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君索情》 楔子 这场雪下得好大好突然,令人错愕极了。铺天漫地的白雪层层叠叠地飘落,大片大片的雪花随风飞舞,随性地将天地妆点成一个无垠的银白世界,白得令人心慌,也美得令人心慑。 美丽的景致应该从有点距离外的地方欣赏,像这般身临其境,亲身感受它强大威力的旅人,是完全没兴致去领受它的美。 蒙成惠一手抱着药箱,吃力地拨开垂挂在睫毛上的雪花,努力地在一片白茫茫中分辨屋子与道路。 前方的路几乎全被雪披覆得看不清东南西北,这路如果再赶下去恐怕也枉然。 他走向前方不远处的小庵庙,心里明白尼庵向来不收男客,闭门羹恐怕是吃定了。可是在这种要人命的天气里,叫他上哪里去寻觅收容之所? “咚咚咚!”蒙成惠上前敲门,在大雪纷飞中等了半晌,大门终于“依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女尼站在门缝中瞧他。 “嗯……在下蒙成惠,因为外头的风雪实在太大了,想在贵庵里避一避,不知道……” “你是大夫?”门里的女尼两眼盯着他身上背着药箱,打断他的话。 “呃?是……是,在下是个大夫。”他惊愕地看到女尼突然把门打得大开,迫不及待将他拉进门内。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正一筹莫展,这种天气大夫是不会出门来看诊的,你正好赶来救命,快!”女尼飞快往里面走,蒙成惠跟着她左拐右绕来到一间后堂。 堂里平放着两具覆上自布的躯体,蒙成惠愣了一下,这……这太夸张了吧?!他医术再怎么了得,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啊?念头还没转完,就见女尼向他一招手,“蒙大夫!这边请。”说着,她率先走进侧边的一间房间里。 蒙成惠看到他的病人了。 躺在床上的妇人发出浅而急促的微弱喘息,面容隐隐透着不寻常的黑气,他急忙趋上前去搭脉细诊,而后翻看她的眼睑,他在心底暗暗摇头,太晚了,她只不过是拖着一口气不肯闭目而已。 奇的是这妇人怎么会身中剧毒呢? 蒙成惠抬头看向围在床榻旁的女尼,除了原先带路的那位外,另外还有位较年长的女尼正手持念珠,不断低声默诵着经文,看来这间小庵里就只有这两位尼姑在。 他向她俩摇摇头,正准备放下病妇的手臂,不想那妇人反而一把握住他的手。 他低头瞧去,妇人在他手里塞了一包东西,开口的声音低不可辨,他将耳朵贴在妇人嘴边。 “……洛阳嵇家,另一只麒麟在嵇家长子……嵇祺身上……她……终身信物……”妇人断断续续说完,无力地松开紧抓着的手,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通知她家人吧。”蒙成惠无奈地站起身。 带他进来的女尼摇了摇头,指指墙边一个人影。 蒙成惠这时才注意到床脚旁还缩着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两只水亮的黑瞳紧紧看着自己,仿佛知道发生了大事,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蹲在角落里瞅他。 “他们是昨天到的,前头就是她爹娘。”女尼压低声音道:“三个大人全是拖着气来这里,那对夫妻到昨夜就去了,这个女人似乎是女孩子的奶娘,也不太能说话,只知道是过路客,也不知道她们住在哪里。” 蒙成惠再度瞧向女孩,浓浓的哀愁气围似乎吓着了她,一张小脸蛋上尽是木然的神情。当他不经意看到那双晶莹大眼下有一圈淡淡黑晕时,心里陡地一惊,趋前执起女孩的手腕把脉……果然…… “她也中毒了。” “啊?那怎么办?”两个女尼均心焦地看着他。 “我药箱里没有可以医治她的药材。”他无奈地摊着手。 一时间,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外头,漫天呼啸的雪花正狂打着窗棂儿,蒙成惠抬眼看着窗外,灰漾漾的天色把人的视线逼得只剩下一两尺,沉思了半晌后,他再度转头瞧向女孩,然后重重吁了口气。 “好吧!看你的造化了,如果能穿越这场风雪,我就可以救你一命,走吧!” 第一章 这三个男人其实不应该一起出现,从他们年少时,他们就一直是洛阳城的话题人物,现在依旧是。 但是他们丝毫没有这种自觉,此刻他们就伴着一位娇小女子现身在西安大街上,从容不迫,顾盼自得的泰然神态,立刻成为街上最抢眼的注目焦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真正正眼直视他们,所有的人不是眯眼偷觑,就是在他们走过后才在背后交头接耳。 根据与他们三人打过照面的人这样说过:当你独自面对他们其中一个时,有种无形的压力会让你口舌打结,而当三个人同时凝视着你的时候,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就如同突然站到金銮殿上,两腿会不停打哆嗦,连站都站不直。 这也难怪,他们三个光是高出旁人许多的俊伟体魄,就足以让面对他们的人气势矮了一大截,再加上俊尔慑人的气度,傲视一切的睥睨神态,旁人只能用惊慑来形容面对他们时的感受。 此时,三人正并肩走着。 “凑什么热闹啊?还嫌这天不够热嘛?” 绷着一脸酷样的风清巽不满地低语,冷睇着周遭不断往前推挤的人群。“说实在的,我为什么得到这里来?” “哼!你当人家哥哥的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呢?”雷天昊指着嵇律道:“我们两个为什么也得陪你来凑热闹?” 他们二人脸上的神情和风清巽如出一辙,不耐又无聊。嵇律脸上则多了一层习惯性的漠然。 “别这样嘛!洛阳城里难得有人要抛绣球招亲,这种热闹场面混世太子怎么可以错过呢?”走在前头的风清芬兴奋地转头朝他们大喊。‘‘我敢说洛阳城里的单身男人至少来了一大半。” 雷天昊俊脸调侃地一笑。“唷!原来是为自己找郎君来的?” “难怪你娘答应让你来瞧热闹,原来是要你见习来着?”嵇律性感的嘴角难得地向上微扬,轻笑道。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三人当然义不容辞要来。待会你眼睛可要睁大些,看中了谁,记得告诉雷大哥一声。” “才不是咧!”风清芬脸蛋绯红,小脚一跺,转头朝风清巽嗔道;“哥,你瞧他们说的!” 风清巽耸耸肩,不置可否。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在他们之间稀松平常,况且要不是他娘的直接命令,他才懒得来这里。 年少时候的他们或许会喜欢这种万头攒动的场面,他们当时的荒唐嬉戏也为他们惹来了“混世太子”的封号,那时洛阳城里一提及混世太子可说是人人闻之色变,个个对他们头痛得不得了。 十七岁那年,他们因为一把无心火,烧掉了整个龙王庙和周遭房舍后,三个人全收敛转性了。如今他们虽不再像年少时荒诞不羁,一举一动却仍然备受瞩目。 就像现在,这条西安大街分明拥挤不堪,偏偏他们四人的周围硬是空出一大圈,耳旁还不断听到窃窃私语。他们的到来,无疑为康家小姐造势了不少。那些想要抱个美人归、或者纯粹是觊觎康家万贯家财、或是只想一窥佳人庐山真面目的人们,全因为混世太子的出现,情绪上显得更加高昂亢奋,有了混世太子这样的对手在,也更激发他们抢彩球的决心。 他们三人神色自若地跟在风清芬身旁,对一旁的窃语没有任何反应。 风清芬知道他们实际上觉得无聊得要死,但是她却挺享受的。有人不费吹灰之力替她开道,这不够好吗?而且站在他们身旁不想被注意都难,他们三人的挺拔与帅气,随时随地都像发光体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更何况这种虚荣感可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得到的。混世太子脾气又拗又硬,平素根本没有人敢靠近他们,当然,女人是例外。 风清芬知道风清巽被迫跟着她,心情不怎么好,不出手帮她她倒也无所谓,她的伶牙俐齿可是自小与他一块磨出来的。“我是一番好意,今天的女主角是洛阳富商康大为的千金,听说具有沉鱼落雁之貌,我瞧你们三个到现在还都是光棍,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赢个美人回去。”说完,她特意瞧了雷天昊一眼。 听到这话,嵇律冷毅的脸庞露出了不屑的神态,那神情仿佛在说全天下的女人都和麻烦直接划上等号,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才会去抢那颗彩球。 风清芬不太敢闹嵇律,因为嵇律不怒自威的眉宇老是像冰封似的冷冷淡淡,那双剔亮黑瞳射出的冷寥眸光也总令人感到心悸。 他对周遭事物全抱以淡然的低调态度,无欲的,矜冷的,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存在。 风清芬实在不懂,为什么冷冰冰的一张脸看起来还是那么有魅力?而雷天吴虽然对她的注意力向来也不多,但是他的喜怒随性,脾气好的时候很好开玩笑,像他今天的心情就不错。 “我们三个想讨老婆还需要来这里吗?”雷天昊好笑地睨她一眼。 “嘿,搞不好人家康小姐真的很美,让你一见倾心也不一定啊!” “哼!需要弄到抛绣球招亲的地步,我看这小姐若不是面丑无比,就是哪里出了问题。” 风清芬边往前挤,边说道:“人人都说她是个大美人,我们待会抢了球,不就看到了吗?” “喂!”风清巽厉眸瞪她一眼,“芬丫头,我只答应娘陪着你,可不许你胡闹……喂!你听到没有?” 震耳欲聋的锣声刚巧在这时候响起,风清巽的声音被掩没在人群高亢的欢呼声中,披着薄纱面罩的康家小姐出现在彩楼上了。 人人都想要一睹洛阳城第一美女的风采,疯狂的人群不断向前推挤呐喊,此时已经无人顾及要和混世太子保持点距离,嵇律他们三个立刻被夹挤在人群中。 “芬丫头!”风清巽往前抓住了风清芬,“你乖乖地站在这里看。” “这里太远了!”风清芬懊悔地噘起小嘴,“这么远,康小姐长什么样儿都看不到!” “她蒙着面纱看也没用,反正不许你离开我身旁!”风清巽厉声道。 “哇!哇!”风清芬才想出声抗议,立刻被一波波高昂的呼喊声给转移了注意力。“开始了!”她兴奋地嚷着。 “看这边!这边!”人群像波浪般蜂拥追逐那颗绣球,个个伸长了手,上下跳跃,拼命想去碰那颗球。 “我抓到球了!啊——可恶!你推我干什么?” “你以为我爱推啊!那是后头的人挤的嘛!你瞪我也没用,我刚才也差一点就捞到球了。” 有人眼睁睁看着球从自己手中溜走,哀叹得不能自已,球却偏偏老落在看热闹或无意婚配的人上头,被他们拍了出来。 那颗五彩绣球始终在人们头上跳跃,每当它从高处坠下时,人群都会发出震破耳膜的鼓躁呐喊声。 几个起落后,绣球竟落到了风清芬的头上,她忘了风清巽不准她碰球的警语,跳起身来,恶作剧地把球拨往雷天昊的方向。 “芬丫头!”风清巽为时已晚地出声喝斥。 雷天昊皱了皱眉,把球打了回去,他的动作令站在身侧的嵇律不得不向后退一步。 这一退,脚后跟竟不小心踏到了后头一个人的足踝上。足踝的主人“哎唷!”一声,跌在地上。是个小乞儿。 抢绣球的人群看见球在嵇律他们上方,纷纷向这边蜂挤过来,倒在地上的小乞儿被踩了好几脚,哼哼哎哎了好几声,随时有被踩成肉饼的可能。 嵇律一手挡开又往小乞儿身上踏去的脚,迅速拉起他,偏偏这时雷天昊完全没料到被他打出去的球竟又被风清芬给拨了过来,就在他转头看嵇律拉起小乞儿的同时,一个闪神,只觉有团阴影朝他掷来,出于自幼习武的防御本能,他竟反手一抓,把绣球牢牢抓在手中。 “天昊?”嵇律和风清巽瞪大了眼看他,风清芬也傻眼了。 糟了!几乎是同时,雷天昊发现他犯了要命的错误,手臂一扬,将绣球高高丢出。 可是,来不及了。 周围的人都清清楚楚看到绣球是被混世太子中的雷天昊拿到的,四面八方的人向他靠得更拢、更近。 “哇!哇!” “是雷天昊抢到球!”。 “是雷太师的儿子……” 此起彼落的嘈杂呼声不断响起,风清巽和风清芬被人群挤开了,而嵇律手中紧拉着足踝受伤的小乞儿与雷天昊想脱身,却被困在密密人海中。 完了!雷天昊在心中哀鸣,莫非他真的得娶那个嫁不出去的女人? “掏出身上的银子!快!”嵇律在耳边低语。 他的话如醍醐灌顶,雷天昊忙不迭掏出身上所有财物,与嵇律一同将银子往空中抛去。 “哇!” “是银票!我拿到一百两的银票!”有人欢天喜地地狂喊。 霎时,欢呼声从人群中爆出,洒向空中的银票与银子一下子把场面弄得混乱不堪,捡夺银子的人彼此抢成一团,谁也没心思去管到底谁是绣球的真主儿了。” 嵇律拉着小乞儿和雷天昊从混乱中脱身,发起轻功朝人烟稀少的方向奔去。 不到须臾,西安大街的喧哗声已经听不见了。 “快放开……咳咳……放开我!” 蒙贞被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夹在怀里足不点地地飞奔,只听见咻咻风声从耳旁掠过,男人身上阳刚味十足的男性气息困窘地直往鼻里钻,她努力憋着气,不敢用力呼吸。 “停……停下来……”她微弱地哀嚎着。 两旁景物还是不断向后飞逝。 没有人理会她。 “放我下来……我要吐出来了……” 她的话立即获得了响应,嵇律停下脚步,松开了她。 接着蒙贞就蹲在一旁的墙边大吐特吐起来。 她这辈子从未感到如此丢脸过,从脚踝被踩到现在也不过是短短片刻,所发生的一切不仅让她措手不及,而且完全没有自主权。被踩被踏也就算了,还被这男人莫名其妙抱在怀中狂奔,他怎么不先问问她愿不愿意呀?这个人真霸道! 其实蒙贞的肚子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可以供她吐,她只不过是一直在干呕,等到不再感到头晕反胃时,她抬起头,望向站在几步远的那个罪魁元凶。 嵇律也在看她。 蒙贞迎着他的视线,在四目接触的刹那问,没装食物倒装满怒气的肚子,顿时被大脑出卖了。 她大脑打结似的呆看着嵇律,口里挤不出一丝声音来。 她相信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蠢,但是这么好看的男人是她这辈子头一回见到。 她忘情地盯住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从英气逼人的浓眉到直挺有个性的鼻梁,一直到性感的双唇,他那张英俊过了头的脸孔会让所有女人情不自禁地尖叫,所幸他有双略带寒漠的眼眸,不仅适当地烘托那身矜贵的气势,更有效的阻隔女人过多的痴心与妄想。 她刚才就是被这个男人一直抱在怀里?蒙贞的脸蛋陡地通红起来。 嵇律有耐心地等着这个小乞丐呕吐完,却发现他满是泥泞的污脸又涨红了起来。 他皱皱眉,怎么?他又想吐了吗? “喂!小乞丐,你还好吧?” 他的嗓音略带慵懒,蛮好听的。蒙贞花了几秒钟才真正弄懂他的话。 她倏地瞪大眸子,不敢置信地把微张的小嘴张得更开……什……么?她有没有听错?乞丐?他当她是乞丐?她竟然遭到如此侮辱? “可恶!我不是……”她正要开口反驳,站在后头的雷天昊却踱上前,大手粗鲁地按住她的额头。 “这小子是不是生病啦?没有发烧啊,怎么脸红成这样?”他开口的对象是嵇律。 “你做什么?!”蒙贞惊得甩开他的手,连连向后退了三步。 此时蒙贞才看清楚雷天昊的长相,她吃惊地轮流在他俩的脸上梭巡,二人相貌各有千秋,却同样散发惊人的魅力,奇怪,洛阳城的男人都这般好看吗?她成长的穷乡僻壤纵使打着灯笼找一辈子也找不着这等人材…… 等等!他叫她什么?小子?他们以为她是男的? 蒙贞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她忘了自身此刻正穿着男装。 她从小就爱穿男装跟着义父满山遍野找药材,长大后养成习惯,总觉男装比女装方便,穿女装时反倒觉得别扭,义父说了她几回,见改不过来,也就随她了。 这衣服虽然有些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只是经过刚才的蹂躏,看起来确实是有些褴褛了,不过也不能光凭衣着就认为她是男的呀!她有长得这么差吗?一路上被她诊治过的两户人家还一直希望她能留下来当他们家的媳妇哩。 哎!她其实应该跟他们收医药费才对,起码在面对现在这种状况时能穿得体面些…… 去去去!她暗捏自己一把,她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她干嘛不好意思啊?究竟是谁害她这么狼狈的? 其实蒙贞没看到自己脸上的泥污,不然的话,她绝不敢如此瞪着他们。 雷天昊翻了下白眼,这小叫化发什么呆啊?他转头向嵇律道:“他是不是摔到头了?怎么反应有点迟钝?” 嵇律专心地看着她的眸子,他很少看到有人能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流露出如此复杂丰富的情绪,有趣极了。 蒙贞想开口反责雷天昊的话,嘴巴一张,却生平第一次觉得气馁,毕竟在他们面前,再怎么高傲的气势都会不翼而飞。 她瞪了他们一眼,没说话,低头瞧自个儿的脚尖。 嵇律随着蒙贞的视线看去,那破旧的棉鞋前端有一个破洞。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难得放柔。 “蒙贞。”她没好气地回答,也不想辩驳自己是男是女,反正被当作小叫化面子全无,随便他们啦! 嵇律看着她显露的倔气,眸中闪着趣味。“你的脚踝怎么样了?能走吗?” “还好。”她包袱里全是药材,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嗯,给你点银子。”嵇律伸手一掏钱袋,空的。 “不!不必了!”蒙贞猛摇手,向后退了一步,她才不要他的施舍。 嵇律没理她,转头朝雷天昊道:“你那儿还有剩的吗?” “我说不要银子了,真的!”蒙贞急道。 雷天昊摇头。他们的银两全洒光了。 “清巽呢?他身上应该有。” “不晓得到哪去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 二个男人越过她头顶交谈,仿如当她是空气般的不存在,全然不把她的抗议当一回事。 一股被轻视的侮辱感迅速填塞胸膺,毫不思索下,她激忿地朝他们怒喊:“我才不是乞丐!你们这两个人怎么搞的?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了,我不要银子!” 噼哩啪啦的怒吼让二人迅速转向她。 他们二人显然都有些吃惊,从来没有人有那个胆量在混世太子面前如此嚣张。 可是他们却破天荒的没有生气,她的愤怒咆哮只让他们感到新鲜有趣,嵇律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了一下。“我伤了你的脚,理当贴你医疗费。”他从腰际解下一块玉佩递到她手中,不再理会她,和雷天昊举步离去。 “等……一等。”蒙贞不敢置信地看着被塞进手里的玉佩。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随便送人?”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听起来不像平常的声音。 嵇律停下脚,面无表情道:“那只是个身外物。” 为何他感觉到她话中谴责的意味大过感激? “身外物?它对你没有意义吗?”她有丝茫然地瞧着掌中的玉麒麟,难掩的激动和强烈的失落感,不协调地在她胸臆一起翻涌。 嵇律神色微变,转硬的眼眸矜冷如锋,他盯了她一眼,没说任何话,和雷天吴大步离去。 蒙贞望着他遒健的背影,觉得他最后那个眼神带有一种奇怪的嘲弄意味,可是嘲弄的对象却不是她,而是这只玉佩?! 蒙贞再度低头看这块只有寸余大的精润玉佩,一股凉意透过掌心传到心底…… 她端详着,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右手竞微微颤抖起来…… 第二章 她万万没料到两只麒麟竟会在如此戏剧化的场合下重逢。 这麒麟蒙贞从小看到大,再熟悉不过了,方才她一眼就认清楚,这绝对是另外一只麒麟,不会有错的。 那个随手递出玉麒麟的人一定就是嵇祺!嵇家的长子,拥有玉麒麟的人。 她掏出右手一直紧捏着的东西,放在掌心左右一对照,两只一模一样的麒麟在灿灿阳光下栩栩如生.