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土与归途》 第一章、跳跃的世界 “当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我就成了一个有价值的人,是那份工作让我拥有了价值,否则我就是一个对社会毫无意义的废物。” “我活着只为了工作,我工作也只为了活着,仅此而已罢了。” .... 傍晚的时候下了很大一场雨。 城市的天空乌云密布,公共汽车的站台上,挤满了刚刚离开写字楼的上班族,一道枝型的雷霆在天空一闪而过,短暂地撕裂了黑暗。 尔后复原,大雨滂沱,仿佛一条从天空流向大地的长河。 激流的冷水打湿了雨伞,打湿了衣衫,打湿了每一张麻木不仁的脸孔,同样淹没了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一束束雪亮的光线由车前的氙灯射出,刺入微暗的眼膜,不耐烦的喇叭声在水幕中想起,错乱交接,深恶痛绝地控诉着这座城市的交通。 古老的黑暗则一成不变,静悄悄地笼罩着这座城市,笼罩着林立在大地之上,一栋栋参差不齐,如若墓碑一样排列的高楼。 高楼之内燃亮着无数盏苍白的灯光,落地窗分割着黑白,黑暗中的人望着白光下的人,白光下的人同样也在对望着黑暗中的人。 他们彼此无言,仿佛都在向往,都在唾弃,都在祭奠... 祭奠着谁人的生命,谁人的光阴,谁人的前程,还有谁人的自由。 挤在堵塞路段上的公共汽车姗姗来迟,湿淋淋的人们一拥而上,自动拉伸门里面的电子女声频繁响起,以着麻木的语调汇报每一位上车之人所消费的金额。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一个落魄的失意者没有挤得上车,开车师傅一边大喊着满人了,满人了,别上了,一边在他准备要强行挤上去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关闭了车门。 他被拒绝于门外,一如他的人生。 因为不懂如何交际,不习惯被关在笼子里,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人的恶评等等因素而遭到无数次的拒绝,甚至辱骂,他像条落水狗一样,步履蹒跚地走在积水横溢的人行道上,追随着停滞不前的车流一直往前走,拐出主干道,走到了一条高架桥的桥脚。 他在桥脚抬起头往上眺望。 这条路很长,仿佛没有尽头,延绵直向天空。 他刹那中恍惚了许久,从没有觉得这一条迷失在水雾中的大桥竟是如此的苍茫,又如此的悲凉,就像一条死去了无数年,仍然不甘屈服,仍然屹立在河川之上的巨龙。 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慢步走上了这座桥,一步一步地抬起浸满水的鞋子,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在去往最高点的路上,他的鼻尖酸涩,眼眶温热,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那些爱过自己的人,很对不起这个曾经他期待过的世界。 他掠过一辆又一辆的车,路过车窗内一张又一张形色不一的脸,他在高架桥的顶端静立了许久,定定地望着桥底下的那条川流不息的黑色长河。 白色的水花在纯粹的黑色中盛开,生命不过是死亡中一个转瞬即逝的片刻,他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爬上了高架桥的栏杆,纵身跳了下去。 身体撞击这条澎湃的大河,灵魂打破水的障碍,就此坠入深渊。 蓦然间,灵魂之外的所有声音都在浑浊的水流中熄灭了。 寂静中的黑暗被拉扯得又深又长,在沉落的过程中,他看到了水面上的天空,又是一条狂烈的奔雷闪过,世界连同灵魂,连同黑暗都被撕碎成无数份。 就像一片白云的飘絮,缓缓地落入一个孩子的眼中。 ... 孩子从无边无际的饥饿中苏醒过来,错愕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死,不止如此,还来到了另外一个更加冷漠,更加苍凉的世界。 果然,老天爷就是一个心肠贼坏的糟老头子,祂在关上你一扇窗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忘记顺便把你的门也给带上。 耳边传来细微的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愣了一下,望向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摆在自己旁边的婴儿,在他脑子里的那些有限的记忆中,他不记得在自己饿晕之前,还有个弟弟什么的。 他这具躯体的生父生母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一群闯入村庄烧杀抢掠的山贼手中,他是那条村子里的唯一幸存者,被他的爹娘藏在水缸中,憋着气,才侥幸不死。 在村子被烧毁了以后,他一路颠簸流离,做过苦工,当过劳力,也跟随过难民,可没有一处地方是能够长久收留他的。 一来是因为土匪横行,二来是因为妖祸肆虐,除了居住在城里的居民,否则,很少有人敢打满包票,相信明天起床的时候,自己还能看到天空上的太阳。 替家人报仇的想法,他一直都有,但可悲的是,他连解决温饱的能力都不曾具备,成长到能够只身杀入山寨,屠尽所有贼人的地步更是比登天还要艰难。 万幸的是,他在饥饿中死去了。 接替他继续承受苦难折磨的是另外一道灵魂,而那道灵魂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报仇,他只是在想怎样才能填饱肚子,怎么才能继续活着,不至于饿死。 留着这个婴儿自然是万万不能的,他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还能带上一个孩子。 可他又不忍心看着这个被抛弃的孩子就这样饿死。 于是,他把孩子背到集市离去,背着孩子,蹲在人流中仔细地观看,要是遇到面相看上去还算不错的路人,他就走过去,拉拉那人的衣角问他或者她,愿不愿意收留这个孩子,他很饿,我没东西给他吃,他跟着我是要饿死的。 这时候,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这股勇气,要知道,再跳下高架桥之前的他,是一个连和路人说上一句话都不敢的胆小鬼。 然而,他的勇敢并没有实现他的愿望,好心人虽然说确实有不少,但愿意收留下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在这个过程中,他得到了不少东西,譬如一小袋的米,一两个掺有杂粮的馒头,几个鸡蛋,一杯温热的茶水,几件别人不要的衣衫等等... 当太阳在天边落下,黑夜渐渐降临,茶杯里的热茶散去了本有的余温,集市里的人流不再拥簇,商铺纷纷拉下闸门。 空旷的风吹过空荡荡的长街,有意无意地卷起一两张别人遗弃的纸张,他抱着别人的馈赠,背着孩子,在月色下慢慢地行走,一走就走了很多很多年。 (这是重写,更新不定期,而且估计也签不上约的,请不要浪费钱去投资。) 第二章、树叶下的我们 “既然这个世界上生有那么多的神仙,还有妖怪,他们个个都很厉害,一个能顶好几十,好几百,甚至好几万个我们。” “他们什么活儿都能干,神通广大,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 “既然他们都那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们呢?” “难道...我们生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这个世界凑数的么?” 最后一片绿色的叶子脱离了枯树的枝干,颤颤悠悠地落下,搁浅在火烧成灰烬的大地上,仿佛一只由亡魂们递来的手,怜惜地抚摸那一存残存着昔日余温的尘土。 小孩歪着脑袋,懵懂地看着那个蹲在废墟瓦砾间,不停地揭瓦翻砖、搜搜摸摸的大小孩,他用尚且天真的声音问他的哥哥。 这个问题显然不是第一次问了,每次看到这些在一夜之间沦为废墟的村落,他都会忍不住去问问他的哥哥,因为他觉得这样很不合理,他认为的世界... 它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神仙我不知道,妖怪的话,那还用说么,”哥哥站起来,用力地伸个懒腰,然后又朝着另一间还没搜刮的房间走去,“我们生下来就是给妖怪吃的啊,就像谷子生出来是给鸡吃的,鸡生出来是给人吃的,而人生出来,就是给妖怪吃的。” “都是同一个道理嘛。”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他嘻嘻哈哈地笑,仿佛在讲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他跨过一堵断裂的土墙,走进大概是一间卧室的遗址,深呼吸一口烧焦的空气,用力搬开那张烧剩一半的木床。 木床下面有一块做过标记的砖头,但有一只便壶侧翻在上面,气味浓烈的排泄物沿着壶口侧漏出来,沾满了那块砖头。 这户人家在死之前,大概是吃过一顿肉食吧,不然味道不至于那样浓烈的。 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久远到仿佛越过了记忆的尽头,哥哥舔舔舌头,往麻布质的裤子上擦擦手,然后就蹲下身,用手抓住那块砖头。 他把砖头从地面上抠了出来,随手丢掉,继续深挖那块砖头底下的土层。 “哟,还真有货,”他挖到了一个陶制的罐子,有些兴奋地说,“呀,果然,很多人都喜欢把东西藏在床底,因为那是最靠近梦的地方。” “莫怨我,咱哥俩谋求的不过是一条活路而已,”哥哥说,“你们的路走完了,我们的路还要继续,有怪莫怪。” 他掏出那个罐子,把罐子藏在衣服里,鬼鬼祟祟地看向房子外的四周,确定有没有人藏在暗中盯着他们,打他们的主意。 四周荒无人烟,脏兮兮的小孩站在黑漆漆的枯树下,好像也被火烧过一样。 冷风划过倾斜的山脊,掠过平地,远远地袭来,空气越发萧瑟,流动的野风在旷野中呜咽着,徘徊着,随后远去,带走一些尘埃,带走一些灰烬,带走一些不甘死去的孤魂们。 但却没有带走那片蒙灰的叶子。 西边大地的尽头,半沉着一轮橙黄色的太阳,没有人在附近,没有人会留意他们,在很多人的眼里,他们存在的本身就像是孤魂,孤独无依地流离在人流如潮的俗世之中,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消失,说不定哪一天就是离开,或者死掉。 不会有人同情他们,也不会有人可怜他们,可能顶多就是会有一点儿悲伤,有一点儿不习惯,但再怎么不习惯,慢慢还是会习惯的。 因为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模样。 哥哥打开陶罐的盖子,把手伸进去,他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他眼睛很明显地亮了一下,旋即把那些硬邦邦的东西摸出来,放在手上。 饱满且沉重的银色被夕阳染红,他深深地再呼吸了一口气,把手掌合上,再摊开。 映入眼帘,银中带红的颜色依旧,物体的重量依旧,扎实地贴在他的掌心里,默默地感受在他的颤动。 他顾不上洗去手上的肮脏,甚至有些恐慌地把沾有臭东西的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咬,就像以前在另外一世界看到的那些电视剧一样。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个动作到底有什么用。 当牙齿触及金属表面的那一刻,他甚至还在暗自祈祷,祈祷牙齿不要咬动这块银色的金属,因为它会是一块银子。 银子是金属吧,金属可是不能被牙齿咬动的东西。 他没想得太多,也没想得太过深入。 尽管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是单靠牙齿咬不动的。 ... “你是说,我们有钱了么?”破庙里的明火在烧,跳动的火焰上方架着一口铁锅,铁锅也是今天从那座村子里淘来的,里面放着一小把米,还有一个鸡蛋。 弟弟捧着一小碗热汤,欣喜地看着火光映照着的那一张熟悉的脸,他很少会看到哥哥的脸上出现这种快乐,那种真实的,不掺杂任何成分的块乐。 以他那有限的认知,他暂时还不太能理解有钱是什么样的意思,但从哥哥的笑容来看,有钱应该是一件好事。 只有好事才会值得哥哥那样地高兴。 尽管哥哥的脸上时常都是挂着笑容。 就像时刻都在督促自己练习怎么微笑那样,他能感受得到那种笑容多少有点儿不纯粹,掺有一点牵强,一点不得不服从的心酸。 他知道哥哥其实是一个不爱笑的人,但为了他,哥哥就必须要笑,因为哥哥不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不想让他承受那种孤独无依的苦。 哥哥就是这一个喜欢逞强的人,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位亲人了。 他从不敢想象失去哥哥之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他害怕面对那样的世界,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情愿自己死在哥哥的前面... 如果是死掉的话,大概就不用一个人面对那么空阔,那么森冷的世界了吧? “对啊,”哥哥靠近火堆,压低声音说,“今天可是捡到一块银子。” “知道什么叫银子么,”他的目光如火般灼灼,“一只鸡要几十块铜钱才能买到,而一块银子...可以买好几十只鸡!” 弟弟看着他的喜悦,他的紧张,而且脑子里也想到了鸡,那一只只毛茸茸,香喷喷的肥鸡,他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涂满灰尘的小脸上,小小的五官幅度夸张地拧巴在一起,又浮夸,又笨拙,完全没有一星半点的表演天赋。 “你笑啥呢,样子蠢死了,小心笑掉了大牙。”哥哥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啊,但能看见哥哥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就很开心了,”他咧咧嘴,嘻嘻地说,“可能开心就像是感冒吧,哥哥传染了给我,然后我再传染回给哥哥呢。” 第三章、米子兰下的阳光 每个人都有开心的时候和不开心的时候,现实中很饿,但只要睡着了,梦里面就会啥都有。 如果要用颜色来形容,那现实应该是灰色的吧,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天空灰蒙蒙的,屋子灰蒙蒙的,在每一个下雪的夜晚,就连山脉和大地还有人们的脸,也都是灰蒙蒙的,恍若入梦未醒。 “大道无情,只愿垂青有缘之人。” “娃娃,你根骨奇佳,实乃千年不遇的修道奇才,”灰蒙蒙的老头儿说着灰蒙蒙的话,“老朽在这里企盼多年,终于等到你的到来。” “入了仙门,便要断绝尘缘吧?”灰蒙蒙的哥哥说,“老前辈请回吧,我没有这等魄力,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看着火光中的小孩,“我是最不可能放弃他的人啊,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我才是一心的。” “非也,红尘俗世亦可养性、修心,成就大道,只是老朽此身早已坐化多年,之所以久久不愿归去,只盼望有人能够延续吾之道统。”老头儿说。 “若是他朝有一日,你修成了金丹之境,可愿犯险替老身去一趟北境之北的十万雪山,到里面寻得一位姑娘,告知她...” “山人坐化于此,平生已无憾事,勿念,有缘自会再见。” .... 破庙内没有风,但老头儿的身形却一瞬间犹如风化的尘沙一般散去了,火光照亮了哥哥的眼睛,他淡淡地笑着,笑容干净得像雪夜里唯一的阳光,似乎觉得接受了老先生的恩惠,自然要感谢老先生的好意。 但有又一个忽然间,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愣愣地感受着体内星罗密布的筋脉和气流,以及一片沉睡在丹田中的气海。 他错愕地望着自己越来越有力气的手掌,陷入了迷茫了,不知道应该感到快乐,还是应该悲伤,无意中忽然间拾得的宝藏,既像鼻涕,又像大雾... 灰蒙蒙的一片。 .... “叫什么名字?”看守城门的是一个粗鲁的中年男人。 “我是哥哥,他是我的弟弟。” “我是在问你们全名,不是问你们的关系,”男人的声音愈发显得不耐烦,“怎么地,你们是没爹又没娘么,没给你们取名字么?” “不,不是,本来我们也是有名字的,但一直都没有人问过我们的名字,所以...就忘记了。”哥哥摸摸后脑勺,哈哈地笑。 “老家在哪里?”男人低下眼帘,又问。 “以前住在地球,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哥哥笑着说。 “地球?还有地方能叫地球这个名,咋不叫皮球呢?”男人厌恶地剐了他一眼,“钱带够了没有,一共要四十个铜钱,这里先交二十,呆会儿进去画个押,完了,再交二十。” “公告不是说只要十个铜钱就可以么?” “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到底交不交,是想进,还是不进?”男人冷淡地问。 哥哥到底还是给了,弟弟站在后面看着哥哥低头哈腰的样子,觉得哥哥就像一条土不啦叽的流浪狗。 而他就是那条跟在大流浪狗屁股后面的小流浪狗,饿得瘦骨嶙峋,只能吐着舌头,眼巴巴地仰望着人类,恳求他们施舍一点点吃剩下的骨头或者饭菜。 为什么狗需要依附着人类,为什么人类需要拼了命地往人多的地方扎去,做一条饥饿又自由的流浪狗难道不好么,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难道不快乐么? 年仅六岁的弟弟自然是想不明白,如果去问哥哥,哥哥的回答大抵也是城里住着安全,不用太过担心夜晚会被妖怪一口吃掉。 因为城里会雇请修士坐镇,而且人一旦多起来,阳气就会重,修为弱的妖怪就忌惮这个,不敢贸然来犯的。 交完钱,坐在一张木桌后面的官员给了他们一张盖有章印的批条,哥哥把批条揣在兜里,拉过弟弟的手拉,走进往来的人流当中,大摇大摆地追随着人潮,走进了这座守护森严的石城。 弟弟默默地看着哥哥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的腰似乎生来就是弯的,不是在弯着腰搜搜刮刮,就是在弯着腰向别人低头道歉。 别人总是板着一张黑脸,就像是哥哥欠了他们很多很多的钱。 而哥哥最缺的就是钱。 他说这块银子可以让他在城里面买到一份工作,以后我们就住在城里好了,哥哥努力赚钱,你就好好念书。 念书有什么用,念书就能挣到钱么,念书就不用被妖怪吃掉了么? 哥哥摸着他的头,念书会让你看到更大更宽阔的世界,我们的人生其实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不曾知晓的美好。 弟弟抬起头,说,可我不觉得苟且啊,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喜欢跟在哥哥后面,这一点也不苟且,就算天空塌下来,哥哥也会帮我撑住的。 “但你不能不长大啊,”哥哥说,“哥哥可以允许你慢点长大,慢慢来,哥哥会等你,但你不能不长大啊。”他又一次轻轻地说。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 进城以后,他们租了一个便宜的房间,地处在一条狭隘的小巷里。 粗糙的红砖墙矗立在两侧,无声无息地拘束着人们的四肢,就像是囚笼一样。 房间设在一栋高度有三层的老屋子里,老屋子的门前有一颗米子兰树,细长的枝干斜斜,兀自地生向屋檐外的天空。 它的叶子很碎,其中又长有颗颗粒粒的黄色花籽,就像一片仍在孕育中的花海。 遇见它的时候是上午将近中午的时候。 冬日钝重的阳光从那一线天空中撒落下来,光线的角度恰到好处,糅合了花籽和绿叶的静谧。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远道而来的兄弟俩愣愣地站定,看着这株再平常不过的植物。 忽然间,他们仿佛忘却了呼吸,生怕呼气的声音会打破这一刹那的灵光闪现。 “你看嘛,这就是念书的好处,”哥哥得意洋洋地说,“它可是会给你一双随时随地发现美的眼睛呀!” 一阵风扫过,吹动岑寂,弟弟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说,“是吗,我还以为是你也饿了...” “这样吗,原来是饿了啊。”哥哥多少有些丧气。 弟弟怯怯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敢再说话。 “呐,既然饿了,我们等会就去吃饭吧,”哥哥很快就重振旗鼓,“在这之前,我们先把家收拾好,那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 他的脸上重新挂满了笑容,这一次是干净的笑容,就像走过一条阴暗的走廊迎面碰上的阳光,又像新翻开的一页书章。 里面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内容的每一句,句子的每一个字,乃至一撇一捺,印刷用的纸墨都是崭新的,仿佛纤尘不染。 弟弟大概是很久没见到过哥哥这样地笑了,似乎比上一次吃肉隔得还要长久,以至于记忆变得迷糊,灰蒙蒙的一片。 第四章、春天的哥哥 不得不说这座城市真的很大。 光凭脚力,耗费小半天的时间也不见得能够从城市的最北端走到城市的最南端,两条贯穿中心的大道将城市划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 中心那一圈屹立着规模最为宏大的建筑群,亭台楼阁,宫殿会堂,一应俱全,称为之内环,集合着城市权力的顶峰。 即便没有办法进去,只能站在不远处默默地观望,见惯废墟和茅屋、平房的弟弟还是惊讶地张开了嘴巴,从没想过房子可以建得那么高大,那么漂亮。 无数人挤破头脑都想要在那个地方占有一席之地,但无奈的是,那块地方的面积就那么大,有人进来就得有人出去。 人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欲望,所以总是难免惹起诸多无谓的争端。 ... 中午吃的是红烧牛肉面,这是站在面店的菜单犹豫了很久,哥哥才下定决心点的面条,除了想吃一顿好的以外,大概也有那么一点思乡之情。 当他还生活在能够遥远的星球时,因为求学和工作的缘故离家多年,最常吃的就是红烧牛肉味儿的方便面,还有的就是出租房外的某县小吃。 填饱肚子后,哥哥去了趟人力局,交付订金,接待他的官员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最迟不超过两天就会通知他去上班。 哥哥满脸堆笑地谢过那位官员,留下通信地址,临走之前不忘偷偷地往官员的手里塞进一份红包,官员笑着接过他的红包,又提醒他记住工作满一年之后去政务部的登记身份,办理短期居住证明。 有了那张证明,日后如果有妖怪围城的情况出现,才不至于被优先当作是弃子,被人从城墙上扔出去,当作是打发妖怪的口粮。 这些都是人情世故,也是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学不会的技能。 “其间注意不要惹事,不要留有案底,到时候只要你还在这里工作,表现良好,念在你们年纪不大的份上,我们的人一般都不会为难你们的。” 官员偷偷地掂量掂量红包的重量,语气越发和善地说。 “记住千万千万不要惹事,遇到什么小刮小蹭的,忍忍便是,就算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得留到一年后,等证办下来了,什么都好说,知道么?” 官员一再强调,意味深长地看着哥哥,哥哥连忙笑着点头答应。 他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他别去得罪别人,遇到事儿,能忍则忍,毕竟居住在这里的本地人多少都会有些排外心理,他们只要一听到你的外地口音,或者瞅着你的打扮不像是本地人,他们就总是会下意识地看不起你,有些管不住嘴巴的还会骂你是贱货,有爹生没娘养的杂种... 不然哪至于要背井离乡,去别的地方,抢别人的谋生? 人生来便是有贵贱之分的,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这一点,官员没有说,哥哥也没有说,弟弟就假装自己不知道好了。 官员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哥哥就收到了上岗通知,工作地点是东城区的废品回收站,工作内容是拆分废旧的金属材料。 待遇还不错,管饭,但每天只有一顿,而且几乎都是盐水饭团,每个人只发一个,等忙活完手头上的事儿,空闲下来再吃。 没有明确的休息时间,基本上一踏进废料场的大门就开始干,由白天干到晚上,工作的难度虽说不高,但要面对的好歹也是比皮肉骨头还要硬上许多的金属,出现意外,伤及手脚也是常有的事。 来到废料场的第一天,满脸胡子拉渣的老板发给他一双白色的手套,一把锤子,一把凿子,还有一把螺丝刀。 老板把他领到一座小山时的废料堆之前,跟他说,把这一堆铝板的螺丝都给我拧下来,一个礼拜之后,我要看到一座没有半根铁螺丝的铝山。 哥哥愣愣地望着这座比他的人还要高上很多倍的废料堆,自觉地戴上那一双油腻的脏手套,默默地说了一句,好。 这样的工作量,对于一个常年端坐在写字楼里的人来说,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常年混迹于荒坟废墟里的孩子来说,则不过是小菜一碟。 况且,他还有功法加身,不断地试探身体承受能力的极限,打破肉身桎梏,这本就是老头儿传给他的那一套功法的要义之一。 而眼下更为重要的是这份工作的收入稳定,并且多劳多得,这样他只要再勤快点就完全可以支付弟弟上学堂需要的费用。 学堂在城南地区,在里面念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出自本地人家,沿袭父辈的传统思想,同样普遍存在着明显的排外倾向。 他们很不喜欢那些外乡人,认为这里之所以会变得乌烟瘴气,绝大部分原因都是那些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外乡人造成的。 狡猾、野蛮、不安好心、不知好歹... 这些都是他们用来形容外乡人的词汇,认为他们溜进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跟他们捣乱,抢占地盘,瓜分利益。 再加上弟弟的身上时时会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金属锈味和垃圾的酸臭味儿,以至于没有几位同学愿意接触他,和他当朋友。 大家都会刻意地避开他,与他保持距离,看见他,甚至还会厌弃地捏着鼻子,似乎生怕染上了他那股穷人的味道。 