卫星接触，这段停滞的程序再次完整，并全速运转起来，在佛尔思“想要逃离”的意志下继续没有走完的进程，再次拉开灵界穿越的通道。 在这个完整的、封闭的家具城中，所有的破坏与融合都来自家具城内部原有的东西，仿佛成了一个自称循环的体系。而老卫星却带着一条运行到一半的“传送”程序，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这个饱满的气球上。也许是因为这条星之虫的位格够高，这些污染只能影响并中断这次“传送”，但无法彻底关闭这个与外界的链接。于是这条星之虫便成为了这个家具城一扇隐秘的门，一个无法排除又难以利用的漏洞。 而佛尔思的到来，却带来了打开这扇门的钥匙，来自本体的意志与星之虫的回归，将这个中断的传送重新连接，从内向外推开了这扇尘封已久的门。 这扇门之后，则是阔别已久的灵界穿越。显然现在的佛尔思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引路人，托了她的福气，三人最后齐刷刷地横着掉出了灵界。 伦纳德对克莱恩这一系列的分析表示赞同，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当天晚些时候，伦纳德便依靠着杰拉尔丁的线人资源，联系上了几个黑客，挖到了一些关于【鲁伯特-co095】的信息。由于地下通讯设备的建造代价高昂，大多数地下城只有“网吧”才有稳定的对外链接的信号，永夜港也不例外。伦纳德让黑客们将得到的信息发送给了自己位于平斯特街的电脑里，让帕列斯转述给自己。同时通过帕列斯，伦纳德也将目前对【鲁伯特-co095】的发现进行删减和和谐后报告给了格洛丽亚。同时克莱恩操纵着秘偶，也在自己的公寓安全屋内，尝试着进行一些占卜，获得关于这次事件的消息。 这种封闭消息的老卫星事故能获得的情报并不多，但都和克莱恩的猜测吻合，证明这个猜测的正确性。 可是克莱恩心里十分清楚，这个看似完整的思维链中仍然有着很多疑问，咬蚀着克莱恩摇摆的思绪。 他从衣袋中摸出一小块扭曲的广告牌，上面印着小半块柠檬蛋糕。 若那些怪异的非凡物品，是由于污染的扭曲而形成的；若那可怖可悲的骷髅巨兽，也是由于污染的侵蚀而导致的；若那混乱无序的建筑，还是由于污染的影响而造成的。 那为什么在压制所有其他非凡力量的环境下，佛尔思与她的星之虫能够成功地重启连接、顺利地推开那扇门？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事后谈 从家具城回来后，克莱恩等人准备在永夜港的蚯蚓岛酒吧里修养一段时间。这次从家具城里带回来了不少非凡物品，这让克莱恩一行人的装备库一下子丰富了不少，甚至让克莱恩有了一种全副武装的安全感。 尤其是那顶【疯帽子】，又能产出非凡物品，又能变换形态，十分符合占卜家的作风。克莱恩已经用它取代了原来那顶普通的矮顶礼帽。 经过多次测试，克莱恩终于摸索清楚了这顶帽子的能力。使用者可以随机从帽子里面掏出一个能在帽子外面存在五分钟的……呃……“武器”，这些武器虽然长相各异，但依据同一个规则运行着。每一个武器都会随机出现呕吐、眩晕、感官错位、分娩腹痛、认知障碍这五个负面影响中的一项，每当打击到对方时这些负面效果就会在击中者身上起效，持续五分钟。同一时刻只能存在一把从帽子里取出的武器，只有现存的武器消失后才能从帽子里从新刷新武器和效果。 其他的一些非凡物品的作用克莱恩也摸索得差不多了。 虽然这些东西实在是……有些鸡肋…… 克莱恩将这些新东西挨个检查了一下，发现它们在家具城外依然运行良好，和家具城里没啥区别，但这次收获的非凡物品大多数也是要靠接触才能生效。 ……可是哪个占卜家会和敌人打近战啊！ 不过这些非凡物品的负面效果出奇地统一，它们或多或少会使携带者的灵性衰弱，一定程度上会削弱携带者的非凡能力。当伦纳德拿着克莱恩的【安眠棒球棍】时，他身上散播的“安眠”与“恐惧”就会降低，对周围生灵的感知与影响力就会下降。这种程度的削弱对现在的伦纳德来说还不算什么，不影响日常战斗。若是这些非凡物品被使用了，那么使用者会受到更加强大的负面效果，在短时间内使用者的灵性会被进一步压制，比如伦纳德在用【安眠棒球棍】催眠了一个找茬的混混后，他在之后的十分钟内就感受到了灵性直觉的急速萎缩，直到这段时间过去，负面效果再次回到正常水平。 倒是克莱恩感觉自己似乎没有怎么受到这些负面效果的影响，对自己来说好像这些东西的负面效果不太得劲。 另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是，看上去这些小玩意儿零碎得就像魔术师的小把戏，可是克莱恩却不能通过占卜来探索它们的具体作用，只能靠在路上随机挑选幸运抢劫混混来实验效果。 也就是说，这些小玩意儿八成有什么反占卜、反预言的效果。 ……这都要反占卜、反预言，真是有着错位的荒诞感。 但更让克莱恩在在意的，是他们从家具城里带出来的那一根修长的肋骨。 这根畸变的肋骨明显是从那个骷髅怪物身上掉下来的，当时的那个流放者用这个肋骨仅凭一击就干碎了【思索者之椅】的一条腿。而在逃出家具城之后，这个肋骨便十分安静，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负面效果。 与其他小玩意儿完全从灵性直觉中消失一般的感受不同，克莱恩的灵性直觉能清晰地勾勒这根肋骨的形状，并且能感受到，这只是一根被污染扭曲的普通人类肋骨罢了，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但绝对是危险的存在，残留着与星空外神污染的联系。 即使将其转移到公寓安全屋内、让秘偶进行占卜，克莱恩都能在上面感受到强大的危险，仅仅是占卜到了一些【鲁伯特-co095】的事故细节和家具城陨落后的事情，就马上停手了。克莱恩清楚地记得，当自己刚刚苏醒时也是想去占卜一下那个让保镖变成杀手的幕后之人或幕后之神是谁，便被梅丽莎跳出来制止了。即使是在安全屋内，也不要随便拿着明显可疑的【信物】去占卜什么邪神。 灵性直觉微动，克莱恩立刻通过秘偶，将手上的广告牌碎片和黑匣子等物全部传递到地表的公寓安全屋内。接着敲门声响起，佛尔思走了进来。她刚刚下楼在酒吧里进行了一些物资采购。 “格尔曼先生，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佛尔思憋了两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们之前说的星之虫到底是什么？它怎么会爬到我的身上了？我现在该怎么办？那个虫子会不会有毒？” 之前冒险家与警探的讨论过于严肃，在那个氛围下的佛尔思听着一头雾水又实在不敢插嘴，只是觉得毛骨悚然，什么来自地下的神秘星之虫钻进了它的体内，什么幸好从星界穿越里活了下来，听得佛尔思感觉浑身上下仿佛都有虫子在爬来爬去。 “没什么，不用在意，一种拥有灵性的虫子而已。”冒险家平淡地回答道，手上整理武器的动作都没有停下过，仿佛只是说着要去拍死几只苍蝇而已，“以后遇到了记得直接用手拍死就行，可以拿去卖钱。” 嘶，这话怎么听着心里毛毛的…… “还有一件事，我和伦纳德先生一路逛过来，还是没有找到索塔，也没有找到红桃七。”想到这两个有一面之交又经历生死的“朋友”，佛尔思有些落寞与担忧，“他们是不是掉队了？是不是……我的当时在那个……什么灵界还是什么地方来着……跑得实在太快了？这……是不是我的错？抱歉……” “不是你的错，灵界诡谲多变，生死有命，大家各凭本事，死在那里也只能算他们倒霉。” 似乎觉得这个话对于佛尔思来说显得有些重，冒险家又补充道。 “他们掉队了。也许他们只是迷路了，或者传送到了其他地方去。灵界对一些人来说是一个很容易迷路的地方，但至少那个红桃七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回想起那个占卜家手里那一叠叠功能花哨的纸牌，光是物理性能就如此丰富，克莱恩才不信这些“红桃七”里没有红桃七的【底牌】。 只是那个西大路烟斗最后确实留在了克莱恩这里了。 直到回到永夜城后，伦纳德拿出烟斗把玩研究时，两人才意识到，这个长烟斗竟然有沉默非凡能力的作用。 怪不得这么心思缜密的乐子人没有用秘偶而是用本体来到棉花巷交易所，怪不得即使遇到了大爆炸也不肯变回更加熟悉的男性形象，甚至在看到自己拿过长烟斗时还给自己一个仿佛看冤大头一样幸灾乐祸的表情…… 合着你这个倒霉蛋还没掉下家具城就被沉默了啊！ 令克莱恩有些意外的是，这种非凡沉默似乎也不对他起效。最终克莱恩决定把这个长烟斗带在身边。听伦纳德说过，来自神秘西大陆的东西一向在地下城是稀罕玩意儿，猎奇心理与物以稀为贵的规律让地下城的人对来自西大陆的货物都很感兴趣。 还是留在身边好，万一哪天还能顺手阴了对方不是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地下水 伦纳德去和杰拉尔丁的线人们接头去了。接下来这几天他们准备好好休整一下，然后向下前往特斯拉姐弟掌控的【黑兹尔街】。和佛尔思大概了解完情况后，克莱恩出门，准备下楼和酒保买一些消息。 蚯蚓岛酒吧依旧是那一副生机勃勃同时又死气沉沉的样子。来往的宾客并不少，几乎把这个小地方坐满了，但是酒吧里却没有地上酒吧里那种人声鼎沸的感觉。所有人都沉默着或小声交谈着，然后警惕地打量周围来往的其他人，想着对方会不会从自己身上拿走什么、或是自己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 经过清洗后，冒险家又一次以讲究得体的装束吸引了酒鬼们的注意。而这一次众人目光不再是打量猎物或是嘲笑轻视，更多的是一种警惕、敬畏，甚至有些避而远之。 疯狂冒险家的名号又一次传播开来。 也许是趋利避害是大多数法外狂徒的本能，也许是新时代的技术加速了故事的传播速度，总之这比克莱恩想象得还要快，不过这不是坏事。 克莱恩能听见从桌位上传来的一些小声低语，就和他这几天听到的流言蜚语的内容差不多。 一些令人惊异的事迹已经在永夜港里扩散开来，什么那个总是衣冠楚楚的疯子来到永夜港的第一天，就血洗了两个帮派，在蚯蚓岛酒吧里掀起了一场屠杀。有人说那个生面孔带着传说里“疯狂冒险家”“麻雀杀手”的特质，也许是一个偏执的传说崇拜者，但没有人敢给出一个定论，只是下意识地把这个属于传说故事的名号套用到了这个新人的身上。 甚至有人说，那是一个“沉睡屠夫”，一个“梦游冒险家”，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梦中杀人。只要他在战斗中沉睡倒地，那么所有人也会同他一起倒地，只不过他是坠入梦乡，而其他人则是坠入死亡…… ……这些事情，怎么就越传越离谱了…… 然而也许是更加迅速的传播速度导致了更加快速的变异速度，这些事迹仅在几天内就变得越来越离谱。 今天克莱恩在酒吧里听到的版本，就变成了一个喜欢梦中杀人的疯狂冒险家绑架了一个富家千金大小姐逃到地下城，然后来自西维拉斯场的冷面神探伦纳德就穷追不舍地一路追杀到地底。两人经过一场不相上下的对决后又陷入僵局，为了能保证千金大小姐的安全，这个偏执狂警探只能跟着同行，但其实是伺机而动带人逃跑，时时刻刻准备在哪天疯狂冒险家睡觉的时候干掉这个亡命之徒…… ……这完全和事实没有关系了吧！ “格尔曼，刚刚有人来找你。” 在克莱恩前去谈话时，酒吧却率先开了口。那干瘦的酒保依然是那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有气无力的样子像是要把命都要和话一起吐出来。 克莱恩走上前，还没开口，酒保就用枯枝一般的手指递给他一样东西。 “代价对方已经付过了。” 那是一张纸牌，红桃七。 黄水晶在吧台下顺时针旋转，确定东西没有问题后，克莱恩接过了纸牌。 出于他意料的，这竟然真的是一张普通的纸牌，厚度正常，材质正常，没有机关，没有夹层，再来53张这个样的就能打斗邪恶了。 以克莱恩对红桃七的理解，对方的行事风格决不允许他只是留下一张普通的牌让他拿去斗邪恶，但目前从物理上看，这甚至不是一个红桃七最喜欢的炸弹牌。 于是克莱恩当着酒保的面将牌放进口袋，实际上将其通过秘偶传送至公寓安全屋，并通过公寓的秘偶对牌进行了一个占卜。 【红桃七留下这张牌的目的】。 色彩从混乱的世界中融入脑海，组成一幕幕影像。 某个阴暗狭小的地道里，红桃七依然是火辣女郎冒险家吉尔达的形象，从破烂的衣服中掏出一张普普通通的纸牌，插在砖石墙壁的缝隙中，然后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开始对着纸牌自说自话起来。 “嘿，你好啊，格尔曼、警探、还有贝茜妹妹！ “尤其是你，格尔曼，没想到吧，我活下来了！不好意思没死在那里让你失望了。” 他那眉飞色舞的表情，仿佛他面前真的有一个不存在的人在和他交谈，但实际上他的前面只有一张插在墙上的纸牌。 “喔，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收到这个信息。大家都是占卜家，你总不会连这些联想都没有吧？ “那么这段时间大家相处得挺差，但是我承认这次生意我从你的身上能搞到不少乐子。所以这个卡片就当我今天心情不错送你了，等到时候你出示这张卡片，可以来找我，谈谈其他生意和乐子——我的灵性直觉告诉我，你的身边可永远不缺少乐趣。 “至于到时候是什么时候……我怎么知道！这是命运决定的而不是我，我现在对该你的疑问就应该摆出一副笑而不语的表情，毕竟占卜家都是这一个调调！哈哈哈哈！” 占卜的画面红桃七混乱的笑声中停止了。 ****** 幽暗的甬道内，一只脏兮兮的大白狗从泥泞的积水中醒来。他魁梧的体型和长长的绒毛让人很难第一眼发现，这是一只只有三条腿的狗。 不断低落的地下水打着索塔的狗鼻子。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哆哆嗦嗦地在原地站了起来。 刚刚发生的一切对索塔来说都太难以理解了。毕竟它只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稚嫩空白的意识里甚至还没能够对这丰富多彩的世界有所认知。 它突然从一张椅子变成了……一种被称之为“狗”的生物，然后就跟着那几个人类跑了起来，跳到一个五颜六色的世界里，却因为没跟紧又掉了下去，一睁眼自己就落在泥水里。但索塔不能理解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索塔迷茫地四处张望，舔了一点泥水填肚子，然后漫无目的地向甬道的某个方向摸索着，这似乎是它第一次来到家具城以外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昏迷太久，三腿无力的索塔一个踉跄，又一次摔倒在潮湿的甬道里。 只不过这次有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从上方的一个洞口落了下来。 “……一只……三条腿腿的狗？出现在这种地方？在深度超过五百米的中层地下城？你是怎么下来的？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披着人皮伪装的苏茜有些诧异地走上前拍了拍索塔，动作中带着几分惊喜，但在用鲁恩语试探了几句之后，却只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唉，果然，你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你只是一只狗。” 二百二十七章 运输队 当发现这只大白狗的第一刻，苏茜内心是欣喜的。 在这个世上清醒地活了二十多年后，这是苏茜第一次离一个“同类”那么近。 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第二条和自己一样拥有智慧的狗，但在出声用人类语言多次问询后，苏茜的热情在短暂的时间内迅速熄灭，灵性直觉与“观众”的观察离告诉了她真相与现实。 这只是一条普通的狗，顶多比一般狗聪明许多，但绝对没到达拥有智慧的程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在地下城真的遇到一个有智慧的动物，那苏茜则并不会认为对方是“动物”，而是“人类”——是敌友不明、随时可能坑害你的未知存在。 苏茜清楚地记得，那时自己六个月大时的某一天，自己在路过一具人类尸体时，发现了那个悬浮在空中五光十色的“糖果”。那时后小小的狗脑子里还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下意识地一口吞了下去。在一阵昏迷与痛苦中，苏茜知道了，那就是“观众”的非凡特性。 从此，苏茜的世界变得如此清晰，像是在原本朦胧的世界上取下了那一层厚厚的纱。非凡特性给予她非凡力量的同时，更给予了她“智慧”，也给她带来了与同族疏离。 不过当时的苏茜并不在意这点，似乎她有奥黛丽就够了。那时她才刚遇到奥黛丽不久，瘦小可怜的小女孩遇到了一条瘦小可怜的小狗，两人从此相依为命。“苏茜”这个名字也是奥黛丽送给小狗的第一份礼物，在这之后不久，小狗就目击了一个非凡者的杀人现场，误打误撞地收获了自己的第一份非凡特性。 惊喜与失落渐渐退去之后，随之涌上来的是愤怒与唏嘘。 在物资匮乏的地下城，很少有人有富裕的时间、精力与物资，去养一条宠物狗。而不管是被随意丢弃的宠物残疾狗，还是因为主人遇害而被迫流浪的狗，都是苏茜不愿意看到的。 这条大白狗看上去很“新”，即使是裹满泥水也只是崭新的泥水，似乎在此之前皮毛都是洁净柔顺的，受到了很好的保养。它在地道的泥水里笨拙地扑楞着，神态无助又迷茫，应该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离开主人、第一次独自生活在地下城。 苏茜走近大白狗，以人类的姿态抚摸着大白狗的头，细细观察着对方的情况。 从断面的情况来看，这条大白狗的消失的一条腿应该是一种天生残疾，并不是后天的虐待。但更让苏茜在意的，是大白狗的神态。 干净，单纯，稚嫩，清澈……明明已经是成年体的狗，却空落落得像一张白纸…… 就像是第一天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是第一天成为一只狗。 这和大白狗的身体情况大相径庭，这只大白狗甚至不太能理解狗的交流方式，就好像之前从没见过其他狗一样。 一些奇怪的矛盾萦绕在大白狗身上，但苏茜一点也没有想去解密的欲望。她不想节外生枝，在地下城，助人为乐可不是一个优秀的品质，自私自利才是生存法则。在当下混乱的局势里，如何保住自己和奥黛丽两个才是苏茜目前的首要任务。 从那一次糟糕的电台播报后，不仅是亚伯拉罕家族，各种组织都试图通过监视奥黛丽来获得什么重要线索。若只是在旁边安静看着，也就算了。那些总是在外面盯梢的各路间谍早就被苏茜种下了小小的心理暗示，反而成为了保护奥黛丽的一环。 但当监视与对峙变成了混战与绑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这二十多年来花了什么多的心血把自己的小女孩养到这么大，苏茜绝不会坐视不管。 她没有更多的善意分给一只路过的丧家之狗了。 苏茜没有告别，便起身离去。走出几步后，苏茜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大白狗边上。 “你竟然还有项圈……这个项圈也太丑了一点……叫做索塔是吧？” 她的眼睛突然洋溢着金色的光芒。 “向这个方向沿着通道一直往前开走，你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将会是你的新主人，你的下半生将会得到他的庇护。” 大白狗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歪着头，不解地看着苏茜。 ……等等……我的催眠失效了？ 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即使不使用“观众”的能力，苏茜也判断出这条狗身上发生的事不简单。这让苏茜更加不想掺合进去，只想尽快地做自己该做的。 “往那里走，听得懂吗？那边有人，能照顾你，能让你活下去！” 在一阵指手画脚中，索塔终于向那个方向走去。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苏茜想。那边有一队工人正在运输货物，她刚刚路过，认为他们都很适合养一只这么大的狗。 苏茜看着索塔的身影渐行渐远，自己也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再次停下。 “唉，再为你做点什么，也不是不行。” ********* “哇，快看，那是什么！” 运输队中，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突然兴奋又惊奇地叫了起来。和队伍里其他人那种没晒过太阳的病态白皙与生活水平低下的干瘦暗沉相比，这个年轻人明显健康了许多，一看便知道他必是在不久前才从贝克兰德地上来到地下城。虽然和那些较为宽裕的地上人相比，这个年轻人也算是经常熬夜、健康堪忧、生活辛苦的那一些，但看得出来至少他在贝克兰德地上曾经有一份正经的工作。 “那是……一只三条腿的大白狗？” 运输队里的其他人都是在地下城中土生土长的居民，对这只突然出现的、有违常理的大白狗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而那个黑发的年轻人却更加欣喜起来，甚至快走两步上前去，摸起了它挂满泥水的狗头。对此运输队里的其他人没有任何阻拦，只是在后面简单地吐槽抱怨一下子少了一个不能好好干话，因为他们知道，在地下城，任何阻拦他人前去作死的行为都是徒劳的。 “哇，小家伙，你从哪里来的？你的腿怎么了？你竟然还有项圈……你叫索塔是吗？” 二百二十八章 凯里奇 这是一支在地下城穿梭的运输队，他们正在将一车生活物资从一个地下城工厂运向黑兹尔街。 地下城的生活物资一般有两个主要来源。一些接近地表社会的地下城会直接从地上社会购买或走私物资，当然，在一些中层甚至深层的地下城中，有能力的掌权者也多少掌握一些从地表运输物资的渠道。另一方面，庞大的地下废墟在孕育了大大小小的居住区后，也孕育了许许多多的地下工厂。这些工厂有的也会从地表购入一些原材料，有的则直接就地取材进行生产，他们在贝克兰德地下城体系中成为了提供生活物资的一大源头。这些生意不仅让生产老板赚得盆满钵满，也推动了一整个交易产业体系的发展。它脱离文明社会，背弃现代法治，只是各方的利益关系勉强维持着这脆弱的交易秩序。 这队车队便是刚刚从一个中间商这里采购了一系列的物资，在永夜港中转后向黑兹尔街向下深入。 生活物资和相关的出入通道永远是一个地下城的敏感消息，运输食物、能源、重要物品的队伍，一定要是深得掌权者信任的人领队。至于那些负责做体力活的力工，则不一定需要的很高的要求。能有坚定的忠诚最好，只想拿钱走人也行，反正在每次任务结束后，他们都不会记得这一趟旅程的任何路线。 身为队伍领头的亨里克·谢林是这支队伍中唯一明白完整路线的人。永夜港提供的交通服务也只能到路线的三分之一，剩下的路运输队自己走，也只能选择自己走。不管是亨里克还是特斯拉姐弟都不会希望这条线路完整地出现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每次运输结束后，亨里克都要代表特斯拉姐弟，使用非凡物品将这些劳工的记忆消除。 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只是去干了一场活，沿着一条每次都不一样的路线走了一回车，就拿到了一笔酬劳，但若他们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再走一遍，就会发现不管是哪一天的路线都是不存在的。 当然劳工们一点也不介意这件事。对他们来说，知不知道真实的运输路线和他们的工资没有关系，拥有了某些隐秘消息又不能拿来当饭吃，没有用。在这些地下城居民里，只有生存才是头等大事，无论你要不要清洗脑子，只要保证能如约付款，他们都愿意把命别在脑袋上这么跑一趟。 不过亨里克自认为自己至少还算一个讲诚信的生意人，至少他在劳工薪水这方面来说，也算是说到做到。于是亨里克每次的运输队中，都是差不多的熟面孔。劳工们不会记住自己走了哪里，为谁服务，但至少知道谁给他们钱——这种选择性的保留记忆是亨里克管理手段之一。 这无疑是一种有效方式，虽然记忆不会保留，但作为管理者亨里克不希望自己的队伍中有太大的流动性，大部分劳工看在工资的份上依然会来参加下一次运输。知根知底的人越多，亨里克越是放心。 因此走了这条线无数次的亨里克对这路线周围的环境十分熟悉。 但现在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一只只有三条腿的大白狗。 这只大白狗虽然身上都是泥水，但看得出来毛发在此之前十分干净。 亨里克在自己的记忆中来回翻倒多次，也想不出这个地方哪里会有这么一条狗。 事出反常，必有问题。不仅是亨里克，在地下城生活多年的劳工们也对这只突然出现的三脚狗充满戒备。他们大多没有理这只大白狗，只是自顾自地整理东西休整一下，在沉默中避免冲突。 但那个黑头发的年轻人却在大家的惊讶中迎了出去，对着那三条腿的狗一阵揉搓。 劳工们没有阻止，在地下城，你无法阻止一个人去作死。 但是亨里克皱起了眉头。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是运输队的新面孔，这个月来随着队伍出行了好几次，看上去是一个从地上贝克兰德跑下来的文弱职员，真干起活来虽比不上力工好用，不过胜在聪明勤快。亨里克甚至考虑再过几次运输后收下这个年轻人当个副手。 “喂，凯里奇，离那条狗远一些……” 亨里克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灵性直觉一动，之间路口突然冲出了一队蒙着面的歹徒。 “把运输车留下！” 劫匪们人数不少，拿着枪冲进运输队所在的洞窟大声吼叫。 可领头的人还未冲到货物前，一只大白狗如炮弹一般向他冲来，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 领头劫匪的叫喊还未出声，他就忽然觉得脑中突然充满了混乱的思绪，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手中的一切事物，原地坐下开始思考起来。 不过他的沉思没有进行多久，序列八的亨里克就将其一枪爆头。 一个经验丰富的非凡者，加一只奇怪的三腿大白狗，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劳动力，这些劫匪很快就被全部消灭了。 劳工们没有对劫匪们的死亡做出什么反应，但黑发的年轻人凯里奇却有些触动，即使他刚刚也开枪打死了其中的一两个。 “唉，这就是地下城啊……即使在这里呆了几个月，还是不能习惯这些景象……” 凯里奇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走向那只叫索塔的大白狗，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哇，你刚刚做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嘿！亨里克队长，我们能带索塔一起走吗？” “不行，我不允许你带一只来历不明的狗进入运输队的队伍里。” “可你明明看到了，它只是一条很乖的大狗而已，对我们没有敌意，还帮我们打劫匪，甚至是救了我一命！” “不行！” “但它刚刚救了我！” 亨里克还想转身骂一下这个不知世界险恶的小子，转头却突然愣了一下。他对上了一具劫匪尸体，可这个尸体的眼睛却突然展现出金色的光芒。 “你会同意带着索塔走的。” 亨里克突然一刻的恍惚失神，然后回过神来，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过身来。 “呃……好吧！凯里奇，我被你说服了。但是我丑话说在前，要是这只狗给队伍造成了什么损失，我找你算帐！” “太好了！” 凯里奇兴奋地大力搓着索塔的狗脸。 “凯里奇·安度，以前是个程序员，很高兴认识你！” ****** 待运输队走远后，苏茜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这些普通人劫匪是苏茜在一个小窝点里抓到的。她干脆对这些人催眠，送他们过来打劫。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一次流血的共同战斗，甚至还有一次救命。 这样深刻的羁绊，足够索塔过上一个稳定的生活了。 再看一眼运输队离开的方向，苏茜叹了一口气，转身反方向离开了这里。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新面孔 贝克兰德地下236米。 地下城·榕树街。 拉德·罗卡走在大街上，如往常一样沿着那条日复一日的路线。 从街角捡来的那个卢娜姐姐还仍然借住在他家里，自己依然在沿着这条刻在骨髓中的路线前往那个工厂，街上的居民依然是沉默寡言，裹着灰暗老旧的衣服在狭窄的地下街道上行走着，犹如一尾尾在臭水沟里挣扎的鱼，跟着条形的槽底麻木地前进，却从始至终都只是在一滩死水中无用地徘徊。 但拉德知道，自从那一天起，自己的生活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粘稠的红色从工厂的铁门间渗出，便是宣告着拉德往日生活的终结。 作为地下城，榕树街的路即使再错综复杂，整个地下城的空间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不一会拉德便来到了自己打工的那个食品加工厂，厚重的铁门早已被清理干净，甚至比它昔日那一副老旧的样子更加清爽。 打开那扇嘎吱作响的门，拉德进入了他之前打工所在的工厂。机器仍然在不停息地运作着，那些和拉德差不多大的孩子仍然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着，不过现在更多的是一些大人在流水线上忙碌着。工厂的设施十分简陋，只是在走廊里走着，那种怪异、浓郁又廉价的食物香气就溜出缝隙，混着热浪扑在拉德脸上。 谁也看不出，一个多月前，这里发生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车间里与往常一样吵杂，但那些伴随着鞭挞声的吼叫都在那场屠杀中消失了，整个车间现在只有机器隆隆作响的声音。让拉德比较意外的是，在那场屠杀后，【流放者】接管了工厂，从此整个工厂竟是在物理上干净了不少。有时拉德会想，也许是打扫整个工厂也是这些【流放者】毁尸灭迹的一环。 拉德做完了上工前的准备，在准备间里等待换班。简陋的消毒流程也是这些流放者给工厂带来的改变，拉德觉得从地下城的视角来看，这明显是一种不必要的、徒添成本的操作。拉德对“工厂”的理解也比较浅薄，他唯一理解过的也只有这家食品黑工厂以及那个已经死掉的凶恶老板。 但地上世界的贝克兰德肯定是不一样的，拉德想。那些在土地上向上生长的建筑物没有地下的贫瘠匮乏与阴冷潮湿，而是能制造出那些拥有巨大伟力的机械。那些造物会如同钢铁洪流般在太阳底下向前推进，不可阻挡。 就像拉德从书上、从网吧里看到的那样，工厂在地面之上犹如神奇的魔法许愿池，它不是神明，却能满足人们对生活的一切向往。不管是图片还是文字，拉德能找到并理解的也就这么多了。对于一个不太能识字的地下城土着孤儿来说，信息的获取是一件比较艰难的事。 眼窝深邃、有些黑眼圈的精瘦监督员穿着红袍坐在车间门口，也许是因为消毒缘故，他保持着榕树街难得一见的干净整洁。这一身统一的朴素红袍就能看出来，这也是一位【流放者】。 终于，监督员看了一眼时间，开门让拉德等人换班。 晚班中虽有拉德熟悉的孩子，但大多数是拉德没见过的青壮年。从他们破烂的衣着和萎靡的神色来看，这些人的境遇和自己没有啥区别。拉德走到工位上作为早班开始工作，早班里的孩子们明显多了起来，还带着一些垂垂老矣的工人。 与每个早晨一样，拉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单调而又消耗体力的动作。不过今天，他忽然觉得旁边的小男孩比较陌生，似乎是工厂新来的“同事”。 “阿塔拉，来自【洗衣巷】。” 拉德不自觉地多看了阿塔拉几眼，这种好奇的注视让阿塔拉感到一些不适，便忍不住出声提醒。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话，现在你知道了。” “啊！抱歉……” 这让拉德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继续工作。在这种劣质流水线上分心是很危险的，你不知道这个机子在下一秒哪个部分会出故障，会不会把你卷进炉子或者割刀。 仔细想象，拉德似乎在消毒室里就和阿塔拉有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候的阿塔拉脸上抹了满脸泥灰，对工作前的清洁与消毒十分不配合，最后是被两个【流放者】直接按倒，毛巾一抹就将这张大花脸擦得一干二净。之后阿塔拉就一直愤愤不平，最后低着脸进了车间。 没想到这个男孩子长得还挺清秀。同样是在地下城吃着能量棒过日子的人，阿塔拉虽然一样干瘦，但有着和破旧衣物完全不服的俊秀柔和，甚至有些突出了。 也许这就是阿塔拉要往脸上抹灰的原因吧，拉德想。在地下城，美丽反而会是一个风险。那些行事乖张的帮派集团，最喜欢找那些美丽之人的麻烦，有时只是半路拦截，有的对这种小男孩小女孩，指不定就麻袋拿出来直接套走拐了，卖给地上的有钱有需要的大客户。 啊，地上的贝克兰德，有钱，有工厂，有好吃的能量棒，有比能量棒更好吃的东西……地上似乎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拉德的位置。 车间环境吵杂，两人没有再聊什么。偶尔拉德可以看到阿塔拉和其他一些陌生的孩子和大人有一些无声的眼神交流，似乎这些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 拉德对新的同事并不是很关心。在地下城这样的一个工厂里，大家从来不会因为新来的而欣喜，也不会因为离开的而悲伤。更多的，是面对人流变动的麻木。 新同事的出现并不是工厂里最近发生的最大不同，而是这些【流放者】，竟然真的在这工厂里面建立了……学校？ 如今的拉德只要工作上半天的【早班】，就能得到与之前相当的报酬。当【早班】结束后，所有的童工就被要求进入那间昏暗的教室，开始学习识字以及其他的知识。 这也是一个很迷惑的操作。在地下城，确实有一些人会给自己的员工开钱去学习文字。一些工厂主看来，能识字的童工可以适应更多的工作，在一些场合必会有更大用处。 拉德今天的早班即将在机械轰鸣中结束。正当拉德准备离开车间时，一个红袍的【流放者】忽然出现在了车间门口。 “拉德！你昨天的随堂测试通过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小测验 说是随堂测试，其实并不是什么深奥的东西，也没有测试什么理工知识，只是一些简单的文法知识罢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流放者的学校也并未教什么高深的东西，每天为数不多的授课时间，也只是在教这些工人识字写字罢了。这些孩子甚至大人的文化基础实在参差不齐，有的还算能流利读写，有的甚至连鲁恩语一共有多少个字母都说不出来。总体的识字率很低。 于是这一个月里，拉德都会在这宝贵的时间里来到工厂课堂听课。 课堂一共开三班，上午、下午、晚上各开一班，三个班都教的是一样的基础读写知识。与其说是可以自愿报名，倒不如是“必须”上课，至少工厂里的童工都被要求参加课堂。 不过最后课堂里也有着不少的大人。这些成年人有的和孩子一样，被迫参与课堂，有的则是心里还有着那次屠杀的阴影，出于对这些红袍人的畏惧，看着大家都去了课堂，怕自己不去而暗中受罚甚至招来祸事才一起跟着。 课堂的设施也很简陋。流放者清理出来了一些办公室，所有人拿着小本子在地上坐着挤着，听披着红袍的老师讲着课。 而昨天则是检验学习成果的第一次考试。 这次考试对拉德来说并没有太多难度。在与卢娜相处的日子里，拉德学习了不少文字，虽不足以正常而流畅地阅读，至少能很好地应对这次考试。 没有人为这次考试向拉德承诺了什么。 但想起教室里闷热的汗味，工厂里隆隆的噪音，教义中那天幕上的星星，还有那与地下世界格格不入的卢娜，拉德就越是想要用这张试卷证明自己。 与其说是证明自己，更不如说是说服自己、验证自己、检查自己，憋着一股劲要看看自己到底配不配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 今天的成绩向拉德宣告了他的胜利，这几个月的努力是行而有效的。 接过卷子的拉德激动而喜悦，他给了眼前的流放者一个大大的拥抱。正当拉德想要离去的时候，来传递成绩单的流放者却反手抓住了拉德的手腕。 “先等等，跟我来。” 拉德半是惊讶半是畏惧地回头。 “导师想要见你。” 昏暗的手电筒后面，拉德忐忑地跟着红袍的流放者在地道里前进。 这是一条陌生的道路，像是往榕树街之外的地方走去。拉德从来没有离开过榕树街，即使他十分渴望向上到地面上去，但拉德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小男孩，他没有超出常人的智慧，也没有丰富多样的阅历，更没有那些突出的能力，他所拥有的平庸的一切都不足以让他一个营养不良、不识字的贫苦男孩找到一条走出榕树街的地道。 而他梦寐以求的这条离开榕树街的路，竟然就藏在这片工厂的下面。 不，自己并不是没有机会能向上前往地表。拉德想到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借住养伤的卢娜姐姐，但从卢娜的态度和言行来看，她根本不想再回到地上，只想这么赖在地下城。她愿意将拉德带上地面的可能微乎其微。 想到这里，拉德甚至突然产生了一丝怨气，但随后自己也被这种不祥的情绪惊到了。他一边将这些坏念头甩出脑袋，一边在心里重复一个残酷的现实。 他和卢娜永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某种尖刺的种子随着卢娜的到来而埋进拉德的天真的土壤。他们相处地越久，这个种子越是锐利。它的根如同细长而扭曲的针，在这片土壤之下密密麻麻地延伸。 逐渐下降的气温让拉德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和自己想象一样在向上走，而是脚步一转，向地下城深处走去。刚刚升起的期待与其他情绪立刻消失，只剩下淡淡的失落与逐渐上升的忧虑甚至是恐惧。 终于地道的尽头亮起了一盏灯，另一位穿红袍的流放者在门口守着。即使是再设备落后的地下城，居民手中都会有一盏电灯与一块大容量的电池。除非必要地下城的居民都不会贸然使用明火，跳动的火焰会消耗掉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氧气，给破烂的空气调节系统雪上加霜。 与拉德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竟然是一个不大洞口，似乎如榕树街一般也是某种古代设施的遗迹，但只有三四百平米大小，远不足以作为一个地下城使用。遗留下来的设施也保存得很差，目前起到支撑和环境调节的设备都是新按上去的，简陋但能用。 不如说，这里更像一个“广场”。 广场上坐着许多衣服破烂的人，他们大多坐在单薄的被子上，垫着一条毯子。简单的帐篷也在人群之中搭了起来，布条掩映之间，可以看到有人躺在里面。 身上的破烂衣服，身下的老旧毯子，身边的简单帐篷，在昏黄的灯光下，所有的布匹都被苦涩染成了同一种绝望，紧紧地裹着广场上的人，令人窒息。 这个时候，那些在广场穿梭的红袍人，就成了唯一鲜红跳动的色彩。 一抹血红小跑着跃至拉德身前。 “你好，你就是拉德·罗卡吗？” 来者像是一个这里随处可见的流放者。他裹着一条和大家一样简陋的红袍，黑发褐眸，有着深邃的眼窝与立体的鼻子，似乎有着很浓厚的黑眼圈，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和蔼慈祥的精瘦中年男人，让人忍不住去信任他。 拉德不由自主地握住他伸出的手，有些胆怯地点了点头。 “导师，您要的人带来了，这是昨天测验最后一个合格者。” 这位就是流放者的导师！ 还没等拉德从震惊中缓过来，流放者们就开始跑动了起来。 “艾伦·弗里德曼，大家都叫我‘导师’，不过我更希望孩子们能叫我‘老艾伦’。” 艾伦笑了笑，一手握住拉德，一手提起自己的红袍子。 “谢谢你，基尔，去忙自己的事吧。”艾伦匆匆地向那位引路的流放者告别，又转头有些欣慰地对拉德说，“你来的正好，这里实在忙不过来，刚刚又有一位灾民情况恶化了，医院里人手缺得很，我正好需要一个小帮手，和我一起把那个大块头抬起来。 “现在，小拉德，让我们跑起来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邀请函 即使是有一个成年男子协助，对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来说，医动一个昏迷不醒的成年人还是太勉强了。 一路东倒西歪地把人送进了那些白色帐篷里，拉德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跌坐在地上大喘气，手脚酸疼发麻。 “今天真是感谢你了，拉德。” 艾伦·弗里德曼也走过来坐在拉德的身边，语气柔和而富有亲和力，每一句道谢都发自肺腑。 男孩没有回应他，只是抬起蓝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艾伦，呼呼地大喘气。 艾伦望着地上的人群，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答拉德眼中的疑问。 “一个星期前，【洗衣巷】坍塌了。” 拉德愣了一下，随即又平复下来，和艾伦一样向广场上那一片蠕动的灰色看去。 【坍塌】。 一个离拉德很近、但却一直没有实感的词语。 生活在地下城，拉德的生活中总不乏关于“坍塌”的新闻。听说哪边哪边的一条运货地道坍塌了，接下来的能量棒就要涨价啦；听说上面那个倒霉的地下城坍塌了，里面的人全都被压死啦；听说旁边那个地下城以前是一个几百年前的地下停车场沉降下来的，柱子和梁都歪得不成样子，说不定再过几年就坍塌啦…… 但事实上，也许是因为榕树街并不深，结构相对来说还比较“新”，“坍塌”这一地下城特有的灾难并没有发生在拉德身边。 “‘坍塌’，就像是悬在每一个地下城头上的诅咒。 “这一层又一层的地下城，不过是贝克兰德在这一千多年间的无数蛇蜕罢了。它一代代焕发新生，又一代代把无用的破落之物赏赐给那些走投无路之人苟延残喘。 “能成为‘地下城’的建筑，在几百年前也都是属于地上世界的一部分，只是因为它们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于是被地上社会抛弃了，经过时间和大地的作用向下沉降。 “可造成这些建筑被抛弃的问题大部分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解决，反而是因为时间的堆积越来越严重，直到最后这个定时炸弹就会被引爆，最后把所有的人埋在地底。 “虽然大部分地下城都会像榕树街一样，对原有的结构进行加固，但是原生的溃败已经烂在了建筑的骨子里。 “另一方面，即使我们经过一代代人不停地建设这些地下城，大自然的伟力也会向我们降下神罚。地质灾害也是地下城崩塌的一大原因。对于地上社会来说，他们用足够的技术去保护他们现在使用的地下停车场，而大多数的地下城都没有这样的高级的技术去抵挡它。 “于是【洗衣巷】的悲剧就那么发生了。” 拉德差不多缓过劲来。他看了一眼艾伦，这段话有些深奥，他似懂非懂，听得有些迷糊。 “喔，也许你并没有听过【洗衣巷】这个地方。” 艾伦抱歉地笑了笑，向小男孩娓娓道来，言语温柔又带着一丝悲悯。 “【洗衣巷】在离榕树街很远的地方，比榕树街还要深五百多米呢。按照大家对地下城的划分，【洗衣巷】应该算是个中层地下城了。 “坍塌发生在一个星期前。好消息是，【洗衣巷】的坍塌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失控的泥土一个个压扁【洗衣巷】的房屋，而不是一瞬间把所有建筑变为废墟。我们有大概十天的时间转移灾民，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 事情像是一下子说通了。因为坍塌，【洗衣巷】的幸存者被流放者们转移到了这片广场上。一部分比较健全的幸存者则进入了工厂，成为了拉德的同事。那个新认识的阿塔拉便是这么来的。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转移……‘灾民’？”这个词对拉德来说有些陌生，缺乏基础教育的他并没有多少高级的词汇，“你们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这似乎不符合地下城生存的常理。在地下城很少有人这样看似无私地有组织救济另一波人，即使有互助行为，那也只是局限在小团体中。至少在拉德的记忆里，榕树街是这样的。 作为一个浅层地下层，榕树街有着地下城的封闭性，却又依然能受到地上社会的干扰，于是压在他们身上的石头又多了一重。像拉德这样的底层家庭在动荡之中，只会率先想怎么让自己和家人生存下去，连黑夜女神的碑下都很简陋。 对于这里的很多人来说，他们完全没有能力再多在意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拉德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就像流放者捡回来了洗衣巷的灾民，就像是两个月前自己捡回了那个叫卢娜的姐姐。 “你看上去读过很多书，也懂很多知识，你认字，你还会教别人识字，你完全可以在地上找一份很好的工作。你们有这么多人，可以直接成立一个帮派，甚至直接抢一个地下城，过上每天都能吃新鲜蔬菜的好日子。” “可是，孩子，我是从地下城里走出来的。” 艾伦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渐渐向男孩敞开心扉。 “我确实凭借着运气和努力，一路向上来到了地上贝克兰德，获得了我梦寐以求的知识与生活。可每当我回想过去时，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还有那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地下城。 “每次想到这，我都会有一阵莫名的惶恐，仿佛我就是一个叛徒，一个逃兵，一个丢弃所有人独自享乐的混蛋。 “是啊，为什么同样是地下城出身的人，有的人能最后走到地上贝克兰德去，有的却要在阴暗的地下城呆一辈子？” 谈话突然被打断了。 一群流放者抬着物资过来，向导师艾伦示意后又匆匆离去。他们看上去十分狼狈，虽然已经包扎好了伤处，但红色的衣袍破破烂烂，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 艾伦和这些流放者之间的互动十分简单，事实上这些流放者所有的经历艾伦都一清二楚。只要有一个流放者看到了，所有的流放者都看到了。 这是刚刚从【棉花巷】交易所的袭击中抢夺而来的财富，现在他们将作为一笔重要的资金，帮助流放者们救助【洗衣巷】的灾民，甚至帮他们开辟新家园。 当然，这是一笔巨额财富，它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 但拉德对这些一无所知。 “刚刚那些金钱，是从一些富人那里拿来的。” 在拉德面前，艾伦没有遮掩这笔钱的“渠道”，这让拉德有些意外。 “你想象不到那些富人拥有多少钱，他们有超大的房子，有很多很多的仆人，有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但是他们却用这些钱，去建造那些黑工厂、黑银行。我们在他们的工厂里打工，可是越是工作，我们有的钱越越少，他们富人的钱却越来越多。” 导师艾伦忽然站了起来，他变得有些严肃，却又十分坚定，让人忍不住去相信服。他开始使用一些通俗易懂的词句，话语简单甚至逻辑粗暴，但这些话对教育程度不高的地下城居民来说有着很高的煽动性，足以在他们的狭小的世界里烙上深刻的烙印。 这是一种极具针对性的煽动手段。片面的说词与简单粗暴的观点，往往最具有力量。 “凭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在高高的房子上吃着大餐，我们要在泥土里挨饿？为什么他们能有花不完的金镑，而我们的口袋里甚至掏不出一张纸币？为什么他们生来就是‘富人’，而我们生来就是‘穷人’？ “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有，可我们什么都没有？” 这一系列问题像炮弹一样砸在拉德的脑海中，他完全呆在那里。 “是不是很惊讶？所以我们自称‘流放者’，因为我们的思想离经叛道，不被主流社会接受；同时我们又是‘穷人’，不被城市所接纳的灰尘。” 艾伦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能让我们也去地面之上，成为一个‘富人’……让我们全都成为‘他们’？ “或者说，我们要杀死富人。当‘富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也就再也不存在什么‘穷人’。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你成为了我，我也成为了你，我们是‘富人’，也是‘穷人’，我们是‘富豪’，我们也是‘工人’。我们是我们自己，也是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穿上这身红袍，我们从此再也不分彼此。我们将会拥有前所未有的平等，也将拥有前所未有的团结。 “你将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艾伦向拉德伸出手。 “那么，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一系列的冲击让拉德的脑子直接宕机，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本能地想去相信，去伸出手抓住艾伦，可脑海里却想起几句卢娜的叮嘱。两个念头在拉德的脑海里纠缠。 “没关系，孩子，你不必现在就做出决定。” 艾伦笑了笑，整理衣袍向远处走去。 “若是感兴趣，以后文法课就来我的教室吧。” 第二百三十章 演讲者 贝克兰德地下205米。 地下城·漏斗镇。 卢娜藏在斗篷里，小心翼翼地在街上走着。这个斗篷是她从地上带下来的非凡物品，最大的作用就是隐身，遮掩使用者的气息，但若是被人撞到就会现出原形。同时一次性穿着隐身斗篷太久了，很有可能彻底成为一个隐形人，这算是这个斗篷的负面效果。 漏斗镇离榕树街并不远，榕树街有好几条地道可以通往那里。它虽然被称为“镇”，但那也只是名字的一部分而已，实际上漏斗镇的规模比榕树街大不了多少。 相比榕树街，漏斗镇的规模稍微大一些，条件也更加好一些。尤其这里还有一个大广场，开阔的空间给了很多流动人口——或者说是流窜摊贩一个交易的地方。虽然“繁荣”这个词和地下城完全搭不上边，但从周边建筑物的形态看来，漏斗镇的生活确实比榕树街富裕一点点。 说是一个地下广场，其实也只是一个开阔的大型地下空间罢了，整个房间至少有一个篮球比赛场馆那么大，用一种坚固到离谱的拱形结构撑起上方厚重的土壤。地下城根本没有那种真正的、露天的大面积开阔平地。 相对于从灵界穿梭时带出来的污染，只是皮肉骨骼的物理伤势对于卢娜这种级别的非凡者来说不值一提，即使不依靠灵性药剂也能快速恢复。 卢娜早已恢复身体上的伤，但是缠绕在她身上的污染却迟迟没有散去。她并不是一个能安稳地在床上坐以待毙的人，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卢娜就趁着拉德出去工作的时候，从床上下来，披上隐身斗篷，在榕树街和周边逛逛，记录下相关的地图和情报。 她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她要找到一条继续向下的路，进一步逃离那个令人厌恶的地上世界。榕树街和漏斗镇都离地面太近了，只要亚伯拉罕鼓足全力一挖，就很容易挖到自己这条小虫子。 遗憾的是，卢娜的下一步打算还没有可行的计划。围绕着榕树街卢娜的发现了其他几个小地下城，但是没有找到一个能真正下降两百米以上、真正到达中层地下城区域的通道，倒是向上、向旁边的地下城的通道不少，能用的也多。 据说当年就有一个亚伯拉罕的圣者带着家族的非凡物品消失了，现在卢娜就很好奇，这位前辈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在亚伯拉罕面前消失得这么彻底，甚至一度从一个事实变成一个传说。 当然，卢娜来到漏斗街，除了搜集情况，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点：拉德。 在住进拉德房子的前期，卢娜一直以借住自居，自己在用教育拉德文字这项工作来换取拉德的照顾和食物，这是一种“平等”的等价交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卢娜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拉德最近突然不找她学习文字了。 看似平等的关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破了。 事实上卢娜认为拉德一直吃的那些能量棒并不能算是一种食物。在卢娜之前地上的生活里，连宇航员训练中吃的特制食物都比这个细腻。相比之下，那种才叫能量棒，前者只能称之为人类饲料。 从这种意义上来看，卢娜觉得拉德的“照顾”并不和自己付出的“知识”等值。至少卢娜教给拉德的，都是在有限的报纸中精挑细选的优美诗句，甚至卢娜会专门将一些世界名着默写下来，将这种大作来作为识字启蒙材料，可以说是饕餮大餐了。 但拉德不再找她学习文字，脆弱的平衡就被一下子打破了。卢娜即使再看不上那些刮嗓子的饲料，也不愿意彻彻底底地免费住在拉德家受到照顾，她的高傲不允许她这么做。 于是卢娜在打探周边消息时，也开始找一些能赚钱的活，接一些黑市走私护送的单子或者出售一些战利品。污染让穿梭变得十分危险。即使不使用旅行，序列五的战力还算可观，可以轻松摆平一些小麻烦。 不过在此之中，卢娜隐隐约约感受到了，有什么大麻烦正在缓缓逼近。 拉德虽然不再和自己学习，但他的文字阅读能力与词汇量竟依然在稳定生长。 那么，又是谁在教拉德识字呢？他们又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对一个贫穷得只肯啃人类饲料的地下城小男孩那么上心？ 另一方面，自从来到地下城之后，卢娜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姐姐米娅·海顿的消息。 米娅作为卢娜同父同母的姐妹，关系十分亲密。她原本与卢娜一同被选拔为宇航员预备役。但戏剧性地是，米娅意外地遇到了鲁恩贵族海顿侯爵，并迅速坠入爱河。 一场与侯爵的婚姻足以让亚伯拉罕放手，从“亚伯拉罕”到“海顿”的姓氏变迁则说明米娅从此成为了侯爵家族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受到完全信任的亚伯拉罕了，她理当从高度敏感的宇航员预备名单中被除名，从此远离亚伯拉罕核心事务。 无论是在亚伯拉罕还是在海顿，米娅作为一个姐姐，永远是卢娜最大的支持者。 姐姐米娅就这么以这样一种荒诞的理由逃离了宇航员。相比之下，坐到技术主管位置的卢娜依然在混乱中被迫成为了一名宇航员。 地下城的信号很烂，并不是所有的地下城掌权者都愿意加装或改进网络设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些老板甚至认为，这种信息网络能力低下的环境里，隔绝世界、缺乏信息的居民会更好被掌握。 卢娜也在地图上标注了许多网吧，这里是每个地下城中为数不多的能提供高速网络的地方。她很想给姐姐米娅报平安，但是考虑到自己是“叛逃”的特殊性，突然给米娅发消息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卢娜转头，看到远处有一个裹着红袍的人搬着一些东西走到了某个地方，然后登上了现场自己搭建的简易演讲台。 “看着我，兄弟们！看着我，姐妹们！” 那熟悉的身影又开始他那激情澎湃的演讲。 第二百三十一章 漏斗镇 卢娜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个演讲者是【流放者】。 这位流放者已经是熟面孔了。卢娜每次来到漏斗镇的交易广场，都能看到这个流放者站在那里，扯着嗓子喊着前篇一律的宣言，企图煽动群众加入【流放者】组织。 “我知道，你们都对这看不见太阳的生活厌烦了、对这糟糕的生活恨透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些自称财阀的家伙，那些公司，那些在地下和地上都自称‘老板’的混蛋们！他们拿走了本该属于我们的钱，拿走了本该属于我们的生活！ “现在，我们有机会从那些富人的手中，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抢回来！ “是的！我们不再只是‘地下的阴暗老鼠’，我们可以【成为】我们想成为的任何人！ “我们将消灭所有的富人！ “……” 这些演讲词十分通俗易懂，但并不简单，卢娜想。这些都不该是一个没有文化、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地下城贫民能想出来的话。地下城的人才不会去管那些什么社会大义、皇室新政，他们只考虑从哪里能搞来钱去生存。 除了演讲之外，这个流放者还在手里抱着一个装着廉价能量棒的篮子，时不时将这些短小的能量棒随手发给最前排过来听演讲的人。很少有人真的能听完这么多车轱辘话，大多都是走到前面装模做样听听，等等拿到能量棒就头也不回的跑路了。 整个街头宣讲内容直击地下城普通贫民的痛点：钱与下一顿饭。 除此之外，这些宣讲还有一个十分危险的效果：它在渲染贫穷者对富有者的仇恨。 【流放者】看似是一个由地下城贫民组成的民间互助团体，但背后八成有什么不得了的势力。卢娜琢磨不透，所以一直见到他们就绕着走，在漏斗镇里也尽量避开这个总是在演讲的流放者。 地下城里并不是只有那些深陷生活泥潭的贫民，但这个简陋的街头宣讲精准地设置了的目标一定有一个不得了的领袖在指使这个流放者这么做。 这些贫民也许会有人在走入绝路的时候真的相信了他们的宣讲，然后成为另一名流放者。但是在卢娜看来，他们所诉说的理念十分简单粗暴，又漏洞百出。她是一个经历过丰富高等教育的人，这种相关的社会理论在亚伯拉罕的图书馆里不计其数。这些内容的逻辑错误让卢娜从来都不看好这个组织的发展。 “消灭”富人这么模糊又富有误导性的话术到底是指什么东西？也许他们真的有着更深刻的思考，但这些话术无不倾向于在描述物理上杀死像自己这样比他们更加富有的有钱人，然后抢夺他们的财产，从而改变自己的生活。 也许他们想要通过这种暴力极端的方式追求某种“均等”：再也没有什么“富有”和“贫穷”，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存在，不再有什么差别，所以你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也都可以是你。不过这种方式并不会真正意义上地改变这个社会，只会在消灭一些“富人”的同时，诞生另一批“富人”罢了。尤其是目前流放者在卢娜面前呈现出的这种状态，她很难不怀疑，这些大义凌然的口号只是领导者用来谋取私利的工具罢了。 整个贝克兰德从星空表层到地下几千米都烂透了，卢娜对这些人的宣讲嗤之以鼻。这些人不懂得任何社会理论，不明白任何社会发展规律，更不明白导致他们囿于这无尽贫苦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但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该死的一切？卢娜说不上来。 总之不会是亚伯拉罕，卢娜想。整个亚伯拉罕在信息时代于缺乏庇佑的情况下，在人类安全区的最外端守望了三百多年，消耗了大量的资源。即使拥有迷惘的失落之神残留的祝福，亚伯拉罕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宇航员的研究都是用人命堆起来的。即使卢娜极度反感亚伯拉罕对自己的安排，但她觉得亚伯拉罕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们不会成功的。卢娜在心中给这些人的肤浅理想宣判了死刑，这只是这些贫民的自我感动罢了。他们也许能够冲破枪炮的防线，但也终究无法打破那块最最坚硬的铁板。 非凡力量。 在非凡特性与神明的面前，他们所追求的东西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流放者】是一个潜在的危险，卢娜所有的占卜和灵性直觉都在提示她远离这个危险。 由于“叛逃”性质，卢娜摧毁了身上所有能链接互联网的装置，以及从亚伯拉罕带出来的电子设备。由于自己对亚伯拉罕和电子设备在神秘学上的特殊意义有了解，卢娜并不是很相信从亚伯拉罕带出来的电子设备和数据，现在用的是在地下城内购买的各种山寨货，对于占星术，由于在地下城无法直接观测星象，卢娜只能在自己的储存设备上查询星历表进行计算。这些星历表都不是亚伯拉罕内部流通的高精度星历表，在卢娜高标准的眼里只是凑合用的级别。 另外，还有一个现象也让卢娜对流放者产生警惕。 在漏斗镇宣讲的流放者似乎一直是这一个。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和现在相比，这个流放者的面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时间本身就会给人的面容带来改变，但这个流放者的改变绝对超出了正常范围。但这个变化速度还可以称得上“潜移默化”，周围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天天见的男人发生了超越正常的变化。 与第一次见到他相比，这个流放者显得五官更加立体了，甚至有了越来越重的黑眼圈，连身材都渐渐变得精瘦起来。 今天卢娜是想要用前几天得到的战利品换些钱，她还是向往常一样，在远离流放者的地方站着，在往来的人流中寻找合适的出手目标。 在这种混乱的交易广场上找不到什么干净的地方，地面上还粘着几个月前的报纸。卢娜捡起几张掉在地上的小广告擦干净夹在书里，这是一种了解情况的手段。简陋的传单下面还压着破烂的报纸，只不过没什么消息价值同时又烂又脏，卢娜不值得去捡。 ……原来是《瓷砖阅读报》吗…… 没想到在这里真的变成“瓷砖”了…… 这种便宜又大量的无脑爽文在浅层地下城算是最廉价的生活麻药，很多识字的人都喜欢闲下来的时候看上一些，在汲取短暂的快乐后再将其丢弃。现在《瓷砖阅读报》真正的收入大头还是在网上，实体的报纸更像是一种宣传手段和习惯 这张报纸出版日期在几个月前，卢娜习惯性地瞟了一眼，顺手抄了几句还可以的诗句。 “……塔索克河的水染上了他浓重漆黑的思绪……” 这也算是在这压抑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排遣，卢娜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对些给下等劳工看的烂俗出版物抱有期待，似乎一张本该俗不可耐的报纸将两个世界的人暂时连在了一起。 果然，这一期诗歌小栏目的署名也是佛尔思·沃尔。 合上笔记，一丝灵性预警在卢娜脑海中掠过。她警觉地站了起来，感觉到了人群氛围的微妙变化。 演讲台边出现了另一个红袍流放者。 进入地下城以来，虽然听说过流放者的名号，但是日常流放者的活动极为隐秘，卢娜也就在漏洞镇见过这一个一直在演讲的流放者罢了。现在出现在眼前的陌生流放者则是第二个。 可当卢娜真切看到陌生流放者的脸时，她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那个陌生流放者，竟然和那个演讲流放者拥有着相似的面貌！ 这种“相似”并不是那种一摸一样，若只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周围的人路过也只是会以为这是兄弟俩，或是长得有点像罢了，依然认为这是两个不同的人。 但卢娜不一样，她知道演讲流放者在两个月前绝对不长这个样子。而当这两个流放者同时出现在卢娜面前时，一个恐怖的真相在卢娜脑海里炸开。 流放者都受到了某种非凡力量，会往某个方向越长越像！ 卢娜一开始还以为只是会长得越来越像对方，而当第三个流放者出现在演讲台旁边时，卢娜立刻推翻了这个推断。 这个变化过程……是有偏向的！ 并不是流放者之间互相交流面部特质，而是有倾向性地逐渐染上某一个人的特质！ 深刻的惊悚感蔓延卢娜全身。那些所谓简单粗暴的宣言此刻在未知的神秘力量下脱落大义的外壳，露出诡异的真相。 不再有穷人，不再有富人，因为所有人都将均等地成为一样的存在，成为某一个共享的模板！ 紧接着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一反常态地，今天越来越多的流放者来到交易广场，走到演讲者的身边。 危险！危险！！ 再不离开是会死的！！ 灵性直觉顿时如一把锐利的尖刀疯狂搅动卢娜的脑髓，她再也无法在这里多呆一秒了。学徒途径的本能反应让她反手拉开灵界穿越的大门，顾不上体内残存的污染，即使会迷路到地狱也要在此刻从即将到来的恐怖中逃脱。 越来越多的红袍人走入广场，他们开始喊叫，开始大声附和，最后在欢呼声中，迎接流放者中最德高望重的人物出场。 似乎是感受到了灵性的波动，一个浓重黑眼圈的中年男人突然回过头来，望向卢娜的方向。 旅行家之门与广场上消逝的那一刻，卢娜对上了艾伦·弗里德曼的视线。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受害者 贝克兰德地上2米。 圣希尔兰教堂·g08临时办公室。 被从阴暗的地下室里强行抓出来干活的感觉十分不好，因为这样你的直系上司就能随时随地地找你麻烦。 斯科特有些心神不宁地翻阅着文件，并进行必要的占卜。 泵机火花对如何利用虚无烟尘的研究再次开始，同时打听黑夜教会的进度也是一项重要的任务，这对之后关于【天谴】计划重启的谈判十分重要。 在【天谴】计划里，亚伯拉罕负责星空部分的对接，蒸汽教会负责武器部分，而黑夜教会则负责提供地面支持。 对于地面支持的这一部分，黑夜教会不仅要提供圣朱莉教堂作为地面主战场，还需要提供一系列配套的基础设施，比如：能抵抗干扰、独立线路的信号塔等等。 斯科特手里的这些文件，便是关于黑夜教会旗下产业近日的动向，罗列了他们旗下最近几年正在建设中的工地，以及一些已经完成的高楼。 在第六纪十四世纪，鲁恩王国对教会的拨款少得可怜，但支持教会在重重限制下进入市场，拥有自己的产业来自给自足。 几张完工与未完工的高楼档案被斯科特挑了出来。根据现有的占卜和情报分析，再加上灵性直觉，他认为黑夜教会已经在开展【天谴】信号塔的建设，新的信号塔就藏在这几栋大楼之中，很可能这项工程很早就开始了。 碎星大厦、水仙花大楼、半湖大厦，这三个尤其是斯科特的重点怀疑对象。其中碎星大厦和水仙花大楼甚至不是黑夜教会的产业，但一些迹象表明，黑夜教会暗地里有资金注入。黑夜教会以行事隐秘着称，不管是神秘学手段还是社会侦察途径，将范围缩小到这三个楼已经是斯科特的极限了。 其实了解信息的最快渠道，应该是直接问格洛丽亚。但是两人在泵机火花与圣朱莉教堂之外有神明的注视，在这两处避难所中有教会的设备监控。除非是回到家聚在奥斯本身边，双方在一些关键的问题上都不敢太明目张胆地交流。 这也许也是教会总是抓着他们两个干活不给休假的原因，斯科特想，这也是一种控制双方见面交流程度的手段，保证两人能合作完成神明的秘密任务，又不会出卖各自神明的秘密，逃离执棋者的掌握。 呵，还真他妈想得周全。 斯科特不满地撇撇嘴。他刚刚写完针对这次调查的报告，便感到灵性直觉一动，一个看着很不爽的机械人偶啪地掉落在斯科特桌前。斯科特不用正眼看就知道那是博诺瓦的机械人偶。 “这里有一桩谋杀案，需要你现在就去处理一下。” 斯科特在心里咒骂一句便立刻启程。 最近经常看见的谋杀案，死者是亚伯拉罕集团的高管，死因是非凡谋杀。 又是一场针对亚伯拉罕家族的刺杀，而且凶手一定有着精准的情报来源。死者虽然是亚伯拉罕集团的高管，但并不算是家族成员，也只有序列八的水平，是一个非常简单又有价值的刺杀对象。 这位高管死在自家的豪华公寓里，现场十分干净，干净得就像是死者自己突发奇想把刀口插在了自己脖子里。 通灵术并没有发现死者灵体的痕迹，灵性已经消失殆尽，连非凡特性都被拿走了。凶手是个行家，做的十分彻底。 但在斯科特这个级别的教会非凡者小队手里，总能挖掘出他们想要的。 在经过斯科特亲自主持的仪式魔法、占卜与肖像速写后，机械之心很快在数据库中找到了凶手的相关资料。 凶手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杀手，在西维拉斯场与机械之心的档案里劣迹斑斑，但由于他的行踪较为隐秘，下手目标很少有公司高管这个级别的人，各方面还一直没有抓到他。 很可悲，有些人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却没有任何人为他们偿命，有时只是因为他们的死无足轻重，轻盈得让西维拉斯场懒得出全力追查到底。而由于【缄默条约】的约束，不涉及非凡力量和宗教事务的案件也轮不到机械之心插手，他们也只能为此建一个象征性的档案罢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死的是一名亚伯拉罕集团的高管，还是在这个特殊敏感的时期。 也许在这么一个大公司里，这位高管在生前都没得到过这么大的重视吧。斯科特嘲讽地笑了笑。 情报显示杀手先是在外催眠了高管，然后得到指令的高管回家后在家里自杀了。从得到的图像来看，杀手并不是观众途径，而是使用了某种封印物来实现自杀催眠的效果。 线索在杀手离开公寓后就断了。断断续续的监控画面只能显示他在贝克兰德城市中逛了一圈后，最终消失在贫民区的视野里。剩下的占卜就被干扰了。 搜查还在继续。借着这个由头，机械之心将这个公寓翻了一个底朝天，搜查并拷贝每一个电子设备中的数据，不放过一本纸质书本。 “斯科特阁下，或许你想要来看一下这个。” 带着智能目镜的达米恩·布什举起一本小书，向斯科特举手示意。 这是一本剪贴报，本子很薄，大多数纸页都被撕掉了，唯一有内容的书页上面全是用纸媒上的字母或单词剪下来拼贴而成的文字。 在信息高速传播的时代，为了防止黑客企窃取情报，纸质文件又成为了一些情报工作者的手段。这位高管使用剪贴报来拼凑信息，更是连打印信息、字迹信息都不会留下。其他机械之心也在角落里发现了燃烧纸片的灰烬。 然而在高序列的非凡力量面前，这种纯依靠凡质的情报传递手段依然显得很无力。 这应该是一份还没有传递出去的情报，似乎还没有制作完，受害人就死亡了。几乎每个字母都来自不同的报纸杂志，斯科特很有耐心地一一使用鉴定能力追踪它们的来源。 “《繁星礼赞》1348年第36期。 “《塔索克报》1349年5月21日。 “《月亮报》1349年1月23日 “……” 随着斯科特的播报，一份份电子文档被发送到他的终端上，正当机械之心的全力调查文件时，斯科特却停了下来。紧接着他脸色剧变。 这几个字母……是来自同一本杂志，还有这几个字母，是来自另一个杂志！ 事实上制作者并不是每张报纸就扣一个字母就扔了，而是跳着扣好几个字母再换一张，所有素材也是随机挑选的，一个单词里不会有来自同一本杂志的两个字母。 但是，这两本杂志的字母…… 斯科特盯着这份未完成的信件，用思维快速地把来自《瓷砖阅读报》1349年2月5日和来自《格林蒙特老好人报》1349年6月3日的两组字母扣下并分组重新排列。 两个崭新的残缺单词出现在他脑海。 【f■■ldm■■ett■】 斯科特神情凝重地在残缺处补上遗失的字母。 【菲尔德·莫雷蒂】 这一句诡异的咒语再一次出现在了斯科特的世界里。 “那个杀手去地下城了。” 这个刺杀高管的凶手肯定不是由黑夜教会扮演的那个公用马甲，这句名为【菲尔德·莫雷蒂】的咒语除了那个消失之人本身以外，也从未直白地指出某个作案者的名字。它并不是一个确切的信息，它只是一个指明道路的风向标。 而现在，由黑夜教会扮演的公用马甲正在地下城活跃，因此斯科特判断，这一句咒语就是要把他们的视线带到地下城。 也许不止凶手在那里，潜在的危险也在那里，甚至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都可能在那里。 “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干！” 斯科特把书一合。 “把资料打包，交给黑夜教会！” 第二百三十三章 死胡同 贝克兰德地上84米 综合公寓·绣球之家 克莱恩坐在公寓安全屋里，手指轻轻叩击着桌边。 这几天他们三人一直停留在永夜港，既是对家具城之行的休整，也是对下探黑兹尔街、寻找特斯拉姐弟做准备。 永夜港作为一个有基础秩序的中层地下层，离地面的距离对克莱恩来说还不太远，他仍然能够联系到贝克兰德地面上的秘偶。虽然秘偶的活动范围缩小了，但好歹还能通过秘偶进行传送回到安全屋公寓。这让克莱恩一直很有安全感。 但黑兹尔街就不同了，它属于远离地面1000米以上的深层地下城。地下深度越大，地下城的数量就越小，每个地下城之间的深度差异就越大。永夜港的老板并没有相关的仪器，无法从弯弯绕绕的路径中测量出黑兹尔街的具体深度。只能说，从富有经验的引路人看来，这个地下城可能有2800米以上的深度。 这是一个危险而模糊的数字。目前平时的状态下，秘偶能操控和进行位置互换的范围在半径2500米左右。若是灵性充沛，稍微努力一下也可以达到3000米。要是强行燃烧灵性将能力提升至序列二，那么这点距离当然没有问题，但灵性消耗巨大，作为日常手段来说有些过于奢侈，只能作为一个华丽的逃命手段。加上平面方向上的水平距离，他很有可能在下探途中和放置在公寓的秘偶失去连接。这让克莱恩有些缺少安全感。 另一方面，他们这次的目的地不止是黑兹尔街，还有失落的蒸汽教会图书馆【盖尔斯图书馆】，找到斯科特需要的【曼施坦因笔记】遗失件。但关于这座古老的图书馆，克莱恩还没有获得太多的情报。可以确定的是，它的位置应该比黑兹尔街还要深。 所以克莱恩准备在出发下探之前，在公园安全屋里尽可能解决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困惑。接下来的路途中，很难有机会回到公寓里分析情报、做高位格占卜，同时克莱恩也不敢在公寓意外的地方随便占卜信息，就怕泄露自己的状态和情报，占卜到了不该遇到的存在。 首先是从家具城中获得的黑匣子。在灰雾的作用下，残留的污染被轻易地剔除了，干干净净。 虽然在旧日时代是个学硬件的，在第六纪是搞软件的，但由于科技树的不同，只知道大概原理的克莱恩看着这台保密型号的黑匣子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在网上搜索了十分钟后，选择使用占卜。 两枚纯金星币抛弃又落下，克莱恩便得到了启示，快速而精准地拆出了黑匣子的储存单元，链接断网的计算机。 第六纪十四世纪的技术已经能够把黑匣子的体积真正缩小到匣子的大小，看上去迷你的存储单元也能保存海量的数据。 从记录的数据看来，【鲁伯特-co095】这颗卫星从发射起就保持着良好的工作状态，直到有一天突然受到了来自星空的不明非凡袭击，正准备执行紧急程序穿越回到特殊的亚伯拉罕应急基地，就被星空污染了，最后穿越坠落至家具城。而被污染扭曲的“穿越”则直接爆发了家具城的爆炸与沉降，带着家具城凭空穿越到层层泥土之下。 看上去自亚伯拉罕建立【鲁伯特之网】卫星系统以来，各种各样的非凡事故就没有少过。对星空的存在来说，想要通过控制卫星网来影响地表文明、越过神明的屏障偷渡的尝试永不停止，而对地表的人们来说，卫星系统又是美好生活与文明进步的象征，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在神明屏障的拦截下，真正能钻空子进入星空表层的污染不多，也不够强，控制一个完整的卫星系统这种恶行事故还未发生过。但万一有某个存在成功了，都是对地表生灵毁灭性的打击。因此每个卫星运营商都很重视非凡力量与和教会的合作。 而亚伯拉罕，则干脆把空间站，建到了星空表层安全区的最外沿。 这就是【前哨】的意义吧，克莱恩叹气，这是离地表最远的空间站。大型的星空技术公司几乎都有自己的空间站，用于对卫星网的维修和监视。在利益和安全的考虑下，他们都会在合理的范围内，尽量往靠近地表的地方运营空间站。而这种情况就自然而然地导致人类在星空表层的活动区越来越小。 而【前哨】站更像一个守望者，一座边城，一个信标，硬是将星空技术的活动区拓宽到边界。同时如要发生大型的非凡力量影响，第一个进行警报的也是【前哨】站。亚伯拉罕的技术和非凡力量能让【前哨】站能度过大多数的非凡事件。 可以说，【前哨】站的状态则是整个星空表层环境的安全阀。 在复制处理完数据后，克莱恩还是决定将剥离污染的黑匣子还给亚伯拉罕。自己并不是星空技术的专家，这些看似普通的记录对他们来说更有技术价值。 克莱恩用灰雾凝出笔与纸，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他还是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整理思绪，会让他对这几个月来的生活产生一些实感。 除去卫星与黑匣子的事情，家具城本身诡异的环境也让克莱恩很在意。 从表现和象征来看，让家具城发生扭曲重复的力量应该和让尸骨融合成一整骨骸怪物的力量应该是同出一源。这应该就是卫星带来的外来污染。 可若是说地下城里所有的异变都是由这股力量造成的，又似乎有点怪异。有一些异变现在带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表现和象征，和外来污染合并为同一象征会觉得有点违合，若把两者分开来看又显得没有什么理由。 想着想着，克莱恩把【疯帽子】从头上摘下，放在桌前。 占卜显示，这些从家具城里带出来的非凡物品，确实都是在家具城中自然形成的。但克莱恩总觉得，这些东西体现出来的力量的“象征”，和骨骸怪物不是一样的。 这很难说，因为很多种“象征”都能达到这个效果。看过亵渎a4纸的克莱恩光是想想就能提出三个假设，若是进行细致区分，将所遇到非凡物品进行分类，还能有其他想法。 思维似乎被绕进了一个诡异的死胡同，即使跟着灵性直觉去猜测，也难以走出这个恼人的怪圈。当一种明确的猜测随着占卜跳出来时，另一个明确的否定也会顺着灵性直觉跳出来，然后就是无尽的循环与拉扯。 克莱恩一边思考，一边把玩着【疯帽子】，就像很多人都喜欢在思考问题时把玩一些东西那样。现在的【疯帽子】依然是那顶古朴的矮顶礼帽。摸腻味了的克莱恩便随手往帽子里一伸。 这时克莱恩突然愣住了。 他盯着帽子看了片刻，然后缓缓从帽子里抓出一根晾衣杆。 这个帽子没有被公寓安全屋的力量非凡沉默！ 但是在这个公寓里，除了克莱恩本人，没有任何的非凡力量能够生效！！ 万千思绪在克莱恩的脑海中掀起风暴。 不……还有一样东西能在这里正常运转！ 他凝重地将口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四个又大又黑的罗塞尔文十分刺眼。 【虚无火柴】。 第二百三十四章 坏结论 【疯帽子】和【虚无火柴】一样，能在安全屋公寓里正常使用！ 克莱恩随即将其他几件从家具城里带出来的非凡物品进行了测试，都可以在公寓里正常运转。 也就是说，这些非凡物品都虚无火柴有关系。 莫雷蒂家族介入了家具城的非凡灾难！ 忽然一下就都能说通了。 家具城发生了非凡灾难，然后莫雷蒂家族的后裔在家具城中留下了灵性。这股力量压制了污染的逸散与进化，同时又自然而然地滋生了一系列封印物。 压污染力量应该是和庇佑安全屋公寓的力量是同源的，他们都有强烈的灵性沉默作用。但相对于安全屋的设计，这股沉默家具城的灵性就显得有些不讲究了。高浓度的灵性还是滋生了一系列奇奇怪怪的封印物。这些封印物或多或少都有降低使用者非凡力量、扰乱使用者灵性的负面效果。 克莱恩一开始认为，安全屋的沉默效果是来自高位格灵性的天然压制，而【虚无火柴】可能和自己的灰雾有关系、是某种转化物。但是这一系列从这个压制力量中产生出来的封印物，同时清一色带着某种负面效果，推翻了克莱恩的模糊推断。 这种特征不应该和诡秘三途径的象征混为一谈，它应该是一种拥有独特象征的力量。即使它们看上去如此相像——即使这个的象征可以躲在克莱恩所知的任何权柄的后面。 可怕的事实突然摆在克莱恩的眼前： 一个从未认知过的权柄影响了莫雷蒂家。 【虚无】 克莱恩死死盯着那盒火柴。 这个猜测有些荒谬，他本能地想要去否定它，脑子里闪现出无数的证据在进行诡辩，试图否定这个猜测。这让克莱恩的想法摇摆不定起来。 这或许就是自己的换一个样子的灰雾呢？或许这种类似于黑色烟尘的形态，就是我伪装出来骗过其他神明的谎言呢？ 克莱恩忽然有些焦虑起来，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掏出梅丽莎给自己的怀表看一看。可是怀表每一次都忠实地停在十二点整，指示克莱恩目前的感官中没有任何的幻觉。他的所见所闻都是真实。 他现在很想见梅丽莎一面，不管她到底是虚假的幻影还是真实的梅丽莎，克莱恩现在有一大筐问题想要去问。无论是谎言还是真相，梅丽莎说的越多，克莱恩就有越多的信息进行分析。只要信息够多，就能分辨真假。 房间里电脑微鸣，克莱恩愣了一下，停下了抓耳挠腮的动作，再一次坐回到书桌前。 自己对这个事情的情绪反应……是不是有些大了？ 他回想自己在第五纪沉睡于乌托邦之前，已经是一个情绪淡然，思维清晰的天使了。即使发生再多的意外，自己都是一个能冷静做出临场判断的神话生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没有被幻觉捕获，也可能会突然地来那么一下，情绪和思维的混乱一闪而过。 ……也许第六纪自己的疯狂，比自己想象中的还严重。即使现在的自己按照计划重开了一回，仍然无法洗清自己的疯狂，以及残留的污染…… ……污染…… 这个想法再一次回到克莱恩的脑海。他不止一次地认为，自己的疯狂来自于非凡特性对精神的摧残和来自其他方面的污染。 如果自己已经被污染了，那么现在时不时混乱的思绪，是不是也是疯狂与污染带来的影响？ 思维似乎又乱了起来。克莱恩干脆直接拿起笔在纸上写起句子来，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理清自己的思绪。 【虚无】，【虚无烟尘】，【虚无火柴】，安全屋，非凡沉默，思维紊乱，入侵现实的幻境…… “圣朱莉教堂的非凡沉默是哪里来的？那是因为广场上的叶奈法喷泉以及喷泉里的虚无烟尘，就是你上次用来点酒店的那个……哪里来的？那不是你给我们黑夜教会的吗？这是你和女神的交易，当年你也没和我细讲啊！” 在酒店事件后的一次公寓会面中，克莱恩曾经细致地询问过伦纳德这个问题，伦纳德于是就这么回答的。 “这个东西很好用，应该是你已经对这些【虚无烟尘】做过处理了。但无论如何，圣朱莉教堂还是在一些非凡行动中出现了严重的非凡污染现象。这些红手套在圣朱莉教堂停留一个月以上后，无一例外出现了方向感混乱，四肢不调，严重幻听幻视，思维混乱，逻辑扭曲，甚至认知障碍等情况。不过这些症状都能在远离圣朱莉教堂及其广场的地方自行缓解。我们黑夜教会的高层认为，这是被【虚无烟尘】污染的症状。 “听上去很严重，但是由于大家大多数是轮班制，一般职员回去睡个觉就能清空一天积累下来的污染，所以这些严重污染的案例其实比较少，只是会集中在一些大型非凡对抗中，日常活动大家都没有问题。 “有意思的是，在我的=目前的记忆里，黑夜教会记载中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虚无烟尘】污染案例，是格洛丽亚·米切尔。她在三百年前的【烟花行动】中坠入了广场上的喷泉中，大家都以为她要因此被【虚无烟尘】吞噬的时候，她又奇迹般地抱着封印物从中上浮。 “她在第一个星期内完全失去了自主活动的能力，方向感和协调性完全失效，只能靠轮椅行走。当我们以为她可以断药静养的时候，格洛丽亚在第二个星期又陷入了严重的幻觉，完全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能力。我们只能把原本还能到处乱跑的格洛丽亚拘束起来，直到被污染的一个月后，格洛丽亚才彻底回到了现实。” 这个情况……不就是自己被幻境纠缠的样子吗！ 污染，疯狂，污染，虚无，污染，污染…… 克莱恩狠狠地在一句话下划上一条重重的黑线，然后把笔摔在玻璃桌上。 “莫雷蒂家的后裔受到了【虚无】的污染！” 他觉得自己的手似乎在抖。 第二百三十五章 荒谬论 那一本简陋又朴素的家谱又跃入克莱恩的脑海。神话生物的记忆力让他能够清晰地挨个回忆每个家庭成员的照片，以及照片下面的简短信息。 按照时间来看，这个时间点上存活的，有菲尔德及其父母，和阿黛拉及其父母。比较令人在意的是，兄妹两父母的非凡序列并不高，出生的年份相差不大，但是去世的年份差了很大。阿黛拉的父亲在三年前去世，母亲在去年十二月去世，而菲尔德的父母则在一百五十年前就相继去世了。而菲尔德和阿黛拉从记载上来看，现在仍然是存活的。 一百五年的寿命差，两对夫妻都不是月亮途径的序列七或以上，这确实有些不合理。对于他们的位格来说，克莱恩认为菲尔德父母大概一百五十多年的寿命是可以达到的……就是也许这个手段可能不是那么体面…… 不，等等…… 如果换个角度想想…… 克莱恩灵光一现，立刻重新拿了一张纸开始写。 如果当时的我真的是无所不能的诡秘之主……如果我的后裔真的能够有效地干涉非凡事件……如果我需要在即将到来的三百年沉睡期间，仍然有条不紊地推进我的计划…… 如果这一切真的有必要……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两对夫妻在这三百年间选择轮流守岗？ 在前一百五十年间，由菲尔德父母在现实世界里行动，而阿黛拉的父母在诡秘之主的庇佑下沉睡。而等菲尔德的父母寿命燃尽之时，阿黛拉的父母便按时苏醒，继续在现实世界中“守夜”，推进诡秘之主的隐秘计划。 这两对夫妇都在序列七到序列五的水平，并不是很高的位格，同时也没有什么神明地庇佑……在各自的一百五十多年间，孤独而危险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最后一笔落下，克莱恩忽然觉得有些无力……甚至有些微妙的恐惧。 这太理性了，理性得让克莱恩觉得有些抗拒。虽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这一种未来的可能，但是真的摆在他眼前时，还是有些唏嘘。 这种安排是必要的，克莱恩完全赞同。但是对自己的血脉后裔做出这样的安排，仍然让他人性的某个部分感到一些不适。这让他觉得，他们不再是家谱上的一个个名字，而是一个下属，一个必要的棋子，一个十分好用的……人偶。 这……是必要的计划…… 克莱恩叹了一口气。即使放到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遇到这种事情也没有更好的决断，思来想去，这总是一种最好的安排。在这一个没有诡秘之主甚至没有塔罗会庇护的三百年里，“愚者”势力若是完全退出非凡世界，势必会对本来依靠“愚者”势力的那一拨人带来巨大的打击。同样对于“愚者”势力而言，完全消失三百年，也是会打破原有的竞争与制衡，降低自己的印象力和总体实力，完全失去三百年对局势的掌握也是致命的。 因此这种扮演守夜者角色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他们不仅是防止了“愚者”势力真正地在这个世界上断代三百年，而且还补救性地干预了一些非凡灾害，同时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三百年后与塔罗会顺利归来。 第六纪的我……到底在安排什么？！ 每次克莱恩觉得，自己在慢慢地即开那第六纪诡秘之主的样貌时，就会两眼一花，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那个算无遗漏的诡秘之主，那偶尔的发现不过是祂留下的一抹幻影，而不是祂的全貌。 可是事到如今，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吗？相信那个未来、或者说过去的自己，似乎是最好的选择。灵性直觉告诉克莱恩，只要自己跟着安排往下走，事情就不会太糟。 前人……已经为自己铺下了路…… 要是这么理解的话，菲尔德与阿黛拉这两个小辈，应该也正在某处进行着漫长的“等待”与“沉睡”，直到计划中的那一刻到来，他们会依照自己的安排，完成自己的使命，成为这一整个巨大机器上的小小齿轮。 可是属于他们的【时刻】在哪儿？ 至于为什么选择【菲尔德·莫雷蒂】作为一条咒语而不是【阿黛拉·莫雷蒂】……克莱恩想可能是因为年龄的问题，从照片上来看，小女孩阿黛拉可能都还没有成年，并不“好用”，也可能是某种对未成年人的坚持。 不管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在自己消失的三百年里，己方势力并不是属于一个完全真空的状态。拥有神秘力量的莫雷蒂家后裔仍然在隐秘的行事着。这是一个好消息，克莱恩从苏醒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地行走着。 那么，莫雷蒂家受到的带着【虚无】象征的污染，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从性质上来说，克莱恩相信这绝对是一种污染——一种不属于地球的污染。正是这种污染，导致了莫雷蒂家的彻底消失，甚至导致了莫雷蒂家的某种疯狂。更进一步地猜测，这一个污染源也许在自己第六纪疯狂中，也出了一份力。 但从结果来说，经过这一系列的推断，背负这种未知污染的莫雷蒂家也因此获得了某种力量。或者说，他们将这种污染的劣势利用起来，反而成了某种意料之外的优势，并凭着这种独特的力量为自己隐秘地行事。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若莫雷蒂家受到了【虚无】的诅咒，以及自己诡秘之主的疯狂，那么稀少的后裔和不正常的规模就好理解了。这是一种控制危险污染的手段，防止其散播开来，对现实世界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另一方面，若是这些后裔的日常就是行走于隐秘与虚实之间，那么知道他们存在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以“污染”的角度再次看待这段时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克莱恩便有了新的看法。自己使用【虚无火柴】、坠入幻境等都是一种接触【虚无烟尘】的方式。接触越多，自己受到的污染越强，思维逻辑受到的影响越大，同时将加速向【虚无】坠落。 所以每当自己思考到梅丽莎等人与【虚无火柴】等相关事情的时候，总会觉得思维混乱，容易走进思维怪圈，或者干脆将其和其他概念混淆，同时又觉得逻辑十分通顺，证据十分确凿。克莱恩想，也许这也是一种“污染”改变认知的现象，它以绝对真实的线索扰乱他人的思维，在无声无息间将对方引向自己所期待的方向，然后把真相悄悄地藏起来——你无法说这是一个谎言，因为这一切绝对真实。 你的认知与你的判断都来自你自己，这种力量只是在你的面前摆上了一个小小的苹果，你就认为盒子里有一瓶苹果汁。可是你的认知无法撬开那个盒子，只能看着露出的边角料做着无尽的猜测，也许是苹果汁，也许是菠萝汁——谁知道呢？ 克莱恩感受到自己的思维似乎在某个点上绕了一个圈，然后越甩越远了。他赶紧换一张纸，把自己的思路拉回来。 像是一种走不出去的思维迷宫，这种影响十分地恶心。它虽然没有给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烦，一切事物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着，但它太隐秘了，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就像塞在里的鱼刺，你很难从柔软的现实里找到那一点点小小的尖刺，顺利地咽下肚都不会有任何的不适。可如果自己意识到了那一个杂质的存在，便会觉得喉咙与胃都在翻滚刺痛，无法分辨到底是自己意识过剩产生的幻痛，还是那个鱼刺真的卡在了喉咙里。 说实在的，要不是接触了这么多幻境，克莱恩认为自己根本意识不到有那一个鱼刺存在。 在这些问题面前，也许自己确实需要一些没有理由的偏执，这样才能在各种逻辑陷阱中拥有一个锚点，不会迷失方向——但万一最初坚持的观点就是错误的呢？ 这绝对是一个位格非常高的“污染”，那些黑色的烟尘甚至能够吞噬自己作为源质的灰雾。很多不好的猜测在克莱恩的脑海中浮现，最坏的情况，可能那种黑色的烟尘，本身就是一种源质。 克莱恩越想，越感到头大，感觉每一条路都在向外发散，又最后将他带回原地。他很难做出一个绝对的判断。 那就换一个角度，克莱恩想。他现在急需做出一些肯定的判断、一些确定的情报，来把自己从这些虚无缥缈的诡辩中拉扯出来。 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幻境给克莱恩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同时也带来了不少的情报。光是亵渎a4纸上面的细致描述，就直接补完了他对二十二条非凡序列理解的最后一块拼图。 如果细致解读那些关于梅丽莎的幻境，可以得到很多关于末日之灾的信息。梅丽莎与班森确实在第五纪的末日中存活了，在第六纪的后末日时代成为了活跃的传奇。那时候的梅丽莎眼眸依然是褐色，说明改变家族命运的重大污染在这些幻境之后才发生。这些人生轨迹与刚苏醒时梅丽莎的简述完全吻合。 每次幻境之后，克莱恩都会使用占卜来确定那些过往的真实性，但是所有的占卜都对梅丽莎的存在表示了否定。似乎他的占卜只能使用梅丽莎不存在的历史，而不能去占卜梅丽莎存在的历史。 这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的人生应该如雨后的新芽一般欣欣向荣，应该名垂青史，成为鲁恩王国不朽的传奇，而不是成为一抹虚无的幻影。 那一切扭曲的开端、那一切污染的源头、那一切悲剧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梅丽莎的哭号再次浮现在克莱恩的脑海里，绝望与愤怒的泪水在她的脸上流淌。纯粹的黑色中，她在灯火的照映下对那个人举起了枪—— 【伊斯·席兹尔】 骗子、无赖、小偷…… 幻境中，梅丽莎曾与这个伊斯有着美好的相处时光，也曾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恶劣行径，至少可以相信，这个伊斯在接近梅丽莎时，动机必定不纯，很有可能他就是为了某种堕落邪恶的目的，才接近的梅丽莎。所谓的相遇，所谓的巧合，不过是伊斯针对梅丽莎精心设计制作的剧本，如同在无人镇的剧团为了那某种扭曲的艺术，为卡诺设计了一系列的谎言。甚至连“伊斯·席兹尔”这个人格，都可能只是高阶非凡者的一个伪装罢了。 所以，当梅丽莎揭穿一切甜蜜之后的真相时，她悲戚而决绝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这也许就是“伊斯·席兹尔”的真实身份，但是克莱恩当时根本听不见那个名字。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的结果便是从梅丽莎与班森开始，莫雷蒂家的后裔就遭受到了严重的外来污染，而这个骗子仍然以“伊斯·莫雷蒂”的名字写上了那一本家谱。 那么，那个诡计多端的伊斯·席兹尔，就是给梅丽莎带来一切灾祸与污染的源头吗？ 克莱恩低下头，看着自己写下的句子，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写了这么多的思绪，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 死黑的笔迹十分地混乱，本来是罗塞尔文的字迹竟渐渐变成了罗塞尔文与鲁恩文交杂的混合句式，甚至一些古赫密斯语在他的不经意间从这个灰雾钢笔中流出。 陷入沉思的克莱恩刚刚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写些什么，现在回过神来重新看一遍，他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冷汗。 “梅丽莎受到了未知污染。”“我受到了疯狂与污染。” “污染扭曲了梅丽莎的存在。”“疯狂影响着我的思考。” “梅丽莎的意志受到了污染的扭曲。”“梅丽莎在污染中仍然保持自我意识。” “梅丽莎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虚假幻影。”“梅丽莎是游荡在现实之外的真实幽魂。” “梅丽莎的信息受到了污染的篡改。”“梅丽莎的信息真实无误。” “梅丽莎正将我拉入虚无。”“梅丽莎正带我重归现实。” “梅丽莎是假的。”“梅丽莎是真的。” 【我应该相信梅丽莎吗？】 【是】【否】 第二百三十六章 带路人 贝克兰德地下669米。 地下城·永夜港。 “所以，看起来你们准备好出发了。” 蚯蚓岛酒吧的吧台内。干瘪瘦削的酒保淡定地擦着自己的玻璃杯，饶有兴致地和面前三人搭话。从五官内流出来的汩汩血迹还挂在他惨白病态的脸上，他却对此毫不在意。 克莱恩向酒保点了点头。三人已经调整完毕，整装待发。 这段时间他们采购了一些低阶的非凡物品和灵性药剂，借着杰拉尔丁的情报网收集了一些信息，并且对佛尔思进行了必要的填鸭式神秘学教学与生存训练，让佛尔思在这一星期里生不如死。 同时，克莱恩也关注着【流放者】的动向。 关于【流放者】的占卜每一次都会以强烈的灵性预警告终，这让克莱恩在安全屋公寓里也没有进行相应的神秘学尝试。关于这些红袍恐怖分子的情报，克莱恩只能通过擦边迂回的占卜和杰拉尔丁的情报网来进行信息搜索。 据线人的情报，在【流放者】对【棉花巷】进行自杀式袭击的同时，还有好几个地下城也收到了这样的大型爆炸袭击。大多数受到袭击的地下城如【棉花巷】一样坍塌，化为火海，也有的地下城侥幸存活了下来。 克莱恩甚至觉得，他的逻辑推理能力在这段时间里突飞猛进，连真正的警探伦纳德都要夸他终于在探案方面愿意开始摆脱神秘学依赖。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流放者】在棉花巷爆炸后再也没有进行什么声势浩大的行动，但这不代表他们会就此收手。从情报网的消息来看，很多地下城都出来了疑似【流放者】的演说者，尤其是那些离地表近、居处人口多的浅层地下城。他们在特定时间对人群发表煽动性的演讲，在演讲结束后就消失得无影无终。显然这是他们招揽人手的一个途径。而从另一方面看，这些人可以每天安全地向人群宣讲，本身就证明了他们对这个地下城的控制力十分可观。 出现【流放者】演讲者的地下城越多，被【流放者】暗中渗透的地下城也越多。 他们不再出现在小道消息与每日大新闻里，反而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说明他们再一次带着他们的阴谋潜入水面之下。踪迹越隐秘，计划越可怕。 至于【永夜港】，据说在【棉花巷】爆炸的时候，【永夜港】的老板就带着人乘机对地下城里的【流放者】进行了一波血腥清洗，目前来讲【永夜港】依然是老板的地盘。 “这是你们要的东西。”酒保将三条围巾放在吧台上，“用它们把脸遮起来，别人就记不住你们的脸了。” 三条灰棕色的围巾摆在桌上，编织着一些简单古朴的花纹，看上去很有地下城破败的气息。 “我们当时要的是能够改变面容的非凡物品。”伦纳德摆弄了一下围巾，可以感受到上面流转的灵性，和隐藏起来的符咒，“这个不值当时我们给的价格。” “这就是符合你们所付出的代价。我们主营的是情报，而不是非凡物品。之前我就说过了，要从我们这里找特定功能的非凡物品，会贵很多，额外多出一笔中介费。”酒保面不改色地说道，“况且，真正能完美改变面貌、又没有危险负面作用的非凡物品，可不好找。” 克莱恩与伦纳德没说什么，最后还是将围巾收下了。伦纳德有些恍惚，作为教会的天使，他从来不缺高阶封印物，要啥有啥。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其实能很好改变容貌的大多是拥有无面人非凡特性的封印物，或者是同序列的其他封印物。这个级别的封印物在这种中低端市场里已经是很稀有了，即使有，大多数时候也会因为负面效果太过可怕而无法使用。 这就是像罗塞尔大帝所说的那样，吃饱的人不懂得空肚子的饥饿吗…… 这一次下探克莱恩对三人的着装都进行了调整，换上了更加符合地下城氛围的造型，自己甚至准备等带上围巾后在换一张脸。接下来他们准备尽量不在任何地下城停留，直接向下一路直达【黑兹尔街】，减少可能遇到的麻烦，还有这些潜伏在暗处的【流放者】。 从当时家具城流放者的那些发言来看，只要一个流放者见过他们，所有的流放者都会记住他们。虽然他们在家具城里的死斗应该不会让所有流放者知道，但他们在棉花巷交易所爆炸的时候也杀了不少【流放者】，算是给他们留下了不小的印象。回想起【流放者】们极端的口号和疯狂偏执的状态，克莱恩说不准他们会不会在路上来讨这一笔血债。 因此对于这一趟下探，三人的策略就是遮掩容貌，快速行进。 “围巾我们收下了，还有你答应我们的向导。” 克莱恩上前，点了点吧台。 酒保看了克莱恩一眼，放下杯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抬头笑着望着三位大客户，然后拍了拍手掌。 啪！啪！ 声音刚落，一个带着黑猫的男人从后面跑了出来。他应该刚刚还在后厨帮忙，听到了召唤就赶紧跑了出来。 这个男人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头黑色的卷发有些乱糟糟的，深褐色的雀斑集中在他的蓝眼睛下面。在一身宽松的衣物和满满当当的装备下，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眼神有些躲闪。 相对于男人的衣冠不整，他肩上的那只猫却出奇地整洁，一身油光水亮的黑色皮毛显得十分高贵优雅。一只鲜红的领结和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让它更加灵动夺目。 “埃文·塔里克。”说着他又指了指肩膀上的黑猫，“这位是克里斯汀小姐，你们的带路人。” “是先生！”黑猫有些不满的用尾巴抽打了一下男人的后脑勺，发出了亦男亦女的中性嗓音，“还有，你的腰带怎么回事？左面第二个腰包又掉了！” “好的，好的！” 听到黑猫的训斥，男人立刻像炸了毛一般，手忙脚乱地把腰包扣子重新按住，把衣服拉扯整齐。 “还有右面的衣角，天哪……你又把衬衣从裤子里扯出来了，给我按进去！” 黑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埃文则十分听话地将衬衣再次塞进裤子里。对于这只脾气古怪的猫，埃文看上去有些太听话了，甚至对这种黑猫快要到言听计从的地步了。 “好的，克里斯汀小姐……” “是先生！”黑猫再一次抽了埃文一尾巴。 “可是老板说过，等你到了序列七，就会变成母的……” “那至少现在我也是‘先生’！” “好的，‘克里斯汀小姐’先生！”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聪明 即使经历了一系列精彩的冒险，佛尔思还是忍不住对新鲜的事物感到迷惑。 “这位埃尔先生……他是不是也是一位非凡者……” 佛尔思忍不住小声地询问身边的格尔曼。 黄水晶在袖子里偷偷旋转。 “是的，他是一个序列八的‘驯兽师’”，克莱恩在占卜后压着声音回答道，“那位克里斯汀小姐应该是序列八的‘教唆者’。” “等等，‘教唆者’，那不就是……”佛尔思瞪大眼睛。 “是的，当这位‘克里斯汀小姐’先生晋升序列七的时候，他将会变成真正的‘克里斯汀小姐’。” 佛尔思回过头来，合起惊讶的。这段时间她被恶补了二十二条非凡序列中半神以下的知识，第一次见到活的魔女途径非凡者……非凡猫，多少有些讶异。 “好了，不管这个家伙了。” 克里斯汀小姐勉强对埃文的准备满意了，便轻盈地跃到埃文的鸡窝头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克莱恩三人。 “各位先生和女生，依照老板的吩咐，我将是你们此行的引路人。由于生意需要，我与埃文已经沿着这条线路走了很多遍，但请各位不要掉以轻心，我并不是此行安全的保障，埃文更不是。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我们要向下移动至少2000米的垂直距离。按照我们以往的商队路线，我们要经过至少14千米的路到达【黑兹尔街】，这是一个比较平缓安全的方案。但是由于你们的特殊要求，我们决定选择一条10千米左右的路线。这条路线经过的地下城很少，但道路十分危险崎岖，包括一些有坍塌风险的区域，希望各位能够听从我的指挥——我的，而不是埃文的。 “另外，也请给予我与埃文作为临时队友应有的信任。当我们进入脆弱的洞穴，随便杀死向导只能让你们死得更快。所以为了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愉快，这次行程需要的各种装备与物资都由埃文看管，只有需要用的时候才会给你们，这包括水，食物，睡袋，攀爬装备……甚至是氧气。” 黑猫悠悠地甩了一下尾巴。 “你们会攀岩吗？” “会\/不会。” 佛尔思尴尬地举起手。 “是非凡者吗？” “呃……不是……” “有些难办……我会尽力让你不死在路上的。” 最后的检查结束，一行人正式离开蚯蚓岛酒吧。 他们的第一站即是【永夜港】的第13号出入口。在这里他们将会乘坐矿工猴车，抵达另一个小地下城。之后他们并不会在这个小地下城停留，而是直接从另一个出口，走进无人地道。 永夜港维护了许多通向其他地下城的通道，这也是它以“港口”为名的原因。这些简陋的交通系统大多为轨道车或是矿工猴车，也有的只是一条步行通道。相比地下城外那些无名路，至少永夜港花了一定的代价去做基础的修缮，保证通行安全。因此，过路费是【永夜港】的一大经济来源。 猴车是一种十分方便也十分简易的斜向乘人工具，乘坐人坐在一个带着吊杆的椅子上，就像是猴子挂在树上，所以叫它猴车。这种交通工具往往是在一些矿洞里运输煤矿工人上下班使用的，吊杆挂在转动的钢缆上，带着工人斜着向上向下。现如今，这种简单的交通方式被【永夜港】带入了地下城，经过粗犷的改造后成为既能运人也能运货的索道。 选择13号口作为出发点也是看在这套猴车的优势上。一行人通过这一套系统可以安全地下降到垂直距离300米的地下城，是永夜港二十几个出口中下降深度最多的一条路。 经过简单的培训后，克莱恩与伦纳德先拿着一杆吊椅，挂在钢索上慢悠悠晃了出去。佛尔思排队拿起吊椅，听着埃文的指挥准备挂杆。 这时所有人突然灵性预警一动，一个掉着渣的灰白砖头突然从地道外面飞来，旋转着朝佛尔思的面门砸去。 而黑猫则敏锐地将埃文的脑袋一瞪，嘶吼着飞扑出去。受到指示的埃文也心领神会地向佛尔思扑去，保证她的安全，可最终这块掉渣砖头稳稳地砸在埃文的脸上，一股强烈的精神震颤随即在他的灵魂中爆发。 “咳咳……这个是啥玩意儿……怎么这么多灰和渣渣……咳咳……是面粉吗……” 黑猫不顾上埃文的情况，在空中转身向大汉的眼睛挖去。然而袭击的大汉过于强壮，身体素质差距让黑猫还没来得及施展教唆者的“魅惑”，就被一只沾满灰白粉末的大手在空中抓住了猫头。 “咳咳……什么玩意儿……” 咳嗽归咳嗽，黑猫一个转身便从大汉的手中溜出，尖锐的利爪扒着他的手臂向面部发起进攻。下一秒，不同人的反射弧也成功完成指令，看守出入口的人蜂拥而上，在枪声中将大汉压在身下。 平时【永夜港】并不会管过路人之间的凶杀与仇怨，但这次不同——克莱恩三人支付了相应的代价。 意外在一瞬间就结束了，这种级别的战斗并不需要克莱恩与伦纳德的出手。他们在一片混乱中重新回到出发点，确认佛尔思的安全后，转身走向人群。 伦纳德走到埃文边上对他受到损伤的精神进行“安魂”，而克莱恩则走上前对大汉进行审问。 “你是谁？” “弗洛达·桑德斯。” 虽然刚刚作案的样子看上去很凶狠，但似乎一被抓住就立刻怂了下来，十分配合地一问一答，态度十分诚恳。 黄水晶顺时针摆动，说明这个大汉确实没有说谎。 “你认识她？”克莱恩指了指佛尔思。 “不认识……不，认识……唉，也不能说是认识。” 大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克莱恩，又被那疯狂冒险家的眼神吓得低下头。 “是，是悬赏……我在【死亡名单】的网站上看到了她的悬赏令，从酬劳上看似乎不是很难的样子，所以就想试一试，万一能成呢……” “咳咳……咳咳……” 一旁的埃文还在猛烈地咳嗽。似乎不止是微小的粉尘，还有一些大尺寸的固体小碎片被拍进了他的口鼻，堵塞了他的呼吸道和食道。伦纳德将掉渣的灰白色板砖放进包里，一边对埃文进行灵体的安抚，一边用专业的急救手法帮助埃文清理卡住的异物。 “你这个……咳咳……砖头……咳咳……到底是什么……”埃文忍不住问道。 “喔，你说这个。” 恐惧中的弗洛达愣了一下。 “那个是我奶奶的骨灰。” 第二百三十八章 折扣价 这个叫弗洛达·桑德斯的壮汉虽然在刚刚偷袭时看上去十分勇猛，但一被抓获，立马乖巧地如对讲机一样，一问一答，十分配合。伦纳德不禁感叹，要是西维拉斯场的罪犯能有弗洛达一半的听话懂事，那他的工作效率至少能提高三分之一。 除了这个骨灰板砖是一个非凡物品，弗洛达似乎并没有对这场刺杀进行什么准备，整个行动堪称粗糙潦草。这么看来这个弗洛达应该不是一个职业杀手，这种类似于自爆式袭击是任何一个富有经验的人都做不出来的。但是越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行动，越是让冷面警探摸不到头脑。 他到底是图什么呢？ 伦纳德让人抬起弗洛达的头，在进行入梦和通灵调查前，他还是习惯像一个警探一样进行一场正常的审问。 “你并不是一个职业杀手。”伦纳德说道。 弗洛达看上去挺高大强壮，实际上却意外地胆小。当审问者那张严肃冷漠的脸出现在弗洛达面前时，他立刻像倒豆子一般张嘴叭叭叭地说起来。 “我说，我都说……” 相对于伦纳德这套先问话再入梦的官方审问流程，克莱恩则在后方使用一些更加直接的方法：占卜。 不管是黄水晶还是纯金星币，所有的占卜结果都证明这个缺心眼并没有说谎。 和本人所交代的一样，弗洛达并不是一个职业杀手。相反，他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甚至并不是一个地下城居民。作为一个贝克兰德本地人，他拥有一套又小又破的公寓，但这处房产也只能给他提供一个栖身之处罢了，不能让他一夜暴富，也不能给他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真要论起市值来，这个房子比杰拉尔丁看中的那处远离市中心的老破小还要便宜。 由于这套公寓是奶奶的遗产，弗洛达不想就这么买了换钱，同时由于文化水平有限，他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但弗洛达对自己的潜力十分有信心，认为那些更加廉价低级的工作配不上自己聪明的大脑。最后，上不去下不来的弗洛达将目光投向黑市。当然，以他的认知和能力水平也找不到那些真正社会阴暗面的暗网黑市，最多是一些不三不四的网站上接一些鸡毛蒜皮的任务勉强维生。 这些雇佣任务包括但不限于给黑帮传递纸质信物结果将其送到雇主对头的据点，最后导致雇主帮派彻底解散，虽然没有拿到雇主的尾款，但得到了来自雇主对头的封口费； 帮雇主偷目标身上的项链结果遇到真·神偷怪盗同台作案，最后热心的弗洛达毫无保留地向假装摔倒的怪盗伸出援手导致西维拉斯场当场活捉追查已久的怪盗，并向弗洛达支付了一笔可观的奖金； 为雇主抛尸塔索克河时遇到了正在偷偷寻找练手材料的地下医生，并当场被买走了尸体； 四天后，由于雇主在与弗洛达接头时事发，也被组织扔到了河里，于是弗洛达又在地下医生那里又卖掉了一具尸体……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做生意又不会做，就是干这种事情才能维持的了生活这样子。 也许弗洛达和现在的克莱恩一样，有着一种莫大的困惑： 为什么你的酬劳大多数都不是来自你的雇主啊！ 至于刺杀佛尔思这桩生意，可能是弗洛达接过的最正经的一次活，因为这是在【死亡名单】上接的活。 虽然伦纳德戏称【死亡名单】这种什么杀人悬赏都有的地方成为“菜场告示板”，但这种具有一定规模、稳定运营的平台，已经是在弗洛达的经理中算高档的了。 弗洛达接下这桩案子，完全是为了试水。而且【死亡名单】上，佛尔思的赏金只有100金币。 在这段敏感的时期，要对付佛尔思的人，多半就是要对抗亚伯拉罕家的人。佛尔思以一种荒诞的方式再次和亚伯拉罕家绑在一起。 可是克莱恩怎么记得，在【棉花巷】交易所中，有人发布的杀人任务里，追杀一位和亚伯拉罕有关的普通人，报酬是200金币…… 继续跳跃的金制星币给了克莱恩更多的答案。 事实上，一个经验丰富的职业杀手接下了一些以亚伯拉罕家族成员为目标的委托，其中躺着也中枪的佛尔思也幸运地以1000金币的价格被加入了杀手的猎杀名单。 报酬很丰厚，但工作量一样很高。于是这个杀手做出了一个绝妙的决定：以八折的价格把几个目标的活派出去。追杀佛尔思的任务于是便以600金币的价格和其他目标一起流到了一个新人杀手身上。 新人杀手之后发现事实上这些目标大多数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还是亚伯拉罕的人，即使只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无关人士，也保不定就有什么隐藏起来的巨大伟力。从心起见，他把这些委托又放到了【棉花巷】交易所里。其中佛尔思的刺杀任务以200金币的价格被一个卖家接下。 做生意的头脑似乎比前面几个打打杀杀的灵活很多。这位卖家直接将几个杀人委托在【死亡名单】上一放，总有几个倒霉蛋会来接任务。 比如这位弗洛达。 即使现在弗洛达真的完成了刺杀佛尔思的任务，他也就只能拿到200金币，远远小于任务发布者真正的巨大奖金。一把把的金币都在这荒诞的层层分包之间消失了。 ……层层分包真的害人啊！ 不过，到底是谁，在一开始发布了那一堆针对亚伯拉罕家的刺杀任务呢？ 两枚金币每面印着一个繁复的星星，正在克莱恩的指尖游走。可正当他准备占卜幕后之人时，强烈的灵性预警再次在他的精神中轰鸣。 不要占卜！ 不要占卜！ 克莱恩被吓得立刻收起硬币，毫不犹豫地放弃对这条分包链顶端的调查与占卜。 果然，能这么大张旗鼓地针对亚伯拉罕家的势力，来头都不小，甚至很可能这次悬赏就是几个势力一起合作主持这项暗中的秘密行动。 第二百三十九章 新工作 “所以说，他们会拿桑德斯先生怎么样？他们会杀了他吗？” 佛尔思小心翼翼地问道，渐渐了解地下城生存法则的她有些担心接下来的画面会不会太血腥。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事，佛尔思还是对这些生死场面有所动容。 “咳咳……杀了这个蠢货？算了吧……咳咳，总觉得有些……不太妥……” 黑猫终于将脸上的骨灰清理干净，因为刚刚的精神攻击头还是有些晕晕的，摇头晃脑地给出了这么一个答复。 同样把嘴里的骨灰吐干净的埃文没有反驳，但是按着弗洛达的下属们却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脸色。 “按照以前的规矩，他影响我们做生意了，刺杀我们的保护目标，确实该杀了以绝后患。但是……” 克里斯汀小姐迈着优雅的步伐在弗洛达的大头边绕了两圈。 “我其实对这个家伙印象还不错，也许他好好调教一下也是可造之才，干脆把他押回去送给老板吧。” 下属们有些愣，又抬头想看看埃文的意见。埃文当然狠狠点头，在很多时候，他只是一个对克里斯汀小姐无情的赞同机器罢了，但是在怎么处理弗洛达的这件事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也很想放这个弗洛达一马。 “嗯……当然，这件事才没有那么容易过去。我想我们的受害人应该得到一些补偿，你说是吧，桑德斯先生？” 克里斯汀小姐的眼眸突然变得妖冶起来，风情万种地向弗洛达望去。大汉挣扎了一下，又立马安静下来，在得到部分自由后乖乖地将身上的钱财和骨灰板砖一起掏出来摆在克莱恩一行人的面前。 教唆者·魅惑与说服。 从下属的反应来看，似乎克里斯汀小姐和埃文的决断有些意外。克莱恩灵性直觉一动，快速做了一个占卜。 【桑德斯家族的沉淀】：弗洛达奶奶的遗物，主要成分是他奶奶的骨灰。这块骨灰板砖会对被击打的人和使用者本身都有一定的心灵震撼作用。以及给予持有者见鬼的运气。若是对方很不幸吸入了这些骨灰，就会对桑德斯家族的成员好感度上升。 看起来是这些骨灰的作用让两人不由地关照起这个大聪明来。 看在奶奶的份上，克莱恩还是把骨灰板砖留给了弗洛达，只是收走了那些闪闪发光、十分可爱的现金与银行卡。 看着下属们将弗洛达从出口处被押走，这场闹剧才终于结束。四人一猫重新踏上了下探的路途。 这种猴车危险而缓慢。本来用于运人的索道经过改装后也运起了物，让这些吊杆显得更加岌岌可危。 终于佛尔思双脚再次着地，她甚至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同时她转头看看那些神情自若的乘客，不禁对他们敬佩起来。 从这里开始，克莱恩等人算是真正走出了永夜港的势力范围。克莱恩明显感受到通道的质量产生了断崖式下降。相比那条有人维护的猴车索道，现在的道路虽然能遇到几个路人，但这些无主的隧道十分地破败，周围的金属管道在地下水的浸润下几乎全部锈蚀，在布满裂痕的石墙上留下暗红色的瀑布。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一个小时，再左拐向下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另一个地下城。我和埃文经常走这条路，去那里给老板做点生意。但是今天我们不路过那里——往这走。” 克里斯汀小姐聊着聊着就拉着埃文转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众人跟着走了几步后，一条状况更差的通道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条路甚至没有什么人类的痕迹，似乎是一条天然形成的洞穴，脚下崎岖不平的石面带着一定的向下坡度。洞穴里弥漫着湿润的味道。 由于这个洞窟形态复杂，又少有灯光，埃文给大家分发了手电。 “这是一条捷径，可以通向几个比永夜港还要深处的地下城——当然，今天我们也不会在那里停留。”克里斯汀小姐说到。 “是的，不过这条路还算热闹，还是偶尔会有些人走这条路，比如我们永夜港的其他商人也都很喜欢走这条路。” 黑暗的石窟寂寞得可怕，湿润的水汽中只能模糊地看见那些张牙舞爪的黑影，一只朦胧模糊的街灯在前面很远的地方孤苦伶仃地飘着。佛尔思转过头去，后面刚刚路过的那盏灯，也已经要从她的视野里熄灭了。几人的脚步声在空间里游荡回响，却无法填满佛尔思的耳朵，于是那些混乱的嘈杂的卫星播报声又在她的脑子里想起，零零碎碎地和脚步声共舞。 “……塔索克河的水染上了他浓重漆黑的思绪……” 佛尔思轻声跟着脑海里模糊的诗句默念了起来。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好像又是她的诗，放在现在竟然还挺应景。她不禁跟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回忆起来。 “……于是粘稠的梦裹着轻浮的灯光流远了……” “你刚刚说什么。沃尔小姐？” 克里斯汀小姐的耳朵动了动。 “不，抱歉，没有什么。” 佛尔思有些尴尬地咳了咳，试图转移话题。 “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可以休息？我有点饿了……还有埃文先生背着这么多东西走了这么久，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明天早上可以早点起来赶路。” 克里斯汀小姐看了埃文一眼，于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路途上的粮食当然是各种能量棒。现在的佛尔思已经勉强能接受这种饮食习惯。只是这漫漫长路上的沉默实在难熬，忍不住想要扯一些话题聊起来。 “那位桑德斯先生会被送到哪里？”佛尔思问道。 “我不知道，最终如何还得看老板的决定。” 克里斯汀小姐挠了挠耳朵。 “不过我觉得他可能会被送到永夜港的赌场里，正好那里最近缺人手。” “很合理的安排。”克莱恩附和道。 在克莱恩的占卜中，骨灰板砖应该是一件怪物途径序列七的非凡物品，可以给这位大聪明非常奇妙的运气。弗洛达本人也是序列九的偷盗者，在凡质层面也拥有高大强壮的体魄，除了脑子实在不咋地以外，在克莱恩看来，这个弗洛达似乎很适合这种赌场的工作环境。 第二百四十章 烂赌桌 “也许去赌场当个荷官？”埃文边啃着能量棒边嘟囔着，“算了，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可能抓不住那些出老千的家伙，最多当当赌场保镖算了。” “诶，原来赌徒也会出千吗？”佛尔思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只有庄家才会出千，为的就是坑赌客的钱。” “呵，这确实是贝克兰德地下城大部分黑赌场的现状。他们从来不是想要和你公平地赌一把，自始自终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想方设法地榨干你身上的每一个鲁恩便士。” 克里斯汀小姐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当然，这不代表我们永夜港不想赚钱——开玩笑，要是不想赚钱，谁开赌场啊——只不过我们并不靠博彩生存，我们靠的是消息和交通。所以永夜港的赌场很小，与其说是赌场，不如说只是一个棋牌室罢了。过路人在这里打牌娱乐，我们则在其中获得各种消息。” 说着，克里斯汀小姐又冷哼一声。 “呵，这些赌徒就是只敢在地下城的黑赌场里随心所欲地出老千，有本事去罗思德群岛，在那群海盗蛮子面前出老千去！看那些荷官不砍了他们的爪子！” 佛尔思被罗思德群岛的民风彪悍震撼到了。她之前只是听说那里有历史悠久的博彩业，并且拥有良好的博彩法律。当政客们谈论鲁恩的博彩业是否应该被取缔时，罗思德共和国的博彩政策就会被一遍又一遍的讨论。 “也就只有地下城的黑赌场，庄家与赌徒总会想着以出老千的方式来从对方那里撕抢利益。” 克莱恩冷不丁地开口道。 “在贝克兰德地上那些高级赌场里，往往每一张赌桌上都竭尽全力地向你展示‘公平’二字。一方面，在每一场赌桌上耍小手段而获得的利润，和他们赌场的总收入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同时监控所有的赌桌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从根本上来说，对于那些大赌场来说，‘公平’只是一个向赌徒贩售的概念，给进入赌场的每一个人一个‘我能赢钱’的虚假信念。即使赌徒们真的今日抽到一手好牌，赢下了赌桌上的所有筹码，那些高级赌场的经理也不会表现出任何的恼怒，反而会为了庆祝赌客的大胜而送上香槟美酒。 “因为他们知道，所有赌徒口袋里的钱，终究会在一次次豪赌中，流进他们的口袋。” 这话听得佛尔思浑身一冷。本来她对赌场的兴趣只是一种猎奇心理，听到格尔曼这番描述，她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当然克莱恩这两三辈子加起来都没进过赌场。这些看起来十分老道的经验之谈其实都是之前当键盘侠时网上冲浪看的。 “赌场从来不怕赌徒赢钱，因为只要你赢了钱，就一定会再次踏入赌场。” 没啥事还是不要进赌场比较好…… 佛尔斯在心里总结道。 “那么罗思德的赌场，真的有那么彪悍吗？” “唉，女士，你也不想想，能在罗思德群岛上赌博的，都是些什么人。” 埃文一边将能量棒掰碎了放进一个精致的小碗里倒水软化，为克里斯汀小姐准备晚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那里从古至今都是海盗窝！在那里开赌场，没一点戾气可镇不住那些要钱不要命的海盗。 “当海盗拿着刀在你的店里赖账的时候，你最好能拿出一把比他还大的刀。” 短暂的聊天和粗糙的晚饭一起结束，两路人马自觉地各自聚拢在一起，给对方彼此一些隐私。毕竟终究不是一路人，只是一小段路的同行者，只是暂时的交易对象。 一堵灵性之墙升起，让双方的谈话更加隐秘。 “罗思德的荷官这么凶猛吗？” 在接受了一顿吹牛后，佛尔思忍不住发问，一边用手在胸前比划。 “他们真的会砍掉出老千的手吗？” “砍手不至于，罗思德群岛的博彩业是合法的，从业者也要受到法律约束。但最好还是不要在罗思德的赌场里破坏规矩。 “因为在罗思德的赌场里，坐台的可不仅仅只有交易筹码的荷官，还藏匿着真正的【荷官】。” 伦纳德看着佛尔思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 “迷途佚失之神教会的非凡者小队：【荷官】。” “荷官……”佛尔思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这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神明即为庄家，凡人皆为来客。” 伦纳德为佛尔思解释道。 在这张桌子上，神明在渴求信仰、忠诚、支持、势力，凡人在渴求金钱、名誉、智慧、力量。无论如何修饰，本质上都是神明渴望从凡人身上得到什么，同时凡人也想从神明身上得到什么。 “而掌握力量的教会非凡者，则是这张赌桌上的【荷官】，是非凡与人世之间的周旋游走之人。” 信仰的神明的神职人员出身于茫茫人海中，却被神明赐予了超凡的力量，以一种超然的姿态重新站在众人之前，面对着一双双渴求的手。 若是背靠神明向前一步，凭着非凡力量作威作福，便会收获凡人的哀鸣；若朝着凡人后退一步，无限制地为普通人的欲望让步，便会收获神明的怒火。而在这摇摆不定间，任何的差错都会引爆潜在的炸弹，手握筹码的荷官最终迷失在无尽的疯狂与污染之中。 所以你该如何去做？你该如何将手上的牌放到正确的位置？你是否想要为了取悦庄家而换下同花顺的最后一张牌？抑或是因为怜悯赌客而为他摇出赔率最高的点数？ 还是说，你想为了自己的欲望，昧下手中这一块筹码？ “我想，它的深意不仅如此。” 克莱恩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立刻领会到了这个词语的内涵。 “与其说坐庄的是教会之上的神明，不如说庄家即是非凡力量本身，而桌前的赌徒，则是凡世间的芸芸众生。 “而桌后的荷官则是掌握了一定的非凡力量又无法挣脱人间的非凡者。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当他们接受非凡力量的那一刻，他们就会被推到这个位置上。 “但赌场巨额流水与奢靡富贵从来不属于赌徒，也不属于荷官。作为一份高压而低薪的工作，这张赌桌上被压榨的不仅是赌徒，还有被忽视的荷官。无论物质的金钱还是抽象的精神，都会在筹码的交易间流向身后深不见底的赌场。 “就像在那些非凡特性的面前，你所爱惜的财富，你所自豪的品行，你爱的一切和爱你的一切，都将成为齑粉随风飘散。 “这就是【荷官】们的理念。【荷官】之名，是一种职位，更是一种警示。” “非凡本质上就是一场赌博，而这张赌桌上从来没有赢家。”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卖报人 这段路程看着虽短，但由于地势崎岖，道路情况复杂（有的路甚至不能被称为“路”），走这条线路花费的时间远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这一夜由伦纳德和克里斯汀小姐守夜。第二天一大早，埃文给大家分发了简单的早饭，然后众人草草收拾上路。 在黑暗曲折的石窟里走了一个上午，克里斯汀小姐尾巴一甩，便带着埃尔从地上一个一人宽的地洞里钻了进去。克莱恩三人对视一眼，也只靠挤了进去。 地洞又窄又陡，众人小心翼翼地半滑半走了三十分钟，才从啪嗒啪嗒从洞里掉出来，落到一个开阔的通道里。 克莱恩抬头看看侧面顶上不起眼的小洞，很明显这不是一条常规的道路，而且还是一条单向道。克里斯汀小姐与埃文确实在给他们做一条节省时间的捷径。 在钻了那么久的石洞后，众人又来到了一条还算像样的通道。从墙上规律的路灯看来，这是一条仍然在正常使用的通道，零星有几个人在视野里赶着路。 克里斯汀小姐站上埃文的猫窝头，左右观望了一下，领着众人继续赶路。 走了一会后，一个充满意外和惊喜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埃文？克里斯汀小姐？啊！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们！” 来者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背着一个和他人一样高的箱子，箱子下面有几个轮子。这使他能在平地上推着或拉着箱子前进，在一些陡峭的地方只要一弯腰就能把大箱子背起来。这需要十分强大的力量，因此这个男人看上去十分壮硕，甚至比昨天那个骨灰刺客弗洛达还要高大许多。埃文和克里斯汀小姐在他这里简直像老弱病残。 “叫我亨利就行。”壮汉向其他人示意，“埃文，你们这是？” “老板的任务罢了。”埃文向壮汉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问这些客人的底细，“客人们，这是亨利，我的一个同事。他是永夜港的卖报人之一。” “卖报人？”佛尔思忽然感到好奇起来。 在第六纪十四世纪的鲁恩，她从来没有在街头见过传说中的卖报人。在纸媒式微的时代，纸质报纸更多地存在于一些咖啡店、交通枢纽等场所，供在场的人们随手打发时间。几乎没有人会专门去公共场所拿一份报纸，都是因为在候车、喝咖啡时随手拿一份打发时间。如今报刊杂志的真正盈利板块还是以电子出版物为主。 而在贝克兰德地下城，互联网与通讯信号无法渗透每一个角落。不是所有的地下城都能拥有稳定的电视信号，于是纸媒在地下城再一次成为稳定的消息流通手段。 看到佛尔思的兴致，亨利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永夜港的卖报人业务。地下城的报纸有的是从地上运来的，偶尔有一些是直接在地下城的工厂印刷的。有的地下城统治者会自发地采购一定的报纸，有的地下城居民则靠亨利这种卖报人采购报纸。后者其实没有每天看报的习惯，顶多是什么时候遇见卖报人，便买一份随便看看。 永夜港以消息情报与交通作为主业，当然连能售卖的报纸也比别人多一些。至于销量情况亨利笑笑并没有说，克莱恩猜测，永夜港既有由地下城统治者统一采购的单子，也有像第五纪卖报童那样叫卖的散单。 “我们一般四五个人为一组，在自己所负责的线路上兜一圈，每天出发一个人，他会在固定线路上完成固定的售卖任务，最后回到永夜港，领取新的报纸再出发，这样我们的客户每天都能买到新报纸。” 亨利热情地介绍道。但他很仔细地避开了路线与客户地下城的具体情况。 佛尔思听着越来越新奇，便想着掏钱干脆买几份。不得不说，这些报纸贵得吓人，价格竟然是地上的十倍，不仅选择比较少，而且还有一定的滞后性，几乎买不到当天的报纸。现在的亨利正在归程，箱子里没有什么报纸了，便将仅有的种类给佛尔思各来一份。这些报纸的日期不是在同一天，有的是在三天前，有的甚至在五天前。 “唉，你们竟然也有《瓷砖阅读报》？”佛尔思惊讶道，“没想到这种三流报纸还能传播到这种地方。” “女士，你应该是从地上来的吧？” 亨利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我知道，地上人都是有学识、有品味的高级人，看的都是什么世界名着，还有什么用上个纪元的古鲁恩语写的大部头书，还有啥啥文学巨作什么的，看不起这种乱七八糟的小故事，觉得上不了台面，是下三流的东西。 “但是他们觉得烂，关我们什么事？我就爱看，怎么着了？那些文邹邹的东西，反正我都看不懂，看不懂就都是没品位的东西！ “不瞒你说，也许上面的学者们讨厌这个报纸，但是《瓷砖阅读报》在我这里卖得可好了！至少我可喜欢了！” 对于那些文学家来说，《瓷砖阅读报》确实没有什么品味。说白了，那只是一个每日提供大量无脑爽文小说报纸而已。在克莱恩看来，差不多都是龙傲天、玛丽苏之流的厕纸小说。即使有一些关于诗歌、散文等其他题材的板块，但这些板块占比实在太小，加起来也只有半页报纸的空间。 “呃……其实我也很喜欢《瓷砖阅读报》。” 佛尔思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附和道。 “很好，果然，你是一个很有品味的人！” 亨利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向佛尔思竖起了大拇指。说到兴处，亨利甚至翻开报纸，向佛尔思指指点点。 “我跟你说，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神选铁匠》。你看，这个铁匠男主已经打造出了全世界唯一一把金色传说品质的神剑，现在已经杀到第一帝国的子爵了！马上他就要去杀这个国家的侯爵，接下来他还要去杀伯爵、公爵，随后直接杀掉第一帝国的国王。 “这还不算结束，在杀掉第一帝国的国王后，他还要去第二帝国，然后从他们的子爵一路杀到他们的国王。然后他接着再去第三帝国、第四帝国……” 这也太能水了吧！ 佛尔思不禁在心里叫道。 心里这么想着，但手上还是把这份四天前的《瓷砖阅读报》快速翻一遍。果然，这一天的诗歌板块登的是其他人的诗歌。 这让佛尔思有些恍惚。她才意识到，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交过稿了。现在出版的新的《瓷砖阅读报》不可能会有她的诗歌。 “没想到你竟然会对诗歌板块有兴趣。”亨利像见了鬼一样。 “怎么？你平时不看这些小板块吗？” “呃，也不是不看，就是看不太懂……” 亨利挠挠自己的胡渣。 “这散文，不就是流水账吗？不知道这个人为啥炸个炸鱼还能有这么多的感悟……至于诗歌就更不好懂了。你看这个人写的，什么湛蓝的海什么苍白的太阳……我就只觉得挺押韵的……” 这时候亨利灵光一现。 “诶，不过之前有一个作者写的诗歌，我能看懂个大概。什么有一个侦探在塔索克河上探案啊之类的……不过也只是一个大概，我就只能看出来似乎在讲一些有意思的故事，但你们知道的，写诗的人总喜欢用各种方式，把好好的字写成让人看不懂的样子。 “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有一个多月没在诗歌板块看到这个作者了。” 说着，亨利叹了一口气。 “要是这个作者去写小说就好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非人者 佛尔思一时语塞，好在亨利并没有想过等待某人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接上话。 “估计是找到了给钱更多的报纸吧。” 亨利摸索了一下口袋，从里面掏出一种像烟叶一样的东西，拎出几片仍在嘴里嚼着，然后将剩下的好好用报纸卷着，和氧气罐塞在一起。 在地下城，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适宜人类生存的条件。一个正常运转的地下城都拥有至少一套正常运转维生设备，但这种无人看管的通道就不一定有了。一般的地窟石洞还算拥有良好的条件，但以防万一，像亨利与埃文这类一直要走行商的人员还是会备好氧气瓶以备不时之需。连克里斯汀小姐都有自己专属的吸氧设备。因此在地下城外的通道里点烟实在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明火会带来可能的危险。 “我知道的，那些文人清高的很，要不是实在没钱、没地位，谁愿意一辈子给我们这些底层人写东西看？要钱没钱，要名气没名气，传出去还难听。” “挣钱嘛，不寒碜。”佛尔思叹息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但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如果有机会向上爬，谁还会留在这份三流报纸上呢？” 这时亨利笑了笑。 “但不管怎么说，我没文化，就好这一口，我还盼着那个铁匠能杀穿水汽大陆二十四个帝国呢！” “我也喜欢。” 疯狂冒险家罕见地表达自己的赞赏。这让佛尔思倍感意外，她本来认为，格尔曼会更喜欢一些高雅艺术，比如那些让人看得头疼的大部头史诗，还有什么上个纪元的文学巨着之类的。 “艺术不该有高雅和低俗的分别，顶多有创作者水平上的差距。所谓的高级与低级，只是得势之人用以切割阶级的手段罢了。” 说着，冒险家上前一步，掏出几枚硬币。 “来一份《瓷砖阅读报》。” “你是个很有品位的人，这份报纸算我给你买的。” 亨利的眼睛亮了，立刻从一个小钱包里掏出一些硬币塞进另一个大钱包里，然后递给冒险家一份报纸。 “愿不愿意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亨利热情地伸出手，于是克莱恩立刻握住了对方的手。 “格尔曼·斯帕罗。” 亨利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这时候消息太灵通的坏处就显现了出来。他倒抽一口凉气，随即脸上的笑容又生动起来。 “好的，斯帕罗先生，和你们聊得很愉快。但是我现在得抓紧时间回永夜港交差了，期待我们下次再见。” 说完亨利就利索地整理好东西，脚底抹油跑路。 快步走出几十米远后，亨利又一个转身，尴尬地笑了笑。 “哈，哈，你们看我这记性，都走错路了，哈哈……” 佛尔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走错路的卖报人。 克莱恩本来没打算去看的，可是忽然他感受到了一阵从背后袭来的微风。清凉、舒爽、混合着大自然草木的芬芳，绝不该是在地下甬道中出现的风。他惊得回头一看。 明亮的长廊在克莱恩身后延伸。 黑暗压抑的地下城与同行人们一起消失不见，他又一次来到了这栋第五纪风格的简朴小楼。 墙上的窗正开着，时不时将外面雨过天晴的酥软气味裹着阳光送入堆满杂物的走廊里。 克莱恩立刻认了出来，这是末日之灾后贝克兰德技术大学重建的简易办公楼，作为学校高层的梅丽莎当时就在这里准备学生复课的事宜，现在这个办公楼除了堆满走廊的杂物外空无一人。 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熟悉的声影正向克莱恩走来。 那是……伊斯·席兹尔！ 此时的伊斯仍然和上次差不多的打扮。他穿着一声简朴又整齐的鲁恩传统三件套，脑后扎着一个不长的小辫子，大概三四十岁的面容上留着一道一字胡。看上去这个时间点和上一次看见的差不多。 但他的神态却和上一次大相径庭。眼前的伊斯完全没有上一次的局促不安、激动兴奋或是专心致志的样子，任何生动活泼的色彩都在他的身上褪去，露出一种苍白的、非人的冷漠。 伊斯的眼睛并没有看向那里，只是空洞地望向前方，慢慢地、步伐稳定地向前走着。 他向克莱恩走来，明明两只手都插在都里，可克莱恩却觉得似乎有一些无形的手在空中操作着什么。克莱恩于是使劲睁大眼睛去看，企图突破禁锢、调用全身所有灵性去“观察”。 这种艰难的努力似乎成功了。克莱恩隐隐约约地看到伊斯周围的浮现出一些淡淡的、五颜六色的线。他们随着伊斯的前进从四面八方浮现出来，被无数双无形的大手打结、编织、缠绕，还有一些旧的线被扯下，新的线被接上。最后随着伊斯的离开，身后的线便消失在空中。 这个伊斯……他果然在梅丽莎不知道的地方做了手脚！ 过往在幻境看到的一切此时在克莱恩脑海中播放，所有的线索此时在他的思维中汇集，最终向克莱恩吐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会不会……甚至不是人类！？ 克莱恩看不真切，那些密密麻麻的线在克莱恩的视野里若隐若现，偶尔全部消失又再次冒上来。疼痛渐渐漫上克莱恩的双眼，沿着神经刺入他的精神，动摇着他岌岌可危的意志。 浓郁的液体从克莱恩的眼眶中溢出，沿着脸颊留下，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烧灼感。他看得太“用力”了，这似乎本是他不该看到的东西，但是他正尝试着用自己的所有力量去冲击这层桎梏。 被五彩线条围绕的伊斯缓慢而坚定地走过克莱恩的身边，但克莱恩什么都做不了。他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量全部倾注在“观察”丝线这件事上，失去了对自己四肢的掌握力，只能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伊斯越过自己，走向身后那扇门。 