如同孪生般,一样的神态,一般的大小,不同的是一个是玉雕,,一个是金镂。 蒙贞翻看玉麒麟的背面,不出所料,和金麒麟相同的左下角一样刻有一字,是个“彖”字,她自己的金麒麟上刻有一“系”字,以前她就在想这“系”字根本不完整,另一只麒麟一定还有刻字,今日一见.,猜测果然是对的,合起来恰是个“缘”字。 看来这两只麒麟倒有灵性,自个碰在一块了。 从小老爹就对她耳提面命,不断告诉她,还有另外一只麒麟,她的夫婿就是拥有玉麒麟的嵇家人,这只金麒麟是极重要的信物,千千万万不能丢了,她从小倒是一直把麒麟视为宝贝,不是因为它是信物,而是因为它是她与血缘亲人问唯一的联系之物。 不是她不相信老爹的话,但是要她相信认物指婚这种荒谬的事情,她倒宁愿相信隔壁阿龙要她嫁他时所流的眼泪是真的。 跑这一趟,完成老爹遗愿的成份大过自己的意愿,说实在的,她又不认识对方,干嘛要嫁给他?更何况人家也不一定会娶她。 今天果然印证她的想法了,人家不是一出手就把麒麟给送掉了吗? 蒙贞在心中自嘲着,幸亏昨晚才进洛阳城,今天阴错阳差就发生了这事,瞧对方那身傲气与装扮,嵇家铁定不是寻常人家,自个突然跑去登门认丈夫岂不笑掉嵇家大牙? 她虽然对这婚事不冀任何想法,可是那男人随性轻忽的态度却也激得她十分不满。 玉麒麟对他应该也是一个信物,一种承诺。可是瞧瞧他珍惜的程度,跟他一比,蒙贞觉得自己顿时成了可笑的蠢蛋。 这辈子她绝不承认她有另一只麒麟,这件没面子的丢脸事情打死她都不愿再提起。 她将两只麒麟一同放进口袋里,开始重振精神思忖今后的生计,至于那个高傲自大又可恶的嵇祺,去死吧! 她边走边诅咒,走了两条街后,无意间弯进了一条窄巷里,刚巧有个穿着蓝布衫的中年汉子从一扇后门探出半个头来,朝左右张望,嘴里还大声嚷嚷着:“还有没有人?” 蒙贞离他近,被他吓了一跳。 这汉子瞧见蒙贞看着他,点了点头,伸手抓了她的胳膊将她拉进门里,道:“你也是来应征的?好……唷?怎么这么瘦?这粗活你能干吗?算了,看你的运气了,这里总比在外头流浪乞讨来得好。” “我不是……”蒙贞还没搞清楚状况,那汉子拉她进门后就走掉了。 蒙贞站定后才发现庭里还有一群人,每个人似乎彼此都不认识,离她最近的一个年轻男孩开口问她:“你也是来应征的?” “应征什么?”蒙贞反问。 男孩不解道:“你不是来应征长工?那你进来做什么?” “我是被拉进来的。” 她转头瞧看四周,见那蓝布衫汉子在不远处毕恭毕敬对一个瘦小老头说着话。 “唉,这里究竟是哪里?那个人是这里的主人吗?”蒙贞指着那老头问男孩。 “你不知道这是哪里?”男孩像在看怪物似的瞠眼瞧她,接着看到她背的包袱,一拍额头,一脸恍然大悟地道:“哦……你八成是外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嗯,我叫蒙贞。” 男孩压低嗓子道:“我叫王彦和,你叫我阿和就行了,这里是六王爷府,那个老人才不是这里的当家,他是待会要面试我们的总管,姓贡,待会轮到你的时候,要记得抬头挺胸,回答时声音要大,这是我娘教我的。”他热心地指点她,接着耸一耸肩又道:“我觉得我被录用的希望不大,不过我娘要我来试一试,因为年底我第五个弟弟就要出世了,家里又多一张嘴要吃饭。” 蒙贞感到好笑道:“你怎么那么肯定是个弟弟?” 大男孩又习惯性地耸一下肩。“我们家都是男孩子,大家都知道我娘会生弟弟,我爹几个月前上工摔断了腿,家里的存粮吃得差不多了,我是老大,我娘说我已经可以出来挣钱了,如果能录用就好了,六王爷府的待遇很好,管吃住,这样一来,我家少了我吃饭,弟弟们可以多吃点。” 嗯。吃饭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听到这里蒙贞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起来。她从昨晚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早已饿得两眼昏花了。 “我们会看到六王爷吗?”蒙贞打断他吃饭的话题,再让他讲下去,她可能真的撑不住。 “不会,六王爷不住这里,这里现在是嵇世子的住所。” “嵇?”蒙贞顿时瞪大眼睛,心底一惊,不会这么巧吧?这洛阳城到底有多少人姓嵇呢? 她一把扯着男孩的衣袖,急问道:“你说六王爷姓嵇?那他的长子是不是叫嵇祺?” “嵇祺?”男孩正要开口之际,突然被一阵骚动转移了注意力。 他和蒙贞同时转头瞧去,有个丫头从小径的另外一头急跑过来,一路嚷喊着:“贡爷,不好了!贡爷” 贡永微眯起眼,不慌不乱地迎向惊慌失措的丫头。“耐冬,什么事?” 他虽然已年过六旬,一双犀利的眼睛仍旧霍烁有神,他是嵇府精练老到的执事总管,嵇府每天几百件大大小小事情全是他打点处理,上下百余名仆佣也全由他调度指挥。 “老……老祖宗……又不好了……”被唤做耐冬的丫头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啊?”贡永一听脸色也跟着大变,他急跟蓝布衫汉子交待道:“阿义,快去请大夫过来,等等!回来!我话还没交待完,你猴急个什么劲!” 本来已经转身奔去的贡义听到他爹的斥责,面红耳赤地走回来。 贡永指指等着面试的这一群人。“叫你弟弟阿仁过来处理这里,还有,先禀告世子。” “爷他一早就出门去了。” “他回来了,我方才见他进了书斋。” “是。”贡义这次特别停留了几秒钟,确定贡永无话,方才转身办事。 贡永问耐冬道:“老祖宗在镜园?” “是的。” 贡永举步迈去,他和耐冬都焦虑不堪,谁也没注意到背着行囊的蒙贞竟然跟在身后,也进了镜园。 “啊?贡爷来了!” “老祖宗怎么啦?”贡永跨进屋内急问。 蒙贞一眼便看到有位双鬓灰白的雍容老夫人斜靠在贵妃榻上,双目紧闭,面色不自然地潮红,几个束手无策的小丫头哭丧着脸围在一旁。 有个丫头带着哭音道:“老祖宗今天咳得稍微厉害了些,可是原本还好好的,哪知道才一转身,老祖宗就讲不出话了。” 蒙贞趁大伙混乱之际,悄悄移身到老夫人的身侧,按了手臂内侧的尺泽穴,接着又朝手腕太渊穴揉了几下。 “你干什么!”一声惊喝在她身后猛然响起。 贡永看到这个面容污秽的陌生小子竟然出现在老祖宗身旁,这一惊非同小可,迅速一把揪住蒙贞的手腕。 “哎哟!好痛!放手啦!”别看贡永是个瘦小的老头,他有功夫底子,蒙贞被他的手劲弄得疼得大叫。 贡永依旧牢牢抓着她,两只眼睛瞪得像牛铃一般大,厉声喝道:“说!你是谁?怎么混进王府来的?” 王府内莫名奇妙出现个衣衫褴褛的叫化子怎不叫他诧异?更何况这小子满脸泥污,连鼻子是高是扁都瞧不清。 “我……我是在救她……”蒙贞手腕痛得都快瘀青了。 “你会救人?天还会下红雨咧!你这臭小子到底是怎么溜进来的?” 贡永正想仔细盘问,躺在贵妃椅上的老夫人咳了几声。 “啊?老祖宗醒过来了!”小丫头兴奋地喊着。 贡永转头看去,果见老夫人悠悠转着眼球,顾不得抓蒙贞,他趋上前探视,任蒙贞挣脱箝制。 “老祖宗?您感觉怎么样?” 蒙贞见没人理她,恨恨地甩了甩手腕,走到桌旁倒了杯茶,又从背囊里拿了一颗药丸,走到老夫人身旁利落地将药喂进了老夫人口中。 贡永只顾指挥丫头,而屋内的人注意力也全不在蒙贞身上,待看清她的举动时全都吓得嘴巴老大合不拢。 “啊?” 贡永这一惊连冷汗都淌出来了,他猛揪住蒙贞的前襟,用力拉到自己跟前。 “你这混小子给老祖宗吃了什么?”他气急败坏地怒道。 “药啊,化痰止咳的药,她被痰咯住了才会昏死……” “快!想办法让老祖宗吐出来!快!”贡永急得焦头烂额,根本没耐性听她把话讲完,对着一旁的丫头穷吼。 可是药已经吞进老祖宗的肚里,怎么拿啊?贡永又在旁厉吼,急得丫头们个个手忙脚乱,慌成一团。 “那是药……”蒙贞无奈道。 “住口!”他凶恶地截断她的话,“混小子,你又不是大夫,竟敢胡乱给老祖宗吃不干不净的东西。如果老祖宗有了万一,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可……可是她好了呀!你自己不会看哪?”蒙贞被他抓在胸前气鼓鼓地指着背后。 贡永偏头一瞧,看到嵇府的老夫人真地坐了起来,不禁松开蒙贞的前襟,吁出一口气来。 “老祖宗,您醒过来了?可把老奴给吓死了。” 老祖宗一脸慈眉善目的菩萨模样,她眸中闪着聪黠的柔光,好心情地对着满屋子的人道:“唷,你们围着这一大群人干什么?” “喂!”蒙贞朝贡永伸出小手。 “干什么?” “给诊疗费啊!我救了你们老祖宗的命,你们本来就应该付我费用啊!”蒙贞开口跟他要银子。 这一路上她很少主动跟患者要钱,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可是这里是有钱人,况且她口袋里剩不到三文钱,要了银子好让她可以填饱肚子。 “你这臭小子!我还没准你走,谁知道你给老祖宗吃的是什么药,告诉你,你得留下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离开这里。”贡永绷着脸孔道。 蒙贞瞠大眼。“嗬!我救了你家老祖宗你非但不感激我还要限制我的行动?真是好心没好报!早知道这样我就袖手旁观,让你们去等大夫,顺便告诉你,你们家老祖宗如果真的等到大夫来早就不行。”她昂起细细的下巴瞪他。 “呸呸呸!”贡永气吼道:“我撕烂你这张乌鸦嘴!我们老祖宗是长命百岁的老神仙!” “我才不管你这里是神仙府还是小狗窝,你快点给我银子,我要走了。” 从来!从来就没有人敢在他这位威风凛凛的王府总管面前如此放肆过! 贡永气得一张黧黑老脸涨得老红,要不是碍于身份,他老早就出手劈了这小子。 “我告诉你不准走!”贡永厉声道。 “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你管不着!”蒙贞气极了,天下怎么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来去自如?”贡永恶睨她。 老祖宗眯着眼瞧着蒙贞跟平素威风八面的老总管抬杠,突然间,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倾身向前,眯着眼细瞧蒙贞的左耳后。 “孩子,过来让我瞧瞧。”她对她招手。 “啥?”蒙贞疑惑地靠近她。 “你耳后怎么有一朵红梅?”老祖宗指着蒙贞左耳垂后面的地方问。 “哦,您说这个?”蒙贞不甚在意地拉拉耳垂。“我出生就有了,是胎记,只不过形状刚巧像朵梅花。哎,老祖宗,您能不能跟这个顽固老头讲,叫他给我银子,好让我离开这里?” 贡永气得喷出一口大气,这嵇府上上下下,人前人后,谁不对他哈腰曲膝恭敬有加?没想到这毛头小子竟敢如此藐视他,这口气再吞忍下去,叫他日后如何统领整个王府? “你这小子……”他猝然出手扑向她,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足音,早有立在门口的丫头喊着:“世子爷来了。” 贡永松了手,神色转为恭谨,退至门旁,就见嵇律匆匆跨进门槛内,当他瞧见自己的老祖母安然坐在椅上时,眸中灼色骤逝,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 满屋子人见嵇律脸色不好,没人敢作声。 “谁说老祖宗快不行了?”他冷睨着贡永,低沉地开口。 蒙贞见来人果然是那个她这辈子最不想再见到的男人,诊疗费也不要了,肩膊一缩,正准备悄悄从旁溜走,不料嵇律底下的话却让她又站住了脚。 “戏弄人也要有个限度!老祖宗,你别玩过火了!这次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下次是不是要为自己弄个灵堂?”他怒讥道。 这个男人竟然恶劣成性?蒙贞傻眼地瞪着他。 他在她心中早已经被列为无情无义的头号纨绔子弟,此刻行情更是直落谷底,她一下子忘了这是人家的地盘,冲口说道:“喂!嵇祺,没有人教你‘敬老尊贤’四个字怎么写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惊得搅舌不下,愕然中更带有一种惊骇的奇诡气氛。 嵇律猛地转过头来,两道犀利的目光准确地锁住声音来源。 老祖宗则是诧异地眨了眨眼,颇富玄机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身上。 贡永惊恐地对蒙贞急喝:“放肆!世子面前休得无礼!” “是你?”嵇律看到方才那个小乞儿竟然出现在这里,纠结的怒眉闪过一丝疑惑。“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本极富磁性的性感嗓音,一经压低后,顿时觉得压力十足。 贡永没有回话。打死他都不敢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拿了来历不明的药给老祖宗吃。 惨了!蒙贞在心底哀嚎,老爹不是说过她有天一定会被自己的莽撞给害死吗?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呢? 面对嵇律慑人的气势,她竟一时间找不到话说,径被嵇律不怒自威的厉眸盯到闪躲无门,正当她感到口干舌燥时,无意间接触到老夫人带着趣味的眼神,当下她不假思索地一指,“我……我是老祖宗请我来的。” 老祖宗慈目中闪过一丝讶色,但是在接到蒙贞惶惶的哀求眼神时,她遂含笑点头道:“没错,她是我请来的。” 嵇律眯起黑眸,怀疑之色毫不客气地展露在两道嘲讽的瞳光中。 “你请这小子来做什么?” “哦,我让他跟在你身边。”老祖宗随口道。 啥?老祖宗的话不仅让嵇律眉梭骨耸得老高,连蒙贞都暗暗倒吸了口气。 老祖宗说啥来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蒙贞头痛得想揪自己的头发去撞墙,要不是说这个谎是自己起的头,蒙贞早就大叫起来了。 “他?”嵇律漂亮的双眸充满讥嘲,可笑道:“他识字吗?” 蒙贞大大喘了一口气,又来了! 他又在侮辱她了! 他不是对她发问,而是当她不在场似的对着老祖宗问。 她口袋里那两只互碰的麒麟还在提醒她她所受的侮辱,气都还没消,他又开始侮辱起她了! “我当然会!你少狗眼看人低!”一时气不过,她大声地吼出,骨碌碌的两只眼睛桀骜地瞪视他。 说句不识字不正好可以脱身吗?蒙贞在脑子里骂自己笨,可是自尊心偏偏咽不下这口气,看看他那是什么眼神?一副不可一世的睥睨模样,他当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但是当她一接触到嵇律阴鸷的脸色时,她就后悔了.自己干嘛去挑衅他呢? 比嵇律更快做出反应的人是贡永,只见他厉喝一声:“大胆!”随着斥责声的响起,一只枯瘦有力的爪子迅如闪电朝蒙贞的门面掠去。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嵇律出手格开了这一巴掌的挥势,蒙贞还搞不清楚状况,只觉面前一凉,劲风过后,就见贡永垂下手,退到一旁不再作声。 其实嵇律对蒙贞的放肆不是不生气,但是他被冒犯的怒意实际上夹有更多的吃惊,吃惊过后,更觉兴味。蒙贞有别于一般人的表现让他颇感新鲜。 这小子究竟是莽撞?冲动?还是天生有着无所畏惧的性格?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蒙贞不知道自己少挨了一个耳光,黑白分明的大眼迎着那对锐利的眼眸,大方地回视他无礼的瞪视。 这娃儿一点也不怕律儿,老祖宗笑得小眼睛眯成一线,王府有多久没出现过这种热闹的场面了? 嵇律发现他又看到那种眼神了。 他发现这小子有一双富含热力,灼灼生辉的眼瞳,从那里头潋出的光芒,仿佛尽诉了对生命的热诚与希望,这种眼神既熟悉又陌生。 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曾拥有过类似的眼神…… 这两颗亮得有神的清瞳让污秽不堪的脸显得微不足道,这小子的脸……嵇律倏地双目一凝,精锐的目光直视眼前这张脸孔,随即,他抬眸瞟了老祖宗一眼。 “你几岁?”嵇律双手闲逸抱胸,低头睨着她问。 “十八。” “晤?”他稍稍扬起一道眉毛,朝老祖宗点头道:“好。” 好?是什么意思? 蒙贞见嵇律丢下话又要走掉,踏前一步,喊道:“喂!嵇祺!” 嵇律像被人从背后咬了一口似的,猛旋回身,抿紧唇,两道浓眉攒成一线,目光凶恶地狠盯她。 “是谁告诉你我叫嵇祺?”他不悦的嗓音低沉得吓人。 “是……是……没人!”她急急向后退了一步,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是啊,也没人告诉她他就是嵇祺,是她自个推论出来的。 嵇律目光凌厉地盯了她一眼,“待会到书斋来。”说完,甩头离去。 蒙贞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屋里仿佛走掉了一个低气压,所有的人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嵇祺吗?”蒙贞愣愣地问。 贡永没好气道:“小子!你日后要跟在爷的身旁就不得无礼,他是我们的主子,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日后不得胡喊乱叫,今天爷没治你算你走运。”他见主子答应让她跟在身边,方才的无礼冒犯也就不再追究。 “那……他不叫嵇祺?”蒙贞搞不懂,世子难道不是嵇祺吗? 贡永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愿多说,简单说了句:“我们世子爷叫嵇律。” “那嵇祺呢?”她不死心地追问,佯装没看到老管家严峻的制止眼神。 “死了。”老祖宗在这时开了口。 死了?蒙贞吓一跳,嵇祺死了? 难怪那个嵇律会毫不在意地把玉麒麟送人,原来根本不是他的东西。这个嵇祺又是如何死的呢?她想问,可是一看到屋里仆人们的脸色,她又把话吞了回去。 老祖宗温和道:“其实祺儿的事也没什么不可以谈的,愈是忌讳,心魔愈多,贡永啊,你顾忌太多了。” 贡永躬身答道:“是的,小的知道了。”接着他转问蒙贞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蒙贞翻翻眼,不耐道:“贡老总管,我是女的!”她还特意把“老”字拖长了音节。 贡永惊讶地瞠大眼,把她从头到脚细瞧一遍,嘴里嘀咕着:“是了,样子倒像个丫头,怎么性子一点都不像?” 老祖宗慈祥地笑问蒙贞道:“孩子,你叫什么?” “蒙贞。” “蒙贞?”老祖宗偏头打量她,“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人了,我是义父带大的,从小就是孤儿,年前义父也走了。” “可怜的孩子。”老祖宗心疼地叹口气。 贡永心底也忍不住唏嘘起来,可是皱纹满布的老脸上却仍是吹胡子瞪睛地悻悻道:“原来是没人教你如何做个丫头,可怜!也难怪别人会认错。” 蒙贞瞪他一眼。 “你本姓蒙吗?”老祖宗问道。 “不是。”蒙贞摇摇头。“义父姓蒙,我跟着姓,他是位大夫,我从小跟着他学医理,字也是他教的。” “你自个的身世记得多少?” “义父碰到我的时候,我大概只有三岁大,记不得了。” 老祖宗了解地点头,接着唤道:“耐冬,你去翻我床头旁的那只箱子,拿几套我年轻时做的衣服出来给她。” “不不,老祖宗,不用了,我不习惯穿女孩的衣服,何况这件衣服只是脏了,洗一洗还可以穿。’’她义父教她做人不可以浪费。 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一身破旧在这碧玉金雕的王府内,是多么的不相称与不协调。 “呵,是吗?”老祖宗呵呵笑着。“衣服你还是拿着,什么时候穿都可以。” “好吧。”蒙贞接过衣服。 “你可以到你主子那里去了,有空就过来陪我聊聊天,你主子有时候脾气大,那是吓唬人的,不要理他就好了。” “好。” 她一点也没注意到老祖宗那双颇富智能的眼眸,在她背后闪着令人费解的兴奋光芒。 贡永引着蒙贞离开,边走边皱眉道:“你这副模样活像在泥中打过滚似的,怎么去侍候爷?待会你先洗个澡,换件干净的衣服再到书斋去,阿义!”他叫住一旁经过的大儿子。 “你安顿她住下,我还要去应付那一群人。” 走了十几步路,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自个问了旬:“爷知道她是个丫头吗?” 