有几位态度恶劣的学生还会欺负他,说他是垃圾,怎么没点自知之明,跑来这里读书,这是他能呆的地方么? “垃圾就是垃圾,无论再怎么改变也是垃圾,你就该回到垃圾堆去,少来这里影响别人了,你不觉得你很臭么?” 弟弟从没有反驳过他们一句,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说的对,而是他的哥哥答应过那位官员不要惹事。 他害怕他一出手就会惹来麻烦,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对付这帮自幼被爹娘溺爱有加的毛头小子,可谓是绰绰有余。 他大可以用拳头打爆这些无礼的家伙们的牙,打到他们连自己的亲娘都认不出来,只能屁滚尿流地抱头鼠窜。 但他不能这么做,一旦这么做了,就等于这些家伙的爹娘肯定会找上门来,然后就会连累到哥哥。 哥哥的工作已经够忙的了,一个月下来也就只有一天休息时间。 而且那一天的休息时间还得随时待命,遇到活儿多的时候,极有可能会被喊回去加班加点地继续工作,甚至是直接克扣那一天的假期。 取消了就不会补偿,要怨也就只能怨自己倒霉,刚好赶上了那个时候。 毕竟,工作岗位已经给到位了,而且每个月的薪水都是准时准点的发放,少有拖欠的情况,你要是嫌累不想干了,你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马上就会有新来的人顶上。 向来都是人缺钱,少见会有钱缺人。 在书本上,他们这种人被称之为流动经济体。 哪儿有钱,他们就往哪儿钻的意思。 再说得直白一点,入骨一点,那就是穷的意思,无论是在哪一个世界,人类社会最不欠缺的,永远都是穷人。 所谓“命苦不能怪政府,点背不能怨社会”,“穷人志短”,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书上面同样也说得很多,大多数都是用来形容一个愁容惨淡的社会氛围,以及深陷在穷苦底层中的那些被压迫的人们。 “痛诉旧社会的黑暗。”哥哥在另外一个世界念高中的时候,经常会在阅读题下这样写道,即便他压根儿不知道那篇文章写的是什么,但只要在简答题底下的横向里头写上这么一句,基本都能得分。 而‘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则是哥哥后来才学明白的。 所以,哥哥常常教导弟弟,做人啊,一定要知足常乐,辛苦就辛苦,累一点就累一点,只要还活着,我们就会有希望。 现在的生活已经算很好的啦,比起以前有一顿没一顿,动不动就得睡在那些破庙里的日子,起码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再也不用那么害怕睡醒时候睁开眼,直接就面见到冥王爷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至少我们还活着,对吧。 心脏还会砰砰地跳,肚子还会咕咕叫。 就像有好一群鸟儿住在我们的身体里。 一到了饿的时候,冬天就来了。 它们冷得发抖,只好抱在一起,靠着唱歌取暖。 但东西吃下去了,它就又暖和起来了,那时候,就变成了春天。 春天是多么好的季节。 在那个季节,人们可以吃热腾腾的饺子,穿厚厚的红色大衣。 爆竹噼里啪啦地响,那些不好的东西就留在冬天里,眨眨眼就飞走了。 就像燕子一样。 第五章、风雨中的男人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湿冷的寒流渐次加深,越是冷的冬天,哥哥的话就越多。 仿佛说话也是一种运动。 衣衫单薄的他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除了挥汗如雨地工作以外,似乎就指望靠这项运动取暖了。 人是一种害怕冷的生物,这一点在冬天的每个早晨都能很好地体现出来。 除了哥哥,大概不会有人会兴奋地离开暖融融的被窝吧,天空还没来就开始忙活,一边洗漱刷牙,一边在小小的灶台上煮一锅味道寡淡的大米粥。 然后,跑出来天台上练习打拳,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一套拳法,反正确实打得有模有样,不少居住在附近的老头儿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来到他们这栋房子的天台集合,等着站在他的后面,学着他喝喝喝地一顿挥拳。 不少跟他练过拳的老头儿都夸赞他的这一套拳法好,技法十分的精妙,既能活络神经,又能增强体质,每每练完以后,老头儿们都会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十岁那样,一口气爬个几层楼,根本就不费劲! 但老头儿们也不是每天都会来,赶上打雷刮风下雨的天气,老头儿自然是不愿意出门的,毕竟一个人再怎么有能力,也不能跟老天爷较劲啊。 可哥哥不是这样想,对于练拳的执着,他可是风雨无阻的,哪怕天空的雷打得再怎么响亮,屋外的风都要把路道边的树木连根拔起了,每天早上他还是要去到天台上喝喝喝地打上一顿拳头。 其实,哥哥最喜欢的是雨天,这让他省去练完拳法之后要去洗澡的功夫,因为天上掉下来的冷水已经把他身上的臭汗冲洗干净,他只要回到屋子里,喝光煮好的热粥,随手摸一把脸,好让自己的眼睛辨清身前的路,然后就能钻进大雨里,气势汹汹地赶去废料场工作了。 俨然一副士兵奔赴战场的模样。 哥哥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但哥哥却没有想过,我们会不会不是勤劳的小鸟,而是那被鸟吃的虫子。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勤劳致富的事吧,如果你生下来就是穷人,那你一辈子都只能是穷人了吧? 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有些东西,只要你出生的时候没有,那你这一辈子也就没可能会拥有的... 又像那些同学说的,垃圾就是垃圾,无论再怎么改变也还是垃圾.... 你不觉得,你很臭么? .... 灰蒙蒙的窗户外,弟弟看到了小巷那一线狭窄的天空,黑色的狐狸在天空飞驰,撒下阴郁的种子,如同乌云的颗粒。 乌云一旦经口鼻吸入,便会扎根在人的身体,从而形成一场阵雨。 咳嗽是雷声,肺里仿佛炸雷。 雷声乍闪,鼻涕和冷汗如便泄洪的暴雨般哗啦啦地流出来,身体内的力气随之就像沙土一样流失了。 于是,人就一病不起。 流感的狂潮来得迅猛且突然,起初很多人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区区小感冒,没必要大惊小怪,更没必要为此大动干戈。 但随着死亡率不断上涨,人们的平淡慢慢地转变为抱怨,直到沦为恐慌。 很快,内环城区又在原有的基础上,竖立起了一堵高耸的城墙,防守森严,恍若一座城中之城。 外围设有重兵驻守,未经允许的人不得禁止进入内城区,如有明知故犯者,不论缘由,一律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马上就有人跳出来说,这病铁定是那些不干不净的外乡人带进来的,看他们贼眉鼠眼的作势,一顿就是做多了亏心事,但又不敢承认,所以心虚! 当然,也有些脾气不好的外乡人跳出来回怼他们,说,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本地佬才不知好歹,张嘴闭嘴就外乡人外乡人,人有名字你不会叫啊,难不成就你们本地佬配有名字么? “你们要是病死了,那就是活该!” 吵来吵去,他们争执的观点,与这场流感的发展状况一致,没有得到任何好转,并且越演越烈。 患病的人数与日俱增,致死率高达七成,在如此高压的情况下,仍然能够不惧死亡,继续坚持进行劳动生产的人已经不多了。 废料场里的工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病退,然后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死去。 随之而来的是人手紧缺,废料场为了留住人手,不得不提高工人们的薪水,确保有足够的劳动力维持生产。 哥哥的收入水涨船高,好像又一次托死人的福那样,他和他的弟弟因此再次获得了改善生活的机会。 学堂停止授课。 弟弟闲了下来,每天留在家里,按照哥哥的规定,重复着念书写字、写字念书的无聊时光。 他没有偷懒。 哪怕眼皮子如灌铅那样的沉重,弓起的背脊就跟一杆钓到大鱼的渔竿似的,好像立马就要被拉到水里去,他也绝不会投降,绝不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他要跟那条喜欢睡懒觉的大鱼作斗争,因为他不想欺骗哥哥。 不是不能够,而是单单的不想,觉得一旦那么做了,就会愧对自己的良心。 虽然连他自己也说不上良心到底是一样什么东西。 它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心脏的一部分呢,组成它的成分又是什么,而那些没有良心的人是否就等于没有心脏么? 如果没有心脏,那他们为什么又不会死呢?有一些,甚至还活得分外自在。 问题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但答案却迟迟没有下文,于是便不再想了,专心致志地写好笔下的每一个字。 哥哥说,人一生遇到的问题是无穷尽的,但人的生命却是有限的。 一个人不可能解决完所有的问题,因为人的本身也是一个问题。 如果把这个问题也连带解决了,那么人就不能再称作是人了。 那人不是人,人还能是什么? 哥哥没有说,摆出一副沧海桑田的样子,给人感觉他已经活过了很多岁,几乎什么都经历过,现在就连死他也都经历过一次。 听起来有一点玄幻,有一点诡异,甚至还有一点添油加醋。 但在他最为迷惑的时候,哥哥总能给到他最切实的答复,哥哥笑着跟他说,与其想那么多不切实际的问题,倒不如想想晚饭该吃啥好。 哥哥的见解总是一针见血,让弟弟意识到原来思考是一件容易饿肚子的事情,为了少点饿肚子,还是应该少想点虚的为好。 书要一页一页地读,字要一个一个地念,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贵在坚持,贵在脚踏实地,脚板贴着地面,那是一种朴素而真实的感觉。 怪不得那个灰蒙蒙的老头儿会看上哥哥,要把那个听起来很厉害的什么道统传授给他,原来就在于哥哥的身上藏着那么大的智慧。 弟弟没有发现,原来哥哥身上藏着更多的其实是...‘原来’。 也就是恍然大悟的意思。 .... 到后来,城里有人发明了一种名为‘口罩’的东西。 顾名思义,其原理就是用一块干净的棉布套住人的口鼻,进而避免唾沫星子通过空气传播,这样人们就可以放下顾忌,继续当街当众地大吵大闹。 很快,话题就被好斗的人们扯到‘口罩’这玩意儿究竟是谁发明的。 本地人说,口罩用到的布料是要干净的,而外乡人都是不干净,他们又哪来的能耐发明干净的东西? 不服气的外乡人就说,我们身上不干净是因为我们干的都是你们本地佬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所以我们的身是不干净的,但我们的心是干净的,不像你们本地佬那样肮脏龌龊,一天天闲着没事干,喜欢斤斤计较! 吵来吵去还是没有什么结果,仿佛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每天都会在这座城市的某处上演,然后不了了之。 黄昏过后,凑热闹的人都会散去了,仿佛含有默契一样,抛开所有的成见,在这错综复杂的世界里,似乎也就只有一点是相同的... 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无论是地球人,还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在太阳下山之后,他们都是要回家吃饭的。 第六章、蝴蝶与狐狸 变故发生在一个宁静的黄昏。与繁华的街市不同,巷子没什么人,炊烟淡薄,深锁的寂寞如铜镜中的倒影。 城墙上,旌旗飞扬,黑色的浓烟在天边滚滚飘过,如海潮般踏过流云,翻涌而来。 夜幕低垂,归家的路上,人潮低迷,暗影湮没了树叶的绿意,狐狸们的尾巴在四处招摇,遮蔽住整片天空。 火焰不知从何处烧起,人们还没来得及清晰地感受这一阵阵迎面刮来的冷风,狐狸们便已经钻入到他们的七窍之中,张开獠牙,一口咬碎那颗搏动的心脏。 心脏被夺走了之后,狐狸的妖火便会趁虚而入,转眼间席卷被害人的体内,可怕的高温毁灭一切,残忍地将侵占的这具无用躯壳焚烧成一小堆白色的灰烬。 从那一个晚上起,人们纷纷谈狐色变,求神拜佛,祈祷神仙保佑,佛祖下凡,早早把这些该死的狐狸打发走。 除此之外,没有人可以提出任何具有建设性的意义,看见镇守在内城区的修士没有出手,他们就知道这次是遇到了真正的大妖了。 就像哥哥所说的那样。 鸡吃谷,人吃鸡,妖怪再跑过来吃人,道理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内城区的围墙上挂满了人,据说都是一些有罪的人。 反正日后都是要面临处决的,于是高官们在商讨一轮后决定,干脆就把他们的行刑日期提前,用他们作为饲料,喂饱狐狸,尽可能地减低狐狸进入内城区的概率。 至于外城区的人们应该如何,他们倒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指示,就是监管流动人口的力度严厉了许多,隔三岔五就会看到身穿官服的差人们大喊大叫地游走在大街小巷,倍为威风地挥舞着手中象征着权力的木棍。 一些没有工作,没有姓名,没有证件的三无流民,是他们的目标,他们看见一个就逮一个,遇到一窝就逮一窝。 在处理这些流民的时候,他们收起了往常贪污受贿的嘴脸,仿佛变脸一般地切换成冷面无私的一面,无论流民们怎么哭求,怎么上缴银钱,企图收买他们也没有用,他们是钱财如粪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如果有想要逃跑的人,他们就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逃跑者的腿打断。 如果逃跑者是一大家人,其中是有女儿的话,他们会把那这些女儿带去另外一个地方,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顺势也把人性给关上了。 密室里的哀嚎和呻吟,远远压不下邪恶、放荡的狂笑声。 过了没几天,被逮捕的流民们就会出现在内城区高耸的城墙上,戴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像是蚕茧一样吊挂在最高处。 基本上以男人为主。 而他们的女儿或者婆娘,要不就是永久地长眠在密室里,要不就是经过一系列的调教以后,送到内城区去,充当大人物们的玩物了。 晚上一到,阴风沉沉,命运与死亡在黑暗中交替,月光残酷,狐狸追随着绝望而来,焚尽所有的伤悲。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结局无声地落地,无声地生根,最后变作铁一样的事实。 天光破晓,旭日的光线射穿云层,如金线般拉伸出来,早起的人们再次抬头望去,内城区的城墙上,竟已空无一人。 有时候,孩子们会问大人,那些像蚕茧一样的人都去哪里了? 大人们也只是会说,他们大概是变成蝴蝶,在梦里偷偷飞走了吧,庄周梦蝶听到过么,有人想要在梦里看到蝴蝶,所以... 他们就变成了蝴蝶。 “那他们是好人么?”小孩问。 大人们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人为什么会变成蝴蝶,蝴蝶为什么要飞走...”小孩子们本来还是继续问,可从大人们复杂的神情中,他们知道了这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索性就不问了。 一些本地人在暗中发笑,因为被逮住的流民全是外乡人。 按照他们平时的论调来看,要是那些外乡人死光了,那自然是最好的,毕竟,从官府公开的报表来看,因为小偷小摸而被逮捕的那些罪犯,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外乡人,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他们活该被狐狸吃。 这叫罪有应得。 但他们却没有想过,一旦外乡人被狐狸们吃完了,接下来会挂在城墙上的... 究竟会是谁? 原来,不仅妖怪会吃人,其实人的本身也喜欢吃人。 只要吃的不是自己人,那就可以了。 由于废料场极度缺乏人手,外加上胡子拉渣的老板震惊于哥哥越发变态的工作能力,为了留下勤劳能干、一个能顶一大伙人的哥哥,他特地动用自己的关系,委托相识的官员帮哥哥办下了暂时居住证明,以免他被当成流民抓走。 证件是一个小小的本子,上面盖有官章,写着几行小字,大致的意思是谁谁谁在此临时居住,已获批准。 证件一式两份,哥哥和弟弟各拿一份,遇到差人就掏出来,确认无误以后,他们就会放你走,作用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 不到一年时间,他们总算是落户在了这里。 哥哥为此高兴了好久,站在小巷外面的那一线天空下面,双手捧着那张小证,左看看右看看,一路看到好久。 以至于路过的邻居都以为他在证里藏着什么火热撩人的女郎画像,或者是什么激情四射的咸湿小文章。 不然,堂堂一个大男人看什么会看得那么起劲啊,一脸的陶醉。 就差没点一根烟,悠悠地抽着,闭眼享受风雨过后那一片刻的贤者时间。 .... 初春时节,尽管狐狸的灾害远远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但人们仍然张罗着往自家门前黏贴对联,挂上大红灯笼,准备迎接春节。 家家户户都在杀鸡熬汤蒸饺子,袅袅的炊烟不绝如缕,穿街走巷。 就像一个披着纱衣,不动声色的客人,静悄悄地在每一家的门前飘入,又静悄悄地在每一家的窗口飘出。 不带走任何一点儿色彩,但又在记录着所有的色彩,点点滴滴汇聚成一个总称。 人们习惯把那叫做‘年味’。 也就是,过年的味道。 哥哥在过年前收到通知,内容是废料场的管理者亲口说的。 他说,内城区有一位大人物想要面见你,可以给你几天休息时间,希望你能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好好地整理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不要失礼,不要丢了我们的脸。 临末,管理者还偷偷塞给了哥哥一个信封,信封里面有好几颗碎银,以及一张写着某家成衣店地址的纸条。 言外之意就是要哥哥去买一件穿起来体面,上得了场面的礼服。 总不能就穿废料场这一身油腻腻的工装去面见内城区的大人物吧? 说不定,一旦惹着大人物的不高兴,第二天早上他们兄弟俩,连带管理者都要被挂在城墙上,等待着成为狐狸们的晚餐。 在大人物眼里,小人物的性命就如蚂蚁一般无足轻重,这是习以平常的事情。 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各种流言碎语甚至还会大胆地断言,说看不起穷人,这本是作为大人物的一个特征,如果一个大人物他不表现得高高在上,那他肯定就是一个假的大人物。 尽管说这种话的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没见识过几个大人物,可他们就是能这样信誓旦旦地断言,好像他们曾亲身经历过那样。 第七章、冬夜的火 休息日,兄弟俩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跑到纸上写的那家成衣店去,打算在那里逛上一圈,购置入内城区面见大人物的礼服。 胡子拉碴的老板给了一笔不小的钱,数额足够哥哥要拆掉好几座小山一样高度的废料堆才挣得来的工钱。 所以,哥哥也有着一些小心思,想着礼服不用买太贵的,顺道也给弟弟买一身新的衣服,在以前那个世界,他大学毕业的时候跑去买套西装打扮自己,最便宜的那种,撑死了也就一百来、两百块钱。 结果,他们来早了,成衣店还没开门。 西北风呼呼地吹过,晨曦照耀着流淌在城中的河流,杨柳低垂,绿色的叶子没入水中,在淡薄的晨雾里闪闪发光。 兄弟俩愣愣地站在封闭的门前发呆,骑驴的货郎们哼哼唧唧地在他们面前路过,他们肚子咕咕地叫唤,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猴急,连早饭都忘吃了。 买衣服不比买菜,不是越早来越好,越早买越新鲜。 待售的衣服与客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就像是一场不知是否会有结果的等待。 衣服等待着心仪它的客人,客人则等待着手里是否会有充足的银钱。 日上三竿,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钟楼上的时钟走过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不觉间,成衣店在日光照射下拉起了垂落的卷帘门,慵懒的光线慢慢闯入,仿佛唤醒尘埃与精灵的魔法,驱散了店内的冷淡阴影。 樟脑丸裹着混合的花香迎面扑来,身穿制服的女孩站在门外,对他们投以亲切的微笑,她们的眼睛明亮,嘴角噙着的笑容,如一只气质优雅的波斯猫。 随后,她们便以其固有的姿态迎接新的一天的客人们大驾光临。 兄弟俩是昂首阔步地走进店里的。 一想到自己可是带着一笔巨款的贵客,他们就骄傲地翘起脑袋,底气十足,觉得这个世界就没有他们买不下来的东西。 可好景不长,当他们看见第一件礼服的价标时,哥哥的脑袋差点没吓到缩进衣领里去,气焰顿时打消了一半。 而当他接连看完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礼服的价格之后。 哥哥顿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走吧,我们跟这里没啥缘分。”哥哥对弟弟说。 休息日还剩下三天半,在看过价格以后,哥哥当下决定干脆就自己买布料,自己给自己做一套礼服合算,反正样式基本已经了然于胸。 至于能不能按照心中的蓝图,完完整整地将成衣店里的东西复刻出来,这就要看哥哥的能力和天赋了。 哥哥当然具备这样的天赋。 他可是被灰蒙蒙老头儿看上的继承人,尤其是修习了功法以后,他的记忆力和对事物的感知程度早已远超常人,只要他想,他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绝大部分人无法做到的事。 他成为了传说之中的天才。 别人几十年的努力才学会的技能,在他这样的绝世天才眼里,也就是花费几个月、几天乃至几小时的功夫就能完全掌握的小技巧。 如果不是害怕打击到别人自信心,他甚至还会反过来纳闷地问,为什么你要浪费那么多的时间,难道你的时间就这么不值钱么? 这么简单都不会,你就不能稍微上点心么? .... 去布店买布,去杂货店买了把尺子和剪刀,以及一张半个人高的宣纸,整整一个上午,哥哥都在拉着弟弟的手,往各个集市里窜来窜去,东奔西走地采购,乐此不疲地和各位店主、商贩讨价还价。 在一声声‘不能再低啦,再低就要折本啦,爱买不买,别叨叨,小小年纪,挺大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这么抠?’中,哥哥买完所有他认为需要用到的材料,依旧拉着弟弟的手,又兴致勃勃地带着弟弟回家开工了。 回家的路上,他哼哼唱唱着某首弟弟不知道的歌,就像早上那头被货郎骑在身下的驴一样,哼哼唧唧个没完,亢奋得像一只马上就要把自己蒸熟的大公鸡,与寒气未褪的季节闲得格格不入。 中午吃的是巷口的云吞面。 面条浸泡在清润的汤里,像是银丝。 据说里面加有鸭蛋,和好的面团再用竹竿按压,所以跟其他的面不大一样,咬起来格外弹牙,有嚼劲。 店主人是一对老夫妇,知道这兄弟俩的身世,深受哥哥的乐观感染。 两位老人也是过来人,吃了一辈子的苦,深知道这两个小家伙能在这世道一路熬过来,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这有多不容易。 他们挺照顾这两兄弟的,每次哥哥点的都是小碗的面条,但上桌的都是大碗份量的,价格却不会有多收。 一来二去,哥哥也开始很不好意思,每次坚决要给大碗的钱,但老人不收,说宁愿不要,也不想强买强卖。 还说,你们小孩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那么点,可就长不高了。 你们要是真有心,那就等以后吧,安安心心过活,账先赊着,等你们真真正正长大了,成家立业,到时候再给也不迟。 ....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汤是热的,暖的却不只是胃,仿佛还会融入血液,一点一点在身体里循环,温暖那颗寂静跳动的心脏。 下午,哥哥在那张宣纸上大概画出了那件礼服的草稿。 黄昏降临,天空像是烧着了一样,如火如荼地焕发着橙黄色的亮光。 哥哥满意地收起稿纸,说难得休息,今晚就去下馆子,改善改善伙食! 他的声音很高,就像晚霞里的灯火。 天空的燃烧有点儿后续不足,转眼便成了黑夜,就像一张饱经煅烧的砂纸,渺茫的星光点缀在其间,宛若施压下来,便足以磨平大地。 兄弟俩在路边的一家羊肉店坐下了,喊老板要了仨人份的羊肉火锅。 初春的风仍然残存着冬的凉意,城市的华灯初上,大街上的人流喧嚣。 哥哥说,越是冷的天,吃羊肉越好,羊肉性温,补气血而祛寒冷,吃饱了,整个人都能暖和。 .... “我以前也经常吃羊肉,每次回到家的时候,我的爷爷奶奶就会一个劲地把肉夹到我的碗里,我看着那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我看着他们的笑容,我脑子里想到不是肉有多好吃...” 哥哥很想这样对弟弟说,但他到底什么没有说。 “我想到的只有是自己不争气,我对不起他们,没让他们过上好的日子。” .... 他一边往弟弟的碗里夹肉,一边喟然叹息,弟弟的嘴里塞满了羊肉,腮帮子鼓鼓的,像两个小小的沙包。 “你怎么不吃,锅里还有那么多肉。”他拧过头望着哥哥。 “你爱吃肉就吃嘛,你们小孩子不懂,汤和骨头才好吃。” 哥哥说着就往自己的碗里倒了一勺子的汤,混在白色的大米饭里头,临末还不忘捞起一块不怎么带肉的骨头。 弟弟找不出有什么反驳的地方,只好撒谎,把锅里的肉先吃一半,另一半不吃,跟哥哥说饱了,让他吃。 结果,哥哥还是没吃,他喊老板过来买单,锅里剩下的肉就打包回家吃,然后又向老板要了两碗免费的羊汤。 回家的路上,弟弟抬起头,看到一只黑色的大狐狸在天空飞过,它的尾巴在夜风中飘扬,舒展开来如一阵翻滚的黑色浓烟,里面囚禁着无数张黑色的脸。 他当即拉了拉哥哥的袖子,问他,有没有看到那只恐怖的大狐狸。 哥哥愣了一下,笑着说,“哪来什么狐狸,是你看错了吧。” “别多想,这么冷的天,我们还能吃上羊肉,我们可是世上最幸运的人呐。”他摸摸弟弟的脑袋,感慨地笑。 “狐狸是不会来找我们的,因为我们是幸运的人。” 弟弟没有说话,沉默地点点头。 确实,这是应该感到幸福的时刻,不应该说一些容易让人丧气的话。 