【院长室】 【梅丽莎·莫雷蒂教授】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旧报纸 伊斯忽然在门口停下了，像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那些盘绕编织的五彩线绳也一并散去。 没有谁比克莱恩更清楚这个环节了，这是演员进入角色前必要的环节，在登上舞台前为自己在精神层面穿戴上比服装和道具更重要的东西。“他”在酝酿，“他”在准备，“他”调整状态，穿上那一层名为“伊斯·席兹尔”的人皮，构建一层又一层的谎言。 门后的伊斯随着风声摆了摆手，那些属于人类的生气似乎在一瞬间重新回到了“他”身上。紧接着，不安、局促、紧张，一切克莱恩熟悉的属于“伊斯·席兹尔”的情绪从“他”这一具躯壳中汩汩冒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扣响木门。 “莫雷蒂教授，你在吗？我是伊斯·席兹尔……” 对方话音未落，克莱恩彻底抛弃了“观察”，用仅存的力气冲了出去，死死地扣住对方的肩膀。 “他”的身影明显颤了颤，然后转过头，露出了一张让克莱恩意想不到的脸。 那是二十多岁的伊斯，没有了刚刚的一字胡与发辫，年轻而又青涩，就和家谱上的照片一模一样，有着一双漆黑无光的眼。 只是面前的这个伊斯却露出了一脸迷茫而疑惑的表情。 “我怎么在这里？” 这是他环顾四周后的第一句话。 “克莱恩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他看到克莱恩后的第二句话。 紧接着他终于反应过来，抓着克莱恩的手惊呼道。 “天哪！克莱恩先生！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似乎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表现得竟比克莱恩还要焦头烂额。原地转了两圈后，伊斯再次平静下来，镇定得可怕，与一开始的惊吓与慌张简直判若两人。这种剧烈的、充满人类色彩的情绪在伊斯的脸上突然爆发又转瞬即逝，如同一波高大的浪猛地涌来又褪去，露出冰冷的、锋利的岩石。但与刚刚幻境中的“他”不同的是，这片冷漠的陡崖上仍挂着几丝温暖的海沫。 伊斯最终叹了口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为克莱恩抹去脸上的液体。克莱恩这才看到，伊斯手上擦下来的不是什么血液也不是什么泪水，而是浓厚的、甚至凝聚成液体的虚无烟尘。粘稠的黑色液体正在伊斯的手上缓缓地“蒸发”，化作烟尘四处散逸，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刚刚从自己眼眶中涌出的不是血与泪，而是这些液体状的虚无烟尘。 “回去吧，克莱恩先生。现在的你不该来这里。” 他的声音透露着一丝无奈和忧虑，这种口吻不禁让克莱恩想起了梅丽莎。 像是不知道该如露出什么表情，伊斯最后露出一个生涩的苦笑。 “我们终会有一天再相见，这是梅丽莎说过的。但是不该是现在。 “回头吧，克莱恩先生。” 来自精神干涸剧烈痛苦让克莱恩逐渐神志不清，他有好多话要质问眼前这个“人”，可是听到他的劝慰又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佛尔思与伦纳德等人正用一种惊惧的眼光看着自己。 沉重的现实再次将克莱恩拉离幻境。 他回过头，手里不再是某个穿着鲁恩三件套的非人怪物，而是一个颤颤发抖的壮汉。 “斯……斯帕罗先生……？” 在克莱恩的另一只手上，子弹已经上膛。 这一声颤巍巍的呼唤让克莱恩回过神来。他强忍着恶心反胃与头晕目眩，想要从亨利的手腕上把自己不听话的爪子撕下来，但是四肢完全不听使唤。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连面部的肌肉都脱离了他的掌控，只留下一个脆弱的精神。 “等等，亨利先生。” 意识到不对的伦纳德快步上前，伸手从克莱恩的口袋中掏出一些硬币，塞到亨利被禁锢的那只手上，然后看似自然其实却野蛮暴力地把克莱恩的手指从对方的手腕上掰了下来。手指头可能被掰碎了，但克莱恩感受不到痛楚，身体的掌控权还没有完全回到自己手上。 “还要一份《塔索克报》，谢谢。” 重获自由的亨利小心翼翼地望了眼神凌厉的冒险家，然后快速从背包里掏出一份报纸塞给伦纳德，然后强颜欢笑地说着打圆场的话，寒暄两句说个再见便快速地离开了现场。 “先在这休整一下再走吧。” 克里斯汀小姐感受到了冒险家的异样，便答应了警探的提议，临时调整计划，并使唤埃文分发食物。 伦纳德架着克莱恩走到路边和众人一起坐下，一手为克莱恩施展“安魂”。 幻境带来的负面效果虽然强大，但好在恢复得不慢。手指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克莱恩渐渐恢复自己的行动能力。他艰难地用颤抖的手摸口袋却一直摸不准，摸了好几次终于从口袋里抽出一个纸人，用它来手指上的友军伤害。 劣质的能量棒在嘴里化开，克莱恩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不管刚刚幻境展现出来的场景是否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它的信息量很大。首先，这个幻境依然是梅丽莎发生巨变的时间点前。其次，克莱恩似乎看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伊斯。从样貌特征来看，二十多岁的年轻伊斯应该与幻影梅丽莎、幻影班森等人是同一个性质。但和幻影梅丽莎一样，幻影伊斯似乎也不能自己主观控制自己出现的时间和空间。 最关键的是，这一段幻境中的景象，让克莱恩确定了一个猜测。 伊斯·席兹尔接触梅丽莎时确实动机不纯，甚至使用非凡能力动了手脚。 而且能成为贝克兰德技术学院的院长，说明这个时期梅丽莎的位格绝对不低，可她仍然没有感知到这个伊斯·席兹尔的谎言与陷阱…… 伊斯·席兹尔很有可能是一个非人存在，甚至是神话生物！ 这个想法惊得克莱恩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报纸。 这样一个高位格的存在，如此费尽周折地接近梅丽莎，到底是什么目的？ 感受到了来往路人的眼光，克莱恩低下头，自然地将报纸折了又叠叠了又折，做出一副看报纸的样子。 “惊！灿烂阳光度假酒店将成为绝唱？伊修达尔集团贝克兰德大区疑似发生重大变故！” “费内波特方面再次提高对鲁恩的贸易关税。鲁恩政府表示强烈抗议。” “安谧星光医院或将进行转让或拍卖。” “费内波特与鲁恩沿海边界再起冲突，专家称不排除今后有局部热冲突的可能。” “一位父亲的愤怒：伊修达尔家族要求鲁恩为长子的暴毙给出交代。” “……” 自从上一次炸了伊修达尔集团后，鲁恩与费内波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尤其是费内波特方面接连不断地给鲁恩政府施压。可见伊修达尔集团在费内波特境内地势力有多么可怕，这是在贝克兰德作为外乡人的伊修达尔势力完全比不了的。 “你准备好了吗，斯帕罗先生？” 看到冒险家终于能够比较灵活地翻阅报纸，埃文趁机询问道。 “好了。” “那么我们继续赶路。” “好。” 第二百四十四章 未解答 一行人在明亮地大道上没有走多久，就又钻入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黑暗小道。参差石块像巨兽的牙齿咬在众人的头顶与脚下，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湿润而又沉闷，佛尔思觉得自己就像是漫步在血盆大口中的小小蝼蚁。 “可以问一下，埃文先生和克里斯汀小姐是怎么来到永夜港的呢？” 沉默的氛围让佛尔思忍不住想要聊点什么。 埃文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有回答。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在地下城这种氛围下，任何想要打探对方过去的行为都是带着一些冒犯的。 埃文明白这种好奇，但他并不打算讲自己的故事，正要开口拒绝，便被克里斯汀小姐一尾巴打在脸上。 “在地下城，这可是一个失礼的问题，女士。” 克里斯汀小姐优雅地挠了挠耳朵。 “我理解你们这种地上人的好奇，但是按照永夜港和蚯蚓巷酒吧的规矩，每份情报都有它的价值，同样听故事也要收费的。” 埃文应了一声，算是对克里斯汀小姐的赞同。 “抱歉，我只是好奇。” “没事，地上人嘛，能理解的。” 被拒绝的佛尔思再次回到冒险家和警探的身边，在沉默中赶路，直到下一个休息点，他们在一片建筑废墟中坐了下来。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已经塌陷的地下建筑，不排除曾经被人作为地下城来居住的地方。但如今整个地下空间已经塌陷成一片混乱，被侵蚀的建筑残骸和崩落的泥土碎石堆满了曾经的地下室，只剩下一些小路可供人穿行。 依照习惯，在分发完物资后，一行人默契地分成了两波，升起两道灵性之墙。虽然由于位格的差异，埃文与克里斯汀小姐的灵性之墙对于克莱恩一行来说，形如虚设。 “克里斯汀小姐是埃文以前捡到的黑猫。” 冒险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佛尔思有些惊讶。她知道这个疯狂冒险家有一种用占卜来获取消息的能力，但没想到自己随便提出了一个问题就让冒险家放在心上还占卜了。 “你是刚刚……占卜了一下吗？” “只是随手占卜了一下，知道对方的底细对我们有利。” 冒险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当克里斯汀小姐还只是一只普通猫的时候埃文就捡到它了，当时埃文还只是在接一些走私的零活，主要从地表上采购一些物资到地下城去卖。他是一个独狼，没有投靠任何势力，也并没有很强的势力，所以只能做一个赚点辛苦钱的小贩。于是他在一次上地表交易时捡到了克里斯汀小姐，将他带回了地下城。 “但是猫咪的寿命很短，埃文又想让黑猫陪自己久一点，于是他找到了老板请求做一个交易。由于埃文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老板的要价是埃文十年的时间。在这十年里，他要为永夜港无偿地工作，用于支付他的债务。 “而埃文用他的十年，换到一份‘刺客’非凡特性。而在这十年结束后，埃文和克里斯汀小姐还是选择留在蚯蚓岛酒吧。现在他们还是干着地下城通商的活，只不过不仅是去地上这一条线了。他们在各个地下城来回奔波，买卖消息，也帮永夜港采购物资。” 佛尔思听得入了迷，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交谈着的一人一猫，叹了一口气。 “也是一个苦命人。” “那么你呢？” 冒险家突然转头，盯着佛尔思问道。 “你为什么要做一个诗人？” “我……我怎么能被叫做诗人……只是一个靠写诗歌讨口饭吃的普通人罢了。就像是工厂里的工程师，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曼施坦因爵士或是曼施坦因夫人，他们也只是用自己的技能换一份钱。只不过他们动的是扳手，我用的是键盘，我们没什么两样的。” 这个问题问得佛尔思有些懵。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还以为你已经用占卜知道了我前世今生发生的所有事情。” “不能做所有事都依赖占卜，占卜并不是万能的。况且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从的你本人的嘴里听到比较好，这是一种礼貌。” 佛尔思的眼神有点发愣，她撑着头想了一会，有些落寞地说。 “抱歉，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竟然实在没有什么想法，佛尔思低头沉思良久，也无法找寻出那一个合适的答案，最终只是断断续续地、乱七八糟地讲述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我的人生第一桶金，就是写诗得到的。 “那时我才上小学，我在学校的诗歌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因此得到了一笔奖金，对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我当时用它买了好多东西，买了一直很想吃的零食，买了一直想换的书包，尤其是一种很贵却很好吃的糖，那个好吃的味道我现在还记得。 “收养我的老师便是一位诗人，他为多家出版社供稿。虽然没有什么名声，但是至少他的客户络绎不绝，很多人来找他写诗、为歌曲填词，总之他的文学生涯很稳定。 “那次拿到奖状后，老师将我的奖状裱起来挂着，说我在诗歌方面有天赋，我就该吃这碗饭。在他的鼓励下，我真的开始认真学习诗歌，以为我就是那个天生的诗人。 “我的确在之后的比赛中不停地获奖，各种少儿杂志也频繁刊登我的作品。老师十分鼓励我，也很认真地在教我如何写诗。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却渐渐发现，我在比赛中获得的名次却却渐渐下滑。 “起初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不够努力，我应该更加刻苦地去背诵诗歌、去练习诗歌。可是随着我的进一步地深入这个领域，我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我的投入并没有获得我所希望的回报。 “我在小学学校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在初中比赛中获得一等奖，在贝克兰德的比赛中获得二等奖，在鲁恩王国的比赛中获得三等奖，在整个南北大陆的鲁恩语诗歌比赛中，甚至连纪念奖都没有拿到。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并不是我不够努力，而是比我优秀的人太多了。 “我才不是一个天生的诗人，但同样的，我在任何一个领域都不曾拥有过天生的禀赋。那儿时昙花一现的短暂天赋，也不过是因为在老师的耳濡目染下，意外地沾染了一些诗歌碎屑，比别人早走了几步罢了。 “但出发得早，并不代表能走得更远。我脚下的路并没有比别人更长，只是我在出发时看不见它的终点，便以为我会走得比别人更远罢了。 “当我意识到我即将到来的终点其实比别人远一大截的时候，我开始慌了。我感到恐惧，感到悲伤，感到手足无措，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迷茫。 “可是我根本无法找人倾诉，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办。因为在我十七岁时，还未等我向老师倾诉我的无助与惶恐，他便因为积劳成疾进了医院。” 佛尔思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湿润而沾着异味的空气涌入呼吸道，就像当年苍白的走道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刺痛她的鼻腔。 “他还未来得及解答我的迷茫与痛苦，便离开我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边界线 “与迷茫和无助一同留下的，是一地的鸡零狗碎。” 佛尔思含着一小块能量棒细细嚼着，然后咽下。 “老师回归了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国度，意味着我在人间失去了最后一重保护。从十七岁起，我必须要尝试一切努力去养活自己，然后去完成我的学业。 “在那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老师走得太仓促。他是一座浩瀚的书库，而我只来得及学会写诗。 “为了生计，我开始沿着老师留下来的人脉和渠道去投稿赚稿费。老师并不是一个很有名气或是很有才华的诗人，只能说，他是一个成熟的文字工作者。即使这样，我一个小孩的拙劣文字仍然无法达到职业水平。那些编辑与公司在我的稿件中看不到合格的商业价值，即使念着老师的旧情收上几篇稿，也只是帮助我解决暂时的生活困难，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在热心编辑的推荐下，我开始向水平要求更加差的渠道投稿，但我那些编辑可不会看作者是不是一个孩子，会不会想这个水平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否是优秀的，他们只会注视诗歌本身，评判每篇稿件是否符合录用标准。 “为了生计，我开始大量给乱七八糟的地方投稿。一开始这些大多是老师的编辑们给我提供的信息，诗歌杂志、歌曲填词、文案编撰……我在这些不入流的小地方开始获得稳定的收入。当然，不入流的投稿代表着不入流的稿费，为了生活，除了传统的诗歌以外，各种商业文案我也会投稿。同时我也会向一些级别更高、稿费更加丰富的编辑与公司投稿，但大多数都是无功而返。 “这像是一个怪圈。我需要钱，就要想办法找到自己最擅长的赚钱方法，而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写诗。于是我为了赚钱和生活而写诗，可诗歌写得越多，我就越擅长，越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事情。就像一个被施了魔法的树林里，只有一棵树在疯狂滋长，而其他的树木只能在下面静静地仰望，因为这棵树遮挡了他们大多数的阳光。 “所以我大学也选择了文学系，只是因为我一直在写诗。这期间我也没有放弃给各个编辑和公司供稿，来获得生活费和学费。 “可真的等到毕业时，我看着在各处公司就职的同学们，这才发现…… “我除了写诗，其他什么都不会做。 “我的室友都不是贝克兰德本地人，他们在完成学业后，就离开了，在鲁恩各地开始了新的生活，而我还是留在贝克兰德，还是觉得干脆继续写诗吧，因为除了写诗，我想不到我还能做什么。所以顺理成章地，毕业后我成为了全职作者。我主要向一些诗歌编辑或歌词编辑供稿，同时继续接一些小的商业文案。 “我总是会在我的诗中写到很多东西，可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真的看过它们。我会写凛冬郡的冬雪，拜亚姆的海滩，费内波特的油豆田，因蒂斯的宫殿……我在构建一些美好的环境，可是我只是在互联网上看到过它们，不管是冬雪的冰冷还是海滩的湿润，我从来没有触摸过。诗歌也好，其他商业文案也罢，这些只是我为了金钱的回报，为人们构筑的梦幻泡影，也许也是为我自己构建的，像是在欺骗自己真的有过这些东西。但我很清楚，我从未离开过贝克兰德。 “我从来没有离开贝克兰德，就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诗歌。 “我的诗歌真的很好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我只是在为了钱机械地写着一篇又一篇文字。我的稿费确实随着我的阅历而增加，但也就那样了，高不到哪里去。说实在的，即使很多文学家都觉得《瓷砖阅读报》是一滩烂泥，是一团垃圾，可它却是我发表作品以来刊登过的最好的媒体，它至少拥有可观的发行量。至于那些传统文学家们聚集的老牌诗歌杂志，我是想都不敢想。到头来还是拿着不多的稿费，维持着存不下钱的生活。 “我开始觉得我的人生不对了。我感觉我一直在原地打转，无法再向上走一步，也不敢向后退一步，只是在心里想着那些给他人构建的美好期待。我想打破这该死的循环，可除了诗歌以外，我还能干什么呢？” 说着，佛尔思又一次沉默下来。 “你毕业后也没有去过贝克兰德旁边的城市里转转吗？” 冒险家忽然问道。 佛尔思愣了一下。 “没……没有…… “老师还在的时候，他的工作比较忙，没有什么空闲能带着我出去玩，顶多在贝克兰德城市里转了转。后来我忙于工作和学习，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郊游。等毕业之后，我就没法再住便宜的学生公寓，只能自己出来租房子，生活开销又大一笔，需要更多的工作来填。同时每个月房租和生活费扣掉后，我也不剩下多少了，也没法攒钱去真的看一看凛冬郡的冬雪或者拜亚姆的海滩……” “你有考虑过刚刚亨利的提议吗？”冒险家摇了摇报纸，“比如写一点小说试试？” “小说？你说《铁匠传奇》？如果在《瓷砖阅读报》上模仿它的写法开一篇《花匠传奇》的话……”说着佛尔思叹了一口气，“不，我写不好的，我从来没怎么写过小说……” “你的诗歌很擅长营造氛围感，而且你会在不经意间，完成一些有意思的叙述。尤其是有几首专门的叙事诗，抛开技巧不谈，讲述的故事本身就很有意思。这些特点都是一个好的小说家必备的。” “但是我……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写的诗？”佛尔思惊讶道。 “我刚刚说过，我也看《瓷砖阅读报》。”说着冒险家再一次摇了摇手里的报纸。 事实上，第六纪的程序员克莱恩经常看看电子版的《瓷砖阅读报》。虽然当时的他也觉得这些无脑小说有时甚至到了弱智的地步，但是这些爽文小说量大管饱，可以扔掉脑子飞速刷文，对他来说是一种很好的解压途径。至于一闪而过的诗歌板块，他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只是偶尔随便看一眼。倒是在接触佛尔思之前，在网上恶补了一些佛尔思的大作。 这让佛尔思感到有些羞耻，有一种自己在网上匿名发表的不正当文学被父母发现了的尴尬。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 “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写小说……算了吧，我不行的……” “那么贝克兰德呢？你其实有很多机会，但你都错过了。” 冒险家再次回到了这个话题。 “坐上火车，向西乘两个小时，你就能短暂地逃离贝克兰德一个下午。 “或者，我也不介意把你绑去凛冬郡或者拜亚姆。” 听到这一些危险发言，佛尔思惊得连连摆手。 “不不不，格尔曼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要是我离开这么久，错过甲方给我的信息怎么办？有一些公司就喜欢给我发一些急单，又急钱又多，要是我没来的及回复，那活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说着佛尔思笑了笑。 “格尔曼先生，其实我挺羡慕你这种生活的。你看上去就像传说中那第五纪的麻雀先生，在南北大陆各地流窜，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每天都是新鲜的。” “我的生活危险而又混乱，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冒险家答道，“这几个星期以来你应该深有体会。” “……确实，我其实明白，第五纪冒险家的生活在真实的历史上其实都是血腥而动荡的。”佛尔思叹气，“我所羡慕和期待的，只是我心中的某个美好的意象，就像我诗歌里为那些同样永远离不开贝克兰德的人编造出的谎言。” “但现在你确实有一个机会，去换一个生活方式，不是吗？” 说着冒险家站起身来，扣上矮顶礼帽，向佛尔思伸出手。 “欢迎来到地下城。” 第二百四十六章 警示牌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下城·▇▇▇ 众人将手电安在头上，在一片漆黑中继续下探。虽然距离看上去不远，但是由于地形的坎坷，大家的步伐都比较慢。 “我们进度还算快，应该能在今天晚上到达黑兹尔街。”埃文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道，“要是没有昨天上午那个骨灰杀手闹事，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佛尔思应合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解闷。看着佛尔思的背影，伦纳德脑中又回想起佛尔思刚才与格尔曼诉说的自白。 这让伦纳德又想起了大卫·阿克萨斯，那个走上绝路的老同事，还有那个曾经苍白如纸的自己。 这几个星期以来，伦纳德一遍遍回忆着自己二十多年来苍白的人生，本意是为了挖掘出那些日常中被自己忽视的细节，但随着回忆与审视的加深，他越能理解当时大卫对自己的控诉，同时也越觉得胆颤心惊。 伦纳德十分赞同大卫的控诉。回顾“伦纳德警探”二十多年短暂的经历，大卫的质问针针见血，那不仅是一种单纯的嫉妒或艳羡，更是一种斥责与警示。 大卫的无路可走，佛尔思的固步自封，这都是“神探伦纳德”从未体验过的。 “伦纳德警探”当然不需要体验这些。他有足够的天赋去豁免普通人需要的努力，有足够的家底去豁免普通人的责任，有足够的冷漠去豁免普通人的欲念。 地下城与贫民窟的居民在混乱中谋生，只求一些鲁恩金镑能让自己多活几天。大卫在妻子的疾病中苦苦挣扎，想要换取一点健康与未来。佛尔思努力生活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却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即使富裕如小公子爷加勒德，看上去无忧无虑，其实也因生存环境的险恶而惴惴不安，他的周围充满着恐怖的隐患，整等着他哪天踏入陷阱，冲出来将他吃干抹净。 但“神探伦纳德”从来没有体验过这其中的一项。 强大的天赋、帕列斯的后台、以及足够的冷漠与不在乎，让他既不用很努力就能像一个发条人偶般走上设计好的道路，也能在意外发生时规避掉物质与精神性的伤害，同时“他”也确实没有一点能说的上“喜爱”的东西。没有经历过，没有“看到”过，更没有在意过，又从何谈起理解与认同。 人群在世间苦苦挣扎，而“神探伦纳德”却在这片泥沼旁飘然而过，不沾一点尘埃。无论喜怒哀乐，都如一阵风穿过着苍白的身躯，不留下一点痕迹，就像他从未在人世间走过一般。 从未经历过“人世”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现在回想起来，伦纳德都觉得隐隐的后怕。相比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神探伦纳德”更像是一个漂浮于人世间的偶像，如同佛尔思在诗中勾勒的那些美好意象，美好得足够寄托人们的幻想，可它们终究不存在于这个人间里，只是某些美好向往的集合体。 帕列斯是不会管的。对于捡到“神探伦纳德”也只是心血来潮，养着觉得没救了也就那样了，能好好地活到死掉就算自己尽职尽责。凡人的一生很短，对天使来说不过眨眼一瞬。与其费劲心思苦苦调教，不如直接等一百年之后直接重开算了。 这就是天使的生活，伦纳德想。对于神话生物来说，无上的权能让很多事情变得如此简单。凡人在世间历经千辛万苦仍求索不得之物，对于天使来说，不过呼吸之间唾手可得。 同时对天使来说，漫长的生命冲淡了很多事。一些不幸与坎坷能让普通人陷入几十年的悲痛与绝望，他的大半生都将在郁郁寡欢中度过，可是这几十年对天使来说不过草草一瞥。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层层伤口前赴后继，老的一遍遍愈合成为坚硬的角质，而新的伤痕就再也无法留下新的痕迹了，最终成为一缕擦身而过的风。 于是神话生物渐渐无法走进凡人的喜怒哀乐，无法理解凡人的命运，因为祂们不再拥有能力去切身体验凡人游走世间的挣扎与慰藉，祂们与凡人终将拥有不同的视野和生活，祂们与凡人终将踏入两条再无交错的河流。即使神话生物在诞生初期拥有作为凡人的体验，可那对于祂们漫长的生命来说实在是太短了，短到汪洋大海涌入狭小的黄金河，那灿烂的颜色终将被稀释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条深不见底的海沟。 “神探伦纳德”与大卫的控诉，对现在的伦纳德来说，是一声刺耳的警钟。 除了非凡特性里无法去除的精神影响外，“人性”还会以另一种方式在不经意间悄然流失。 因此，他开始努力回想“神探伦纳德”时期的记忆，从全新的角度再一次认识他周边的人们。战战兢兢的下属们，普通平淡的同事们，总是想法设法捞油水的警长，还有杰拉尔丁…… 伦纳德觉得杰拉尔丁是“神探伦纳德”有所亏欠的人之一。伦纳德可以明确地感受到，杰拉尔丁在被各种冷落的情况下还这么积极地接近自己，除了她本身热情而跳脱的性格之外，绝对有什么目的。但共事的几年间，杰拉尔丁无疑是真诚而坚定的，她不仅在各种案件中为自己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帮助，现在回想起来，她在看不见的地方必定也为自己抗下了许多压力。这肯定超出了一个警探助手或调查记者的职责范围，但当时的“神探伦纳德”平等地漠视所有事，只是如机械一般无情地完成经手的每一份工作。 伦纳德不得不承认，当年第五纪克莱恩的“惨死”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冲击。可要是这种事发生在现在，他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吗？当时的伦纳德还是几个只有二十多岁的人类，而现在作为天使的伦纳德已经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二十年。无数人走过来与他并肩作战，留下了深刻的友谊，又在某一次作战中尸骨无存，只留下一颗非凡特性，传递给下一个人。然后后来者走上前，又成为他短暂的朋友。 可那种亲近而痛苦的体验却再也不会有了，从人类时光中带过来的宝贵记忆，终会在时光的冲刷中褪色，只留下最纯粹、最精华的一部分。 若是杰拉尔丁这样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恐怕只是会为她伤感一阵子。他会惋惜，他会感慨，这样一个顽强而坚毅的人就这样凋零于人世，但不会再有那种猛烈到改变人生轨迹的伤痕。也许伦纳德会拿着她的遗物，去追寻她费劲心思又无比真诚地接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再顺手为她完成某个遗愿，然后杰拉尔丁最后会成为沉在他脑海里的故事，将给下一个新朋友。 神话生物与凡人之间，终于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 但伦纳德想，他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需也无法再去追寻记忆中的那种情感与生活。就像第六纪克莱恩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新的纪元意味着新的生活，他们终将会在某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中得到一种新的平衡。虽然那时的克莱恩一直是半疯的状态，但伦纳德对这句话十分赞同。 哐！哐！哐！ 几声闷响打断了伦纳德的胡思乱想。 埃文从背包里拿出一根像登山杖一样的折叠棍，对着前面堆叠的杂物用力捅了三下。 “又是谁把这里堵上了，真没素质……”埃文嘟囔着把登山杖收回包里。 “噢，我的埃文，你这个地下城笑话真是好笑。”克里斯汀小姐评价道。 那些木板铁条终于破开，露出一个一人宽的洞来。克里斯汀小姐率先一步跃入洞口，随着一个开关打开的声音，一束光芒从洞口钻了出来。 “客人们，无奖竞猜，猜猜这里是哪儿？” 光芒里传来克里斯汀小姐的声音。 “没错，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地井】！” 第二百四十七章 隔断层 【地井】。 在克莱恩还是一个普通程序员的时候，就听过很多关于地井的网络传说。 据说在几百年前，一个科学家团队与一个工程队开启了一项实验，他们将尽可能地向地下挖掘。这个项目则被成为【地井】。若是说星空漫游技术是人类在向上探寻生存的边界，那么【地井】则是在向下在探寻人类活动的边界。 但最终【地井】在连续一年的挖掘后突然终止，所有的工作人员在短短几天内全部遣散。据说这些工作人员们有好多都疯了，尤其是那些负责下井的工作人员，他们的精神状态一天天恶化，终于在某一天彻底崩溃。随着【地井】团队的解散，这一项目的资料也被彻底封存。 没有人知道【地井】到底挖了多深。 有人说【地井】挖到了不该挖的东西，惹来的神明的惩罚；有人说项目组在地下发现了惊世骇俗的真相，被想要掩盖事实的政府与教会灭口了；还有人甚至说，【地井】团队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巨大成功，他们一下子直接挖穿了这个星球，开辟了一条直通西大路的通道，但是这条通道的开辟打断了原有航线的垄断，破坏了一些交通巨头的利益，所以项目组遭到了财团的巨大打击，而工作人员们为了躲避血光之灾直接沿着通道爬到了西大路…… 对于最后一个疯狂猜想，很多西大路国家对此表示否定，一副“这么离谱的东西别来沾边”的态度。更多时候大陆间的交流都隔着互联网与漫游卫星，因此也有阴谋论者嗤之以鼻，认为在信息差面前，对面西大陆到底有没有说谎就不得而知了。 相对于网上各种离谱传说，克莱恩更相信伦纳德在地面上和他交流过的情报。伦纳德认为【地井】小队是在地下遇到了未知的污染，被教会紧急叫停了项目。第六纪的发展让人们对地下空间开始了近乎狂热的开发，但教会对地下建设的警报从未放松过：深度越高，离污染与失控越近。 由于【地井】项目发生在天幕战争之后，因此伦纳德没有参与过这个案子，对这个项目了解不多。但他能肯定，【地井】的封闭是教会插手的结果，且【地井】的原址一定被教会处理过了，不然现在的互联网上也不会完全找不到【地井】的位置。 既然现在埃文和克里斯汀小姐敢把他们带到这个空间来，说明至少这个位置的【地井】是安全的。 众人沿着光线钻入洞口，视线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很宽阔的圆形空间，远远不止“井”这个大小，直径大概有十米宽，高度则有八米多高。 整个环境看上去十分破败，一看就是有很久没有使用或维护了，只有地板上的脚印显示着这片地方有人来过。克莱恩踩在地板上，地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再让伦纳德用力踩两脚，一些闷响从脚下传来。看来这些分隔物的用料十分结实，不管是教会还是皇室都铁了心了想要把这口大井给封死。 占卜结果显示这里确实是【地井】，只不过在事故发生后，【地井】被分割成一份份的，所以这一段地井无论是上面天花板还是下面的地板都将众人上下窥探的好奇心堵死了。 只是伦纳德抬起脚来，发现有一些地板的碎屑粘在了脚上。 “这里封闭材料的强度已经开始退化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这些材料埋入地底那一刻，时间无情的腐蚀就开始了。克莱恩和伦纳德能感受到脚下的刚才曾经也有过灵性的痕迹，现在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这也许和深度有关系，克莱恩想。 克莱恩沿着弧形的墙壁细细观察，脱落的墙面上仍然残留着一些数字和刻度线，昭示着自己曾经也是一项严谨的科学实验。大多数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唯一能隐隐约约认出来的，是数字2500。 现在这里位于贝克兰德地下2500米的深度。 原来已经这么深了，克莱恩想，这真是一个危险的数字，他现在正离自己的安全屋公寓越来越远了。 事实上，由于地下城的路总是免不了绕远路和来回跑，在这一路上，克莱恩有好几次短暂地失去了与安全屋秘偶间的联系。这么估算下来，他当到达黑兹尔街的时候，自己估计就要失去与安全屋的联系了。 但2500米对【地井】来说只是开始。依照帕列斯的消息，当时【地井】挖掘到地下米深度的时候，可是上过报纸的。但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然后有一天在沉默中忽然解散了。在这一段时间里【地井】到底再向下挖掘了多少米，没人知道。 至于【地井】的入口，应该是被直接炸毁了，似乎是投入了新的城市建设中。但克莱恩与伦纳德是肯定不会信这种忽悠公众的鬼话，他们认为这块连着【地井】的地皮仍然掌握在某个非凡势力手里。 所以在建造这些封闭手段时，教会应该使用了层层递进的方法，越往下的隔断层使用的非凡力量位格越高。之所以这个平台上的灵性两百多年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多半是因为2500米对于地井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顶多算些皮毛。 可无论多么严格的禁令、多么可怕的传说，都阻挡不了人们对生存的渴望。克莱恩明显能在这块空间里发现一些生活的痕迹，各种零散的破损和拆卸应该都是人为作用。地下城的人们在这么多年来为了生存与交易，已经开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开始对【地井】及其隔离设施的破坏。 当然，他们才不知道这个玩意儿就是【地井】，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坚固宽敞的地方，能住，能拆，能走，这就足够有开发的吸引力了。 另一方面，和所有地下城一样，废弃后的【地井】也难逃被自然力量和非凡灾难破坏的命运。它很可能已经发生了一些断裂，甚至【沉降】。不过看着这用料坚实的内壁，克莱恩觉得这些【地井】可能发生一些断裂，但并没有沉降太多。2500米这个标识依然是可信的。 “并不是每一个【地井】的隔断层都有路可走，事实上我知道好几个能走人的隔断层，但它们的情况各不相同，剩下的隔断层我连能进去的路都没有找到。” 埃文冷不丁地从克莱恩身后钻出来。 “怎么样，想要听听吗？” “要钱吗？”克莱恩下意识问道。 “刚才的算送你的，接下来的可以给你熟客价，毕竟是额外服务。” “那就算了。” “这可是【地井】的情报。” 埃文鸡窝头下的两只眼睛便幽幽地发着光，让这种推销手段显得更加诡异了。 “很划算的买卖！” “能白送吗？” “呃……不能。” “那就不用了，谢谢。” “真是无趣。” 碰壁的埃文不再打扰冒险家的雅兴，嘟囔着走远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信号站 作为一个永夜港的行商，埃文与克里斯汀小姐在地下城里四处交易的不止是物质上的物资，还有情报。虽然平时的埃文看上去有些古怪的沉默，说话总是嘟嘟囔囔的，但是在一些可能有商机的场合，他又表现出一些古怪的热切。在适合的场景里兜售合适的情报，也是情报贩子的职业素养之一。 只不过在克莱恩看来，埃文这里关于【地井】的情报可能并不是很深入，可能甚至还没有伦纳德与帕列斯的消息有用，更加隐秘的消息应该掌握在蚯蚓岛酒吧的老板手里。至于一些比较具体的细节问题，等到时遇到了再付钱也不迟。 以这几天和永夜港这波情报贩子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模糊的问题只会给他们打太极糊弄你的机会，真要做划算的买卖，必须直截了当地说出最最确切的需求。 似乎在上方传来了什么异响，除了佛尔思以外在场所有人灵性预警立刻敲击脑海。 “小心！” 克里斯汀小姐大叫道。 众人立刻避让到最旁边，紧贴着弧形的墙面。紧接着只听头顶上传来一阵巨响。 轰！ 一节巨大的钢梁像炮弹一样砸穿了隔断层的天花板，裹着破碎的钢材与灰尘一连砸穿了坚硬的地板，怒吼着向下继续坠落。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佛尔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只剩下被噪音碾过发疼得耳膜。 克莱恩让佛尔思站在墙边不要动，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走到破洞旁边向里张望。整个破洞有一米多宽，崩落的巨大钢梁继续向深不见底的井道落去，渐渐在克莱恩的视野里消失，只剩下隔断层破碎的巨响在黑压压的空腔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很久之后，才隐约有一个声音从下方的黑洞中传上来。也许那钢梁终于在下一个隔断层或者什么阻塞物上摔了一个稀巴烂，也许它又在下面的阻隔物上砸了一个大孔，朝地井的更深处落去。 与佛尔思惊恐的目光相比，埃文与克里斯汀小姐的反应则有些过于平淡了，仿佛刚刚坠下的不是什么崩落的巨大钢梁，而是一场大号的流星雨。 “放轻松，女士。只是上面年久失修的设施终于坍塌掉落了而已，这在地下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克里斯汀小姐懒洋洋地甩着尾巴，转身继续催促着埃文。 谈话间埃文在平台的角落里又不知道怎么就打开了一个门，一排生着锈的钢制爬梯踏板七歪八扭地潜在坚固的墙壁上，配合着地板门组成了一个隐秘的地道。 这一看就是地下城居民野蛮开发的杰作，【地井】真正的原始交通设施已经被破坏的七七八八，下爬的阶梯只剩下一半。唯一保存得比较完整的只有两道贴着墙壁的轨道。它们似乎使用了特种钢铁，并且嵌入墙中，与沉重的外墙紧密相连，这才能在时间的摧残中幸存下来。 两道轨道相对而建。克莱恩走近细看，这些钢轨的钢构件似乎是和墙壁的钢筋在浇筑水泥前就缠绕在一起，这样一体成型建造的。具体的细节克莱恩就不是很懂了。 埃文招呼着大家继续前进。众人小心翼翼地沿着不靠谱地爬梯向下行进，终于落到了下一个平台上。 和刚刚比较完整的隔断层平台相比，现在落脚的地方实在有些危险。这块地方似乎曾经也是一个隔断层，但现在只剩下四分之一的地面了，其他的构筑物都被破坏，空留下一些扭曲裸露的钢梁断面。在这四分之一的残留平面上，还有一些是地下城居民用其他废墟搭出来的面积，看上去岌岌可危。 克莱恩这才发现，其实在这块黑洞下面不缺这种破碎的隔断层残骸，像刚刚上面那种保存得较为完好的反而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和脚下这块一样，只是沿着墙壁留下小块平台。 即使这样，这些墙壁上甚至还有地下城居民硬搭建出来的平台！ 克莱恩不紧为地下城居民极限的动手能力而汗颜，转头却看到佛尔思被一个老旧的机器吸引了目光。 “这是什么？” 佛尔思转过头，询问向导埃文，而埃文看着佛尔思没有说话，只是露出几个歪扭的黄牙嘿嘿的笑着。 “……” 佛尔思看看冒险家，又看看警探，在得到默许后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两张纸币递给了埃文。 “优惠价，多谢惠顾！” 埃文小心地将纸币塞进贴身口袋里，这种小生意能给他带来切实的愉悦。钱已到手，交易达成，埃文一板一眼地介绍起来。 “这是一个信号站，可以用它连接互联网。 “这种信号设备本来是【地井】建设中的标配，我们在【地井】的其他地方也发现了一些这种信号站，但它们全部损坏到无法运行的地步了。从痕迹上推断，我们认为地井里应该有更多的这种信号站，不过多数都已经被破坏或掉入地下了。 “总之，在我所认知的范围内，这一台是【地井】里目前来说唯一能用的信号站了。 “这个应该是蒸汽教会旗下产业制造的信号站，不过型号比较老，也比较罕见的型号，就连地下城的市场上都看不见这个款式。不过要不是蒸汽教会研发的东西，也不会能坚持到现在吧。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信号站也是有些小毛病的：它的按键控制系统失灵了，主板好像也有点问题。总之我们现在无法控制它的开启或关闭，它总是没有规律地开开关关。当它开启时，这一小块区域都可以接受到互联网信号，所以有时就会有一些人专门过来敲敲这个机器，看看能不能运气好蹭到免费的互联网信号。” 说着埃文又开始嘟囔起来。 “毕竟地下城里的网吧都不便宜。” 这让克莱恩对这台机子有了好奇。第六纪的“程序员克莱恩”对硬件的理解不太深，而克莱恩虽然对旧日纪元的通讯硬件技术比较了解，但由于底层技术不同，也不能用旧日时代的知识直接套用在皎月纪元的设备上。 可无论是用第六纪的眼光还是用旧日时代的眼光，这台信号站都显得十分不合理。它的机身上似乎除了固定接口和充电接口，没有其他线路接口。克莱恩以为它的网络线缆被埋在了墙里面，但是从侧面观察似乎没有相应的接口。同样这台机器并没有人维护，在这种废弃的情况下，线缆很难有多长的寿命。若不是自己看走了眼，这台机器大概率不是走有线网络。 但若这台信号站走的是无线信号，周围上下几百米都没有第二台能够工作的信号站，它又是从哪里接受到2500多米外地面上的无线信号的呢？ 作为一名程序员，克莱恩竟然无法理解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眼前的信号站屏幕在抽搐般闪烁，相比网络设备，这种笨重外壳狭小屏幕的形象更像是什么危险品。 “作为一个程序员，你应该对【互联网】时刻充满敬畏。” 这是几个月前斯科特在教堂和克莱恩谈话结束时留下的忠告。 佛尔思则没有考虑那么多，她的工作和网络有着极大的关系，即使是保留实体形式的纸媒，也会在网络上发行电子版大量流通。这段时间生活节奏飞快，她也不好意思向忙碌的二人提出去网吧冲浪的要求。 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她面前，还是免费的，她想试一试。 快速占卜后，克莱恩表示了同意，并随手将身上所有的电子产品全部关机。伦纳德也是这做的，他甚至把一些电池都扣了出来。 佛尔思有些不理解，但仍然鼓起勇气敲了敲信号站。 砰砰，砰砰。 屏幕明明灭灭，没有反应。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在敲到第五次时，信号站的屏幕突然暗了下去。 短暂的沉默后，屏幕又忽然亮起几个明亮的单词。 【网络已连接】 【信号稳定】 一股欣喜如烟花般在佛尔思的心里绽放，她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代表信号的方格久违地亮起，点亮了佛尔思终日紧张无措的心情。伴随着不停歇的振动，一则则滞留的消息终于找到的前进的方向，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她的手机上。 两百年前的网络速度实在无法满足现在的传输需求，一直到两分钟之后，她的手机才下载完所有的滞留消息。 佛尔思打开通知栏，闭着眼点开了一条消息，满怀期待地睁开眼。 【佛尔思·沃尔女士，我们十分抱歉地通知您，由于您已在没有与我们进行任何沟通的情况下逾期五个星期没有交纳下一期的房租月金，以及您租赁期间发生的重大事故，我们不得不回收公寓。另外，由于公寓的损毁属于不可抗拒的外因，按照合同，您无需支付维修赔偿金，但我们不会再退还您的押金。希望您对这段时间的居住体验感到满意，祝您生活愉快。】 这一行行的黑字犹如摄魂的怪物，瞬间带走了佛尔思全部的力气。她脚一软，倒在墙壁上慢慢滑下来，最后两眼空洞地跌坐在墙角。 一则信息，让她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她已经能猜到其他信息都是些什么了，无非是编辑们的催稿与垃圾广告。也许会有一些嘘寒问暖，一些对她失联的担忧，但十有八九还是来自于那些编辑，以及老师曾经的编辑与朋友。前者只是要她的稿，关怀换不来稿件与回应就会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而后者与其在关心自己，不如是在告慰亡人。 无助与苦涩在心口决堤。同时佛尔思意识到，公寓被炸毁了，自己也已经也离开了公寓，来到了和地面上千差万别的地下城，过着如电影小说般光怪陆离的“新生活”。现在她成了冒险家的小电台，应该去思考子弹、情报与卫星通话。可这些来自“旧生活”的梦魇依旧能够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她无法放下自己的账单、稿件和房租，无法停止自己对失去公寓、交不上稿件的恐惧与悲伤，即使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它们就像散不去的幽魂，即使隔着千里之外，都能随时随地将她拖入压抑的牢笼。这更让佛尔思感到绝望与无助。 她的心仍然被锁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 向下深探两千五百米，佛尔思依旧没能离开贝克兰德。 开个大窗，三四天 日常忙碌，开窗一下，8.12-8.13左右更新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旧铭文 老旧的信号设施不能提供什么有保障的信号，短暂的信号只持续了十分钟，就再一次沉寂了。 埃文凑巧正拿着手机下载着什么，突然断掉的信号让他有些不满。他用满是老茧的手拍了拍信号站，但是无论他怎么操作，老旧的机器都不再有什么反应了。 “我才下载了一半啊……” 他又开始有气无力地嘟囔起来，一边颓然地叹气一边伸手抚摸黑猫柔顺的毛发。 估计埃文刚刚是在蹭着免费的网下一些不太健康的影片把，克莱恩胡乱猜测着。在这么压抑的地下城生活久了，难免需要一些发泄的渠道，这几天他在永夜港的街道上都遇到好几个卖黄色储存卡的小贩，而且看上去生意很不错。克莱恩可以理解这种心理，一直生活在地下城的埃文想在手机里存点免费的毛片也很正常。 “抱歉，克里斯汀小姐，你想看的片子我没来得及下载下来……” “蠢货，这种事情不要在外人面前说出来啊！” 说着黑猫飞起一脚狠狠地揣在埃文的脸上，气急败坏地叫着。 ……合着你下的是猫片啊！ “喔、喔、好的……” 被责怪的埃文十分听话地把手机又藏了起来，只是动作一贯地慌乱了。 这副闹剧一出，也让佛尔思从那短暂而强烈的情感中脱身而出。她擦了擦眼泪，调整心态，继续和其他人一起上路。 由于一些灵性直觉的预感，克莱恩一直对互联网敬而远之，但是他有那么几刻很想把这个信号站一起搬走，这样他们能在地下拥有一个联系外界的途径。但想了想克莱恩还是放弃了，权衡之下，现在自己对互联网的认知并不深，还是尽量避免在互联网上留下关于塔罗会的痕迹比较好。 他们沿着地井的违章搭建爬梯一路向下，在经过三个岌岌可危的平台后，于第四个平台走入了一个地道，终于离开了这一段地井。 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很多。克莱恩能感受到埃文确实带着他们抄了很多又险又快的地道，比如说那一端荒废破败的地井。 随着克莱恩从一块石头上一跃而下，一根细细的弦在他的感知中绷断了。 他失去了与安全屋秘偶的的联系。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安全起见，克莱恩在出发去黑兹尔街时，将他留在地面上的秘偶全部聚集到了公寓安全屋内，这样可以保证他和地面失去控制时，秘偶们能被好好保存下来，不会引起各种不必要的麻烦或者操控秘偶的灵之虫失控什么的。 不要乱扔秘偶，这是每个占卜家都应该拥有的美德。 这是克莱恩从伦纳德的讲述中学到重要教训。苏醒后的这段时间里克莱恩没少询问伦纳德自己在乌托邦小镇之后的故事，伦纳德也会一五一十地给克莱恩讲述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但由于克莱恩在之后很快成为了旧日，很多事情由于位格影响与隐秘需要，伦纳德也不知道，只能给克莱恩模模糊糊讲个大概。但克莱恩却很重视自己“未来”的每一条情报，甚至会认真总结自己还没有经历过的教训。 因此，现在的克莱恩拥有良好的秘偶使用习惯。之前一部分秘偶被克莱恩留在地面上，进行愿望收集、维持“倒霉的流浪魔术师”人设、以及沟通获取情报活动，一部分留在公寓安全屋内随时准备位置互换，剩下的则都被克莱恩带到了地下城里，都是一些动物型的秘偶，方便使用和藏匿。 但失去安全屋公寓联系的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克莱恩还是感到了一种安全感的缺失。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都安排好了就放心大胆地往下走。埃姆林方面也沟通过了，克莱恩从他那里获得了这次地下城之行最后一次地面补给。唯一让人感到可靠的还是帕列斯老爷子，他浅层寄生在伦纳德身上的中序列分身成了两人和地面世界之间最可靠的信息交流手段，只可惜帕列斯本体被黑夜教会软禁在那栋小房子里。 即使走出了秘偶操纵范围，也还没有走到吗…… 看来黑兹尔街的位置比想象中的还要深。已经在地面世界获得一定权势的特斯拉家族，为什么又要躲在这么深的地下呢？ 埃文与克里斯汀小姐作为向导还是十分可靠的，正和一人一猫预计的那样，众人在午夜时分走入了一条宽敞的地道。 这些地道比克莱恩之前在地下层见到的还要老旧，技术也更加落后。庞大反复的管道盘踞在通道的墙壁上，沉甸甸地垂着，黝黑的大电线缠成一团乱码，像是在金属管道间炸开了一段肮脏油腻的花朵。与其说这是进步的光辉，不如说这是落后的技术带来的冗余与混乱，早应该被时代所抛弃了。 管道上的灯管十分明亮，十分难得地照亮了克莱恩脚下的每一寸地面，也许是设备老化，灯管有些闪烁，明明是电气灯却产生了类似于蜡烛的氛围。摇曳的灯光下，一排硕大的辉光管时钟指示着时间。时间是地下城用来分辨昼夜的唯一标准，当然，没有了阳光对人类的指引，有些人的日子过得十分混乱。 有那么一瞬间，克莱恩觉得自己似乎是穿越到了第六纪电气时代，精密的电机与电流的辉光在历史上大显身手的日子。 黑猫从埃文肩上跳下，向走道的尽头走去，不一会儿便回来再次跃上埃文的肩膀。 “我想我们的到了，客人们。” 这是一块很有年代感的铁门，它远比永夜港的那块大门还要古老。过于古朴的电机如章鱼一般趴伏在铁门上，明明灭灭的指示灯犹如异类的眼睛。古老的黄铜按钮得到了良好的保养，长久的使用让它包上了一层油润的皮脂。红色的辉光管显示器嵌在铁门中间，显示一排方正的鲁恩字母。 【正常通行】。 这说明这扇厚重的电机门是正常运转的。然而这门上的各个按钮都在千百次使用中抹去注释，让克莱恩一眼看不出使用方法。 但最让克莱恩在意的，是辉光管显示器下，一片刻着奇怪铭文的金属板。 金属板被一整个焊在了门上，看上去很厚。铭文被刻得很深，严重的腐蚀和变形都没能磨灭这些深刻的铭文。 奇怪的是，这些铭文明明是鲁恩字母，但组成的单词却完全不是鲁恩语。克莱恩尝试进行拼读，也不像费内波特语或者因蒂斯语等其他语言的转译——或者说，克莱恩能够确定，这是在用鲁恩语的方式转写了某种语言，但是他读不出来，这到底是源自哪一门语言。 熟悉的回忆涌上心头，这些文字的使用情况和伦纳德那块石板上的铭文应该是一种情况，都是进行了语言的转写，说不定还是同一种源语言。 正当克莱恩想占卜一下铁门的开启方法时，他忽然觉得浑身一轻。 这并不是某种双脚离地那种十分具体的漂浮感，而是仿佛自己的视觉、触觉、听觉等所有的感官都在离向上升腾、拖着沉重的精神从现实中远去的不真实感。 克莱恩立刻认出了这种熟悉的感觉，他打开老怀表，分针向外移动了两小格。 一个两分钟的幻境捕获了他。 确定自己又坠入幻境后，克莱恩反而不慌了，他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不该出现在现实的东西，正当克莱恩感到奇怪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好吧，克莱恩，让我看看今天我能帮你点什么。时间太短，问题就留给下一次吧。” 幻影梅丽莎快步越过克莱恩，然后看看前面的铁门，又回头看看克莱恩，立刻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你现在想让我给你做什么”的表情，便用手指快速地按顺序按下几个键。 随着一声刺耳的门铃声，门锁应声而开。梅丽莎推开门，回头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向克莱恩演示完开门方法后，又再次顺手把门合上，拍拍手，又拍拍克莱恩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开。 一次特别短暂的相遇，就像是正在做什么其他事情的幻影梅丽莎突然掉进了克莱恩的世界，于是难得来一趟便过来转一圈看看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时间并不充裕，于是她就干脆帮完忙就走，回去忙自己的工作，搞得像是一个不小心掉入下水道的上班族，等爬出来以后继续回去当社畜。 克莱恩已经大概知道，幻影们并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多久或是出现在哪个幻境里。 “喔，对了，我想你可能想知道这个。” 幻影梅丽莎像是又想起什么，脚步一转，抬手拂上那块古老的铭文板。 “【tlo je tri hiljade?etiri stotine dvadeset i sedam metara ni?e， ono je na?a usamljena sve vodilja】” 她用一种克莱恩不认识的语言念了一边，又用鲁恩语念了一边，最后转过头，对着克莱恩用罗塞尔文念了一边。 “【地面向下三千四百二十七米，是我们孤独闪耀的引路明灯】” 指针归零，诉说着隐秘的幻影梅丽莎眨眼间便化作一团黑焰消散在克莱恩的视野里。 “这是塞尔维亚语。” 第二百五十章 黑兹尔 黑色的烟尘与幻境一同同消散，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眩晕与反胃感。 幻境后遗症一次比一次强烈，即使这一次幻境梅丽莎只是在克莱恩的世界里停留了两分钟，他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脚感到麻木而不听使唤。也幸好这次幻境只有两分钟，那种感官被错误放置的混乱感在十个深呼吸之后逐渐消退。 有了路上的那一次经历，大家对克莱恩的突然发癫见怪不怪。但是当克莱恩在沉默片刻后，抬手按照正确的顺序按下按钮开门后，埃文看着冒险家的眼神突然怪异了起来。 随着一阵电机轰鸣和机械运转的声音，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一行人鱼贯而入。 进入黑兹尔街之后，眼前的景色让克莱恩感到有些惊讶。 相对于其他地下城的混乱和野蛮生长，黑兹尔街明显得干净整洁了很多。所有的支撑结构和隔断结构都以一种合理的方式组合起来，整个地下空间高度竟达到十多米，旁边隔出来的小楼都有三层楼的高度。它的天花板不同于其他地下城中那种暴露结构与网线的粗暴形式，而是用一定的网格结构整理起来。虽然不像地上建筑那样用吊顶将设备遮挡起来，但还是让整个天花板空间变得整洁许多。 眼前的地下城看起来竟然有点像贝克兰德的地上老街区，尤其是建筑物周围攀附的机械设备与街口巨大复杂的变电站，仿佛是几百年前电气革命时期的遗产。显眼的辉光管时钟挂在街心的天花板上，显示如今的时间早已过午夜。也许这就是现在的黑兹尔街上没啥人的原因吧，空荡荡的街口只有老旧设备时不时冒出的电弧。恍惚间，克莱恩甚至怀疑自己掉入了历史缝隙，来到了那光辉的电气时代。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过的地下城。 它的诞生就是为了成为一个深埋地下的街区。而其他地下城多是废弃的地下空间改造而来，不专业的空间加上不专业的改造，让它们本身的正常运转都岌岌可危，无法与黑兹尔街这种为了成为地下街区而设计的地方相比。 一块铭牌吊在辉光管时钟下方。这个铭牌相对来说很新，而且雕刻的是鲁恩文。 【贝克兰德地下3427（划）3430（划）（很多模糊不清的数字）3441米，黑兹尔街】 看来这个地下城原计划在地下3427米的深度建造，但是在之后的使用中发生了一点沉降，来到了3441米这个深度。 两边街道的房子间，偶尔有一些地方被体积庞大的电机所取代。这应该是这个地下城的基础设施之一，只不过用的技术十分古早，克莱恩只有在大学的教科书上看见过图片，应该是来自电气时代的产物。看来黑兹尔街地下城是在电气时代建立的，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只是向下沉降了十几米，算是在正常沉降的范围内。 这片地方与克莱恩路过的各种地下城相比的确有很大的差别，而黑兹尔街和其他地下城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秩序。 地下城内的秩序往往是一种野蛮生长的状态，比起稳定更偏向于无序。人与人之间的秩序往往由占据地下城的某个强大势力制定，或者是靠人与人之间不可靠的依存关系和脆弱的社会结构。永夜港被公认为一个比较稳定的地方，但永夜港的秩序完全依托于其老板个人势力的强大，以及他们“等价交换”“童叟无欺”的规矩。甚至可以说，永夜港的秩序只存在于交易关系中，至于城内发生的各种偷窃、凶杀、诈骗等等行为，除非危害到永夜港势力的安危，老板是不会出手管的。 但在黑兹尔街，克莱恩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秩序，这种简单朴素的秩序，有点像地上贝克兰德，甚至有点像某种巨型工厂。 “时间已经不早了，按照黑兹尔街的时钟，现在算‘休业’时间，除了旅馆和饭店之类的地方，没有人会搭理你。” 埃文望了一眼远处红色的辉光管时钟。 “我们准备先找个地方住一晚上，明天再去办事，建议你们也这样先找个歇脚的地方。” 三人对视一眼，然后答应了埃文的提议，跟着埃文来到了一家旅馆歇下。 “好了，客人们，到了我们该分别的时候了。” 克里斯汀小姐优雅地甩着尾巴，从埃文的肩上跳到埃文的鸡窝头上。 “我们有我们要办的事情，大概在两个礼拜后，我们会从这里出发回到永夜港。 “按照老板的吩咐，我们只负责把你们带到黑兹尔街，并不需要负责把你们带回永夜港。但是如果你们届时想要跟着我们回去，就在两个礼拜后和我们在这里会合，每个人的价格是150鲁恩金镑。 “当然，如果你们在这段时间内突然想让我们立刻把你带回去，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一般是500鲁恩金镑一位。若是你们还带着什么货物或者后面有什么仇人和追兵，那就得加钱。” “这么贵？！”佛尔思惊讶道，“我们就不能原路返回吗？” 这话一问出来，佛尔思自己立刻就发现了问题。埃文与克里斯汀小姐带他们走的这一条路本身就不是一条常规的路线，而是一条具有危险与不确定性的近路。一路上有很多人迹罕至的石道都是下去容易上去难，若要从黑兹尔街返回永夜港，要么走大家走得最多的常规路线，要么就绕开单行道的部分重新开发一条近路。但这两条路佛尔思一条也不知道。 “女士，在地下城，路线即是生命，这个价位并不算贵。当然你们也可以找别的向导，但我相信，其他向导的收费更贵。”黑猫一边舔着爪子，一边淡淡说到，他对自己与埃文的带路能力十分有信心。 克莱恩与伦纳德对视一眼，表示会考虑这个建议，随即感谢两位向导的帮助并与向导们分别。在佛尔思休息后，克莱恩和伦纳德商讨一番，决定还是在明天与特斯拉姐弟会面前，先试着收集一些消息。 于是伦纳德负责在房间中守夜，而克莱恩来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酒吧，点了一些东西坐下，偷偷观察着这里的顾客。 和克莱恩一开始感受到的氛围一样，相对于永夜港蚯蚓岛内酒客们互相提防的态度，黑兹尔街的酒馆氛围明显平和许多，虽没有到达地上酒馆的正常水平，但也不像永夜港那样糟糕。 这说明了特斯拉家族对黑兹尔街有着强大的统治力，或许整个黑兹尔街都在特斯拉家族的掌控下，并且他们花了很大力气来维持这个地下城的稳定。甚至很有可能，这个地下城一开始就是由特斯拉家族设计并制造的。 那么，这个特斯拉家族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在地下三千米的地方，建造这样一个世外基地呢？ 胡思乱想间，克莱恩忽然灵性一动，随即一团白色的大东西从酒吧门口窜了进来，然后围在克莱恩的脚边亲昵地打着转。 “嘿，索塔，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一个白净的青年慌张地从酒吧门口跑了进来，重新抓住狗链，然后不停地向看上去不好惹的冒险家道歉。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我疏忽了，索塔以前从来不这样的……不好意思，这真的是一个意外。我能请你喝一杯作为我的赔礼吗？” 克莱恩抬头，一张熟悉的脸从他的回忆里跃了出来。 这是他在极速羽毛当程序员时的老同事：凯里奇·安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凯里奇 “凯里奇·安度。”对面的人很自来熟地做起了自我介绍，“见面即是命运的馈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吧。” 冒险家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克莱恩很惊讶能在这这种地方再一次遇到极速羽毛的同事，但是他更加没想到的是，这个人会是凯里奇。 眼前的凯里奇依然如同克莱恩记忆中那样，一副标准的鲁恩人长相，留着半长黑发，只不过这位黑眼睛的同事穿着地下城一贯的灰扑扑、乱糟糟的衣服，举手投足间隐约能看到地下城生活留下的烙印。 和克莱恩离开前相比，凯里奇少了一份高压力程序员久坐不动而带来的虚弱，反而多了几分体力劳动者特有的健康与壮硕。 凯里奇辞掉了在地上贝克兰德的职位，来到地下城·黑兹尔街做体力活。 这个推论也让克莱恩大吃一惊，甚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依照他对凯里奇的了解，他实在想不出凯里奇辞职的理由。 极速羽毛是一家小而精的互联网公司，主要业务是程序开发。虽然公司里的员工并不多，但是各个都是在自己编程方面十分有能力的高手。克莱恩曾经的上司艾登?诺曼?f?皮尔斯组长就是极速羽毛的创始人之一，同事们曾传言当年艾登老大可是连特斯拉集团都抢着要的人才，光是在大学里就获得了各种奖项，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最后艾登老大还是拒绝了所有财阀和集团的邀请，带着几个朋友成立了极速羽毛，并运营至今。 不仅是创始人们拥有优秀的能力，在克莱恩给极速羽毛的打工的日子里，同事们几乎每天都能给他新的惊讶，似乎每个人都在某个方向上有着过人的理解。这让当时的克莱恩一直有些惴惴不安，作为资历最浅的一个新人，即使他已经在极速羽毛中工作了几年，但他还是觉得自己难以赶上同事们的脚步。那时的克莱恩甚至忘了，他也是从众多面试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唯一一位入选者的优秀毕业生，本身也是一个成绩优秀的潜力股。 在那段时间里，程序员克莱恩常常想着，要是他当时选择去读硕士继续深造而不是大学毕业马上去工作，是不是现在就更快地拉近和同事们之间的差距。可惜生活没有如果，依照当时克莱恩的经济条件，直接工作是最好的选择，在待遇优渥的极速羽毛和借钱上学的硕士学习之间，克莱恩还是选择了前者。 这种环境下，在极速羽毛中工作了十多年的凯里奇·安度无疑是一位技术高超、薪资丰厚的程序员，拥有稳定的工作、富足的生活和充分的社会尊重，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在地上社会走投无路后下来赌命一博的人。 或者说，按克莱恩的理解，即使踏入地下城这片法外之地，凯里奇也不该只是在做这种出卖体力的活。凯里奇在极速羽毛中负责网络安全技术的板块，换句话说，他是一个合法的白帽黑客。若是他想在地下城获取什么利益，做一个彻底的黑客肯定要比做一个体力工人要方便很多。 凯里奇仍然像记忆中那样一般热情开朗，尽管面对疯狂冒险家那样的低气压，他仍然是爽朗地笑着，甚至点了夜宵和酒坐在冒险家对面吃了起来，时不时还掰下一点合成肉扔在地上喂狗。 两三杯浊酒下肚，凯里奇甚至想和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搭话。 “嘿，老兄，你从来的？”凯里奇举起酒杯朝着冒险家上下比划，“你这身行头，一看就不是黑兹尔街的人。” “你是从地上来的。”冒险家不慌不忙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甚至没有正眼看对方，“你也不是黑兹尔街的人。” 一下子被戳破老底的凯里奇愣了一下。 “我还以为我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地下城人了！” 凯里奇似乎对自己的过往并不在意，相反，他很大方地坦白今年才刚刚来到地下城的事实，并且很愿意谈论自己的各种事情。 “不过我虽然是来自地上，但是现在确实是黑兹尔街的人了。” “为什么？”冒险家抬头看了凯里奇一眼，“为了钱？” “不。” 凯里奇突然收敛了一些，他放下酒杯，微微坐直，开朗的笑容中却透出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因为我想去西大陆。” 冒险家的叉子停下了。 “一时兴起吗？很大胆的旅行计划。”他终于放下餐具，抬头看着对方，对凯里奇的回答表现出兴趣，“去西大陆的机票可不好搞。” “与其说是一时兴起，不如说是蓄谋已久。正当我以为我就要怀着这份飘渺的计划踌躇一辈子的时候，我的一个同事推了我一把。” 凯里奇眯着眼睛，回忆道。 “那是我们公司最年轻的一个员工，在一两个月前突然给上司交了一份奇怪的辞职信，然后就光速从公司中离开了。 “他说，‘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然后第二天他就从工作群中消失了。 “当时我就觉得，像是被人从脑袋上开了一枪一样，豁然开朗。既然这样的小朋友都能做出这种选择，为啥那么我就这么婆婆妈妈？ “于是我就学着那小伙，向老板交出了我的那封辞职信： “‘彩票中奖，赚够钱了，想去西大陆看看。’ “当然中彩票是假的哈哈哈，不过想去西大陆看看却是真的。” 说着，凯里奇掰下了一些合成肉，塞进了凑过来的索塔嘴里。 “确实，去西大陆的机票和船票都很麻烦，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 “原因？” “原因？如果你硬要知道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凯里奇无奈地笑一笑。 “其实，我的名字并不是叫凯里奇·安度，那只是鲁恩人难以发音而按鲁恩语的习惯转写下来的。他们只能发‘安度’这个音，却发不出源语言的正确读音。” 说着，凯里奇放下食物，缓慢而字正腔圆地念出一个带有浓烈异域风情的名字。 “安藤凯里奇，这才是我的名字正确的读法。” 他笑着撩起自己的长发，露出了一只特别的耳朵。 那是一只带着小尖角的三角形耳朵。 克莱恩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留长发遮住耳朵。 “如你所见，我的曾曾曾祖父来自西大陆。” 第二百五十二章 酒后谈 “怎么？你祖上有西大陆的血统？” 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他晃着半瓶子浑浊的朗姆酒，步伐沉重地来到凯里奇桌边，用力拉来一张椅子，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一屁股坐下来。 他头上戴着一条又灰又黄的头巾，满脸横肉被酒精染成了红色，像是已经半醺，又像是仍然保持着清醒。 男人坐下后只是不太友善地看了克莱恩一眼，就转过头瞪着凯里奇。 “你找上我们的时候可没有说这一点。” “呃，谢林先生，我以为这个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被发现私藏小秘密的凯里奇有些尴尬，“而且我只有一双耳朵长得像西大陆人……感觉基本上和他们都没啥关系了。” 也许是趁着酒气，也许是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而感到生气，谢林把酒瓶拍在桌上，粗暴地撩起凯里奇过长的黑发，一只三角形的耳朵暴露在谢林的视野里。 怪不得在极速羽毛的时候，凯里奇总是留着长头发，原来是为了遮盖耳朵的特征，克莱恩现在知道了答案。当他还是程序员的时候，一直以为凯里奇留着这种类似波波头造型只是因为喜欢，符合他温润内敛的气质。事实上在克莱恩的印象里，凯里奇确实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热情但不尖锐，在一群直男到有些刻板印象的程序员（媛）之间，安藤凯里奇可以说是整个公司的办公室之友了。 眼前的凯里奇依旧是那种热情圆润的样子，只不过他将长长的头发扎起了一半，剩下的头发遮住耳朵，看上去更加干练坚毅了。 耳朵虽然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特征，但是在日常近距离面对面地交流中，很难不让人注意到这些细小的不同。为了规避麻烦，凯里奇还是选择了隐藏。 三角形的耳朵是西大陆人最有象征性的特征。当然，他们和鲁恩人长相大不相同，有着较为柔和的脸部线条和黑发黑眼，即使没有这种奇怪的耳朵也足以在南北大陆的人群中让人一眼认出。相传西大陆人拥有着传说中古精灵族的血统，不过经过不知多少年的演化，他们早已经和那些长耳朵的祖先大不相同，不仅失去了非凡种族的力量，就连最标志性的长耳朵都演化成了更近似人类的三角耳——或者说，现在的西大陆人也只不过是长相不同的凡质人类罢了，就连古精灵语都早已失传。在西大陆各个国家之间，也有着各种与南北大陆截然不同的语言，不过这些语言也像鲁恩语一样，没有什么非凡意义了。 不过因为这些曾经的联系，在一些神秘学的圈子，仍然会把西大陆人称之为现代精灵族。 于是这一场谈话由于凯里奇的一点小小的隐瞒，从随意畅谈，变成了一次简陋的审讯。 但不得不说，克莱恩感谢这时候这位谢林先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帮他问出这些问题，不然要是按照格尔曼的人设，对凯里奇滔滔不绝地问这么多，多少有些怪。作为一个陌生人，在没有武力压迫下，对方可能不愿意对自己回答这么多问题。 在询问了凯里奇来到黑兹尔街前的各种情况后，谢林终于问出了那一个克莱恩等待已久的问题。 “地上明明有正经的渠道通向西大路，你为什么还要来地下城？” 说到这个，凯里奇就开始叹气起来。 “那还不是因为，我根本抢不到票啊！ “通向西大陆的航班，一个月就那几架；开向西大陆的船渡，一年也就那么二十多班，本来就已经够少的了，价格又贵得吓人，可每次放票我都抢不到票！ “蒸汽在上，我以前可是一个白帽黑客，我拿脚本程序抢票，还是一张都抢不到！ “后来，我在网上寻找一些可能与西大陆有贸易往来的公司，希望他们能在运货的时候捎上我一程。遗憾的是，大多数这么吹牛的公司都是假的，真正的能把货运到西大陆的公司都不敢大声宣扬。 “我最后终于联系到了三家做西大陆贸易的公司，但他们全部以货运飞机和货运轮船不得运人的法条作为理由立刻拒绝了我的要求。” 这种有钱花不出去的感觉，让凯里奇很是郁闷。 “所以我想来地下城碰碰运气。你知道的，地下城的各种黑市里有无限的可能，而且越往地下，我能接触到的东西越高级，找到去西大陆的机会也越多。” “你是说，你是什么……黑客？” 谢林眯起了眼睛。作为一个没有太多文化知识的粗人，他不太理解白帽黑客是什么存在。但光是“黑客”一词，在地下城里就代表着一种混乱与危险，这让他感觉眼前的人显得更加心怀鬼胎起来。 “你刚刚来的时候可是说，你只是一个坐办公室的白领。” “不是黑客，是白帽黑客。白帽！你知道吧，白的！合法的那种！”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凯里奇有些紧张起来，他发现对方并不能分辨各种网络工作者的区别，甚至觉得自己是一种擅长钻法律空子的危险分子，这让他的解释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就是、就是代表官方和那些违法犯罪的黑客打架的那种！” “哦？你是官方的人？” 谢林打了一个酒嗝，这一句话让他更清醒了，甚至掏出了一把手枪指着凯里奇。 “不是，我不是官方的人，我是公司的人……不对不对，不是那种大财团，我真不是给财团打工的人！等等，也不对，我离职前我们公司还完成了一个财团的委托……等等！你听我解释！ “总之！我就是一个安守本分的程序员而已！只不过你说的那些黑客在挖洞，我们负责防御和补洞而已！” 最后凯里奇几乎是要叫了出来。 “你不信，我可以把公民识别码报给你们！你们自己去查！我是清白的！我相信你们黑兹尔街有那种能黑进公民资料系统的黑客！” “喔？这么说，你也有能力黑进官方的系统了吗？” “不是……我……这……” 凯里奇百口难辨。作为极速羽毛的精英程序员，他确实有这个能力，他曾经在一些网络安全比赛中获得大奖，这也是他进入极速羽毛的敲门砖。但是这种违法犯罪的事情，至少在下地下城之前他从来不敢干。 能干，但怂。 “行吧，我不想听你扯淡。总之你就是一个黑客，但是是坐办公室的合法的体面人是吧。” 这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词和定义让谢林听得烦躁，作为一介粗人，加上酒精的作用，弯弯绕绕的专业名词让他更加头大。 “那你来地下城，为啥不做一个违法的黑客，反而要来我们黑兹尔街的运输队做力工？” “我通过暗网了解到了一些地下城的消息。” 凯里奇看着黑魆魆的枪口咽了咽口水。 “黑兹尔街是我认为的高安全系数地下城中最深的一个，我希望能在这里有个落脚点，然后寻找一些有可能性的交易市场看看。 “至于为什么是力工而不是黑客……说白了，在地下城，搬运工总比黑客活得久吧……” 说到这里，凯里奇有些心有余悸。在前期网上冲浪时，他在暗网看到了很多令人不适的画面，比如一些黑客会被他们的老板直接改造大脑，按上脑机接口，然后接上互联网。这种技术在合法市场上都没有安全的商业版本，只是存在于各大技术机构的实验室里，那么在地下城里通用的技术版本就更加差劲了。这些脑机黑客多数以惨死为结局。凯里奇看到一些照片，甚至有些黑客脑子都被融化了，变成令人恶心的粘稠液体，从五官中流了出来。以地下城的道德水准，凯里奇怀疑，这些人里面不仅仅只有激进派黑客，少不了被抓来当作肉机消耗品增加算力的倒霉鬼。 “……你的西大陆寻亲之旅就这么重要吗？” “我的曾曾曾祖父从西大陆来到鲁恩王国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即使有着互联网和漫游技术，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西大陆对我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据说他临终前就想回去看一眼，可是过了几代人，我们家都没有人能做到。也许是觉得生活得挺好没有必要，也许是因为太过昂贵和艰难，没有必要把所有家当都贴进去。 “但到我这代，我想情况还是有些变化的。 “我是家里最能赚钱的大哥，足够为这趟旅行攒够钱。我有好几个能干的弟弟妹妹，他们会照顾好父母，我也不需要再担心这个家庭，没有后顾之忧。” 凯里奇沉默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 “虽然我就是个被关在工位上的程序员，但是，总该允许我，想象一下格子间外面的世界嘛。毕竟，即使在地上，贝克兰德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人活着，总得靠一点遥远的念想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后现代 谢林紧紧地盯着凯里奇，沉默地上下大量这个三角耳的家伙。作为黑兹尔街的运输队长，他才不懂什么诗与远方，什么这里哪里又远又近的，他只知道，他理应为黑兹尔街排除各种潜在的威胁，至少不能让自己管理的地方暴雷。 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谢林看了一眼克莱恩这个陌生却离奇淡定的酒客。这是一种警告，既然这位陌生的冒险家选择作为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就不要对他们的事情指手画脚。 古怪的冒险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那个谢林，只是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旁若无人地干饭，神情自若得仿佛眼前得闹剧只是他的下酒菜。 不愿意节外生枝，是个聪明人。 确定这位看上去挺有威胁的陌生人不会插手后，谢林掏出自己的终端，递给凯里奇。 “在这里输入你的公民识别码，然后发送。” 接过凯里奇还回来的终端，谢林仍然没有收枪，只是不解地问了一句。 “为了那到不了的西大陆，值得吗？” “值得，当然值得。” 在枪口面前，凯里奇笑得有些勉强，但是回答得却很干脆。 可这时，一阵突兀的笑声从旁边响起。 那是一个干瘪的中年女人。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邦邦邦捶着桌子，震得桌上盆盆杯杯丁零当啷作响。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又是一个被官方骗到的傻蛋！ “你永远都不可能到达西大陆，因为西大陆根本不存在！那不过是官方编出来的一个谎言罢了！” 这荒唐的论调让整个酒馆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而凯里奇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觉得她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忍不住开口道。 “不是，我想这应该是一种常识……这位女士，你还好吗……” “哈！为什么是一种常识？那是因为，这个谎言渗透到了方方面面！” 女人用尖锐的嗓音叫道，她开始在酒馆里走来走去，开始她的论述。 “小子，你好好想想，为什么明明有航班和海运，可是你却从来没有买到票？当然是因为根本不存在西大陆，所以永远不会有航司把你送到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所谓的航班信息和船渡信息，只是为了做戏做全套罢了。 “什么去西大陆的海洋凶险，什么去西大陆的气流可怕，都是官方编出的借口！他们只是在用一个谎言去填补另一个谎言！ “若是真的有西大陆人，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在生活中见到过他们？为什么他们只活在互联网上？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些三角耳的西大陆人！那些在活跃在网络上的西大陆人，都是官方制造出来欺骗我们的人工智能罢了，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数据构建的谎言，是政府和教会的阴谋！” 女人的说法越来越荒唐，凯里奇听得有些难受，只能转过头去。 他并不想惹是生非，可女人却偏偏不放过他，甚至跑过来很不客气地撩开凯里奇的鬓发，被凯里奇有些愠怒地拍掉了这只肮脏的手。 “你以为你是天生的尖耳朵？哈哈，才怪呢！那是教会医院里那些医生，在接生你的时候偷偷给你做的整容手术，然后告诉你的爸妈，你天生就是尖耳朵！” 凯里奇有些生气了，他很想反驳，但是处于安全考虑，似乎怎么反驳都会泄露他的个人信息，于是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是在教会医院出生的。” “什么医院都是一样的！他们都被官方控制了，只是你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鬼，被灌输了你用西大陆血统的思想，让我们这些可怜的老百信相信真的有这么个西大陆存在！ “你还是执迷不悟吗？没关系，我会证实给你看。你是一个不幸的倒霉鬼，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向你揭示这个世界的真相！” 凯里奇脑子里各种思绪和情感飞速掠过，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但是谢林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对，甚至浑身一激灵，酒全醒了。 “这么说，西大陆是神的谎言了？” 他故意问了一句这样没头没尾的话。 “哈？神？哪来的神明！” 女人神经质地哈哈大笑道。 “神明，那是教会们另一个巨大的谎言！六神根本不存在，只不过是教会用来统治和敛财的借口罢了！” “那你准备怎么揭示真相？” 谢林低头瞟了一眼终端上刚刚收到的消息，然后抬头盯着女人，眯起了眼睛。 “用那种传说中的非凡力量吗？” “非凡力量？哈哈哈！真是个糊涂的可怜人，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非凡力量！无非是官方在暗地里构建的另一个谎言罢了！ “很狡猾，是不是？他们在明面上构建一系列谎言，为了这些谎言不被戳穿，他们又在社会的暗面构筑了另一套谎言，环环相扣！ “太妙了，太妙了！说的我都快相信了！但是他们骗不了我，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她看着酒吧里的众人，眼神中竟充满了怜悯与关切。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没关系，我原谅你们，你们只是被欺骗的可怜人而已。我会向你们证实，我说的这一切才是世界的真……” “砰——” 一声枪响打断了女人的话。 “妈的，后现代学派，真是晦气！” 谢林骂了几句，然后把枪收回衣袋里，指着地上悄无声息地女人，向凯里奇嘱咐道。 “现在你认识了，这种就叫后现代学派。不要问我什么是后现代学派，以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读书少也不懂。总之以后在黑兹尔街再看到这种人，直接开枪，不要犹豫。 “货物可以丢，但后现代学派必须死。” “……可是……” “没有可是。别让地上的那一套把你框死了。” 谢林拍了拍凯里奇，接着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冒险家示意一下表示尊重与感谢，然后转头离开了酒吧。 “地下城可没那么多规矩。” 第二百五十四章 水流道 贝克兰德地下648米。 地下城·水流道。 格洛丽亚裹着黑色的大衣，沉默地走在漆黑的路道里。 今天【菲尔德·莫雷蒂】这个角色由格洛丽亚扮演。按照指定的任务目标，她将要在这里发起一次突袭。在彗星小队中，所有的需要强武力的清剿计划，都由格洛丽亚和她的烧火棍完成。 不久前，格洛丽亚收到了斯科特的消息，他将一个亚伯拉罕谋杀案申请交给黑夜教会处理。在帮助亚伯拉罕打击刺杀者这方面，黑夜教会和蒸汽教会有着共同的利益。于是这个案子理所应当地流到了格洛丽亚及其彗星小队的手里。 但最让格洛丽亚在意的是斯科特发来的信件。 【剪切报，七，咒语】 这几个单词在泵机火花中写下，夹在奥斯本的零食里。奥斯本有下班后去圣朱莉广场喝咖啡的习惯，但不是每天都去。当奥斯本和往常一样来到圣朱莉广场边上的星妈妈咖啡店时，就会习惯性地打电话问格洛丽亚要不要吃下午茶。只要格洛丽亚答应了，他就会和往常一样从身上随便摸出一些零食，和咖啡一起塞给自己的奶奶。两人通常在广场上的叶奈法喷泉边坐着，这张小纸条也如此隐秘地流到了格洛丽亚的手里。 和往常一样，她会在阅读后将纸条塞进咖啡杯，趁机随手扔进喷泉里，看着罪证化为一团虚无的黑烟消失在空气中。往叶奈法喷泉里扔咖啡杯是圣朱莉教堂的小年轻们一直偷偷在干的事情，别以为她这个主教不知道。只是年轻人可以一起来乱扔垃圾，但格洛丽亚得悄悄地干，绝不能让下属们看到他们的大老板在带头找乐子。 根据蒸汽教会发来的情报，格洛丽亚很快就找到了那些剪贴报。被用于制作剪贴报的纸片被重新编辑，按照其来源分类排列，其中有一堆纸片拥有七个大小写不一致的字母。 【ftmdelt】 而对两人来说，真正无解的咒语只有一条。 【菲尔德·莫雷蒂】 这是一个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依据的猜测，七个字母光是排列组合就能有许多的组合，更别说再额外在这里增加字母进行排序。这只是几个字母，它们有无限的可能，可以组成无穷多个名字。 可是当格洛丽亚第一眼看到这些字母时，她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个名字。 【咒语】。 很难解释这个十分坚定的联想，到底是自己这段时间高压工作导致的思维定势，还是有某种未知的神秘力量在暗中作祟。从沉默的泵机火花到沉默的圣朱莉教堂，格洛丽亚自认为这一条情报线虽然脆弱，但还算可靠。 就像是对着一盆植物重复一百遍某个单词后，走到哪里看到这种盆栽都会想起那一个单词。在经常坐在电脑前工作的人们看来，一块巧克力会更像一块电脑键盘而不是一块搓衣板。人们日常生活中接触从和斯科特的密谈，到日常工作中【慧星】小队的任务变迁，“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已经在格洛丽亚的思维里打上了深刻的烙印。不管是那个方面，这个名字现在对格洛丽亚而言都十分敏感，以至于只要看到几个相近的字母，就不可抑制地联想到那个诡异的名字。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老头子称之为【咒语】吗？ 可能是因为在圣朱莉教堂之中，不能正常运行的灵性直觉不能给出正确答案。而当格洛丽亚试着走出教堂广场范围后，她回忆起那张剪贴报时，第一个跃入脑海的还是这个名字。但她依然没有感受到一些自己的灵性波动。 也许灵性直觉也对此也给出了同一个答案，又或者，这一条咒语即使不需要任何灵性，光凭其本身就能起效。这几个字母本身出现在那，就能引起两位圣者的无端联想，因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早已被各种事件的发生而影响了思考，某种因素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在思维中发芽。 ……真是一条可怕的咒语…… 抗拒它，你无法解决问题；顺从它，你只会越陷越深。 再次复盘与斯科特的密谈，格洛丽亚选择顺从【咒语】的指引。 那么如果将【菲尔德·莫雷蒂】作为线索向下思考的话……在【彗星】小队的运作下，【菲尔德·莫雷蒂】这个身份正在地下城内活动。这是不是说明，策划一系列针对亚伯拉罕刺杀的幕后之人，正是在地下城内盘踞？ 在行动前，格洛丽亚甚至几度觉得自己这个推论十分荒谬，没有任何证据，甚至逻辑都不严密。但是再三斟酌后，她还是选择对【彗星】小队下令，在地下城中调查斯科特转手过来的案子。 她的疑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烟消云散。随着【彗星】小队传来的情报，他们以杀手的身份接触了一些有关亚伯拉罕集团的悬赏信息，并以此顺藤摸瓜进行搜索和探查，最终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汇聚在格洛丽亚的手中。 在一系列侦察和非凡手段的运作下，格洛丽亚将所有的线索集中到一个名字上。 地下城·水流道。 太多的疑问从密密麻麻的线索中升起，又集合在这一个地点上。同时疑惑越多，环境也就越危险。在经过一系列的评估后，格洛丽亚决定自己上。 因此，今天将由格洛丽亚来扮演变态杀手的身份，在地下城·水流道中一探究竟。如果猜想正确，格洛丽亚将对此发起突袭。 对于这个深度的地下城来说，水流道的居民显得有些拥挤。这宽大的空间据说是以前电气时代贝克兰德排污系统的一部分，在几百年前【沉降】到了这里。格洛丽亚深呼吸，细小的灰尘和浓重的水汽一同涌入她的鼻子。水流道中的空气比她想象中更加潮湿，这可能是因为在这个地下城的周围有地下水涌动的关系。 虽然地下城没有日出与日落，但凌晨三四点依然是街道上人最少的时间。格洛丽亚在这个点开始对这个破旧地下城的探索。 再一个深呼吸，一抹淡淡的香气溜进格洛丽亚的鼻子。这味道过于细小，犹如是用一根头发轻挠大象的脚尖，可是格洛丽亚还是捕捉到了它，因为这个味道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格洛丽亚回头望去，那是一块老旧的石碑，上面雕刻着黑夜女神的象征标志，一些零零散散的贡品摆在其下。 一朵即将枯萎的月亮花静静地躺着。 第二百五十五章 突袭战 在鲁恩王国，官方允许进行传教、设立教堂的只有三个教会：黑夜女神教会、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以及风暴之主教会。这三个教派也是鲁恩王国的主流信仰。 贝克兰德地下城在地理上仍属于鲁恩王国一部分，黑夜女神与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信仰依旧普遍，而风暴之主的信徒则寥寥无几。教会官方并没有驻扎在这一片无序之地中，地下城也就没有一间教堂，可这么多信徒的信念需要寄托，于是这种镌刻神明象征的石碑在地下城中盛行，满足人们最基本的精神需求。 但格洛丽亚知晓教会的诸多隐秘，在她看来石碑的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石碑的建立绝对不是地下城居民单纯地“自发”进行的，格洛丽亚对此很清楚。这些石碑的建立也有黑夜教会在暗中推波助澜。满足信徒们的精神需要是一个方面，在无法正式入驻的境况下在地下城留下些什么，方便自己人进行祷告和庇护，这则是另一个方面。 遗憾的是，格洛丽亚只申请到了部分石碑的位置和地点。不过这些情报对今天的情况来说够用了，格洛丽亚从来都不在乎教会不愿意给她的情报，毕竟知道越多越危险，情报越多干活也越多。 一般情况下，拥有黑夜石碑的地方，都会有或者说曾经有过黑夜教会的人在这里潜伏。在开始彗星小队的行动后，格洛丽亚申请了不少关于地下城的档案，其中也包括黑夜教会在地下城的潜伏名单。埋伏在水流道的年轻人已经充分向格洛丽亚交代情报，并在格洛丽亚的要求下立刻向地面撤离，逃命去了。 黑夜石碑的出现，对黑夜教会的人来说，往往是一件安抚人心的事情，但是格洛丽亚的眼神却留在了下面的贡品上。 一束差不多蔫掉了的月亮花。 在地下城，缺少自然光照让培育植物变成一件麻烦事。产出于地下城的植物多数是以人工灯光和温室技术培育的，主要物种仅限于食用蔬果和经济作物，几乎不会有人钱多闲着去培育月亮花这种纯观赏性的植物，成本昂贵价格也昂贵。因此在地下城里能见到的月亮花，大部分情况下是由行商们从地表上带下来的，不过并不是所有地下城都能拥有联系地面或者联系行商的渠道。在运输中花朵会失去原来的美丽，但是它的价格会比原来更加美丽。当这些花到了凋谢的时候或者行商卖不出去的时候，就会被放在黑夜石碑下，作为潦草的祭品。 也就是说，无论是从地下城行商还是自己的运输小队手里买到的花束……这个地下城，有能有效联系地表的渠道的。 这个看上去破旧孤独的小城，远比她预想中的有能量。 用脚轻轻刨开贡品，一些食物的袋子显露出来，种类比格洛丽亚预想的要丰富一些。 来之前格洛丽亚认为这个没什么名气的地下城是属于经典的自己自足模式，与外界没什么联系，现在看来，他们的信息与交通远比一个封闭小区要便利多了。 看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格洛丽亚心中升起。一旦这里真的有什么，事情就会变得无比麻烦。 这个位置，是不是离【地井】有些近了？ 格洛丽亚并没有在水流道中找到通向【地井】的道路，只是从地理位置和方向感进行的判断。 既然麻烦越来越大，那么就在事情发生前，把麻烦扼杀在摇篮里！ 无需再多的举证，眼前的经历和之前的推论已经如齿轮般严丝合缝地咬在一起，直指矛盾的核心。格洛丽亚深呼吸，握紧烧火棍，潜入建筑的阴影里。 一分钟后，剧烈的爆炸声在街道的一角炸响。一场毫无征兆的清剿在黑暗中爆发。 灼热的火光犹如一条炽白的巨龙，于狭小的空间里腾空而且，撞击天花板后重重地践踏在脆弱的建筑物，犹如一个狂暴的猛兽，想要把脚下的一切都撕碎。 惨叫声混着爆炸声在翻腾的火焰中响起，然后被热浪掐死，诞生出一片新的哀嚎。 高挑瘦削的杀手慢慢地从火光中走出，犹如灭世的恶鬼带着无尽的噩梦与恐惧从炼狱中逃脱，步入人间。明亮的火光在她的脸上跳动，映着一副阴翳的眸子，其他部分的脸都被织物和帽子严密地遮挡了起来。 按照格洛丽亚的经验，这种表面上能看到的房子，在地下城永远只是幌子和接待处。真正的魔窟往往藏在地板之下，那里才是一切罪恶的源泉。 随着建筑的倒塌，一些人从火光中逃了出来。他们都被大火点燃，在求生的意志下向外奔跑，可还未等他们离开多远，一阵播音喇叭的声音咬住了他们，将他们的意识拖向了无尽的梦魇。 格洛丽亚快速的检查着这些人。从房子里跑出来的这些人，竟然都长得惊人的相似，即使烈火啃食了他们的皮肉，焦黑的骸骨都呈现出相似的骨相。 在他们的身上，几片破烂的红布仍在缓缓燃烧。 这是……流放者！？ 这段时间针对亚伯拉罕的刺杀，难道是流放者策划的吗？ 不对……他们只是一群流民，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贫困之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若这一切都是流放者策划的，那他们到底是怎么联系到军队的人、怎么对亚伯拉罕家族和亚伯拉罕集团如此了如指掌？、 有什么不得了的人，正在操控这群【流放者】！ 某种念头突然在格洛丽亚的脑海中通达了，袭击亚伯拉罕的导弹车与长相一摸一样的士兵，在地下城不断制造恐怖袭击的相似红袍人……一切线索都在此刻由【相似】这个共同点串联了起来。 【流放者】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贫民帮派！ 随着动静越来越大，更多的人冲到街上逃命，可是地下城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们无处可逃。 可是突然，仓皇的人们突然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转过头直勾勾地瞪着那片火光升腾的地方。 而格洛丽亚的灵性直觉中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张张恐怖的脸。那些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高或矮，都拥有着深浅不一的黑眼圈，披着款式相同的红色袍子。 虽然长得各不相同，但他们的面孔却有极高的相似性。 格洛丽亚的灵性预警响了起来。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人，就没有必要留手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小麻烦 气流被这瞬间的烈焰加热到恐怖的温度，又在爆炸中向地下城的四面八方逃窜。致命的火光随着连环爆炸向四面八方蔓延。 而静默的人们在此时突然又活了过来，叫喊着面无惧色地向爆炸的源头跑去。孩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成长，老人又在这奔跑的途中返老还童，所有人的眼窝在此刻深深地向下凹陷，深邃的眼眸下染上浓重的黑眼圈。 他们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剧烈变化着，直到他们成为一模一样的复制人。 这让她在瞬间又想到了那支袭击亚伯拉罕洽谈团的队伍。他们也像眼前的这些人一样，拥有着一副一模一样的面容。但两者不同的是，眼前的脸和那些士兵们的脸并不相同，这两批人并不共享同一张脸。 但是格洛丽亚能够肯定的是，这种使人变得一模一样的力量，同出一脉。 这是一伙在搞鬼！ 对于那些冲过来的复制人，格洛丽亚毫不在意，只是挥动烧火棍，肆意燃烧灵性，让猛烈的大火如浪涛般向周围涌去。而她本人则冲进火海乘胜追击，在倒塌的房屋中举起烧火棍，向地板重重地砸了下去。 砰！砰！ 一股明显却不强烈的抵抗随着烧火棍传递到格洛丽亚的手上，沉重的震荡波沿着地板向四面八方传递开来。 ……这是……有灵性之墙的保护……还是有其他封印物的庇佑？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 找对了！ 格洛丽亚再次举棍，用力向下一捅。 砰！ 一条火龙直直击碎整块地板，格洛丽亚与她的烈火从天而降！ 火舌比格洛丽亚更先落地，如有生命一般向四处逃窜的红袍人卷去。瞬息之间，三分之二的人便被那如地毯一般的烈焰吞噬，那些痛苦的哀鸣还未来得及从喉咙里跃出，便与其肉体一同在高温中化为灰烬。 剩下几个红袍人勉强逃过一劫，他们狼狈地撕扯被火焰点燃的红袍，随后甚至干脆将红袍直接脱了，露出破旧的打底衫。紧接着他们的面容也开始发生了变化，同之前遇到的那群复制人士兵一样，这些人的面容也开始趋向于一致，成为一群一模一样的复制人。 这些人能抵过第一轮的攻击……估计大多数是至少中序列的非凡者！ 下一轮攻击方案变动，新计划拟定完成。 胜率……百分之九十九！ 还未等剩下的非凡者完成复制人化，格洛丽亚率先再次震击烧火棍，一圈火焰圈向外飞出。 与炽焰一同而动的还有格洛丽亚本人，她随着火焰圈一同跃起，以强悍的体能优势冲到其中一个复制人的面前，用圆钝的烧火棍直接一击捅穿了对面的肚子。然后一圈火光立刻从烧火棍的纹理中亮起，将这个流放者彻底点燃。 还未等格洛丽亚拔出烧火棍，另一个流放者已经到了跟前。只见他双眼呈现出金黄的光芒，眨眼间片片龙鳞在他的手臂上浮现，紧接着一记镶着龙鳞的重拳随着猛烈的心灵震颤向格洛丽亚袭来。 格洛丽亚则侧身一避，举起播音喇叭作掩护，在来者的耳边调大音量。 “——！！” 猛烈的杂音带着不可抗拒的恐惧狠狠地反弹了来者的心灵攻击，更是直接让这个观众途径的流放者七窍流血，甚至开始有失控的症状。然而还未等他接着失控燃烧自己，他就被播音喇叭的诗篇拖入了无尽的安眠。 烧火棍从焦黑的尸体中拔出，重重劈碎了安眠者的脊椎。 这个手感……有些不对…… 刚刚第一轮被火烧的时候……这个人的表现，明明没有这么不经打啊…… 格洛丽亚并未陷入这些思考里，她就这样一个又一个行云流水地解决掉这些流放者。在巨大的位格差距面前，这很难说到底是一场战斗还是单方面碾压。 但格洛丽亚确实承认，和清剿利兹街相比，这些窝在地下室的流放者确实给她造成了一些麻烦。她敢肯定这里不是什么一般的窝点，至少是这流放者组织里一个十分重要的基地。若不是她拥有绝对的位格差距和这条烧火棍，换做是彗星小队的其他任何成员，都可能走不出这间房子。 战斗结束后，格洛丽亚才彻底明白了刚刚的违和感是什么。似乎在这些地下室流放者同化的过程中，他们的非凡能力也得到了一些……同化？他们开始能够使用一些来自队友的非凡能力。同时，他们也会因为这种同化，自己本身的一些非凡能力将有所降低与弱化，就好像把这些降低弱化的部分分成了好几份，分享给队友们了一样。 所以这种同化，不仅仅是在外貌层面上的吗？ 熊熊的烈火在这栋房间外烧灼着，碾碎所有想要冲破防线进来的人。这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格洛丽亚的耳朵，她有些不忍地回过头，决定努力不再关注这个，而是开始搜查起屋子来。 说来格洛利亚也觉得有些荒诞，人们为了更好的保存数据，一代代地制造出了更加强大的计算机。可最后，当人们想要保守一些秘密时，却发现最安全也是最好的数据保存方法，还是最古老的纸质文件。 格洛丽亚果然不虚此行，她在这里收集了许多关于流放者的纸质文件与数据硬盘。她草草地看了一遍，大多数是一些关于亚伯拉罕家族和亚伯拉罕公司的情报，以及一些杀手雇佣和任务发布的信息。这些情报的深度与广度，对一个贫民社团组织来说，实在太超纲了。若不是他们有一个极其强大的组织者，便是有其他大组织在背后操纵着他们。现在格洛丽亚能够肯定的是，这个组织中至少有一名十分强大的非凡者。 更多的分析不该在这里完成。估算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他们的非凡特性应该也已经析出了，确定结束搜索的格洛丽亚起身准备收集这些流放者的非凡特性作为战利品回收。但当她走到尸体边上准备收取非凡特性时，她却又一次感受到了灵性预警。 这些非凡特性……都被严重污染了！ 她陆续翻查每一个非凡特性，果不其然都蒙上了一层污染。这时她灵性一动，一脚踢开面前的一具尸体，只见这个流放者即使自己的手指已经烧成焦炭，也要在临死前画上什么。这个邪恶的纹样只完成了寥寥几笔，却让格洛丽亚立刻想到了那个令人厌恶的恐怖存在。 这是……摩天圣徽！ 格洛丽亚望向上方熊熊燃烧的火焰。 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下城·▇▇▇。 幽暗的小屋里，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安静地坐在简朴的书桌前。他身材精瘦，黑发褐眸，有着深邃的眼窝与立体的鼻子，有着深重的黑眼圈，正靠在椅背上沉思着。 艾伦·弗里德曼缓缓睁开眼。 老化的电灯跳动了几下。破旧的房屋外，原本安宁的氛围忽然躁动起来。 ……三秒，两秒，一秒。 艾伦依着灵性直觉倒数，最后一刻简陋的门帘布被掀起，一个披着红色衣袍的青年慌张地闯了进来。他带来的消息是如此沉重，以至于他深陷的眼窝里早已噙满泪水。 “导师……水流道的基地沦陷了…… “那里的兄弟姐妹们……全部牺牲了……” 青年斥候哽咽起来。他的职责是在水流道外面的地道里站岗，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水流道的人出来通报。只要整个水流道秘密基地还有一个人苟延残喘，都会爬出来在任何一个哨站报道。青年斥候和同伴们在规定时间里没有等到任何人，只能代表着整个水流道已经无人生还。 作为一名斥候，青年和同伴们的第一任务，应该是立刻撤退，将这个消息带回大本营。但也许是朝夕相处的思绪，也许是同仇敌忾的情谊，他在撤退时还是鬼使神差地跑到水流道的入口看一眼。 然后他便看到他朝夕牵挂的兄弟姐妹们呐喊着向那吞噬天地的烈火奔去，化为灰烬。 这震撼的场面给青年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呆呆地站在导师艾伦的面前，抽泣着流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艾伦缓缓地站起来。他伸出两只粗糙的大手捧住青年的脸庞，为他擦去眼泪。 “感谢你的付出，让我们及时知道了他们的奉献与牺牲。我们的兄弟姐妹用生命为我们事业开辟道路，这份果实我们一定要珍惜…… “但你也不必为他们惋惜，他们只是比我们更早一步离开了这痛苦糟糕的世界，而我们活着的人，则需要继续在这里苟延残喘，完成我们的使命，直到那个人与人之间再无差别的美好世界降临在我们的身边……” 艾伦和蔼地安慰着，直到青年止住了哭泣，在致意后黯然离去。 更多的流放者在门帘之外张望着，当青年走出时，流放者们纷纷伸出手，轻轻地依次触碰他的肩膀或额头，直到那失魂落魄的青年消失在自己的住所前。 幽暗的小屋再次回到寂静，紧接着小屋外的嘈杂声突然沉寂，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忽然升起，将小屋与外界隔离开来。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还要装出一副刚刚知道的样子，真是虚伪！” 一个高挑健壮的女人从另一个房间走出。她穿着一身与流浪汉无异的装扮，却在腰间挂了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一个宽大破烂的斗篷将这一切全部罩住，让人完全看不出里面的装备与女人的脸。唯一惹人在意的，是她手上那一只璀璨夺目的诡异金杯。 “这是一种安抚和激励的手段，我们兄弟姐妹之间需要绝对的凝聚力。作为一名将军，你不应该对此感到陌生，【圣斧】女士。” 艾伦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那位斥候青年并没有追随自己多久。也就是说，无论从他那淡淡的黑眼圈还是从他跟随自己的时长来看，刚刚的青年并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的【同调】，仍然保留了原来大部分强烈的自我意识，而不是充分地融入流放者这个大家庭。这种新人需要更多地安抚与引导，才能彻底地成为大家的兄弟姐妹。 越是从心里认可艾伦与流放者的理念，青年的【同调】程度就越深。同时，统一的着装打扮、统一的生活作息、统一的分工合作……这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细节都能增加艾伦【同调】能力的影响。当【同调】程度上升到一定程度时，流放者之间就能分享感官，甚至分享思维。越是提升【同调】的程度，流放者之间的容貌、思维理念、技术能力、甚至非凡能力与性别都越是无限制地趋向相同，最终到达完全一致。 到那个程度，流放者和艾伦再无区别。流放者即是艾伦，艾伦即是流放者。 “哈哈，她怎么会不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当然就是故意恶心你的啊！谁都看得出来，【圣斧】她可讨厌你了！哈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的笑声从精美的金杯中响起，又被无情地打断。 【圣斧】没有做任何辩解，只是嫌弃地把吵闹的【圣杯】装进腰包，就地禁言。 艾伦能够理解这种讨厌。【圣斧】是高高在上的将军，生活中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自己则是地下城一个难得能受到高等教育的幸运儿，从衣衫褴褛中来，又回到衣衫褴褛中去。即使自己已经获得了【圣剑】之名，他们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看自己这样的人也会和自己一起共事，【圣斧】心里有些别扭也是能理解的。艾伦从不因为这个儿感到生气。 毕竟自己的终极目标，便是彻底消除这些别扭与差异。 艾伦这么想着。 “【圣斧】女士，想问一下我们上次提到过的那一批武器，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的手上。” “呵，我也不能现在就给你变出来啊。奥古斯都最近看得越来越紧，我也得有时间打点才行啊。”【圣斧】冷笑道，“倒是你，丢掉了这么多关于亚伯拉罕的资料，你打算怎么和主祭司交代？” 这次突袭确实出乎了艾伦的意料，他甚至没能得到充足的灵性预警。毫无准备之下，他只能燃烧灵性，将水流道驻守的流放者向自己【同调】，但由于距离太远、时间太短，他只能完成思维和形态的【同调】，指挥这些被发现的流放者去飞蛾扑火。而那些驻守在地下的流放者，艾伦不敢再进行和自己挂钩的【同调】，而是让他们在一定范围内互相进行【同调】，快速平衡个体差异。 事实证明这个内外夹击的战略确实给那个叫做菲尔德·莫雷蒂的入侵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可是他依然轻松地捣毁了整个水流道据点。针对亚伯拉罕的刺杀也许会因此歇息一段时间，但摩天神教针对亚伯拉罕的行动不会就在此结束。 “看来，我们的行动需要提前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开宝箱 贝克兰德地下236米。 地下城·榕树街。 在地下城游荡十几日后，卢娜终于回到了榕树街。 当时从亚伯拉罕叛逃时，卢娜在灵界旅行中受到了攻击。危险而混乱的灵界生物在她的腿上留下了巨大的伤痕，璀璨至糜烂的伤口昭示着污染的根深蒂固。这个伤口到现在都没有痊愈，它不仅扰乱了卢娜的灵性，让她的非凡力量下降，而且会让卢娜的灵界穿梭变得十分危险而盲目，极大提升在灵界迷路的可能性。 而这一次情急之下的逃亡，灵界直接将卢娜送到了一个已经坍塌的废弃地下城。好消息是这个废墟被记录在卢娜的地图上，她能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经过两个多星期的挖掘与摸索，卢娜才回到榕树街。 拉德的陋屋就在前方。卢娜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向前走着。缺少补给和腿上的伤口让她这一路上十分艰难。要不是自己是非凡者，卢娜觉得自己肯定不能撑这么久。 破旧生锈的铁门此时摸起来竟然让卢娜感到一丝温暖。她开门穿过上锁的大门，跌跌撞撞地走进久违的陋室。 依旧是记忆中的那样，狭小，幽暗，破旧，但和卢娜印象里不同的是，这个屋子似乎变得规整起来。看上去似乎是有人专门将这个狗窝一样的地方整理过了，灵性直觉与占卜告诉卢娜，除了拉德和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没有第三个人进入屋子。 厚重破旧的衣物仍然是灰扑扑的，但是却被细致地折叠收拾在破烂的纸箱里，整齐地码在摇摇欲坠的架子上。地面上的纸片与灰尘被清理干净，露出原本斑驳的楼板结构。一张由箱子与塑料板组合而成的简易书桌挤在床边，这是卢娜没有见过的新家具。 一种难以无视的生命力从这个又破又烂的房间中涌现了出来。 在卢娜离开之前，记忆中的拉德并不会如此勤快地整理屋子。他虽然很希望维护家里的整齐，但由于黑工厂的压榨和食物的缺乏，拉德的精神与体力都被压抑繁忙的生活所榨干，再无余力去清理房间，只能每周象征性地收拾一下房间，给自己一些慰藉。更多时候，拉德每天吃完饭收拾一下自己，听一听卢娜的认字小课堂，剩下的时间就必须要去睡了。 熟悉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一阵疑虑涌上心头。卢娜走到书桌前查看，在书桌上面发现了一样陌生的电子设备。 一个电子书。 率先占领卢娜脑海的竟是一种恐惧与愤怒。在与拉德生活的这一段日子里，她杜绝了陋屋内所有的电子产品与联网设备。作为亚伯拉罕技术员，卢娜很清楚现代黑客技术在非凡力量的支持下会达到如此可怕的地步，再加上自己对被抓回亚伯拉罕的抗拒与恐惧，她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任何一件出现在她周围的电子产品都有可能埋下了亚伯拉罕的病毒。 随即卢娜又慢慢平静下来。她是一个十分强势的胆小鬼，所以她并没有也不敢去怎么反思自己刚刚想法有多么的可怕。她只是像检查遇到的每一个电子产品一样，熟练地从硬件、软件和非凡力量各方面检查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电子书。 电子书只有手掌那么大，是几十年前曾经流行过的古老型号，现在在黑市一文不值。设备里也没有存什么敏感资料，只是一些简单的启蒙书本。 有人给了拉德这个电子书阅览器，并且给拉德一大堆学习资料。 这直截了当地向卢娜证明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人在教拉德识字学习。 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止向拉德教授知识那么简单。从房间的改变足以可以看出来拉德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的巨大改变，这不仅仅是一两个月的启蒙课程所能做到的。 这个人对拉德生活的干预未免有些过头了，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的目标是拉德，还是……我？ 卢娜越发不安起来，她决定对陋屋做一次彻底的检查。她开始拆掉简易的书桌，将那些用作支撑的箱子一个个开箱检查，包括那些在架子上排好的箱子。 是谁？是睡？到底是谁？ 来自亚伯拉罕？来自地下城？来自贝克兰德？还是来自星空？ 他们是要来抓我？还是要来抓拉德？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对于胆小鬼与懦弱者而言，危险的征兆往往拥有可怖的魔力。只要轻轻一滴汇入心海，便立刻化为深邃漆黑的恐惧，将原本就不太清澈的泉水化成一池冒着沼气的污泥，驱使他们盲目地去寻找或者是逃跑，不顾一切地想要排除那危险之源。 灵性预警折磨着卢娜的脑子，她全然不顾屋内的整齐，在狭小的空间里翻箱倒柜。终于，她在一个箱子前停住了。 而拉德此时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工厂的生活被调整后，拉德每工作六天就能有半天的休息，今天正是他宝贵的休息日。 早在工厂的流水线上，拉德就已经做好自己的休假计划。他要再把上次导师给他的启蒙书再看一遍，把这个礼拜记下的笔记再复习一遍。这种不断学习生活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充盈感，甚至让他在心里长出一团小小的火苗：就这样下去，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可以彻底摆脱地下城的生活。 就这样一路畅想着，拉德拿出钥匙打开自己的家门。轻轻推开铁门，一双熟悉的鞋出现在狭窄的视线里。 这是……卢娜姐姐的鞋？ 卢娜姐姐回来了！ 拉德兴奋地一把推开门，冲向室内，正准备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可又直直地愣在屋里。 满身是伤的卢娜坐在混乱不堪的陋屋里，她面容憔悴，衣服上沾满了泥水和灰尘，看上去十分狼狈，可她那惊恐甚至有些癫狂的表情，却让拉德感到了一丝恐惧。 在她颤抖的手里，是一条刺眼的红袍。 “拉德，这个东西是从哪来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好与坏 “拉德，这个东西是从哪来的？” 卢娜抓着那件红袍，再一次质问拉德。 这一段时间来关于流放者所见所闻涌入卢娜的脑海。这些穿着红袍的暴徒喊着拙劣而又煽动人心的口号，拿着火把向各处地下市场与组织发动了自杀式袭击，那种惨烈的现场甚至可以被称为是屠杀。他们不仅不在乎目标地点内的一切生命，更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盲目极端又不顾一切。 可看上去混乱而疯狂的恐怖袭击下，却处处藏着有心之人的伏笔。 这些日子以来，卢娜看上去是在拉德家里静养，但是那种由“逃亡”带来的恐惧与不安定感却仍然萦绕着她，迫使她不停地想要探索周围，寻找再向地下城之下逃匿的办法。 对卢娜来说，榕树街还是太浅了，浅到不足以给卢娜足够的安全感，浅到她每天躺在拉德的小床上就如同躺在地狱的火刑架上被炙烤，闭眼就是自己被从天而降的亚伯拉罕精锐抓获回基地的噩梦。 另外，卢娜不相信自己叛逃亚伯拉罕家的风声没有走漏出去。即使只是极少数人知道这些消息，都可能会吸引竞争对手或者其他组织以各种各样的目的追捕自己。 升上星空的命运，亚伯拉罕的追捕，潜在的不明恶意，现在，疯狂地流放者将自己的触角蔓延到了卢娜的眼前，重重疑虑与惊惧一点一点吞噬着胆小鬼紧绷的神经，像蛆虫，像藤蔓，像全世界最渺小的鸟群在她的理智上密密地啄着。 “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卢娜向拉德大声吼道。 “这是谁给你的？还是你自己从拿里偷来了？告诉我，你到底从哪里拿来的这个恐怖的东西！” 拉德被卢娜的失态吓到了。他睁着眼不知所措地后退几步，直到撞到紧闭的大门。 “这……这是导师给我的……” 【导师】。 这个词像一击重锤，让卢娜猛然惊醒，可紧接着更大的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卢娜。 “你刚刚说什么？导师？你刚刚叫那个什么！！” 卢娜冲上去，抓着拉德的肩膀用力摇晃，难以执行地瞪着他。 “你加入了流放者？不，不对……” 这段时间来拉德的种种异样在卢娜的脑海里汇聚，压力与惊惧之下，超速运作的思维很快给出了一个正确答案。 “不，是流放者攻占了你原本的工作的工厂，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样！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所以你突然一下子没有那么累了，突然拿回家的能量棒价值变贵了，突然回家的脸色都不一样了。 “他们是不是还让你们去上课、上他们给你们教导的‘启蒙课’？难怪你突然不想要让我教你认字了，那是因为你去了那群流放者的课堂！ “这个电子书也是他们给你的东西对不对！” 某种脆弱的心灵屏障与安全感被彻底击碎，让卢娜此刻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愤怒与惊惧互相交融成为恐怖的毒药，让卢娜分不清两者中到底是谁让她如此抓狂。 于是过往痛苦的回忆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再次如刀剑般搅动卢娜的脑髓。她记起父亲从星空回来的某个夜晚，在门的后面自己抓着自己的脸一遍尖叫一遍痛哭，想起母亲在对自己温柔叮嘱后又在某个时刻毫无征兆地消失在星空表层，想起出家侯爵家的姐姐与永远在逃跑的自己。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些流放者是恐怖分子，是被洗脑的极端疯子！你为什么要去掺和！” 面对卢娜的质问与愤怒，拉德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承受着。就像在工厂里发生过无数次的那样，不知道哪里被惹毛了的工厂老板在空中高扬着他的短鞭，吐沫星子伴着数不尽的指责与抱怨不停地落在拉德的身上，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鹅毛大雪，在沉闷的地下城里纷纷扬扬地下着，然后被弥漫在空中的脏污灰尘染成黑色。而拉德则麻木地站在拥挤的工厂里，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任凭鞭子和黑色的雪落在他的背上。 可是这次，他却感到有一股陌生的滋味，像是一簇细小的火苗在他的喉咙里燃烧。拉德幼小的心灵和贫瘠的认知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只知道这团难以扑灭的火苗迫使他抬起头，难以抑制又小心翼翼地说。 “流放者们不是坏人。” 这话一说，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孩子的声音如此的细小，但那簇火苗却如此地真实而灼热。它随着这句话一起蹦了出来，第一次从这个小男孩的身体里生长而出。 新生的反抗如此稚嫩，却想要点燃整个屋子。 “你说……什么？” 这句回答出乎卢娜预料——或者说，拉德的反抗超出了卢娜的预料。 在这段时间中，卢娜自认为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个孩子。他温顺质朴，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但头脑简单，教育缺失，见识短浅，对这个世界拥有着浅薄而片面的认知，地下城贫民特有的特质成为了他自身的局限性，让他永远被困在这间陋室里。 拉德满足了卢娜作为公司高管与古老家族后裔对底层人民的所有幻想：麻木愚昧，可怜可叹，又无药可救。 像他这样无知的可怜孩子，就应该乖巧地顺从自己，因为自己走过了他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见过了他在这间陋室里永远见不到的景象。 卢娜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她不愿意承认，这股渺小而真实的反抗，刺痛了她某种虚无的高傲。 “你知道你自己再说什么吗？” 卢娜再次居高临下地大声质问，企图用这种严肃的气势让拉德意识到自己认知中的错误。可是她越是愤怒，越是咄咄逼人，那初生的火苗越是燃烧得越旺，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令卢娜倍感不适的灼热。 “我说。” 而拉德的目光却越是坚定。 “我说，流放者们和导师，都是好人！” 第二百六十章 不值得 这种稚嫩的反驳甚至让卢娜有些发笑。 “呵，你凭什么认为，那群红袍的恐怖粉丝就是好人了？ “就因为，他们给你吃的，教你认字，他们就是好人了吗？” 这种陌生而尖锐的局面让拉德脑子有些过载，眼神不自在地飘向一边。 混乱的情绪涌入他的脑海，拉德幼小而简单的思维无法去理解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更难以在这堆乱麻中找到问题的核心。他只是在这个环境里感觉到不适与无措。 但是拉德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卢娜和流放者们与导师是不同的。 他能简单地看出来，卢娜姐姐之前在贝克兰德的地面上，一定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一定过着像报纸小说里那样高级的生活。但拉德的眼界并不能支持他想具体地想象卢娜到底会是什么身份。 这是拉德在见到卢娜姐姐时就意识到的。她的衣服虽然破烂污损，却是拉德从未见过的如流水般柔软的质地。她的肢体虽伤痕累累，却是未经历体力劳动摧残的细腻。这种光鲜亮丽的人即使在地下城也必定是个大人物。 如果我这么救了她的话，她会不会就因此把我到地面上去，过上好日子？ 一种简单的私心为拉德的恻隐之心推了一把劲，让拉德最终把这样一个狼狈的陌生人带回了家。 可越是与卢娜姐姐相处，拉德越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差距感。他知道，卢娜姐姐对他很好了，可是当她在对拉德说话、教导拉德识字的时候，拉德总能从卢娜身上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这种感觉让拉德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像是有一个小喇叭，永远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和卢娜姐姐的差距。 她是如此的光芒万丈，地下层粗糙的布匹挂在她身上都遮掩不掉她高贵的气质，让人担心这些拙劣的布料会磨损她的皮肤。而自己满身的灰尘和这些脏旧的衣物融为一体。她满腹经纶，也许在自己这个年纪时，早已读遍整个图书馆，而自己还在试图理解这些启蒙读物。她吃穿不愁，可自己却为几根能量棒在黑工厂里麻木地工作。 这种小喇叭并不需要言语。卢娜咬能量棒时偶尔控制不住的反感，她在拉德念错字时无意识流露出来的怜悯，这种举手投足间差异，就像某种慢性毒药，在拉德的不经意间一点一点地沁入他棉花一般的心脏。 卢娜坐在破旧的床上为他读起难以理解的诗篇，如同坐在高台之上回应他怜悯的祈求。 可他最根本的祈求却永远得不到回应： 拉德在某一天突然明白了，卢娜是不会将他带去地面的。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艳羡、崇拜、祝福、感谢？抑或是失望、嫉妒、愤怒、自卑？拉德还无法理解这些复杂而强烈的情感，只是觉得它们像木头一般堵在胸口，却让那一簇细小的火焰越涨越高。 但是，流放者们是不同的。 他们的眼神落在拉德身上，温柔却富有力量。他们的大大小小的手抚摸拉德的头顶，那是实质的鼓励与赞赏。他们每一个人的红袍上都沾满了地下城的血汗与污水，黑色的雪落在他们脸上，永远不会蒙蔽他们的双眼，而是成为他们深重的黑眼圈，作为他们走过满满长夜的象征。 卢娜姐姐不会告诉拉德的东西，导师愿意告诉他；卢娜姐姐不会教拉德的东西，导师愿意教他；甚至卢娜姐姐都不知道的东西，只要拉德愿意提问，导师必定会倾囊相授。 他在这群红袍之人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认同与归属，就如同导师所教导一样，大家都是同样出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兄弟姐妹，本就该别无二致，只是扭曲的世界让大家产生隔阂，而被城市所厌弃的人们终将以自己方式重归原始与终极，成为同等的存在。 穿上这件红袍，你就是这个大家庭中平等的一份子。 拉德并不太理解导师的这些发言，他只是在流放者中感受到了某种希望，让他觉得自己经历的痛苦和心中的期望都是有意义的，也许某一天，他真的可以和流放者们一起来到地上的贝克兰德，敞敞亮亮地生活着。 可接过红袍的那一刻，这干净的棉麻布料让拉德本能地感到了一些不适与排斥。 在回到家后，拉德发现卢娜送给他的简易护身符也已经碎裂，虽然拉德不太相信什么非凡力量，但依然感到了一些小小的危机感。也许是卢娜姐姐在这段时间内的教导起了效，比如什么要远离让你产生不舒服与危机感的物品，那可能是一些充满可怕力量的非凡物品，比如绝对不能随便接受别人送来的物品，拉德还是注意到了这份小小的情绪。因此，在拿到代表认可的红袍后，拉德并没有第一时间穿上，而是当作一份宝物，好好地藏在柜子里面。 拉德不会将这些细致的情感告诉卢娜，在她那丰富的阅历前，自己这种幼稚的思绪定会引起某种轻视，不足一提。可越是这样想着，越是这样憋着，那股初生的火苗就越烧越旺，越要点燃他干涸的喉咙，让某种带着火光的话语跃然而出。 “是的！我就是要哪些能量棒！我就是要学习识字！” 混乱的话语混着眼泪喷薄而出。 “我就不能过上好日子吗？” 某种孩子特有的情绪爆发了，这是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要经历的，卢娜是这样认为的。她走上前，学着记忆中妈妈的样子抓住拉德的肩膀想要循循善诱，可是波动的情绪却让她的表情慈爱不足反而更是惊悚有余。 “他们哪是要带你过好日子啊！那都是骗你的！他们给你吃的，教你知识，都是为了让你之后为他们卖命，当作人肉炸弹，在战场上当炮灰！ “他们看似愿意教你知识和学问，其实都是要乘机对你洗脑，要你死心塌地地为他们做牛做马！ “没关系的，你年纪小，见识少，一直呆在榕树街里，会被这种糖衣炮弹所蒙蔽也是正常的。但是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了，我们有麻烦了，只有好好听我的，我们才能活下来。” 拉德的哭声突然一顿。 “你要带我去地面上吗？” “不，我们绝不能去地面上，地上太危险了”卢娜说道，“我们要继续往下走，只有地下的深处才是安全的。” “你果然不会带我去地面上！！” 拉德失控地尖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 “你既然不愿意带我去地面上，又为什么还要拉我向下走？ “明明我的生活在渐渐变好，你又为什么要阻止我去追求好日子？ “你的生活都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还不让我的生活过得好一些，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难道我就不配过上像你那样的好日子吗！？” 这个问题本不需要回答，可拉德的诘问似乎是一下子刺痛了卢娜的高傲，让她也口不择言起来。 “那是我们家族世世代代为人类社会做着贡献！我们为了拓宽人类活动的边界、为了人类探索星空，这么多年以来付出了多少牺牲？我们所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我们应得的！有付出，才会有回报！而获得的回报越多，承受的责任也越大！ “你这又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星空的危险，也不知道星空的恐怖，你们只知道在地下吃的没有味道的能量棒，抱怨为什么收不到卫星信号，却不知道我们每年都要在星空牺牲多少条人命、投资多少亿鲁恩金镑！” 她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与其说是在回答拉德的问题，更不如说在气急败坏地为自己找借口，遮掩自己这份可怜的高傲之下如气球般漂浮的心虚。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拉德不服气地大声反驳道。 “你该不会就是一个逃兵吧！！” 卢娜怔怔地愣在那里，这些话把她的傲气与伪装一举击碎，正中那个内心深处最胆小懦弱的自己。她为此恼羞成怒，却觉得对方如此正确，自己其实就是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一个从小到大都不敢接受命运的逃兵。她想要做最后的挣扎，用星空的恐怖与危险来为自己的逃避做辩护，可同时她又想要与拉德站在一起，痛骂自己的无耻。 看着卢娜不停变化的表情，拉德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平静下来。 “果然，我们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卢娜瞪着拉德，竟说不出话来。最终，她只是举起手，一击打在拉德的脖子上，使用力气和非凡戏法将拉德打晕在地。 为了不暴露行踪也好，为了换上这段时间的恩情也罢。 今天，卢娜必须要带拉德走。 第二百六十一章 第二天 清晨远处的钟声从窗外传来，叫醒了房间中的三人。 佛尔思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张望着外面街道上的景象。 这是佛尔思第一次在地下城听到类似于钟声的东西。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所有的地下城都永远是一副迷幻晕眩的氛围，时间被一团浓重刺鼻的雾霾笼罩着，黑夜和白天也不再有太大的区别，人们的时间感便在这种一成不变的迷乱中消解。 而这一个刺耳的钟声，就如同一座大海中的灯塔，在波涛汹涌中静静地亮着，重新稳定人们支离破碎的时间观。 巨大的辉光管时钟在地下城天花板上挂着，刚刚的钟声就来自这一个电子时钟。 随着这一声钟响，黑兹尔街的宵禁结束了，人们纷纷从建筑物中走了出来，开始了一天的事务。这时的黑兹尔街又变成了佛尔思印象中普通地下城的样子，狭小、拥挤、又忙碌。但就像是昨天冒险家和警探所说的，这里的街道相比其他地下城，多一点点诡异的秩序感。 在混乱的地下城，拥有秩序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克莱恩这时也靠了过来，向窗外看了看，看着窗外的人流，若有所思。 和他想得差不多，既然这里的房屋规划那么用心，那么这里的人流活动应该也是受到特斯拉姐弟的某种控制的。 与其说这里像一个城镇，不若说这里让克莱恩想起了那种旧日时代的大型厂区。 似乎除了拥有宵禁和明确的时间外，酒店外面的店铺和其他地下城没有什么区别，但这里莫名的秩序感和特斯拉家族的背景，让克莱恩强烈怀疑特斯拉家族几百年前就在这里埋下了一个秘密工厂。 快速收拾好之后，克莱恩三人便离开了酒吧。 在永夜港的时候，三人凭着杰拉尔丁留下来的情报网络，找到了情报贩子老亨利，并在他的手中得到一枚雕着大头的特斯拉铜币作为和特斯拉姐弟见面的信物。同时老亨利还提供一条线索，就是在黑兹尔街内去寻找一家名叫【电气维修】的维修店与一个名叫托尼的维修师。只要向这个维修师托尼出示手上这枚特斯拉铜币，他就会带领三人见到特斯拉姐弟。 地下城的空间都不大，但是找到这家店确实比较困难。 和其他地下城店铺一样，这家店铺的门面又小又拥挤，不注意观察就很容易将其和两边的店铺糊在一起。各种电线、插头、储存卡等等琳琅满目的电气零件犹如瀑布般挂在店铺橱窗里。 推开门进入拥挤的房间，昏暗的空间里只有一处明亮清晰的地方，那是托尼的工作台。托尼此时正在这里埋首工作。 这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发黄的背心和鼓鼓囊囊的工装裤，一边摇头晃脑地哼着什么小曲儿一边修着什么东西。他头上的耳机却新的发亮，和他店里的其他破烂成了鲜明的对比，完美地隔绝了三人入店时的声响。 ======= （赶不上了，凑一个2k字数，大家明天早上醒来再看，十分抱歉otz） 清晨远处的钟声从窗外传来，叫醒了房间中的三人。 佛尔思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张望着外面街道上的景象。 这是佛尔思第一次在地下城听到类似于钟声的东西。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所有的地下城都永远是一副迷幻晕眩的氛围，时间被一团浓重刺鼻的雾霾笼罩着，黑夜和白天也不再有太大的区别，人们的时间感便在这种一成不变的迷乱中消解。 而这一个刺耳的钟声，就如同一座大海中的灯塔，在波涛汹涌中静静地亮着，重新稳定人们支离破碎的时间观。 巨大的辉光管时钟在地下城天花板上挂着，刚刚的钟声就来自这一个电子时钟。 随着这一声钟响，黑兹尔街的宵禁结束了，人们纷纷从建筑物中走了出来，开始了一天的事务。这时的黑兹尔街又变成了佛尔思印象中普通地下城的样子，狭小、拥挤、又忙碌。但就像是昨天冒险家和警探所说的，这里的街道相比其他地下城，多一点点诡异的秩序感。 在混乱的地下城，拥有秩序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克莱恩这时也靠了过来，向窗外看了看，看着窗外的人流，若有所思。 和他想得差不多，既然这里的房屋规划那么用心，那么这里的人流活动应该也是受到特斯拉姐弟的某种控制的。 与其说这里像一个城镇，不若说这里让克莱恩想起了那种旧日时代的大型厂区。 似乎除了拥有宵禁和明确的时间外，酒店外面的店铺和其他地下城没有什么区别，但这里莫名的秩序感和特斯拉家族的背景，让克莱恩强烈怀疑特斯拉家族几百年前就在这里埋下了一个秘密工厂。 快速收拾好之后，克莱恩三人便离开了酒吧。 在永夜港的时候，三人凭着杰拉尔丁留下来的情报网络，找到了情报贩子老亨利，并在他的手中得到一枚雕着大头的特斯拉铜币作为和特斯拉姐弟见面的信物。同时老亨利还提供一条线索，就是在黑兹尔街内去寻找一家名叫【电气维修】的维修店与一个名叫托尼的维修师。只要向这个维修师托尼出示手上这枚特斯拉铜币，他就会带领三人见到特斯拉姐弟。 地下城的空间都不大，但是找到这家店确实比较困难。 和其他地下城店铺一样，这家店铺的门面又小又拥挤，不注意观察就很容易将其和两边的店铺糊在一起。各种电线、插头、储存卡等等琳琅满目的电气零件犹如瀑布般挂在店铺橱窗里。 推开门进入拥挤的房间，昏暗的空间里只有一处明亮清晰的地方，那是托尼的工作台。托尼此时正在这里埋首工作。 这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发黄的背心和鼓鼓囊囊的工装裤，一边摇头晃脑地哼着什么小曲儿一边修着什么东西。他头上的耳机却新的发亮，和他店里的其他破烂成了鲜明的对比，完美地隔绝了三人入店时的声响。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托尼·特斯拉，特斯拉家族成员，在黑兹尔街外城做没有公开身份的暗岗。 当看到那么厚厚一叠曼斯坦因笔记拍在桌上时，托尼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曼施坦因夫妇的笔记在特斯拉家族眼中有特殊的意义，这个消息只在一小部分人里流传。这一叠“见面礼”让总是吊儿郎当的托尼一下子严肃不少，他用眼神征求对面冒险家的同意后，拿起笔记细细验货。 这些笔记是克莱恩当时在棉花巷交易所收的，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对“穿越者”们的好奇心，一方面也是为了之后与特斯拉交际做铺垫。 托尼一张纸笔记翻阅着，眉头渐渐扭在了一起。这些笔记有很多都是家族中已经收集的，但是仍有三分之一的纸页上有托尼没有见过的东西。作为一名“通识者”，他能够记住每一张书页，不过解读这些东西还是对他很有难度。这种工作往往是特斯拉双胞胎或者其他家族里的专人处理的，现在的他只能认出这些笔记价值不低，光是上面几副潦草的草图就让他感觉到分量。 “你们有什么目的？”托尼将验过货的草稿还给冒险家，“总不会是来找闪灵和桑德叙旧的吧。” “来做笔生意。”冒险家笼统地答道。 “我这里没有问题，但是能否带你进去，我说的不算，你等着。” 