第三章 他在等她。 嵇律坐在书斋里,那双深沉的黑眸盯着书页,俊逸非凡的脸庞有丝凝神,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专心在看书。 但是书页久久才被翻了一页。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究竟和老祖宗在玩什么把戏? 他奶奶分明第一次见到蒙贞,为何要把她塞在自己身边?目的是什么?又是逼婚的伎俩? 不,不太对! 他眯起黑眼,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老祖宗对方家的承诺念念不忘,所以才会一再拿她的身体状况来施压,叫他早些娶方语柔。 语柔……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 他刚毅的嘴角因这名字的出现而放松了,原本波光不兴的暗眸闪过几道复杂光芒,那里头掺杂着怜惜、痛心、无奈以及一些旁人根本解读不出来的情绪。 十年了,他在那个懵懂青涩时代所犯下的错误,始终蛰伏在心中最晦涩的角落里,那些痛苦的片断不因时间的流逝而稍微释放,有时反倒鲜活过了头…… “世子爷。” 蓦地一声喊,将他深陷回忆的心绪猛地拉了回来,抬眸一看,蒙贞正站在他眼前。 嵇律嘴角嘲弄地扯了一下,那声“世子爷”她喊得别扭,一定是贡永的叮咛,否则这丫头宁愿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黑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调侃味十足地睨着她。 她仍是一身男装,只不过不是方才那一件,却是一样的破旧不堪,看得嵇律稍稍皱了皱眉头,庆幸她把自己洗干净了。 她的发型也很独特,为了配合她男装的妆扮.一头乌丝只留下两鬓旁的发丝,其余全扎成一束,绾到头顶后方直直垂到腰际,还挑起一络发丝缠绕马尾.形成天然发饰,这中性却不失俏丽的发型,刚巧镶出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蛋,两颗犹如星星般迷蒙的乌眸,配上小而挺的俏鼻,整张脸显得可爱又俏媚,长睫下不时跳跃的眸光,提醒别人注意她的独特之处 唔,还不错。嵇律在心底赞了一声。 她吸引别人目光的最大本钱正是她的与众不同。 可是她好是好,却还没好到足以让他奶奶放弃与方家联姻的诺言。 老祖宗到底在想什么?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光可鉴人的桌面。 蒙贞站在他面前,身子愈来愈僵硬,她搞不懂他究竟在瞧她什么,是她的衣服有问题吗? 不会啊,她进门时才在那块刻有“琼玉堂”的木匾下检查过一遍,这衣服绝对是干净的,是她少少几套中最好的一套。 虽然被如此英俊倜傥的男人注目也不是件坏事,可是她就是觉得有压力。 “如果你让我来只是为了一直看我,那我还不如到老祖宗那里去!”她受不了了。 嵇律性感的眉毛挑得老高,“为什么?”王府里没几个奴仆敢如此泰然自若地和他讲话。 蒙贞耸耸肩,“我会感到自在些。” 真诚实。嵇律微微一笑,软化了那身拒人于千里的矜冷。 “老祖宗叫你来就不会再把你叫回去。”他不计较她用和他平等的说话语气。 “那我要做什么?”她张大眼睛左顾右盼,环顾整个屋内。 这屋子真大,光是这书斋的正厅就够住五口人家了,屋梁也好高,足足有她老爹家的三倍高,横梁上还都雕着细细的花纹,蒙贞差点吐了舌头,在那么高的地方雕刻也没几个人瞧见啊,真是浪费!她在心底摇摇头。 这屋子看来窗明几净的,连地砖都抹得一尘不染,她要做什么? “你只要待在这屋里就行了。” 蒙贞困惑了。“只要待在这屋里?”她用怀疑的眼神看他。“我什么事都不用做?” “你看我需要什么就做什么。”他暗自叹口气,这妮子八成没服侍过人。 蒙贞的俏脸垮了下来。“你的心思我猜不出来,如果你没有开口,我跟着你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啊?像我就不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嵇律把身子往后一仰,可以穿透人心的黑眸凝在她脸上。 “你为什么要猜测我的心思?” 如果让贡永看到这一幕,他绝对会吃惊到下巴掉下来,这是嵇律除了吩咐事情外,对下人讲过最多话的一次。 “你不喜欢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她大胆的回话让嵇律倏地眯起眼。 “你又生气了?”蒙贞回瞪他不悦的表情,“我告诉你,我可是老祖宗叫我来的,你不喜欢也得认了,谁叫你自己要答应。”她聪明地拿老祖宗来压他,这绝对、绝对是王府从来没有人敢做的事。 “你最好收敛一下你的舌头!”他沉声道。如果阴沉的脸色还不算是暗示的话,那么嵇律隐隐抽搐的脸颊应该是将怒火传达得够清楚了。 蒙贞识时务地闭上嘴巴,才来不到几分钟就被人轰了出去,怎么说都没有面子。“那你派点事情给我做。”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他烦了,随手一挥。“你把那些饭菜收拾一下,然后就自已看着办,有需要我会叫你。”他低下头去看他的书。 蒙贞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哇!有食物! 她两腿虚软地走到桌旁,连续咽了好几下口水。 “你不吃吗?” “把它们收了。” “可以给我吃吗?”瞧见丰盛的菜肴,她的肚子早已经可怜地哀鸣起来。 嵇律嗯了一声。 蒙贞忙坐上去,端起饭碗,毫不客气地当场狼吞虎咽了起来。她心中对权势富贵没有丝毫介意与芥蒂,所以压根儿没想到下人是不能坐在主子的座位上大吃大喝的。 正因为她没有这种心思,所以她不畏惧嵇律,面对第一次见面的王府老祖宗也能坦然应之,此刻当然也没留心到嵇律那双深邃的剔亮黑瞳正瞧着自己。 她大口大口吞着美食,直到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呃?”她骤然抬起头来,嵇律不知何时已走到她面前。‘他弯下腰,向她伸出手,当下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他……要打她吗? 口中塞满的食物让她发不出声音,她紧张地憋着气,直到嵇律手指拈起她脸颊上的饭粒时,她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他皱了皱眉头,“你多久没吃东西了?”她正伸出小舌头舔着嘴角,浑然不知这是极具挑逗意味的性感动作。 嵇律也不认为她在诱惑他,以她单纯的个性她也不懂得这些,虽然她的动作的确很撩人。 “从昨天到现在。”蒙贞用筷子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昨天一整天只吃了一个馒头,然后就到现在。” “你到抛绣球的地方去干什么?”他两手撑住桌沿,微倾身子,盯着她红潋柔软的绛唇。 “我只是朝人多的地方走而已,我想人多要打听事情也较容易些。”她耸一下肩。 嵇律的眸子从她的红唇挪到上方的星眸。“你想打听什么?” 蒙贞警觉地闭上嘴。他深邃的眼眸带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蒙贞喜欢看他带着调侃眼光睨着自己的模样,可是如果换成咄咄逼人的精光时,那锐利的眼神可是会割伤人的。 见她不再说话,嵇律直起身,矜淡道:“你吃吧.我要出去。” “要我跟着你吗?”她急忙擦着嘴巴站起来。 “不用,我让贡仁跟着。” 喔?贡仁?就是一直站在门外的那个人吗?他刚刚看蒙贞在门口整理那身奇怪的仪容时,活像是见到了鬼,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嵇律离开后,蒙贞突然没了食欲,她看着桌上还剩很多菜,想着要丢掉好可惜,突然间她想到了阿和,他一定还没走,把剩下的菜让他带回去他一定会很高兴,反正丢掉也是一种浪费嘛。 她四下找寻打包食物的东西。 这天晚上,嵇律和清巽、天昊三人聚在一块,直到很晚。 风清巽明早要启程上嘉峪关视察西北防务去,他这个右都察史和天吴三人交换着最新探知的情报,三个人在一起抬杠聊天,直到尽兴才各自回家。 嵇律进了王府前院,才刚甩下缰绳丢给贡仁,贡义就迎了上来。 “不是吩咐了不用等门的吗?”嵇律转头瞧见他。 “是,小的晓得。”贡义垂首答道:“可是有一点小事,总管叫我在这儿等爷回来。” 小事?嵇律抬抬俊眉,小事还会专程等他回来?倏地,他心一惊。“老祖宗身体又不好了?” “不不!不是。”贡义头摇得像拨浪鼓。“是……刚来的蒙贞偷了东西……” 蒙贞偷东西?嵇律皱了皱眉头,她的状况还真多。她人呢?”嵇律沉声问道。 “回爷的话,在书斋。” 嵇律举步走向他的“琼玉堂”,人还没进书斋。即被里头的吵杂景象弄得有些错愕。他的书斋从没如此热闹过。他拿眼把整个屋子扫了一遍,屋里除了五六个仆佣、老总管和罪嫌蒙贞外,另外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个满脸愁容,背上背着周岁婴儿的孕妇,以及二个争吵不休满屋乱跑的孪生男童。 “总管,这么晚了,你先让阿和回去嘛,我都已经讲了那么多遍了,又不是他的错,要罚,罚我一个就行了。”蒙贞叫道。 “不!”阿和挺有义气地摇头,“你是为了给我弟弟加菜,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受处罚!” “你们二个都闭嘴!”贡永状似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前额,他的头被吵得痛死了。 “娘,您先带弟弟们回家吧!”阿和向他娘道。 因为担忧这么晚还没回去的大儿子,王母带着孩子到王府来探究竟,一问之下才知道出了事儿。 她原本要儿子到王府来找一份差事做,没想到却惹上了这么大的事,忧心儿子的安危,她说什么也不肯先回去。“我陪你。”她才刚摇了头,背上的孩子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她忙着哄啼哭的婴孩,双胞胎的其中一个跑过来拉她的衣角。 “呜……娘,阿典打我……呜……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 “阿铭乖!再忍耐一下,不要哭了,乖。”她转身安抚小男孩。 另外一个男童紧抓着蒙贞的手,高声反驳道:“我才没有打他,他牵蒙贞姐姐的手牵了那么久,本来就该换我了!” 屋里一团乱,偏偏蒙贞又开始桀骜地叫道:“总管,你快点放人好不好!我告诉你不下十次了,我只是不想浪费那些菜而已嘛!又不是故意要拿那块布的,如果我知道那块啥捞子破布这么重要,我就不会把它拿来包菜了嘛!” “你住口!”贡永骂道:“那是皇上御赐王爷的百兽献瑞湘绣图,你竟敢擅自偷了它,谁知道你是不是要交给这个小子送出去变卖?!” 偷王府御赐的东西?这是何等重大的罪名?王母吓得脸色都变绿了。 嵇律在心底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脚跨进屋里。 “啊?爷,您回来啦?”贡永急趋向前哈腰问安。 王母和阿和见到威凛慑人,矜贵非凡的嵇律。~把拉了双胞胎,一家子慌忙跪了下去,连背上的婴儿不知怎么的也止了哭声。 满屋子的人全矮了一截,除了蒙贞。 贡永开口道:“爷……” 嵇律淡淡地扫了一眼满脸悻悻然的蒙贞,举手制止了贡永的报禀。 “让他们都回去吧。” “啊?爷?”贡永见嵇律连问都没问就放人,惊愕道:“爷,您还没问这件事……” 嵇律微蹙眉头,一双睿眸瞟着他。“你非要等我回来处理,不就是要借我的口说声放了他们?至于事情的内容应该不是什么重点。” 被嵇律一语道破,贡永一张老脸腾地涨红。府出这种事其实他有权处置,根本不必惊动到嵇律,留着等主子回来定夺,正因为他私心不想办蒙贞,只是碍于众目睽睽,他得考虑日后处事的公允与带人的公正。 “这……属下……”伎俩被世子一眼识破,他实在汗颜。 嵇律挥挥手,“全下去吧。” 见世子爷不降罪,王母和阿和喜得连连磕头跪谢。 正当他们要退出去时,蒙贞却蹭到嵇律身边。拉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哎……爷,阿和需要工作,他们家人多,他爹又没法子赚钱……” “蒙贞!放肆!”贡永急斥一声。 见蒙贞突然来这一手,惊得贡永简直要昏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吗?窃取王府之物、毁损御品这是要判多重的罪啊!好不容易主子不追究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又在惹新麻烦了,她难道不知道世子最讨厌人家拿这种小事烦他吗? 嵇律瞄了一眼扯着自己衣袖的白皙小手,抬眼看她,颇感意外地在那双晶滢灿亮的眸子里头看到了一丝恳求之色。 这么倔强的女孩竟然可以为了帮助别人而丢下傲气,低声下气求他? 嵇律二话不说,朝贡永道:“你看着办吧。” “是。” 这声嘱咐无疑就是要他给阿和安排个工作了,贡永躬声应了声,领阿和一家子退出屋去。 蒙贞见嵇律这么干脆就答应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呐呐地道:“呃……谢谢你。” 嵇律感到有点啼笑皆非,她只有在求他的时候称呼他称得最恭敬。他不经意瞧见她胸前一大片油渍,皱了下眉头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哟,我忘了。”蒙贞掏出放在衣襟里的鸡腿。“这原本也是要拿给阿和的,总管一看见我手上的东西后就一团混乱,搅得我都忘了还有这只鸡腿。” 鸡腿放太久,沁得衣襟一大片油渍,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浪费了一件衣服,她已经没多少衣服可以换了。 她还有脸叹气?嵇律匪夷所思地瞧她一身破旧的男装,愈看愈不顺眼。 “把衣服换了。”他没好气道。 “我知道,还用你说!”拎着鸡腿,她转身要走。 她的没规矩让他攒起眉头。她可以为旁人软言相求,面对他的态度却是十万八千里,他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很不是滋味。一种被轻忽,不受重视的感觉冒了出来,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相当陌生。 “我是说,正常的衣服。”他心中蕴起一股愠意,不快地沉着嗓音。 “什么意思?我这衣服不好吗?”蒙贞转回头。 “不男不女的,你说好不好?’’他冷冷地道。 蒙贞倒抽一口气,顿时也被他的口气惹恼了。 他一会儿好说话,一会儿拉长脸,想要跟上他的情绪简直难上加难。 “那你自己呢?阴阳怪气!”她口快地顶他一句。 闻言,嵇律两道浓眉倏地聚拢,一股怒焰陡地窜升。 “你说什么?!”他低沉且危险地问了一句。 “我就爱穿这样,你看不惯就不要看,我又没强迫你一定要把眼睛放在我身上。” 她对危险的敏感度实在不高,更不知道挑衅混世太子的下场。 “可恶!”嵇律暴怒,‘‘唰’’地一声站起来,揪着她纤细的手臂向外走。“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从没见过比她更不驯的仆人,他对她的顶撞与不恭也已经不再感到新鲜,毕竟是一呼百诺习惯了,她挑衅的次数一多,他就受不了了。 “啊——”蒙贞低叫一声,手臂被鹰爪似的手指箝住,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被拖着走。“你干什么?放手!”她大叫。 嵇律丝毫不理会她的叫声,朝仆人住屋大步走去。 “你抓得我痛死了!你没听到是吗?快放开我!我早就说了嘛,你的情绪阴阳怪气,谁知道你现在又是那根筋不对了,你生你的气,干嘛要把气出在我身上!”她一路叫骂,还用手指去扳箝制她的大手。像钢条般的手指连动都没动一下。 蒙贞的声音愈大,嵇律隐在夜色中的脸色就愈阴鸷,下手的力道也愈来愈重。刚开始她还只是穷嚷痛。到最后她的手臂真的被掐出了一圈瘀血。 嵇律抄快捷方式挟持她穿越一处园子,来到一排小屋前。 “你的房间是哪一问?”他低嘎的嗓音融着沉怒。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语音刚落,她随即“哎唷”哀叫了一声,嵇律毫不留情地朝她纤柔的手臂施力,痛得她整张小脸皱了起来。蒙贞眸中开始蓄起了雾气,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是觉得心灵受到创伤。 他如此粗鲁地对待她,全然不在乎她自尊心会受伤,还不是因为她是个下人,一个身份卑微,无足轻重的奴婢,高高在上如他,并不需要特别去关照一个奴婢的感受。心酸、难过、怨怼在她心里逐渐泛滥起来…… 嵇律看到了她眸中欲滴还忍的泪珠,却不为所动,他冷酷地觑着她道:“痛吗?痛就告诉我哪间是你的屋子!”蒙贞选择了沉默,一对漾漾水眸倔强地瞪视他。 这是一种无言的挑衅。 嵇律下颚绷得死紧,眼中燃烧的熊熊火焰尽诉他此刻恶劣的情绪,但是他的嗓音却转为阴柔,低低地在蒙贞耳旁道:“别怪我没给你留面子。” 说罢,他松开她的手,大吼道:“舍监是谁?出来!” 这一叫,原本大伙都休憩了的寂静屋舍,已经有几间亮起烛灯。 蒙贞见状,急嚷:“别……别这样。”她不情不愿地指出她的屋子。 “哼!”嵇律举步走去。 此时睁着一双惺忪睡眼,随手披着一件外衣,胡乱趿着鞋子的女舍监胡嫂已经走出来了。 “啊?世子爷?”她惊讶从没出现在这里过的嵇律竟然会在深夜里出现。 嵇律回眸一瞪,“没你的事,回去睡你的觉去!’. 没事被人从床上喊起来的胡嫂,傻眼地呆在原地,一头雾水地看着主子大步踏进蒙贞的屋里。 世子爷和蒙贞?胡嫂睡意一下子全没有了,整个人清醒过来,侧着耳朵对着蒙贞的小屋仔细聆听。 “把你这身衣服换掉!”嵇律霸道地下令。见蒙贞杵着不动,他干脆走向屋子里唯一的一只柜子,用力拉开抽屉,动手丢出她的旧衣服。 “喂!你干什么!”蒙贞冲上前制止他。“这是我私人的东西,你无权动它。”她怒叫道。 “是吗?”嵇律冷冷地挑起一道眉,漂亮的唇角噙着嘲弄的笑弧。“我不知道在这王府里,竟然还有我不能做的事!” 蒙贞娇弱的力量根本无从阻止他的举动,见他肆无忌惮地翻她的衣物,她气得跺脚,“你!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霸道!” 嵇律低头丢给她一个邪魅的笑容,讥讽道:“恭喜你,总算认识我了。”豁达不羁的放浪调儿完全显现在那张英挺过了头的俊容中。 蒙贞怔忡地望着他,他玩世不恭的邪肆笑容十足的无赖,也迷人得令人窒息,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充满了要命的吸引力。 蒙贞不知道为何这个可恶又专制的男人正在对她做出讨厌的事情时,她还觉得他很好看? 嵇律随手将他认为该丢的衣物抛出门外,突地,他眸中掠过一道精光,迅如星火地将手从柜中挪进自己口袋里,动作快到连盯着他看的蒙贞都没察觉到。 嵇律拣了一套女装一把塞进她怀里,“换了它。” “我才不要……”蒙贞一开口就接收到嵇律阴鸷的警告眼神,她悠然住了口,被他掐痛的手臂还在提醒她,跟他硬碰硬绝对讨不到好处。 “你在这里我怎么换?”她没好气地说。” “我看着你换。”他强硬的语气里没有含多少商量空间。 蒙贞倒抽一大口气,脾气又上来了。“你凭什么看我换衣服!我只是做你的奴婢又不卖身给你!”她将衣服抱在胸前,仿佛此刻自个儿已经赤身裸体似的。 嵇律瞧她讲得激动,倒起了促狭之心。“我让你背过身去换。”他一副格外施恩的口吻。 他……他有没有问题啊?蒙贞一张可爱的菱唇张得老大,惊骇莫名又匪夷所思的心绪全写在脸上。 嵇律从没看过反应如此直接又诚实的女孩,他强忍着笑意踱上前。“我没空跟你穷磨蹭,你再不换,我就替你脱了。”近看她,她那对清澄剔透的双眸更觉灵澈,凭良心说,他有多久没真正欣赏过女孩子了? 