天空的星光逐渐隐没,月明星稀。 狐狸踏过城墙,矫健地跃入了那片华贵的内城区,带着灾难,带着恐惧。 回家时,他们特地绕开了巷口,走的是另一条路,回到家以后,哥哥就把吃剩下的羊肉放在锅里继续煮。 他把最好的那几块肉挑出来,盛在碗里,倒上汤,给面店的老人送过去,他轻轻地敲开老人的门,笑着跟他们说,今晚上做了羊肉,做多了,隔夜又害怕变馊,想着不能浪费,就给你们送来了。 第八章、火烧的黑暗 一场大火烧掉内城区将近一半的面积,权贵们彻夜未眠,一边呼吼着属下们前来灭火,一边吩咐家人搭乘座驾,离开那堵高耸的城墙。 但那是妖怪撒下的黑火,一般的水是浇灭不了的。 需要用到血。 不管是鸡血、鸭血、狗血、羊血...还是人血,总之就是要用到生灵的血才能将这些妖冶的焰火尽数熄灭。 为了守住大人物们的财产,城里的经营养殖场的场主们都被风风火火赶来的官兵们吵醒,这群目露凶光的男人们以维护城市秩序为理由,强行征收了所有待价而沽的畜生。 尽管这些可怜的农场主们苦苦哀求,可官兵们还是铁面无私地把他们的养殖场都给清空了,陆续地将一个又一个装满畜生的铁笼子搬到先进的燃油机车上,随后留下一张盖有官章的欠条,便鸣起喇叭,发动引擎,轰隆隆地扬长而去了。 内城区,鸡毛狗走,悲惨的哀嚎声响彻火星缥缈的上空,纷乱的情形多少有些光怪陆离,仿佛黑暗照耀着黑暗,黑暗笼罩着黑暗。 地面上一片狼藉,四处堆积着烧焦的木头、断裂的石砖,以及一个个鸡鸭鹅狗的头颅,血腥的臭味废墟的缝隙中流离,在火焰中挥发。 官兵们拎起一桶又一桶混杂了多条生命的血浆,在大人物们的驱使下,用力地泼向价值较高的地方。 火势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终于得以扼制,眼看大局已定,大人物们也就纷纷告退,去到他们在外城区购置的豪宅内,继续中断的睡眠。 余下的畜生们,大人物们没有管,官兵也就没想要将它们归还给失主。 他们把那些还活着的畜生关到一间空开的牢房里,与那些等着被挂到墙上去的流民们,隔开一条窄窄的走廊,互相对望。 而那些杀掉以后用来放血的畜生们,则被他们收集起来,统统丢到好几个架起的大锅里,配上各式的酱料,和在农场里顺带搜刮来的蔬菜,一起加工。 一大锅的炖肉煮熟以后,官兵们纷纷拿起自己的饭盒,赶到来掌勺的厨子面前,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奖赏。 肉的香味很快吸引了无数的饥民赶来,他们畏缩地站在官兵们营地的外围,一边捂着饿得咕咕乱叫的肚子,一边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这些满嘴油腻的男人们大快朵颐地咽下一块块肥瘦相交的熟肉。 没有任何一个饥民敢走过去问那些官兵们要一口吃的,即便他们都知道这几十个官兵肯定吃不完这满满好几大锅的肥肉。 他们同样也知道,如果这些官老爷们忽然不高兴的话,极有可能就会把他们全部给逮捕了,关到监狱里去,等到城墙上的人被狐狸们烧掉以后,再把他们挂上去。 但他们就是不走,就是眼巴巴地望着那些冒着热气的肉,眼睛僵直,既像是失了魂那样,又像是着了魔一般。 官兵们自然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但今儿有酒有肉,他们的心情也就格外的开朗,暂时还没有把他们统统拷起来的念头。 于是乎,这些油滑的男人们就走到饥民面前,一边嚼着肉,一边喝着酒,眼光挑剔地扫过那一张张脏兮兮的脸。 其中一位官兵指着一个长的还算可以的女人说,想吃肉不? 女人咽了口唾沫,连忙着急地点头。 官兵又说,想吃就去那边打水,把自个儿洗干净,待会给爷几个侍候明白了,爷就给你肉吃,知道不? 女人轻声说知道,刚想往官兵指的那个方向去,可她忽然又停了下来,胆怯地看了官兵一眼,又问,我孩子也饿,官老爷...不知道...能不能...给多一点? 官兵冷冷地看着她,没有用语言回答她的问题。 在那冷风吹起的沉默中,他粗鲁抬起脚,狠狠地踹在那个瘦弱的女人身上,他发狂地大吼着,你有没有孩子跟爷有什么干系,你凭什么跟爷讨价还价,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女人摔倒在地上,没有反抗。 或许是说,经过长久的磨难,她早已经忘了什么是反抗。 她的孩子就站在她的身边。 一个头发黏成一块块,满脸泥污的女孩儿,此刻正紧紧地抱着她母亲那佝偻的腰,无望地看着男人,看着男人身后那个黑色的世界。 女人哭的撕心裂肺,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跪在那位官兵面前,死命地往地面上磕头,死命地说是她的错,她不该贪心,求求官老爷大发慈悲,大人不记小人过,可以原谅她,只要给她肉吃,她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么?”官兵讥讽地问。 “是的,是的,只要有肉吃,我...我什么都愿意。”女人诚惶诚恐地说。 然后,官兵拍了拍手,喊人领了一条毛色鲜艳的猎犬过来。 他指着那条比人还要壮硕的狗说,行,那你就在这里,当着大伙儿的面跟它搞一次,搞完以后,我把我的肉全部给你。 .... 天亮以后,城门处聚集着一大群等待出城的人。 早在内城区起火之前,狐狸马上就要焚城的谣言就已经在城里不胫而走,而在这次内城区失守以后,这个完全没有根据的谣言更是呈爆发式增长,一时之间,竟如疫病一般,快速地在人们的心里滋长。 可奈何石城之外的地区同样狐妖肆虐,外加上粮食不够,难以找到治病救人的大夫,种种恶劣因素,无不在限制着人们的生存。 以至于,城外的那一条条通往世界各地的道路上,遍布着病死、饿死、冻死的尸骸,一派荒凉。 如果存在一份报表统计的话,不难发现... 每死去的十个人里头,其中真正被狐狸烧死的人也就占有两个,另外的八个死者几乎都是因为无法压制心中的恐惧,而胡乱奔跑,以至于遭遇到不同情况的意外,进而暴毙而亡。 盲目的恐慌往往比真正到来的灾厄更能置人于死地。 随着狐狸的灾害越发肆虐,地面上的尘土也就自然而然地越积越多,人们知道它们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狐狸们用妖火烧干烧尽后,残余下来的骨灰。 但也和普通泥土没什么区别了,都能搬到菜园里施肥。 生死见惯,人们也就麻木了,似乎已经晓得,死法或许可以千差万别,但死亡终究是一件殊途同归的事情。 尘归尘,土归土。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或许,人生路到了尽头,不过是一场梦醒般的空白。 第九章、赴宴 大人物的面见时间提前了,在临行之前,哥哥穿着一身自己裁制的礼服,站在镜子前晃来晃去,练习如何得体地微笑。 “那位大人物有那么重要么,”弟弟站在哥哥的旁边,不解地问,“他又没给我们饭吃,又天天命令手下恐吓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恭维他啊?” “因为他们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哥哥说,“我去这一趟,代表的不只是我,而是像我们这样赖在别人地方生活的穷人,我这次要是丢人了,丢的可是穷人的脸啊。” “脸有那么重要么,脸又不能当饭吃。”弟弟嘀咕着说。 “是啊,这话确实没错,”哥哥讷讷地告诉他,“当然,你也可以把哥哥的要脸看成是尊重别人啦,尊重别人立下的规矩。” “无规矩则不成方圆,有人的地方离不开规矩,要是没规矩,那世界可就乱套啦,即便有一口饭,你也不一定保证能把它送进自己的嘴里。” “很可能在中途就会被别人抢走,然后一口吃掉。” “规矩确实是很麻烦的东西,但是奈何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轻轻地摸着孩子的脑袋,蹲下身来,看着孩子的眼睛,“记住咯,如果你要是想改变别人的规矩,那你就必须要先适应他们的规矩。” “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呢?”他轻轻地笑。 ....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接送哥哥进去内城区的马车就停靠在巷口。 很多人围拢在马车附近,他们诧异地打量着那几匹矫健的骏马,还有它们身后的那一位衣着得体的马夫,以及马夫身后的那一座雕栏玉砌的车厢。 是内城区的哪位大人物屈身来了这里么,他会不会是想把这片区域的房子铲平了,转而用这块地皮去盖一些昂贵的高楼? 人们纷纷不安地想。 假若那位大人物计划要把这个地方给铲平了,他们之中很多人,或许就要像流民一样,浪迹街头,再难找到下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如果还想继续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那就只能一边躲着官差的搜查,一边往某些隐晦的角落里面钻,寄望能够找寻到一个可以栖身、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当他们看到俨然一副贵族子弟的哥哥慢慢悠悠地从巷道里走出来的时候,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才得以稍稍地放下。 他们看着哥哥微笑着朝向马夫点头致意,随后便娴熟地拉开马车的车厢,弯身走进了那一方与贫穷格格不入的华贵空间中。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无从知晓。 尽管他们都曾听闻过那一对穷苦兄弟的故事,平时也没少跟他们接触,对于他们的身世,他们也是唏嘘不已,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 可当他们看到哥哥那一脸淡定和从容的时候,他们的内心还是不免为之一惊,觉得自己平常所看到的那位哥哥,只不过是他的冰山一角。 或许,他的过去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惨。 或许,他在流亡之前,曾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人们忍不住地想。 但尽管如此,尽管此刻他们的心里面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那个孩子,也还有很多八卦想要打听打听,但苦于没有这个机会。 在车厢的门关上以后,几匹骏马在马夫的拉动之下,昂扬地长嘶一声。 马车便缓缓启动了,四个精炼的车轮在肮脏的地面上碾轧过去,发出隆隆的声音,阳光下的尘土飞扬,命运的罗盘正一气呵成地转动着。 马车在无数道目光中冲破了光尘,承载着那个年轻的男孩一路向北,气势汹汹地奔向充斥着光明的未来。 人们在灰尘落下的地方长久驻足,目光酸涩,仿佛面临着别离,似乎是觉得又一位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患难的租客要离去的。 而且要去的下一站,还不是什么穷苦的旮旯... 他要去的地方是内城区,是遍地黄金,金碧辉煌的内城区,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跟金子沾得上边的地方,一想到这个,他们空缺的内心就又忍不住失落起来,怅然若失。 其实,或许他们最想问的问题是... 为什么搭上马车的那个人不是他? .... 当驻守在城墙处的士兵们远远地望见马车上的家徽后,立刻识相地让开通道,推开大门,给马车空出一条宽敞的路道。 他们的动作利索,似乎是生怕耽误马车内的那位大人物的片刻时间。 没有询问,也没有盘查。 马车堂而皇之地通过了那条明令禁止平民百姓入内的通道,载着哥哥来到了被狐狸的妖火烧毁了将近一半的内城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哪怕桌面上点着一盘檀香也仍然无法得以祛除。 哥哥愣愣地望着窗外,望着这座缓缓后退的繁华废墟,没有来由地觉得自己来到的并不是权力集中的地方,而是来到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屠宰场。 他回想起前世的某种很难理解的说法,譬如什么... “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腥的。” “大部分的金融家都是吸血鬼。” .... 细想之下,也确实如此,并非想痛诉什么。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地察觉到这便是生存的原本模样,推动城市发展,推动文明进步的关键因素,向来不是什么仁慈,而是人们内心无法遏制的贪婪。 如果没有贪婪,那城市就不会诞生,文字和知识也就无从谈起。 人们注定了永远生活在丛林里,饮血茹毛,维持生存,继而盲目地繁衍,就像野兽一样,生出一窝又一窝同样饮血茹毛的孩子,继续跟随他们的先辈狩猎,继续在黑暗的森林中匍匐,作为森林的奴隶,直到未来的某一天被物种淘汰,彻底消失。 但那是否会更好呢? 就像鱼一样,欢快地晃荡在池水里,就算遇到怎么不好的事,过多一个月,两个月也就渐渐会忘掉了,再也不会回想起来。 要是被天敌吃掉的话,也不会像人类那样,衍生出更多复杂的感情,复杂的恐惧,和更多复杂的遐想,只是最为简单的吃与被吃的一方,简单地执行大自然赋予到它们身上的职责。 当然,这也仅是假想罢了。 毕竟,人不是鱼。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人似乎是永远不可能会懂得一条鱼是怎么想的,就好比鱼似乎永远不会君临大地,建设起属于它们的势力,将所有与它们为敌的人类驱逐出去。 .... 就在哥哥还在徒劳无功地幻想时,马车离开烧焦的废墟,停在一座好几人高的朱色大门之前,透过窗外望去,可以看到这户人家通过门面展露出来的十足气派。 门前左右各自立着两只石雕的狮子,狮子旁各自站立着两位身姿挺拔的护卫,护卫们冷冷地望着车窗的男孩,眼中的不屑甚至不加掩饰。 第十章、空地 高耸的大门在哥哥的身后关上。 放眼望去,摆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空地的边缘站满了眼神凶狠的男人,在他出现的一瞬间,男人们同样在注视着他,投以挑衅的目光。 似乎觉得这个瘦弱的小孩没有什么挑战性。 哥哥没有继续和男人们对视,而是望向空地尽头的阶梯。 阶梯之上,矗立着一栋阁楼,阁楼的门前摆放着一张平稳的木桌。 木桌的正中放着一个烧煤的铜炉。 一碟碟新鲜的食材整齐地码放在冒着缕缕白烟的炉子旁边,一个身穿黄色长衫的男人正拿着一双将近有半米长的木筷,目不转睛地看着锅里面的热汤。 他的神情专注,意在把木筷夹着的肉片烫熟。 “我听闻你很能打,你是个有用之人。”男人字正腔圆地高声说。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众所周知,我尹东,素来的喜好无他,美食美酒,美人美景,身为区区一介凡尘,这些那些我都不能免俗,我都喜欢。” “但,夏虫不可语冰,不是什么人我都喜欢。” “再美的酒,再好的风景,也需要有懂得其中深意的人一起交流,一起当歌,一起把酒,一起言欢,一起分享此时此刻的喜悦,才能称之为好酒好风景。” “所以,我还是不能免俗地喜欢结交朋友,尤其是有趣的朋友。” “可我又害怕别人骗我,因为这会浪费我的感情,我的时间。” “于是,我决定请你吃一顿火锅。”他说。 “当然,吃上这顿火锅之前,你是要走一段路程的,”他摆正姿势,声音洪亮地继续说,“就像我之所以坐在这里那样。” “经过很多人,也打倒很多人,用和我一样的上位者的姿态,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那我们就是平等的。” “那你以后就是我尹某的朋友,也是这座城市的客人。” “如果我过不去呢,如果我想走呢?”哥哥高声问。 男人轻快地笑,仿佛是听见了一个十分开怀的饭前笑话。 在艳阳高照的苍穹下,在上百个男人们的火热盼望中,他把另一只手探进自己的长衫里,轻描淡写地摸出了半块金条。 他把金条拍在桌案上,清脆的响声,宛若判决生死的惊堂之木,“这是抚恤金。” “事后,我会委托亲信送到你家里,绝不食言,你无须担心。” “您这是买命啊。”哥哥又说。 “不对,”男人放下筷子,神色郑重地纠正他,“这世道,人命不值钱,我要买的...” “是希望。”男人笑着说。 “人类社会所谓的法律和秩序,不过都是虚伪的裱装,再怎么假装高洁,他们最后信奉的却还是森林里弱肉强食的那一套。” 他忽然间往前倾着身子,隔开空漠的阳光下,途径漫长的距离,他定定地凝视阴影中的那个男孩的眼睛。 他用很轻很淡的口吻说,“何必顾忌呢,强者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你就把这里当是森林,把这些人都当是想吞掉你的野兽,你要想活下去,你就要变强。” “你要想变强,那你就要吃掉他们。” “好了,废话讲到这里。” “来,就让我见识一下吧,是多久没看到了,同类的目光。” ... 男人退回到他的椅子上,随手打了一个响指。 轻微的响声在空中发酵,仿佛拉起闸门的指令,上百双凶恶的眼睛在这一刻频密地射向阴影下的那个少年,似乎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的身体刺穿。 嘶哑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眨眼间,便从四面八方的每一个角落中席卷而来。 哥哥在无声地笑。 男人们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按照常理来说,看到这么多凶狠的恶人,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他不更应该感到害怕,甚至吓尿了裤子才对。 可这个该死的家伙怎么要反着来。 他为什么要笑,笑得还那么灿烂,好像此时此刻杀向他,准备要走他小命的,不是什么威名赫赫的凶恶之徒,而是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猫咪。 这让男人们感到倍为的耻辱,以至于他们奔跑的速度越发地急速,指节握成拳头,在旷日持久的晴空下噼啪作响。 他们大吼着飞扑过来,脚掌脱离地面上的阴影,折射着明亮反光的额头上,渗流着血气方刚的热汗,以及不约而同地绽露出一条条扭曲的青筋。 直到第一个拳头来到哥哥面前的时候,哥哥还在笑。 即便是他本人说不清是自己在笑什么,究竟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十分滑稽,世界很是荒唐,还是欣慰于弟弟能够拿到那半块的金条... 只要弟弟不乱花,那块金色的砖头是足够他花上一辈子的。 可他又不认为自己会死,体内的气海在杀意临近之时,早已沸腾了起来,他看着那一张张埋葬在阴影中的粗重脸庞,就是没有理由地觉得他们很搞笑... 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么还敢这么理所当然地招惹别人。 ... 气海迸射出的激流在刹那之间冲破了每一个穴窍。 少年闭目屏息。 蓝天白云般纯粹的力量源源地不断从身体深处涌现出来,古老的灵光在他的意识深处隐隐乍现,他沉吟了瞬间,再度睁眼。 淡蓝色的火光蓦然间跳跃在他的眼瞳尽头。 在这一个片刻之间,即便是虚无的风声也被拉得很长很长,时间恍若凝滞一般慢放,天地一片空旷,眼前的世界仿佛变幻成了另一个更加简单,又更加玄幻的模样。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运转山人传授给他的功法。也是他第一次用修士的目光去凝视自己所身处的这个世界,更为的真实,更为的让人难以置信的世界。 第一个拳头在尖锐的啸声中飞来,他定定地望着前方。 时间仿佛画面一样,一帧一帧地切过。 他用手指把那只阻碍他往前走的拳头挪开,那只拳头的主人则因为哥哥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手腕,而出现骨骼的断折。 第一个来到他面前的男人甚至连看清他是怎么出手都没办法做到,骨骼的裂缝便已蔓延开来,在痛觉神经生效前的一瞬间,男人就被整个砸飞了,轰地一声砸在他侧面的地板上。 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闷重的轰击声重叠在一块想起,有时候,竟会让那些男人们分不清被击倒的人数。 也就是涮熟一片黄牛肉的时间,哥哥离开了大门的阴影,越过了遍地哀嚎的空地,来到那个名字叫尹东的男人面前,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第十一章、风 “你想对我动手么,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男人把那片黄牛肉放在油碟中摆弄了几下,然后夹在对面的那一只瓷白色的碗里。 “知道这块金子是怎么断成一半的么?”他抬眼看着那个遮蔽太阳的男孩。 .... 从木桌上离开以后,哥哥被这座城市的主人提升为除妖大队的队长。 哥哥一下子成为了红人,很多人闻讯而来,各个陪着笑脸,在巷子里排出长长的一条队伍,争先抢后地送上自己的祝福。 他们挨个儿进屋给哥哥送礼,企图巴结上哥哥,而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城里的官兵,希望哥哥不要把他们选入除妖大队的名单里头,他们可不想外出对付那些诡异的狐狸,城里的生活过得滋滋润润的,没必要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破事而丢到自己的小命。 对于官兵们的礼品,哥哥没有拒绝,悉数收下。 这到并非是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的意思,而是想着本来也没指望这些好吃懒做的王八蛋们能帮上什么忙,东西不要白不要,反正他们也不是通过什么正规的手段拿到的。 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哥哥以吃晚饭为由,闭门谢客,转身又喊弟弟把那些官兵们送来的礼品统统打包带上,一起扛到集市里去售卖。 负责维持市场秩序的官员远远就看到他们来了,但没敢收他们的钱。 于是,他们就搬着两张小板凳在某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里坐下,摊开一张大大的破布,把白天收的礼物全部摆在破布上,等待出售。 刚刚送完礼的人们很快又再度闻讯而来。 这一次,他们都没有如白天那般,抱着大包小包的隆重架势,只是轻飘飘地摸出一张银票塞到哥哥手里意思意思,哥哥也就把他们上午送来的礼物归还回去。 短短的一夜之间,哥哥摇身一变,成为了这条巷子里的首富。 一张张白纸黑字、盖有公章的银票装满了整整一个木箱,里头每一张的面值最少都是一百两银子起步,随手抓出几张银票来,就已经足够他把整条巷子都买下来。 “再也不用看房东的脸色了。”哥哥感慨连连,他站在屋子里,愣愣地看着这么一大箱不劳而获的财富,再回想起以前在那个世界... 人们像是愚公移山一样,一点一点攒着,定期往银行账户里存钱。 一攒就得攒个好几十年。 熬过了大半辈子,终于赶到挂在墙上之前,结清欠下银行的房贷,在真正意义上地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套面积撑死了一百来平方米的小套间。 跟现在摆在眼前的这一幕比较起来,哥哥不免觉得既是可悲又是可笑。 说不清哪里不对,又厘不清哪里正确。 说到底,他自己也不晓得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到底是好还是坏。 所以他才常说,人就是谜语,没什么人能够活得明白、清爽,大部分的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明白,大部分的人连自己都骗。 .... 有钱以后的第一件事,哥哥迎着清晨的阳光,跑去房东那里,阔气地摸出一张银票,把巷口老人开那间的小饭店给买了下来。 然后,他又一溜烟地小跑回出租屋,立马把到手的那张发黄的房契塞到一个信封里,委托弟弟偷偷摸摸地溜进老人家里面,把那个信封放在他们的饭桌上,压着,再躲在外面看着。 “一定要看到老人亲手拿起那个信封才能走。”他罕见地用严厉的语气命令弟弟。 弟弟眨眨眼睛看着他,讷讷地说了一声好以后,又歪着脑袋问他,为什么哥哥你不亲自送去呢,亲手送出的礼物,不是显得更有诚意么? 哥哥就告诉他,不是什么礼物,人家都会要的。 我要是亲自把这张房契送给他们,老人家他们肯定是不收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负责搬家,你负责送信,等他们收到信以后,我们的家也就搬完了,他们到时候再想还,也就找不到我们了,想还也还不了,那便只好收下。 “那我们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再去他们家吃面了?”弟弟有些失落地问他。 哥哥沉默了许久,忽然间又止不住地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轻轻声地说,“对。” .... 从巷子里搬了出来,哥哥顺便辞去了废料场的工作,也没有再去找其余的出租屋,而是直接在老城的另一边,全款买下了一整间挂牌待售的武馆。 武馆的价格很是实惠,尤其是卖方一听到哥哥愿意一次性付清购房的银钱以后,甚至还自发地给他打了个折头,生怕他不买,或者跑去买别人的房子。 据说,也就是在不久之前,这间武馆的馆主在一次外出寻花问柳的途中被狐狸烧死了。 弟子们眼见馆主死后的惨样,惊觉道,原来练武也打不过妖怪,自己这不就是被坑了么,于是,他们就结伴跑到死者的家中又哭又闹又上吊,大喊着要武馆退回他们的学费。 几位跟随馆主好多年的学徒站了出来,替他们死去的师傅抵挡这群恶徒,他们深恶痛绝地骂那群混蛋是白眼狼,都已经拜过了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里还有退钱的理由? 可那群混蛋不听。 他们拿起刀剑棍棒,叫嚣着要往他们故去的师傅的家宅中闯去,大喊着,谁他妈认那老骗子是爹啊,要我们走很简单,把我们的血汗钱还回来就行了! 没钱,那就拿东西抵! .... 他们气势汹汹,同仇敌忾,本以为那几个跟木头似的师兄会识趣,乖乖让路,可他们的师兄却没有领会他们的意思,依旧拦在那栋老房子的门口,死活不愿放行。 于是,两伙人就打了起来,一时间,曾经的同门师兄弟们拔剑相对,刀剑相交,铿锵有力的交击声响彻小小的庭院,四处碰壁、回响。 直到其中一个负责守卫的弟子被乱刀砍死以后,这场闹剧才得以收场,那些叫嚣着要钱的弟子们看见死人了,立马吓到丢盔弃甲,畏罪而逃。 死掉的那位弟子是个孤儿,从小就在武馆里长大,师傅对他一向视如己出。 由于常年混迹于欢场的缘故,老头儿很会来事。 