说完，托尼朝着地下室大声喊了几句，两个学徒从地下跑上来帮他看着店铺，而他自己则消失在屋子的尽头，不一会儿又出现在三人面前。 “闪灵和桑德要见你们，具体你们去和他们谈吧。” 三人跟着托尼向店铺深处走去，密密麻麻的机械元件在墙上挂不下，都挤在天花板上荡下来。明明是在建筑内部活动，克莱恩却走出了一种在热带雨林里的感觉。 店铺的深处有一扇很隐蔽的门。跟着托尼走过几条地道后，克莱恩三人终于见到了黑兹尔街的另一面：内城。 托尼拿着身份卡刷了好几道门，终于将三人真正带入了内城。 和外城与其他地下城完全不一样，黑兹尔街内城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座工厂。 各种大型的机械挤在巨大的空间里有条不紊地运转着，穿着制服的忙碌职员在机器间不停地奔走，就像每个忙碌的工厂里都能看到的场景一般。 可内城工厂和地上工厂又是完全不同的。在这个奇妙的地下空间里，许多来自不同时代的机器在这个空间里共同协作着。克莱恩看到了当代最前沿的自动化技术，千禧年间的初代流水线，电气时代闪烁电光的编码器，甚至还有蒸汽时代巨大笨重的拉玛计算机。来自不同时空的技术在这里强硬地跨过了技术壁垒，达成了诡异却完美的和谐。 克莱恩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并不是刻意为之的。按照建设年代，很有可能一开始特斯拉家族就把这里当作一种秘密工厂来使用。随着技术和时代的不断进步，他们的机器和技术也不断更新。但是由于保存技术、研究需要和某些现实条件的限制，让这里的每次技术革新都不彻底，最后整个厂房就成了一头巨大的奇美拉怪兽。不属于彼此的肉块被光纤和电缆暴力地嵌合在一起，每一次运作都有千百只嘴发出不同音调的叹气。是不是会有一些蒸汽从不知哪个洞口冒出，让这团扭曲的机械造物更多了一些迷幻色彩。 不过抛开生产需要不谈，克莱恩觉得这里应该对特斯拉家族来说，应该也有技术博物馆与研究基地的意味在这里。按照年代来看，这个黑兹尔街地下城建造时已经在电气时代的末尾，特斯拉家族发家崛起也是在电气时代与蒸汽时代的交界处，再按照他们对“穿越者”曼施坦因夫妇的迷恋程度，远处的一些非常原始的拉玛机应该是他们在电气时代的仿制品，而另一些看上去比较高级的应该是当年他们买的成品，只不过用到了现在，甚至还能经过改造，和现代的机械一起协同工作。 想到这里，克莱恩不禁为特斯拉家族的修理技术和工程技术感到汗颜。 左一年，右一年，缝缝补补再一年。 这是何等伟大的屎山精神！ 托尼并没有带着三人往厂区深度走，而是在周围绕行。由于整个机械系统实在过于屎山，只是看一眼的克莱恩实在没搞明白这里到底在生产什么。 再次经过多处地道后，托尼终于在一处门前停下。 “这里就是了，自己敲门进去吧。” 得到允许后，克莱恩推开门。和佛尔思一直担心的疯狂科学家完全不同，桑德·特斯拉穿着一身低调的棕色西装，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面容含笑地向来宾点头致意。他一头棕色的短发被精心打理过，衣着与物品摆放也是一板一眼，虽然条件很简陋，但他还是整理出了一种地下城罕见的讲究感与气派。 “你好，欢迎你们，请随意坐。” 随着他举起手，墙边上忽然弹出三张嵌着软垫的板凳，沿着嵌在地上的轨道滑向书桌前。 这里也没有什么修了一半或者正在修的机器，没有乱七八糟的成品展示，和梅丽莎·莫雷蒂的院长办公室比起来，这里实在是太过整洁了。只有一张干净简朴的办公桌和一些柜子，比起发明家的工坊，这里更像是企业家的办公室。 唯一让克莱恩比较在意的，密密麻麻嵌在地面里的滑轨。灵性直觉告诉他，四周看似简单的墙壁里可埋藏着许多致命的机关。只要对方愿意，这些导轨也可以瞬间通电，让这个地板瞬间变成一张高压电网。 眼前笑容柔和、温文尔雅的男人一下子就显得富有气场起来。 “你们的事情托尼已经和我说了，那么各位我们开门见山，可以让我看看你们带来的手稿吗？以及，你们今天的诉求是什么？” 桑德话音刚落，伦纳德便将沉重的手提箱放在桌上。 “黑夜教会向你问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原材料 桑德听到黑夜教会这四个字，不由地一怔，接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他沉默着看着伦纳德将箱子放在桌上，看似轻巧的提箱一碰到桌子就发出沉闷的重响。 打开提箱，一块带着雕刻的深黑石板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桑德抚摸着这块石板，一时间感慨万千。 这对三位来宾来说，可能只是一块具有特殊意义的石板，但对桑德和闪灵来说，这可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珍稀材料，是家族的先驱们留给后辈的宝贵财富，连上面镌刻的字词都是先辈留给自己的祝福。 然而现象，它是一件吹响召唤号角的催命符。 电气时代是特斯拉的时代，然而特斯拉家族的发展永远是坎坷的。即使是在特斯拉家族最辉煌的电气时代，声名远扬的特斯拉家族也因为白手起家、根基不稳而在明里暗里都颇受骚扰。 而到了信息革命之后，特斯拉的先驱性逐渐减小。人类似乎不再需要特斯拉为他们指明文明前进的方向了，特斯拉对社会的影响力也逐渐下降，这更让特斯拉家族经营的公司势力缩水，为其他财团巨头让步。 在野蛮竞争的贝克兰德商业界，腰缠万贯的富豪老板们往往会在赚得盆满钵满后，渴望追求一下非凡力量。有的人想要利用这些非凡力量为自己谋求更多的财富，而有的人也许只是为了超凡脱俗的力量。但桑德知道，贝克兰德中那些真正无法撼动的巨型公司，身后都必有强大的超凡势力做支持，更别说那些由古老的非凡势力运营的企业。这些非凡世界中的积累才是这些古老势力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 但新生的特斯拉家族在这些古老势力面前，就显得有些单薄。尤其在信息革命之后，特斯拉家族走上下坡路，更加属于劣势。终于在千禧年之后，一位特斯拉话事人将这块材料特殊的石板交给了黑夜教会，达成了一次交易。 特斯拉家族向黑夜教会虚寻求非凡庇护，而黑夜教会则要求特斯拉为教会完成一项巨大的工程：在三百年后向黑夜教会交付一个高精度通讯设备。 一个承诺，一个庇佑。 这个要求对于当年的特斯拉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使当时特斯拉已经开了星空漫游技术的探索，这个通讯器的精度要求显然超出了当时特斯拉生产研发能力一大截。迫于无奈，特斯拉答应了黑夜教会的三百年计划，并将其转移到地下城黑兹尔街的秘密实验室，开启这项激进的研究计划。当这个通讯器完成后，来自星空表层的任何信号都能完美稳定地接收，并且可以对特殊信号进行更加精准的追踪。 至于三百年这个时间，桑德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出这么超前的任务。虽然时间是黑夜教会给的，但黑夜教会只是很笼统地给出了一个大概三百年的时间，并没有说到底什么时候来验收。桑德也只是被父辈们告知，当时机成熟的时候，黑夜教会的人会带着一块刻着铭文的石板找到黑兹尔街，而特斯拉则需要完成承诺，将这块石板粉碎，做成元件补上设备的最后一环。 倒是这块石料让桑德十分感兴趣。据长辈们说，这块石料是当年电气时代的特斯拉依照曼斯坦因笔记中的记载而找到的珍稀材料。在曼斯坦因预言中，这种材料具有超出想象的良好性能，最适合作为通讯设备的元件。但由于当时的生产能力和科技水平，根本做不出来能与之匹配的设备，曼斯坦因夫妇在笔记中描述的技术似乎只是一种幻想。不过特斯拉对此深信不移，并早早地采购到了这一大块石板，留着为了之后的后来者使用。 桑德之前也在家族中看到过这种材料，实验室中也对这些样本进行了丰富的实验，但是亲眼见到这块石头，他还是被震撼了。如此纯净的石头，如此巨大的重量，如此优秀的性能，恐怕这样的石料桑德这一辈子也见不到第二块了。 那些电气时代搜寻到这块石料先祖们肯定没想到，他们当年辛辛苦苦找到的石料，竟然在最后被后代当作一种“人质”来去和教会做交易，并且还在最后被送了回来。 作为新一代特斯拉家族的话事人之一，桑德只是一个序列五的通识者，在家族和公司中属于高阶战力，可在教会和非凡世界面前却显得不堪一击。 不管如何，桑德今天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即使黑夜教会要求现在双胞胎现在燃烧所有，他们也没法说不。 整个办公室中沉默许久，久到桑德的手掌温热了古老的石板，像是最终接受了命运，桑德再次叹口气，开口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ak i ako se sve ugase， na?a volja?e?iveti i dalje。” 这种语调让克莱恩听着耳熟，应该和黑兹尔街大门上的铭刻是同一种文字。按照幻影梅丽莎的提示，这应该就是旧日时代的塞尔维亚语。 “这是……什么语言？”佛尔思忍不住开口问道。 “即使灯火即将熄灭，但我们的意志永存。” 桑德并没有直接回答佛尔思的问题，而是指着石板的铭文说道。 “这是这句铭文的意思。” 他又叹了一口气。当他接手公司和家族的时候，正是约定即将到期的时候，内忧外患之间，桑德觉得自己正值壮年就被生活折磨成了一个特别喜欢叹气的小老头。想着，他轻轻拍了拍桌上的按钮。 “我明白了，我们接受。我的姐姐马上回来。” 作为黑夜教会的代表，伦纳德点了点头。他正好奇着传说中特斯拉双胞胎姐姐闪灵·特斯拉到底是怎样的奇人，帕列斯的声音在伦纳德的脑海里想起。 “小子，你的假期结束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期待。 “那位米切尔夫人刚刚来平斯特街七号，让你现在、立刻、马上到圣朱莉教堂报到！” 第二百六十四章 好方法 “你现在就要回到地面吗？” 伦纳德立刻向桑德说明的这个请求，而桑德对此却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黑夜教会会让你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给我们两个搭把手，或者只是单纯地看着我们不要对机器使坏。” “我相信你不敢这么做。”伦纳德淡淡道，“有什么需要可以和这两位说，他们会帮助你们的。” “……啊？什么？” 突然被卖的佛尔思一脸懵逼。但是她的反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决定佛尔思命运的谈话依然向下进行下去。 “那么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一下向上回地面的向导吧。”桑德自顾自地说着，低头思考了片刻，“来自永夜港那两个行商是黑兹尔街的老熟人了，值得信赖，相信你们这一路上也对他们有了些了解。至于费用由我们方面付清。” “这么大方？” 似乎是嗅到了一丝麻烦的气味，克莱恩开口问道。 “看来你们确实需要我们搭把手。” 桑德思索片刻叹了口气，刚准备说点什么却被克莱恩抬手制止。 “我们可以十分乐于助人，但前提是讲好价钱。” 说着冒险家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些曼施坦因手稿。 “但首先，这些笔记你已经看过了，我们是不是应该算一下这笔账？” 桑德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真的想来用这份笔记换取什么，而不是单纯地用它来作为一个会面的借口。 “原来不仅仅是用来掩人耳目吗？”桑德抬了抬眉毛 “这是充分利用事物的价值，我从不浪费资源。”说着克莱恩拿起那些笔记在手里拍了拍，“况且，你看过了这些笔记，就已经得到了他们的内容，难道还不该为此补上一些什么代价吗？” “……” 虽然你的提议很合理，但就是忽然有一种被敲诈了的感觉。 桑德认可这个提议，但他刚下开口承诺时，一声尖锐的哭啼从办公桌下响起。在佛尔思惊恐的眼神中，桑德弯下腰，面不改色地抱出一个婴儿，站起来开始哄起孩子来。 “你一共交付给我了34页曼施坦因笔记，那我就拿34页其他的曼施坦因笔记进行交换。” 桑德一边摇着身体哄孩子，一边向克莱恩等人讨价还价。 “我要译制版。”克莱恩插嘴道。 既然特斯拉家族精通一门旧日语言，他们不可能不对【穿越者】曼施坦因夫妇的笔记尝试翻译和破解。甚至很有可能，特斯拉家族不止会一门旧日语言。 这时候克莱恩就不得不念起罗塞尔大帝的好了，不说他使用的是克莱恩熟悉的罗塞尔文，至少大帝在这方面展现出了难得的专一，只统一使用了一种语言，不会考验克莱恩的旧日语言学功底。 而曼施坦因夫妇的手稿则杂糅着使用多种旧日语言与南北大陆语言，语法和单词常常不属于同一种语言系统，再加上夫妻二人堪忧的精神状态，破解他们的笔记实在是件耗费脑子的事情。 “至于帮助我们的酬劳……我们会在合理范围内为你们制作一批装备，可以是科技设备，也可以是非凡物品。”桑德同意了冒险家的提议，并给出了自己之后的报酬，“等到事情结束后我们可以再进一步商讨。” “我需要一些通讯器，和一个在神秘学与凡制科学上都安全独立的通讯频道。” “……没有绝对的安全，也没有绝对的独立。这句黑客信条在非凡领域也通用，我们只能尽可能做到安全。”桑德叹言道。事实上，即使是交付给黑夜教会的设备，桑德也不敢保证绝对的安全。 “能理解，成交。” 他到底从哪里抱出来的这个孩子！我刚刚怎么一点也没发现？ 佛尔思对双方的商谈插不上话，只能在心里一边惊叹一边吐槽。 婴儿的哭声似乎没有停下的迹象。桑德有些不耐烦了，他皱了皱眉头，捡起婴儿车里从小孩嘴里掉出来的奶嘴，又一把塞了进去。哭闹的婴儿立刻获得了香甜的睡眠。 看到奶嘴上面流转的淡淡灵性，克莱恩不禁为特斯拉家凶悍的带娃方式感到汗颜。 桑德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没多久托尼便敲门进来将伦纳德带走了。他会将伦纳德与报酬一起交给行商埃德与克莉丝汀小姐，他们将立刻启程前往地面。 “既然我们已经谈妥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两位了。” 桑德话语恳切。 “我的姐姐之前遇到了一些意外，在灵魂上有一些问题，受到了一些诅咒。虽然现在状态比较稳定，但是眼下事态越来越恶化，我希望你们能够帮忙解觉一下这个隐患。 “这个诅咒具体上……等等，我的姐姐到了，具体情况还是让她本人介绍一下吧。” 话音刚落，桑德身后的一扇门被撞开。伴随着一团浑浊的蒸汽，一团又长又卷的红褐色爆炸头在白烟中冒了出来。 “嘿，桑德，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闪灵踢上沉重的大门，随手将长长的红色卷发扎成马尾。随着水汽散去，一张和桑德相差无几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谈妥了，现在正好正介绍你的情况。”桑德回答道，“这方面还是你自己介绍一下比较好。” “没问题！” 相比于桑德的稳重与内敛，闪灵明显表现得很有精神。她像一个舞蹈剧演员一样，噔噔噔噔从办公室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沾满污渍的厚重皮靴在地上踩出闷响，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在跳着快乐的圆舞曲。 “你就是那个喜欢睡觉的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派罗？你就是那个喜欢睡觉的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派罗！” 闪灵惊喜地围着两人上下打量，似乎对两人十分满意。 “是这样的，五年多前，我在地下城捡到了一件把宝剑。 “我本来以为捡到了一个大便宜，结果却发现这把宝剑竟然在诱惑我，企图扭曲我的思维与意志，所以我当时为了挣脱控制与诱惑，干脆用它捅进了自己的肚子，成功逃脱。 “但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因此分裂……成了两半！ “随着那一刀下去，另一个男性的我就立刻从我的身上钻了出来！ “而且，我的分裂并不是普通的分裂，我的灵魂、我的记忆、我的精神……甚至是我的非凡特性，都被切割成了两半！” 说到这里，闪灵冲着佛尔思一步向前做了一个夸张的惊恐鬼脸，吓得佛尔思向冒险家身后跳了一大步。 这个举动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为了缓解尴尬，佛尔思搜刮自己为数不多的神秘学知识，硬着头皮接上话问道。 “你们的非凡特性都被切割成了两半，这应该是很严重的损伤吧，那又是怎么能够安稳度过这五年的？” “喔，小可爱，你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了！” 闪灵狠狠地用脏兮兮的手揉了揉佛尔思的头。 “在这几年里，我们一直在搜索非凡特性，通过重新吞食非凡特性、举行晋升仪式，来补充两个人缺失的部分非凡特性。” “但是这种方法，不会造成体内非凡特性的冗余吗？”非凡知识浅薄的佛尔思对此感到不解，“既然你们的灵魂都是残缺的，冗余的非凡特性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很致命的负担吧！”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和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我和我已经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解……解决了？” 闪灵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是的，我们有个孩子！” 第二百六十五章 刺杀帖 “啊？” 佛尔思有点懵，她呆呆地看着闪灵兴冲冲地跑到桑德身边，抱起婴儿又大大地亲了一口。双胞胎极为相似的两张脸，和一张极度压缩的婴儿脸，三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摆在一起，让佛尔思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甚至有些反胃。 但克莱恩关注点并没有停止在外貌上，他在思考一些更加神秘学的问题。 “那把诡异的宝剑呢？”克莱恩追问道。 “摆脱控制后我们就把它给扔了，扔到了旁边的水道里，之后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闪灵坦言道。 “那么你和另一个你……” “山宁，我们一般叫另一个我为山宁先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会性别不同，但考虑到我是一个女性，所以还是由我继承闪灵这个名字。” “好的，那么你和山宁两个人的记忆是对半分的吗？”克莱恩打了一个简单的比方，“比方说山宁拥有前半生的记忆，而你作为一半的闪灵只有后半生的记忆。” “整体来说我们的记忆差不多是对半分的，但是我们记忆的切割并不是这么有规律的。” 闪灵放下孩子，在空气中努力比划。 “我们记忆的拆分都是随机的，而不是按照某一种有迹可循的规律进行分割的。既没有明显准确的伤口，也没有高度概括的准则，一切似乎都是比较随机而无序的。就好像在原来的记忆里我在某一天上午吃了蛋糕，下午喝了下午茶。但是在我们被分割后，我只能记得当天吃了蛋糕，却一点也不记得下午茶的事情。同样的，山宁便不会记得那天上午吃了蛋糕，这段记忆不被划分在他的脑子里，他只能知道自己被爱操心的弟弟灌了三叠下午茶点心。 “这有点像在一个袋子里随机摸彩球，没有什么规律，也没什么准则，有人在这袋彩球里抓走了一大把，剩下的看上去还有一半，就这样了。” “明白了，那么你们两个的性格有明显区别吗？” “有，但是区别不是很大。这可能是我们的记忆分割得比零碎导致的——若是一大块一大块地分割记忆，那么势必会对我们的性格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是当把记忆放在搅拌机里全部打碎了再一份为二，在两份同样稀碎的记忆面前性格差别也就不是很大了。” “也就是说，闪灵小姐你是什么状态，我们就能反向推出来山宁先生的大概状态？” “不错，有没有人夸过你很会举一反三？” 克莱恩对闪灵的情况有的大概的了解。从目前的接触来看，这道灵魂切割的伤口切实影响了闪灵的精神状态。不管是闪灵在办公室里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的疯癫姿态，还是他们在处理问题时选择的方式，都不是一个精神健全的正常人该做出来的事情。这样看来，另一位山宁先生也应该是处于这种精神不稳定的状态。 那么问题就来了。 “所以你们的委托是？” “我们的委托……” 闪灵舔了舔嘴唇。 “我想拜托你们杀了山宁！” “！！！” 这个转折实在太过突然，连克莱恩都有些不理解。 “等等，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佛尔思十分疑惑地举起手，“你刚刚还说过，你和「另一半」山宁先生和平地度过了五年，甚至在互相帮助下达到了相对稳定的状态，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要杀掉山宁先生呢？” “没错，我们之前的五年确实过得十分和谐。” 闪灵又在办公室里噔噔噔到处转起来，像个躁动的小马达一刻不停地转着，最后在她弟弟桑德的桌下轻车熟路地摸出一罐冰镇汽水，一屁股坐上桑德的时候办公桌，一遍喝汽水一遍侃侃而谈。 “我是说，谁不想拥有另一个几乎完全一摸一样的自己呢？我们两个性格与思维方式几乎一摸一样，在过去的那五年里，我们的研究与工作效率几乎是没有分裂前的两倍，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顺利的工作！ “但是就在几个月前，黑兹尔街的情报部门发现了流放者的活动痕迹。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现在那么蠢蠢欲动，才是刚刚开始隐秘地活动。但我们特斯拉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隐患。 “后来，在一次行商中，为了调查这个组织，我们的人带回来了一具流放者的尸体。而在这具尸体上，我们竟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很淡，淡得几乎可以忽视，但是我们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个感觉，因为我们灵魂上的那道疤在接近尸体的那一刻火辣辣地疼。 “我们伤口在流放者身上感应到了和那把邪异宝剑身上一摸一样的气息！ “这就说明，闪灵身上沾染了同样的污染！” 说着闪灵又从办公桌上蹦下来，然后对克莱恩与佛尔思做鬼脸。 “那么问题来了，在接触流放者尸体的时候，只有山宁疼得满地打滚，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闪灵自问自答。 “这说明了，【污染】在分裂时被切割到了山宁的身上！ “因此，山宁当天夜里就逃走了，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他明白一旦我意识到他身上沾染了污染，必不会让他活下去；同样的，要是当时污染被切割在我的身上，他也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闪灵?特斯拉的工作室里不允许出现危险因素，黑兹尔街地下工厂不允许出现定时炸弹，这是我与山宁都奉行的信条。” 说这闪灵将汽水喝完，往桌上一拍。 “也许之前还是会看在都是同一人的情况下放他一马，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黑夜教会送回来了石板，就意味着特斯拉的大劫即将到来。在这种动荡的环境下，这种不确定因素更不被允许存在。 “所以现在，山宁必须死！” 随着一声脆响，汽水罐被一把压扁。 “我还有些好奇，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山宁先生，为什么要委托我们，而不是自己去杀了他呢？”佛尔思问道。 “喔，小妹妹，这可是有许许多多的原因呢！” 闪灵的手搭上佛尔思的肩膀，围着她转起圈来。 “一个很现实的原因是，当时分裂的时候，序列四的非凡特性被分给了他，所以现在我只有序列五，而山宁有序列四，是一个完整但灵魂残缺的半神。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与山宁都是闪灵?特斯拉。他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小姑娘？” 闪灵忽然停下，转过身按住佛尔思的双肩狠狠拉到面前，直到自己的额头抵上佛尔思的额头。她瞪大了双眼，一个疯嚣而扭曲的微笑渐渐在她脸上浮现。 “认知即是障碍， “自我即是敌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计划通 闪灵的这番略显癫狂的动作让克莱恩有些反感，尤其是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让克莱恩隐隐有些危机感。对于这种灵魂残缺、精神破碎的人来说，逻辑破碎的疯言疯语本来就是很正常的情况，如何干干净净地他们混乱的语言中提取出有用的情报，则是一门艺术，克莱恩觉得自己还算精通这一门艺术。 他伸出手用力将攀附在佛尔思身上的闪灵扒开，顺手又把被吓到的佛尔思往远处推了一把。 果然，情绪波动的闪灵啪地向桑德的办公桌用力一拍，然后不顾手上的污垢，用沾满油污的手指一遍一遍用力抓着自己的脸，弯着腰歇斯底里地笑起来。那笑声嘶哑而刺耳，像被塞进了老旧的机械泵机里被一次又一次地挤压碾碎，最后粘着陈旧的油污与碎裂的铁锈一起被破败的声带吐了出来。 “他也是这么想的，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只有我才最了解我！ “因为我们都是【闪灵】，都是【闪灵·特斯拉】！ “哈哈哈哈哈！” 闪灵可怕的精神状态让佛尔思不由地向冒险家身后挪了两步，但这时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抓住了佛尔思后退的脚踝。 “刺杀只需要格尔曼一人来完成就足够了。我需要一个帮手来配合我们在实验室的工作，黑夜教会的天价订单还需要有最后的收尾环节。” 突然的情绪失控似乎已经过去，理智又占领了闪灵的思维高地。她不慌不忙地收回那只手，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又在办公室里围着桑德与办公桌转起圈圈来，只是那道沾满油污的血手印还是留在了佛尔思的袜子上。 “呃……有桑德先生的帮忙还不够吗？我大学与现在的工作都和工程或者机械没什么关系，这样真的能帮上忙吗？”一想到要和这样一个不稳定的人独处，佛尔思就感到一丝抗拒。 “我也很想在实验室里帮助闪灵，但是很抱歉，我得负责整个家族和公司的正常运转，防止各个环节在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出岔子。”桑德又开始叹气了，“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些所谓的白领工作，但是总是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打理这些事务的。” 佛尔思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她最后看向冒险家求救。 依目前的形势来看，刺杀目标山宁应该是一个灵魂不完整、精神不稳定的序列四半神。在这样的情况下，常态战力只有序列四的克莱恩需要全力以赴地应对敌人。如今的佛尔思虽然拥有了一些非凡物品，但是依然缺失记忆与非凡特性，与其希望她能在战斗中助自己一臂之力，不如说她能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自保就不错了。克莱恩自认为难以在这样激烈而诡谲多变的战场上再分心保护佛尔思，干脆就把佛尔思留在这里，帮着特斯拉们干点活，打听点情报，安全又高效。 佛尔思现在身上也有灵性手枪【星光】与家具城带出来的滑稽抱枕，这些非凡物品也让她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在特斯拉们的保护下应该也够用了。 格尔曼思考片刻后，点头答应了闪灵的提议，决定将面如死灰的佛尔思寄放在特斯拉们的秘密实验室里。 “那么，山宁在哪里？” 在处理完佛尔思的监护问题后，克莱恩表现出优良的专业素质，专注到这份委托上。 “我需要足够的情报。” “啊，是的，是的！这是合理的要求，这是合理的请求。” 闪灵突然站稳，开始掰着手指念叨起来。 “在山宁逃跑之后，我们确实已经对山宁做了一系列的研究。 “我想，他现在应该会在盖尔斯图书馆。” 盖尔斯图书馆！？ 这个发展让克莱恩有些意外。 这一趟地下城的旅行克莱恩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为斯科特寻找蒸汽教会失落的盖尔斯图书馆，从中取回一些特定的曼斯坦因笔记，完成奇迹魔术师与斯科特之间的交易。 但其实克莱恩一路走来收集到了很多关于曼斯坦因笔记的消息，却几乎没有听到过关于盖尔斯图书馆的一点消息。 唯一的一点线索也是来自一点笔记的翻译。在收获的笔记里，曼斯坦因夫人曾提及她被蒸汽教会委任新图书馆的规划工作，这座在第六纪初期新建的图书馆就是盖尔斯图书馆。在末日重建后蒸汽教会在暗地里逐步控制了贝克兰德技术工程大学的运营，因此盖尔斯图书馆与其是说由教会出资建造的大学图书馆，不如说就是蒸汽教会的新图书馆。 可惜，这座图书馆在曼施坦因夫妇消失后没有多久，也因为一场非凡灾难而从地面上向下【沉降】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这座充满着曼施坦因夫妇传奇故事的图书馆就这样在历史中消失了。与图书馆一起在这场非凡灾难中被破坏然后【沉降】的还有贝克兰德第二代、也是第六纪的第一代蒸汽地铁系统。很多人认为曼施坦因夫妇的资料保存情况如此糟糕的原因之一便是盖尔斯图书馆的消失。 奈何翻译曼施坦因笔记的难度巨大，克莱恩还是没能从这些残片中找到盖尔斯图书馆的路径。 “你们有盖尔斯图书馆的位置？” 事情总是会这样峰回路转的。克莱恩突然灵光一现，既然特斯拉家族是曼施坦因夫妇的死忠粉，拥有大量的曼施坦因笔记，同时还拥有一定的笔记译制能力，他们没有理由不去追逐那座装满曼斯坦因神秘故事的失落图书馆，而他们也很有可能已经找到了那个地方。 或者说，将秘密工厂放在地下三千多米的地方，除了安全问题之外，会不会也是为了去探索那座神秘的图书馆？ 果然，闪灵没有辜负克莱恩的期待，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与山宁在六年前找到了那座盖尔斯图书馆。事实上我与桑德两人在接手黑兹尔街开始就一直在追寻盖尔斯图书馆的踪迹。这次发现无疑是令人激动的。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我们并没有怎么深入探索这间图书馆。它是充满诱惑的，同时也是充满危险的。”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山宁一定会在盖尔斯图书馆呢？”克莱恩问道。 “因为我了解我。 “相比我，山宁继承了更多的关于曼施坦因笔记的记忆。而我很清楚我自己，一旦我拥有了更多更多的曼施坦因的笔记与足够的自由，那我会去追求什么呢？ “那当然是，更多的知识，更多的、超前的、令人迷幻的知识！ “而盖尔斯图书馆，则收藏着无数曼施坦因笔记。它们带着那些超越时代的、甚至是超越认知的知识与预言，随着曼施坦因夫妇的活动而浮出水面，又随着这座图书馆的沉降而再次被历史的黑海淹没。 “知识，机械，预言，谜题，以及——未来！ “这些难道还不够吸引我吗？这些难道不够吸引你吗？ “如果这些还无法点燃你追逐的热情，那么这个呢？” 闪灵的眼中跳跃着病态的热情，她盯着冒险家，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自己的唇边。 “盖尔斯图书馆藏着曼施坦因夫妇的宝藏！” 第二百六十七章 图书馆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下城·盖尔斯图书馆。 随着一声轻响，克莱恩手上的砖块便掉了下来，露出一个仅能供一人通行的小洞。 这一路克莱恩走得并不轻松，很难想象特斯拉双胞胎到底花了多少心血去寻找这座失落的图书馆并摸索出来一条路线。 手电筒的电量十分充足，明亮的灯光照亮了高挑的天花板。顶上的吊灯做工优良但款式简朴，破碎的玻璃碎片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泥灰。 相对于贝克兰德各大老图书馆的气势恢弘，盖尔斯图书馆明显就显得十分简约朴素。\t突然的非凡灾难让盖尔斯图书馆变得一团糟，整块整块天花板或者墙壁横七竖八地分割着原来空旷的走道，来自土壤的微生物与水汽让一些结构变得十分酥脆。克莱恩没有在这片断壁残垣中看到什么雕花与雕塑，似乎这个图书馆在建造时就保持着朴素的风格。但这些破碎的建筑废墟还没在时间长河中化作粉末，也足以见得这个图书馆在建筑质量上下血本。 这也说得过去。将幻境中的信息和斯科特与特斯拉给的信息拼凑一下，就能大致可以知道这座在末日后建成这样一座图书馆有多么不容易。作为院长的梅丽莎?莫雷蒂为了让大学在末日后尽快开学、早日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可谓是想尽一切办法。而作为梅丽莎的“投资者”，蒸汽教会也想在这个特殊时刻将一所知名大学变成自己的势力，在末日后的混乱中抢占先机。于是，蒸汽教会便以教学捐赠的名义，在大学重建工作中捐赠了一所图书馆，也就是现在眼前的这座盖尔斯图书馆。在那段紧张而物资匮乏的年代，能把这个楼保质保量地建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所有的美学要求全部向最基本的功能性要求让步。 再后来，盖尔斯图书馆成为了第六纪曼施坦因夫妇的传说之地。在第六纪后末日时代到第二次蒸汽革命爆发这段时间，曼斯坦因夫妇像两台不知疲倦的打字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疯狂地撰写了许多机械方面的书籍，从实际技术应用到课堂学科教材，他们在鲁恩王国工程学发展的方方面面都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可谓是着作等身。传说曼施坦因夫妇当年每写完一本书、或者本次对书籍进行一次改版，就会把定稿后的书籍放到盖尔斯图书馆的某个专门为他们设置的书架上。着作一课本二应用三，第四版第五版第六版，不用说那些疯狂混乱的手稿，光是这些书籍就能填满一整个柜子。 可惜的是，曼施坦因夫妇的着作大多数在长久的动荡中消逝了，如今仅存并进行发行的书籍只能是他们对这个世界贡献的冰山一角，更多的辉煌都随着鬼才夫妇一起失踪了。 如果盖尔斯图书馆还能完好地存在于地面之上，那必定是曼施坦因夫妇着作馆藏最全面的地方。 这么说来，时任校长的梅丽莎应该和曼施坦因夫妇认识、甚至关系不浅，克莱恩这么转念一想。梅丽莎之所以会连克莱恩都不会的旧日语言，也许就是“穿越者”曼施坦因夫妇教导的。 看来梅丽莎在当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更是一个集邮大师，认识不少当时的传奇人物。 废墟中的空气沉闷而浑浊，像是要化作实质，堵塞克莱恩的五官。在废墟中像无头苍蝇一样探索片刻后，克莱恩决定拿出黄水晶灵摆，决定岔路口的方向。 现在我应该左转吗？ 黄水晶停在手掌下方，没有任何波动。 占卜失败了。 他又接着找一个木棍做起杖卜起来，结果还是一样，木棍稳稳地站在地上。 好消息，占卜能用；坏消息，占卜失败。 这座盖尔斯图书馆能干扰针对图书馆及其内部藏品的占卜，但并不隔绝非凡力量与灵性。 也是，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好找，斯科特也不会向全自动许愿机许愿来找曼施坦因笔记了。 被留在这里的人早就腐烂消逝，只留下几摊模模糊糊的痕迹，和薄如蝉翼的脆弱纤维。灰尘无情地盖过了所有痕迹。 流转萦绕的灵性只是在保护这里的资料不被破坏，却难以保证守护他们的人能活下来。 翻过一块废墟，克莱恩终于遇到了一个保存较为完好的房间，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只是图书馆的报刊借阅室。 相对于外面废墟的断壁残垣，报刊室里除了家具与文件倒了一地外，没有什么太大的破坏。唯一比较大的损坏也只是在一些墙体上，破漏的缺口给了克莱恩进入的机会。整个房间十分干净，干净得如同时光永远停留在了图书馆沉降殒落的那一天。外面厚重的土灰只能沾染破口处的地板，却没能再向室内前进，只有克莱恩的访问在凌乱的地板上留下一串串粘着灰尘的脚印。 拿起几分报纸细细端详，这里的文件保存的情况十分可以，几乎和新鲜的报纸一摸一样。从这些报纸上克莱恩可以了解到第六纪初后末日时代的物资匮乏与社会动荡，但文明依然在混乱中逐渐重建。国王行使特殊权利紧急组建鲁恩王国特殊内阁，贝克兰德技术大学顺利复课，北部城市难民暴动被镇压，歹徒团伙在抢劫贝克兰德的银行时被击毙，物资发放仍然在进行，失学大学生爆发抗议要求复学被武力镇压，还有各地的各种天灾……… 值得注意的是，和这些社会新闻成对比的是，一些奢侈品杂志仍然在这段时间内发售，可见对于那些贵族和上层阶级来说，他们仍然在努力保持自己的体面。不知道是谁把这种杂志放进来的，对于那些激进的大学生来说简直是一把干柴烈火，让本来就压抑不满的心理直接变成熊熊的反抗之火。 这是个好的开始，克莱恩这么想。报刊室的完整也证明了这里的防护重点就是这些存放图书资料的地方，其他图书室也应该这样保存良好，至少不用担心满墙缝里扣笔记的情景发生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笔记室 重重废墟让整个图书馆的探索变得有些艰难，克莱恩花了不少时间，终于找到了存放曼施坦因笔记的房间。 相比其他房间，笔记室的家具格外地整齐，完全没有那种东倒西歪文件书籍散落一地的混乱氛围。相反，在这个房间内，所有的书柜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厚厚的书籍按照时间规律小心摆放着，一尘不染。恐怖的非凡灾难和建筑沉降似乎和这个充满安谧的小房间毫无关系，它干净得就像昨天刚刚竣工一般。 由此可见，梅丽莎院长和蒸汽教会对这些资料的重视，以及他们对曼施坦因夫妇的重视。 这个房间很小，几排书架就占了房间的全部，克莱恩在书架间寻找起来。 斯科特为了完成与全自动许愿机的交易，通过全自动网上许愿机向克莱恩传递了关于【光辉金杯】、也就是【摩天圣杯】的情报。与这些文件一起传递的，还有斯科特向全自动许愿机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获得存放在盖尔斯图书馆的45号曼施坦因笔记。 与失落的盖尔斯图书馆相关的情报确实被斯科特一并传递了过来，不过斯科特主要还是交代了图书馆的生平与经历，无法提供图书馆的位置与路径。具体的路线还是靠着闪灵·特斯拉的情报才来到这里。 事实上，闪灵的情报也不是百分之百地可靠，但大方向并没有问题。一路下来克莱恩也走进了不少死地，靠着一些占卜小技巧，经过艰难险阻最终到达这里。 感谢蒸汽教会与梅丽莎院长严谨认真的治学态度，找到这一本笔记并不难。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伟大精神，克莱恩干脆在这里翻看起来，不仅是手上这本45号笔记，还有满满的六个大柜子。这次地下城之旅的日程十分紧凑，克莱恩没能在地下获得一些有价值的人形秘偶，而交手最多的流放者却被灵性直觉警告不能作为秘偶材料，否则就会遭受到巨大的危险。无奈之下这段时间以来克莱恩多以一些地下生物作为秘偶进行活动，此时他干脆将秘偶们召集过来，一起翻看笔记增加效率。 不得不说，曼施坦因夫妇作为穿越者老乡，无疑是给后来人留下了宝贵的财富，无论从蒸汽机到拆分机，还是旧日时代的航空航天技术，他们都倾尽所有，尽力留下他们已知的一切。 在市面上已经翻译完的笔记内容中，技术方面，曼施坦因夫妇的笔记内容可以分成三个部分： 一是能在当时第六纪技术水平上可以实现的技术、或是基于皎月时代时代的技术而提出的议题，这些东西有些像罗塞尔日记一般，留下了可以直接使用的图稿，有些则为后人指出了可行的发展或改进方向。 二是在旧日时代盛行的科技与社会风貌，这些内容在第六纪的扭曲科技树下逐一被实现，虽然使用的底层技术十分不同，但达到了类似的效果，这部分内容也是曼施坦因夫妇被认为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拯救者”的根本原因。 三则是作为穿越者，基于旧日时代的认知对更遥远的未来产生的狂想，就像是科幻小说一般遥不可及，对克莱恩来说这部分和幻想没有区别，与其说是【曼斯坦因预言】，不如说是【曼施坦因幻想】。 曼斯坦因夫妇笔记太过超前的理念和疯狂的技术让后世的人们不由地将其称为【曼施坦因的预言】，尤其是笔记第二部分在第六纪的逐一实现，更是让【预言】这一称谓名副其实。越是技术发展，曼施坦因的预言越是成为现实，人们对曼施坦因夫妇的追随越是热烈，并且不由地去相信，笔记中那些属于第三部分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将会在未来梦想成真。 克莱恩不禁为此感到一点苦涩。 曼施坦因的预言明显是基于旧日时代社会水平提出的指南与幻想，告诉人们应该拥有什么，并对连他们都无法预测的未来提出幻想。第六纪的人们依照这份指南成功地发展到了旧日时代的水平，甚至超过了旧日时代，更像是克莱恩印象中的那种赛博朋克游戏。 第六纪的人们已经超越了【曼施坦因的预言】，而正是这份超越将十四世纪的人们带入了摇摇欲坠却不自知的环境中。盲目的信任与热情让他们开始追求【曼施坦因的幻想】，坚定地认为【曼施坦因的幻想】必将降临世间。 已经超越时代的人们，正在落后时代之人的幻想中寻找未来。 这就像是在用从白蚁穴里挖出来的积木叠房子，似乎所有的木块在表面上都光鲜亮丽，符合标准，但无知而盲目的孩子无法判断积木中哪些是真材实料，哪些是被虫挖空的脆弱构件。于是大楼在不太合适的说明书中歪歪扭扭地、不和谐地搭了起来，获得成就感的孩童一往无前，可那些空洞的积木不知道何时就会在重压下崩溃，大厦倾颓。 不过克莱恩依然对这个时代的先驱者们抱有期待。任何时代的前进都是一个不断试错与牺牲的过程，第六季的人们不会也不能直接抄旧日时代的作业，他们会拥有自己的未来。 但愿这些牺牲不会太过惨烈。 翻阅这些笔记花费了克莱恩不少时间。事实上，笔记的大多数内容是克莱恩无法解读的。这些笔记继承了曼施坦因夫妇一贯的混乱叙述和语言杂糅，还有一些鬼画符一般的草图。剩下的能够解读的部分有一大半是夫妻两琐碎的生活对话，剩下的就是丰富的技术探索了。 看得出来，曼施坦因夫妇二人的生活充满了波折与戏剧性，每天都在社会的动荡和越来越糟糕的精神状态中度过。笔记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从笔记和叙述中，克莱恩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曼施坦因夫妇的疯狂与精神异常在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加深。编号最后几本笔记中，克莱恩已经甚至无法解读一些罗塞尔文字迹，那些破碎的语句与潦草的字迹几乎成为了一种只有他们二人能理解的密文。 从已解读的部分来看，曼施坦因夫妇几乎全部的科研生涯都在贝克兰德技术大学中度过。克莱恩猜测是梅丽莎与蒸汽教会协商将贝克兰德技术大学当作是曼施坦因夫妇的庇护所，这样他们既不会脱离蒸汽教会的有效保护，又能在紧密控制下拥有一线喘息的自由。 克莱恩甚至觉得，可能在第六纪的后末日时代，梅丽莎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因此她尽可能地向曼施坦因夫妇提供便利并学习各种旧日语言。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便是： 曼施坦因夫妇这俩人也太能写了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 书页间 曼施坦因笔记的数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啊？！ 这种感受并不是一种克莱恩的主观感想，不是那种贪玩的孩子在抱怨老师留给他的作业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而是将这些厚重的笔记和克莱恩所认知中的曼斯坦因夫妇联系起来，有一种奇怪的不对劲。 目前在克莱恩眼前呈现的是满满六大柜子的曼施坦因笔记，而在此之前克莱恩所收集到的曼施坦因笔记有一半在这里出现过，另一半则在这些收藏之外。也就是说，面前的这些笔记并不是曼施坦因夫妇生平的全部，仍然有大量的笔记散逸在外，这些笔记整体上达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 可是在克莱恩的认知里，曼施坦因夫妇只是在第六纪的末日时代短短活跃了几十年，然后在蒸汽教会的手上失踪了。历史学界的滑稽学者们对曼施坦因夫妇的失踪与疯狂众说纷纭，甚至无法确认他们的具体失踪时间。最后目前滑稽学者们达成的共识是，曼施坦因夫妇在他们六十岁至七十岁的这段时间里失踪了，并且没有留下后代。他们的失踪是由于晚年彻底的疯狂，至于直接原因是什么，大家还无法确认。 即使曼施坦因夫妇有两个人，即使按他们存活了七十岁来算，这个笔记的数量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两个人正常人类在七十年间能够书写的数量！ 似乎是发现了这个世界的谬误，克莱恩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么看来，曼施坦因夫妇不仅是穿越者，应该也是不简单的非凡者。他们的失踪与疯狂，有着更加惊世骇俗的真相。 也许由于精神问题，曼施坦因夫妇的时间感很差，他们几乎不在笔记里留下任何准确的时间点。同时，从后末日时代到第二次蒸汽革命的繁荣，这一段时间的鲁恩王国动荡不堪，光是贝克兰德技术大学就多次受到恐怖袭击与轰炸，几度断课。许多当时的史料无法保存下来。这些都让曼施坦因夫妇的历史与生平难以考据，甚至连他们的画像与名字都在时间与历史的动荡中消失，许多在笔记上曾提及过的着作现已无处可寻。 后末日时代对于贝克兰德技术大学完全是令人骄傲又令人惋惜的时代，许多传奇在这里上演，但许多天才最终在动荡与战火中失去了名字。环境的简陋让所有的记述变得脆弱，而冲突与蒸汽机枪将曾经的资料付之一炬。无论是第六纪第一任校长梅丽莎，还是传奇人物曼施坦因夫妇，他们的名字与简历随着学校的传奇故事淹没在了历史中。人们难以考据当时贝克兰德技术大学在第六纪后末日时代的人员构成与具体资料，曼施坦因夫妇能在后世留下一个姓氏已经是神明对后世的垂怜。 也许真的要考究这些往事，需要找那些蒸汽教会里从第五纪活到现在的大人物。他们的脑子里应该保留着曼施坦因夫妇完整的记录，比如博诺瓦·古斯塔夫。 ……即使是这样完整的资料，蒸汽教会的人，也要继续追寻，曼施坦因夫妇失踪与疯狂的真相吗？ 无论是斯科特，还是博诺瓦。 难道……曼施坦因的宝藏……真的存在？！ 克莱恩开始再一次想起特斯拉们提到的这个概念。 曼施坦因夫妇在盖尔斯图书馆内，留下了宝藏！ 那么曼施坦因夫妇的失踪与疯狂，会和这一份宝藏有关系吗？ 一些问题突然茅塞顿开，但新的问题又接二连三地浮现上来。这让克莱恩感到头疼，甚至尝试着小声呼喊梅丽莎。显然这种尝试是无用的，从之前的经验来看，无论是克莱恩还是梅丽莎都无法控制幻影出现的时机与地点。 要是能够直接拉梅丽莎出来问问就好了！ 蒸汽教会并不知道曼施坦因夫妇失踪与疯狂的真相，他们也正在追查，为的是找到曼施坦因夫妇留下的宝藏。特斯拉的目的应该也是这一份宝藏。 至于斯科特，克莱恩在翻阅45号笔记之后，觉得他应该是为了亚伯拉罕相关的事物而来，因为这本笔记中主要画了一些关于星空探索的图纸与畅想。当然，亚伯拉罕也应该是一个由头，他要以此来确定全自动许愿机是否能真的联系到那座失落的盖尔斯图书馆，最终的目的还是那一份宝藏。 克莱恩现在无法完全翻译这些笔记，即使使用旧日翻译机的历史投影也没法处理这些混杂的语言。现在克莱恩已经阅读完了所有笔记，他准备等回到公寓里在下一次遇到梅丽莎的时候，画出需要的部分让她试着解读一下。 想到这里，克莱恩来了兴致。他收起45号笔记，向图书馆其他区域探索。按照笔记说的，曼施坦因夫妇会在这个图书馆里存放大量的原版书籍，说不定克莱恩就能在这里发现一些消失在历史中的初版书，甚至宝藏的线索。 在复杂的探索之后，克莱恩摸到了图书馆的主图书室。 和第五纪克莱恩印象里的图书馆一样，主图书室是这个建筑中最气派的部分。宽阔的空间中，一排排书柜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朴素的地板上，阶梯式的自习座位一圈圈地向下延伸。但由于物资条件的限制，这个主图书室可以说是简单到家了。除了必要的功能性家具，主图书室里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性用品，就连书桌和书柜就是最简单的款式，讲究的就是一个使用省钱。这个巨大的空间本身已经是贝克兰德技术大学仅存的排场了。 克莱恩漫步在空无一人的主图书室中，终于在一个书架上停下。 《论罗塞尔式蒸汽机的优势与弊端（初版）》。 这是一个很眼熟的名字。克莱恩在刚刚的笔记上有看到过，在之前有关资料中也有提及，这是一本在历史中遗失的曼施坦因夫妇的作品，没想到这里还能找到初版。 好奇心驱使之下，克莱恩伸手抽出这本书。 紧接着，熟悉的抽离感与漂浮感扑面而来。然后书上老旧的黄渍如潮水般退去，褶皱的树叶战栗着舒展，温暖而明亮的阳光大把大把地越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书架上，湿润清新的草木气息随着风弥漫在空间里。 克莱恩抬起头。 书架之间的空隙，出现了梅丽莎教授那对意外又惊奇的棕色双眼。 第二百七十章 书架间 泛黄的巨大日历从空中浮现，飘动翻转间逐渐变得崭新白皙，最终回到了墙上的残页本上，重新成为一部分。 日期定格在……末日前的第五纪？！ 精美的饰角线如藤蔓般爬上墙壁，多彩的挂画从白皙的墙壁上汩汩涌出，朴素的电灯在旋转间化成了流光溢彩琉璃大吊灯，即使在日间也有一半的蜡烛在玻璃罩中摇曳跳动。 不……这里并不是盖尔斯图书馆…… ……这是它的前身……末日前第五纪还未被摧毁的贝克兰德技术大学主图书馆！ 在第五纪的末日降临前，这座精美大气的主图书馆是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的骄傲，是学校的招牌与门面。而在末日之灾中，这座主图书馆彻底成为废墟。抢运图书的师生在撤离的最后一刻仍然在拼命地向外搬运，每本书对他们来说都是无价之宝。但是天灾无情，只有百分之七十的藏书能跟着大部队撤离，学者们只能绝望地看着他们心中的瑰宝在炮火中化作断壁残垣。 而盖尔斯图书馆，则是末日之灾后已经成为校长的梅丽莎在第六纪于主图书馆的废墟上重新修建的。 克莱恩的大脑在虚实转换的片刻之间飞速运转。 按照资料，《论罗塞尔式蒸汽机的优势与弊端》是曼施坦因夫妇最早期的着作之一，现在这本初版书仍然存在于自己的手上，那么这个幻境对应的时期大概是……曼施坦因夫人或者曼施坦因爵士学术生涯的起步期？ “你……” 嘈杂模糊的安眠曲与杂音就像是现实世界的奋力抵抗，可随着梅丽莎的声音响起，克莱恩的耳朵突然安静下来，这些不屈的声音最终被虚幻的静谧碾碎。 现在，克莱恩彻底被幻境捕获。 “你是在……读这本书吗？” 克莱恩的躯体已经完全向幻境缴械，他无法移开自己注视梅丽莎双眼的视线，这种视线甚至让克莱恩本人都感到有一些不适。某种灵性直觉在现实世界中向他疯狂预警，但又很快被强大的环境打压下去。 眼前的梅丽莎比之前幻境中的校长形象年轻许多，更加贴合克莱恩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女。这让他不禁有些感慨。 “啊……啊！是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也在看这本书。如果你现在想看的话，我今天可以把它让给你，或者我过几天再来图书馆好了。” 一些熟悉的清凉男声从克莱恩的喉中滑出，即使这个声音比印象中的要年轻许多，克莱恩依然立刻辨认出来了这个令他背后发凉的声音。 这是……伊斯·席兹尔！ 这个非人的存在……竟然在末日之前就接触到梅丽莎了！？ 伊斯依旧披着伪装，完美地扮演着腼腆又专注的男性机械学者的角色。他尴尬地笑一笑，一手拿着书停在空中，一手在裤子上摩挲着。 “不要紧，你继续看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没想到还会有人来看这本书……” 伊斯一愣。 “为什么没有人会来看这本书？这本书写得明明很有意思啊！” 说着，伊斯就像一个成功上足发条的蒸汽玩偶，突然活跃起来。他一把抓回这本书，打开来对着书页侃侃而谈起来。 但没说几句，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从自己的小世界里马上跳出来，不断地和梅丽莎道歉。 “啊，不好意思，女士……我的意思是，即使这本书依然很青涩，但是有很多可取之处，一些见解特别地新颖……总之这本书绝对是一本有意思的书、一本值得人们去阅读的书！” 说着伊斯还小声嘟哝一句。 “他们不读是他们的损失。” 这番反应算是把梅丽莎逗笑了，她笑了几声，又落寞下来，叹了一口气。 “你对这本书的见解十分清晰独到，和你交流读后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不过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她看向窗外。 “你只是现在，人们都不愿意读这种书了。” 说着，梅丽莎突然问了一句。 “你知道末日预言吗，先生？” “末日预言？我听说过。不是有传言说，还有两三年，世界末日就要降临了吗？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 “是啊，先生，不知道你信不信这个说法，但是先生，你可以看到，外面已经……乱了套了。 “动荡，冲突，战争……在大学这座象牙塔之外，末日这个词带来的混乱已经悄悄地在王国的土地上蔓延开来。 “事实上，那种混乱与动荡的氛围也已在开始侵蚀贝克兰德技术大学这座象牙塔。 “从借阅记录和书本的状态就能看出来，学生们开始疯狂地去借阅神学、神话传说、政治学与社会学。科学技术虽然也是图书馆进货与出借的重点，尤其是这几年不停涌出的高精尖新技术与新发明。 “看上去现在每个学科都在以不可思议地速度产出新学说、新知识，并且得到了狂热的追捧与议论，但当你真的细细读过这些新学说时，你会发现，其实这些新学说中很少有真的能站得住脚的。 “他们或是异想天开，夸夸其谈；要么就抓住一个点就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大做文章；要么就东扯西扯，把根本不沾边的理论搅在一起，尤其是那些迷信的东西！ “学术界已经陷入了慌乱与迷茫，先生，罗塞尔式蒸汽机？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老东西了，过时了，已经没有人愿意再来关注这种基础的研究和一个观点不够惊世骇俗的青年学者了。 “他们在追求、在渴望一个解决方案，显然老式的罗塞尔蒸汽机解决不了末日问题。 “或者说，还未等时间验证末日的真实性，人们已经先一步走向了理性的崩溃……” 梅丽莎自说自话着，慢慢沉静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褐色的眼睛呆呆地看向窗外，穿越草木、演讲、抗议游行、硝烟火焰，望向某个不可知的遥远方向。 “……而你的忧虑又不止于此，女士……”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双签名 伊斯突然的发话惊到了神游的梅丽莎，而梅丽莎巨大的反应又吓到听着入迷的伊斯，两人开始不停地向对方道歉，然后笑笑，接着不由得转移视线，开始抓挠着自己的袖口。 “你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吗，女士？” “是的，我狮子这个图书馆的负责人。” “啊，你好你好，我是新来报道的讲师……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呃，我是说，我想……虽然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是我想你不必太担忧…… “也不是，就是说，呃……… “这个社会总需要有人去关注这些基础的研究的，女士。 “不管末日预言是否是真的，在这之后，也许是虚惊一场的人类社会，或许是侥幸存活的些许火种，只要仍然有人还存在，便需要这些基础的技术研究。 “我想说，你的担心与忧虑是有意义的，女士，也许你想在这个关头做些什么，那就大胆地去做吧。 梅丽莎有些恍惚。回过神后，她并没有回答伊斯刚刚的疑问，而是岔开了话题，眼神有些闪烁。 “对了，先生，你刚刚说，这本书的一些地方略显青涩，你有什么修改意见吗？我……和这本书的作者关系不错，可以把你的建议转交给她。她正在烦心这本书的修改问题，只有我一个朋友兼读者给她提供修建议可不够。” 伊斯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 “啊啊，如果我能帮到你们的忙，那就太好了！ “乐意为你们效劳，女士！” 说着，伊斯甚至立刻掏出笔记本，狠狠地撕下来几页，并像变戏法一般从不同的兜里掏出铅笔和橡皮。 “既然作者女士不在场，那我干脆把我们的讨论记下来，你到时候夹在书里交给作者，这样她会看得更明白一些。” “你想得可真周全！不过……你总是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吗，先生？” “呃……是的，你知道，有时候灵感来得可不是和你一样讲道理，女士。” 于是两人竟就这样倚着书架讨论起来，然后把稿纸垫在空的书架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这本书的内容进行探索。伊斯的观点似乎很犀利，他提出的每一个提议都能得到梅丽莎的点头，必定是都直击了这本书的要害。当然梅丽莎也会对伊斯的一些观点表示不服气，并条理清晰地反驳伊斯，摆出一二三点不同的论据，最后提出自己的想法。 想起之前仍然在廷根时，每当梅丽莎在试图给自己解释什么东西的运作原理时，克莱恩有时就会有一些隐隐的头疼。但是伊斯却听得十分专注，他的眼神不是死死盯着梅丽莎的笔尖，便是认真注视着梅丽莎的眼睛。 他完全就像是克莱恩推测里梅丽莎会想要的那种伴侣：拥有同等的知识水平，相同的爱好，能够进行任何平等而有效的讨论，愿意倾听她所有和其他女孩不太一样的思绪并给予回应，甚至愿意一起认真地谈论那些奇怪的想法。 太完美了，太刻意了，太……高明了！ 这个“机械学者”的角色就像是祂贴着梅丽莎的喜好捏出来的命定之人，完全踩在梅丽莎的重视点上。可祂高明就高明在，这个“机械学者”是不完美的，他并不是那种完美的白马王子，那种虚假的不真实感反而会十分尖锐。相反地，“机械学者”这个角色他木讷迟钝，说话总是絮絮叨叨又磕磕绊绊，日常生活中总是会有各种紧张的小动作。这些都会让梅丽莎见了皱眉头，可就是这些减分项让“机械学者”这一角色显得更加真实，更加可信，更能骗过梅丽莎的眼睛。 ……不…… 祂的角色能够如此真实，并不是仅仅依靠着扮演！ 一种十分强烈的灵性预警再一次从现实世界发起冲击，企图突破幻境对感知能力的封锁，将危机的警报送达克莱恩的身边。他终于感知到了那隐隐约约的不安感，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克莱恩当机立断，调用起一切力量去反抗幻境的统治，瞪大眼睛去看！ 随着灰雾与灵性如海水般地流逝，克莱恩再一次看到了那些……线！ 五颜六色的线，各式各样的线，所有漂浮在空中的线都被细致地编织成了一张迷乱的蛛网，仿佛将整个图书室都变成了某种蜘蛛怪物的巢穴，而梅丽莎则就站在这张巨大蛛网的中心。 这是……一个精心编造的陷阱！ 就在这时，这场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热烈讨论终于来到了尾声。伊斯收起书和稿纸，再在稿纸上快速地动起笔来。 “稍等，我在补个……呃……补点东西！” “没事，先生。很高兴今天能和你聊天，我想这本书的作者会很感谢你的建议。” “不客气，要是能帮到你就最好了！” 话音刚落，伊斯就完成了他的大作。他将稿纸夹在书页里，笨拙地笑了笑，然后把书从书架间递给了梅丽莎。 而梅丽莎则不按常理出牌，当即就打开书检查了一下。当她检查告知内容时又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要求到。 “先生，这不公平，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那你也必须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不必了，我只是一名无名小卒罢了。” “不行，先生，每个人都应该有名字。连西维拉斯场的无名尸体都有名字，即使他们被叫做简·多伊。” 梅丽莎的语气认真，她似乎对伊斯这种犹豫与胆怯有些不满。 “所以说，先生，请不要用无名之人这种方式来称呼自己。戴尔·豪威逊，伊斯·席滋尔，依西斯·普雷……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地作为独特的自己活下去……” “等等，女士。” “机械学者”突然打断了梅丽莎的说教，他的眼神与预期中流露出数不尽的惊奇。 “你怎么知道，我叫伊斯·席兹尔的？！” 伊斯·席兹尔！ 当这个名字被认可时，周围密密麻麻的丝线在那一刻突然扭动缠绕起来，以一种邪异扭曲的混乱姿态，在克莱恩的事业里抽搐飞舞。 有什么东西就在那一刻彻底改变了，某种克莱恩未曾了解的巨大力量在那一刻悄无声息地降临，在眨眼间就达成了恐怖的结果。 而触发这一切的扳机，便是那个被认可的名字。 来自天外的祂，成功获得了来自【这里】的名字，从而能真正地和【这里】建立关联！ 祂成功地留在了【这里】！ 那么给出这个名字的梅丽莎……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还未等克莱恩细想，双眼难以接受的极端疼痛便搅乱了他的思维。紧接着噪音与那些安魂曲再次在脑海中响起，随着幻境的破碎。现实的海水再一次淹没了他。 终于回到现实的克莱恩大口大口地喘息。来自幻境的副作用让他感觉到严重的窒息，混乱的思维让他忘却自己不再需要呼吸的事实。粘稠的犹如液体般的虚无烟尘从他眼睛里流下，未落地便消散在空中。 等到错位感渐渐远去，克莱恩终于能把这本书拿到自己眼前。 《论罗塞尔式蒸汽机的优势与弊端）初版）》 作者：【鲁恩】梅丽莎·曼施坦因 第二百七十二章 辩虚实 梅丽莎与伊斯就是曼施坦因夫妇！ 克莱恩茅塞顿开，似乎在这一刻压在心头的诸多疑惑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梅丽莎与曼施坦因夫人都会这么多旧日语言，为什么曼施坦因夫人的个人信息如此残缺，为什么梅丽莎如此了解曼施坦因夫妇。 因为她们两人本就是同一人！ 不，准确地来说，【曼施坦因夫人】是梅丽莎三百年时光中的某一段人生碎片。 这么看来，若是喜爱机械却死于第五纪末日之灾的【马奇·莫雷蒂】代表了梅丽莎在第五纪平凡朴素的小镇女孩生活，那么【梅丽莎·曼施坦因】则是梅丽莎在第六纪波澜壮阔的学术生涯与非凡冒险。 这两个身份既是梅丽莎真实的生活片段又不全是，他们包涵了梅丽莎的轨迹，又被大量无关信息所填充，成为了一个新的存在。在真实的历史与灵界信息中，他们都只是自己而不是梅丽莎。若是现在去探索冥界，想必漫长的永暗之河中找不到梅丽莎的身影，只有【马奇·莫雷蒂】【梅丽莎·曼施坦因】等人沉溺其中。 就像之前克莱恩的经历与猜想一样，随着梅丽莎的死亡，【梅丽莎·莫雷蒂】在现实中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化作虚无。最直观的现象就是她在这个社会中的人生历程都会被拆解扭曲，成为他人的人生。甚至真实世界会为了自洽，自动修复可能的逻辑漏洞，有时还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从中诞生，代替梅丽莎走过某段生命，然后不明不白地死去。 对现实世界、甚至是如今的灵界、冥界而言，【马奇·莫雷蒂】与【梅丽莎·曼施坦因】才是真实的存在，【梅丽莎·莫雷蒂】只是一个飘浮于世界之上的幻觉。 克莱恩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他忽然发现在这个世界面前，自己和那些【后现代学派】的人好像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们在用生命去证明一件真实事物是欺骗谎言，而自己正试图去证明一个虚假幻觉是真实存在。本质上他们都在试图推翻一件铁证如山的事实，反驳一个不可能推翻的现实铁律。 看来自己和他们会很有共同话题。克莱恩有些自嘲地想。 如果以这个角度考虑的话，梅丽莎这一辈子所做的大部分研究应该都被归为曼施坦因夫人的杰作。克莱恩认为这就是曼施坦因笔记这么泛滥的原因：它们是一个学者近三百年的学术生涯浓缩成了七十年的天才发明家。而且很有可能，【曼施坦因夫人】的寿命不止七十多年，只是因为日渐严重的疯狂而被蒸汽教会雪藏了，所谓的失踪只是借口。 这就是宝藏论与阴谋论的起源吧？ 大家猜测蒸汽教会控制了天才发明家为自己秘密制造什么惊世骇俗的机械之类的…… 比起宝藏，克莱恩更加关心梅丽莎的遭遇。将现在已有的情报拼拼凑凑，克莱恩大概可以明白： 梅丽莎在乌托邦时期之后，与蒸汽教会方面打得火热，并得到了一定的资助。在贝克兰德技术大学完成学业后，梅丽莎继续在大学里任职做研究。在作为青年学者的时间里，她应该是为了多份工资而在图书馆里兼职，并最后成为了图书馆馆长，同时也作为蒸汽教会的暗线活动。也就是在此时，梅丽莎遇到了来历不明的伊斯。 同时克莱恩也猜测，梅丽莎应该在第五纪就知道了自己即愚者的身份，甚至知道了自己更多的身份。 在末日之灾后，梅丽莎在蒸汽教会的扶持下成为了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的校长，并与伊斯主持了多次复学与重建项目。但是后来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梅丽莎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逐渐步入疯狂，可能这也是梅丽莎及其后代最后都会以虚无作为结局的关键。 后来梅丽莎以拉玛式蒸汽机为标志的各种研究极大地推动了第六纪后末日时代的社会重建与之后的第二次蒸汽革命，并且基于旧日时代的知识，为后世留下了许多社会发展的指引。 她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旧日知识……难道都是我告诉她的吗…… 梅丽莎的成就不需要克莱恩再赘述，世人皆在歌颂她的伟业。但她后日的疯狂与消逝依旧让克莱恩耿耿于怀。 ……伊斯·席兹尔…… 祂会是这一切矛盾的源头吗？ 这位天外来客花费这么大功夫对梅丽莎布局，所图谋之物绝对不止是一个名字那么简单。 那一场精心设计的偶遇中，作为外来者的祂从一名原住民的口中获得了一个名字，从此【伊斯·席兹尔】这个角色在这个地方拥有了第一缕真实的联系，就像是一张入场券。 祂还需要进一步与梅丽莎相处多年，就是要让【伊斯·席兹尔】在灵界与现实中留下足够的信息，直到信息完备到让灵界承认【伊斯·席兹尔】确确实实是在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人类。 到那时，外界天使将与地球之间拥有一道渺小隐秘却顽强坚固的【联系】，而【伊斯·席兹尔】就是无形的脐带，它会随着祂留下的痕迹在这片大地上传播。只要仍然有人记得【伊斯·席兹尔】，只要仍然存在【伊斯·席兹尔】的痕迹，那么祂与这片土地的联系仍然会继续存在。 克莱恩相信，祂的目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建立一个稳定的联系只是第一步，这将是一个通道，一段脐索，是祂展开下一步的行动的基础。 所以祂来这里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是像一些外神一样，窥视这片土地上被封印的源质，还是这片土地上其他克莱恩不曾了解的资源？ 梅丽莎到底是祂精心挑选的对象？还是祂掷骰子随机挑选的结果？ 线。 克莱恩想起了那些在伊斯视野里扭曲抽搐的丝线，它们铺天盖地，构造出混乱无序的穹窿。 这就是……【关联】吗？ ……等等…… 【虚无】与【关联】，这是互相依存的两面吗？！ 还未等克莱恩细想，一股熟悉的失重感扑面而来。他赶紧掏出怀表查看，只见指针在12点疯狂颤动，然后突然暴走，最终转了几圈后停在了一点三十分。 凌晨一点三十分，梅丽莎再一次心神不宁地盯着怀表，看着它分针又走过几格后，又将它收起。 坐在幽暗的电灯前，梅丽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手中旋转的钢笔迟迟不肯落下。 【我是否应该信任伊斯·席兹尔？】 【是？】【否？】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最终计 梅丽莎在明亮的灯火前沉默许久，在这个问题上面画了一个巨大的圈，仍然做不出任何选择。 她抬头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色与皎洁的明月，明亮的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脸。豆大的雨滴前赴后继地在窗户上撞死，滑落的尸体拉出绵长的痕迹，成为朦胧倒影中梅丽莎擦不干的泪。 新纪元开始到现在才第三年，梅丽莎一只手都能数完，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还没能习惯这轮白里泛黄的月亮。 她和他从相识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十载，但是她对伊斯对疑虑却控制不住地上升。 这些怪异、可疑的情绪来自生活的方方面面，来自一些根本没有灵性预警的细节。她很想用自己的多疑与灵性的沉默来说服自己，这些多余的猜测只是自己焦虑与多疑的产物，是精神衰弱时的无中生有。可她仍然在焦虑与不安的驱使下坐在了这张书桌前。 并不是说梅丽莎一点也不信任伊斯。相反，从目前看来，除了哥哥们之外，伊斯可谓是梅丽莎最信任的男性。他不仅大力支持自己每一个想法，而且在第五纪末日之灾中为自己和班森付出巨大的帮助。 梅丽莎甚至觉得，在那场末日灾难中，要不是有伊斯在身边，她与班森一家在末日灾难中恐怕会过得更加艰难。依仗着克莱恩的庇佑，他们一定能度过末日的灾难，但克莱恩当时本就自身难保，能给予的保护与回应本就很有限。 人与神明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梅丽莎自知无法帮助克莱恩做到什么，但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克莱恩累赘。在伊斯的帮助下，至少他们一家能靠自己完整地活下来。 多一个战力，多一份生机。 不过如果我们真的死在了那片末日灾难中，也许那时的克莱恩已经不会再为此流泪了吧…… 这些想法似乎太过消极了，但正完美运转的理性告诉梅丽莎这才是最现实的可能性。 就像每次想到伊斯，梅丽莎与班森一家都认为这是一位值得托付终身的绅士，可每当这样想的时候，理性的齿轮就会觉得有一些卡顿。仿佛是一台年久失修的齿轮机械，有什么细小的螺丝卡在了齿轮之间，可杠杆和齿轮却在运动间把这点小螺丝压个细碎。没有人发现这个小螺丝，人们只会觉得这个机械转起来比平时费力一些，又不是不能转了。 但是这些细小的违和感却让梅丽莎坐立难安，越是自己感到合理，越是灵性表示认同，梅丽莎越是感到恐惧，仿佛是自己的身体与灵性正在背叛自己的精神与意识。 当前段时间答应了伊斯的告白后，梅丽莎更觉得这些违和感十足怀疑显得如此尖锐。 《论罗塞尔式蒸汽机的优势与弊端）初版）》这本书正放在她的手边，这是梅丽莎与伊斯相遇的开始。而现在，梅丽莎又一次将它借出，作为今晚自我法庭的呈堂供证。 她忍不住打开书，拿出那一叠稿纸细细端详。上面是伊斯第一次见面时给她记下的修改建议。 但在一张稿纸的背面，是一张梅丽莎的速写肖像。 这幅肖像简约而精准，在那次闲谈的间隙里，伊斯以快速而又老练的笔触，完成了这一张肖像，为的便是给梅丽莎一个惊喜。 甜蜜的糖果簌簌落下，又被巨大的推子刮进垃圾桶。 梅丽莎将肖像与稿纸重新放回书中，将桌上所有东西都分成两类，摆在两边。 伊斯·席兹尔无罪释放。 伊斯·席兹尔有罪处刑。 梅丽莎深吸一口气。 现在法官要开始做出最后的判决。 她提起笔，在笔记本的两页分别列举伊斯的种种疑点与重重关怀，两种不同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激烈地辩论着。 最终，梅丽莎有些懊恼地丢下笔。法官无法对现有的证据与证词做出足够理性的判断，随着一声惊雷炸响，自我法庭最后现在宣告休庭。 但梅丽莎需要一个说法，一个能让她决定人生后半程的答案。 当自我理性无法解决问题时，梅丽莎决定向伊斯·席兹尔当面对峙，将心中的矛盾一条条向他质问。 这绝对是两人之间最危险而致命的约会。 自己与伊斯目前都是通识者途径的序列三，若伊斯真的因为被揭发身份而向梅丽莎发起攻击，这场战斗会十分麻烦。 思来想去，梅丽莎最终决定把约会的地点定了盖尔斯图书馆的主图书室里。 目前盖尔斯图书馆的建设工作完成了一大半，其中主图书室基本完工。在这里梅丽莎为了保护藏书布置了很多保护措施，不会让打斗影响到主图书室周边的人与物。 另一方面，由于亲手操刀盖尔斯图书馆的设计与建设，梅丽莎对此了如指掌，并在这里布置了许多后手与陷阱，必要时会给她许多助力。 若伊斯接近自己真的另有目的，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他会是来自弗萨克或者是因蒂斯的间谍吗？他靠近我，会是为了接近贝克兰德学术界的高层，还是为了监视我手中正在进行的蒸汽机改良研究？ 他会是来自其他神秘势力或非凡组织的精英吗？他这么费劲心思地靠近我，会为了打探蒸汽教会的情报吗？ 又或者，他早就发现我以愚者的关系，想要以我为关键，去了解一些关于克莱恩的情报，或是影响克莱恩现在的状态？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亦或者…… 不，不能陷入这种没有结果的思考漩涡之中。 很多矛盾并不是不可以调解的。若是间谍也许可以策反，若是精英也许可以放弃任务，若只是危险摇摆的独狼，也不是没有同流合污的可能，要是真正的虚惊一场那就更好了。 可要是，那最根本的矛盾早已注定无法调解…… 梅丽莎沉默了一下，将写满自我对峙的纸页全部撕下，然后安静地捏着书页的一角举在眼前，点火，燃烧。 炽红的火舌细小而迅速，咬着纸张攀附而上。泛黄的便宜书页被灼烧成漆黑的碳，染黑了明亮的火焰。然后跃动的火焰跟着蔓上梅丽莎的手，梅丽莎的桌，梅丽莎的屋，最后黑色的火焰吞噬了整个幻境，只剩漫天书页簌簌落下，又在落地前化为黑色烟尘。 当这场约会走向不可调节的死局，埋藏在主图书室之下的研究成果将成为梅丽莎最后的底牌。 第二百七十四章 探宝人 克莱恩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梅丽莎在书桌前书写着。 隔着玻璃，梅丽莎的焦虑与挣扎一览无遗。她站起又坐下，最后在纸上向克莱恩倾吐，伊斯的罪证与伊斯的奉献便一条条展露在他眼前。 梅丽莎甚至拿出蜡烛准备开始祈祷，但在短暂的思考后又放弃了，最后只是做了一次失败的占卜。 也许当时是梅丽莎仍然对伊斯抱有一丝期待，也许是末日之战后自己已经虚弱到甚至无法接受到祈祷，也许是伊斯暗中散布的线仍在起效果。 她只是拿出一根有着镇定凝神作用的灵性蜡烛点燃，继续书写，最后冷静地将书页用这根蜡烛点燃。 火焰点燃书页，也点燃了整个幻境，朴素的书房在温暖的火光中变成漆黑的烟尘，消失殆尽，只剩下荒凉寂静的图书馆。 经过刚刚的教训，克莱恩回归现实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梅丽莎的怀表。糟糕的是，怀表的指针竟然在刻度12上不停地摇摆抽搐，一时间克莱恩竟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已经回到现实还是仍然在幻觉之中。 这是指目前的感官中仍然存在幻觉，还是说幻觉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 恶心的反胃感和感官错乱的眩晕让克莱恩暂时认为自己目前在现实之中，同时也提醒他必须尽快从这个鬼地方撤离，若是依然这样接二连三地被幻境捕获，在面临一些突发情况时他甚至不能很好地自曝。 于是克莱恩开始快速地翻找手上的书，几张陈旧的书页立刻出现在眼前，老练的笔触与图书馆的阵法让这一张肖像速写依旧栩栩如生。 这是一张全身肖像，画面上的曼施坦因夫人正靠在书架上，聚精会神地思考着，描绘的正是相遇那天梅丽莎的样子。 抛开对伊斯·席兹尔精湛画技的赞叹，克莱恩对这幅画的心情有些复杂。 乍一看，这似乎就是梅丽莎的样子。可当克莱恩细致观察时，画面上的学者与梅丽莎完全是两个人。那张精致的面容与梅丽莎有着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可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差异却像插入他心头的尖刺，告诉克莱恩这并不是梅丽莎。 即使是神话生物亲自绘制的肖像，也在时间与那神秘诡异的力量之中被扭曲拆解，最终失去它原来的样子。 梅丽莎·莫雷蒂彻底在现实世界上消失了，唯有梅丽莎·曼施坦因夫人能在这真实的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每当这种时刻，克莱恩不知道该如何审视几位，之前是【马奇·莫雷蒂】，现在则是【曼施坦因夫人】。他们像某种毛绒娃娃，大部分的填充物都来自于梅丽莎的人生碎片，无论是触摸还是揉捏都能感受到梅丽莎确实在那些绒毛之下存在着。这些毛绒娃娃拉着克莱恩的手，不停地用令人怜爱的声音像克莱恩倾诉着，他们就是梅丽莎。 可克莱恩清醒地知道，他们绝对不是梅丽莎。那是在梅丽莎的尸块上抽芽生长的新芽，是以此为养分各自独立生长的参天大树。他将沿着这些盘曲缠绕的枝条一路去寻找梅丽莎已经归于虚无的一生，但永远不会因为这些树木停留。他会感谢梅丽莎对皎月纪元做出如此多的贡献，同时也敬佩曼施坦因夫人为人类留下的宝贵财富。 就在此刻，一种强烈的灵性预警直击克莱恩的精神。他将书与稿纸收进怀中，立刻与秘偶交换位置准备逃命。 ……等等…… 为什么……我只能和房间内的秘偶交换位置？！ 克莱恩在房间的一角凭空出现，又立刻趴下。下一秒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前方响起，巨大的爆炸在图书室的中央掀起了灰尘与瓦砾的风暴。视线模糊中，又响又闷的摩擦声在宽阔高大的房间回响，像是某种巨型机器从历史的地狱中爬了出来。 随着烟雾散去，不速之客终于展现在克莱恩眼前。 那是一种令人赞叹又令人生畏的机械怪物。它大概有五米多高，四肢以一种人们难以理解的方式组合在臃肿的躯干上。错综复杂的杠杆与齿轮彰显着它超凡的技术与无穷的力量，也像腐败的肿瘤与坏死的骨骼堆积在巨人无可救药的躯体上，让这个机械怪物平添许多扭曲与诡异。 来自几百年前蒸汽时代的技术突然就从历史中跳了出来，以这样一种怪异的方式。它似乎在模仿有些超越时代的存在，但这些古典落后的技术完全无法满足制造的目的。制作者只能用十分有限的技术展开奇思妙想，最终使用匪夷所思地设计来完成对某些高级造物的拙劣模仿。 这是在用落后的技术对未来的存在进行的一次疯狂想象！ ……是梅丽莎的手笔吗？ 这也是图书馆防御系统的一部分吗？ 不……等等…… 难道说，曼施坦因的宝藏，就是指眼前这个巨大的机械怪物吗？！ 大大小小的齿轮全速运转，克莱恩听到了响亮的排气声。炽热的白气从机械怪物的身后喷射而出，然后怪物的脚便在主图书室里漫步起来。一个小巧又无比坚固的驾驶舱嵌在机械怪物的顶端，在层层叠叠的噪音下，克莱恩却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个癫狂疯嚣的笑声！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闪灵派来杀我的！你一定是闪灵派来杀我的！！！” 双目充血的山宁在驾驶舱内嘶吼着，病态的兴奋让他在金属操纵杆上留下了凹痕。 “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我们本就是一个人，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她想杀了我，就如同我想杀了她！” 机器怪物在异响中突然开始冲刺，然后一拳打向旁边高高的书架。被灵性保护数百年的家具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粗暴而沉重的攻击，在丑陋的铁拳下分崩离析。可那些书本却拥有着更加坚强的保护，它们在冲击中仍旧完好无损，化作一场白色的雨纷纷扬扬地落下。 “出来！出来！出来！！！ “你是不可能杀死我的！闪灵是不可能杀死我的！ “这场生死游戏的赢家注定是我！” 山宁尖叫着，使出全力将动力拉到顶。 “因为我，现在拥有了曼施坦因的宝藏！！” 第二百七十五章 长板凳 一个衣装得体的青年人醉醺醺地在公园里走着，摇摇晃晃地坐在了一张长板凳上。 他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问题，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在其上。若不是他身上那一身衣裳，他在路人眼里与那些流浪汉可能并没有啥区别。酒精让他的脸烧得通红，身下的铁椅子冷得像冰，但年轻人仍然在无力地躺在这里，脸朝天笑着，任凭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和鼻涕与眼泪一起地落在地上。 青年人一直在无声地笑着，笑得胸膛一颤一颤的，可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如同黑暗的沼气在他身上翻滚。 远处的礼堂在他的眼前摇摆着，然后分裂成三，挑起了圆圈舞。那是青年人刚刚逃离的地方，隐隐约约有快活的欢呼声从远方传来，那欣欣向荣的声音与死气沉沉的青年人成为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第六纪三世纪的某一个冬天，贝克兰德的街头依然与一千多年后一样冰冷而忙碌。此时距离差些毁灭人类文明的“末日之灾”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在经历过后末日时代的灾后重建和第二次蒸汽革命的跃进，贝克兰德在一次恢复了往昔的繁荣。拉马式蒸汽机的广泛运用，让蒸汽动力真正地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 一些路过的蒸汽机车偶尔会停下来，好心的车主人会摇下车窗来张望一下，然后继续一脚油门跟上去，加入贝克兰德惨绝人寰的堵车队伍。也有穿着蒸汽铠甲的巡逻警官在经过时上前，用力拍打好几次。青年人对这些突如其来的耳光不满地骂了两句，转过身继续躺着。巡逻警官看看青年人身上的衣服，再望望远处热闹的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确定对方还活着就不再多管闲事，转身离开了。 费利克斯·特斯拉就这么绝望地躺在贝克兰德的冬雪中。此时离他发表第一篇电磁学论文震撼学术界还有一个月，离他正式成立特斯拉电气有限公司还有六个月，离他发明特斯拉式交流电发电机还有二十年，离他获得【天才发明家】的荣誉还有三十年，离特斯拉家族在鲁恩王国掀起电气革命的浪潮还有四十年。 美好的未来正在等着他，但他却在毕业典礼上逃了出来，躺在这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仿佛世界末日又要在明天降临一般。 “年轻人，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一个年老而慈祥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费利克斯震惊得一下子从长椅上蹦了起来。 一位慈祥和蔼的老妇人站在他的面前，她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雪白，但黑色的眼眸却依然深邃，看不清瞳孔，像是传说中那无尽的黑洞。 可老妇人一开口，却不是什么鲁恩语或是因蒂斯语，而是用着和费利克斯一样的奇怪语言。 “看你的装扮，我想今天应该是你的毕业典礼吧。” “你……你听得懂特斯拉密文？！”酒精的腌制与突然的冲击让菲利克斯语无伦次，“你竟然……你是从哪里学到这门语言的？” 老妇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和蔼地向费利克斯笑了笑。 “在这片公园里散步走得太久了，能让我在这里坐一坐吗？” 费利克斯愣愣地向旁边挪了挪，给老妇人让出一个身位。一老一少迎着风雪看着远方灯火通明的礼堂。 “年轻人，今天明明是你真正开始书写你人生故事的时候，为什么你却陷入了如此可怕的绝望中呢？” “为什么，你绝望得就像，末日之灾又要在明日上演了呢？” 费利克斯望着灯火通的礼堂没有说话。可能是老妇人的特斯拉密语太过亲切，或者是自己今天实在是摄入了太多的酒精，他最后还是向老妇人敞开心扉。 “哈，末日之灾，那都是两百多年的事情了。”费利克斯的短笑中冒着酒气。 “是吗，现在回忆起来，仿佛就在昨天。”老妇人感叹道，“不过人们连这样的灾难都能扛过来，你又在担忧什么呢？” “末日……我看到了另一个末日……” 费利克斯断断续续地嘟囔着。 “电磁学的末日，物理学的末日，工程学的末日……人类一切技术的末日，一切挣扎向上攀升的末日！” 压抑的笑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来了，笑得比哭还要难听好几倍。但是这次老妇人并没有打断费利克斯的崩溃，只是静静地等年轻人发泄完情绪，安静下来，然后温柔地提问。 “‘电磁学’？这个名词十分的新颖，好像在哪里听过，有些记不起来了……”老妇人眉头微皱，“抱歉，人老了，记忆总会有些混乱……这是什么最近诞生的学科吗？” “是的，‘电磁学’，我正在准备的论文里就要向世人们第一次宣告这个概念。‘电磁学’，它并不止现在大家使用的直流电，那实在是太狭隘了，它还包括着各种各样的概念，比如我要告诉大家，其实磁场是可以产生电流的……” 说这费利克斯打了一个酒嗝。 “啊，抱歉，职业病……您可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没事，我可以理解。我年轻时也是这里的学者，读的也是机械方面的。”老妇人笑笑，“听上去这个学科十分地新颖，它将带给人类新的视角。” “可是，它还没有诞生，我却已经看见了它的死亡……” 说着，费利克斯揉着自己的脸干嚎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 他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周围的路人看了他一眼，走得更快了。于是很快长椅边彻底就剩了他们二人，那种仿佛被世界抛弃的感觉突然击中了费利克斯，贝克兰德的冬夜突然变得如冰窟一般寒冷，漫天飘落的雪花凌厉得如同刀锋，都快要在他的灵魂上划出伤口了。 费利克斯咽了咽口水，颤抖地说道。 “女士，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魔法吗？” 还未等老妇人回话，青年人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真正的魔法……就像小说里说的那样，点石成金，指人为羊，钢铁可以自己扭曲变成各种器皿，植物可以真拥有生命如动物般跳舞…… “我本来也是从来不相信这种屁话的，我们家甚至从不侍奉任何神明。即使那些神明是真正存在的，那也是神明归神明，人类归人类，必定是两个世界。也就是说，我一直以为，这其中会有一条界限，两者平行而从不相遇。 “可是就在今天早上，我的导师、贝克兰德技术大学最近上任的校长突然接见我说，希望我能服用一种能让我永远不会忘记事情的魔药，这样会在之后的科研道路上会更加顺畅。 “原来……原来那些所谓的魔法与非凡，竟然都是真实的？！ “太可笑了啊，女士！学生们为了巩固记忆做出了无数的努力，学者们为了研究自然的定律做出了无数的牺牲，工程师们为了制造与建造耗费了无数的汗水……现在你和我说，只要那一小瓶带着香气的药水，以上的一切都会被踩在脚下，所谓的成就轻而易举。 “那么那些汗水、那些血泪，都是些什么？我们曾付出一切，原来对这个世界来说，只是一个笑话吗？” 崩溃的干嚎再次响起，然后是笑声，最后嘶哑的声音变成了无声的哭嚎。 “原来，能击垮一切科学高塔的伟力，真的存在啊……” 他抽泣着。 “那么我们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吗……” 第二百七十六章 遗嘱书 一时间，茫茫的冬雪下只剩下了费利克斯的抽泣声。在一个小时前，他还是站在台上领奖的优秀毕业生，而现在他公园里哭得像一个失心疯的乞丐，简直判若两人。 一场只有两人才能听懂的倾诉在贝克兰德的公园中进行着。酒气使青年人敞开心扉，而家族传承的密语让青年人肆无忌惮。 会说特斯拉密语的还能是谁呢？一定是和家族先辈们有所渊源的长辈吧。费利克斯凝滞的大脑简单地判断着，忽然他深吸一口气，提了提自己歪歪扭扭的领带。 “女士，你觉得我是一个天才吗？” 老妇人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 “你是今年的优秀毕业生，虽然不知道现在如何，但是在我读书的那个年代，这可是一个很有份量的奖项。另外，你即将准备发表的论文里甚至要提出一个崭新的学科，要号召大家把许多细碎的、和电有关的研究统一起来——我想我没理解错吧——向一个新的物理学分支拓展。 “在你的年龄中能做出这样的成就，我认为你符合世间对天才的定义。” 这样一本正经的回答让费利克斯有些意外。老妇人并没有轻视他有些自傲的提问，反而是像进行某种论述一样，深思熟虑后才郑重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但这种重视与认真又让费利克斯觉得有些荒唐，仿佛是老妇人在对一个已经证伪的命题反复进行无用研究、最后还得出了一个错误答案一样。 “可是，若学术研究是一场考试，我就是那个获得高分的作弊儿，因为我早已知晓了答案。” 费利克斯等待着老妇人的表情，但老妇人依然是挂着那温和的笑容。 “女士，你似乎并不吃惊？”费利克斯有些意外。 “喔，孩子，既然你说，那些能改变世界的神秘力量都是真实的，为什么你就不能有一些奇怪的小秘密呢？” “呵，说的也是。看来没见识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费利克斯又打了一个酒嗝。 “第一个提出‘电磁学’这个概念的人，其实并不是我。 “而是我们家的先祖，康德拉·特斯拉。” 说着，费利克斯开始上下摸索，但眩晕的脑袋和迟钝的双手让他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这甚至让他渐渐有些恼怒起来。终于，他从内裤口袋中他掏出一把黄澄澄的铜币出来，顿时喜笑颜开，献宝一般地要从里面挑一个出来给老妇人。这时突然冷风一吹让青年人打了一个激灵，他反应过来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又东倒西歪地晃到前面的喷泉池子里洗了又洗，再摇摇晃晃地荡回来，最后用礼服的外袍擦了又擦，这才满意地将一枚铜币放在了老妇人的手中。 铜币上印着一位中年绅士的侧脸，下面写着他的名字：康德拉·特斯拉。 “先祖康德拉·特斯拉，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他给我们家族留下的不仅仅是我们现在所使用的特斯拉密语，还有一整个‘电磁学’！ “一整个‘电磁学’啊，女士！这是什么概念？他将整个‘电磁学’概念和理论、实验论证与工程应用，全部用特斯拉密语记载了下来！ “但是他留下的财富还不仅如此，他还留给我们一些遗嘱，告诉我们要提早成立自己的公司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要如何正确地验证并使用他留下来的理论并向全天下发布…… “他把这些全部都用特斯拉密语汇编成一本《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在我们家族中一代又一代地流传。 “也就是说，当其他学者都还在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在探索自然真理与工程运用的迷宫中到处乱撞的时候，我已经拥有了这片迷宫的答案，只要跟着走就行了。” 酒精的作用似乎有些抵御不住贝克兰德冬夜的寒冷，青年人将外袍像被子一样在自己身上裹得紧紧的。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暖和点，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摆起来。 “不过随着我研究的深入，我渐渐地发现，先祖康德拉先生留下来的理论，是和现实有一些偏差的。 “但这并不说，康德拉先生的理论是错误的。我在提前学完大学课程后，就开始了论证并实践《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的长征，第一步便是要用实验证明‘电磁学’的存在。但使用书上记载的标准实验设计却并不能得到书上记载的结果，但最后，我却使用自己设计的完全不同的新实验，达到了和康德拉先生一样的效果。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 “我就像是一个拿到答案的学生，在通过研究后，发现自己不仅做对了，而且自己的论证过程和参考答案的完全不同。但我们两个明明使用了两套解法，最后却殊途同归。 “我的研究似乎处处和康德拉先生的不一样，却处处得到了和康德拉先生差不多的结论。 “所以我认为，《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与其说是一本‘电磁学’教科书，不若说它是一本答案集。康德拉先生没有给我们留下可以直接让我们搬运现抄的东西，而是给了我们最最简洁的答案，关于‘电磁学’从理论到应用之间所有问题的答案。 “他告诉我们该选择a还是b，告诉了我们完整的‘电磁学’框架该是怎样的，而这中间漫长而繁琐的‘为什么’需要我们自己去论证，去填补建立起这座摩天大楼。” 说着，费利克斯无奈地笑了。 “不过说实在的，康德拉先生留下的东西实在太过超前了，我实在无法理解。可以说，我唯一能理解的部分，也只有开头一些关于直流电的定理，和我现在正在试图验证的这部分，但这些仅仅是康德拉先生遗产的开端，后面的什么定理什么概念对我来说和天书没有什么区别，我只能靠一边一边地死记硬背。” “真是一位伟大的先生啊！” 老妇人摩挲着手中的铜币，不由地赞叹道。 铜币被清水洗得发亮，它看起来刚刚出厂不久。上面的绅士梳着整齐的发型，拥有挺立的衣领与领带，看起来风度翩翩。 “他看上去也是一位优秀的绅士，为什么他生前没能让世界见识到他这么丰富的学识呢？” 费利克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刺耳的笑声，甚至笑得有些歇斯底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恕我冒昧，女士，不过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康德拉先生是什么有钱的爵士吧？” 他笑得不停拍打铁板凳。 “康德拉·特斯拉实际上一辈子都只是一个乞丐呀！” 第二百七十七章 如是说 “是啊，乞丐！ “一个连活下去都是天大问题的、乞丐！ “这就是伟大的康德拉·特斯拉先生！” 费利克斯癫狂地笑着，奋力地拍打着冰冷的铁杆，直到嘶哑的笑声变成无意义的干号，又再次沉寂。 “所以，女士，你希望一个朝不保夕的乞丐能干什么呢？改变整个世界？提出电磁学？哈？别开玩笑了！ “女士，请你扪心自问一下，若是在第五纪的末期、那个还在靠罗塞尔蒸汽机的时代，突然有一个又老又怪、甚至不懂会读写鲁恩语的脏乞丐来到你的门前，然后告诉你，其实磁场可以生电，电也可以生磁场，并且他这里有一种叫做电磁学的全套理论，这些都将带领人类来到更加璀璨的未来，你会相信吗？ “就算你能相信这个老乞丐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社会、整个学术界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真的学术指引，而不是流浪汉的狂人妄语？ “更何况，据说第五纪末期教会各种政策收紧，甚至在抓捕那些言语过于异常的人。若康德拉先生真的发表他的《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你觉得率先找到他的是大学的教授，还是教会的宗教警察？ “但是事实上，在那个时代，一个乞丐根本无法发出他的声音。” 费利克斯叹了一口气。 “康德拉先生是一个顽强的人，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在那么恶劣的条件下不仅活过了末日之灾来到第六纪，而且还学会了鲁恩语的读写，甚至找到足够的稿纸把他知道的一切记录下来，并把特斯拉密语与书成功传递给了下一代。 “在完成《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后没有多久，康德拉先生就去世了。第六纪的皎月很美，但他没能看几年。 “乞丐的儿子依旧是乞丐，但我们要想发声，就不能永远是乞丐。” 说到这里，费利克斯沉默了片刻。他把玩着手中印着先祖头像的金币，又向远处金碧辉煌的礼堂望去。 “从街头活不下去的乞丐，到有钱供一个大学生在贝克兰德完成学业，这一步我们家走了两百多年。” 他对着那皎洁的白月，抬手举起一枚铜币。 “现在，我们终于能够发声了，终于让这个世界听听我们的声音。 “但他们却告诉我，原来我们准备建造的高塔其实从地基开始就是岌岌可危的。所谓的、通向未来的高塔，其实只是一堆在泡沫与废墟上堆叠建筑垃圾的违章建筑罢了。在那些非凡力量面前，我们的努力与奋斗显得是多么可笑。 “学者们认定这世界上终会有稳定不变的最终真理，而因为那些非凡与魔法，那些所谓的最终真理就失去了说服力：我们怎么能知道，我们目前所探求到的理论，是这世界的真理，还是被非凡力量扭曲的产物？ “又或者说，我们永远地失去了所有的真相，因为所有的真相都是可以被篡改的？” 说到这里，费利克斯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现在，我刚刚开始探索康德拉先生的宝藏，可他留给我们的书是有尽头的。等到我们的后辈走到了指引的尽头，看到那一片深不见底又无法跨深渊与悬崖，失去方向的他们该何去何从？ “如果这条道路注定没有结果，那我们还要继续追逐吗？” 费利克斯又消沉了下去。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某种来自未来的、荒谬的恐惧感与无力感抓住了他，让对遥远的、不一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产生虚无缥缈的急迫感，然后这种恐慌便会逆着时间，对人们当下所做的事情产生影响。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很了解这些年轻人特有的思绪。于是她也像费利克斯一般放松自己，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我很好奇，这样伟大的传承到底是怎么进行的？”老妇人提问道，“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一本书和一叠纸没有任何区别，这个载体对于如此伟大的知识而言，显得太过脆弱了。” “特斯拉密语是我们的母语，我们从小在家里就会教我们说这门语言。和其他少数族裔的孩子一样，要是不好好学母语，父母的打骂也是很可怕的。 “至于《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这本书，有纸就将其再抄写一遍备份，一本坏了还要有其他本。 “这份知识是超前而危险的，所以先祖的遗言告诉我们绝不能靠外传来保证延续性，不然我们还没有成长起来就会被当作邪教异端被教会盯上。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另一层保险。” 说这费利克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背。” 他蒙着酒气的目光中甚至透出一种自豪与骄傲出来。 直到这时，费利克斯才展露出一个青年才俊该有的样子。由才华与朝气孕育出来的傲气，由学识与见识孵化出的信心，全部化为点点光辉，在他的眼眸中流转。 “整本书，巴掌大，两指厚，密密麻麻的特斯拉密语，全部背诵。 “就像别的家的小孩会被家长压着背《夜之启示录》或者其他什么的，但我们家必须要背诵下来的，便是《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 “这甚至无法被称为一种启蒙读物，因为时至今日我们也没法完全理解先祖到底在和我们展现怎样的电磁学世界。 “所以最后所以的记忆都会变成最纯粹、最痛苦的死记硬背，直到所有人都忘不了那些怪异的知识、反常的公式。” 老妇人听得有些入神，不禁连连感叹。 “直到有一天，你们将这些知识完全破解，在书本之外，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高楼大厦……”她喃喃道。 “直到有一天，我们将这些知识完全破解……直到那一天，我们解开了康德拉先生的所有谜题……” 费利克斯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那绚烂的金色光辉一点点消散，最后他的眼眸又彻底熄灭了，任凭酒气蔓上他的视线。 “但是，走到路的尽头后，我们又该去哪儿呢……” 第二百七十八章 看眼下 贝克兰德的冬雪依旧是那么的无穷无尽地下着，被酒气加热过的皮肤将落在费利克斯脸上的雪融化。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了费利克斯鹅毛大雪般的愁思。 “孩子，你与你们家族的故事令人赞叹，不过我还有些小小的好奇，你又为什么要做那么多铜币呢？” 老妇人伸手弹了弹手中那枚铜币，提问道。 “一家公司。” 费利克斯将铜币堆在大腿上，一枚一枚地数着，嘴里念念有词。 “按照康德拉先生的嘱托，当我们准备开拓电磁学时，就该开始运营一家公司了。 “运营公司的目的是有效地维护我们自己的利益，但保护自己的手段不止成立公司这明面上的一条策略，还要包括尝试在灰色地带建立起一些关系。 “这些铜币就是我的一些想法，我想用它作为一种信物，建立一些情报体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我们家刚刚才凑齐了公司注册的钱，完成了公司申报手续，等所有资格证件完成，估计还得要六个月。我们得先把这个小东西发展起来，才能有后面的故事。 “我现在关于什么灰色体系的理解还是太幼稚了，哈哈，也不怕你笑话我，女士。虽然现在并不是时机，但是我还是想花点钱做一点铜币出来，也算是给自己和未来一些小小的信心和安慰。我还年轻，不是吗？就该像个年轻人一样，做一些没用又能带来快乐的小事。” 说着费利克斯打了一个哆嗦。 “噢，女士，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年轻的女士们为什么这么喜欢买一些好看而无用的首饰和摆件了！” 这话让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其实想着，以后走到这一步后，再细细解决这个问题。曾经的我以为，那些黑帮啊、巨头公司啊之类的是我们需要提防的对象，但现在看来，那些魔法啊非凡力量才是我们最可怕的威胁。 “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了……” 酒精的后劲与繁杂的思绪搅动着费利克斯的脑子，他晕晕沉沉地用手指按揉着太阳穴。 “瞧，你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老妇人伸出手握住了费利克斯的手，她的手掌被褶皱与斑纹占满，却依旧温暖而充满力量。 “我是说，在你的时代里，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并且将会稳定而努力地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就像你的先祖们，他们在那个时代拼尽全力，成功地将这份知识和这个家族保留了下来。时至今日，你们每一代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每一个时代都会对你们发起不同的试题，每一代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使命。对你的先祖们而言，他们的使命是尽可能地带着这份知识活下去，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天。而你的任务则是作为带领特斯拉登上历史的舞台，开启属于特斯拉家族的荣光。 “至于当书本上的路走到尽头后的谜题，那不是你这一代人需要解答的试卷，而是遥远的未来、你的某一代后裔需要做出回答的疑问。 “你无需为未来还没到来的难题而烦恼，因为你其实并不知道未来的特斯拉们会遇到怎样的困境，你只是在用自己被时代局限住的认知在揣测遥远的、不可知的未来。 “说不定未来他们会发现的新的方案、新的理解，你的现在愁得发狂的课题，也许在几百年后都是小菜一碟，谁知道呢？ “相信后来人吧，年轻人，相信时间，相信先辈，也要相信你自己。 “现在，你只要看着你的脚下，交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答卷就可以了。” 费利克斯有些恍惚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安慰与观点。也许这就是阅历丰富的年长者吧，他晕乎乎地想着，可能这些奇怪而庞大的思绪本就是自己过于年轻的产物，是自己在自己前进的路上放置了不必要的障碍，以至于让自己还会开始就想着要不要彻底放弃。 “谢谢您，女士，我想你说的对。” 他干脆撸过积在凳子上的薄雪，狠狠地搓揉自己脸，让自己多一份清醒。 “不过，女士，我其实有时还是会有一点小小的怀疑。 “为什么先祖康德拉先生会有那么大的执念呢？ “不……我并不是说，我不想继承康德拉先生留下来的遗产和信念。这些知识本身已经足够迷人，迷人到我们用一代又一代的时间去探索这些奥秘，渴望某一天能真正体验到康德拉先生眼中那种奇妙的世界。 “但抛开那种纯粹的知识狂热，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执念支撑着他对着我们这些后代下了如此沉重的咒，一种名叫《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的咒。” 这时费利克斯又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踌躇片刻后，他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艰难开口道。 “你听说过梅丽莎·莫雷蒂夫人与伊斯·莫雷蒂爵士吗，那对发明了拉玛式蒸汽机却精神异常的夫妇？ “我们学校里，有几个人开始称呼他们为‘穿越者’，因为他们曾经在大学里提交了几份论文说是解决了未来会发生的问题。当时学校里的人还以为他们是疯了已经神智不清，但是近几年我的导师发现他们的这些论文真的正好解决了课题中的问题。” 在第六纪第三世纪，时代还会离开拉玛式蒸汽机和她的发明者们多远，失踪发明家们给这世界留下来的狂想与倾诉还未被众人重视。人们已经在为拉玛式蒸汽机狂热，但还未将【穿越者】一词联系到这两位发明家身上。【预言】本身还需要更长久的时间来证实它的可靠性。 “现在我知道了，那些神奇的魔法和扭曲一切的非凡力量原来都是真实存在的，于是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洞悉未来的‘穿越者’，其实真的来自未来？我们的先祖康德拉·特斯拉先生，其实也是一样从未来穿越而来？ “所以，他其实是在追逐，某个遥远的、超出我们认知范围的世界吗？” 说完，刺骨的寒风让费利克斯再次打一个哆嗦。这次的寒冷直接触动了他胃里翻江倒海的酒精，他被激得一下子转头吐了出来。 “呕——” 他趴在椅子上一泻千里，直直自己将胃翻个底朝天，然后脱力地瘫着。 “……可是……我也好想……看看康德拉先生……眼中的未来啊……” “总有一天，你们会看到的。” 费利克斯叠在椅子上咿咿呀呀地喊着一些无意义的音节，老妇人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背，如同一位慈祥的奶奶在安抚她哭泣的小孙子。 片刻后青年人便安静了下来。他转头想向老妇人致歉，却看到老妇人从衣服中摸出一本笔记和一只铅笔。 “我想，你送了我小礼物，我总该也给你留点什么……” “女士，你一直随身带着笔记本吗？”费利克斯问道。 “啊，是的……这原本是我丈夫的习惯，后来也就有了一样的习惯了。” 老妇人从笔记本上撕下几张白纸，垫在笔记本上开始写些什么。但是她似乎很难写一句完整的话，无数奇怪的单词从不同的语言中跳了出来，挤在她的笔尖想要展现自己。 “果然我还是……有些困难啊……人老了就是不好用了……” 奇怪的字母出现了又被划掉，就这样被划掉的失败句子占满了一整张纸。在浪费三张纸后，老妇人终于屏气凝神，用同一的特斯拉密语写出了一句完整的句子，并签上自己的署名，最后交给青年人。 “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分，收下吧，这是给你的礼物，希望以后这能帮到你们。 “也谢谢你的铜币，我很喜欢。” 昏昏沉沉的费利克斯抓空三次后，终于摸到了那张纸，看见了上面字迹粗糙的特斯拉密语。 “……即使灯火即将熄灭，但我们的意志永存，时间长河之上孤独闪耀的，是特斯拉的引路明灯…… “……梅丽莎……莫雷蒂夫人？！” 费利克斯像被这个名字打了一拳，腾地一下椅子上跳了起来，可旁边的老妇人却已经不知所踪。 他低头再细细观察这张纸条，却发现发明家夫人的名字早已被自己手上的污秽损毁。 ……等等……她不是一百多年前就在这个世界上失踪了吗？！ 震惊、惶恐、懊恼、悔恨……一系列的情绪如泡泡般涌上脑海。费利克斯的酒彻底醒了，他再次在周围搜寻，却连老妇人留下的足迹都找不到。 伟大的发明家再一次消失在贝克兰德的冬雪里。 第二百七十九章 断头路 桑德握着古老的书签，靠在墙上陷入了沉思。 来自曼施坦因夫人的神秘赠礼现在已经被做成书签，夹在每一代存档的《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之中。先辈费利克斯的糟糕污渍已经被清除，但是被破坏的签名却无法被修复。不知道在漫长而曲折的岁月里这张书签与前辈们都经历了怎样惊险的冒险，又让这张书签沾染到了什么力量，也许以后可以接触到一些能让破损之物恢复如初的非凡力量，但现在的桑德依然没有眉目。 特斯拉家还是在非凡之路上走得太慢了啊，桑德叹了一口气。特斯拉家族从一介乞丐发展成一方科技巨头后又衰弱至现在的地步，的确在非凡世界上缺少探索。各位先辈们大多跟着康德拉先生的指引去追溯技术的光辉，而无心去深入窥探非凡世界的奥秘。可想要扩大势力和深入探究世界的本质，就必然要去寻求非凡与灵性的帮助。再加上作为一方纯粹的凡俗势力，特斯拉在起步时根本没有什么非凡资源，因此家族在非凡世界中的力量并不算强大。 要是在这么长久的时间里，有一位先祖去全心全意地追求非凡力量，能让整个特斯拉家族拥有一位序列二或者序列二以上的长辈坐镇，那么特斯拉在贝克兰德的命运，是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被动？ 但是现实没有如果。桑德明白特斯拉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可他现在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解法。作为一个以“通识者”途径为中心的非凡势力，特斯拉家族在凡质世界与非凡世界中都不缺乏人脉和财富；作为一个以制作非凡物品与科技发明为竞争力的家族，特斯拉又缺乏能为他们在大型势力摩擦间提供保护伞的高端战力。 如今的特斯拉没有成为某个势力下被控制、被压迫的“工匠”而成为制造非凡物品的工具人，而是仍然有自主能力和自我意志的家族公司，这已经是种幸运，桑德无法对先辈们做出任何指责。 又是一声叹息。 闪灵曾经和桑德说过，总是叹气不是一种好习惯。桑德对此深表赞同，却实在是改不了这些习惯。当看到从家族到公司一堆堆烂摊子前赴后继地奔向他的桌前时，他想做的只有叹气，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人都不想理，只是将自己滔天的怨气一股脑吐出来。 严峻的形势不允许桑德浪费太多的时间去沉浸在对祖辈的缅怀里，他最后叹气一声，把《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放回书架，转身离开。 伦纳德离开前代表黑夜教会将一个日期传递给了桑德，这将是特斯拉的【赴约之日】。为了向黑夜教会支付庇佑三百多年的账单，特斯拉要按照约定将通讯器向上升起。 这绝对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地面通讯技术之一，桑德对自己姐姐主持的项目很有信心。单论凡质技术层面，在这个方向上，连亚伯拉罕集团都要比特斯拉差个几步。 和在技术上登峰造极的姐姐闪灵不同，桑德虽然有着不错的学历，但在技术方面的才华没有那么突出，于是他便担任起整个家族与公司的运营工作，让姐姐闪灵更好地投入技术研发之中。 幸好我们有两个人，桑德感慨道，对于在技术上逐渐步入疯魔的姐姐来说，她确实需要一个老妈子弟弟给她兜底。按照计划，桑德将在【赴约之日】前离开地下城重返地上贝克兰德，他需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在地上世界维持公司内部的正常秩序，保障【赴约之日】顺利进行。而地下城黑兹尔街工厂内的一切行动都交给闪灵负责。 在离开之前，桑德决定对相关设施进行最后一次检查。一番巡查后，带着安全帽的桑德沿着崭新的秘密轨道向前走，来到了【地井】。 建造机器人正在平台边缘滑动，做着最后的修缮。驻场的工程师连忙站起来向桑德致意，又在问候后继续投入工作。 新建的平台十分牢固，沿着一道古老的轨道向【地井】宽阔的内部生长。当通讯器沿着通道被运输到平台上后，它就会接轨【地井】墙壁上两条轨道之一，然后沿着铁轨一路向上，直上地面。 桑德扶着墙壁向上眺望，硕大的地井之上，新新老老、大大小小的平台及残骸层层叠叠地向高处攀升，遮盖了桑德远望的视线。 【地井】之上，到底有什么呢？ 当年的特斯拉公司并没有参与【地井】这个项目，桑德手上的资料并不多，很多资料都是自己和姐姐在寻找盖尔斯图书馆时顺路做的。 从自己目前的经历来看，地上的人不知道【地井】在哪里，地下的人也不知道【地井】之上是哪里。在一些调查中，桑德在一些最原始的封闭平台上，发现了许多扰乱认知的阵法与灵性之墙。 教会们在封闭【地井】时还在神秘学上布下了层层禁制，阻断【地井】上下的探索。 【黑兹尔街】的位置对于【地井】而言并不算深，桑德能肯定至少教会们并不是在怕这些地下城居民，而是在防范【地井】之下的东西。 【地井】之下又有什么？桑德并不知道，也不重要。 他只知道在地下城位置越深越不是一件好事，【黑兹尔街】这个深度已经十分危险，但它还在以一定速率每年向下沉降。 【黑兹尔街】实验工厂会不会有一天，终被这混乱邪异的土地吞没呢？ 桑德叹了一口气，那些关于未来啊以后啊之类的烦扰思绪又笼罩在他的脑海。 和先辈们不同，桑德无法把这些未来的迷茫与危机置之不理，把锅推给后代去解决，只是按着《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说》的教导摸索就行。因为这些迷茫与危机对于桑德来说，正是他现在面对的问题。 从刚刚开始学习康德拉先生的指导开始，桑德便隐隐觉得，书上的东西似乎都已经得到了诠释。等到他完成学业、彻底接手特斯拉家族与公司后，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悲哀的事实： 康德拉·特斯拉的指导已经走到尽头，但特斯拉家族的未来依旧风雨飘摇。 没有指引可以追寻了，没有理论可以依靠了，先祖留下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他留下的技术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可特斯拉却需要继续前进。 为了自己的家族与亲人，为了电与磁的魔法，为了世界各地跟随特斯拉的十二万员工，桑德不能让特斯拉在自己的手上停下。 他扶着矮墙向下眺望，奇形怪状、乱七八糟的平台残骸向下生长，看似近在咫尺但是遥不可及。桑德想起了和姐姐无数次向地下城深处进发的探险，他们偶遇了那把将闪灵一劈为二的剑，也在苦苦追寻中终于找到了传说中失落的盖尔斯图书馆，那个带着曼施坦因夫妇无数的知识与预言长眠于黄土之下的传说之地。 建造机器人沿着平台运转着，低沉的机器声在空荡的地井里回响着，整个空间都泛着一层淡淡的隆隆声。 再次叹了一口气，桑德扶着安全帽，转身离开。 曼施坦因的预言里……会有指引特斯拉前进的风向标吗？ 第二百八十章 斥力场 “我找到了曼施坦因的宝藏！ “曼施坦因的技术，曼施坦因的指引，曼施坦因的祝福！ “是我，那个人是我！我一定会带领特斯拉达到先祖康德拉先生存在的那个未来！” 山宁驾驶着巨大的蒸汽怪物，在恐怖的爆炸声中从天而降。他在驾驶舱中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扭曲的面容时不时抽搐撕裂，有什么邪异恐怖的东西企图要从那些短暂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灵魂撕裂的不稳定与非凡污染的侵蚀在山宁精神与灵性上刨开了巨大的伤口，寻宝的狂喜与执念终为他的心灵燃起了癫狂火焰。他正在失控的边缘！ 克莱恩很难断定那是机械怪物的腿还是手或者是什么别的肢体，这恐怖扭曲的形态让克莱恩找不到词汇去形容，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未知存在对类人生物拙劣模仿的失败品，或者是将各种非人生物的组织切割下来、按着某种对人类的妄想拼凑而成的尸体标本，充斥着从来没见过人类的存在对人类、机械与生命的妄想。克莱恩只觉得那刺耳的机械运作声都仿佛拥有一种令人呕吐发狂的精神刺痛，他只能大概叫接触地面的两个肢体为两条腿。 在古怪刺耳的机械摩擦声中，机械怪物的背后喷出两大团热烈滚烫的白色蒸汽，随即向克莱恩发起冲锋。 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庞大笨重的机械造物能有这样敏捷的速度。恐怖的铁拳重重轰击地面，古老的地砖瞬间化为齑粉。愤怒的攻击者摇晃着抬起拳头，暗沉的金属表皮上只有建筑的碎块与燃烧的灰烬，以及一只被碾成肉酱的老鼠。 克莱恩从图书室的一角突然出现，他连一刻都没有为秘偶老鼠的死亡哀悼，因为立刻冲到他面前的是山宁·特斯拉。 蒸汽与火花中，克莱恩再次在攻击中逃脱，留下一具被碾压成泥的动物尸体。洁白炽热的高温蒸汽与绚烂闪烁的火光在古老的书架间不断绽放。机械造物无视书架与藏品的安危，大开大合地在古老的知识宝藏中横冲直撞，浓郁的蒸汽在它身后拖出白色的气云，在书架间四处漫溢，如同新娘飘荡的裙摆，而克莱恩的跳跃火焰则在云雾中四处开花，为飘逸的纱裙点上金黄的绣花。浪漫绚烂却致命暴力的追逐战在两人之间展开。 面对山宁与机械怪物的猛烈攻势，克莱恩本想与藏书室之外的秘偶交换位置，直接逃出战场。但这个策略失败了，克莱恩明明能操纵图书馆内活动的动物秘偶，但却难以与藏书室之外的秘偶交换位置。他又想通过火焰条约离开这个地方，也失败了。 山宁疯狂的破坏触发了图书馆的保护措施，被激怒的图书馆拒绝让任何不速之客离开。 机械怪物发出一阵阵怪异的摩擦声，仿佛是在发泄对自己失手的不满，然后转向克莱恩，准备第二波攻击。 致命的高温蒸汽再次从怪物背后的夸张的排气管道中喷出。然而白色雾气中，地面上的碎石瓦砾突然漂浮到空中，如同飞舞的虫群快速在空中集合拼凑，然后飞到天花板与地面上的破漏。倒伏的书架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七零八落的书本如同归巢的飞鸟回到它们在书架上应有的位置。这个异变发生得突如其来，双方都对此变得谨慎起来，然而这些聚集得沙砾并没有攻击克莱恩或者山宁，而是在几个呼吸间，将被战斗破坏后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崭新如初。 ……这个藏书室，可以自己修复自己？！ 一股股微小的灵性在克莱恩身边流淌，巨大的数量让它们互相连结成为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从藏书室的四面八方汩汩涌出，又向藏书室的四面八方汹涌扑去，每一缕细小的灵性都得到了精妙的安排，宽阔的藏书室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非凡物品，一个隔绝外界的玩具八音盒，一个困住不速之客的斗兽场。 藏书室及它的陷阱们……醒来了！ 所有的书柜在这一刻突然全部动了起来，像受惊的羊群一般，在危险的战场上毫无目的地到处乱跑，方向随机但速度惊人。 翩飞的书架间，克莱恩的身影消失在了木架与身影中，时隐时现。整个藏书室顿时变成了一个瞬息万变的迷宫，各种小巧的地下生物秘偶灵活地在书架的空隙间来回穿梭，时不时会被飞驰而来的书架碾烂。依靠着火光与秘偶，克莱恩在整个藏书室中不停跳跃。 逐渐滑向疯狂山宁思维渐渐破碎，他努力集中精力去辨别闪现的火光与飞奔的书架，企图去抓住克莱恩鬼魅的身影，但还未等他起身，失控的飞奔书架就如同一辆火车头一般狠狠地撞击在机械怪物的小腿上。 书架本身并不大，但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各色沉重的书籍，全速撞过来宛如一枚炮弹，险些将机械怪物撞倒。紧接着，某种致命的滞涩感如铁锈一般爬上了山宁的思维与肢体，仿佛是有人向这台全速飞转的精密机械中撒下一把细碎的沙砾，渐渐卡住每一个精密的齿轮。 强烈的危机感在山宁的脑海中爆发，面前的对手恐怕超出了他的预期，生死一战就在眼前。失控与疯狂进一步在山宁的纵容下肆虐，理智的大厦逐渐被狂潮淹没，只剩下一道最最顽强的执念。 好几个书架从四面八方奔来，沉沉地撞在机械怪物硕大的身躯上。这些木制的炮弹没能在光亮的金属上留下什么伤痕，反而激怒了疯狂的山宁。他大声吼叫着，将失控的灵性全力灌入古老的造物，可怖的气压声隆隆作响。 沉重的铁拳再次重击地面。但这一次，无形的波纹以机械怪物为中心散开，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向外爆发。 狂想拉玛·斥力震撼！ 瞬间的巨大斥力将机械造物周边的所有书柜全部掀飞，它们像骨牌一般向外滑行后又落下，最后叠在一起，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血色的痕迹。在股力量面前，所有的动物秘偶都显得娇小又迟钝，地下生物难以抵挡这种伟力，纷纷被冲来的书柜撞死，碎肉与血沫黏在木板的底端，勾勒出书架滑行的轨迹。 藏书室瞬间出现了一片宽敞的圆形空地，一幅扭曲诡异的血色图腾从山宁的脚下向外辐射绽放。 “没有人能阻止我带走【狂想拉玛】！” 山宁的肉体彻底崩溃，随着一道又一道细长的可怖伤口在他的肉体上裂开，混沌无序的扭曲机械挂着粘腻的血肉冲出皮囊。诡异的齿轮与杠杆不断变形，又时不时陷入短暂的信息化，与崩溃的血肉纠缠在一起攀附上驾驶舱的玻璃，红色的诡异辉光在血肉与机械中若隐若现。 “没有人能阻止特斯拉走向未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 原型机 所以，眼前这个名叫【狂想拉玛】的机械造物，真的是出于梅丽莎的手笔吗！？ 瞬间的猛烈斥力让克莱恩报废了大量的动物秘偶，他直接跳跃到了远处。沉重的书架倒在脚边，他正好离开了引力波的范围。同样的，这次分神也打断了他对山宁灵体之线的操控。 对于眼前这尊巨大的机械造物，克莱恩又是感到欣喜，又是感到无奈， 一方面，对于梅丽莎当年竟然能制作出如此强大的机械，克莱恩对有这样一个妹妹而感到欣慰与自豪。但在另一个方面上，现在眼前的【狂想拉玛】给他带来了棘手的麻烦。对于缺少力量的克莱恩来说，若是不能及时消灭山宁，局势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恶战。 白雾萦绕中，各色指示灯明明灭灭，恐怖的喷气声再次响起。未等机体冷却，山宁就弹射起步，再次向克莱恩发起进攻。短暂的对峙后，致命的捉迷藏再次展开。 藏书室的视野因为斥力波的扫荡，立刻变得开阔无比。秘偶化的尝试继续进行，但这次克莱恩的躲闪因为缺少掩体而变得艰难。他于是干脆放弃避战，化守为攻，用空气手枪与空气炮弹在跳跃之间从四面八方向山宁发起攻击，打断他追踪自己的注意力。 被斥力波清理出来的开阔场地并没能坚持多久，几次跳跃间，倒伏的书架又一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继续无规律地横冲直撞。 空地上的血迹在克莱恩的控制下快速凝聚汇集，液体与碎渣蠕动着又聚合成原来的动物样貌，再次在战场上活动起来，作为克莱恩的落脚点。作为秘偶，这些动物只是一些可以被随意捏揉的尸体，以克莱恩现在的实力，碾成血肉的秘偶仍然可以重新复原，只是需要多花些时间罢了。 但这次克莱恩的行动明显变得谨慎起来。他操作灵体之线的手有些滞涩，有些微妙的小误差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意识判断与实际操作之间。他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飘忽不定的异样，立刻掏出【幻境罗盘】检查，只见那三根修长的指针正在数字12上激烈地抖动着。 ……幻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别在这种紧要关头插播小电影啊！ 想起之前几次在幻境中反抗的经历，克莱恩尝试驱动灵性去抵抗即将到来的幻境，但眼下还有劲敌在前，无法像之前那样拼了一切去燃烧灵性。幻觉依然毫无悬念地推过了克莱恩薄弱的反抗，如同浪潮般淹没了克莱恩的现实世界。 可沉重的金属铁拳还是重重地砸在他的脚下，强大的冲击之下他与碎石一起飞出。 “伊斯·席兹尔！你这个骗子！” 在驾驶舱内崩溃失控的血肉机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哭泣着在驾驶舱里怒吼的梅丽莎。 眨眼间这台可怖的机械造物也变得完全不同了，眼前这个出现在幻境里的，应该是【狂想拉玛】的初号机——那似乎还不能叫做【狂想拉玛】，此时拉玛式蒸汽机应该还没问世，这台机械战甲应该也只是搭载着原来老式的罗塞尔式蒸汽机，只能说是梅丽莎个人暗中研制的战甲原型机，还不能被冠以“拉玛”之名。 这么一看，现实世界中被山宁·特斯拉所找到的那一架恐怖的机械造物，应该是梅丽莎后期的完成品、真正的【狂想拉玛】。 相比起那些畸形扭曲得仿佛是由溃烂尸体压制堆叠其上的配件，眼前这个原型机明显造型简单粗暴许多。虽然这和克莱恩认知中的高达或者什么机甲战士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但也是毫无关系。 不过这原型机至少还能看的出来，是某种出自人类之手的机械造物，也就是造型比较有个性、更加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了一点。 克莱恩忽然有过一秒的汗颜。他能勉强理解，梅丽莎可能在模仿“高达”这个概念——这应该是自己在沉睡时偶然告诉她的——但“高达”应该是人形而不是像什么大型的哺乳动物，比起科幻战争片更像是大号的玩具熊午夜游乐场。 而真正的【狂想拉玛】则在不可名状方面有了跨越式的理解和实践，甚至笼盖着一层能够扰乱心灵、震撼精神的灵性。 即使已经见过伊斯那炉火纯青的美术素养，克莱恩也宁可认为后期诡异改造都是由非人之物伊斯插手研究的后果。 幻境的原型机比真正的【狂想拉玛】笨重得多，但那巨大的拳头仍然是实打实的。 “伊斯·席兹尔！伊斯·席兹尔！伊斯·席兹尔！！！ “你的名字，你的人生，你的承诺，你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 “谎言！！” 金色的诡异纹路在机甲上下一闪而灭，紧接大量的灵性与猛烈的怒意驱使巨大的铁拳闪现在克莱恩眼前。 “轰！！” 一个极度困难的转身，恐怖的拳头直接在他的头边砸出又一个大坑。 克莱恩心有余悸地抬头，对上了梅丽莎的眼睛。 驾驶室里，梅丽莎已经哭成了泪人，极度的痛苦像是在她的灵魂上割开了一个口，于是那些悲哀又悔恨的泪水才能汹涌成灾。而在这一条褐色的长河中，却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作响，点燃梅丽莎最后的一些理智。 “回答我！伊斯·席兹尔！ “所以连我们那天在图书馆内的相遇，都是你一手安排操作的结果吗？ “面对我！回答我！” “是的，我承认。” 一个冷漠而毫无波动的声音从克莱恩的喉咙里冒出，将锋利的真相刺向梅丽莎。 “你我的相遇，就是我使用非凡力量编制而成的结果。” 此时的“伊斯”完全没有克莱恩之前看到过的那种腼腆局促，亦无那种全神灌输时那种投入忘我。 祂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就像是在今夜彻底脱去了身上伪装成人类的皮囊，露出可怖扭曲的非人怪物。所谓的亲切与关怀当然无存，只剩下令人感到强烈不适的异类感。 “【伊斯·席兹尔】，就是专门为你而编制的【角色】。”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决堤 即使已经隐隐猜到真相，但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的话语，依然像刀一般插入梅丽莎的心。 她先是震惊，然后是悲哀，最后怒火烧灼扭曲了她的脸，她的皮肤她的发，与克莱恩近在咫尺的一切都与梅丽莎泛滥的苦痛潮水一同褪去，落下满地崩落的黑烟。 烟尘散去，失控的山宁·特斯拉近在咫尺。 幻境留下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强大，克莱恩一时半会无法从幻境中的思维里缓过来，这种感知失调、灵性紊乱等一系列特殊的并发症状被伦纳德称之为【幻灭余烬】综合征。刚才由于幻境的影响，克莱恩不能很好地在现实中对自己的身体，这让追杀的山宁有了可乘之机。 但山宁的胜利远没有那么容易。失控的精神与灵魂的伤痕无时无刻不撕扯着他仅存的执念，犹如一双污秽的大手死死攥着他微弱的辉光，在这一瞬间无尽的苦痛河流淹没了这根纤弱的枝条，混乱 但山宁的胜利远没有那么容易。即使崩落成了不完全神话生物，在精神失控与灵魂撕裂的双重折磨下，山宁的猛烈攻势还是出现了缝隙，巨大的痛苦让他陷入了片刻的混乱，分崩离析的灵性甚至无法正确驱动【狂想拉玛】。 一瞬的僵持中，克莱恩率先反应过来，从【疯帽子】中掏出一把螺丝刀，配合着空气炮弹向驾驶舱发射。 “砰！” 尖锐的刀尖在空气弹的推动下钉在驾驶舱上，巨大的压强让螺丝刀成功贯穿厚实的玻璃，直直没入扭曲的血肉机械中。 螺丝刀穿过血肉，却卡在扭曲的机械赘生物上，彻底地卡在山宁的体内。异物入侵的瞬间也燃起了山宁的些许理智，混乱狂飙的灵性再次回笼，于【狂想拉玛】的钢筋铁骨中再次奔流起来。 层层叠叠的摩擦声如同死亡的舞乐，庞大而臃肿的身躯竟然旋转起来，黄色的光辉像藤蔓一般爬满钢铁之躯，最后在狂想拉玛的两侧汇聚成六个刺眼的光点。随着机械的变型与重组，六处光点不断向外伸展，六门火力强劲的灵性火炮正整装待发。 此刻，前进！碾碎一切！ 齿轮与杠杆奏响进攻的号角，狂想拉玛如一台巨大的坦克啸叫着向前推进，铲开前方所有的阻拦与障碍，无情地碾过道路上的秘偶。六门灵性炮台则向周围的一切发起无差别攻击，猛烈的炮弹在空中连成六条致命的螺旋线。 前进！前进！ 克莱恩在秘偶间不断跳跃，为重新连接成功的秘偶化进程争取时间。他手上的空气炮弹也没有停歇，给克莱恩的逃窜提供火力掩护，但这些威力不俗的空气炮却对眼前的铁皮壳子束手无策，只能在金属上打出明亮的火花，偶尔留下些许的凹痕。 唯一脆弱的玻璃在这般高速运动下难以瞄准，这对于现在还未脱离失调与混沌的克莱恩来说实在困难。 可这场滚石与跳蚤的追逐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恐怖的庞大机械兀地停下，呆呆地立在那里，犹如一尊雕塑。 他怎么停下来了？ ……等等，不好！ 他这是触发陷阱了！ 灵性预警如棒槌一般敲击克莱恩的脑海，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他就看到四周的墙壁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灵性。 现在，震荡！ 一声惊天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克莱恩与山宁便被一阵巨力抛向上空。 不仅是搏杀的二人，书本、碎石、书架、碎片，所有未曾和房屋连接的物品都被四周上下的墙壁抛向空中，犹如一次盛大的颠锅。 震荡！震荡！ 原本柔软的纸页在四面八方的巨力之下获得了惊人的速度，变成了金刚不坏的利刃，漫天飞舞的书籍在高速运动下化作了致命的飞鸟，以炮弹般的速度横冲直撞，瞬间就将空中半数的动物秘偶搏杀殆尽。眨眼间藏书室内再次鲜血四溅，飞洒的血液与破碎的肉块在藏书室内化作了一场血腥的雨。 一连三次震荡在瞬间爆发，仍未摆脱幻灭余烬的克莱恩根本无法完美躲避，锋利的纸页在克莱恩的躯体上切割出大大小小的口子，透明扭曲的蠕虫在深深浅浅的伤口下蠕动缠绕，又在片刻后化作皮肤补上皮囊的缺口。 山宁的【狂想拉玛】更是因为巨大的身形而受到了更多的攻击，但飞舞的鸟儿只在坚硬的钢铁上留下粗粗细细的划痕，难以突破机械造物的钢铁肌肤，唯有山宁的驾驶室玻璃上损伤严重，密集而深刻的伤痕如蛛网般长满玻璃，看上去摇摇欲坠。 但是山宁毫不在意，个人的消逝早已注定，唯有一丝执念驱使着这摊烂肉破铁去操控这具技术瑰宝，抹杀阻碍他前进的一切敌人！ 磅礴的高温蒸汽涌出管道，重新感受到重力的山宁嚎叫着举起铁拳，混乱的灵性再次沿着蚀刻的纹理在机体上狂奔。沉重的机体伴着淡淡的辉光砸向地面，圆形的波纹再次于藏书室里闪现。 狂想拉玛·引力束缚！ 像是提起了一张桌布，难以抗拒的巨大引力撕扯着藏书室内所有的东西都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山宁涌来。笨重的书柜在这番强力下纷纷摔倒，被拖着叠成小山，又被山宁一个个打飞。 他的目标不是这些书柜，而是四处逃窜的克莱恩。刚刚的滞涩感让他心有余悸，他需要加快速度，解决掉这个麻烦的家伙，不能让他再继续那个控制自己的手段。 翩飞的书本与细小的建筑碎片在山宁身边形成漩涡，但山宁还不满足，立刻又补充了一次又一次重击，一圈圈摧枯拉朽的引力波受到【狂想拉玛】的召唤，降临在这间藏书室中。 如愿以偿地，在多重引力波地拖拽下，克莱恩终于无法抵抗这种伟力，在气流的撕扯下飞向【狂想拉玛】。 终于抓住这个麻烦的家伙了！ 山宁崩溃的灵魂中流过片刻的喜悦，他操纵机体，汇聚灵性，正准备要给对手致命一击。同时，他再也不控制自己呕吐的欲望，朝着驾驶舱的破口大吐特吐。 那么，也让你体验一下我的痛苦与折磨！ 污秽恶臭的粘稠物从驾驶室里喷涌而出，却像气体一般在【狂想拉玛】的周围散开，那是山宁受到疯帽子螺丝刀的影响而呕吐出来的污秽污染，除了粘腻的血肉碎块与扭曲的金属部件，还有如风暴般猛烈的精神风暴、来自山宁本人疯狂后的精神污染、以及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不可名状之物。现在这些东西纠缠在一起，如乌云般萦绕流转，又像液体燃料一样粘连蠕动。 从幻境中带出来的负面状态·幻灭余烬仍然没有在克莱恩身上散去，影响着克莱恩的思维与行动。面对即将到来的那团污染带，克莱恩下意识掏出虚无火柴，一划，一丢。 吞噬掉这些污染吧，黑色的火焰！ 燃烧的指令在火柴燃起时即刻生效。但在火柴脱手的那一刹那，源源不断的后悔震惊立刻涌入克莱恩的脑海。 不……等等……我怎么…… 不好，我不该用刚刚那个火柴的！ 然而为时已晚，由烟尘汇集而成的黑色火焰已经在他身边升起，飞速蚕食着山宁周围的污染带。 无光的火焰越烧越旺，黑色烟尘如黑色的潮水向克莱恩涌来，将他吞没，不由分说地想要涌入他的口鼻、他的眼睛、他的灵魂。 苏醒的时间越长，自己被污染得越严重，幻境带来的影响就会越强大，幻灭余烬的症状就越深重。而虚无火柴与虚无烟尘的接触与使用，则会大大加快情况的恶化，虚无与幻境的侵蚀和污染会驱使克莱恩更容易在混乱中点燃虚无火柴。 这将是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现在，积累许久的混乱终于冲垮了堤坝，黑暗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克莱恩的世界。眩晕、恶心、头疼，由精神和感官带来的巨大失调感将克莱恩的感知搅个稀碎。 耳畔机械轰鸣的声音开始卡顿，然后开始倒带，尖锐刺耳的雪花声无情地碾克莱恩接收到的每一个声音。视觉在黑烟缭绕下也开始扭曲破碎，山宁扭曲的血肉被割裂成好几块，飞向四面八方，梅丽莎痛苦的面庞又在血肉中冲出画面，近在迟尺间又被斑斓的流光融化，翻涌出山宁狰狞的身形。 是谁在牵扯着我的手，是我自身灵魂的意志，还是幻境中伸出的爪牙？ 是谁在面对那庞大的机械怪物，是幻境中的克莱恩·莫雷蒂，还是现实中的伊斯·席兹尔？ 这到底是昔日真相的闪烁，还是现今困境的动荡？ 幻境罗盘被紧紧地握在手里，却在认知里不停地闪烁，如同一块坏掉的霓虹灯。所有的指针都在表盘上疯狂抽搐、反复旋转。 那张在克莱恩精神中隔断现实与幻境的薄纸，终于被撕碎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咏叹调 毫无规律的波纹在克莱恩的视角中不断涌起，梅丽莎的身影在现实破碎的裂口中向真实世界冲来，质问与铁拳一起砸向克莱恩。 “所以你曾和我说过，你对机械技术的热爱也是谎言吗？！ “你曾经阐述的理念，你曾经宣告的理想，你曾经怀抱的信仰，全部都只是一个针对我的骗局吗？！” “那是【伊斯·席兹尔】的理念、理想与信仰，但不是【我】的。” 磅礴的灵性包裹的怒意向“伊斯”倾泻而下，梅丽莎的原型机满功率全力一击，可对伊斯而言也不过是侧身一躲。 “如果你要问【我】的态度，那我现在忠实地回答你：这些技术与理论对人类来说是理解世界与造福自己的重要途径，我很欣赏这种社会前进的方式，但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没有太多意义。或许在这个世界的真相与本源面前，它也许也没有太大意义。” “没有意义？呵，那么我的执着又是什么？！” 随着梅丽莎的一声怒喝，藏书室的地砖纷纷震动起来，旋转打开出许多黝黑的洞口。一堆堆形态各异的破铜炼铁瞬间从密密麻麻的地下洞口涌出，在图书馆的地砖上叮叮当当地弹跳，最后汇成一片黄铜色的海洋。涌动的机械被造物者赋予了生命与活性，蠕动着又化为四堆沙丘，四个由齿轮与杠杆链接而成的机械人形拔地而起。 不同的蚀刻纹路在四个机械人形上亮起，在嘈杂的碰撞声中，它们冲在梅丽莎之前向“伊斯”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可怖的敌人近在咫尺，但“伊斯”却毫无战意，依旧那么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明明对面是怒火冲天的对手与被欺骗者，祂却冷静得如一根无关的石柱，没有陷入战场的斗意，也没有揭晓真相的得意，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只剩下那骨子里非人的寒气与漠然。 各种不同性质的力量与诅咒如恶狼般接二连三地向祂奔来，可奇异的光芒与扭曲的世界却在离祂三米处开始龟裂，破碎，化为闪烁的碎屑，就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剪刀，将这张四面八方的大网全部细细剪碎，每一缕细微的灵性都失去了与梅丽莎和人偶们的关联，又轻描淡写地被另一股力量编织成新的形式，在轻柔地环绕后四处消解。 依然是随意地一侧身，三枚巨大的炮弹擦着“伊斯”的礼服而过，眨眼间在藏书室的地面上砸出剧烈的爆炸，灼热的火光炙烤着“伊斯”伊斯的脸，却照不亮祂空洞的眼眸。 梅丽莎忽然觉得，她在面临一处死黑的深渊，在这片深渊面前她所有的意义都没有资格到达灵魂深处的潭底，她的情愫与悲愤对神话生物来说毫无意义，她的执念与理想对于非人之物来说轻盈稚嫩，甚至她的肉体与灵魂对这天外来客而言太过苦弱而单薄。不仅是她的灵性，她的造物，即使是她的灵魂与肉体，在向前接近之时分崩离析。 梅丽莎瞪着那双如同深渊般的黝黑眼眸，生物对高位格者本能的恐惧与不安在她精神中悄悄蔓延。梅丽莎能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所思所想对祂而言几乎是透明的，无论是自己复杂躁动的情绪，还是精心设计的攻击，都没有落出祂的计算与洞察。 这就是一场布满陷阱的致命约会，祂早就知道梅丽莎对祂的怀疑与敌意，并已经料到梅丽莎会在图书馆里布满陷阱与武器，但“伊斯”依然赴约了。 她的行动毫无威胁，她的思维毫无深度，她的呐喊毫无力量 在不可逾越的生命层次面前，梅丽莎的一切都是显得那么悲哀。 这又让梅丽莎想到另一个存在，另一道相同而又不同的无形天堑，属于对另一个存在的愤怒在此刻又涌上心头。那已深埋心底的苦艾草此刻疯狂生长，迅速蔓延，在梅丽莎的心底泛滥成灾。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混蛋？！ “你是在嘲笑我的渺小、脆弱和无力吗？！你在嘲笑我的感情如此廉价、泛滥又卑贱吗？！ “你在嘲笑我是在挑战不可战胜之物的可笑，还是在嘲笑我—— “异想天开！！痴心妄想！！” 梅丽莎声嘶力竭地大喊着，驾驶着原型机横冲直撞，用着最原始粗暴的力量进行着最原始的泄愤。 她已经不知道她到底在对什么发着脾气，也许是眼前那个欺骗她感情、费尽心思编制美好假象又在此时无情捅破的“伊斯”，也许是那个曾经亲密无间却再也无法并肩同行的哥哥。 或者说，是世界上那条最深的、最无法跨越的沟壑，是苦弱低贱的人类与伟大深邃的神明之间最可悲的天堑。 “还是说，你是在嘲笑我不满这该死的命运却无法反抗？是在嘲笑我想要改变与保护，可等到揭开真相之时只能看到他已经走上绝路吗？” 梅丽莎在机械的共鸣中大声吼叫。 “你是在，可怜我吗！？” 巨大的铁拳在“伊斯”的面前砸出又一个巨坑。 “回答我，伊斯·席兹尔！ “回答我！面对我！攻击我！！ “你为什么不出手？！你为什么一直在躲？！是在怜悯我的羸弱吗？！！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这个混蛋！管你是伊斯·席兹尔，还是什么天外来客！我是序列三的圣者！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出手！攻击！出招！召唤你的灵性！！！运转你那该死的非凡特性！！！ “面对我！！！” 机械人偶们在梅丽莎的质问中抽搐颤抖起来，然后在凄厉的摩擦声中崩溃，大大小小的机械零件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在地上跳跃翻又组成了黄铜色的金属狂潮。躁动的机械部件互相摩擦，刺耳的响声汇聚成凄厉的喊叫。 新生的机械狂潮尖啸着向伊斯扑去，张开巨口要将“伊斯”撕扯咬碎。 十米，五米……一米！ 砰！ 随着一声巨响，机械浪潮竟在“伊斯”的面前彻底炸开。它们个体之间的相互的关联忽然完全断开，分崩离析的机械零件化作温柔的漩涡，一个个互相孤立，又轻柔地在祂的身边旋转，留出一个三米宽的空地。 “伊斯”，向前迈进一步。 第二百八十四章 狂想曲 “伊斯”直直地望着梅丽莎那双褐色的眼睛，一步一步向巨大的原型机走去。被祂俘获的机械构件在空中无声地漂浮旋转。 “我确实不属于这里。你若是认为我来自星空，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一句承认，梅丽莎的原型机又突然暴动起来，巨大而尖锐的刀锋弹出肢体，然后旋转，转出两朵致命的花朵，齿轮与机械高歌着机械的舞乐冲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承认了！！ “你就是要来抢夺我的宝贝！” 疯嚣邪异的尖笑从山宁的烂肉中喷涌而出，精钢打制的手刀一下就将躲闪未及的克莱恩一劈两半。扭曲透明的蠕虫犹如翻涌的粘稠浆水，蠕动着向另一半远离的躯体连接拉扯，企图填补上这个巨大的缺口。 这一次笨拙而成功的强攻让山宁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他兴奋地尖叫着，更多的蕴含灵性的金属刀刃从狂想拉玛的金属躯壳中滑出。它们都是由曼施坦因夫人亲手铸造的灵性金属，拥有着比一般金属更加强大的性能，锋利的刀锋可以轻易劈开半神的灵性之墙。 疯狂的刀刃在空中拉出致命的弧光，却又突然凝固停滞在空中。似乎在无形之中有看不见的丝线紧紧缠绕住了原型机的躯赶与四肢，让梅丽莎动弹不得。 “……这是……这个气息……果然……” “伊斯”全然不顾张牙舞爪的原型机，漫步上前，仔细端详原型机左前臂上伸出的那枚长长的匕首。 “之后还是把这枚沾染气息的匕首换下来吧，做一些蕴含灵性的金属刀刃装上去会更好。除非到了生死危机不要随便用出这枚匕首，要是被别的地上天使发现了你和那位伟大存在的关系，你很容易陷入不利。” “呵，就像这样，成为你的工具与棋子吗？！” 梅丽莎暴呵一声，紧接着整个图书馆再一次闪烁起刺眼的辉光。 震荡！ 力场翻转，书页翩飞，建筑倾倒！ 猛烈的震荡之后，整个藏书室的重力场发生巨变，对房间里的所有事物而言，宽敞的藏书室便突然像万花筒一般滚动起来。 纷纷扬扬的书页在藏书室中下了一场雪，“伊斯”在这场鹅毛大雪中像一位漫步的绅士，随意自如地沿着翻滚的墙壁漫步着，却完美地跟上重力场旋转的速度。他抬手一挥，一根撬棍从漂浮的零件云中游了过来，落进他的手里。 只是一根普通的老撬棍，只是一次普通的挥动，那些落在地面上翻滚的书籍又一次凌空而起，渐渐衰弱的雪又一次躁动起来。 越过这片不祥的雪，握着撬棍的“伊斯”望着趁机逃脱的梅丽莎，她正在房间的另一端蓄势待发。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穿越大雪而来的答复，是山宁的利刃。 重复多次的追逐战再一次不知疲倦地上演。混乱的浪潮；来来回回不停地冲刷克莱恩的精神，他企图在虚无的入侵中搏得一丝清明，去抓住去对方那些飘荡的灵体之线，然而克莱恩的躯体与灵性似乎已经背叛他的意志，黑色的灵体之线在他的掌心轻轻划过，让他狼狈得像一个落水的倒霉蛋，在挣扎着去抓那一缕救命的稻草。 “我来到这里，确实是依照了父神的命令。祂的最终目的确实是要带着我与我的兄弟一起偷渡那道可怕的屏障。” 克莱恩颤抖着双唇，陌生的话语从他喉间流出。 “按照父神的计划，我作为先行者，首先在第五纪末日之前这段动荡中降下一小段分身偷渡越过屏障，在这里一边建立起必要的‘关联’，一边观察这里是否真的能渡过预言中的必死之局。” 不，那些声音，它们不在我的喉里，它们不是我的声音，它们在我的脑里，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灵魂里…… 它们是我的声音。 砰！！ 梅丽莎的利刃竟直接劈碎了原本刀枪不入的书架，而面对飞溅的木屑，克莱恩非但没有躲闪，反而伸出手，迎上尖锐的木刺，任凭自己的手上被削去一半，露出纠缠盘绕、斑斓糜烂的彩色丝线而非透明奇异的蠕虫，让自己最邪异的本质暴露在她面前。 直视神话生物的精神冲击给梅丽莎的脑海来了一次猛击，但她的攻击却没有停下，刀锋与怒火如旋风般向克莱恩袭来。 “我需要一段完整的、足够真实的关系，建立起一个足够真实的【伊斯·席兹尔】，从而使无论灵界、星界还是冥界都认同【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土生土长的人，这样我就可以与这个星球文明建立起一段真实稳定的‘关联’。若这个文明真的成功渡过了预言中必死的末日，在此之后凭借这个关联，我就可以与我的父神与兄弟一起完整地降临于此。 “但这只是我父神的计划，而不是我的计划。 “我和我兄弟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逃离父神的控制与囚禁。 “所以在这个计划中，一个稳定的、复杂的社会关系网便是重要的一环。成为一个能接触许多学生的大学讲师、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关系，都与这个文明建立起更多关联。我确实能使用非凡手段对这些关联进行编辑和编织，将它们变成我需要的模样。但是我在这个方面使用非凡能力越多，这个星球上原本的那些神明就越容易发现我这个偷渡者，我得到这个文明的认可与反馈也越少。因此，我需要在非凡力量最低程度的介入下，构建最多的真实关联。这些真实的、符合身份的关联越丰富，【伊斯·席兹尔】这个存在便更加真实可信。 “你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在着名大学里初露头角的单身青年学者，蒸汽教会重点培养的对象，并不高贵的出身却对这个社会各个阶级都打过交道、有过了解，这些要素都有助我与这个文明建立起更加深厚的联系。尤其你这种理性与探索的性格，可以帮助我了解发掘这个星球的秘密和社会的真相。 “不过我选择将你作为计划核心时，并没有发现你与其他伟大存在还有这么密切的关系。不过现在，我想我有了更好的方案。” 面对梅丽莎狂风暴雨般的袭击，克莱恩依然只是在躲。像是读透了梅丽莎所有的问题与疑虑，虽然梅丽莎还没开始她的审问，但克莱恩却把她想要知道的一切全部端了上来。这让梅丽莎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自己的抗争到头来对于祂们这些些伟大存在而言最终也不过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小打小闹。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那种无名的怒火再一次吞噬了梅丽莎，磅礴的灵性驱使着原型机超载运转起来！ “够了，够了！” 由灰雾制成的利刃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旋转着从上到下在对方身上切开一条巨大的口子，一团团缠绕扭曲的线绳包裹着诡异斑斓的色彩从皮囊的裂口中喷涌而出。 “所以在你的眼中，我到底是什么？！ “完成计划的工具？完善设定的陪衬？陪伴主角的机器？！ “是书写你漫长旅行传奇故事中的陪衬背景！还是成就你伟大品质叛逆精神的渲染烘托！？ “是过客、媒介还是垫脚石！？ “是依靠、凭借、还是目的地！？ “告诉我！我在你们这些该死的神明叙事中，到底是什么？！ “回！答！我！！！” “我到底是谁！！！” 梅丽莎的嘶吼戛然而止，一束光芒洒在了原型机的手臂上。随着一声声金属的躁动，最外面一层沐浴着光芒的机械零件竟从牢固的甲壳上脱落下来，如同蝴蝶一般飞走了。 “你是梅丽莎·莫雷蒂。” 【活泼手电】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克莱恩的手里，光芒所照耀之处，表面的各种零件都纷纷解体，散架，向四面八方翩翩飞去。 克莱恩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梅丽莎逼近，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原型机像洋葱般一层层地解体。 巨大的机械怪物渐渐露出狰狞的骨架，但梅丽莎仍然不肯认输，拖着逐渐崩溃的原型机继续嘶吼着向前奔去。 但下一秒，随着一声巨响，原型机四条肢体都在瞬间失去了相互间的关联，整个机体彻底分崩离析。 “我记得，这台原型机，我也制作了不少构件。” 失去支撑的驾驶舱重重地掉落在地上，翻滚跌入地面上还未修复的大坑里。 克莱恩缓步向山宁与狂想拉玛的残骸走去，原来手中的【活泼手电】已不知滚落到何方，失控的虚无烟尘从他身体上的伤口中汩汩涌出，在他手中汇聚成黑色的剑。 可这把剑飘忽不定，不似实体，让人忍不住怀疑它的存在。克莱恩下意识地一握，手上传来老旧金属的粗粝与冰冷，他便低头看了一眼，黑色的烟尘荡然无存，哪还有什么剑。 喔，是一个撬棍啊。 他一步一步爬上驾驶舱，终于看到在玻璃之下鲜血淋漓的驾驶员。 “在我眼里……” 克莱恩看着自己高举撬棍，刺穿梅丽莎的胸膛。 “你一直是梅丽莎·莫雷蒂。” 没有尖叫，没有怒吼，甚至没有任何疑问，只有一只愤懑不屈的、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攀上那根老旧的撬棍，接着又一只手抓住了克莱恩的腕。 可梅丽莎竟然笑了。 随着她的笑容绽放在那张狼狈的脸上，她的眼睛眨眼间从动人的棕褐色变为了深不见底死黑，四处飞溅的鲜血开始回流，老旧复古的裙子开始泛出鲜艳靓丽的色彩，甚至她脸上的细纹都开始消失。 一瞬间她的身上的时间开始倒流，成熟狼狈的女学者在眨眼间变回了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 而克莱恩在受尽了虚实抗争的折磨后，终于断了弦，渐渐失去意识，坠入昏迷。 “太好了，这份礼物……” 幻影梅丽莎抚上克莱恩的脸。 “……真的赶上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休止符 “伊斯”站在驾驶舱上，并没有拔出那根撬棍。 眼前的梅丽莎终于安静下来，她被撬棍钉在驾驶舱里动弹不得，只能抓着那根老撬棍平静地喘着气。鲜血将她的裙子染成深红。 梅丽莎还没有足够地全力以赴，“伊斯”也一直在放水，这场闹剧般的打斗终于停下了。 梅丽莎在藏书室里做好了埋伏，决定赴约的“伊斯”当然不会放弃对这间藏书室提前做准备，至少让梅丽莎不会那么轻易地去召唤她身后的那个伟大存在。 在“伊斯”的意识里，整个世界就是一团团混乱无序的线，事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定义了事物的本身。作为一个“身份”，一个在祂掌控之下的假角色，【伊斯·席兹尔】是一系列由祂所培育、又完全由祂控制的关联。当祂需要时，祂可以随便对这些丝线进行操控和编织，当祂不需要时，祂就能将这些丝线放在一边，将制造的关联与真实的本我彻底划清界限，保持自我的纯粹性。 就像是一样十分爱护的工具，需要时紧握在手，闲置时及时收纳，以免在使用时出现对自己的误伤。 现在，当祂彻底把【伊斯·席兹尔】这个身份有关的所有关联与面具全部撤下后，却仍然有几丝细小的、飘渺的关联之线，留在祂身上，这些本应该联结在【伊斯·席兹尔】这张面具上，而不该在衣服换下后仍然缠绕在祂的手上。 渺小而斑驳的关联之线，连接了祂与梅丽莎。 如同炙热的铁锅留下灼伤，如同软烂的面团留下粉尘，如同污浊的溪水留下泥水。 祂的身上留下了微弱的污染。 仔细回忆探究起来，这几丝瘦弱的线，似乎在刚与梅丽莎接触时就有了，并随着这几年的时光缓慢却稳定地成长着，但也并没有粗壮许多。 只是现在，这些丝线上过于混乱糜烂的颜色，让祂很难去定义这些丝线到底是什么，复杂的颜色与飘忽的丝线纠缠在一起，看上去脆弱无比，却十分坚定地联结着另一端的梅丽莎。 以自己为基础去编辑关联与命运，就很容易遭到反噬与污染。越是想要逆天改命，越是想要偷天换日，自己就越是容易陷入自己编织的漩涡中。一旦无法分别【本我的关联】与【编造的关联】，往往就会引起非凡者的失控与毁灭。这是祂这一途径的危险诅咒，若是发现这种意料之外增生的未知关联，必须及时地斩断。 对于一位天使之王来说，被细小的关联所污染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发现了就马上剪断就可以了，无伤大雅。 但对于接下来关于梅丽莎的计划而言，这段渺小的关联无伤大雅，留着似乎更有助于计划。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伊斯“上前干脆坐了在驾驶舱上。 “呵，谈什么？” 梅丽莎吐了一口血沫，抓着胸前的撬棍冷笑。 “我承认，几年前第五纪末日之灾时，受了你不小的恩惠，你的帮助让我度过了多次危险关头，但我也确实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这样被你钉在这里。” 她用手扣掉了身上的一片玻璃渣。 “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拉你入伙。” 说着，“伊斯”俯下身，一边帮梅丽莎清理嵌入肉体的玻璃残渣，一边向梅丽莎诉说着祂的计划。 “你刚刚的情绪并不是只针对我一个人。” 梅丽莎的手一滞。 “那又如何？” “你还在针对某个伟大存在。” “伊斯”用力一拉，又一块玻璃挂着血沫与碎肉被被了出来，然后被随手丢在一边。 “我原以为你与身后的伟大存在只是一些比较强大坚定的关联，但从你的匕首和你刚刚的表现看来，你与那位伟大存在的关系比我原来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所以我认为，就像我想要逃离囚禁我的父神，你一定对你身后的伟大存在有所企图。” “呵，你说的倒轻巧，祂们神明之间的争斗，哪里有我插手的地方？”梅丽莎轻笑一声，又从大腿上扣下一块碎渣，“天使殿下，我想您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序列二，但我可只是一个序列三的圣者，在你们这群神话生物眼里只是一个小蝼蚁，没有能力也没有这个可能去改变哪位伟大存在的命运。” “那么，如果我给你这一份可能呢？” 梅丽莎终于抬起头，正视“伊斯”。 “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不再成为某个神话传说的背景板，让你不再只是为了塑造故事主角某种品质的渲染衬托，让你能够作为你自己，作为‘梅丽莎·莫雷蒂’，去挑战这片以神明上位者、以英雄主角为叙事核心的世界，去以你自己的意志与力量跳出高位者的安排与计划以外，给他们一个绝无仅有的震撼，让他们见识见识‘梅丽莎·莫雷蒂’是有意义、有分量的存在，而不是某种可以在构建完故事后被丢下的耗材……” “你愿意吗？” 一些过往的记忆碎片翻涌而来，梅丽莎想起了那些辗转难眠的日日夜夜，那些全力追逐却终究无法并肩的眺望，那些被欺瞒却无能为力的悲哀，那些被“神的命运与旨意”一句话抹杀所有意义的、属于凡人的纷杂情感——那道神与人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这是一个悖论。” 梅丽莎认真地盯着“伊斯”。 “你希望对抗神明叙事，但是你给出的武器，却是来自你自己——一个天使、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 “你只是在拉着我，用一个神明去干扰另一个更强大的神明，而不是真正地使用凡人的力量去对抗神明。 “你仍然在使用非凡去对抗非凡，使用神明去对抗神明……” “只有源质才能对抗源质，只有永恒才能对抗永恒！” “伊斯”忽然打断梅丽莎。 “没错，这就是个无法解决的悖论。你想挑战它，就必须要以它本身作为武器。 “你愿意吗？” “……所以你希望，我能牵引我背后的伟大存在，和你一起去干涉你与你父神的计划，从而让你重获自由？” “在这段计划里，如果你对你背后的伟大存在别有计划，我们可以一起实现。”“伊斯”指了指上方，“据我所知，你背后的那位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也就是说，我为了实现一个和神明有关的愿望，放出了两个外神手下的天使？”梅丽莎道，“这可不是一个合算的买卖。” “那么，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接下的努力与牺牲，是为了解决两次可能到来的神明灾难呢？” “伊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梅丽莎。 “我早已陷入疯狂的父神正在向这个星球逼近，我希望你能用你身后的伟大存在去牵制祂，最后封印这个彻底疯狂的外来之神。在这个过程中，我可以帮助实现一个和你身后伟大存在有关的愿望。” “……你有什么计划？” “关联与存在，虚无与幻境，这是我与我的兄弟所掌握的权柄，具体的细节，想必你在前几年已经体验过了。 “至于具体的计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需要一个完全隔绝现实、完全不留痕迹的地方，谈谈下面的细节。” 说着，“伊斯”向梅丽莎伸出手。 “我想，你也一定很想知道，你身后的那个存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 梅丽莎忍不住问道。 “你在这里已经说了不少，就不怕我呼唤我背后的那位伟大存在吗？” “我确实使用了一些手段，让你不会在这里去想到向那一位祈祷。但你仍然能问出这句话，就说明你这方面的求救意识并没有完全被我掐断。我也相信，除了主动祈祷，你身上必定有被动召唤那位存在的手段。” 伊斯坦言道。 “因此我觉得，这还算一次比较公平的合作。我们在这里都有自己的目的，同时我们也都有能够牵制对方的手段。一旦你发现我的计划有什么问题，你必定会向身后那位存在祈祷。” “……” “所以，我在赌。 “赌你不会放过我这个机会，赌我在你身上做的准备一定有效。” “……” 梅丽莎盯着“伊斯”眼睛，沉默片刻，然后用力拔出身上的撬棍。 “你个混蛋，我不会这么容易原谅你。” 她伸出血淋淋的手握住“伊斯”。 “但是该死的，你赌对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下城·盖尔斯图书馆·主藏书室 被肢解的狂想拉玛散落在地上，驾驶舱内的山宁早已随着黑色烟尘一起消逝不见，只剩下一颗闪烁着辉光的非凡特性在驾驶舱内轻轻律动。 而失去意识的克莱恩就静静地倒在机械残骸之中，狰狞的伤口处笼罩着一团团黑烟。 被破坏的书架与书本漂浮而起，修复完自身后又整整齐齐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遍地的碎片与坑洞也颤动起来，进行着自我修复。一次大战宣告结束，作为战场的藏书室遵循着被设定好的一系列的程序，一道道解开禁制，慢慢平静下来。 待整个大厅恢复如初，藏书室又回到了原本死寂的环境。 在这片静寂中，克莱恩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他挣扎着爬起来。随着他的活动，大团大团的黑烟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哈哈……终于……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出来了…… “……现实……现实！！ “这里就是现实！！” 他颤抖的身体开始抽搐，紧接着开始狂笑，某种嘶哑刺耳的嗓音从他的喉中争先恐后地越出，碾碎整个藏书室的宁静。 “哈哈哈哈！现实！！我回来了！！ “你关不住我的，我说过，你们关不住的我的！！” 他毫无怜悯地使用着自己的声带，搓揉挤压它发出令人不适的嗓音，疯狂又混乱的灵性在他的身边汹涌澎湃，藏书室里的所有物品都在颤抖战栗。 那些黑烟缭绕的狰狞伤口中，透明蠕动的小虫忽然身形一滞，然后猛烈地挣扎起来，紧接着一团团色彩斑澜的丝线犹如一簇簇烟花从蠕虫身体中炸开，连接盘绕之间修补上了克莱恩的躯体。 虚无烟尘浸透了克莱恩的灵魂，失控的污染在此刻于他的精神中肆虐。而趁着这个机会，被【排除】于现实之外的疯嚣存在抓着祂与克莱恩之间特殊的【关联】，钻过重重封印中的空隙，企图冲破虚无与现实之间的牢笼，重返世间。 克莱恩终于动了起来，疯嚣的气息瞬间暴涨，他正向上跳起，身形便定格在了空中。 一根根色彩各异、结构粗壮的线从虚无中突然出现，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身体，企图将祂这个不该在这里的存在重新拖回到无尽的虚无之中。 “……诡秘！你是关不住我的！！” 克莱恩大声嘶吼着，竟拖着缠绕的丝线，一举向上跃起。眨眼间，他身边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起来，如同流动的细沙，不断向后方流逝。 他开始向上冲刺，穿越无尽的黄土与封印，向现实逃逸！ 此刻世界似乎虚实倒置，原本结实浑厚的石块与黄土对克莱恩而言，似乎变成了梦幻泡影。他的身躯毫无阻碍地穿越过一层层的石块与泥土，就像是一层层幻影从他身边飘过。 可那些粗壮的线却又是那么的有力，难以挣脱，就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生长而出。在片刻的逃窜后，克莱恩终于在与线绳的对峙中失败了，从穿梭的状态中掉落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一处地下甬道里。 线绳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似乎有一群人正在虚无中拉扯着这些线，要将这个不合时宜的逃犯重新放逐于现实之外。 “……是你搞得鬼，诡秘！！ “是你，是你，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我不会放过你的，诡秘！！” 克莱恩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如干涸的鱼一般在地上挣扎着，可他的反抗都是徒劳。 伊斯漫步走到克莱恩的头前，看着克莱恩的脸，然后有些不安又无措地搓着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半是遗憾半是歉意地蹲下身。 “我们知道这么做有些粗暴，但这毕竟是你自己与克莱恩先生定下的计划。” 这些话语完全不能打动克莱恩疯狂的意志。破碎的理智无法对眼前人的话语进行什么有效的思考，唯有仅剩的偏执扭曲憎恶他所接触的一切，包括这现实中的一切存在。 强大的力量只是突入现实那么一点点，整个盖尔斯图书馆都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一些物品开始如电脑卡机般闪烁，仿佛要从现实中被抹去。而在隔绝虚无的这层厚墙之下，可怖的力量正在躁动汹涌。 “我是说，按照你之前的意志，你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这个时机，以这种狼狈的姿态重新回到现实。 “就是就是，哎呀，你现在这个动静，搞得这么大，真的是太危险了！嘘！你要是再往前一点点，被这里的那些旧日之神发现了，那就麻烦了！ “按照计划，你很快就能回来了，但当然不会像这样，回来这么多，我是说，应该会少一点，就像以前一样，就一点点。 被侵蚀一角的现实正全力地排除这个不明入侵者，封印与结绳正在一点点地将这个不该存在于此的危险意志从克莱恩的身上剥离。克莱恩的躁动明显变小了，但不安分的嘴里依然是在污言秽语地辱骂着。 伊斯对这种反复无常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对于这种几近失控、陷入癫狂的神明，精神清明是偶尔，胡言乱语才是常态。 不仅是言语，还有祂们所释放出来的任何信息、任何操作都有可能是无意义的。经过疯狂的碾压与扭曲的逻辑，祂们最顽强的执念也会被非凡特性带来的本能所扭曲。所谓的不舍与囚禁，也不过是非凡特性本能的聚合。所谓的关系与连接，也无非是维持稳定状态，防止互相争斗的本能、非凡特性过度聚合导致的灾难。 “……好吧，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彻底疯了，你可能根本不理解我在说什么，不过不要紧……你只要知道，一切正按照你的谋划进行着。” 克莱恩死死瞪着前方的伊斯，疯狂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破碎的理智让他说出的各种话题在伊斯眼里都显得没有意义。不屈与不甘浸透了他扭曲的精神，他张牙舞爪地向前方的伊斯扑去，却穿过一团没有实体的黑烟，扑了个空。 眼前的伊斯也不过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伊斯回过身，两手一摊，怂了怂肩。 “抱歉，这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当初在天幕战争之后，把自己全部撤离现实、扔进虚无去恢复伤势，可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最终，克莱恩的嘶吼与抽搐都渐渐停息，又一次回到死寂与安宁。 “不是现在。” 伊斯看着克莱恩的脸再次安静下来。 “但终有一日，父亲大人。” 第二百八十七章 焚化炉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下城·黑兹尔街·内城工厂。 佛尔思放下厚重的资料，然后走到墙边向后一倒，瘫在椅子上。 自从格尔曼离开后，佛尔思就一直跟在闪灵·特斯拉的身边作为助手。冒险家并没有带佛尔思一起上路探险，而是要求佛尔思一个人留在特斯拉姐弟身边进行协助，美名其曰是为她的安全着想。但在佛尔思看来，也许在安全需求之外，格尔曼这个可怕的男人说不定是把她卖给特斯拉姐弟充当劳动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佛尔思的猜想确实没错。在克莱恩看来，将佛尔思交付于特斯拉姐弟，也是希望佛尔思这枚被封印的哑炮能在特斯拉接下来的行动中起点作用。在之前的行动中，克莱恩发现佛尔思虽然被封印着非凡特性，但依然能抵抗一些中低阶位的非凡影响，这可能是她本身过高的位格仍然在发生效益……于是，克莱恩希望佛尔思能作为一个吉祥物，给特斯拉姐弟之后关于通讯器的行动中给予一些庇护。 佛尔思看着机械臂将桌子上的文件一并抓起，然后丢入火堆。焚化炉的烈焰哄得她两眼发红，甚至有些湿润。 在短短的时间里，佛尔思为这些东西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在闪宁·特斯拉的指挥下，佛尔思作为一个半吊子的“工程师助手”在这个实验室中做过各种工作，俗称打杂。这些即将要被销毁的东西，有一部分就是出自于她的手中。即使她只是作为一个助手，这些跃动的火焰仍然让她感到不舍与心痛。 现在一切工作已经准备就绪，按照计划，这几天的所有纸质资料全部要焚毁，然后做神秘学上的反占卜、反预言处理。 “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这样烧了吗……”佛尔思望着火堆喃喃。 “怎么，你是不舍得吗？”闪灵大笑着加大功率，火焰猛得一窜，仿佛这不是在焚毁秘密资料，而是一场盛大疯狂的篝火派对。 “不，我只是……” 佛尔思下意识道。 “我只是觉得，你们特斯拉家族几代人投入在这个项目上的心血，就这么一把火，什么都不剩了……”她顿了顿，“好吧，我承认了，我就是有些舍不得。” “哈？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小可爱！况且，你才进入这个项目没几天，不用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闪灵没有将这些遗憾放在心上，她只将这些归咎于年轻女孩都会有的少女心思。 “话是这么说，但是……” 佛尔思看着火焰的眼神有些发愣。 “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在这段时间里，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工作，也学到了很多新的东西，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人生，也是一段快乐又难忘的经历。 “可当我开始对这种日常工作产生认同、认同这就是我所拥有的生活方式时，我又必须把我这段时间做的所有文件全部投入这个焚化炉里，和我这段短暂的‘工程师’生涯说再见了，但是这段时间的工作却依然萦绕在我的脑海……” “喔喔！我明白啦，小可爱！” 闪灵打断了佛尔思的话，一把拉下焚化炉的操作杆。 “现实中，你的‘工程师’生活已经结束了。但是在你的精神中，你依然停留在‘工程师’这个角色里。 “接下来，你要和我一起成为一名‘操作员’，干‘操作员’该干的事情。可是尽管你怎么对‘工程师’这个角色做告别，尽管你将这一切都焚烧殆尽，你依然在依靠‘工程师’的逻辑在进行着不匹配的生活。 “就比如，在这之前，我们谈论着如何操作信号机与接收器。但是现在，我们将要谈论如何驾驶发射机，但你依然在用操作信号机与接收器的的逻辑思考你面前的所有机械……” “你被困在了过去的生活里，被困在原有的、阶段性建立的稳定模式中，被困在了过去的逻辑中。” “……虽然但是，我其实也没有对这份工程师助手的职位有多么留念，只是觉得……” 佛尔思忽然觉得这些话题令她感到一些不适起来。 “这些‘身份’与‘生活’像流水般来到我的手里，又像流水般离开我。我试图去接受它们、容纳它们，甚至成为它们，但是它们就是会不可抗拒地离开我…… “就像我从未拥有过这些生活，就像这种生活其实从不属于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闪灵突然大笑起来，她干脆离开操作台，围着佛尔思转起圈来，甚至欢快地跳起来。 “哎呀，我的小可怜，你可不是被困在了这几天的‘特斯拉工厂之旅’中 “你被困在了更加遥远的、难以自拔的过去里！ “所以你觉得，这段时间的惊心动魄的冒险生涯与忙碌充实的工厂生活，并不属于你。你无法接受、无法适应，因为你仍然在用遥远的、过时的逻辑方式去思考你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你说的有些道理……” 随即佛尔思立马反应过来。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冒险家？！” “哇，小可怜，你简直是把‘我从地上来的’、‘我之前从未接触过非法活动’、‘我是法外狂徒界的新人’都写在脸上了！” 这让佛尔思脸上有些羞，又有些失落。原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自己依然是没有长进，在这些老江湖的眼中，还是一个稚嫩的菜鸟。 这……这才几个礼拜！哪能有那么快呢！ 佛尔思不由地在心中给自己寻找一些安慰，但闪灵却不肯放过她，自顾自不停地说下去。 “你以前在贝克兰德的地面上，是干什么的？” “诗人……不，只是一个写点文字混饭吃的。主要写点诗，但是其实什么文案工作都会接。” 在资深非凡者老油条的面前，佛尔思的一切掩饰都显得没有意义，甚至有些幼稚。 “喔，那我们就当作你是一个诗人好了！” “不……” 闪灵伸出手抓住佛尔思的口鼻，示意她闭嘴。接着闪灵又自顾自地转了出去，抓起一叠文件对着焚化炉里高高的火焰就是一个天女散花。 “那就是，你被你之前的‘诗人生活’所困住了。你的生活在不断地向前发展，变化莫测，但是你却依旧用那套死板的、老旧的‘诗人逻辑’去思考你现在与将来的生活。 “你无法去适应‘冒险家’、‘工程师’等各种身份，因为在你的思维依旧停在‘诗人’逻辑里。这些事情对你来说超纲了，完全不符合你原有的‘诗人’逻辑，你无法彻底理解它们，亦无法真正成为它们。 “你的生活是如此地动荡不安，仿佛是神明对你接二连三地抛出了完全不同的难题，但你只会用一把钥匙去开不同的锁。 “让我猜猜，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钟爱这把钥匙，即使生活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都会死死抓着它不放？ “想想，猜猜…… “呀哈，我知道了！因为你曾经用这把钥匙打开一把锁。” 闪灵猛地跳起来，狠狠地为自己鼓掌，自己竟然解开了如此有意思的谜题，她对此感到十分地满意。于是闪灵彻底无视佛尔思慌张无措的目光，无情地大声宣告自己对佛尔思的解剖结果。 “所以你是如此盲目地依恋着这把钥匙，期待着它能打开你人生中的所有锁。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盲目与固执的结果是什么……真可惜，很明显，你失败了，你发现你的钥匙几乎无法打开接下来的锁，你不符合现实变化的‘诗人’逻辑无法解决你面对的所有难题，但你依然死死攥着这把钥匙，却让大把大把的机会从你的身边溜走。最终，你只会将这些机遇，变成你混乱生活的苦痛填充物。 “你虽然来到了新的旅程，但依旧无法割舍昔日的角色，用对你来说过时的逻辑来理解你的新世界。 “小可爱，你被困住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遗嘱谈 这一连串的剖析像一连串的尖刀，直击佛尔思的心门，想要迫使她驱散萦绕着灵魂深处的层层迷雾。强势的侵入感突然让佛尔思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于是莫名而强烈的抗拒从她的脚底升起，直冲脑海。不安、排斥、惊惧、惶恐，混乱而诡异的情绪立刻笼罩佛尔思，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像一团沉重的乌云，死死裹住她的心灵，让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一个话题，抗拒某一个答案。 而闪灵?特斯拉却毫不顾忌佛尔思此刻的挣扎，她依然在佛尔思的周围大呼小叫着，一边踩着东倒西歪的舞步，一边把一堆堆的数据存储条倒进粉碎机。 “可是，你和别人不同，你是有选择的。 “在该死的贝克兰德，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被束缚在某个小小的工位上，扮演自己的无聊角色一直到死。他们被家庭束缚着，被金钱束缚着，眼下的生活状态使他们痛苦万分，可他们却无力改变，只能等到时光磨灭他们毫无意义的人生，或者被某个时代的浪潮直接淹没。 “这并不是他们的错，普通与匮乏并不是错，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反抗与挣扎的能力与条件。他们被这个披着城市伪装的怪物吸干了精神与心力，甚至连困惑与怨恨都做不到，最后一切思绪都会化为不切实际的虚妄臆想而烟消云散，只剩下麻木又脆弱的灵魂，被他们无法挣脱的社会角色拴在这片深渊里。 “选择与改变，无论成功与否，它对这座城市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特权，只掌握在极小部分人的手里。 “在这个该死的贝克兰德面前，所有的人都是它的养料。 “但是你不同，小可爱，你是一个幸运儿。现在有太多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却无法走出你的贝克兰德，去抓住它们……” “不，不要在说了！” 佛尔思大声打断闪灵的絮絮叨叨，极力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说的机会到底在哪？” “谁知道呢？这也不过是我对你的推断罢了，最多还有那么一点点飘忽不定的灵性直觉——真是奇怪，要是在平时，我对一个普通人这方面的灵性直觉可是十分明确而肯定的，可是我现在对你的灵性直觉却那么朦胧不清、若有若无……喔，也许这就是灵魂撕裂与疯狂边缘带来的影响吧…… “而且，瞧这那个【沉眠的格尔曼】，也不像是一个会随便从地面上拐一个无用路人下来玩的好心人，你一定对他有非常特殊又极其重要的价值，。他才会这样把你带在身边——这不就是你生活中的变数和机遇吗？” “那你又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在生命的尽头，还摊上一个优柔寡断、磨磨唧唧、无法做出正确判断的队友。” “……等等……诶！？！” 这话题突然的转弯让佛尔思措手不及。 “今晚的事情很简单！” 闪灵拍了拍焚化炉。 “待会等我们在这里处理完资料后，我们就要出去，然后沿着地井那里的旧轨道，把那个大大的通讯器运到地面上。 “然后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在这途中死掉，到时最后一段路，得麻烦你负责操作一下运上去。 “别担心，操作不麻烦，而且我相信上面肯定有那些黑夜教会的人守着你，和你对接，没事，不麻烦的。” “这这这——这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 佛尔斯被这如此狂野的计划吓得惊呼道。 “你怎么就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要是连你都无法坚持到顶端，那靠我就更不行了！” “放宽心，小可爱，这段路难不难走，和我能不能活没有关系。” 闪灵用着十分悠闲的语调说着让佛尔斯大跌眼镜的计划。 “只是，我必须死在这里。” “等等，这太突然了……” 佛尔思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她和闪灵·特斯拉的相处只是短短的几天，但这个鲜活的人已经走进了佛尔思的世界。 这是一个对技术十分有激情的发明家与电器工程师，即使疯狂逐渐蚕食着她的理智，但她却毫不畏惧地继续自己精彩的生活，爽快地去追求她的目标、她的计划。 佛尔思浅薄的社会经验并不能支持她从闪灵身上读出更多的底蕴，短暂的相处时间也不能让佛尔思进行更加细致的思考。 闪灵·特斯拉几乎满足了佛尔思对于【疯狂科学家】的一切幻想，就像是一个从古典奇幻电影里走出来的虚构角色。 可这样的一个人物，却要在留给她一段超现实的生活后，将承载她所有回忆的资料全部捣毁，然后连自己这一个人都要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 再次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 真是太残忍了啊，佛尔思想，这样强硬地进入了她的世界，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却从不告诉她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然后又无情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离开，让她一个人在已经消逝又再也无法失而复得的温暖美好的生活中无限沉沦。 “可、可是，你的弟弟和你的小孩怎么办？你还有你的公司、你的家族，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吗？” “桑德早就是一位出色的总裁，他在经营和管理方面做得比我好多了。在技术方面，桑德其实也很有潜力，只是他认为我更能胜任技术方面的工作，于是把技术的探索都让给了我。 “现在，是时候把一些可能性还给他了。” 闪灵哼着小调在处理间里穿梭，却说着如遗言般的话语。 “至于bb……” “不好意思，bb是……？” “bb·特斯拉，我与山宁的女儿。当然，也可以说是我与我自己的女儿。” “？” 佛尔思忽然感到了一点疑惑。 “真是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那么马上我们要运送的那个通讯器，它有名字吗？” “当然有，它现在被称为【晦黯灯塔】。” “？” 能看的出来，这个用来排出多余非凡特性的女儿，真的生得很随便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最优解 “……” 佛尔思不想再去吐槽闪灵起名字时的偏爱。 “那么bb怎么办？”她开口问道。 “bb已经交给桑德一起带去了贝克兰德的地上，十分安全。” 闪灵说的一切都是轻描淡写，甚至还夹着那种疯癫的低笑，但佛尔思能感受到，她是认真的，心意已决。 “可是，凡事也没有那么绝对。往好处想，万一你能活下来来呢……” “没有万一，小可爱，我必须死。” 闪灵的态度十分决绝。 “还记得我为什么需要格尔曼帮我刺杀山宁吗？因为我们本是一体，是一把诡异的宝剑把完整的【闪灵·特斯拉】分成了两半。而在一次事件中，山宁对流放者尸体上的污染发生了感应，因此我会认为，污染被划分到了山宁的身上。 “可是我现在想起来，又有了不同的看法。 “既然山宁身上带有污染，那为什么我就确信，我从这次污染中幸存呢？” “！！” 佛尔思突然明白了闪灵的意思，她感到十分的不安。 “……所以……” “所以，为了不让这可能的污染蔓延到桑德和特斯拉的其他人，我必须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去死，将可能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这样，关于【闪灵·特斯拉】被分裂的一切存在，都将会与祸世的污染一起同归于尽。 “噢……瞧我这个记性，还有我们可爱的bb……但是没关系，我已经给bb留了一条路，但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只能允许一个家伙得以幸免。 “她和支离破碎的我不一样。她是完整的，她是新生的，她还未被这个世界所定义，她还是一张白纸，她还有无限可能。 “所以值得活下来的是我们可爱的bb，而不是这个只剩下一半灵魂、又疯癫又危险的可怕老女人。” 佛尔思不知道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了，热烈的火烘得她脸发烫发红。她感受到了闪灵·特斯拉身上强烈的自毁倾向，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才踏入这些社会阴暗面的小白花，对这些非凡者们的淤泥仍然不知所措，最后她只能静静地站在这里，一边机械地将这段时间与闪灵·特斯拉地一切时光全部丢尽那个巨大地焚化炉里，一边倾听这位狂人最后的叙述。 “而且，不知道是潜藏的污染在作祟，还是我混乱的灵性直觉捕获了过多的信息，我始终觉得，流放者那一端组织最近不太平。巨大的阴谋与危险正在这一群穿红袍的极端分子间孕育。 “这种灵性预警越是强烈，就说明我们今晚的行动越是危险，同时也更让我怀疑，我是不是也受到了来自那把邪异宝剑的污染。但出现在山宁身上的污染症状却在我的身上毫无踪迹。 “认知即是障碍，小可爱。这就像是一个死循环。对抗邪异的非凡污染，需要坚定甚至偏执的意志。可我的灵性预警越强烈，我就会越怀疑自身的纯洁性，从而越滑向疯狂的深渊，即使依旧纯洁也更容易被污染所吞噬。同时，当我离那彻底的疯狂越近，我就会动摇，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坠入污染而不自知…… “不过也要感谢这份强烈的灵性预警。虽然这份污染是否存在让我认知动摇，但来自流放者的巨大危险却是真实的。不管是灵性占卜，还是情报收集，流放者对我们这次行动有着巨大的威胁，必须有一个强力的非凡者跟随着【晦黯灯塔】一起行动。特斯拉家族的发展史一直很艰难，真正踏入非凡世界的时间较晚，高阶非凡者战力很少。作为一个序列五的通识者、特斯拉领袖之一，我当然是义不容辞。” 哗啦啦的噪音挠着佛尔思的耳朵。在闪灵的操作下，一堆被搅碎的数据存储器碎片被倒进了焚化炉里，灼热的火焰忽然热烈起来，电子产品燃烧时特有的刺鼻气味从火焰中传染。佛尔思只是刚刚能闻到一点，那些气体就烟消云散了。闪灵在这里安装了一些安全设施与非凡物品，处理可能在焚烧中释放的有毒气体，并对这些需要被销毁的事物做好反占卜、反预言的处理。 “如今的特斯拉已经走到了不得不做出突破而浴火重生的地步了。在此之前，我们只是一群被先祖康德拉附身的幽魂，沿着已经由康德拉先生筑好的沟壑如蚁群般盲目爬行。等到康德拉先生的道路到了尽头，我们又渴望着从【曼施坦因笔记】中获得指引与预言。现在，我们又与黑夜教会做出交易，在脆弱时期寻求一点庇护。 “特斯拉似乎一直在追随某个信标的路上，可是现在，是时候逼迫他自己铸就信标，前往新世界了。” 这时闪灵又突然问道。 “小可爱，你以前做过基础学科的研究吗？” “啊……啊？” 佛尔思有些没反应过来。 “没有，我大学学的就是文学方面的专业。” “那你真是幸运啊，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科学尽头真正的绝望。” 闪灵大笑着将一团碎片推入火炉，仿佛在将自己的人生一并燃尽。 “我见识过，我见识过！你一旦意识过在非凡力量的面前，所有底层的物理规则都将变得混乱而无序，你就再也无法相信，科学与技术能为人类创造出一个真实的未来，因为这些技术的存在只能基于非凡力量的仁慈与施舍！而你也再也不会拥有向前探索的勇气，因为你失去了对你手中一切理论与数据的信任！” “可桑德和bb不同，他们一个拥有知识与技术却不曾从事探索与研究，一个稚嫩懵懂清澈如白纸，他们仍然拥有对未来发展与技术真相的信任，这是打开新世界的钥匙。 “而我，已经是旧世界的残余，就该在这个时候退场，带着特斯拉原有的一切绝望与混沌一齐毁灭。” 佛尔思已经听得发愣了，她强烈的感受到闪灵身上的毁灭与疯狂的气息，可是那种稚嫩的生机却正在这一团废墟中悄悄抽芽生长，绝望与希望两股截然相反的信念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纠缠。 “对了，小可爱，你有什么灵性武器吗？” “喔喔，有的，闪灵女士。”说着佛尔思将灵性手枪【星光】交到闪灵的手上，“你看这个可以吗？” 闪灵握住枪把，另一只手却反手抓住了佛尔思的手腕。 “不错，不错，这是一把好枪，足够了，够用了。 “那么你要记得，等到我们升到地井的顶端，记得……” 闪灵抓起佛尔思的手，将枪口抵上自己的额头。 “扣动扳机，杀了我。” 第二百九十章 冬雪夜 十九岁的艾伦·弗雷德曼关上后厨的门，走入贝克兰德的鹅毛大雪。 艾伦记得小时候第一次来到贝克兰德的地面上看见真正的雪时，他兴奋得甚至蹦了起来。而现在，他看着这片寒冷的雪，只是麻木地裹紧了老旧的棉衣。 感谢鲁恩王国的教育政策，许多贝克兰德的高等学府都会有一些面向贫困学生的优惠名额。这些贫困生不需要有高级的推荐信和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一份优秀的成绩档案和一个合法的福利人口身份，就是申请要求的全部。在经历学校综合考试后，通过筛选的优惠生才能获得录取。 相比贝克兰德地上地下广泛的贫困人口，这些优惠教育资源仍然是稀少的。 作为一名地下城成长的孩子，艾伦很幸运地拥有贝克兰德的合法身份，是一名福利人口。父母倾尽全力将他送去地面上的福利学校，却因劳累成疾离开了人世。 艾伦也因此发奋图强，在激烈的竞争中打败无数对手，用一份令人瞠目结舌的成绩单和一摞竞赛奖项，夺得了贝克兰德政经学院的优惠生名额，成为一名政治与哲学专业的学生。 但这一切只是开始。 名列前茅的大学意味着名列前茅的费用，即使优惠生的名额免除了艾伦的学费，可学校下发的补贴依旧无法填上所有的生活费用与各种学杂费用。艾伦只能在晚上来这家餐厅做服务生，打钟点工补贴日常开销。 晚上十一点，餐厅结束了今天的一切营业。艾伦准备回到狭小廉价的迷你公寓中继续今天的学习。 房间很破旧，暖气总是打不热，霉味与臭味所幸公寓离餐厅不远，之间加起来也只有30分钟的步行时间，从公寓走到学校也不远，他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用来学习，也能顺便节省一笔交通费。 顶尖的学校也拥有着顶尖的教学要求，作为议会议员的摇篮，贝克兰德政经学院对政治与哲学专业的学生有着极高的要求。为了能跟上其他同学们的水平，艾伦每天都要学习到次日凌晨三点，其他的学习时间艾伦只能盼望着课程表的空档。 若是早上倒霉安排到了第一节课，艾伦七点就要起床。在这样的车轮战下，艾伦这才能勉强完成学校的任务与要求，维持在及格线之上。 艾伦从不认为自己是无能而蠢笨的，他能从地下城来到这间学府，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与同学们的差距并不在智商，十几年来环境与教育的熏陶让同学们拥有了深厚的知识储备与见识底蕴，这种积累是艾伦在地下城与福利学校里难以企及的。 同学们无不是优秀的人才，背景优良，教育顶尖。他们和艾伦一起在古老的教室里顶着巨大的学习压力蹒跚前行，并不会对艾伦地下城的出身有所芥蒂，从来不吝啬于与艾伦分享笔记与见解。 象牙塔的氛围更加激起艾伦奋斗的欲望。同学们良好的教养与优秀的情商让艾伦不仅感受到善意与温暖，更是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沟壑。 艾伦对同学们的善意表示感谢，但他清楚自己和同学们并不是同路人。很少有优惠生选择政治与哲学这个专业，但艾伦依旧坚定地作出了选择。 若……我真的能有一天，能用这些知识改变这个贝克兰德呢？ 我会通过我的努力，成为某个部长，或是某个大臣……其实能是一个议员已经能很好了。这样，我能够通过我的力量、我的提案，为地下城与贫民区的同胞们发声。 似乎这些事情离一个中流的优惠生有点远，但艾伦依旧不愿放弃，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分数上的上升。这是个好兆头，他相信自己在进步着。 不同于地下城一贯的潮湿与阴冷，地面上的雪刮在脸上冷的像刀片。 艾伦加快脚步，走上那条回家路。 和往常一样，艾伦走过那些巨大的显示屏，它们一直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播放各种花里胡哨的广告和富有煽动性偏向性的新闻。 五光十色的荧光穿过纷飞的雪照在艾伦的老棉袄上，他瞟了一眼今天的新闻，却罕见地为此停下了脚步。 “议员先生，能为大家分享一下您成功的秘诀吗？” 艾伦认出了这个人。他是大艾伦两届的学长，和艾伦有几面之缘，艾伦进入大学没多久学长就毕业了。如今毕业仅一年，这位学长竟已经成为了议会中最年轻的议员，在镜头面前接受采访，无数走过路过的贝壳兰德人都必须听到他的讲话。 屏幕上的学长精神焕发，他的发型一丝不苟，他的面容气质优雅。深色的西装低调内敛，没有一丝皱纹，金色的袖钉上镌刻着他家族的徽章，一只嵌着红宝石的金色钢笔扣在他的胸口的口袋。 在同学间的交流中，艾伦也对这些浮华之物有了基本的认识。他猜不到细节，只是清楚的知道，这些看上去简单的衣装饰品，比这百货大楼内最贵的奢侈品还要值钱。 但对这些人来说，真正的值钱货，是他们的姓氏，他们的尊贵的家族。 “秘诀？恕我冒昧，先生，成功没有秘诀。” 议员先生优雅地笑了。 “我的秘诀，只有努力。 “从我进入贝克兰德政经大学开始，我的睡眠时间只有五小时。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我把我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等到毕业之后，我又将我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事业之中、投入到了女王与王国的美好未来之中，我摒弃了几乎所有娱乐活动，我仍然只有五个小时的睡眠。 “没有什么捷径，先生。我所有的成就都是靠我自己的勤劳和努力获得的。当你将一天十九个小时都都投入到你的工作与学习之中，你怎么会获得不了你想要的成功呢？ “要是你的梦想失败了，你不该像个弱者一样总是抱怨环境，而是要首先问问你自己……” 艾伦呆呆地看着频幕上闪闪发光的学长，闪闪发光的钢笔，闪闪发光的袖钉，还有那闪闪发光的姓氏。 “你今天足够努力了吗？” 斑斓的流光染上艾伦脚下惨白的积雪。 艾伦第一次如此透彻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的廉价。 原来，人与人的时间，并不等价。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执剑人 艾伦睁开眼，看了一眼闹钟，离计划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 他醒早了，但是不太想再睡了。梦里又是年轻时贝克兰德的冬雪，吹得他心神不宁。 永恒的宁静并不遥远，不必贪恋这一刻的安眠。艾伦干脆起身，整整齐齐地穿戴好，再一次复盘检查自己的计划。 该布置的人手已经到位，该做的工作也已经解决，【圣斧】该送来的装备也已经到达——虽然艾伦与【圣斧】关系并不好，但作为一名盟友，【圣斧】无疑是合格的。 镜子里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十分的疲惫，深邃的眼窝和立体的鼻子都显得有些松弛，这让他的黑眼圈显得更加沉重了。 艾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感觉有点陌生，非凡特性与灵性力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外表，以至于现在他认真看着自己，竟有些不认识了。 【同化】是这条途径的重要意象。在序列三这个阶段，艾伦拥有初步的【同化】能力。只要目标与他在思想、着装、行动等方面越是与艾伦趋同，艾伦就越是能够【同化】对方。最后两人将会彻底同化，成为两个完全相同的存在，两个真正的【艾伦】。 他们可以是对方的分身，亦可以是对方的本体。 就像是两杯不同的饮料，倒入了同一个杯子，在经过充分的搅拌后又均等地分成两份，倒回了原来的杯子。 但在这场调和中，各方的比重是完全不同的。在这些普通人和低序列非凡者面前，艾伦无疑占有绝对的主导权。 就像用一杯烈酒与一滴果汁进行混合，无论怎么调和，烈酒可能会沾上果汁的香气，但果汁永远无法掩盖烈酒的酒气。这份饮料进入口舌，人们只会认为它还是一杯烈酒。 不过无论艾伦在同化中占据多大的主导，他的身上还是免不了掺入了来自他人的杂质。 这种杂质在细微处对艾伦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以至于当艾伦今天站在镜子面前，竟觉得镜中面容已与五年前相距甚远。 电子钟的数字静静跳动，约定的节点正悄悄逼近。可时间依然是充裕的，最后艾伦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便走到墙头，对着那把剑回想刚刚的梦。 曾经艾伦也有过一些温和的美梦。 贝克兰德花哨的宣传广告是那样的迷人，让年轻朝气的青年相信，这里就是实现梦想之地，伟大的理想之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志之人的汗水。 在贝克兰德地上求学和工作的经历让年轻的艾伦清醒地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巨大沟壑，地下城的流民与那些风光的资本与贵族家族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异。即使他真的在日后能小有权力，向地下城建设更多的房子、投入更多的拨款都没有任何根本性的作用。 深不见底的地下城就像一个无底洞，投入的资源只能让它看上去光辉一阵子，也许会有那些受惠的流民对他感恩戴德，也许会有人因为他的力量从地下城与地上贫民区中走出来，他们也永远不能成为与那些黄金贵族一般平起平坐地存在。 而那地下城永远会在那里，像一个堵不上的下水管道，朝着贝克兰德汩汩地喷涌黑水和污泥，流民与罪恶将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走出。 毕业之后，艾伦更加急迫地在社会上奔走，甚至通过考试成为了政府雇员。他在工作与休息之中仍然不忘学习与研究，企图在前人的理论与自身的实践中找到一条路，一条能够揭开地下城存在的根本问题、点亮前进希望的道路。 但艾伦失败了。 贝克兰德病了，可艾伦无药可医，他甚至说不出这座城市的根本病灶在哪里。 对于繁华喧闹的贝克兰德来说，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这座伟大的城市在她优秀精英们的引导下，必将迈向更加光明美丽的未来，每一天醒来的贝克兰德都将比昨天更加光辉耀眼。 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流向地下城的人却被这座城市流放了，似乎贝克兰德任何文明的光辉都普照不到他们的身上。法外之域让贫穷与罪恶在贝克兰德地上3米至地下500米之间疯狂生长，腐烂发臭。 越是对贝克兰德增加了解，艾伦就越是心灰意冷。 他本想为地下城的糟糕与腐败寻一条出路，但等他沿着这一条脉络向下挖掘，却发现这个问题下面有着更加可怕的问题，犹如粗壮的根系，将地下城这个肿瘤牢牢地钉在这里。 沃土基石正在悄然溃烂，但整个贝克兰德似乎将这些问题遗忘了，甚至是故意地无视了。 这甚至让艾伦感到害怕，甚至惊惧，他似乎觉得自己无法自控地走向了探究世界真相的道路，但在茫茫迷雾面前，艾伦最终也变得麻木起来。 直到他成为摩天神教的一份子。 作为【圣剑】，艾伦掌握着摩天神教的圣器之一：【裂隙之剑】。 艾伦和这把剑的相遇十分偶然，并且十分不愉快。 五年前一次回地下城的路上，艾伦因为地道坍塌而换了陌生的线路，于是在某条阴翳的岩洞中，他捡到了这把【裂隙之剑】。 虽然曾在地下城长大，但艾伦对这些神秘世界也是一知半解，敬而远之。他只记得自己不由自主地捡起了这把不详的剑，就感受到了一股从灵魂上传来的剧烈刺痛。再次反应过来时，便看见一个异性的自己躺在身边。 后来艾伦才知道，这是【裂隙之剑】对触碰者的考验。它将一个存在切分成混乱又不均等的两个部分，又让双方都向不同的方向加以分化。许多倒霉蛋就在分裂与异化中手足无措，失去自我，最后死于灵魂的湮灭。 但艾伦成功了。 不同于其他牺牲者受到打击后慌乱崩溃，或是干脆接受现实甚至甘之若饴，无论是哪个艾伦都对合二为一抱有强烈的渴望。他们还有未尽的事业要完成，还有遥远的理想要追求，任何分化与崩溃都不该出现在他们的身上，在未达到那神圣的同一时他们还不能倒下。 不再年轻的艾伦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依然对这座城市燃烧着怒火。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忤逆者 那种对崇高理想的强烈信念，让艾伦成功压制了【裂隙之剑】的负面作用，驯服了这把邪异的宝剑。一些萦绕不绝的呓语也沿着裂缝渗入了他的灵魂，从此他开始了日日夜夜的对抗与痛苦。 信仰不是对抗疯狂的真理。 偏执才是。 对这个城市与社会的怒火在生死关头再一次被燃起，爆发的偏执让艾伦做出了疯狂的决定： 既然解决不了地下城的问题，那就彻底引爆地下城的问题。 他要将地下城的流民团结起来，向上突进，让那些别着金钢笔的人感受到地下城的怒吼与哀嚎。 被城市流放之人终将重返城市，用无尽的怒火与罪恶在贝克兰德留下一道永不消逝的疤痕，深刻到时间长河上的每位后来者都无法忽视它，让所有人都必须直视它，面对它，直到那些命定天选之人因这条伤痕陷入无尽的思考与探索，直到找出治愈这座城市的根本方法。 那个人会是怎样的后来者？艾伦并不知晓。他需要做的，就是为后来人点燃这把火。 他要吹响召集的号角，他要在地下城永无停息地奔走，他要告诉这里陷入生活泥泞的所有人，生活不该是这样的，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 他要化为一颗种子，一株种在后来者脑海里无法拔除的希冀，他要告诉之后翻阅史书的所有人，世界上应该有一种生活，人与人之间再也无任何的差别，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无论是身份还是知识，所有的隔阂都会在那片净土上全部消弭，人与人之间将会获得绝对的均等。 只要见过，便会有人真的去寻找；只要听过，便会有人真的去探究；只要这座城市真的见过这片火光，就必会有人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向下探索，追求那片仅存在梦想中的天堂，直到他们真的在贝克兰德这片土地上，建立起更好的城市。 在这样的执念下，艾伦大胆地沿着脑中的呓语，拿着剑找到摩天神教的据点，然后加入他们。 曾经给他带来巨大痛苦的【裂隙之剑】，现在又成为他重拾梦想的契机。艾伦驯服了这件把剑，也由此成为摩天神教的一名重要成员，代号【圣剑】。在摩天神教的全力支持下，他接受了摩天之神赐予的非凡特性，以极快的速度晋升到了序列三。 事情看上去似乎是一帆风顺。领导教团的主祭司对他的能力和天赋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在主祭司的主持下，【流放者】的组织与建立都十分顺利，某种对理想乡的希望如瘟疫一般，在地下城的黑暗中传播着。 但艾伦敏锐地感受到了其中的异常：他似乎晋升得太快了。 即使自己的信念与偏执，无比贴合这条序列的象征与意象，让“扮演法”事半功倍，但整个过程都还是太快了。从魔药到晋升仪式，这个“小小”的教团似乎早已准备好，就等艾伦自己走上绞刑台。 和这些事情相比，更让艾伦忌惮的，是在他脑海里日夜作响的呓语。 它永不停息地蚕食着艾伦的心智，从潜移默化到集中火力，那些邪异诡秘的呓语一次又一次地攻击艾伦脆弱的精神与灵魂，企图动摇他那偏执的信念。 这些呓语随着他的晋升日渐强大聒噪，尤其在序列三之后，艾伦在好几次冲击中都觉得差点要扛不住了。也许自己早已被这些呓语隐秘的呓语影响了，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但他无计可施，这是一个无法被证实的猜想。 自己目前的思维已经被那些嘈杂的呓语侵入了多少，脑海里布局已久的计划到底被邪异的呓语改写了多少，艾伦无从得知，他复盘了很多边，却挑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哪些是呓语期待的灾难，哪些是自己渴望的抗争？ 艾伦的世界里，这些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在下一次呓语的碾压与折磨中，自己还能逃出生天吗？ 这种危机感一直围绕在他心头，时刻警示着艾伦，但他很庆幸，那股支撑他的自我认知走到现在的执念，仍然顽强地存在着。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在彻底被磨灭之前，完成自己的计划。 对于头顶上这位邪神，艾伦很难说是信仰坚定，尤其是在日日夜夜脑中无数呓语的轰炸下，艾伦对摩天之神更多的是提防和警惕，在自己的目标达成之前，自己绝不能向这些呓语彻底屈服。 在艾伦心里，他与这个吵闹的摩天之神，更像是一种合作：摩天神教为他提供大闹一场的底气与实力，而他则为摩天之神提供一位新晋序列二的天使。 依照主祭司的旨意，神祝福了他在贝克兰德的行动，但他也必须利用【流放者】完成晋升仪式，成为天使。 回忆神教的同事们这段时间的活动，艾伦觉得，摩天神教似乎很迫切地希望，能在贝克兰德拥有一位地上天使。 他们为何如此急切，又要有什么其他谋划？艾伦直到的甚少。他被划去主管【流放者】的事宜，对其他同事的行动知之甚少。 看起来，自己被一步步引导着成为了一个祭品。 即使是自愿被利用，但想到那可怖的邪神在自己的身上正筹划着诡谲的阴谋，艾伦又感到如此的不甘。这似乎让他的行动变得不再纯洁，不再热烈，千万条披着红袍的生命不再为了自己崇高的理想而死，却是在阴谋中成了邪神的祭品，璀璨的正义在漩涡中腐烂褪色。 这该是我的光辉，是属于地下城所有愤怒者与憎恶者的光辉！是我们用生命点燃的火炬！ 而不是你，摩天之神！！ 愤怒与叛逆点亮艾伦的眼眸，脑海中疯狂的呓语似乎是遇见了什么失败的未来，突然暴起，大吼着撕咬艾伦的精神，痛得他满地打滚。然而那股偏执的信念又冉冉升起，支起了千疮百孔的意志之墙。 钻心的痛苦逐渐散去，艾伦再次摇晃着站了起来，拿起【裂隙之剑】，忽然无声地笑了。 来战胜我吧，来战胜我吧，摩天之神！ 来看看是你先彻底湮灭我的意志！ 还是我先死在今晚的烈火中！！ 第二百九十三章 阿塔拉 “……我们要坚信，我们生来并没有任何差别……” 拉德坐在破烂的教室外吃着能量棒，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现在正是工作的休息时间，他坐在这里，能听到导师艾伦在教室里面讲课。 教室是用一些建筑废料搭起来的，只是简单地在地下空间中划出了一块小小的空间作为教室使用。 地下城没有什么刮风下雨，作为教室也不需要用来挡风避雨，只是简单地分割空间而已。于是人们对教室完善与否并不在意，七歪八拐的建筑碎片被随意拼贴，漏出来的缝隙反而成为了建筑外墙上的窗户。 透过这些没有窗帘和玻璃的窗户，拉德能看见阿塔拉，那个认识不久的小女孩阿塔拉，她正在教室里演讲。 一开始拉德并没有看出来阿塔拉是一个女孩，等到艾伦导师为她抹去脸上厚重的油污和泥垢，拉德才发现，阿塔拉有着那么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女孩换上干净的衣服，提着电灯走在昏暗的地道上，就像一颗钻石在淤泥里闪闪发光。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情窦未开，爱慕还未在他心里发芽，拉德只是单纯地对这样漂亮的人有着好感。 女孩对拉德有着若有若无的吸引力。这不仅在于女孩的美貌，更是在于那种神秘与向往。 阿塔拉来自一个叫洗衣巷的小地下城，那是拉德从未见过又从未听过的地方。因为地下城的坍塌，阿塔拉来到了拉德面前，成为【流放者】的一员。 美丽的同龄人提着灯火，从遥远的不知名的地下城中走来，身上带着废墟与绝望的气息，手电筒的光芒照不亮她眼底的空洞。拉德曾好奇她的过往，好奇她除了家园坍塌之外是不是还经历过其他什么别的故事，但提到过去她总是最后闭口不言，然后提着电灯走远了，留下拉德满地的好奇心与探究欲。 但阿塔拉又似乎和拉德是不一样的。相比拉德的好学且愚钝，阿塔拉很快就能领悟到艾伦导师上课的知识，轻松地通过各项考验，成为课堂中的榜样。当拉德还在犹豫与学习时，阿塔拉早早地被授予那鲜艳的红袍，被批准成为【流放者】的一份子，成为拉德身边的偶像。 她身上有太多拉德艳羡而不得的东西，不仅是较好的外貌，更是在榕树街之外的丰富经历，充满故事的眼神，聪慧能干的大脑，还有那敢于做出选择的叛逆与坚定……阿塔拉复杂的一切都吸引着拉德。 一股热烈甚至凶狠的生命力在顽强地生长着，迅速填满了阿塔拉空洞的眼底。这具人形的躯壳在被痛苦的生活抽干灵魂后，又被自我与他人灌满了愤怒与憎恶。 “你在这里干什么，拉德？” 不知何时，阿塔拉竟已经站在了拉德身后，穿着一身刺眼的红袍。 “我们要复仇，拉德。这是我的事业，也是你的事业。 “我们要杀光那些富人，那些权贵。 “凡是曾经欺负过我们的，凡是曾经辱骂过我们的，我们都将让他们偿还！ “我们会创造一个人人生而相等、再无差别的美好世界。 “它一定会存在，它必将于未来降临！ “现在我已经投身于这伟大的事业之中。” “可你为什么在这里发呆？” 拉德想要解释什么，但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你的红袍呢，拉德？” 拉德极力地想要为自己辩护，两片嘴唇却像被胶水黏在了一起，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为什么不穿上你的红袍？” 阿塔拉咄咄逼人地靠近，开始对着拉德尖叫。 “你的红袍呢，拉德？ “穿上你的红袍，拉德！！ “穿上！！ “穿上！！ “快穿上！！！！” 拉德突然从梦中惊醒。他直挺挺地坐起，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响。 刚刚那声巨响是……炸弹？ 他逐渐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和卢娜姐姐挤在一辆狭小的轨道车上。车斗里载满了惶恐不安的人，他们抱着自己的亲人与家当，拼命压低身影。只要闭上眼睛，他们就是一车黑魆魆的土。 记忆渐渐回笼，拉德记起来，自己似乎上一秒还在家里，和卢娜姐姐争吵，可是自己一眨眼，却在一辆轨道车里。 他张嘴想问些什么，却被卢娜捂住了嘴。 “嘘，不许说话。” 卢娜按下拉德的脑袋，同时调用灵性与灵视对周边进行侦察。 在打晕拉德后，卢娜就立刻带着拉德开始转移，在灾难来临前逃离榕树街。 原本带着拉德直接进行开门旅行与穿越是最优解，但是目前卢娜身上的污染还未清除，大大干扰了她的传送。上一次的传送失误历历在目。 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再次传送失误，两人都将是灭顶之灾。为了保险起见，一向谨慎胆小的卢娜选择一些凡质途径撤离，比如轨道车与地道。 事实证明，她的抉择是正确的。当她撤离榕树街没有多久，路上就传来了流放者暴动的消息，紧接着大把大把的地下城难民从各种地道里钻了出来，从各自的密道中逃出生天。 几乎在同一时刻，流放者同时对多个地下城发起了自杀式袭击。 在地下城，知道一条密道，便是获得一条生路。卢娜沿着这条铁轨逃亡，路上又陆陆续续遇到一些难民。最终，他们找到这辆轨道车，决定结伴同行。 隐隐约约有各种各样的爆炸声与惨叫声顺着土层传来，一层层渲染人们的恐惧，人们和拉德一样，好奇刚刚的爆炸声从何而来，却又不敢开口，只求尽快逃离魔窟。 但拉德对发生在土层之外的惨剧毫无所知，只是被这个压抑的氛围包裹得喘不过气来。 只听轰地一声闷响，轨道车突然停住了。 卢娜抬手示意人们保持安静，她越过车斗来到驾驶室，了解情况。 “前面的轨道上……好像有尸体。”司机说，“我们可能得走一段，或者轮流下车去搬开尸体。” 拉德与难民们一同下车，看着难民们搬离了躺在铁轨上的尸体，与轨道车一起向前慢慢地走。 不久，第二具尸体出现在了拉德眼前，又很快被难民们清理掉。 紧接着，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 随着轨道车的推进，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地道里。 密密麻麻的尸体像尘土碎石，铺在地上，硬是给这个隧道垫厚了一层。 他们有的是灰扑扑的难民，有的是穿着红袍的流放者。他们叠在黄色的泥土上，黑色的伤口露出白色的骨渣，红色的血液沿着轨道一直沁到拉德的脚下，再也不分彼此。 一大群逃离的难民在这里与流放者发生了惨烈的交锋。 拉德开始混在队伍里一起搬运阻挡铁轨的尸体。他先是感觉到恶心，然后又是恐惧，但到了最后，只剩下麻木与疲惫。 死沉的肉体拉扯着拉德的手臂，他再一次拨开一具尸体，却露出了下方一抹刺眼的红。 红袍的阿塔拉死在漆黑的铁轨上。 第二百九十四章 红长袍 “……等等，那是什么声音……” “不好！是流放者杀过来了！” 最前面的一个难民尖叫道，然后不顾一切地向轨道车跑来。 情况真是糟糕极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丢下这一群人，带着拉德直接跑路。 不，连拉德都可以丢下。只要转个身，利用一些戏法就能轻松地把这些人甩在后头。当流放者和难民们互相消耗时，自己就能凭借非凡特性的优势，彻底远离这一堆的麻烦。 胆小鬼的做法会在每个关头救下她的命。 卢娜看着越来越近的红点，咬了咬牙。 “快！所有人！都到车上去！” 说着卢娜冲上前，狠狠地在拉德头上敲一巴掌，然后将小男孩拦腰抱起，几个跨步便越上轨道车。 “死小孩！你发什么愣呢！” 卢娜痛骂道。 “司机！不要管尸体了！直接向前冲，不要踩刹车！” “可是，轨道上……” “你不要管这些了，交给我！” 司机一咬牙，朝着前方一踩油门，富足的电机引擎高速运转起来，向奔涌而来的流放者冲去，将铁轨上的阿塔拉一把压断。 呼喊着的流放者越来越近了。 这是拉德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流放者。 十几个流放者披着破烂的红袍，像一缕毁灭的红光在地道里推进。他们身上大多已带上伤势，但仍然不知疲倦地向前冲锋着。甚至有的人将一根铁棍插在断腿里，用铁线绑上充当临时的义体，然后继续与人群一道奔跑。 病态至疯癫的狂热撕碎了流放者们的理智。他们嘶吼呐喊着，用手上的枪支与砍刀驱赶着前方的难民。 “重生！或者，毁灭！” “加入我们，成为我们！” 他们追逐着这些难民，从某个小小的地下城一路来到这里，人人已经快油尽灯枯，可那些干瘪狂热的流放者却依然不知疲倦。不久之前这里已经铺上一层尸体，现在他们又将为这片土地增厚半米。 脱力的难民再也支撑不了自己，一个踉跄倒在尸体堆上。身后的流放者立马上前，恶狠狠地揪起难民的领子。 “为什么要跑？是你做贼心虚吗？ “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我们？你明明和我们一样，在贝克兰德的地下受尽了折磨，为什么不愿意一起为后来人创造人人平等的天堂？” 一件破烂的红袍被从尸体上撕下，塞到难民的胸前。 “……不，不要杀我……”受惊的难民语无伦次，“我不想死！” “为什么拒绝？为什么不支持我们地下穷苦的兄弟姐妹？” 流放者咆哮道。 “还是说，你曾经也是压迫我们的一份子，只是为了逃避罪责苟且偷生，才在我们的面前苦苦哀求？ “要是心里无愧，为什么不穿？ “对了！是了！你必是心里有鬼！你一定是我们复仇的对象！ “下地狱去吧，畜生！” 一声枪响，惊恐的难民脑袋就炸开了花，倒在地上成为隧道的一部分。 在这猛烈的攻势下，也有被抓到的难民为了生存，颤抖着穿上红袍。于是疯癫与狂热立刻撕碎他的理智，让他接过枪支与砍刀，成为流放者的一份子，挥刀向前方的难民砍去。 很快流放者们将驱赶而来的难民消耗殆尽，向轨道车冲来。 在卢娜的戏法下，轨道车的车头凝结了一层坚实而锐利的尖刺，在戏法大师与电机马达的助理下，一路狂暴地压断铁轨上的尸体，凭着沉重的体魄重重冲撞在流放者的队伍里。 惨叫，哭号，尖啸，混着刺耳的摩擦声，冰锥立刻染上了血，穿刺流放者的肉体。 连死亡的逼近都阻止不了流放者的怒火，刮在冰锥上的将死之人机械地挥动武器，却击打不到驾驶室的玻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司机！不要刹车！” “不行了！轨道上的东西太多了！我们会脱轨的！” “那就在前面的岔路口，向尸体少的方向变道！” 卢娜吼叫道。 她三两下再翻过驾驶室，直接站上车斗的最后方。 “你只管全速前进，后面的交给我！” 被冲散的流放者们立刻调转方向，嘶吼着牺牲同伴的名字，再次向轨道车追逐而来。 他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与速度，甚至在渐渐缩小与轨道车的距离。 于是有流放者开始举枪射击。有流弹越过卢娜的灵性之墙，击中了颠簸中的难民，车斗中又爆发出一阵惨叫。 等等，那是…… 灵性子弹？！ 为什么这些流放者，会有这么高级的装备？！！ 来不及惊讶，卢娜再次为轨道车加强灵性之墙，然后直面流放者作战。 无形之手彻底展开，抓挠着地道的墙壁，大块的泥土与管道与地上散落的尸体都一齐向车后的流放者飞去。 反正已经都看到我了，现在只有打了！ 哀嚎声从车斗后面传来，哀嚎声从车斗里面传来，哀嚎声充满了拉德的全世界。他呆滞而麻木地坐在车斗里，眼泪无声流淌。他身躯的摇摆来自轨道的恶劣，而轨道的恶劣又是尸体的怨恨。 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似乎都破灭了。曾经给予他关爱与教育的人，正在和另一波给予他关爱与教育的人互相残杀。曾经脆弱的美好与憧憬，都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为什么会这样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 拉德稚嫩而浅薄的智慧，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 他颤抖着去触摸随行的包裹，不知道为什么，不祥的红袍会露出鲜艳的一角，阴魂不散。 卢娜姐姐绝对不会带着红袍逃难。 拉德没想这么多，只是颤巍巍地，握着红袍的一角，心不在焉地搓揉着。 也许就和流放者们叫喊的那样，这个世界彻底没救了。不管是想活下来的人，还是不想活下来的人，他们总会因为各种原因，以自己不期望的方式死去。 所有的人的愿望与期待都会被这个世界碾碎。 可能流放者才是正确的。 这个世界就是疯了、病了、死了，没有谁的憧憬可以发芽生长，所以我们要将这个世界彻底地毁灭一遍，才会有美丽新世界在净土上蓬勃生长。 贝克兰德需要一次毁灭，然后才能够重获新生。 现在，流放者就是这把火。 拉德从车斗中站起，穿上红袍。 我，即是火焰。 第二百九十五 旁观者 贝克兰德地上265米 贫民窟·某公寓楼屋顶。 克莉丝汀小姐带着埃文走着楼顶小道。 他们刚刚完成这一行的交易，都是一些在地上方面的订单，采购一些比较贵重的小东西。埃文甚至还顺手带了不少报纸，准备倒卖给同僚卖报人亨利，小赚一笔。 埃文的背上背得满满当当，一群大鸟在埃文身边盘旋，各种抓着一些包裹。克莉丝汀小姐在前方带路。 这么多的行李在地面上走难免有些招摇，他们决定走高楼楼顶。在大鸟们的帮助下，楼顶跑酷变得容易起来。 “只有到这时，我才觉得，你是一个合格的驯兽师。”克莉丝汀小姐感叹道。 埃文嘿嘿嘿地傻笑。 “谢谢，克莉丝汀小姐。” 这一行除了要为地下城·永夜港交易物资，更是要为克莉丝汀小姐交易灵性物品，制作晋升魔药。现在，克莉丝汀小姐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小姐”、一位序列七的“魔女”了。 “闭嘴，让那些蠢鸟们看着点路。” 克莉丝汀小姐回头骂了一句，然后回来跳到埃文的头上。 “注意点，埃文，我的灵性预警一直在响。” 几只大鸟降了下来，抓住埃文和他的包裹。在一小段助跑后，埃文与黑猫一跃而起，飞跃宽阔的大街。 楼板渐渐退出视野，大街慢慢浮现，而埃文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百米的高空看不清具体的细节，埃文只能看到，几股刺眼的红色从各种地道、房间中涌了出来，冲破贫民窟破烂的遮挡，在地面上汇聚成一股邪异的红潮，向贝克兰德的上城区涌去。 红潮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尸体的血水染红了街道，在路灯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哭号、尖叫、枪声，混乱的声响在楼与楼之间回响上升，一直爬到几百米的高空，涌入埃文和克莉丝汀小姐的耳朵里。 “……我的女神……”埃文的声音在颤抖，“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等等，这些难道是那些流放者？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流放者！” 克莉丝汀小姐小声惊呼道。 “他们……是从地下城里涌上来的！？这些流放者难道要反攻地面吗？！” “那这永夜港，我们今天晚上是不是回不去了？” “这是能不能回家的问题吗？！ “这是我们今天晚上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 克莉丝汀小姐对埃文的脑袋狠狠一拍。 “现在还不快点逃命！！！” 大鸟们立刻加速，带着埃文与黑猫一路狂奔。 “嘎！” 随着一声惨叫，一只大鸟突然被榴弹击中，爆裂出一团巨大的火花，冲散了整个鸟群。 “我的女神啊！这是什么？难道是榴弹炮吗！？这帮流放者哪来这么大的重火力！！” 克莉丝汀小姐失声大叫。 “这哪是抢劫！这是屠杀！是暴动！是要谋反啊！！” 受惊的鸟群一下子把埃文和黑猫扔在屋顶上。由于惊慌和疲惫，大鸟们暂时不适合帮助转移，埃文和黑猫在屋顶上狂奔起来。 又有几枚闪亮的火箭弹在楼道间一跃而起，再啸叫着落下，猛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埃尔和黑猫都感觉脚下的楼板在晃动。 事情变得越来越离谱起来，更多的火箭弹跃向空中。紧接着，埃文和黑猫在空中看到了蒸汽教会的城市导弹、风暴教会的无人机群、黑夜教会的突袭红手套…… “……这帮流放者……他们要和整个贝克兰德为敌吗！？” 鲁恩皇家空军的直升机群贴着埃文的头顶飞过。他已经被眼前的阵仗吓得有些傻了，只能在克莉丝汀小姐的催促下机械地奔跑着。 局势开始失控了。 随着官方势力的下场，局部的屠杀已经上升成为猛烈的热冲突，战线从地面上的争斗变成三维空间上全面热战，冲突火线随着时间的流逝沿着大楼快速爬升，恐怖的爆破声离埃文越来越近，直到狂热的火箭弹直冲天上拉升的直升机。 战争彻底笼罩了埃文。 一架架无人机从埃文的脑袋上掠过，高楼的屋顶也成了流弹的落地范围，时不时便有流弹在他的脚边炸开火花。 “对不住了，孩子们！虽然我们才认识几天！“ 埃文撕心裂肺地吼道。 “抱歉了！” 跟随埃文飞行的大鸟们突然转换阵列，从跟随整列变成保护整列，盘旋在埃文的周围作为血肉的护盾。 每当有流弹飞向埃文时，就会有一只大鸟猛然冲出，与飞弹同归于尽。 埃文死死抱着黑猫奋力向前奔跑，他干脆把那些沉重的行李全部脱了扔了，但跑出几步又咬咬牙折返回去，把几个轻便贵重的货物塞口袋里，然后向着火线之外一路狂奔。 发射，飞行，爆炸，热武器的巨响与建筑物的轰鸣已经完全掩盖住了人类的哀嚎，震得埃文和黑猫的耳朵隆隆作响。 什么羽毛般的轻盈，什么冰眼与黑焰，什么动物交流与沟通，在这全面的火力冲突面前，埃文忽然觉得一切非凡力量都显得毫无意义。 这些所谓的超凡能力曾经给非凡者高人一等的骄傲，让他们在所谓人与人的争斗中获利，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一只老鼠抢了另一只老鼠，为了一粒松子而感到沾沾自喜罢了。 许多贫民窟的居民开始慌不择路，涌向建筑物的顶端。越来越多的人跑到屋顶上避难，原本空旷的屋顶开始人满为患，这让埃文的楼顶逃亡更加艰难。 可当避难者跑到高高的楼顶后，却发现依然没能逃出战场高度。空中开始有大型的飞行物发生爆炸，猛烈的火焰与四溅的零件成了屋顶避难者的噩梦。 地面上的哀嚎与惨叫沿着楼房一路来到楼顶，楼顶上的人在爆炸声中哀嚎与惨叫，不断地有人在混乱与爆炸中崩溃，从楼顶跌落，如同从漏勺中掉落的豆子。 爱与恨，血与泪，低贱与高贵，平凡与超凡，反抗与屈服，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贝克兰德这座城市的倾轧之下灰飞烟灭。 怀中的触感突然一碎，埃文慌张地看着满手的镜子碎片，又立刻感到脑袋上一阵猛击。 “愣着干嘛，那是我的镜子替身！！” 克里斯汀小姐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别回头，管好你自己！快跑！我跑得总归比你快！” 埃文一抹脸，抓起大鸟的脚，干脆飞身一跃，踩着人群的脑袋前进。 “快跑！埃文！” 黑猫不停地在身后催促着。 “跑啊！埃文！” 那声音在埃文身边不停地盘旋。 “不要回头！” 埃文闭起眼睛，干脆将一切感官都交给动物们。他与大鸟们一同奔跑、跳跃、死亡。 盘旋的鸟越来越少，他的疲惫感越来越强，直到仅剩的唯一一只大鸟抓在他手里，直到他的精神与肉体痛得如刀劈斧砍。 “跑啊！埃文！” 爆炸、死亡、哭号、哀求，所有的痛苦似乎都被他甩在了后头。 脸颊的温度不再炙热，轰鸣的耳畔渐渐安宁，哭嚎与惨叫逐渐远去…… 终于，最后一只大鸟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将埃文重重地摔在对岸的楼顶上。 毫无防备的硬着陆让埃文狼狈地在地上摔了好几个跟头，直到撞到墙壁才硬是停下。 他立刻翻起身，回头向身后奔去，抓着屋顶墙使劲向对面张望。 “克里斯汀小姐！克里斯汀小姐！！” 埃文兴奋地大喊道。 “我们做到了！我们逃出来了！” 在他的狂喜之中，一架巨大的武装直升机擦过他的脸，拖着黑烟与烈火缓缓落下，吞没空中小小的身影。 那是埃文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武装直升机的坠毁，不管是钢铁还是火焰，都如此触手可及，庞大而灼热。 犹如天幕坠落。 第二百九十六章 高楼上 贝克兰德地上448米。 建筑工地·碎星大厦。 这栋大楼外面依然包裹着密密麻麻的脚手架与施工幕布，星星点点的灯光打在广告布上，向外人介绍这栋写字楼优惠的价格与良好的服务。 从外面看上来，碎星大厦只是一栋还未建成的高端写字楼，实际上这栋大楼早已彻底完工。 而在这栋写字楼之中，黑夜教会已经建立起一栋设施完善、防卫森严的秘密塔楼。与其说这是一栋楼，不如说这是一座巨大恢弘、复杂精密的战略机器设备。 在黑夜教会之中，很少人了解这台庞然大物的全貌。对于贝克兰德这座城市而言，这栋楼还只是一个新生儿，但碎星大厦的位置却意义重大。 在这栋新楼之下，是一个封闭几百年的工程遗产： 【地井】 根据格洛丽亚能够获得的情报，当年进行【地井】计划的是一群激进的研究者，他们在报纸上大张旗鼓地宣传自己的计划，也因此获得了多方企业和财团的巨额赞助。 其中，这也有黑夜教会与亚伯拉罕集团的身影。 但当【地井】计划被叫停后，由黑夜教会组织了大部分的封闭措施。教会将【地井】层层隔断并加上封印与隐秘，保障人类文明的安全。 也就是当年布下的隐秘与封印，完全将【地井】藏了起来，不仅干扰了神秘学占卜与正常认知，也让探测仪器束手无策。 按照原来的封印计划，处理后的【地井】中，每一段都相互独立。由于认知干扰与隐秘效果，处于某一层中的人无法去定位另一层的位置。 除非直接打通封印的楼板，若【地井】中的人想要在井道之外找一条路，通向另一层【地井】，那么他们终将因为迷路而无法到达另一层【地井】。 在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在【地井】之中上下，也没有人能在【地井】之外绕行，这样，也没有人能摸到【地井】在地面上的入口，也难有人在地下城摸着【地井】向上反推地面入口。 黑夜教会甚至在【地井】之上修盖房屋，作为【地井】的监控站使用，彻底堵死【地井】。 但黑夜教会还是错算了一件事：地下城【沉降】。 在地下城，【沉降】用来代指一切非凡灾难和地理灾难。 在【地井】封印的几百年来，贝克兰德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非凡灾难，造成了大量地下设施被破坏，向地下沉降，沦为脱离文明社会的地下城。而地下的非凡灾难则更为诡谲多变，也更为频繁。 因此，【地井】之中的封印也逐渐发生松动和破坏。现在，沿着地井向上通行成为了可能。 从报告中来看，黑夜教会给格洛丽亚的答复是说地下的深处仍然残留着许多来自第五纪时期的污染，并警告格洛丽亚不可深究，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随着时间和局势的发展，这块地皮上经历了许多次房屋的建造和拆毁。新晋的碎星大厦是【地井】的新一代看门人，也是困难最大的一代。当时机成熟时，他们需要尝试重新修补【地井】的封印。 不过这座巨兽的使命还不止于此。 在【天谴】计划中，碎星大厦将在最高处架起来自特斯拉的通讯器【晦黯灯塔】。 蒸汽教会、亚伯拉罕及黑夜教会三家在【天谴】的野心中有着明确的职责划分，其中黑夜教会负责地面打击。【晦黯灯塔】的建设将会通过独立频道中转卫星信号，指引黑夜教会的战斗人员更好地接收信息，与【天谴】武器完成配合。 在此之外，蒸汽教会在计划中负责打击武器部分，亚伯拉罕则负责星空表层支援。 在格洛丽亚看来，将【晦黯灯塔】建设在【地井】之上是一个危险的决定，她也曾对此提出质疑。但【晦黯灯塔】的具体计划与特斯拉家族的交易在她正式接手【天谴】计划前就决定了。 这是来自二十二人最高议会的决议。 按照计划与约定，特斯拉家族即将沿着【地井】送来通讯器【晦黯灯塔】。 今晚，格洛丽亚将伦纳德硬是留在了碎星大厦之上。 虽然帕列斯殿下一直表现良好，但格洛丽亚不会忘记这位有些小脾气的老人是一位从传说中的第四纪一路活到现在的老怪物。 从教会的角度而言，伦纳德·米切尔的隐秘晋升尤其是一项巨大的变数，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格洛丽亚摸不准帕列斯到底要干什么，但是对今晚而言，将伦纳德这个变数留在身边，总该是稳妥的。 “等等，夫人……” 一边张望的伦纳德突然叫住了格洛丽亚。 “那边那抹红色……是着火了吗？” 格洛丽亚灵性预警骤然响起。她快步走上玻璃前，在超越常人的感官中，渺小的红色在夜空中尤为刺眼。 “……不好！” 紧接着警报接二连三地响起，贝克兰德各地的红手套争先恐后地向格洛丽亚报告坏消息，两名值夜者惊慌失措地跑到格洛丽亚面前。 “夫人！我想你该来看看这个！” “不好了，夫人！是流放者！他们从地下发起了暴动！” 还未等值夜者们汇报完，格洛丽亚立刻进入了紧急状态。 “你呆在这里，其他人看着他，我去楼下监控事态，有情况通知我。” “等等……”伦纳德下意识叫住格洛丽亚，“我们不该去现场支援吗？或者说……我能帮到什么吗？” “今晚我的任务是坚守碎星大厦。遵守指令是值夜者与红手套的职责。 “贝克兰德不止我一个序列三的高级执事，我的同事已经接手这次事件。 “我会做我该做的事。也做你该做的事，伦纳德。” 说完，格洛丽亚就夹着两名值夜者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只留下几名人员看守伦纳德。 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一段简短的谈话，再回头，那团红潮似乎变得更加醒目，甚至隐约还有其他红点在城市中闪烁。 “那是……贝克兰德贫民窟吗？ “不对……不止是贫民窟……流放者还对其他多处地方发起了攻击！” 流放者的暴动直接超出了伦纳德的预期。 “他们……怎么敢的！” “反正你急也没有用，还不如多给你的晚辈们一些信任。” 帕列斯一副见怪不怪的口气。 “你不是说你也活了一千多岁吗？怎么，这种场面还没看够吗？” 伦纳德叹了一口气。当看到那些红点是流放者后，伦纳德已经意识到了他们的结局。无论流放者的身后有多大的阴谋，那些披着红袍的地下城居民终不会迎来光明的明天。 “没什么，只是还有一件事，有点让我心神不宁……” 伦纳德低声轻语。 “你还记得，梅林在和我们分别前，委托你制作了一张【昨日重现】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旧撬棍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下城·运输道。 感受到身下的抖动，以及脸上的湿润，克莱恩艰难地睁开眼。 自己似乎在一辆车上，手中似乎握着什么湿润而粗糙的金属，旁边都是一些黑影。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看看手里抓住了什么，于是举手凑到眼前。 这是一根沾血的撬棍。 克莱恩立刻惊得坐了起来，完全清醒了。 “嗨，格尔曼，你醒了！” 长着三角耳的安藤凯里奇挤了过来，拍拍克莱恩的肩膀，温柔地安慰道。 “别怕，你已经没事了。” 克莱恩这才发现，自己在一辆轨道运输车上，周围坐着一些人。一只三只脚的大白狗正坐在他旁边伸着舌头，还有那个满脸横肉的亨里克·谢林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这是黑兹尔街的运输队。 “我……怎么在这里？” 幻境残留的头痛与混乱还未消除，克莱恩记得自己坠入了幻境，然后击杀了山宁·特斯拉，接着就昏迷了。 “我们在回城的路上捡到了你。” 凯里奇一边娓娓道来，一边将克莱恩的行李手提箱还给他。 “是索塔先发现你的。你就这么躺在地道里，一点意识都没有，手提箱都散在一边。周围还有三个强盗样子的人，不过都死了。 “我上前一看，这不就是熟人吗！ “不过我可要和你说好，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说服谢林队长把你带上的！现在你欠我一个人情，或者说，你欠我们黑兹尔街一个人情。 “记得还啊！不然我这里可没法交代！” “……谢谢。”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克莱恩的茫然，凯里奇不禁啧啧赞叹道。 “真不愧是‘沉睡的格尔曼’啊！” “……” 这个梗能不能过去了！ “那这个撬棍……”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发现你时，你就拿着它了。我们本来以为你随手捡来当武器用的建筑垃圾，还准备扔掉，结果你死死握住，掰也掰不开，我们只好把撬棍和你一起搬上来了。 “哇，你当时那个握力大的……” 凯里奇忍不住由衷地赞叹道。 “果然是‘沉睡的格尔曼’呀……” “……” 我现在立刻两眼一闭翻过去给你表演一个打睡拳你满意了吗？ 以前怎么没发现前辈你还有这一面！ 你和地下城的混蛋们学坏了！ 似乎可用的情报只有这些，克莱恩只能在自己努力翻找自己断片的记忆。 最后杀死山宁的时候，克莱恩的意识并不清楚，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无法断定，当时死在他手下的到底是梅丽莎还是山宁。 克莱恩仔细端详着这根撬棍，和当时在幻境中的那根一模一样。 克莱恩当时就用这一根撬棍，捅穿了梅丽莎的躯体，那种柔软奇妙而令人作呕的手感…… ……不，那是幻境！真正用这根撬棍刺穿梅丽莎的，是那个假名叫伊斯的混蛋…… 他努力而小心地将属于幻境的认知小心翼翼地剥离，在现实世界与幻境世界间尝试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 那么……这个撬棍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我从幻境之中【拿】出来……的？ 不，不对！ 克莱恩坚决地否定这个猜测。 依照他之前的判断，幻境与现实之间应该是有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不然梅丽莎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若是肯定【撬棍来自幻境】，就会推翻【现实与幻境互不干涉】这一基本推论。这样一来，他之前理清楚的所有脉络与认知就要全部推翻，他对现状的理解又要陷入混沌与怀疑，需要重新搭建理解梅丽莎与幻境的高塔，这对他的精神状态有极大威胁。 是坚持理性、相信成见，还是推翻逻辑、重建认知？ 思索片刻后，克莱恩握紧了撬棍。 幻境无法与现实直通。 这应该是他在盖尔斯图书馆里捡到的。 他用这个撬棍当场杀死了山宁，并在短暂的疯狂与混乱中一直向上突进，使用某种非凡力量逃离了盖尔斯图书馆，最终灵性枯竭失去意识，倒在某个地道里。 至于那三个强盗，应该是命不好正好被撞死的倒霉蛋。 为了巩固自己的认知，克莱恩对撬棍上的血迹进行占卜。 这些湿润而新鲜的血液的确是山宁·特斯拉的血，但那些沁入金属的陈旧血迹，是来自曼施坦因夫妇的，早就在千百年的时间里变质发黑。 这也向克莱恩证明了，他确实在曼施坦因夫妇建造的图书馆中和山宁打了一架，并在图书馆捡了一根撬棍杀死了陷入癫狂的山宁·特斯拉。 克莱恩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发胀的太阳穴。似乎他越来越容易陷入各种思维的悖论中，对于目前发生的各种事件，他越来越难以通过思考、逻辑、甚至直觉去推断出一个可靠的、确定的结论。他已经树立的各种论断，也变得十分容易动摇。 他越来越难获得一个令他信赖的【答案】。 这是思维逻辑被污染扭曲，还是事件线索的扑朔迷离？ 克莱恩决定，这些说不清的东西，一律全部无脑归咎于【污染】。那些【虚无烟尘】与【幻境】，全部视为万恶之源。 还有那个可恶的【伊斯·席兹尔】。 等到返回地面、与伦纳德会合后，克莱恩决定强烈要求伦纳德更新【幻灭余烬】综合征的症状，自己将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实体案例。 轨道车继续前进，克莱恩作为伤员，受到了索塔的重视。狗狗干脆在他身边一趴，睡了起来。 摸着柔软的狗毛，克莱恩的思绪继续漫延。 他从来没有想到，梅丽莎会与一个外神天使达成一致。 至于梅丽莎为什么会同意，克莱恩认为【伊斯·席兹尔】的蛊惑难咎其责，祂一定对梅丽莎使用了非凡力量对梅丽莎的决定推波助澜。 那么即使这里面有梅丽莎的意志，也变得不纯粹起来。 不管他们当年到底是做了怎样的计划，有着怎样的目的，从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成功了。 克莱恩的手突然一滞。 抛开代价不谈，若是他们的计划真的成功了…… 【伊斯·席兹尔】的【父神】，现在被封印在了哪里？ 轨道车这时突然一脚急刹。 “前面那是……” “流放者？！” 第二百九十八章 抄近路 “前面那个……是流放者？！” 轨道车的司机突然叫了起来。众人纷纷警戒起来，克莱恩则忍不住向外张望。 只见两三个穿着红袍的人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视线的尽头。他们看上去似乎伤得很重，走得十分吃力，但仍要拖着自己的武器，顽强地沿着铁轨一路向前。 “……消灭……城市……” “……复仇……” “……他妈的，真是晦气！” 谢林感到大事不妙，作为队长，他立刻做出判断。 “都他妈给我坐好了！司机，给我撞过去！” 轨道车毫不犹豫地拉满油门，全速在轨道上奔跑起来。只听见几声闷响与惨叫，地道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凯里奇依旧会对这种场面感到不适，他抱紧了索塔，并伸手捂住了索塔的狗耳朵，但车身的震动却依然传述了隧道里的惨剧。 那些扭曲可怖的面容在谢林的眼前一闪而过。和凯里奇不同，经历过几十年腥风血雨的谢林对流放者的死亡无动于衷。他没有什么高端的知识与谋略，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谢林回忆着关于流放者的各种暴行，他们总是集体出现，对目标展开迅猛而疯狂的自杀式攻击。流放者的目的往往不止是抢夺，更是在于破坏。 常年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亡命徒身上总会有强烈的肌肉记忆，这是危机留下来的礼物。 谢林立刻向司机吼道。 “继续向前走！不要刹车！油门拉满！ “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黑兹尔街！ “妈的！这帮王八蛋一定还没完！这条路他们都能发现，这帮疯子一定在整什么大活！” 轨道车在地道里不计一切地狂奔起来，偶尔有几声惨叫在车轮底下响起。 几个呼吸间，轨道车的速度已经超越极限，仿佛就在散架边缘。这条地道确实很隐秘，一路上并没能见到什么人，一路上畅通无阻。 但越是安静顺利，谢林就越是紧张，越觉得有更大的危机潜伏在深邃的地道里。 两枚金质金币从克莱恩手中抛起又落下。 “左转！” 他突然大吼道。 抬头望向越来越近的岔路口，谢林展现出优秀的危机应对能力。 “听见没有，司机！走左边！” 他咣咣咣地敲着驾驶室的后窗。 “混蛋们，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动起来！” 随着谢林一身令下，所有人都快速地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两位运输队员立刻站了出来，掏出一根粗壮的绳索，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匝道。 五十米，二十米，十米…… 就是现在！ 那绳眼疾手快地飞出，准准套在操作杆上。两位队员使劲一拉，只听一首闷响，铁轨的变道瞬间完成。 这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信号。 司机油门一踩方向一打，轨道车在铁轨之上摇出一个大漂移，向左侧冲去。 人员的位置巧妙地成为车身的配重，避免高速翻车，让轨道车稳定过弯。 在车转弯时，克莱恩向另一条路口瞥了一眼，灵性直觉向远处蔓延。 刹那间血色跃入克莱恩的视线，远处跃动的微弱灯光下，是满地的尸体与沁入泥土的血液。 “另一条路上被流放者洗劫过了！”克莱恩大声向谢林报告道。 “他妈的！这都能找到！” 谢林啐了一口。 “前面有一段路口很多，他们一定洗劫过了！” 说这，谢林一脚踢开车头的铁皮，伸手从里面拉出一个黑盒子，甩手扔给凯里奇。 “喂！那个黑客！接着！” 突如其来的重量差点砸断凯里奇的胳膊。 “这是……便捷式信号站？” 凯里奇瞪大双眼。 “你们还有这种东西？对喔……我们毕竟再给特斯拉打工啊……” 这个信号站和克莱恩之前在地井里看到的差不多，不过体型小了很多，似乎比地井中的信号站要先进几代。 同样的，以旧日时代的视角来看，这个信号站的“信号”也是属于“无中生有”，违反了旧日时代的技术逻辑。 “废话怎么这么多？你就告诉我会不会用！” “会……会的！” “现在，联网！上线！” 得到指令的凯里奇立刻变了一个人，他马上从慌乱中冷静下来，全神灌注地抚摸信号站。 “在道路的前方，有我们布置的炸弹，待会儿听到指令，你就把它们引爆！” “炸弹有起爆密码吗？或者其他起爆器？” “什么跟什么！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的术语让谢林难得在危机关头烦躁起来。 “这东西都是几十年前装的了，安装的人早就死了！ “我不管！反正他们告诉我起爆得联网！要上线！总之你要是干不了，我就把你扔下车！” “……我没说干不了！我只是需要时间！” 紧急的时间，简陋的设备，大呼小叫的上司。在恶劣的环境中，凯里奇的手心第一次沁出汗。 他快速而冷静地打开手机，从信号站中掏拆出一条线街接上，操作几下后把手机当作电脑使用。紧接着他敏捷而准确地调整按钮和仪器，在手机上观测状态。 “……互联网？不对……这些炸弹应该是局域网……” 凯里奇就着手机的小屏幕马上敲起代码来，不一会他眼睛一亮，冲着谢林大喊。 “局域网已连接，炸弹已就位。 “我看到炸弹的位置了，离我们还有三公里！” “三公里？他妈的，这么远？！” 谢林叫骂着。 大白狗索塔不安地张望着。两枚纯金的新币在克莱恩的手中来回起落，孜孜不倦地为克莱恩占卜前方的路况。 “我们还能再快点吗？” 克莱恩一把握住金币。 “他们要追上来了！” “什……” 还没等谢林说完，黄泥石块在轨道车身后炸开，爆破声震耳欲聋。 “后面的隧道被人炸开了！” 有队员喊道。 泥土飞扬间，红色的身影从破洞中冲出。流放者拖着残破的身体，沿着轨道向轨道车奔来。 他们像丧尸一样，充斥着邪异的生命力，明明身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却仍然以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身体奔跑吼叫。 “还有五百米！” 又一声爆破声在车后传开，更多的流放者汇聚在了一起。 “都给他妈给我抓紧了！” 谢林开始分发铁链，队员们快速地用铁链把自己捆上，然后固定在车板上，连大白狗索塔都没放过。克莱恩不明所以，但灵性直觉要求他照做。 “二百米！” 接二连三的爆破声响起，铁道进入了地下城的密集区域，零零散散的流放者聚集起来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红潮。 他们甚至找到了一辆勉强运行的轨道车，紧追不舍地跟在后面。口号嘶吼声与故障机械的嚎叫声，犹如死亡的号角。 “一百米！” 克莱恩脸色古怪起来，他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五十米！” “起爆！！！” 轰——！！！ 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无穷无尽的耳鸣撕咬着运输队员们的耳膜。 当量可观的炸药直接在地道地下炸出一个二十米宽的的大洞，把眼前的铁轨炸个粉碎。 但轨道车不仅速度有增无减，还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都他妈抓紧了！” 谢林喊道。 “我们抄个近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老鼠 在整车人的惊叫中，轨道车紧紧抓着铁轨，跃入地下。 轨道车向下转了一个九十度弯，以一种几乎与水平面垂直的疯狂角度，抓着墙壁上的铁轨向下冲刺。 随着他们一起掉落的，还有后面追来的流放者。他们的破烂车直接因为轨道的翻折而脱轨，尖叫着在空中解体，撞在深坑的土墙上。 与其他人的战战兢兢不同，克莱恩并没有多在意坠落的倒霉蛋和这疯狂的驾驶模式。 他在关注通道上的土墙。 这条道路隐蔽而破烂，施工极其简单，粗糙湿润的泥土暴露在隧道表面，整个通道里弥漫着令人恶心不安的臭味。 而对这些泥土进一步观察，就会发现，里面竟然埋藏着许多动物，活的，死的，都在泥土里伏着。甚至有一些泥土正在涌动，那是有什么未知的地底生物在土下翻涌。 克莱恩很难去形容这些动物是什么，它们完全超出了“测试工程师克莱恩”的认知范畴。 这些诡异的地底生物体型巨大，数量密集，即使最小的也有一人多高。有几只生物看上去像某种巨大化的老鼠，披着和泥土同一颜色的皮毛，可等它们翻过身来，却露出蚂蟥一样的头部，四只裸露皮肤的肢体不再是老鼠的爪子，而是长着四只粗糙的五指人手。在听到爆炸巨响后，它们张开比人头还大的口器，露出一圈圈细密尖锐的牙齿，对着飞驰而过的轨道车发出尖锐的叫声。 泥土突然变得躁动起来，更多的变异老鼠在土层中翻涌。它们有的只有被老鼠皮毛覆盖的背部，翻过身来，柔软的腹部与灵巧的头部都被蠕动的触肢所替代；还有的几乎要失去了老鼠的模样，一堆爬动的人手与触肢间，只有夹杂着的些许皮毛和粗长尾巴才能看出来曾经是老鼠。 克莱恩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地下世界的恶劣环境，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地井】计划会被叫停，以及为什么越向地下有人活跃的地下城越少。 由第五纪时期到现在一直残留到现在的污染深埋地底，越往地下，污染越大。即使现在，这些污染已经消退了一大半，在这个深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还是会隐隐地对地下生物产生影响。 与流动性较大的人类不同，这些地下生物在曾经高度污染的环境下生存了成千上万年，早已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异与污染。他们潜伏在阴暗的地下生存，也会常常在泥土中向上游走。 越向下，污染越高，变异生物越多，变异程度越高，人类活动与地下城建设越少。 越向上，污染越低，变异生物越多，灵性环境趋于正常，人类活动与地下城建设越多。 因此在一条稳定高效的交通道路在地下城是如此难得，开辟新路的探险家是真正的勇士。他们不仅要面临在废弃地下建筑设施中复杂脆弱的结构问题，还要时刻堤防泥土深处这些诡谲的变异生物。 不要在地下城中走没有人走过的路。 显然要不是走投无路，谢林才不会走这条危险的近路。 片刻的失重感之后，轨道车终于触底转弯，再次回到水平轨道上。 流放者的尸体与泥块一起在铁轨上摔个粉碎，而轨道车毫无怜悯地冲破障碍，碾了过去。 但危机似乎还未结束。 轨道车重重撞在截停器上，一车人摔得人仰马翻。铁道已经到了尽头，他们要剩下的道路崎岖陡峭，必须得徒步了。 “快点下车！”谢林跳下车招呼道，“那些该死的变异怪物要追上来了！” 众人连滚带爬地翻下报废的轨道车，向着谢林所指的方向逃命。变异老鼠们紧跟其后，冲锋而来，但它们并没有将众人撕碎，反而将众人叼起甩在背上，连大白狗索塔都不例外。 看着一脸懵逼的谢林，克莱恩轻抬帽檐，浅浅一笑。 “我和这些孩子们的关系还不错。” 谢林的表情立刻变得惊惧而嫌恶，仿佛在看什么不得了的怪胎。 “凯里奇，你他妈捡回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先是那条怪狗，现在又是这个疯子！” 谢林啐了一口，抓着老鼠毛发的手有些抖。 “果然，你们黑客没一个好东西！” “我不是……呕……我不是黑客……呕……” 已经被克莱恩变作秘偶的老鼠们驮着运输队跃入陡峭狭小的隧道，一路向下狂奔，终于回到了地下城·黑兹尔街。 整座黑兹尔街已经全面戒严，谢林是最后一支回来的队伍。负责人急切地上前检查交接。 “怎么现在才回来？” “晦气！先是强盗，后是流放者！我们的货都没拉直接回来了！”谢林骂道，“那些流放者都他妈什么情况，怎么都和疯了一样？” “不知道，但是现在形势很不妙。” 负责人严肃道。 “在我们情报所及的地下城中，有一半以上遭遇了流放者的袭击。 “诡异的是，除了他们一贯的打砸抢烧暴力作风外，他们似乎一直在……向上走？ “从现在传回来的情报来看，他们整体攻势在向上移动。 “我们黑兹尔街这里对于大多数地下城来说已经很深了，本来就没有什么流动人口，也算是躲过一劫。” ……向上移动…… 克莱恩连接互联网，果然社交媒体上已经有了一些贝克兰德地上暴乱的视频，模糊可见里面的红色身影。 他试图通过网络通讯联系伦纳德，但是无果，接着通讯信号就断了。 闲置已久的信号站早已没有多少电量，终于在此刻能源枯竭。 克莱恩有种不好的预感。 “流放者的目标，是贝克兰德！” 流放者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在克莱恩脑海里回放。若说打砸抢烧是一种暴力宣泄，一种资金与物资的掠夺与补充，那么他们这一路对地下城居民的洗劫，是一种人员的补充。 在今晚这场暴动中，只要披上那身邪异的红袍，你就是流放者的一份子。 不管你曾经多么懦弱、多么胆怯，只要穿上这身袍子，愤怒与憎恶就会填满你的精神，让你成为向整个贝克兰德冲锋的无畏战士。 “闪灵和佛尔思呢？【晦黯灯塔】呢？他们出发了吗？” “他们刚刚出发没多久。”负责人答道。 事情有点麻烦，在这样的暴动中，流放者必会影响到特斯拉的任务。届时不管是【晦黯灯塔】还是佛尔思，都会有危险。 “给我点装备，我去支援他们。” 克莱恩接过装备，起身就走，可有东西却从装备堆里滑了出来。 老撬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望着撬棍所指的方向，克莱恩陷入深思。 第三百章 狂人语 克莱恩将装备都放到老鼠背上，又回到原地，看着地上的老撬棍若有所思。 他把撬棍拿起来，仔细擦干净上面的污渍和新鲜血液，再一次放下。 撬棍落下，指向同一个方向。 克莱恩死死盯着撬棍，一个荒诞的想法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在一大团互相矛盾的事实和推理中，该如何拼凑出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又如何稳定自己的信念不被动摇？ 现在克莱恩找到了答案。 很简单，只要在推理和判断中，为自己设定一到两条不可撼动的真理铁律。 无论客观世界中的对错，这些真理铁律将成为自己精神世界中唯一恒定的石碑，它不容置疑，不容更改，任何事实与推理都不可推翻这些真理铁律。 偏执的精神石碑一旦立下，所有的推理判断都将以此为前提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为克莱恩从重重迷雾中指出一条清晰的路。 但这么做同时也充满风险：若根源的【真理铁律】是错误的，一切都会在疯狂的偏执中滑向深渊。 “【梅丽莎存在】为真。” 克莱恩喃喃道。 他做出了判决。 现在，这是克莱恩的【真理铁律】，一切事实与推论都将围绕着这块精神石碑得到解释。 所以梅丽莎得到了【虚无】与【关联】的力量，所以和梅丽莎有关的事物必将带着相应的【关联】，所以一切看似平淡而普通的事物，都可能是梅丽莎在另一个位面的挣扎和反抗，企图突破虚实之界限传递给他的启示。 于是图书馆是启示，于是幻境是启示，于是克莱恩·莫雷蒂生活中的每一部分都可以是启示。 就如同伊斯·席兹尔引诱梅丽莎·莫雷蒂，现在梅丽莎·莫雷蒂穿越时间、生死与虚实，引诱克莱恩·莫雷蒂。 无法擦去的血迹已经成为了撬棍的一部分，那应该是【曼施坦因夫人】的血迹——梅丽莎·莫雷蒂的血迹。 克莱恩捡起撬棍，再次放下，撬棍依然指向同一个方向。 但克莱恩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灵性波动，没有思考任何的占卜语句。他甚至掏出两块纯金星币抛了又抛，都没有发现这根撬棍上有任何干扰力量。 撬棍没有牵动任何的非凡力量，它只是和其他凡质金属一样，被放在那里，然后倒了。 像着了魔一般，在众人不解和惊异的眼光中，克莱恩反复地把撬棍拿起又放下，而撬棍一次又一次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这里！这里！又是这里！还是这里！！ 克莱恩腾地站起来，反复看着【幻境罗盘】，它的指针一动不动。 “给我地图！有没有周边的地图！” 负责人之前得到过闪灵的吩咐，立刻交上地图机，克莱恩从黑兹尔街出发，沿着撬棍的方向一划。 这个方向并不通向【地井】。 “你不准备去【地井】了吗？” 帮忙搬运装备的凯里奇看了一眼地图机，不解地问道。 “对的，按照计划和委托，我应该去【地井】，我应该去【地井】……” 克莱恩抓着电子地图喃喃道。 “但是，这是梅丽莎给我的【启示】。” “梅兰达？梅兰达是谁？”凯里奇听着一头雾水，“什么启示？” “撬棍为什么不往其他地方倒，偏偏往这个地方倒？路口的那个破箭头为什么不往其他地方指，偏偏往那个地方指？ “还有那个广告牌，为什么不往其他地方砸，偏偏砸在我的面前？ “对了，还有那块蛋糕！为什么、为什么和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而又为什么，偏偏让我看见了？” 克莱恩突然抓住凯里奇，双手因为思维奔逸而微微颤抖。 “这是【启示】，是她企图从这个世界之外给我发送信息！ “撬棍是启示！尖头是启示！广告牌是启示！黑曜石是启示，就连那块柠檬蛋糕也是启示！ “虽然灵性直觉没有反应，但是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的！它们并不是按照表面上的逻辑运行的！ “那只是伪装……不！那就是现实世界，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规律，梅丽莎只是潜入了这个世界的底层，然后留下她烙印！ “所以一切都是启示！是她留给我的线索！只是我还没有全部读懂……只是我有一些还没有想明白，我还没有找到…… “她在指引我，她在指引我！就像那个该死的混蛋引诱她！” 克莱恩咽了咽口水。 “可是、可是我读不懂！你知道吗？她似乎将她的启示散落在我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可我就是不能第一时间识别它、找到它、读懂它！ “那个房子立在我的眼前会不会有意义？这些老鼠出现在我们的近路上会不会有意义？现在你就站在我的面前，会不会也是带着梅丽莎赋予你的【意义】？” “……” 看着冒险家逐渐癫狂的眼眸，凯里奇汗毛倒立。 “那、那个梅兰达小姐，她在……哪里？” “她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在……不！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克莱恩突然收回手，火急火燎地收起地图和撬棍。 “不，我不该说这么多的……我不该耽搁这么久的……” 说完他就操作着秘偶老鼠，消失在凯里奇的视线里。 凯里奇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秉着求真务实的科研精神，他在克莱恩刚刚站的地方踩了两脚，又拿来一根铁棍，学着克莱恩在同样的地方作出同样的动作。 铁棍与刚刚的撬棍倒向了同一个方向。 接着凯里奇又拿来了一些东西，金属管、塑料管、扭曲的钢筋、发霉的木材……在同一个位置，这些东西都在放手后倒向同一个方向，而在其他地方则有不同的表现，东倒西歪。 他干脆蹲下，用手轻抚地面。 可能是因为当年施工的问题，或者是长久以来的磨损，这片地板本来就自带一些坡度。 在这块地方立任何东西，都只会倒向同一个方向。 只要格尔曼走出几步换一块地皮，他就能获得不一样的答案，但格尔曼就是在那里立了一遍又一遍。 同样的，门口带尖头的木板之所以会在那里，是因为黑兹尔街进入紧急状态，一些线路发生了改变。 凯里奇不知道格尔曼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认为，广告牌会掉下来只是没有固定好，世界上所有的柠檬蛋糕也都大同小异，会遇到变异老鼠只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栖息在那里，据说打通那条近路时这些老鼠就呆在那里慢慢变异……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原因呢？若是真有这非凡力量的威胁，为什么特斯拉家族几百年间没有修复这些漏洞呢？ 凯里奇望着格尔曼的背影，越觉得对方言论的荒诞无稽。 ……真是个疯子…… 他感慨着走远了。 第三百零一章 艾伦·弗里德曼 变异老鼠在隧道与泥土中迅速地穿行。 梅丽莎的启示，究竟要指引到何方？ 种种可能性在克莱恩的脑海中翻涌。 当选择坚定地相信【梅丽莎为真】后，千丝万缕的信息在克莱恩脑海中交织连接盘绕，汇聚成一股股新的思路。一团乱麻中，克莱恩获得了一条坚定而清晰的逻辑，所有观点在新的真理铁律下重新解构重组。 既然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却又被扭曲遮盖的事实，那么从他们目前的状态来看，伊斯·席兹尔与梅丽莎的计划确实实施了。在为此付出了一定代价后，他们也应该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成果。 若是……他们真的封印了伊斯口中“疯狂的父神”呢？ 种种线索在他脑海里浮现。 莫雷蒂的家谱，伊斯·席兹尔的父神，陌生且不合理的名字，与梅丽莎截然不同的字迹，虚无沉默之人…… 克莱恩得出一个疯狂的结论： 自己是这场封印行动的重要媒介！ 伊斯·席兹尔与他的兄弟两个天使……甚至是天使之王，和梅丽莎等人设局，引入诡秘之主的力量的封印了某个疯狂的外来之神！ 【爱丽丝·莫雷蒂】。 既是名字，也是封印，更是诅咒。 至此克莱恩所体验到各种幻境、虚无与关联，应该都是属于这位疯神的权柄，而这个疯神正被封印于【爱丽丝·莫雷蒂】这个名字之下。 很难说在这样庞大的赌局中，只有序列三的梅丽莎能拥有多大的主动性。而从结果看来，甚至连班森夫妇在其中都有参与，他们又能在与天使之王的盟约中左右什么呢？ ……不……不用左右什么…… 伊斯·席兹尔诱骗梅丽莎的套路即是他们行动的模版。 他们只需要作为棋子就够了，甚至不需要知道任何细节。 只需点头同意。 梅丽莎与班森夫妇欺骗神智混沌的自己，伊斯及其兄弟欺骗疯神·爱丽丝。 在伊斯与其兄弟的权柄下，一切都悄然进行，神明的信任和疯狂带来的混沌，为他们提供可乘之机，让他们得以在旧日之神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克莱恩甚至怀疑，很有可能这两位天使之王窃取到了更强大的力量，来为这次疯狂赌局加码。 而自己与疯神·爱丽丝则成为了故事中的【卡诺】。 那么，梅丽莎，代价是什么？ 同时，另一件事也令克莱恩担忧。 疯神·爱丽丝掌握着【关联】的权柄，自己又与祂拥有密切的【关联】，那么祂会不会以这条【关联】为契机…… ……在我的躯壳上……复苏？ 巨大的变异老鼠猛烈撞击厚重的大门，紧接着一发电磁炮，炸开被焊死的入口。 疯神·爱丽丝现在到底在哪里？ 背着装备的老鼠鱼贯而入，城中的惨状尽收眼底。 这个地下城的名字克莱恩听都没听说过，但此时已经被流放者彻底占领。在整座小小的地下城中，大量的流放者在街道中活动着。能够在其中站立且活动的，只有这群穿红袍的人。 当克莱恩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看到他的流放者统统停下工作，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他。 “是格尔曼·斯派罗啊。” “是格尔曼·斯派罗啊。” “是格尔曼·斯派罗啊。” 不管是曾经见过或没见过的流放者，都准确而冷漠地念出了冒险家的名字。 他们是该记着的，自己在这几个礼拜以来杀了不少的流放者。他们又在某种意义上共享感官，早已把自己的名字传遍整个组织。 出乎意料地，流放者们只是呆呆地在原地重复冒险家的名字，并没有做什么，就这么盯着他在自家的据点中行走。 克莱恩看了他们一眼，朝着梅丽莎之前所启示的方向走去，灵性预警终于在这个方向上给出了警告。但这个警告并不是指向梅丽莎的启示，而是埋伏在这片地下城中的强敌。 “格尔曼·斯派罗。” 一个语调不同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克莱恩抬头，一个穿着红袍的人正在二楼倚着窗台看着自己。他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和蔼慈祥的精瘦男人，黑发褐眸，有着深邃的眼窝与立体的鼻子，看上去就像是自带黑眼圈。男人留着精干的短发，红色长袍款式朴素但十分整齐，干净整洁得与这场混乱的暴动格格不入。 “我认得你，我看见你杀死了我们不少兄弟姐妹。” 男人缓缓地下楼，走到克莱恩的面前。 “但我没有看见你的到来。” “呵，一个惊喜。” 冒险家笑了笑，抬了抬帽檐。 别说你没想到，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这可太惊喜了。 怪不得灵性预警响得和炸弹一样。 “不管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我想我们可以先坐下来谈谈。” 男人温和地说道。 “艾伦·弗里德曼，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话。” 随着他的话语，几个穿着红袍的流放者抬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桌子出来，再摆上两张东倒西歪的板凳，最后在桌面上放上一些能量棒，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人与人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太多的隔阂与区别，我们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仇恨与冲突，我们只是缺乏交流与理解。 “只要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你就会发现，或许我们正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而你，也可以成为我们的兄弟姐……” 轰——！ 艾伦话还没有说完，一发小电磁炮就精准地炸翻了破烂的桌椅。 克莱恩对流放者没有任何好感，现在他们又发起了针对贝克兰德这座城市的暴动，直接威胁了特斯拉通讯器【晦黯灯塔】的运输，于情于理，目前克莱恩的第一任务就该是消灭流放者、消灭艾伦·弗里德曼。 “……真是可惜啊……” 尘土飞扬间，艾伦悠悠的开口。 “你知道这些能量棒，对地下城的底层居民来说，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吗？”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克莱恩冷漠地上膛举枪。 “我只知道，今天我的目标是你。” 第三百零二章 追逐战 随着克莱恩的话音落下，数只变异老鼠立刻发起了冲锋。 数发猛烈的电磁炮弹从变异老鼠们身上爆发，对艾伦所处的方向进行无差别轰炸。高能弹头裹着电流与弧光瞬间将克莱恩眼前的街道化为废墟，激起一片浑浊的烟。 周围的电灯应声而碎，整个地下城瞬间陷入了黑暗。一些流放者在突然的炮击中被永远压在了废墟底下，反应迅速的流放者似乎成功地跑出了建筑物的坍塌范围，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小巧而精准的灵性炮弹。它们的脚步如影随形，落在流放者的跟前爆发，瞬间绞杀流放者的肉体与灵魂，在湮灭生命的同时彻底扭断流放者与艾伦的连接。 来自特斯拉支援的电磁炮与灵性武器在面对这些低序列甚至普通人时，无疑是毁灭性的压制。凡性的爆炸足够撕裂大部分潦草加强过的肉体，而灵性的扭曲足以干扰大部分的控制与魔法。在闪灵·特斯拉的手下，凡性物质与灵性力量得到了精彩的配合。 只是在一个小家族中，目前的通识者就能制作出如此出色的武器，克莱恩不敢想象现在的蒸汽教会中掌握了多少堪称艺术的强力武器。 序列高一点的非凡者的和一些带着庇佑的幸运儿侥幸躲过一劫，从猛烈的炮火与迷离的扬尘中缓过神来，强烈的灵性干扰就在他们的灵魂上爆发。他们的行动变得更加缓慢，精神变得更加冲动与不稳定。 还未等混乱的幸存者调用他们的灵性，各种各样的变异老鼠便借着厚重的扬尘杀了出来，将流放者彻底撕碎。 在秘偶老鼠与电磁炮弹的配合下，克莱恩赢得先手，短时间消耗了大量流放者。 但克莱恩没有放松警惕，因为艾伦在爆炸声中消失后，就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作为流放者的最高控制者，艾伦似乎对流放者的瞬间大量减员没有什么反应，更不愿意出手反击。这些组成红潮的流放者仿佛不再是他的兄弟姐妹，而是一种一次性的消耗品，他们的牺牲本就书写在艾伦的战略上，这让克莱恩警钟大作。 艾伦一定有更加重要的目的。 那很可能就是—— “乒！” 艾伦的利剑和克莱恩的撬棍相接！ ——是我自己！ 这个看上去疲惫精瘦的中年男人，此时却爆发出和身形完全不符的力量，向克莱恩狠狠劈来。 汹涌的灵性与恶意在利剑上肆意涌动，可却在流过撬棍时销声匿迹。梅丽莎的撬棍抑制了【裂隙之剑】的切割与分异，却留下了物理上的巨力给克莱恩。 两方僵持之下，一团火花在两人间炸开，克莱恩率先脱离了短兵相接的战场。 “……你给我的感觉，似乎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艾伦不慌不忙地转过身，轻巧地耍了一个剑花，然后往向远处。 “序列四……还是序列三？” 克莱恩没有说话，只是眼神越过战场，无言地看着对方。 梅丽莎的撬棍看似与寻常凡物一般普通而简单，但却对使用者有着不低的阶位要求。撬棍会对接触的一切事物都产生沉默效果，包括使用者。没有充足的灵性与较高的序列，使用者甚至无法使用自己本身的非凡能力。 现在，面对眼前的劲敌，克莱恩选择疯狂燃烧自己所剩无几的灵性，瞬间将自己的力量提升，驱使撬棍能像其他其他非凡物品一般，能在他各个秘偶以及各种火焰跳跃间移动。 不管了，既然这个东西在这个时候出现，又和梅丽莎有密不可分的关联，必然有它的用处。 用就完事了！ 突袭时的烟雾与扬尘渐渐散去，两人之间露出疯狂且狼狈的战场。背着电磁炮的老鼠怪物啸叫着践踏建筑残骸与人类躯体，将柔软的人类与邪异的衣料一同嚼碎，而着魔的流放者却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痛苦，用尽自己最后的生命力反身咬住老鼠怪物的触肢，将高能手榴弹塞进怪物的身体与炮膛里。 惨烈的战场将两人相隔。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艾伦问道。 “这么多人，本来并不该死在你的手里，这场血腥的争斗本不该发生，事情并不该走到的这一步的。但是因为你的决定……”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克莱恩打断了艾伦的战争感言。 “不要用我的抉择来为你的罪恶开脱。” 话音刚落，两人一齐冲进人与兽的血腥战场，战斗再一次爆发。 克莱恩的身影看似气势汹汹地向艾伦冲来，却在即将交战前变成了一只长着人手的硕大老鼠，挥舞的撬棍变成了黑漆漆的炮口。 而艾伦则从容不迫地挥剑。只见剑光一闪而过，被劈成两半的炮弹在艾伦身后炸出两团火花。 但剑光切开跑弹后仍未停止，直直地撞在变异老鼠的身上。呼吸之间，那老鼠的血肉沿着剑光的痕迹蠕动撕裂，分裂成了两只小一些的老鼠，连灵魂本质都随着剑光开始分裂。但变异老鼠并没有太强大的灵魂，又已经成为了秘偶，被切分的灵魂直接走向崩溃，连带着肉体一齐湮灭。 于是两只小老鼠则开始无法抑制的裂变，然后开始抽搐。最坚硬的骨率先开始背叛，它们饥渴地在小老鼠堆的体内扭曲变形，汇聚成一团，接着冲出血肉皮毛的束缚与桎梏，与其它小老鼠破体而出的骨球一起汇聚成令人惊骇的怪物。 就像一道精湛的料理，小老鼠堆的骨、肉、皮、毛等等物质要素都在分变中开始最极端的提纯，它们互相割舍了作为杂质的彼此，只选择某一个要素达到最纯粹的升华。 细碎的灵魂也躁动不安，妄图在分裂异变后，也如物质这一般提纯重组，各自追求各自的极致。然而极端纯粹与残缺破碎再也无法支持灵魂与肉体的匹配，最终一堆迷你老鼠终于炸成了一团毫无灵性的烂肉。 裂隙之剑·启极异变。 得到启示的万象万物，都将追逐最极致的纯粹。 无论是物质的皮毛血肉，还是精神的性格与执念，组成生物存在的每一部分都将因为启示而冲出他者的平衡与束缚，获得独立与纯粹——获得自由。 艾伦冷眼收剑，随后手臂快速一挑，数道剑光向四面八方飞去。 几簇火焰同时在狭小的街道中闪过。克莱恩从其中一束火焰中跃出，却感到灵性预警猛然响起，一道剑光近在咫尺。 他当即摘下【疯帽子】用力一扑，那剑光竟被生生扑灭。 艾伦一轮进攻被化解，又一轮进攻立刻从另一个方位向地下城中扫荡。 望着四面八方飞来的剑光，克莱恩站在火光中，向艾伦笑了笑。 然后从帽子里挖出了一根伸缩晾衣杆。 第三百零三章 信与否 一寸长，一寸强。 这次运气不错，疯帽子抽出的武器是足够长的晾衣架。现在的形势下，克莱恩不指望疯帽子小道具的什么打击生效的负面效果，只需要它们作为一个封印物应有的坚不可摧、以及可以无限刷新的特性来对抗艾伦的【裂隙之剑】，为灵体之线的捕捉争取时间。 不仅是艾伦，连这些流放者身上的灵体之线上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糜烂的味道。直觉告诉克莱恩，若是一个不小心，他们身上的污染就会沿着灵体之线爬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艾伦，在克莱恩的直觉中，他的灵体之线上盘结着浓厚的恶意，是普通流放者的千百万倍。若说彻底将流放者转化为秘偶，艾伦的灵性就会沿着灵体之线找到作为操纵者的克莱恩，那么如果操成功操作艾伦的灵体之线，这种浓厚糜烂的恶意就会沿着灵体之线，找到克莱恩。 剑光与火花的缠斗在人鼠交战间上演。两者犹如节日的烟花，在地下城各处闪烁。 艾伦的身影如风一般迅速，仿佛在试图与这片小小的地下城在精神上获得共鸣。于是致命的剑光带着启极异变的恶兆从各种促狭的角度钻出，死死咬着克莱恩逃逸的步伐，绞杀冒险家的跳跃火焰。 【共鸣之域】于此刻，戒严！ 与艾伦共鸣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向他报告着克莱恩的行踪，但克莱恩却毫不落下风，紊乱又躁动的灵性萦绕在克莱恩的身上。来回跳跃变位之间，克莱恩挥舞着一长一短两样武器，精准地击碎每道躲避不及的剑光。 流放者与变异鼠的争斗也越加血腥。没有非凡特性的普通人一一倒下，更多中序列的非凡者从其他地方涌进来，加入对抗。各种被污染的灵性开始在战场上升腾，向变异鼠倾泻怒火，回应他们的是一发发由特斯拉家族特制的灵性炮弹。 红色的衣袍因为浸染鲜血而深的发黑，灰色的怪物在漆黑的阴影中穿行，撞击黄土色的建筑废墟。闪烁的火焰与白光，短暂地照亮死亡的一角。 “加入我们吧。” 一个流放者突然在克莱恩的耳边说道。 克莱恩反手一撬棍砸在对方脑袋上，然后一个换位离开原地。而被攻击的流放者的肉体与精神突然像烟花一样彻底崩溃，原地炸开。 【梅丽莎的撬棍】：击打序列四以下的非凡者时，会让受击者肉体与精神直接崩溃（对凡人无效），拥有常态化的沉默效果。 血腥扭曲的人鼠大战仍在继续，除了艾伦以外，所有的流放者都沉浸在这场厮杀中。可克莱恩一从火焰中走出，身边的最近的流放者就会从这场生死搏斗中突然抬头，转过头和他说话。 “我很高兴，我的终结之人是你。” 话音刚落，一道追逐克莱恩的剑光就将分心的流放者击中，身体与精神都在各种奔向终极的道路上崩溃。 克莱恩在火焰中跳跃，而怪异的语言在流放者之间传递，如影随形。 “我将终结于一位贝克兰德的反叛者，而不是死于这座城市的帮凶手中。” “呵，那你为什么还要逃？”克莱恩操作变异老鼠咬下流放者的脑袋，“我看你并不是很想死。” “今夜，我必须死，但不是现在。” 男男女女，清脆低沉，艾伦的言语继续在人群中接力。 “因为我的事业还没有完成，我的使命还没有结束。在这把火烧痛贝克兰德这座城市之前，我还不能倒下。 “加入我们吧，格尔曼，和我一样痛恨这座城市的反叛者。 “贝克兰德是泥潭，是地狱，是吃人的怪物。 “这座城市有愧于它的人民，它以我们的血肉蓬勃发展，而我们这些再无价值的穷苦之人，则是在被它吸干吮尽后彻底被流放到社会秩序之外，再无向上回归之日。 “我们成为了这座城市隐形的顽疾，但我们并没有消失。 “我们是活着的，我们需要被看见，我们需要被重视。 “贝克兰德需要改变，需要一场彻底的颠覆与觉醒。” “这算什么，救世主情节？” 克莱恩将晾衣杆当作标枪向远处投出，在艾伦的手臂上擦出一道小小的血痕，强烈的呕吐感立刻在艾伦的身体中翻滚。很快，这股呕吐感被均摊到其他流放者身上，对艾伦的影响降到最低。 “不，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个平庸之辈，我找不到任何能拯救这种城市的方法。” 晾衣杆在落地后消失，克莱恩从帽子里再抽出道具迎敌，很走运，是台球杆。 “我能做到的，便是将这丑陋的恶疾撕开，展示到人们面前，将这些问题深深地烙进这座城市的记忆里、强迫他们去正视、去思考，去找出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而拯救贝克兰德的救世主，必是我的后来者。” 看上去是场势均力敌的追逐战，但克莱恩清楚地感受到，流放者在节节败退。 亡者永不知疲倦，但流放者的生命只有一次。 这不该是艾伦的真正实力。克莱恩承认自己是强攻之末，从图书馆出来后还未完全恢复，自己需要等待一个时机。而艾伦也在等待一个时机。 “说的可真好听，但这不是你施暴的理由。”克莱恩冷冷答道。 灵性预警再次响起，克莱恩敏锐地感受到有力量企图在入侵自己的心智与灵性。 【同调】。 艾伦企图使用言语对克莱恩进行同调。克莱恩越是相信、赞同艾伦的理论与观点，就越是会因为【同调】而向艾伦转变。 在位格接近的情况下，这种同调也会有艾伦受到克莱恩污染的危险，但似乎艾伦并不介意这个，只是以此为工具，企图把一段思想根植进克莱恩的灵魂。 对抗虚无混乱的偏执此刻又有了新的作用。克莱恩立刻围绕刚刚立下的认知规则，对艾伦的发言进行重新思考，降下全盘否定的裁决，将属于艾伦的一部分彻底拒之门外。 顺应者全盘接受，相悖者一应拒绝，所有对世界的理解都在我所制定的真理铁律下进行自洽与回转。 认知界钉·回绝！ “另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克莱恩驾驭着变异鼠乘胜追击。 “有没有听说过，反派死于话多？” “因为我的精神与思想，需要不顾一切地传递下去，我们伟大的天堂需要几百万代人的建设。 “只要能多一个人拥有我的理念，那便多一丝机会去寻找贝克兰德的解药。 “但这些思想与理念对贝克兰德是远远不够的。羸弱的思想与理念对现在贝克兰德来说太过温驯，激不起任何浪花。 “只有血淋淋的伤疤，才得到这座城市重视，才能唤醒麻木的人们去追逐思考我的曾走过的道路。 “而我们，将用被城市放逐之人的愤怒与憎恨，在这座城市中刻下最深最恐惧的伤疤！” 第三百零四章 好时机 强烈的灵性直觉疯狂呐喊，克莱恩终于找准机会出击。 艾伦的发言戛然而止。 三只秘偶老鼠同时出手，从不同方位去捕捉艾伦的身影，最终看准时机，稳稳抓住那些被污染的灵体之线！ 突如其来的拉扯给艾伦造成了短暂的停顿。 三发包裹虚无火柴的灰雾纸刀便迅速钉入秘偶的身体，立刻与克莱恩断开了连接，涌动如火焰般的黑色烟尘瞬间吞噬了三只秘偶。 污染沿着灵体之线快速蔓延，又在即将捕获秘偶鼠时被虚无烟尘瞬间扑灭，断绝了艾伦、秘偶、克莱恩之间的联系。 半秒……就够了！ 抓到你了！ 尘埃摇曳间，克莱恩双手一抬，灵性疯狂燃烧，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艾伦凝滞的位置。 历史投影·狂想拉玛！ 历史投影·曼施坦因夫人！ 和梅丽莎有七分相像的女人与一台诡异恐怖的机械怪物从历史迷雾中踏出。克莱恩看着对方空洞的眼神，忽然有片刻的失神。 克莱恩很清楚地知道，曼施坦因夫人并不完全是梅丽莎，只是用梅丽莎的部分痕迹创造出来的世界补丁，顶多只是梅丽莎的大部分，而不是梅丽莎的全部。 但当她的灵体之线缠绕上克莱恩的灵性时，克莱恩又在恍惚中有一次错觉，仿佛是自己抓住了梅丽莎的灵体之线，他在将自己的妹妹变做秘偶——他在操纵着梅丽莎。 这种熟悉又令人反胃的感觉稍纵即逝，克莱恩立刻将历史投影化为秘偶。 认知界钉·盲信。 相信梅丽莎为真，相信她的安排。 相信这就是……梅丽莎的礼物！ 在看完了这么多曼施坦因夫妇的笔记后，克莱恩对梅丽莎与曼施坦因夫人的了解十分充沛。而加在着作初版的那张肖像画，更是补上了最后一环：外貌。 曼施坦因夫妇的具体样貌以及二人的具体名字，一直是学术界的谜团。 在目前第六纪十四世纪的各种资料中，学者们都未曾找到曼施坦因夫妇的肖像或者照片。从已经破解的笔记来看，两人都是不喜欢拍照或者留下肖像的人。也许他们确实留下过样貌，但也都在时间与灾难中随着他们的名字一起消逝了。 至此，克莱恩与历史中遥远的曼施坦因夫人建立起丰富而深厚的了解。 同时，在图书馆的战斗中，克莱恩又深刻地体验到狂想拉玛·完全体的恐怖性能和强悍力量。即使这个诡异机器已经被打得稀碎，它的各种细节已经刻在了脑海里。 也就是说，梅丽莎真正的礼物是：一位全盛时期的奥秘学者与完成体的狂想拉玛！ 两个能够安全使用的历史投影，两个强大而值得信任的临时战力！ 唯一麻烦的是，历史投影会对目前的克莱恩带来巨大的负担。现在的克莱恩本就快灯枯油尽，支撑不了多久。 既然如此，只能速战速决！ 嘈杂响亮的轰鸣声碾压过众人的耳膜，恐怖诡异的机械怪物举起双拳痛击底下的地面。在学者的灵性翻涌下，整个地下城的建构物都在震动颤抖，犹如一把把整装待发的剑。 狂想拉玛·引力束缚！ 在曼施坦因夫人的操纵配合下，各种建筑废墟立刻飞扬起来，组成一块块大大小小的武器，涌动成为一团死亡的漩涡，任凭引力场的撕扯带着它们加速，刺入机械怪物脚下的土地。 轰—— 命中！ 狂想拉玛的脚下立刻筑起巨大的废墟，犹如一座野蛮生长的诡异城池，死死镇压着底下的恶鬼，刺穿碾烂他的肉体。献血沿着废墟的空沁入木板与铁石，沿着建筑废料向上缓慢爬行。 克莱恩步伐有些虚浮，这是漂亮的一击，但是灵性预警给出了不好的判断。虚无火柴与灰雾纸刃立刻滑入克莱恩的手里，抱着撬棍一起，丢给了曼施坦因夫人。 艾伦的灵体之线，还在空中颤颤巍巍地飘荡。 曼施坦因夫人接过撬棍，跳下机器向地下的废墟坑洞探寻，准备给艾伦最后一击。 然而正当她向外小心移动石块时，所有的建筑废墟突然停滞了。 脚下的混凝土碎块开始扭曲流动，互相板结，不同材质的建筑废材开始逐渐融合，木材的纹理爬上混凝土的表面，铁制的光辉开始流上塑料的外壳。 艾伦从曼施坦因夫人手中夺回了这片地域的控制权。 【共鸣之域】，整装待发！ 从信息传递到如今深入的掌控，【共鸣之域】的发展与竣工需要一定的时间。他和克莱恩一样，也在等待那个时机。如今，这一小块地下城都在争先恐后地与他共鸣、交融，想要获得他意识的一部分。 石块继续上浮，只不过这次的操纵者变成的了艾伦。 艾伦的脸渐渐展现在曼施坦因夫人的眼前。尖锐而沉重的混凝土碎块刺穿了艾伦的身躯，砸烂了他的肉体。他像一个被碾碎的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废墟之下，唯有灵性沸腾的精神依旧鲜活，支撑他的生命。 克莱恩有些难以判断，这个艾伦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心求死，他的话与他的态度，总是有一种淡淡的矛盾感。 就像是自己在和自己博弈。 “这种伤势，还不足以要了我的命。” 艾伦笑了笑，咳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 “不要小瞧我啊，反叛者，会吃亏的。” 一个散发着璀璨光辉的小瓶子出现在艾伦的手里。 “所谓的反叛者，就该要无时无刻地，怀疑、愤怒、斗争！ “停下，就代表着死亡，代表着被操控，代表着你之前所流过的所有血与泪，都将成为敌人的笑话！” 狂想拉玛即刻启动，炸开挡在面前的重重碎石，利用引力场与斥力场的配合，将曼施坦因夫人与撬棍送进废墟的罅隙。而脚下的钢筋水泥却活了过来，涌动着成为尖刺、成为牢笼、成为陷阱，阻挡曼施坦因夫人前进的脚步。 “你要记住了，反叛者，这是一场仪式，我将从序列三的【统域领主】，晋升为序列二的【执旗将军】。” 艾伦颤抖着，将非凡特性一口吞下，将玻璃瓶砸个粉碎。 浓烈的红光立刻从他的躯体上炸开，直冲顶板。 “来吧，反叛者！ “战胜我！” 第三百零五章 共鸣域 这是……一场晋升仪式！ 流放者的扩散，地下城的恶行，贝克兰德的暴乱，都是一场为了晋升天使的仪式！ ……统域领主……执旗将军……这都是魔药——序列的名字吗？ 克莱恩想起伦纳德之前的情报：地球上并不是只有22条序列，在克莱恩成为愚者沉睡之后，更多的来自外神的非凡序列被教会发现，并进行排查和情报收集。 那么艾伦的非凡特性，也是属于一条来自外神的序列？！ 艾伦……信仰着一位外神！！ 克莱恩忽然明白了艾伦这种自相矛盾的态度是何而来。他的非凡特性来自外神，他的晋升指导来自外神，甚至很有可能，他的晋升都不是他个人的意愿。 艾伦的思维……可能受到了污染！！ “来战胜我吧，反叛者格尔曼！” 艾伦嘶吼着，张开双臂，再次向克莱恩开战。 “为了流放者的事业，我不能让你前进一步；为了不让那一位的阴谋得逞，你不能让我前进一步！” 这像是一次与豪赌，艾伦为了获得向贝克兰德复仇的力量，接受外神的洗礼与污染；同时，他又要在这之中搏斗，在外神彻底侵蚀思维之前，用自己的死亡破坏外神的计划。 他要假借外神的力量，完成流放者的伟大事业！ 克莱恩没有时间去感叹艾伦与神谋利的疯狂行径，随着艾伦吞下猩红的非凡特性，邪异而扭曲的红光就从他的身体各处远远不断地散逸出来，填补上他破碎的身体。 这个熟悉的邪异光辉…… ……是摩天之神的祝福！！ 狂暴混乱的灵性如风暴般席卷全场，所有的流放者都发出了凄厉的尖叫。他们嘶吼着抓着自己的脸，脆弱的精神与自我意识被如海潮般的强大意志反复践踏，任意切割，最后被彻底冲破最终防线，灵魂与意志都被碾碎成点点不起眼的星屑，汇入狂暴的海潮。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意志均等地灌入了每一个流放者的躯体中。这股粉碎灵魂的浪潮中，掺入了无数人的混乱精神，但艾伦的意志依然在新生的海潮中占据着绝大部分，低序列非凡者与凡人的意念在圣者面前，依然是那么渺小无力，无法撼动艾伦的根本认知。 于是受难人的憎恨是我，觉醒者的愤怒是我，先行者的反叛是我，无数情感与意志都汇聚于我，都成为我。 我，即是旗帜，即是方向，即是人群！ 我，即是唯一！ 均等而同一的意志！ 镇压艾伦的所有废墟彻底化作一种流动而可怖的材料，无论是木材、钢铁、还是水泥、塑料，都在艾伦与红色光辉的伟力下彼此交融，然后臣服。 全身散发红光的艾伦颤颤巍巍地从废墟浮起，他的面容和身形不停地变化着，眨眼间又固定下来，所有的流放者都和艾伦顶着一张脸，所有流放者都是艾伦。 空中的艾伦抬起手，剖开自己胸膛，从中扯出一把虚幻的、由光辉构建的旗帜。 红旗一挥，指向克莱恩。 瞬间，红色的光辉一齐涌入流放者的身体，而流放者则不顾变异鼠的追杀，向克莱恩扑来。 不只是来自流放者们的追杀，克莱恩面对的更是整个【共鸣之域】的全域通缉。废墟在艾伦的操作下，化作固体的浪潮，向曼施坦因夫人与狂想拉玛扑去。在废墟的猛攻下，更加致命的是整个【共鸣之域】极其富有侵略性的灵性攻击。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处不在的深恶泥潭，伸出无数看不见的大手，企图要把眼前的学者与机械怪物拆分吃掉，直至彻底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这面由红色光辉组成的旗帜还很模糊，但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这场晋升仪式还未真正完成，艾伦的力量正在慢慢上升。 在这般狂流之中，克莱恩颤颤巍巍地拄着台球杆站立。猛烈的精神攻击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克莱恩的自我认知，企图将他也拉入浪潮。残存的微弱灵性被克莱恩彻底倾倒出来，作为抗击精神与灵性同化的屏障。 但克莱恩已经到了极限，灵性的干涸化作阵阵剧痛如尖锥般猛烈敲击克莱恩的脑袋，认知的混乱让他浑身上下的虫子在虚拟的皮肤下蠢蠢欲动，企图逃逸本体的控制。 艾伦的叛逆与不甘，贫民的困惑与憎恶，地下城的悲哀与愤怒……来自流放者各种情感契而不舍地涌入克莱恩的心灵，誓要宣称自己的统治地位。 流放者的复仇是正确的吗？艾伦的反叛你认可吗？流血与牺牲是值得的吗？ 外界各种逻辑与情绪如一只声势浩大的军队，呐喊着向克莱恩的城池发起进攻。 你是谁？你是来自地下城的斗士吗？你是这座城市的反叛者吗？ 你对命运感到不公吗？你对被安排的未来感到不甘吗？你对你现在的处境感到不赞同吗？ 你是在怀疑吗？你是在动摇吗？ 你是在对自我、对他人、对这个世界否定吗？ 你……也是我吗？ “***是真实的！***是真实存在的！” 克莱恩大声吼叫着，他试图通过强调【认知界钉】在风暴中稳固自己的精神与认知。强烈的偏执如一堵大坝，抵挡住了各种侵入思维，强硬地回绝各种质疑与反思，重新围绕【认知界钉】的既定真理建立维护克莱恩的世界观与自我认知。这起了一些效果，但并不够。 曼施坦因夫人的手上眨眼间开始染上木材和钢铁的光辉，历史投影已经无法获得足够的灵性支持，率先被突破方向，即将要与敌人的乱流融为一体。 狂想拉玛的指示灯忽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所有引擎立刻开始超载运转。曼施坦因夫人则立刻将撬棍丢给克莱恩本体，接着跃上狂想拉玛，将最后所有灵性都注入这台巨大的机器。 狂想拉玛·最终指令！ 在历史投影消逝前，一场巨大的爆炸席卷整个地下城，留下一个持续性的混乱力场。 错乱的力场风暴将人与废墟全部连根拔起，在狭小的地下城内横冲直撞，打破了艾伦的攻势与控制。所有的艾伦与变异鼠一起被向四面八方抛去，难以控制地被乱流中的废墟撞烂、刺穿。 克莱恩难得获得一丝喘息，错乱的力场将他吸附到天花板上。他挣扎着从天花板上站起来，又失去平衡跌倒，坐掉在地上城的顶部。但艾伦抢先一步适应破碎的新力场，【共鸣之域】进一步扩张，融合各种性质的诡异物质随着力场在空中沸腾，扭曲成铁轨，在艾伦的空中顺势生长成崎岖的路线，向克莱恩蔓延。 震耳欲聋的鸣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几辆轨道车冲破土层与钢筋混凝土墙壁，啸叫着跃入铁轨，满载着邪异的红色辉光向克莱恩奔来。 克莱恩颤巍巍地站起来，坚定地向狂奔而来的铁轨举起撬棍，笑了一下，掏出一张微微发光的符咒。 “……不好意思，伦纳德，我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符咒·昨日重现！ “……抱歉，之后就交给你了……” 小小的符咒爆发出惊人的光辉，克莱恩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扭曲而不真切起来，似乎扭曲的力场不仅摧毁了这里的重力，更是将眼前的所有事物包裹进粘稠的透明液体中，无论是蔓延的铁轨还是飞奔的轨道车都变得缓慢而滞涩。 忽然远处有刺耳又绵长的汽笛声响起，熟悉又令人恍惚，明亮的车头灯跃入克莱恩的视野。 一辆来自第五纪十四世纪的老式蒸汽火车从世界的尽头冲入轨道，全速向克莱恩奔来。明亮的车头灯如同一轮惨白的太阳逐渐降临，快速地吞噬克莱恩的视野 一盏摇曳的煤气灯从驾驶室中伸出。 “嗨！嗨！” 班森笑着呼喊，他在狂风中挥舞着他的礼帽。 白色的灯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汽笛声碾碎一切杂音。 克莱恩平静地闭上眼，伸开双臂，任凭白光吞没自己。 似乎就是这辆车，将他从廷根带来这座贝克兰德。 “拥抱你的疯狂吧，我的小克莱恩！” 第三百零六章 短消息 【亲爱的妹妹卢娜，你近来可好？】 “拉德，你到底干了什么！！” 卢娜抱着意识飘摇的拉德，在地下甬道中狂奔。 当卢娜注意到时，拉德已经披上了那不祥的流放者红袍，嘶吼着要涌入流放者的狂潮，最后却因身材和力量的匮乏，被卢娜拦腰抱住。 卢娜怎么也想不起来，这身红袍到底是怎么跑进自己的行李袋中的。她当时明明把这件袍子剪了、烧了、扔了，可现在这件红袍又鬼魅般地出现在她的行李中。 她尝试过去扒下那层该死的红袍，可这件衣服就像是长在了拉德身上，怎么也脱不下来，仿佛成了拉德第二层皮肤。 拉德的精神逐渐狂暴，攻击倾向越来越强烈，事态越来越严重，她干脆一个手刀加上一个戏法，直接打晕拉德，丢下其他人扛着拉德向外跑去。 【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收到你的消息，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何处？当时你与我倾诉的事情，现在已经进展到哪一步？你是否已经拥有了稳定的新生活？】 这里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危机迫在眉睫，卢娜不知道哪里才是逃亡的终点，只能如无头苍蝇般依着占卜的方向奔跑。 “拉德！拉德！” 卢娜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得见吗！？” 拉德意识迷离地挂在卢娜的肩上，双眼呆滞。在卢娜的干预下，拉德勉强找回了一丝自我意识，然而属于流放者的强烈情绪与扭曲认知仍然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横冲直撞，与他微弱的自我意识搏斗。 “……卢娜……姐姐……” 口齿不清的呼唤从男孩僵硬的嘴里漏出。 按照卢娜一贯的自保意识，她本应该就这么把拉德扔掉，自己一个人逃命。 在披上红袍的那一刻起，拉德就彻底成为流放者的一员。于是他就会如同一个摄像头一般，捕捉自己的每一帧活动，将这些情报传递给每一个流放者。带着他就相当于给全体流放者直播自己的逃亡路线。 但是卢娜却做不到。 也许是男孩对自己有救助的恩惠，但这些天的启蒙教育便是卢娜对这笔债务的偿还；也许是这些天的接触让自己有些心软，但卢娜觉得两人的关系离生死与共的知心朋友还远。 那会是什么？是那些天与拉德吵架的歉意吗？是被戳到痛处后极力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和胆量吗？ 抑或是……幸运之人对不幸者的愧疚吗？ 【我在海顿侯爵府上过得很好。我的丈夫一如既往地带我不薄，我也亦能为伯爵分忧，家庭中充满了尊重与关爱的氛围。照顾孩子虽然劳神，但在保姆的帮助下，这方面事务还算轻松。】 冰霜与闪光在她的手中闪烁，曾经记录过的非凡能力早已耗尽。她一手按着肩上的拉德，一手拿着电子星盘在甬道中前进。 这时候该和拉德说些什么吗？是不是应该大声地允诺他：不要紧，我会救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卢娜没有胆量许下这句虚假的诺言，她说不准自己是否真的能救活拉德，亦不清楚自己是否能给拉德一个未来。她不敢说出这样的誓言，就好像只要不轻易做出如此的承诺，自己就能逃避这个责任。 似乎自己的一生都在逃亡，逃避父母的死亡，逃避自己家族的责任，逃避亚伯拉罕，逃避星空。 最后，她只敢呼喊男孩的名字。 “拉德！拉德！你醒醒啊！” 【侯爵近日睡眠不佳，总是与我在书房中彻夜详谈。贝克兰德的局势越来越不明朗，不知道这些暗流涌动，有没有影响到你扬帆起航的小船？】 卢娜终于又找到一辆轨道车，将拉德扔到副座，不由分说地踩下油门。 轨道车很小，但是行动很迅速，是专门用来侦测情报及检修路况的款式。 “拉德！拉德！” 卢娜没有放弃对拉德的呼唤，可拉德的情况却越来越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拉德身上异变，诡异的灵性突然爆发出来，犹如风暴一般在拉德的身体中横冲直撞。 男孩的身体像橡皮泥一般扭曲起来，脆弱的骨架咔咔作响，然后拉长、丰满，最后成为一个带有浓重黑眼圈的中年男子。 艾伦·弗里德曼。 被邪异力量驱使的拉德即将暴起，却被卢娜再次当头一棒。在一番缠斗后，卢娜终于成功让拉德失去行动能力，封印在自己的斗篷里。 【这段时间，亚伯拉罕过的似乎很不容易。海尔吉博士罕见地来到了海顿侯爵的府上，和我谈了一些事情，其中也包括了你叛逃的事情。你是一个有勇气的女孩，你会做成你想做的任何事。】 【遥想起小时候听到的故事，叛逃者瓦尔达斯·亚伯拉罕，不知你在逃亡的路上有没有遇见他？我只听说过，他当年带走了家族中十分贵重的宝物，动机不明。我没有更多的情报，若你遇见，请务必小心。】 【之后，我与海顿侯爵又是彻夜长谈。】 轨道车狠狠地撞碎乱七八糟的阻挡物，直接从歪曲的轨道上脱轨，冲到一个平台上然后被卡住。碎片掉落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响，卢娜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地井】。 卢娜赶紧背着拉德下车查看情况。这个平台还算稳定结实，能撑一会。墙边有些保存良好的设备，她赶忙上前检查。 【回望我的一生，我不禁感慨，我是如此地被这个世界爱着。】 【作为宇航员的父母，不仅为我提供了优越的生活条件，也送我了一个强壮优秀的身体条件，让我一生健康，甚至能通过宇航员的选拔。】 【小时候，我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庇护。父亲母亲作为宇航员超时服役，不仅是他们对理想的探索，更是为我换来了选择人生的权利。而你，我亲爱的妹妹，则给予我无尽的关怀与陪伴。】 【少年时，家族的重点培养，为我奠定了良好的教育基础，除了宇航员外，还能进行其他星空技术的研究，为家族出力。】 【青年时，我遇到了来自海顿侯爵的爱情。即使我们的婚姻受到了各方的阻力，但我们最后还是克服了重重困难在一起了。】 【我没有想过，这会是我能离开亚伯拉罕的理由。】 “这是……移动信号站？！” 卢娜几乎要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 “拉德你看到了吗？我们有救了！有了互联网，我们就能联系到援兵！我们就会得救的！” 【这个决定十分地艰难。随着局势的恶化，侯爵需要我作为妻子的支持，但亚伯拉罕也是面临着接二连三的危机，选择哪一方我都于心不忍。】 【侯爵十分尊重我的选择，是他让我放下一切负担，做出了选择。】 【他甚至有些愧怍，说他看见我内心深处的探索与理想，有时会觉得，是自己的爱与婚姻束缚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阐释我对星空的复杂感情，只能深深地拥抱了他。】 【我想，我们终会偿还命运的一切馈赠。无论是知识、体魄，还是财富、爱。】 【父母为我抵挡了星空，侯爵为我抵挡了命运，现在该轮到我了。在这样的祝福下，我理应站出来，做出同样的选择，报答他们，成为他们。】 【我本来就该是这个备选序列中的一员，我们也曾一起参与过多次重大的星空技术项目，直到婚姻带我离开了亚伯拉罕，无论是体质、身份、年龄、还是技术，我都该挺身而出。】 【总有人需要站在那里。】 卢娜激动地拍打着信号站，陈旧的机器终于运作起来，她欣喜地连接互联网，海量的消息涌入她的手机。 那是她最亲爱的姐姐。 【祝福你，卢娜，你是勇敢的海燕，带着父亲母亲、我与侯爵的祝福，逃走吧，带着你的理想，逃得越远越好，逃离这座贝克兰德。】 绝望的消息映在屏幕上。 【我会代替你，前往前哨空间站，执行宇航员任务。】 第三百零七章 祝福你 卢娜一时间愣住了。 姐姐米娅海量的短消息在她眼前闪过，卢娜先是迷茫，然后震惊，接着愤怒，最后浓烈的悲哀和无助席卷了她。 “啊——！！！！” 她抱着拉德，撕心裂肺地向地井深处叫喊着。 “啊——！！！” 卢娜啊卢娜，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是谁站在你和星空的面前？ 是父亲！是母亲！是一代代前赴后继的前辈！是一个个夜以继日的同僚！ 是你逃脱命运、又甘愿再次跃入泥潭的姐姐！！ “啊——！！” 千言万语在卢娜混乱的脑海里翻涌，她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单纯地发泄。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更加让灵魂上盘附的非凡污染找到进一步入侵肆虐的机会，乘机对卢娜的精神防线大肆攻击，让她的理智加速向崩溃边缘滑去。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去那该死的星空？ 为什么一定要推着我、夺取了我的所有？ ……为什么……我就什么都……抓不住呢…… “先祖……先祖！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 卢娜慌不择路，大声地向传说中先祖伯特利祈祷。 可是我作为一个叛逃者，先祖真的会……庇佑我吗？ 矛盾的想法如泥潭中涌出的沼气，不停地冒泡。 空旷的甬道中，轰鸣的巨响在墙壁间回响，大大小小的爆破声在地井的上上下下响起。 混凝土、木头板、泥土块，在高处分崩离析，坠落。流放者在呐喊，厮打着哀嚎绝望的地下城居民，坠落。燃烧的火把，开启的炸弹，用尽的枪支，破碎的轨道车，坠落。 坠落，坠落，坠落。 地下城的一切都在沿着地井纷纷向下坠落。 声嘶力竭的卢娜茫然地抬头，向上望去。清脆的，响亮的，贫苦的，富裕的，软弱的，坚定的，过去的执念，当今的奋斗，未来的追求……所有的纷乱与挣扎都在向下坠落。 红的雨，蓝的雨，黑的雨，带着她的绝望与苍白向下，一往无前地坠落，如同这座城市中的一切，终将沿着贝克兰德的轨道无尽坠落。 卢娜轻轻闭上眼。 脑内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 【逃离】。 这个想法前所未有地膨胀。她想带着拉徳从这场噩梦中逃走，逃离思考与抉择，逃离牺牲与责任，逃离家族与贫民，逃离命运与理想。 逃离过去，逃离现在，逃离将来。 无论是谁……无论是谁都好……求求你……带我走吧！！ 带我逃离这个该死的世界！！ “救救我吧！” 她对着崩落的天幕大喊。 可随后，一束刺眼的白光立刻打在她的眼上。那强硬的光线带着灵性的涌动，不容拒绝地压制了卢娜的行动。 随着震耳欲聋的引擎声渐渐靠近，一架闪烁着精光的机械造物顶着崩落的世界之雨，从下而上，来到她的身边。刺眼的白光仿佛是对方战无不胜的神圣盔甲。 “嘿，小可爱！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呢？” 卢娜透过指缝努力去看，那机械怪物稳稳地停在平台旁边，有人在那股神圣的光芒中向她挥着手，然后踏着耀眼的白光向她走来。 路过的闪灵·特斯拉与佛尔思·沃尔向她伸出了援手。 “哇哦，诗人小姐，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那个家伙可能是亚伯拉罕的人！” 来自通识者途径的鉴定能力已经让闪灵从卢娜的斗篷上看到蛛丝马迹，她玩味地上下打量卢娜。 “哇，这种地方可很少见到亚伯拉罕呐，你该不会是什么逃家大小姐吧？哈哈！那就有意思了！” 闪灵跳着轻快的步伐在卢娜身边绕着圈圈，轻佻的话语中带着淡淡的警告。而佛尔思则窝在机器上，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疯癫尖锐的笑声在卢娜的耳边爆发，唤回了她一些理智。 “你们……你们从哪里来的？” “我们？喔！还能在哪？当然是从地下！我的小可爱！” 回想刚刚惊心动魄的旅程，佛尔思仍然心有余悸。当他们出发没有多久，流放者的暴动就开始了，她亲眼看着各种流放者和地下城居民因为各种原因，向地井逃窜，最后在地井的洞口尖叫着纵身一跃，在不知道哪个平台上摔成肉泥。 出发前，佛尔思还以为闪灵会驾驶着机器，在平台与封印的缺口处穿梭，没想到闪灵带着她直接垂直起飞，向地表直线猛冲。能撞碎的直接一头撞碎，不能撞碎的直接用【钥匙】开门穿过，朴实无华。 是的，【钥匙】。闪灵在制作这台运输机之前，就费尽心思到处搜罗来了四个【明辉之卵】，将四个圆球接起来，做成一个足以在地井上方封印上开门的非凡物品。也是在出发前的交谈中，佛尔思才知道，原来这些小球正式的名字，叫【明辉之卵】。 当佛尔思真正意识到，自己、【明辉之卵】、亚伯拉罕之间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时，她整个人都快要升华了。麻木与惊惧已经赶不上现实的荒诞变化。她只是感觉，这种重大的猜想已经像是一个孩童在慵懒的午后得知今天家里吃米饭一般，心中毫无波澜。 但佛尔思看到闪灵就这么把明辉之卵穿起来做成非凡物品【钥匙】时，还是有些胃疼，仿佛是把自己剐下来俩勺点了个油灯，自己还要提着这盏油灯满地找厕所。 “所以，小可爱，你在求救，需要什么帮助吗？” “带我走吧！” 卢娜下意识喊道，神情狼狈。 “带我一起逃走吧！求你了！去哪里都可以！” “啊欧！抱歉！那可不太行。” 闪灵掏出了一把巨大的扳手，在手中掂了掂。 “我们有我们的事情要做，带不了你，不过给你找个能用的东西还是简单的。” 说着闪灵爬到运输机上，找到一辆挂在顶板上的破烂轨道车，并把它取下来。 这辆车冲在她们机械顶上，当场摔成报废。但是在闪灵通识者途径上超强的修复能力与那个万能非凡物【修理扳手】的作用下，修理这样一台轨道车不在话下。 白光照耀下，卢娜看不清两人的脸。她刚想开口询问什么，却感到怀中的拉德微微抽搐。 “……姐姐……” 一点孱弱的生机在拉德的眼中抽芽。 “……我错了……” 男孩蠕动着嘴唇。 “……我不想死……” 他仅剩的灵魂在倔强地挣扎着，犹如一个可怜人拖着只剩一半的血腥残躯在嶙峋的崖石上向外攀爬着，竭尽全力挤出的只言片语是他在巨石上拖出的血痕。 “……对不起……” 但瘦弱的男孩注定无法抵抗高位格存在的倾轧。遮天的巨浪终究将苟延残喘的可怜人吞没，最后的灵魂碎片彻底化作汪洋大海的一部分。 回光返照的生机转瞬即逝，极端的怒火立刻点燃了拉德的双眸。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被斗篷封印的渺小身躯里承载着过多不属于自己的怒火，又因为身体的失控与灵性的禁锢无法发作，只能用脱臼的下巴模模糊糊地叫着。 “如果我是你，我会现在就把他丢下地井。” 闪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卢娜的背后。 “不管之前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他已经不是你原来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已经被流放者的伟力彻底淹没，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他正在变成艾伦·弗里德曼，也终将变成艾伦·弗里德曼。 “现在的他，已经成了艾伦·弗里德曼的一部分，一个分身，一个监视器，他会忠实地执行艾伦·弗里德曼的意志，犹如他双手的延伸。 “他就像是一个摄像头，你把他留在身边，无疑是将自己的所有行动而情报全部向艾伦·弗里德曼直播，你的计划与身份他会一览无遗。 “即使他再对你呼喊，对你求救，用原来那个人的语气向你求情，也不再是原来你认识的那一位了，那只是那个所谓的伟大存在对渺小生命的拙劣模仿，哄骗你将祂的眼睛留在身边。 “毕竟，你可是——那——个大——家族的人呢！哈哈哈哈！” 闪灵的疯笑如今听上去竟十分冰冷。 “你刚刚说……祂？” 佛尔思弱弱地举手。 “哈哈，谁知道呢？” 闪灵笑道。 “你不觉得这次流放者的暴动邪门得很吗？这些打砸抢烧的疯子后面站着的，真的只是艾伦·弗里德曼吗？” “你的意思是说，这后面是……有伟大存在操控的吗？” 佛尔思打了一个冷颤。 “诗人小姐，你问的好！但是——你问我，我问谁？所以我说啊，a谁知道呢？ “哈哈哈，谁想知道让谁想去呗，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关我啥事？ “反正今晚过后，世界爆炸都和我没关系啦！” 她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推着轨道车吱嘎吱嘎地走了过来。 “好了，你拿走吧。” 她拍了拍轨道车的大铁皮。 “看到地井旁边的两条轨道吗，那个玩儿还能用，挑一个沿着走就行。 “既然你是那个家族的人，那我就默认你有本事在【地井】上下层封印上面开门了。” 说着闪灵眺望了下头顶。 “上面的封印离地面比较近，被侵蚀得比较厉害，一般向上开门应该没啥问题，但不建议你一直上到顶，到了差不多的深度就离开【地井】，不然你会倒大霉。 “至于向下……我不建议。下方的封印远比你想象的结实。一方面，我不知道你的能力，可以在多强的封印上开门、不知道你能向下到底跑多远……” “向下！” 卢娜立刻出声打断。 “我要向下！我要逃走！我要逃走！！” 她口齿不清地喊道。 “四千米，这是我觉得安全的距离。” 闪灵一边将修复好的轨道车安装在【地井】墙壁的轨道上，一边絮絮叨叨，就像是一个水管工在唱着一些劳动号子。 “在这之下，不太确定你会遇见什么。 “也许是你根本无法开门的高位格封印，也许是你从来没有见过、超出你所有认知范围的诡异恐怖。 “哈哈，谁知道呢？” 在闪灵非凡能力加持的改装下，破烂的轨道车已经被重新组装成另一种抽象扭曲的样子，不知道的人第一眼看过去，绝对想不到这是一辆轨道车。但是它拥有足够强大的性能，不仅能牢牢地抓附在各个方向上的铁轨，而且还能根据前进方向自行调整车厢与车轮的位置，非常适合一场没有目的地的冒险。 看着卢娜颤颤巍巍地登上轨道车，佛尔思忍不住喊道。 “那位小姐，祝你一帆风顺啊！” 卢娜愣了一下，忽然又是一股泪水湿润眼眸。在探照灯的强光压制下，她看不清对面的人脸，只是觉得那个祝福的声音格外的熟悉。 “谢谢你，诗人小姐。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贝茜！贝茜·西古德森！” 佛尔思在圣洁的白光中呼号，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名字穿越喧嚣的世界崩落之雨，到达卢娜的身边。 “那是我的名字！贝茜·西古德森！” “那我也祝福你！贝茜·西古德森小姐！” “我就算啦，知道我的名号没啥意义。” 闪灵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小可爱，我对你只有最后一条建议。” 她指了指卢娜怀抱中的人。 “放手吧。” 卢娜怔住了。她以为自己会哭泣，会愤怒，会抱怨对方如此残酷的建议。但是到头来，这些情绪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空荡荡的麻木。 她最后了一眼怀中人燃烧怒火的眼眸，尝试着为他修好脱臼的下巴。 “我诅咒你！该死的贵族！该死的富人！该死的贝克兰德蛀虫！” 重拾言语的拉德撕心裂肺地喊道，然后又突然安静下来，用浑浊不堪的眼神看着卢娜。 “……救救我……我不想死……求求你……对不起……” 卢娜双眼无神地看着地井下方遥远的黑暗，呆呆地抖开束缚的斗篷。 布料抽离躯体，拉德坠落地井。 遥远的死亡一去不返，连坠落的回响都达不到卢娜的平台。 无论是渴望的自由，还是挚爱的父母姐姐，或者只是一介萍水相逢的男孩，都从她的手中全部流走了。 她什么也留不住。 第三百零八章 再见吧 “刚刚那个小姐，她竟然还是向下走去了……” 佛尔思向下张望道。 “好了，小可爱，该是关心一下自己的时间了！”闪灵笑着拉满油门，“注意左上！” 一只巨大的变异老鼠不知从哪里掉下来。它长着四对爪子和四根触手一般的长尾巴，张牙舞爪地从运输机的窗口扑向佛尔思。受到惊吓的佛尔思当即大叫着掏出一个圆形的黄色抱枕向前一挡，那恶狠狠扑过来的老鼠又被恶狠狠地弹了回去。 【反弹滑稽】：一个滑稽表情的黄色抱枕，会反弹受到的一切攻击，请小心携带，不要被弹出去。 “你这抱枕看着丑可用着真香啊！”闪灵哈哈大笑道，“总让我觉得，你仿佛拿了个学历史的家伙挡在前面当盾牌！” “你不喜欢学历史的人吗？”佛尔思问道。 “我读大学的时候，那些历史系的家伙总是别着这个滑稽表情，我不喜欢那些每天文绉绉就知道搞那些嘴皮子功夫的家伙！” 运输机在快速地向上攀升，但各种东西仍然在不断崩落。破碎的建筑构件与泥土，惨叫的地下城居民，张牙舞爪的地下生物与流放者……组成地下城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场雨，在【地井】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有流放者扒住了他们的运输机，拿着断了一截的刀就往玻璃的洞口上猛戳。闪灵饶有兴致地和不速之客打了个招呼，然后启动【钥匙】，一脚油门穿过一个封印层。而那个倒霉的流放者则在钢筋铁骨的封印层上撞了个粉碎。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死在运输机上的人或其他变异生物。战损的金属边缘与玻璃剪口上挂着破碎的骨肉，血液沿着裂纹在机械表面四处奔逸。 佛尔思感觉他们并不是在向上，而是各种意义上的升天。原本为了抵达地表设计的快速运输机，此时更像是在丧尸堆里逃出生天的暴力榨汁机。 “话说，小可爱，等今天过后，有没有想过去哪里玩玩呢？” “啊……啊？” 这种对话让佛尔思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她看着玻璃上刺眼的血迹和狰狞的破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木。 “没想过……我又能去哪里玩呢？” “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就在贝克兰德的周边！” 闪灵的语气，就像是周五马上就要下班的社畜，和同事谈论着周末准备计划着去哪里野餐。 “但是……我没有钱……而且我还有稿子要写……如果不把这段时间落下的稿子交完，我就、我就连找新公寓的钱都没有了……” “玛格丽特纪念公园？萨德尔森林？埃里克植物园？这些地方都在贝克兰德旁边，一天之内就可以来回，而且都是公共项目，不要钱。” 闪灵笑着吐了一口血沫。 “你空出一天不写稿子会死吗？你这一天不写一个字会被房东赶出房子吗？不不不，我们换个方式问。 “你这一天即使就这么关在家里，又能写几个字呢？” 佛尔思沉默了，她很想用自己内心的焦虑不安与外界的各种压力作为反驳，却发现自己组织不出有力的论点。 “你看，其实对你来说，钱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问题，那么只是一天的时间，干嘛不出去转转，换个心情呢？” “可是……可是……” 佛尔思嗫嚅道。 “我从来没有出过贝克兰德……” “我想这段时间你已经经历过很多个‘人生第一次’了，既然你都那么顺利地活到现在，想必你其实做的都挺不错的！ “第一次来地下城，第一次来黑兹尔街，第一次见到地下城的卖报人…… “以及第一次杀人。” 闪灵转过头，按下了佛尔思身边的一个按钮。佛尔思这才发现，闪灵已经像一个破碎的泥娃娃一般千疮百孔，细密的红色裂纹像蛛网一般遍布闪灵的全身。随着她的动作，暗红色的、大块大块的诡异碎屑细细簌簌地掉落。 【钥匙】的使用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短时间内穿过这么多的封印层，这对闪灵破碎的灵魂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隐秘的污染在精神与灵魂的伤口中躁动不安。 “该死，没想到越到上面几层封印，封印层的强度还越大，肯定是黑夜教会那帮家伙提签偷偷加固过了。” 闪灵笑骂着，颤动的手臂艰难地完成操作。 “基本操作你都学会了吧？” “学……学会了……” “学会了吗？” “学会了！！” “好！很有精神！” 闪灵满意地拍拍手。她抬头看看上方路，随着一阵蓝光闪过，【钥匙】成功启动。他们又穿越了一层封印。 运输机依然全速推进，闪灵直接把【钥匙】向佛尔思一扔，干脆从玻璃的破洞中爬了出去，扒着机器站立到运输机的最顶端。 随着她肆意畅快的笑声，更多暗红色的碎屑从她的裂缝中洋洋洒洒地飘落，如同一场暗红色的雪。 “是时候了！诗人小姐！！” 佛尔思手忙脚乱地挖出非凡手枪【星光】，探出脑袋，颤巍巍地对准闪灵。 这把手枪从未如此沉重过，热如烙铁，痛如荆棘，板机坚硬如磐石。握得越久，眼泪鼻涕就越是流淌。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呢！ “一定要这样吗？” 佛尔思哭着喊道。 “这是最好的安排！” 闪灵大笑道。 “开枪吧！诗人小姐！ “现在！立刻！马上！ “和我与被诅咒的地下城一起说再见吧！” 她一手抓着运输机上的把手，一边努力地向外探出身子，一把扯下自己的工作围裙，在漫天坠落的地下城之雨中尽情挥舞。 “特斯拉！ “特斯拉！” 她满怀憧憬又声嘶力竭地喊道。 “特斯拉——— “重！返！未！来！” 随着一声枪响，闪灵看到了一阵温暖而熟悉的蓝光，轻抚她的脸颊。她闭上眼，化作一场暗红的雪，与地下城的雨一起坠落。 无助的佛尔思浑身瘫软，脱力地坐在地上，涕泗横流。 蓝光闪烁后，运输机穿越过最后一层封印，复杂精密的现代化设备跃入佛尔思空洞的眼中。 讯息立刻传遍整个碎星大厦，这台巨大的非凡基地立刻转动起来，快速而准确地拆解破碎的运输机。 佛尔思呆滞地抱着晦黯灯塔一直上升，看着设备进入大厦，看着运输机的外壳一层层被剥离，看着设备最终上升至顶端，被稳稳地接入大厦机械，看着伦纳德与一位老妇人进入她的视线。 “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佛尔思抱着晦黯灯塔，失声痛哭。 她忽然想去郊外的公园看看。 第三百零九章 未来视 周明瑞从床上睁开双眼。 他从床上坐起来，今天自己的卧室里非常安静。 房间不大，还算温馨。书桌上摆着自己工作用的电脑，上方是一片熟悉的书架。 11:45:14，很健康的时间，是一个好觉。 阳光从窗帘的空隙中照射进来，提醒他该起床了。 太安静了。 周明瑞摸来手机刷小视频，接着补了两集新番，又打开另一个软件刷小视频，一个人在床上嘿嘿笑了一会儿。当他退出软件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11:45:14。 手机上的时间定格在这一串数字上。 周明瑞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脑袋里嗡嗡地响。 一些奇怪的猜测从他脑海里跳出来，但是他又被自己逗笑了——这些都是什么结论啊！日式轻小说看多了吧！ 他一边自己吐槽着自己，一边打开时间设置，开始联网自动校准标准时间。一番等待后，手机时钟自动更新。 11:45:14。 周明瑞开始慌起来。 遮光窗帘很厚，外面的太阳很大，现在肯定是中午。 他开始尝试在各个网站上发帖发言，调用各个网站的时间戳，但是除了发帖失败之外，他只能获得一个时间。 11:45:14。 怪异的恐惧感开始蔓延。周明锐感到了不安和诡异，他开始努力回忆，却发现，他想不起来今天自己要干什么，明天自己要干什么，甚至想不起来昨天自己干了什么、前天自己干了什么。 他翻阅自己的电子笔记，甚至打开手机的各项运行日记，所有的记录都结束在同一个时间。 11:45:14。 一个荒诞的想法出现在周明瑞的脑子里。 这个世界停滞了。 他立刻翻身下床，跑到电脑桌前。当电子设备不再可靠时，原始的纸质书籍又重新成为人们的宠儿。 随着发现的违和之处越来越多，似乎有无数密密麻麻、稀稀疏疏的小声音，开始在周明瑞的脑子盘旋。他在房间里思考这个房间，就像是在揭开美丽盒子上的层层贴纸，随着美好而脆弱的表皮被逐渐揭开，莫名的癫狂与混乱便涌了出来。 他急需要一些纸笔来梳理一下思绪，这是他一贯的思考习惯。 不知道这些书哪些才是空白笔记本，于是他随便在书架上抽出一叠书，拿一本准备翻开书写，却发现书本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回来。 周明瑞吓得把书一合，书上的封面豁然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克莱恩·莫雷蒂。 他快速的翻开桌上的每一本书。 回来。 回来。 回来。 …… 回来！ 周明瑞猛地将书堆一推，发现这些书的封面又都写着他的名字。 周明瑞。 他颤抖着后退两步，抬头仔细看看自己书桌上方的书架。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书本上，只是不停地重复三个名字。 周明瑞。 克莱恩·莫雷蒂。 以及…… 福生玄黄天尊。 周明瑞承认，他开始恐慌了。他再次在电脑前坐下，最后检查一下自己电脑中的存档。花花绿绿的屏保褪去后，两块液晶显示屏上赫然写着： 回来！ 他一把拉断电脑电源，诡异的文字立刻消失不见，黑色的屏幕上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一张西方白人的脸。 显示器里的对方戴着复古的礼帽和维多利亚时期的西装外套，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周明瑞举手抚上自己的脸，屏中人同样举手摸上自己的脸。 ……卧槽！ 周明瑞立刻向外奔去，却被自己的椅子绊了一跤。他手脚并用爬到房间门口，却发现房间门像焊死了一般，根本无法打开。 ……冷静……不行……你要冷静…… 周明瑞靠着大门不停地深呼吸。逐渐冷静下来后，他望向这个房间里仅剩的出口。 窗户。 他鼓起勇气走过去，一口气拉开窗帘，窗外仍然是他熟悉的城市，只是城市中没有一丝声音，街道上的行人与车辆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回……去？ 楼层很高，这个高度跳下去一定没有生还的可能。 回去？这到底是要我回到哪里去？ 整个房间微微颤动起来，那扇打不开的门咣咣咣地响着，似乎是有人企图夺门而入。 既然现在形势已经如此荒诞了，那么直接套用现实中正常的观念……也不一定合适是吧？ 没有时间了，周明瑞咬咬牙，心一横，干脆从窗子翻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下坠感与风碾压着周明瑞的精神，一片混乱的脑海里如泉水般汩汩涌出大片大片的内容。 我就是克莱恩·莫雷蒂，我正在与一位叫艾伦·弗里德曼的流放者进行战斗，在途中我使用了【昨日重现】符咒来从过去借取力量。但由于我的精神情况及灵性状态的不稳定，我直接掉入了历史迷雾之中。 现在，我的任务是重返现实战场，破坏艾伦·弗里德曼的晋升仪式，并将其杀死！ 随着克莱恩的记忆复苏，周围的城市像活了一般，飞快地变化着。 他正在从旧日纪元穿越历史迷雾。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无限快进又严重破损的影片，迷雾与雪花噪点频繁地在历史迷雾中出现，让这部电影支离破碎，不知所云。 克莱恩似乎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难以反抗这种无边无际地坠落感。 眼熟的廷根大学一闪而过，克莱恩发现眼前历史迷雾中的景象终于熟悉饱满起来。 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五纪，克莱恩·莫雷蒂出生的年代。相比前面一大段历史的朦胧不清，这段历史的迷雾明显地少了许多。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违和感。 一段影像在克莱恩的眼前飘过，那是他们兄妹三人共度的一个夜晚。克莱恩清楚地记得，那时他刚刚在黑荆棘安保公司找到一份工作，三人高兴得为此做了一顿大餐。 但和其他片段不同的是，其他场景中或多或少都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灰色雾气，而这场烛光晚餐中，却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黑色烟尘。 ……梅丽莎只会出现在幻觉之中…… 侵蚀精神的幻境，一路随着克莱恩的感官，来到了历史迷雾！ 真正历史迷雾上绝不会出现梅丽莎与班森的身影，只是现在幻觉修改了克莱恩的感官，遮盖了真实的信息，塑造出了假象。 历史迷雾……再也不是他的安全区底牌了！ 有几道飘忽不定的黑色丝线从历史迷雾的四面八方飞来，以那些被幻境遮盖的片段为始，又以克莱恩本身为终。他伸手尝试去抓握，那些模糊的丝线竟直接穿过他的手飘了出去。 ……不……等等…… 也许，并不是它们追击我来到历史迷雾…… ……而是他们本身，就是从我的体内涌出！？ 克莱恩感到更加惶恐与不安，他干脆转过身，尽自己的全力挣脱坠落感的束缚，在历史迷雾中奔跑起来。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仓皇地向现实奔跑着，各色景色无论是历史还是幻觉，都如流星般划过他的世界。 忽然，一张奇异的脸进入克莱恩的视野，克莱恩有些好奇，竟下意识地走神，向那片幻觉望了一眼。 那个男人长得很眼熟，应该是一个鲁恩王国与西大陆的混血儿，远远地望去，又觉得和【克莱恩·莫雷蒂】与【周明瑞】都有几分相像。可这其中，又笼罩着一股陌生而疏远的气息，仿佛是在二人的样貌又加入了其他未知的元素，让此时的这种熟悉反而扭曲成了怪诞与恐怖。 男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西大路式袍子，套了一件黑色天鹅绒斗篷，手上戴着黑手套。他正慵懒地侧卧在木质的长餐桌上抽着长烟斗，神色淡漠。 克莱恩看得有些失神。 那个男人……该不会是…… 突然，那个男人竟在停滞的幻觉中突然抬头，主动对上了克莱恩的目光。 只是一刹那的对视，克莱恩当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幻境的范围。 正当克莱恩因及时逃脱而松一口气时，强大的坠落感却乘虚而入，彻底捕获克莱恩，抓着他向遥远的现实飞奔而去。 依附在历史迷雾中的所有幻境一齐崩溃，化作一团团黑色的虚无烟尘，沿着那些黑色的丝线向克莱恩狂奔而来。 那些烟尘浓厚粘稠如沉重的液体，直直地从克莱恩的嘴巴眼睛鼻子耳朵中灌去。克莱恩挣扎着想要抓住那些笼罩他的烟尘，却只能抓个空。 最终，克莱恩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被源源不断的虚无烟尘吞没，意识恍惚地向现实坠去。 “刚刚有些走神……” 握着长烟斗的男人慵懒地吸了一口烟，吐出阵阵云雾。 “你刚刚说哪里了？” “我？我怎么知道？” 一个人偶站在餐桌尽头的凳子上，公鸭嗓沙哑而粗糙，难听如破锣。 “喔对，我想起来了，我要问你：你怎么就如此肯定，未来的你会乖乖地执行你自己的计划？” 男人似乎又没在听，他又出神地往别处看去，轻轻吐出一阵云烟。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未来的我……” 轻盈，蓬勃，年轻。 男人浅笑一声，吹散了萦绕的云雾。 “……因为，我相信他。” 第三百一十章 ??? 由光芒组成的虚幻红旗握在艾伦手中，晋升仪式仍旧稳步进行着，但一瞬间，共鸣之域中就失去了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的消息。 艾伦暗叫不妙，共鸣之域立刻躁动起来，无差别地交融角落里的一切存在多种物质融合而成的混沌存在被挤压成浪潮与尖刺，随着红色人流一同向那个角落扑去。 地下城的一角顿时被生生填满，木料、钢材、混凝土甚至是人类与动物的血肉，都与周围的泥土紧紧地融合在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具巨大的棺材。 “嗨。” 一句轻语在他耳边响起。 “我在这呢。” 艾伦一惊，转头就劈下一剑，然而一番动静之后，他什么也没打中。 不对……这是一个幻觉！ 癫狂刺耳的笑声从艾伦头顶传来。 冒险家格尔曼正蹲在天花板的线路管道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歇斯底里，笑得将在打斗中幸存的管道敲得框框作响。 他的笑声十分粗糙而刺耳，那确实是他自己的声音，不过是用了一些十分极端的发音方式，毫无联名地使用自己的声带。随着他大开大合的动作，浓郁的黑色烟尘大团大团地从他嘴里扑出来。甚至这些不祥地黑色物质浓缩成液体，从他的五官中汩汩流下，又滴落在空中化作一团黑烟消失。 冒险家的气息……完全不一样了！ “嗨，你好吗？”祂用一种艾伦从未听过的语言向艾伦问好，“我现在……非常好！” 明明格尔曼就在艾伦眼前，但是祂却在共鸣之域中消失了。若说共鸣之域是一张巨大的局域网，那么现在的格尔曼就像是一个查无此人的幽灵。艾伦一边加速建设共鸣之域，一边不敢轻举妄动。 “喔，对了，我忘了，你们不使用这个语言……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也没想让你们听懂啊？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那嘶哑刺耳的颠狂笑声，格尔曼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祂的行动十分怪异，肢体干涩扭曲地将祂从地上支起来，像是一个对自己身体很不熟悉的人偶。 “噢，你难道是在哭吗？你难道是在叫吗？哈哈哈哈哈！” 祂不停地自言自语道。 “我不管！我抢过来的，这十五分钟现在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嘘！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我早就说过，可别让我抓到任何可乘之机！我早就说过！！ “你是关不住我的！你是关不住我的！！” 祂不停地笑着叫着，肆意地扭动自己的肢体，就仿佛是在体内的某个意识作斗争。 格尔曼似乎彻底疯了，疯狂的灵性在祂身边翻涌、横冲直撞。那些原本在格尔曼手里行动自如的秘偶变异鼠们，此时身体相继炸开，变成了扭曲的血肉怪物。 巨大的位格威压压得艾伦喘不过气来，他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摸摸自己的耳朵，竟然已经流出了血，在他的手上散逸着红色的光辉。格尔曼的疯狂已经化作实质的攻击，无差别地扫荡场上的每一个灵魂。 可格尔曼的自我搏斗忽然滞住了。 “不，不对，不能这样，不能太过火……” 那些疯狂的气息似乎立刻消失了。伦甚至觉得，有一瞬间格尔曼的理智回来了，连祂说话都显得冷静下来了。 直到格尔曼突然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所以，你最后的【愿望】是他，对吧？” 艾伦大呼不妙，他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灵性直觉的雷达在对方身上彻底瘫痪，但是艾伦本能地感受到威胁。 全场的流放者一呼而上。在共鸣之域的加持下，场内的流放者已经彻底完成了与艾伦的同化。现在他们都共同享有艾伦的力量，这份力量还正随着晋升仪式的进行而继续上升。 整个空间内所有的物质都在艾伦们的操纵下扭曲起来，企图要吞没格尔曼，同时尖锐凶猛的灵性也对格尔曼发起进攻，发誓要将格尔曼的灵魂都一起沉入流放者的深海。 但格尔曼以后悠闲地在变幻莫测的危险场地中步行跳跃，侵略性的灵性冲到祂的身边就立刻销声匿迹。 祂似乎能用更加强大的高位格力量，但似乎并不打算现在就在艾伦身上使用。 “今天算我心情好，顺手帮你解决点小问题。” 说着格尔曼用力将手插进太阳穴，直至整个手掌都埋入脑壳，不停地翻动起自己脑子。 随着祂的搅动，组成头部的灵之虫虫群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太阳穴处翻涌着成为一个巨大的缺口，同时吐出一团团的虚无烟尘。 “那就让我看看你这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那头上的巨大口子与其说是伤口，更像是一个巨大诡异的虫巢，而格尔曼则将整只手挤进去，使劲地在覆满灵之虫的虫巢中扣挠挖掘。在灵之虫的抽搐和尖叫中，格尔曼又是用力一拉，拉出一个小小的光团。 无论愿望的类型与分别，这段时间所积攒的所有愿望之力被强势地汇聚联系到一起，形成这个躁动不安的小小光团，然后从格尔曼的体内统统抽出。 “……我就知道！你肯定藏着好东西！” 还未等脑袋上的虫洞愈合，又将半只小臂塞入嘴里，半掏半呕地扯出一堆黑色如发丝一般的丝线，绕到那个光团上。一个拍手，那团丝线就自动在光团上打上各种复杂的结，它们的也随之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线。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加把劲啊！小子！哈哈哈哈哈哈！！” 格尔曼又再次爆发出疯狂的笑声，行动与灵性再次坠入癫狂。这不禁让艾伦怀疑，刚刚祂片刻的理智只是一种假象，格尔曼其实已经彻底疯了。 流放者的力量还在进一步地增强，而格尔曼却突然回头，拉动手上的丝线，对着艾伦癫狂地笑道。 “祝福你！可怜鬼！我许愿——祝你生活平安喜乐！” 第三百一十一章 !!! 格尔曼话音刚落，愿望之力便以不符合原本运行程序的方式强行激发。但是由于使用者的疯狂与错位，这个愿望被彻底地扭曲。 代表愿望之力的光团应声而碎，周围丝线的颜色不断闪烁变化，指示了事态的巨大变化。 艾伦最初的本体率先炸成一团，他的血肉由内而外地翻滚出来，组成躯体的每一部分都不想再拥抱彼此。在血腥糜烂的肉体之下，邪异的红光从血肉中爆发出来。随着仪式的进行，艾伦的部分已经转化为某种由辉光组成的柔软布料，现在这一部分也互相厌弃，化作几枚旗帜从艾伦的肉体中冲出。 肉体的折磨还未停止，精神的折磨接踵而至。悲苦、愤怒、哀痛、厌恶、悔恨、自卑……种种强大的负面情绪汇聚成强大的精神洪流，一遍又一遍地冲击艾伦的灵魂。在他坚定执着的理想磐石上，自我厌恨的绿苗破石而出，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强硬的根系彻底把信念的巨石粉碎。 艾伦从来没有那么厌恶自己、痛恨自己、敌视自己，万般情感入侵他的脑海，成为攻击职责他本身的精神武器。 “我……还不能死……” 艾伦脆弱的精神死死守着最后一丝信念。 “一个小时……我只要再坚持一个小时……” 流放者在贝克兰德制造的伤口还不够痛、还不够烈、还不够让亿万人世世代代地去反思这座城市的顽疾！ 他们需要更加猛烈的火！更加痛苦的伤口！更加恐怖的灾难！！ 艾伦已经无法再去思考，自己的信念到底是受到摩天之神的扭曲，成为粉饰外神邪恶行径的借口，还是自己发自内心相信的牺牲之路，相信这条路的会由自己的伟大献祭而开始。 诡异扭曲的愿望还在蔓延，共鸣之域内的所有流放者已经全部成为艾伦，也全都成为愿望实现的目标。身体的糜烂和精神的崩溃如瘟疫一般在艾伦们之间蔓延。 崩溃的血肉怪物渴求着融合与接纳，他们像共鸣之域中的物质浪潮寻求拥抱，但是在愿望的作用下他们被拒绝了。 注定孤独！注定悲苦！注定万念幻灭！ 可格尔曼似乎还不够满足，祂又从嘴里掏出一团团的黑色丝线，一甩手向空中撒去。那些丝线将崩溃的秘偶血肉残躯重新捆绑起来，强行包裹成老鼠生前的形状，捏成一种血肉提线傀儡，向全场的艾伦们发起攻击。 强行捏造的血肉傀儡就像是对秘偶们的拙劣模仿，血腥地践踏着满地乱爬的艾伦残渣。 越是濒危，越是压迫，就越是要反抗，要爆发出更强的波动与力量去对抗。 同时，也会越是盲目！ 闹吧！闹吧！再多使出一些力量吧！ 快点！到达那个—— 阈值！ 当艾伦终于汇集力量绝对反击时，却发现那些尸块傀儡停了下来。 他抬头，却发现格尔曼已经站在地下城的边缘。 祂站在那里，如同站在一处触不可及的高耸悬崖上，漠然地看着脚下波涛汹涌的巨浪，而自己只不过是被海浪绞杀的小人物，即将被海流裹挟着拽入可怕的深渊。 “哈哈哈哈哈哈——嗨！” 格尔曼肆无忌惮地嘲笑着艾伦的狼狈，祂摘下【疯帽子】奋力挥舞告别，然后转身就跑。 “永别了！傻逼玩意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一阵黑色的烟雾，格尔曼一头穿过墙壁，消失在艾伦的世界里。 不……不只是视觉，格尔曼不是看不进、听不着了。艾伦发现自己脑中的某些东西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他清楚地记得刚刚和自己交手是沉睡的疯狂冒险家格尔曼，但有什么好像和刚刚不一样了。 就像是格尔曼的消失，一齐带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那些怪异的、诡谲的、让艾伦感到不安的痕迹都被格尔曼一同抹去了。 艾伦不知道的是，这也是刚刚祂没有使用高位格能力快速解决问题的原因。 使用的能力位格越高，祂就越不好打扫战场、消除痕迹；通过一些【关联之线】强行关联使用占卜家途径的能力，既能方便消除怀疑与痕迹，又能便于甩锅，不易发觉。 只是一个恍惚，艾伦似乎都忘记了刚刚格尔曼消除了自己部分痕迹，只记得他最后落荒而逃的样子。 ……格尔曼为什么突然要逃走？ 等等……不好！！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艾伦惊惧地注意到，这片共鸣之域中，竟然还有一个保留完好的石碑。 一个！毫发无损的！黑夜石碑！！ 共鸣之域没有能融合同调它，甚至艾伦没有发现它，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忽视了这个老旧的黑夜石碑，它却难以置信地从可怕诡异的非凡战场上保留了下来！ ……不……这些石碑……这些地下城里到处开花的石碑…… 它们才不是普普通通的只是刻章的纪念碑！绝对不是……绝对不是！！！ 什么居民建立的纪念碑！都是狗屁！ 那一定是黑夜教会！绝对的！ ……它们是……它们就是…… 而现在！它竟然—— 碎了！！！ 艾伦彻底明白了，格尔曼如此逼迫他，就是要让他发挥出超越力量。而跨越这个阈值，封存在石碑中的可怕事物就爆发而出！ 但现在明白已为时已晚。石碑的正面彻底粉碎，一只一袭黑裙、黑纱包裹的人偶从漆黑的石室迈出。 紧接着如潮水般可怕的力量顿时碾压过整个共鸣之域！ 那是柔软的吊死索，是香甜的芥子气，是温暖的注射剂，是无尽安宁却又难以抗拒的神圣伟力。 再也没有什么拒绝能站立在这片灵性的潮水之上。 艾伦还未反应过来，就彻底被这片温柔而致死的潮水溺毙。 无尽的安宁抚平他灵魂中每一道可悲的伤口，无论是悲苦、哀痛、孤独，还是愤怒、悔恨、懊恼，都在这片黑暗的海中冲刷洗净。 唯有永恒的安宁。 共鸣之域彻底破碎，无论是生的艾伦还是死的秘偶，无论是孤独的肉体还是失控的物质，领域内的一切都再无生机，陷入永恒的寂静。 包裹黑纱的人偶深深地向格尔曼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彻底粉碎，化为纯粹的灵性加入这股神秘的伟力。 随着艾伦的沉寂，这股神圣伟力的效果在所有流放者中传递着。披上红袍的人们曾下定决心分享艾伦的信念，又曾因此分享艾伦的力量。现在，流放者们宿命相连，共同分享艾伦的安宁与死亡。 无论是在贝克兰德的地上还是地下，身披红袍的人们如潮水般倒下，他们相互簇拥着，拥抱最后的安宁，直到这片火焰彻底熄灭。 红色的浪潮死在贝克兰德的街道上，在高楼间留下一层暗红湿润的苔藻。 而苔藻终将干涸，故事终将沉寂，浪潮来到时无法抓住贝克兰德，离开时又无法留在贝克兰德。它只是来过了，而贝克兰德仍然在那里 正如千百年来的每一次。 第三百一十二章 舞台外 贝克兰德地上104米。 大地教会·丰收教堂医院。 埃姆林站在塔尖安静地观察午夜的贝克兰德，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流放者的动乱爆发得毫无征兆，他只能感受到强烈的危机预警，却找不到具体原因。 这次暴乱没有怎么波及到丰收教堂，大地教会医院与教堂博物馆都没有什么损失。 自之前的尼尔森爆炸事件后，蒸汽教会就派了足够的人手在大地教会医院附近巡逻看守。没有多少流放者能够抵达丰收教堂，都被机械之心的小队及时处理掉了。 丰收教堂位于蒸汽教会的辖区里 蒸汽教会明里暗里的打探监视固然可恶，但他们的火力依旧令人放心。 比较令埃姆林在意的是，这场暴动虽然事出突然，发展进程还算自然，但是，结束得有些突然。 就像是有人按下了结束键，于是致命的红潮就立刻死在贝克兰德。 埃姆林若有所思地看看天空，然后爬下塔尖，回到医院。 潜伏在医院中的非凡者小队与医护人向埃姆林回报着情况。 有了这段时间的调整和准备，医院内部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医疗活动井然有序。 “喔，还有一件事情。” 一位护士翻查病历。 “刚刚骨科18床的杰拉尔丁……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又发作了。” ****** 贝克兰德地下367米。 地下城·依曼街。 女孩从昏迷中痛醒。 脑袋依然又晕又痛，她下意识地去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温暖的火光终于照在了她的脸上。 女孩挣扎着站起来，然后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个她生活着的地下城，只剩女孩一个人活着了。 刚刚被推开的重物，是女孩的妈妈，她在生命最后一刻保护了女儿。 刺入母亲胸膛的钢筋条，来自隔壁的长发阿姨。在女孩的印象中，长发阿姨温和而又坚毅，愿意教女孩各种知识，教会了女孩读写识字。 长发阿姨说，人应该要读书，尤其是地下城的人，地下城的女孩更是要读书。学习、读书才能走上贝克兰德的地上，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 听说在贝克兰德的地面上，只要有一份合格的公民身份，即使不工作也能有救助金。 那是美丽的应许之地，那是生活美满的希望之城。 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长发阿姨便不再向往贝克兰德了。 她说那座城市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但是我们值得拥有一座城市。 而今夜，长发阿姨却披上了血红的衣袍，怒吼着举起冲锋枪，与一群红袍人一起炸了这里。打光了子弹，他们就用钢筋、刀具、或者任何趁手的东西。 这该算是什么呢？ 情感与理智逐渐回笼，女孩的眼泪不停地流淌。 这是一次光辉的起义吗？这是一次可耻的求生吗？这是一次下作的劫掠吗？ 女孩呆呆地望着燃烧的建筑残骸想了很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毁灭。 人们意识到世界上原来还可以有另一种美好的世界，可他们却无法找到一条通往幸福的路，在现实与梦想的巨大差异下，绝望的人们最终选择了毁灭。 “我们终将会建立一座属于我们的城市。” 隔壁的长发阿姨曾说过。 “在那里，没有贵族，没有财团，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人就是人，你与我再无差别。 “我们生而相等。” 她……他们口中的美好世界，真的存在吗？ 女孩对人与人之间是否能存在真正的相等有所疑问。她懂的太少了，她好像得到一个答案，想得到一条真正适合的路，想要剔除理想与理论的谬误，但现在她只能得到一团疑问。 聪慧的大脑飞速运转，坚毅的灵魂为她作出了一个惊人而大胆的决定。 女孩上前，撕下妈妈的白裙子。鲜血已经将布料染成暗红色，她将暗红色的布条系在右臂上。 她抱着母亲，狠狠地哭了一场，直到感到头晕目眩。地下城的维生系统已经被破坏殆尽，爆炸与燃烧的余火正与她在抢夺氧气，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 于是她最后亲吻了妈妈，转身离开了这条依曼街。 纳塔莉·霍夫曼从此踏上了旅途，追寻那座属于所有人的理想之城。 ******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下城·▇▇▇。 【圣斧】握着一把金色花纹的斧头，安静地等待着，连躲在摩天圣杯中的尼尔森都识趣地闭了嘴。 在她的眼前坐着一个意识模糊的流放者，他被死死地绑在一个椅子上。 忽然，这个流放者开始抽搐挣扎，紧接着他的容貌和声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肌肉与骨骼在扭曲中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最终变成另一个艾伦。 这个艾伦和【圣斧】上一次见面时的印象有些微地不同，这是正常的。【同调】本身就是个双向的过程，在艾伦淹没对方灵魂的同时，艾伦的人格也会被这些流放者影响。 和计划中一样，艾伦已经开始进行仪式。在序列二【执旗将军】的晋升仪式中，艾伦需要尽可能地同调更多的人，然后领导人群为了一致的思想而在自己的“领地”上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记。 现在艾伦已经开始全力对流放者们开展深度同调，同时希望通过暴力手段在贝克兰德留下自己的深刻伤痕。 流放者的计划得到了总祭司的允诺，圣斧为艾伦提供武器装备，但圣斧依旧对艾伦的成功不抱有希望。 毕竟，一个从地下城出身、见世面狭隘的贫民，又能对这个高贵的贝克兰德产生什么威胁呢？ 因此，眼前的这个流放者就是他们的后手。艾伦在开始深度同调后，会立刻将这个流放者同化，即使这么精准地在共鸣之域外进行同化要耗费大量的灵性。 “情况怎么样？”圣斧问道。 “不太好。”艾伦回答道，“这个沉睡的疯狂格尔曼……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范畴？” “序列四？” “……绝对不止！” 还未等到艾伦的回应，一阵强烈的灵性直觉袭击了圣斧，只见艾伦脑袋一倒再无气息。 有什么伟大的力量，即将沿着流放者艾伦传递到他们眼前！ “抱歉，任务失败。 “以及，永别了。” 圣斧立刻手起刀落，砍下了艾伦的脑袋。 他的脑袋咕噜噜地在地上翻滚着，落到圣斧准备的布上，艾伦的非凡特性便立刻飞进了那个脑袋里，将其不完全的系列二非凡特性融合在内。 非凡物品·流放者之颅。 圣斧没有任何迟疑，快速将流放者之颅包裹起来，马上在屋中引爆大量炸弹。 在红色辉光的照耀下，圣斧提着头颅走入热烈的火焰，消失在地下城的深处。 第三百一十三章 奇遇记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井·？？？ 卢娜驾驶着轨道车，不断向下加速。 与其是说是驾驶，更不如说是一次永无止境的坠落。油门拉到最大，所有限速解除，任凭地心引力与发动机将她向地井的无尽深度拉去。 下去吧，下去吧！ 所有的责任与负担，所有的痛苦与折磨，都让我全部扔出脑海，扔出灵魂！ 请让我，从这个痛苦的世界逃走吧！ 求你了！ 求求你了！！ 轨道车抓着墙上的垂直铁轨一路向下，卢娜及时地在每层封印平台上开门，畅通无阻。刚刚那个女士说的不错，这些禁制还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1000米…… 2000米…… 3000米…… 在这个深度，卢娜已经几乎看不到地井墙上有开门，这说明这个深度很少有通向地井的路，也很少有人在这个深度的地下城居住。 这已经是人迹罕至的地段了，但卢娜还不满足，强烈的悲伤与悔恨驱使着她向地井更深处进发。 3200米…… 地井的墙壁已经开始出现破败和腐蚀，一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已经敌不过侵蚀，有的地方已经能看见泥土，就像是地井的巨大伤口。 3500米…… 墙壁上的裂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在明亮的探照灯下，它们就像巨大的伤口，烙刻在巨人的身上，掉落的尘土与混凝块是巨人不断流下的血。 卢娜的开门开始变得困难，在封印层与平台层上开门时受到越来越多的阻力，这也说明地井下方的封印正在逐步加强。 3800米…… 大片大片裸露的土地裸露在卢娜眼前，埋在墙壁上的轨道开始崎岖不平。 越是望着那些暴露出来的土层，卢娜越是觉得心惊胆战。 庞大而扭曲的诡异骸骨在图层中若隐若现，这些骸骨的组成的和规模完全超出了卢娜的认知，有的光是一根骨头就比卢娜本人还要长、还要粗。它们似乎看上去像老鼠，却有昆虫般包裹的外甲。还有一些看上去像蛇，却链接着数不清的其他完整的动物骨架。看上去甚至可以绵延几十米。 越是向下，白骨越是密集。 这些诡异的生物到底有多大？它们从哪里来？又为什么变成这样？ 无边的恐惧在卢娜心中蔓延。 4000米…… 在封印层上开门已经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越向下坠落，封印隔断层出现的就越密集，卢娜不得不降低速度，缓慢稳健地向下行进。 淡淡的污染开始在空间中蔓延，卢娜开始出现幻视与幻听。在扭曲的幻觉中，那些白骨似乎活了过来，生肉覆皮，嘶吼要吞下这辆小车。 卢娜一边哭着尖叫着躲闪不存在的攻击，一边告诉自己那只是呓语与扭曲，并不是真实存在，一边继续向下。 她开始怀疑向下逃逸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但贝克兰德的地上同样令她窒息。 4583米。 轨道车重重地摔在隔断层上，四分五裂。 卢娜狼狈地从废墟与火焰中爬出，她无法在这一层封印上开门，也无法更进一步。 令她意外的是，这个深度的地井上，竟然也有通向外界的道路。 没有其他选择，卢娜立刻沿着小路奔去，直到走到地道的尽头，卢娜愣住了。 亚伯拉罕的家徽深深刻在眼前的铁门上。 就像是晴空霹雳一般，卢娜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她费尽心思、抛弃一切也要逃离的亚伯拉罕，却在她走投无路时伫立在路的终点。 卢娜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眼前那扇刻着家徽的门，就是在嘲笑着自己可怜又可笑的旅程。 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 所有的计划、付出、挣扎，渺小无力得如同风中沙砾，逃避永远改变不了现实。 纷繁复杂的情绪伴着地下的污染一遍遍冲刷卢娜的脑海，她望着那漆黑的家徽，甚至连意识都开始迷糊。 她开始有些分不清，这是一场赌上一切、抛弃一切的求生之路，还是一次任性大小姐的离家出走？ 亚伯拉罕……为什么一定要去星空？！ 最后一丝希望破碎，卢娜无力地坐在地上，彻底崩溃。 “……我愿意……我愿意……” 她神智不清地大声痛哭，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向谁妥协屈服。 “我愿意！！！” “卢娜·亚伯拉罕！” 印着亚伯拉罕家徽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神采奕奕的老年绅士出现在门口。他穿着考究的古典高级礼服，洁白的胡须与鬓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在温暖的灯光下，他不像是一个会在地下城进进出出的居民，反而更像是一位即将踏上舞会的贵族。 他甚至还向卢娜眨了眨左眼。 “欢迎来到【瓦尔达斯·亚伯拉罕月球探索实验室】！” ***** 贝克兰德地下▇▇▇米。 地下城·▇▇▇。 在一群流放者的追击下，变身成美女冒险家吉尔达的红桃七终于被逼入了死角。 “哇喔，还要追我吗？” 她转过身，自信地摆出一个性感的造型。 “没想到有一天，追我的人可以一眼望不到边呢 “啊，果然，我可真是魅力四射呢！” 面对远处越来越近的追兵，红桃七毫不慌乱。他镇定自若地从胸沟中掏出几片小小的高能炸弹，快速而准确地贴好位置，点燃引线，甚至还有时间自信地向众人抛了一个飞吻。 “再见，帅哥们！我先挂了！” 说着她将手枪塞进嘴里扣下扳机。 ****** 不远处的一条隧道内。 随着一声爆响，红桃七从闪烁的火焰中走出。 他对秘偶的损失并不在意，哼着小曲儿走到一处更加隐秘的洞穴，行云流水地抽出仪式匕首布置好灵性之墙，然后快速摆上一套简易的祭坛。 随意地咏诵完尊名与咒语，献祭之门缓缓打开。红桃七这才不紧不慢地掏出纸和笔，开始书写起来。 “尊敬的【牢定之王】老板……” 写到这里，红桃七顿了顿，然后继续书写。 “我觉得这一次你的代号实在写起来太长，不如以后我就叫你牢大算了。 “亲爱的牢大，其实这封信是要写给我亲爱的弟弟的，但是反正你都要把我的信件全部翻看一遍，那我就顺便在这里写了，你看完记得传给他。 “爱你，牢大！ “不过有一说一，【牢定之王】这个代号看起来确实充满了美德与智慧，下次千万不要自己取代号了，请务必让我们代劳。” 在简短地报告了一下最近贝克兰德地下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及目前流放者的暴动情况后，红桃七另起一行。 “我亲爱的弟弟戴里克，你绝对想不到我在贝克兰德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第三百一十四章 去跨越 贝克兰德地上4米。 侯爵府·书房。 帕特里斯·海顿侯爵坐在书房里，一夜未眠。 流放者的暴乱已经是几天前夜里的事情了。侯爵府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第二天早上送来的简报实在触目惊心。 帕特里斯自诩是一个粗人，一个已经伤病退休的将军，这种事情本该不归他管。应该头疼的是那些现役的、负责城市内部事务的军官们，和那些政府文官们。 但是身上的爵位、享受的俸禄以及贵族的教养都不允许帕特里斯安静地坐在这里。 这两天，他给文官老友们打了很多电话，但收获并不乐观，有一些人甚至根本打不通电话。 温暖的阳光照在帕特里斯的身上，他却觉得有些冷。 电话再一次响起，帕特里斯看到号码甚至有些欣喜，但片刻后他挂下电话，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那是夫人米娅·海顿的电话。 好消息是，米娅最近不会去星空执行任务了；坏消息是，米娅短时间内不会回到伯爵府了。 帕特里斯有时会觉得，自己对米娅有所亏欠。她是一个如此聪慧稳重、温柔执着的女人，拥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有着大好的前程，却愿意离开亚伯拉罕的一切工作，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 这场婚姻注定是艰难的，二十多岁的年龄差，以及两人敏感的身份，让两人的感情受到许多阻挠，但是帕克里斯力排众议，将米娅从亚伯拉罕中带了出来。 是米娅将他从伤病的重创中带了出来，重新面对生活。 侯爵曾经有些许愧怍，若米娅不嫁给自己，她会成为亚伯拉罕家族伟大事业的技术骨干，甚至有可能探索星空、铭记史册。 但一场场彻夜深谈后，侯爵却明白了，原来并不是所有亚伯拉罕都是那么向往星空。 “感谢你，将我带离了命运。” 米娅对星空的感情如此复杂。和她妹妹单纯而深刻的恐惧与厌恶不同，她深爱着那片无垠星空，爱着自己手上纷繁的技术工作。 但她同样地，如此憎恶那片无情的星空，恨它带走了自己父母，恨它摄走了妹妹所有的勇气与信念，恨它用它的美丽与神秘，诱捕一代又一代亚伯拉罕心甘情愿地为它赴死，成为它渺小的食粮。 帕特里斯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刚刚米娅的通话。自从米娅回到亚伯拉罕家后，他们的日常通话就受到了严格的监听与限制。 他无法了解目前亚伯拉罕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坐在这间书房里反复思考。 他既祝福着米娅在星空漫游技术中实现自我价值，又怕她最后坠落与她憎恨的浩瀚星空。 漫长地思考后，帕特里斯发现自己能为米娅的事情几乎没有。他最后叹了一口气，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你好，这里是林恩·文丘里·凡·德罗，帕特里斯叔叔，好久不见。” 电话中的小辈依然像印象中一样热情洋溢、朝气蓬勃。 “林恩，最近你的母亲有消息吗？” “没有，她依然在执行任务，我们最近没有通话。” “那你姐姐那里呢？” “也没有，我们这段时间没有通话。” “好，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说着，帕特里斯郑重地嘱咐道。 “孩子，好好保重。” 林恩敏锐地感受到了电话中严肃氛围，以及微妙的语气，他的声音也凝重起来。 “好的，侯爵，祝你安康。” 帕特里斯挂断电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林恩是个好孩子啊…… 可惜他太小了，有些事情还没有到能知晓的年龄，或者说幸好他还是孩子，不用去面对那些混乱与黑暗。 若是要让这样的孩子出去顶局，那这个世道，也未免也太残忍了…… 帕特里斯望向窗外。 贝克兰德……要变天了。 ****** 贝克兰德地上347米： 特斯拉总部·办公室。 桑德·特斯拉抱着年幼的bb·特斯拉坐在电脑前，依照姐姐最后的嘱咐输入网站。 【全自动网上许愿机欢迎你】。 看着上面简单粗暴的页面设计，和两镑的付款按钮，桑德犹豫了一下，再次回想下姐姐闪灵·特斯拉的嘱托。 “第一个愿望，许愿去除bb身上所有的污染。 “第二个愿望，留给未来的特斯拉。 “千万不要许下第三个愿望。” 想起姐姐的牺牲，桑德不免悲从中来。他再次开始叹气，觉得键盘如此滚烫，敲不下一个字母。 他叹一口气，干脆离开座位去喝杯水。 看到桑德优柔寡断的样子，bb干脆自己从婴儿车里爬了出来，输入账户信息，然后打字许下第一个愿望。 bb甚至不忘给回来的桑德一个鄙视的眼神。 ****** 贝克兰德地上0米。 郊区·86号公路。 离地井的事情过去了几天，佛尔思一直呆在特斯拉提供的公寓里，没有出门半步。 窗帘没有拉开，不管日夜都是关上的。 佛尔思窝在房间的一角，裹着被子。那一晚地井的经历日日夜夜地在她脑海里盘旋回响。 即使怎么洗手，那夜握枪扣动扳机的触感还是残留在手上，闪灵最后的笑脸深深烙在佛尔思的眼中。 【事情结束后，出贝克兰德去转转吧。】 这算什么啊……… 这算……遗嘱吗…… 佛尔思本能地去抗拒这件事，但【遗愿】这一个巨大的标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站在公寓门口良久，终于，她扛不住良心的谴责，跨出家门。 佛尔思本来想租一辆车去郊外的玛格丽特公园，代替闪灵这位短暂的朋友看一看这片美景。当看到这个公园甚至在贝克兰德界线之外时，佛尔思又犹豫的。 这时眼前的车摇下车窗，从副驾驶伸出一只黑魆魆的枪管。 “开车。” 为什么格尔曼会在这里啊！ 在生死威胁下，佛尔思乖乖地上车，在86号公路上一路向南。 终于，佛尔思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她实在忍不住下车，站在贝克兰德的界碑面前，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白底黑字的石碑伫立在佛尔思脚前，明明只有小腿那么高，却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佛尔思的心头。 回望人生二十多年，佛尔思从未离开过贝克兰德。现在这个地方甚至是她所达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贝克兰德之外对佛尔思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若说之前在公寓中，界碑之外是淡淡的憧憬与想象，可是现在，界碑另一端则是浓浓的未知与恐惧。 跨越这一步……将会是什么？ 是老师所描述的森林吗？是同学们畅谈的雪山吗，是…… 突然，一只大手就用力一推，佛尔思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一个踉跄跨过了界碑。 “喂！你……” 佛尔思忽然愣住了。 她离开了贝克兰德。 一张小小的塔罗牌在她的视野里飘下，一闪而过，紧接着大量的回忆涌入脑海。 【魔术师】，复位！ 佛尔思一个机灵直起身，然后转头一看。 这是格尔曼·斯帕罗。 空气安静半秒。 佛尔思一脸惊恐地消失在原地。 第三百一十五章 逻辑链 贝克兰德地上84米。 综合公寓·绣球之家。 克莱恩坐在自己的安全屋内，复盘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真是一脸茫然，一头雾水。 在与艾伦的战斗中，克莱恩的意识在跨出历史迷雾后戛然而止，再次睁眼时，他已经躺在了安全屋公寓的地板上。关于暴动后半夜的情况，还是伦纳德拜托老头的分身告诉他的。 克莱恩整整花了一个晚上去缓解那种虚无烟尘污染带来的强烈不适感，伦纳德说黑夜教会将这种后遗症称为【幻灭余烬】综合征，主要是接触过虚无烟尘的人身上出现的一系列包括强烈幻觉、现实扭曲、五感失调、人格解离、灵性下降、方向感错乱、行动紊乱等一系列症状。 伦纳德称，这种幻灭余烬综合征很少见，因为能解除虚无烟尘后活下来的人十分稀少，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个位数实例。不过那时圣朱莉教堂投入使用没多久，不知道这三百多年间黑夜教会对这些虚无烟尘的研究有无新的进展。 等到幻灭余烬综合征消退差不多后，克莱恩就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 他先是以格尔曼·斯帕罗的身份到特斯拉集团去接应桑德·特斯拉与佛尔思。桑德按照约定交付了一套通讯设备，之后克莱恩又盯着佛尔思走出贝克兰德，完成【复位】的仪式。 同时，克莱恩还通过全自动许愿机和斯科特取得了联络，将斯科特所许愿的45号曼斯坦因笔记交给了他，完成了这次愿望交易。 再三考虑后，克莱恩还是将曼施坦因夫人的肖像速写，加进了45号笔记里，一同交给了斯科特。 在现有的史料中，梅丽莎·曼施坦因没能留下一张肖像，甚至连全名都丢失了。这位伟大的发明家为人类社会留下了无数福祉，人们却连她的名字和容貌都不知道。 虽然曼施坦因夫人并不完全是梅丽莎，但她可能是梅丽莎人生拼图中最大的一块碎片。不管出于对妹妹的情感还是对一位伟大发明家的崇敬，克莱恩都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一位女性如此落魄地站在历史长河中。 这张肖像一定会为历史研究带来巨大的轰动，那些滑稽学者们和考古学家们甚至会将它视为本世纪最大的历史发现，给它挂上大大的滑稽徽章。 从此，曼施坦因夫人在历史上拥有了名字与容貌。 至于伊斯，哦，随祂去吧。 这种神话生物，要人类的虚荣做啥？ 全部事情办妥了，克莱恩才终于定定心心地坐在小公寓里，长舒一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掏出手机，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应用在闪烁。克莱恩手指按在这个图标上，将这个图标向手机外面一划，这个图标竟然被他从手机里“拿”了出来。 非凡物品·密谈之芯。 这个只有指甲盖大的芯片印着一个应用图标，可以被“插入”任何一个电子产品中，作为一个通讯应用使用，通过特斯拉机密线路进行信息担保以及非凡隐秘，能够做到不俗的反预言、反占卜效果。 克莱恩再次把【密谈之芯】插入手机，进入聊天软件，群里几位好友已经熟悉这个应用，开始聊天了。 至此，塔罗会线上版算是勉强投入使用了。 相比第五纪时正版塔罗会，这种赛博塔罗会的隐秘性还是差了一些，大家聊天都比较慎重，没有聊一些过于机密的要素，还是以一些日常吹水为主。 但这也够用了，有总比没有好。 这时，正巧伦纳德发来私聊，说过一会儿会来公寓坐坐。于是克莱恩便烧了个咖啡，在家坐着，拿出用灰雾凝成的纸笔，开始整理思绪。 这一仗打得十分冒险，甚至有些激进了，现在回想起来，克莱恩仍然是心有余悸。 【认知界钉】。 克莱恩写下这四个字，并重重地圈起来。 这是克莱恩在紧要关头临时想出来的一种思维方法，用来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寻求一根稳定的绳索。 简要的来说，就是在面对一堆悖论或者是无法确定的混乱事实中，首先先确立一条不可撼动的真理观点，然后围绕这条真理观点重新对事实与观点进行阻止，生成全新的逻辑链。这一条最底层的真理观点，即为【认知界钉】。 若认为蓝色即是真理，那么在任何选择中都选择蓝色的那一个：在岔路口选择蓝色风向标的路，在走廊尽头打开蓝色手把的门，在打开宝箱时挑选蓝色的钥匙……在这个过程中，蓝色这一【认知界钉】就会大大减少思维上的困惑与迷雾，直截了当地进行选择。任凭有多少的干扰项，只要选择蓝色的那个就可以了，其他选项都不屑一顾。 于是整个世界都是【蓝色】的。有怪物出现并不是因为有人要害我，而是我没有选择【蓝色】；我得到了宝藏并不是因为我是幸运儿，而是因为我选择了【蓝色】。在条逻辑链中，所有的一切都选择【蓝色】，整个世界都是围着【蓝色】转的。 这种几乎是自我闭环的思维方式，能大大地减少各种认知干扰，帮助克莱恩在一团乱麻中得到一个【答案】，从而以此来稳定自己的精神状态。尤其是在一些极端条件下，特别有用。 越是自我固执，越是密不透风，就越是有效。 但这个方法的缺点与负面作用，也是致命的。 【认知界钉】只是一个答案，不代表正确与真相。 你遵循【蓝色即真理】选择蓝色的门，并不代表门后面就是你期待的宝藏，也可能是万丈深渊，让你尸骨无存。 又或者，敌人知晓了你【认知界钉】中永恒不变的真理，并沿着你的逻辑链为你埋下陷阱，防不胜防；或是依着你的【认知界钉】精心编造谎言，瞒天过海。 盲目与规律，是【认知界钉】的两大致命弱点。 现在，克莱恩脱离了生死搏斗，脱离了艾伦的精神思维入侵，将当时自己的【认知界钉】搬出来重新思考。 我……是否已经坠入盲目与规律的陷阱？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下一步 在与艾伦的战斗中，克莱恩为自己定下的【认知界钉】为：梅丽莎为真。 所以梅丽莎所描述的一切都是发生过又被抹去的，所以自己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存在着梅丽莎的线索，常人无法收到梅丽莎发出的电波，但自己一定能收到，并且自己在梅丽莎无形的引导中完成某种使命。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梅丽莎的痕迹。 这个逻辑链的确在与艾伦的战斗中帮助克莱恩稳定了精神状态，但现在克莱恩及时地进行反思，却发现这个简单粗暴的逻辑里充满陷阱与漏洞。 梅丽莎到底要指引我……做什么？ 一但放弃或者深度思考【认知界钉】，克莱恩又觉得思维开始打叉了。 让克莱恩对幻象梅丽莎如此不安的，不仅是这种扑朔迷离的不安定感，更是这段时间自己经历了两次意识缺失，记忆大量空白，这些都是在接触大量幻境——虚无烟尘的情况后发生的。当自己意志回笼时，发现自己处于另一个地方。 种种迹象合在一起，让克莱恩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有另一个意志正试图篡夺自己的身体。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个结论一旦抛出，原本已经平静的信念又泛起怀疑的涟漪，一串又一串，直指克莱恩自我信任的基础。 这个意志，会是那个被封印的疯神·爱丽丝吗？ 幻象梅丽莎的一切指引，难道是为了借助我的手，将一个彻底疯狂的神明带回世间吗？ 为什么？当年不是他们设局封印祂的吗？又为什么要在现在企图将祂放归现实？ 幻想梅丽莎……真的是梅丽莎本人的意志吗？ 她到底是故人留下的灵魂，还是疯狂的神明捏造的虚假诱饵？ 操纵那个幻象意志的，是梅丽莎·莫雷蒂，是疯神·爱丽丝，还是福生玄黄天尊？ 抑或是……我自己？ 克莱恩忽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写下的东西，惊得立刻用虚无火柴把灰雾纸给烧了。 天哪……我到底在想什么…… 看着黑色的烟尘在空中消散，一点细小的怀疑又钻入他的心头。 当年第五纪的我，真的如伦纳德所说，彻底打败天尊了吗？ 还未等克莱恩深入思考，伦纳德便趁着夜色摸到公寓窗台，从窗口滑了进来。 “等等，让我先说。” 克莱恩举手，先发制人。 “唯一肯定的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逻辑的。” “……啊？” 突如其来的讨论，让伦纳德有些跟不上节奏。 “我是说，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看似是几条独立的事情，其实这之后都有一条线索，将这些全部关联起来。 “我们的行动与决定，并不是我们的行动与决定，是有人通过这个世界无形地向我们发送信息，通过各种方式指引我们去完成他的意志、他的行动……” “啊？那不就是三百年前没失忆的你吗？” 克莱恩抬起头，两人对视，气氛忽然安静。 逻辑突然以诡异的方式闭环了。 “当时的计划不就是，大家封印力量与记忆来逃避监视与侦察，悄悄地修养、复活，然后在关键时间点苏醒，同时对抗星空可能的反击吗？ “当时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伦纳德一脸茫然地挠挠头。 “我记得我之前应该给你说过几遍的，你又忘了？”伦纳德疑惑地点点太阳穴，“老头可以作证。” 帕列斯早在进入公寓前乖乖休眠。 两人茫然的对视中，伦纳德率先翻篇。 “先不谈这个，我是来提醒你，贝克兰德不能再呆下去了。” 说着，伦纳德拿出了一连串的数据资料。 “一方面，是梅林·赫尔墨斯的问题。 “我们在下地下城前，梅林·赫尔墨斯这个身份才刚刚重新进入公民识别系统，也就是说，刚刚成为合法身份。在我们地下城探险的前期，你仍然能操纵秘偶作为梅林·赫尔墨斯在地面上活动。但是当我们下探到一定深度后，你就操纵不了地面上的梅林·赫尔墨斯秘偶了。 “而在贝克兰德的地面上，任何一个合法公民，他每天的活动都会在监控摄像头、个人账户交易、身份识别等地方留下痕迹。 “也就是说，一个突然跳出来、毫无生活痕迹可言的流浪魔术师，在卷入一场非凡案件又重新获得合法身份后，突然消失了两个星期，音讯全无。不管从哪个方面讲，这都很可疑。 “更何况，斯科特·卡特莱特那条疯狗正在关注梅林·赫尔墨斯。 “若是换成哪个浑水摸鱼的警员或者官方非凡者，都不一定会发现一个结案的人突然在系统里消失了两周。但是斯科特会，他咬定你了。 “另一方面，我从格洛丽亚那里得到了问询和警告。” “格洛丽亚？黑夜教会方面？” 克莱恩脸色凝重起来。 “她都说些什么了？” “先是问关于梅林·赫尔墨斯行踪的，这一块估计是从斯科特那里得到的消息。 “我给你造的背景是，梅林·赫尔墨斯在贝克兰德城市里呆腻歪了，辞了警探助手的兼职，不知道跑哪里感受生活去了。我从地下城回来后，也没找到梅林——所以你最好马上以梅林·赫尔墨斯的身份离开一次贝克兰德，能有完整电子轨迹记录的那种，也符合你流浪倒霉蛋的人设。” “……是倒霉的流浪魔术师。” “那也是流浪倒霉蛋。” “……” “但是格洛丽亚另一方面的问询，是关于格尔曼·斯派罗的。” 伦纳德的表情突然奇怪起来。 “流放者暴动那一晚，你到底干了什么？” 克莱恩沉默，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伦纳德叹了一口气，没有追问。 “黑夜教会发布了格尔曼·斯派罗的最高通缉令。 “克莱恩，你被黑夜女神注意到了。” “？！” 克莱恩直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伦纳德。 “嘘！” 伦纳德举起一根手指，小声说道。 “虽然有【缄默条约】的制约，但我不相信这些神明没有私下偷偷留后手。” 克莱恩的表情沉重起来，若有所思。 “所以，处于各个方面的考虑，你都不能在贝克兰德呆下去了，甚至最好直接离开鲁恩避避风头，过段时间在回来。 “现在，立刻，马上，刻不容缓。” 伦纳德提议道。 “那程序员克莱恩·莫雷蒂这个身份怎么办？” 克莱恩一提出来便发现了问题。在他第一次复位之前，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程序员宅男，吃喝拉撒甚至工作都是在家完成的。要么在家熬夜工作，要么在家熬夜网上冲浪，很少出家门，连生活物资都是以网购为主。 更何况，他现在连工作都辞了，留在城市系统中的痕迹就很少了。 因此，“蜗居在家中几个星期不出门”依然是符合程序员克莱恩·莫雷蒂的行为习惯，很好处理。 “那么，你有什么地方推荐吗？” 伦纳德笑了笑，随着一声轻响，克莱恩收到了一张电子机票。 “我觉得拜亚姆就挺不错。” 第三百一十七章 黄粱梦 闹钟响起。 研究员从床上睁开眼。 今天的梦境很不安宁，他梦到了该死的维多利亚时期，自己成了英国的一名伯爵，然后在自己家里做什么电学实验把自己给炸死了。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洗漱的时间后，研究员冷不丁地想好奇，所以自己在梦境中研究的是什么？超级电磁炮？最后爆炸算是成功了吗？ 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让他思维有些飘。他打开手机准备查看一下今天的实验安排。 手机桌面是一张全家福，即使在美国呆了多年，他的系统文字依然使用着塞尔维亚语。 研究员出生在一个不富裕的塞尔维亚家庭，但他天资惊人，在整个家庭的竭力支持下，他跳级提前完成了学业。直到他的国家不够条件承担他的研究领域，他怀着探索人类道路的伟大理想来到了美国攻读博士。 光是将研究员送到这片大陆，他的家庭已经消耗了所有元气。奖学金依旧不能覆盖研究员的所有生活学习开销，在完成个人科研任务的同时，他也揽了一份科研助手的工作补贴生活。 从一个异乡的求学者，到一个在研究所里初露头角的小研究员，他走得十分艰辛。 大城市交通费都不便宜，研究员平时都靠自行车上下班。想要在美国拿到绿卡、然后将父母一起接来生活、治病，还有之前欠下的学生贷款，每项需要一大笔钱，研究员养成了能省就剩的习惯。 路口跳了红灯，研究员刹车等候，却发现一个裹着头巾、身材佝偻的老妇人慢悠悠地走上斑马线。 “嘿，女士！小心红灯！” 但老妇人似乎并没有听见，急得研究员干脆下车上前，一把拉住老妇人。 “等等，你——” 他话音刚落，一辆大卡车贴着二人的面呼啸而过。 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转过头，惊魂未定。 “谢谢你，年轻人，要是不嫌弃，来我店里坐坐吧，就在马路旁边。” 交谈中研究员才知道，老妇人耳朵的眼睛都太好，刚刚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呼喊。 白烟从热茶中升腾。老妇人的店并不大，只有半间店面，就在路口十米。店里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水晶与占卜牌，还有满书架的神秘学书籍。 这位老妇人是一个女巫。 研究员并不相信这些东西，这些总让他想起小时候家家门口那些整天神神叨叨、手脚不干净的吉普赛女巫。她们有的连家里的干面包都要摸走，若是抓到了，还要不停地用蹩脚的塞尔维亚语骂人，说要诅咒他全家。 但眼前的老妇人话语温柔，除了眼睛和耳朵不太好以外，和自己楼下晒太阳的普通美国老妇人没什么不同。 “要不，我给你做个占卜吧。” 因为耳朵不好，老妇人说话声音很大。 “不了，谢谢，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太相信这些东西。” “可是孩子，你看上去很累，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你需要帮助，孩子。” 说着，老妇人开始洗牌。 “相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够得到帮助。就当是一次心理咨询吧，孩子，你可以畅所欲言。” 研究员犹豫了。 “孩子，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妇人问道，“你从哪里来？” “我……是塞尔维亚人。” “喔，塞尔维亚！”老夫人惊喜道，“你知道尼古拉·特斯拉吗？那位伟大的发明家也是一位塞尔维亚裔的美国人。” “没想到你也会关注这方面的事情。”研究员有些意外。 “哈哈，毕竟女巫也是个普通人，我也要用电脑手机的。”老妇人笑道。 “真巧，尼古拉·特斯拉也是我的偶像，我的目标。正是因为他，我才会最后选择电气学。不过，我现在还不是个美国人，哈哈” 研究员两眼放光，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 他开始尝试倾诉。踏上这片大陆时，他本是抱着一腔热血想要投身人类探索世界的伟大事业，却发现现实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残忍。天才般的头脑却无法斗争过他人的陷阱。博士生导师并没有因为他的科研能力重用他，反而是打压和经费克扣。曾经让自己引以为傲的结果被他人摘了桃子，让他之后研究所的求职路倍加艰难，最后只能入职一家远远低于他水平的研究所。现在，他终于能有资格第一次申请属于自己的项目，却又一次被上司以经费不足被驳回。 回头看，远在塞尔维亚的家人们并没有因为他的事业而改善生活，相反，年迈的父母都因为劳累而患上重病，在他读博士期间相继撒手人寰。 直到现在，研究员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其实遭受过了如此多的痛楚。这些痛楚如淤泥一样挤压在心底，而自己早就在实验室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麻木了。以至于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需要安慰的。 老妇人一边关切地安慰，一边看着桌上的牌阵叹气。 “可怜的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请你要相信未来，你是个好孩子，你的未来必将一片光明，你的理想必将实现……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小小的转运魔法。” 研究员眼神黯淡。他不相信魔法，但他也无法拒绝一位老人的善良。老妇人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仍然卖力地为他跳起祭祀的舞蹈。 “……智慧，将赐予你…… “……美德，将赐予你…… “……幸运，将赐予你……” 一张便签递到研究员面前。 “……时空之王，命运道标，源堡化身，灵界支配者，诡秘之主……” 研究员不忍心拒绝，跟着老妇人念出纸上的咒语。 水晶店里充满着幸福温暖的熏香。老妇人的言语，让他想起儿时母亲聒噪的大嗓门，老房子满是灰尘与面粉的味道，圣诞节门口挂着的褪色塑料槲寄生，影影约约传来的圣诞铃声…… 嘈杂的马铃把研究员吵醒了。 他昏昏沉沉地起身，发现自己竟然衣衫褴褛地睡在大街上，来往的厚重马车就在他眼前扬起灰尘，粗暴的马夫大声呵斥着自己。 “滚开！别挡路！” 研究员当即跑开，他贴着小巷子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心脏隆隆作响。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几个世纪前的服装，点着早已被淘汰掉的煤气灯。 这是……维多利亚时代！？ 我明明、只是在女巫店里……睡了一觉！？ 紧接着，源源不断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他两眼发直，愣愣地滑坐在地。思绪一片混乱。 我这是……穿越了！？ “喂，朋友，可以啊，两天没见你在这条街上要饭，还以为你被冻死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靠过来，自来熟地和研究员聊起天来。 “你是新来的吧，我这个月看你刚刚来这条街上要饭，之前没见过你，你是那种到处乱跑的流浪汉，还是最近开始讨饭的？” 耳边的话语及其陌生，可研究员却发现自己听得懂。 “我……我一直在到处流浪……我今天……应该离开贝克兰德了……” 他下意识回答，吐出生涩陌生的语言。 “我就知道，嘿嘿。还有，昨天谢谢了，要不是你分我的那块面包，昨天晚上我就得饿肚子了。 “要不朋友你干脆留下来，别走了，这条街，我熟！” 留下来…… 除了留下来，我还能去哪？ ……对，我要留下来！ 说着乞丐撕下一块面包，递给他。 “说到这个，我叫约翰，朋友，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 我是谁？ 我是那位来自塞尔维亚的电气学家，还是那个冻死在贝克兰德街头的流浪汉？ ……不，我想我是崭新的、新生的，是两个不屈的灵魂拥抱后所诞生的全新希望。 他是我，他也是我，崭新的希望也是我。 他接过乞丐的面包。 “康德拉·特斯拉，很高兴认识你。” 第三百一十八章 现世谈 康德拉·特斯拉？ 希尔顿·霍尔隔着袋子把玩着手里的铜币，思考者上面的人像浮雕与姓名。 这是特斯拉家族的先祖吗？怎么是没有听过的名字。 特斯拉家族虽然比不上亚伯拉罕、霍尔等大家族，但能从第五纪一直活到现在的家族，再小的规模也不可轻视。 这种大家族的祖先不该是个什么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吗？不是个有名的贵族，也该是能上得了史书的大发明家吧？ 希尔顿百思不得其解，准备向基金会申请阅览资料，看看组织内部的历史文献中有没有相关的内容。 他对基金会的历史资料很有信心，这帮滑稽学者们拥有大量不为人知的历史隐秘。 今天凌晨，希尔顿代表基金会与特斯拉家族完成了一项交易。作为报酬，特斯拉交给基金会两枚拥有灵性的特斯拉铜币——两件非凡物品。 它们的功能，正是特斯拉为基金会定制的。同时，这也代表了两次向特斯拉家族当代领袖直接见面甚至寻求帮助的机会。 等到上交完特斯拉铜币后。天色发白，没有时间睡觉了，因为今天开始特工希尔顿·霍尔要多一份兼职工作——电台导播。 进入陌生的电台导播室，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按键操作台，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是希尔顿·霍尔作为电台导播上班的第一天，事实上他从来没接受过什么电台培训，也不是什么播音专业出身的，只是被组织硬塞进来的工具人罢了。 播音室中，主持人奥黛丽·卡罗已经做好准备，摆出手势。 希尔顿努力回想昨天刚刚看完的导播工作手册，手忙脚乱地开始了直播。 奥黛丽温柔的声音在贝克兰德上方的电波中飘荡。 这位倒霉的女士似乎在过去的几个月中，被卷入了多起重大的非凡事件，但由于她都只是在事件边缘徘徊，所以平安地活了下来，仍然在这里为大家直播。 该说这位女士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不过奥黛丽小姐的倒霉经历，也引起了组织的注意。于是，【鲁恩古物搜集和保护基金会】派出了审判者途径序列七的希尔顿·霍尔来到鲁恩皇家电台，对奥黛丽进行监视、排查与保护。 与其说是来保护奥黛丽，不如说……基金会更想要守株待兔，看看在非凡聚合的作用下，能不能收集到一些古老的非凡物品与历史资料。 既然奥黛丽已经被卷入两起特大非凡事件，那么在非凡聚合的作用下，她一定会比其他人更容易吸引、接触到重量级的非凡物品。 默背着昨天临时学的工作手册，希尔顿将下一个电话连线到奥黛丽的直播间。 “你好，奥黛丽小姐，我想倾诉一下……我的烦恼。 “我……我有了好多好多的疑问，但是……我不知道……” “你好，这位小姐，我是奥黛丽·卡罗。我会在《早间茶室》倾听你的一切烦恼。那么，小姐，你在疑虑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很多事情怪怪的，想不明白。” “没关系，你可以一件一件说，慢慢来。” “我总觉得，我的声音……它突然，不像我的了……” “你的声音十分的优雅动听，你不用对此感到自卑。” “不，这不是自卑……就是…… “我总觉得，我原本的声音应该是那种，洪亮嘈杂、震耳欲聋的声音，永远不会发出这种，细细软软的声音，就像是……那什么一样…… “不，不只是声音，我总觉得，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现在一个个全冒出来了。 “它们……这些想法……看上去也还好，但是我总觉得，这种事情……是不是不该发生在我的身上。” “你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吗，小姐？比如……？”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 “比如……我忽然好像穿那个屏幕里的花裙子——那个东西你们是叫做电子广告屏吗？我还不太认得，总之放在室外的那种花花绿绿一直在工作的屏幕。 “裙子，开衩到脖子的那种裙子，印着红的黄的五颜六色的裙子，我会不停地想象，自己穿上它们的样子。可是过往的各种经历告诉我，这是不对的、我不该那么做。 “不仅是漂亮的裙子，而且还有……化妆，我忽然觉得，我应该化妆。但我之前从不这样，我之前……从不化妆，甚至不知道化妆为何物，从来都是……粗犷冷峻的形象…… “粗犷冷峻，强大无情，高效可靠，这似乎是所有人对我的评价，也是我对我自己的……一直以来的总结。” “你不用为此烦恼，女士。任何人都有追求美丽的权利。同时，你的美丽并不会阻碍你变得更加强大。这不过是从前的你并没有在意这一点，而现在，你开始注意自己的外貌、开始想要去追求外在的美丽，这是无可厚非的，你应该去放心大胆地打扮自己、爱自己。” “可是……事情不止这样…… “我忽然发现，我不只是爱打扮了，我甚至想……想去寻求异男性人类的关注，想要更多男性人类的赞美与……喜爱，想看到他们乖乖听我话的样子，甚至……我脑子里冒出了很多……和他们睡觉的方法……和场景…… “就仿佛，我变成了一个……蛊惑人心的……魔女……” “……我想，这可能是一部分青春期女性都会遇到的情况，这也是正常的。年轻的女孩们总会对异性抱有丰富的幻想。 “女士，你不必过于担心这种心理上的问题，它们甚至不能被称为问题，最多只是一种转变，意味着你在渐渐从一个女孩成长成一位女士。 “你所说的一切，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的来说都是正常的、甚至必将发生的，你的困扰与迷茫与其他千百万女孩的青春期忧愁一样，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现在。你不用为此感到抱歉，放轻松，以一种平和的心态看待这种女孩成长的烦恼。” “这些对于女孩子来说……都是正常现象吗？” “是的，这是女孩们大多有过的烦恼。” “那如果我说，我是一个武装直升机呢？” “？” （第三卷·完） 第三卷卷末感言 大家好，这里是阿莓子，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后，这逼第三卷终于完结了。 这个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我都快忘记为什么要写这些大纲了（擦汗）。 这一卷的长度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看着大纲越写越多，在删掉一些内容后还到达这个大一个体量，委实超出我的预期。下一卷会尽量短一些，不然我这本书完结解放之日遥遥无期…… 关于写作方面，也根据上一卷大家的反馈做了一些调整，主要是在节奏方面，放缓叙事节奏，尽量把每个镜头拉长，避免镜头在多个故事线上快速反复横跳。 同时这卷的叙述也更加意识流，由于是讲述了莫雷蒂家族的秘密，于是也使用了一些前传中用过的手法，整点蒙太奇，希望能营造出一种诡异恐怖又迷离虚幻的感觉，再用这种精神上的漂浮感与现实的沉重感进行对比。 不知道大家实际体验如何，欢迎大家留言反馈。 在这卷的编写过程中，也有好几次捉襟见肘，深感自己笔力不足，一些逻辑问题和设定问题还是有很多漏洞，希望以后的自己能圆回来。第一次写长篇小说，还是有很多问题处理不好，希望大家见谅。（擦汗） 说回这一卷，这一卷的主题有两个。 一个是家族与使命。这卷主要讲了三个家族故事，以及其后人面对家族使命的态度：亚伯拉罕家，特斯拉家，以及莫雷蒂家。 亚伯拉罕家族作为最大的一个家族，他们内部的声音十分分裂，虽然传承着探索星空的使命，但各个派系对星空的态度各不相同。 相比海尓吉博士的保守与瓦尔吉斯的激进，卢娜与其说是全盘拒绝星空，更不如说是逃避使命与现实。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逃避则会让更多人滑入深渊。逃避皆有代价，不过是有人挡在她面前偿还了。 相比于有天使之王、丰厚积累的亚伯拉罕家与莫雷蒂家，特斯拉家族的完全是开局一个碗、装备全靠捡了（笑）。 穿越者先祖康德拉·特斯拉虽然是天才，但并没有条件去展现，只能将知识和计划一代代地传下去，通过一代代的积累与实践构建商业帝国。但先辈的葵花宝典也成了他们探索世界的边界与局限。对此，桑德与闪灵选择了跨越与自由，延续家族意志的同时，也书写自己的传奇。勇敢独立地探索新世界，新诞生的bb也是一种新希望。 而以梅丽莎与伊斯为代表的莫雷蒂家族，则是代表彻底的反叛。 梅丽莎不愿意在流传的神话传说中成为衬托神明美好品质的干枯背景板，她的存在并不只是为了烘托克莱恩对家庭羁绊的材料，她不愿就这么在主角叙事的背景板里匍匐着。梅丽莎有自己的爱恨情仇，她要对这种叙事进行反叛，书写自己的故事，是她自发爱着克莱恩，而不是因为神明的垂怜。 相比起来，伊斯想要反叛的更是父神的操控与注定的命运，不愿意自己的关联与情感都掌握在为了防止互相吞噬而捏造的虚假关联中。 但是，显而易见，他们对【神明叙事】\/【主角叙事】的反叛，注定是失败的，乐。 那么，这个话题降落到个人呢？ 这就是第二个主题：自我与突破。 从这一卷开始，克莱恩开始去寻找他的过去，也因为找寻到的只言片语，对自己的过去、甚至是自我产生了怀疑。 现在，他发现了问题，下一卷，就该和自我问题搏斗了！嘿嘿！ 就像佛尓思一样，人总会因为各种事情被困于原地。这些可能是因为个人观念、思维上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一些客观原因如金钱、工作、疾病等等，我们会被禁锢在一个地方，无法前进，只能原地踏步。但是看着周围的事务向前不停发展，原地踏步的人终将会被时间抛在后面。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能力去突破这个束缚，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物理上，突破这个坎往往需要方方面面的努力与机遇——甚至对有些境遇来说，突破反而是一种无法拥有的特权。 所以两个主题归结到一起，或许可以是一种【跨越】。 从死土到星河，不仅仅指地下城与星空的距离，更是一种理想中的人生跨越。 希望大家都能成功地在人生中跨出这一步。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临终之言 “……师父！师父！” 卡麦斯·皮特焦急地呼唤着后座的人，却没有一丝回应，急得他干脆在枪林弹雨中翻回后座。 “师父！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能回到教堂了！” 15岁的戴里克?伯格惊惶地握着方向盘，将油门一踩到底。 他们真的能够及时地赶回教堂吗？ 戴里克心里没有底。 作为小辈，这是戴里克第一次参与实战任务，但似乎这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原本的任务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狠角色，可靠的前辈却因为要救他而遭受到了强烈的污染。在面对强敌的攻势下，前辈为了掩护他和卡麦斯的撤离，甚至展开了不完全生物形态。越级击杀强敌后，前辈也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消亡。 只要能够及时回到教堂，污染与凋亡就能得到抑制，前辈就能得救！ 卡麦斯快速装填到位，时不时伸出枪支反击追兵，经验丰富的他精准地爆破了后面三辆追车。而戴里克没有非凡特性，只顾踩着油门一往无前。他只有15岁，但很早就和哥哥开始一起接受训练，驾驶车辆更是必修课。 相对于两个小辈紧张的样子，濒临失控的方块三作为前辈本人，却无比地松弛。 “哎呀，你们两个，搞得那么紧张干嘛。” 说着，他用左手去掏口袋，但左手已经崩溃得不成样子。本来笔直的人类手臂已经开始腐烂卷曲，生出大大小小的疮疤，脆弱的皮肤不安地蠕动着，不溃败分裂，成为一堆在脓液中抱团的蠕虫。 若是戴里克仔细去看，还能看到发黑发烂的蠕虫上面还有一节节的圆环。但是戴里克做不到，他光是看一眼几近失控的方块三，都要觉得自己的大脑在沸腾崩溃。 左手尝试失败，方块三没有放弃，换上了右手，再次失败后，他干脆用脚从袜子里夹出一根香烟，放在嘴上，点燃。 随着他呼出一口烟，他溃烂的脚彻底崩坏成松散的蠕虫，窸窸窣窣地掉落。 “喔，一只脚，换一口烟，挺值。” “师父！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在有心思抽烟！？” 卡麦斯从窗口收回身子，大声吼道。 “说了多少次了，车内禁止吸烟！” “哎呀，这都人生最后一支烟了，你就不能让我抽两口。” “车里还有未成年人呢，你怎么忍心让小孩抽二手烟！” “罗思德法律还规定未成年人不能开车呢！” “你搁着给我谈法律？罗思德法律还规定未成年人不能杀人放火呢！” 眼泪水在卡麦斯眼里打转，但他嘴上还是不饶人。这个嘴边长着一颗痣的金发男人虽然年轻，但是跟着师父方块三已经完成不少任务。换弹，上趟，然后开枪，一切都行云流水，熟练成为肌肉记忆，流畅却又麻木。 “卡麦斯，我的孩子，在今天之后，你仍然要多多学习法律知识，加强法律素养。” 方块三看着后视镜，叹息道。 “就比如说，在罗思德法律中，不只是未成年人，所有人都不能杀人放火。” “别搁着给我抬杠！这是我的车！我说不能就不能！你看你脚都掉！再乱动，死得越快！” “我就抽，我就抽，略略略！” 这难道是抽烟的问题吗！ 戴里克很想这么大吼一声。 在强烈的紧张和愧疚之下，戴里克的精神在不受控制地旋转，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中如龙卷风一般旋转。 他有些无法理解这对师徒的聊天，明明到了生死关头，两人的对话却是那么荒诞脱线，前辈甚至还能叼着烟笑出声来，就仿佛是现在正被小辈们开着车回家过节吃晚饭一般自然、甚至快乐。 这让戴里克不禁想起了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似乎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游刃有余地面对一切局面。 两人今天被分配到了不同的任务，戴里克坚信哥哥的初次登场会圆满结束，但戴里克不知道怎样才能学会那份从容与强大，现在的他脑子里一片浆糊。 怎么办！怎么办！ 到底怎样，才能挽救我的错误？ 戴里克突然觉得，自己没资格说出这些话，在激烈的刺激下，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 “嘿，小子，你在和谁道歉？” 方块三笑笑。 “做我们这行呢，最重要的是开心。不管任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这才是最重要的。 “任务中出现不认识的敌人很正常，这不都解决了？” 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要不是我太过青涩，要不是我能力不够，要不是我出现了重大的失误，方块三前辈就不会受到这么重的伤，我们的就不会陷入如此险境…… “这只是你的第一次，戴里克。失误是正常的。” 像是洞悉了他的内心，方块三安慰道。 我的重大失误真的能如此轻描淡写地盖过吗？戴里克内心挣扎着。不，前辈只是在试图安慰我，他只是在照顾我的感受罢了，这些温柔的话语无法掩盖我犯下错误的事实。 “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要和你的哥哥相依为命了——好像确实一直是你们两个相依为命，我就教了卡麦斯一个徒弟。” 方块三咬着烟的牙齿开始打颤，力量逐渐流逝，烟卷越烧越重，他感到自己的记忆已经开始发生混乱。 “总之呢，你和你的哥哥，要好好工作，好好训练，好好生活。你们俩都是可造之材啊！ “想开点，戴里克。以后的日子里要和哥哥开开心心的，阳光一些，多多扶老奶奶过马路。等你们两个长大了、正式加入我们组织了，一定会大有所为——我看好你喔！” “所以，这是遗言吗？” 卡麦斯再次耗尽弹药，在换弹途中忽然认真地看着方块三。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算是吧，我的卡麦斯。” 烟草的气息在口腔里打转，堵塞在气管中，艰难地蠕动到肺部。 “还有，刚才那句也是。” “刚才那句？你说哪句？” “你该好好恶补下法律知识。” 卡麦斯愤愤地拍上弹夹。 “那你还是别死在今天吧，就你这水平，得再活几十年才能给我想出那么一点有价值的遗言。” 第三百二十章 获死感言 戴里克很难从这些插科打诨中获得什么放松，极度紧张的局面带来的是极度的压抑，枪弹声、爆炸声、引擎声一同碾压他的耳膜，戴里克开始产生了耳鸣。 随着一路狂奔与卡麦斯的优秀技艺，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少了。 很好，就这样，戴里克，就这样回教堂，方块三前辈就能得救。 正当戴里克松一口气时，一辆巨大的卡车加速从侧面冲来，撞翻了他们的车。 最先反应的是卡麦斯。他凭借序列七的能力，在灵性预警敲响时就立刻高度警戒，在车辆撞击的瞬间穿越层层铁皮与玻璃，击杀货车驾驶员，夺取货车控制权，在撞到建筑物之前将其停下。 但小轿车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尤其地渺小，直接被挤压变形。 巨大的冲击让戴里克头晕目眩，世界陷入了一片朦胧与恍惚。视觉、听觉、嗅觉、所有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如潮水般消退，继而被雪花噪点填满，最后所有的一切无论疼痛还是希望都在离他远去。 恍惚中有人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戴里克！戴里克！醒醒！” 戴里克努力睁开眼，隐约看到一个嘴角带着痣的金色短发男人。 朦胧的记忆从混乱的大脑中流出来。卡麦斯·皮特，戴里克这次任务的搭档之一，方块三前辈的徒弟，头上金色的头发被剪成干练的板寸。嘴角的痣很有记忆点，黑的，显眼，却又没有到了那种过大而刺眼的地步。 警惕又笨拙的敌我识别后，戴里克乖巧地放松下来，任凭对方摆弄自己的身体。疼痛已经占领了他的全身，尤其是他的腿，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物，死死咬住了他的腿。 ……又是……我的失误…… ……也许我……其实并不是适合这一行…… 保护目标……保护队友……保护自己…… ……其实，我根本做不到吧…… 卡麦斯在扭曲变形的轿车上开门，小心翼翼地将奄奄一息的戴里克从中拖出。男孩的腿受到了严重的粉碎性伤害，原本笔直修长的腿像两条软绵绵的气球，一路拖出红色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 断断续续的道歉从虚弱的喉咙里飘出，成功传递到了卡麦斯的耳朵里，却不足以在这样的关头引起卡麦斯的注意。 “好消息，好消息，这次大乐透发生在郊外，没有目击者。” 越是极端的情况，似乎越是能激发卡麦斯莫名其妙的幽默感。他絮絮叨叨着一些烂话，然后又把方块三从汽车残骸中拖出来。 “戴里克，闭眼。” 残破的方块三被拖至戴里克的旁边，他的躯体比翻车前又少了一大半，地上密密麻麻的是拖行时被蹭掉的虫尸，这些虫尸呈现着恶臭的、不正常的黑色。粗糙的马路如一块巨大的刨丝擦子，而方块三就是那块烂得流水的奶酪，他滑过的一路都是他的碎屑。 戴里克一向听话，他紧紧闭上了双眼。失控者崩溃的形体会从视觉上传递令人疯狂的瘟疫，闭眼让他免遭心灵与精神上的崩塌。但那些细细簌簌的小声音，仍然伴着耳鸣，回响在戴里克的脑海里。那是虫群在互相撕咬，互相摩擦，到处蠕动，甚至在尖叫。它们在哪？在自己的手边？在粗糙的马路上？还是在自己的头骨中翻滚哀嚎、吮吸着自己的大脑？ “卡麦斯，看来我们来不及了。” 方块三笑笑，然后用残存的肢体探入胸膛，在纠缠的糜烂虫群中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袋子。 “去吧，你们‘学徒’，跑得最快了。把东西交给老板，然后叫老板派人来接戴里克。” 接那个拥有未来的男孩，而不是自己。 卡麦斯红着眼睛，接过袋子。 “好的，师父，还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没了。” 方块三吐出一口黑血，里面全是腐烂扭曲的虫尸。 “喔，对了，还有，你觉得方块三这个名字怎么样？” “不怎样，难听死了。” “我不管，送你了。” “行吧，我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那么，再见，师父……” 卡麦斯转身在建筑物上准备开门冲刺，却又被叫住 “等等。” “有什么话快说，你再不死，我就先走了！” “哈哈，卡麦斯，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张嘴了。” 方块三露出爽朗的笑容，展示着他沾满血污的牙齿。 “永别了，小子，记得好好学习法律知识。” 卡麦斯头也不回地在建筑物上开门，然后消失了。 牵挂的徒弟与任务的目标都有了妥善的安排，方块三得到了莫大的欣慰，他仿佛看到了充满快乐的未来，彻底放松下来。 这真是一个好归宿啊，方块三想。那些失控的倒霉蛋们，大多是变成了怪物，最终死于他人之手。而他可不样，他不仅滑向了失控，同时还获得了强敌的重伤与诅咒污染，继而凋零致死，才不会出现那种同僚相残的狼狈模样。 “所以，我先会彻底失控呢，还是先凋零致死呢——嘿，戴里克，猜猜看嘛？你难道不好奇吗？这种巧合，也许你一辈子就你能见识过这一回了！。” “嘿，戴里克，集中精神！不要放弃！” 方块三呼叫男孩的名字，这让戴里克勉强寻回一些意识。 “……对不起……” “你说啥，我听不太清。” 听觉开始出现模糊，方块三的眼神开始发直。 “会有人来救你的，戴里克，不要睡，集中精神。也许你现在会有一些混乱的思维，那是受到我灵性失控的影响，但没关系，你的情况很好，只要好好集中精神，我相信你能战胜它们的。 “时间不多了，要不，我给你唱点摇篮曲吧。实在集中不了注意力，就试着听我唱歌吧。 “调皮的小皮特跑过沙滩~数数看~数数看~这里的浪花有多少~ “一朵朵~两朵朵~三朵朵~四朵朵……” 树叶摇动，鸟声微鸣，相撞的车辆爆炸后燃着扭曲的火，烘烤着轻柔愉悦的童谣。炙热的阳光压在戴里克的身上，竟是刺骨的冷。 直到耳畔再无歌声。 第三百二十一章 久别重逢 贝克兰德，雨夜。 瓦尔达斯·亚伯拉罕悠悠地出现在街头，走上层层叠叠的行道，最终在10楼的一个小酒吧门口坐下。 他依然穿着一声考究的高级手工定制白色的西装，将雪白的胡子与鬓角收拾得一丝不苟，优雅得像一位古老的第五纪鲁恩贵族——事实上用贵族形容他也没有问题，依照亚伯拉罕家族目前的经济实力与社会地位，再加上瓦尔达斯原本在亚伯拉罕家族中的位置，即使没有奥古斯都王室的册封，他在事实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贵族”。 但现在，没有人会记得他的什么贵族风韵，没有人会在意他曾经为亚伯拉罕家族做出什么贡献。他的想法、他的主张、他的一切内涵，都被一个【叛逃者】的名头掩盖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标签。 瓦尔达斯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不管是世人的评论还是家族的态度，都不能动摇他的生活。在离开亚伯拉罕这么多年后，瓦尔达斯再一次有了一些奇妙的冲动。 细密的秋雨仍然在下，给整个贝克兰德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瓦尔达斯向走廊外面望去，五光十色的霓虹早已在被这细密的秋雨碾碎研磨得不成样子，看不出文字，也看不出图片，全都死在这团阴魂不散的雾中，只剩下一团团颜色烂在楼宇之间，互相污染成令人作呕的颜色， 一抹熟悉的声影从这团漂浮的巨石中钻了出来，在对面的大楼上与瓦尔达斯看了一眼，又消失在了糜烂的色彩中。 下一刻，海尓吉闪现在酒吧街的走廊里。相比工作中作为“海尓吉博士”的考究的、绣着亚伯拉罕家徽的长袍与白大褂，今晚的海尓吉换上了夹克衫与运动裤，将一头白色长发散在背后，少了几分阴翳，但他瘦削的、的脸上依然笼罩着刻薄与尖锐，让人们不敢与之对视。 还未等瓦尔达斯邀请，海尓吉就拉开椅子，坐到瓦尔达斯对面。 宾客入座，一种无形的隔绝在两人周围展开，桌子周围被一秘密围绕起来，成为一个被隐藏起来的空间。 两人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玻璃杯罩了起来，他们的对话与会面都不会被外面的人知晓。 海尔吉感受到了一些细微的异样，但他此时选择了沉默。 “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海尔吉？” 瓦尔达斯完全没有一个叛徒该有的自觉，他很享受这个酒吧的环境与杯中的美酒，甚至还提起瓶子给海尔吉添酒，完全沉浸在酒吧轻松愉悦的氛围中。 “二十年？还是五十年？” “这个很重要吗？” 海尔吉淡淡地说到，听不出悲喜，声音依旧是沙哑的。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就这么无声地看着瓦尔达斯，后者则笑着喝了口酒。 两人心知肚明，他们的联系其实从来没有断过。 “啧啧啧，我的朋友，我不禁有些好奇，要是长老院的那些人——不，或者说，星空技术中心你的那些下属们知道了，一向强硬无情地维护亚伯拉罕家族与集团的海尔吉博士，竟然和传说中的【叛逃者】一直私下里保持着秘密联系，他们会是一副怎么样的表情？” “无所谓。”海尓吉敲着桌子，“我的职责是保住亚伯拉罕，我的名誉并不在范畴之内。” “看的出来。”吉尔达斯耸耸肩，“你的名声已经臭到我的实验室里来了。” 海尓吉沉默，只是靠着椅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的质量一般性，比起亚伯拉罕家族内部提供的高档货，只是勉强能喝的地步。但既然是这个家伙的酒，不喝白不喝。 事实上，海尓吉心知肚明，瓦尔达斯所为的叛逃并不会对亚伯拉罕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当年离开亚伯拉罕，只是因为理念不同罢了。 对于亚伯拉罕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说，长老院认为在神明迷失的时代中维持现状就要采用保守的路线。但瓦尔达斯对此嗤之以鼻，坚持认为继续向星空深处探索也是一个寻找生存之道的方法，也许他们能带领人类在安全区之外的月球上，建立新的据点，甚至拓宽人类的星空安全区。 不如说，瓦尔达斯根本没怎么在意长老院的死活，他只是单纯地渴望带领人类向星空探索罢了。 在这件事上，海尓吉是坚定的保守派。无论是他的职责还是他理念，都认为保护当今的亚伯拉罕能在各种纷争中存活下去、坚守目前的职责是自己的第一要义。至于继续向外探索，则过于危险，在神明迷失的时代里对亚伯拉罕来说未免太过激进。 要是说瓦尔达斯能对亚伯拉罕造成什么影响，那最多是他的叛逃带走了一小撮激进派的天才，以及一件高位格的封印物，看上去十分拉仇恨，但海尓吉知道，这除了让长老院暴跳如雷外，没有对亚伯拉罕日常运作有什么实质性损伤。 所以当年，负责追捕的海尓吉，放走了同为序列三的瓦尔达斯。 当然，在此之外，海尓吉也有自己的思量： 既然以瓦尔达斯为主导的激进探索派无法在目前的亚伯拉罕中立足，不如就这么以此为契机放他们出去，让他们在家族之外肆意地研究发展。 或许他们哪一天，能给这个庞大古老的家族，一点崭新的惊喜呢？ 说实话，其实海尓吉本人感性上对此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吊诡的是，反而他的理性计算却认为这个方法有些前途。 于是在瓦尔达斯的月球探索实验室建立后，海尔吉一直与瓦尔达斯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一定”这个词，其实也只是指偶尔通讯罢了，至于像今天这种的见面，几乎没有。 “所以，你当年为什么要放我走？”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很多次了。”海尔吉转动着空酒杯，“我只是认为，你在外面自己研究，能为亚伯拉罕带来更大的收益与可能性罢了。” “事到如今，依旧是这个答案吗？” 瓦尔达斯忽然释怀地笑了笑，又有一丝小小的落寞。 “我以为，你只是用这个借口来敷衍我。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依然是这个答案……我就当作是你的真心话了吧。” “不然呢？” “我还以为是看在我们小时候一起尿长老袍子的份上。” “？滚。” 第三百二十二章 前途谈判 虽然在星空技术中心的研究员们眼里，海尔吉博士一直是一个刻薄阴翳、行事狠毒的人，但海尔吉自认为自己依旧是一个开明的人。只要有利于亚伯拉罕家族利益的提议，他都愿意考虑。 相比第五纪末期那个人员凋敝、奄奄一息的亚伯拉罕家族，如今的亚伯拉罕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 曾经在第四纪众神纪元中，亚伯拉罕家族也像现在一样拥有无上的光辉，拥有广袤的领土与领民。但是在那个时代，亚伯拉罕所拥有的民众中，有多少才是被法律认可的、真正的公民，有多少才是真正现代意义上的“人”，而在这些“人”之中，又有多少才是真正冠有“亚伯拉罕”之名的特权阶级？ 而剩下的，则是数量众多的奴隶与仆从。他们不被法律承认，不享有人权，不配冠有亚伯拉罕之姓氏。这些人匍匐在贵族们的脚下，只是贵族们的所有物，他们的存在只是为贵族们提供供给，即使再亲近，也永远不会被视为同伴。 换句话说，对曾经辉煌的第四纪亚伯拉罕家族来说，他们其实需要负责的人很少，剩下的乌泱泱的凡人，只是他们发展的养料，是一种所有物。金字塔最底端的人会在需要的时候被彻底丢弃，而金字塔最顶端的人会对此毫无负担。 在海尔吉看来，现在的亚伯拉罕虽然看上去繁荣昌盛之景与第四纪先祖活跃的辉煌时代有的一比，但是确实完全不同的情况。这头名为亚伯拉罕的巨兽之中，非凡者与普通人各司其职，在属于自己的岗位上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就像是这台机器上不同型号的零件，于是这台庞大的机器才能稳定运转。 谁都是这个巨大机器的一部分，他们吸收养分，然后产出做功，获得与付出，周而复始，推动整个亚伯拉罕向前，海尔吉自己也不例外。 如今的亚伯拉罕家族，不仅要对家族内部成员负责，更是要对在亚伯拉罕集团工作的数十万员工负责，这台机器上的每个零件都正常运转，才能让整个集体稳定。但同样的，在最优解面前，牺牲是不可逃避的，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如果海尔吉的牺牲会是解决某个问题的最优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服从安排。 权利与责任，永远是一体的。既然享受了亚伯拉罕带来优渥生活，就必须对家族与集团负责，这是海尔吉的一贯宗旨。 从“奴仆”到“人”，时代观念的改变更是要求更多实质性的支持。更多需要负责的人，便意味着需要更多的资源、更加高效的体系以及更加正确的决断。同时，曾经庇佑亚伯拉罕的佚失迷惘之神迷失在未知中，更是为亚伯拉罕的生存增加难度。 更何况，当今这个时代，在科技的支持下，低序列非凡者在普通人面前的优势在快速降低。在第四纪的历史中，愚昧无知到奴隶还可以被低序列管理者依靠一点人前显圣的手段吓破胆子、死心塌地。但在现在，只要人们愿意，武装起来的普通人都足以通过各种方式，给底层的低序列管理者造成巨大伤害。 前几日流放者的暴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像一座高楼大厦，普通人实际上根本无法真正拆毁它，但主要他们愿意，他们总会想尽办法武装起来，然后砸开建筑一角，给你带来各种麻烦。 亚伯拉罕们正在面对着前所未有难题，海尔吉感到肩膀是如此沉重，他甚至无法找到任何参考。 “所以，你今天又是为什么要约我出来？” 海尔吉冷冷地问道，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作为指挥者与管理者，海尔吉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太久，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他没有时间陪瓦尔达斯在这里瞎扯淡。 “我知道，你们现在很缺人手，需要一个能帮你们解决各种问题的人——强力的帮助。正巧，我现在可以给亚伯拉罕提供巨大的价值。” 瓦尔达斯举起一根手指。他身体前倾，野心勃勃地盯着海尔吉，笑容中充满威胁与压迫感。 “我可以回到亚伯拉罕，但是前提是—— “我要加入长老院。” 海尔吉抬眼看了一眼瓦尔达斯。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很早很早以前啦。” 瓦尔达斯又松弛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 “从我当年和你一起尿了长老的袍子那时开始，我就想这么干了。” 瓦尔达斯语气轻快，深情得就像是老友在回忆童年往事，但海尓吉在瓦尔达斯的眼里看到了一团火焰，不甘与野心在他的眼中燃烧。 曾经骄傲的天才因为激进的主张受到长老院的各方排挤，最终一怒之下偷了家族封印物叛逃。但瓦尔达斯从来没有放弃回来，他要在那些讨厌的老不死面前证明自己是对的，要将这份不屈与耻辱彻底报复回来。 “前哨站的覆灭，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不……应该说，接下来你们针对前哨站的行动绝对不会是普通的更新空间站、派发宇航员那么简单。 “丰收教堂被炸，鲁伯特卫星失控，再加上流放者的暴动……你们一定会采取更加复杂的手段，所以你们一定会需要更加专业的人手。” “这份理由仍然不够证明你的价值。” 海尔吉说道。 “同为序列三，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论项目情况，我最清楚家族漫游技术的现状。要论宇航员实践经历，你当年甚至根本没有被选入过宇航员队列来，还是因为心理测试不符合标准性格被刷下来的。 “仅凭这些条件，你甚至无法打动我。” 质疑与拒绝在瓦尔达斯的预料之中，但他笑得更加灿烂，甚至显得胜券在握。 “那么，要是我已经晋升序列二成为天使了呢？” 瓦尔达斯摇动着酒杯，欣赏海尔吉脸上罕见的震惊。 “现在，我有资格和长老院谈条件了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现实议论 “天使？你完成了序列二的晋升仪式？ “你……去过星空了？” 海尔吉震惊道。 “学徒”途径序列二：旅法师。 晋升仪式：在星空的九个星球留下自己的传说。 也就是说，想要晋升序列二，就必须离开星空表层的安全区，一直进入星空深处。 可在过去的三百年里，失落的迷惘之神沉寂，明辉天使沉寂，亚伯拉罕失去的强有力的庇护，突出安全区前往星空深处探险漫游是一件极具危险性的事情。这段时间里，为了保存实力，几乎没有人离开过星空表层。 但瓦尔达斯做到了。他不仅仅是蜻蜓点水地在安全区外探个脑袋，而是真真切切地在深邃的星空中漫游探索，在毫无神明庇佑的条件下在九个甚至更多的星球上不停地往返，用时间与行动在它们的文明中烙刻下自己的痕迹。 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明辉之卵。 瓦尔达斯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被编入宇航员序列，也就没有过吞下明辉之卵的经历，连正常宇航员的最后一丝防护都没有。事实上，在瓦尔达斯小的时候，他便因为心理测试结果不达标而被排除在宇航员队列之外，激进与冲动的性格不适合作为宇航员使用，长老院更想要一些听话乖巧、又稳重冷静的孩子，然后开始从小训练。 作为在这段时间中成长起来的序列三，海尔吉自然也没有对星空深处有所探究，但海尓吉认为这是家族分工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他所承担的职责要求他在地面上看守这群技术分子。 瓦尔达斯虽然是与海尓吉同期的序列三，但在离开家族前，就已经以为各种冒进的星空尝试被长老院呵斥数次——一个活着的、全盛的漫游者是家族无上的财富，是世俗世界的第一战力。长老院不允许这样重要的战略资源轻易地折损在星空深处。 三百年对长老院的天使们来说也许是眨眼一瞬，但是对于海尓吉与瓦尔达斯这种圣者来说，几乎是人生的全部。因此，眼看着人生的尽头渐渐接近，瓦尔达斯选择最后拼一把。至于序列二的非凡特性，就把家族里的对应封印物抢出来粉碎了就行了。 “……不愧是你……” 短暂的震惊后，海尔吉叹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这对于家族来说，也是一笔很赚的生意吗？” 瓦尔达斯摇晃着酒杯。 “他们损失了一个死的、使用时还要承担负面影响的封印物，得到了一个全盛而健康的天使，何乐不为呢？” “有的时候，对长老院的那三位来说，活的天使也许没有死的封印物可靠…… “喔！我忘了！现在明辉天使也跟着失落之神一起迷失了，那么我们的长老院里就剩下两个天使了…… “说实在的，海尔吉，我一直很惋惜，长老院几个席位中只有两位是天使，像你这样的人才竟然都不能在其中有一席之位，真是整个家族的损失——那是当然了，毕竟他们也没发现我的才华多么可贵。” “这只是分工不同罢了，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决策者。” 长老院内的弯弯绕绕海尔吉并不感兴趣，也不敢多有兴趣。相比这种权谋算计，他更担心另一件事情。 【缄默条约】。 “你晋升旅法师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瓦尔达斯指指自己，又指指对面。 “据我所知，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至于上面的有没有发觉，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看祂们那副样子……我不好说……毕竟……不可揣度神……就只能当祂们现在还都不知道吧。” 