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那些女人让他觉得无趣,而眼前这个显然有趣多了。 “你你你……别乱来!”她抱着衣服向后退。 嵇律坏坏地靠近她,磁性的嗓子挑逗地压低道:“难道你不知道奴婢的身子,都是主子的吗?” 蒙贞又惊又怒,奋力想推开他,没料到才出手就被他反箝住双手,手中衣物全掉落在地上。“放开我!”大惊之下,她叫得激烈,也扭得激动,提脚用力踢踹他的小腿。 原本嵇律只是抱着戏弄之心,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剧烈,小腿被踢了好几下,他手上一带劲,蒙贞整个人被锁进他怀里。他抓着她的衣服,将她牢牢箍在胸前,防止她再使泼劲踢他,蒙贞却不认命地拼命扭来踢去。 没想到她的衣服本来就洗得又破又旧,双方这一拉扯,顿时听到“嘶”地一声,她的上衣应声被撕裂了。 “啊——”蒙贞低头瞧见自己的肌肤裸露了一大片。惊喘出声。她简直是半裸地被他搂在怀里,肌肤感受到他结实平滑的炽热胸膛,鼻尖吸着他的气息,早先被他抱过的残留印象又钻回她脑中。 嵇律身上有股干净好闻,属于他个人的独特味道。她不由自主地屏着呼吸,怕吸进太多让她心慌意乱的气息,一张红烫的小脸窘得发热,困愕无措。 蒙贞的肌肤滑腻如丝,嵇律强健的臂弯抱着她,感受到怀中娇胴的温软香馥,见她半敞半露的贴身肚兜上那抹雪肤如凝脂般白嫩诱人,他不由得心旌一荡,低头往她微启的樱唇吻去…… “呃……” 蒙贞在两舌交缠的刹那间惊醒了过来,她从未与男人有过如此亲蜜的接触,尽管她的心脏跳动得杂乱无章,缺氧直让大脑昏昏沉沉,但是她还是猛地奋力推开他。 “混蛋!你凭什么吻我!”她怒吼,想扳开他铁臂的圈箍。 嵇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的抽离让他心底陡升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别动。”他沙嗄道,努力想调整呼吸。 蒙贞激动了起来。她自幼孤苦伶仃,所幸有义父疼她,养育她,而当义父撒手人寰时,她又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她委身当奴婢却又被他毫不尊重地任意欺辱,自尊心受创,悲苦、自怜、忿恨五味杂陈,一齐涌上心头。一时间竟让她激动不已——“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叫我别动好让你可以欺负我是吗?”她边叫边扭,“你为什么要吻我?是不是认为我是低三下四的下人,反正没什么依靠,被欺负了也没法申诉,所以你才这样随随便便羞辱我?因为我是一个卑贱、微不足道的奴婢,是不是?你……你可恶!” 尽管嵇律没那个意思但是蒙贞愈讲愈激动,心酸激越下,仿佛连她的孤苦也是他害的,而这个罪魁祸首,正在变本加厉地欺凌她!她连考虑都没考虑,倏地张口往箍住她的手背上狠狠咬下—— 第四章 薄云遮幕,月高星稀,万籁俱寂中一出原本不在预期内的故事,正荒腔走板地上演着。 蒙贞这一咬,又深又狠,齿啮之处立即沁出殷红血珠。 措手不及的瞬间,嵇律绝俊的五官痛得扭曲,他闷哼一声,甩下手,粗暴地将她往床上用力摔去。 “啊——”蒙贞大叫一声,舌尖上同时也尝到了血腥味。 “可恶!”他恶狠地咒骂,长腿往后俐落一踹,木门“碰”地大力关上。 “你这噬血的女人!”骤发的狂怒已经掳获了他全部思维。 “你走开……”她惊恐交进,狂喊道:“放开我!” 嵇律唇角噙着一丝冷酷道:“放开你?可以!’他单手制住她胡乱撕抓的两手,“只要你逃得掉,我就让你走。” 冷狂的眼眸,酷狞的表情——十年前,那个又狂又野的嵇律又回到他体内了。 嵇祺,那个原本应继承爵衔的人,就死在他十七岁的那场意外,因为他。 他自己也因此将野性隐藏在冰封的理智下,一夕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反对生命的纵情热爱,而用淡漠矜冷展现世人。 嵇律伸手摸上她的脸颊,手掌触到一片凉湿,是泪? 她哭了? 他扳过她的脸,只见蒙贞乌亮清滢的眼眸挂着两行惹人怜的泪水。第一次看到她梨花带泪楚楚可怜的神情,他心头]不禁震了一下,油然而生的怜惜像羽毛般轻轻触动了他心弦。 “别哭。”他俯下头,吻上她的泪珠。他温柔的碰触让她呆了。 嵇律好轻、好柔地吻啄着她冰冷的脸颊,她微颤的眼睫,她轻启的绛唇……她的心悄悄地降服在他细腻又炽热,如同爱人般的缠绵亲吻中。没被察觉到的异样情愫正悄然揉进他俩心灵深处。 他仍旧抱着她,只是翻到她的侧面,不言不语,抱着她一整夜。 整个晚上蒙贞虽然合着眼,却没睡着。她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及规律的呼吸,知道他也没睡,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事后还一直将她搂在怀里。 一整夜,他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不可能! 他不是说奴婢的身子是主子的吗?她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搞不好王府里所有的年轻婢女都上过他的床,她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蒙贞深深叹口气,她贪图一时的快乐,但是往后呢?她该怎么办?她的思绪又乱又杂,纷纷扰扰想了一个晚上,直到东方展露微微蔚光时,她才在朦朦胧胧中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连胡嫂叫起床的大嗓门都没听见,直到无意间翻了身,昨夜里的那一幕蓦地闪进脑中,她突然清醒了过来。 身旁是空的,嵇律早离开了。 蒙贞瞧自己身上严严紧紧盖着被子,是他替她盖的? 她无声地哀鸣了一声,把头深埋进被里,怎么办?她不要再见到嵇律了。他对她做了那么过份的事,她当然恨死他了!可是她脑海却清晰记得她渴望的呻吟与欲求的款摆…… 呜……天呀!怎么办?她没脸再见他了,或许对他而言这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是她的放纵让她觉得丢脸极了。 她从床上起身,好吧!就算她是懦夫好了,她情愿偷偷溜走,也不想让他再看到她。 可是老祖宗对她那么慈祥,要离开总得跟她说一声啊! 蒙贞悄悄地出了房门,凭着记忆绕一大圈子,远远避开嵇律的住屋与书斋来到镜园。 “老祖宗。”蒙贞探头看见屋里只有老祖宗一人在,放心地走进来。 “哦?贞丫头你来啦?”老祖宗抬眸见到是她,满脸都是笑意。 “你换了女孩子的衣服啦?真是好看。” “嗯,老祖宗您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我在老远就听到了。”蒙贞走近她,搭起她的脉搏。 “我这咳嗽的老毛病在早上最严重,不要理它,待会就好了。”老祖宗说着,又咳了几声。 蒙贞颦着柳眉,有些担忧地道:“老祖宗,咳嗽不能不理会啊,您有没有吃药?万一又像上回那样昏过去,那多危险!” 老祖宗拉着她的手道:“怎么没有?药吃了一大堆了,这洛阳城的大夫没一个能治好我这个毛病,每个人都说要调血理气,养肺顾脾,慢慢调理急不得!我吃的药呀,够开一间药铺了!” 老祖宗边学大夫讲话的模样,边调侃自己,逗得蒙贞不由得笑了出来。 “老祖宗,我配帖药给您吃好不好?”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不是要离开王府吗?怎么又多嘴了!要医老祖宗的病,起码得花上二、三个月的时间,依着身体状况斟酌调整药量不可。 怎么办? 一旁老祖宗却乐起来。“贞丫头你要弄药给我吃?那好哇!反正律儿这阵子不在,你刚好可以陪我,你这丫头就是对我的眼。” “嵇……世子爷不在?”蒙贞惊愕地看着老祖宗。 怎么会?他昨儿个不是还在她屋里?思及此,整张俏脸倏地又像燃烧似的红晕似火。 老祖宗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说着:“是啊,我让他去接一个丫头来,也该是做个交待的时候了,总不能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啊。” 闻言,蒙贞不知哪里不对劲,心头突然被炙了一下,好像被蚂蚁咬上一口似的发疼。 老人的话匣子一开,似乎就停不下来了,“是我催着他去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婚事老是推三阻四,跟方家的婚事还是老王爷,哦……”她见蒙贞听得迷惘,主动解释道:“就是律儿的爷爷亲自定下的,我就跟律儿说了,方家既然只剩语柔一个,我们自然不能辜负她,语柔这丫头如果注定是嵇家的媳妇,早娶晚娶总是要娶,早些娶进门也早些让我放心,话说回来,她跟律儿站在一块儿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嗯,是吗?”蒙贞嘴里应着话,酸酸的苦涩却像止不住的雨点,叮叮咚咚直往心头上敲。自己仅是他一夜风流的对象,这个认知她还不至于没有,可是……此刻黯然落寞的心绪,又是为何而来? 老祖宗好像终于察觉到蒙贞的不对劲。“咦?丫头,你今天怎么显得特别安静?发生了什么事?”她眯起眼在蒙贞脸上细细梭巡。 “没有啊。”蒙贞勉强展露笑颜道:“我很好,老祖宗别瞎担心了。” 老祖宗点点头。“没事就好,像律儿,我今天一大早看到他手上缠着绷带,问他怎么受伤的,他也不讲,随便唬弄了我两句,还以为我不知道哩,大家都以为老人好骗,殊不知看得最清楚的,全是我们这群老眼昏花的老家伙哩。” 蒙贞看她盯着自己说话,有点儿不自在,好像这话是说给她听似的,讪讪地把视线调开。 “世子爷伤得严重吗?”她尽量维持正常的声调问。记得她昨天咬得颇深,不知道究竟有多严重? “我没瞧见伤口,那孩子从小就是痛也不肯叫疼的个性,他会包成那样八成是不愿让我看到伤口,我想应该没事才对。” “嗯。” 有一丝愧疚掠过心头,那是齿痕,任何人瞧了都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蒙贞轻咬着下唇,他……难道是在掩护她吗?好吧,既然嵇律不在,她也不用急着走了,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期间帮老祖宗配药,等老祖宗身体好了再说吧。 没有嵇律的日子淡如水的往前滑了将近二个月,原本默默无名的蒙贞,竟然因舍监胡嫂的关系,在王府里声名大噪了起来。 有关于她的谣言,就像空中飘浮的尘埃,被轻风一带,扬扬洒洒散落在王府里的各个角落上。这些耳语在蒙贞经过时会自动停止,当她背转过身去时,又会像沸锅里的泡泡儿不时地冒出来。 就像这个清晨,几个洒扫的丫环手里做着扫地的动作,实际上正在传播着她们最爱的秘密。 “唉,你听说蒙贞了没?” “蒙贞?”被问的丫环瞪着眼。“天啊,你还不知道吗?噢,你回老家去了个把月,难怪你不知道。”这丫环一副大惊小怪的口吻。“我告诉你,她可是王府现在最红的人呢,不仅大家都认识她,我看她招摇成那样,八成是故意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男人!”她略带不屑地加强最后一句话的重音。 “为什么?”好奇是人类共通的天性。 “她呀!跟男人上床,行为不检啊!”说话的丫环一脸鄙夷状。 “真的吗?王府的纪律那么严,那她不是惨了。” “人家才厉害,不知用什么法子捧得老祖宗把她当宝贝似的疼,她才不会把纪律放在眼里。” 手捧畚箕的丫环也凑了上来,压低嗓子道:“就是!她跟男人上床可是有人亲眼所见,还听说有几个人都听过从她屋子传出来的淫秽声音。” “啊?你们在谈蒙贞对不对?”又有人围上来。“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单看外表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下贱的人,还亏她有脸大剌剌地在王府里走动。” “听说她在以前就很随便,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我看她准是入错行了,错把我们王府当成妓院啦?” 几个丫环笑成一团,突然有人碰了一下胳膊。“喂,她来了。” 见蒙贞走过来,她们佯装没事般各自散开做事。其中一个坏心眼的丫环在蒙贞经过身旁时,伸出扫把往她脚上绊去。 蒙贞一个不防,膝盖一踉,“哎唷”一声,整个人往前扑跌了去。 “你怎么这样子?”蒙贞瞪着那个不安好心的丫环,抱着膝盖头,疼得一时站不起来。 “我怎么样?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丫环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旁边的人都围了上来。“我有看到,是你自己跌倒的,还想赖给别人!” “唷?还不起来?是等着人家给你赔不是,是不是?” “我看她八成是在等男人来扶她!” 她们刻薄的奚落言语,听得蒙贞心中三把火。 “你们太过份!”她怒道。 “怎么?瞪我们?你以为你是谁啊?”蒙贞想站起来,却被人从肩膀推了一把,又跌回地上,就在此时,蓦地响起一声厉喝。 “你们在做什么?!” “啊?贡总管?”一群丫环顿时像小鸡见到老鹰似地惊慌失措。 “你们手边的活都做完了吗?”只见贡永睁着威严十足的老眼,站在后头瞪着她们。 丫环们一哄而散。 “真是不像话!”贡永摇头骂了句,接着对蒙贞道:“你也赶快去做你的事!” “噢。”蒙贞自己爬了起来。 “等等。”贡永唤住她,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有没有吃饭啊?怎么瘦成这样?进来二个月没长出半两肉来,反而愈来愈瘦,真不像话!你饭有没有正常吃啊?”他横眉竖眼地瞪着她问。 “有啊。”她笑着回答,他的顽固一如他对她的关心,让她心底温馨受用。 “你如果再没长出肉来,我就天天看着你吃饭!” 他的霸道让蒙贞联想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心头不禁微微刺痛了一下。 “没问题的,我真的有吃饭。” “有就好,快去吧,老祖宗刚刚还在找你。” “好。”蒙贞背转过身,神情却显得黯淡了许多。严重的害喜再加上终日惶惶不安,她怎会有食欲? 那些丫环都以为她是聋子吗?她们讲的话她全听得清清楚楚,不只她们,整个王府都在讲她,可是她……她没法子离开了…… 她怀孕了。 面对流言她根本无力辩驳,那些流言有一半是真的,她真的是不洁,真的与男人有染,她有什么立场去辟谣?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没有贞操的女人,就像贴上标签似的,人们总带着异样眼光看她,王府里就只有贡家父子与阿和对她好。 她愈来愈不快乐,不用说开朗,面对甚嚣的流言,她变得闭塞与自卑,老是回避别人的目光,就怕从那里头读到唾弃与鄙夷。脆弱与彷徨让思念变成了影子,终日如影随行的跟着她。 好荒谬,明知道对他不应该存有幻想,可是偏偏就是忍不住想他,想他略带慵懒的低沉嗓音,想他带着笑意斜睨她的模样……想他,想到心痛! 老天!春天没有来,她却播错了爱情种苗……作茧自缚下发芽的种子,她怎么有能力拔除呢? 不该滋长的情愫在矛盾、复杂、期待又压抑下.逐渐纠结盘根了…… 第五章 她瘦了,嵇律透着眼帘觑她。 她小脸整整瘦了一大圈,那对澄澈的眼眸也因此显得更加清灵而抢眼,眼眸流转间处处透着一股惹人怜惜的韵味,她先前散发出来的咄咄锐气到哪去了? 嵇律攒起眉头,她的脸色实在自得不像话,嵇律愈看眉头愈结愈深。 蒙贞敛下长睫,把心底的难过伤心锁在眼波里。他回来了,就在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下,他突然带着方语柔大步踏进了镜园。 超凡的容颜依然英俊倜傥得令人窒息,意态闲适的谈笑中,那丝拒人于心房外的矜冷,仍旧似有若无地提醒别人他不可侵犯的凛然。更甚者,他瞧她的目光也一样带着不耐烦,眉头皱得比平常更深,他真的那么讨厌她吗? 蒙贞一颗心又紧又疼,她强忍住从胃里不断翻涌上来的不适感,将注意力放在紧紧抱着老祖宗的方语柔身上。老祖宗说得没错,她和绝俊的嵇律站在一起,果真十足登对。 蒙贞涩涩地看着她,方语柔生得一副娉娉柔柔的神态,眼波娇媚,似有意却无情,不时在人们身上驻足流眄,只要是男人,就会被她娇柔无力、弱不禁风的模样儿给迷煞,连蒙贞都对她惊艳不已,她当真具有让男人神魂颠倒的美貌。 老祖宗看到她自然欢喜得又拥又抱,“进洛阳城时怎么没让人先来通报一声,你们比预定时间足足早了两天。”老祖宗有些抱怨地看向嵇律。 嵇律没回答,只顾端着茶喝。 方语柔投他一眼,她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一路赶程。“老祖宗,我好想念您,还以为您忘了语柔了。”方语柔莺啼娇啭,对着老祖宗撒娇。 “哈哈,瞧你说的,几年不见,出落得益发标致了。”老祖宗拉着她细瞧。“你人虽然在别苑,老祖宗可是时时惦记着你,从你十二岁住进我们家,我可没把你当外人,一直把你当嵇家孙女看待唷。” 这个一语双关的话,让语柔涨红了脸,她偷瞄了嵇律一眼,见嵇律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个,她有些羞赧地别开眼。“语柔知道老祖宗对我好,不像有些人……”她似嗔似嗲的语调,与其说是抱怨,更像是在和嵇律眉目传情。 老祖宗闻言道:“怎么?有人对你不好?律儿?” “我对她可好得很,欺负了她,老祖宗还会让我耳根清静吗?”嵇律语调慵懒,一派泰然自若的神色说不出的潇洒迷人。 蒙贞看着他们团聚,自己站在一旁,心头一阵阵酸涩起来。她觉得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夹在这个温馨亲密的时刻中显得份外格格不入。 自有记忆以来,这种场合似乎永远没有她的份。她正准备悄悄溜走,无意间瞥见嵇律的一个小动作,他嘴里说着话,右手正无心地抚着左手背上那道伤痕。她有些忘神地盯着它,那道伤口虽然已经痊愈了,却还是看得到淡淡、小小的银白色齿痕。 “你们聊吧,我要去清巽的将军府一趟。”他站起身,伸手掸了掸长袍。“听说他娶老婆了。” “啊?”老祖宗讶然道:“清巽娶妻了?我怎么不知道?” 嵇律唇角扯出一个令人玩味的笑容。“我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逐渐涌上来的胃酸融着心头的酸楚,让蒙贞几乎忍不住想冲出门去呕吐,她难掩情伤地盯着他颀长的身影。嵇律走前连瞧都没瞧她一眼。 老祖宗注意到她的苍白,唤了她:“贞丫头,你主子回来了,你去忙吧,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好的。” 方语柔早就看到蒙贞,她走过来笑道:“我记得嵇律从来不留丫头在身边的,怎么改了习惯啦?”她把蒙贞细细看一遍,口中柔柔地赞道:“这妹子长得挺标致的,难怪他会破例……” “哪里。方姑娘过奖了。”蒙贞当然知道人家是客套话,自己如何跟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相比呢? 她谦逊完,急着举步离去,身后听到方语柔隐约抽气的喘息声,蒙贞回头瞧去,却见方语柔专心和老祖宗讲着话,她不以为意地走出镜园。 尽管踌躇,她还是来了,有些事并不会因为犹豫而迎刃而解,肚里的小生命就是一个例子。她发现独自承担秘密是一件苦得不能再苦的事。怀孕让她终日惶恐害怕,这日夜折磨人的压力令人心神交瘁,简直快把她逼疯了。 蒙贞正准备跨进书斋里,忽然听到从里头传出说话的声音。 “你故意在逃避我。”是方语柔甜腻的嗓音,蒙贞猛然缩住脚。 嵇律淡淡的声音传来:“你多心了。”, “都过了十年了,你还是忘不了那件事,对不对?” “你忘得了吗?”他的语调还是带着他特有的低柔疏冷。 “可是那件事情并不是我的错啊,你不能惩罚在我身上。” “惩罚你?”嵇律低沉的嗓音夹着一声苦笑。“我始终觉得是我一个人的错。” “所以你惩罚了你自己?”方语柔突然激动起来。“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做最终惩罚到的人是我!” 他们在说什么?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蒙贞屏着气息,怕被屋里的人知道自己在偷听。 “我没想那么多。”.方语柔突然一敛方才的激动,柔声哀怨道:“嵇律,你忘了当时我们有多疯狂地互相爱着对方吗?” “别说了。” “不!我要说!”方语柔叫道:“从那件事情后,你就不肯好好听我说话,你要相信我,在我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个人,我从来就没爱过嵇祺,那天在山崖边我说的话都是不得已的。” 嵇祺? 蒙贞用手捂着微张的嘴巴,她知道此刻她正在偷听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够了!”嵇律一声低喝。“我不想再听!” 方语柔语带激动道:“我偏要讲,嵇祺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到底要自责到什么时候?要忽视我到什么时候?你把我留在别苑一留就是十年,对我不闻不问,你……你难道真的忘了我了吗?”她的嗓音一转,用媚得能酥进骨子里的声音柔道:“……你能忘记我一寸寸吻遍你肌肤时的销魂快感吗?你忘得了把我压在身下时在我耳边的呢喃爱语吗?哦……嵇律,那些回忆一遍又一遍地伴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夜晚……我不相信你能全忘了……嵇律……抱我……” 蒙贞被方语柔大胆的言词惊得搅舌不已,同时也被他们的亲密关系震骇住了。她本来想来告诉嵇律怀孕之事,可是她踌躇迷惘了。 人家相爱了十年,身份地位旗鼓相当,容貌气质不相上下,反观自己,没有一样比得过人家,她究竟想从嵇律那里得到什么承诺呢?一个低贱的丫头,夹在他们之间,又算什么呢? 嵇律一定不会喜欢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哪个男人会欢迎一夜风流而有的孽种? 蒙贞几乎抑遏不住又拧又闷的锥心之痛,眼看他们如此相爱,她一颗心凉了又凉,揪了又揪,扶在窗棂上的手指早已握到指节发白…… 他爱的人不是她,这不是他的错,可是她却怀了他的孩子!为何命运要做这场荒谬的安排?老天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公平一点? 王府里的仆佣们对她排斥声浪愈来愈大,她究竟该不该跟他提孩子的事?凄恻、痛楚、矛盾纠乱了整个心湖,天啊!她紧合眼睫,唇儿微颤,默默问着苍天,谁来救救她呀?谁来告诉她该什么做? “谁?” 蓦地,一声暴喝从屋里传出,蒙贞心脏大力跳了一下,他发现她了? “爷,是我。”蒙贞收敛表情,跨进屋里。 见嵇律手臂正呵护十足地环在方语柔身上,蒙贞心底又是一抽,胸口好疼。 方语柔似乎不太在意被下人看到她腻在嵇律身上,看到蒙贞遂笑道:“哦,蒙贞,是你呀?,她挪身坐到一旁。“我听老祖宗说你懂医术,我大概是前几天连日赶路太乏顿了,觉得头晕目眩,你能帮我熬副药吗?” 蒙贞点点头。“好的,我去熬,待会给方姑娘端去。” “我就在这里等,我还有话要和你们爷说。” “好。” 她的乖巧让嵇律又是一阵蹙眉,他灼灼目光一直盯着转身离去的小小身影。 她太安静了,完全不像她,那个张牙舞爪的蒙贞怎么不见了?一他又习惯性地抚着左手背上那道细痕,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痕,她那声“爷”叫得还蛮顺的。 方语柔睨着嵇律出神地盯着空无一物的门口。心惊地在他眸中看到他无意间露出的一抹柔光,那种表情她整整有十年没看过了,他……他的心已不在她身上了吗? 她纤柔的眼眸泛起了雾光,一颗心随即也颤抖了起来……他和蒙贞?怎么会? 稍晚,当方语柔捧起蒙贞辛苦熬的药汁,喝了一口,立刻呛得连连咳起来。 “怎么啦?”嵇律赶到她身边,接过药碗,心疼地在她胸口又拍又顺。“怎么咳成这样子?”方语柔咳得脸色绯红,柔弱的身子似乎禁不住这阵剧咳,指着药说不出话来。 药有问题?蒙贞狐疑地瞧着她,这药是她亲自熬的,不会有问题啊。 嵇律端起药碗,喝了一口,立即吐了出来。他怒吼道:“蒙贞!你熬的是什么药?” “有问题吗?”她有丝不安地问。 “你自己喝喝看!” 看到嵇律嫌恶的表情,她惶恐地端起药喝了一口。 “恶!”她也吐了出来。怎么回事?这药仿佛加进了所有调味料似的,又麻又辣又甜又成。她原本苍白的一张小脸顿时羞愧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惜地低下头,不敢看嵇律那双犀利的眼眸。 她想起熬药时有离开过一会儿,莫非就是那时被厨房里的人给作弄了?“我……我再去熬一碗。”她小声地说。 嵇律黑眸睨着她没说话,反倒方语柔开口了:“哦,不必了。”她亲切地道:“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人不舒服?不必再煎药了,我休息一两天就好了,倒是你,早点休息去吧。” 蒙贞鼻头酸酸地看着自己脚尖,她飞快地向嵇律投去一瞥,又迅速垂下眼帘,有些嗫嚅道:“爷……我先下去了。” 她在怕什么?嵇律一把无名火差点就发作了。他怒眸紧觑着她畏缩吞吐的模样,强捺住心头一冲一冲的怒焰,生硬地“嗯”了一声,然后看着蒙贞逃也似地飞奔出去。 蒙贞一路上差点被挡住视线的泪水迷了方向。为什么他老是憎恶地对她皱眉?他就不能稍微对她和颜悦色一点点吗?不奢望能有方语柔一样的待遇,只求能对她笑一笑,她虽然不若他们那样亲密,可是她毕竟也跟他上过床呀……他也曾经抱过她,吻过她呀……或许是……他抱过、吻过的女人多如牛毛,自己对他而言是那么卑贱渺小,他早就忘了有那么一夜吧? 沁凉如水的夜风,将她柔软的发丝高高拂起,遮了她的面颊。同时也将她的视线割得支离破碎……那沾了泪的湿发似乎永远也干不了…… “你哭啦?”阿和走进她的小屋,惊讶地问。 蒙贞把脸抹一抹,瞪着他道:“你这个人怎么进人家屋子前也不先敲一下门?” 阿和吐吐舌头,笑道:“别生气嘛,我忘了,下次改进。”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这是我娘自己酿的泡菜,她要我带一些来给你。” “谢谢你。” 阿和凑近她,面露忧色道:“你是不是受风寒了?怎么觉得你好像生病了,怪没精神的。我让我娘替你煮姜汤好不好?我娘煮的姜汤里头有秘方,连喝个几天,保证你精神百倍,什么毛病都没了。” 蒙贞失笑道:“要喝姜汤,我不会自己煮吗?”她笑他的吹嘘。 阿和突然正色地压低嗓子道:“还是我叫我娘替你煮吧,厨房里的人都对你不太好。” 蒙贞眼眶红了起来,低头沉默不语。阿和一定也听到了那些流言,而他却还这么热心地对待自己,蒙贞心存感激地点点头。 在微略拂动的树丛后头,有双沉敛的利眸正紧紧觑着走进蒙贞屋里的阿和。 夜空中的薄云,像棉絮般被风轻轻带着走。忽现忽掩的月色,将晦暗不明的光线投注在嵇律石刻般的脸上,他站了好一会,而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唷?你们瞧是谁来了?” 看见溪边早已聚集了一票丫环,蒙贞心底暗暗叫苦连天。 这条位于王府后山的小溪,是仆人们洗涤衣服杂物的地方。她特别选午后大家休憩的时间来洗衣服,就是想避开人群,没想到今天的运气这么背。她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不去理会身旁的交头交耳,也对那些恶意的眼光视而不见,她默默地做她的事。尽管如此,难堪的话还是不断钻进她耳里。 “……她以为她是谁呀?端个贞洁烈女的架子,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你猜她肚子里的那个野种是谁的?” “还有谁?”说话的女孩突然扬起声音道:“我看八成是那个叫阿和的小伙子,我听说他们两个正打得火热!” “……等她那个肚子大到遮不住了,我看她还有什么脸再待下去!” 蒙贞被你一言我一语地羞辱来羞辱去,脸色早就自得发青,冰冷的手脚不听使唤,手边一件衣服竟不小心漂离了溪边。她急忙伸长手俯身去捞,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把推了下去—— “啊……”她跌进溪里,喝了几口水,挣扎着要爬起来。 在旁的丫环开始大声鼓噪叫好起来。 “让她不干净的身体在溪里好好的洗一洗!” “喝那么几口水怎么够?她对男人的胃口可没那么小……”、 “就是!不要让她起来!” 蒙贞几次想站起来,却都被旁边的丫环揪着头发猛地又往水里按……“唔……”她不断痛苦地呛气,胡乱拍着溪水挣扎…… 差不多这个时候,嵇律恰巧在假山后头无意间听到一小段对话。 “听说那个人在溪边被修理得好惨。” “谁?蒙贞?”听到这个名字,嵇律心头陡地震了一下。 “是啊,还有谁!就是我们王府最不知廉耻的人哕!” “哼!算她活该,大家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谁叫她随便让男人上她的床!” 嵇律铁青着脸,抿紧唇,半信半疑大步来到溪边,人群早就散了,只剩下被欺负的人儿。 蒙贞独自在溪中站起来,拖着又湿又重的衣服走向岸边,正当她狼狈地拨开眼前的湿发时,骤入眼帘的却是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啊!”她紧张地低呼,身形摇坠,差点又滑下溪去,嵇律伸手抓住了她,将她拖上来。 他睨着她一身的湿漉漉。“你怎么会弄得一身湿?” “我……呃……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她小心地避开他灼人的视线。 “是吗?”嵇律缓慢拖长了音调。 蒙贞胡乱地点头。 “看着我说话。”他的声音突然冷厉起来。 蒙贞骤然抬头,澄眸撞见他眸里的不悦。 她无措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怀孕所致,她觉得以前的勇气都不见了,也或许勇气都拿去对付府里那群人去了,她现在变得脆弱又敏感。 她的谎话让嵇律鸷怒地眯起锐眼,随后他却十分震惊—— 他竟然在她眸底看到了深镌的害怕与哀戚? 她究竟隐藏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对他说谎? 嵇律舒缓纠结的眉宇,她荏弱的模样让他心疼。“发生了什么事?” 蒙贞摇摇头。她垂下眼睫,倔强地将秘密紧锁在心底……她原本要说出的事,如今已经不想说了。因为她不能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 就在她无意间听到他与方语柔讲话的第二天,她就被方语柔客气地请了去。 “你喜欢嵇律?”方语柔开门见山地问。蒙贞一时语愕。方语柔笑了。“你不需要惊讶成这样,他长得英俊,头脑又聪明,将来更是继承王位爵衔的世子,这样的男人有谁不爱呢?” “你怎么知道我··…·呃……我喜欢他?” “我也是女人啊,女人对这种事是再敏感不过了。” “方姑娘,你放心,嵇……爷并没有把心放在我身上。”她苦涩道。 方语柔幽幽地道:“现在没有,并不保证将来不会。”其实现在已经影响了,她看得可清楚,如果不是情敌她何须如此?嵇律一路上抚摸的伤痕,一定就是蒙贞留下的。 她走向蒙贞执起她的手。“蒙贞,你知道吗?我十二岁进他们嵇家,十八岁和他相恋,而后足足等了他十年,为了他,我蹉跎了我全部的青春,你想想。一个女人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浪费?” “蒙贞,你我都是女人,你还年轻,可以再找到自己的幸福,而我……”她泣不成声道:“我爱他爱了一辈子,嵇律是我的一切,没有了他,我也活不成了……” 方语柔声泪俱下地哀求她成全她的爱情,她怎么能狠心去伤害这么一个善良柔弱的女人?此刻,嵇律如鹰般的锐眼正锁住她的一举一动,蒙贞咬紧牙根,她不想为了自己的缘故去破坏他俩的感情。 她的秘密将永远是她独自的秘密,她不说了…… 见蒙贞不说话,嵇律脱下自己的外挂,为她披上,“回你的屋子梳洗一下,待会我要出门,你跟我 去。” “去……哪里?”她紧张地用双手揪着他的外挂。 嵇律笑出声,一双漂亮的眼眸斜睇着她,“去码头喝茶!怎么?怕我把你卖了不成?”话中促狭意味十足。 他倜傥放肆的邪魅表情,让她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又不规则地鼓噪起来。蒙贞暗自叹气地回到小屋,推开木门的那刹那,却愣住了—— 她的屋子像遭洗劫似的乱成一团,柜子里的衣物全被翻了出来,屋里少少的几样东西也乱七八糟的。 她们实在太过份了!那些丫环们到底要欺负她到什么时候?蒙贞忍气吞声地把东西重新放好,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值钱的贵重物品,也不怕别人偷……哦!等一等,她的麒麟呢? 蒙贞急了,到处寻找那对麒麟……没有,什么都没有……她们把她的麒麟拿走了……她气馁地坐在床上,她们连她仅有的麒麟都拿走了,怎么这样…… 她苦闷地呆坐半晌,算了!她还在乎这些身外物吗?没了实质意义,光有象征物品更觉讽刺,东西丢了就丢了吧,留着也没用。难不成她还会与嵇家有牵扯吗? 那个轻而易举让女人沉醉的男人终究不属于她啊…… 第六章 白帝滩头的人潮果然很多,一波波涌进来的人群,全是为了观赏落日而来,看得蒙贞头都晕了。让蒙贞讶异的是,这滩头的茶馆不仅卖茶,还家家聘请了乐伎演奏助兴。 坐在这里吹着河风,远眺红霞余晖,欣赏悠扬的笙篁乐音,真的是一处忘却烦忧的怡人之所。 她看着第一次见面的风清巽,心底免不了一阵诧异,原来这三个人都生得如此风流倜傥,难怪他们的名声会如此响亮,也难怪他们会目空一切,因为他们俱全了可以骄傲的所有条件。更让蒙贞惊讶的是,她看到风清巽竟然携带一名女伶莺莺前来,他不是娶妻了吗? 她疑惑地盯着这个略带峻容的男人,雷天昊在不久后大步踏进了茶棚里。 “你们都来啦?”雷天吴对着茶棚里的风清巽与嵇律笑道。 他一对像黑黝石似的晶亮黑瞳扫到了蒙贞,看到她身着女装,欣赏地又多看了她两眼。 他的动作让嵇律皱起眉头,不悦道:“你怎么这么慢!” 雷天昊不在意地笑笑,坐下来。“我在那里被绊住了。”他指指靠近渡头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你?”风清巽等人全转头瞧去。 “你们大概不相信,那边有个乐娘能把琵琶弹得出神入化,远远听着,喜怒哀乐全随着她的乐音起伏,她的乐悲,你则心酸,她的乐和,你则安详。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收放自如随心控制琴音的人,愈听愈舍不得离开,所以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他自个斟了一杯茶润喉。 “真的?这里的乐娘有这般水准?”莺莺瞠起美目,狐疑道。 别说莺莺不相信,连嵇律、风清巽二人也都一脸存疑。因为他们都知道风清巽的妻子柳雅茵能弹得一手好琵琶。 瞧他们怀疑的眼神,雷天昊指指周围道:“你们别不相信,说好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你们瞧瞧,这左右茶棚子的人不是都往那边跑去了?”这倒是实话,这边的茶客稀稀落落,好像不见了大半。 “清巽,我们也去听听看。”嵇律难得有兴趣。 “走嘛!走嘛!爷,我们去听听看嘛。”莺莺向兴趣缺缺的风清巽撒娇。 蒙贞倒无所谓,反正她跟着嵇律,上哪个茶棚都没关系,离开这里也好,这里风大,她的头吹得好晕。 “喂!你们不去我可要去,我还想再听一听那世间难得几回闻的琵琶声。”雷天昊自顾自往外头走。嵇律与风清巽也跟着走出茶棚。 他们往滩头的方向走去,蒙贞发现怎么越走人群越挤,她暗自叫苦,这些人好像吸光了四周所有的空气。她跟在嵇律身后,站定后聚神聆听,一声声绝妙高超的琵琶声果然随风飘过来。 真的很好听,蒙贞在心底赞着。 她懂些音律,老爹会奏南胡,也曾教过她,这琵琶声似乎完全操控了闻者的情绪,她听着听着,头晕的不适感似乎有些减轻了。但是跟着传入耳中的除了乐声外,尚有四周人们的议论声,声音之大,足以让嵇律一行人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不时传入耳里的淫秽言词,听得嵇律蹙起浓眉,眼尾瞄到风清巽愈来愈铁青的脸色,他知道他们碰到谁了。 弹琵琶的人正是风清巽的妻子柳雅茵。 嵇律无奈地叹气,风清巽却已怒气冲冲迈着大步走去。嵇律与雷天吴不待多说,也跟了上去,三人一字排开并着走。围观的人认出了他们,自动退到两旁,让出一条大大的路出来,他们一走过,人群在他们身后又聚合了起来,蒙贞与莺莺被挡在人群之中。 人潮愈围愈多,愈挤愈密,蒙贞捂着嘴巴,感到头昏目眩得厉害,她强忍着,看着走进前头茶棚里的嵇律,一阵阵窒息的感觉朝她扑过来,她忍着忍着……努力想呼吸,却吸不到任何空气……她慌了!空气像被冻结似的窒闷,黑暗昏眩迅速从四面八方笼罩了下来—— 嵇律耳朵依稀听到莺莺混在吵嘈中的呼唤声。他人虽然在茶棚里,有一半注意力却还摆在后头蒙贞身上。 “世子爷,贞丫头昏过去了。”莺莺喊道。 嵇律倏地转回头,恰见蒙贞瘫软地跌下去。他心一慌,足尖一点,飞掠人群上方,瞬间来到她身旁,矫健地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抱着她再度窜出人群。 他把蒙贞抱到人烟稀少的一处茶棚,伸手解开她颈口盘扣,指头触及一抹诱人的白嫩,让他想起他曾舔吻过的雪嫩肌肤,从她体内散发出的馨香,似乎正缭绕着他口鼻,让他心头微微荡了一下。 “蒙贞,蒙贞!”他轻拍她的脸颊。嵇律看着她可爱的小脸,她的消瘦让她轮廓更精致轻盈,美得有丝不食人间烟火,他蹙起眉头,她的脸蛋白得不像话…… 蒙贞眨着羽睫,朦朦胧胧中意识到她身旁有人来了又走,像死城般的寂静让空气中流动着不安的气息,这种气氛让她觉得不安宁……她倏地睁开眼帘,一片柔和的光线赫然人目,晚上了吗?她起身看到桌上燃着烛光,这是她的小屋,她转动眼眸……一个男人进入了她的视线…… “爷?”她惊愕地喊。 “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嵇律原本站在小窗前的身子,转了过来。 “什……么?”听出他声音中的怒气,她不由得向床里缩了缩。 他知道了什么? “你还不说实话!”嵇律像狩猎者盯住自己的猎物。 “我不知道爷在说什么?什么……实话?”她嗫嚅着,右手却不自觉按住了肚子。 “够了!”他暴喝一声,双眉鸷怒地纠起。“别跟我装糊涂!看你现在的手在摸那里!你怀了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说?!” 他的欺近带给她莫大的无形压力,蒙贞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爷,我……” “住口!”嵇律不耐烦地截断她的话,她的尊称让他觉得刺耳极了。 “别这么谦卑地叫我,我记得你也不习惯这一套!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告诉他,宁愿一个人独自忍受别人的歧视,也不肯对他透露半句,他要弄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蒙贞别过脸,把痛苦心碎埋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阴暗里。“我不告诉你,自然有我的理由。”她坚定的语气有一丝不稳的颤抖,那是旁人不易察觉的悲哀与恸楚。 “什么理由?”嵇律的音调低沉起来。 蒙贞清楚那是他发怒的危险征兆。