在出事之前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这个弟子很得自己女儿的欢心,背地里,两个情窦初开的家伙没少搂在一起,眉来眼去地做上一些适可而止的小动作。 那个色眯眯的老头儿就逮住那个家伙,跟他说,现在还太早,等哪天你成为了一名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自然就会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你,那到时候... “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老头儿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位年轻的弟子也是这样一厢情愿地相信,可到了后来,谁也没想到,他们都死了,只有他们都曾一起深爱过的女人留了下来。 而他们生前许下的再多承诺,也就随着他们前赴后继的死亡而逐渐烟消云散了。 卖掉武馆的时候,那个憔悴的女人给自己化了很浓的妆。 她似乎是在极力地掩饰些什么,好让自己在这场交易中显得平静一些,她颤抖着接过哥哥递给她的银票,笑着跟哥哥说,这就是故事的结尾啊。 .... 就像秋千荡了一次又一次,花开了一期又一期。 有些人、有些事,等不到那就是等不到了,注定了永远不会到来。 这就是现实,轮不到谁来争辩。 不信,你也可以站起来问问风,那些爱会不会消失。 但风只会一如既往地低吟,吹走山坡上的蒲公英,注定不会给你任何回答。 就像它不会告诉你... 有多少期待,难免无疾而终。 第十二章、修士 泷是一个内向的孩子。 他不怎么喜欢说话,喜欢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心里面生来就存在着一堵墙,横亘在他的世界与人们的世界之间。 蜷缩在墙之后的他不知道怎么和墙外面的人交流,也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他的内心不知道为何会敏感到极点,不是在害怕别人伤害他,就是在害怕他会伤害别人。 所以,他干脆就不说话,抵触与外界交流,以至于人们常常误以为他是个哑巴。 当他的父亲被妖火烧成一堆尘埃以后,所有人都不敢上前收拾父亲遗留在世间的残渣,只有他默默地拿起扫把和铲子,把散落在地面上的父亲重新聚集在一起,装在一个小小的袋子里。 他在人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拐一拐地往城河走去。 人们看着他的背影很是不解。 他们看到男孩走向去往河道的台阶,蹲下身把装着父亲的口袋打开,眼见着男孩要把自己的父亲倒进流淌的河水中。 常常在河里洗衣服的他们,竭力地制止男孩,着急地大喊,不要这样,太晦气了! 可男孩不听,他把袋子里的流沙倒在自己的手上,细细地用几根手指摩挲着,一点一点地将他的父亲洒落河中,白日的光照灼目,流动的沙子在他指缝间历历而过。 河水东去,他愣愣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愣愣地望着迢迢远去的父亲。 忽然间,他觉得眼角酸涩抬,可又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痛哭一场。 于是,他便只好抬起头,眯着眼,假装望着细瘦的柳枝,实则平复心绪。 他沉吟了许久,把手放到河水里洗了洗,随后,便在人们的呵责声中黯然离去。 哥哥的降妖除魔训练营正式开业的那一天,男孩是第一个来到门前报名的人。 当天空还没发亮,太阳还没升起,吆喝叫卖的贩子还没有起床的时候,他就像根木头一样站在这间熟悉的武馆门前,愣愣地望着那已经改头换脸的金字招牌。 他的眼神绷直。 直到哥哥推开门,迎接新的一天,他的目光也没有半分的松懈。 他径直地来到了哥哥的面前,吞吞吐吐地开口,仿佛在艰难地适应怎么和别人对话那样,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慢。 “我姐同意了,”他说,“我要给我爹报仇。” “狐狸不好对付,”哥哥冷淡地说,“搞不好,我们都要死的。” “我知道,我不怕死。”他说。 “那你证明给我看,”哥哥凝视着他,“证明你想加入的决心。” 他低着头,讷讷地看着哥哥的影子,低声说,“好的。” .... 当弟弟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以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孩子正拖着比他对这个地方还要熟悉的脚步走去练武场。 当他抱着脸盘去天井那边准备打水洗漱的时候,他就看到那个瘦弱的孩子在练武场里扎起了马步。 他立刻欣喜地跑去找他的哥哥,仰起脸问他的哥哥,这么快就招到人啦? 哥哥看着孩子闪烁着期待的眼睛,但却没回答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他照旧是摸摸弟弟的头,告诉孩子,赶紧去学堂,不然就要迟到了。 孩子固执地说,我不想念书了,念书没用,百无一用就是书生,我要留下来学武,练成以后跟哥哥一起降妖除魔! 哥哥说,不行,拳头只能改变一时,能从根本上作出改变的,还是只有读书。 书生是没用,大部分的迂腐固执都是没用的,只有一小部分懂得如何独立思考,懂得如何用自己的目光与见解看待世界,而非人云亦云,那样的书生才是有用的。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区别就在于心态,懂得在求知的路途上怀揣着一颗学徒的心态,终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答案的。 “我要学武!我要学武!我要学武!” 可孩子就是听不来他的大道理,固执地把自己的要求重复了三次。 哥哥看着他那一张死活不愿意的臭脸,皱紧眉头,无奈叹了口气。 他转身走去杂物房里,拿出了一根鸡毛掸子,忍痛抽了这个小家伙一顿,终于把他撵去上学了。 武馆一下清净了不少。 偌大的一个场所只剩下哥哥和在练武场里扎马步的泷,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人。 有的,也只是几只在庭院里逛来逛去的鸡,和几只躺在木椽上睡觉的流浪猫,一颗栽种在院子里的树,还有几只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儿。 门前冷清,那个扎马步的男孩是一个特例,大部分人都畏惧于狐狸的凶名,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的人过来报名。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在这百无聊赖的光阴中,无事可做的哥哥恬静地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结合从那张木桌上听来的诸多感悟,他尝试放空自我的心神,默默地感受着自己身体深处传递过来的种种悸动,感应着那片沉睡在丹田中辽阔的气海。 同时,又在效仿着天地。 陆地上流动的风,岩层下滚淌的水,纷繁复杂的世界被不停地细分,被不停地拆解,却迟迟未能找到最好的解读。 天空就是一本玄之又玄的书,流动在其中的风和白云则是纸页上的章节,而大地则是一面庞大无比的碑文,地表、地下的水路相互交织,诠释着某种恒古不动的真意。 灵魂又像是身体中的另一类神经,恍若树根一样,连接着虚无的自然。 他的灵魂在虚无中行走,一时间走进了风,一时迷失在水里,一时变成了跳舞的火焰,一时又像树叶,垂挂在阳光下,悠然地眺望着大好的晴空。 城主说,修士一般分为几个境界,第一个境界是炼气境,通过发掘天地中的气流,收纳于先天形成的窍穴,再将其提炼到自己的丹田之内,于此不断地扩大气海。 气海的孕育,这便是炼气境。 炼气境之后则是筑基。 顾名思义就是巩固自己,夯实自身的气海。 使得自我意志能够自如调动气海中的本源之气,或是施加在自身的经脉之上,或是外放为念力,操控外物,感召天地,以此形成法术神通。 而筑基再往上就是万象。 万象是修士的一道天堑,这个阶段的要义在于掠夺,需要通过大量地吞食妖怪的妖元,或者其他修士的气海来弥补自身的法则缺口,完善自身的气海。 进而结成金丹。 金丹,也就是传说中的百流合道。 第十三章、山路 弟弟回来得很晚。 哥哥的灵魂飘散在残留有夕阳余晖的晚风中,怔怔地看着两个小孩背着一个女人的尸体,举步维艰地往城外面的大山那里赶。 两个小孩其中一个是弟弟,另外一个则是一个脸庞脏兮兮,头发黏成一块一块的女孩儿,哥哥没见过这个小女孩,但从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的特征判断,不难发现这具可悲的尸体应该就是这个可怜孩子的母亲。 她的母亲脖子上留有一道深刻的印痕,那是绳子阻断她呼吸的证明。 当月色爬上山头时,两个小孩在一颗枯树下挖了一个坑,小心翼翼地把女人平放在坑里,再用挖出来的土填上。 然后,弟弟去附近找了一块废弃的木板,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问那个女孩儿,你娘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摇头,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你叫什么名字?”弟弟又问。 女孩还是无助地摇摇头,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泪光,冷风掠过树梢,叶子轻轻地晃动着,仿佛随时要落下。 她到底情不自禁,哇的一声,在这座星月照耀下的空山中悲戚地哭了出来。 弟弟看着她那哭得撕心裂肺,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架势,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丢掉那块木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慢慢地看着她在月光下号啕大哭。 他放弃了继续刻墓碑的想法,也放弃了喊她不要哭的念头,他觉得,这种时候还能够哭出声来,这大概就是老天爷所能给予到她的,为数不多的恩赐吧。 月亮在天空慢慢地移动,乌鸦在凄迷的夜雾中沙哑地叫唤着。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城里的钟声在山野的静谧中,如波纹般缓缓散开,弟弟的肚子饿得咕咕地叫,女孩儿的泪水也跟着哭干哭净了。 她不知所措地坐在弟弟旁边,不知所措地望着埋下她老娘的那块地。 他们谁也没有提出要走的事情,好像沉默就是这一刻中最好的语言。 他们在漫长的沉默中寻找着最好的相处方式,直到弟弟饿得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问她,你饿不饿,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饭? 女孩还是摇头。 弟弟大大咧咧地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起身,笑着说,你骗人,我都听到了,你的肚子在叫,肯定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我和哥哥以前到处流浪的时候,也是天天挨饿,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一听见这声音就总会想,要是忽然间天空掉下来一盆香喷喷的米饭,一碗热乎乎的汤那该多好。 “你会把我卖去青楼么?”女孩忽然抬起头问他。 弟弟愣了一下,看着她那眼眸中的那一道难以洗去的黑暗。 沙沙作响的虫鸣声充当着缀满星辰的背景音,她直直地看着这个半途出现在自己人生中的陌生男孩,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仍然通红,透着一股穷途末路般的悲凉。 似乎只要弟弟说一句,会啊,我会把你卖到青楼里去,她就会跟着弟弟走,套现自己最后的价值,只为了感谢他的帮忙。 弟弟不解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把你卖去青楼呀,我又不去那种地方。” “你不是说你家很穷么?”女孩小声地说,她被弟弟拉着手,一步一步地在漆黑如墨的山林中慢走。 “嗯,前几天还很穷,这几天忽然就有钱了。”弟弟没有否认。 荒芜的山野间,扭曲的枯树恍若妖怪们僵化的尸体,迷离的风中弥散着潮湿泥土的气息,诡秘和不详仿佛就隐藏在某个不起眼的草丛里,随时准备捕杀那些鲜活的猎物。 他们依然手拉着手,继续沿着山道,在阴森的黑暗中一路往前走,途经过一座座上山时没有留意到的荒坟。 “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女孩沉默了许久,忽然又说。 “嗯。”弟弟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 入城的时候,负责收费的官兵还是之前收了哥哥四十个铜钱的那一位。 任这位官兵想破脑袋也没办法想到的是,之前那个很不起眼的穷小孩,不知道耍了什么花招,竟然把城主给骗住了,一下子,鱼跃过龙门,成为城里最近一期的大红人。 听闻这条消息以后,他没少为此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生怕那小孩记仇,把他征到那个什么狗屁降妖除魔大队里,喊他去找狐狸算帐。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啊!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人类是不能干掉那些该死的狐狸的。 什么降妖除魔大队,说白了,就是一个由头,实际上,那小孩所掌控的权利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他妈的是实打实的生杀大权! 只要他看谁不顺眼,他就完全可以把那个倒霉鬼收编到自己的降妖除魔大队里面,随后以队长的身份命令那个倒霉鬼不日出发,杀向那些罪恶滔天的狐狸。 那他妈是不要命的傻子才会去干的事儿! 正常人看见狐狸,躲都还来不及,谁会想到要去招它惹它,那不就是茅房里打灯笼,自己给自己找那啥么? 而他,作为一名抱着铁饭碗的编制内人员,之所以能够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能够混到如今地步,自然不可能是傻子。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他是一个精明的人,知道何种做法能够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相对那些不要命的傻子来说,他的选择就会变得很少,在那种情况下,摆在眼前的路几乎可以说只有一条... 那就是赶紧收拾包袱细软,彻底告别这座城市,然后像那些他一向看不起的流民一样,流离浪荡地在这片灾祸连连,四处苍茫的大地上,不断地奔波,不断地蹉跎。 夜空中有流星飞过,弟弟拉着女孩的手,经过了那位官兵的那一张五官扭曲的笑脸,接过了他跪在地上奉上来的一大盒银钱,随后径直地穿过了城门,走在回家的路道上。 “你看,我和哥哥就是这样变得有钱的,”弟弟忽然说,“这些人,总是把钱这种东西看得很重,所以,他们想要讨好别人,也就只能想到跟钱有关的勾当了。” “钱是好东西,”女孩说,“我娘要是有钱,她就不会死了。” “对啊,钱是好东西吧。”弟弟说。 “以前哥哥可以为了找到一块小小的碎银子,开心上整整一个晚上,” “但现在不行了,因为我们不再缺钱...” “不是从我们有钱开始,而是从哥哥找到工作,可以维持生活开始,我们...就不会为了钱多钱少的事情而快乐,或者难过了。” “大概就是因为钱也就只是钱吧。” “它的多与少,和你怎么用它,怎么看待它,其实是两码事。” “其实,可能...等钱到了一定地步,它也就不再重要了吧,就好像我现在把钱都给你,你也不能拿去跟老天爷交易,把你娘的命买回来啊。” 第十四章、青云 经过为期一天的招募,降妖除魔大队迎来了两位新成员,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年龄都没到十岁出头,有着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看起来都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 虽然不能打,但却能够帮上忙。 武馆的打理和清扫,以及一日三餐很快就都交由这两个孩子负责了,作用就相当于雇用了两名童工,这使得忙活了大半辈子的哥哥一下清闲了下来,每天除了起床以后,准时准点地来到练武场打上一套拳,剩余的时间,他都用以打坐冥思, 而当他在明亮的晨曦中挥汗如雨之时,弟弟和泷,还有那个名字叫小花的女孩都会站在练武场旁边观看,用心地谨记住哥哥的每一个动作,体会他这一整套拳法打下来的连贯性和要义所在。 哥哥的拳法,其实弟弟早就在那条破落的巷子里看过了上百遍,记忆深刻到只需要闭上眼睛,拳法招式中的每一道攻与守都会瞬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其中的用处,他也都了然于心,早已形成将近机械般的记忆。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就是打不好,就是很难才能流畅地打完一整套拳法,其中的几个转折,每每遇到总是困顿一下,被迫打断本有的节奏。 更别说像哥哥那样,打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风。 相较之下,泷只用一个星期就学会了。 学会以后,他每天早上都会站在哥哥的身后,跟着哥哥一起抬手出拳,虽然打得没有哥哥那样的霸道而威猛,但好歹一气呵成,跟得上哥哥的速度同时,又不失展露出自己的风采,一整套打下来,也就只需要弟弟打完一套的一半时间。 弟弟困惑地问他,为啥可以学得那么快,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窍门? 泷窘迫地笑,支支吾吾地告诉弟弟,就说,不是,就是...看着看着就会了,我爹在世的时候,我也经常看他练功,可能就是...看得比你多,底子比你好一点点,所以就学得快一些,你也别灰心,你也一定可以练成的。 弟弟自个儿冷静地想了想,虽然这家伙说的这话,更多的意思其实是在安慰他,但也不排除确实是他底子薄的缘故,所以,他还是对自己的潜能抱有很大信心的,相信自己只要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终有一天会打得像哥哥一样的威风。 可后来,他无意间看到小花在晚上偷偷摸摸地打,打得也是有板有眼,甚至与泷的熟练度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于是,弟弟的希望破碎了。 弟弟放弃了继续练武的想法。 每天一醒来就急冲冲地赶着出门,一路小跑到学堂里上课,晚上则点着一盏油灯,趴在桌子上看书,手里拿着一支笔,又是涂涂又是写写,哪怕是睡觉的时候,好不容易闭上一小会儿的嘴巴也还在念念叨叨着书本上想要记住的东西。 这就像是较劲一样。 泷在专心练武,弟弟则在刻苦读书。 两个人都在相互追逐,弟弟想着要考出功名,成为哥哥的骄傲,而泷则想着尽快变强,争取早日复仇。 但他们谁都没有明说过有这么一场比赛。 .... 随着第一片枯黄的叶子脱落,在清冷的秋风扫来之前,一直深居在武馆之中,闭目冥思的哥哥忽然离开了武馆,出现在内城区的入口之前。 驻守在城门处的官兵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销声匿迹好几个月的大红人,当即须溜拍马地给他让开了通道,哥哥轻声到了一声谢谢,兀自走入已然恢复昔日雍容华贵的内城区。 他径直地来到了城主府前,看着两个门卫,没说什么,也没打算要走大门,而是自平地跃起,跨越整块空地,降落在那栋楼阁的第二层。 男人正在二楼的阳台上,优哉游哉地饮茶。 “我突破到万象了。”哥哥坐在专程为他空出的椅子上,对着那个坐在茶几后面的男人说,“现在,我有几成胜算?” “不到三成。”男人拿了茶杯,轻抿了一口温热的清茶。” “嗯,那就够了。”哥哥说,准备起身离座。 “且慢,在三成的基础上,我可以给多你一成。” 男人放下茶杯,声调依旧慢慢悠悠地说。 “一成?”哥哥愣了一下。 “对,一成,”男人面露微笑,“我知道有一把剑,它的名字叫青云。” “那是一把好剑,通体由玄铁铸造,经由天山雪水淬火,剑身上附有阵法,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催发出绝世的剑气。” “它就藏在一条大江的江底,如果你能拿到那一把剑,你的胜算自然会提上一成。” “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是希望你能拿到那把剑的,这样,我那狐狸邻居的脑袋也就能早日搬家了。” “说得好听,你是想借我的手拿到那把剑么?”哥哥说。 “我才不稀罕那把剑,”男人淡淡地笑,“我已是渡过苦海之人,缩身于此,不过是厌倦了人世间的庸碌和厮杀。” “那找到剑以后呢?”哥哥问,“击败狐狸,你有什么建议?” “无他,”男人耸耸肩,“我的建议就是找到狐狸的老巢,然后就干掉它们,抄了它们的家。” “用你给我的罗盘?”哥哥抬眼问。 “对,就是那个罗盘,它的灵敏度很好,会带你去找到狐狸的。”男人说。 “再用你说的那把剑?”哥哥又问。 “没错,那把剑厉害,只要你的神通了得,什么鬼怪都能斩断。”男人点头称是。 “可我不会用剑。”哥哥叹了口气。 “行,我可以再给你一套剑诀,”男人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哥哥说。 “渡过苦海,结成金丹,”男人说,“我很喜欢你,很想看看你的极限能去到哪里。” “为什么叫苦海?”哥哥不解地望着他。 “世间万象,不正是苦的根源么?”男人躺在藤椅上,微笑着说。 .... 练剑的计划很快被提上日程。 出门那趟回来以后,每天晚上吃完饭,哥哥就会把武馆里的三个小家伙都聚集到练武场上,摊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剑谱,要他们三个拿着木剑,对照剑谱开始练。 然后,它自己就坐在一个角落里,一边观摩他们出剑的动作,一边又看着剑谱上的图文,陷入苦苦的思索当中。 直到那三个小家伙把剑招练到一定程度以后,哥哥就喊他们用剑作为武器,以那套剑谱为基础,进行单对单的对决。 而他仍然没有动剑,只是坐在旁边观看,可倒映着剑影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集中,宛若正在面临生死对决那般的专注。 第十五章、喧嚣的世界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哥哥横着一剑劈开一个大西瓜,然后又竖着切了一剑,他出剑的速度很快,直到把剑锋收入鞘中,那四块被等分切开的西瓜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向四面八方分离。 坐在江中的木舟上,已经漫无目的地飘荡了好多天了。 三个跟班不知道哥哥这是在干什么,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低头猛啃西瓜。 今日的太阳很晒,秋日的天空不知为何原因,看起来总是格外的高旷,江水在绵绵不绝地漂流着,哥哥也在吃西瓜,吃完西瓜之后,他就跳下江去,潜到水底蹓跶。 水底的可见度很低,潜伏着许多妖物,但哥哥从不主动招惹它们,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城主说的那把剑。 可即便哥哥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终究还是囿不过妖物们的领地意识,几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妖怪因为哥哥走进了它们的领地找剑,而朝他发动袭击。 所以,哥哥不得不拔剑。 当剑锋与妖物们的爪牙在浑浊的水中横切而过,殷红的血便渗流出来,如墨染般在滚淌的水流中渲染而开。 参与交击的双方终有一员要在长剑归鞘后倒下,黯淡地走向死亡。 那一员不能是哥哥,所以,也就只能是那些领地与尊严如性命的妖物。 哥哥通常是中午跳下大江,到了傍晚就会回到船上,明天都是准时准点,少有遇到需要他加班处理的妖物。 而到了晚上,他就会带着自己的三个跟班一起去附近的小镇上投宿。 客栈就在集市附近。 只要没有碰上不好的天气,一过了饭点,那儿基本都是人满为患,很多从五湖四海来的商贩在那里叫卖。 他们之中,有的叫卖一种名字叫燕窝的糖水,摊主是个十分精神的小伙儿,一口一句家人家人地叫喊,喊完家人博得到认同感以后,他又一口一句我是农民的儿子那样自我介绍。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年头大家普遍都缺爱还是怎样,抑或是,大家会不会都觉得作为农民的儿子很自卑? 以至于很多人都吃这一套。 一大波人成群结队地挤在燕窝的摊子前,摸出一块又一块的银子,大喊着给我来几份,给我来几份,好像说来一份都是丢了自己的脸。 精神小伙儿欣慰地看着他的家人们,看着那茂密的人头,一如他那农民父亲,在丰收的季节里,站在田埂上张望家乡盛开的韭菜田。 绿油油的,割完一茬,又长出新的一茬。 仿佛一生一世也不带割完的。 有的则是一唱一和,一会儿喊嘎叔,一会儿又喊潘子。 他俩闹闹哄哄地凑在一起,顶着当红艺人的噱头,虽然很瞧不起卖燕窝的,但实际上干的也是差不多的活儿,呼喊着贩卖一批喝不死你,顶多就是忽悠忽悠你的礼酒。 再然后,还有的就是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的女人站在一座高台上。 女人情绪激昂地对台底下的信徒兼听众们大喊,我们要捍卫自己的权利!我是想不懂,那些男人们分明是那样普通,为什么还能这样自信?! 在女人一番铿锵有力中发言之下,她的听众和信徒们旋即报以同样铿锵有力的回响声,虽然来来回回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同一类的套词,简直就像是复读的机器一样,但他或者她们就是能从这一句平乏、片面的话中领会到无尽的力量。 不管是非与对错,只要你的嗓门喊得越大声,那你就是正确的。 这似乎就是他或者她们心中公认的真理。 .... 