海尔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捏了捏皮包骨头的鼻梁。 在【缄默条约】的约束下，各大非凡势力中的天使都不能随意干涉社会秩序，除非发生了有天使参与的重大非凡灾害。 那么换个角度来看，一旦一次事件中被发现并确认有天使级战力的直接参与，其他势力中的天使们就有了下场的正当借口，直到威胁彻底消除。 若是瓦尔达斯晋升序列二的消息传开，那么所有教会的天使们都会死死地盯住他，等待着他在明面上犯错出手的机会。一旦被教会或者其他非凡组织抓到把柄，那么就不仅仅是可能被天使围殴的危险，更是会让整个亚伯拉罕在战略上处于一个比较被动的位置。届时不仅是有理难辩，更是会给一些人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乘机咬上亚伯拉罕两口。 天使们可以肆意斗法过招解决一些问题，但在亚伯拉罕集团中兢兢业业的普通员工则无法幸免于难，很有可能会成为各种意义上的牺牲品。 贝克兰德时时刻刻都暗流涌动，而【缄默条约】则吊诡地让大家集体遵守了一个毫无强制约束力的规则：天使不可光明正大地干涉人类社会。 一种诡异的黑暗森林在非凡世界中形成了，让整个非凡世界维持着脆弱易碎又岌岌可危的平衡，人类社会则在这种危险的平衡中获得一丝喘息，拼命向前发展。 “你放心，我承认我是激进派，但我可不是什么自杀癖。” 瓦尔达斯自信地扯了扯名贵的定制礼服，俨然是一位优雅高贵的老年绅士。潮湿的空气与绵绵的细雨也湿润不了他挺阔的不了，只有酒吧里花花绿绿的灯光晕上了他一尘不染的白礼服，又毫无章法地爬上他的脸，勾勒出他势在必得的表情。 “如何，海尔吉？我说过，这对家族来说，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的知识，我的经验，我在星空中所遭遇的一切，对现在的亚伯拉罕来说都是无价的财富。而且，我也很期待作为宇航员去执行探索任务。” “我甚至可以现在就可以重新针对如今的亚伯拉罕撰写出一本特别版的星空漫游指南出来。” “但是知识是有毒的，尤其是来自星空的知识。” 海尔吉忍不住打断他。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初步决定 “好吧，即使长老院仍然对星空深处没有想法，那么，他们总该关心点眼前的事情吧。” 瓦尔达斯说道。 “我记得，前哨站陨落到现在，你们还没有开始进行重建吧？长老院现在，一定很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宇航员，把新的前哨站送上星空表层。这么重要的一项战略计划，真的不需要一个新晋的旅法师为你们保驾护航吗？” “不，不需要。”海尔吉立刻否决提议。 他密不透风的态度，让瓦尔达斯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于是他试探道。 “我很好奇，你们就一门心思认定了卢娜来担任这个位置吗？为什么？因为她还年轻吗？” 海尔吉终于放下酒杯，严肃地向瓦尔达斯宣告。 “【天谴】计划要重启了。” 瓦尔达斯愣住了。他被对方盯得有点发慌，随即又笑出声来。 “这个用来搞笑的计划不是老早就搁置了吗？怎么现在又拿出来溜溜了？是你们技术中心最近经费多得没处花了吗？” 尴尬的玩笑没有人搭理，只有海尔吉锐利郑重的眼神。 笑容立刻掉了下来，瓦尔达斯突然意识到消息的真实性。即使成为了天使，他仍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冷汗在背部流淌。 “事情已经洽谈到哪一步了？” 瓦尔达斯承认，他被吓到了。 若是天谴计划能顺利完工，那么天谴武器就能成为悬在序列二甚至序列一头上的利剑。曾经的瓦尔达斯认为这个计划只是人类美好的幻想，是给这个奄奄一息的时代一个昂贵的安慰剂，三个势力同意搁置计划，也只是肥皂泡泡被现实戳破了，这个自欺欺人的谎言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正式的洽谈还没有开始，但黑夜教会、蒸汽教会以及我们亚伯拉罕已经各自重启了当年的研究。谁先完成计划中自己的任务，谁就能在洽谈中掌握先机。” 海尔吉坦言道。 “根据一些消息，我们认为黑夜教会已经完成了他们地面战场体系的构建。所以接下来，我们必须抢在蒸汽教会前面将新的前哨站进行改造，使其能配合天谴武器使用，然后将其升空就位。 “如果天谴计划最后成真，那么在搭载天谴武器的前哨站内，无论是序列五的卢娜还是序列二的你都没有区别。处于压制非凡能力的条件下，你的重要性甚至不如卢娜——她至少在叛逃前就已经在前哨站的项目组里工作了，对空间站与其他事项多有了解。 “论技术工作，卢娜虽然在项目中位于中层，但这个项目并不是没了她不能转；论宇航员队列，卢娜去年才因为升职离开现役宇航员的队列。这两者分开来看可能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合起来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将一个技术人员培养成宇航员，还是将一个宇航员培养成为一个技术人员，这都需要巨大的时间成本，亚伯拉罕等不起。 “即使不谈之后的天谴计划，由你跟着前哨站一起升空，依然不妥。作为天使，你会引发更加强大的非凡聚合现象，很有可能吸引来巨大的非凡灾难。这也是为什么这三百年间，亚伯拉罕的登上星空的宇航员要求在序列五的位格，不能高也不能低。 “至于你，一个序列二，用在这个位置上实在是过于大材小用，长老院一定会给你找到一个更有价值的战略位置。相反，你这么执着于随着空间站升空，再加上你曾经叛逃的履历，很难不让长老院认为你有什么更大更黑暗的图谋。” 亚伯拉罕真正现役的宇航员并不多，更多满足资格的人会被加入序列，脱离全日训练而参与其他工作中。但若遇到人手紧缺的情况，序列中的宇航员就会被召回，投入现役编制，立刻开始任务。 “可是现在，卢娜也叛逃了。”瓦尔达斯耸耸肩，“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她的姐姐米亚·海顿已经回到亚伯拉罕了。” “海尔吉，你！” 瓦尔达斯不可置信地瞪着海尔吉，忽然觉得他十分地陌生，甚至有些面目可憎。 “你们竟然为了捉卢娜回来，甚至拿她的家人来要挟？真是不择手段！” “瓦尔达斯，作为一个叛逃家族的人，‘不择手段’四个字还没有资格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海尔吉意外地平静。 “作为两位宇航员的后代，米娅和卢娜也都被选进了宇航员序列，在晋升序列五之前，也在前哨空间站的项目组里工作。不同的是，米娅因为被海顿侯爵看中了，因为联姻而脱离序列，而卢娜则是因为升职。理论上她们都是优质人选，只不过米娅离开技术岗位的时间更久一点罢了。 “她们两个更本质的区别在于，米娅比她妹妹更加有责任心与奉献精神。 “选一个技术骨干出来培训，需要一年；选一个现役宇航员出来培训技术，需要六个月；米娅回来担任职位，只要一个月的复习训练。但是卢娜来，两个星期后就能发射。” 在瓦尔达斯复杂的眼神中，海尔吉淡淡地抿了一口酒。 “这并不是绑架或者威胁，瓦尔达斯，这是米娅自己的选择，并不是我们去和侯爵谈判让他放人，而是米娅自己在得到消息后回到了家族。 “至于最后回不回家族，那是卢娜自己的选择。回来，那么宇航员是她，不回来，宇航员是她姐姐。” 海尔吉反而给沉默的瓦尔达斯倒了一杯酒。 “明白了吗，瓦尔达斯，没有人是特殊的，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无论是你，还是卢娜。谁都不是那个决定这个世界生死的那个主角，包括我。 “你很厉害，迈出了很多亚伯拉罕不敢迈出的那一步，但那又怎样呢？没了我们，亚伯拉罕依旧和平运转着，你以为自己把控着扭转全局的命脉，但这其实只是这个世界给你的幻觉。亚伯拉罕这个庞然大物会自己找到出路，填补上我们留下的疤痕。 “家族不是围绕着我或者你或者卢娜而旋转的，这个世界也不是围绕着我们来运行的。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被逐出家族后满带着荣耀荣归故里、从此整个家族都随着你的意志走？或者说，所有人或反对或支持、都是衬托你伟大意志的背景板？若是没了你，家族就会迎来末日？瓦尔达斯，你三流小说看多了吧！ “醒醒吧，瓦尔达斯！我们才不是那种小说主角，能够拥有什么所谓的救赎！ “若是卢娜真的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为什么亚伯拉罕到现在都没抓到她？要是她真的值得亚伯拉罕全力以赴，她现在早就被塞进空间站中升空了。” “瓦尔达斯，我们永远只是最优解，但不代表我们是唯一解。因为我们不是故事的主角，历史与家族没有我们，都会继续向前走。 “悲哀的是我们，瓦尔达斯，我们根本坐不上家族的谈判桌。若得不到亚伯拉罕家族的承认，【叛逃的序列二】这个身份足以让教会把你归档到恐怖组织中，成为他们天使级战力出场干预社会的借口，真正遇到潜在威胁的是你和你的实验室。 “同样的，真正要为自己选择买单的是卢娜，失去自己或者失去姐姐的是自己，而不是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什么也不会失去，做出抉择与失去的是我们。 “更何况，卢娜既然已经享受到亚伯拉罕带来的优渥生活、由宇航员序列带来的资源优待，就必须要为这份命运馈赠买单。” 事已至此，海尔吉不难猜出这个小姑娘现在到底在哪里。 “卢娜在你手上，对吧。” 瓦尔达斯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一定问过她，若是让她重新过一遍，彻底放弃亚伯拉罕的优渥生活，没有家族从小到大给予的财政、教育、技术、机遇等等各种支持，作为一名普通的贝克兰德平民女孩出生，拥抱她所谓的自由。当时她的回答如何？” “……卢娜她犹豫了。” 瓦尔达斯沉着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显然他也很不满意这个答案，这让卢娜的叛逃和自己的叛逃有了本质的区别。他虽然与海尔吉有着许多观念上的不同，但他们作为儿时好友，根本的意志却依然是相同的：他们都愿意为责任、家族或者是理想而牺牲一切。 海尔吉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他只是无言地给瓦尔达斯续上了酒。两人陷入了沉默。 许久，海尔吉终于起身。 “你回归家族的事情，我会去帮你和长老院沟通的。” “喔？”瓦尔达斯晃着杯中的酒，没有去看他，“你又能凭着什么本钱去和祂们谈判呢？” “凭我小时候和你一起尿过长老的袍子。” 海尔吉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成功转型 佛尔思挖了挖耳屎，从瓦尔达斯与海尔吉两人的谈话中回过神来。 脑海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播报与谈话沿着明辉之卵传递到她的脑海里，日常不在意时更像是一种白噪音，习惯就好，若是有意集中精神去听某一个声音则能听到比之前更加清楚的效果，但信号仍然是时有时无。 塔罗会的各位对佛尔思的情况进行了讨论，最后大家决定还是先不要和亚伯拉罕有正面的接触，但是需要拜托佛尔思就以现在监听的方式继续关注亚伯拉罕。事实上，现在亚伯拉罕遇到的困难，小的不用帮，大的帮不了，佛尔思也没什么好插手的。 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瓦尔达斯并不是宇航员序列，但是海尔吉是。佛尔思通过海尔吉的发言，把这次会话听了个五六成。 我的蒸汽……阿不，愚者在上啊！ 乖乖！我吃到了什么惊天巨瓜！！ 佛尔思坐在椅子上，那股熟悉的疲惫感又跨越千年时光涌上心头，犹如一个刚刚被叫醒还在迷糊着的熬夜选手突然被塞个了钢铁痒痒挠被要求马上穿越火线去拯救世界一样。 说好的“沉睡即休假”呢！说好的“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呢！ 怎么刚刚复位，就有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不想当宇航员的工程师不是好亚伯拉罕是吧！ 还有你们那个，【天谴】计划是什么东西啊！听上去怎么这么逆天啊！ 要用能够非凡沉默的凡质武器打天使？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怎么看都不会靠谱吧！！ 佛尔思听着简直是头皮发麻。 成了祸害天使，专门狙杀神话生物，自己倒霉；砸了祸害亚伯拉罕，集团员工批量自杀，自己倒霉。 怎么会怎么看最后都是我倒霉啊！ 而且你们一个带着任务叛逃的小宇航员，一个观点不同的叛逃天使，还有这个听上去像在纯纯吹牛的计划，怎么这么多的麻烦全部都撞到一起了呢？ 合成大麻烦是吧！ 愚者在上啊！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 佛尔思身体还端坐在电脑桌前，但是内心已经开始疯狂尖叫，想要对这么多的麻烦事全部当作大棉被盖在身上，然后好好睡一觉。她甚至很想就这么瘫在椅子上好好发一波牢骚，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形象问题，她放弃了，依旧坐在柔软的椅子上假装很认真地打着字，还是矜持一下比较好。 牢骚归牢骚，但也只是牢骚而已，绝对没有任何逃避或者推脱的意思。佛尔思明白自己的责任和位置，在大局情况不清楚的情况下，按兵不动听指挥的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守护亚伯拉罕本来就是自己分内的事情，只不过现在换了个形式罢了。 在复位之后，佛尔思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与非凡力量，但在封印的制约下，她和塔罗会的其他人一样，普通状态下只有序列四的能力，若想发挥序列二乃至至序列一的能力，需要付出极大的灵性作为代价。 不过在格尔曼先生的估计下，自己可能在这个阶段发挥出比其他人略高一些的效果水平，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塔罗会为数不多的序列一之一，伦纳德、埃姆林和格尔曼现在都只是被封印的序列二。 佛尔思吐吐舌头。即使已经知道了世界先生的真名叫做克莱恩?莫雷蒂，她也还是更加习惯叫格尔曼这个名字。每当用其他名字进行称呼时，佛尔思看着不管是格尔曼还是不是格尔曼的脸都会有一种微妙的心理不适感，仿佛是一个被肢解的小象玩偶对着肢解凶手喊小甜甜的微妙体验。 真是汗流浃背了。 ……不对，我记得格尔曼在天幕战争之前早就到序列一了，为什么现在复活苏醒后，会变成被封印的序列二呢？ ……这个问题还是不要太细想比较好，一定是愚者先生给了艰巨的特殊任务……我这种家伙只要听从指挥好好干就行了…… 想到这个，佛尔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与非凡沉默相关的凡质武器…… ……圣朱莉教堂？ 在天幕战争中，圣朱莉教堂成为黑夜教会重要的战略设施，有一种专门的战术，就是将一些非凡生物拖入圣朱莉教堂的影响范围内，然后当非凡沉默生效后，再用巨大当量的凡质武器将那些超凡生物轰击致死。死于这种战术的敌人，连复活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析出的非凡特性都是一干二净的。 而圣朱莉教堂，就是和愚者先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应该是愚者先生与黑夜女神之间的一笔交易……那么这个【天谴】计划的立项和发展，会不会也是愚者先生在后面推波助澜…… 佛尔思倒吸一口凉气。 愚者先生恐怖如斯！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先内心赞美一下蒙混过关好了。 一只小小的肉手轻轻拉了一下佛尔思的衣角，她这才从亚伯拉罕频道的偷听中缓过神来，向下看去。 不满一岁的小婴儿正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bb·特斯拉。 现在，佛尔思是这小家伙的保姆了。 很难评价桑德与闪灵这对双生子是不是脑子有坑还是运气实在太烂，竟把自己这么一个亚伯拉罕高层放到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这下好了，自己除了亚伯拉罕以外，还能顺便监视特斯拉这里的消息。 一个人，一个岗，两份工。 不，再加上文字工作，可能要三四份工…… 小小的bb又拉了拉佛尔思的衣角。 带小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带一个天生序列六的“机械学家”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作为闪灵排出多余非凡特性的产物，bb虽然不能说话，但是极其聪慧，很多小细节都不能逃过她的眼睛。在照顾她的时候，佛尔思还得多多注意的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被这个鬼精的小丫头抓住什么把柄。 “你是困了吗，小家伙？是要我哄睡吗？” 听到这个，bb很乖巧地沿着办公桌爬回了婴儿车，满眼期待地看着佛尔思。 佛尔思叹了一口气，将婴儿车移到自己的座位边上。 取回自己的记忆以后，佛尔思这几天也有认真地想过，自己现在手上的事业该怎么办。想来想去，似乎重新回到写小说的赛道上还是最优的选择。她准备开始着手先写一些开头和大纲，寄给《瓷砖阅读报》或者其他小说网站投稿，但因为最近和bb这个小丫头磨合的原因，一直没时间着手思考。 看着bb闪闪发光的小眼睛，佛尔思有些感慨。 没想到新小说的第一位读者，竟然是个小婴儿。 “可是我现在没有什么故事给你讲欸。我给你随便编点鬼故事听听好不好？” bb不停地上下点头。 “那我就开始讲喔，千万不要当真喔，只是虚构的睡前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喔？” bb迫不及待地点头。 最近还没有开始准备写小说的佛尔思脑袋里的故事储备空空如也，没有什么现成的新小说能用来讲睡前故事，于是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有啥说啥，现编现卖。 “在贝克兰德的地下城里，有一个卖安眠枕的格尔曼，他拥有全地下城最优质的睡眠。但他卖的枕头里面总是会沾着血迹，因为他最喜欢在梦里杀人，尤其是杀一些喜欢挖土的扑克脸警探……” 第三百二十六章 同僚接风 炎热的骄阳下，卡麦斯在拜亚姆的建筑群中穿梭。 他尽自己最大的可能飞奔，让自己的所有的精神全部集合到奔跑这件事上，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流下来。 师父最后的话语还在卡麦斯脑海里回放，卡麦斯只觉得心口越来越闷，整个肺部都在激烈的奔跑中沸腾，刺痛沿着呼吸道蔓延。 今天的拜亚姆依然是那么的热闹，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狭窄的小路上人声鼎沸，而他只能在这些热闹之外的阴影里穿行，在无人注意之处开门穿越。 终于，卡麦斯跑到一处小酒馆内，悄悄摸到后厨，在地板上敲了几下后在地面上“开门”，一跃而下，落入深深的地道。 想要绕开那些烦人的荷官直接抵达教堂的核心处，这里是他人不为知晓的密道之一。 体力已经接近枯竭，卡麦斯的呼吸声如同一架巨大的腐朽鼓风机，用破漏的机械发出痛苦的声响。 最后一步踏出，卡麦斯跃入黑暗，重重地摔在地上四肢抽搐，再也爬不起来。 忍耐已久的情感终于得到宣泄，泪水夺眶而出，他就这样躺在地上哭成泪人。 “……老板……师父他……师父他……” “你师父的事，很遗憾，很抱歉。但是，你做的很好，我的孩子。” 有人从黑影中走出，蹲下捡起卡麦斯怀里的包裹，并将怀里的书递到他的眼前。 “卡麦斯?皮特，在这里签上你的全名，献祭你的名字。” “从此，你就是方块三了。” ****** 方块三从梦中惊醒。 他将驾驶座的靠背收起来，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 很久都没有梦见以前的事情了，偶尔梦见一回自己还拥有名字时的事情，多少有些感慨。 方块三拉过后视镜，在镜中整理下自己的仪表。镜子内，一个金色寸头，嘴边有颗痣的壮汉正细致地梳理着自己睡觉被压乱的头发，尽管他的头发长度跟没有多少，短的就像是刚刚修剪过的草坪。 随着一声车门开合的闷响，后视镜里又多出一个红头发的脑袋。 “大哥，你又没啥头发，在这里理啥呢？编织空气吗？” “？卧槽！什么玩意儿？红桃七！” 方块三愣了一下，随即猛得给窜上自己车副驾驶的红毛矮胖子一拳。 那红毛矮胖子身体宽大却意外灵活，往车座下面的一滑就躲过一劫，让那巨大的拳头直接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令人后怕的闷响。 “卧槽，你都认出我来了，还打？” “打的就是你！” 一通车内鸡飞狗跳的王八拳后，红桃七叽叽歪歪地捂着脸。 “嘶，都是一伙人，下手怎么这么狠！” “呸，谁让你变成这么一个矮胖子的？你这么坐在副驾驶上，搞得我像一个被油腻中年土大款包养的年轻男模一样！” 红桃七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忽然灵机一动，眨眼间变成了贝克兰德地下城的美女冒险家吉尔达，美好的身材都要把刚刚那矮胖子的衣服撑破了。 “那面对这样的美女，你就不好意思下手了吧，硬汉先生？”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便落在了红桃七的脸上。 “卧槽，狠人！”红桃七一边捂着脸，一边向方块三竖起大拇指，“对着这样的美女都能下得了手，你是基佬吧！” “你才基佬，你全家都是基佬！”方块三愤愤地骂着，看着红桃七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些惊奇与看戏的表情，“倒是你，你难道一直这么顶着梅花五的脸在贝克兰德惹是生非吗？要是让梅花五知道了，指定没你好果子吃。” “那我就告状，说你面对着她的脸还能来一巴掌！” “她要是知道顶着脸的是你，那肯定会自己再来一巴掌！” 两人互相拉扯之间，方块三已经将车启动，开上道路。 “你怎么回拜亚姆了？我记得你常驻在贝克兰德的啊？”方块三一边搜索导航一边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只能是使命召唤、牢大有请呗！”红桃七伸了伸懒腰。 “老板把你召回了？为什么？你要是回来了，贝克兰德那边的情报怎么办？”方块三疑惑道，“老板又给你了什么任务？” “不知道，我还啥也不知道呢！”红桃七整理了下自己的大波浪卷，“不过我想，这一定是老板有什么大任务给我——毕竟，我可是亲爱的牢大钦定的天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方块三瞥了一眼红桃七，给了这个自大狂一个鄙夷的眼神，没有多说什么。 没办法，组织内部的风气便就是这样的，像红桃七这种有个性的奇怪的人在组织里多的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自大与骄傲有时候并不是坏事，它能让人在极度艰难恶劣的形势下有用于作死取乐的勇气与动机，至少能让大伙的生活在各个意义上都多一些乐趣，无论是自我的自大与骄傲还是他人的自大与骄傲——前提是，真的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 很不幸，红桃七有，其他人也不俗，包括方块三自己。 哇，这个世界可真倒霉。 “欸，你前两天不是还在因蒂斯吗？怎么今天这么快就到拜亚姆了？” 秉着“兄弟的就是自己的”原则，红桃七开始对这辆车上下其手，翻开各个车柜子寻找吃的。 “和你一样，使命召唤。” 方块三乘着红灯，对着操作台上的按钮细细研究一番，动作看上去十分生疏。 “还有，你别在那里乱翻了，把车翻得乱七八糟，车主人要生气的。” “欸，这不是你的车？”红桃七抬头，“那这是谁的车？” “不知道，路边随便偷的。” “那你怎么不挑一辆车里有零食的偷？” “我他妈哪知道路边车里哪个有零食啊！” “占卜啊！占星术啊！”红桃七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哥们，用起来啊！非凡能力放着不用，你真是暴殄天物！” “……妈的！” 方块三气得一脚油门踩到底。 “干脆饿死你算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会见老板 不久后，两人便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附近。 中心教堂·餍酒迷舟。 餍酒迷舟教堂可以说是整个拜亚姆最大的教堂，在职能上可以说是失落迷惘之神教会的总教堂、最高级别的宗教场所，其规模不是罗思德群岛其他教堂可以比拟的。 失落的迷惘之神？迷途的失落之神？还是迷惘的佚失之神？ 大家对这个教派的称呼一直比较随意，至于教会中的神职人员也懒得站出来去对大家的称呼方式做什么纠正。事实上，他们连正式场合的公文上，也没有统一过对这位神明的精准称呼，好几个别名都可以随便称呼，随便得就像是今天午饭吃牛肉还是羊肉都可以一样。 似乎神明的头衔名字实在太长的话，也会影响神明在民众心目中形象，以及信仰的传播情况，于是人们私下里为了方便，也会称其为失落之神，或者是失落教会。 正如蒸汽教会拥有蒸汽之心，黑夜教会拥有值夜者与红手套，失落教会也有自己的官方非凡者机构。这些非凡执法者被称为“荷官”。 红桃七与方块三并没有选择从正门进，而是将车停到远处，从某个小旅馆下面的密道进去。 遇上教堂里的那群荷官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两人也不喜欢和失落教会的那群十分无趣的荷官打交道。况且，红桃七还有几个身份正贴在荷官们的通缉令上，每次回来也会看心情拿这些荷官寻点乐子，甚至组织里还有一些同僚正潜伏在荷官们的队伍里。如果不是为了找乐子，或者有必要，红桃七与方块三都不太想遇到那群麻烦的荷官。 穿过一间间热闹的地下商城，两人进入了漫长深邃的甬道，在向下前进许久后，两人终于敲响了那扇密室的门。 “进来吧。” 两人进入室内，关上门，密室内一片漆黑，唯有一束幽暗的灯光，堪堪照亮那本古老的书籍。 哒，哒，沉闷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缓缓向两人走来。那人双眼黝黑，脸颊两侧长着一撮撮粗黑的短毛，散发着苍老与年轻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手中正换洗着一副扑克牌，正从黑暗中，缓缓走…… 啪，红桃七打开了电灯。 “老大，别耍了，咱们又不是用不起电，这电线还是偷接餍酒迷舟大教堂的，你在这儿节约什么？” 密室一下子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 安提哥努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和这帮小瘪三一般见识。 身为失落教会的教皇，餍酒迷舟大教堂的电费也得是他付的。 在【缄默条约】的约束下，几乎没有天使敢在明面上干预正常的社会发展、插手处理各种社会活动，尤其是各大正神教会的天使，祂们在表面上更要做到对世俗之事漠不关心、放任自流的态度，只是以守望者的姿态自居。 但表面上的平和，不代表暗地里没有斗争。 不说教会之间都会有或大或小各种矛盾碰擦，一些非凡家族或者非凡团体在时代的潮流中变身成为财团公司等资本团体重新登上历史舞台，整个世界形势仍属于一种动荡不安的局面。这些非凡势力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来对其他势力进行刺探或者打击。 失落教会则是更加需要这种暗面上的势力进行行动。在天幕战争之后，原本庇护教会的神明陷入迷失，教会需要更多自保的手段。 【当代美德研究学习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由安提哥努斯在天幕战争之后成立的。 那时这个破组织还不叫这个烂名字。 当安提哥努斯知道这帮人把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这个【牢定之王】代号给简称为【牢大】时，祂觉得这段时间也不能给这帮瘪三好脸色看，于是祂现在把组织的名字简称为【美德会】。 【美德会】是完全独立于教会荷官们的存在。他们没有名分，没有身份，甚至没有全名，只拥有一个扑克牌代号作为日常使用的名字，而在其他的通讯中，他们还会使用其他代号系统互相称呼。 这帮小瘪三们只对安提哥努斯一个人负责，他们的死活和失落教会完全没有一点关系，也得不到教会的任何援助，彻底划清界线。事实上，他们完全就是另一个非法的隐秘组织。他们永远得不到任何荣耀与肯定，最多只能作为一个法外之徒而死，甚至还可能因为各种事情被合法的荷官们唾骂。在日常行动中，他们也要以不暴露自己组织的存在为第一要义，尽可能消弱【美德会】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感。 说白了，这个组织便是安提哥努斯的黑手套。 相对于教会明面上的荷官组织，美德会可以抛弃一切世俗观点与教条约束，以极高的自由完成各项行动，往往能做到荷官们做不了的事情。 这种职位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很少人能对失落之神保有如此崇高而坚定的信仰，每次黑暗中的行动都是对他们心理的一次拷打，能在这各种行动中坚持下来不崩溃的信徒少之又少，普通人难以做到这一点。 面对这种难题，安提哥努斯直接转变思路。 既然普通人类做不了这个活，那么找那些不普通的人类不就可以了吗？ 于是当时的安提哥努斯从罗思德群岛各地精调细选得到一群符合祂条件的瘪三，尤其是那种游戏人生、生死看淡的疯狂之人，哄骗他们在【真名律典】上献祭真名，换取扑克牌代号，并重新定位了组织的企业文化。以人生乐趣而聚在一起的组织就这么成立了。 既然不能透露信仰和归属，那就干脆把信仰和归属从精神建设中划掉，治标治本！ 作为老板的安提哥努斯提供任务与乐子，作为下属的扑克牌们完成行动。整个组织十分松散自由，安提哥努斯对他们的要求只有团结和信任就可以了。 光是在这点时间内教会这帮瘪三人类团结与信任，祂觉得自已不愧是个老不死，对付人类的手段果然不俗。 安提哥努斯教会所属的序列一，受到【缄默条约】的约束。同时，由于主神的迷失，对其他教会来说，失落教会上下都充满谜团，都对失落教会少不了各种监视。 祂无法离开这座教堂，但是美德会的各位瘪三可以满世界乱跑。他们则成为了安提哥努斯的眼睛，日常的行动中则以收集世界各地的情报为主，以一些刺杀、捣乱活动为辅。 扑克纸牌在安提哥努斯的手中翻飞。洗牌多次后，祂将纸牌往桌上一扣，然后又从袍子里翻出一份档案，放在桌上。 “这个教团最近似乎在罗思德群岛上很活跃，这段时间得把他们给灭了。你们先去调查一下，具体行动时间待定。” 方块三点头应下档案，和红桃七一起翻看。 “要是没其他事，就给我该干啥干啥去！” 耐心与时间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安提哥努斯挥手赶人。红桃七还想举手问些什么弱智问题，被健壮的方块三一手揽下，按着头捂着嘴扯走了。 两人拉拉扯扯地离开密室，挣扎的红桃七还顺手把灯给关了，留给安提哥努斯一个黑暗孤独的密室。 人类才会在乎这种感受，安提哥努斯不会，比起有没有灯，祂更在意脑海里不停翻滚的那个日子。 听上去很扯淡，作为教皇，安提哥努斯不知道自己侍奉的神明叫什么，什么名号，到底去哪了，现在怎么样，只知道那位神明消失之前给祂留了一个特殊的日期。 这个日子越来越近了。 时间的接近让未知与宿命诞生出更多的不安，让安提哥努斯在这段时间里更加平凡地用扑克牌做占卜。 在美德会这个组织里，会有人成为这段时间的关键吗？ 安提哥努斯伸手翻开拍堆上第一张牌。 结果未出祂所料，在这几年间对这种问题日复一日地给出相同的答案、同一张牌。 【红桃七】 果然，又是他。 第三百二十八章 初来乍到 克莱恩坐在前往拜亚姆的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彩发愣。 现在他是流浪的倒霉蛋，魔术师梅林·赫尔墨斯。根据现在流浪魔术师这个团体的刻板印象，他不能在贝克兰德待太久，不然自己的合法身份岌岌可危。 在贝克兰德，没有在公民数据库中拥有合法身份的人寸步难行，他们甚至在一些公共场合都寸步难行。若是摄像头或是其他扫描设备在数据库中匹配不到相应的生物信息，这个陌生人的行踪很可能就会被上报给相关机构，然后对其进行抓捕和盘问。 进出贝克兰德的所有人都要进行登记，没有正式合法身份的人，也因此大多生活在地下城。他们的生活质量和生命安全情况，克莱恩已经切实体会到了。 比较完善的监控系统让伦纳德这种警探的工作变得轻松许多，不法分子只要在地上贝克兰德进行活动，就会在身份系统中露出马脚。 不过科技越发达，贝克兰德的犯罪率却越来越高，这又是为什么呢？克莱恩不好说。 总之，克莱恩需要在黑夜教会与蒸汽教会两个担保人眼皮底下好好维护【倒霉的流浪魔术师】这个身份，方便自己在贝克兰德其他行动。 再加上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克莱恩在伦纳德的催促和安排下，火急火燎地登上这班前往拜亚姆的飞机。 飞机飞得比想象中还要平稳。程序员“克莱恩·莫雷蒂”本来也没有做过飞机，现在的克莱恩对这架第六纪十四世纪的飞机十分感兴趣。从实际体验上来看，现在民航飞机的技术早已超越了克莱恩记忆中旧日时代的水平，南北大陆间的航班也十分便捷。虽然只是经济舱，但座位也比预想的要宽敞许多。飞机整体的稳定性也十分优秀，克莱恩几乎没有体会到颠簸，连起飞机起落也没什么体感。 如此发达的民航系统，却只是在南北大陆之间通畅运营着，至于传说中的西大陆，每年贝克兰德去那里的飞机航班和渡船航班加起来都没有多少趟。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西大陆仍然是只存在于互联网之上的网上邻居。 更加稳定的飞机也带来更加丰富的航班活动。座位前的显示屏幕可以放送鲁恩与罗思德两个国家的电视频道，现在的屏幕上正放着鲁恩的新闻频道。 无一例外地，流放者地暴动在所有的鲁恩新闻媒体上站上了头条。 离暴动当天还没过去一个星期，贝克兰德甚至整个鲁恩仍然对那场暴乱心有余悸。但无论哪个晚上多么血腥，贝克兰德几乎第二天就回复了正常的工作秩序。该上班的上班，该干活的干活，某种如烟花一般的景象终究在黑暗中熄灭，成为夜色的一部分。 离开贝克兰德的前一天，克莱恩还在安全屋公寓和伦纳德谈论这些流放者与艾伦·弗里德曼。就像伦纳德说的那样，自从进入第六纪以来，贝克兰德经历过无数次暴动，其中也不乏像流放者这种底层人民的反抗，但最终都被历史淹没了，如同地下城一般，他们的尸骨一层又一层地垫在贝克兰德高楼大厦的下方。 他们的反抗动摇不了奥古斯通的统治。即使反抗成功，也无非是诞生了另一个奥古斯通，那个王座只是换了一个人来坐，其王座本身并没有被打碎，人们暴动起义反抗的根本问题仍然没有解决。等到时间一长，总会有另一批人来产生新的暴动与反抗。 就像是一种永恒的徒劳。 克莱恩很无奈，但也只能赞同伦纳德的观点。 不过当克莱恩问起，若是王座真的有一天被打碎了、鲁恩又会是怎样的景象时，伦纳德却有些意外和茫然。 “我不知道。” 伦纳德坦言。 “我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情况下能打碎鲁恩的王座，因为我不知道这个社会的解药到底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这个社会的病灶到底在哪里。所以，我也不知道，当鲁恩的王座被打碎后，会是哪种有效的新秩序来拯救所有鲁恩人民。” 克莱恩听着新闻节目的评论与报道，忽然泛起一阵无力感。 在非凡力量的干预下，这里的社会已经不能用旧日社会学知识系统来进行理解与审视了。这些非凡力量与神明秘辛光是存在，就铲翻了无数条旧日哲人们提出的道路，先前的经验只能成为一种空想泡影，就像在拉车的马上挂上一根美味的胡萝卜。 很多事情克莱恩给不出答案，可以说是无能为力。 就像特斯拉们一样，如今的人们也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克莱恩也不例外，他早已给不出更多先进的指示了。 时间渐渐过去，飞机渐渐进入罗思德共和国的领空。椅背上的电视节目突然一顿，随着空乘系统的提示，频幕上开始播放拜亚姆的城市宣传片。 “…… “……拜亚姆作为罗思德共和国的首都，具有悠久的历史。这里拥有丰富的物产与文化，不仅是罗思德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更是世界级的独家圣地…… “……这里的居民热情奔放，民风淳朴…… “…… “……若您在您的行程中遇到任何人生威胁，请第一时间寻找以下这个黄色的紧急方位亭……” 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克莱恩灵感一动，认真地看了屏幕一眼。 屏幕中出现了一个黄色的、和鲁恩老式电话亭有八分像的构筑物。那深色皮肤、身材火辣的动画空姐温柔地笑着，走进黄色电话亭，然后一拳打碎了玻璃柜，从中取出来了…… ……一把冲锋枪？！ 接着这位拜亚姆空姐便端着职业笑容，向大家演示了如何正确地使用且合法地这把冲锋枪，然后转头将身后的劫匪全部突突掉。 “……请大家记住，拜亚姆不是法外之地，无限防卫权与紧急防位亭只在法定情况下起效，擅自乱用者会得到罗思德法律的制裁……” 你这真的还能算法治社会吗！？ 克莱恩有些震惊地环顾四周。这时候他就能很容易地从人群中分辨出那些第一次来拜亚姆的人——那些和他一样在惊恐地环顾四周的人就是了。 宣传片的导演看得出来是一个十分细致、善解人意的人。在些许外国人的震惊中，影像中的空姐又介绍了黄色电话亭里其他的应急装置。 要是一不小心吃到流弹怎么办？ 没事，有这些药剂，再怎么急着死也得先等等。 于是拜亚姆空姐带着她的职业微笑转身向后面的路人开枪，又拿过药剂走上前，对着那蠕动抽搐的人体啪就是一扎，紧接着那人竟噔地一声弹起来坐在地上，双目圆瞪，阳寿又续上几分钟。 “……祝您在拜亚姆拥有一个难忘的体验……” 第三百二十九章 致拜亚姆 走出机场再坐半个小时的高速地铁，克莱恩就能到达拜亚姆的城区。 大口呼吸一口气，空中丰富的水汽飘入鼻腔，滋润了克莱恩的双肺。 拜亚姆的发展大大地超出了克莱恩的意料。现代科技孕育的高楼大厦在这个海岛上挤的满满当当的，很符合克莱恩对未来城市的想象。 和贝克兰德最前沿的科技与艺术相比，拜亚姆的城市建设还是相对落后一些，整体的城市建筑要比贝克兰德的房子要矮上一小节。 得益于拜亚姆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各种植物树木可以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之上野蛮生长。本地人会开玩笑说，即使在这里种炒熟的种子，来年开春都能长出绿色的植物怪兽出来。 因此，拜亚姆的城市中种植着许多热带植物，宽大的绿色叶片在高楼大厦间伸展生长，在人与钢铁中搏得一丝生存空间，让这个海边城市相比贝克兰德更多些生机。 在第六纪的鲁恩艺术作品中，罗思德共和国、尤其是拜亚姆往往被赋予了自由奔放、质朴美好的美好意象。受到各种内敛含蓄文化影响，以及一些社会现实的压迫，很多鲁恩人都喜欢将自己对生活的美好渴望投射到其他远方的国度上，为自己捏造一个虚幻的天堂。 当然，有的时候，很多反对监控系统与数字化管理的人士，也会对拜亚姆没有被蒸汽教会的摄像头狂热污染过的城市街道表示支持和赞扬，声称誓死扞卫自己的个人隐私。但鲁恩政府与西维拉斯场一致认为，渴望减少摄像头与数据一体化是那些法外狂徒惧怕法律制裁的最好体现。 不过克莱恩要为那些文艺批判家证明，这些鲁恩文艺作品里的拜亚姆不只是文艺工作者的意淫幻想，而是拜亚姆本身就是自由奔放的，甚至和现实相比起来，这些文艺作品往往反而更加保守封建，对真正的自由奔放缺乏应有的想象力。仅仅走上街头十分钟，克莱恩就被拜亚姆那种纯粹质朴的自由奔放吸引了。 他亲眼见着一部手机从主人的口袋里被偷后，又被另一个小偷从前辈的口袋中揣到了自己的兜里，还没捂热就被下一个小偷摸走了。这部手机就成为了一只旅行青蛙，挨个地在好几个人口袋里自由飞翔，最后又回到了主人的口袋里。 而这位主人完全没有发现他的手机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经历了怎样伟大而自由的世界旅行，仍然像无事发生一样，掏出那部手机给同伙报告自己喜提新机的喜讯，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现在打电话的、自己原本使用的、自己刚刚偷来的这三个描述句都指向了同一个手机终端。 有路人和克莱恩分析了一下，认为是这个手机主人太过专注于寻找自己的目标而没有更多的注意力来保护自己的财产，这是十分低级的错误。克莱恩也觉得路人的分析很有道理，毕竟他们一起跟着那些倒霉蛋半个多小时，细细观察研究了手机自由旅行的全过程，并且展开了一次严谨的讨论，其中克莱恩也对此发表了重要讲话。最后讨论会因为出席研讨会的参与者中有人上班迟到发现被扣完本月奖金结束。 “那些人犯法了！我看啊，这几个人可都是惯偷！等着瞧，他们今天可到倒霉了。” 一个在闲话领域的大评论家如此斩钉截铁地对克莱恩宣读自己的废纸判决书，然后他就因为擅自脱离工作岗位超时而被公司的保卫科拖走了。 很快警察就来到了现场，抓捕了这些手机空间改位工程师，看来这些这些街头评论家中也不乏正义之士。 这些正义之士甚至专门耐心地等待这个手机完成它一生只有一次的伟大旅行，才联系警方，可见拜亚姆人民细致体贴的一面。 和伦纳德在贝克兰德的工作条件差不多，拜亚姆这里的警察执勤出警时，也会穿戴全套的外骨骼装备，甚至比贝克兰德西维拉斯场的只是装备还要齐全。 “嘿，最近条子们的装备又升级了。” 有一位街头评论家看起来对制式装备了解颇深，应该是兼职野生田园军事学家。 “鲁恩佬，你看上去是第一次来拜亚姆。好好享受下拜亚姆的空气吧。” 说着他长吸一口气。 “啊，你看，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面对身边克莱恩这个皮白肉嫩的外国友人，充分发扬了拜亚姆热情好客的精神，慷慨地像克莱恩分享自己的知识。 “当年抓我的时候，他们还没用上这个型号的腿甲。 “还有他们配的那枪，也是之前我没见过的，据说同样的口径，这个新型号比老型号打人更疼。 “这个新的我不知道，不过以前那个老版的制式枪，我觉得打人已经很疼了。还有之前的那个腿甲，上次顶了我的胃也超级疼。” 克莱恩顿时对这位野生田园军事学家肃然起敬，没想到他还真对这些武器深有体验。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因为我在警犬上涂鸦。” “……机械警犬？” “活的警犬。” “……” 完成抓捕小偷的警方第一时间找到了那位报警的正义之士，要求他提供更多细节。但比警方笔录签字来的更早的是超级百货商场的起诉书，商场法务部以【恶意堵塞商场门口，扰乱正常经营秩序】的理由向这位正义之士索要巨额经济损失费。 “什么玩意儿，你别理这群企业家。” 出警的警察安慰道。 “虽然法律中确实有这条，但一般这种大商场也就开个样板单子吓唬吓唬你，不太会真的追究你。” 然后又是一纸同样的起诉书立刻送到了警局。 听到消息的警察愣了愣，后退两步抬头看看招牌，旋即破口大骂。 “狗屎！干！这帮傻逼费内波特黑心鬼！” 警局作为本地势力会搞定这张外国百货公司的纸，但这位警员的年终奖怕是没有了。 “看什么看！方案做了没？打卡过了没？大白天不去工作在这里看什么热闹？你们有多少工资可以扣？在呆在这里，小心产能不足被你们老板优化了！” 警察愤愤地赶走围观的群众与克莱恩，带着这群小偷扬长而去。 第三百三十章 突发情况 随着警员的驱赶，围观吃瓜的路人纷纷散开。 对于这种没啥意思的吃瓜行为，围观了全程的克莱恩表示，活了几十年，没见过这么无聊而自由的人。 大部分人都接着去上班工作了，还有小部分无业游民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氛围里，对这次连环偷盗案评头论足。 一位街头评论家与克莱恩相谈甚欢、甚至相见恨晚，直接去旁边的水果店里给克莱恩买了一人一杯特亚纳果汁，坐在超级百货大楼前——当然是在法律规定影响商业活动的区域之外——开始展现自己街头评论家的素养，开始侃侃而谈，与克莱恩称兄道弟。 至少现在的拜亚姆，热情好客的精神依旧是实打实的。 相比第五纪遥远的体验回忆，如今的特亚纳水果在长时间的研究迭代后，拥有了更加浓郁的甜味，那种浓郁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我打赌你一定没喝过这个。”赠送果汁的路人啧啧赞叹，“我刚来拜亚姆时被同事倒了半杯特亚纳鲜榨果汁——我的上帝呀，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位老哥——他一再肯定自己就是比克莱恩年长——搂着克莱恩开始吹捧他的发家史。 十六岁上大学，十九岁本科毕业，二十二岁博士毕业，在贝克兰德一家大财团里打工，一直没有成家立业，中途还直接熬死了催婚催小孩的父母。然后在办公室政治博弈中被下套，不仅把赚到的房子车子全部还给公司，还倒欠财团一大笔钱，甚至被狠狠降薪，发配到远离总部的拜亚姆分公司。 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街上和大伙研究股票，以自己金融学博士的身份为大伙指点江山。 谁能想到灯下黑，这个月来贝克兰德动荡不堪，投入股票的钱彻底蒸发。 笑着细数完自己的光辉岁月与倒霉催历史，没有给克莱恩任何发表评论的机会，金融哥喝完饮料就拍拍屁股走了。 ……果然，拜亚姆的人都是这么随性的吗…… 随便围观，随便搭话，然后就随便走了…… 克莱恩一边小口小口地品味这瓶价格不菲的饮料，一边观察这个包装瓶。 新鲜的食材在贝克兰德的价格可不低，由新鲜水果加工而成的纯正果汁更是价格离谱。你很难在贝克兰德找到一瓶果汁饮料，自动贩卖超市中多是通过科技与狠活调制出来的果汁风味饮料，看上去像果汁，喝上去像果汁，但就不含一丁点果汁成分，大概在二到三鲁恩镑左右；若是真的在饮料中添加了真实的果汁或者果肉，按添加比例可以买到五镑至十五镑不等；至于那种纯正的果汁饮料，用真正的鲜果榨汁再进行调味包装的，有的可以卖到四十鲁恩镑一瓶的天价。 一般贝克兰德的居民会选择自己购买原材料制作果汁享受一下，或者直接去高级餐厅偶尔享受品味一下一小杯纯果汁。 但在物产丰富的拜亚姆，本地产的水果价格几乎是贝克兰德水果市价的一半以下，连带着这种果肉果汁饮料的价格都掉了一大半。折合成鲁恩金榜，克莱恩手上的这瓶五百毫升的特亚纳果汁大概是十二鲁恩镑的价格，看配料表只有特亚纳水果、水、防腐剂、与调味料，可谓是十分低廉的价格。 还没有离开极速羽毛公司时，由于公司团队的优秀能力和稀少的员工，克莱恩的周薪其实不少，在辞职前可以有八百鲁恩镑一周。但由于学业贷款与公寓房贷的双重压力，当时的程序员克莱恩很少去花钱享受这种百分百的天然食物，大多就整点便宜的天然蔬菜与合成肉做个菜，配着能量棒做主食，再加上一些元素补剂解决人类生存需要，偶尔会在发工资时多买点肉炖炖，然后一吃好几天，剩下的钱全部去还贷款。 在这种简单的生活中，克莱恩没有什么抱怨或不满，反而自己研究出了好几套能量棒混搭蔬菜合成肉的料理。也是因为这种节俭的习惯，让克莱恩在“苏醒”前几个月提前还完了学业贷款与房贷。 现在，久违的特亚纳果汁带着来自大自然的生命力流入克莱恩的口腔，将海风与土地的味道倾泻在克莱恩的味蕾上。 果汁的口味十分特别，克莱恩打量着特亚纳果汁的标签印刷，瓶子上的介绍与标题，都是用花体字写着…… ——罗塞尔文？？ 克莱恩猛得一个机灵，再次聚神细看，那饮料的标语都是采用拜亚姆当地的土着语书法，下面标注的都是鲁恩语，哪有什么罗塞尔文。 些许寒意涌上心头，某种轻微而诡异的感受在各种感官上一扫而过，飘忽得如拂过的微风，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来过。 克莱恩立刻掏出幻境罗盘，古董怀表指针未动，至少在查看罗盘的这一刻，幻觉没有污染自己的感官。 ……嘶……刚刚那个是我眼花了吗……还是什么闪现的幻觉…… 幻境偷偷舔了一下克莱恩的精神，留下些许微不足道的滞涩。 紧接着一声巨响在不远处炸开。 男人与陌生人喝完最后一瓶果汁后，于超级百货商场顶楼从天而降，在克莱恩不远处砸成一摊烂肉，溅得到处都是。 克莱恩看着不远处的惨状，更加确定自己刚刚被一闪而过的幻觉造访了，一瞬间的后遗症麻痹了克莱恩的灵性直觉，让他没有发现身边人即将到来的自我终结。 莫名的惊悚沿着脊椎爬上脑海。 以往坠入幻象之时，克莱恩都能体验到那种朦胧而飘渺的被隔绝感与虚无感，仿佛在那一刻有莫名的力量将他从现实中带走了。然而这次，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那种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幻象在眨眼间悄无声息地走进他的世界，企图要欺骗自己、暗度成仓成为现实世界的一部分。 不，没有欺骗，没有潜伏，没有任何目的，幻象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路过了他，仿佛一缕拜亚姆的海风，对自己没有任何图谋，甚至没有看一眼，幻象只是在那里罢了。 来了，走了。 人群又渐渐围了起来，新发生的异常重新点燃了人们看热闹的兴致，纷纷猜想这个人是为什么而死。 更多人则只是看一眼，然后匆匆路过，奔赴自己的生活。这种事情在任何一个大都市，都是十分常见的，不足为奇。在如今的南北大陆，每天没几个跳楼自杀的，那只能说明这个城市不够繁荣昌盛，和小乡村没什么区别。 “喂，鲁恩佬，你怎么回事？” 小卖部的老板走了过来，刚刚的特亚纳果汁就是从他那里买的，超市老板以为这位外乡人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吓呆了，拍拍克莱恩的肩，换回克莱恩的注意力。 “不过是跳楼而已，没见过吗？你乡下来的吧！村子里都没几个人吗？” 说着，超市老板便对坠楼者指指点点。 “哎呀，刚刚我就在旁边都听到了，我跟你说，我敢打赌，那个小子的老板或者领导，绝对不是拜亚姆人，估计是过来做生意的鲁恩人。” “喔？为什么这么说？”克莱恩反问道。 “拜亚姆的有钱人可不长那样。” “那拜亚姆的有钱人都是怎样的？” 那超市老板剔剔牙，眼睛一瞥，然后指指他身后。 “喏。” 只见人群突然一阵哗然，没有人再去关注陌生人的惨死，反而都转过身，向机动车道上探头探脑。 一个留着彩虹刷子头从人群的夹道注视礼中狂奔出来，他带着镶钻的墨镜，巨大的金链子，穿着昂贵的手工定制鲁恩礼服外套配着拜亚姆传统的宽松海魂衫与沙滩裤，蹬着一双涡轮增压加速的钢铁镶棉拖鞋呼啸而过。 “抓住他！他犯法了！他是抢劫犯！他是绑匪！他绑架了我的好女孩、我的至爱、我贫瘠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我活着的意义！” “绑匪怎么绑了这么多人？”有热心人打开扩音器大声询问道，“你不说清楚到底绑了几个人，我们怎么帮你？” “一个！就一个！”富有的彩虹刷子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靠一己之力哭干茫茫苏尼亚海，“谁抓住了那个劫匪救回我的女孩，我就给他一千万西玛！” 被金钱鼓舞的人们一下子摩拳擦掌，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尖叫。 “绑匪在这里！” 被发现的绑匪当即跨上自行车，按下按钮，紧接着自行车展开折叠杆，伸出一套轻薄而巨大的螺旋桨。那绑匪便单手握把，抱着被五花大绑的人质垂直升空。 克莱恩抬头定睛一看 绑匪抱着一只巨大的彩色鳄鱼。 第三百三十一章 应急预案 热心市民有很多，但是望向原地升天的绑匪和鳄鱼，大家都有些踌躇或遗憾。 哭得悲痛欲绝的彩虹刷子见到大事不妙，立刻冲进了街边的黄色电话亭中。 紧急防卫亭，外观像一个黄色电话亭，上面有大大的鲁恩语与土着语标语，是罗思德共和国的特产设施。在遇到突发暴力情况下，人们可以依法使用紧急防卫亭的设备，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 罗思德群岛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从第五纪以来都一直是各种摩擦与混乱的聚集地，尤其是被称为“慷慨之城”的拜亚姆。优越的战略价值让拜亚姆在第五纪元末日之灾后依然遭受到各方面的骚扰，第六纪元中，原本的罗思德反抗军、新生的共和国政府花了很长时间才让拜亚姆与罗思德群岛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秩序。 末日后的萧条与荒芜激发人们违法乱纪的行为，生理的饥饿与精神的崩塌更加助长了混乱与无序。在这段时间内，苏尼亚海域的海盗文化日益猖獗，与罗思德政府、失落之神教会和风暴教会多有冲突。面对后末日时代重建难题的官方难以在各种冲突中保全这些无辜的末日幸存者，于是便开始在城市中设置一些避难亭，并刷成黄色，由专门的官方暴力小队把守，在突发情况下向民众开放，躲避暴力事件或者非凡灾害。 随着拜亚姆人民武德渐渐充沛，政府力量逐渐稳固，一些来亭内避难的人会抢夺亭内备用的长矛兵器，与官方人员一起对抗强盗与陆上海盗的清洗。社会秩序与经济条件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好起来，人们不再需要防备强盗与海盗，原本的避难亭却被保留下来，演化成现在无人看守的紧急防卫亭，以供大家不时之需。 但是现在，罗思德是一个拥有完整法度的法治国家，对紧急防卫亭、尤其是其中的武器使用，有着严格的限定。一般来说，只有被侵害的当事人才能有资格合法地取用武器，其他围观的热心群众则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下可以合法使用应急武器。所有的应急武器都已经与相关部门联网，在必要情况下，管理人员可以远程控制武器关停，强制停火。 黄色电话亭中的应急药品是向所有人开放的，当然，所有的药品都已经联网，任何药品使用都会被记录，不当行为会被叫停，甚至会被远程电击。 一般在黄色电话亭中会放置的武器是体积比较大的冲锋枪，然后将其刷成和紧急防卫亭一样的亮黄色，在拜亚姆都会将这款制式枪械称为【工蜂】冲锋枪。 有时紧急防卫亭中会出现其他型号的枪械，都有很大的体积，并刷成亮眼的黄色。小尺寸的武器比如手枪等等是不被允许出现在黄色电话亭中的，这种便于隐匿的小尺寸武器可能变成另一种安全隐患。而颜色艳丽的黄色大尺寸枪械，在人群中无论如何都很显眼，能够起到警示和标记作用。 现在，被抢劫的彩虹刷子一拳打碎了保护玻璃，从柜子中取了武器与弹药就飞奔出来，对着天上的直升自行车就是一顿塔塔开。 可惜这位苦主的枪法实在惨不忍睹，一同操作猛如虎，绑匪已过万重山。显然彩虹刷子不肯这么善罢甘休，蹬着涡轮增压拖鞋在地上紧紧跟随，一边放狠话，一边打电话摇人，然后二人便冲出了克莱恩的视线。 要从西大陆的角度来看，拜亚姆的警察必定是一种劳碌命，热心的拜亚姆人们也可以是另一种可靠的民间情报机构。 警方出警十分及时，立刻有一队无人机在克莱恩眼前嗖嗖飞过，还有好几辆警车鸣着警铃呱呱跑去。 整个街区一下子热闹起来，警笛声、叫喊声、枪击声、哭号声哇哇作响，乒乒乓乓劈里啪啦，混乱的音浪从四面八方的遥远之处传来，仿佛在克莱恩的脑海里开着三维环绕立体声不停地转圈。 最后在绕街道一圈后，那个抱着彩虹鳄鱼的绑匪又踏着残破的直升脚踏车出现在克莱恩的视野里，明显已经是强弓之末。 又是几架无人机呼啸而来，克莱恩直觉一动，发现了这些无人机的异常：它们没有发动机与电控系统。 这是风暴教会使用的无人机，由教会“风眷者”及以上序列的非凡者使用。它们没有自生动力，是纯纯的机械系统，完全靠使用者通过控制风与气流来进行使用，不惧怕任何网络黑客与电磁武器，还能做出很多普通电子无人机很难做出来的超难度动作。 最重要的一点是，便宜，大量，不心疼。 很快空中双方接敌，风暴无人机展现出惊人的轻盈与灵活，三辆无人机以无规律的形式包围劫匪，躲避劫匪的武器，最后趁劫匪不备，一辆无人机从后方直直插入直升自行车的电机，引发引擎爆炸，飞行器拖着黑焰向下坠落。 更多的风暴无人机冲向绑匪，直接将其从飞行器上铲了下来。自行车下落坠回，绑匪和鳄鱼就被无人机带下来，向地面轻轻一扔。 不等那彩虹刷子反应过来，一位蓝头发的中年男人冲了出来，然后跃起，狠狠砸在那绑匪的背上，将他死死压住。 “跑啊！混蛋，你怎么不跑啊！” 安德烈·贝克尔暴戾地叫骂道，重重地往逃犯身上啐了一口。 “你他妈的可真是个败类！” 这个男人也带着全套的制式机动外甲，这是官方暴力人员的标配。但他的装备和刚刚那些警察灰色的外甲有很大不同，整体呈灰色或者蓝灰色，而且上面并没有印刷警察的标语，甚至什么标识都没有。 刚刚在空中盘旋的风暴无人机纷纷聚拢在他身边，将绑匪密密围起。 这个人就是这些无人机的操控者，风暴教会的“代罚者”。 绑匪被控制几秒后，剩下的追逐者也赶了上来，将绑匪彻底抓获。 一场闹剧就这么落下帷幕。通过偷听大家的交谈，克莱恩知道了那位代罚者叫做安德烈·贝克尔，他和警员正在对绑匪进行简单的审问。另一群警员则在对苦主彩虹刷子与周围的围观者进行调查。还有两位警官进到了百货大楼里，调查那位跳楼者的死。 三位装备特殊的警官引起了克莱恩的注意。他们和代罚者安德烈一样，机动外甲上没有印刷任何的部门标注，和警官们不是同一个款式，可这三位的装备又不是和安德烈同一个型号与颜色，一些指示灯上透出紫色与黄色的冷光。 其中身材最高的一位翻起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稚嫩脸庞。 戴里克·伯格。 第三百三十二章 初次见面 人群中的戴里克大概是十八九岁的模样，身高已经高出其他警员一整个头，估计能到两米。再加上机动外甲的装备，整个人在警员中显得鹤立鸡群。 罗思德是一个民族丰富的国家，目前在这里生活的大多是罗思德群岛上的众多肤色较深的土着民族、第五纪殖民时期留下来的鲁恩人、以及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现代巨人族，剩下的则是零零散散的移民。 戴里克这种就是典型的“巨人族”体型。不过现在“巨人族”并不是用来称呼那种远古时期的非凡种族，只是用来称呼罗思德群岛这一支身材过于高大的人种。一些学者会称呼他们为“远东族”、“大高个族、“现代巨人族”或者其他什么的，认为他们和西大陆的现代精灵一样，有着传说中巨人的血脉，保留着最最神秘纯正的古代巨人语，甚至有些网络传言中猜测，这种语言中蕴含着神秘的力量。 伦纳德对此澄清，这不是谣言。 依照伦纳德之前的介绍，很多巨人族部落的祭司、酋长之类的人员依旧传承着完善的巨人语，天幕战争之前的第六纪中愚者教会也会负责传承巨人语，这门语言还是被保存了下来，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使用的场合越来越小了。 不管如何，曾经从遥远的神弃之地远道而来的大高个们，现在已经彻底是罗思德共和国的一员了。随着长时间的民族融合，他们整体上的身高已经比克莱恩记忆中的白银城众人要矮上一节，大多也有了罗思德特色的黑色卷发，面容也有了海岛人的特征。 现在罗思德可以随处看到这些两米多高的巨人，拜亚姆的门尺寸与鲁恩差别不大，但建筑层高都要比贝克兰德高上一段，这些现代小巨人习惯低头进门，但是在建筑物中他们能站得很舒服。 今天算是凑巧，出勤的人员中只有戴里克一个小巨人，显得十分惹眼。 从那一身没有印刷标识的装备来看，戴里克和另外同行的二人也应该和安德烈一样是教会人员，不过应该不是风暴教会的，是失落的迷惘之神教会的非凡者小队——【荷官】。 现今，罗思德依旧是一个宗教自由的国家，政府官方并不限制居民的信仰，但在国内，拥有合法传教权、能拥有官方非凡者队伍管理超自然事件的，只有风暴教会与失落的迷惘之神教会两家。 其中，由于海神卡维图瓦作为本土信仰的代表，拥护在失落之神的左右，为祂守卫净土，所以失落之神教会“自古以来”就是罗思德共和国的本土信仰，理应作为国教，在罗思德拥有更高的地位。 ……嘶……怎么听上去……那么让人浑身不自在呢…… 让克莱恩有些在意的是，戴里克的腿部装备下面，似乎还有一层外置的机械设备，紧紧裹在整条腿上，裤子布料盖在设备外面，而制式装备又隔着布料盖在最上方，这让戴里克的腿显得比别人更加臃肿。 他的腿上多套了一层设备。 出于对戴里克的关注，与对事件的好奇，克莱恩在现场随便找了一只虫子做秘偶，爬到警员中间去偷听情况。 “队长，刚刚那位抢劫犯怎么样了？” 戴里克上前询问，后者揭开面罩，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看上去瘦削沧桑、鬓发花白。队长杰佛瑞·麦地那轻描淡写地说到。 “刚刚被警方和风暴教会带走了。估计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还要转交给风暴教会处理一下？” “风暴教会？他们要人做什么？” 这一下似乎是把杰佛瑞给问倒了，他也不确定，于是掏出一副塔罗牌随便抽了几张。 “喔，原来是判教者啊。”杰佛瑞恍然大悟，“看来那个安德烈与这个劫匪有不小梁子，这下刚刚暴力执法也说得通了。” “不过这么看来，那个安德烈也是心软的性格。” 杰佛瑞话风一转。 “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把那个绑匪拍死了呢。” “呃……这个……队长，拜亚姆不是法外之地。”戴里克义正言辞。 “法条还是要和经验一起看。”杰佛瑞笑笑，“这种叛教者多半背着好几条教内兄弟的人命，估计都上了他们风暴教会的枪毙名单，那通缉令和追杀令本来就没啥区别了。” 说着，杰佛瑞起身。 “走，我们再去看一下当事人。” 三位教会荷官来到了急救车旁，他们一接近，那彩虹刷子就满脸鼻涕眼泪地扑了过来，扣着杰佛瑞的胸甲缝缝就是一阵鬼哭狼嚎。 “长官大人！长官大人！你可给我做主啊！” 谁想杰佛瑞从旁边路过的警员身上摸来一副手铐，反手把彩虹刷子给扣上了。 “瑞安珀·安吉尔，现在你涉嫌偷盗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逮捕了。” “什么！！” 彩虹刷子头的瑞安珀立刻跳起来。 “长官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是偷盗者？！我怎么会干那么肮脏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你养了个什么东西？”杰佛瑞一边写评估一边说道，“那是幻彩光鳞巨尾鳄，在全国只有1000只，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根本不允许做家养宠物。没有相关资质与许可报告，不得随意饲养。” “苏菲愿意跟着我来到拜亚姆，那可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更何况，苏菲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呐！我怎么会对她做出那么伤天害理的事！” 急火攻心的瑞安珀眼泪水与鼻涕都快飞到克莱恩的秘偶虫子身上了。 情绪激动下，瑞安珀开始自顾自地讲述当年，他如何在一片热带雨林中迷失方向，又如何在断水断粮三天后遇到了闪闪发光的幻彩光鳞巨尾鳄——也就是后来的苏菲。 之后他又向警方哭诉，苏菲是如何带他找到水源，又如何为他在河里捉鱼。度过生死难关后，苏菲又如何乖巧地陪他走出雨林小岛，回到了拜亚姆的奢华豪宅中。 “……呜呜……从此……我就发誓呜呜呜……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苏菲一辈子呜呜呜……我要呜呜呜……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杰佛瑞实在有些不耐烦，看不下去了。 “……苏菲……苏菲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一到场就把她拉走了，应该没啥大问题，走的时候没有看见什么皮外伤……” 一份简报突然投递到杰佛瑞的终端中，他愣了下，然后说道。 “苏菲在空中发作了严重的应激反应，死了。” 杰佛瑞淡定地修改笔记。 “坏消息，现在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了，罪加一等。” 第三百三十三章 命运色牌 “你要是真的为那只鳄鱼好，就应该好好开一个动物园或者鳄鱼研究所，把合法饲养幻彩光鳞巨尾鳄的证件与手续都办全了，而不是在这里和她私奔，玩什么监禁强制爱，这不合法。” 杰佛瑞头也没抬。 “什么什么？！长官你是不是误会了？”被控制住的瑞珀安挣扎着，“我把苏菲当作我的亲妹妹啊！” “人外，救赎，监禁，强制爱，骨科……有钱人玩得就是花啊！” 杰佛瑞忍不住啧啧赞叹。 “好了，带走吧，我们一会就到。” “不是，长官，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 一路喊冤的瑞珀安终于被警员推上车，率先一步运走了。 看着渐渐离开的车队，杰佛瑞不顾什么装备使用守着，带着头盔掀着面罩，就往嘴里塞根烟。 “事情可没那么快能结束，这个有钱的煞笔得吃些苦头了。” 杰佛瑞大吸一口，然后夹起烟，偏过头指指救护车离开的方向。 “你刚才看到那条鳄鱼了吗？她在身上有灵性的色彩，是比较低阶的非凡生物，没有智慧。你开灵视就能看到了。” 戴里克愣了愣。 “队长，我没有非凡特性……” “啊，对哦，你没有非凡特性……不好意思，我忘了，毕竟我第一次遇到没有非凡特性的队员……对对，我也许该向有经验的前辈取取经……” 一点点小小的落寞在戴里克的眼中闪过，却又稍瞬即逝。 “幻彩光鳞巨尾鳄，很稀有的非凡生物，它的鳞片磨碎了可以制作一些很强力符咒，或者作为很好的仪式材料。 “不过可能让非凡世界想不到的是，这个物种的濒危，不是因为非凡者的使用，而是因为这身鳞甲实在太漂亮了而遭到普通人的大肆捕捞……” 杰佛瑞是个粗人，他正专心致志地感受自己的胡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暇在意队员们的什么感受。 “艾瑞克，你去跟着那个彩虹刷子一起去警局，我待会儿去跟着那个代罚者审犯人，戴里克，你就去动物医院，守着那个巨尾鳄尸体，看看有什么问题。还有什么问题吗？” “队长，我想，这个任务我可能做不好。” 戴里克踌躇了。他没有非凡特性，做不到灵视，更做不到追踪灵性的变化，只能提供最低级、最普通的视野……他自觉这些能力，派不上用场。 “要不，我和艾瑞克前辈换一下吧。” 在这个案子中，对那条巨尾鳄的调查明显比对那个彩虹刷子的更重要；作为新人的自己，也有一个积极出力、好好表现的态度；队长杰佛瑞经验丰富，分派工作很合理，也很愿意让作为新人的自己多多学习。 大家都很不错，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是……我…… 只是我单纯地完不成这个小任务罢了。 杰佛瑞认真思考了下，用眼神再和戴里克确认了一下，点头同意这个提议。 “那么艾瑞克你去动物医院跟踪一下幻彩光麟巨尾鳄后续的情况，等一下他们的验尸报告。戴里克，你去跟踪一下彩虹刷子的审讯情况。” 三人互相示意后，分别向三个不同的方向离开现场。 这把用秘偶偷听的克莱恩整懵了。 他快速搜索了下地图，这几个地点相离得实在有点远，三个秘偶同时偷听三个人有点困难。 简单地思考后，克莱恩决定优先跟着戴里克走，其他的两位能听到多少就听到多少。 飞鸟，爬虫，蝴蝶，游蛇，克莱恩一路调换着秘偶，紧紧地跟在戴里克的后面。 最终克莱恩在一个小广场上停下来，这里离审讯彩虹刷子瑞珀安的警局有一公里远，基本上不会被发现自己的跟踪，足够给克莱恩良好的安全感。 总不能真的在人家警察局门口晃荡吧！ 那些就知道在目标旁边瞎晃荡的秘偶大师，真是逊爆了！ 梅林·赫尔墨斯刚刚经历舟车劳顿，没有换上平时街头演出的全套服装，只是很简单地穿了一些日常衣服。但长久地流浪演出对他的生活方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那几套演出服在身上穿久了，似乎把梅林腌入了味儿，即使是日常衣服，穿搭起来也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开始猜测，这人会不会是一个魔术师，还是艺名姓“赫尔墨斯”的那种。 拜亚姆不缺各种各样的演艺人，民众对各种杂技马戏之类的表演也有很高要求。小广场上的街头艺人都很认真地穿着全套的演出服，技艺精湛。今天是工作日，虽然很少人愿意驻足停留观赏一番，但偶尔走向演出者的观众，出手都比贝克兰德大方。 一些走过克莱恩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以为是要到广场上搭起草台班子的新艺人，但马上就会发现，这个看上去有点衰样的魔术师并没有准备营业，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观察着各方路人的表情，克莱恩不禁觉得，自己全新的梅林·赫尔墨斯算是立住了。 游荡公园一周，克莱恩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坐下开始刷数据终端，顺便监听一下戴里克的情况。警局的管理比克莱恩想象的还要严格，他找了半天才在里面找到一些适合做秘偶爬行的虫子。 看来好好打扫卫生，不仅能减少病毒，而且能减少间谍。 正当克莱恩感慨时，他忽然灵性一动。一个穿着白外套的陌生人走了过来，带着腰上大大小小的包坐在克莱恩旁边，甚至还一只手勾上了克莱恩肩膀。 和安藤凯里奇不同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竟然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尖耳朵西大陆人。 “呦，鲁恩人，来不来一发占卜啊？” 说着，那人十分自来熟地用力拍了拍肩膀，将克莱恩的脑袋向自己这里勾了勾，举起巨大的胸牌向克莱恩展示自己比手机终端还大的名片，恨不得把那张牌牌贴在克莱恩脸上。 “西大陆特色占卜！保证你们这些鲁恩人从来没有见过！要不要试试？很有意思的！不准不要钱！” 几个奇怪的字符写在透明显示屏的正中间，似乎是某种来自西大陆的现代文字，但是克莱恩事实上并不了解任何一门西大陆的现代语言，连分辨它们都做不到。 他只能通过字符下面的鲁恩文来大概理解这个家伙的名字。 ……常透途？ 这名字是这么念的吗？ “怎么，不相信哥们实力吗？不要紧，咱们可以先算一个给你看看！” 似乎将克莱恩的沉默当作一种怀疑、或者是挑衅，还没等克莱恩回答，急于证明自己的常透途就从腰包中拿出一个两个巴掌大的海龟壳，将里面乱七八糟的西玛硬币倒出来，塞进去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小木片，接着拼命摇起来。 不是，你要个啥啊？ 你给我算，我的问题都还没问呢！ 只见那常透途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抱着那龟壳上串下跳。 突然，一片白色的木片从龟壳里蹦了出来，落在克莱恩身边。 常透途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慢慢在克莱恩身边蹲下，盯着那片白色的木片细细观察。 “白色。” 倒霉的流浪魔术师咽了咽口水，他最近确实过得很不顺，一下子被这些操作弄得紧张起来，忍不住问道。 “白色？白色代表了什么吗？” “白色。” 常透途拿起木片，严肃而郑重地说道。 “你今天穿的秋裤是白色的。”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前辈劝解 克莱恩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因为他今天真的穿了白色秋裤。 这是一个很多旅行者都会犯的错误。 十一月底的拜亚姆让人感受到丝丝海风的凉意，但深冬的贝克兰德会惩罚每一个不好好穿秋裤的铁头娃。 克莱恩目前这具身体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一般情况下自然环境的冷热变化对他没有影响，但出于融入社会的需要，他还是会好好穿衣服，随大流。 因此梅林·赫尔墨斯在贝克兰德穿着白色的秋裤上飞机，与其他旅行者一样，想着下飞机后先忍一忍，等找个酒店安定下来，再好好打扮一番。 但是这个家伙的一番占卜，让她现在就想把这身白色秋衣秋裤全脱了，不然显得自己很呆。 克莱恩再次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叫常透途的西大陆人。他留着中分刘海，扎着一个半长高马尾，带着两只很大的金色耳环与一个小小的黑色墨镜，再加上一副典型的西大陆柔和面相，与一对三角形尖耳朵，和克莱恩印象中老家里那种江湖骗子简直一模一样。 和这副面貌完全打不上的是，这个家伙竟然操着一口浑然天成的拜亚姆口音鲁恩语，时不时再夹杂着一些口音浓重的土着语，一开口就知道是老拜亚姆土着了。 南北大陆与西大陆往来的船票和飞机票都很难买，通过正经途径来到拜亚姆的现代精灵一般不会在这种地方摆摊，很掉价。拜亚姆现在也还是一个地下产业丰富的地方，克莱恩初步认为，这个西大陆人是从小时候跟着家人偷渡来的拜亚姆，然后在这里长大的。 “哎呀呀，怎么样，我的占卜还挺准的吧。” 常透途讪笑着把自己的收款机提到克莱恩的眼前，几乎要贴在他脸上。 “来一个？来一个！占卜一次两百西玛！正经生意，合法经营，持证上岗，童叟无欺！” 印着五角星的金币在克莱恩的指尖反转，从占卜中得知，这个家伙也是一个非凡者，两百西玛一次占卜的价格这么看还算可以，大概二三十鲁恩镑算一卦，不贵。 不过比起算卦，克莱恩则是对其他东西更感兴趣。 “你是西大陆人？那个是你母语的名字吗？” 他无情地推开眼前的收款机。 “你懂西大陆的语言？能做翻译的活吗？” 常透途的脸一下子就僵了，尴尬地陪着笑脸。 “……哈……哈哈……不瞒你说，其实我就只会写我的名字，西大陆的任何语言我都一窍不通，别说读写了，听都听不懂……” 在秘偶的占卜中，克莱恩了解到，这个家伙当年偷渡来的时候，爸妈都死了，只有他一个小孩活着到达拜亚姆。 在南北大陆的眼里，遥远的生活着精灵后裔的西大陆是幻象中遍地珍宝的淘金地。在另一端西大陆的眼里，这里的南北大陆何尝不也是另一块人间天堂。 通往西大路的航线如此艰难，连官方班次都很少。对于民间的偷渡队伍来说，更是难如登天。设备落后、人员拥挤、非法经营、环境恶劣、疾病灾害，都会成为偷渡客的催命符。据说，对现在的民间偷渡行业而言，一次航行能有三分之二的存活率，这个蛇头就是超级大良心了。 论占卜，克莱恩有什么需求都能自己搞定，但既然对面都看了一卦，而且也是有证的街头艺人，出于对同行的关照，克莱恩还是意思意思打赏了二十西玛。 “谢谢金主！谢谢金主！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哈！” 生意没做成，那常透途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反而是拿了打赏后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吉祥话，甚至说着说着就要把自己感动哭了。 跟这种滚刀肉、老油子没什么好拉扯的，克莱恩想直接跑路了，又转念一想，给这个家伙再打赏了一百西玛，试着打听点事情。 “没事，我也是个魔术师，咱们也算是半个同行，互相关照哈。” “魔术师？” 常透途上下打量了梅林一番。作为本地街头艺人，他对罗思德的马戏文化颇有了解，虽然梅林没有穿正式的演出服，但单凭梅林这副非同寻常的打扮，就对梅林的底细猜个十之八九。 “看打扮，你姓赫尔墨斯吧？是那种到处游荡乱逛的那一派吧，叫什么来着？流浪街头艺人？流浪魔术师？” 在马戏表演的行业里，用高科技来支撑表演效果的演员，往往使用“拉玛”作为艺名姓氏，而比较传统的、通过人体技艺展现表演的，往往使用“赫尔墨斯”作为艺名姓氏。 说着，梅林立刻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小的初来驾到，对这里也不太熟悉，最近也过得比较倒霉，能不能向大哥打听一下，在拜亚姆这里讨生活有什么要注意的？” “哎呀呀，哎呀呀。”常透途接过名片仔细端详，“梅林·赫尔墨斯？果然是那种居无定所的流浪魔术师呀！” 说着，他思考了一会儿。 “你看上去没有罗思德的街头艺人执照，那么你就不能在拜亚姆街头表演收钱。鲁恩的街头表演许可在罗思德不承认，所以这个不合法，你们那老传统不太好搞。 “如果在罗思德逗留时间比较久，建议去有关部门考一个。你有鲁恩的执照，那就好办很多的。 “要是在这里待不了多久，或者不想去搞一个执照，那就可以去拜亚姆的赌场和红灯区看看，那里经常会招一些马戏艺人表演小节目助助兴。这种属于固定场合，不看你的街头执照。 “梅拉达斯赌场、曼陀罗湾酒店、叶赫会所、金盏花之家，这几个地方招演艺人比较多，它们那几条街上的其他场子也可也以去逛逛，招临时演员也很多。 “卡瓦尼亚街、卡洛琳街，还有一些奇怪的场子，你就别去了，那里大多沾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们这些外地人，斗不过那些黑老大的。 “不过你要注意一点的是，不要去招惹赌场里的那些荷官。” 常透途皱起眉头。 “我跟你说，拜亚姆这里的警察，就是喜欢混在赌场妓院这种地方钓鱼执法，尤其是喜欢当荷官抓老千。” 混在下九流区域里钓鱼的官方人员……这里说的应该就是那些教会荷官，官方非凡者，和伦纳德之前说的情报吻合。 “行啊，谢谢老哥！这下我吃饭有着落了。” 克莱恩又打了二十西玛，表示感谢。 “嗨呀，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常透途脸都要笑烂了。 “小老弟，那老哥就再送你几句话。” 见这位同行出手十分阔绰，常透途一时兴起就干脆再起了一卦，把那些五颜六色的木片倒出来又塞进龟壳里，哗啦哗啦一通乱摇。 摇了半天，龟壳里竟然落出一片透明的塑料片出来。 常透途的表情立刻崩了，什么嬉皮笑脸都收了起来，一副大难临头的严肃表情。 “看到那个鲁恩人没有？” 他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跟克莱恩说道。 “离他远点，不要惹他，那是个狠角色。” 梅林被这个架势吓到了，不由地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哥，刚刚那个人，什么来头，这么可怕？” 常透途握着梅林的手，颤巍巍地说。 “这个人，能在十二月的凛冬郡里不穿秋裤！”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失踪诡案 梅林倒吸一口凉气。 此子竟恐怖如斯，能在寒冬腊月的凛冬郡不穿秋衣秋裤，硬扛恶劣的大雪天气！ 狠人，绝对的狠人！ 那狠人突然一转头，瞪了一眼蹲在广场边上的二人，竟径直朝梅林与常透途走来。 两人穿着一眼看上去就能认出是什么街头艺人，在广场花坛旁边蹲着，活像两个盲流，眼巴巴地看着那狠人走近，还带着点恐惧与敬畏。 狠人不顾两人怪异的眼神，自顾自展开算命师旁边的折叠板凳，一屁股坐过来。 “你是占卜的？” 这位狠人是典型的鲁恩人面貌，身材并不高大，人到中年，头顶有些稀疏，鬓角却已经花白。他脸色疲惫，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种沧桑和疲惫。虽是一副普通职员的打扮，穿着一身职业西装，但在两人面前却出一张淡淡的压迫感。 在传统的鲁恩人看来，街头艺人这个职业约等于没有职业，和街头混混没什么差别。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中年老狠人旁若无人地伸手，拿起常透途脖子上的招牌细细打量。正面是他的名字和他的表演菜单，反面则是他的营业执照。 “常透途……擅长占卜、星盘、命运指引……说书……？” “哎呀，就是一种传统的西大陆马戏，西大陆版吟游诗人，用西大陆的腔调，给大家讲点小故事罢了。要不要我给你讲一段听听？免费免费，当然免费！啊哈哈……” 作为“怪物”途径的“灾祸教士”，某种来自命运的警示让常透途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狠人来到他的眼前，带着汹涌澎湃的命运暗流，那种感觉，仿佛是黑暗森林中有一头命运的巨兽走过他的身边，嗅了嗅装死的常透途。 这个家伙，惹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他努力收敛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命运河流中的那头巨兽，继续干笑着接着话，努力维持营业。 “呵，什么西大陆风格把戏。你这一口纯正的土着口音，估计根本没在西大陆蹲几天吧！” 中年男人冷笑道。 “是是是，你说的对，都是噱头，都是噱头，就是出来混口饭吃，哈哈……” “别装了，你就是个情报贩子吧！。” 被点破的常透途脸色一僵，干脆破罐破摔，向中年男人举起一个钱袋子。 ——等等，钱袋子？！ 克莱恩猛地一个机灵，再看时，那江湖骗子手里拿着是依然那个小终端，就是之前给克莱恩刷钱的赛博乞讨碗。 “我这占卜和讲故事可是正经生意，要不要……试试？” 说着，给旁边的蹲着的梅林使了个眼色。 “啊，我还得去找落脚地方呢。你们聊，我先走了，大哥有缘再见。” 说完梅林就拍拍屁股走了。 都能扯到情报贩子了，这种时候不适合有无关人员旁听，要是听到不该听的，吃瓜人倒大霉。 梅林才不想沾这种破烂事，很识趣地走了。不过克莱恩的秘偶虫子爬了过来，继续偷听两人的对话。 见四处无人，中年男子掏出一张照片。 “这个女孩，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照片上的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六岁左右，和中年男人有八分相像，笑得十分甜美，在自拍时比了一个大大的耶。 在常透途看不到的照片背面，则写着一串隽秀的字迹。 【献给我最爱的爸爸安格尔·布朗：生日快乐！】 一阵令人心安的硬币声，佣金到账。常透途正色几分，从兜里再掏出一大把五连六色的小牌子，木头、塑料、钢铁等等什么材料都有，一把子塞进大大的龟壳，摇晃的声音立刻沉重起来。 丁零当啷五声脆响，龟壳里就再掉不出来东西了。 结果是三枚包着布料的木片，其中两黄一绿，另外还有一片薄薄的铁片，像是从水果刀上折下来的，以及一枚透明塑料片。 “这个女孩，被一些人绑走了。当时这些人的衣着上有三分之二的黄，和三分之一的绿。女孩当时受到了生命威胁，她并不知道这帮人的来历，或者要带自己去哪里。” 常透途瞥了眼安格尔的神色，看来自己是说对了。 乌龟壳再次作响，掉落出三片裸露的木片，一片碎陶片，一片注着清澈流动液体的塑料，还有一块血迹斑斑的布包木片。 “现在，她在树木茂盛、土壤肥沃、水流环绕的地方，可能是某个溪流丰富的树林，或是苏尼亚海上某个雨林小岛，可能的地点有很多，但她极可能被关在什么地下空间内、在泥土之下……不过不管怎么样，她的生命状态很担忧。” 墨迹之下，常透途看到了安格尔攥紧了拳头。 第三次，乌龟壳里掉出了三个黄色的木片和三个黑色的木片。 “命运给出的建议是……去找迷惘的失落之神教会，也许会有什么收获。” “……教会？” 安格尔明显地蹙起了眉头。这个年代，几乎所有居民都是信教的，但其实大部分人对教会的印象，还是停留在神神叨叨的印象中，除了偶尔抓捕不法邪教的行动外，似乎他们就只是一种负责礼仪教化的文化机构，为大众提供精神支持，没有什么暴力职能，怎么看这种解救失踪人口的工作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他也许会相信占卜、降灵会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但可能对更进一步的神秘学威能缺乏想象。 另一方面，来自凛冬郡的安格尔也是黑夜女神的信徒，对这种把希望寄托于其他教会的做法有些抵触。 这种小心思都被常透途捕捉到了，他看在打赏大方的份上，再次摇动龟壳，只落下一枚墨镜碎片，和他脸上的是差不多的款式。 “嘶……命运的建议是……让我自由发挥？” 常透途琢磨了一下，细细地再三感受，终于小心翼翼地说道。 “既然你不愿意找教会的人帮忙，那你可以找点，灰色地带的帮手。你听说过……【死亡名单】吗？” 无论是不信任非凡力量，还是不信任官方人员，“雇佣杀手”这种说法，都可以绕过这些思维结节。 “这是一个暗网杀手网站，在这里你可以颁布各种杀人委托，也可以邀请一些杀手参与你的委托。当然，你要是乐意，也可以接受别人的委托赚一笔杀人佣金……” 常透途什么也没有建议，他只是给出了这一个网站，至于到底是如何使用，是去调查这个网站，还是在这个网站上买凶杀人，算命说书人一概不谈。 终端连上了网站，回到了安格尔的手里，常透途顿时感到一阵轻松。那头厄运的凶兽在黑暗的命运之森中围着他转了两圈，随着终端的交付，终于从他身边彻底离开了。 乖乖，幸好这天大的篓子，只是路过我而已。 果然，安格尔不再多谈，只是静静地阅览【死亡名单】网站。 ……法齐·阿里斯，悬赏一千鲁恩镑…… ……罗温·拉克丝，悬赏四百鲁恩镑…… ……菲尔德·莫雷蒂，悬赏五千鲁恩镑…… ……格尔曼·斯派罗，悬赏三千鲁恩镑…… ……杜斯汀·拉菲特·乔什·范迪克·旺加里·麦地那，悬赏四千八百二十一镑十五便士…… 噢，这是只大鹅。 看起来挺凶的。 “谢谢，麻烦你了，之后还有需要，我会回来找你的。” 安格尔起身离开。 “我先上班去了，再见。” “哎呀呀，说的什么话呀，这不是应该的吗？我一直呆在这里摆摊，还请多多照顾生意呀，常来常来啊！” 常透途笑着送客，目视那中年男人离开，直到确定对方彻彻底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立刻卷铺盖跑路。 狗屎，真的晦气！ 这个鬼地方再也不来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酒馆小谈 克莱恩本来不准备插手这个事情，但是他在安格尔的手机上，看到了【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 再次登录【死亡名单】网站，菲尔德·莫雷蒂的悬赏确实明晃晃地挂着，所见非虚，甚至还有很多人接下了委托，看他们的时间，似乎并没能成功地完成这单杀人委托。 废话，和那位格洛丽亚夫人杠上，算是他们倒大霉。 但这个名字既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还出现在安格尔的手机上，就肯定是一种指引，是梅丽莎来自世界之外的指引。跟着这个名字走，跟着安格尔走，说不定会有重要发现。 找到便宜酒店安顿好后，第二天，梅林·赫尔墨斯装扮成平日的魔术师模样出门营业，看看周围有没有工作可做。要是没有，也能随便逛逛，就当是拜亚姆旅游了。 实际上，克莱恩在观察了一边周围的监控系统后，在某个死角摇身一变，格尔曼·斯帕罗出现在街头。 相比贝克兰德堪称严苛的数据痕迹系统，拜亚姆的监控数据系统宽松很多。尤其是一些中产以下的居民区，没有像市中心那么多的监控系统，这让克莱恩有机可乘。 在贝克兰德的地上世界，与拜亚姆的部分重要城区，公民生活的一切痕迹都能成为数字档案封存，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寸步难行。但是在目前这个多朗区，突然冒出一个对不上号的人，也不会有人在意，也许是识别系统又连不上网了，也许是老旧的扫描器又坏掉了，也许是这一片的居民根本就不赞成监控系统的滥用，把设备全部拆了去卖废品了，谁知道呢。 安格尔就在这个多朗区工作，住的似乎也是周围的房子。 从占卜中可以知道，安格尔·布朗原本是凛冬郡人，从小冬天不喜欢穿秋裤。长大后在贝克兰德读大学，并留在贝克兰德成家立业，成为一名公司文职职员，生活稳定，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塞西莉亚·布朗，全家都信仰黑夜女神。 但人到中年后，凛冬郡的母亲生了重病，为了更好的治病，安格尔将母亲从寒冷的凛冬郡接到暖和些的贝克兰德来，方便照顾。另一方面，安格尔与妻子的工作十分忙碌，薪水也一般，母亲的治疗费让这个家庭有了巨大的负担。 堪称中年危机。 直到两年前的一天，十六岁的塞西莉亚失踪了。在西维拉斯场寻觅无果后，心碎的安格尔毅然决然地决定自己去寻找失踪的女儿。 能在大冬天的凛冬郡十几年如一日不穿秋裤的男人，无疑拥有十分顽强的意志。 于是这位从来没有接触过灰色地带、也没有接触过非凡世界的普通中年父亲就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寻觅。 可惜的是，作为一个接受正常教育、生活在正常社会的人，安格尔的思维明显地被一些常识与道德束缚住了，再加上家庭的重担，他的调查进展十分缓慢。 直到最近，安格尔做了一些大胆的尝试，似乎获得了一些线索，于是向公司请求调职到拜亚姆。 今天中午，安格尔准时午休，进入一家小酒馆准备随便吃点。当他点完餐后，一个陌生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坐在了安格尔的对面。 “塞西莉亚·布朗。” 安格尔立刻浑身紧绷，震惊而警惕地打量着来者。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格尔曼·斯帕罗，很高兴认识你。” 克莱恩伸出手。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对你的案子很感兴趣。或许我们有合作的可能。” 格尔曼·斯帕罗……一个杀手？ 这个名字在安格尔的脑海里转了一拳，【死亡名单】上的一些信息就跳了出来，证明眼前的家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安格尔如临大敌，这可能是他追查女儿至今，踏入黑暗世界最深的一次。 再三思索下，安格尔郑重地和对面的杀手握手。为了女儿，他什么深渊都愿意闯。 “安格尔·布朗。” 打过招呼后，格尔曼竟自然地点起酒来，神情自若地仿佛是这里的常客。 “你为什么要找我？”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对你女儿的案子很感兴趣，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自我推销。 “我可以协助你一起调查，帮助你获得情报，必要时保证的你的人身安全，充当打手、甚至杀手。 “至于我的报酬，就是这一路上你获得的所有情报都要和我共享。其他金钱方面的佣金，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价格，放心，你给的出。” 正常人无法理解狂徒的逻辑，眼前的人让安格尔本能地感到危险。 虽说是请帮手谈价钱，但谈话的主动权完全不在安格尔手上，他完全处于被动。 也许是处于对寻找女儿的破釜沉舟，也许是出于对不速之客的恐惧，最终安格尔下定决心准备摊牌。 “既然这样，那么我就从头说起。 “塞西莉娅·布朗，我的女儿，失踪于两年前的贝克兰德。 “那段时间由于母亲医药费的压力，我天天在加班，晚上直接睡在公司里不回家，一直睡了两个星期。 “直到有一天，我妻子打电话和我说，女儿出去和同学们玩，但是一个晚上都没回来，电话根本打不通，我才发现出事了。” 说到痛处，安格尔忍不住停下来，深呼吸。 “那一天……” 安格尔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内容与克莱恩之前的占卜差不多。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来拜亚姆？” “线索。” 安格尔投递给克莱恩几张照片。 “这是在塞西莉亚最后出现的地方拍的。她的定位在这里停留了很久，然后她的终端就没电了。” 照片中是一个凌乱的房间，隐约可以看见地上清理殆尽的线条，似乎是一个残缺的法阵。地上的东西乱七八糟，还有一些奇怪的粉末。安格尔给每种粉末都拍摄了特写，其中有一种亮闪闪的彩色粉末，吸引了克莱恩的注意。 “它很漂亮，是吧？” 说着安格尔喝了一口酒。 “然而，在几个月前，我才知道，这是用一种特殊的鳞片磨成的粉，来自于一种叫做幻彩光鳞巨尾鳄的珍稀物种。 “而这种巨尾鳄，只生活在罗思德群岛。” 第三百三十七章 努力徒劳 安格尔的调查涉及到了方方面面，但一些事情由于没有门道，迟迟得不到推进。 起初西维拉斯场也对其进行了调查，但是调查进行得比较敷衍，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不管是监控记录还是公民活动痕迹，都难以推测出他的女儿塞西莉亚到底去了哪里，只能判断出，塞西莉亚是自己走到这间房间里的。 这种定论似乎有巨大的漏洞。 塞西莉亚的手机里到底有什么？怎么不能找黑客去破解？为什么一定是黄绿衣服？现场为什么有奇怪的划痕？她有没有接触过其他奇怪的人？ 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安格尔甚至要求查看公民系统中和塞西莉亚的各种痕迹数据，以及查找到的各种证物，自己检查，但都被西维拉斯场以尊重保护公民隐私、不符合相关规定给拒绝了。 面对安格尔的各种疑问，西维拉斯场表示，技术有限，无能为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后续的相关进展也被拒绝告知于安格尔，直到负责案子的警探们再也无法忍受安格尔的骚扰，时间一到，立刻结案封档，把安格尔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先生，你这是要把我逼死吗？”那警探忍无可忍，“贝克兰德每个星期都要失踪这么多人，凭什么你的女儿就要我们堵上全部精力、不眠不休地去找？凭什么我们要放下办其他案子的时间跟你闹着玩？就你的女儿是人，别人的女儿不是人吗？ “你的女儿有多金贵？贵得上那些几百万的失窃案？贵得上财团老总被杀？贵得上邪教团伙在贝克兰德搞屠杀？ “失踪而已，上无前案，下无连案，孤零零的一个简简单单、平平常常的失踪，什么都有可能，你只能自认倒霉。 “人肯定找不回来了，不过一个穷学生，既不好看，又不聪明，反正也是累赘，不如再生一个呗。” 然后安格尔就因为袭警被抓起来，行政拘留十五日，直接丢了工作。 释放后的安格尔依旧不甘心，当天就去案发现场想再看一遍。 案发的房间是一个仓库，并不是无人的废弃房。过了调查时间，仓库主人就有权利把现场打扫干净，重新使用。但出乎意料地，仓库主人维持现场原貌一直等着安格尔。 “我想你应该不会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应该会再来单独看看。”仓库主人说道，“所以我想，你肯定会回来的。” 安格尔对仓库主人的好意很感激，在进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自勘查后，帮助仓库主人一起清理了房间。 在这次调查中，安格尔将一切可疑的痕迹全部拍照留痕，其中不乏一些古老的痕迹，看上去只是大物件移动时留下的划痕，或者是手贱的家伙随便乱划的。痕迹彼此散乱而孤立，又在时间的冲刷中变形。 仓库主人不以为意地说，这都是以前装修工人们施工的痕迹，但由于是作为仓库使用，也就没怎么追责。还有一些是仓库使用的痕迹，这是没法避免的。之后在使用中也对这些建筑表面伤痕进行遮盖修饰，不至于太过显眼。 这些痕迹时间太久了，仓库主人觉得应该和塞西莉亚无关，但安格尔依然拍了下来——万一真的有用呢？ 除了照片以外，安格尔还在现场扫了很多粉末样本，将自己能够发现的、无论是灰尘还是污渍都收集了一遍，甚至将仓库主人的货物都买下了一些，留为样本。 那么，然后呢？ 该找谁去分析这些样本？该找谁去追溯这些货物的来源？该找谁去侵入塞西莉亚的手机？ 安格尔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公司职员，他什么门路都没有。 要向下探索吗？去传说中的地下城中，寻找那些法律常理之外的援助？ 那种危险让安格尔犹豫了，妻子与病重的母亲仍然需要他这个家庭顶梁柱。 于是安格尔之后又找了一份工作，先稳定下家庭情况。在母亲病情稳定后，他又向地下城探索了几次，不过安格尔既不认识可靠的向导，又不敢轻信奇怪的人，他的地下城探索并不顺利，只能在几个浅层地下城附近转悠。在安格尔的经历中，这些地方和加强版的贫民窟差不多，他挖不到想要的资源。 又有沉重的生活担子，又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安格尔的调查进展得很艰难。 直到两个月前，安格尔笨拙而执着的努力，终于有了回应。 “黑客？” 克莱恩发现了不对劲。 “有个黑客联系你，说愿意帮你鉴定样本？” 安格尔点点头。 “准确地来说，他愿意做一个中介人，帮我介绍一个地下城的鉴定师，不过价格不便宜。 “我交了钱，他也完成了交易，给了我样品的成分清单。” “是那个……【鉴定师】告诉你，这里有幻彩光鳞巨尾鳄鳞片的粉末吗？” 这里找的这个【鉴定师】，很有可能就是一个通识者序列的非凡者。神秘力量其实一直围绕在安格尔身边，但他一无所知。 感慨之余，服务员送来餐点。 这个酒馆的装修风格不禁让克莱恩想起第五纪那个狂野的拜亚姆，要是再配上一杯朗姆酒，那就再应景不过了。 克莱恩思考着安格尔的陈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没想到服务员真的呈上来第五纪风味的古早朗姆酒，酒液入喉，满嘴都是记忆中拜亚姆的海风味道。 “这家店的朗姆酒还不错。”克莱恩说道，“你继续说，我在听。” “什么朗姆酒，我没点啊？”安格尔有些茫然，“你刚刚不是点了个，甜冰茶吗？” 克莱恩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杯清澈的褐色液体，泡着一片柠檬，刚刚的酒杯荡然无存。 喝一口，依旧是清甜爽口的甜冰茶。 “……没什么。”他放下杯子，“你那个黑客，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还是你自己去找的？。” “是他先联系的我。” “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记得。” 安格尔回答。 “他自称为可瓦乌。” 第三百三十八章 真假幽灵 电子幽灵可瓦乌。 这个角色的出现确实让克莱恩出乎意料。在程序员的网络传说中，可瓦乌是一个神出鬼没的恶趣味捣蛋鬼。在这段时间的情报分析中，可瓦乌似乎并不怎么会和其他人有什么联系，不会发生什么对话，一直是行踪隐秘的家伙。 在与杰拉尔丁的接触里，可瓦乌也只是单方面地给记者小姐发了情报消息，发完就消失了，了无音讯。它虽然躺在杰拉尔丁的情报网清单里，但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 而在安格尔的叙述中，这个自称可瓦乌的黑客，和安格尔似乎聊得有来有往，甚至还愿意给安格尔介绍“鉴定师”，分享人脉，这似乎和克莱恩记忆中的形象有些出入。 “可瓦乌……你听说过电子幽灵的传说么吗？” 克莱恩问道。 安格尔摇了摇头。作为一个文员，他对这种网络怪谈不感兴趣。电子幽灵的故事还是在程序员中传播得更广泛一些。 克莱恩将相关的传说大致介绍了一下，但安格尔对此还是有些怀疑，他更偏向于，这是一个顶着电子幽灵名号的黑客，在联系他。 “虽然我也认为，这个联系你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电子幽灵，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克莱恩正色道，“再调查下去，你一定会接触到不同程度的超自然现象，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冒险家对安格尔的一些态度有些不满。 “既然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那就要允许任何事情发生。” 安格尔脸色变幻，最终点了点头。 意志坚定往好处想是坚韧不拔，往坏处说就是固执己见，显然两种形式都在安格尔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在克莱恩的情报网里，真正与可瓦乌有过接触的，还只有杰拉尔丁。克莱恩觉得还是要做一下双重确认，在占卜与问询之间选择后者，用秘偶发消息让伦纳德去找杰拉尔丁鉴定一下，这个家伙是不是真正的可瓦乌。 “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出现在了这个安格尔身上，克莱恩相信，这个名字的祝福就在生效着。向杰拉尔丁问询，还能间接地把安格尔的这个案子告知给格洛丽亚。 在这个名字的驱使下，这位高级执事说不定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但克莱恩不知道到底是啥作用，只能期待一下。 既然这个黑客是假的可瓦乌，那就不排除这个人接触安格尔是别有用心。 “我想，这个黑客接触你，可能不只是想和你做笔生意那么简单。” 克莱恩沉思道。 “我们要警惕，不要成为它的棋子，被牵着鼻子走，而干了什么你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安格尔无言地喝着啤酒。随着冒险家的叙述，他明白自己在这两年里，也不过是凭着一身莽劲横冲直撞罢了。 “那如果按你说的，如果那些传说的奇迹不是神明的专属，而是凡人都能触及的力量……” 安格尔小心翼翼地递给克莱恩一张芯片。 “那么这些痕迹……会不会真的……和那些神秘力量有关？” 克莱恩读取芯片，里面是失踪仓库中所有建筑伤痕的照片。他按空间位置将其摆放，没有什么收获，似乎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施工与使用的痕迹。 ……不……等等…… 如果我们换一个看法呢？ 我们在看到“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的时候，便在不知其真实情况下，强行假定安格尔这个人与这个案子拥有强大的重要性，将会与自己有关。这明显是一种按图索骥、甚至强词夺理的判断方法。 那么，若是将这个方法……用在这个案子上呢？ 克莱恩当即从新整理这些痕迹，不再依靠空间，而是提前假定好几种法阵去拼凑。 不再是用线索去推出结果，而是用直接使用结果，强行组织线索。 这绝对是违背正常的侦探逻辑，但是“菲尔德·莫雷蒂”这个指示标的出现，正常的逻辑推理便行如虚设。 几次尝试后，克莱恩将几个高度残缺的法阵展示给安格尔。 “这是一个仪式魔法，但是残缺严重。使用者很可能在仪式结束后取走了部分刻有法阵的物体，剩下留在建筑上的法阵，可能也因为仪式效果，而发生严重的位移。 “同时，这个法阵可能存在了很久，也可能时间流逝的效果也是这仪式魔法的一部分。 “不管如何，当年的你，都应该第一时间联系黑夜教会。” 安格尔双手掩面，面如死灰。 “不对，既然这事牵扯到神秘力量，当年为什么西维拉斯场没有联系黑夜教会？ ”……对的，那帮家伙一定是怕麻烦，要是真的联系黑夜教会入场，就会增加他们的工作量…… “该死，要是我当年……当年……” 对当年自己笨拙的懊悔，还有对眼前事态发展的摇摆，此刻萦绕在安格尔脑海，让他的情感产生了激烈的混乱。 “无论过去，先管眼前。” 克莱恩伸手。 “物质组成的鉴定单给我。” 除了巨尾鳄鳞片粉末外，克莱恩在单子上还发现几个动物制品。 罗思德生物资源也很丰富，这些珍稀动物也有出没，那就代表拜亚姆绝不缺偷猎者。 怀疑与猜测已经升起，克莱恩当即采取行动。 对当时塞西莉亚仓库的占卜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克莱恩有所预料。不在安全屋进行的占卜，成功率毕竟有所下降。 不过克莱恩并非无计可施，他直接对偷猎者可能的交易场所进行占卜，列出了一份清单，这些地方近期都有过或者即将会有巨尾鳄鳞片粉末的交易——或者这些地方的附近。 “梅拉达斯赌场、金盏花码头，伊普西隆酒店这三个地方最近会有关于光鳞幻彩巨尾鳄的交易。可能是以前发生，或者马上就要发生；可能地点某个建筑周围，也可能就在某个建筑里面。对于这件事情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克莱恩凭空变三个纸条，递给安格尔。现在是实地调查时间，安格尔抽出一张签，放在桌前。 “梅拉达斯赌场。 “是时候亲自一探究竟了。” 赌场这种地方是教会荷官最多出没的地方，克莱恩液更偏向于这里，他希望能在梅拉达斯赌场能和失落的迷惘之神教会有所接触，联系到他们的教会荷官。 交代完相关事宜后，克莱恩告别离开，安格尔起身相送，却“嘶”地一声停在哪里。 “啊，没事没事，只是拜亚姆的冬天虽然不冷，但这里的湿度太高了。” 安格尔揉着膝盖，面露苦色。 “关节炎犯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餍酒迷舟 背负赏金的冒险家消失在没有监控的巷口，找不到工作的倒霉流浪魔术师进入了现代社会的视野。 梅拉达斯赌场的调查定在明天七点半。 现在看来，这个时间确实有些急了，如果再等几天，克莱恩自认为能准备得更加稳妥点。但安格尔对行动十分急切，好不容易出现的机遇，他必然要牢牢把握，弥补前两年自己的笨拙。 不过克莱恩也认为，他们的动作不得不该快一点了。从自己苏醒到现在，才过去两个月，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一种强烈而又莫名的不安感萦绕在克莱恩的周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或者正在干什么，但就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而自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牵着走。 门开着，是梅丽莎的指示；窗裂了，是梅丽莎的指示，鱼跳了，是梅丽莎的指示……克莱恩似乎能感受到，梅丽莎等人正在从这个现实之外，企图通过各种手段向克莱恩提供信息。 但是这些信息过于晦涩，难以分辨又难以解读——不，是难以用正常的逻辑进行解读。 它就是一种指示，就是一种暗号，没有理由，没有证据，非凡力量与物质世界都无法给出答案，却强硬地拽住克莱恩的精神，告诉他自己就是方向。 在这个时代复苏越久，克莱恩就越能感应到那些奇怪的、令人不安的违和感，那些怪异又微小的指示正努力捅破那层朦胧虚幻的膜，急切地向克莱恩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克莱恩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游戏，而自己则走在一个进度条上，有人在拼命地赶着他往前走，可他却不知道这个进度条满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他又不敢真的停下来，因为克莱恩能感受到，这个游戏里不止他一个人在自己的进度条上狂奔。 若是他们快我一步，那会发生什么？ 若是我快他人一步，又会发生什么？ 强烈地危机感驱使着克莱恩尽可能加紧自己的步伐。因为即使他不抓紧时间，灾难和事件也会追上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抓紧时间并不是白板迎敌，克莱恩不打无准备的仗。他出了门就开始在拜亚姆的街道上兜兜转转，以免费街头表演的形式和路人套着近乎，聊天吹牛。 我不要钱，纯纯给大家发发福利，总不能算我是违法卖艺吧？ 走过好几个街区，高大震撼的教堂从摩天大楼中探出脑袋。 大教堂·餍酒迷舟。 作为迷途的失落之神教会大本营，餍酒迷舟大教堂是整个罗思德群岛最辉煌精美的教堂，也是整个罗思德共和国的信仰中心。每一届总督在上任之前，无论信仰如何，都要在餍酒迷舟大教堂内接受失落教会教皇的祝福与任命。虽然罗思德总督是由议会投票选举而出的，但是名义上来说，总督接受的是神的任命，无论出身与宗教，作为国教的失落教会会平等地为每一任总督举行就任仪式，承接使命。 大教堂比克莱恩印象里的圣风大教堂还要高大几倍，受到鲁恩建筑的影响，呈现出一种类哥特式建筑的形制。整体建筑呈现白色，外表上多有绿色与蓝色的装饰图案，代表罗思德群岛茂密的热带雨林与一望无际的碧海。在建筑屋脊与塔尖等至高处，教堂又呈现出许多繁复的金色纹样与金质雕刻，配上一些黑色的线条，用黄与黑代表神明。细节上的雕刻与雕像都栩栩如生，不过很少出现人物，多是以花卉为主题。讲述盛典故事的浮雕与壁画中，几乎不会露出圣徒们的面容，至于神明，则根本不会留下具体的形态描绘。 至于为什么叫“餍酒迷舟”这个名字，克莱恩听到了很多种说法。 在官方的论述中，是为了纪念那些建设罗思德群岛的先驱们。在第五纪殖民地时期初期，当地土着部落与群岛本地人都受到了鲁恩殖民者的严酷压迫。这些鲁恩殖民者会以很低廉、甚至强迫劳动的形式“雇佣”本地人。若是出现精神异常、残疾残废的本地员工，殖民者就会把他们灌醉了，然后扔到木船上去，送他们去茫茫大海，探索人生，这样就能以“员工失踪”为由逃避“法律规定”的抚恤金。 在那个年代、那个环境下，“精神异常”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殖民者慢慢用这个名号去处理不肯放弃本土宗教的异教徒，和其他顽劣分子。于是在真正的反抗浪潮成熟之前，很多信仰本土“海神”卡维图瓦的反抗者被殖民者抓捕，然后灌醉，逼着他们在民众面前发酒疯，最后绑在简陋的小木筏上丢出海岸，自生自灭，最终迷失在茫茫的大海上。 据说很多人在木筏消失后，都能听到木筏上的人，在呼喊“海神”卡维图瓦的声音。 “海神”卡维图瓦是失落之神的先锋卫士，追随“海神”之人当然就是迷途的失落之神的信徒。于是当迷途失落之神的第一个教堂开工时，就取了这个名字，纪念那些在时代浪潮到来之前的先驱者与斗士们。 当然，也有些民间论调认为，【餍酒迷舟】是在暗指这个操蛋的世界，犹如一条满载着疯子和醉鬼的船开向毁灭的地狱之海；还有的说法认为，这就是指那一条载着失落之神迷失世界之海的船，从此不知名讳的神明从世间带走了祂所有存在的痕迹，留下岸上清醒茫然的子民。 ……虽然这个名字很有水平，这个典故也很有水平，这个教堂更是历史悠久…… 但当克莱恩确定，这个迷途的失落之神教会，就是被魔改过的愚者教会之后，他每次听这种旅游讲解，都觉得手脚有种莫名的发痒。 ……一切都很好，但怎么就听着那么难受呢…… 一些虔诚的信徒正在教堂里念念有词地点蜡烛，举行某种祈祷仪式。克莱恩看得头皮发麻，又怀着“来都来了不如看看”的心态不得不挤进祷告区。 作为那什么失落之神本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仪式该怎么搞，那像话吗？ 祈福仪式一结束，克莱恩以竞走的方式，第一个离开了教堂。 果然，现在的我，还是太嫩了！ 告辞！ 第三百四十章 迷糊大师 克莱恩走出教堂，回头看看，仍心有余悸。 未来的我，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 虽然知道仪式制定是每一个教会必不可少的一环，只是让现在的克莱恩看看这种膜拜自己的祈福仪式，还是有些许不自在。 ……没事没事……总会慢慢适应的…… 结束祈福仪式的人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堂，值班的神职人员正引导着信徒的离场，耐心地与部分信徒交流着。 神职人员的长袍由白色棉麻制成，剪裁考究，版型精致，还带有一个宽大的兜帽。衣服的下摆与袖口边缘都有几道蓝色与绿色的条纹装饰，而兜帽上则有些一些黑色与金色的刺绣，整体还是走简洁大方的风格。 失落教会与其他教派最大的不同是，他们侍奉的神明，没有任何的标志。 不管是圣风大教堂，还是其他的教会，他们都会在教堂中、在制服上放置代表神明的圣徽，供人们进行朝拜与祈祷，所有的仪式都将由神明的圣徽指向神明，而神明也通过圣徽降下庇佑。 但在餍酒迷舟大教堂中，完全没有出现任何代表神明的徽章。教会的制服上，也没有所谓什么失落之神的圣徽。 失落教会没有指向神明的标志，只有一个代表教会势力的徽章，别在神职人员的衣袍上。不指向任何神秘存在，只是单纯地标识身份势力。 刚刚的祝福仪式中，克莱恩也没感受到任何的联系，神职人员也没有使用“愚者”的尊名——甚至他们没有使用任何尊名，最多咏叹了一下教皇殿下。 就像幻影梅丽莎所说的，他大多数的神秘学联系都陷入了沉默，光是靠咏念尊名是无法与他建立什么非凡联系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纯粹的祈福，无关神明，无关天地，只是祝福。 祝福你我，祝福命运，祝福昨天、今天、明天，祝福世间一切值得之物。 “……篝火乐舞之际，神踏着木筏，迷失在苍茫的世界之海……” 门口的神父正安慰着一个哭泣的老妇。 “……荣光与奇迹留在了岸上的篝火之中，我们在祂的馈赠中团结起来，沿着祂的轨迹迈向明天……” 在目前失落教会的论调中，神迷失于世界之海，带走了祂的名讳、祂的象征、祂的庇佑等等一切存在，留下了满地的奇迹与光辉。而被庇佑之人终将走出襁褓，互相帮助，抱团取暖，努力在没有神明庇佑的黑暗时代艰难求存。神遗留的奇迹与光辉，则会在命运正确之时绽放。 事实上，失落教会目前只有在罗思德群岛建立教堂，在其他国家几乎没有什么教堂。虽然名义上也是被各大教会承认的正神教会，但是出了罗思德，待遇也就比邪教高那么一点，也就是不会有人来找茬的地步。 整个失落教会势力，似乎被严格控制在了罗思德群岛。 这种低调、或者说严肃的氛围，克莱恩现在有些理解了。 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神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迷失”了，只留下了一堆如定时炸弹一般的“奇迹与光辉”，然后突然冒出来解决了一些问题，其他的一概迷迷糊糊。 序列未知、途径未知、“迷失”的原因未知、目的未知、来源未知…… 什么都未知，甚至很可能是什么可怕的老家伙，如此可疑的家伙，其他教会必然是要提起十二分注意地方的。 换做克莱恩，他也觉得这个失落教会可疑得很。 由此看来，被修改的历史里，“愚者”的存在被完全消除了。而“愚者”这一千多年来所留下的痕迹，大多变成了“失落之神的遗产”，是神算到了未来的变故，然后留下的光辉与奇迹。每当灾难发生之时，神的“光辉与奇迹”就会被触发。 ……这哪是遗产，这在别的教会眼里，看起来完全是恐怖的定时炸弹好吧！ 不过克莱恩认为，各大正神一定对失落之神的真正身份有一些猜测，但估计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 最重要的一点是：失落的迷惘之神，会回来吗？ 祂若归来，又将要干什么？ 塔罗会已经苏醒的各位，也通过【密谈之芯】向克莱恩传递一些打听到的情报。 埃姆林与伦纳德表示，大地、黑夜教会方面一致对失落教会抱有一些不靠谱的刻板印象。 他们的神不明不白，荷官这些逼人干事更是不清不楚，主打一个一脉相承。 “谁？什么？我不造啊！” 堪称荷官三大法宝。 一问三不知是常态，很难分辨他们是真的在装糊涂，还是真的啥也不知道——后者的情况还不少。 你还没法怪他们，因为和你交接的人，可能真的不知道你问的问题。 逼也逼不出来，把他们逼急了，顶多给你现场占卜来一把。 再逼他们，他们就脚底抹油跑路了，滑溜得很，抓不到他们。 去拜亚姆的大教堂也抓不到他们，很可能他们的上司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干嘛。 再追问，荷官上司们也就给你现场占卜来一把，然后陷入悲哀的死循环。 但令人汗颜的是，荷官们办事却一直很靠谱，最后的成果终究是不错的。 任何事务似乎被切割成了无穷多的小块，每个荷官只能了解到一小块拼图，但他们都会尽心尽力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于是，这个失落教会就在这种迷茫而又高效的诡异方式中貌似正常地运转着。 根据伦纳德等人的情报，从第六纪早期开始，安提戈努斯就被克莱恩自己抓了过来，强行要求祂在拜亚姆担任愚者教会的教皇。 俗称看老家。 直到导致众人沉睡的天幕战争之前，安提戈努斯依然是愚者教会的看守者，外面所谓的教皇换代，不过都是祂的秘偶罢了。 流水的秘偶，铁打的安提戈努斯。 如果这三百年没有什么大问题，那么现在失落教会的教皇也该是安提戈努斯。 克莱恩计划着，应该要找个机会和安提戈努斯接触一下。关于天幕战争与未来的自己，祂很可能知道得更多。 祝福仪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倾诉者也离开了，值班的神官走回教堂，在礼拜堂收拾东西。克莱恩便追了进去，趁空拦下那位主持仪式的神官。 “抱歉，我想问问，这个星期教皇殿下会主持弥撒吗？” “你是说那种大型的弥撒吗？”神官思考了一下，眼神有点茫然，“应该没有，教皇殿下只有节日时会出来主持弥撒。” “那你知道最近有什么活动能够见到教皇殿下吗？” “呃……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我可以在哪个网站关注教皇殿下的新闻呢？” “这个……我不是数据方面的负责人，应该在我们官网上可以看吧，或者公告栏上吧，实在不行你买份电子报纸试试，找找看呗……”神官面露难色，“我其实也不是很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那教皇殿下平时都在大教堂办公吗？现在在大教堂里，还是去其他城市布道了？如果在其他岛屿上巡游，我现在坐飞机走的话，最快可以赶上哪一场？” “……不是，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你要不要去问问看其他神官试试？” 神官开始汗流浃背了。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神官就抱着东西跑远了，快速消失在大教堂的深处。 “吗的，遇到狂信徒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无事发生 再一次走出大教堂，身后的神官立刻手慢脚乱地关上门，深怕克莱恩又一个回首掏，凭一人之力拉后他们的下班时间。 “……” 看着大门紧锁的教堂，克莱恩叹了一口气。占卜也好，潜入也罢，他需要用其他不太正规的方式，尽快和安提哥努斯取得联系。 明明是自己的教堂，明明是自己的教皇，怎么接个头还这么费劲呢？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但拜亚姆这座城市没有休息，日夜不停地运转着。随着夜色渐起，妓院、赌场、剧场等娱乐场所开始准备接待今晚的客人。 想到之后俞安格尔的计划，克莱恩准备先去梅拉达斯赌场踩一下点。 在罗思德群岛，古老的性服务行业与博彩行业仍然是合法的。由于各种历史与地理原因，罗思德共和国长期以来都无法有力地打击本国的妓院与赌场，干脆直接承认性行业与赌博行业合法，建立起多项专门的法律去保护相关从业人员的人身财产安全，并对这些行业进行严格约束。 在克莱恩看来，这种妥协纯纯是治标不治本，无法从根本上铲除毒瘤，还会继续滋养许多相关的黑色产业。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从伦纳德的情报来看，性交易与赌博的合法化与规范化，虽然确实极大地保护了从业者和客户的权益，贡献了大量税收，但也导致了罗思德群岛难以铲除的黑色产业链。黑赌场、黑妓院等等场所遍地开花，甚至出现一些黑客，专门帮助这些黑店修改城市管控系统，定点黑掉某些摄像头或者扫秒器，为黑妓院与黑赌场提供干净的无法地带。 至于因为性交易与博彩业而家破人亡的故事，则每天都在拜亚姆的红灯区中上演着。 街上的霓虹灯比月亮与星光更快一步，抢先点亮拜亚姆的街道，看得克莱恩有些晃眼。 他似乎这两天有走过这个地方。 是的，克莱恩想起来了，他刚来的第一天，就从这个广场上走过。那个叫常透途的秋裤占卜师就在这个广场上摆摊，似乎那个精灵人一直都在那里摆摊。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家伙没有来。 车灯在脚下投出淡淡的影子，傍晚的影子淡得就如同地上的水渍，随着车来车往，在克莱恩脚下轻轻颤动。 克莱恩感到脚底有些不适，停下脚步，原地踩几下，总觉得脚底下有温暖的、软绵绵的触感。 脱下鞋子一看，鞋底什么都没有，地上也没有动物的粪便。 他小心翼翼地触摸地面，现代化的硬质铺地正向克莱恩彰显科技的强度。 硬的，凉的，干的。 一组广告屏幕突然发亮，高强度灯光加上等位组合，一下子吞噬了克莱恩新生的影子。 “狗屎！你干什么吃的！让你开灯，没让你开这么亮！” 有人冲出接到，气急败坏地喊着。 “你要闪瞎客人的眼吗？赶紧给我调好！蠢猪！你还能干什么？” “……抱歉抱歉！我马上调！” 头顶上隐约飘来声音。 “不好意思，总管，新的灯屏，我还不太熟悉……” “那就给我学！快！给你钱不是让你吃干饭的！”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高级的广告屏组仍然亮着耀眼的白光，让街道的片段亮如白昼。克莱恩停到了一个好位置，让这组光屏甚至达到了无影灯的效果。 克莱恩站起来，环顾苍白发亮的街道。 无事发生。 一切正常。 什么都没有。 是的，没啥问题，只是我刚刚的错觉，可能这双鞋穿久了，有些脱胶。 或许该换双鞋了。 克莱恩不再犹豫，大步向前走，一如既往地走在坚硬的街道上。 随着一声轻响，刺眼的广告屏突然灭了，那压过一切灯光的强大光线一下子死了，微薄的街灯与路过的车灯又动了起来，在克莱恩脚下投出淡淡的影子。 华灯初上，夕阳未眠，傍晚的影子，淡得如街上的水渍。 我这是不小心踩到了一滩水吗？ 克莱恩忍不住再次蹲下身，仔细地擦拭地面。 地面透着一些凉凉的潮湿感，薄薄的灰色浮在砖面上。 硬的，暖的，湿漉漉的。 确实，这是一滩水渍。有个倒霉蛋在这里洒了热茶，地上还有一点细碎温暖的茶叶。 真是不小心啊。 克莱恩站起来，快步在广场上走起来。 夕阳恒定在遥远的天边，车灯与路灯却随着他的脚步，围绕着他晃动。广场逐渐热闹起来，街头艺人、小摊小贩、装着义体的路人、带着终端设备的行人，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各种光源活了起来，在克莱恩的四周运动着。 浅薄潮湿的影子又从克莱恩的脚下生长起来，带着潮湿柔软气息，向他的四周蔓延。 不……不对！ 那就是活的！ 克莱恩不再蹲下做检查，直接迈步跑了起来，跑到广场的长椅下坐了下来，两眼死死地盯着脚下的影子。 软的，热的，湿的。 脚下的地面传来怪异的柔软和温热，潮湿的影子张牙舞爪地在他脚下蠕动、旋转。 克莱恩抬头，广场似乎和昨天并没有什么差别，依旧是一派自由祥和的景象，但克莱恩却仍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挤压着他的内脏，让他呼吸困难，甚至反胃想吐。 一定有什么发生了，一定有什么不对！ 克莱恩不安地瘫在长椅上大喘气，颤抖着摸着口袋。 他现在有些后悔买了一个古早形式的移动终端、也就是手机。本来克莱恩觉得，相比那些带头上的、挂耳朵上的、带手上的，这种能拿在手里的终端符合他旧日时代对“手机”的传统认知，让他感到熟悉和安心。 但现在，他倒是希望，要是有脑电波驱动的、挂耳朵上的，那他就能一个念头，就启动密谈之芯打电话了。 “……喂，我是……” “梅林？” 手机里传来了伦纳德的声音。 “怎么了？你不是去拜亚姆了吗？” “是的……你那里说话方便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半步虚幻 “……” 一阵轻微的响动后，伦纳德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好了，现在可以了。” “伦纳德，我感觉事情不太对。” 克莱恩咽了下口水，声音颤抖，呼吸急促。” “我感觉，我周围一切都不对劲，和平常不一样了。 “我昨天来过这个广场，但是今天，完全不一样了……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环顾四周。 “我昨天在这里遇到一个西大陆人在这里摆摊占卜，旁边的摊贩说这个尖耳朵的家伙一直在这里摆摊，但是今天他却没有来。 “我昨晚就占卜过了，那个叫常透途的家伙，确实是命运途径的非凡者，而且一直在这里摆摊。 “一个命运途径的非凡者，突然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一定是今天发生什么了。” “……” 伦纳德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克莱恩没有给他机会。 “太多反常了，伦纳德。 “广场上卖花的那个人，昨天我看他一直在卖各种各样的玫瑰，但是今天，他竟然进了一批树叶卖。 “那个杂技演员，他今天用的是红色的道具瓶，可是昨天他用的是蓝色的。那一组瓶子伤痕累累，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老道具，但是今天却突然换了新的。 “旁边那个商场，昨天还是用着那种带立体投影的广告设备，但是今天，他们突然换了老式的传统屏幕设备。 “我记得这里的广场上还会有一个观光小火车，每个小时开一班，时间很准的，是着名景点。我昨天就看到了，但是今天观光车还没有来，它已经晚点半个小时了。网上的攻略说，它从不迟到的…… “太不对劲了，伦纳德，哪里都不对，哪里都在变。 “就仿佛，正常的【日常】被什么东西人为地修改了，很多细小的地方发生了变化，发生了【反常】，让我感到了令人窒息的违和感……可是大家都觉得没有问题、一切正常。 “这是什么，伦纳德？这是什么？这难道就是梅丽莎……这就是我的妹妹从世界之外给我传递的信息吗？她在通过修改细节的方式，将信息传递到现实世界、传递给我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又到底要我做什么呢？这给我传递的信息又是什么？ “……或者……其实那并不是我的妹妹……某种可恶的非凡存在影响了我的认知，鸠占鹊巢，企图通过我妹妹的身份，来控制我的行动，达到自己的目的？ “还有我的影子，它好像活了，在我的脚底下蠕动，却总是黏在我的脚下，甩不掉……” “冷静一下，梅林，冷静，深呼吸。” 伦纳德叹了一口气。 “不要紧张，仔细听我说，按我说的做。 “首先，你的灵性预警有感应到什么吗？” “不，什么都没有，很安静，甚至……很安全。” “那么你现在再占卜一下，看看你现在的环境是否有什么异变。” “……没有，占卜告诉我无事发生——不是占卜不成功，而是占卜成功了，并告诉我无事发生。” “好的，那你现在再把怀表掏出来看一下，指针动了吗？现在几点？” “怀表……指针动了……那么也就是说，我现在进入了一个幻觉……” “是的，梅林，放松，我想你应该只是进入了一个幻觉。而且周围其实确实无事发生，很安全。 “我的判断是，你的幻觉并不是由外力造成的，不是有人给你施了法，而是你自己的问题造成的幻觉。不要紧张，你是安全的。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坐下来，安静地等幻觉结束，就像我们这几个月一样。” “但是指针一直在跳动，安静不下来，我不知道我还要等多久…… “而且，我找不到…… “我只能知道，我的现在的认知与感官被幻觉侵蚀了，可是我不知道我的世界里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现实。 “那个红色的道具瓶是假的吗？那个绿叶是假的吗？那个小火车也是假的吗？ “我做不到，伦纳德，我做不到…… “我感觉……我的世界像一个破败的屋子，到处漏风……” “……好吧，现在，放松，深呼吸……呼，吸，呼，吸……然后听我说……” 曾经作为安魂师的伦纳德有丰富的安抚经验，即使不使用非凡能力，他也足够令人安心。 克莱恩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是的，就这样。接着你要意识到，其实你已经是一个天使了，现在，呼吸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个必需品，慢慢地、轻轻地忘掉它。你将不会因它感到急促与烦扰，也不会因它感到欢愉与兴奋，你是冷静的、平稳的，你不会因为呼吸这种凡事所影响……” 伦纳德叹了一口气。 “【幻灭余烬】综合症，我应该说过这个，这是过度接触虚无烟尘所带来的后遗症。我一直认为，你苏醒以来的种种幻觉，都是它的问题。 “这包括一系列症状，包括方向感混乱，幻觉频发，现实感缺失，逻辑思维能力下降，身体控制能力错乱，感官失调，灵性直觉瘫痪等等方面。 “但这些问题的核心现象是：患者分辨现实与幻觉的能力受损了。 “很遗憾，我见过的相关案例实在太少了，毕竟在我那个年代，叶奈法喷泉与圣朱莉教堂才刚刚建造不久。而接触过虚无烟尘的人，很少能有活下来的。 “不过这里有一个很典型的案例，也是你熟悉的人： “格洛丽亚·米切尔。” 克莱恩努力捕捉伦纳德的每一个单词。 “总体来说，她的症状比你轻多了，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可以用来参考一下。 “在她提交的记录中提及了几次，她发现自己的思维在影响她发生的幻觉。 “有一次，她在吃一个牛肉派。但是当时她正在发呆，脑海里正在想着，待会下午茶想去吃草莓泡芙。接着她的就在嘴里尝到了草莓泡芙的味道，口感、滋味、甚至手感都和吃草莓泡芙一模一样，甚至她吃完了都没发现问题。 “直到她吃完，旁边的人提醒，格洛丽亚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草莓泡芙的幻觉。刚刚自己只是吃掉了一个牛肉派。滚烫的内馅甚至将她的舌头烫伤了，但刚刚陷入幻觉的格洛丽亚毫无察觉。 “听上去你的情况和她差不多，梅林。 “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收敛思绪，然后放松，坐在原地静静等待，不要乱跑，相信自己是足够安全的。 “你周边很安全的，梅林，没有人在企图操纵你。 “花店进了绿叶子，是因为最近绿叶插花最近再一次流行起来。犹豫良久的花店老板终于下定决心开辟新赛道。 “杂技艺人终于在街头攒够了足够的钱，现在可以换上一组质量优秀的新道具。 “商店很早就买下了新的广告屏，昨天终于到货，趁着晚上加班加点，挑最不影响生意的情况下完成了安装工程。 “观光小火车已经有了很久的历史，有些磕磕碰碰也是难免，它可能只是在街上出了点小故障，等工程师修好了，它就来了。 “那个占卜师也许只是今天想休假一天，所以今天没有来广场…… “世界都在正常运转，梅林。变化与发展是这个世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是正常的、向上的，放轻松。” “所以……我感受到的一切不安与违和，只是【幻灭余烬】综合症带来的幻觉？是因为我目前难以分辨幻觉与现实而产生的怪异感？”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是我不建议现在的你，过分地去追求现实与幻觉的边界，模糊一些也没有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收敛思绪。 “收敛思绪，梅林，就像在诚实大厅一样，清空脑子里所有不该想的东西，直接坐在那里发呆、甚至睡一觉也好，这些怪异感都会慢慢退却的。” “……可是……我……” “可是你依旧不死心、还是想要去求一个边界吗？” “……是的。” 伦纳德又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还是老样子…… “但是，如果你执意要分辨现实与幻觉的话…… “那么，就细心照着我说的做。” “好的。”克莱恩答应道。 “现在，梅林，把你的手机放下，关机，塞到口袋里。然后去你后面的摊位上，买一个新鲜的热狗，放在耳边。”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但是克莱恩还是照做了。他立刻去买了热狗，回来继续坐在长椅上。 “热狗我买好了，然后呢？” “然后，方法很简单，你需要对一个没有幻觉、没有非凡能力影响的世界建立完整的认知，然后结合凡性科学的视角，对你所看见的一切进行排查。” 伦纳德说道。 “比如说，在没有幻觉的正常的世界中，影子是不会活过来的，它是死的。你认为它在活动，只是因为你路过了路灯，车路过了你，影子只是因为灯光变化而变化，所以影子蠕动是假的，车灯路过是真的。 “又比如说，狗不会飞上天，猫不会潜下水，雨水不会从下而上升空，烟花不会上而下坠落……若是出现这些情况，那些便是你的幻觉，便是虚假。 “按照这种逻辑推理判断，你就能初步判断部分命题的真与假。 “这样，你便会意识到，热狗不会说话。 “所以现在和你说话的伦纳德·米切尔，也是你的幻觉。” 第三百四十三章 蒸汽列车 克莱恩一惊，立刻将热狗扔了出去。 真是见了鬼了！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当克莱恩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幻听后，伦纳德的声音就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他掏出手机检查了一下，电话已经被自己挂掉有一段时间了。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是我的思维让幻觉中衍生了一个伦纳德吗？ 现在克莱恩回想起来，那伦纳德说的话让克莱恩感到怪异，就像是一盘的白米饭中，兀然出现了两颗黑米，熟悉的食物中突然出现了陌生的口感。 幻觉入侵现实，思维扭曲幻象。 ……真是……事情大条了…… 重置自己的认知，相信自己是不需要呼吸的，之前令人抓狂的窒息感与溺水感便荡然无存。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恶心与眩晕感，以及那种，深不见底的违和感像潮水一般淹没他。 感官所能认知之处，仿佛都发生了微小的改变。本来熟悉的、稳定的日常，就在今天发生了细小的反常，成为了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就像本来骑车上班的人，今天走了过来；习惯喝汽水的人，今天点了一杯茶；顿顿吃薯条的人，今天破天荒吃了一碗沙拉…… 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做着克莱恩不熟悉的事情，这勾起了克莱恩内心深处的恐惧。可他越是感到不安与违和，他那躁动不安的思绪就会通过幻觉进一步干扰他的世界，让他的感觉更加扭曲怪诞。 所见所听不可信，灵性占卜不可行，思维逻辑不可信。 一切都是不可信的？ 地上的热狗是真的热狗吗？我的手机是真的手机吗？怎么向自己证明，自己没有在幻境中将热狗当作手机塞进口袋？ ……该死！ 克莱恩，收敛思绪！不要陷进死循环！ 你的思绪，正在严重影响你的幻觉！ ……对！怀表！幻境罗盘！我还能相信这个！ 现实与幻境交融之间，唯有幻境罗盘让克莱恩感到一丝安稳。克莱恩发现，不管他为自己树立了什么逻辑，“相信幻境罗盘”反而是最最简单而实用的【认知界钉】。 相信打开怀表时，古老的指针会真实地指示幻境的时间。 可惜的是，躁动不安的指针一直在抽搐跳动，给不出一个准确的时间。甚至在来回跳动间，指针的数字竟然越来越大。 不妙了！ 克莱恩感到一丝惊恐，可随之而来的，强行压下来的恶心与眩晕感立刻重返而来。这一次克莱恩终于清晰而直观地感受到了世界的扭曲，声音、画面、气味、触觉……他所感受到的一切终于维持不了“日常”的状态，开始扭曲、崩溃、分解。 视线和声音开始被挤压拉伸，迅速被破坏，现实被撕开了宽大而空虚的口子，闪烁的雪花噪点来回流动，刺耳的杂音碾过克莱恩的耳朵。 ……不，不能呆在这里了！ 现实快要破碎了！我要赶紧离开这里！ 克莱恩起身想要离开，可他的思维与判断早就被粘糊的汁液浸润成烂泥，自身的控制权被幻觉破坏成碎屑。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循着要离开的本能，迈开脚步，像一个人类一样摇摇晃晃地向外走着。 呜——呜—— 那是什么？我是听错了吗？ 那是——蒸汽火车的声音！ 像是回应克莱恩渴望离开的急切思绪，一辆古老的蒸汽火车从远方驶来，穿越破碎的现实与扭曲的幻境，来到克莱恩的身边。 这是一辆技术老旧的列车，看上去像是第五纪的老式蒸汽火车。效率低下的旧时代罗塞尔蒸汽机如同消化道破烂不堪的老混蛋，明明无法消受，依旧要把大堆大堆的煤炭塞进嘴里，仿佛吃了这顿明天就得死了一样，最后这些死黑的渣状物刚触及腐败的食道，就被糜烂的消化系统歇斯底里地拒绝，争先恐后地被喷出来，成为某种消化不完全的呕吐物，成为那种夹着未消化完全煤渣的大量气体，喷涌在克莱恩的脸上，企图将悲哀的痛苦随着沙砾刮伤与呼吸侵入痛灌他的躯体。 “咳咳……” 烟雾弥漫中，克莱恩的视线模糊不清，只见那个庞大的机械造物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可蒸汽火车并没有为他而停留，即将要在雾气缭绕中开远了。 ……不……不！ 不要扔下我！ 带我走！ 克莱恩追着列车奔跑起跳，幸运地抓住了末尾车厢的栏杆，他打开门就钻了进去。 车厢里四处无人，空荡荡的座位都是第五纪的样式，这整辆火车就像是从克莱恩的回忆里开出来的一样。 窗外的世界彻底破碎了，现实成为某种屏幕的碎片，在怪异的光束中起起伏伏。从车厢内望出去，外面如同一片混乱的电子垃圾场，由噪点组成的瀑布无情地冲刷着所有废弃的电子屏幕。破损变形的垃圾屏幕各式各样，黑屏花屏什么都有，都在抽搐地播放混乱的片段，然后又随着噪点汇成的川流蠕动扭曲。 很多屏幕克莱恩都看不清，雪花噪点组成的瀑布从车顶倾斜而下，遮住了大半车窗玻璃。 他试图去聚精会神看路过的一个屏幕，可周围的所有屏幕都在此刻躁动不安起来，那些迷幻的画面与抽动的视频争先恐后地要捅入他的眼睛，四面八方的音响都在以高倍速播放扭曲的音频，撕扯他的听觉。 百万个影像要嗤咬他的视线，百万道声音要侵占他的耳膜，甚至百万种体验即将沿着这种异类的接触，爬上他其他脆弱的感官。 克莱恩立刻闭眼，坐在座位上收敛思绪，缓和情绪。 ……太多了……太多了…… 这都是什么…… 那种诡异的嘈杂如同涨潮的海水冲刷克莱恩的理智，现在又渐渐褪去，在海滩上留下点点痕迹。 回过神来的克莱恩细细回想刚刚看到了什么，却发现似乎自己根本没记住什么。电子屏幕又破又烂，蒸汽列车开得又快又晃，根本什么都没法听没法看，只能记得一些细碎的画面与片段。 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认识的，熟知的，陌生的；以前听说的，曾经经历的，未来期盼的…… 窗外像某种扭曲破碎的历史缝隙，展示着过去、未来与将来，但克莱恩发现，车窗外的内容远远不止于此。 第三百四十四章 非真命题 历史缝隙里的景象往往与自己对历史的了解有关，但外面的显示屏里展现的已经大大超出了克莱恩目前对历史的了解范围。 他甚至还怀疑，有些显示屏上正显示着某种世界线上的不同可能，一些不曾发生过的景象。 与此同时，克莱恩竟发现几个完全不能理解识别的画面。那些画面仿佛是来自其他的世界，和克莱恩所认知的现实毫无关系。 某种怪异的好奇心与冲动，怂恿克莱恩再向外看一眼，但克莱恩克制住了。 回顾刚刚获得的一些片段，克莱恩涌起的点滴兴奋又平复下来。相比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它们本身传递的信息十分细碎而鸡肋，几近于没有意义。 有的视频在反复重复一个人在旧日时代打同一个喷嚏，一秒不到的画面在无限循环；有的视频正在卡带，一个画面啦啦啦叫了半天播不下去；有的屏幕画得实在太厉害，只剩斑斓扭曲的颜色和刺耳的声音；有的屏幕高清无码，可是镜头实在太小了，晃来晃去不知道在拍些什么…… 相对车窗外的诡异怪诞，车厢内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稳定与安静。 掏出怀表，幻境罗盘的指针依旧在抽动。 这依然是幻境。 耳边的噪音里，似乎隐隐约约夹杂着一点什么歌声，如同阴云下的星星一般朦胧遥远。 