她深吸一口气,静待她即将为自己惹来的风暴。“我肚里的孩子既然不是爷的,跟爷提及做什么?” 尽管她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对嵇律在瞬间靠近她并攫住她手臂的动作,还是让她惊恐地叫出声来:“啊!你……” “你说什么?”嵇律猛攫住她上臂,粗暴将她从床上拖起来,咬牙切齿地从唇缝中进出话。 蒙贞勉强自己去看那张铁青的脸,他眸中的冰焰足以焚毁周遭一切,包括她。“我说……”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没有怀爷的孩子。” 嵇律神情骤变,狂燃的寒怒足以冻结六月春水。 “谁的?”阴鸷的冷眸瞬也不瞬地盯住她的柔眸。‘ “说!”他厉喝,加重手下力道。 好痛!蒙贞痛得柳眉深颦,挣扎不出他蛮捍的箝制,倔气也跟着涌上了心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不驯地反瞪他。 “你还跟哪个男人要好过?”他再次逼问,毫不怜惜地掐着手中柔软的肢骨,脑中倏地闪过他听到的流言以及阿和进出这屋子的画面。 手腕似火中烧的痛楚阵阵传递上来,蒙贞反倒冷笑道:“爷,你有资格问我个人的私事吗?我只不过是你一夜风流、发泄兽欲的低贱丫头,你管太多了吧!” 嵇律听她作贱自己,把自己讲得这么卑贱不堪,心中怒火更加不可遏,熊熊怒焰顿时把脑子里残留的理智烧得精光。 “你这不知自爱的女人!”他恶毒地骂出口。 闻言,蒙贞心底陡地一酸,却桀骜地仰起小脸道:“身子是我的,既然已经被你糟蹋了,我为何不能糟蹋得更彻底一点!” “你!”他愤怒地将她柔弱的身子大力扭到眼前.近到蒙贞抬头可以清楚看到他蓄满青髭的腮边可怕地抽搐着。“跟我上床是糟蹋你吗?让你委屈到宁愿自甘堕落?!” 似地狱般危险的语调就在她头顶吐出,她拼命想控制心脏的速度,却做不到。“我怎敢觉得委屈?我只不过是个侍奉你的奴婢,一个让你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贱婢!我凭什么觉得委屈?”她拼命用狠话来掩饰内心的脆弱。 嵇律眼中闪着戾光,冷酷又鄙夷地一笑,“原来你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比起那些吵着要我用八人大轿娶她们进门的女人强多了。”他阴柔一笑,“只不过是睡了她们,就痴心妄想,一副赖上我的样子,这种女人真是蠢透了!看来,我还是比较喜欢认本份的女人。”他的手指轻轻划着她的唇缘,如丝的声音滑过她耳边:“在我睡过的女人里,你还算不错,要不要现在就张开腿,使出你看家本领,让我看看你的技巧进步了多少?我可是很怀念你在我怀里带劲的销魂样!” “你无耻!”她气得下唇咬沁出血丝,体内血液加速倒流起来。 嵇律唇角抿起一道残酷的笑痕,“无耻?哼!我记得那时你也挺享受的,怎么?带给你快乐的人变成无耻了?” 蒙贞扬手想甩他一巴掌,途中即被他一把抓住。 “别跟我说我没有让你快乐到,这种谎话在跟我睡过的女人里是行不通的。”冷魅的嗓音透着浓浓讽意。 嵇律的话刚好击中她的要害。 蒙贞恼羞成怒地叫道:“没错!拜你所赐,我把它用在不同男人身上,可真受益良多!”她不顾嵇律愈来愈阴沉恐怖的脸色,冷笑道:“不过呀!有些男人就是会高估自己的能力,技巧好不好女人最清楚。我的世子爷,搞不好现在换我教你了!”她损起人来丝毫不逊色。 嵇律眸底那簇令人不寒而栗的冰焰,充分说明他真的彻彻底底被激怒了。他倏地扫光桌面上所有的东西,将她双手反剪在顶,一把将她推倒,按压在桌上。 “你要干什么?!” “验收成果!让我看看你现在有多行!”他阴鸷地说着,粗暴地迅速翻开她的长裙。 “放开我!放开我!”蒙贞惊栗地叫道。 嵇律笑了起来,眼眸却无半分软化。 倔强已完全被他的温柔所融化,令人心魂俱醉的娇吟从她口中不断传出……下一刻,无预警的,嵇律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起身放开了她。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突然,快到让蒙贞一时困愕,顿时反应不过来。强烈的失落感令她空虚起来,她张着茫然迷惘的眼眸瞧他,却心惊地看到他冷然生硬的脸孔,他……怎么…… 更让蒙贞惊栗的是他接下来的举动—— “听够了没有?进来!”嵇律朝外大喝一声。 随着他的喝声,蒙贞惊惧地看到门外走进一个畏缩的身影…… 是……阿和? 怎么会……她此刻衣衫裸露,大张双腿地半躺在木桌上,这毫无羞耻的模样竟然被阿和撞见了?蒙贞颤着手,羞惶交加地想掩住她的丑态…… “看够了吗?”嵇律朝不知所措、进门后两眼不知该往哪里放的阿和厉喝。 “看够了就给我滚!”这声冷到极点的斥喝,让阿和慌得连滚带爬地逃窜出去。 嵇律回眸冷觑蒙贞颤抖苍白的小脸。“我想你淫荡的叫声,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邪恶地在她耳边低语。 蒙贞两泓秋水陡地进出大颗大颗的泪珠,羞耻让她几乎举不起头来。 蓦地,她惊悟到他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门外有人,所以故意这样折辱她,蓄意用这种不堪的方式惩罚她! “你是故意的?”她透着泪雾,羞惭到不敢抬头。 嵇律对她的难堪气愤不甚在意。 他手指紧掐住她的下颚,让她笔直对着他的视线。“这种事反正你也挺习惯的,干嘛在意!搞不好他也听上瘾了!”他恶毒地讥嘲:“我刚刚的技巧够好吧?能让你销魂的叫成那样,想必是不错!” “你刚才分明还很陶醉,现在干嘛一副被强暴的样子?不必再故作姿态,省省你可怜兮兮的样子吧!”他狠啐她一句:“下贱!”恶毒地骂完,他鄙夷又不屑地看她一眼,甩门拂袖而去。 羞愧、受辱、忿恨让她无言地滑下身子,抱着残碎、被遭蹋光了的自尊,她在桌脚旁缩成一团痛泣起来……他怎么能这样残忍地对待她?呜……呜……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呜…… 蜷缩的身体强烈地颤抖起来…… 他骂她……下贱? 下贱?一种昏眩无力的感觉直直向她迎面扑来……肚里有他的孩子,而他却骂她下贱?他讲的每个字都像刀刃般不断刺向她的心,伤口明明鲜血淋漓了,却还是一遍又一遍,毫不留情地深剜狠戳,让她痛揪难当,重颤不已…… 他…-一好残忍……好残忍…… 泪眼婆娑中,她体会到他的无情,认知了他的残忍,她所有的自尊与颜面都被他丢在泥泞里蹂了又跺,踏了又踏……那是她从小到大唯一拥有的东西啊。 痛不欲生的热泪不断滑过脸颊,不断淌落地面,那一圈圈的水痕像是她心中不断向外扩张的伤痕……不断扩大……不断扩大…… 直到再也愈合不了…… 第七章 嵇律没有听到老祖宗的叫唤。他的视线一直视而不见地盯着前方某个点,难看的脸色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情绪不太好。 “律儿……律儿……” “嘎?”嵇律回过神。 老祖宗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还以为得走过去摇醒你。”她想从他眼中读出一些蛛丝马迹,却徒劳无功,她从来就不知道她孙子脑袋里转的念头。 方语柔见他那副模样也笑道:“敢情是昨晚混世太子们一块上花街,玩失了魂?” 嵇律揉揉眉间,没接话。他一夜没合眼,整个晚上无论做什么,眼前看到的全是蒙贞那张该死的小脸,她开朗的笑容,哀戚的神韵,愤怒的容颜,一个一个接踵地在他脑中晃荡。晃得他焦躁难安,真的是他妈的心烦意乱! 镜园外,贡永原本疾走的步伐,来到门口时缓了下来,改踏着沉稳的脚步走进来。 他招呼打完,嵇律却抬眸瞟他一眼。“什么事让你走得这么急?” 贡永心中微微一凛,他听到了?世子爷的听力果真了得。“是……”他偷看了嵇律一眼,发觉后者的脸色不怎么好。“是发生了一件事,蒙贞那丫头……”他顿了下,“那丫头昨晚割腕自戕了……” “什么?”老祖宗惊叫一声,方语柔也“啊”了一声。 嵇律震惊地从椅上猛站起来,神情遽变,快速朝外举步的同时,却听到贡永接着说道:“所幸今早还没亮,贡义有事去找她,这才紧急叫了大夫,救回她一条小命。” 嵇律“刷”地转回头,脸色铁青地切齿道:“你这老奴才就不能把话一次说完吗?”嵇律一向很少讲重话,看来他的脾气真的是很恶劣,贡永觑着他,口中连连赔罪。 方语柔在一旁把他急越的焦灼神色看进眸里,暗暗蹙起了细眉, “这丫头怎么搞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老祖宗把询问的眼光调向嵇律。 嵇律坐回位子,绷着下颚道:“我怎么知道?” “她不是跟在你身边?我听说你昨天还带她去了白帝滩头不是?” 嵇律不再说话,径端起茶盏,不想再谈下去的讯息非常明确。 老祖宗摇了一下头,站起来道:“我去瞧瞧她去。” “我也去。”方语柔跟着站起来。 见嵇律兀自坐着,老祖宗忍不住讶异道:“律儿。你不去?” “贡永不是说她没事了?没事就好,我去做什么?!”他不耐烦道。 贡永领着老祖宗二人走了,嵇律脸色又难看起来,贡义天没亮找她干什么? 难道贡义也是她的人幕之宾? 他狠纠起眉心,难掩心头狂炽的怒火,一拳抡向面前的圆桌,随着“匡啷”破碎响声,一张上好的黄花梨木桌顿时成了烧材用的木屑块。 “可恶!” 当夜阑人静时,每个人都沉入了睡乡,蒙贞也独自睡在她的屋中。 悄悄地,小屋的门栓被人从外轻轻推落,闪进来了一个人。 来人悄立在小床边,低头审视着蒙贞恬静的睡容。 盖着棉被的她,只露出小小一张纤细的脸蛋,失血过多让她脸色雪白如纸,她看起来是这么的脆弱无助。让人忍不住想呵护怜惜。 来人在黑暗中伸出手指轻抚她的脸颊,人手一片沁凉。 蒙贞似乎受到惊扰,黑睫轻颤了起来。 来人倏地出手点了她的睡穴,拉了椅子,坐在床沿,他轻轻执起她受伤的手,在缠着白棉条的手腕上,印下心疼的深吻,静静守候了一整夜。 当天色微露曙光时,他解开她的穴道,无声地离开小屋。 他以为没有人发觉的行踪,却被隐在树丛里的俏影看得仔仔细细。 方语柔知道嵇律一连五天,天天在深夜进入蒙贞的屋里,直到天快亮方才出来。 她比他早来,也比他晚走,屏着气息天天看这一幕上演…… 嵇律竟然对一个婢女如此用心,她花在他身上的十年感情到底算什么呢? 老祖宗拉着蒙贞坐在身边,半心疼半责备道:“你这丫头有什么想不开的,来告诉老祖宗一声不就得了,怎么这么钻牛角尖呢?” 这丫头怎么跟嵇律一个脾气?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要点来。 见蒙贞低头不语,她遂又道:“像现在,有空就来瞧瞧老祖宗,陪我说话解解闷,什么烦人的事都没有了,不是吗?” “我知道了,老祖宗。” “你脸色还是那么苍白,昨天派人送过去的血燕窝有没有吃?” “有。”她点头,“老祖宗,血燕窝是珍贵补品您不要再送给我了,自个留着吃吧。” “傻孩子,省那点燕窝干什么?赶快把身子调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她们正说着话,蒙贞突然听到门外丫环喊了声:“世子爷,您来了。” 蒙贞心底一惊,恰见嵇律跨进门槛里,他乍见到蒙贞也是微微一愕,随即绷起脸来。 “哼!原来你的身体好了,可以到处串门子了?”他一开口就是浓浓的讥诮味。 蒙贞悄悄挪起身,站到一旁去。 她现在和刚来的时候不一样,知道在主子面前,她是没有座位的。 老祖宗不满道:“是我叫蒙贞出来走走,瞧你说的是什么话!” 嵇律瞧蒙贞一径垂眼敛眉,始终不瞧他一眼,心底不禁燃起一把怒焰。 他眯起眼冷睨她。“你是伤在手上,还是割到了舌头?我在问你话,怎么不回答?有功夫在这里闲嗑牙,干脆到我那里侍候去!” 他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让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底宛如秋风刮过一般,难过得瑟缩起来。 他果然一点也不关心她,不说没有来探视过她半次,就连现在见了面也没有一声问候,有的只是难堪的带刺话儿,听得她又悲又苦。 她没看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好,我马上过去。” 嵇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蒙贞心酸地默默跟在他后头。 老祖宗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朝他们背影喊了句:“贞丫头的手还没好,你不要太过份了……” 不知道嵇律有没有听到,纵使嵇律听到了也不会理会的。 她瞧着早就走得看不见人影的门口,突然笑了起来。 嵇律的冷,她看了十年,真是受够了!蒙贞一来,倒把他火热的本性引出来了不少,瞧嵇律几度濒临失控不都是为了她嘛,老祖宗笑得很开心,这丫头还真有办法。 在书斋里的蒙贞一点也笑不出来。 嵇律一进门后,就坐在书桌后,闷不吭声看他的书,连理都不理她。 她站在一旁,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他不是要她来侍候的吗?好吧,既然他不出声,那她就自己找事做。 她转眼瞧瞧四周,这里擦窗子的有擦窗的丫环,抹地的有抹地的丫环,和她初来乍到时所看到的一样,一尘不染。 那……就把那排椅子排一排吧…… 她走过去,动起手来。 嵇律觑眼瞧她挪那些笨重的黑檀椅,愈瞧下颚愈绷,愈瞧心底愈气。 他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 以前她的心思根本不必费神去猜,她的表情会自动告诉你,她的反应向来直接而且立即,面对她永远不必伤脑筋,这正是与她在一起时感到舒服愉快的主因,但是他现在却完全看不透那张封闭的脸孔下,究竟隐藏些什么心思。 她难到不知道自己的伤口还没愈合吗?他曾解开绑在她手腕上的棉布条,那伤口很深,短短几天根本就好不了。 可是她现在却在搬重物折磨自己,可恶!嵇律在心底恨恨诅咒一声。 她为什么就一定要故意激怒他?明知道他会不忍心,却还故意这样做! 她简直就是在找碴! 好,既然要这样折磨自己,就干脆让你做个够! 嵇律铁青着脸,突地起身,大手一推,将砚台笔架纸张等物悉数推落地上,唏哩匡啷的声响立即让蒙贞惊愕地转回头。 嵇律俊容如霜地一指地上。“把这里处理干净!”说罢,长挂一甩,走了出去。 他是故意的! 蒙贞蹙眉看着凌乱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宝,懊恼地走过去,心底明白嵇律故意在折磨她。 他为什么就是看她不顺眼?没来由的酸楚又从心底涌上来,她吸吸鼻头,强压住那阵伤悲。 蒙贞自嘲地告诉自己,何苦鼻酸呢?她只是个丫环.主子叫她做事,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从砚台里洒出的墨汁喷得桌子地板一片狼藉,她无奈地叹口气,到厨房打了水回来,可是黑色的墨汁一下子就把刚提回来的水给染黑了,她只好一趟又一趟的换水,一遍又一遍地擦着…… 嵇律跨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她纤柔的身影跪在地板上来回抹着墨污。 当蒙贞把手伸进盆里搓抹布时,卷高的袖子让他赫然瞥见她手腕缠的白棉条沁了一片血渍…… 当下他好像被人朝胸口狠狠揍了一拳,整个心脏都抓揪了起来。 “该死!” 他大步来到她身边,吼道:“不要做了!” 蒙贞没理他,还是低头继续做她的擦拭动作。 嵇律猛地一把攫住她没受伤的手臂把她拖起来。“我说不要做了!你这该死的女人到底有没有听到!”他怒吼。 “啊?”蒙贞身子一栗,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凶。 看到他紧绷的怒容,她的倔脾气也进上来了。“我还没擦完。”她抬头仰视他刚毅的下巴。 “我叫你停下来!”他的眸底快喷出火花来。 “是你自己叫我整理干净的!”她毫不示弱地顶回去,同时看到了他绷紧的腮边开始抽搐。 “标准是我订的,我认为够干净了。”他的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我还要再擦!” “你有胆就给我试试看!” 他们两人在彼此的黑瞳里看到了自己的怒容。 “唷,我说你们主仆二人干什么大眼瞪小眼的?”方语柔笑着出现在门口。 她的出现适时解救了他们紧张的对视。 嵇律转身面对方语柔,原本的怒容顿时一变,笑容可掬地迎向她。 “语柔你来了?”他柔声道。 “怎么?你在训下人?” 方语柔的话听在蒙贞耳里又是一刺,她怎么老是认不清自己是个下人呢? “蒙贞做了什么,惹你生那么大的气?” “没什么,一个下人而已,不用理会。”他温柔揽住语柔往里边走。 蒙贞心头又被刺了一下。 方语柔娇笑道:“我带来了炖了一下午的桂糖莲子,刚好让你消气退火。” “是吗?”他落座,方语柔将一匙莲子送进他嘴单。 “嗯,好甜。” “是吗?会不会太甜了?”她忧心地瞧着嵇律的反应。 “你也吃吃看。”他将一匙莲子送进自己口中,随即大手一带,方语柔娇喘一声,整个人跌坐在他膝上。 嵇律亲呢地抬高她的下巴,将口中莲子喂进她小嘴里,而后肆无忌惮地当着蒙贞的面,热吻起方语柔。 “怎么样?甜吗?”他许久才放开她。“是我的吻甜?还是你的莲子甜?” “你……”方语柔喘着气息,羞得俏颜红晕。“还有别人在……”她嗔睨他一眼。 蒙贞一颗心仿如装了沙包似的不断往下沉,她尽量漠视五脏六腑全绞在一起的痛苦痉孪,慢慢向门口退去。 嵇律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似的喝住她。 “站住!我准你走了吗?” 蒙贞无措地站住脚。 “嵇律……”方语柔不解地望他。 “你以前不是喜欢不一样的刺激吗?”他在她耳边暖昧地邪笑道:“有人看着不是更让你兴奋?” “你!讨厌啦……”方语柔倏地满面通红,妖娆扭着身子挣开他的拥抱。 嵇律从眼角扫觑蒙贞,她的表情该死的平静极了! 可恶!她为什么不吃醋! “别闹了。”方语柔瞄了蒙贞一眼,对他娇嗔道:“你带我出门好不好?” “你想去哪里?” 方语柔黑白分明的眼眸一转,偏着头道:“白帝滩头好不好?我来了那么久你都还没带我去过,今天的彩霞好美,白帝滩头一定很漂亮。” 听到白帝滩头,蒙贞的心不由自主畏缩了一下,她被伤得最彻底就在那个晚上…… 嵇律好像无任何感受似的一笑。“好啊,我带你瞧落日去。”他宠溺地搂着她朝外走。 当他跨出门槛时,突然转回头,用警告的眼神看着蒙贞。“我回来时,最好让我还看到地上那些污渍!”他仔细地盯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蒙贞目视他们二人亲呢的背影,慢吞吞地坐回椅子,她得为日后做打算了。 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蒙贞看到贡永走进来。 “总管,爷他还没回来。” “我知道,我带雷公子进来。” 雷天昊来了? 蒙贞念头才转着,就见雷天吴潇洒地跨进屋。 “雷公子,我家世子爷不在。”蒙贞向他说道。 他不在意地点点头,朝贡永摆摆手,让贡永退出去。“我不是找你家世子爷的。”他顿了一下,微弯下腰,凑近蒙贞道:“听说……你懂医术?” 蒙贞点点头,不懂他为何突然压低嗓子。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第八章 “嘎?”蒙贞惊愕地盯着他。 雷天昊也睁着那双俊得惹火的黑眸一眨也不眨看着她。 “呃……”她有些涩赧地发现她似乎不太适合给他这方面的建议。 可是雷天昊严肃的表情告诉她,他可是相当的认真。 “你……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大夫?”她试探性地问。 雷天昊两眼朝天翻了一下,仿佛她说了一个极可笑的建议。“拜托!”他无奈道:“我无论找谁,不用须臾片刻,全洛阳都知道了。” 噢,也对!他们三人的名气那么响亮,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 “你要不要先把把脉?”