哥哥怔怔地站在窗边,望着喧嚣无比的街头,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比起浑浊不堪的水底,这片聚满了人的地方,他们眼中的贪婪,和他们的不思进取,以及他们的那一些交混在一起,乱糟糟地刺入脑髓的尖锐叫声,何尝不比妖怪更为的妖怪? 由头到尾,他也不知道当农民有什么低人一等的,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不都是作为造物主的一份子而行走在大地之上么? 大家不都是在努力地活着么? 努力地工作,努力地挣钱,努力地养家,只要没干一些伤天害理的混账事情,哪怕所谓的身份和地位在这金钱至上的社会里头,渺小如一粒粉尘,那也是值得敬重的啊。 但不否认的是,这很难。 即便是活着,能够填饱肚子也是一件十足的艰难的事了,而人与人构成的社会,之所以能够维持稳定,除了暴力的约束以外,更多的还是依靠牺牲。 牺牲一大批人,成全一小批的人,就像集市的那样,一群人哄抬着一两个人,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们的塔底,齐齐发力地将那一两个人越抬越高,去到他们都向往的金字塔顶端。 这似乎是必然现象,看似不合理,但又不可避免。 就像那些喊口号的人,你压根儿想不懂他或者她们的逻辑在哪里,但他或者她们就是能够如此的理直气壮、理应如此,理所当然。 所以,哥哥很是不解。 他不能理解的是。 为什么一个人,连尊重是自己给自己的都不知道,还能那样恬不知耻地大喊,像是勒索一样,要求别人给他或者他们这个那个权力,这个那个尊重。 可他或者她,连何为尊重,何为自重都没办法分清,就像个被宠溺的婴儿那样,只顾着一昧地仰起脖子,人云亦云地呐喊、痛哭。 .... 哥哥关上窗户,盘坐房间的角落内开始每日的冥想。 小花洗完澡出来,点燃一盏油灯,坐在床上,打开一本皱巴巴的笔记,埋头对着上面标好的发音和图画辨认出一个又一个方块形状的字。 那是弟弟特意给她写的一本识字笔记,小花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认识字,但既然他都把这本笔记递到她的手中,于是乎,她就只好低埋头用功了。 她习惯了这样,因为在她过往的人生中,很多事情在来临之前,来临之后,都不会告诉她,它是为什么而来,又是为什么而去。 它就像是命中注定了那样,在某个早已标注的时间点出现,又在某个同样标注好的时间点离开,总是按照上帝的命令,给你带来些什么,然后又会带走些什么。 世间的定律似乎就是如此。 你要想得到什么,你就必须失去什么。 人是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的,人类再怎么精通算法,也终究无法超越神的算计。 或许,每个人生来都背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使命,也或许,大部分生命存在的意义,也仅是为了实现物种的多样性罢了。 夜渐渐入深,茫茫的天幕之外,星宿之间运转的向来不是什么人伦道理,而是某条穿越漫长旅途,跨过时间长河的物理公式。 我们时常专注于脚下...又有多久,没仰望过天空了? 第十六章、江中之妖 夜半,钟声响起,江边来了一艘渔船。 一只绿色的河童被一条铁链子拉扯着,走在一个身穿一袭红蓝色衣袍的中年男人前头,畏畏缩缩地走下了渔船。 河童的叫声很怪,虽然它长得很像青蛙,但嘴里叫唤出来的声音却不是呱呱呱,而是一个类似于giaogiaogiao的古怪音节。 而渔船后方忽然隆起巨大的水波,一双金黄色的竖瞳如古井中燃起的金焰,在森冷的水中闪烁着慑人的幽光。 月色朦胧,无数条银色的水柱沿着青黑色的密鳞分流而下。 大江的中央,浓稠的雾色遮笼着神秘,庞大的躯体在水波中扭动,支撑着它那宛若一根古老的铜柱那般直立的悠长身躯。 渗人的嘶声由远及近地推移过来,刺目的金色瞳光渐渐明晰,森然的妖气恍若凝固成实质,欲要从梦中醒来。 直到水雾散尽,一条比巨树还要高大的巨型眼镜王蛇赫然出现在平静的江面上,中年男人拾步走下客船,巨蛇尾随其后,宽阔的腹部轻易地碾碎了那艘木制的小舟。 哥哥静静地站在岸上等待着他们。 当男人踏上陆地,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哥哥沉吟着说,“我来此地,别无他意,只想找到那把剑,并非存心杀害你的子民。” “蝼蚁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只是听闻来了一位身手不凡的修士。”男人笑着说。 “阁下过誉了,我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罢了,”哥哥摇头,“此前之所以出手,完全是为了自保,故而难免下手过重,引来阁下的误会。” “你是万象境界的修士吧?”男人问道。 哥哥点点头,没有出声回答。 “那我便要杀了你。”男人认真地说。 “为何?”哥哥不解地望着他。 男人掀开衣袍,抽出一把佩挂在腰间的冰刀,“没有为何,道就是这样。” 强大的一方杀死弱小的一方,随后再吞下败者的道,进而弥补自己,这就是万象,就是城主口中所说的苦海。 男人的身法与刀斩都很快。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已踏破了弥散在月照下的江风与灰尘,势不可挡地抵临那个人类修士的面前。 他扬起手,过十次地挥起他的那把镶有龙头的冷刀,凌厉地斩向哥哥的要害。 哥哥只能被迫防守。 男人的劲力之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哪怕男人显露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体型,但男人透过那把刀爆发出的力量,却堪比一头翻江的猛蛟。 他横出那把花了几十个铜板买来的铁剑进行防御,即便每一次都能精准地格挡对方的杀招,但也被冰霜的坠击轰得连连后退。 铁剑传来哀嚎般的颤音,借助微亮的夜光,哥哥看到一道深,一道浅的刀痕仿佛在耀武扬威一般,发狠地铭刻在他这把剑的剑身上。 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该听从武器铺老板的劝告,买上一把好点儿的剑。 老板说,这玩意儿好歹也是保命家伙,买一把贵的,就算是用不上,但好歹也能陪自己久一点啊。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老板跟他推销的是一把名字叫‘屠龙’的剑,通体金黄色,剑鞘上还镶嵌着好几十个假以乱真的宝石,而那把剑的标价是九百九十九个铜板,虽然他不认为那把屠龙剑能比这把几十个铜板买来的长剑多抗几下,但就像老板说的... 起码名字起得霸气。 而且,从目前这个状况看来,那名字不仅霸气,甚至还有点儿吉祥。 圆寂的月光下,大地在巨蛇的扭动中,微微地震颤着,脖子套着圈环的河童匍匐在地上,长有脚蹼的指头发狠地抠住地面,弓起身子,准备蓄力弹射。 它恍若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是一枚塞在炮膛里的炮弹,看这架势,应该是要用它那重锤般毛发不生的脑袋撞击逐渐陷入劣势的哥哥。 哥哥还在后退,长剑之上的裂口在男人狂热的斩击下,显得越发的入深。 河童松开抠紧地皮的指头,轰地朝向哥哥倒退的方位射来,与此同时,那条比山还要高大的巨蛇俯下身躯,恍若鸟用尖嘴啄食一般,用它那棱形的尖头撞向哥哥。 一瞬之间,所有后退的路线都被封死了。 男人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属下们正在给予他支援,仍然在狂笑着擂起冰刀。 哥哥咬紧牙关,用手握住剑的末端,就像横起一根棍子一样,准备以此格挡男人接踵而来的斩击。 他没有再次后退,当他再一次看到那泛着银光的冰刀悍然直下,他的手陡然用力,猛地握紧剑的末端,清越的交击声冷漠地响起,在刀锋触及到剑锋的裂口的那一瞬间,狂烈的冲击力轰击着受力的那一个点,悲鸣着地冲向横开的两边。 剑的刃口在受力的作用下,切入了哥哥的掌心,切过他的皮与肉,卡壳在他的手骨之前,而这把价值三十个铜板,进货价甚至还要低上好几档的铁剑,就这样被那把冻结的冰刀所斩开了,断裂成长短不一的两段,清冽的刀刃在哥哥的眼前险之又险地划过,透过冰面的反光,哥哥可以看到身后飞射而来的河童。 河童的怪叫声随风而来,地面上出现了巨大的阴影,在男人收刀的短暂瞬间,影子里的黑色追随着呼啸的风声,而显得越发的深重,臭不可闻的腥臭味笼罩在他的头顶,不要抬头也能知道,那条巨蛇已经开到大口,露出那两根尖锐的毒牙,准备一口把他吃掉。 在杀机降临之际,哥哥握住那两截短剑,迅疾地往后跳起。 当河童弹射到他的身下时,他踩住了河童的脑袋,再一次借力往上跳。 他用其中一截断剑插进巨蛇的鳞甲当中,再次借力,再度跳跃,借此离开了巨蛇的裂嘴,利落地跳到了它的头上。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在毒牙凿击大地的同时,他脚踩着蛇鳞,扬起那一截滴血的断剑,凶狠地刺进蛇的一只眼瞳当中。 狂烈的嘶声骤然炸裂而开,天空与大地在大蛇的挣扎中,狂乱地旋转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松开了握剑的那一只手,鲜红的血浆,狂流不止,随着剑的锋刃纵长深入,熄灭了这条古老凶兽的金色火焰。 第十七章、彩绘的夜空 男人一拳打穿了巨蛇的鳞片和骨骼,轻灵地跃到圆月之下。 他浑身沐血地落在巨蛇的后脑上,平静地望着那个赤手空拳的人类。 他随手扔掉那把精致的冰刀,活动手腕骨节,扭动颈椎,旋即摆正姿势,冷淡地朝他招手,示意他率先出招。 巨蛇在吃痛之后开始暴走,失去理智地冲向江边的树林。 它的长尾狂摇,一路碾轧地铺满落叶的林地,在一株株参天的巨树之间疯狂穿插,撞断了一条又一条的粗大树枝,可仍然无法遏制它那迈向死亡的速度。 纷乱的叶子和枝干频频袭来,站在蛇背上的两个体格悬殊的人就这样与漫山遍野的绿色插肩而过。 他们在猛烈晃动的蛇背上相互竞走,振聋发聩地挥出色泽鲜红的拳头。 彼此怒目相对。 轰出去的每一记拳头,每一次轰落在对方身上的致命打击都带上置之于死地的坚韧决心,炽热的心中在胸腔中狂热地跳动着,就像两束闪耀在黑夜之中,欲要刺破黑暗,不甘熄灭的火。 愤怒的火、高涨的火... 血管内翻涌的血液宛若沸腾的熔岩,眼中的杀意不加掩饰,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给烧了,再用自己的火焰... 照亮此后无数个日夜。 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种惊人的平衡能力令得他们始终站定在巨蛇的背部。 不论承受到多重的打击,他们都没有即刻死去,都没有从这条蛇的背后掉落下去... 这大概就是因为... 不论是人,还是妖怪,每一条生命都会有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吧。 .... 巨蛇撞倒了一株大树,沿着粗大的树干跃至空中。 下一刻,它冲出了树林,来到了紧靠着树林建立的那座镇子。 它沉重地坠落在大地,令人心悸的震撼感如落水的石头那般,在地底下激起迅猛的波纹。 房间的木质承重柱发出嘎吱嘎吱的摇晃声,弟弟从睡梦中惊醒。 彼时,泷已经站在晃荡的窗前,冷冷地望着窗外那一整条陷入黑暗中的街道。 就在弟弟正想问泷站在那里干什么的时候,他循着泷的目光往窗外望去,隐隐听到黑暗中有什么在摩擦着空气,飞梭而过。 泷深吸了一口气,搬起摆设在窗户旁边的木桌子,横在自己的侧身。 直到他看到一个浑圆的、正对着他弹射过来的脑袋之时,他猛地又调整了木桌面向的位置,宛若是接球一样,用力地挥出那张实木构造的桌子,颇为暴躁地砸向那个飞驰的脑袋。 窗户的玻璃在空中如荡开的镜花水月般纷飞、破碎,弟弟赶紧用手捂住眼睛,害怕那些尖锐的碎片会刺破他的虹膜。 而泷则稳扎着他最熟悉的马步,用木桌砸中了河童的脑壳,可没有多少作用,这块钝重的木板在这妖怪的颅骨面前,轻薄得如一张脆弱的纸。 纸张被瞬间戳穿,但河童的袭击没有命中他们任何一个人,径直地砸在房间另一面的那堵墙上,硬生生地在砖石之中轰出一个漏风的洞口。 仅是撞击之后扩散出的余波,便已将那一堵墙上的玻璃窗彻底震碎。 半透明的碎片七零八落的抖动在灰尘飞扬的地面上。 弟弟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假想自己这副身板要是挨上这么一下,估计下场跟房间里的这两扇玻璃窗差不了太多。 就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去带小花走,”泷打破烟尘横飞中的沉默,“我一个人能对付它。” 按照往常,弟弟应该都会不服输地说一大堆,我也可以,不就是妖怪么,你都能打得过,我凭啥不能打过云云的屁话... 可现在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洞口外面连续出现的好几个相互平行的洞口,恐惧已经在他的心中炸开,彷徨中,他仿佛看到了蹲在这些洞口尽头的那只恶心的河童。 它又一次弓起身子蓄力,准备再次撞向他们了... 心中有千万个念头飞逝而过。 但最后一想,他到底还是决定要离开这间凌乱的房间。 说不清到底是犯怂了,还是以大局为重,总之,他跟面色凝重的泷说一声保重之后,便离开了被河童盯上的这里。 他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把那个还在睡*****喊醒,拉着她穿过楼道,走下了楼道,加入到满大街忙着跑路的人潮之中。 去往镇子外边的路道上,很多人衣衫不整,平常总是叫人想入非非、明明准备要呼之欲出、但又实际上又是收收掩掩的春色,在这大难当头的情况下,瞬间变得不值一提,根本没谁有闲心去观赏。 甚至于,有几户人家的男人在跑路的时候瞅见自家的婆娘只穿着几件单薄的衣衫,还把一张渔网披挂在自己裸露的身上,头发凌乱地和别的男人手拉着手连在一起,穿着破鞋在路上快跑。 或者,有些女人则是看到自己男人在跑路的时候,还不忘左拥右抱。 但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去计较。 活下来,顷刻间,成为了几乎所有人此刻心中的唯一,且是最重要为的目的。 为了活下来,有些性格恶劣的家伙甚至不惜杀人,用力地把堵在自己前面的人给推倒,踩过他的身体往前走去。 任由其他同样慌张的后来者继续用脚践踏那个摔倒者的身体,用脚板把他的生命死死地埋葬在地面上。 当然,也不乏有一些趁机谋利的家伙,溜进在那些大门敞开的房子里,一边跑路,一边搜刮钱财,他们远远地望着那条在小镇边缘制造祸乱的巨蛇,心跳的速度直欲溢出胸膛,诚惶诚恐地给自己祈祷... 只要这一晚过去了,他们就能挣到一笔够喝上好几个月酒的钱了。 也有在竭力维持秩序的人,也有再处询问有没有人受伤需要救治的医生,以及被倒塌的房屋困住的受伤者... 尖叫声、呐喊声、哭泣声、求救声、怒吼声、默念的祈祷声... 人类的喜怒哀乐在这个被大蛇主宰的晚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大,犹如七彩的油画般回响在夜空当中。 每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唤声都恍若一道比染料还要鲜艳的颜色。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恍惚之中,人们的头顶分明没有太阳,但大地却好像忽然变得无比的灼热起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浮华的油彩流露在他们的面庞之上,粗犷地填充着每一片阴影,以及每一寸被火光照亮的肌肤。 细密的汗珠沁出毛孔,不甘寂寞的心脏在剧烈地起伏着,高亢嘹亮的声音被不断拉长,收缩,游移不定,仿佛具备着某种富有感染性的张力。 扬起的喧嚣中,他们的眼睛无疑是热切的,而且饱满,仿佛夜空的星辰。 但其间却又藏着某种即便是太阳与烈火也照不破的黑色。 第十八章、他与路 当弟弟拉着小花离开客栈没多久,他和泷的房间便又一次被轰穿了。 泷被河童顶了出去,在人头挤挤的街道上空一闪而过,旋即轰地一声砸穿了街对面那栋房子的石墙,消失在洞口的深处。 “他会不会有事啊?”小花很是担心地看着那个黑不溜秋的洞口。 可弟弟没有回答,反而是问她,“你认识回家的路不?” 她点点头,说,“认得。” 于是,弟弟又问她,“你...一个人回去可以么?” 他冷静地看着女孩的眼睛,远处的忽起的火光遥遥地映照着他的脸。 “银子就藏在我的床铺下面,还有武馆的地契也是,要是我们都回不来了,你就拿着,自己好好过活着,可以么?” “你要去找他么?”女孩问他。 “不,哥哥不用我找,泷也不用,他们自己就知道他们的路该怎么走,”弟弟说,“我也要去救人,和他们一样...” “我也有我要走的路。” .... 虚无的黑暗中倾吐出一个古怪的音节,不像青蛙的叫声,却又有如青蛙那般让人忍俊不禁的滑稽。 可泷笑不起来,挨了那一下子,他差点都要以为自己要死,但最后还是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重新在断碎的砖石堆中站定,双臂交叉于身前,再作格挡。 再没有更多时间给他逃跑。 那只该死的青蛙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这使得泷的局面越发地陷入被动,根本无法摸清它下一次的攻势会从何而来。 等到他听见河童的那一颗钢铁般的脑壳摩擦过空气时,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又一次,河童从泷的身后的身后袭来,陡直地撞在他的后背,顶着他的躯体,一连撞碎好几堵幕墙,贯穿好几条街道。 直到惯性消耗殆尽,它才离开这具淌血的身躯,往后跃去,顷刻间便再度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寻觅下一次进攻的时机。 全身的骨头都像是快要碎掉一样,恍若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缝,狂躁不安的剧痛直欲撕裂他的灵魂,在他的耳边急躁地嗡鸣... 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河童的脑袋给撞出去了,好几次,他都认定了自己会死在下一堵墙上。 可他到底没有死去,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他一边咳着血,一边再次站了起来,没有再张望潜伏在黑夜中的杀机,而是干脆闭上眼睛,静默地聆听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声。 .... 弟弟大声地呼喊着人们往大蛇肆虐过的废墟那里走,很多人都在怀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是不是疯了。 可弟弟却大义凛然地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条蛇走过了那里,它就不会再走!再说了,那里也有很多人埋在废墟里,等着我们去救!” 很少有人认同他的话。 虽然就目前来说,那条大蛇确实一直在往前赶,从没有回过头... 可谁又能保证它以后不会回头呢? 弟弟看见自己的劝说没用,便只好以身犯险地往蛇尾肆虐过的后方赶去。 女孩还在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期间,他尝试松开过自己的手很多次,希望她能够听话,乖乖回去。 可她就是不听话。 也不哭,也不吵,也不闹,像个没有动静的瓷娃娃一样,就是抓着他的手,一直跟着在他的身后奔走。 直到他们听闻到有孩子在倒塌的房屋之下哭泣,他们才松开彼此的手,跑过去吃力地搬开囚禁那个可怜孩子的碎砖烂瓦。 火势烧得越发的盛大,炽热的温度弥散在四周,刻薄地榨取着人们的汗腺。 废墟中的男孩女孩在不停地翻找,不断地攀爬,稚嫩的肌肤在他们营救的途中,被无数裸露的碎片割开了很多道口子。 但他们却不觉得有任何的疼痛。 就像他们不觉得此刻的他们已经松开了彼此的手一样。 在某一个看不见的空间中,他们的手是始终连结在一起的,从那一个冷风萧索的晚上开始便是如此,而在这场炽热的烈火中,他们的血更是流到了一起。 .... 随着双方的伤势加重,这场厮杀也就慢慢接近了尾声。 男人和哥哥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仿佛道别一样,各自深沉地凝视着对方。 两人仿佛各自的镜像一般,一样的从容冷静,一样的遍体鳞伤。 丹田内的气海在这最后一刻到来之时,蓦然间变得暗淡无比。 冥冥之中,仿佛催生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不是体力,而是灵魂和意志,以及那一股玄之又玄的...道。 刹那间,他们同时开始了奔跑。 拼尽一切的架势就像是两个倾家荡产的赌徒,他们将气海中余剩的力量尽数加持在自己的手上,飞速地掠过狂摇的蛇尾,踏过最后一块鳞片,以着相同的姿势飞跃而起。 他们在圆月当空的冷风中邂逅,拳头对上拳头,影子溶于影子。 树叶落下,宛若丧钟般的轰鸣声迟迟地响起,在溅血之后,却仍在久久地回旋。 结果是... 哥哥杀死了男人,并且兼容了他的道。 当男人的拳头落在哥哥的胸膛上,哥哥凭借过硬的功法扛住了男人的迫击力。 而哥哥的拳头落在男人的胸膛上,男人却没能扛住哥哥的力道。 于是,哥哥的拳头便打断了男人的肋骨,由前到后,洞穿了男人的身体。 男人就这样被哥哥击杀了,但他在临死之前却还是在笑,没有任何抱怨,即便他知道哥哥之所以能赢他,靠的不仅是实力,也不仅是决心,更不仅是所谓的努力... 最重要的是...功法。 如果功法互换,这一刻被轰出一个血窟窿来的人,应该是哥哥才对。 但男人就是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死亡,一如他所信奉那弱肉强食之道一般,他不认为自己是死在哥哥的手里。 到死为止,他仍然觉得自己是死在自己的手里,因为自己不够强,所以自己就该死,以至于,他最后就真的死了。 在生命消耗到最后的最后,他仰天大笑,用尽力气地大喊了一声痛快,随后便闭目死去了,此时,哥哥已不在男人的眼前。 哥哥回到蛇头,拔出了那把断折的剑,尝试着催动剑气,朝向身下的蛇头虚空一划,凌厉的气流在空漠的时间中一闪而过,巨蛇的头颅与身躯忽然间分离,沉重地塌倒在废墟之上。 哥哥的身影随之再次遁入虚空。 当河童第五次朝着那个淌血的少年冲来之时,哥哥手执着断剑从天而降。 在河童的脑袋击中的伤痕累累的泷之前,他率先出剑,刺向河童的脑壳。 断折的剑如划破天际的流星一般,贯穿云层,长驱直入,将它那引以为荣的脑壳钉死在狼藉的大地上。 河童瘫倒在流淌的血泊中,最后虚弱地对着这个世界说了一声... giao。 第十九章、龙之心 哥哥因为除妖有功,成为了小镇一时无两的座上宾,在镇民的推荐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挪着颤颤巍巍的步子,亲自来到了客栈拜访哥哥,可哥哥不在,接待他们的是满脸泥灰还没来得及洗的弟弟。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看到老者,还有跟随在他身后提着一大堆谢礼的镇民们,弟弟灰色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客气地谢过老者和镇民们的好意。 他说,这些都大可不必,我们只是偶然路过此地,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老者叹息了一声,旋即放弃了恳请这位修士留下来镇守这一方水土的念头。 .... 龙还没有死,龙这种超然的存在,似乎是不死的,与其说是它们生物,不如说它们是一种无法解除的诅咒。 每一个屠龙的人,最后都难免会变成为龙。 所以,哥哥取替了那个男人,成为了一条不怎么纯血的亚种龙类。 龙血所带来的威压,给他省去了不少的麻烦,哪怕他并没有动怒,但他的威仪却仍然能够无形地扩散而开,震慑四方,他漫步走在江地,犹如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遇到的妖兽无不退却,避让。 同样是在龙血的感知下,他轻易就在江底找到了男人的洞府。 无数条狰狞的狂蛇在洞府的附近周游,用臣子般的目光,敬畏地仰望它们的新王。 他走入洞口,离开水面。 在夜明珠的冷光中,他看到了一把如骨节般的长剑插在一座类似于祭台的石头上,祭台后面是一堵平整的墙。 但砌成这堵墙的不是什么砖石,而是一个个经过火烧的森白色人类颅骨。 就像猎人喜欢把猎物的头颅斩下来,制造成标本,挂在自己的墙上以示炫耀,而这成百上千个人类修士的颅骨,就是那个男人称霸这片水域的证明。 继承了龙血诅咒的哥哥脸色很平静,黑色眼眸中,有一缕淡淡的金色飘然而过,使得他格外的从容与不屑。 他冷漠地扫过这一张张失败者的遗容,心中没有任何的恐惧泛起,波澜不惊。 这是龙化的征兆。 在龙类的世界里,信奉的是血与火的法则,弱者生来便是注定了要被强者所吞噬,唯有最强大的生物才有资格存活到最后,屹立在世界之巅,对着天空振翅咆哮。 直到此时,哥哥才意识到自己被城主骗了。 那个男人让他找到的那把剑,根本就不是眼前的这一把。 而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就从未存在过一把由玄铁铸造,经由天山雪水淬火,剑身上附有阵法,剑名为‘青云’的长剑。 城主的真实用意,就是想让他杀掉这条坐镇在这片水域的蛟龙,取代它,延续它的诅咒,成为新一代的龙类,将懦弱的‘人类之心’进化为‘龙之剑心’。 一如某位浪迹天涯的剑客所曾说过,剑无分贵贱,无分锋利,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只要心中有剑,一草一木,皆可为剑。 但哥哥知道,所谓的剑心,其实并没有理想中那样的浪漫。 维持剑心,之所以需要时常临摹四季轮回,感慨天地万物之造化,更多的... 还是为了忘记自身的孤独。 龙是天底下最孤独的生物。 那个男人丢掉自己的冰刀,选择赤手空拳地与哥哥搏斗,想来并非全然是为了追求尊严,更多的,可能还是厌倦了作为龙的孤独。 剑的锋刃是对向两边的,当你把心变幻成一把剑,你在用剑斩向别人的同时,你也会在所难免地割伤自己。 随着伤口日益增多,每当有敌人在你的剑下死去,你都不会感到太大的欢欣。 有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木,因为他们比你弱,所以他们的死也就是合情合理,你坦然地接受了所有的合情合理。 除却麻木之余,其实你更多的能够察觉到的,是自己的内心在不停地流血。 你想不懂它为什么要这样子流血,明明是你战胜了敌人,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心里面就是很难很难过,就好像你想不懂,为什么生存在这个世界里... 我们就一定把别人逼到那么紧,逼得那么要命... 