克莱恩突然理解了幻影梅丽莎一些行动，他们为什么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知道着许多克莱恩意料之外的事情。 就像克莱恩无法控制自己什么时候会出现幻觉，幻影梅丽莎很大可能也无法控制自己出现在哪里。她也许经常会被从原本的活动中被扔出去，随机坠入某个电子屏幕中，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可无论她在哪个片段里，她都是一个世界之外的虚无幻影，一抹不存在的黑烟。 过去，现在，将来，那都是现实。世界的不同可能性，也是不同的现实、不同世界线的现实。甚至那些超出克莱恩理解之外的世界，那也是现实、异于克莱恩存在之外的现实。 无论如何，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不容置疑的现实。 但梅丽莎却是虚无，在所有存在世界之外的幻影。 车外电子屏垃圾场带来的冲击有所缓和，克莱恩站起身摸黑在车厢里走动。但他的方向感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闭上眼根本无法正常行走。 克莱恩只得睁开眼睛，低着头，将注意力集中在车厢之内，尽力不去关注车窗外的风景。 但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色仍然抓住克莱恩视野的缝隙溜进他的脑海，怪诞刺耳的音频也穿透了火车嘎吱作响的噪音，淡淡地滑进克莱恩的灵魂。 那噪音之下的歌声愈发响亮了，重重叠叠，高高低低，有男有女，轻轻地萦绕在克莱恩的脑海，有足够的存在感，却不足以让他听清在唱些什么。 这让克莱恩忍不住去好奇，那埋在层层音障之下的歌声到底是什么，于是他不禁去侧耳倾听，去探究那个歌声。而那些歌声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好奇，仿佛要穿过这些混乱厚重的杂音，向克莱恩奔赴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清晰…… ……等等，不对！ 收敛思绪！！ 跟随歌声的思绪突然中断，于是那些纷纷杂杂的声音与画面如决堤般立刻涌向克莱恩。 冲击与侵蚀防不甚防，某种空虚而朦胧的异样感在克莱恩的灵魂中积累，终于让他停下脚步，忍不住呕出一大团一大团粘稠漆黑的污水。而这些黑水又在地上摔散后，蒸腾漂浮成黑色的烟尘，最后消失在空中。 克莱恩呆呆地看着地板上的虚无烟尘，又难受得再吐了几次。与寻常呕吐不同的怪异感折磨着他的精神与身体，让他忍不住面容扭曲地闭上眼。 再次睁眼时，地上的虚无烟尘毫无踪迹，就像克莱恩根本没有吐过一样。 缓过神来，克莱恩扶着火车爬起来。他已经走到了火车最前面的车厢，眼前就是驾驶室。从广场上到现在，幻觉带来的眩晕与混乱在克莱恩的理智中渐渐积累，让他感觉意识与身体愈发沉重。 那个歌声，到底是在指引我从这些混乱疯狂的时空片段里抽离思绪，还是在诱导我向虚无的更深处无尽下坠？ 终于克莱恩准备妥当，昏昏沉沉地拉开门，在车头驾驶室里工作的，竟然是—— 班森·莫雷蒂？！ “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克莱恩！” 班森回过头，明显地对来者感到意外，但随即又立刻露出笑容，开口竟是一口熟悉而流利的罗塞尔语。 “啊，我们现在应该是傍晚还是夜晚？不好意思，我现在离‘当下的现实’有点远，感受不是很真切——那么应该已经到了夜晚？” 说着他提起帽子。 “那么再来一遍：晚上好，克莱恩！” 眼前的班森穿着一套古老而质朴的第五纪风格鲁恩三件套，带着一个简单的礼帽，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他和幻影梅丽莎一般有着漆黑的头发和看不出瞳孔的黑眼睛，却穿着颜色靓丽的衣服。 “班森……” 积攒起来的强烈不适扼住了克莱恩的喉咙，混乱与冲击抑制了他的逻辑思维。 “……原来你们这么多年以来，都是过得这样的生活吗？” 在虚无的深渊里沉沦，在现实的夹缝中游走，在随机的片段内漂浮。 被现实放逐于大千世界之外。 “不，克莱恩，你不该用这个问题开场。” 班森叹了一口气。 “你应该问我今天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问我怎么学的这么棒的罗塞尔语，问我在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这么大一个蒸汽火车，问我这么帅气的衣服当年花了多少钱——而不该是这个煞风景的问题。 “但是我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而且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那么，是的，克莱恩。在我去世之后，我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更像是现在的你。当然，幻觉会比你这两个月体验到的再严重许多。 “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想你作为‘时空之中、命运道标’，确实是我们的‘时空锚’，我们和你都走在同一条时间线上。能和你正常交互的都是正主，那些完全不理睬你的、就像给你播片放全息影片一样的，都是来自不同时空片段、我们的投影。 “对我们来说，我们可以经常穿越各种破碎的片段。但是对你来说，真正的时间旅行根本不存在。” 重重混乱之下，克莱恩破碎的思绪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挤出一句话。 “……对不起……” “不，克莱恩，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呢？” 班森的话语温和却十分有力量，穿越厚重的机械声与噪声，轻轻地到达克莱恩的耳畔。 “是因为自己即使最后成为了旧日也没能保护好我们吗？还是在为了我们现在的生活而感到悲哀痛惜吗？ “你不必如此，克莱恩，无论是悲伤、愧怍，还是悲伤、怜悯，都是无意义的、都是不该存在于你的心里的。 “你要明白，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第三百四十五章 半步现实 班森走过来，越过动荡的火车，拉下了一根操纵杆。 “克莱恩，你现在离我们太近了！你才是那个现在不该站在这里的人。 “与其说我和梅丽莎在现实之外，不如说我和她在世界之下更加准确。 “现在的你还没能登临到序列之上，只是凭借序列二的位格，你无法抗衡虚无烟尘带来的负作用，会一步步离开你当下的现实，坠入虚无的深渊。 “是时候去找那个老疯子了，还有我们的孩子们。 “到这个节点了，克莱恩。这和你当初预想的差不多，可是我们的敌人却比预期咬得更紧，你受到的影响也比你预期得更加严重，很遗憾，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去找安提戈努斯吧，你在祂的身边放了线索，跟着祂就能找到那个被放逐于现实之外的老疯子，虚无烟尘对你现在的侵蚀就能得到控制。 “孩子们绝对值得你的信任，但是老疯子——我不能说老疯子不值得你的信任，但是你要时时刻刻记住，祂早就陷入了无可救药的疯狂。不要妄想唤醒祂的理智，也不要太过在意祂每一句疯言妄语。” 窗外的破烂显示屏堆积成了看不见尽头的怪诞生物，蠕动的屏幕闪烁着光芒，在班森的脸上投着光怪陆离的颜色，看的克莱恩飘摇的思绪更加茫然。 “班森，你……” “‘你到底是什么’，对吗？” 班森打断了克莱恩，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表情。 “这个问题，取决于你，克莱恩。 “如果提出这个问题的是孩子们，我会给他讲一堆长篇大论的理论知识。但是克莱恩，你和我们是不同的。这个问题落在你的身上时，那些长篇大论、历史与非凡都没有了意义 “因为你是神，是旧日，是支柱，是超然一切的诡秘之主。 “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决定了我们是什么。 “是你的幻觉与扮演？你的思念与妄想？是你的诡计与威能？是你的污染与疯狂？ “还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谎言？ “我们是真实？还是虚无？” 班森笑了笑。 “克莱恩，对你来说，我们到底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当然重要！” 克莱恩大喊着。 “可是这些对我真的很重要！ “所以班森，告诉我吧，你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我的杜撰，还是敌人的陷阱？还是……从第五纪游荡一千三百多年的幽魂？” “那么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答案，你真的会相信吗？” 克莱恩沉默了。 班森没有任何的责怪或抱怨，这都在他意料之中。在现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班森料到了克莱恩不会这么容易采纳别人嘴里的真相。 “所以，你认为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什么。” 克莱恩还想追问，却被一片强光打断了。 班森在一片光芒中转过头，火车的前方是一片巨大又完整的电子屏，上面也依然放着高清的视频，可是那黑白噪点的瀑布直接侵蚀了克莱恩的视网膜，让克莱恩根本无法看清光芒中的屏幕，只能通过一点点轮廓感受到，眼前的片段十分地熟悉。 “时间差不多咯。” 说着，班森快步向前，将油门一拉到底。 “等等，班森——” 蒸汽列车立刻超负荷运转，冲进了那块巨大的屏幕中。 可克莱恩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抗拒。光芒太刺眼，他眯了眼。 “因为你还没相信，因为你还在犹豫，所以机会难得，我决定在教你一边。就像之前那样，就像上次那样——” 片刻恍惚间，克莱恩似乎看到，班森侧身向前，探出窗外，然后挥舞着礼帽高声喊道。 “拥抱你的疯狂吧，我的小克莱恩！” 随即克莱恩与蒸汽火车一同撞上那块巨大的显示屏，奇异的光芒因碰撞而发生巨大的爆炸，脆弱的电子产品被巨大笨重的火车轻易碾碎。 剧烈的火光一闪而过，克莱恩再次睁开眼，班森了无踪迹，只留下一地的玻璃渣与金属残片。 现在，车外的风景与克莱恩之间，再无屏障。 ……不对，跑！ 他刚跑到下一节车厢，那些东西立刻如汹涌的巨浪，从破损窗口中灌入，无情地淹没克莱恩的灵魂。 忽然感到精神一轻，他脑海中最后一根丝线终于被巨浪冲断。 克莱恩仍没能逃出那节车厢，他呆呆地瘫在火车里，对幻境中的一切都再无反应。混乱扭曲的潮水涌入他的灵魂，冲垮他所有的意识，又毫无阻碍地从另一侧涌出，不做半分停留，亦没有一丝留念。 车厢的白色窗帘被强风吹得乱飘，缠在克莱恩的衣服上。随着车厢与潮水的涌动，那白色的窗帘布便拉扯着木僵的克莱恩到处摇晃。 直到一阵巨力突如其来，冲破了列车的铁皮盒子，让克莱恩立刻从破损之处掉了出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 观光小火车的驾驶员气急败坏，对着横在地上的魔术师大吼大叫。 “非要搞得这么难看是吧？叫你你不答应，摇你你没反应，一定要我把你拽下来你才开心吗？！” 今天他实在太倒霉了！ 先是小火车老东西开到一半趴窝了，修了半天启动才发现运营时间要结束了，只够跑最后一趟的。 然后又是在下班前最后一趟遇到个这么个倒霉客人，晃晃悠悠飘上车也一动不动地瘫在墙壁上，到终点站了还不下车。 最后，急于下班的司机愤愤将那讨厌的游客从车里拖出来，扔在地上。 “这都不起来？嗑大了吗？狗屎！ “下班到点了，这辆车不归我管了，我还要去打夜工，你自己自生自灭吧 “狗屎……脑子有问题吧……” 司机不管了，骂骂咧咧、嘟嘟囔囔地了。 克莱恩像一个没人要的破布娃娃一样半倒挂着，一半的腿仍挂在车厢里，一半的身体已经掉在了水泥地上。 夜幕已深，霓虹异彩，五光十色的艳丽灯光洒在克莱恩身上，游弋蠕动。 思绪渐渐回笼，克莱恩迷迷糊糊地上下摸索，挖出一个古老的怀表。 指针归零。 第三百四十六章 小声议论 “喂？喂！梅林？！” 伦纳德诧异地看了一眼终端。 “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把通话挂了？” 刚刚克莱恩的叙述与神态十分异常，想到克莱恩苏醒之后的状态，伦纳德有些放心不下，又再次拨回去几个语音通话，但对方都没有接。 “这个梅林……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帕列斯听出来这是在问他，他直接在伦纳德的脑子里两手一摊。 “啧……我想想看，我现在能做点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不如睡觉——对了，你还是个不眠者，那你就找个地方干瞪眼吧。” 帕列斯不为所动。 “就你这个位格，就梅林那个疯样，你能干啥？你能在祂的疯狂混乱中自保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我都没奢望你能保下我，反正我只是个分身，要是我真死你身上，平斯特街的本体跑得肯定格洛丽亚快。” “伦纳德啊伦纳德，你就不能想点好事吗？” “呦，小家伙学会指桑骂槐了，不错，果然捡回了一千多年的记忆，确实不一样。” “……” 今天的这个老头，感觉话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等回家以后，指定让老头换一个分身装他脑子里！ 伦纳德叹了一口气，刷卡下班。 不过老头说的没错，克莱恩所面对的疯狂只能由他自己解决，伦纳德管不着。不过伦纳德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做。 克莱恩这样一走了之，梅林·赫尔墨斯的人设算是坐稳了，但是伦纳德作为警探的工作还得继续，他需要招募一个新的警探助手。 正好，伦纳德准备以这个由头接近奥黛丽。一方面，警探助手并不是一个正规的职位，更像是一个比较正式的高级线人，一份兼职工作，需要偿还店铺房贷的奥黛丽必然会心动。另一方面，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奥黛丽，但作为心理医生，奥黛丽的专业水平过硬，可能没有复位前就能起到一些作用。 正在筹划着，终端上【密谈之芯】的图标闪烁起来。 【月亮】：或许你们应该来看一下这个。 【月亮】：（文件） 【月亮】：@星星 思考再三，伦纳德快步回到平斯特街，打开了埃姆林发来的加密文件。 这是一份住院记录，患者是伦纳德的前助手：杰拉尔丁·莱特宁。 杰拉尔丁曾是军队记者出身，由于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而退伍转业。后来，杰拉尔丁成了伦纳德的助手，又在克莱恩苏醒前旧疾复发回到了大地教会医院。这里记载着的，就是她这两个月重返医院后的情况。 准确地来说，是发病记录。 从流水账来看，杰拉尔丁几乎每一到两天就要发病一次，强光、爆炸场景、爆破声音等等都可能引发杰拉尔丁的应激。还有一半的记录中，杰拉尔丁莫名其妙地就突然发病了，原因未知。 但是埃姆林在这些记录中，偏偏标红了几道数据，并打上了注释。 …… 1325年9月5日，患者入院。附诊断结果…… 【这天杰拉尔丁因为用泥头车创翻绑匪引发爆炸而住院，发病原因是看到了自己制造的爆炸。巧合的是，这个绑架案中，绑匪其一就是大卫·阿克萨斯，而人质则是加洛德·伊修达尔。】 …… 1325年9月12日，患者批准出院。 1325年9月12日，医院被潜入，患者疑似接触过可疑人员。发病。 【教会医院被炸时，那个杀人狂尼尔森盗用了我的身份接近了杰拉尔丁，用她的发病在医院中制造混乱。这个倒霉的女人，前脚痊愈完成出院批条，后脚就被尼尔森搞了。】 …… 1325年9月14日，经评估，批准杰拉尔丁出院。 【这也是我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按照12日的检查结果，和世界先生的治疗效果来看，杰拉尔丁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彻底痊愈了。若是说这两次发病是由于尼尔森动的手脚，以及大卫与非凡物品的作用，那么接下来也不会有那么多“正常”的发病记录才对。】 …… 1325年9月19日，患者受到严重的非凡力量伤害，同时四肢严重骨折，附骨科诊断意见……患者精神状态良好。 【该死的伊修达尔和他们倒霉的酒店，杰拉尔丁那天被大卫绑架了。虽然她被抬到我们医院时精神挺好，但是我还是觉得，她应该是绑架后与苏醒前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发病。】 …… 1325年9月23日，患者听见电影的枪声，发病。 1325年9月25日，患者听见突然的巨响，发病。 1325年9月26日，无故发病。 …… 1325年10月1日，无故发病。 1325年10月3日，患者看到爆炸图片，发病。 …… 【就像上面说的那样，我觉得之后的发病就显得很奇怪。是因为大卫的绑架诱发了病，还是世界先生的愿望奇迹没有奏效？或许我们还能有更多的想法，患者更多地是因为骨折原因住院，但我仍然在意这件事。】 …… 1325年11月18日，无故发病。 【流放者暴动发生在这天晚上。虽然杰拉尔丁在医院里，与流放者完全没有任何接触，但是她依然“无故发病”了。】 …… 看完这份记录，伦纳德的心情立刻凝重起来。 只是从这份文件上看，杰拉尔丁只是很正常地在发病而已，包括发病的间隔和时间都很合理，符合医学经验。 可一旦配上埃姆林的批注，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有些违和感成功地混入了平凡的日常，现在却被这几道标注挖了出来。 作为一个连非凡特性都没有的普通人，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事，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为什么？ 若是说，伦纳德等人这两个多月来生活充满了速度与激情，极大部分是由于克莱恩的盲狙计划，以及天使级的非凡聚合定律，那么杰拉尔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了这么多事，真的是单纯的因为倒霉吗？ 若真的只是倒霉，为什么塔罗会所参与的事件，都会有她倒霉的影子？ “……非凡聚合……” 伦纳德抬头和帕列斯对视一眼，喃喃地念出这个词。 【魔术师】：非凡聚合……这难道在聚合我们吗？又或者，是在聚合这些恶性事件？ 【魔术师】：若真是非凡聚合定律在作怪，那么这个记者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能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 【月亮】：@星星，你那里有什么途径，能调到杰拉尔丁以前的档案吗？ 【星星】：很困难。 【星星】：一个能值一等功的任务必定很重要，这种任务竟然还是保密的，没有公开，那就更没有什么常规渠道能获得资料了，想都别想。 【星星】：至于黑夜教会方面，杰拉尔丁现在是格洛丽亚的人，格洛丽亚通过梦境对杰拉尔丁进行严格的监视，从这方面调取资料也很困难。 【月亮】：那占卜呢？ 【魔术师】：我尝试对记者小姐一等功的事件进行占卜，但是强烈的灵性预警阻止了我……世界先生呢？ 【魔术师】：@世界 【星星】：他早就试过了，一样的情况，没成功。 【星星】：还有一个问题在于，完成了一个保密一等功任务的巨大功臣，为什么奥古斯都要把这个活着的重要人才，就这么从军队里放了出来，甚至肯交给黑夜教会？ 【星星】：即使她有那么严重的应激障碍，不该也关在军队里一辈子吗？ 伦纳德放下终端，陷入了深思。 看来，杰拉尔丁的事情急不得，需要从长计议。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大声哔哔 杰拉尔丁的发病确实持续了一段时间，从九月份之前就陆陆续续地有过。不过当时的情况还算可控，是不用住院、能够正常工作的程度，只是在绑架案的爆炸之后，就一直在医院进进出出了。 到底是这些事件的爆发正好撞上了杰拉尔丁的发病期，还是杰拉尔丁的发病正是因为这些恶行事件？ 不管如何，这两条线在时间线上出现了重叠，就不能掉以轻心。 【星星】：可以再占卜一下，杰拉尔丁的发病，和非凡聚合有关系吗？@魔术师。 【魔术师】：占星术的结果是，没有关系。 【魔术师】：占星术并不适合所有方面的占卜问题，我的占卜可能不是很精准，最好能请世界先生再做一个进一步的占卜。 【魔术师】：最好能在安全屋里操作一下，尽最大程度排除干扰。 【月亮】：@世界 【星星】：他现在应该在忙，等他上线后再说。 【星星】：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你们听说过网络幽灵可瓦乌吗？有谁和他接触过吗？ 【魔术师】：听特斯拉们讲过，说是一个网络怪谈，最早的痕迹可以追溯于三百多年前。大概是一个喜欢在网络上捣蛋的调皮幽灵，喜欢黑入一些网站篡改主页数据等等。 【星星】：这个可瓦乌是真人吗？会不会是一个黑客，或者是黑客团体？ 【魔术师】：不好说……根据特斯拉们的情报来看，有很多黑客会打着可瓦乌的旗号为非作歹，但是经过审讯后发现，他们的履历并不能覆盖可瓦乌传说的全部痕迹。 【魔术师】：在三百年内，总有很多痕迹，没有任何黑客跳出来对此负责。比如说，三百多年前，可瓦乌最开始的数字痕迹，到底是谁留下的。 【魔术师】：特斯拉内部对这些有很多看法，有些人认为，可瓦乌只是一个跟风现象罢了，只是赶潮流的人共同制造了一个社会现象，并没有特指某一个人；还有一派认为，确实有一个传奇黑客混在人群之中——很可能是一个黑客团体，暗中谋划什么。 【魔术师】：一些人都声称联系到了可瓦乌，但是后来调查发现，那些只是假货罢了。事实上，没有人与真正的可瓦乌联系过。 【星星】：不，杰拉尔丁与可瓦乌有过单方面的联系。 【魔术师】：？ 【月亮】：？ 【星星】：但杰拉尔丁表示，对方只是传递了一些监控文件，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她发去的信息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月亮】：真刺激。 【魔术师】：这看起来，记者小姐更加危险了……不过bb认为，可瓦乌并不存在，至少一定不是作为一个单纯的人类存在的。很可能他是某种隐秘团体，某种非凡存在，或者单纯地只是一个被人不断编辑的病毒程序。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类。 【月亮】：等下，bb才多大？她已经能说话了吗？ 【魔术师】：虽然她还不会走路，但是她已经能靠键盘打爆特斯拉大楼的监控，马上就要进人家特斯拉实验室当科研助手了。 【月亮】：…… 【星星】：…… 【月亮】：你这保姆当的确实不容易。 这对话看得伦纳德倒吸一口凉气。 天生序列六，竟然恐怖如斯！ 特斯拉家族的复兴，指日可…… “你特么脑子里都想着什么玩意儿呢！” 一个帕列斯爬了过来，看着便宜孙子皱眉的样子好奇，就从伦纳德脑子里偷了点念头出来瞧瞧，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嫌弃。 “不是，老头，你别老是打岔，我刚刚想到哪里了…… “不对，我们家哪来的狗啊！” 说着，伦纳德反手将腿上的帕列斯抱起来向墙角一扔，引得餐桌上的帕列斯不满地啧了一声，心疼地向地上的帕列斯扔了一根狗咬骨。 “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贝克兰德有钱的老年人不都这样生活吗？忙碌的小辈每天约等于死了，不如养只狗，每天牵着在街上溜一圈，告诉邻居自己还没有在家里腐烂发臭，不然哪天死家里了都没人收尸。这是很好的习惯，我得好好跟上潮流。” “老头，你一个天使，到底哪来的孤独死啊！” “捡到你这么个便宜孙子，我挺容易死的。” 帕列斯剐了一眼伦纳德，转过身裹紧毯子。 “就你身上这一堆事情，再加上这种性子，谁碰上不得死啊。我现在每天出门溜溜，哪天真变成非凡特性了，人家格洛丽亚夫人好歹还会来给我默哀三分钟。” “……好好好，我不胡思乱想了，我认输。” 伦纳德投降。 “刚刚的想法我不要了，老头，但你总得告诉我刚刚准备干什么吧。” 帕列斯没有转身。 “你刚刚准备去找那个叫奥黛丽的姑娘，准备找人家当侦探助手。” “好的，谢了，老头。” 伦纳德收拾好东西，立即准备出发。 “欸，等等！” 墙角的帕列斯突然放下磨牙棒，叫住了伦纳德。 “你要小心奥黛丽家的那条狗，那狗问题不小。” “狗？那只叫苏菲的金毛吗？” 伦纳德认真起来。奥黛丽还没有恢复非凡能力，任何接近她的非凡要素都可能是潜在的危险。 “我在街上瞎逛时见过苏菲几面，有点交情。 “喔！等等，我想起来了！她小时候我还尿过她咧！” 地上的帕列斯一本正经。 “我跟你说，她竟然不向树桩上撒尿！” “……” “关键是，我之前看到她和其他流浪狗打架，直接把一群狗打得落花流水。就那个姿态、那个神情、那个场面，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狗能够做到的！ “有一次苏茜和别的狗打架，直接站起来给对面来了个上勾拳，然后使劲飞踢。 “就成年金毛那体格，一脚一个小泰迪！ “到后来，那些狗就不和她打了——这问题就更大了！对我们流浪狗来说，没有冲突才是最大的冲突。她应该是对那些狗使了什么手段。” “那个家伙，是一只非凡狗！” 啊？ 伦纳德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一回，苏茜比奥黛丽更先成为“非凡者”。 “老头，你似乎对苏茜了解得不少啊。” “呵。” 伦纳德竟然在一只狗的脸上看到了骄傲的表情。 “乔伍德区几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我作为平斯特公爵，这几百年来，凡是在乔伍德区出现过的狗，没有我不认识的。要是那只苏茜出现在我的面前，论资历也得叫我一声——嗷呜！！” “够了！你怎么就那么狗呢！” 坐在椅子上的帕列斯终于忍不住了，偷来对方爪子底下的磨牙棒就往墙角狠狠砸去。 “再不老实点，我就没收你的自由权！把你发配到下水道老鼠身上！” 墙角的帕列斯眼神立刻清澈起来。 “苏茜小的时候在乔伍德区出现过几次，那时还是普通的小奶狗。后来看再见到她的时候，神态就不一样了，应该是拥有了非凡特性与智慧。再后来她又恢复成普通的狗，用普通狗的行为把自己伪装起来。接下来就不怎么见到她了，不过她的皮毛状态越来越好了，应该是日子过得不错。 “按照正常狗来算，苏茜这个年纪应该快死了，但现在她依旧生龙活虎的，一定是非凡力量的功效。” “也就是说，苏茜是因为意外获得了非凡特性，现在可能已经晋升了好几次，然后奥黛丽其实是苏茜养大的？” 伦纳德有些汗颜。 “怪不得奥黛丽之后的人生这么顺利，合着苏茜才是幕后大佬啊。” 伦纳德还想和帕列斯了解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月亮】：刚刚收到黑夜教会的消息，明天杰拉尔丁就得出院了。@星星 第三百四十八章 私人势力 贝克兰德，麦锡森马戏团。 “情况就是这样，目前麦锡森义体工厂的所有文件数据已经都发给你了，这两个月的财报也给你了。这个月的还得等一等，到月底。” 米斯蒂夫人吐出一口浊烟，从义体腿中取下一个储存卡，向桌子的另一边滑去。 夜幕已深，米斯蒂的演出结束了很久，马戏团成员们都已经熟睡，但她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抽烟。她连舞台妆和演出服都没有下，只是披了一件厚重的大衣，坐在幽暗的屋子里，等待着马戏团与义体研究室的主人斯科特·卡特莱特如约而至。 米斯蒂·麦锡森本来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是在丈夫罗瑞·麦锡森——也就是道奇·拉玛去世后，她就开始抽起烟来。 “按你说的，我们将全部资金都投入了这一批新品的研发。等到产品与专利投入市场，你准备好怎么应对了吗？” “还能怎么应对？麦锡森马戏团可以再精装修一下，然后你们的工厂可以扩大生产、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义体工厂了。” 斯科特并没有亲自来现场，收取资料、交涉攀谈的都是一个斯科特制作的机器人，他本人则远程操控着人偶进行对话。 机器人流畅地接住了芯片，塞在了端口上，闪烁的绿灯代表着一切运行正常。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阁下。” 米斯蒂夫人淡淡地弹了弹烟灰。 “我们麦锡森这一批产品依旧是主打低中端市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里的核心专利，才是我们义体研究室的关键。等到罗瑞留下的这个专利一公布，除了那些技术前沿的顶尖义体研究外，几乎大半个义体行业的技术商业化都会被推动一大截，很多现在看来很昂贵的技术，明年这个时候都会变成烂大街货。再来一年，整个社会使用的义体平均质量要再高一大截。” 很多变化都是潜移默化的。 目前鲁恩的使用的义体，大多数还是在还原原生功能的阶段，只是做到和原装人一样奔跑的程度，一些功能性的义体目前仍然是比较昂贵的价格，大部分人家都不会去买功能过强的，整个社会的观念也是比较保守的。 但如果道奇·拉玛的专利推广出去，很多目前很贵的功能性义体价格就会被打下来，接着社会上就会有更多人使用这些义体，然后他们就会发现，人们可以付出更少的钱财，通过义体让自己比原装人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甚至做到许多原装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 这并不是说道奇·拉玛的技术多么顶尖，他只是解决了义体生产中一块部件的成本问题，但这个小改动一旦放大到市场层面，就能让整个义体生产在这一块部件上降低巨额成本。这样，很多义体的价格就会被打下来一节。 高功能义体流行，社会风气开放，接着整个社会就会出现动荡，历史的潮流就会将贝克兰德推向未知的远方。 技术带来变革，而技术的普及，往往是巨变的开端。 “阁下，你做好准备了吗？” “你说义体性能过高导致的社会不稳定吗？不，我才不担心这个。” 机器人的摄像头闪了闪。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推崇技术的非凡组织，“技术如何影响社会”这种话题本身就是蒸汽教会的讨论重点。每种技术风潮来临前，蒸汽教会都会有足够的敏锐捕捉到它未来的趋势，并且对这些议题进行充分而详尽的探讨与布置。 现在，蒸汽教会还拥有泵机火花、一个专门用来探索凡质科学前沿的研究所，更是对技术科学的发展了如指掌。 因此，应对技术带来的社会变革，本身就是蒸汽教会的强项。 “你应该更加担忧的，是脑机目前的研发进度，以及这个玩意儿什么时候会彻底普及。” 米斯蒂夫人对斯科特的忧虑理解不能，听不懂对方到底是怕什么影响。 但她突然想起听到的关于地下城黑客的传闻，那些草菅人命的帮派老大，会强行给手下的黑客安装植入式脑机。在脑机技术还未彻底商业化普及的时代，地下城搞来的只会是那些残次品，虽然能提高黑客在网络操作时的算力，但是会对黑客的大脑造成严重的损伤，直到这些不合格的脑机把他们的大脑全部烤熟。 相比米斯蒂夫人，斯科特与蒸汽教会还在忧虑更多问题。 目前的脑机技术早已存在多年，只是还没有发展到全民推广的地步，依旧是一种十分昂贵的设备。另一方面，在主流市场外，利益也驱使着很多不法团体对脑机设备进行研究。很多技术不成熟的仿制品、市场淘汰的残次、甚至假冒伪劣产品大量流入灰色、黑色市场，产生了大量死亡案例。 很多年轻人现在也喜欢佩戴小巧的脑电波式终端，可以挂在耳朵上或者贴在太阳穴附近，通过读取脑电波来进行通话、发信息等操作。但这和真正的植入式脑机有着巨大差异，甚至连外挂式脑机都不能算。 脑机技术终将普及社会，但不是现在，不是时候。 “我无所谓，反正这又不是我们的领域。” 米斯蒂夫人耸耸肩。她只是一个义肢工程师，擅长装装腿装装手，然后是一个马戏演员。脑机技术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我倒觉得这一天不远了，之后我需要你们工厂和研究室盯紧这方面的市场变化，包括肢体义体的价格，尤其是脑机设备在义体市场上的动向，黑市与合法交易的都要。” “行吧，你是老板。” “你需要我这里派人支援你们的义体研究室吗？” “……目前我还能兼顾马戏团和研究室工厂，再过段时间吧，等研究室准备扩张时再说。” “还有谁知道你们是我的人？” 斯科特准备将麦锡森马戏团作为自己的私人势力，最好谁也不知道现在米斯蒂夫人幕后的老板是自己。 这个习惯在斯科特年轻的时候就有了，他会背着教会，挑选一些合适的对象，然后抓住他们的把柄，强迫他们为自己干点黑活。在各种压力下，这些人就会彻底被斯科特掌控，为他干很多蒸汽教会不知道、不允许的事情。 当年斯科特也就是这样，遇到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乔纳森·文丘里。 第三百四十九章 命运倒置 那是一个天才黑客，斯科特抓到乔纳森试图黑入蒸汽教会的时候，乔纳森才16岁。后来斯科特干脆就把乔纳森收为学生，甚至为他准备魔药。 乔纳森的计算机天赋十分恐怖，十几年后的斯科特发现，自己终于看不懂对方到底在写什么了。 可惜天妒英才。 当乔纳森的妻子、鲁恩军队的“女武神”玛格丽特·凡·德罗去世后，乔纳森就彻底陷入某种技术的漩涡。 他放纵自己进行疯狂的技术探索，却不肯告诉斯科特自己到底在研究什么。作为老师的斯科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乔纳森日益憔悴、日益歇斯底里。 “老板，你绝对想不到，我整了一个什么大活。” “而且，我知道，我一定会成功。” 后来，乔纳森直接从斯科特的视野里消失了。他研究的东西已经吸引了可怕的隐秘势力，只能东躲西藏地继续自己的研究。 当斯科特终于追上乔纳森时，他已经被人杀害，秘密研究室被洗劫一空，就连非凡特性都已经和一个小主机融为一体、成为非凡物品，也就是现在的赛博八婆可瓦乌。 凶手已经被惩戒，但是每当想起相关的话题时，斯科特仍是心中充满酸涩与不甘。回味起来，又觉得有些蹊跷。 现在，他从林恩耳坠里的视频数据中获得了更多的线索——那个叫菲尔德·莫雷蒂的神秘年轻人，一个不存在的幽魂。 一个名字，一个诅咒。 跟着这个名字走，会不会真的发现，当年悲剧的另一面？ 不过在去挖掘历史之前，斯科特更要在目前形势的变化中稳住。 社会开始动荡起来，冥冥之中有大事要发生。斯科特对教会官方依旧抱有怀疑与不信任，他隐约能感受到，自己就是蒸汽教会的一枚棋子，但他这个处境表示不满。 为了在接下来诡谲的局面中自保，斯科特需要一股只忠实于自己的力量，增加些安全感。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连格洛丽亚也不知道。 “没了，只有我，马戏团和研究室的人我都没告诉。”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米斯蒂夫人查看监控，剧场的后门，有一个血淋淋的陌生人拼命地敲门。 米斯蒂夫人蹙眉，向斯科特征询意见后起身查看，来者却让他们十分意外。 “米斯蒂夫人，你就是米斯蒂夫人吧！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少爷吧！” 来者竟是伊修达尔家族的老管家，已经是快要退休的年纪，高挑而精壮。但他此时却穿着一身破旧羽绒服，满身是血，隐隐可见衣服下的可怖伤口。 他打开臃肿的羽绒服，露出藏匿其中的小男孩，伊修达尔家族最年轻的孩子，加洛德·伊修达尔。 加洛德眼泪水涂得到处都是，鼻涕糊满嘴巴，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用一种惊恐又决绝的眼神瞪着衣服外面的所有人。 “米斯蒂夫人，我们伊修达尔当年是对你们有所亏欠，你们怎么恨伊修达尔都是应该的。 “但是现在，伊修达尔在贝克兰德的势力已经彻底垮了，当年对你们颐指气使的大少爷马西莫也已经死了，死得又痛苦又折磨，死得连渣都不剩了，就连伊修达尔整个贝克兰德分部都没了，您就当您的仇都随着那些大楼一起被扬了，得报了，可以吗？ “您要是还是不解气，我现在就给你磕头，给你道歉！” 说着，老管家情绪激动得跪在地上磕头，不一会脑门上都磕出血来，但他依旧狠狠地磕着。米斯蒂夫人只是裹着外套在一旁冷冷地抽烟。 “你一个做下人的，有什么资格代主人道歉。” “是，我没资格，我没资格……但是！不管如何，小少爷他是无辜的！他才十岁！他什么都不懂！求您救救他吧！” “……一个财阀少爷，再怎么落魄，也轮不到我来接济吧。” 米斯蒂夫人不为所动，看着他们求饶的悲哀姿态，甚至有些爽快。 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求着他们，不要来收购道奇·拉玛的遗产。 “夫人，现在整个贝克兰德，都巴不得伊修达尔死得透透。而小少爷在费内波特的两个姐姐，现在巴不得小少爷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贝克兰德，好再少一个人和她们争遗产。老爷也不会看小少爷一眼的，他现在满脑子想着怎么扩张伊修达尔的势力，只会重视那些有用的人。等小少爷能担起大梁还要投入太多的时间和心血，老爷等不及了，这笔投资对现在的老爷来说，风险太大了，不合算，不如把资源用到更加有利益的地方。 “求您了，夫人！求您救救小少爷吧！只要他能活下来，他甚至可以不是伊修达尔！ “清洁工！学徒！仆从！什么都可以！夫人您说他是什么就是什么！ “还有，小少爷的衣服里还有一包金镑，那是我们最后的积蓄，您都可以拿走！ “求您了！小少爷真的很聪明、很乖巧！他会非常非常有用的，您绝对不会失望的！” “呵。” 米斯蒂夫人冷笑一声。 “既是‘聪明伶俐’，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觉得你说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吗？” 见对方仍然是不为所动，老管家干脆把加洛德从衣服里抱出，两手托着小男孩的头，死死地瞪着他。 “小少爷，小少爷！看着我，好好看着我！你是坚强的孩子，对不对？” 哭泣的加洛德依旧一声不吭，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 随即，老管家手起刀落，一瞬间把加洛德的两个眼睛挖出来。 “这样，这样足够了吗，米斯蒂夫人？” 老管家对着呆滞的米斯蒂夫人哀求道。 米斯蒂夫人有点被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傻了，她根本想不到，这两人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你们剧团的演员都是义体使用者，现在小少爷也是了！ “不管是之前的恨、之前的欺辱、之前的矛盾、抑或是之前的伊修达尔，都让它们随着这双眼睛一起过去吧，行吗？ “赎罪、投名状、决绝书，什么都好！您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被生生剐眼的男孩痛地在地上打滚，他捂着血淋淋的眼睛张大嘴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您要是有用，这双眼睛您就拿去用好了！ “如果您觉得还不够，您说，我们绝不会拒绝！ “夫人，求您收下小少爷吧！” “够了！！” 米斯蒂夫人低吼道。她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有些发抖，回过神来赶紧吸一口烟冷静一下。 这个疯子，这是要挟！彻彻底底的要挟！ 要是不答应，不知道这个疯子又会整出什么事情来！ 米斯蒂夫人触碰耳朵上的终端，暗中请示斯科特。 “这个孩子，我收下了。” 她心有余悸地打量着老管家。 “伊修达尔那群人渣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药，让你死心塌地成这样？” “小少爷付清了我女儿所有的医药费，以及我们家的全部债务， “虽然她还是因为意外先走一步了。” 老管家脱下衣服，将地上痛到晕厥的加洛德抱起来，放入剧场的后门。 “您与小少爷以后都不会见到我了。” 最后告别后，米斯蒂夫人无言地目送老管家消失在街尾。 “……” 剧院内传来小男孩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与极端浓烈的情绪撕扯着他的身体，压制着他的声带，发出嘶哑的气声。 “怎么，人都走远了，你还要说什么。” “外面……外面……” 加洛德声音在颤抖，蜷缩在地上。 “外面……还有血迹……我还没有擦干净……” 第三百五十章 酒馆委托 接到大地医院的报告时，格洛丽亚正在地下城·永夜港。 一份带有批注的杰拉尔丁病例被埃姆林提交到格洛丽亚手上，通读之后格洛丽亚对这个叫埃姆林·怀特的年轻人评价又高了几分。老希内杜院长选择这个埃姆林在这个关头顶上位子，果然是因为其出色的个人能力。 埃姆林还在报告中提交了一份申请，要求黑夜教会提供杰拉尔丁更加详细的档案，比如当年受伤退役的细节，措辞并不是很委婉。 看来这位年轻人也有些怨言。 有怨言的不止埃姆林一个，还有格洛丽亚本人。事实上她也多次向军方请示，要求调取杰拉尔丁的所有档案，但都因为没有过保密期限而被拒绝了。 连一个教会圣者都调不出来的档案，你们奥古斯通到底在藏着什么？ 杰拉尔丁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日子人，格洛丽亚也不想沾这种不明不白的麻烦，奈何她是“高个子”，必须上前率先倒霉。 围绕杰拉尔丁谜团的核心在于：当年杰拉尔丁到底是因为怎样的一等功而退役的？ 既是伤病的功臣，又为何一定要其退役丢给教会。而不是呆在军队里养老？ 军队是王室的力量，而奥古斯通王室…… 有一些奇妙的猜测在脑海中形成，需要一些请阿波来验证。格洛丽亚脚步一转，拐进蚯蚓岛酒吧。 由于之前棉花巷爆炸与流放者暴动，由彗星小队轮流扮演的【菲尔德·莫雷蒂】和永夜港的老板关系不错。 “晚上好，莫雷蒂先生，今天你想买些什么？” 消瘦的酒保露出血腥的笑容。这位菲尔德·莫雷蒂一进入永夜港，他就获得了消息，代替酒保在蚯蚓岛酒吧里等了。 “我要一些……关于前段时间流放者暴动的消息。” “知无不言……只要报酬到位。” 格洛丽亚排出九张大钞。 “11月18日的流放者暴动，他们用的是鲁恩军队的制式武器吗？” “是的，先生。” “他们具体用了哪些？把你知道的列一个清单给我。” “或许你还需要加两杯酒。” 又是九张鲁恩镑大钞拍在吧台上。 老板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快，一个侍从从后厨走出来，将一张储存卡交给格洛丽亚。 “要纸质的。” 格洛丽亚敲敲桌面。储存卡，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塞什么病毒，至少斯科特一定会这么干。 侍从撇了撇嘴，收起储存卡回去，不一会拿了一叠纸质资料过来。情报很全，不仅是列出了流放者所使用的制式武器，而且还对每一样进行简短的介绍，并附上了一些暴动后的相关照片。 对得起这个价格。 越是翻阅情报，格洛丽亚越是头痛。 军队里出了大问题。 这么多武器能流入这种暴徒的手里，一定有很大能量的人叛变了。 立了大功却被赶出军队的记者，流入黑市的大批武器，无法被调出的绝密档案…… 重重疑云笼罩在军队中，但格洛丽亚却有些看不清楚。敌人应该就隐藏在奥古斯通的大旗之下，暗中策划着一切，里应外合。 就是不知道，目前的奥古斯通王室，有没有发现这些潜在的危险。 思索片刻后，格洛丽亚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杰拉尔丁是这此军队疑云中的关键人物，不如干脆将她直接从医院里放出去，看看是否能够引出藏在军队中的那些人。 一个一等功的大功臣，不是在军队的疗养院里好生供养着，然后大肆宣传，而是迫不及待地将其退伍，转手给教会。 难道，军队里的这位，在害怕吗？ 他们在害怕什么？害怕杰拉尔丁知道了他们的秘密，继续留在军队中会破坏他们的行动？ 还是说，杰拉尔丁给部队干黑活时接触了她不该接触的东西，成为一个不可控的不定时炸弹？ 这些都是猜测，真相无从得知。格洛丽亚只能从杰拉尔丁不断重复的那个扭曲噩梦中，一次次摸索当年事件的真相。 之前的格洛丽亚一直对杰拉尔丁有所忌惮，怕自己为其构建的梦境迷宫压制不了其身上的污染。但现在，非常时期，格洛丽亚觉得应该采取一些大胆的战略，加快我方的调查进程。 “再来一杯酒吧，先生。” “最近有人在打听我吗？” 格洛丽亚再次掏出一叠现钞。 【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对格洛丽亚夫妇来说有特别的含义，它很有可能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 虽然目前彗星小队的扮演良好，但格洛丽亚还是不希望【菲尔德·莫雷蒂】的名声太大，引起不必要的祸端。 “有是有一些，不过这些议论与打听大多会指向你在【死亡名单】上优秀的业务能力。 “但最近，我也有开始听到一些议论，流传着你在流放者暴动中的所作所为。” “……11月18日我并不在地下城。” “是的，所以这只是一些杜撰的谣言。但是你在棉花巷爆炸案中的强大表现，以及你这两个月来对地下城的清剿，已经在地下城中渐渐传开，成为了很多谣言滋生的养料。所以，人们由此联想出，你在暴动当天对流放者大杀特杀的身姿，也不是不能理解。” “……”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没错。格洛丽亚当天作为指挥者，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杀特杀，间接人头无数。 但让格洛丽亚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永夜港老板竟然连自己对地下城的秘密清剿都知道，看来这个老板手段和渠道都不简单。 “这种【菲尔德·莫雷蒂在地下城流放者暴动中大杀特杀】的谣言，目前还只存在少数人的阴谋论猜想里，但是我想，即使地下城里情报信息传递缓慢，这种谣言也终会在贝克兰德的地下世界传开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我要买断关于我的消息。” 格洛丽亚决定道。 “如果有人打听我，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并告诉我对面长啥样。同时，若有其他人提问关于我的问题，你也不能回答这类问题，就说这些情报已经被人买走了。 “我只要六个月，六个月后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随便你。 “之前你不是说，你欠我人情吗？这个月后，我们就两清了。” “……这只能减缓谣言流通的速度，做不到绝对的杜绝，该来的总归来的。” “我明白，我确定这场交易，我只是暂时不想和他们哔哔。” 永夜港老板想了想，然后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格洛丽亚使劲握了握。 “成交！” 第三百五十一章 宵夜杂谈 临近凌晨，戴里克才结束了工作，回到家中。 作为一名新人【荷官】，戴里克的工作往往琐碎又繁多，俗称打杂。队长不下班，新人就没有提早跑路的理由。 戴里克的家不大，但就只有他和他哥两个人，空间也还算富余。 他坐在沙发上，脱下长裤。他的双腿被一套精致简约的外骨骼所包围，轻薄有力的金属条在他整条腿上游走，在金属外骨骼与皮肤之间，还有一层透气的薄布料。 整个家里都安装了无线充电设备，戴里克不需要脱下外骨骼，光是走进无限范围内，就能对装备充电。 戴里克走到卫生间，取下腿上的外骨骼，然后熟练又小心地，把自己挪到浴室的小凳子上，再搬进来两条无力的腿。 洗澡时还带着这些，会让他有一种洗澡洗不干净的怪异感。 快速的冲洗后，戴里克重新装回腿部的外骨骼，换一身轻松柔软的睡衣走出去。 一股香味传来，格兰特夫人已经回到家，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晚上好，戴里克。”格兰特夫人语气温柔，充满怜爱，“今天工作一天，辛苦了。” 戴里克随意聊了几句，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开始看起新闻。 格兰特夫人，这间房子的拥有者，也是戴里克名义上的监护人与收养者，她的养母。 若向周围的邻居打听，格兰特夫人是一位温柔贤惠的寡妇，痛失丈夫后，格兰特夫人靠着丈夫留下来的三套住房过着收租的日子。不过这些房子都不大，和戴里克现在住的这间差不多，租不了什么好价钱。格兰特夫人平时也会做一些烘焙，在这栋大楼里卖，通过无人机送给住户们，打点零散的小工，改善下生活质量。 从她的公民痕迹记录中看，也确实如此，按时纳税，遵纪守法。 但是要是在某些见不得光的隐秘档案馆中翻看资料，就能发现格兰特夫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格兰特夫人结婚后没多久，她的婆婆就看上了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焕发人生第三十五点二次春天，想要来一场旷世深情的忘年别恋。作为一位永远支持妻子的丈夫，她的公公十分支持妻子的任何决定，表示只要她的妻子愿意，他欢迎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加入这个大家庭。 但是格兰特夫人的丈夫格兰特先生表示不行，原因是他做了一个很有拜亚姆当地传统味道的占卜。在将自己妻子与自己妈妈穿了一个星期的袜子放在一起腌制三天后，格兰特先生在腌袜子的特亚纳壳里感受到了一股不祥的味道，当即表示，自己若是一次性享受两份母爱，便会母爱泛滥，就像一个惯了太多水的气球，然后爆炸。 格兰特夫人无法忍受这样的家庭，因为在他们一家三口高谈阔论的一个月内，没有一个人愿意吃她做的奶油热带水果浓汤。 终于在奶油水果浓汤受人忽视的第四十二天，格兰特夫人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当即就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底层，砸烂了一个偷汽车电瓶的小偷窝穴，找了一把小偷们用来剁电子牛肉的砍刀，回到家里把不肯吃水果的一家三口全部砍了。 没想到血还没有流出家门口，下一秒罗思德特警们就夺门而入，看着眼前的景象疯狂为格兰特夫人鼓掌，当场决定为她颁发一枚好市民奖章，表彰这位好市民一口气为拜亚姆除掉了一个偷吃骨灰盒塔楼电子贡品电子炮仗累计涉案金额上千万西塔的黄牛老登、一个杀人如麻喜欢噶人下三路做收藏的血腥老玛丽、以及一个善于用使用不同天数后的袜子对他人进行洗脑催眠的传销头子。 在特警部队的极力推荐与高薪诱惑下，格兰特夫人答应成为官方的秘密杀手，在暗中支援警方。 而那碗奶油水果浓汤不断地在晚饭后死，又在第二天晚饭后复活。在起死回生的42天后，奶油水果浓汤达到了宇宙的终极答案，脱胎换骨，从此彻底摆脱了注定要被人吃掉的悲惨命运，拥有了让人充满倾诉欲望的特异功能，作为一种富有威慑力的刑具摆在某警察局的审讯室中。 如果这位调查的有心人能更有实力一些，直接突破一切阻碍，直指矛盾核心，拨开云雾见青天，那他就会发现—— 格兰特夫人就是红桃七。 这一切都是红桃七编的背景故事。 不过安提戈努斯承诺过扑克牌们高到离谱的自由，只能捏着尾巴把格兰特夫人的所有档案和痕迹都做全了。 从法理上看，拜亚姆只有这位骁勇善战的格兰特夫人，而不存在所谓的红桃七。 在戴里克很小的时候，红桃七就捡到了这个小孩，大笔一挥收为小弟，然后一起在拜亚姆的城市缝隙中流浪。直到两人被上一任方块三骗走了所有家当，在各种威逼利诱与坑蒙拐骗下，不得不进入组织，作为编外人员工作。 红桃七在转正之前，当然不叫红桃七，他有无数个名字，山姆、彼得、帕波拉、玛努奇、切诺洛……他带着戴里克一路靠着小偷小摸坑蒙拐骗，在高楼大厦的缝隙中求生存。每次被人抓到了，就会让戴里克先跑，因为这个小老弟和自己比起来还是有些实诚，没自己灵活，但奈何巨人的血统就是跑得快。 于是还不是红桃七的红桃七就会在苦主面前来一套演员的自我修养，每被抓到一次，他就会换一个名字，然后换一套背景故事，换一个新造型，最多挨顿打，但不至于成为某种被人记住的惯偷，引起周边目标和警察的注意。 但若是被警察抓住，确实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凶巴巴的警察一定会把他的小脸输入系统，建立数字档案，那么他就玩不了金蝉脱壳、改名换姓的那一套了，输入系统中的名字会永远地跟随着他，成为一种无法消除的痕迹。 这让他感到惶恐。 小时候的红桃七一直在考虑，到底怎么样才能在被警察抓到的情况下，不留下任何身份定位信息，就溜之大吉。 可惜，他在被警察抓住之前，先被上一任方块三给骗住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间谍兄弟 红桃七似乎，总是能做到戴里克做不到的事情。 他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从抠搜的店老板中骗来兄弟二人的晚饭，可以真情实感地诉说着兄弟两并不存在的惨死爹妈，可以随手摸掉店里价值不菲的电子产品，必要时，红桃七可以是戴里克的弟弟、妹妹、邻居、甚至是儿子。 痴呆的爹，惨死的娘，怪病的自己，破碎的家。 几天的饭叮当入手。 小时候的戴里克总是念不出那些羞耻的台词，最后总要把事情发展到武力阶段，靠着比同龄人大的体格抢了就走。 于是他也总是被红桃七说太实诚，但红桃七并没有对此嫌弃什么，反而很乐意教他其他歪门邪道。 “实诚的人有实诚的方法。”年幼的红桃七点点戴里克的鼻子，“谁又会去怀疑一个诚实的孩子呢？” 有了红桃七的调教，在遇到上一任方块三之前，这些技巧成为了两人流浪街头的保命秘诀。 可惜魔高一丈，在前任方块三这种老江湖看来，孩子们的把戏还是太过稚嫩。 如今戴里克成为了教会荷官，一名官方小队成员，之前流浪时学习的技能，在现在的工作上，意外地好用。 “工作结束洗完澡，要不要先来喝口南瓜汤？” 格兰特夫人——红桃七端着汤走出来，脸上满是温柔慈祥的笑容。 “哥，我查过了，门外面没有尾巴。” “害，靠谱，还得是你，咱哥俩谁跟谁啊。” 说着红桃七放下汤坐下，顶着中年妇女的样貌，叉着腿提脚开始扣起指甲板来，毫无形象。 戴里克伸手从外骨骼上取下一个隐秘的储存卡，在餐桌上滑向了红桃七。 “荷官们今天抓到了一个风暴教会叛逃者，当街抢了一条幻彩光鳞巨尾鳄，已经被抓起来了。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麻烦，这个叛教者确定牵扯到一个偷猎组织，专门捕杀一些带有灵性的生物，这些生物在罗思德多半是挂牌的保护动物。这是大罪，他们犯法了。” 罗思德不是天堂，不是自由之地，更不是秩序公平的理想国。 有丰富的道路供大家选择去规避又疏又漏的法律，但只要牵扯到【犯法】这一件事，就代表着有人要倒大霉了。 “由于这些偷猎者专打灵性生物、甚至非凡生物，这个案子由荷官们接手了。依照荷官们的情报能力，相信这几天就会有行动了。 “今晚队长会做出决定，不是明天晚上，就是后天晚上，我们应该会对这批偷猎者进行一次狙击。 “至于那个幻彩光鳞巨尾鳄的主人，是个局外人，他真的只是从野外带回来了一只巨尾鳄而已，和偷猎者没啥关系。不过，按照法律，他应该被关进去蹲个十年二十年，但没办法，他是如假包换的财团公子哥，交了一大笔保释金拍拍屁股就走了。” 说着，戴里克还有些不真实。 “原来真的有人能交出这么一大笔钱，就像是在路上掉了一根头发一样……” “想不到是正常的，我们这种普通人，要不是干这行，哪有机会见到财阀公子哥？” 红桃七撇撇嘴。 “说到底，这种资本家早就和屁民们不是同一种生物了，不管是贝克兰德还是拜亚姆，财团就是财团，垃圾就是垃圾。” 但是红桃七和我们也不一样，戴里克想，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故事中心的天才，无论财阀还是贫民都是他主演剧本中一部分，世界是围绕着他转的，一切都会成为他光辉故事的一部分。 自己只要跟在他的后面，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相信作为主角的红桃七，会给这个故事一个完满的结局—— 他会给一个令我满意的结局的。 “今天荷官那里还有什么动静吗？” “最近荷官们发现了一个神秘组织，这个隐秘势力自称为【当代美德研究学习会】。我们对这个隐秘势力毫无认识，它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我们只知道前两天一位叫【欢乐骑士星期一】的神秘人士打劫了一家电器店，并声称这是【当代美德研究学习会】的一次社会性实验，用来调查当代拜亚姆社会冷漠道德败坏的根本性原因。 “我们对比了政府和教会的公民数据库，完全没有这个人的生物数据。” 戴里克故作严肃地坐在红桃七面前，明知故问。 “哥，你有什么头绪吗？” 红桃七也双手撑头，满脸凝重地回答道。 “那一天，你的梅花j姐姐和我通讯。她说，前一天晚上，她夜观母猪排队掉入水坑，忽得灵感，需要我给她找一些原材料，来完成一些能让组织震憾世人的伟大发明。 “在听完她一顿雄心壮志后，我也是心潮澎湃。作为同事，我更是对这项伟业义不容辞，立刻表示要参与这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工作。 “但是梅花j太过灵感爆发，从而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她没有给我采购经费。 “但这难不倒世界的主角红桃七，于是你哥我便选择了一些更加节约经费的方法，同时帮助梅花j完成了获取材料和让组织震惊拜亚姆这两项要求！” “她说的应该不是这个震撼吧！” “你就说成没成吧！” 戴里克扶额。 “老板不是一直强调，我们绝对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名号。” “我问你，我们组织，叫【美德会】这个名字吗？” 戴里克想点头，但又觉得不对。按照组织一贯的尿性，很有可能下个礼拜就不叫这个破名字了。从本质上来说，组织是没有名字的。 “那我再问你，我叫【欢乐骑士星期一】吗？” 戴里克摇摇头。红桃七的代号是红桃七，真名早就签在书上，上交给了老板。这个所谓的什么欢乐骑士则是另一层套娃。 这么看来，其实红桃七也是啥也没暴露。但这事就是觉得怪怪的。 戴里克叹气，这就是组织这帮人的一贯作风，他已经习惯了，并正在积极学习中，努力赶上哥哥红桃七的步伐，尤其是思想觉悟这一方面。 有时他真的会怀疑，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说自己是教会的隐秘部队，在黑暗中守护罗思德的秩序与稳定，但这些同事们平时干的事和这些毫不相干，不如说更像是在到处搞破坏，甚至大张旗鼓地对教会搞反向渗透。 比如戴里克就是一个明晃晃的例子，要是真的清算成分，那戴里克就是纯纯的间谍，是美德会打入失落教会的内应。这种间谍在失落教会至少还有五六个，包括他熟悉的梅花五。 这么算起来，就连老板本天使何尝不也是一种间谍，组织势力早已成功渗透到失落教会的高层。 要不是说组织老板就是荷官们的教宗，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恐怖组织。 但要是说美德会是老板的私兵，目的是在暗中为祂完成什么不可告人的邪恶目的，那也听起来不太对。他们更像是各归各地肆无忌惮搞破坏，万类霜天竞自由，但确实有很多行动对罗思德的安全做出贡献。 况且，老板都做到了教会教宗的位置，堪称罗思德群岛真正的权力掌握者，祂还能再搞什么邪恶行动？我炸我自己、我打我自己吗？ 按目前对这位教宗的理解，祂肯定不喜欢这种自己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蠢事。 “梅花j姐姐这么着急做东西，是你们最近有什么行动吗？” “这是我要跟你说的。听说过一个叫【天鸣教团】的组织吗？” 戴里克摇摇头。 “我和方块三刚刚回来的时候，老板就立刻给了我们俩这个名字，让我进行调查和清剿。这两天我们已经有了不少进展。” 红桃七嘿嘿一笑。 “明天晚上，我们也要搞一波大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演出前奏 翌日，晚上九点，梅拉达斯赌场。 克莱恩如约在这里见到了安格尔·布朗。 接二连三的失控幻觉让克莱恩感到疲惫，幻觉带来的负作用又不断积累，磨损着克莱恩的状态。 一整天的休息恢复得并不多。从计划上来看，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调查，但是克莱恩总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丝危机感，还是服用了一些宝贵的恢复药剂，让自己尽量恢复灵性。 现在有了佛尔思，紧急情况下可以让佛尔思“旅行”至拜亚姆输送物资。但佛尔思对现在的拜亚姆并不熟悉，她只能和克莱恩约定在一些三百年来变化不大的特殊地点交接物资。另一方面，不管是从大地教会医院还是特斯拉集团方面，整个塔罗会短时间内能获得的物资并不多。 发育与发展都需要时间，而克莱恩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 安格尔则看上去更加地紧张一些。 “赌场吗……” 他看着梅拉达斯赌场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有一些犹豫。 “上次说到赌场，我回忆起来，在我女儿失踪的那间仓库里，我找到了一些扑克牌。 “看上去就是普通的、零零散散的扑克牌，用来打斗邪恶的那种。牌面很脏，被遗弃在仓库里很久了，但是有一张牌，看上去和那些废弃的纸牌不是同一副牌，我就把它收了起来……” 说着安格尔掏出终端给克莱恩展示了一个照片，零零散散的蓝色纯底扑克散在地上，和垃圾无异，但有一张牌背却是蓝底白纹的图案。 一张套着塑料袋的扑克牌伸到克莱恩的眼前，正是照片中的那张。 红桃五。 “感觉就是普普通通的纸牌，但似乎比其他地上的那些质量好一些，总之就是很在意所以也收了起来…… “现在站在赌场前面，又控制不住地想到这张扑克牌。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联系，但不管如何先带上看看吧。” 这样的扑克牌，克莱恩手里也有一张。 红桃七。 塞西莉亚的失踪，难道和红桃七背后的那个组织有关系吗？ 做好了心理准备，安格尔率先迈进了梅拉达斯赌场。 两枚印着星星的金币在手指间翻飞，克莱恩压低帽檐，跟着进入赌场。 不管是旧日时代还是第五纪，克莱恩对赌场的印象并不好，怎么看都是一个把人吃干抹尽的地方。 相比刻板印象里的那种赌场，梅拉达斯则更像一个集餐厅、演出、赌场、酒吧等为一体的大型娱乐场所。大厅里大大小小的赌桌前坐满了人，训练有素的荷官在绿色的赌桌前冷静地服务着，时不时听到几声哀嚎或者尖叫。 二人入场后先在去自助餐台取了点食物，和其他人一般在舞台边的卡座中坐下，观察整个赌场的构造。 大厅的中间是一个不大的舞台，一队马戏演员正在上面热烈地表演着，为赌场里的狂欢渲染欢乐的气氛。迷人的巨人族女歌手穿着高叉晚礼服裙在聚光灯下唱着快节奏的舞曲，led冷光在裙子的发光条上来回流转。身着紧身衣的柔术演员配合着全息投影在空中不断跃起落下，赢得一片片掌声。 梅拉达斯赌场是一个合法合规、手续齐全的娱乐场所，整个赌场位于房价最贵的楼底，大楼顶上有着一个酒店，和其他高级会所。赌场内分作三层，越向上的房间金额越大。楼上的包厢环形分布在大厅上方，都能对这个中央舞台有着良好视野。 按照伦纳德的介绍，失落教会中的官方非凡者【荷官】最喜欢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潜伏着，然后在这里做赌桌后面站着的荷官，收集情报，来一手钓鱼执法，玩的就是心态。 反正都是做“荷官”，在教会里和在赌场里，哪里不是做啦。 “去玩一把牌。”克莱恩提议道，“看看能不能遇到失落教会的人。” 安格尔有些疑惑，但依然和克莱恩一同起身换了点砝码，然后向金额最小的那一张赌桌走去。 克莱恩灵性直觉微动，有人正在偷他口袋中的那张红桃七纸牌。灵性没有任何预警，克莱恩干脆任凭对方使用非凡能力拿走纸牌。 随着直觉转头，一个身材高挑、神色冷淡的女荷官从赌桌的另一边走了过去。她有一头黑色柔顺的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束了一个低马尾。一身包裹严实、穿戴整齐的荷官制服遮掩了她部分身体曲线，但配上她那张姣好的面容，依旧让人印象深刻。 等等……这张脸很眼熟！ 性感的女荷官走向不远处的一张赌桌，和客人们问好示意后与同事换班，开始新一轮赌局。 克莱恩拉着安格尔快步走来，坐下压出筹码。他看似聚精会神地盯着女荷官神乎其技的洗牌动作，其实眼睛余光与一些飞虫秘偶都在打量这个女荷官。 这个人……怎么这么像那个在贝克兰德地下城遇到的美女冒险家吉尔达？！ 不是，吉尔达不就是那个红桃七吗？！ 但这两者之间可谓有天壤之别。红桃七变化的那个吉尔达有着金色大波浪卷发和暴露的衣着，举手投足都是热情奔放甚至是狂野。而眼前的女荷官黑发黑瞳，穿着低调整齐的制服，脸上的神情冷淡而疏离，偶尔向克莱恩的眼神，甚至让克莱恩感到一丝不适。 两者除了一样姣好的面容和一样火爆的身材以外，几乎就是两个人。 没想到这个红桃七的演技，真的很可以。 不，等下。 克莱恩做了一个简单的占卜，心情复杂了起来。 红桃七这个恶趣味的家伙，直接用了别人的相貌，出去到别的国家坑蒙拐骗！！ “先生，你有什么疑惑吗？” 敏锐的女荷官感受到了克莱恩的微妙视线，那淡漠清冷的目光顿时汇聚在克莱恩身上，变得尖锐起来。 “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一个朋友……你听说过一个叫吉尔达的女冒险家吗？” “不好意思，你的问题超出了我的工作范围。” “那么，请问怎么称呼？” “艾默。” 女荷官将牌拍在桌上，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牌。 发牌在即，艾默收回视线，不再理克莱恩。她最后一次向客人们确认押注，然后收走筹码，不再多言，将牌一张张地发到客人面前。 安格尔忽然面色一变，他惊惧地举起牌，向克莱恩展示那张崭新的红桃五。 克莱恩沉默地翻牌。 红桃七。 第三百五十四章 暗流涌动 艾默沉默地发牌，读牌，如此循环，没有任何废话，直到赌徒们的命运尘埃落地，她无悲无喜地收走眼前人的筹码。 “先生，你输了。” 无情的推杆收获所有输家的筹码。 那张红桃五看得安格尔心神不宁，他下意识抓住了艾默收牌的手。 “等等……你……” 而克莱恩则立刻抓住了安格尔的手腕，制止了他的鲁莽行为。 桌上所有人的眼神都汇聚到安格尔的身上，或是惊恐，或是狂喜。紧接着冰冷的杀意从四面八方传来，看不见的角落中，尖锐的视线与隐秘的武器已经对准了安格尔，克莱恩甚至听到身边响起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里是赌场，对荷官发生肢体接触是大忌。更何况对面是一位拥有非凡能力的荷官，若不是失落教会插进来的官方非凡者，便是这座赌场的庇佑者之一，如果前者都不是，那更是潜在的危险分子。无论哪一个可能性，都对他们的侦察行动很不利。 “冷静，放开。” 克莱恩用力捏了捏安格尔的手腕。 感受到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安格尔终于冷静下来，心有余悸地松开手。反应过来时，背上已经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抱歉。” 艾默看了对面一眼，只是推了推黑框眼镜，又低下头，没有说话。她无言地洗牌，切牌，码牌，用熟练而花哨的手法向客户们展示自己的技艺。 哗地一声，牌堆在赌桌上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庄家先行，请。” 克莱恩灵性直觉一动，发现在这意外的洗牌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左边第三桌的荷官刚刚还是一个女的，现在换成了一位熟练的男性荷官。舞台上的声音富有磁性的巨人族女歌手隐入幕布，工业制作的电子录音取代了温润的现场演唱，右边三楼的服务生第三次托着香槟走进那个包房，却在刚才从房间里空着手出来…… 克莱恩死死盯着艾默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而美艳冷漠的荷官抬起头，透过黑框眼镜对上克莱恩的视线。 “先生，现在该你下注了。” 无声的僵持中，克莱恩冷哼一声，一把推出筹码。 “全部押进！” 在周围人的惊呼中，克莱恩大大方方地向后一靠，有什么东西又被塞到了他的口袋里。他抬手轻抚帽檐，传统的礼节此时在二人眼中成为一种无声的挑衅。 艾默毫无波动，只是这么一直冷淡地看着克莱恩，玉指轻抚，飞出一张扑克。 “请。” ****** “戴里克！戴里克你坚持一下！ “马上就到了，马上就能得救了！” 瘦小的男孩背起高他一头的弟弟，在城市的霓虹中没命地奔跑。 戴里克软绵绵地趴在哥哥的背上，他宽大的身体被努力地折叠起来，放在身下那窄小的背上。 “那一定是那些混蛋对你下了什么咒！ “不要紧，教堂就在前面！就像刚刚那个人说的一样，只要及时到教堂，你就能得救！ “相信我，戴里克！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是世界的主角，所以我一定能够做到！ “自由、快乐、财富、健康！ “都会有的！你都会有的！ “戴里克！” …… “戴里克！” 有人用手肘捅了捅出神的戴里克。 “马上要行动了，想什么呢！” 身后的队长杰佛瑞狠狠在戴里克的头盔上敲了一下。 戴里克望着红灯区热烈到糜烂的霓虹灯，偶尔有些恍惚，总会想起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在拜亚姆街头流浪的日子。 似乎也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广告牌和全息投影，铺天盖地地侵略人们的视线，而哥哥带着年幼的、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他，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花花世界中无止尽地逃窜着。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摇身一变，从在这条街上流窜的人，变成了在这条街上追击的人。 “仔细听频道，不要走神了！” 戴里克深呼吸，收敛思绪，再次检查自己的武器、辅助外骨骼、以及教会的机动装备，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艾默】：一切正常。 【艾瑞克】：场内组已就位，情况良好，随时准备行动。 【杰佛瑞】：收到。 【戴里克】：收到。 穿戴整齐的杰佛瑞正带领着一批全副武装的教会荷官潜伏在梅拉达斯赌场外面。 按照计划，教会荷官分成了好几个小队，由杰佛瑞全权负责这次行动。一些人通过消防通道，进入了赌场上方的建筑中等待；一些小队和杰佛瑞一起守在外面，等待进攻时机；还有一队小队则经过伪装，进入梅拉达斯赌场进行潜伏。 等到长期安插在梅拉达斯赌场内的教会荷官发出信号，杰佛瑞就可以一声令下，带领教会荷官们内外夹击，全方位包抄敌人。 而艾默，就是这位长期驻守梅拉达斯赌场的【荷官】。 她和她的小队长期在这片红灯区中流窜，以赌场荷官、服务生、演出人员、甚至是脱衣舞演员等形式暗中潜伏，为失落教会打探各种小道消息。这段时间她正好在梅拉达斯赌场内工作，顺理成章地被选为这次行动的重要环节。 事实上，非凡世界中一些关于失落教会荷官的传闻是正确的。教会荷官经常会有以赌场荷官的身份行走在拜亚姆的灰色地带，有一些赌场确实是由教会暗中支持的，目的就是为了对那些不法分子进行钓鱼，收集相关情报，并为教会行动提供各种支持。 罗思德群岛独特的地理位置，加上复杂的历史背景，让拜亚姆的治安和社会环境十分动荡复杂，政府还不能做到像贝克兰德一样，对地上一切都建立起应有的秩序，于是作为官方非凡者的教会荷官便形成了这么独特处事方式，来加强官方对灰色及黑色地带的控制力。 戴里克有些紧张，指腹不停摩梭着枪支。一只有力的大手拍上他的肩膀，队长杰佛瑞向新人歪了歪头。 “放轻松，戴里克。待会让非凡者们先冲在前面开路，你们这组负责重火力压制。” 在现代教会制度中，官方非凡者小队里也会有一些没有非凡特性的行动成员。在低序列的层次里，现代发达的战斗装备大大缩小了非凡者与普通的差距，甚至一身好的机动装甲可以完虐一些低序列的非凡者，并对部分中序列的非凡者带来一些麻烦。因此，像戴里克这种没有非凡特性的装甲荷官，也是行动中的重要一环。 “不要有太大压力，戴里克，你只要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好。” 杰佛瑞再次拍了拍戴里克的肩膀，接着最后一次在全员广播。 【杰佛瑞】：各位，再重复一次本次作战的任务。 【杰佛瑞】：我们的目标是，在赌场内活动交易的偷猎者，他们不乏穷凶极恶之徒，至少有三名序列八的非凡者。遭遇时以扑杀为第一目标，拷问的工作交给教会的通灵师与仪式魔法。 【杰佛瑞】：等到场内组确认情况，我们将突入赌场。 【杰佛瑞】：现在，全员静默！ 第三百五十五章 各怀鬼胎 玛尔莎·希勒最后一次检查绘制的法阵，再三确定隐藏到位后离开房间，将一切恢复如初。 今天，他们【天鸣教团】将与拜亚姆本地的动物偷猎者交易一批有灵性的动物制品，用于之后的伟大仪式之中。交易地点就定在眼前的这座梅拉达斯赌场内。 玛尔莎作为这次交易的负责人，她很早就带领教徒在赌场上方的酒店中住下，对酒店乃至整个大楼都进行勘察，并陆陆续续地在赌场内完成隐秘的法阵。 她倚着包厢的扶手，透过单向玻璃俯视一楼大厅。所有愚笨之人都沉溺在庸俗的刺激中，只是一些简单的规则与低级的装饰，就能操控这些平凡之人的情绪与人生。所有的大喜大悲，之后的大起大落，都将由那几张苍白的扑克牌决定。 这就是这些小人物的悲哀，他们听不到来自天外的至圣至尊之声，便无法聆听带他们走出世间所有荒谬低劣的指路明灯，只能在这些伪神与野心家构建的谎言中无限沉沦。 但他们天鸣教团是不同的，他们是被神选中的救世者。 从天而降的天籁之声包含着无穷的奥秘，这正是救世神明的化身，因此祂被称为【天降之鸣】。 而他们这些被选中的救世者，便被赋予了拯救苍生的使命，要把这些庸俗蠢笨之辈，从伪神与野心家的谎言中拯救出来。 这种宏大的使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成的，需要一步步来。 最近拜亚姆对动物制品的走私与偷猎抓得很严，天鸣教团之前合作的偷猎团体纷纷拒绝了合作，唯有这次的偷猎队愿意接下交易。 事实上，玛尔莎甚至整个天鸣教团都对这些新的合作方了解不多。这次的新卖家是一个神秘人在暗网上向她介绍的，说这些偷猎者实力不俗，可以为顾客们搞到别人搞不到的东西。离原本的计划越来越近，玛尔莎没有多大的选择余地，为了准时完成伟大的仪式，她还是联系了这一队陌生的偷猎者。 为了防止出现黑吃黑的情况，玛尔莎要求教徒们做好一切战斗准备。会面包厢的周围早已被布置好了许多仪式法阵，以及必要的遥控炸弹，只要一声令下，天鸣教团的人就能把对方全部绞杀。 “玛尔莎大人，我把神使大人带来了。” 一个穿着暗黄色披风、露出深绿色长裤的教徒将这位神使大人交到玛尔莎手中。同样暗黄色的长袍遮住了神使全身，就连面容都被巨大的兜帽彻底遮掩，让人无法看清她的样貌，只能看到她两只暗绿色的裤腿。 近日的占卜与情报带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玛尔莎思考后还是决定将神使大人带至交易现场——既然无法保证对面不会做手脚，不如直接黑吃黑，率先将对面献祭给“天降之鸣”，献祭给教团信仰的神明，既能保证这些新合作者不拖后腿，又能为之后的伟大仪式添砖加瓦，简直双赢。 一位教徒扶着神使大人，将她的手搭在玛尔莎的手背上。整个过程中，神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任人摆弄，动作呆滞得如同一个布娃娃。 玛尔莎轻轻拍着神使的手背，嘴角勾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今天，货物和人命，我全都要。 ****** 泽伦斯·弗莱望着远处霓虹闪烁的梅拉达斯赌场，面色凝重地踩灭烟头。 拜那些不入流的同行，和那个财阀家的彩虹刷子所赐，形势一夜之间变得严峻起来，罗思德全境都对偷猎行为发起闪电攻势，泽伦斯的走私生意一下子变得极为困难。 接下来的短时间内，整个罗思德的动物走私市场都会一蹶不振，很多来自保护动物的制品都会陆续断货，而剩下的一点存量将会在短时间内被炒到天价。 幸好泽伦斯之前带着团队大干了一笔。他们开船在罗思德海域上去寻找那些雨林茂密又人迹罕至的无名小岛，然后上去搜刮它们的动物资源。很多有钱人都对罗思德丰富的保护动物情有独钟，如果是猎到了那种带灵性的生物，更是一笔大钱。泽伦斯主要的目标，还是那些带灵性的动物资源，不过这种东西往往在罗思德官方规定的保护动物。 在这其中，泽伦斯就收获了一些幻彩光鳞巨尾鳄的鳞片。 现在，一方面由于官方的严打，偷猎者们很难在短时间中捕获到新的鳞片，这让鳞片的价格扶摇直上；另一方面，官方又对这种违禁制品严打，若是被官方发现了自己有这种鳞片，必然要被官方从重打击。 泽伦斯当机立断，准备以最快的方式出手这些鳞片，而不是等到价格再涨价到顶点。这虽然损失了一些利益，但总比拖太久被警察抓了好。 正在泽伦斯焦灼地寻找买家时，一个神秘的中介在暗网联系了泽伦斯，说可以提供一位令他满意的客户，并且这位客户的需求也是十分紧急。 按照一般的行规，偷猎团伙不太会和完全陌生的客户或是中介合作。但是形势逼人，泽伦斯怕日久生变，快速答应了这次的交易。 最后，神秘中介将交易场所定在了梅拉达斯赌场，今天晚上。 泽伦斯作为梅拉达斯赌场的常客，他对这个赌场很是熟悉，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他的主场。但对面那个神秘的客人，让泽伦斯皱眉不已。 “上次抓到的那个黑客呢？”泽伦斯向手下喊道，“把他和他的脑机都带过来。” 几个五大三粗的偷猎者扛着一个颤颤巍巍的瘦高个走了过来。 瘦高的黑客连站都站不稳，他的头上没有头发，只有许多犹如金属般的线条，以及几个位于后脑勺的插口。这是他做过脑机手术的痕迹。 这个黑客曾经让他们团队失去了几大笔汇款，两个月前正好被泽伦斯抓住了。 光是简单杀了他，并不能让泽伦斯解气，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将这个可恶的电子小偷，改造成属于自己的脑机黑客。 脑机，顾名思义，是一种将自己的大脑进行计算机化改造的技术，是目前最先进的义体技术之一。脑机的使用者，可以获得令人惊叹的算力，这种算力远远大于普通人日常使用的电脑或服务器，甚至不亚于一些公司商业化使用的大型计算机。 但脑机技术并不成熟。 目前义体市场上根本没有批准脑机商业化，所以目前根本没有合法合规销售的商业脑机，他们这种灰色地带的人，也只能获得不知道什么技术产出来的三无脑机。 强大的效果带来的是强大的负作用。脑机的使用往往是对使用者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一方面，脑机的植入会大大增加赛博疯子发病的几率；另一方面，脑机仍然会和整个肉体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这个反应强度因人而异，但这方面的抑制剂却不可或缺，没有摄入足量的抑制剂，或者使用脑机运算太久，人的肉体就会崩溃。 于是在脑机改造完成了这个月里，这个黑客被泽伦斯偷盗团当作一个超级计算机，天天超负荷地使用着。抑制剂的紧缺与高强度的运作已经让黑客在崩溃的边缘。 就这么将这个脑机黑客带过来，当作一种一次性保险，泽伦斯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但泽伦斯有些信不过这个新客户，做这种生意的，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泽伦斯自己就是狂徒，多做好一些需要掀台子的准备。必要时，所有人可以是敌人，所有手下都可以被抛弃。 同时，泽伦斯也了解失落教会的行事风格，他们的官方非凡者总喜欢扮作荷官藏在赌场里搞事，自己没有发现梅拉达斯的异样，不代表里面没有一个教会荷官。多带些保险，总是多一份心安。 一个金属的头盔被递给泽伦斯，泽伦斯亲手将其戴在脑机黑客的头上，暂时隔绝黑客的网络信号，又给他注射了几针抑制剂。 “只要你这次任务完成，我就把你放了。” 脑机黑客的抽搐暂时停了下来，泽伦斯重重地拍了拍黑客的肩膀。 这次，我势在必得。 第三百五十六章 趣味活动 “同花顺！大满贯！我赢了！” 红桃七狠狠地将牌摔在桌上，然后向后一靠，心满意足地抽起雪茄来。 现在的红桃七是一个穿金带银、肥腻矮小的暴发户，油光锃亮的皮毛制品裹着他臃肿的身躯与沉重的大金链子，手指上套着层层叠叠的珠宝戒指，闪得发牌的荷官眼疼。 “怎么样，服气了吧？” 红桃七挑衅地向赌桌上的各位吐出一口烟，挨个观察他们或红或白的脸色，十分享受。 从坐上这个赌桌以来，红桃七的幻术就没有停过。他先是用占卜确定了眼前的荷官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那些讨厌的教会荷官或者是赌场的打手，接着他一开始随便玩几局，融入气氛。 等到大家赌桌上的各位渐入佳境，红桃七开始对其他人的牌进行占卜，用幻术在自己的扑克牌上做手脚，一下子输掉好几局，让赌桌上的各位多吃点甜头，并给自己营造出一种冤大头的人设：虽然我一直在输，但我就是相信我能回本！ 这让赌桌上的各位都更加愿意在下一把赌局中大力投入筹码，纷纷上头，等到大家都进入了状态，红桃七就再使用一把幻术，让自己赢一个漂亮的同花顺大满贯，狠狠收割一波这帮有钱赌鬼的财富。 看着荷官拿着推子收走眼前的筹码，有人伤心，有人不舍，有人愤怒，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竟只能孵化出一种情绪。 “再来一盘！” 有人大叫着砸桌。 不甘心！不服气！ 下一把我能赢！！ 红桃七很满意这个赌鬼的反应。 “可是先生，你已经没有筹码了。” “那我还有首饰！我的手表！” 说着，上头的赌鬼着急地解下自己昂贵的手表与项链，摔在桌上，扬言他已经向失落的佚失之神狠狠祈祷过了，下一把他必胜。 这种昂扬的精神狠狠地刺激了赌桌上的其他赌客，他们纷纷解下自己的珠宝首饰作为最后一搏的筹码。 红宝石项链，钻石耳环，黑曜石吊坠，珍珠领夹…… 有人甚至单手解下了自己的镶钻内裤，叫嚣着推向下注区。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越是见过甜头，就越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失败，越是坚信自己的成功一定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存在着，自己只需要全力以赴，然后拼了血命一次次下注。 这就是赌鬼。 真可悲。 无论是他们的情绪，还是他们的欢喜，都没能逃出红桃七的预料，这场额外增加的捞金活动完美地按着计划进行着。 这场赌局就像是某种游戏中的支线副本，作为玩家的红桃七每当没钱了就可以带着队友们过来爆金币，捞个爽后再回到主线任务，好好干活找乐子。 桌上的赌鬼各个气急败坏的表情，让红桃七想要发笑。他们如同游戏中剧情动画里的npc，小说剧本里为了推进故事而存在的路人，电影中为了给主角送钱而被安排剧情的渺小配角，在此刻为红桃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乐子。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游戏、故事、小说、什么都好，而红桃七则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他是一个天才，毫无疑问，这是红桃七从小就意识到的一个事实，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无论是那些坑蒙拐骗、玩弄人心的手段，还是日后的非凡力量与神秘知识，他都在以一种超出常人的水平光速成长着。 甚至连老板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天赋几百年难遇，只是接触非凡力量短短两年，就完全消化序列五的魔药、为晋升半神做准备。 红桃七很小的时候就对此思考过：为什么自己会被赐予这样的惊人的天赋？ 而小神童深思熟虑后给出的答案是：因为自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他生来如此，必是要完成某种使命——完成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史诗故事！ 所以作为主角，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主角服务的。童年的流浪与逃窜，是为了给他从小培养出优秀的技能和丰富的经验。被骗加入组织，便是要给主角一个发挥特长、肆意疯狂的舞台。那些憎恨仇视他的敌人，则是成为了他向上攀升、铸就伟业的垫脚石。 同时，主角也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背负起支撑并引导故事发展的责任。 他的队友烘托着主角的人设，那作为主角的红桃七必然要依着这个人设，帮助他们各自完成属于他们的支线故事，这也是红桃七主角使命的一环。 就像那些畅销小说一样，主角拯救了水火之中的同伴，帮助他们做大做强，反过来也是让主角的角色弧光更加吸引读者。 至于戴里克，他值得一个更好的结局。 顺境即是馈赠，逆境即是磨砺。 所有的一切向我奔来，终究是为了给我带来更多、更多的乐子。 至于眼前这群因赌博而着魔的有钱人，也不值得多少同情，无非是为自己提供乐趣的背景板罢了。 红桃七笑着推出自己的筹码，看着荷官洗牌，码牌，发牌。 “不好意思，大满贯，我又赢了。” 赌桌上爆发一阵阵失望与愤怒的叫声，却无论如何无法阻止荷官的推杆收走自己的珠宝。 红桃七意识到了时间不早，该到了下一步活动的时候。 正好他也玩腻了，于是他将那堆珠宝拢到自己的面前挑挑拣拣，选出一对红宝石耳钉和一个黑曜石吊坠当作战利品带在身上。剩下的则往旁边一推，将两个大蓝宝石戒指塞到身后的保镖——方块三——的手里。 “不玩了，没劲，你们都太菜了，和你们赌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还不如让我的智障保镖陪你们玩。” 说完，红桃七起身拍了拍椅子向方块三示意，然后转身潇洒离开。 【方块三】：你特么再让我扮演肌肉傻缺，下次我来贝克兰德，秘偶都给你打烂，灵摆都给你薅光！ 方块三在频道里不停地吐槽，赚足乐子的红桃七就当没听见，大摇大摆地离开，消失在人群与摄像头的视线里。 第三百五十七章 家贼难防 只要坐上这深绿色的赌桌，人们的情绪便都被那几张扑克牌所掌控。人群躁动间，没有人发现那个惹人讨厌的矮胖子消失在赌场里。 红桃七从某个不起眼地转角拐出，再次进入吵闹的赌场大厅。此时的红桃七已经成为了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服务生，穿着与那些荷官有些相像的黑色马甲与白色衬衫，轻松愉悦地向各位路过的同事打着招呼。借着某个真实服务生的面容与身份，红桃七从吧台端走香槟，从容不迫地穿过大厅，向包间走去。 “先生，这是您的香槟。” “我们没有点啊？” “不，这是今晚赠送的。” “可……我酒量不好，这些对我来说有点多了。” “不多不多，今天晚上可是一个奇妙的夜晚，还是多喝一些酒比较好喔。” “呃，谢谢。” 红桃七留下一个微笑，退出房间，自然地走进厕所，换了一个样貌走了出来，扮作另一个服务生去厨房。 他就这样不停地在各个服务生的样貌中切换，以各种不同的理由快速地出入赌场的包厢与一些办公空间，由此对今天的赌场进行一次紧张刺激的排查。 硬币在指尖翻转，黄水晶吊坠悄悄地溜出衣袖，一些细碎的片段随着占卜小技巧流入红桃七的脑海，指引着他今晚的行动。 【方块三】：红桃七，你怎么样？ 【方块三】：大厅这里没有问题，我没有搜到什么痕迹。 【红桃七】：目前还好，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帮邪教徒一定在三楼藏了一点大宝贝。 【红桃七】：@梅花五，好姐姐，你在这里呆的最久，有什么头绪吗？ 【梅花五】：三楼东侧的空间重点排查一下，这两天我有见过有几个邪教徒在那里出没。 【梅花五】：不过今晚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热闹。 【梅花五】：今天失落教会里的那些荷官要在这里抓捕一伙偷猎者。 【红桃七】：好耶！打起来！打起来！ 【方块三】：偷猎者吗？我想我已经在大厅里找到他们了…… 【方块三】：我会盯着他们的。 隐秘的通讯终端藏匿在红桃七的头皮之下，隔着头骨读取使用者的脑电波交互。在占卜与梅花五的指引下，红桃七挨个地去摸摸房间门，却在抓住某个门把手时停下了。 这个门把手，手感不对。 【红桃七】：梅花五你盯一下那些偷猎者，我需要一下我们的锁匠大哥。 收到消息的方块三立刻出现在走廊里，带着红桃七穿门而过。 随即，两人被房间内的景象硬控了两秒。 这是一间不太怎么用的储藏室，但此刻被画满了暗红色的诡异法阵，扭曲的笔触一路从天花板蔓延到地板，散发着一种腐败的腥气。 “真不愧是邪教。”方块三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妈不会都是人血吧。” “那还用说吗。” 说着，红桃七小心翼翼地跨过血迹，走向里面的柜子。 老旧的柜子被放置在一个不合理的位置，竟巧妙地躲过了所有蔓延的血迹，孤零零地躲在角落里。 从法阵结构来看，这满屋子的痕迹成分很复杂，主要是中心一个巨大的献祭仪式法阵，其他则是一些恶毒的诅咒仪式，和一些攻击性的魔法。 红桃七指指柜子，方块三便心领神会地拉开一个小门，伸手进去。 柜子被从里面打开，几个遥控炸弹与二人面面相觑。 “若是咒不死人，就用物理献祭是吧。”方块三啧啧赞叹，“所以他们得是邪教，我们最多算捣蛋鬼、或者恐怖分子。瞧瞧这帮吊人，比我们想得周到多了。” 【梅花五】：可能这些邪教徒根本没有想进行一场交易。 【梅花五】：他们一开始就想着黑吃黑了。 【梅花五】：真没品。 呵，搞得换做是你，就会乖乖公平交易一样。 方块三偷偷在心里心里吐槽着。随着他意念一动，他的墨镜立刻启动，成为一种高端的智能目镜，对箱子里的炸弹进行了扫描分析。 “不是什么很高级的款式，应该是他们自己改装的遥控炸弹，手艺很粗糙。这些使用的是赌场内的无线充电，没有自带的能源，甚至是通过网络进行远程操控的……要交给梅花j进行场外援助吗？” 【梅花j】：我感受到了有人在召唤我！ 【方块三】：妈的，你成天入侵我们的终端、监听我们说话是吧！？ 梅花j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发明家，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更是一个十分优秀的黑客，是组织中为数不多的技术骨干。 并且很乐意趟各种浑水，然后在各种疯狂的行动中测试她永远没有下限的发明创造。 “既然今天晚上梅花j正好有空，那么我们可以采用一些更加有乐趣的计划。” 说着，红桃七从衬衫中掏出一个巴掌的机器，又从裤子里掏出几个手机，接着把撤除手腕上的幻术，露出一排三四个手表并将其卸下，还干脆把两只鞋垫抽了出来，丢在地上。 他零零散散地从身上搜刮出大大小小的物件，然后又开始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进行拼装，最后竟得到了一台奇形怪状的机器。 “这是啥？” “散装式古早款移动信号站，梅花j的大作，代表了她对信息革命初期关于互联网与信号站的一切理解。但事实上信号强度只能说一般，比不上我们平时用的无线网。 “这款信号站最大的亮点在于，它能被拆成许多不起眼的零件伪装成日常用品，蒙混过关，方便随身携带。最大的缺点就是，要是缺了一块，那就拼不起来了。 “感谢梅花j上次给我塞了这个东西，不然我们今晚不仅会失去很多乐子，还会失去一些主动权。” 【梅花j】：振臂三声高呼伟大！梅花j！ 再次确认作战计划后，方块三从原地消失，再次回到赌桌前，成为狂赌烂输的一员之一。而红桃七则借着梅花五的情报，一路找到了梅拉达斯赌场的配电间。 “各位，好戏要开始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百口难辨 玛尔莎对这些偷猎者很不满意。 他们的话事人泽伦斯从进包厢以来就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总是一副全副武装、警戒拉满的样子，就连简短的几句开场白，都带着浓浓的火药味，令人感到十分的不适。 果然，如同占卜所言那般，今天的交易注定很不愉快，一场激烈的争斗不可避免。 看着这些偷盗者气势汹汹的样子，对方也肯定是有备而来，打定了黑吃黑的主意。不管今晚谈判如何，这些偷猎者肯定会杀人越货。 只可惜，玛尔莎已经带着天鸣教团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只要时机成熟，就带着神使大人先下手为强。 唯一让玛尔莎感到在意的，是泽伦斯后面站着的那个带着头盔的瘦高男人。 他的头盔一直遮住了眼睛和半张脸，金属表面有几条冷光灯带，看上去科技感十足。在这个年代，这种打扮已经不算是离经叛道，可以算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但玛尔莎仍然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到了一丝违和感，还有隐隐作响的灵性预警。 相比泽伦斯和其他的偷猎者，这个戴头盔的男人明显太过干瘪了。他的体态虽然有刻意的调整，但仍然显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佝偻。偷猎者的装备和衣服挂在他身上就像是棉袄绑在树杈子上，明显不合身。不管是整个人呈现的精神面貌和外观姿态，都没有一个偷猎者该有的那种戾气与凶狠，更像是被绑过来架在这里当背景版的人质。 当泽伦斯一行人进入梅拉达斯赌场时，楼下大厅内蹲点的教徒就与玛尔莎发了消息，确认这一伙偷猎者一路沿着指引来到这个包厢，全程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似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玛尔莎又隐隐觉得，事态似乎有失控的风险。 感到危机的不仅是玛尔莎，泽伦斯一进包间，眼神就没有离开过玛尔莎身后那个奇怪的人。 从这阵仗来看，今天的买家应该是一伙隐秘组织。这些人都穿着暗黄色的披风，带着兜帽，唯独那个人的兜帽大得直接垂到胸口，遮住了她所有的特征。与其是说兜帽或者披风，不如说那就是个把人罩住的大布袋子。 那是什么？是隐藏的幕后大佬，还是为我们准备的杀戮机器人？ 果然，这帮隐秘分子从一开始就准备黑吃黑了。 “那我们就不说客套话了，直接亮底牌吧。” 荷官已经被赶了出去，赌桌已经被上锁，这个包厢里不会再有赌博行为，而成为了专门的谈判室。 泽伦斯往后一靠，嚣张地把脚搁在前面的赌桌上。 “五十万西玛，一公斤鳞粉。” “五十万？你疯了？！” “那可是幻彩光鳞巨尾鳄的鳞片，现在可是罗思德的保护动物，你知道这单货有多难搞吗？” 泽伦斯吐了一口烟，漫不经心道。 “况且，这两天它的濒危等级又向上调了一级，再碰上那帮条子和教会的严查，你这一年里都别想再找到这么一个大货源了。市面上的这种鳞粉，可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我甚至怀疑，除了我，现在没有人能有这么多的鳞粉。” 泽伦斯笑了笑，伸手讲烟掐灭。 “呵，你这真是狮子大开口，直接在我面前坐地起价来了” 玛尔莎强压着怒火，冷笑道。 “在今天之前，即使那是幻彩光鳞巨尾鳄，它的鳞粉也只有十万西玛一公斤。” 虽然这种鳞片很稀有，但它的利用却很难。早期的罗思德人会把这种像宝石一般的特殊鳞片当作珠宝一样镶嵌在首饰或者是家具上，也是因为这种鳞片，这种巨尾鳄才遭到了大量的捕杀。 随着科技的进步，越来越多的珠宝技术可以代替这种彩色的鳞片，甚至能达到比它更加璀璨的效果，再加上官方对濒危动物的严格保护，黑市上对这种巨尾鳄鳞片的需求大大降低。 相对于完整的鳞片，鳞粉的价格则更加低廉。品质好的鳞片都会被拿去做工艺品，它们会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彩虹般的色泽，剩下被磨成粉的往往就是那些品相差卖不出去的。 这些鳞粉会导致过度吸入者产生幻觉，燃烧或者使用也会有致幻的效果，但对磕嗨的瘾君子来说，这种刺激还看不上。往往黑市上对这种鳞粉有需求的，都是一些巫师、神秘学家、猎奇瘾君子、手工艺者或者是其他奇怪的人。 也就是说，既然玛尔莎都已经愿意坐在这里谈判，那肯定是他们对这个东西十分渴望，且有很强的购买力。 “好好考虑吧，女士。 “我知道你有急用，所以给你放宽时间，今晚你都可以做决定。 “但是过了今晚，这份鳞粉就是别人的了。” 泽伦斯分毫不让，他帅气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包厢的灯却突然灭了。 眨眼间，包厢的灯又亮了起来。 包厢内的气氛本是剑拔弩张，这突然起来的片刻黑暗更是将双方的敌意推向顶峰。 楼下的盯梢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短暂停电的只有这一个包厢。玛尔莎死死盯着泽伦斯，吩咐手下出门查看情况。 “巴鲁，你出去看看。” “等等。” 泽伦斯盯着玛尔莎，挥挥手。 “麦莉，你一起去看看。” 双方的手下警戒地对视一眼，然后快速离开包厢。 “十万西玛，不能再贵了。” 玛尔莎装作痛心挽留的样子，表现出自己的购买欲望。 “二十万西玛，不还价。” 泽伦斯摇着酒杯。 “等明天你再去黑市和暗网看看，外面的货就远远不止这个价了。 “到时你就会发现，我这里确实是是良心生意，可那是已经晚了。” 玛尔莎一边开始让所有人准备就绪，一边准备再还两次价烘托气氛。包厢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敲响。 去检修的巴鲁和麦莉二人回来了，都表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是赌场的人在检修什么东西，只是不小心碰到这个包厢的线路了。 话音刚落，大厅的暗哨便向玛尔莎报告，又有一个包厢的灯突然暗了下去，也是在眨眼间亮了回来。 众人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小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十五万，一口价，卖不卖？”玛尔莎看上去都有些生气了，“我就这点了，再多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呢？你不是还能去借吗？” 玛尔莎刚想还击，却见之前回来的那个麦莉突然仰头向天空中吐了一大口血雾，瞪着眼睛指着自己。 “泽伦斯老大！那个混蛋对我下了毒！” 这是一个红桃七的秘偶。 紧接着教团中被指认的巴鲁立马站了出来，拉开衣服露出一排粘性炸弹。 “祭司大人救我！这都是她先威胁我这么做的！” 这也是一个红桃七的秘偶。 第三百五十九章 无故生事 【梅花五】：方块三，现在开始你的表演。 赌场大厅中，方块三得到指令。他躲在墨镜后面环顾四周，然后突然起身，抡圆了就是给旁边的赌客就是一拳。 “我们老板呢？” 倒霉的赌客直接被这一拳打得眼冒金星，人和椅子一起翻倒在地。还没等倒霉蛋反应过来，方块三便粗暴地拎起赌客的领子，凶神恶煞地吼道。 “说！你对我们老板做了什么！” “啊？什么……我不认识你们老板啊……” “你还在狡辩！” 说着方块三又是一巴掌，扇在老赌棍的脸上。 “怎么不是你？ “你就是记着我们老板今天手气这么好，赢光了你钱，心怀不满，于是指示随从对他痛下杀手！ “不然，为什么我们老板出去上厕所，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难道是因为他尿急、尿频、尿不尽吗？一定是你这个善妒的小人对我们老板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说完义愤填膺的控诉，方块三又含恨把老赌棍一丢，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把碎花小手帕，捂着脸自顾自开始哭诉起来，痛彻心扉地讲述自己与老板度过的那些美妙时光，堪称忠心下属的第一楷模。 “我们老板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方块三言辞恳切，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我们老板，做什么事情都是冲在最前线，什么工作都要身体力行。 “他即使得了菜花也要以身作则带头去献血，即使大半夜急性肠胃炎腹泻不止也要亲身下饮用水塔去做质检，即使自己撞到消防设备被淋透了也要亲自下特高压电厂检验设备质量。 “这样的具有社会责任感与敬业精神的老板，别说全拜亚姆了，全罗思德群岛哪能找到第二个？ “可这么好的一个老板，竟然因为这种小事死在你手上，你真是丧尽天良啊！” “不，我没有，你在这里瞎说什么？” 被打的老赌棍渐渐反应过来了，他一边捂着红肿的脸，一边有些恼羞成怒，呼叫着赌场的保安，指手画脚地要冲上去和这个神经病讲道理。 但方块三毫不在意，他一个人越讲越激动，终于情到深处，直接蹦上赌桌，拉开衣服露出一排排炸药包，扯着嗓子向所有人大声吼叫。 “我的老板死了，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人群立刻真正地混乱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整个赌场陷入了一团乱麻，大厅里的人纷纷向四面八方跑去。 突如其来的骚动很快影响到楼上的包厢里。 玛尔莎与泽伦斯两人之间本来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被这变故打断了，两人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呵，你们的人还在搞这一手，未免也太俗套了。” “女士，你这话说的，要是总是把你自己做的好事推给我，那我们什么都谈不成。” 视线交汇间，两人突沉默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该死，看来是有人要搞我们。 “是那些荷官，还是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中间人？” 泽伦斯立刻起身，要带下属离开。 “这批货我们不卖了，你自己自求多福吧，告辞！” 但事已至此，玛尔莎绝对不愿意空手而归，他们必须要在今天搞到这些鳞粉。这群偷猎者人可以走，货必须留下。 “你果然心里有鬼！” 随着玛尔莎的喊叫，邪教团的人立刻堵住了包厢门，准备铤而走险，正好动手杀人越货，不留活口。 事实上玛尔莎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派的人在大厅里闹事，这完全都在计划之外，但为了这份鳞粉，她必须顶着一切风险上。 “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和我的老板陪葬！！” 方块三怪叫着冲下赌桌，朝着赌场深处奔去。惊慌的人群在自杀式袭击的恐惧下四处逃窜，更多地是没有选择地向赌场深处跑去。 【梅花五】：戴里克，该你上场了。 “该死，艾默说里面有人要自爆，立刻行动！” 随着队长杰佛瑞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戴里克冲进了混乱的赌场。 “罗思德警察！都不许动！！” 穿着整套机动外甲、带着严实面罩的教会荷官们第一时间疏散混乱的人们，而戴里克则依照计划，有意识地将追击的荷官向某一个特定的方向引去。 “这边！请求支援！我看到那个炸弹人了！” 在与红桃七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下，戴里克在浑水摸鱼这方面也受到了良好的打磨，成功让教会荷官们在赌场大厅中闹出了更大的阵仗，又将其向计划好的地方引去。 人群一下子开始流动起来。 克莱恩与安格尔再也无法在赌桌前端坐了，到达现场的罗思德警察强硬地驱赶赌场内的所有客人，混乱的人群更是裹挟着二人的脚步。 拥挤之中，克莱恩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灵性直觉。他伸手在口袋里一掏，竟摸出一张陌生的扑克牌出来。 梅花五。 他立刻抬头，在远处的人群中发现了刚刚那个叫艾默的荷官，她逆着人流行走，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扑克牌，也就是刚刚牌桌上赌的那套，并不是红桃七留下来的那种特殊扑克牌。 ……不，等等。 克莱恩环顾四周，安格尔已经被混乱的人流冲散，剩下的人群似乎在撤离中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趋势，慌乱逃跑的人们无暇意识到这些细小的问题，但拥有神性的天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突然的自杀袭击、流线怪异的人群，不断向后深入的罗思德警察，消失的性感荷官，手中的扑克牌…… 克莱恩立刻转身，向艾默消失的方向追去。对手中多出来的扑克牌简单占卜后，克莱恩登上三楼，打开了角落里的一个包厢。 赌场的人群差不多完成了疏散，良好的隔音效果又把剩下的嘈杂都隔绝到了世界之外，整个包厢显得格外安静。 包厢里只有那个黑发、黑框眼镜的女荷官独自一人，洗牌，切牌，码牌。 只是她的铭牌上，再也没有艾默的名字，只有【5】两个字符。 克莱恩顺着对方的邀请，关上门，坐在赌桌对面。 “你到底是谁？” 女荷官翻开克莱恩面前的牌。 “梅花五，乐意为你效劳。” 第三百六十章 静室密谈 整个赌场一团乱麻，而这个包厢内却有着一份吊诡的平静，就像一个被扔在激流中的石头，任何的呼喊与鸣响都绕着这个房间流走了。 克莱恩干脆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气定神闲地和对方聊天。 “你是故意引导这些人的。”克莱恩瞥了一眼楼下一片狼藉的大厅，“为什么？” “方便我们做事。” 梅花五推了推黑框眼镜，依旧是一张三无脸。 “当着教会荷官的面，不管是偷猎者还是邪教徒都不敢对路人做太出格的事情。这种情况下，逃跑的人流反而能成为一种武器，只要加以一些引导和手段，就能让这些惊慌的人群起到很大的效果。 “就像是用牧羊犬引导羊群过马路，而羊群又将路过的车堵住了一样。” “……你们就不怕这些偷猎者和邪教徒对人群下手吗？” “就他们这个等级的货色，还没有这种胆量。” 梅花五自顾自地开始又一轮洗牌与切牌。 她的气场依然是冰冷而淡漠的，但相对于刚刚在大厅中的疏离，此时的梅花五显现出一种淡淡的掌控感，仿佛在这纸牌飞舞之间，世间万事万物都尽在手中。 “格尔曼·斯帕罗，我是来向你发出邀请的。” “喔？” 克莱恩挑了挑眉毛。 安格尔掏出那张满地红桃五的照片时，克莱恩就立刻联想到地下城那个使用扑克牌做武器的红桃七，由此也不难猜想，红桃七的身后有一个没有听过的隐秘组织。 因此听到【梅花五】这个名字时，克莱恩并没有很惊讶，只是没想到，这个以扑克牌为代号的组织这么快就找上了他。 这是，还想拉我入伙的意思吗？ 那还真是……有点意思…… “看来你对我了解很多。” 克莱恩掏出那张梅花五纸牌，向对方展示了一下，放在桌上。 这就是梅花五趁乱塞进他口袋里的东西。事实上，不管是她当时偷走了红桃七纸牌还是塞进来这张梅花五纸牌，克莱恩的灵性直觉都感应得一清二楚。 偷盗者途径，应该还没有过半神。 “但是我对你们一无所知。” 说着克莱恩把红桃七纸牌也放在桌上。 “而且你们对我的口袋进进出出，是不是有些不太讲礼貌。” “红桃七认可了你。” 梅花五完全没有管克莱恩是否乐意，只是伸手点了点那张红桃七，自顾自地往下说。 “这不是一张不同的牌，你对比这张桌上其他的普通纸牌，明显能感受到这种红桃七使用了一些特殊的材质。 “当这张卡片出现时，就说明了，我们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你被组织认可了，格尔曼·斯帕罗先生。” 这种认可来得似乎有些荒谬。事实上克莱恩除了红桃七以外，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一点这个组织的任何事物。 他和红桃七也不过是一起打了一架的关系，甚至对红桃七来说，这段记忆不一定有多美好。 ……不，对红桃七那种人来说，可能会觉得十分有乐子。就像红桃七在占卜留言中所说的那样，他希望格尔曼能加入这个组织，可能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样做以后会让他得到更多的乐子，至于对组织未来有什么损失危害或者巨大利益，他可能一点儿都没怎么考虑。 天大地大，乐子最大！ “你这么就要我加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组织，是不是有些过分？” “那么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就不怕我泄露你们的秘密吗？” “既然红桃七敢给你留下这张牌，就说明了，在他的占卜中，你肯定不会向世人泄露我们组织的存在。” 很好，马上就会有一个叫做塔罗会的组织对你们的裤衩都了解得如单词表的第一个单词一样。 “那么，你们组织是不是有一个叫红桃五的人？” 克莱恩掏出终端，向梅花五展示安格尔的照片。 “这是一个人口失踪案的现场，当时这个案子不了了之，但是在现场发现了很多红桃五的纸牌，不过都是普通纸牌。 “梅花五小姐，你有什么头绪吗？” 克莱恩看到梅花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情绪，抬眼认真地看了一眼，很快又继续低下头理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贝壳兰德拍到的吗？” “是的。” “那也许就是红桃五了吧。 “两年前，驻守贝克兰德的红桃五失联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消息，看牢大的反应，应该已经死了。” 梅花五头也不抬，语气依然十分淡漠，仿佛谈论的是个陌生人。 “你遇到了红桃五，也算是巧合，看来他之前去过那里。” 又有什么新的谜团出现了，形势在红桃五这里又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塞西莉亚的失踪当晚，红桃五一定也在场，很可能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斗，让红桃五留下了一地稀碎的纸牌。 战斗过后，红桃五和塞西莉亚都失踪了。克莱恩的小占卜认为，两人的失踪并不是同一件事，红桃五的消失还有其他的原因。 很有可能那一晚红桃五与绑架塞西莉亚的人打架后惨败，落荒而逃不知所踪，而绑匪则获得了塞西莉亚。 克莱恩又对塞西莉亚的情况重视了几分，从红桃七的能力水平来看，能被扑克牌们盯上的组织，肯定有几分实力，此时的塞西莉亚凶多吉少。 而且对于这个扑克牌的组织来说…… “等一下，有一个问题。” 克莱恩举手打断。 “你们这个组织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梅花五拿起一张扑克牌在空中一翻，一张简单印刷的名片便出现在她的手中。 “【当代美德研究学习会】，期待你的加入。 “至少组织现在就叫这个名字.” ？ ？？ 什么跟什么？ 你们这个组织名字、干的屁事、还有你们所取的代号，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吧！ “美德研习？然后你们一个个以扑克牌为代号？” 克莱恩有些难以理解。 “这两者逻辑在哪里？” “逻辑？” 梅花五冷哼一声。 “庸者用‘逻辑’解读世界，因为这是他们在面对浩瀚无垠的未知时唯一信赖的工具。 “但对我们来说，‘逻辑’只是一种玩物，一种操纵众生、博得快乐的工具罢了。 “天才不需要‘逻辑’自证清白，庸者才需要。” “不过，你要是真的想要细究的话——当然，我们也为【当代美德研究学习会】这个名字准备了一套标准的庸者逻辑，勾引那些对常识与逻辑过于信任的家伙。” “也就是说……”克莱恩立刻回味过来，“你们还起了代号的代号？” 搁这搞什么套娃呢。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梅花五回答道。 “我们对扑克牌的不同花色起了全新的代号，分别代表四种美德，比如说，红桃七便是【欢乐骑士星期一】，剩下的三个花色则是【忠良首相】、【疾速将军】、【不败亡骸】。我则是【不败亡骸星期十】。” “……你们这个代号取得那么复杂，是不是有些没有必要。” “你嫌麻烦，我们其实更嫌麻烦，所以我们一般使用简称： “【乐】，【孝】，【急】，【赢】。” “？”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一筐瘪三 这回到克莱恩这里，还得加一个【蚌】字。 他有点难崩。 难怪你们叫当代美德，合着尽研究这些玩意儿啊！ “你们成立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吗？”克莱恩问道，他捕捉到了对方言语中的一些小小的违和感。 “你很敏锐，我们一开始确实不叫这个名字。” 梅花五坦言。 “我们有过非常多的名字，因为我们会不定期地更换组织名称。 “【基于高尔夫球杆疗法的精神变态治疗实验室】，【逆天向上奋斗会】，【幸福安心委员会】，【永恒仙境】、【永恒黑夜】、【永恒黎明】、【永恒正午】、【永恒上午】、【永恒下午】、【去他妈的永恒】、【躺平横渡苏尼亚海漂流俱乐部】等等等等，都是我们曾经用过的名字。” ……怎么这名字还取急眼了。 “其实并不是我们在某段时间特别喜欢【永恒】这个词，事实上我们对【永恒】这种事也没有这么多追求。能有那么多永恒系列的组织名字，还得多亏了红桃七。” 说到这里，梅花五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感，克莱恩很难评价这到底是乐了还是怒了，但很快这一点淡淡的波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开始抽到签的是方块八，她给出了【永恒仙境】这个名字。 “但是大家有一大部分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味道，同时又不想自己动脑子，觉得方块八必是惊世之才女，有大文化加身，必能让大名字降世。 “于是红桃七打头阵，专门对方块八的抽签扑克和抽签骰子做了手脚。 “就这样方块八每个星期就得想出一套组织名字和代号系统，越想越敷衍，也越来越不耐烦。 “最后方块八大喊一句【去他妈的永恒】！除了我们老大，一下子所有人都满意了。 “尤其是红桃七，他心满意足地把方块八的扑克牌和骰子换了回来，然后取名接力棒就终于从方块八手里传出去了。” “……” 克莱恩无话可说。 “当然，我们的马甲代号，也会依照世俗逻辑，参考组织名称进行更换。 “组织名字更换的周期也不固定，我们一般用骰子解决问题。上一个取名字的人会每天找个骰子随便扔扔，只要投到六，那么五天之后我们就换组织名和马甲代号。 “同时，这个人要从一套扑克牌中抽出一张，决定下一轮组织名字和马甲代号由谁取，如果抽到空号就重新抽。下一个人需要在五天之内交出一套完整的组织名字，然后重复这个流程。 “至于目前美徳会这个名字，也马上到期了，下个礼拜抽到了红桃七取名字，你可以期待一下。” ……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地期待。 “那么，你们的领导者是谁？“ 克莱恩有些无语，他是真想知道这些人的头头是哪个家伙。 现在看来，红桃七在组织里绝对不是异类，很可能是典范。能凑齐那么一群红桃七建立一个组织，并让组织的运行方式发展成一种综合科幻玄幻奇幻魔幻甚至虚幻的集大成者，这个组织领导者，必是瘪三中的瘪三，神经中的神经，乐子人中的支配者，乐子人中的统治者，乐子人之王。 “我们老大的代号，是【牢林之王】” “嗯？你们的领袖？我还以为他的代号会是【大王】【小王】这种，和你们一样是扑克牌元素的。” “这个不是老大的代号，和一直替换掉的组织名字一样，也是一种马甲代号。 “老大没有真正的代号，我们只是叫他老大而已。他和我们不同，他没有出卖自己的真名，反而是我们将真名出卖给了他，因此我们得到了一张扑克牌作为代称，或者说是代号。 “【梅花五】这个名字下的【我】死了，便会有下一个【梅花五】替上来，生生不息，而老大永远只是老大。” “那也听上去有些奇怪。”克莱恩坦言道，“【牢林之王】这个马甲代号，也不符合你们【当代美德研究学习会】这个名字的主题啊？” “喔，你也觉得的这个马甲代号很没品是吧？” 克莱恩竟然从梅花五脸上读出一丝赞同。 和蚌孝急典麻相比，到底是谁更没品啊！ 人家能当老大果然还是他的道理的，毕竟你们这老大取的名字才是正经隐秘组织的名字吧！ “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因为老大取名字的水平实在是缺乏品味，都是什么【审视之剑】、【拟剧演绎者】、【默镇者】这种，实在是缺少一些取名能力。所以我们在一直商讨后，强行剥夺了老大取组织名称、以及取马甲代号的权利。 “通常老大的马甲代号，都是我们给他顺手一起取掉的。 “但是这次，老大强烈要求重新获得取名权，并使用暴力手段强行夺回了给自己起代号的权利，不管三七二十一，给自己挂上【牢林之王】的马甲代号。 “这个名字实在太烂，又十分地拗口，所以我们现在一般叫他【牢大】，节约时间与电话费。” ……你们可真会省流。 “你们老大……真是一位不简单的人物……” 克莱恩感叹道。 “怎么，你想和他见上一面？”梅花五很会见缝插针地卖安利，“加入我们，你可以和我们老大无限制畅聊。不然，你只能在每年新年祈福仪式上看到他了。” “……等等，不对。” 克莱恩突然发现了华点，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你们老大到底是哪一号人物？” “失落之神教会的教皇，安提哥努斯。” “！！？？” 这下克莱恩有些坐不住了，全靠天使级的表情管理压了下去。 好消息，对方老大是自己人。 坏消息，这群瘪三四舍五入也是自己人。 克莱恩顿时有一种“自己的阵营不干净了”的感觉。 梅花五显然没有看出克莱恩巨大的精神冲击，自顾自继续向下说。 “而牢大向我许诺的快乐是……” 说着，一向神情寡淡的梅花五，此刻竟勾起嘴角，眼神中喷涌出病态的狂热。 “会带领我们，从神的手中，偷走整个教会。” 第三百六十二章 赌桌筹码 ？ ？？ 克莱恩差点一口气没续上。 今天也是感谢小丑能力的一天。 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宣称要偷走我一整个教会，这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 不是，要不是来拜亚姆之前，伦纳德已经将安提戈努斯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克莱恩现在第一反应，可能就是这老小子要谋反了。 “……你就那么放心地告诉我这么多情报？？” “没事，牢大同意了。” “！！！你们老大预言了我的到来？！” “没有，刚刚我问的。” “！！你什么时候做的仪式？我怎么没听到你念尊名？” 梅花五无语地指了指自己耳朵上面的脑波终端。 “你没有手机吗？” “？” 对不起，是我out了。 一些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此起彼伏。 克莱恩在心中默念一些准则，平复自己过于混乱的思维。 随着幻觉不断侵蚀现实，克莱恩觉得自己的思维越来越容易泛起许多嘈杂的想法。这些想法不管正确与否，都会时不时在他脑海中显现，一个个都像雨后春笋般拼命冒头，又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幼雀七嘴八舌地要争夺话语权与注意力。 所以安提戈努斯到底在这些事件中处于什么位置？祂是不是在【我】不存在的三百年中有了其他的想法？眼前人纷飞的扑克牌到底是出于安提戈努斯的意志来扰乱我的心智，还是由于自我的叛逆企图在我的苦痛中榨取更多的欢乐？ 这些是计划之中的台词剧本，还是意料之外的即兴演出？ ……不……收敛思绪……收敛思绪…… ……要相信自己……相信梅丽莎…… 好不容易脑子安静下来，克莱恩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梅花五身上。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梅花五仅仅用了简单几句话，就差点又将克莱恩绕进了沟里。这让克莱恩更加提高警惕。 ……真不愧是一流的乐子人瘪三。 “从神的手中偷走教会？”克莱恩轻笑了一下，“真是好大的口气。”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项很有乐趣，又很有前途的计划。” 梅花五脸上嘴角忍不住越咧越高，姣好的面容渐渐染上癫狂与阴翳。 “潜伏在失落教会内部的间谍不只是我，甚至还有我们的牢大亲自下场进入失落教会高层当卧底，现在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教皇。 “连最高领袖都是我们的卧底，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们一定做不到呢？” 几枚五颜六色的筹码在梅花五指尖翻飞，诱导克莱恩的注意力，然而另一只手则手腕一转，用推杆收割了全桌的筹码。 “我们也许会输，但你绝对不会赢。” 推杆一抖，小手一晃，成堆的斑斓筹码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数额最大的红色筹码，稳稳地立在桌上。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这个计划的可能性，那我只要再强调一句，也许你就会明白—— “教会的利益，与神的利益，并不是一致的。” 克莱恩默然。 这句话他第一次听到时还是在第五纪，那时的自己还在黑夜教会里做值夜者，没想到现在又以这种形式与这句箴言重逢，而自己则是那个与教会利益不一致的神。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神有自己的利益，而教会代表人的利益。大多数神明组建教会，目的都是为了扩大自己对人的统治力、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也包括一些对锚的稳定。而教会则代表人类与神博弈，在其中谋利，非凡力量，财富，地位，即使最卑微地祈求活下来的权利，也都是一种“利”。 金料勾勒出代表价值的数字，在聚光灯下闪耀得如同圣洁的铭文。 赌桌的一边是癫狂的虚假侍奉者，赌桌的另一边是迷失的旧日之神，而筹码在墨绿的桌面上安静站立。 这枚血色筹码，到底该属于谁？ 克莱恩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荷官】这个名称在失落教会中的意义。 ……真是荒诞。 事情似乎变成了克莱恩难以理解的事情，但要是对此细细研究琢磨，就会发现这事情的每个环节，还真特么都是有说得通的。 克莱恩不知道为什么安提戈努斯能够安安稳稳、心甘情愿地窝在罗思德这个小地方当一个虚假的教皇、真正的诡秘侍者，伦纳德也不知道这方面的细节。但克莱恩觉得，这其中的事情可能并没有说起来的那么轻松惬意，安提戈努斯也不是什么自愿打白工的老好人。 这其中的秘辛，可能只有问幻影梅丽莎才能知道了。 那么，是现在的安提戈努斯变了吗？ 在这几天的经历中，克莱恩发现，拜亚姆的群众虽然不会通过念尊名等一般观念上的仪式对失落之神祈祷，但是偶尔会有神职人员会诵念教皇的尊名向安提戈努斯祈祷。 也就是说，在失落教会的影响力下，安提戈努斯倒是在罗思德群岛上拥有了大量的锚。 作为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安提戈努斯似乎不该需要锚来稳固自我、对抗非凡特性中的精神烙印。但克莱恩不知道安提戈努斯出生时到底是序列一还是序列二，可能是现在的祂身上还有着出生时没有的序列一非凡特性，或者是之前“半个愚者”时期非凡特性带来的影响还萦绕着祂，所以罗思德群岛的锚制衡了这一部分。 但是，锚的影响，可以是双向的、潜移默化的。 锚稳定自我，而锚又污染自我。 看着梅花五玩弄筹码的手艺活，克莱恩有些汗颜，幸好这些扑克牌们才存在了三百多年，要不然作为心腹亲兵，这些扑克牌别在几千年的时光中反过来把安提戈努斯给污染了。 “至于‘偷’这个词……” 梅花五手指一转，手上所有筹码消失不见。 克莱恩觉得口袋一沉，想伸手去掏的时候，筹码又从口袋里回到了梅花五的手上。 “口袋，社会文明的小发明，人们做出约定，放进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就是自己的。 “这看似宣誓了物品的归属，拒绝了他人的使用。但我将东西从别人的口袋中拿出来，放在我自己的口袋里，那这个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吗？ “既然我口袋里的东西我可以拿，你口袋里的东西我也能拿，那么这份东西属于你还是属于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世间万物都属于【我】，不过是放的地方不同而已，又何来‘偷’这一词呢？” “……” 好有道理，克莱恩竟无言以对。 从外表看来，梅花五似乎是一个过于淡漠甚至有些冷漠的三无女，姣好的面容与性感的身材这种天赋的资源在她眼里似乎都不算在乎——她似乎对世界的一切都不太在乎。 但是将这块苍白的冰用力向下挖，便会发现癫狂怪异的火在深渊之下灼灼燃烧，隐隐约约地在她的眼眸里跳动。 本质上，梅花五和红桃七都是一样的亡命之徒。 安提戈努斯，你到底都是从哪里收集到的这些瘪三！ 克莱恩正要打探安提戈努斯的消息，紧接着他灵性突然一动。 一场猛烈的爆炸在赌场一楼响起！ 第三百六十三章 移动信号 赌场一楼陷入了混战。 无关人群疏散后，教会荷官们就带着重装人员把偷猎者逼到了赌场的后勤用房中。 但是教会荷官们没有料到的是，今天和偷猎者交易的是一帮邪教徒。 作为卧底在赌场的内应艾默，也就是教会内鬼梅花五，并没有告诉教会荷官们盘踞在这里的天鸣教团——那这场闹剧就没意思了。 现在，谈不拢闹掰的偷猎者与邪教徒，还有追杀偷猎者的教会荷官打成一团。交易的双方都认为是对方向官方告的密，而教会荷官则以为突然冒出来的邪教徒是偷猎者的帮手。 只有追随邪教徒而来的倒霉安格尔躲在储藏室的角落里大喘气，老寒腿风湿在潮湿的今夜突然发作，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让安格尔没能及时地在大乱斗开始之前随着人群撤离，只能临时躲在这里，逃避外面的腥风血雨。 “格尔曼……格尔曼！”安格尔不断地拨号，但通讯终端却一直没有反应，“果然，杀手都不是什么可靠的家伙！” 幸运的是，外面的大乱斗玩家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位落单的场外观众。 虽然后勤用房里的动静大得吓人，但目前交战三方都没有实质性的减员。全副武装的重装荷官即使没有几位拥有非凡特性，但依然凭借强劲的火力与非凡者队友的辅助，和那些序列七八的敌人打的有来有往。 战局似乎陷入了拉锯战，这是偷猎者最不想看到的。邪教徒在大楼里盘踞多日，教会荷官能有源源不断地增援，只有偷猎者们是一个“外来者”。 再不给敌人们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有效减员，自己迟早要被那些教会荷官们拖死！ 偷猎者头领泽伦斯·弗莱决定放手一搏。他一把抓下脑机黑客的屏蔽头盔，改造人脑的高性能计算机瞬间接入互联网。被内部脑机与外部暴力折磨已久的黑客早已理智崩坏，拼命地将预定好的木马程序向四面八方发送，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换取生存与自由的机会。 “……自由……” “……只要完成这一单……我就……我就自由了！” 脑机黑客发出凄厉的尖叫，赌场的灯光应声而灭，无线供电设备随即开始异常超频运转，空间内的各项电子设备接连失去控制。 “等等，不好！” 枪林弹雨中的戴里克在停电时立刻大呼遭到，企图第一时间脱离战场，但是脑机黑客的木马病毒眨眼间就瘫痪了他的机动外甲。 重装机甲成片失能，成为囚禁的牢笼。里面的教会荷官们却反应迅速，纷纷在第一时间内卸下瘫痪的外甲，以新的形式再次加入战斗。 但戴里克依然呆在原地。 辅助行走的紧身外骨骼同时被脑机黑客瘫痪了。 没有皮肤上那层外骨骼的帮助，戴里克根本无法使用双腿！ ……不，等等我！ “是黑客！” 邪教徒的首领玛尔莎·希勒立刻反应过来。 “快把信号给炸了！” 玛尔莎周遭的空气忽然扭曲了起来，几道灵体从她的戒指中奔出，从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邪教徒手里咬下遥控器。随着几声闷响，赌场与这幢大楼的信号线路全被炸断，某种信号屏蔽器也被邪教徒们激活了。 赌场顿时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信号，设备间的内网连接也一同断裂。 超负荷运转突然断开，备受折磨的脑机黑客一下子瘫软在地，两股血迹从鼻子里缓缓流下。 “艾默？杰佛瑞队长？艾瑞克？你们听得到吗？” 终端中传来模糊的字词，却连不出完整的句子。这个通讯频道中，网络科技的部分已经彻底失能，被非凡力量改造过的地方还在倔强地传递只言片语。 戴里克吃力地卸下沉重的外甲，在地上匍匐地向墙角爬去，可一个邪教徒第一个发现了这落单的敌人，尖叫着呼唤同伴，向地上的戴里克投出简陋的燃烧瓶。 “轰——！！” 夹带炸药的纸牌比慌乱的子弹更先到达，准确地在空中引爆了粗糙的燃烧瓶，火团在空中绽放，热浪舔着戴里克的面罩。 红桃七闪现身前，一张纸牌解决燃烧瓶，一张纸牌解决扔燃烧瓶的人，然后快步回到戴里克跟前，将移动信号站放在他腿边。 “嘿，小老弟！” 他吹了一个口哨，断网瘫痪的穿戴外骨骼眨眼间连上了移动信号站发出的信号，成功接入互联网。 邪教徒炸毁了信号线路，屏蔽器切断了外来信号。 但这架不住红桃七他们在里面自带信号！ 场外的梅花j立刻上线，通过互联网与移动信号站侵入戴里克的腿部外骨骼，彻底清除脑机黑客的木马。 【梅花j】：振臂三声高呼伟大！梅花j！ 一张像素扑克梅花j出现在显示屏上，红桃七伸手把外骨骼的网络构件整套拆了下来。经过梅花j的调整，现在戴里克的腿部外骨骼直接以离线模式重启。 “……抱歉，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戴里克一边擦拭自己嘴边的血迹，一边给自己换上新的弹夹。现在他们要使用一些非凡力量更加强大的灵性子弹了。 红桃七没理他，只是吹着口哨，拍了拍戴里克的大腿。 “跑起来，小老弟！” 说完，他又转身狂笑着又加入了战斗，但飞出几张卡片后，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大事，赶紧跑过来。 “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说着红桃七甩出几张扑克牌，穿越满屋子打架的人群，狠狠砍在戴里克的腿上。 这是一种隐藏身份的手段，不管戴里克还是红桃七都使用过，可以在事后向教会陈述中洗清很多嫌疑。 戴里克没有怨言，他也这么砍过红桃七。尖锐的痛苦中，戴里克将扑克牌一一拔出。 鲜血淋漓间，一张扑克牌上似乎有凹凸不平的字迹。戴里克仔细摸了摸，干脆将它藏进了腿部外骨骼里。 “乖，晚上回家给你煮夜宵补偿一下xd。” 第三百六十四章 隆重登场 解决完了戴里克的麻烦，红桃七提着移动信号站大步向前火焰跳跃。 梅花j的移动信号站能提供的信号范围很小，红桃七想要让对方接入互联网，获得梅花j的远程协助，只能靠得足够近。 风险越大，意义越大，乐趣越大。 几簇火苗突然在偷猎者队伍的后方出现，强烈的火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红桃七从白色的烈焰中跃出，满脸欣喜地伸开双臂，如同久别重逢的旧友一般扑向眼前的惊慌失措的人群，搂住了脑机黑客的脖子。 亲昵的动作中，离线的脑机黑客自动连接上了移动站点的互联网信号，而致命的病毒早已蓄势待发，正准备在联通世界的一刹那，疯狂向崩溃的脑机黑客涌去。 信号站闪烁，互联网连接！ “伟大！伟大！伟大！梅花j！！” 随着梅花j在频道中的狂热的呐喊，脑机黑客终于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中彻底滑向注定的死亡，尖叫着瘫软在红桃七的怀里。 残次品脑机与崩溃的意识根本无法施展脑际技术的真正魅力，只为梅花j留下一扇满是漏洞的门。 病毒直入深处，脑机极端运转，直接烧毁了黑客的大脑，滚烫的脑浆混着快要沸腾的血液从黑客的五官中汩汩流淌。 “糟糕，那个黑客倒了！“ “快上，那个黑客倒了！” 各方的吼声此起彼伏，敌方战略设施的崩溃，便是我方进攻翻盘的时机。 一个邪教徒抓住这个好时机，从掩体后面跳了出来，向这帮不讲武德的偷猎者发起冲锋，一边怪叫着一边到处扫射。对他们这个序列的非凡者来说，非凡力量还没有枪械好使。来自天外的启迪之声只是赐予他们略高于常人的力量与速度，虽无法和中序列甚至是专长力量的低序列非凡者相比，但是在现代武器的加持下，他已经能制造出十分恐怖的伤害。 然而他忽然眼前一闪，突然感觉腰上被人捅了一棍。 低头，是一个马桶搋子。 抬头，是刚刚炸了脑机黑客的小伙子。 “都是自己人，你捅我干嘛，捅他们啊！”邪教徒愤怒地喊道。 “谁他妈和你是自己人啊！”红桃七疑惑道。 “那你刚刚干嘛帮我们砍脑机黑客？” 邪教徒再三确认红桃七胸口的铭牌，有点懵了。 “你不是我们玛尔莎祭司放在赌场里的内应吗？” 他清楚地记得今天赌场内的各项安排，绝对不会漏掉一人，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记得是赌场大厅里的暗哨，但从冲突开始之前到现在，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传回来信息了。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明天早上请你去吃早餐哈！” 说着红桃七激动得一拍大腿，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接着用力一拔，随着一声清脆的鸣响，一团暗红的肉团被马桶搋子从邪教徒的体内吸了出来。 梅花j的献礼·人体搋子！ “啊！！我的腰子！！” 凄厉的惨叫声中，邪教徒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节节后退，表情逐渐狰狞，最后在喘息中歇斯底里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还有两个人造腰子！！哈哈哈哈！” 丧心病狂的邪教徒肆意嘲讽着前面的红桃七，却没发现后方的方块三从传送门中走出。 他咬着一只棒棒糖，拧着眉头，气定神闲地走到邪教徒的正后方，正对对方腰腹开启吸尘器。 铛铛两声闷响，两只血淋淋的铁腰子就飞了出来，死死贴在吸尘器上。 梅花j的献礼·磁吸吸尘器！ “啊！！！” 邪教徒口喷鲜血，还没来得及捂住后面的腰子洞，就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声音。 “这么不关心自己的屁股？”方块三茫然又不敢相信地踢了邪教徒的尸体，“这么多年了，很久没见过这么二逼的人了。” 也许是二人的操作太惊世骇俗，也许是这里的场面太过负有冲击力，周围所有的混战参与者都突然愣了一下，各方势力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都不是自己的人后，几个人一股儿地冲了上去。 可冲上来的人又齐刷刷地愣了半秒，他们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使用枪支战斗的能力。 但这半秒足以让两位腰子杀手逆风翻盘。 一根钢柄有一米五长的马桶搋子，一把带着超级强力磁铁的吸尘器，再加上两人神出鬼没的非凡能力，仅仅半秒的豁口，红桃七与方块三便武器一转，从最近的两个人身上收获了两三个腰子，甚至其他一些带金属的人造器官。 温热的尸体纷纷倒地，飞溅的血液在空中划出致命的红线，梅花五踏着漫天的血迹走入战场，步伐诡异却没有任何人能拦下她。 “你们玩得倒挺开心。” 梅花五依旧是板着一张冷漠的脸，走到两人身边，然后抡起拳头，向红桃七的肚子狠狠砸了一拳。 红桃七立刻嗷呜一声卷成一只虾。 “听说你扮着我的样子穿暴露的性感衣服，在贝克兰德地下城玩的很开心。” 梅花五在他耳边淡淡地说道。 “谁告诉你的！！” “放心，绝对不是方块三。” “妈的！叛徒！” “为什么？” “放心，绝对不是你拒绝了我的当众告白！” “那行，咱俩扯平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方块三忍不住了，他一边迎战冲过来的邪教徒、偷猎者与重装教会荷官，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大声叫道。 “重要的是现在再不喊出我们的名号就来不及了！！” “行吧。反正前两天你们两个都主动暴露了。” 梅花五推了推眼镜，侧身躲过一枚手榴弹，然后上前两步弓步蹲下，双手左右斜上举。 “不败亡骸星期十。” 红桃七紧靠身后，向左上高举马桶搋子。 “欢乐骑士星期一！！” 方块三立刻跟上，右上抬起吸尘器。 “疾速将军星期五！！” “当代美德研究学习会！为这个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第三百六十五章 擦边而过 随着赌场大厅的闹剧愈演愈烈，梅花五立刻转身离开包间，克莱恩也跟着回到了一楼。 整个赌场大厅满地狼藉，主要的战场已经随着冲突的升级转移到空间复杂狭小的后勤用房，只给大厅留下一地的家具残骸。 凭借着灵性直觉，克莱恩摸到了冲突的前线。 火光与电弧飞来飞去，灵性与机械有来有回，不靠金制金币的来回占卜，克莱恩真的很难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偷猎者、邪教团、追杀偷猎者的教会荷官……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阴差阳错之间，这三路人马就在眨眼间打成一团。战况十分激烈，偷猎者与邪教团都开始有了死亡，教会荷官虽然有减员，但在优良装备的保护下，还没有出现牺牲，反而正处于优势。 至于现在正在战场上窜下跳的美徳会三人，那就是纯纯过来找乐子的搅屎棍。克莱恩十分肯定，这三团势力能走到今天这场莫名其妙的混战，绝对是他们搞的鬼。 但是克莱恩看不出这三个瘪三到底站在哪一边，他们像三条疯狗，拿着马桶搋子、吸尘器和铺天盖地的纸牌到处打砸抢烧，见人就咬，路过的盆景都要被他们薅掉两把叶子。 看着那把血淋淋的马桶搋子，克莱恩不由自主地摸摸了摸头上那顶随机生成马桶搋子的【疯帽子】。 同是马桶搋子，怎么气质差别就这么大呢？ 至于自己追查邪教团而来的野生调查团，应该只是误入奇境的路人。