他露出一脸纯真的企盼。 蒙贞差点笑出来,他的表情令人发噱。她摇摇头,“你的身体很好,不用把脉。”她思索该如何来“问诊”。 “你……走在路上看男人多还是看女人多?” “女人啊。” “所以你比较喜欢女人?” “可是我对男人也该死的有反应。”他苦恼地说。 “反应?”蒙贞一时听不懂,随即“哦”了声,面红耳赤地了解他话中的涵意。 “混世太子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你也会想和他们有亲密的接触吗?” 嵇律?风清巽? 雷天吴脑中闪进他和他们二个赤身裸体抱在一起的画面,他顿时浑身起疙瘩,恶心到想吐。“别开玩笑了!”他夸张地大叫。“和他们?我宁愿一辈子当和尚去!” 蒙贞歪着头睨他。“所以你是有一定的对象哕?不是对所有的男人都有这种感觉。” 雷天昊略一思忖,好像真的只有面对那小子的时候才会,所以有问题的人搞不好不是他。 蒙贞看着他的表情,笑道:“放心啦!雷公子,在你眼中应该还是觉得女人比男人美丽吧?” “那当然!”雷天昊笑着说:“我现在就觉得你很美。” “你真爱说笑。”他日不转睛盯着自己,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我是讲真的。”雷天昊认真地打量她。“奇怪,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漂亮?莫非我看女人的眼光出了问题?” 他一副懊恼地道:“早知道的话,我就直接把你带回雷府当专任大夫,省得你在这里当丫环。” 他向来放肆惯了,讲话很随性。 蒙贞其实也是落落大方的个性,知道雷天昊是玩笑话,倒不在意地和他聊起来。 和雷天昊聊天她觉得轻松自在,没有和嵇律在一起时的那种压力,心情开朗了不少。 “咦?”雷天昊突然发觉她的脸色很白,“你人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没关系,我休息一下就行了。” “来吧,坐下来。”他起身要蒙贞坐下。 蒙贞苦笑道:“雷公子,我是个丫头,怎么敢跟你平起平坐?” “什么丫头?丫头也是女人!”他正经八百地道:“所有的女人都是用来疼的,如果你是男人我就叫你站着。” “是吗?”蒙贞开玩笑道:“你对女人这么好,我到雷府让你差遣好了。” “好哇!”他挑了下俊眉。“我待会就跟嵇律要人。” “要跟我要什么?”嵇律一脚跨进屋来,地问。 蒙贞看到嵇律回来,站了起来。 嵇律发现久违的笑容又回到蒙贞脸上,他的刹那再度消逝得无影无踪。神色不悦却在见到他的刹那再度消逝得无影无踪。 “嵇律,你回来啦?”雷天昊没理会嵇律的脸色,径自玩笑道:“我要跟你要蒙贞。” 反正嵇律那张脸随时都冷冷的,他一点也不以为意。 嵇律双眸闪进一道危险的冷峰。 根本不必雷天昊再说一遍,他早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再见到蒙贞和他亲昵的模样儿,他活像是踢倒醋缸子似的,心底酸得直发酵。 “唉!你怎么说?”雷天昊还在开玩笑,一点也没注意到嵇律矜冷的脸和往常不一样。 “你来做什么?”嵇律问得不客气。 “找蒙贞看病啊!’’雷天昊奇怪地瞟他一眼,他从小在这里进进出出,也没见他问过。 “你到底生什么病?外头大夫多如牛毛,干嘛一定要找她?” 雷天昊耸耸肩。“我就是喜欢蒙贞。” 开玩笑!他的毛病怎么可以透露。 “可恶!”嵇律暴咒一声,倏地转向蒙贞。 蒙贞感觉他的厉眸像淬了毒的利箭,猛地向她射过来,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冷问。 “什么?”蒙贞惶颤地看着他。 “别跟我装蒜!他不会无缘无故要你!” “他只是……”蒙贞想说那只是玩笑话。 可是雷天昊却说道:“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在身边,这样不是方便多了。” 嵇律狠鸷地拧纠起双眉。蒙贞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得倒退了一步。 “嵇律,你脸色那么难看干嘛?”雷天昊终于发现他的异样,走上前道:“蒙贞又没做错事,你凶她干什么?” 他当然得护着诊治他的大夫,他可不希望她到处宣传他的毛病。 嵇律看到他呵护蒙贞的姿态,妒火更是往上冲。他冷睨着雷天昊,不客气道:“我凶我的人,干妒火更是往上冲。 “喂!你吃了火药?”雷天昊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们不要吵了。”蒙贞紧张地望着雷天吴,希望他能收到她的暗示,早点离开。 嵇律看她对他眉目传情的样子,酸得他整个人像在胃酸里潜泳。 他对她冲口吼出:“就是他对不对?” 没头没尾的话让雷天吴皱了皱眉头。“你在讲什么?” “要你管!”他一把推开挡路的雷天昊,狂炽地反手“啪!”一声甩了蒙贞一巴掌。 “啊!” 蒙贞撞向一旁桌椅,顿时进出了眼泪。 “你做什么!”雷天昊喝道,抢身扶住她。 蒙贞捂着脸颊低咽,火灼般的疼痛从脸颊一路延烧到她受伤的自尊心。 “蒙贞你有没有怎么样?”雷天昊低头瞧她。 嵇律看雷天昊一副舍不得的心疼样,更加怒不可遏。他目露凶光,怒吼道:“放开她!” 雷天昊没见过他如此不讲理,火气也上来,吼道:“你要打就冲着我来,没事发什么疯!我偏不放开她!” “碰!”嵇律快如闪雷朝他出拳打去。 雷天昊没想到嵇律真的会向他出手,一时失察,左肩结结实实地被打个正着。 嵇律没有停下手,连绵不绝直向他出手,雷天昊刚开始还只守不攻,见嵇律招数愈来愈凌厉,像是在搏命似的,只好反击起来。 “住手!你们都住手!”蒙贞在旁拼命大喊,却没有人理她。 她心灼如焚地见他们二人越打越激烈,越缠越紧,桌子椅子摔了满屋子,没多想,她觑了个空隙,闪身到他们之间。 劲可裂石的掌风眼看就要往她身上打下,蒙贞心底一惊,紧闭起眼睛,当下真有万念俱灰的感觉,仅听到“碰”一声巨响,离蒙贞左侧半尺距离的一只半人高花雕玉瓶应声破成碎片。 瓷片碎末四处飞散,二人都住了手。 嵇律看蒙贞张开双臂护在雷天昊前方,一颗心又愤怒又抓狂,他承认他在吃醋,而且这滋味该死的难受极了! 他几乎连想都没想,恨问雷天吴道:“她肚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闻言,雷天昊一愣。 蒙贞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是被人从头上淋了桶冰水似的,难堪、屈辱、羞愧顿时颠覆了她所有的知觉…… 这男人竟然诬蔑她至此?他真的以为她放浪到跟天下所有男人都有私通? 他甚至毫不替她保留颜面地任意宣告她淫荡的罪行?他为什么不直接捅她一刀还来得干脆! 蒙贞刻意漠视雷天昊传来的诧异目光,仰起小脸对嵇律冷讥道:“你还可以再大声点,我想风清巽可能还没听到我怀孕的讯息!”怒气烧得她双眸特别精亮水滢。 “你肚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他阴鸷地又逼问了一遍。 喂喂喂,这太离谱了吧!“不干我的事……”雷天昊急着要撇清,蒙贞却也在同一时间说话了。 她伸手一指雷天昊。“没错!孩子是他的!” 一时间屋里鸦雀无声,静得能听到彼此喘息的声音…… 雷天昊眨了眨眼,下巴掉了下来! 他到底卷进了什么纠纷里啊? 他瞠目结舌地呆望他们,为什么他老觉得最近头上有片乌云跟着他,无论到那里总淋得一身湿,天下最荒谬的事情全给他碰上了。 “喂!我……”雷天昊发现没有人理他。他张开嘴又闭上了嘴。 他们都疯了! 雷天昊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们二人,嵇律和蒙贞都没在看他,他们正专心在瞪视彼此。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雷天昊趁嵇律注意到他之前,逃也似地窜出门,径自扬长而去。 再怎么愚钝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再不逃离现场铁定会惹来一身腥。 “好痛!” 他转着胳膊,一张完美的英俊脸庞立刻痛得龇牙裂嘴。 想不到嵇律这小子还真的打! 哎!他怎么就忘了呢?嵇律那颗心在冰封以前可是又狂又野,热情的天性让他血液里充满冲动的因子,今天他看到的不是这十年来他所熟悉的嵇律。 释放那颗心的人想必是蒙贞吧! 他跟着恍然大悟,明白这阵子嵇律常摸的那道齿痕是谁留下来的了。 雷天昊恨恨地转着胳臂,嵇律下手真重!这笔帐看他日后怎么跟他算! “雷公子,您要走啦?”贡义见到他迎了上来。 “再不走就成肉饼了!”他忿忿地道。 “嘎?” 见贡义满头雾水,雷天昊转头又对他说了句:“如果你想长命百岁,劝你这阵子少去找蒙贞!” “啊?”贡义张大嘴巴,目送雷天昊离去。 雷天昊的话,让贡义整整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想不懂。◇◇◇叩叩叩!一阵轻柔的敲门声让蒙贞立刻瞧向门口。 “是谁?’’她放下手边的东西赶到门边。 “是我。”是方语柔的声音。 蒙贞拉开门,果然看见方语柔站在门外。“方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能进去吗?” “哦?啊,对不起。”蒙贞向后退了步,让她进屋里。 “方姑娘有事?”蒙贞谨慎地看着她。 方语柔把室内大致瞧了一眼,笑道:“你别紧张,我不是来问你今天发生的事。” “那你是来……” “我想要你的实话,你肚里的孩子是不是嵇律的?” “你也知道我怀孕的事?”蒙贞讶道。 方语柔笑笑道:“我不聋又不瞎,你怀孕的事这王府还有谁不知道呢?”她面色一整,“我只想要知道你肚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嵇律的?” 蒙贞静静看着她,点了头。 方语柔脸色遽变,身子似乎受到打击似的一颤。“果然……嵇律果然和你发生了关系……他怎么会……” “方姑娘……你还好吗?” 蒙贞看到方语柔脸色变得很难看,怕她昏过去,上前扶了她。 “嵇律知道吗?”她的声音好轻。 蒙贞摇头。 “是吗?不知道?那就好。”她放慢说话的速度,仿佛在思索什么似的。 “什么意思?”蒙贞疑惑地问。 “有件事你可能还没听说··…·因为这个话题一直是王府的禁忌。”方语柔乌亮的眼眸调向窗外,凝望着园中一株芍药。 “你应该知道嵇律是王爷的小儿子,他的上头还有个大哥叫嵇祺吧?” “嗯。”蒙贞点头。 “你有听说过嵇祺是嵇律害死的这个传言吗?” “啊?”蒙贞惊愕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怎……怎么可能?”她想到那天她偷听到的对话。 方语柔调回视线,温婉地一笑。 “大家都说嵇律一心想夺长子的谪位,所以不择手段将他亲大哥推落山崖。” “怎么可能?”蒙贞叫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不知何故,她脑中突然闪过嵇律将玉麒麟递给她时脸上的奇异神情。 她激烈的抗议让方语柔略带诧异地瞟了她一眼。“是有很多人不相信,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可能也不信。”她镇定地讲出极骇人听闻的话来。 “你……你亲眼所见?”蒙贞呆滞地重复了一次。 “没错。”她语带肯定道:“尽管我对外坚称嵇祺是自己跌下山崖,与嵇律无关,可是嵇律的动作我看得很清楚。”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 她一时无法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讯息,这是真的吗? “我那么爱嵇律,你想我会编这种谎言来害他吗?”方语柔幽然地叹口气。“我对他的爱已经到了病人膏肓了,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对他的爱,我爱他的好,爱他的坏,爱他的全部!我对他的爱已经超越了一切!”讲到最后,她语气已经激动了起来。 方语柔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稍微停顿了一下,带着无奈道:“你知道吗?他是一个极度完美的人,他不要他的生命中有瑕疵,可是……你已经是他的瑕疵了。” “我?”蒙贞愕然。 “正确说,是你肚里的小孩。” “为……为什么?”她颤声问道。 “依我对嵇律的了解,他是不会要这个孩子的。你想,他连亲大哥都下得了手,更何况是你?” 蒙贞脸色白得很难看。 “如果你想要保住孩子,我劝你要尽快离开这里,最好是今天晚上就走。” “今晚吗?” 方语柔见她沉默不语,有丝不悦道:“你舍不得离开?别忘了你对我所做的承诺。” “我说过的话不会忘记的,既然答应不介入你们之问就一定会遵守,其实我本来就打算离开这里,我只是想和老祖宗道别。” “一旦让老祖宗知道,你还走得成吗?” 蒙贞一想也对。 “嗯,好,我收拾好就离开。” “你不能就这样走出去,你还没出大门就会被拦下来了。”她对她摇头。 “那怎么办?” 方语柔略一思忖。 “我知道东北侧有一条偏僻的小径,连接一处通外头的小门,午夜后你到东北边那座水井旁等我,我带你出去。” “好吧。”蒙贞点点头。 第九章 夜幕降临了。 黑漆无光树影幢幢的园苑,白天还没什么感觉,入了夜后,却变得有些阴森诡谲。 这是一处偏僻的侧园,离主要住屋颇有段距离,平常鲜少会有人来这里,地上的长草也看得出没有悉心照料的痕迹。 蒙贞来到园里,井边一个人影都没有,正当她开始发急时,看到方语柔从一棵大树后头走出来。 “我以为你不来了。”蒙贞轻吁了口气。 “我怎么可能不来呢?”她笑道:“这可是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月色太淡的缘故,蒙贞觉得方语柔平常挂在嘴边的温婉笑容,今晚看起来却有丝怪诞的邪气。 “那我们走吧。”蒙贞经过她向前走去。 后头突然响起一串轻笑,那不是方语柔平素的笑声,贴切来讲,那是一种带有邪恶的诡异笑声,可是在她后面只有方语柔啊! 蒙贞全身顿起一阵疙瘩,倏地转回头,却见方语柔紧贴着她站,近到让蒙贞骇然。 “方姑娘,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把阴森小刀已经抵在蒙贞的脖子上。 蒙贞吓得不敢动,颈上寒毛全竖了起来,喘着气道:“是……嵇律叫你来杀我的?” 方语柔闻言却大笑起来,一反往常的娴静笑声,她此刻的声音如鬼魅般令人悚然。 “嵇律?要是让他知道我用刀架在你脖子上,先死的人大概是我!”她笑得很夸张。 蒙贞颤着声问道:“为什么?嵇律根本不在乎我。” “你比我想的还要迟钝,可怜哪!”方语柔状似惋惜地摇头。 “就算他在乎我又如何?我不是就要离开王府了吗?” “我本来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的,谁教你这个贱人要怀嵇律的孩子!现在我想大发慈悲放你走也没办法了。”她冷酷地道。 “嵇律根本不知道这孩子是他的。”蒙贞没想到方语柔姣好的外表下,竟然藏有一副蛇蝎心肠。 “他会想通的,等他想通后他会千方百计把你找回来。”她的语气又变柔了起来,可是听在耳里却极不舒服。“我可不想把我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成果毁在一时的心软上。” “你……” 方语柔突然伸手在蒙贞的脖子上乱摸,接着又往她衣袋里探去,待她发现毫无所获时,骤然大怒起来。她对着蒙贞大吼:“东西呢?”“什么…···东西?”“少给我装蒜!我翻过你的房间,根本没有金麒麟,它一定是在你身上。”她手上的刀子向蒙贞颈子压下几分,面露狰狞道:“快把金麒麟交给我!” 蒙贞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金麒麟?”她的房间原来是她翻的,她还一直以为是丫环们做的。 “哈哈哈!我怎么会知道?”仿佛蒙贞讲了个笑话,方语柔大笑起来。“好吧!念在你即将赴黄泉了,我就告诉你实话,免得你死后连亲生爹娘都不认得。” 蒙贞惊愕之余,激动地叫道:“你认识我?你知道我是谁?你认得我父母?” 她太震惊了,长久以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举目无亲的孤儿,这辈子可能无从得知自己的身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一天。 方语柔冷笑道:“我当然认得你!你耳后那朵红梅太特殊了,当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立刻认出你就是那个当年该死却没有死的方如乔!” “我也姓方?” “没错!照道理我应该叫你一声:堂妹。” 这消息大出蒙贞的意料之外,“你是我的堂姐?……那我爹娘呢?” “他们早死啦!中了那么深的毒还能抱着你逃命,我还真佩服他们。” “死了……”蒙贞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警觉地问道:“你怎么会怎么清楚?” “哈哈!因为那个毒是我下的,我只不过是和他们出游时,在他们的食物中动了一些手脚,然后回到方家谎称你们一家三口连同奶娘,全部遭到山贼的杀害。” “啊?”蒙贞惊喘一声,悲恸大怒道:“你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因为我嫉妒你!”方语柔突然大吼起来,原本柔美的唇角充满了邪恶之气。 “凭什么全天下的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我从小看着你父母疼你,宠你,而我却偏偏只能躲在一旁偷看,我恨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我们同样姓方,为什么日后嫁进王府享受荣华富贵的人是你,不是我?为什么我的父母要这么早撒手人寰,让我寄人篱下,看着别人享受亲情?我嫉妒你!”她邪恶地扭着脸孔。“我要抢走你的一切,我要取代你享受一切!” 她开心地大笑,变了调的笑声让蒙贞全身毛孔像塞进冰块似的寒颤。“哈哈哈!要达到目的实在太容易了!无依无靠的我立刻被老祖宗接进王府,嵇家和方家联姻原本就是为了报恩,我既然是方家唯一幸免于难的人……”她邪睨着蒙贞,“哈哈,好妹子,你的一切就全部属于我的了!” 她讲得洋洋得意,猖獗的笑声在空旷寂静的黑暗中不断回荡。 蒙贞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悚然看着眼前这张扭曲的漂亮脸孔,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贪婪?野心?还是天生的邪恶? “我亲爱的堂妹,你说我还能让你活在这世上吗?你的存在本来就是多余的……”她皱了皱眉头。“只不过我一直找不到那个该死的麒膦!”方语柔语气变硬,加重手上下压的力道,直把蒙贞一步步逼往井边退去。 “说!金麒麟究竟在哪里?”她阴狠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 “骗人!”方语柔啐了一口,骂道:“想不到你这个小贱人除了会偷男人外,还会撒谎!你不怕我在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划几刀吗?” “我……真的不知道……” “是吗?”方语柔耸耸肩,“如果真是这样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你的身份,只要金麒麟不出现在你身上就行了……”她用刀逼着蒙贞踏上井边的石台上。“等到人们在井里发现你的尸体时,全部的人都会以为你是怀了野种羞愧得投井自尽呢。”她得意地说着,突然狰狞地大喊着:“去死吧!” “不!” 蒙贞一手抵住井口,一手挣扎反抗,方语柔没料到她手腕受伤还能和她纠缠,一气之下,干脆用刀把往她后脑重重一敲。 “啊!”蒙贞脑后一吃痛,眼前立即模糊起来。 “不要……” 正当她屈服于涣散的意识时,耳旁却朦朦胧胧听到方语柔哀叫一声,而她也恰在这个时候,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谁?!”方语柔厉喝。 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她飞射了一样东西,震掉了手中的刀子。 她低头看到被震掉在地上的刀旁,还有一片叶子。 这一瞧,当下吓得她花容失色,方才就是这片叶子击中她的? 她惊悚万分地回过头,恐惧之色不言而喻。 以前她曾见过嵇律用内功掷送树叶,叶子的力道强到可以插进十尺外的树干之中。这片叶子只是弄痛她,并未伤她,看来还是嵇律特别对她手下留情。 “放开她!” 果然是嵇律冷得像冰的声音。 “嵇……律,你来多久了?”方语柔颤抖着声道。 “够久了!”他冷冷地道:“足以昕到我想要知道的。” 他迈着快步,转眼来到蒙贞身边,在方语柔还没察觉时,已经将蒙贞拦腰抱起,退开几步,伸手探向她颈下脉膊。 看到嵇律保护十足地护着蒙贞,方语柔胸口像被人浇了油似地不断窜出怒火来。 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她?他的人是她的!他的温柔也只属于她!任谁也夺不走属于她的东西! “你该死!”她突然吼道,抡起地上小刀,往蒙贞冲去—— “混帐!”嵇律怒喝,出掌拍掉小刀,方语柔整个人被掌力震得向后倒,撞跌在地上。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方语柔殷殷切切地哭了起来。 “不必再演戏了!”嵇律冷讥道:“我已经不是十七岁,你那几滴眼泪再也骗不了我!” 看到嵇律充满嫌恶的表情,方语柔紧张地摇头,语带惶恐道:“你怎么可以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你爱的人呀……她……她为什么要回来抢走我的东西?是她不对,是她不好!不是我,是她,是她!狠心的人是她,该死的人也是她!我没有错!” “住口!”嵇律断喝:“你对物质欲望的贪婪已经完全蒙蔽了你的心智,你早就出卖了你的灵魂,是非善恶你还分得清吗?” 见嵇律抱起蒙贞要走,方语柔大喊道:“嵇律!不要走……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那么的相爱?那些甜蜜的回忆,那些海誓山盟,你全都忘记了吗?”她哭得泣不成声,哀凄动人。 嵇律根本不为所动,“我对你的感情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他冷酷地道:“我一直没去找你,这难道没有给你一点提示吗?” “十年前就结束了……”方语柔有丝茫然地重复他的话,神色沮丧,蓦地又大喊:“不!你骗我!那你为何又把我接来这里?”· “那是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老祖宗要你娶我?” “不!别想得那么天真。老祖宗也看到了蒙贞的红梅胎记,她虽然只在她襁褓时看过一次,可是那朵梅花太特殊了。”嵇律冷笑一声,“再加上你初到王府时所说的话漏洞百出,当时无从查证,所以我们都信了你,蒙贞的出现正好让你自己露出马脚。,, 他的话让方语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听到后来她却脸色一变,神情遽然哀恸起来。 “嵇律,我是真的爱你啊!”她悲凄地啜泣道:“你不能这么残忍地对我……” “住口!”嵇律冷冷打断她。“你爱的人根本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世子妃的头衔!’’ “你……”她的身子恍如受到打击似的摇摇欲坠。“你不能这样诬蔑我,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你看…”‘我还替你隐瞒了你害死嵇祺的事。” “哼!”嵇律闻言却冷笑一声:“是吗?如果你要提这件事,我倒可以跟你说明白。”他沉恸肃穆的寒眸进着冽光。“我当时受了你的诱惑,不顾你是嵇祺名份上的妻子,疯狂地迷恋上你。出事那天你约我到崖边,在我身后告诉我说嵇祺已经知道我们的事,还威胁要你离开我,否则要对我不利,就在这时,我听到嵇祺的喊声,回头恰巧看到他向我扑过来,我直觉以为他要杀我,向旁跃开,没想到嵇祺却没站稳身子,冲下了悬崖……”他的唇角带着沉痛。 “刚开始我以为嵇祺是想推我下去,后来,我愈想愈不对,想推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他盯住她的眸子,缓声道:“实际上,嵇祺是想救我,他看到了你的动作想警告我,我却被你误导为他想杀我,我一直不敢对我的推断下结论,直到现在……我想我说的没错吧?你爱的是顶着世子爵衔的人,根本不是嵇祺或我,任何阻碍你的人,都逃不过你的毒手!” 方语柔不言不语,两眼失神地望向前方黑夜。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她辛苦所布的局全毁了…… 耳旁嵇律的声音像是从飘渺的远处传来—— “你心中根本没有爱,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牺牲任何人,可以心狠手辣对无辜的人下手……”嵇律的声音透着轻鄙,“我竟然还为你这个女人付出了一段感情,可笑极了!” 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方语柔凄惨地大笑起来。 如凄如嚎的笑声如鬼魉般悠吟不断,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到头来,她又变成小时候那个寄人篱下,‘没有任何东西的穷女孩…… 为什么上苍要对她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预警,她突然往自己脖子横刀一抹,一缕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殒。 嵇律没有阻止她,他觉得没有必要。 救了她,也救不了她的灵魂。 让她用这种方式赎罪,已经算是对她的一种仁慈了…… 第十章 蒙贞尽量让心跳保持一定的节奏,控制每一次呼吸的长短,也尽量让眼球保持在同样的位置,不敢随便乱动,她还在等……等床边的人离去。 她刚才已经等到老祖宗听完嵇律的描述离开了。现在只要再等到他走掉就行了。 可是嵇律却轻笑起来。 “你究竟还要多久才肯睁开眼睛啊?我的书都看了大半本了。”他笑着调侃她,“你再不睁开眼,我只好在这边把整本书看完。” 蒙贞倏地睁开眼瞪他,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装睡,竟然还让她憋那么久,阴险的家伙! “你等我干嘛?是不是又缺人侍候了?!”她翻身坐起,绷着腮帮子讥道。 她还在生气? 嵇律暗自思索她生气的程度。 “你感觉怎样?手还痛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嵇律不问还好,见他提起手腕的事,蒙贞顿时变了脸色,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拉住她。“喂!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 “你不喜欢我这间屋子?”他还在赔小心。 蒙贞憋着气道:“我不喜欢你这座王府!世子爷!” 见他还拉着自己的胳膊,蒙贞瞪着他的手道:“世子爷,嵇府有不准奴婢辞职的规定吗?” “没有。”他瞅着她回答。 “那好。”蒙贞怒瞪那张绝俊的脸孔道:“我现在就辞职,想必你也无权阻拦我才是。你要人侍候,再另外找个丫头吧!”她不待嵇律有所响应,径往外走,步伐才跨了一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身说道:“对了,我差点忘了,我在这里做了那么久,薪资还没给我。”她朝他伸出嫩白的手心。 嵇律的神情闪过一丝狼狈,他怎么能真的掏钱给她,这一给不就摆明把她当奴婢看了吗? 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奴婢,打一开始他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蒙贞眸底挂着赌气的挑衅眼神,等着看他如何处理。 却见嵇律笑了笑,伸手拉开一只抽屉,说道:“好吧,既然你一定要酬劳,那这些你就拿去吧。” 嵇律话还没说完,蒙贞早就气得嘤咛一声哭了出来…… “我恨你!恨死你了!”她甩头往外奔去。 “蒙贞!”嵇律气结地拿着要给蒙贞的东西追出去。 蒙贞泪眼潸潸边哭边跑,不料就在她跑出嵇律屋子的前厅时,却一头撞上了一道结实的肉墙—— 蒙贞抬头一看,是风清巽? 这一耽搁,嵇律已经跨大步跟出来了。 “啊!嵇律,天昊已经偷到你要的东西了,我邀他一块来,他说什么也不肯……”他还说着话,前襟突然被一把扯住,他顿时停了话音,低头一看,是蒙贞? 风清巽吓得倒退了一步。 “带我离开这里!快!”蒙贞冲着他叫。 风清巽这一惊非同小可,雷天昊曾慎重警告过他,不要跟蒙贞有任何接触,也不能对她表达任何善意的温柔——除非你想和嵇律干上一架。 当下慌得风清巽立即高举着双手,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不干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大叫道。 嵇律大步走来,蒙贞闪到风清巽的背后叫道:“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雷天昊的警告犹在耳边,风清巽挪着身子躲蒙贞,不想隔在他们二人之间,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蒙贞竟被他撞了一下,他出于本能想扶住她,才伸出手,立即又缩了回来。 蒙贞“碰!”地跌坐在地上。 “混帐!”嵇律冲过来,咬牙切齿地对风清巽恨道:“你为什么不扶她一下?”他一副想揍人的模样。 “我……我是因为……”风清巽百口莫辩,奇怪?怎么跟天昊说的不一样。 嵇律根本不理会他,蹲下身去,担忧地柔声道:“你有没有摔伤?” 他的语气让风清巽听得瞠目结舌。 几时瞧过嵇律这么温柔地说话过?他的语气向来冷冰冰的。 “不要理我!”蒙贞赌气不看他。 “我怎么可以不理你呢?”他扶起她,递上手上的东西。“你的酬劳我还没给哪。” 是那两只麒麟! “你偷了它们?”蒙贞惊讶地望着麒麟,忿忿地指控。 “我借来看看。” “你偷了它们!” “那不叫偷,何况玉麒麟本来就是我的。” “那你是后悔把它送给我罗?那好,你拿回去,我也不要了!” 这……嵇律瞪着白眼,她拗起来连他也没辄。 “好吧,好吧!’’嵇律无奈道:“就依你说的,偷就偷吧!’’只要能安抚她,说他是土匪强盗他也认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她瞅着他看。 “嗯,麒麟加上老祖宗认出的红梅胎记。”蒙贞的表情让他心生警觉。 “那你还这样对我!”她忿叫道,一双滢亮的秋眸蓄满了委屈的水雾。 嵇律伸臂想揽她,却被蒙贞一把拍掉,他低头瞧见两行清泪从她低垂的腮边滑落。 嵇律心底不禁一揪,心疼地伸指去接住一颗晶莹的泪珠。他柔声道:“别哭了。”他正准备哄她,抬眼却见风清巽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旁,兴味十足地看着。 “喂!你还不走啊!”嵇律瞪他。 风清巽对他摆摆手,大方地说道:“你忙你的,不用理我。”他正看到兴头上。 “你究竟来做什么?”嵇律皱着眉头。 “我不是来找你,我是专程来拜托蒙贞到我那里去一趟。” 嵇律翻了下白眼,又来了! “你们这些人有病为什么不去找大夫,找她干嘛!”他没好气地说,真后悔告诉他们蒙贞懂医术的事。 “呸!你别乱诅咒人生病,是雅茵不是我。” “不准!”他跋扈道:“我管是谁,蒙贞哪里都不能去!” 风清巽还没发火,蒙贞已经吼了出来。 “人家是拜托我,干你何事?‘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不准你去!”嵇律也不悦地吼起来。 “世子爷!请你搞清楚状况,我已经不是你家的奴婢了,你算哪颗葱,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面对蒙贞颇为轻辱人的话,嵇律除了把两道浓眉耸得老高外,似乎没什么应有的火爆反应。 这一幕让风清巽印象深刻极了。 “你是我的妻子,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闻言蒙贞却勃怒道:‘‘我有说过要嫁给你吗?”她怒瞪他。 “你怀了我的孩子还想要嫁给谁?!”他大声吼出。 风清巽微笑起来。 蒙贞大大喘了一口气,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在外人面前提了一遍。 眼尾瞄到风清巽的笑容,蒙贞气得进出泪珠,跺着脚大叫:“你干脆去洛阳城门上大声宣传好了!告诉你,我会嫁给你才怪!” 她一把推开挡路的风清巽,边哭边往外跑去。 嵇律转瞪风清巽,眼眸不悦地眯起来。“都是你!” 这一刻,风清巽终于明白雷天昊的警告了。 “嗯……”他摸着鼻子往外走。“我看改天我再来好了,反正雅茵也不急……”他可不想象雷天昊一样挂着彩回去。 “我都低声下气一个多时辰了,你到底还要跟我呕气多久啊?”嵇律无奈道。 蒙贞根本就出不去,她还没走到王府大门,就被嵇律给请回书斋来了。 “跟你怄气有什么用,被欺负的人还不是我。”她心酸地低下头去。 嵇律见她讲得委屈,心底倒泛起一阵愧疚。 “你口袋里明明有金麒麟为何不拿出来?” “把麒麟胡乱塞给陌生人的人是你,你对履行婚约的意愿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可是我给的人是你,这有什么不好!”他无赖道。 “你的意思是你有可能跟随手送出去的任何一个人结婚了?你的妻子并不一定是我?我只不过是刚巧蒙上的罗!”她问得怨怼。 “我没那个意思。”他叹口气,有丝疲惫地往后一靠。 蒙贞想到他一直在照顾她,自己整晚没合过眼,倒有些心软了。 “其实不只是麒麟,凡是我从嵇祺那里继承的一切,包括世子这个爵衔,我都想丢掉。”他沉缓地道:“十七岁那年,我和清巽、天昊三人在一间龙王庙遇上了很玄的事,我们全部被诅咒会发生一件不幸,后来嵇祺真的出了意外,我直觉把他的死全怪在自己头上。也不在乎外头绘声绘色地说我弑兄,十年来,我一直活在悔恨的阴影里,那时随手递给你玉麒麟,只想摆脱心中一个包袱,没多想什么。” “我本来是配给嵇祺的,那我跟你……” 嵇律低头瞧她不安的表情,笑道:“当初你父亲曾救了我爷爷一命,那时嵇家就承诺把拥有麒麟的两个人配对,我从嵇祺那里接收了玉麒麟,又把它转送给你,不正是姻缘天定吗?” “你真的会跟任何一个拿着金麒麟上门的女人结婚?”她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酸。 嵇律嘴角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拉进怀里,蒙贞身子一僵,不太甘心就这样原谅他,嵇律霸道地加强力道搂她,在强大的力道角逐下,蒙贞身子软了下来,任他抱着,嵇律扩大了脸上的笑容。 “老祖宗可能会这样要求,但是我不会这样做。”他揽着她,大手揉着她头顶。 蒙贞狐疑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本来就打算一辈子不娶妻的……纵使对方有麒麟也一样。”他微笑道:“当我看到摆在一起的两只麒麟时,你不晓得我心中有多激动,我很高兴对象是你。” 蒙贞唇角偷漾着甜笑,却擢着他的胸膛。“骗人!你不是就把方……我堂姐接来准备要成亲了?还跟她卿卿我我的!” “我总得让语柔先吃诱饵,才能真相大白啊!” 蒙贞听他把语柔的名字叫得亲热,又吃起醋来。 “你以前那么爱她,难道真的能忘了她?”她嘟着小嘴道。 有节奏的闷笑声从头顶上传来。“怎么?你又吃醋啦?”蒙贞的头顶被他用指头敲了一下。“奇怪!你那么爱吃醋,为什么要编一大堆谎话让我气你,还把我让给她,自己偷偷跑掉?” 蒙贞红着脸,撅起唇儿道:“我以为你们彼此相爱嘛,她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想成全你们。” “哟!”他兴味十足地戏谑,“你的肚量可真大!那现在你在吃什么醋?” “我……我哪有吃醋?”蒙贞嗔怒起来,“你才是!我讲的话你全信,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欺负我!” “关心则乱嘛!’’他四两拨千斤地回避自己的恶劣罪行。 “那对我堂姐呢?你真的不爱她啦?” “那是年少时的迷恋,不是爱,如果我真爱她,你想我会把她丢了十年不管吗?”她的头顶又吃了一记爆粒。 “哎哟!你一直敲我头做什么?” “看看你脑袋有没有装东西?你昨夜一跑掉,我不是就跟在后头把你找回来了!我爱的是谁,还搞不清楚吗?真没脑筋!” 蒙贞把他的手抓下来握在手中,防止他又敲她,进入眼帘的却是那道银白色齿痕。 她用指腹轻轻抚着它,低声问道:“你被我咬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没什么,每看一次,就想起你一次,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话让蒙贞心脏猛地大力撞击了一下,‘‘那我就让你多想我一点罗!”她顽皮地笑道,抓住他另一手。 “喂!你还真咬啊!”嵇律大叫,反箝了她的手。顺势一压,把她压在身下。 “你这野丫头敢戏弄我,看我怎么折磨你!”他呵着她的胳肢窝搔痒,惹得蒙贞笑得在他怀下钻来躲去。 “别……别这样嘛!饶了我……”她笑呛了气。 嵇律却没放开她,反倒俯下头,噙住那两片娇笑甜美的唇…… “嗯……” 突然间,一阵漫天响的咕咕叫声,从蒙贞肚子传了出来。 嵇律仰头大笑起来。“你又多久没吃东西了?” 蒙贞认真地扳着手指计算,看得嵇律大大皱眉。“可恶!马上吃东西去!你最好赶快养胖,否则我天天看着你吃饭!” 这家子怎么主子奴才一个脾气? 蒙贞任他拉着走,对他的霸道倒没什么怨言,突然间,她想起一句奇怪的话,拉了拉嵇律的袖子。 “唉,你叫天昊偷什么东西?” 嵇律身形一顿。 “没事,那是他的兼差。”他嘴里含糊咒骂了几句蒙贞听不懂的话。 这下,蒙贞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她主动搂住他的颈子,柔软香馥的身子就贴着他胸膛磨蹭。 “哪,告诉我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嵇律哪受得了这种诱惑,他身体一绷,冷不防将她猛烈抱入怀中,灼热的唇饥渴地覆盖住她娇嫩的唇瓣,他的舌探入她口中,诱惑她柔嫩的丁香小舌,享受她口中的甜蜜。 四片火热的唇儿不断灵动缠绵,愈吻愈深,嵇律的吸呼浓重起来。 他陡地发出一声低吼,抱着她大步往回走,深浓炙热地盯着那张半启的红唇,他带笑的嗓音十分沙哑魅惑。 “用这种方式来套答案,我可是求之不得,你服务我一次,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何?” 他将她放倒在软榻上,自己也躺下,顺手一带.将她拉在自己上方,“我可是准备好要回答你的问题。” 看来,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得花一段很长的时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