好像他们要是不输给你,那你活着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也可能的是... 龙大概也会感到累吧。 .... 哥哥一步踏上石台,用手握住那把剑的柄端,雕刻在剑柄上的青铜色龙鳞猛地往外叉开,锋利的角刺割破了哥哥手上的伤口,血沿着剑的条纹慢慢溢流向下。 仿佛神话传说中的滴血认主一般,这把脊柱般的长剑在吸取了大量的血液以后,陡然爆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江水顷刻间开始倒流,江面蓦然间出现成百上千个漩涡,仿佛煮沸了一样。 洞窟之外的狂蛇群魔乱舞,在这一刻间忽然杀红了眼,发狂地咬向自己的同类,撕扯着对方的鳞片和骨肉,就像献祭那般,任由伤口迸射出成片成片冰冷的血。 洞窟的石头压塌了那堵用颅骨砌成的墙,浑浊的江水和殷红色的蛇血从洞窟顶端的缺口处宣泄而下。 哥哥忍着撕裂伤口的剧痛,用力地将那把插在石台上的剑拔出了。 随着一块又一块骨节般的剑身崭露在幽冷的微光下,腥臭的水流渐渐灌满了这座洞窟,在哥哥彻底拔出了这一把剑的那一瞬间,一股汹涌的水流席卷而来,瞬间摧毁了一切,把这个承载过男人无数孤独岁月的地方,夷为了一片平地。 与石头和颅骨一同坠落泥床的,还有无数条狂蛇的尸体。 残破的蛇尸随处可见,引来了不少江鱼的觊觎,但饶是没什么灵智的它们都知道这片领地现在是属于谁的,为了保住它们自己也不怎么重视的性命,它们在哥哥的周围游来游去,似乎一边在等待他的离开,一边又在希望能够征得他的同意,好进去吃掉这些死蛇的鲜肉。 哥哥冷漠地望着它们,淡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水底焕发出金属般幽冷的光泽,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鱼群旋即蜂拥而入,狼吞虎咽地啃噬着狂蛇们残余的价值。 他走出了鱼群,盘坐无尽的水流中央,此刻大江已然恢复了平静。 时间处于正午时分,他愣愣地抬起头,望着江上的太阳。 古老的光照滑泄在时间的斜坡上,他闭上眼睛,仍由自己的灵魂在流水中飞逝,如宇宙般膨胀,又如冰河般凝缩。 第二十章、孩子 当哥哥一行人准备离开镇子的时候,镇民们纷纷拥簇在出口的路道上。 他们又是献花,又是敬酒,敲锣打鼓地给这位斩妖除魔的年轻修士送行。 人们言笑晏晏,寒暄之词,如炸响的爆竹,一句接过一句地在空中纷飞。 欢快的气氛在小镇的上空盘旋,人们用酒精麻醉自己,逼迫自己忘记几日之前的悲伤,本以为时间就要如此这般稍纵即逝,谁也没曾想到,忽然间,会有一个小孩跳了出来,唐突地打断了人们的欢笑。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仿佛憋足力气地大喊,“快滚!你们这群混蛋!是你们把妖怪引过来的,是你们害死了我的爹娘!” 老者一听,脸色当即变得煞白起来,老脸绷紧,恶狠狠地瞪了孩子一眼。 活跃的氛围陡然寂静下来。 随着这一句打破欢笑的质问喊出,他们的笑脸也都僵滞在半途中。 比起是否验证小孩所说的那句问话,他们此一刻想到的,更多是出于害怕。 有人吆喝着快把那个孩子拉走,老者连忙讨好地对那背着一把剑的年轻修士说,“小孩子管不住嘴巴,就会乱说!” “神仙大人,可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不要把这话放在心上啊。” 哥哥什么也没说,他越过老者,淡漠地穿过人群,来到那个孩子之前。 阳光下,他的眼眸中藏着倨傲的金色,居高临下地问那孩子,“你想杀我么?” 孩子愣住了,没想到这个恶棍会来得这么直接,他不服气地瞪大眼睛,同样凶恶地盯着这个混球。 恶棍的影子笼罩在他的身上,他还是不服气地干瞪着眼,一边却又在忍不住后退,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小小的拳头在不停地攥紧,收缩,就连指甲都要嵌入手掌里。 他的手心沁满着热汗。 可他到底还是没有挥起自己那充满愤怒的拳头,在那双金色瞳孔的逼视下,他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 “你想死吗?”哥哥又说。 孩子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压出来,“我才不想死。” “是害怕么?”哥哥冷漠地问他。 孩子还是强咬着牙,“我才不害怕!” “那你来杀我。”哥哥抽出背后的剑,把它插在他与孩子之间的平地上,“举起它,杀了我...” 他用命令般的语气说,“杀不了我,不用我动手,这把剑自会杀掉你。” 风无声无息地吹过,风干了人们渗流着冷汗的脸盘,呼吸被寂静所压制了下来,空气像是静止一样。 阳光炙热。 那把剑直插在平地上,分明没有动,可在扭曲的日照下,却又如飘摇在江河中的浮标,男孩伸出手来,准备触摸这把脊骨状的长剑,然而,长剑似乎是能够察觉到他的到来,如示威一样,猛然自上而下的弹出一道道狞历的锋刃。 清越的嗡鸣声在日光中拉得很长很长,透着一股手起刀落的狞历。 就像一头呲牙咧嘴的野兽,目露凶光地凝视着这个人类小孩,似乎在暗示... 只要他胆敢再往前走一步,它就敢把他撕成碎片。 孩子的手停在了半空,指尖与其中一道弹出来的锋刃相隔分毫,但他就是怔怔地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这把青铜色的剑,他的手指又颤抖了几下,不敢往前挺进分毫。 最后,他放下了手,像是被剑抽走了魂魄似的,目光呆滞地望着满是尘土的地面。 “你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哥哥拔出那把剑,将它收回背后的皮质剑鞘,“你说,你又怎么敢杀我?” “是你,保护不了你的父母,也是你,无法为你的父母报仇,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我把机会给你,你甚至连把握机会的勇气都没有,”哥哥冷声说,“你...凭什么杀我?” “别跟我说什么你现在还小,也别跟我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废话,同情是垃圾,我就是靠着吃这些垃圾长大的人,我受够了同情。” .... 人们纷纷为这位能够随手斩杀他们的年轻修士让开了一条通往外面的道路,原本开朗的气氛仿佛早已定格在上一个纪元。 转瞬之间,他们穿过了闹哄哄的街头闹市,来到了等级森严的殿堂,在这座信奉实力为尊的殿堂里,坐在王座上的最强者能够随意主宰弱者的命运。 这才是世界最真实的样貌。 修士就是那位最强者。 而这些镇民们就是弱者,只要修士杀心一动,这些连大蛇都无法抵御的人,谁也没有可能活过这个上午。 所以,虽然很有多镇民都抱有过孩子那般的想法,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把它说出来。 在见识过不同程度的死亡之后,他们加起来的勇气,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他们诚惶诚恐地恭送着这一刻主宰他们命运的王者无声地远去。 .... 那个失去父母的男孩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小镇,一路跟随在哥哥一行人的后面,与他们固定地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起初,他还会躲躲藏藏,尽量不想让自己跟踪的那行人发现他的存在。 但后来,他发觉那行人似乎早已察觉到他的存在了,所以也就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堂而皇之地走在他们的后面。 去往目的地的道路很长、很远,他什么也没有带,饿着肚子跟着他们一直走,每到了夜晚的时候,那行人就会停下来驻营,不再赶路,他也就跟着停下来,靠着一棵离他们不是很远的树上,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在温暖的火光中取暖,有说有笑地煮着飘散白烟的热汤。 他很饿,而且还很冷。 但他又不敢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找吃的,因为那修士是一个捉摸不定的人,有可能上一刻还在喝汤,下一刻就会起身走人,要是碰巧了那时候他刚好跑去山野里摘果子吃的话... 那他就跟丢了,跟丢的后果会怎样,那大概就是极有可能以后都碰不到这个修士了,那碰不到这个修士的后果是怎么... 他不知道。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可能是不能报仇吧,也可能是活不下去吧,更有可能是其他很多很多的原因... 以他那短浅的人生经历来看,他不懂那是什么原因,他只是认定了,自己一定要把心中的那股仇恨延续下去。 不然,他就有可能会活不了。 信念会因此而枯萎,不经不觉,他最后还是会走上绝路,会丧失对以‘人’的身份进而生存下去的信心。 火熄灭后,时间就沿着刻度,一点一点地调整日光的亮度。 等到天空被完完全全地熏染成黑色,时间便来到了万籁俱寂的深夜。 圆月当空。 乌鸦留守在树枝上,仿佛幽魂,又仿佛灰烬中的精灵。 它们缩起翅膀,呆呆地站在那里,兀自地发出破风箱般的悲鸣声,声音尖锐,而又嘶哑,节律不一,一时像是在呼唤着生命,一时又像是在赞美着死亡。 迷离的夜雾笼罩树冠之间,孩子瞪大不眠的眼睛,背靠着一颗老树的树桩。 他手心茫然地直向的天空,既是呼吸着,又是清醒着。 大地深处的河流在源源不断地滚淌着,隔着地层,传来轻微而又长久的震颤。 他忍不住地想往火光那边靠去,觉得有点阴森,有点恐怖,又有点孤独... 冥冥之中,恍若有人在远处吱吱呀呀地做着腐朽的木工,腐朽者从墓地里爬出来,自己给自己磨制一口装载死亡的棺材。 死亡在寂静中降临。 第二十一章、梦幻的火 卖火柴的小女孩说,当她燃亮第一根火柴的时候,天空飘着夹着绒雪的细雨。 她在又黑又冷的夜晚里看到了一个烧得火旺的炉子。 炉子里的火欢快地跳跃着,就像是一个个会跳舞的小小仙女,一副很好玩的样子,她觉得她们很温暖也很好看,漂亮得让人心情大开,于是,她就想靠过去,用滴溜溜的小眼睛看清她们脸上的笑颜,感受她们那富有活力的温度。 可就在这个时候,火柴熄灭了。 仿佛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一样,落魄的小女孩恍惚间回到了漆黑湿冷的人间。 失魂落魄的她张皇地望着黑暗中的人潮人涌,她靠着一堵僵硬的墙坐下,也不在意地上的积水弄脏她的裙子。 冷风越刮越猛,她蜷缩着身子,盘起冻得通红的小脚丫,连忙划起第二根火柴。 梦幻般的光芒随之在黑暗中亮起,这一次,她笑得很开心,因为她看到了她的家人从炉子里端出一只香喷喷的烧鹅。 好几把崭新的银色刀叉插在烧鹅的背上,刺破它那油光可鉴的表皮,滋出油汪汪的肉汁,以及...像是小仙女们的纱裙一样美妙的白烟。 妈妈把烧鹅放在餐桌上,周围还有一堆堆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面包,它们就像玩具一样,有长有短,有大有小,有的像兔子,有的像神话传说中的恐龙。 然而,就在她准备大口大口地啃掉妈妈递过来的一只烧鹅腿,再用手去抓一个小狗形状的面包的时候,第二根火柴熄灭了。 她从暖烘烘的凳子掉了下来,又一次摔在冷冰冰的泥水地上。 接着,她就像是流落街头的那些瘾君子一样,失心疯地哆嗦着手,摸出第三根火柴,她呆呆地望着残留着两道刮痕的砂纸,犹豫着要不要再次走进那个美好的梦幻里。 雨越下越大,倾斜的水线如箭一样黑色的波纹在地上凌乱地涣散,一圈交错过另一圈,恍若一个个逐渐虚化的年轮。 另一个落魄的男孩赤着脚,踩着肮脏的积水,走进这个家喻户晓的童话里。 他蹲下身来,对着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摇了摇头,告诉她,你应该回家了,不然,你就会冷死在这里的。 那个虚构的女孩愣愣地看着这个忽如其来的家伙,似乎是能够听懂他的意思,又似乎是什么也听不懂。 男孩没有再跟她废话,而是像个发狠的小流氓一样抢走了她所有的火柴。 他又像一条疯狗那样地大吼,眼神狰狞地告诉她,别再做梦了,活下去,用尽所有的力气...活下去! 女孩委屈巴巴地望着他,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旁边的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黑色的煤渣在风中飘荡,黏结在绒毛般的雪上,随后便被雨水用力地打落在地。 男孩看了一眼那个嚎啕大哭的女孩,像个猥琐的变态一样,脱下身上所有的用以御寒的衣物,随手丢给了她,然后,他便踩着满地的冰渣,光着屁股离去了。 没多久,堂皇的大道上传来了诸多愤怒的呵斥声。 女孩循声望去,看到男孩抢了某位贵妇的大貂,朝着一个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做了个鬼脸,然后便撒开腿,在人满为患的大街上狂奔了起来。 在马上就要跑入拐角,临别前的那一刻,他还不忘怪异地吐吐舌头,对着那个靠在墙上,脏兮兮的女孩一顿笑。 .... 人们的步伐踏破了积水的平面。 前后辗转了十几条街区,男孩还是被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和他的走狗们给逮住了,他们抢回了那件昂贵的大貂,拿起瓶子、棍子,对着男孩赤裸的身躯低头猛打。 直到打到男孩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大金链子’才高声喊停。 他咧开满嘴的大金牙,厌弃地朝着男孩那遍体鳞伤的身体吐了一口浓痰,拍拍手,搂过妇人的腰,带着一众手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长久的沉默徘徊在凄冷的空中,男孩仿佛与肮脏的泥地融为一体,一只只脏兮兮的老鼠在他的屁股上走过,甚至没有自己脚下正踩着一个可恶的人类。 又过了很长时间,风一吹再吹,他虚弱地睁开眼睛,颤颤巍巍地松开没有知觉的手,看到手里的火柴,盒子上的那一张皱巴巴的砂纸。 他欣慰地笑了起来,眼眶红肿,温热,流淌着他那急速升高的温度,他用力且又缓慢地支起身体,坐在地上,点燃了这第三根召唤死神的火柴。 梦幻般的火光亮起,刹那间,他回到了那个小小的房间... 世界之外的人声吵吵,大家都在为了名为了利争得头破血流。 迷糊的世界里,黄昏的光芒化开,透过老旧的窗户,在地面晕成一片,老人坐在藤椅上的影子,单调地刻在地板上,慢慢悠悠地向前向后。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记得有那么一次,他正发着高烧,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有气无力地眯着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 他跟奶奶说,窗外的天空好黑,灰沉沉的云,好像河的堤坝,硬的可以站人。 会不会就是因为有人在云朵上用和木炭一样的铅笔画画,他画画的声音沙沙作响,所以,天空就会下雨。 下起一场...灰色的雨。 藤椅摇了又摇,他虚弱地扭过头,跟奶奶说,能不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啊。 奶奶笑着说了一声好,然后给他讲起了某个跟山鬼有关的故事... 地面上的影子继续摇了又摇,他看着老人身后的那盏昏黄的油灯,柔和的光线在沉默中发酵成一团暖融融的光晕,就像是夏天盛开的蒲公英花。 窗外的细雨还在沙沙地下,沉云往空旷的地方推移。 天空忽然间打起了响雷,炽白色的电光,时闪时灭,云端上的那个人似乎还在画着他的那一幅灰白色的素描,沙沙的笔画声弥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在光影变幻的间断中,他看到了那个修士为了保护男孩,奋力斩杀山鬼的故事,看到了那一把脊骨般的长剑在苍凉的夜色中飞舞。 他看到了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守在他的身边,用摸他那滚淌的额头,他们喊他要撑下去,不要死掉,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还有很多很多凌乱的画面在他的眼前倏尔掠过,窗外的雷声轰隆,房间里的那盏油灯仍在缓慢地摇曳着,但却再也照不亮越来越黑的天空。 他知道睡觉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 可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老人却不允许他睡,这是很少有的事。 他不解地问他的奶奶,我生病了啊,生病不就应该早点睡觉吗? 老人却告诉他... 可是,孩子,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啊,剩下的...奶奶老了,奶奶想讲也讲不了啦...现在,该轮到你给奶奶讲故事了。 奶奶会留在这里,一直一直看着你的...把那个奶奶也不知道的故事给...讲下去。 “继续走吧,孩子,听奶奶的话,走下去吧,”老人在黑暗中慈祥地笑,“一直一直地往前走,快高长大,奶奶也很想很想...” “看到我家小炎,长成大人的那一天。” 第二十二章、茶是好茶 “你骗了我。”哥哥坐在城主的对面,端起一杯城主特地为他沏的茶。 就像牛嚼牡丹那般,囿于哥哥从没有体验过上等人的生活,所以,他也分不清这茶究竟是好在哪里,反正不温不热地喝下去,淡淡的茶味丝丝缕缕地渗漏出来,他愣了一下,就觉得这茶是好茶,这天气是好天气,这风也很是清爽,就是眼前之人... 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对,我骗了你。”这位贵为城主的男人没有否认。 高旷的天空中,忽然飘来一朵白云。 不浓不淡的阴影笼罩在男人的脸上,阔大的茶桌上,水汽袅袅。 他平淡地吸了一口气,闻到的却是追随着风,远道而来的草叶气息。 “但既然来了,就得接受。”他用云烟一样缥缈的语气说。 “接受了,不代表事情就这么算了。”哥哥又喝了一杯男人递过来的茶。 茶还是好茶,入口的清香渐渐馥郁起来,一如他此刻看着对面那个男人,越是细看,就越是不顺眼。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还想怎样?”男人问他。 “赔偿。”哥哥木然地说。 “来要钱么,”男人笑,“我是不差钱,但我不会再给你钱。” “为什么,”哥哥皱紧眉头,“别的我都不缺,我想要,就只有钱。” “你是俗人,我也是俗人,贪财好色,装疯卖傻,这就是我们的本色。” “那当然!兄弟!男人得装,不仅得装,还得往深里地装!”男人翘着二郎腿,“不然,你怎么讨好女人?” “你要是什么也没有,你跟条新鲜的黄瓜有什么区别?” “新鲜的黄瓜爽脆清甜,”哥哥说,“但你我从不爽脆清甜。” 浮云忽然离开,盛大的阳光如溪流,倾斜而下,陡然照亮了男人的眼睛。 “所以,我们不是黄瓜。” “黄瓜一折就断,而我...强韧持久。” 他身姿忽而倾斜,往前凑了过来,暧昧地对着哥哥笑,“我有的是女人,肥的、瘦的,高的、矮的,大的、小的,你想要什么类型的,我都能满足你,而且保证,她们都是绝好女人,哪怕你像条死尸躺着,她们也能把你从地狱带到天堂。” “天上人间啊。”哥哥戏谑地笑。 “哪里哪里,”男人谦虚地摇头,“我这里不是窑子。” “我可是彻头彻尾的妇女之友,最讨厌的那一类人,就是喜欢拿女人跟钱作比较的烂人,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欣赏。” “但他们跟你一样,贪财好色,也是俗人。”哥哥说。 “他们不算俗人,我们俗人界不承认那种人,他们是败类,懂吗,是败类,是人渣,是连我们俗人界都不愿意收容的渣滓,”男人振振有词地说,“不懂得欣赏的人是无趣的,钱那样呆板、肮脏的东西,它又怎么能跟我的这些漂亮的姑娘们比?” “我不要女人。”哥哥沉吟许久,平静地又喝了一杯茶。 茶还是好茶,澄澈的芬芳入口即化,可心里却不知为何,很不是滋味。 “没有钱。”男人往后靠去,摇晃着他的座椅,回答得同样很干脆。 他的神情很是淡然,好像他们两人之间的话题从没有离开过‘赔钱与不赔钱’的范畴,也从未提及过女人。 不得不说的是,男人的面部表情控制的很到位,他的兴致就像是一把伞那样,感兴趣的时候就‘啪’一声打开,不感兴趣的时候又‘啪’一声合上。 话题一扯回到钱,他的伞也就‘啪’的一声合上了。 “我可以不要钱。”哥哥忽然说。 “那你要什么?”男人愣了一下。 他愣愣地看着哥哥身后的天空,没有来由地感到穿透云层的阳光竟是分外耀眼,这让他很意外,从没想到这个犟驴一样的混球还能有让步的一天。 “钢琴。”哥哥认真地说,“你能给我搞到一台钢琴么?” “我带我的孩子们去听了一场音乐会,他们很喜欢听,有一个孩子跟我说,她想学。” “一台钢琴没问题,”男人淡淡地说,“但想学就要老师教,钢琴老师不好请,平常你也接触不到,但你可以通过我来介绍。” “介绍是要给你钱的,对么?”哥哥看着他。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男人轻轻地笑,“哪里哪里,介绍费当然可以省略不提,但学费你得给我。” “为何?”哥哥说。 “因为我要介绍给你的钢琴老师,她就是我名下的姑娘,”男人说,“但其实也可以免费,你只要跟我说,你想让我的那位会弹琴的姑娘陪你睡觉,我当然会自掏腰包,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连同那台钢琴一起,送到你的府上。” “文字游戏,好玩么?”哥哥用手托着鼻梁,手肘撑在木制的茶几上。 力度放得很重很重,似乎下一秒钟就要将这张厚重的木桌压塌。 他久久地望着男人的那一双贫乏的眼睛,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地说。 就像野兽发怒时的低吼,龙类的血在这一刻再也按捺不住,高速地奔腾在平静的表象下,宛若沸腾一般地翻滚。 阳光在空气中折射成千万到纤细弦线,须弥间,一缕凉风无意地吹起了哥哥额角的软发,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崛起,又在飞速地塌陷。 不经不觉已经浮现一抹淡淡的金色,宛如正午时分的黄昏。 “我没有耍你,玩弄字句,本末倒置,知道的人假装不知道,不知道的人硬说自己知道,这是人类世界常有的玩法。” “他们的道,就是这样。”男人说,分毫不让地直视那一双逐渐入深的金色怒目。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不是道,”哥哥嘶哑地说,“我会杀了你的,早晚有一天。” “我会等到那一天的。”男人正襟危坐地微笑。 .... 阿炎醒来的时候,错愕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体到处酸痛,额头上顶着一个包裹好的冰袋。 昏昏沉沉的感觉还在,他拿下融了一半的冰袋,摸索着坐起来,茫然地环顾自己所身处的这一小小的房间。 土黄色的墙灰,一个‘田’字形状的窗口,一扇关闭的木门,两条低垂下来的白色窗帘,还有摆放在木床旁边的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一只被碟子盖上的碗,旁边放着一盏熄灭的油灯,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装束。 简约得可以,如果把窗户撤掉,就跟用来囤积杂物的地下室没什么区别。 但阿炎坐在这张飘荡着皂角味道的床铺上,却忽然感到一阵的心安。 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判断,此时的天色应该已到了傍晚。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好奇地走下床,透过窗户,看到一群人在忙活着把一台他从未见识过的大家伙搬进来。 第二十三章、潘嘎之交 月色如纱,庭院里摆放着几盆桂花,岛屿般的叶子上,托着那一轮小小的月亮,远远望去,似乎还能看到那两只在清辉中跳跃的兔子,还有蟾蜍。 女孩坐在凳子上,掀开琴盖,她把手轻轻地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清跃的琴声悠扬地响起,风击打着节拍,委婉地掀起月亮下迷蒙的窗纱。 悦动的音符浮沉如水波,轻飘曼妙的章节舒展在人们的盼望中,如悠长且深沉的梦境一般铺陈而开。 灵魂在歌声中随波逐流,犹如鹅毛落在平湖,水鸟掠过苍穹,微风抚平山坡。 .... 城主给的罗盘对准正前方向,城墙上的风很冷,但没什么阴影。 月亮的清光穿越万里,投映在这个沉默的少年身上,被冰的很是纯粹。 黑色的狐狸无声无息地踏风而来,就像一场不请自来的梦魇。 少年缓缓地站了起来,与狐狸隔空对峙,他嘴里叼着一根青涩的草,高冷的寒风撩起了他的额发,使得他的一头长发如挥洒的墨迹一般凌乱翻飞。 他已经好久没有剪过头发了,也很久没有认真地洗过头了。 那一双刺金色的眼瞳,虽然看上去让他显得很是犀利,但还是改变不了他这一身跟乞丐没多少区别的打扮。 在此之前,看守城墙的大爷已经留意他好几天了,甚至三番四次地跟他强调... 在这里要饭是没前途的,干一行爱一行,你既然选择了要干这一行,那你就得干得漂漂亮亮,明明白白的,知道吗? 首先,给自己做好职业规划,再者就是学习专业知识啦,例如,着装啊,台词啊,技能的娴熟程度啦,等等.. 这些那些,你都是要认真刻苦学习的,既然选择了出来混口饭吃,怎么也得让自己看上去专业一点,对不对? 再然后就是选址的问题了。 这里面的说道不可谓很深,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要随随便便挑个的地方,蹲上一天就能要到饭了啊,这是大错特错的! 要饭,要饭,顾名思义,就是跟别人讨饭吃的意思,每个人都要吃饭,这是在所难免的,那给你饭吃的那个人是问谁讨要饭吃的呢,当然还是别人,还有别人的别人... 最后一连串下来,无非就是去到耕地的农民身上,你跟别人要饭吃,其实,就是变相地在跟农民要饭吃... 那问题来,农民问谁要饭吃呢? 答案很简单,当然是向老天爷要饭吃,所以到头来,我们每一个人想吃饭的时候,都在向老天爷要饭吃... “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惊奇,面相不凡,虽然邋遢,但又不失是一表人才,”老大爷语重心长地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说,“我这里呢,不巧,有一本失传已久的黄历,里面准确记载了老天爷每一天的心情...” “你要是买了我这本黄历,遵从上面的指示,择日出去要饭,大爷敢用人格担保,不超三年,你便能走上要饭的巅峰!” “丐中丐么?”哥哥苦笑连连。 “什么丐中丐,”老大爷冷哼一声,不屑地挑起眉毛,“是要饭之王!” 