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找到失联的安格尔。 不管这里神仙打架多么厉害，安格尔只是一个误入棋局的普通人，他承载不了这么大的非凡场面，甚至很可能被混乱的灵性污染。 克莱恩最后在一个隐秘的消防楼梯间里找到了安格尔，他抱着头正躲着地下室的梯段里瑟瑟发抖。 “该死的、该死的！绑架我女儿的，就是这帮怪物吗！？” 安格尔的声音都扭曲了。 “听着，你从这个楼梯下去到地下的楼层，然后从地下远离战场的通道撤离，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明天晚上九点在那个算命的广场集合。” 克莱恩试图安抚安格尔，然后将他往下一扔，但安格尔反手抓住了克莱恩的小臂。 “后面！”安格尔咽了咽口水，“后面那边的房间，好像有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他们带着护着一个很奇怪的人向那边走了。 “我很在意那个人……” “明白了，感谢你的情报。” 追着安格尔所指的方向，加上灵摆与星币的指引，克莱恩穿越战场摸到后方的一个房间，抬起脚一脚踹开，却被上面的押着的重物弹了回来。 ……？ 灵性与占卜映射在脑海的，是一个巨大而邪性的繁复法阵，房间里还有正在启动仪式的邪教徒，以及辅助的玛尔莎。 “神使大人，现在，我们该启动献祭仪式了。” 神使大人被厚厚的兜帽与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具有非凡力量的布料又拒绝了一切的窥视。但从相处的态度上来看，对于玛尔莎，这位不像是尊贵的神使大人，更像是一个没有自我意志的人偶，在玛尔莎的操纵下开始使用滞涩的肢体，开始激发仪式。 忽然，玛尔莎灵性一动，发现了来自门锁的异样。 于是克莱恩掏出一个普通火柴点燃，从门缝里往一扔，然后借着火焰跳跃突袭密室。 随着火焰的忽明忽暗，夹着虚无火柴的灰雾纸飞机如利刃一般插进蠕动的墙壁，黑色的烟尘之火还是沿着墙壁灼灼燃烧，吞噬即将启动的法阵。 对于和星空外神有关的任何事物，克莱恩目前最有效使用的方法，就是虚无火柴与灰雾纸飞机的组合。一来灰雾纸飞机可以被克莱恩操纵将这些烫手的火柴送到理想的地方，二来在被拦截时，虚无烟尘可以直接燃烧灰雾纸飞机，给对方制造麻烦。 玛尔莎的序列并不高，在克莱恩面前手无缚鸡之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克莱恩做成了秘偶。 但当克莱恩想要去扯神使大人的灵体之线时，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吊诡的抗拒，随即克莱恩的灵性预警猛烈响起。 卡吧一声脆响，那神使大人竟上半身向后仰去，用背紧靠自己的大小腿。接着又膝盖一跪，以一种反人类的方式彻底折叠自己的脊椎。 “啊——！！” 一阵凄厉痛苦的尖叫在赌场内所有人的精神世界里炸开，一把把千斤重的巨锤无穷无尽地撞击克莱恩的脑海，仿佛要把他的脑浆挤压捶打成年糕。阴森可怖的情感与冰冷窒息的体感随之而至，濒死的体验随着这声波钻入克莱恩的五脏六腑，让克莱恩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禁锢了行动能力。 恐怖的尖叫一闪而过，克莱恩终于从这骇人听闻的恐怖与冰冷中刑满释放，重获自由。 那神使就像一个被随意折叠的物件一样，在这个诡异恐怖的声音里，彻底从赌场里消失了。 黑色的虚无烟尘在密闭的空间中散尽，将墙上绘制的血腥图腾烧得一干二净。 克莱恩正准备去搜刮下秘偶玛尔莎，却发现玛尔莎已经在恐怖的尖叫中化为了血水，而灵魂与灵性痕迹都在这声恶毒的声音中彻底湮灭。 真是狠毒啊……这是为了掩饰行踪和情报，直接把自己的跟班毁尸灭迹了…… ……抑或是…… ……天上那位邪神，借着神使大人的手，亲自对自己的信徒进行残忍的毁灭…… 克莱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刚刚意识到自己在和多么可怕的存在擦肩而过。 紧接着恐惧与后怕接踵而至。 那种无法预测、突然起来的力量，像是在坚硬的果壳上开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小洞，灵活修长的口器便探进来克制又准确地舔了一口甜美的果肉，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就已经缩了回去。 而克莱恩则是在这个果子中的无形气泡，他的存在毫无意义也无人在意，只是被那一刻惊悚的舔舐留下了满身腐臭的津液，化为深入骨髓的凉意。 那些无形的痕迹摧毁了玛尔莎，摧毁了闲置家具，摧毁了积压在门锁上的异物， 扭曲的异变沿着房间门一直溢到走廊，唯有被虚无烟尘灼烧过的墙壁与地板还勉强维持着原有的风貌。 这个世界面临的恶意，远远不止摩天之神。 他忽然明白了，即使冒着极大的风险，和十分可怕的负作用，幻影梅丽莎依旧要让自己带着这盒永远用不完的虚无火柴。 虚无烟尘在他身上永恒燃烧，吞噬现实，于是那执掌【虚无】与【关联】的疯神就会在他身上无尽缠绕撕扯。 而无法抗拒的痛苦折磨下，【虚无】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反而成了一种血淋淋的庇佑。 黑色火焰灼烧克莱恩的存在，亦藏匿他的身形。 原来那些突如其来的、无意义的死亡，真的离自己这么近。 第三百六十六章 行星连珠 那并不是某种特定的组织，也不是什么特定的计划，更不是像摩天神教一般、不是与克莱恩所了解的所有邪教组织一般，为了谋求什么而有计划有准备地去联系天外邪神，围绕着神降或者其他神的光辉展开活动，达到什么更大的目的。 祂只是毫无征兆、毫无计划地来了，又很随意地走了。 不，祂并不是真正地来过，最多只是探进一根头发丝，取走自己的一样东西。 【降临】与【路过】，不需要任何计划，也无需给人类任何赐福，更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 【神明】的存在，不需要任何理由。 克莱恩凝重地扶正自己的帽子。 如果这次在这里死掉了，还能够成功触发【死而复生】的奇迹吗？ 如果可以，那他还剩几次复活的机会？ 现在，复活的代价又是什么？ 克莱恩这么想着，看着被破坏扭曲的房间，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时，一块被邪神力量扭曲的椅子碎片忽然跳起来，长了两只脚向门外跑去了。 笑容凝固在克莱恩的脸上。 什么时候椅子会长脚？ 被【生命手电】照射的时候？被其他非凡力量影响的时候？还有—— 自己出现幻觉的时候！！ 克莱恩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掏出怀表一看，指针果然开始在表盘上抽搐。 随着克莱恩遭遇的幻境越来越严重，【幻境罗盘】对这种过于深刻的幻境失去了评价能力，无法准确估算它们的维持时间，只能让指针沿着表盘一圈又一圈地跑马拉松。 邪教团伙对邪神【天降之鸣】的献祭仪式解决了，但在这个过程中，克莱恩又无视了自己脆弱的现实状态，大面积地点燃虚无火焰，更是加重了自己身上虚无烟尘的污染。 现在，黑色的烟尘再一次将他沉入虚无的深潭。 那长腿的椅子碎块甚至还跑回来，专门喊了一声。 “喂，那个安格尔和外面的教会荷官接上头了，回到安全区了。” 说完那椅子碎块转身就跑，克莱恩立刻跟上出门，却发现走廊上空空如也，刚刚的椅子碎片毫无踪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那样。 回头检查刚刚的房间，那片扭曲的椅子碎片依旧躺在原来的位置，就像从来没有动过一般。 手指再一次摩梭口袋里的古董怀表。克莱恩的视线里明明没有任何异样，所听所看所观所感都与指针未转动前别无二致，可那躁动的怀表却仍未安静。 幻境从未离去，可虚实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 克莱恩已经失去了分辨真实与虚幻的能力。 长腿的椅子碎片消失了，但事情不能就这么停下来，赌场的纷争还未结束，关键是冷静，然后，做出下一步。 既然最后的椅子碎片幻觉提到了安格尔，那么克莱恩便准备向安格尔之前藏身的方向探索一下。灵性直觉被幻象模糊的情况下，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占卜，不管是硬币的正反面还是水晶的转动方向都可能是自己未曾察觉到的幻觉，他要自己亲眼去确认安格尔的状态。 ——那么，我又怎么去判断，届时我看到的安格尔，就不是一个幻象呢？ 克莱恩思绪一滞，紧接着脑袋一歪，一颗子弹擦过他的【疯帽子】打在远处的墙上炸开。 他再一次来到了交战区。 邪教徒与偷猎者的战况明显疲软，双方的攻势早就失去的刚开始的猛劲，教会荷官开始向其他两方碾压，而红桃七与美徳会其他人早已从战场上消失不见。 该死，不管是安格尔还是红桃七、梅花五，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又一颗流弹呼啸而来，打穿了克莱恩的风衣后摆，混乱的灵性直觉无法给出正确启示，克莱恩扭头向子弹方向望去。 聒噪的世界在这一回眸中突然安静下来，缓慢得如同漂浮在太空的科技垃圾。 破碎的高脚杯、断裂的钥匙环、扭曲的金属、飞扬的衣带……大大小小的碎片废物被打斗炸上空中，在自己特定的轨道上如同慢镜头般运动着。 又在这一刻，无数缺损的圆环从四面八方飞来，缓缓连成一条直线，犹如行星连珠。 克莱恩的视线在这一刻穿越重重命运之门，于同心圆的那一端，看见被锚定的—— 一个女孩！！ 那个幼小的女孩只有七八岁，但是强烈到即将要爆炸的危险感让她发现了这边疯狂燃烧的视线。 只是隔着命运的同心圆对视一眼，小女孩吓得拔腿就跑！ “站住！” 灵性在混乱的思维中疯狂燃烧，丧钟从历史中浮现于手，无情的子弹向小女孩发出猛烈耳朵攻势，可女孩却吊诡地毫发无伤，灵活地从克莱恩的弹幕中溜走了。 破碎的家具纷纷掉落，存在于一瞬的怪异转瞬即逝。 克莱恩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灼热的火焰在赌场的各处闪现。 按照罗思德共和国的法律，虽然博彩业是合法产业，但是未成年人是不允许进入赌场的。即使是工作人员，他们的小孩也是不允许进入营业区域，只能在父母家人的办公室、休息区活动，多数时间赌场不会允许员工带小孩来上班。 即使有，在教会荷官的攻势中也应该已经安全撤离交战区了，若真的是没能成功及时撤离的可怜孩子，按照偷猎者与邪教徒那些没有底线的作风，肯定逃不掉被作为人质的命运，可那个女孩却看上去没有受到过任何的控制。 她就那么突兀地站在那些圈圈洞洞的另一端，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赌场里那样；可那些圈圈洞洞又像是一丝奇谲的线，一发注定要命中她心脏的子弹，将她从重重遮罩中彻底剥离出来，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展示在克莱恩的面前。 为什么那些东西会在那一刻聚集到一处？为什么他们会在我的回眸中组成一道通畅的视线？而为什么那个小女孩又会站在望远镜的另一端？她的表情又为什么如此惊恐慌张！ 这是……指示！ 梅丽莎的指示！！ 这是他们从遥远深邃的虚无之中，跨越重重困难投入现实世界给我的启示！ 启示！ 启示我…… 杀死那个女孩！！！！ 第三百六十七章 梦境回廊 克莱恩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孩，也完全不认识这个女孩。 但梅丽莎给出了这样的指示，那也许这个女孩有着什么必死的理由。 通过片刻的追逐，克莱恩很快发现这个女孩的异样。 女孩看似像一个正常八九岁的孩子那般哭得撕心裂肺，但一边拥有着超乎正常小孩的体力奔跑着，还能躲避克莱恩大多数的攻击。 不管是之前潜伏在赌场里无人知晓的隐匿，还是现在明显异常的逃窜，都说明了这个小女孩很可能是由某个高序列非凡者假扮的！ 枪林弹雨中，克莱恩反手去抓女孩的灵体之线。 黑色的线绕上指尖，女孩的身体立刻一顿。 意料之外的停滞让女孩惊恐得叫了出来，克莱恩正准备乘胜追击，一种污秽、邪恶的强烈感觉沿着灵体之线爬了上来。 这种会沿着任何非凡链接蔓延的污染……是摩天神教！！ 克莱恩当即松开灵体之线，女孩抓着空隙转头就跑，但克莱恩哪里肯放过，立刻掏出丧钟瞄准攻击。 就在这里，杀了她！ 不惜一切代价！！ 砰！！ 致命的灵性子弹瞄准了女孩的头部，最终却只是擦着她的肩膀而过，轰烂了她的整个肩膀。 而枪手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安格尔按倒在地。 “格尔曼，你疯了吗！？那只是个孩子，你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强行使用历史投影让克莱恩一整灵性空虚，加上幻境中的实感虚弱，克莱恩竟没有发现安格尔的偷袭。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让你撤退安全区了吗？” “我走到一半，还是不放心你所以回来了，我们可是同伴啊！没想到你竟然对一个孩子下杀手！” 真是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你那是什么关心！你那明明是被人影响！被人控制了！” 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墙角，克莱恩一个火焰跳跃挣脱而出，奋力追赶。 “她今天必须死！！” 几个火焰跳跃之后，克莱恩就成功看到了仓皇逃跑的女孩。 丧钟的鸣响如死亡的号角，可灵性子弹无论如何嘶吼都到达不了女孩的身边。突然下落的天花板，打斗中冲出的偷猎者，反射后擦身而过的误差，让女孩一次次化险为夷。 这是……该死的幸运！！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庇佑着她。万事万物都会在她面前网开一面，为她指出一线生机。 没有什么能撬开这层幸运的龟壳，因为现世一切都成为了她的防御。 那么……世外之物呢？ 死里逃生的女孩下意识一回头，就看到一架精致小巧的纸飞机，犹如一道锐利的飞刀，直直刺入她的心脏。 漆黑的虚无火焰升腾而起，女孩尖叫着想要扑灭胸口的“火”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火吞噬殆尽。 凄厉的哭嚎终于也化成了黑色的烟尘，可克莱恩的脑海却没能安静。女孩临终前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深深的印入他的脑海，反反复复回响。 绝望、惊惧、无助……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八岁女孩，误入了可怕的非凡斗争现场，最终在毫无知情的情况下，死于一个疯子的截杀。 ……不……不…… 她身上摩天神教的污染是真真切切的，她身上的怪象也是真真切切的，就连幻觉中梅丽莎他们对女孩的恶意也是真真切切的…… 她就是有问题！ 真真切切的！！ “女孩呢！格尔曼你把那个女孩怎么了？！” 混乱的情感与思绪在幻灭余烬综合症下失去了理智的约束。 克莱恩终于忍无可忍，用【安眠棒球棍】朝跑过来安格尔狠狠打了一闷棍。 大叔立刻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 女孩对安格尔的影响还没消退，更是说明这个女孩不简单。 克莱恩将昏睡的安格尔往地下楼梯间一滚，再也不想管他了，走向女孩消失的地方。 幸运、灾厄、诅咒、祝福……一切现世之物都无法干涉世外的虚无之刃，直接穿越一切障碍，这么流畅地命中目标。 就像一发命中注定的子弹，无论如何，它都会命中靶心。 扣动扳机之前，因果已经确定。 ……？ ……【因果】？？ 所以，在【虚无】与【关联】之上，那个疯神爱丽丝，还拥有【因果】的权柄吗？！ 克莱恩灵光一现，转头就看到了躲在墙角的伊斯。 对视的那一刻，伊斯的脸上闪过了错愕、惊惧和茫然，炽热的恐怖目光带来大事不妙的感觉，然后吓得拔腿就跑。 “伊斯·席兹尔！你给我站住！” “不不不，克莱恩先生，你冷静点，冷静点啊！！” “那个女孩……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 克莱恩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得到一个解释了，关于那些命中注定的子弹，那个诡异的摩天神教女孩，以及……祂与梅丽莎的事情。 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你向梅丽莎许诺了什么！！！” “你也没给我机会解释啊！！” 伊斯哭喊着。 “你给我过来！” “那你先别追啊！！” 看似慌乱逃命的伊斯，石矶动作上却巧妙地避开了各种障碍物。但身后的克莱恩明明依靠着火焰条约，行进路线却东倒西歪。 “不能再【近】了！克莱恩先生！” 伊斯回头叫喊道。 但克莱恩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他回忆起上次接触伊斯的感觉，献祭起身上剩余地所有灵性，强行将自己从现实逐渐剥离，向伊斯所在的虚无靠近。 眨眼之间，克莱恩的视线一下子就变得扭曲起来，原本漂浮的灵性之线开始分裂，密密麻麻、五彩斑斓的关联之线开始在空中交织，逐渐解构克莱恩认知中的一切事物，经纬交错间，黑色虚无烟尘到处涌动。 混沌感达到了顶峰，克莱恩分辨不出哪些是连上伊斯的线，只能在空中一片乱抓，而那些五彩斑斓的线就如同不存在一般，还是从他的手里飞走了。 不……不！都到这个份上了！总应该抓住什么！ 我总该……我总该…… ……梅丽莎也好……这个世界也好…… 总该让我抓住些什么吧！！ 某种实质的触感缠绕上克莱恩的指尖，欣喜的克莱恩当即反手一拉。 在隔壁走廊中的一个偷猎者立刻成为了克莱恩的秘偶。 而前方的伊斯却毫无影响。 混乱充斥克莱恩的思绪，他顾不上周围什么人不人线不线的，甚至无法分心再去操控什么秘偶，只是一股脑向前冲，一边拼了命地去抓捕眼前那些五彩斑斓的丝线。 他一路跑过火线，无论邪教徒还是偷猎者，都在冲突与交火之中，毫无征兆地成为了秘偶，又随着克莱恩离开纷纷倒地。 五彩的丝线终于在他眼前展开，那个带给他们家族堕落与不幸的天使就在克莱恩触手可及的前方，于是他卯足了劲，向前用力一扑。 现世的指尖，穿过了虚无的手臂。 克莱恩穿过伊斯的身影，重重摔在地上。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所有的感官都像扔进绞肉机般天旋地转。 隐隐约约之间，克莱恩看到那个黑发黑瞳的伊斯，小小翼翼地走了过来，伸出手犹豫着抚摸上克莱恩的头发，就像是在安慰失眠的孩子。 此时的祂又忽然没有了刚刚那种惊恐，让克莱恩的不禁怀疑，是不是诱骗自己在追捕中散尽灵性彻底崩溃，也是这个天使计划中的一环。 “深呼吸，克莱恩先生，头晕只是正常现象。” 祂轻轻合上了克莱恩的眼。 第三百六十八章 意外收获 安藤凯里奇走上拜亚姆的大街，使劲呼吸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 这个落脚之处虽然空间很小设施很烂，但是位置却是离海边很近。打开窗时，凯里奇能从混浊拥挤的城市空气中捕捉到一点海的味道。 选择这里并不是因为凯里奇有多么囊中羞涩，除了节省不必要的开支外，更多是能增大与拜亚姆本地的地下产业接触的机会。 再次回到地面，凯里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几个月前，凯里奇还是一个上班族，一个技术优秀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一个在小公司里过着安稳、富足但过劳的普通职员。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做克莱恩·莫雷蒂的后辈突然不辞而别，留下了一张辞职信，就潇洒地离开了压抑的格子间。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不得不说，这句话确实点燃了凯里奇心中的某些东西。 也许这种想去冒险与探索世界的想法，已经在自己的心里埋藏已久了，凯里奇想。会不会这株奇妙的念头从知晓自己的西大路血统后，就开始蓬勃生长了？ 寻找先祖、探索血脉、前往远方……有的时候只是一种玄妙的借口，用来启动自己麻痹的躯体，刺激自己疲软的精神，成为一颗吊在眼前却永远吃不到的肉骨头，驱使着人们在贝克兰德这座巨大的机器里日复一日地劳作着，用压抑的框架榨干每个阶级的人最后的价值。 但现在，克莱恩的一纸辞职信打破了凯里奇心灵的禁锢，仿佛克莱恩就是那个勇敢跳出城市与生活无尽的格子间的勇士，成功追求到了属于他的诗与远方。这让凯里奇觉得，冲出这片生活是有着极大的可能性的。 因此，拉车的狗咬住了吊在眼前的大棒，决绝地跳出了富足却痛苦的缰绳。 西大陆真的就有人们想象中的美好吗？在无尽迷雾与恐怖天险的另一端，真的有满足所有人想象的世上天国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的，凯里奇一直很清醒，这种言论只是庸人的自我麻醉罢了。 西大陆人也上互联网。虽然大家不能见面，但是可以赛博对骂。 海的那一端也是活生生的人间，幸福天国一说当然是完完全全的扯淡。 但是至少，西大陆没有贝克兰德，而且足够地远，足够地神秘。 这就够了。 西大陆的机票与船票在正规通道上都不好买，次次爆满，即使是依靠技术手段也抢不到一张票。凯里奇甚至要开始怀疑，这些票是不是根本不流通市场。 最后凯里奇决定，前往贝克兰德的地下城看看，去黑色地带赌赌运气。 好消息是，凯里奇赌赢了。在地下城·黑兹尔街打了几个月的工后，凯里奇终于获得了一丝线索。 拜亚姆。 南北大陆最大的西大陆偷渡航线，就在拜亚姆。 于是现在，凯里奇就立刻来到了拜亚姆。 当然，接触法外势力永远是危险的，更不用说是外国的黑色地带。凯里奇可不是随便玩玩，那可是有备而来的。 除了花大价钱空运了一条三条腿的神奇大白狗，凯里奇还在【死亡公告】网站上雇佣了一位杀手为他保驾护航。 凯里奇自我感觉而言，保护一个想要偷渡的无名小辈，应该不算什么大活，于是在地下城·永夜港的那个蚯蚓岛酒吧里转了转，最终在酒保的建议下和弗洛达签下了协议。 绝不是因为弗洛达是网站上最具有性价比的选择。 一个突发奇想的黑客，一条缺了腿的大白狗，一个白痴大块头打手，一个临时的探险小队就这么开始运作了。 本着来都来了的伟大精神，简单修整后，凯里奇决定去大马路上逛逛拜亚姆的景点。 有了傻大个弗洛达带着大白狗索塔，凯里奇难得有了一种有人在家里帮忙看孩子的奇妙轻松感，连在路上的脚步都不免地快了许多。 一双奇异的耳朵从他眼角溜过，凯里奇脚步一停。 等等，刚才路边的那个卖艺人……是西大陆人？！ 凯里奇近仔细瞧瞧，这个带着眼镜、扎着小辫的西大陆人是一个街头艺人，看样子现在正是歇业时段，写着自己业务范围的招牌被他折起来放在地上，和折叠凳一起垫在屁股下面，本人则带着耳机聚精会神地激战游戏机。 罗思德的官方资料中，没有任何数字说明罗思德共和国的任何一个岛屿上有着西大陆人的聚落，若是祖上就来到拜亚姆的西大陆人，必和凯里奇自己一样，已经和本地人经历过了几代的混血，不可能和网络上那些西大陆人保持一样的容貌特征。 眼前这个原汁原味的西大陆人，必是这辈子刚刚从西大陆原装进口的。 不管是合法还是偷渡，这个一定有穿越海峡的经验！ 正在打游戏的常透途忽然一阵恶寒，他不得不停下游戏，抬头看到鲁恩面貌的凯里奇，某种没由来的晦气直冲他脑门，让他感到十分地不爽。 “鲁恩人，你要干嘛，你已经站在这里盯着我很久了！” “事实上，我也许不太能算个纯种的鲁恩人。” 凯里奇嘟囔着要去扒拉常透途的广告牌，被对方不耐烦地拍掉了手。 “好吧，我看你这里写着可以占卜，所以想来试着问问……” “别问。”常透途粗暴地打断，递上终端，“先给钱再问。两千西玛” 这个人总给常透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十分迫切地想马上跑路，故意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凯里奇竟毫不犹豫地扫上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生物特征确定了这笔交易。 “你……算了你要问啥，赶紧问了，我要下班。” “先生，你知道拜亚姆有什么能去西大陆的法子吗？” 说着，凯里奇撩起头发，露出一只现代精灵特有的三角耳。 “……你有西大陆血统……” 常透途叹了一口气，这确实是一个值至少两千西玛的问题，甚至远远不够。 “这个问题很贵，你要是一定知道的话，需要再加四千西玛。” “好的，没问题。” “我要警告你，从非官方的途径前往西大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你根本不知道你会在旅途中遇到什么，甚至，死亡都只是……” 一声资金入账的脆响，打断了他的警告。 “哎……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常透途看在六千西玛的份上认命了，他很不情愿地向某个方向指指。 “去叨叨鸟大楼地下4层，老阿莱西在那里有家汽修店，没准备个十万西玛，不要去找他。” “好的！真是太感谢了！” 获得意外收获的凯里奇大喜过望，立刻向常透途告别。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常透途只是叹气。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他看上去真是并不久矣，但也许他的命运里就该有这一劫。 但是这段时间，先是那个到处找女儿的大叔，再是这个一心去送死的小白脸，真是接二连三地遇到这些背上大灾难的短命鬼，让常透途恶心坏了，有种在大街上逛街结果海鸥拉屎掉进嘴里的感觉。 也就那个新来的外地魔术师，身上的命运少见地安静，常透途什么也感受不到，看来对方的命运是难得可贵的平和。 常透途赶紧收拾东西，快速逃离现场。 狗屎，真是晦气！ 第三百六十九章 庭前血祭 海尔吉站在高台上，沉默地望着下方的忙碌工作的场地。 搭载着新一代【前哨】空间站的运载火箭正在进行最后的检修，制服上印有亚伯拉罕徽章的工作人员在各层操作台上来回穿梭，黄色的机械臂在灰白的钢架间舞动。 自从原本使用的【前哨】空间站被炸毁后，亚伯拉罕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准备新的空间站。前哨站有着独一无二的重要战略意义，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补上这个漏洞。 好在这段时间里，亚伯拉罕本就准备对原有的老前哨站进行废弃与更换，开始新的周期，因此现在仓库里正好有一整套完整的新空间站可以立刻投入使用，这大大减少了亚伯拉罕的响应速度。 美中不足的是，更新计划已经进行了一部分，有一架新工程舱飞船率先升空投入使用，结局是随着老空间站一起陨落。 这也是牺牲的宇航员蕾芙妮·亚伯拉罕最后所驾驶的飞船。 海尔吉摩挲着冰冷的栏杆，想到亚伯拉罕接下来所面临的局面，他感到形势前所未有地严峻。 亚伯拉罕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 其实在前哨站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长老会并没有立刻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重造空间站。 先是中下层的响应不及时，后是执行命令的管理层对空间站爆炸事件的轻视，再是长老会及其他上位者们对是否要继续坚守前哨站的犹豫不决。 在混乱无序的星空表层中，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卫星事故，这就像天灾一样习以为常，轨道在安全区最外沿的前哨站，本来就有更大的报废几率，一部分人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是多么恶劣的事件。 还有一部分人在星空的混乱面前感到了恐惧，认为亚伯拉罕不该继续在这么危险的轨道上设置空间站，这是风险和收益极其不对等的事选择。只要像其他星空漫游技术公司一样，选择离星空深处远一些的安全轨道安置空间站，一样能满足卫星群日常的维护工作，既提升安全又增加收益。 海尔吉一向以手段狠辣着称，在整个亚伯拉罕系统中令人闻风丧胆。他虽然是不支持深入探索星空的保守派，但这次他以强硬的态度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立刻重建【前哨】空间站，甚至不介意在议事厅里直接砍杀自己的同僚。 “我承认，在神不在的世纪里，亚伯拉罕第一大任务，就是维持现状。” 他手握利剑，在议事厅的中心踱步。刚刚还在发言什么利益最大化的家伙被他一剑砍掉了双腿，被海尔吉一路提到议事厅中央，扔到光芒最耀眼的地方爬着。 就是这个家伙，没有将拖拉机失控事件和丰收教堂爆炸案联系起来，没有及时上报，反而当成普通的商业纠纷，放任手下的人乘机去敲蒸汽教会的竹杠，让亚伯拉罕家族几千年的荣光沦为笑柄。 海尔吉承认，这位同僚在商业上为亚伯拉罕创造了不错的财富，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站错队了。 半神的鲜血洒在海尔吉的脸上，让他瘦削阴翳的气质更显得凶戾狠毒，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家族会议上的每一个成员，就连支持海尔吉的人都不由地吓出一身冷汗。 “但是【维持现状】，本身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是代价？是血！是泪！是命！是钱！是你们本来就过得太安逸的生活！ “你们以为，什么‘休养生息’、‘维持现状’、‘等待神的归来’，这是让你们在前人的功业上过家家吗？！ “错！大错特错！！我们一直处于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中，从来没有结束过！” 他慢慢地转身，提剑指向长老会。 “生存，本就是一场战争。” 没有人意料到海尔吉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就像他们觉得在三位长老们的威严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更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们。在天使们的庇佑下，即使神明失踪了，他们也能获得稳定与安全。 受害者抱着这样的想法，给意外创造了太多的空档。海尔吉的动作又实在太快，从起意到剑落，完全超出了那位半神的灵性预警。反正对于那个半神来说，把腿接回去有数不清的办法，不过海尔吉并不在意这个家伙的死活，要是可以，海尔吉肯定更偏向于直接清理门户。 “前哨站必须重建！安全区的边界绝对不可让步！ “只要今天我们放弃一个前哨站的轨道，我们日后将会放弃更多更多的轨道，直到有一天，星空表层的安全区彻底沦陷，卫星系统彻底瘫痪，所有人都没有好日子过，一起回到上个纪元吃草皮！！ “你放弃的东西，必定会有别人来争取。不是星空外的未知，就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不管是哪一方掌握了比我们更加外沿的星空轨道，那我们亚伯拉罕就再无崛起之日！ “各位，有些东西扔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亚伯拉罕已经安逸太久了，久到忘了在这个世界上，连生存也是需要忍受折磨与痛苦的。 没有神明提供的至高使命，引领他们走向合理的方向；没有生死存亡的重大任务，逼迫他们凝聚所有的精力；没有遥远无垠的好奇，驱使他们进行无尽的探索。 如此庞大的亚伯拉罕，想要【维持现状】，本身就是一个艰巨的难题。 海尔吉自认为不是瓦尔达斯那种天纵之才，做不到带着亚伯拉罕再创辉煌，或者是探索新边界这种光辉伟业。 他能做的，只是保全这个家族，仅仅是【维持现状】而已。 海尔吉甩掉剑上的血，收起，转身向议事厅门口走去。 “星空漫游技术中心在我手里，新的前哨站也在我手里。 “你们同不同意无所谓，即使你们反对，我也会继续做，谁也别想阻止我。 “亚伯拉罕必须拥有【前哨】！” 海尔吉一脚踢上大门。 现在他有些理解，当年的瓦尔达斯为何要叛逃亚伯拉罕了。 第三百七十章 杂谈闲趣 隐秘的项目在迅速进展，海尔吉望着即将发射的火箭陷入沉思。随着空中几缕细微的波动，瓦尔达斯从空中跃出，走到海尔吉的身边。 不管出现在哪里，瓦尔达斯总是穿着一身优雅高贵的贵族打扮，洁白笔挺的西装与低调奢华的配饰勾勒出来他的气质不凡。今天他则破天荒地剪了一个精干的短发，细细地剃了胡须，让本该步入老年的身躯同时显现出年轻人的活力与年长者的气场。 这种精致高调的做派，与工厂里秩序统一的工作氛围格格不入，甚至有些不合时宜。海尔吉瞥了一眼来者，默默向一边挪了一步。和瓦尔达斯比起来，即使换上了特殊的车间工作服，海尔吉仍然显得像一只阴翳枯槁的老怪物，灰蓝色的制服挂在他身上像一层腐烂的皮。不过海尔吉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与风评到底如何，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讨厌瓦尔达斯的风骚。 随着一种奇妙的感觉蔓延，两人的空间被瓦尔达斯隐藏起来，瞬间形成了一个悄悄话的好地方。 “据说，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干了一件大事。” 瓦尔达斯重重地拍了拍海尔吉的肩膀，眼神里不只是震惊与戏谑，还有一点点诡异的忌惮。 “你拿剑指着三位长老，还在祂们面前砍了一个半神？？” “没错，然后呢？” “你真干啦？你真这么干啦？” 瓦尔达斯先是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然后快活地笑了起来。 “海尔吉！你知道吗？我早想这么干了！！ “你完成了我这从小到大的梦想啊！” 他笑得畅快极了，忍不住频频拍打海尔吉的肩膀，疼得海尔吉面容抽搐，终于极不耐烦地抓住对方的手甩开。 “看祂们那么不爽，当年溜走前怎么不去长老会打祂们两拳？” “呵，别说当年的我打不打得那三个长老，要是我在逃跑时真的对亚伯拉罕的人动手，那我就成真正的变节者了，你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对我下死手。” 这种事情怎么说也只能在脑海里意淫一下吧，瓦尔达斯想。 当年他叛逃亚伯拉罕，最多只是因为理念不同罢了。那时候的他还是年少轻狂的年纪，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能晋升到序列三，简直是亚伯拉罕的天才，他的未来应该在这片未知的星辰大海里。 但神明消失的三百年里，亚伯拉罕严令禁止任何人探索星空深处。 因此，在与这条禁令斗争几十年后，瓦尔达斯终于忍受不了长老会的打压，从库房里偷了一件序列二的非凡物品，在海尔吉的放水下彻底远走高飞，带着追随他的人来到贝克兰德地下城，成立【瓦尔达斯·亚伯拉罕月球探索实验室】，继续向前哨站轨道之外的深处探索，希望那一天能将星空表层安全区的范围，拓展到月球之外。 前哨站内外，即是生死之别。在亚伯拉罕的记录中，这三百年来，没有宇航员能在越过前哨站后完好无损地回来。于是所有越过前哨站轨道的事物，都视为敌人与威胁，这也是整个星空漫游业的行规与红线。 你永远不知道从轨道那一边归来的，到底是你的战友，还是诡谲的污染。 但是瓦尔达斯做到了。 天赋，运气，技巧，智慧，还有来自非凡物品的微弱庇佑，以及对未知星空的无限好奇，在瓦尔达斯的身上成就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他甚至粉碎析出封印物里的非凡特性，成功在星空中秘密晋升序列二。 这对整个长老会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要是当年你选择大杀四方，而不是偷偷逃跑，我当然不会放你走。” 海尔吉瞥了瓦尔达斯一眼，他自诩家族的守夜者，亚伯拉罕的利益高于一切个人情感。瓦尔达斯脱离家族并不是一件坏事，若是他真能研究成功，也是让亚伯拉罕的未来多了一种可能。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我们可是两百年的情谊啊！” “可惜两百多年的时光都没能让你学会教训。” “不和你打嘴炮了，幼稚。” 闲聊这种东西总是会在海尔吉的嘴里变成某种尖锐的刺，扎得让人毛毛的。瓦尔达斯轻哼一声，令人望而生畏的工作强度与几十年的时光流逝，锤炼着海尔吉这条阴翳的老蛇，让他的毒变得更加纯粹，连鳞片摸上去都扎人。 “聊点老年人话题——现在我是长老会的影子长老了。” “意料之中。一位亚伯拉罕的天使值得家族内的最高席位。”海尔吉面不改色，“不过我并没有在最近的议事会上看到你，我想长老们还是准备保密你已经晋升为天使这件事。” “公开这件事和自杀有什么区别？你想让我被教会围殴吗？” 瓦尔达斯很有自知之明。在这样危险的表面和平之中，轻易打破各大势力的平衡，绝对是一件致命的蠢事。 “不过我作为影子长老，接下来我的职责和战场可不在地面上。” 他注视着海尔吉，向上指了指。 星空。 作为最近晋升的天使，瓦尔达斯可能是亚伯拉罕在没有失落之神与明辉天使庇佑的时代中唯一一个多次探入星空深处、又活着回来的人，他拥有着无可替代的宝贵经验。 在目前的形势下，三位长老足以维持地面上的亚伯拉罕正常运转，瓦尔达斯留在地上也是增加了自己暴露的可能性。 他真正的战略价值更是在扑朔迷离的星空。 “在新的前哨空间站随着火箭发射之前，我会进一步先前往星空表层，为空间站探路。” “这依然是有很大风险。”海尔吉皱眉，“你的序列太高了，在非凡聚合定律的影响下，很容易给空间站的宇航员引来灾难。” “我当然明白，海尔吉，这也是我们只使用序列五甚至序列更低的非凡者作为宇航员的原因。” 瓦尔达斯从空中取出一把沙滩椅，就这么优雅地坐下来，舒服地向后靠去，看着眼前宏伟壮观的工厂，犹如欣赏美丽的自然奇观。什么星空探险、开路护航，在他看来似乎像回家一样轻松。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价值天平 “首先，我会为前哨空间站完成探路。前哨空间站发射之后，我会离空间站远远地，直到宇航员向我发出求救，我就会第一时间来到现场把宇航员带回来。 “总体来说，我就作为先锋队和后续的保险丝。很简单的活，但事实上并不是那么轻松。” “计划很美好，希望现实不要太骨感。” 海尔吉没有评价什么，他望着眼前忙碌的工厂，打开终端又下达了几条命令，调整现场调度，似乎一直对火箭工厂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待会自己去楼下找一个叫汉娜的小姑娘，她会给你这次火箭和空间站的纸质资料，你最好在上天前全部看一遍，记得阅后即焚，不要带出这个车间。” “真是心寒啊，这么危险的任务，作为老朋友，你就不能先口头祝福我一下吗？” “我？祝福你？从现在的实力差距上来看，我死成虫渣了你还能蹦跶，我干嘛要担心你？我可不配。” 道别掩盖在责备之下，却不足以停下海尔吉手中的工作。 “我现在与其担忧你的安危，不如多担心担心卢娜的训练情况。” “啧，海尔吉，我怀疑你一个序列三身上的人性，比我一个天使都低。”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瓦尔达斯这么说着抱怨的话，但却感受不到这种不满甚至是怨怼的情绪流进自己的灵魂。 海尔吉变了许多，锋利得让他有些被刺痛，瓦尔达斯觉得按照以前自己的性格，现在应该让什么不满、愤懑甚怨恨一股脑地喷涌而出，对着这个人形兵器般的海尔吉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什么初心啦、理想啦、信念啦、道德啦之类的，来一次老年版的人格修正话疗。 事实上，这些瓦尔达斯预想中的情感只是轻得像清晨的露珠，飘落下来汇成纤细的小溪，在他光洁的灵魂之上滑走了，只是留下片刻的湿意，然后缓缓蒸发。 也许，这就是神性吧。 这种带毒带刺的说话方式，是海尔吉故意刺激他的人性，还是只是在几十年艰难生活中形成的恶劣习惯，瓦尔达斯吃不准，他太久没有和这个老朋友好好相处了。几十年不见，他们两人都已经变了很多。 只是瓦尔达斯心里明白，海尔吉依然是两人中间人性更加充沛的一个。 更加纯粹的，凡人。 “好吧，我投降，看来我在你心目中，已经远远输给卢娜了。” 瓦尔达斯扯开话题，这些东西不能瞎想。他举起双手向海尔吉投降。 “回到亚伯拉罕后，我又去找卢娜谈了谈。” “然后？” “你说的对，我还是对她很失望。” 海尔吉没有回答。 卢娜刚刚从亚伯拉罕逃走时，海尔吉就第一时间给瓦尔达斯发送了信息，要求对方注意下这个女孩的踪迹。 这条消息对瓦尔达斯来说，简直是一针兴奋剂。 他仿佛在这个叫卢娜的女孩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反叛与探索精神在亚伯拉罕中真的后继有人了，出现了一位和他一样有胆识、有能力、有品位、不愿意受到束缚想要自由探索星空未知的后起之秀。 因此在地下城捕获卢娜时，瓦尔达斯第一时间和卢娜谈了谈，想要拉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入伙，然后被卢娜真实的性格和经历浇了一盆冷水。 “可是她怎么就……是这样一个人呢？” 瓦尔达斯叹了口气。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她不是一个理想家，她只是一个胆小鬼罢了。” 海尔吉早就猜到了瓦尔达斯的反应。 “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这么坚定地认为，卢娜会是你的同路人呢？ “就因为你们相似的叛逃经历吗？若只是因为这种浅显的表层特征去划分友军与敌人，那我就要开始怀疑，你到底是怎么从星空中活到现在的。” “当然不止是因为这个！还因为是……” 瓦尔达斯顿了顿。 “占卜。 “我的占卜与占星术都告诉我，她将是一个伟大的宇航员，她会在星空中成就一段传奇，是下一个明日之星。 “占卜、占星术、灵性直觉、她的经历与背景资料、我的经验与探索星空的渴望…… “该死……好吧，我承认，我确实被一些我不太理智的执着带进了沟里，在他人身上投射了过多不该有的幻想。 “但是你得理解一下，毕竟我现在是序列二的天使了。我曾经是正儿八经的人类，并不是天生的神话生物，我必须得有一些比较过分的执念，用来在非凡特性的神性冲击中锚定自己的人性。” 海尔吉终于停下手上的活，转过来看着瓦尔达斯，眼神中弥漫着一些朦胧的情感，说不上来到底是某种悲悯还是什么艳羡。 “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吗，瓦尔达斯？” “没有，但是现在有了。”他耸耸肩。 “现在我再告诉你，下次记得，以后不要对他人有着过多不切实际的期待。” 海尔吉面无表情地拿手帕擦了擦操作机械的手，然后取走了瓦尔达斯胸口镶嵌着华丽欧珀的金制别针别在自己的口袋上，将被油渍与灰尘染黑的陈旧手帕塞进瓦尔达斯的名贵西装里。 “包括我。” “感谢教导，海尔吉老师，要是你能早点告诉我这么多人生哲理，我就不会走那么多的弯路，早就晋升序列二了。” 无论是精致的欧珀还是纯手工打造的高级礼服，在贝克兰德市场上都是有价无市的收藏品，对亚伯拉罕家族顶点的瓦尔达斯来说，不过是日用品罢了，他没有去计较。 “但你没有告诉我，那个卢娜是个只会逃避现实、逃避职责、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这对你我的计划能有什么用呢……” “瓦尔达斯，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海尔吉打断了对方的抱怨，深邃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每一个人在亚伯拉罕之中都有着独一无二的价值，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他们使用在合适的地方。” “而现在，没有比卢娜更适合这个坑的耗材，是吗？” 瓦尔达斯没有站起来，只是这样抬头对上海尔吉的眼睛。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临别祝福 他有的时候真有些搞不明白，现在的海尔吉是否真的在乎这个卢娜。 若说不在乎，他当年就不该违反规定，答应卢娜母亲蕾芙妮的请求，用蕾芙妮在宇航员序列中的超龄服役，换取卢娜脱离宇航员序列的自由。一个超龄工作的宇航员，若是深究这次前哨空间站事故，光凭这一条都能让海尔吉吃一次大处分。 可若说海尔吉真的在乎，他又一步步把卢娜往死里相逼。 或许，海尔吉根本不在意什么个人的眼泪与荣耀，在家族的生死存亡面前，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只是很不幸，现在就是家族生死存亡的关口，而卢娜正好撞上了时代的灾难。 “海尔吉，到底该说你是一台冷酷无情的战争机器，还是一个所谓富有人文关怀的优秀领袖呢？” “都无所谓，我不在乎，我只要结果，还有亚伯拉罕。” 无论是怎样的质问，无论是怎样的诘责，海尔吉的目光都是如此地坦荡而坚定，永远地问心无愧。 “所以卢娜的姐姐，就是你召回的吧？” 瓦尔达斯啧了一声。 米娅本来也与妹妹卢娜一样，在家族中做为宇航员预备役进行培训，同时在漫游技术中心从事空间站方面的技术工作。与米娅截然不同的是，米娅对星空有着旺盛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对宇航员工作有着极大的向往。 命运总是戏剧性的，在米娅真正踏入星空之前，她与一位地位高贵的鲁恩贵族陷入爱河。在失去一位宇航员候选者与得到一位侯爵的联姻，海尔吉最后说服长老院选择了后者。 也正是因为米娅的脱离，当蕾芙妮等宇航员牺牲时，卢娜成为了候补宇航员的第一顺位。 “同样是前宇航员预备役，同样有技术背景，同样满足非凡序列要求，相比之下，正在工作的卢娜确实是比脱离亚伯拉罕已久的米娅更好的选择。 “但米娅对星空有着更多的探索欲和好奇心，对唯一的妹妹卢娜更是有保护欲。 “只要告诉米娅卢娜失踪、任务紧急的消息，她一定会回来要求顶替卢娜执行任务。 “而米娅一旦回到亚伯拉罕，你们就能用米娅要挟出逃的卢娜立刻回归岗位。 “米娅还是卢娜，你们将这把杀人的刀交给卢娜，让她亲自选。 “海尔吉，你好狠的心啊！” 海尔吉没有反驳，默认了这个毒计出于自己之手。他在整个亚伯拉罕的眼中早已是一个恶毒的厉鬼，不差这一点新鲜的淤泥。 “你要是在我这个位置，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 机器吱吱呀呀的轰鸣钻入两人的耳朵，撕磨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终是瓦尔达斯收起小板凳，走上前和海尔吉一起趴在平台的扶手上。 “我还是有些想不通，卢娜为什么要从亚伯拉罕逃走，她明明从小到大在亚伯拉罕得到了足够的精神与物质的富足，如今该是她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这是她应尽的义务。” 这可真是一个复杂而深刻的问题，海尔吉不知道该如何将那些复杂而又深沉的话语浓缩成一句合适的回答。瓦尔达斯的天赋太高了，他离开亚伯拉罕太久了，也已经活得太久了。 他离一名平凡的亚伯拉罕族裔太过遥远了，无法去体会这一代的亚伯拉罕年轻人到底在焦灼着什么命运课题，觉得他们就像是没有意义的无病呻吟。就像活在象牙塔里的卢娜离贝克兰德真正的平民甚至地下城的社会盲流都太遥远了，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痛苦挣扎，只能朦胧地体验到不知名的折磨。 卢娜是海尔吉看着长大的，就连她妈妈蕾芙妮也是海尔吉看着长大的，事实上他对母女两的性情了如指掌。 其实这两天海尔吉也会默默地感慨，如此坚毅不拔的蕾芙妮为什么会有卢娜这样懦弱的女儿，会不会是因为蕾芙妮一直在星空上飞来飞去，让卢娜在事实上与姐姐相依为命。 但是这种思绪在眼前的大灾大难面前毫无意义，海尔吉终究是要摒弃一切杂念，做出最理智的决断。度不过这一道劫难，亚伯拉罕的所有孩子都没有未来。 他闭上眼，仔细回忆着卢娜与蕾芙妮的一生，最后只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也许，她虽然到了这个岁数，但她的内心却一直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吧。” 这句话惊得瓦尔达斯多看了海尔吉一眼。 “原来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不想理会这种没意义的感慨，也不想在这种方向做什么自我提高，海尔吉更希望瓦尔达斯能提供点更加实际的信息。 “目前卢娜已经开始出发前急训，米娅也已经在进行复健训练，你对她们现在的进展有什么看法？” “有，而且仅有一个。” 瓦尔达斯竖起一根手指在海尔吉眼前晃了晃。 “七天后，前哨站必须升空，这是亚伯拉罕的底线。” “七天后……”海尔吉闭上眼，“那是贝克兰德的冬礼日啊……” “喔？你竟然会在意这个节日？”瓦尔达斯忽然好奇起来。 “不，我只是认为，在这样一个重要的节日里发射空间站，无疑给我们的行动增加了巨大的难度。” “确实是这样，但是很遗憾，时间不等人，除非我们能够提前完成准备，在冬礼日之前发射前哨站。但你知道，这几乎没有可能。” 瓦尔达斯耸耸肩，继续说道。 “卢娜现在的状态不算好，我已经在家族里找了一位‘心理医生’给卢娜做疏导，现在心境勉强合格，但是对新设备的操作还不够熟悉，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米娅的情况倒是挺好，保持现状就行，反而是我们，若是米娅出了状况，你得好好想想怎么和一位侯爵解释善后。” 说着，瓦尔达斯装模做样地看看时间，露出一块嵌满蓝宝石的华丽腕表，挑起眉毛。 “我的时间也快到了，海尔吉。” 见对方不为所动，瓦尔达斯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都到了最后的关头了，你真的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行行好吧，海尔吉，我们这一辈人可就死剩我们两个人了，你难道连一句再见也不肯给我吗？这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吧！” “道别？为什么要道别？瓦尔达斯，这只是一次任务而已，不要搞得像是永别一样没有必要。” 这似乎点破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掩饰，天桥上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两人都不愿意打破这个凝重的氛围。 瓦尔达斯郑重地看了一眼手表，他的时刻来临了。 最后的最后，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拍上了他的肩。 “愿伯特利先祖与明辉天使眷顾着你，瓦尔达斯。 “保重。”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临时决定 午夜，贝克兰德，圣朱莉教堂。 刚刚结束外勤的格洛丽亚推门而入，向值班的值夜者点头致意。 她走在宽阔幽暗的大厅里，稀疏的星光穿越高耸的混凝土穹庐，与轻柔的灯光一起，点亮了格洛丽亚的脚步。 随着格洛丽亚的到来，路过的值夜者们先是一惊，随后略微收敛自己的姿态，向格洛丽亚问好。 “晚上好，夫人。” 一个个路过的下属，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片刻的拘束，又在格洛丽亚离去后松下一口气，向格洛丽亚消失的方向，投来好奇又畏惧的眼光。 这是一种绝对的信任与无限的期待，还有发自内心的爱戴与尊敬，只是还有一些，让格洛丽亚无法忽视的畏惧。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气场淡淡地萦绕在格洛丽亚的周围，人们的欢声笑语会随着她的来到而噤声，甚至连脚边的烛火也要闪一闪。 这应该是序列三【恐惧主教】非凡特性带来的影响，格洛丽亚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但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事实上，圣朱莉的值夜者们很乐意围绕在格洛丽亚的周围，只要有这位夫人在，他们会感到安心与喜悦，仿佛夫人就是他们无往不胜的保障。 可这份感情却很少能正面传递给格洛丽亚，下属们再多丰富的心绪，等来到格洛丽亚的面前，都不由自主地收敛几分，建立起一些职业又严肃的样子来。 人在认真面对工作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换上一副严肃而冷漠的扑克脸，格洛丽亚是这个现象的最大受害者之一。 认真高效的工作态度，还算不错的职业能力，加上从不把情绪带到任何工作上来，年轻时的格洛丽亚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工作没多久，就被同事送上了“暗夜玫瑰”这种冰冷不符合小女生气质、甚至令人有些面红耳赤的外号。 那时候的格洛丽亚还太青涩，感受到这些绰号的意义与他人打量或畏惧的目光，总会有些不自在。不过出于那个年纪特有的羞涩，与性格上的扭捏，时间一长，格洛丽亚反而不太好意思打破他人这种淡漠又冰冷的印象，这时候再把自己日常的小心思摆在脸上，只会年轻的女孩更加羞耻。 久而久之，圣朱莉教堂那位面无表情的主教能打不好惹的威名就在整个黑夜教会传开来了。 等到这个人设莫名其妙立稳了，格洛丽亚反而就开始开摆了。反正作为日子人，生活质量第一，工作第二，其他都往后稍稍。纠结难受是一天，啥也不想也是一天。要么想到了马上就去干一架，要么就干脆一点也别想。与其纠结这种问题，不如去吃点草莓蛋糕。 不管怎么说，这种状态总是利于工作的。只有最平静淡然的态度，才能面对最诡谲险恶的任务。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下班吃点心。 现在的格洛丽亚依旧不知道该怎么破解这个微妙的烦恼，但她从来不会给自己增添无谓的烦恼，想不通的小事，干脆就不想了，又不会干扰她砍邪教徒。 烦恼不能过夜，这是格洛丽亚的人生信条。 反正都被这么叫了三百年了。 厚重的大门关上，格洛丽亚又回到了自己在地下深处的办公室。 形势不容乐观，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桌上堆积成山的报告打断了格洛丽亚无穷无尽的发散思维，强行开启了她的工作模式。 翻阅红手套们来自各个行动组的报告，格洛丽亚眉头皱了起来。 彗星小队依然很尽职地行动着，但是他们带回来的情报，却让格洛丽亚嗅到了一丝危机感。 变态杀手【菲尔德·莫雷蒂】名号，似乎在地下城的传播速度有点太快了。 先是在流放者的暴乱中，与地下城·永夜港一战成名，和他们的老板成了好哥们。再是一开始利兹街清扫站的血腥事迹隐秘地在地下城的情报网中流传，让“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名字在各大情报头子眼中更多了一份威慑力。 最后导致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死亡名单】网站上，菲尔德·莫雷蒂的委托邀请价格越来越高，甚至让彗星小队不得不停止在【死亡名单】上的活动。 罗塞尔大帝曾经说过，人怕出名猪怕壮。 【菲尔德·莫雷蒂】这个假身份一开始诞生的目的，其实是希望更加隐秘地行动，同时暗中去调查这个名字背后的诅咒。 没想到现在杀手菲尔德不仅在【死亡名单】网站上将杀手事业干得有声有色，还和好几个地下城搭上了线，颇有要成为神秘世界风云人物的势头。 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不知道是该说还是彗星小组的红手套们太努力，还是【菲尔德·莫雷蒂】这个诅咒的诱导与牵引。 如果这个杀手菲尔德真的被富有职业精神的值夜者们“培养”成世界闻名的传说级人物，那肯定对格洛丽亚后续的行动带来很大的不便。 现在，格洛丽亚的行动处在了一个十分危险的临界点上。 关于菲尔德的消息已经通过这段时间的折腾成功放了出去，正在以一种微妙的速度在贝克兰德的隐秘世界中流传，不是很快，但有些超出了格洛丽亚的预期。 看着眼前的报告，一种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格洛丽亚的脑海。【菲尔德·莫雷蒂】这一个诅咒，每一次出现都会带领着事态朝着出人意料、超出控制的发展，然后将她和斯科特拽入前方未知的命运深渊。 不管是要传递钓鱼的信息，还是要借此机会扫荡摩天神教，格洛丽亚最初成立彗星小队的目的已经实现得七七八八。接下来的行动中，杀手菲尔德应该继续退回神秘的迷雾中，大量减少与其他任何人的交互活动，不管是永业港的老板还是任务的雇主。 不，不如说彗星小队的任务进行下去、让杀手菲尔德这个角色再继续活跃下去，对格洛丽亚来说，风险已经远远大于收益。 不管这个诅咒终究要赶着格洛丽亚前往何方，她都希望自己能够有机会趁着事态失控之前掌握它，尽可能地挽回自己的主动权。 【菲尔德·莫雷蒂】必须要从这个社会中消失了。 现在，立刻，马上。 第三百七十四章 社会谋杀 “夫人，您找我？” 托比·塔佩亚走进格洛丽亚的办公室。 若是说格洛丽亚是彗星小队里的战力担当，那么托比则是为【菲尔德·莫雷蒂】这个皮套提供了宝贵的情报与潜伏经验。 他是小队里除格洛丽亚之外年纪最大的一个，看上去是一个精壮的中年老男人，整齐的半长金发扎成一个小辫，发根已经白了大半。 作为序列六的【无面人】，托比很少出现在普通红手套的队伍里，更多时间是根据任务需要潜伏在各种场合中，为黑夜教会的隐秘战线贡献了大半辈子。 现在彗星小队只有托比一个人在教堂待命，于是被格洛丽亚紧急传唤了过来。 “喔，对了，夫人，我回教堂的时候遇到了奥斯本先生，他给您带了点东西放在礼堂外的休息室里，我看到就顺便给你带了过来。” 说着托比顺手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格洛丽亚的工作桌上。 不需要打开纸袋，格洛丽亚极度敏锐的嗅觉就闻到了逸出的丝丝甜腻香气。 或许现在会给她带草莓蛋糕与红玫瑰的，也就斯科特和奥斯本两个人了。其他人估计就根本不知道、甚至根本就猜不到自己竟然好这一口。 “谢谢，坐吧” 格洛丽亚没有拆开，只是把它拿到一边，为工作让位。 “我希望【菲尔德·莫雷蒂】立刻脱离现在所有的社会关系，但必须要合理。”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要立刻中止彗星计划？” 作为资深的情报工作者，托比马上明白了格洛丽亚的意图，同时又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感到疑惑。 “夫人，您确定吗？目前我们小队工作展开的情况非常好，已经开始让【菲尔德·莫雷蒂】这个虚构角色建立起一些比较稳定的社会关系了，发展形势很好。 “这么就中断了，是不是有些太可惜了？ “这一个角色，甚至没有活过一年。” 格洛丽亚没有回复，只是点点头。 托比叹了一口气，然后端坐在桌前。 “看来是您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且不是我一个序列六有资格听的……好的，我不管如何，我相信您的判断，您需要我现在为您做点什么？” “故事。” 格洛丽亚拿出纸笔，递给托比。 “我们需要一个故事，让杀手菲尔德合情合理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能太过干净，像是从来没存在一样，反而让人起出疑心。 不能太过啰嗦，像是理不清的肥皂剧，额外暴露太多信息。 “……啊，夫人……我了解了……” 托比心领神会，转着钢笔沉思起来。 在角色扮演和情报处理这一块，托比才是行家，格洛丽亚对他抱有足够的信任与期待。 “我想，夫人，让人们足够忽视一个假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成为一个真人。” 他用手指点点自己，又点点格洛丽亚。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不是由他这具物质性的躯壳决定的，而是由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决定的。 “他与这个物质性的世界发生互动，在其他事物留下凹凸与刮痕；他与这个社会中的人发生互动，在他人的记忆与情感间留下回忆与思考；他与那个数据化的世界发生互动，在我们鲁恩的城市系统中留下档案与生活。 “就连你我这些见不得光的隐秘人物，都在这个世界与社会里存在着，拥有各式各样的痕迹——是【保密】，并不是【没有】。” ……这种理论……很像是神秘学中所强调的…… 【锚】。 格洛丽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作为拥有神性的圣者，她对“锚”的认识比托比深刻许多，立刻理解托比的意图，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既然我们需要‘合情合理’，那我们就给这个角色一个【合情合理】。” 中年男人展现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在‘杀手菲尔德’短暂的几个月生命里，我们给予了这个虚拟人物一些确切的现实，建立起足够稳定的社会关系，塑造了他的【现在】。 “夫人，我们目前的诉求，是要给杀手菲尔德一个退出历史舞台的【未来】，那么只有站在【过去】之中思考【现在】，我们才能得到一个足够真实的【未来】。” “而现在，我们需要给杀手菲尔德一个【过去】。”格洛丽亚认可了托比的思路。 “是的，夫人。” 托比鼓掌三声，又向格洛丽亚摊开两手。 “在我们思考【未来】之前，我们要先塑造一个【过去】：菲尔德·莫雷蒂小时候是如何度过的？他的家庭是怎样的？他的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大学？又为何最终走向了变态杀手的角色？ “这些【过去】还需要有足够的物质痕迹支撑，我们需要把他所有的纸质档案与电子档案都做出来，加入到公民信息库里，还有各大学校的资料库里——在之前的‘扮演’里，我觉得这位变态杀手至少也得是一个上过学的地上文化人，而不是一个连公民身份都没有的地下人吧？” 格洛丽亚点点头。 “他应该不仅是上过学，而且还是在顶尖大学里拥有高学历的高知分子。” “是的，我想他应该学的是医学或者是艺术类，这样符合这个社会对变态杀手的刻板印象。” 纸张在托比手中翻飞，最后变成一顶学术帽，轻轻放在桌子上。 “事实上，我们在彗星计划的日常工作中，也和菲娜他们对过口供，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人物背景设定。 “根据我们平时的扮演风格，我们还是认为，这位虚构的变态杀手应该是一个技艺不错的画家，在大学相关领域有所钻研。他的家庭生活比较艰难，很早失去父母，送去非教会管理的福利院，最终凭着艰苦的训练与惊人的天赋考上了顶尖的艺术学院。” “那么，他又为什么成为一个变态杀手呢？”格洛丽亚问道。 “就像是那些关于变态杀手的都市传说一样，这位可怜的孤儿其实是一个天生坏种，生下来就带着精神疾病与某种扭曲的欲望，在儿时就出现了许多虐杀小动物的行为，但是由于福利院的管理松散，大人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就是这种教育者的疏忽，与同龄人的疏离排挤，让杀手的变态心理愈加扭曲。在上了艺术学院后，杀手终于形成了属于自己的艺术追求，最后决定去满足自己扭曲血腥的欲望，成为了一名变态杀手。” 就是这样一个拥有血腥艺术追求的变态杀手，在地下城刺杀黑帮家的宠物猫？ 格洛丽亚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是否有些，过于刻板印象了？” 你们串通好的这些人设背景，完全是从那些三流恐怖电影里提炼精纯出来的吧！！ 但是格洛丽亚又意识到一个可悲的事实：彗星小队从开始到现在为虚拟杀手留下的痕迹，完完全全符合这些三流电影的角色塑造。 这到底是事态发展被神秘的诅咒与自己之间的博弈影响了，还是手下的彗星小队纯粹是玩嗨了，仗着有自己这个超级战力撑腰，使劲给自己加戏，这个问题格洛丽亚还是决定保留意见。 因为不得不说，这种形象虽然实在老套，但是实际扮演起来，确实是又帅又爽啊。 “放心，夫人，越是刻板，越是安全。” 托比对队友们的工作十分放心。 “还有，我们从来没有设定过杀手的真实面貌，但是如果这个身份成立，他必须有一个外貌。”托比补充道，“我的建议是，我们应该把杀手的真实面貌设计得足够普通。如果他有什么过于出众的特点，他很难在人群中隐藏那么久。” “你说的对。”格洛丽亚思索片刻，“你、菲娜、乌切、加琳、亚诺斯，彗星小队五人各画一张杀手的肖像，让人工智能融合一下五张图生成一个外貌，作为杀手的肖像，其他生物信息也这么捏造处理。” “那么，我们又要以怎样的名义‘杀死’菲尔德·莫雷蒂呢？”托比继续问道。 “‘杀死’？不，夫人，杀死一个角色是否有些过于决绝？这会断了我们后续所有的后路，之后若是再想起来，可就得费很大心思圆过死亡这个弥天大谎。 “我们需要给我们的虚拟杀手一些更加温和、更加有弹性、更加具有掌控和主导力的【未来】。” 灵感一闪而过，格洛丽亚对上托比的眼睛，两人异口同声裁定杀手的命运。 “把菲尔德·莫雷蒂抓进黑夜教会的精神病院！” 第三百七十五章 餐厅闲谈 手机铃响，奥斯本准时停下手中任何事物，从摸鱼的上午工作中下班，去食堂享受午饭。 现在从研究室里出发，可以成为第2-8个到达餐厅的员工，无论今天吃什么菜都能抢到第一手热乎的。 在泵机火花中工作多年，秉持着严谨钻研的科研精神，奥斯本对食堂的午餐供应情况了如指掌。 三两肉圆入盘，一勺咖喱土豆牛肉浇盖，配上一把煮豌豆，在奥斯本开始大快朵颐时，其他研究员才稀稀拉拉地走进食堂。 泵机火花，新时代技术与科学的敢死队，在这不知道多厚的土石之下，教会中最顶尖的那一部分学者在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光辉下走上了探寻万物真理的道路，来到了这一块隔绝神秘非凡的世外净土。 甚至在教会的允许下，经过审核的异教徒、外国人，都可以来到这里，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活动，进行他们的研究。在世界最本质的真理面前，这些狂热的探险家愿意跨越一切政治与信仰，只求某个追逐已久的答案。 地底的生活无疑是枯燥乏味的，但愿意来到这里的研究员多少对他们的事业抱着超出常人的激情。即使是午饭时间，他们也常常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声地讨论刚刚结束的研究或是实验。对他们来说，这些俗世的食粮才是拖他们后腿的麻烦事。 一言不发的奥斯本则埋头库库狂干，和聒噪热烈的人群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实验？真理？指标？拉倒吧！ 说实在的，奥斯本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愿意来到泵机火花的原因有很多，唯独没有追求什么人生价值与世界真相。 安全，稳定，吃好，睡好，然后多出来大把的时间打游戏和看废萌动画片，这堕落而快乐的小日子真是越过越有。 最重要的是，他的爷爷斯科特·卡特莱特是泵机火花的头号负责人，是整个研究室的老大中的老大，没有人能赶走奥斯本这个纯纯躺平吃饭的小角色，除了这个硬核背景外毫不出彩的底层研究员。 奥斯本给自己再填一碗，几个熟悉的身影在他座位旁边坐了下来。他们像其他研究员的经典活动模式一样，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往外面喷话。 神情最浓重的是一个脸上长满雀斑、有着四颗小龅牙的高个男生，厚重的眼镜只能罩住他的绿色的眼睛，罩不住他漫山遍野的愁怨。 这个叫福迪·莫瑞克的男人某种意义上算是奥斯本的“饭搭子”，也许这些人能算得上一声朋友，但真要说工作上的深度合作获取生活上深入交流，那确实没有，奥斯本也没有兴趣。 啊，看他那个表情，不说话就知道他们今天的实验结果很糟糕。 “刚刚那个实验真是太糟糕了，明明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为什么重复了这么多遍，就是做不出理论效果？” 福迪懊恼地搅着盘子里饭菜。 “到底哪个变量出问题了？” 没有哪个变量出问题了，是你那该死的左撇子出问题了，你就不能换只惯用手操作吗？ 这是我第145次在食堂你听你那逼逼你的实验出问题了，在之前的144次实验中你有125次是因为你非要和其他人那样用右手做实验，换只手就成了，你难道到现在都没发现有问题吗？ 搁那抖抖抖，再精密的电子秤都干不过你那煞笔帕金森右手的误差。 “诶，我这里也推不下去，我的论文已经卡在这个点上很久了。” 那是你看书太少，活该。但凡你多去看看阿尔道夫的论证过程和吉吉哈克的理论，这个月都不会在我面前重复24遍“这篇论文写不下去了”。 “可是我认为你这篇论文写得还不错，尤其是第三章第二点的那个观点，我认为很新颖！我也不赞同索尔夫女士这个观点，这被学界所接受，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被提出来而已……” 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虽然你的质疑权威的头铁可嘉，但是你只要把第三十二组实验里的a参数和w参数的值都加0.241，你就能复现索尔夫女士的实验。 没有更好的方法，那是你们实在太菜，菜就多练，包括这些所谓的学界人士。 “你说在上次耶克先生提出的那个课题里，我们用米吉提·亨利流程法去提纯产物，会不会更加高效？” 米吉提·亨利流程法确实牛逼，但你们要是在耶克先生的课题里生搬硬套，早晚会遇见那个大坑。不过你要是多参考参考吉米纳的实验记录，至少你在爆大雷之前还能混几篇煞笔论文。 “……不过关于这个话题，我也有自己看法……” 你们俩还是不要再讨论这个傻逼问题了，这个话题你们已经在246天里讨论了186次，完全没有任何结果，我听得头都大了。但凡你们其中有一个人在243天前把那所谓的产品战略调整那么稍微一点点，都不会在接下来的182次讨论中有那么多事故，甚至都不会有这么222次吵闹的对喷。 “……不，我觉得你还是太偏激了一些……” 盘内食粮清光，奥斯本的忍耐也到了尽头，起身去回收餐具。 这些人每天研究的问题也就这样，所谓的难点痛点矛盾点，在奥斯本的脑海中清晰无比，甚至让他感到无趣与厌烦。 很难说明白，通识者魔药除了增强记忆力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功效，比如优化逻辑思维能力之类的。奥斯本对非凡世界的理论不了解也没兴趣。 作为老牌序列九，奥斯本在幼儿时期就被教会高层的爷爷奶奶灌下了通识者魔药。自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有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以及过于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尤其在机械制造方面展现出强大的天赋。 这让他从小到大都让他感觉到自己与他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同，一种像藏匿在棉花枕头中的尖锐细针，偶尔模模糊糊地刺痛他的大脑，却又无法清晰地找到那一抹痛苦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但奥斯本也没有在乎这些问题，不影响吃，不影响睡，不影响上线辱骂傻逼游戏队友，那就都是小问题。 不管非凡特性与大脑对他的灵魂产生了何种令人艳羡的影响，奥斯本始终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记忆力比较好的普通人。当同期进来的福迪升职后，奥斯本依然是那个底层摸鱼水货。 奥斯本·卡特莱特是被藏匿在人群中的“天才”。 或者，就如奥斯本自己所说，不过是被非凡特性改造而来的虚假天才。 可他甘愿如此。 宁愿相信一切馈赠来源于非凡特性，也不愿承认所有聪慧源自于天赋异禀。 第三百七十六章 午间新闻 就像小时候故意避开正确答案一样，奥斯本依然没有将自己发现的漏洞告诉身边的研究员们。 指出他们的错误有用吗？ 没用，也不重要。 即使每次指出福迪的实验误差，他也不能真的在科研领域上迈出一大步。真正限制他的发展的，还是他的思维模式、理论学习与实践经验的匮乏。 若是向那些已有建树的同事说出建议，说不定人们还会有一种被发现缺陷的羞愤，仗着自己底层研究员的身份，合理无视自己的声音。 更何况，人们本就不一定需要这些建议与想法。泵机火花最不缺的就是天才，这里集结了这个国家最有智慧与知识的那一撮人类精英，他们拥有着攻克万事万难的勇气与能力，在这里任何一个看上去默默无闻、工作困难的底层小卒，放在外面都是在行业中数一数二的优秀人才。他们在这里研究着人类科学史上最艰难的课题，所以任何困难都不会是他们停滞不前的理由。 该修好的机器，他们总能修好的；该解决的问题，他们总能解决的。 没有自己的一份什么力量，泵机火花也能解决问题，最多是时间长短罢了。 奥斯本在水果区顺了俩香蕉，靠着吧台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看着电视。 泵机火花深埋地下，能被允许接入的电视信号很少，都是教会与鲁恩官方的电视台。新闻节目上轮流播放着来自各国的新闻，形形色色的人在镜头面说着真假参半的话，向枯燥的地下传递地上世界的丰富多彩。 当人们愿意说出自己的理念与观点时，犹如古老的言灵秘术言出法随，责任与义务便随着苍白的荣光在他们的命运与生活上降下重重枷锁。 可是事实上，那些愿意从人群站出来的人，真的过上了好日子吗？ 功成名就的，便成为自己的爷爷与奶奶，失去自由甚至人格，成为神明的主教与教会的工具。 而剩下的大多数，则会像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样，为着虚无缥缈的什么理念啊组织啊之类的死在乱七八糟的事件里。 可悲的是，理想与信念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人们为之前赴后继、献祭自己的人生后，仍然不愿意施舍这些追逐者一些善意。无论是现实不曾改变，亦或是幻梦未曾实现，在热烈的仪式熄灭后依旧是一场空，只剩下献祭者燃尽的空壳。 奥斯本不想失去自由，活得喘不过气来，更不想小小年纪就这么英年早逝，也自觉没有斯科特那么极端的信念，或是格洛丽亚那么沉稳的定力，不如就这么过点混水摸鱼的日子，在两大教会高层的荫蔽下过点令人羡艳的少爷日子。 手里只剩下不可食用的香蕉皮，奥斯本很有公德心地扔进了厨余垃圾桶，在路过电视时被新闻抓住了注意力。 那是……费内波特的新闻？伊修达尔集团？ 站在最前方的是他们集团的真正的老板，加洛德与马西莫的父亲罗德里哥·伊修达尔。他站在镜头前正在发表有关鲁恩市场发展前景的言论，一会儿情绪激动地控诉命运，一会儿又言辞恳切地体恤农民，再一会儿又变成那个稳重严肃地的企业家，而奥斯本完全不相信这个公司领袖的任何表情。 这是一场演出，在费内波特，每一个企业家都是优秀的演员。 罗德里哥的演说很快被其他费内波特新闻刷了过去，而奥斯本却本能地感受到一些隐隐约约的违和感，他引以为傲的大脑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向奥斯本报警。 种植油果的费内波特果农痛斥着今年收成不好，果价和油价的波动更是让农民与农业、油业企业苦不堪言。擅长的机械技术的财团在与擅长生物科技的财团隔空对喷，发言人看似无心之语，其实句句都在明嘲暗讽，连近日拉稀般推出的新产品，都是财团之间的军备竞赛，更加残酷的商业甚至军事斗争一定发生在大众看不见的角落。零零碎碎的暴动在费内波特的各个城市上演，掩埋了那些因为财团争斗而枉死的倒霉蛋…… 作为费内波特国内巨头之一的伊修达尔，本就是其他各路竞争对手的眼中钉。这次在鲁恩发展的损失虽然十分惨痛，虽然没能动摇伊修达尔在费内波特总部的基础，但实实在在地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危机。只是展露出一丝疲态，其他各路竞争对手便一拥而上，勉强维持的资本平衡正在受到严峻的挑战。 两位财阀少爷的死亡，给了费内波特国内一个致命的错误信号：我们有机会从疲软的寡头上啃下一大块利益，实现自己人上人的野心。但事实上，很多人与集团，最后无非是成为了财阀战争中的炮灰罢了。 事件的连锁反应，正在无限制地扩大，与费内波特国内沉积已久的陈疴相辅相成，孕育着无穷无尽的矛盾与动乱。 到了这个地步，这两个可怜的儿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已经成为了董事长罗德里哥最不关心的事情。 奥斯本鬼使神差地站在电视机前，集中注意力捕捉新闻的每一个词汇，彩色的光在他的护目镜上映出跳动的亮斑，却在他的脑海中织出一张隐秘而可怖的大网，隐秘的恶意与尖锐的愤怒，在天才脑力的计算下，为他描述即将到来的可怕未来。 无数记忆碎片从过去涌来，奥斯本却越来越觉得浑身发凉。 ……分割议会的寡头，鲁恩市场断崖式失败，国内寡头的公司斗争，痛失二子的礼节性悲伤，岌岌可危的资本平衡，日益紧张的两国关系，急需被转移的巨大矛盾…… 一场来自费内波特的战争，就将要降临鲁恩！ 奥斯本被自己的结论吓到了，他一下子转头想要大声呼叫，却发现唯一能聊得来的福迪团队已经吃完离开了。 食堂内依旧是一副和平的样子，没有人抬头去看什么电视新闻，日常的氛围和奥斯本紧张混乱的思绪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这是……自己吓自己吗？ 不，绝对不是！ 奥斯本靠着墙头深呼吸，在无人关注中快速离开。 至少现在，斯科特需要好好准备面对这场战争！ 第三百七十七章 甜蜜蛋糕 拜亚姆又是一个平常的冬夜，小女孩又一次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到了那个奇怪的男人 那个中年的陌生男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瘫倒在长椅里，一只脚在扶手外悬空着晃荡，嘴里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数着过往车子，就和昨天一模一样。 感受到小女孩灼热的视线，男人一下子坐了起来，向对面招招手。 “嘿，小伽玛莉，昨天给你的玛芬蛋糕，味道怎么样？” 一点点香甜的味道回到伽玛莉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比小女孩手掌还要大的玛芬，用印着奢华酒店标志的精美纸杯包裹着，甜腻的巧克力在饱满的顶上勾出三个完美的方块。 这真是过于贵重的点心，当时的伽马莉根本没有舍得吃，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捂在胸前，隔着老破的裙子感受着蛋糕的甜蜜，快步赶回家里。 潮湿的海风把破屋浸得都能挤出水来，咸腥的馊味都腐化不了高级的香气。 “你这个被诅咒的烂鱼！你到底是从哪里搞来这么贵重的点心？肯定是你这个婊子去人家酒店里偷的！” 女人身形高大却形容枯槁，抡起骷髅般的手臂就是一巴掌，把小女孩抽倒在地，枯枝般的手指长进伽玛莉的胸部，抓出那个令人垂涎欲滴的玛芬蛋糕，狠狠咬上一口。 “看什么看？你的不就是我的吗？让我吃几口又怎么了？” 皮包骨头的女人狼吞虎咽，被毒品破坏的食道艰难吞咽着细腻的甜食，这种甜蜜又痛苦的体验，竟让女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在这一刻也过上了高等人的贵族生活。 “我生你养你，把你喂到这么大，你有一天报答我过什么好东西吗？有好东西就带来给你的妈妈享受享受，不是应该的吗？” 那是我的玛芬蛋糕。 伽玛莉没有哭，只是捂着发红的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嚼特嚼的妈妈。 悲伤，愤怒，后悔，伽玛莉竟完全没有这些情绪。 她只是深深地不解。 这不是我的玛芬蛋糕吗？ 那个叔叔把蛋糕给了我，难道不代表我拥有它了吗？ 还没等奇怪的思绪得出结论，女人又是一脚踢在伽玛莉的肚子上。 女孩那种诡异的眼神，总是让女人感到恶心与反胃——甚至是惧怕，硬生生将女人从上等人生活的幻觉里拉了下来，这让她不仅没了享受甜品的兴致，更是火上心头。 “还有你，你这个被鸟啄烂的臭虾！你的胸口怎么发育得那么快？一定是背着我在外面偷偷吃了好多好东西！在外面吃得流油，享完福回来看我笑话，就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吃令人作呕的垃圾能量棒是吧？” 说着，又是一脚。 “你把这蛋糕放在胸口，到底是从哪个妓院里学到的？一定是勾引男人的招数吧！怪不得在外面一天到晚不回家！小小年纪一点也不学好，就知道学那些装着假子宫的破烂货！” 女人再也没心情去吃那些漂亮的蛋糕了，难得的甜美已经不能再安抚喷薄而出的灰暗情感，她急需一些更加强大、更加美好、更加快乐的东西，去遮掩满目疮痍的现实世界—— 她的老朋友，大叶粉。 留下吃了一半的玛芬蛋糕和蜷缩在地的伽玛莉，女人骂骂咧咧地躺上床，不一会儿就瘫在发霉的被褥上抽搐，传来一阵阵怪异的笑声。 “玛芬被我妈妈拿走了。” “……啊，那真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男人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失望或者伤心的表情，仿佛永远都是这样一种吊儿郎当、万事万物毫不在乎的笑脸。伽玛莉很难从神态与面容上读出，这个男人到底是在抱着怎样一种心态去接触自己。 伽玛莉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很小就对他人的神态有着超越常人的捕捉与理解能力。可眼前的男人却像一张过于干净的白板，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思绪与情感，都被他藏在了满不在乎的调笑神态之下，让伽玛莉做不出任何的思考与判断。 是将我看作是一个普通又可怜的小女儿而怜悯我，还是对我正谋划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么另一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呀，小伽玛莉？” 手指舞动间，几张扑克牌出现在男人的手中，在女孩面前扇形排开。 “要不要加入我们？” “……” 伽玛莉抬头瞪着防备的大眼睛瞪着男人。 “可是你昨天还没有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加入你们。 “就像去菜市场买菜一样，我要先付钱，才能拿到菜。你们也是一样，我肯定要先给你们什么，才能加入你们，是吧？” “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孩，来，让叔叔摸摸！” 男人伸手想要去摸摸女孩的脑袋，但是被躲过去了。 “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察觉过，你和其他孩子是不同的？站在同龄人之间，你就是那个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怪小孩，是站在普世社会之外的异类。 “也许你偶尔也会去想，为什么你的感受，就和其他人毫无共鸣？为什么自己与他人的世界之间，似乎是隔了一堵厚厚的墙？ “现在我告诉你，是因为你对这种生活感到【无趣】。你在目前狭小的生活里，还没有找到那个能够刺痛你的灵魂、翻搅你的脑浆的真正乐趣。 “那么，只要你献祭你的真名，你就能加入我们，学习所有我们能教你的技能，体验普通人完全想象不到的激情与乐趣，在我们的带领下，你将过上快乐的生活。 “甚至，我们会带你学习……魔法！” 说着，男人手掌一翻，一团灼热的火球转瞬即逝，吞没了手中的牌。而在热浪消失之后，女孩轻眼见着几张树叶飘来，落在男人手里，又变成了那几张扑克牌。 “正好，我们最近十分缺人，我觉得你是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所以现在我们超级大减价，免去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你愿意，就从我的手上抽一张牌作为代号，就算是加入我们了，我就马上带你去签字与学那种魔法。” 眼前的事情确实超出了伽玛莉的认知，她难以相信这一大段不能完全理解的话。 什么快乐不快乐的，是指像妈妈一样，吸了大叶粉嘿嘿嘿傻笑吗？ 如果是那种感觉的话，看上去还是不要好了。 伽玛莉一言不发地盯着男人的脸，后退两步凝视许久，最终还是沉默着跑远了。 “嗨！小伽玛莉！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过来找我哈！” 男人目送伽玛莉离开视线，也哼着拜亚姆的童谣离开了公园。 “调皮的小伽玛莉跑过沙滩~数数看~数数看~这里的浪花有多少~” 他一脚踢开路上的石子。 “一朵朵~两朵朵~三朵朵~四朵朵……” 第三百七十八章 乐趣源泉 伽玛莉还不想那么早回家，她一边想着那个男人奇怪的话，一边在路上继续走着。 但是肚子却在路上不争气地饿了起来。 磕上头的女人才不会意识到自己还有母亲的职责，即使回家也没什么能吃的。 她干脆在公园里绕了好几圈，又在周围的街道上逛了好几圈，确定自己不被母亲或者什么其他可疑男人跟踪后，在某棵不起眼的树下偷偷开始刨坑。 一个老旧的铁皮盒子被扣了出来，里面是伽玛莉的全部家当，包括一张捡来的电子账户凭证，还有许多零散的现金。 她并不知道这张芯片的主人是谁，捡来时里面既没有多少西玛也没有生物验证程序，于是她拿来自己存些妈妈不知道的小钱。 这些钱主要的来源，是在帮妈妈买大叶粉时，谎报价格而摸到的零钱。 在货币电子化的第十四世纪，正常社会中几乎没有人在拜亚姆使用现金，除了那些通过现金交易逃避官方监管的不法人员，比如伽玛莉一直光顾的大叶商人。 伽玛莉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东西，家里剩下的钱都被妈妈买了大叶粉，离救助金的发放还有一段日子，唯一的食物玛芬蛋糕又被妈妈抢走了，小女孩决定忍痛割肉，用私房钱去买一点劣质的营养膏填填肚子。 “喂！那个小孩！” 公园的管理员发现了树林的异样，装着大喇叭的无人机立刻飞向伽玛莉。 “你在干什么，小畜生！你知不知道这些城市里的树，可比你金贵多了！” 光弧在无人机前端头跳跃，伽玛莉拔腿就跑。她平时都很小心避开这些巡逻无人机，但也有不少时候和今天一样失手，以至于周边的摄像头都被她摸透了。 挨的电击有多狠，取决于小女孩的逃跑速度，可惜今天的巡逻无人机似乎异常亢奋，数量比往常更多，在破坏树木的小毛贼后面穷追不舍。 几个街道后，饥饿的伽玛莉开始脚步虚浮，失去了逃跑的方向。终于，她在筋疲力竭之前甩开了恼人的无人机，代价是进入了不认识的街道。 伽玛莉摸了摸被电弧劈伤的脚脖子，干脆就向前探索，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家既愿意收现金、又有能量棒可买的店家。 陌生的窄巷只露出狭小的天空，如同是高级现代城市中的阴暗裂口，连白日烈阳照下来都被层层电线铁杆染上了压抑的影子，向世人控诉大发展时期城市对土地的无情掠夺。 隐约从两侧的破败高楼中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氛围，这里应该和妈妈常去的大叶商户一样，是拜亚姆黑色产业盘踞的地方。 危机感渐渐爬上心头，伽玛莉不禁压下呼吸，小心翼翼地靠着墙跟慢慢走。 突如其来的一声骚动，惊得伽玛莉立刻躲了起来。 一个男人被从房子里丢了出来，他愤怒又懊恼地大声叫骂着，可是出于对门口保镖的畏惧，他又不敢真的冲回房子里。 “你个婊子！是你偷走了我的东西！ “我的戒指！我的宝石！还有我的手表！都被你偷走了！” 可怜的男人叫骂了许久，终于有一个打扮妖艳、身材丰满性感的女人从屋子里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满含风情的双眼怜悯地看着地上哭喊的男人。 “可怜的客人，你的遭遇可真让人难过，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一时间气血上涌，向妖艳女人冲去，却被保安拦了下来。 “你这个可恶的小偷、骗子！是你偷走了我的东西，那个红宝石古董戒指就在你的手上！” “客人，这一直是我的珍藏，只是之前接待你的时候送出去保养罢了。你也是熟客了，也知道我可是最喜欢古董首饰了。 女人笑吟吟地，甚至话语间带些委屈，只是眼神里却是充满嘲弄。 “你要是这么说，最好能证明它是你的，而不是你从我的保养店里偷走的。” “你……！” 男人愤怒地指指点点。 “你这个骗子！就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对我设计陷阱，让我在那一份该死的合同上签了字！！” “客人，瞧你这话说的，这明明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签下的合同，又怎么能怪我这一个低贱的、弱不经风的可怜妓女呢？” 妖艳女人笑了笑，从胸口抽出一根烟，点燃，然后优雅地吐出一口烟气。 “我们有武力强迫你吗？我们有实力威胁你吗？我们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必须签字否则就杀了你吗？ “没有喔，我们什么都没干，你甚至在我说话之前，就急着把合同签了，说要给我一个光明的未来，从此再也不用做出卖肉体的生意，正大光明地走在阳光底下—— “然后瞒着你的妻子做你的地下情人。 “呵！” 妖艳女人眼神一冷，将烟灰弹在男人头发里。 “把这闹事的打一顿。 “等等，不要在这里，影响生意，拖出去打。” 男人骂骂咧咧地被保镖们拖走，不一会远处就传来了痛苦的哀嚎。 妓院的主人只是回头向手下嘱咐一句，笑得风情万种。 “通知姑娘小伙儿们，我们该换个地方了。” 然后女主人的余光便发现了躲在阴影里偷窥的伽玛莉。 “哪里来的野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得还不错，要不要跟我干？算了，可惜太小了，等你成年来找我吧，现在我可不想遭神罚。” 横竖问了几句，伽玛莉都没有说话，也许是小女孩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激起了女主人的火气与不爽，她干脆抬手指了指小女孩。 “把她也打一顿，没喊停不许停。”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远远比毒狗妈妈的力道狠毒多了，但伽玛莉依然没有什么表情，除了痛苦带来的生理泪水，她完全没有同龄人的哭号与求饶，只是那么呆呆地盯着眼前婀娜多姿的女主人。 这让妖艳女人又来了兴致，她踩着高跟鞋款款走到伽玛莉跟前蹲下，向小女孩的脸上吐烟圈。 “怎么，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妈妈说……你这是……”伽玛莉断断续续，“……偷……在骗……” “偷？骗？呵！不不不，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偷与骗，就像他无法证明这枚古董戒指和那些钱是他的，这上面可没有写着他的名字。 “不管怎样，现在我拿到了它们，它们就是我的，即使迷途之神清醒了，那也是我的戒指、我的钱。 “这，就是我的本事。” 妖艳女人最后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深情地在小女孩淤青的额头上吻上艳丽的口红，然后在伽玛莉的手上掐灭烟头，最后给女孩一个动人的笑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伽玛莉脑子里突然像燃起了一把火，那些皮肉的疼痛与精神的打压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成为远处包在塑料袋之外的无限回响。 而她的小小世界里，只剩下女人迷人而优雅的诡计与阴谋，还有那个风情万千的笑容。这些纷繁诡谲、诱人危险的棋局如同干枯森林的烈火、黑暗地窖的明灯，点燃了伽玛莉寡淡无味又麻木无趣的生活，五彩斑斓的缤纷趣味顿时染透了这该死的灰白世界，某种潜伏在灵魂深处多年却无法被解读的渴望于此时喷薄而出，多年的迷茫与不解都在这一刻获得了答案。 骗术、偷盗、诡计，伽玛莉彻底着迷于它们的瑰丽与奇绝。 这……就是我这一生应该追求的东西！ 快乐，那些我在这该死的生活中从来没有找到过的东西，原来就在这里！ 我就是……为了感受这份艺术的魅力而存在的！ 第二天，一瘸一拐的伽玛莉抱着装有所有家当的铁盒子，再次来到了那条长凳边。 果然，那个自称是方块三的男人依然躺在那里晒太阳，手里拎着一袋不知道从哪个酒店里顺出来的玛芬蛋糕。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会答应的，你会成为我们的一员的， “因为你骨子里藏着的就是和我们一样的血，渴求着同一种乐趣。” 伽玛莉突然一阵战栗，紧接着某种熟悉的兴奋涌上四肢。 或许……从遇见这个男人到现在，自己早就陷入了一场精妙的诡计？ 方块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伽玛莉展示那几张扑克牌，比昨天似乎多了一两张。 “选一个你喜欢的吧，当你献祭你的姓名后，这些扑克牌才是你真的名字，而伽玛莉·赫特只是你的一个虚假身份。” 伽玛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闭眼抽牌，翻开。 【梅花五】。 “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新一代的小梅花五了。先吃点东西，晚上我就带你去老大那里完成仪式。” “你会教我如何骗人和偷东西吗？” “唔……我想我有更好的人选。相信我，在这方面她更适合当你的老师。” 看着伽玛莉狼吞虎咽的样子，方块三忍不住摸摸小女孩的头。 “话说回来，你是趁妈妈出门时出来的吗？” 伽玛莉大大地咬一口玛芬蛋糕。 “我把家里所有的大叶粉都倒进了前天的玛芬里，现在妈妈再也不会阻止我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台阶密话 温热的巧克力麦芬立在马路上，吸饱了拜亚姆灼热的阳光。 坐在台阶上的卡麦斯·皮特终于拿起来啃上一口，竟然还有些烫嘴。 这个留着金色板寸、嘴边有个痣的健壮男孩今年只有十六岁，正在等帮派的同僚给自己送来甜冰茶解腻。 少年意气的街头小子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聚集在一起，成为一个什么帮派。有时是因为觉得形单影只过于落寞，有时会是因为觉得那种帮派文化和电影场面很帅，有时也只是给聚集起来霸凌别人找一个美丽的借口罢了。 不同于这些青春期脑子狂野发育的少男少女，卡麦斯真的加入了一个非法的暴力团伙。 他原本是一个流浪儿，小时候被这种帮派捡了回来，原本是想去做一些消耗品使用。但是发现卡麦斯拥有完整的公民数据和优秀的战斗天赋后，帮派就把他当作打手培养。 如今一晃眼，卡麦斯已经十六岁了。别的中二少年还在玩黑帮兄弟情时，他真的靠双手打拼成了一个打手小头目，带着一堆比他还大的帮派青年到处实施暴力。 再次咬一口玛芬，相约的同僚还是没有出现，百无聊赖的卡麦斯到处张望，却忽然看到一个可疑的身影。 一回神，那个男人竟从视野里消失了，仿佛刚刚的身影只是幻觉。 卡麦斯的战斗直觉感到不妙。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假装咬一口麦芬，一个男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坐在他旁边，突然出现搭上了他的肩膀。 “斯芬迪奇烘培坊的巧克力麦芬，有品。” 男人看上去快四十了，向卡麦斯竖起一个大拇指。 卡麦斯惊得抓起男人手就是一个过肩摔，但他却摔了一个空，抬起头来却发现男人正站在他的跟前，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巧克力麦芬。 这完全违背了卡麦斯的战斗经验，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像魔法般的动作，怎么看都不可能靠物理完成。 “真是及时，你怎么知道我正饿的慌。” 三下五除二吃干抹净，那奇怪的男人便摆摆手消失在原地。 “你朋友要来了，我就不打扰了，谢谢你的玛芬。” 卡麦斯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满脸莫名其妙，只有手里消失的玛芬证明他刚刚并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卡麦斯太久，也许他等的人确实要来了。 刚等卡麦斯收敛思绪，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路的尽头走来。 “卡麦斯，你真的在这里，让你久等了！” 来者是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男人，他热情地和卡麦斯打招呼，坐在了台阶上，却微妙地和卡麦斯保持着距离。 甜冰茶没有被亲手交到卡麦斯手里，而是被随手放在了台阶上。 “真是太让人激动了，你竟然从追捕中逃出来了，你绝对想象不到，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 “啊，是啊，是的，塞吉……” 卡麦斯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强忍着不耐烦。 “条子突袭清算井盖帮的那天，我正好在外面收款。” “收款？那不该是哈罗文他们的活吗？” “是啊，不过那天的家伙是一个老赖皮货了，只是我们第一次和他们做生意。后来才知道，中间人坑了我们。该死的，这个中间人和我们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还想耍我们。 “当时哈罗文他们不知道，交易当天他们突反悔，把我们的货抢了，还把哈罗文打进了医院。” 很常见的突发情况。 走帮派的人最推崇的便是兄弟义气，是快意恩仇，是信任与诚信，因为这是帮派中最缺少的品质。在不受法律约束的帮派世界中，能约束指导他们行为的，只有利益。 既然不想好好做生意，打走了“斯文”的哈罗文，那么就该撕破脸皮，换暴力的卡麦斯上场了。 一切都很顺利，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那天卡麦斯带着人血洗了买方的据点，用雷霆手段再次扞卫井盖帮的尊严与江湖地位。 但当卡麦斯凯旋归来时，却发现自家井盖帮的据点已经被拜亚姆警察洗劫一空，鸣响的红蓝警灯包围了整个片区，遮挡间隐隐约约露出沾满血迹的废墟，一个个装着尸体的黑色包裹被扔上货车，昔日对卡麦斯吆五喝六的干部如今只能看到零散几个还能完整地蹲在废墟前，戴着镣铐死气沉沉地看着地面发呆。 本是突如其来的外勤任务，却让卡麦斯和打手们逃过一劫。 “我当时远远看到警车，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巡查，没想到越往前走，警车越多，所以我就感觉大事不妙，赶紧跑了。” 事实上卡麦斯还是偷摸了去看了两眼，想去为井盖帮找机会抗争一把，但意识到已经尘埃落地的时候，卡麦斯便当机立断退了出来，先保全自身为上策。 “幸好你没去，兄弟，太可怕了！” 塞吉掀开长袖和长裤，向卡麦斯展示可怖的伤疤。 这些扭曲诡异的痕迹让卡麦斯感到十分不适和不爽，完全无法判断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攻击手段造成的伤口。 枪击？刀砍？针刺？火烧？不不不……都不是。 卡麦斯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经验与知识的匮乏，这是今天第二次出现超出他战斗经验的事物，这甚至已经让卡麦斯感到强烈的不安。 焦躁感与不耐烦更像苔藓般无尽蔓延，又被卡麦斯拼尽全力压制在瞳孔之下。 “接下来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我们两个做了那么久的兄弟，都是一起杀过人的交情，你一定要相信我。” 塞吉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地开始描述那一天的黑暗经历，脸上是说不尽的惶恐和惧怕，可飘忽的眼神却时不时地偷偷打量卡麦斯的反应，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不愿意近距离地展示伤口。 “……这不是靠物理力量可以造成的伤口，卡麦斯……” 塞吉盯着卡麦斯的脸，咽了咽口水。 “……是那帮条子，使用超自然力量，屠杀了井盖帮……” 这时，卡麦斯突然拉近了距离，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眼神看着塞吉。 “你是说，井盖帮的覆灭，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超自然力量。” “……不，我的意思是说……” 话音未落，卡麦斯的两把尖刀就剖开了塞吉的喉咙与心脏。 “是你告的密！叛徒！” 第三百八十章 凶杀判定 “咳、咳……” 尖刀精准剥开塞吉的肌肉，露出包裹其中的人造器官，坚韧的管道挤压出惊恐的声音。 “卡……卡麦斯！我可是你的搭档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背叛井盖帮？” “难道你觉得……我们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塞吉被卡麦斯紧紧地控制住，难以反击。 “瞧瞧我们都在干什么，卡麦斯！我们在贩毒，我们在杀人，我们在神的祝福之外干着肮脏卑劣的烂事！总有一天，我们会受到海神卡维图瓦的制裁！ “我受不了了，卡麦斯，我受不了这样每天在罪恶和阴影下爬行的日子了。” 生死的绝望时刻与这些年的压抑，化作泪水与怒吼，塞吉对着卡麦斯大叫道。 “难道我就不配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底下吗，卡麦斯！！！” 吼叫声嘎然而止，尖刃点起高温，卡麦斯手起刀落，金属管道与血肉骨骼被一同斩断。 “你向条子出卖了井盖帮，其他与我无关。 “没有人阻止你追求什么幸福生活，但你不该毁了我的井盖帮。” 卡麦斯熄灭高温，擦拭武器上的血迹。再次抬起头，却发现那个奇怪的大叔又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蹲在地上，一边吃着不知哪里来的新玛芬，一边对塞吉的尸体啧啧赞叹。 “瞧瞧这手法，可真牛逼。 “甚至这个小家伙还是个黑户，你连处理尸体都方便多了，还不用花钱找那帮黑客篡改公民系统。” 大叔笑着指指点点，愣是把凶杀现场搞出了旅游景点的氛围。 “不过这个身手，还不是这件事里最有乐子的，最牛逼的是……” 他忽然站起来，指指点点的手指从断头一路摇到卡麦斯的额头。 “不坦率的别扭小孩，你刚刚说谎了。” 一股无名火升腾起来，卡麦斯抬手要对着男人削上一刀，男人便闪现到了卡麦斯的背后，并眼疾手快地用一个玛芬蛋糕塞住了卡麦斯的嘴。 “你不是正常人，卡麦斯，你是那个【异类】。 “这一点你瞒不了我，我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对叛徒的憎恨，对搭档的情谊，对老前辈的尊敬，对帮派的认同……其实这些都只是你今天愤怒的表象，是你对自己内心某种扭曲的真实臆想的伪装与掩饰。 “所以说，正视你自己扭曲的欲望吧，卡麦斯。 “你所享受的，并不是这些具体的人给你带来的陪伴与回忆，不是他们这些年来的情感与利益。 “你只是偏执地享受在群体中活动这一件事情罢了，一起谋划，一起行动，一起完成，享受作为团体中的一份子的感觉…… “于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在这过程中产生的羁绊与情愫，对你来说都不重要，这只是集体行动中的副产品，和化学变化中产生的杂质没什么区别。 “就像一个小孩，和另外一群小孩在河岸上丢石子玩一样，其他小孩叫什么，姓什么，从哪来，到哪去，都不重要，但是乐趣就这么产生了，每一个小孩都能如此地沉浸其中。 “甚至丢石子本身也不重要，它可以被替代为任何活动，甚至可以没有活动，小孩们聚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因为这种乐趣并不在于做什么，而是在于集结成团体。 “说难听点，卡麦斯，你这个小畜生只是单纯地喜欢一堆人一起谋划什么的感觉。 “至于到底是去杀人放火还是去炸粪坑，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你对塞吉的愤怒，更是在于他破坏了你对团体活动的享受，破坏了你一直躺在里面的安乐窝。” 男孩看着眼前的大叔，沉默地放下刀。 即使再不情愿，卡麦斯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对了。 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叔，精准地挖掘出了卡麦斯深藏在心底的扭曲心态，甚至比卡麦斯本人还要清楚自己那些异于常人的逻辑思维。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还被顺走了一个蛋糕和一盒甜冰茶，那还能咋办呢？ 卡麦斯干脆收起武器，摘下嘴里的蛋糕坐在台阶上吃了起来。 什么叛徒什么复仇，现在一下子都在卡麦斯脑海里消失了，他现在只想通过吃光对方袋子里蛋糕的方式，从这个可恶的人赚回本来。 这大叔也不恼，干脆也坐到卡麦斯身边，把一袋蛋糕都放到男孩怀里，在男孩准备护食的时候专门拿出来两个自己兜着吃。 俩人就这样对着温热新鲜的尸体吃起了下午茶，场面一下子就荒诞起来。 “所以你有没有觉得……” 大叔吃完蛋糕拍拍手，突然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卡麦斯的眼睛。 “你一直玩的这些……乐趣十分低级？” 卡麦斯立刻血气上涌，站起来要好好揍这个老登一顿，但是一想到自己打不过这个可能还会魔法的混蛋，还是一屁股坐了下来，扭过头一边生气一边吃东西，啥也不说。 “我是说，你要不要尝试一些……更加高级一点的新乐子？” 卡麦斯嚼着东西的头又转了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在其中一直忽视掉的那些东西，事实上就是更加高级的、更加具有可玩性的乐子？ “我是说，那种人与人之间在团体中孵化出来的情绪与羁绊，本身就是从团体叙事中孵化出来的一种光辉与精华。” 男孩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男人的嘴角翘得更高了。 “它妙就妙在，这种情愫，在自己身上，可以品味出更多的乐趣，而在别人身上，则可以成为一种操控的途径与手段，从而利用他人制造出更多、更多你之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乐子！” 小小古惑仔，轻松拿捏！ “但是……”卡麦斯犹豫了一下，“我发现你说的这种什么因素，我好像不是很理解……” 那就对了，你要是能理解，你也不会是小畜生了。 “所以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要不要试一试？” 男人对卡麦斯伸出手，发出邀请。 “加入我们，我来教你，怎么样？ “别看我现在只有一个人，我的背后可是有一个超级有意思的组织，好多人，可牛逼了！ “最近我们人手还挺多，没死几个，都是满员状态。现在加入我们，只赚不亏，顶多就是没有什么空闲的代号分给你了。 “不过也不用急，等哪天有谁玩脱了，多死几个，你就能有代号挑了。” “代号？那么大叔，你是什么代号？” “方块三，与其说是代号，不如说我就叫这个名字。” 卡麦斯思索一会儿，手用力在裤子上磨擦两下，然后握住了方块三的大手。 “好，我加入你们，跟你学这种……所谓人与人之间的乐趣。” 方块三激动地摇了摇。 “好，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快！快叫一声让我听听！” 卡麦斯立刻抽回手。 “呕！恶心死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玛芬奇谈 今天，安提哥努斯的早餐是玛芬蛋糕。 对于一个魔狼来说，早餐是不必要的活动，但是对一个教宗来说，拟人的生活方式、健康规律的生活作息可以给周边的人、乃至整个教会、信徒一个定心丸。 在第六纪元的十四世纪，信息与情报以一种老东西们想象不到的速度传播着，这对安提哥努斯各个角色的扮演能力有了很高的要求。 某种意义上来说，香喷喷的蛋糕也是维持人设的一部分。 玛芬蛋糕并不是罗思德群岛的特产，或是什么传统，真的要说，也是当年鲁恩殖民者带来的小玩意儿，在生产力发展、国家联系密切的今天，玛芬蛋糕也成为罗思德群岛常见的甜点。 拜亚姆仍然有许多人蜗居在贫民窟之中，只能以廉价的能量棒作为一天劳作的开始，普通烘培店里的玛芬蛋糕对他们来说都是改善伙食。作为地位尊贵的教宗，再昂贵的蛋糕对安提哥努斯来说，也可以是寻常的早餐。 不过从某段时间开始，安提哥努斯就不怎么让后厨在早餐时准备玛芬蛋糕了。 那是因为曾经有一个方块三，很喜欢吃玛芬蛋糕。这位老方块三最喜欢在教宗阁下的早餐时间开门钻进来做报告，然后乘机偷吃安提哥努斯的玛芬早餐，美其名曰为老大分担问题，因为魔狼不需要玛芬填饱肚子，但是人类需要。 后来安提哥努斯起手占卜了一挂，发现老方块三这个逼人买通了教宗院与餍酒迷舟大教堂的后厨，专门挑早上给自己做玛芬蛋糕的日子来。 从这三个世纪来说，安提哥努斯的脾气还算不错，只要扑克牌们能乖乖干事、不整烂活，祂都对这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老方块三竟变本加厉，连吃带拿，没过多久，竟然从什么地方拐来了一个小孩，一起来吃安提哥努斯的大米。 “老大，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这可是组织的新鲜血液啊！” 这样，老方块三以教宗厅玛芬为诱饵，从罗思德全国各地拐了不少有志青年——脑子里有痔的那种——为这个以扑克牌为代号的无名瘪三组织添砖加瓦。 “老大，你知道我的，我就是个瘪三。当然，我是说，我们这个组织，就是由混蛋、疯子、神经病和瘪三构成的。” 当安提哥努斯问老方块三为什么要这么做时，对方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我们这种瘪三的灵魂是如此的贫瘠，正常社会体系下的任何刺激已经无法满足我们精神，以至于需要源源不断异于常人的乐趣，为此我们甚至是面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独特理解，这些个人色彩的生存哲学往往和大众的普世价值观背道而驰。 “我们往往没有什么真正在乎的东西，可往往很多人又会因此对曾经在乎的人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以至于让自己在不归路上更加无法回头。 “但是这些小孩不同，他们是我的同类人，可他们还小，人格与思想还没有定性，拥有无限的改造培养的可能。 “我们这种人注定伤天害理，注定成为社会渣滓，但是我希望，还是能找到更多的苗子，在他们犯下追悔莫及的大错之前，先捞他们一把，至少不要让他们去伤害那些，自己为数不多在乎的人或事。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还能把这些人挖出来，给老大你当当炮灰血包，为你担忧的什么神之预言啊什么教会危机啊之类的添砖加瓦。” 安提哥努斯很确定，这里有一些俚语不是那么用的。 老方块三去世已经有些年头了，现在的方块三就是被那老男人捡回来的，是一个金色板寸、嘴边带痣的壮实小伙，对玛芬蛋糕兴致缺缺，不然现在玛芬蛋糕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送上祂的早餐桌。 当下的不安纠缠着往事的回忆一起涌上心头，安提哥努斯忍不住不停翻动扑克牌，最终心神不宁地抽出一张，翻开。 红桃七。 祂皱了皱眉，最近大事将近，每次安提哥努斯对解决方法占卜时，得到的结果都是这张牌，红桃七。 所以，红桃七将会是接下来一系列事件的重要人物。 说起红桃七，现在的红桃七也是在很小的时候被那个老方块捡了回来。和他一起被捡来的，还有那个叫戴里克的巨人族小子。 那时红桃七和他没有血缘的大个子弟弟相依为命，在拜亚姆流窜讨生活。一个灵活的出谋划策，一肚子的坏水，一个老实憨厚的用来当烟雾弹和必要时的打手。好听点这俩人叫做四处流浪，说白了就是招摇拐骗，不过这本来就是流浪生活的一环。 老方块三的眼光十分狠辣，红桃七绝对是天生的瘪三圣体，加入美德会（当然当时并不觉这个名字）的好苗子。 只是可怜那个叫戴里克的孩子，是个本性纯良老实的普通小孩，最好能走一些正常点的道路，而不是和这群歪瓜裂枣们一起同流合污。 安提哥努斯还记得那个夜晚，小红桃七抱着昏迷不醒的大块头弟弟，哭着跪在老方块三的面前，求对方救救自己弟弟。 其实老方块三当时只想要红桃七一个人，说只要他愿意加入这个组织，就可以让他们的老大出手救戴里克，但这个小家伙竟然说，要是不收戴里克，那自己也不干了。 老方块三很能感受到俩人的兄弟情深，但没想到这个小瘪三跳火坑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那一天他们遇到的不幸，本就是老方块三一手策划的。他认为红桃七这种心高气傲的天才，不会那么容易被自己打动。于是老方块三便出手略施小计，把红桃七骗得连底裤都不剩，还把戴里克赔了进去。 在大人们的卑鄙手段下，还未成熟的红桃七带着戴里克误入了某处未知的古迹，而戴里克则因为触摸神秘诡异的非凡物品而陷入昏迷，年幼的红桃七一路拖着昏迷的弟弟跑到老方块三的面前，又在老方块三的引领下见到了安提哥努斯。 第三百八十二章 早餐时间 安提哥努斯再次洗牌，抽牌，翻牌。 依旧是一张红桃七。 红桃七，红桃七，红桃七…… 在接下来的风暴与危机中，这个红桃七，到底会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更多形式的占卜加入了进来，但是安提哥努斯得不到更多有意义的结果。 按照战略计划，红桃七常驻在贝克兰德地区活动，为美德会与安提哥努斯获取贝克兰德非凡世界与国家运转的各项情报。但最近一段时间扑朔迷离的形势让安提哥努斯忍不住先把他调了回来，以备万一。可真当祂面对红桃七时，祂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边的风险，需要这样一个瘪三去拯救世界。 祂对未来乃至今天的形势更加不安了。 心烦意乱地再次起牌，占卜的结果是更多的红桃七。安提哥努斯再也忍不住了，干脆把牌一扔，挠着自己的耳朵烦躁起来。 随着这段时间南北大陆形势的急剧恶化，迷失教会与整个罗思德群岛现在陷入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局面。 美德会从各国带回来的情报，展现了各国之间突然剑拔弩张的关系。尤其是鲁恩与费内波特之间的争端，在短时间内迅速发酵，甚至一度处在战争边缘，让安提哥努斯每天坐立难安。若是鲁恩与费内波特开战，那么处于敏感地段的罗思德群岛必定不得安宁。 更让安提哥努斯警觉的是，鲁恩与费内波特的矛盾激化得太快了、太莫名其妙了，祂很难从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找到矛盾根源，连占卜的结果都被干扰得支离破碎。最坏的情况，是这一切矛盾都有一个可怖的幕后推手。 神秘世界的异变同样令安提哥努斯汗颜。 据红桃七及其他扑克牌带来的情报，流放者、亚伯拉罕卫星、教堂爆炸等等有关神秘组织的骚动，已经引起了各大正神教会的高度重视，对各种神秘组织展开了严厉的打压——祂甚至怀疑，天上驻守屏障的某些神明已经感受到了地上的威胁，只是无暇顾及处理罢了。 而迷失之神，一个全身上下都是谜团、又在三百年前消失不见的神秘存在，虽然被称为【正神】，但在其他教会组织的认知里和邪神教团也没啥两样，本来就受到各种限制的迷失之神教会必然更加举步维艰。 人家天塌了能拉正神下水，自己天塌了不仅还要自己抗，还有可能被不知道在哪里的顶头上神拉下水。 罗思德群岛内部的神秘世界涡流同样值得重视。作为历史悠久的牛鬼神蛇聚集之地，拜亚姆与罗思德群岛所面对的非凡威胁种类多样，丰富多彩。随着贝克兰德非凡灾难的多发，罗思德群岛本地的邪教团和非凡组织也蠢蠢欲动起来。 战争边缘蹦迪的国际政治，多方监视控制的教会势力，到处群魔乱舞的国内隐患。 多条载着核弹的巨型列车向拜亚姆呼啸而来，而安提哥努斯难以拉动任何一道铁轨，因为祂只是一个拎着马桶搋子路过的无助路人。 天哪，这样的一团乱麻中，是谁这么倒霉在这个时候做了罗思德群岛的统治者，被迫坐在风暴中心呀？ 哈哈，原来是我啊！ 安提哥努斯无力地扯着耳朵。 祂真想不如现在原地自杀重开算了，说不定这样一个仰卧起坐，身上的各种担子就顺手洗掉了。 或者要是在第四纪的夜之国，祂可能考虑更加极端的方法，比如说把整个罗思德群岛一起打包藏起来，完全不考虑任何现代生活方式的破灭，和所有人一起溜之大吉——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但是很遗憾，安提哥努斯不能这样做，祂甚至不能在这个时间点上自杀复活，再杀再活。 因为失落的迷失之神留下了一道只有安提哥努斯知道的绝密预言。 【神将在1325日12月12日从天而降，祝福为祂守望三百年的忠实奴仆。】 而今天，正是预言中的【归来之日】。 那完蛋了，冲我来的。 这才是安提哥努斯焦躁不安的最主要原因。 祂惧怕着今天的【归来之日】。 更惧怕着未知的【失落的迷失之神】。 失落之神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不仅在非凡世界是个迷，在失落教会内部也是一个迷。 在安提哥努斯的记忆里，失落之神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话语、形象、途经、序列、性格、等等等等，所有关于失落之神的一切记忆都是无法被探知的迷雾。 祂似乎……从来没有和失落之神有过交集。 安提哥努斯是一位从来没有见过神的教宗，可祂又是一位无法逃离、被迫上岗的教宗。 光是这一点，就让祂对失落之神有所忌惮。 从未现世的失落之神在第五纪的末日之灾中为人们带来了希望与胜利，又在末日之灾中迷失在纷繁的世界之海，只留下写满箴言的漂流瓶，为世人留下度过灾难的指引。 在教宗安提哥努斯的视角里，祂总会做一个个奇怪的梦，梦里祂总会现出魔狼的原形，站在罗思德群岛的某处海边，打捞起某个写满字迹的漂流瓶。这里面则是装着来自失落之神的指引。 同样侍奉失落之神的亚伯拉罕家也有类似的遭遇，安提哥努斯在与其交流中得知，他们家族的长老们也会拥有相似的梦境，只不过梦境中传递指引的是一点点漂浮在空中的明亮辉光——那便是庇佑亚伯拉罕的明辉天使。 没有人、也没有神与所谓的【迷失的失落之神】有什么真正的接触，这位失落之神的伟力却真实又强大，真切地降落在一千多年间的时光中，改变了许多事情。祂回应仪式、降下神迹、送来启示，却不像其他神明一般，向安提哥努斯展示过任何存在的痕迹。 但从三百年前的【天幕之灾】——也就是【天幕战争】之后，不仅任何指向失落之神与明辉天使的仪式与献祭都彻底失去了反应，梦中降临的预言也再也不见，只留下安提哥努斯一个人站在人间的此岸。 还是被迫的。 失落之神与祂的明辉天使彻底迷失在世界之海。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天降奇缘 回首这一千三百多年的记忆，安提哥努斯总是会隐隐约约得感受到异样，失落之神这种无法被感知、却又与现世、与自己保持密切联系的状态，总是让祂感受到强烈的违和感，每次细想，都觉得有着精神被啃食的混乱和胀痛感。 有的时候，安提哥努斯也会去怀疑，自己其实在前面一千多年间，对失落之神有着不少的了解，只是在【天幕之灾】后的三百年里，失落之神的离开也带走了祂自己与之相关的记忆，带走失落之神在这个世界上的各种痕迹。 这个世界…… 有没有可能，是一个被篡改过的世界？ 真是一个异想天开、胆大妄为的猜想，安提哥努斯都觉得自己是看人类科幻小说看多了。在祂的非凡世界知识里，没有哪个神的权柄能将这一切收拾得这么干净。不过安提哥努斯也非常有自知之明，自己作为一个埋头种地、闭门造车的死宅家里蹲，对这个非凡世界的了解依旧只是冰山一角，广阔的星空还拥有着无限可能。祂一直对非凡世界抱有足够的敬畏。 既然无法被证伪，这个小小的大胆猜测也被安提哥努斯保存了下来。 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能感受到失落之神历史痕迹上的异样，其他的真神们不可能没有发现，顶多是违和感的大小感受不一罢了。 没有神敢说是，也没有神敢说否。 唯一确定的，只有异样与不安本身。 无论是外界的天使们，还是安提哥努斯自己，都对失落之神到底是什么有着无穷的猜想。虽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是其中有一个恐怖的想法一直在安提哥努斯的脑海里盘旋。 丰富的占卜家、偷盗者、学徒三途径非凡特性储备，学徒家族亚伯拉罕的效忠，同样销声匿迹的源堡，诡谲隐秘的行事风格，遥远彼岸的西大陆神话故事…… 迷失的失落之神，会不会就是隐藏在未知之中的【诡秘之主】？ 每次想到这个可能性，安提哥努斯都会感到一阵恶寒，对这个顶头上神的恐惧和猜疑更上一层楼。 自己还是半个愚者的时候，这位半死不活的诡秘之主到底有多厉害，安提哥努斯是真真切切地领教过的。那种精神上痛苦到绝望的日子，祂可是再也不想过了。 作为一个小小的序列一，安提哥努斯无法看见更多隐藏在迷雾后的什么非凡博弈，也不想知道这些。看目前各个真神与其教会的态度，祂认为，至少那些序列零以上的存在，估计是默认【迷失的失落之神】和【福生玄黄天尊】一样，是那位【诡秘之主】的另一个马甲罢了。 那么自己的混乱的记忆也有了说法。 自己在第五纪末日之前能完好的苏醒，就是那个在西大陆被称为【福生玄黄天尊】的【诡秘之主】不仅成功在自己的身上复活了，还奇迹般地把自己分离出来、放了一马，代价是自己被迫成为诡秘之主的小弟，在罗思德群岛为祂重新经营起一股势力，以【失落之神】的马甲名义开疆扩土。 似乎这个猜想也有站不住脚的地方，有些朦胧不清的痕迹明确地不是诡秘三家能够留下来的，大大消减了这个猜想的稳定性。 比如说，其实【失落之神】的势力其实并不只是教会本身，还有亚伯拉罕家。除此之外，暗地里还有一些表面没有任何关系的组织势力，是以诡秘三途径以外的途径为核心的其他组织，比如在费内波特运营的医药公司等等。 安提哥努斯见识浅薄，做不出来肯定的判断，只能说这个猜想可能性比较大。 那么祂挑这样一个时刻降临人间，又专门钦定我迎接祂的归来，祂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 祂对如今的罗思德群岛来说，到底是敌是友？ 是拯救者，抑或是……毁灭者？ 偏偏安提哥努斯无法通过占卜或是美德会的情报获得任何有意义的东西，这种时刻换任何一个天使都会感到头大。 安全起见，安提哥努斯最终决定临时更改餍酒迷舟大教堂的日常仪式安排，今天将由祂自己全程负责大教堂的所有仪式。 心神不宁间，安提哥努斯化作普通神父的模样，已经在大教堂的主席台上举行了两场仪式。可今天的一切都安定祥和得让祂发慌，晨间仪式与午间仪式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平和得就像是拜亚姆普通的每一天。大教堂的神职人员围着祂走来走去，这些忠于职守的可怜小孩，甚至没有发现台上主持仪式的神父已经被自家的教宗掉包了。 这让祂更加抓狂。 “……我们相聚在此，是为了祝福，我们祝愿彼此，都将拥有长久的幸福……” 安提哥努斯惴惴不安地念着祷告词，一些轻微而难以捕捉的声响，从高耸遥远的教堂顶部，精准地飘到了魔狼敏锐的耳朵里。 “快！他往教堂顶上跑了！” “千万不能让他上礼堂天花板！” ……这些荷官们到底在搞什么？他们怎么能追逃犯追到教堂顶上去的？ 祂分神去用灵性去观测和探查上面小屁孩们的情况，占卜的画面里五个狼狈的荷官在老教堂的穹顶框架间四处乱跳，但是画面似乎也太过模糊了，祂找不到那个被追逐的逃犯到底在哪。 顶上脚步声有六双，灵性直觉与占卜里只看到了五人，主角逃犯却诡异地消失在魔狼的感知范围里。 安提哥努斯烦躁地翻过一页纸，忽然一阵远远超出灵性直觉外的吊诡声音在祂头顶炸开，紧接着一股乒乒乓乓的碰撞声随着稀稀拉拉的建筑碎片从天而降，粉尘飞扬间，参加祷告的人立刻尖叫起来，向四面八方跑去。 “格尔曼你跑不掉的！” 噪声与垃圾一同坠落，祂下意识地抬头伸出手。 克莱恩稳稳地落到了安提哥努斯的怀里。 两人茫然地对视一眼。 “你……” 话音未落，克莱恩两眼一翻，彻底失去意识。 第三百八十四章 自我崩溃 克莱恩迷迷糊糊地醒来，头疼与眩晕紧随其后，某种异样呕吐感竟然从身体各个部位上传来。 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克莱恩发现自己似乎坐在一个很有第五纪风格的家庭餐厅里，眼前是一个能坐下十几口人木质长餐桌。餐桌虽然很朴素，但是被收拾得很干净，就像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一样，很有生活气息。 这……是哪？ 克莱恩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木头椅子上，红色的线绳让四肢无力的他更加动弹不得。 点滴回忆艰难地冲破思绪的迷雾，克莱恩隐约想起，他刚刚似乎在一个赌场里战斗，为的是帮助一个叫安格尔的人找到关于他女儿的线索，经过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变化后，自己就和邪教徒与偷猎者们打了起来。 ……等等……这里面…… 似乎还有一个奇怪的小女孩，克莱恩有点想起来了，那个小女孩在赌场里呱呱地哭，哇哇乱跑，可梅丽莎从幻觉中投来指引，要自己杀了那个八岁女孩。 当然，克莱恩照做了。 紧接着，似乎是那个叫做伊斯的讨厌鬼出现了，在幻灭余烬的影响下，自己思维混乱，脑子一发昏就追了上去，燃烧自己的灵性去接近虚无，最后因为灵性耗尽、现实崩溃倒地了。 之后呢？ 越是想这段时间的记忆，太阳穴越是胀痛。他似乎被人捡走了，被拖拽着关进了小房间里，绑了起来。但是当时的自己精神太涣散，完全记不得当时的情况。 ……所以我现在这是在……幻境还是现实……？ 墙上的壁灯闪烁，烛光摇晃不定。 视线摇晃，重影，朦胧，模糊的黑斑时不时舔舐眼前的景色。 克莱恩咬牙想要挣脱，却都是徒劳，只是拖着椅子在地上拉出刺耳的声响。 再一次努力，克莱恩干脆连人带椅全部咣当一声翻倒在地。 这下克莱恩才看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原本格尔曼造型的大长腿与西装革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带着人偶关节的精致肢体，覆盖着款式怪异的裙子。 我变成了一个……人偶？？ ……不……是我的意识被困在了这个人偶里！ 这是幻境！！ 而我的视角是……这个人偶？ 克莱恩再次尝试在椅子上扭动，呼喊，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肢体的控制权。刚刚的挣扎，其实只是人偶这个幻境角色的动作，自己仍然只是一个摄像机。 ……等一下，不是…… 刚刚那种渴望挣脱、翻倒椅子的想法，其实并不是克莱恩真正的想法，而是幻境中人偶的想法。这种想法通过幻境，真真切切地影响了克莱恩。 不仅是感官，现在来自幻境的情感、灵性直觉，甚至是思维内容，都在入侵克莱恩的精神！ 他不再是一个完全无关摄像头，而是一个被全方位侵蚀污染的破布娃娃！ 嘎吱门响，有人进来，随手将一盏古朴的手提灯放在餐桌上。 “想清楚了？我们的爱丽丝先生？”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随着爱丽丝的视角上移，克莱恩看到了来者。 眼前人看不出任何变化外貌特征，邪异飘逸的布料又长又多，又是裹在身上又是浮在空中，彻底遮住了肢体曲线。两只苍白纤细的手从层层叠叠的黑色布料中伸了出来，隔着怪异的黑手套轻轻敲打着脸上白色的面具。 受到幻境爱丽丝的影响，克莱恩无法真切地看清来者的样子，只觉得眼前的面具惨白而滑腻，仿佛有一种蠕动的生命力，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材质，透着塑料或陶瓷的坚硬，却又掺着皮肉随着碎骨的柔韧，甚至无法分清那是无机质的人造物，还是超出人类理性认知的扭曲生命体。 蠕动的黑布包裹着五官模糊的笑容凑近克莱恩，将他连人带椅子扶起，却不给他松绑，后退几步轻巧地坐上餐桌。 呆滞与混乱造成的失能随着克莱恩思维的活跃渐渐缓和，可是某种没有道理的愤怒与憎恨不知从思维风暴的哪一处冲出，驱使着克莱恩撕扯自己的人偶关节。 “诡秘！我不会放过你的！永远！！” 嘶哑刺耳的嗓音从克莱恩的嘴里喷出，吼叫着黏着模糊的罗塞尔文。 “哦？是吗？可是我们合作一千多年以来，我还以为我们挺合拍的。” “去你妈的狗屁！诡秘你个老骗子！要不是你这个混蛋的陷阱，我也不会被困在这个该死的地方！” 黑手套取下诡异的白色面具，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克莱恩隐约能在这张脸上找到自己的面容，似乎有点像第五纪的克莱恩·莫雷蒂，又有点像旧日纪元的周明瑞，许许多多本来条理清晰的记忆被打碎，最熟悉不过的特征被彻底打烂成糊糊，用不知名的方式混在一起，反而成为一种完全陌生的形式展现在克莱恩的眼前。 但这又不是完全以熟悉的记忆为原料，在艰难的凝视中，大量黑暗又诡谲的黑水与杂质从被粉碎的面容中汩汩涌出，最终将那些镌刻在灵魂之上的样貌融合成令人望而却步的皮囊。 克莱恩从疯狂中打捞出细碎回忆，他似乎在之前的历史缝隙中看到这一张令人不安的脸。 这是……未来的我？ 抑或是……过去的我—— 真正的我？？ 爱丽丝继续嚎叫着，疯狂碾碎理智的同时，也碾碎了祂的言语，剩下的叫声连不出有意义的话语。祂使劲地连人带椅在原地挣扎，最后却都只剩下无能狂怒。 克莱恩已经无法分辨，到底灵魂和精神深处，哪些是幻境爱丽丝的疯狂侵蚀，哪些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疯神的混乱妄想通过幻觉的形式击破虚实边界，与克莱恩自我的思考与灵性混淆在一起。 那张陌生的脸只是笑着不说话，饶有兴致地观赏着爱丽丝的挣扎。 表情，言语，外貌，灵性……强烈的违和感让克莱恩毛骨悚然，那一言一笑、一举一动，让克莱恩不敢相信，自己能有一天竟能展现出这样的状态，与自己最根本的自我认知大相径庭。 疯神的分裂与扭曲严重影响克莱恩的自我思维，苏醒以来所有的不安与怀疑在此刻的恐惧中无限滋长。 那张脸之下，是跨越时间长河的不安与未知，更是违背克莱恩目前所有自我认知的惊悚。 祂就像是将自己对克莱恩·莫雷蒂与周明瑞的两端认同彻底混合，残忍地将两幅皮囊缝合成这一件舒适的外衣，用来遮掩那虚假伪装之下的弥天大谎，骇人而绝望的故事则在破碎之人的空壳下无限滋生。 眼前的【诡秘】，究竟是我，还是—— 福生玄黄天尊！！！ 第三百八十五章 假定宿敌 克莱恩越是对眼前的一切进行思考，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黑袍人展现出的姿态是如此地自然，让克莱恩觉得没有半点掩饰，赤裸裸地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轻佻戏虐，那是本不该在自己身上出现的东西。 每一次与伦纳德聊第五纪末日时代的故事，伦纳德都坚定不移地告诉克莱恩，那个恐怖的天尊被克莱恩彻底打败了，现在克莱恩稳稳坐在诡秘之主的宝座上。 可是他的证言，真的是事实吗？ 伦纳德并不是知晓一切的亲密者。他是朋友，是密友，是在这个人间离克莱恩最近的人之一。但他终究和克莱恩隔着一层无法被捅破的膜，一道无法被推倒的墙，所有的故事只是能在那些细密的洞口间发生。 不管是否真正成为了诡秘之主，克莱恩相信，无论哪个时期的自己，都无法将自己最真实的情况向伦纳德全盘托出，伦纳德只能知晓自己想让他知道的。 从伦纳德不了解莫雷蒂家的秘密就能知道，他对于自己末日时代的证言，也许……参考价值并不大。 幻境梅丽莎会向克莱恩提供情报，但能在幻境中和梅丽莎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没法在梅丽莎口中了解太多故事。 她只是说： 克莱恩·莫雷蒂【成为】了诡秘之主。 却从来没有说过： 克莱恩·莫雷蒂【战胜】了福生玄黄天尊。 所以当年的自己……真的战胜了天尊吗？？ 越是对未知的过去进行思考，某种来自精神深处的混乱与疯狂就越是强大，动摇着克莱恩的执念与信心，仿佛是有一条凶恶的猎狗，撕扯着克莱恩的自我认知。 那么现在我所经历的一切折磨与痛苦，是否都是阻挠我回归与反击的障碍？ 是自我意志的背叛？是星空外神的迷幻？还是诡秘之主的狂乱？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挣扎！？ 我现在到底和谁在做斗争！？ 我——到底是谁！？ 吵闹的房间忽然安静下来，爱丽丝突兀地停止了挣扎，像一个坏掉的普通人偶挂在椅子上。 ……还有……梅丽莎…… 刚刚还在脑内啸叫的疯狂噪音毫无征兆地熄灭了，难得的清醒如甘霖一般冲刷克莱恩的精神，让他思绪一清，如释重负。随着幻境中人物的疯狂消逝，克莱恩终于夺回自己片刻的理智。 “呵，诡秘，我就知道，你又来这一套。” 疯神爱丽丝偶然地清醒了，他沙哑低沉的嗓音不再歇斯底里，而是冷静而清晰地交谈着。 “你又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诱导我在你的计划上签字盖章。只要我对你的计划点头同意，契约与因果便立刻生成。我就只能按着你的计划行事了。” “真遗憾，想在我彻底疯狂的时候，骗走我的【承诺】，可没有那么容易。” “哎呀呀，我可是真情实意地来找你商量三百年后的对策，你这样的说法，也太伤我的心了。” 黑袍人笑着说道，又手腕一翻掏出一根西大陆风格的长烟斗，不紧不慢地向爱丽丝吐出一口白烟。 “你个老疯子几乎没什么时间是清醒的，真要等你那片刻的清醒，可真是难为我了。还不如节约一点时间，早点把你的【承诺】拿到手，这样也不会多麻烦你，反正你终究会同意这个计划的。” “哼，说的好听，老骗子，还不是想乘机坑我。”爱丽丝啐了一口，“你又要干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明明很赞成的，就差许诺我了。” “滚，再说一遍，刚刚没听见。” “……哎呀，真是出尔反尔。好吧，上次说到哪里了？” 黑袍人用烟斗装模做样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刚刚讲到，等到那三百年后的那个我复活后，【他】便是在现实、你、我与虚无之间最强的关联。 “这样，你之后便能通过这一条与现实的联系，在【他】——在那一个克莱恩身上重返现实。 “不过相应的，作为交换，我放你回到现实，你也要帮我一把，完成我的计划……” “我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 某种烦躁带着些许疯狂又开始侵蚀爱丽丝的清醒，祂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耐烦地打断了黑袍人。 “我不干！ “我才不会听你的话，乖乖地等在这里，我就要回到现实！越快越好！” “瞧把你急的，我又不是不让你回到现实。”黑袍人点了点长烟斗，“我只是想让你，比之前的计划再晚两个月再回到现实罢了，这对你又没有什么损失。” “得了吧，老骗子，多给你两个月，谁知道你又能整出多少花活。”爱丽丝的口气十分坚定，“能让你爽到，就是我的损失。” “老疯子，你要知道，这些计划的制定，你可是都参与了。”黑袍人眯起了眼睛，“而且不少还是你清醒的时候定的。” “管我醒着还是疯着，我就是不会同意这个！ “即使你不赞成也没用！到时候，我会以我的方式，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从三百年后的那个家伙身上重返现实！” 爱丽丝不耐烦地跺着脚。 “说不定你的计划里根本不需要再多这两个月，你已经早就预料到我根本不会接受推迟回到现实的计划。 “现在你的所做所为，不过是一种激将法，用来刺激我，来刺激我尽全力返回现实世界，越快越好！ “没有！任何！商量！” “……哎呀，这可不一定……” 黑袍的诡秘之主在桌上敲了敲烟斗，笑声透出一股令克莱恩畏惧的危险气息。祂张口刚要说什么，就被无情打断了。 “等一下，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爱丽丝突兀地安静下来，咧开大嘴笑了，露出尖锐的鲨鱼齿。 “这里似乎是我的地盘。 “而你则是趁着我神志不清的时候摸了进来，专门混淆了很多信息，赌的就是我不会突然清醒，醒了也不会太早恢复。 “差点又被你骗到了啊，老骗子……你是说，你真要在我的地盘上，用一具分身，跟我谈这个？” 绑着克莱恩的绳子燃起黑色的虚无火焰，紧接着整个屋子开始扭曲起来。 墙壁，地板，天花……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无限拉长，然后向黑袍人所在之处开始螺旋变形，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洗衣机里扭曲翻滚。 克莱恩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美好的清醒转瞬即逝，疯狂又如洪水般涌来，冲垮单薄脆弱的逻辑思维。 于是幻境中的疯神·爱丽丝再也说不出什么清晰的话语，祂张开嘴就是歇斯底里的癫狂笑声。 灰雾凝聚而成的绳索被黑色的烟尘吞噬得一干二净，无形的疯狂现在终于有了可怖的实质。原本还在螺旋扭曲的空间秩序崩溃，所有实体的物件都向各自不同的方向扭曲变形，墙壁开始撕裂，壁画开始融化，最终可怜的幻想造物们再也承受不了疯狂混乱的思绪，开始崩溃。 无尽的黑色烟尘从物件破碎裂口中喷薄而出，迅速地吞噬周围任何具象化的景色。 黑袍人见势不妙，拎起桌上的提灯就向黑暗洪流的深处跑去。被疯狂捕获的爱丽丝脱去束缚，立刻尖笑着追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是整个屋子化作的虚无漩涡。 终于，所有的一切都被狂乱的虚无吞噬殆尽，感官中的一切都归于寂灭，只剩下前面摇晃的提灯，照亮奔跑的黑袍人，和祂脚下一小片小路。 旧日的疯狂是现在的克莱恩无法承受的，克莱恩的感官与精神被幻境的疯狂撕扯得支离破碎，他只能隐约感受到自己在奔跑，似乎离那个提灯的黑袍人越来越近，自己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无数手，去抓去挠。 终于，人偶的手抓住了黑袍人的腕。 强烈的撕扯感让克莱恩猛地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苍白纤细的手上提着一盏摇曳的提灯，天鹅绒般的黑色布料裹在了自己身上，眼前无限放大的，是疯神爱丽丝狞笑着的可怖偶面。 “该兑现你的承诺了，诡秘！” 提灯熄灭，脚下一空，克莱恩向无尽虚无深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