哥哥叹了口气,又说,“一把年纪还出来骗人,真是难为你了,大爷。” “我没有骗人,我是认真的!”大爷横眉冷目地狡辩。 “那你找错人了,”哥哥说,“我是不是乞丐,我是来这里等狐狸的。” 大爷愣了一下,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看不出来啊,小伙子,年轻轻轻的,有啥子事情是想不开的,你别嫌大爷八卦,你就告诉告诉大爷,让大爷乐一会儿也好。” “大爷,我没想不开,我就想干掉那群狐狸,铲掉它们的老窝,可是没什么把握,就想着先逮住一只来练练手。” “你怎么不早点儿说,你这么一说,那大爷就明白了,特别特别的明白,”大爷恍然大悟道,“还是不巧,大爷手头上刚好又有一块坟地,地理位置那是极好,不可谓得天独厚,坐通南北,面朝东边...” “山高水远,钟灵毓秀,气候温和,过几日,您要是埋在那儿,大爷以人格担保,下一辈子,保准你能投胎到大户人家!” “大爷,您这是不看好我么?”哥哥还是苦笑。 老头儿喋喋不休地继续,“大爷不是不看好你,大爷是在祝福你,祝你脱离苦海,早死早超生啊!” “那我真是太谢谢你了,大爷。”哥哥说。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谢倒不用谢,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你就把这本黄历和那块地都给大爷买咯。” “可我没钱啊,大爷,”哥哥说,“您看我这一身装扮就知道,我刚给别人坑了,现在真的身无分文啊。” “坑你那人多少岁?你俩的感情深么?”大爷问。 “鬼知道那人活了多久,不过,单从面相来看,也就四十来岁左右吧,感情不深,充其量就是卖酒的嘎子和卖酒的潘子,一个说,余之幼,尚不能及酒之深也,另一个又说,吾乃长江者也,酒之一行,非长江者不能握也。” “他俩的关系,江湖人称,潘嘎之交。”哥哥讷讷地说,“我与那人的关系,也是潘嘎之交,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其实就是潘子和嘎子,我们人人都笑潘子和嘎子,但很少会去想过,我们其实人人都是潘子和嘎子。” “原来如此,”大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啊,你也犯不着看不起他们,有道是,大丈夫能伸能屈,站着压力太大,站久了想跪下来也是无可厚非,谁还不想图个安稳舒服呢,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然而,你又可曾听闻过尊老爱幼,大爷肯定比你那潘嘎要老,如今看来起码也得七十有多了吧,也不见得还能活多长久,你就不能卖个面子,算是尊敬老人,让大爷坑一次么?” “大爷,你终于承认你在坑我了啊。”哥哥轻轻地笑。 老头儿胡子一吹,理直气壮,“是又怎样,大爷坑你也是为了你好,教你懂得什么叫世间险恶对吧?” “我知道世界有多险恶,这里就不用劳烦大爷您来教了。” “净放屁!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你要是懂,你就不会来这里招惹那狐狸!”老头儿忽然间激动了起来。 他气得满脸通红,枯瘦的身躯在夜空下抖了又抖,那颗老迈的心脏就像风中的残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停跳。 最后,他泄气了,失魂落魄地坐在哥哥的旁边,“狐狸杀害了我的全家。” 老人佝偻着背,嘶哑地说。 “我知道,”哥哥轻声回答,“不止您的家人,这座城市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死在狐狸的火里。” “没有人能打败狐狸,它们是老天爷对我们的惩罚,”老人抖动着嘴唇,嗫嚅了几下,“那块地,我没骗你,我家人就埋在那里,册子上写着去那里的路,我怕我太老了,记忆不好,会忘记。” “那您还要卖给我?”哥哥说。 “因为我觉得你是有家的人,你要是买下了那块地,你就会埋在那里,每年就会有人去那里面祭拜,祭拜了就有烟火,我的家人就能分享你的烟火了。” “我已经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我不可能每年都去看望他们,我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些狐狸,等它们把我也给带走。” 第二十四章、夜曲 老人爬上了城墙,不顾脚下这过百米的高度,扑向了那只狐狸,可惜他的力气不够,还没碰到狐狸的一根毫毛就掉了下去。 哥哥没有去救他,狐狸定定地看着夜空下的那一双刺金色的眼瞳,身上燃烧着同样艳丽的黑色妖火,无声怒吼的烈焰,就像是天使堕落之后的羽毛。 它根本没留意这个衰老人类的死活,它的眼里就只有这条龙,它知道这条龙想要杀掉它,正如它想杀掉这条龙一般。 老人没有喊哥哥救他,他在奔赴向死亡的途中,他老泪纵横地望着天穹之上的那一轮古老的圆盘。 他喉结抽动,只在一个劲地怒骂,他骂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敬畏了一生的老天爷。 他愤怒地对着天空大喊,质问天宇之外的那位掌权者... 为什么不下个鸡x,把他x死好了? .... 许久之后,说不清老家伙痛骂了多少声,他终于闷沉地摔在了地上,含恨地死去,就像一壶被打翻的老酒。 哥哥抽出了背后的剑,踏过墙头,横起剑刃斩向狐狸,狐狸虚化成火,炽热的浪潮扑涌而来,巍峨的弧度越过高空。 哥哥无法逼近,又被狂风逼迫,后退到城墙之上。 横亘在眼前的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火海,哥哥面无表情,火势越涨越高,直到遮蔽了满城的天空,狐狸的妖瞳就竖立在火海当中,讥讽地望着这个不龙不人的家伙。 它在挑衅他,认为这个无能的人类没有胆量走进火海里。 相比那片火海,哥哥的体内同样也在发生着堪比重生般的变化。 龙血的诅咒似乎能够察觉到狐狸的敌意,在一瞬之间飙升到了极致。 最快的剑即是最强的盾,龙类的自保机制,向来皆是进攻。 铁青色的鳞片重重叠叠,刺破肌肤,墨色的血浆沿着被鳞片刺穿的伤口流出,汇聚在各个角落,点滴地坠落,腐蚀着青白色的石砖,腾起袅袅刺鼻的白烟。 那把钢铁般的脊骨蠕动了几下,竟然穿透了哥哥的手心,扭动着钻进了他的骨骼,他的身体随之被越拉越长。 四肢陡然匍匐在地上,随着改造的越发深入,他甚至丧失了直立行走的能力。 铁青色的鳞片密密麻麻,覆盖住了他的五官,埋葬了他的肌肤和神经。 他的脸骨变得格外狰狞,肆虐地往外暴突,额头扯出了两条狂雷般曲折的犄角。 撕裂般的痛意无穷无尽,细胞分裂的进程在炽热的高温下,加速地运行着。 即在分裂,又在融合,古老的粒子穿梭着旋动的基因序列中,恍若拥有自我意识那般,不断地打断了束缚生命的桎梏,又不停地衍生出崭新的序列。 如果有地球上的学者看到这一幕,大概都会颤抖着大呼,快去把老爷子、老太太们的棺材板摁住!让他们安息!让他们安息! 身体恍若熔炉,流动在血液内的狂暴因子,一如太阳中狂撞的微小粒子,以着无可比拟的高速地聚集、碰撞、结合、分离、由此迸射出浩大的光与热。 剧痛无边无际,仿佛没有尽头。 但作为交换,随之而来的力量蜂涌着冲刷过他这残破的身躯。 肉体的自我修复能力顷刻间升华到了极致,远远地超越了属于人类的范围。 因为进化而撕裂开的伤口,以着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弥合。 一双巨大的膜翼宛若植物萌发一般,在他的后背上缓缓生出,随着一声撕裂天空般的怒吼声响起,延长的脊骨陡然刺穿了他的肌肤。 那颗膨胀了数倍之多的心脏如雷鸣般跳跃着,孔武有力地朝着四肢百骸输送炽热如岩浆的龙血,苍古的骨骸上,迅速地衍生出大量的血肉与鳞片,蜕变成一条狂摇的长尾。 那把脊骨状的长剑就连接在长尾的末端,失去了剑柄,与他的骨骼全然融为一体。 .... 天空忽然黑了好多,月亮不见了,风也消失了。 城里面,几乎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光,陷入恐惧中的人们在燃烧的天空下祈祷,希望还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小花的演奏还没有停下,她的老师是一个有着一头绿色长发的妖娆女人,身段窈窕,一件修身的旗袍下,难掩波涛汹涌的火辣。 她的艺名叫绿茶。 作为小花的钢琴老师,她给她的第一任学生送来的见面礼,不是什么好看的鲜花,也不什么可爱的玩偶,是一个瞪大着眼睛的人头。 那颗头颅的血液还是鲜红色的。 摆放在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想来应该被割下来没多久,是一个男人的头颅,定格在他生命最后一刻的表情是一股巨大的惊悚,在临死之前,他应该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绿茶老师和蔼可亲地跟这个孩子说,老师听过你的身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是比这件东西更好的礼物了。 小花愣愣地望着那个放在钢琴上的木盒子很久,想起了那一个残忍的夜晚,想起这个男人是怎么羞辱她的母亲,又想起了他是怎么看着母亲的丑态捧腹大笑。 那一道道尖锐的笑声至今仍然清晰,每一次回想起来,都像是有人用坚硬的钢针刺入她的心脏,撕裂她的血管,剖出那一些近乎腐烂的酸水。 不过,她到底没有哭,即便无处安放的悲伤此刻已经占满了她的灵魂,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因为她答应过那个男孩,说以后都不会再哭了,哪怕她也不知道那个就坐在她旁边的男孩有没有记住她说过的这么一句话。 可是想哭的冲动是制止不了的。 所以,她又一次按下了琴键。 在这些放任灵魂忘我地溶解在丝弦奏起的片刻里,她静静闭上双眼。 没有再看乐谱,也没有再望那一个头颅一眼,灵动的手指如流水一般,在光滑的平面慢慢地抚摸着,力度之轻盈,一如掠过山樱的春风。 似乎是生怕打扰到谁了一样,她呼气、吸气,然后,轻悄悄地按下了哭泣的琴键。 天空中狂雷闪烁,浓密的火海深处,狂暴的战吼声愤怒地冲击在一起,铁青色的龙与燃烧的黑狐飞错相交,单薄的身形就像抛离在世界之外的剪影。 尖爪和利刃频密地相交,轰鸣的撞击,炸裂如雷鸣,狐狸撕碎了龙的鳞片,龙的利齿咬碎凄迷的火焰。 长尾上的铁剑在冷月下划开,迅猛地扬起落下,狂吼着一举斩掉了狐狸的尾巴。 第二十五章、龙与狐狸 血流一旦溢出伤口,便被无尽的火焰所蒸干、汽化,魔鬼们在烈焰风驰电掣地飞奔,凶恶的眼瞳从未因为受伤而黯淡过半分。 它们咆哮,它们厮杀,这是王与王之间的战争,唯有死亡可以终结... 绝不允许逃脱... 登上最终的王座,唯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践踏一切敌人的尸骸! 野兽在烈火中狂吼。 在最后的最后,龙凶恶地咬住狐狸的长嘴,缠绕着它那残缺的躯体,振开双翼,冲破火海,荡破云霄,扶摇直上,再次来到云层之上,圆月之下。 凌厉的姿态,宛若伴随着杀戮的圆舞曲,与狐狸跳动一支血腥的虚空之舞。 天地间,孤独而又清冷,圣洁的月光淋洒下来,仿佛临终前的洗礼。 无尽的狂风在肆虐地怒吼着。 不远万里地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宛若狂热的臣民朝拜它们的君王,风雷涌动,浓烈的光子凝聚在龙的口洞深处,旋动如命运的涡流。 下一刻,它自上而下地喷吐出炽烈的龙息,漫长的光柱恍若一刻斩切天空的阔刀,垂直地割开云层,凿击大地,势要将天地一分为二,狐狸在极致的光流中尖啸着迈向死亡... 一切的一切皆被龙的怒火焚烧成灰烬。 .... 火海蓦然破灭,狞亮的黄金瞳悬浮在城墙的夜空上,狂龙的怒吼还没得到熄灭,它冷冷地眺望着一朵漂浮在远方的乌云,目中的杀意仿佛透晰成无数把轰鸣的刀剑。 在那一双巨大的膜翼震颤下,它的速度顷刻间便打破了声音的极限,疾行而过的瘦削身形再一次洞穿云层,恍若一道瞬影一般,消逝在淡漠的星光之间。 .... 演奏结束了。 凉爽的夜风穿堂而过,天空蓦然间下起了一场黑色的火雨,人们大胆地推开家门,陆续地走到路道上,用手去接住那些没有温度的火焰,怔怔地举头望着那轮明净的圆月。 长久笼罩在他们心头的恐惧消失了,人类战胜了狐狸,就像一个天荒夜谈般的童话故事,忽然间照进了现实,想来不会成真的美梦,竟然在一双双清醒眼睛的见证下... 成为了铁一样的现实。 人们为这一事实发出悲痛地高呼。 在希望不可思议地得到重生的这一个晚上,他们奔走相告,甚至闯入了城郊的墓园,跑到死去之人的墓碑之前,抱着月光下的那一面面冰冷的石碑失声痛哭。 “他...还会回来么?”小花放下琴盖,忧伤地望着身后的弟弟。 弟弟呆呆地看着城墙上方,此刻已然空无一物的那一张呆板的苍穹,他不知道在临行之前,那一双飞逝而过的黄金瞳有没有看到过他。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他自己心里面也没有底,就像他拿不准,杀死那只狐狸,救下这座城市的英雄,究竟是他的哥哥,还是一头他不认识的恶龙? “他会回来的,他是我的哥哥,天底之下,只有我和他才是一心的,”可弟弟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女孩怔怔地看着那一张不容置疑的脸,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有些失望。 哪怕她心中清楚地知道,这股失望其实是不应该的。 因为哥哥是救下她的人,而且哥哥对她一直也很好,如果没有哥哥的话,她要不就是被人贩子拐到青楼里面去,要不就早已经饿死在街头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失望,似乎是意识到了,旁边这个倔强小孩的心目中,有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而那个位置是她无论怎么努力,怎么争取也不可能到达的。 她期待去到那个位置,可那个位置已经被他的哥哥死死地霸占住了,她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触动到哥哥在他心中的地位,那地位之牢固,是无论什么‘亲兄弟明算账’,或者什么‘兄弟成了家以后,也就差不多该分家了’之类的风言风语也无法动摇的。 他和他哥哥的关系跟普通的兄弟关系不一样,他的命可以说,完全就是那个亦父亦兄的男人给的。 .... 那只指向的罗盘早已在先前的斗争中融化成一滩废铁,但即便没有指示,龙也能察觉到那一群狐狸的老巢所在。 它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那一片仿佛污迹般蚀刻在空中的阴郁的雨云,闯入狐狸们的老巢,它的眼神凌厉坚决,哪怕早已知晓隐藏其间的危险重重,它也没想过要后退。 龙是不可能后退的,哪怕是明知道会战死,它也要死在杀向敌人的半途之上,如果龙感到了害怕,决计了要退缩,那龙就不再是龙... 充其量,也就是一条长有鳞甲的爬虫罢了。 它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原野。 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封闭了所有天光,连绵不绝地下着一场灰色的酸雨。 龙在松散的沙地上行走,继续往前。 走过了没多久,脚下的土地逐渐坚硬了起来,它离开了荒野,穿过枯萎的森林,来到一个类似于镇子一样的地方。 有人留下痕迹的地方,便有路。 但不是普通的泥路,而是不自然的混凝土浇筑的狭窄马路。 路的两边矗立着一栋栋破落的建筑,虽然结构简陋,但却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风格。 透过破碎的窗户,它能看到许多与人类有关的物件,譬如是一张张发黄的相片、一个个掉落在地上的碗碟... 挂在墙上停止不动的时钟,爬满青苔的餐布,断裂的桌椅,蒙尘的布偶娃娃。 它继续沿着主路往前走,穿过这座死寂的小镇,走向一处联排的矮房。 矮房矗立另一条铺有沥青的大路上,作用相当于分隔两处水域的闸门,它们的顶层竖着好几张大大的牌子,但里面的内容很多都已经模糊,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矮房里还是没有人。 龙路过好几辆横七竖八地废弃在入口前的生锈汽车,冷淡地踏上了这条它依稀记得好像叫‘高速公路’的漆黑道路。 远处的高架桥搭建在黑色的路道上方,灰色的龙骨在空中曲折蜿蜒。 像是一座通往死亡的迷宫。 它踏上高速公路,冷冷地注视着一只站在高架桥顶端的狐狸。 第二十六章、九尾 野兽的怒吼再一次在空漠的世界响起,在飞扬的风雨中虚化。 天空明暗交加,大地轰然崩塌。 呜吟的冷风在四方徘徊,一时竟分不清是在哀嚎,还是在兴奋。 龙绷直了身体,在刹那之间弹射而起,它的四肢爆发出堪比重型推土机般的巨力,颗粒状的沥青涂层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蓦然间迸裂出无数密纹。 连绵上百米的宽阔道路都紧跟着为之一颤,龙的身形再一次如瞬影般闪过,直到道路的哀嚎传到那头狐狸耳边的时候,它脚下的高架桥便已被龙的身体撞碎。 刺目的金色瞳孔浮现在坠落在半空的石块之间,狐狸还没来得及反应,龙的前爪便已死死地钳住了它的上下两颚。 狐狸还在负隅顽抗。 龙冷漠地望着那一双狰狞的黑瞳,末端系有铁剑的长尾在无垠的灰色天幕下横切而过,斩断狐狸的咽喉,与此同时,龙的前爪骤然发力,残忍地撕开了它的脑袋。 残缺的尸体闷沉落地,被斩断的切口裸露在森冷的空气里,血流不止。 乌黑色的液体转眼间便淹没了那一截路桥,浸没了裸露的钢筋。 狐狸的血液自发地燃烧。 黑色的火焰在风中飘摇不止,即便是冷雨也无法将其浇灭。 龙无视这些来自死者的火焰,它踩踏过狐狸的尸体,取替狐狸,站在这条高架桥的至高点,冷漠地眺望着高速路尽头的那座黑暗的城市。 它的爪子还提着狐狸的一半大脑,以着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高寒的悲风中长啸,死亡在冗长的风中慢放,狐狸的脑髓似乎仍然残留在微弱的生机。 万千亡魂在悲鸣,龙举起了狐狸的半颗颅骨,贪婪地将其中汁液和脏器一饮而尽。 风依旧沉沉地吹过,云海低垂,放眼望去,大地依然是一片荒芜,找寻不到任何的生机,寸草不生的枯树林旁边,匍匐着一条墨色的河流,河流的对岸还有一座如死去一般沉寂的废弃工厂。 即便此时已无任何属于人的气息,但工厂内的那一栋高耸的烟囱尽头,仍旧经久不息地朝着天空的云海排放着浓密的白烟,似乎在无声地昭示着... 人类终于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进而成功地毁掉了这个世界。 除了灰色、白色,还有黑色以外,再难找到第四种颜色。 但龙对此毫无感觉。 即便世界荒废,人类灭绝,这些那些在人类世界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对于它而言,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它那狭窄的脑海里所能够收容的,似乎只有斗争和厮杀。 如果不能死在最强者的手里,那就将所有的弱者杀死,权力、经济、政治、哲学、科学、艺术、人文、宗教....等等,它们都可以全然不在乎。 世界上唯一能够激发它们活下去的东西,似乎就只有杀戮。 那是它们铭刻在基因里的信仰,不停、不断地杀戮,杀死所有的弱者,成为最强者,然后再把利爪撕向穹顶之上的神座,成为宇宙间最可悲,也最可怕的怪物。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比野兽还要野兽,也比人类还要人类。 .... 龙丢掉了狐狸的颅骨,从狐狸的尸体上纵身跃下,张大的膜翼在风中振开。 料峭的水幕里,它那夭矫的身形,犹如一团势要焚化世界的毁灭之火。 它冲向高速公路尽头的那一座大厦如墓碑般林立的城市,那里有它的敌人在等它。 成百上千只狐狸漂浮在冷雨中,挡在入城的高速入口上空,它们宛若士兵一样地列阵,用身躯搭建成一座悬浮的长城。 龙没有停下来,而是在飞驰的途中仰起脖子,召唤这片天地的无穷气流。 无数发光的粒子再一次在它的口洞中汇聚成命运般涡流。 狐狸们的目光僵硬得仿佛视死如归,当那一条照亮世界的蓝光凝聚成长柱,不可抵挡地喷射而出的时候,据守在龙正前方的狐狸顷刻间便被古老的蓝光淹没。 一瞬之间,便被烧成了灰烬。 但它们没有尖啸,甚至连反抗都没有,光柱由左到右地横扫,随后又由右向左地灭杀,狐狸们尽数葬身在强烈的流光中,连同它们身后的那座城市。 一并接受死亡的炽热洗礼。 所有建筑高度超过狐狸们位置的大厦都被切割成两段,极致的蓝光所迸发出的澎湃热量,近乎推枯拉朽一般,熔断了巨量的钢筋和混凝土,摧毁了半座荒无人迹的城市。 如万华镜般的商业街,和城市最为繁华的cbd地段,在龙的怒火之下,皆已被断裂的混泥土碎片所埋葬。 标划着线段的大马路上,到处散落在支离破碎的玻璃,矗立在人行道边,停用了许久的路灯、交通灯,几乎无一幸免。 笔直的钢杆,恍若木头一样易折,被忽然倒塌下来的楼层压断。 一只飘荡着九条尾巴的狐狸踩过城市的尸体,优雅地抬步,碾碎一块又一块倒映着它那伟岸身影的玻璃。 它似乎刚睡醒没多久,此刻正眼神慵懒地望着半空中的那位不速之客。 龙也看到了它。 它熄灭了口洞中迸发的吐息,冷冷地与那只九条尾巴的狐狸隔空对峙。 .... “阁下觉得他的胜算有几成?”城主笑着问一位坐在对面的使者。 戴着青铜面具的使者冷淡地说,“在下认为,不到三成。” “尤其是,他现在已被龙血所掌控,完全丧失理智,面对九尾狐那等元婴境的大妖,即便这只是一缕它的分身,但在下还是不认为他能获胜。” “这是最后的一位人选,”城主说,“如果他也不行,我这里就没人了。” “按照规定,那便只能接受清洗。”使者还是冷淡地说。 “你们这帮人可真够无情的呢,”男人叹了一口气,“你们知道我弄出这么一大堆人口有多难么,你们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么?” “无用之人,积累再多也是无用。”使者转过身,眼神平静地望着远方的苍穹。 “我们要的是质变,不是数量。”他的声音如乌云般低沉地说。 .... 狐狸轻轻地跳起,四周一带的废墟顷刻间粉碎成灰尘,它往前走,空气中的平面随之被洞穿了一层又一层。 它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 龙甚至还能看到它残留在地上的虚影,狐狸便已出现在龙的面前,它伸出前爪,轻轻地点在龙鳞密布的胸膛上。 力量如波点般扩散,它甚至无需真正接触到龙,龙的骨骼便坍塌下去。 风在一刻叛变成它的敌人,嘶吼着挥舞起虚无的刀刃,刮擦着它的密鳞,将它的身躯投掷到千里之外的昏沉天幕。 第二十七章、迷茫和信念 龙斜着破开了云海的波涛,仰头看见一轮凹凸不平的血色月亮。 狐狸飘摇着九条尾巴,恍若云海之上的神灵,它随风而来,出现在龙的后背,恍若点水的蜻蜓,轻轻地踩在龙的身上。 龙的心脏急促地抽动了一下。 它瞪大了瞳孔。 世界在这一刻之间,陡然变得虚无起来,万事万物皆被沙沙的杂音所灌溉,宇宙冷漠,生命如陨石一般落下。 龙狼狈地砸在废墟之中,强劲的冲击力,使得它的身下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它苍凉地咳出好几口黑色的血,咬着牙,颤抖试图再次立起。 它没有服输,它仍想着继续战斗,龙血焕发出再生功能,此刻正不遗余力地全速运转着,可巨大的伤势甚至让它无法站稳。 狐狸施施然地出现在它不远处的平地上,平静地等待了许久,龙强忍着剧痛,终于得以重新站起来。 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恐惧,在站起来的那一刻,它便又一次发动冲锋,像一辆失控的列车般,冲向那只狐狸。 狐狸淡漠地吹了一口气,前方的时与空即刻被冻结了,飞扑而来的龙到底没能碰到它的一根毛发,便已静置在它的眼前,四脚悬空,一如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 它轻灵地甩动尾巴,轻轻地把尾巴末端地一根黑色的长毛撞在龙的身上,空气中荡出一缕轻飘的波纹。 下一刻,龙被轰得急速往后倒飞,无以伦比的冲击力使得它轰碎了一栋又一栋破落的高楼,飞离了这座城市,砸穿那座高架桥,越过小镇... 最后,龙重重地砸落在初始的那片荒芜的平原上。 狐狸往前抬起一步,距离的概念仿佛失效了一样,当它下一步落下的时候,便已从城市来到了荒野,穿越漫长的路途,静立在龙的眼前。 .... “要结束了。”使者说。 城主则一声不吭地躺在他的座椅上,给自己点了一根闷沉的雪茄。 .... 龙还在咳血,艰难地呼吸着,肺腑就像是一只破败的风箱,随着伤势越来越重,它咳出来的血也跟着越来越多。 即便是经过强化之后的细胞,此时此刻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慢慢地,他身上的鳞片开始脱离,犄角和骨突开始收缩,他的身体像是缩水一样地变小,瞳孔中的金色正黯淡地隐去。 他重新变回了人类,而且不再年轻,佝偻的身影不复挺直,微暗的生命之火就像是风中随时都可能熄灭的残烛。 在龙血力量用尽以后,那一个寄存在他灵魂上的诅咒就像是被抹除了一样,属于龙类的暴戾和凶狠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抬起沉重的眼帘,看到那只有着九条尾巴的狐狸,内心中深处发狂地回旋着的... 只有恐惧。 龙是不怕死的,但人还是怕死的。 .... “大道无情,只愿垂青有缘之人。”破庙里的那个灰蒙蒙的老头儿说。 “娃儿,能告诉老朽么,”老头儿说,“你又是为何而活着?” “世人说,众生皆苦,苦海无边。” “有很大一部分的人,他们的一生,与其说是活下去,不如说是...” “既煎又熬地撑下去。” “要是觉得累了,那就是闭上眼吧,老朽不会怪你,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一切皆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可我...还不想死啊。”男孩颤抖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我不知道要努力,努力活下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我全部都不知道。” “我曾经也死过一次,可在去死的途中,我就后悔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后悔...”他咬着牙,很用力、很用力地说,“可我...可我就是不想死啊...” “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我活着又没碍着谁,我想活着又有什么错?” “你没错,”灰蒙蒙的老头儿说,“活下去没错,你和活下去都没有错。” “那是什么错了?”哥哥怔怔地问。 “是世界错了。”灰蒙蒙的老头儿说。 “但我们没办法改变世界,世界不会因我们任何一个人而改变。”哥哥又说。 “可娃儿,你又不是世界,你怎么知道世界无法改变呢?”老头儿说。 “您是在说笑么,大爷,”哥哥笑了起来,“世界是不会变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它是不会变的,我...忽然间,很想跑起来了,跑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去。” “为什么要跑,既然你认定了它是一成不变的。”灰蒙蒙的老头儿问他。 “我也不知道啊,但我就是忽然间很想很想跑,跑到连风都追不上我,”哥哥说,“很想很想确认自己的想法...” “我在想,人一旦变成了风,是不是就会忘掉很多烦恼,是不是就可以去更大的世界看看...” “可以试试更多不同的活法,尝试用很多很多的角度去看看...” “这个世界究竟会不会变。” “迷茫,娃儿,你很迷茫。”老头儿说。 “谁不迷茫啊,大爷。”哥哥笑着问他,“活着,谁不迷茫啊?” “叫师傅。”老头儿哼了一声,正色道。 “师傅?”哥哥愣了一下。 “之前领你入门,传你功法,现在又准备要救你性命,”老头儿得意洋洋地说,“你说这一声师傅该喊不该喊?” “你怎么救我?”哥哥问他 “信念,只有用无比强大的信念可以拯救如今的你,千万利器,莫过于你忠于自己的信念,”老头儿说,“我要教你的自救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用自己的信念拯救自己!” “信念?”哥哥愣了一下,还以为老头儿又要传授他什么高明的功法。 “对啊,就是信念,能让一个人顽强地活下去,不是什么钱,也不是什么龙血,也不是什么力量,就是...信念。” “活下去的信念。” “站起来吧,娃儿,”老头儿高声地说,“什么也不要再想了,睁大你的眼睛,好好地看着这个世界!” “如果你不想死,那你就对它大喊你不要死,如果你想变成风的话,那你就用力地跑起来,用尽全力地跑起来!” “爱是信念的消耗品。” “哪怕最后还是要倒下,哪怕最后还是去不了期待的那个地方!但你还是得奔跑,娃儿,你不能不奔跑,就如你不能舍弃作为人类对于世界万物的那份深沉的爱!” “它可是...根植在你心中的野草啊。” .... 濒临破碎的气海里,还有一缕淡蓝色的微光宛若随风摇曳的野草。 钢铁般坚硬的天幕下,浑身沐血的人族少年再再一次站了起来。 他拖着万分沉重的步子,瘸着腿,一步一步地往那只九尾狐狸走去。 狐狸冷漠地看着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类,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踽踽而行,黑色的瞳孔深处却是第一次浮现不一样的泽光。 第二十八章、云外之鲸 它开始有点儿欣赏这个人类了,决定赐予他一场高尚的死亡。 “喂,混蛋,能用一次火么,就像你们烧死其他人那样,烧死我,”哥哥咧开嘴笑,“来,放一次,放最后一次最热、最猛的火...” “要不就把这里都统统烧掉,要不就让我活下去。” “我想试试,要么毁灭,要么活着。” 他认真地看着狐狸,认真地看着狐狸张开嘴,轻悠悠地对他倾吐出了一缕幽游的火花。 黑色的火光在寂静深处无限制地放大,炽热的温度随之席卷开来... 顷刻间,铺展成一场死亡的风暴。 宛若地狱降落至人间的投影,烈火肆虐过所有蹉跎的岁月,毁灭的意图无穷无尽,时而如蝴蝶般纷飞,时而又沉淀在荒废的大地里,缥缈如海沙。 狐狸的身影慢慢地淡去。 沉云下的灰色世界,在倏尔而过的光影里渐渐缩减成一条平静的直线... 渐渐化为了乌有。 .... “我赢了,他没死。”城主府里的男人咬着雪茄说。 “在下并没有承诺跟你立下任何赌局,故而,此间没有输,也没有赢,”坐在他对面的使者淡淡然地收回目光,“他只是通过试验,仅此而已。” “剩下的,就劳烦尹东大人通知他,五年之后,务必要前往我们的前线报到,”使者淡漠地说,“如果没其余的要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但我跟那家伙说的是二十年呐,”男人吐了口烟,在烟雾中微眯着眼前,却又一本正经地说,“再说了,先前阁下并不看好我的人么,而我呢,作为他的领路人,当时可是万分迫切地期待他能够取得胜利呐。” “这一层面上,我与阁下是相互对立的,既然是对立的,我们便是敌人,既然是敌人,我们之间便免不了战争。” “战争的结果已经分晓,是我赢了,所以,作为败者的一方,难道阁下您就没想过要割让半两白银,或是半亩领土作为本场战争的赔偿么?” “果真如此的话,阁下也太没种了,真的很没有意思。”他故作惆怅地叹气。 “律法自它设立的那一日起,从未考虑过是否存在有所谓的意思,不加于束缚的人类,与凶狠野蛮的妖兽有何不同,”使者冷冷地看着男人,“千百年来,在下巡视过诸多世界,而尹大人管治下的这一方世界则恰好正是混乱和无序的典型。” “若不是缺乏人手,您本不应该继续端坐在这张椅子上。” “可我就是坐在这里,不仅没有倒,还坐得风生水起,反观你们这群王八蛋呢,动不动就要执行的所谓‘清洗’,”男人轻蔑地笑,“恕我直言,以我之拙见,实在看不出这其中有哪一点吻合你们口中所说的‘文明’和‘有序’。” 使者还是看着男人。 目光陡直地越过那快僵硬的面具,落在男人的脸上,他的眼睛如他的面具一样腐朽、坚硬、冷漠,本不应该出现任何的动摇。 可当他听到了男人的问话之后,却又不知为何原因而兀自笑了起来...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渡过苦海的求道者,想来皆有切身的体会。” “然而,在下万万没想到的竟是,堂堂金丹境的尹东大人还会问出如此低幼的问题,这同样令在下感到很是好奇...” “容在下斗胆请问,尹东大人如此心性,当初又是凭靠何等际遇,得以渡过苦海?” “凭借的当然是我的强韧持久啦,不介意的话,阁下需要亲自确认一下么,”男人缓缓地笑着开口,“我尹东的能耐,口说无凭,出手方能见得了真章。” “尹大人这番言论,在下可否理解为是威胁,”使者淡淡地看着他,面具后面的眼睛仍旧没有半分感情,“威胁联盟使者,以及漠视联盟规矩,仅这两项,便已足够让尹大人头疼上一阵子的了...” “往大的方向上说,可以怀疑到您有背叛人族的嫌疑,往小的方面上说,您这也是不服管制,难堪重用。” “这等小事,我倒不怕,我上头有人,我怕个啥?”男人倒是大大咧咧地说。 “既然赌局我赢了,那我就要在你手上拿走点什么,五年太少,二十年也太过分,我们干脆折中一下,让他再留多个十年。” “律法便是律法,你没资格与联盟讨价还价。”使者说。 “这是我的地方,这是我的世界,我去你妈的联盟,”男人咬着雪茄,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地盘,规矩,当然由我来定,资格,当然由我来论。” “天高皇帝远,联盟的老混蛋管不了那么多,所以,我就是这里的皇帝。” “一切...都要由我做主,所有的事,都要听我的,知道吗?” 使者久久地望着男人,没有在说话,也没有对男人的这一番言论再做出什么回答,隐约绽露的晨曦当中,他静立在逐渐温和起来的风里,直到太阳自东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他的青铜面具同样镀上了一层麦子一样的淡淡金芒。 城主放在茶桌上的那一盒子雪茄,在他不加节制的猛抽之下,很快就见底。 直到太阳完全脱离地平面,推移至广漠的天空之上时,夜晚彻底地褪去。 雄壮的公鸡站在每家每户、大大小小的院子里仰起脖子,吞云吐雾般地发出一声声浑厚的鸣叫,荡破未醒的风尘。 天空飘来一朵浓重的白云,无言地屹立在天边,仿佛城堡,仿佛雄山。 日照下,浑身伤痕的少年在绿色如茵的草地上沉睡,时间如溪水般漫漫流走。 恍惚间,行走在路道上的人们会忽然抬起头,眯起眼睛,仿佛能够看到白云上站在那些他们熟悉的人。 那些惨死在狐狸烈火下的故人们。 他们似乎正在挥手,为此刻逃离了狐狸的囚禁,微笑地向幸存的人们道别。 白云在一瞬之间仿佛活了过来,演变成一条巨大的白鲸。 而此时此刻的天空,恍若化作了一片铺满阳光的温和大海。 鲸尾拍落,白云远去。 卷走了空中的洋流,也带走了无处可逃的悲伤,失去亲朋好友的幸存者们静立在原地,目送着那条鲸鱼挪动硕大无朋的身躯,游向大海之外的星空。 彷徨间,耳边吹来的风似乎仍然承载着亡魂们的低语... 所有的爱与恨也都跟着大鱼的远去,一并消失了。 缘起又缘落,世间之事,似乎都虚无缥缈,没什么来由。 命运如浮萍,野草的种子散落在荒芜的地里,无声地等待着发芽的那一天。 微弱的绿色会在下一个春季生起,不知又会抚平谁的伤痛。 .... “我爱这个世界,我爱生存在这里的所有生命,包括人类,包括动物,包括植物,包括妖怪,无论他们多么可恶,多么可恨,又多么可爱也好,我都无比地热爱他们。” “我尊重命运,也尊重他们的选择,所以,我从来不加以引导,放任他们自由地生长。” “我说的这一些,你可能也不会懂,因为你和那群混蛋一样...” “都是一些无聊的人,而我不同,或者说,我的道与你们的不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理,就是这个理。”男人悠长地说。 第二十九章、井五郎 哥哥醒来以后,一个人在外面晃悠了许久,而且,他加入到南来北往的物流大军,成为了一名货郎,同时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井五郎。 在旅行的途中,他一直孤身一人,期间当然也遇到过不少的男人和女人,因此,他交了很多朋友,比以前两世为人加起来还要多上很多倍的朋友。 他渐渐地变得开朗了起来,说不清缘由的开朗,没有一丝一缕的卑微或自大,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平等地对视,平等地交流。 但即便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每个人都难免有所隐藏。 哥哥隐藏的是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而他的朋友们则隐藏着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这无关紧要,这大概是因为井五郎是个孤独的人。 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孤独。 总之,人们会因为他的孤独而来,最后却又会因为他的孤独而去。 大家都说,他们能在井五郎的身上找到真正的自我,但活着很多时候,其实也不怎么需要真正的自我。 所以,人们往往都会在一通痛哭流涕的哭诉中,眼泪汪汪地看着井五郎的最后一眼,随后便匆匆离去。 在心里自己给自己道别。 “我们都是脆弱而又渺小的人啊。”人们总是在不停地感慨,不停地在过去和未来中徘徊,在顾虑和张望中退缩。 只有井五郎一直在走,一直在继续跟他的朋友们道别,继续他的旅途。 人们想不懂的是,为什么井五郎不会存点儿钱,为什么四处奔忙了那么多年还不找个地方停下来,还不找个女人成家立业,难道他不想要孩子么,难道他不害怕以后老了的时候没有人来照顾自己么,难道他作为一个男人... 还能压制住自己的生理需求,从而不渴望女人么? 这些人们都不知道,但也没有谁想知道,人们常常所在乎的,往往只有他们自己。 即便是在行走中的井五郎,他也无从知晓。 所以,他最常念叨的诗句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这是出自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里的一段。 但其实当他还活在那一个世界的时候,他不怎么喜欢李白,因为他觉得那家伙实在是太潇洒了,潇洒到像是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古惑仔,他同样不喜欢古惑仔,不是因为那些古惑仔会欺负他,而是因为他想不懂那些古惑仔们为什么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放弃自己的人生? 难道他们都不担心以后找不到工作么,难道他们不害怕因为穷而讨不到老婆么,难道他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因为喝不上好的奶粉,吃不上健康的食材,挤不进好的学校,而被别人的孩子渐渐拉开距离,直到被淘汰,自甘堕落地掉进在社会的底层么? 我们总是在焦虑,因为我们常常不甘于人后,所以,我们总是会一边呼吁着要平等,但又自觉地建立起种种无形的等级制度。 而在这种制度中的大多数人们,不是在走向煎,就是跳进了熬。 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不认为李白的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是对,因为世界的原本面貌就是参差不齐的,不是什么人生下来都是有用的... 就像某句话所说的那样... 有些东西,要是你出生的时候没有,那这辈子基本上都不会得到了。 .... 然而,此刻的他为什么又背叛了过去的自己,转而喜欢上了李白呢,他还是说不清楚,仅凭直觉来判断,大概就是因为李白的胆子太大了吧。 做了很多人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情,过了很多人想过,但又没办法过的人生,所以,他的形象才会在人们的心目中显得那样的完美。 如果李白生在他当年那个时代的话,参加高考,估计哪怕是冒着语文作文拿零分的风险,他也会违背老师三番次数勒令学生引用名人名言,并且把网格填满的要求,即兴赋诗一首,留下一大片满满当当的空白。 很少有人敢这么做,很少有人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所以... 历史上,也就只有那么一个浪漫又嚣张的李太白。 .... 走过很多地方,运送过诸多商品,遇到人越来越多,吵杂的声音他终于渐渐熟悉了,不再觉得刺耳,也不再觉得头发发麻。 忽然间,他发现其实人们最想购买的是希望,而商人们最爱贩卖的则是借由希望为名头,从而衍生出的种种焦虑。 人的一生似乎总是不可避免地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焦虑,井五郎习惯了用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他们,久而久之,他甚至也分不清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后来,有一天,他在一家简陋的茶馆里遇到了他的潘嘎之交, 他的潘嘎之交看上去跟几年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那富裕的神态显得越发的慵懒了,一副心安理得地混吃等死的模样。 来自岁月的冲洗,似乎对这个优哉游哉的家伙全然无效,井五郎在茶馆的门口远远望去,愣了一小会儿,莫名地觉得时间在阳光挥散在水烟中的那一刻,自行回到了从前。 他拉开椅子,在男人的对面坐下,“他们还好么?” “好得很,”男人亲自地给他沏了一杯滚烫的清茶,“瞎逛了那么久,没听闻么,我当初要你张罗的那个降妖除魔大队啊,现在是发展起来了,改名成镇魔司咯。” “掌权的就是你当初带进去的那几个孩子,现在有能耐了,发展起来的规模是越来越大,老城内的两块城区都有自己的产业,比我这个城主还要城主。” “所以,你就退休了么,”井五郎往茶杯内吹了吹气,平淡地喝了一小口的茶,“放下糜烂生活不管,大老远的来找我这个俗人。” “退休?”男人呵呵地笑,“那倒犯不上,这趟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个事儿。” “准没好事。”井五郎也跟着呵呵地笑着说。 “确实不是好事,”男人依然笑着说,“八年过去了,剩下还有两年的时间给你赶路,得走了,再不去的话,那群王八蛋就会派人来找你麻烦了。” 第三十章、时海 世界是多元的。 我们行走在其中的天地,对于多元的宇宙而言,可能就是一个浅显的鱼塘,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鱼。 男人要他去的地方是远离这个鱼塘的另一个鱼塘。 离开这个过热的世界,从一处荒凉迁徙至另一处荒凉,黑夜仿佛是一种燃料,在睡梦中寂静地燃烧,虚化出油画般浓烈的色彩。 他在梦里缄默地把那些色彩记下,眼神迷离地在白昼中睁开,开始追寻。 他总是在幻想,想象中忽然间抬起头,在晃眼的天空中,会看到升起、绽放的烟花,烟花冷去,变幻成浮世绘般的苍白。 正是领受着这样的指引,他来到了蒙着迷雾的海边,与一个手握着风筝引线的孩子在遥远的海堤上相遇,奔赴某个早在出生之前便已落下的约定。 海风呼呼地吹过锈蚀的铁丝网,块状的风被分割成丝,在空中兜转着,缱绻着,绕过一个又一个虚幻的光轮。 如海螺里的浪潮声一般,不知疲倦地回响着大海的呼唤,就是在这些光怪陆离的声音中,人的存在,于这一刹那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真实性。 灰色的海风拂过他的脸骨,泥床般的湿气沁入肺腑,渺小的细胞在马不停蹄地分裂着,变幻无数张越发空白的脸。 依附在人身上的概念随之开始剥离,分崩离析。 他继续往前走,如宿命般接过小孩手里的风筝,在风筝的拉扯下,逐步走入大海。 袭来的水浪具备着某种腐蚀性,在海水的冲刷下,他的身体,他的物件,他的灵魂被陆续地抽离、瓦解。 时间的海洋将他分化成一条又一条简练且细长的白丝,随后朝天空抛飞。 孩子仍然直直地站在海堤上凝视着他的背影,眺望着这个灰色的、庞大的世界。 大海是灰色的,天空是灰色,海堤是灰色的,杂乱堆砌在海堤附近的石头是灰色的,从远方不断涌来的风,是灰色的,就连那沙沙的声音,也是灰色的。 就像是某个孩子的梦里所想,有人在用一支随时可以擦掉重来的炭笔,在一张广阔的白纸上,俯身作画,一时沙沙地画着风,一时沙沙地画着海,一时沙沙地画着沉溺在这个世界的那些人。 海坝上的孩子忽然开口,用灰色的声音跟海里的那个他长大之后会变成的家伙说,再见。 海里的那个家伙没有停留,一直往前走,去向大海的深处,假装没有听到。 最后,久远的海风吹散了那些发音的字符,仿佛一只寂灭的扫把,细细地清扫,将其卷走,归拢于天上的迷雾。 再见的意思是什么? 是将来还会再见呢,还是以后再也不见,孩子没跟他说,他也懒得去追问那个孩子,因为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他来到的是时间之海,这里每一个轮转的漩涡都是代表着每一个生命的时间,其中有人的,有鸡的,有猫的,有狗的,有妖怪的,也有一些自诩为山上神仙的... 等等,包罗万千的时间。 但唯独就是没有植物的,没有任何一棵植物的时间。 仿佛植物的生命与人和动物和妖怪和神仙不同,有着某种本质上的区别。 等待一切的概念都被分离之后,海里的家伙就变成了一颗种子,被远处滔天的巨浪甩起,突破苍穹,如彗星般在遥远的天边悠悠陨落。 时间的风潮尾随其后,吹熄了生辰的烛火,他在虚无中行走,路过了一场婚礼。 ... 成亲那天,哥哥没有回来。 作为新郎的弟弟,陪着他的那一位位赫赫有名的贵客们一杯接过一杯地痛饮。 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跟那些达官贵人们说了许多客套的好话。 在醉眼迷离的时候,他离开了不停敬酒的人群,坐在会堂外边的一张凳子上吹风。 他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呆呆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脑壳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渐昏沉,甚至还有点儿偏激的头疼。 积郁在肺腑里的空气有些浑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睁开眼又闭上眼。 一阵虚无的风蓦然闯入,世界恍若在这一刻进入了另一个切面。 他怔怔地望着忽然间平静下来的会堂,转过身,愣了一下,他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笑着跟他说,“好久不见,终于长大了啊。” 他没有说话,还是愣愣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宴会上的吵杂声离他越来越远,被切开的世界仿佛顷刻间孤独得剩下他们两个一大一小的男人。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两个相依为命,跋山涉水的瘦弱小孩。 彷徨间,他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醉倒后的梦幻。 “你去哪了?”他沙哑地问,好像男人才离开了没多久,时间还没跑得那么远。 “我去了很多地方,”男人微笑,“我很抱歉,没跟你们打过一声招呼就走了,但现在看起来...”他呼了口气,久久地环视着这一座今非昔比的大楼,“你们还蛮幸福的。” “是啊,幸福。”弟弟还是沙哑地说。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哥哥继续笑,“人类不再害怕妖怪了,千百个原本分散在世界各处的修士集结起来,齐心协力,一同保护我们的人民,捍卫我们的土地。” “这是当初你成立它的原因,”弟弟说,“它之所以能够在我们的手上逐渐得到壮大,奉行的宗旨亦一直没有偏离,完全是因为大家都尊重你,并且遵从你的初衷。” “是你,让镇魔司这一个机构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也是你,让我们找到了人类战胜妖怪的信心,不至于很多的人,像鸡被我们吃掉那样,被妖怪吃掉。” “我只是一个过路人,我何德何能,我远没你想的伟大。”哥哥笑着摇头。 “你又要走了么?”弟弟愣愣地望着他。 哥哥说,“是啊,得走了。” “那你还回来干嘛?”弟弟叹了口气,不顾得不得体,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我想见见你。”哥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默默地望着这个被酒精熏红的小孩。 “见完就该走了吧,你以前说,不许我不长大,但允许我慢慢长大,”弟弟失落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其实...你早就想走了吧,只是当时放不下我,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 “但等我长大了,你无论怎样,都还是要走的,对嘛?”他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过道说。 男人的身影早已不在,堂皇的路道上,落叶被风吹过,掩盖了所有的回答。 书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字里行间的故事仍然在延续,命运不定,水流不明,有的人会走,有的人会留下来。 冥冥之中,似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向往的乐土,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最终的归途。 大道无情,只愿垂青有缘之人。 第三十一章、晓 有人坐上了一列空载的列车,轰隆隆地在黑色的大海上行进。 海浪滔天,黑色的轨道虚浮在水面上,曲折如蛇,黑压压的天空闪烁着雷霆和闪电,狂乱地颠倒着世间黑白。 苦海浮沉,淹没了诸多沉寂在黑暗中的岁月,汹涌的暴风雨猛扑过来。 旷古持久的怒吼,势要将天上的神明撕成碎片,丢掷到大海的最深处... 埋葬。 尽管如此,地板却没有漏风,没有因此渗入海水,喑哑的灯光吊挂在车厢顶部,仿佛一具失去了呼吸的尸体,苍白色的死亡刹那间照亮了此一时的黑暗。 男人望着水珠密布的窗外,神明们的碎片如燃烧的纸钱一样飘渺地坠落,归隐于浪潮,消失在那涌起又破碎的群山之间。 不会再有救赎了,一切都落入了水底的黑暗,包括雷霆,包括风雨,包括天空,包括铁轨,包括列车。 成千上万米的海水隔绝空气,压力无限制地往上暴增,光明透不进来,声音穿不出去,没有嗅觉,疼痛摧毁了所有的感知。 彷徨之间,似有人在涌起的大浪中呐喊...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 这一次,哥哥降落在一个名字叫晓的实习医师身上,医师的死因是自尽,但还没有死绝,在弥留之际被跨越时空而来的哥哥所兼容了。 于是乎,晓的那一道憔悴不堪的灵魂逐渐归隐,化作他的万象中的一象。 可又有一部分的执念残留在哥哥的灵魂之中,久久不愿消去。 致死的药物渐渐失效,他的肉身存活了下来,当他的肉身再一次睁开眼睛之时,另一道崭新的灵魂便会掌控大脑,操纵他的身躯继续行走在这片战火四起的土地上。 无独有偶,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家伙,他的过往似乎就是一直在验证着那样一句话:老天爷在关掉你的窗和门之后,还会把你的通风口也给堵上。 之所以会选择自尽这一条不归路,是因为他在验证某个疯狂的猜想。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觉了,由于某种交易,他缺失了进入睡眠的能力,连做噩梦和猛鬼互殴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喜欢工作,喜欢跟各类化验的报表,以及种种通过自己观测而来的临床报告打交道,来麻痹自己,能够让他在现实中得到短暂的逃脱。 而且,连天累月的高强度工作也并没有为他带来疲倦、脱发,或者是猝死,他的精神在药物的作用下,一直维持在一种高强度亢奋的状态。 只不过,镜子里的面庞是一脸的木然,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金属,许多原本属于人类的感情都已经被硬生生地抢走了。 只留下恍若标点符号般的五官。 这是一个四处充斥着战争的世界,战争和硝烟常年笼罩着人们的上空,自有历史以来,人类与妖怪便一直在对抗,可却一直没能分出胜负。 经年不绝的战争只会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晓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的母亲是在遭受一堆路过的士兵侮辱之后,怀上了的他。 而作为对他父亲的报复,晓的母亲在生育他的时候,并没有花钱去请接生的大夫,她独自一个人龟缩在一条肮脏的小巷里,抱着和晓一起去死的心态,在破纸箱里面生下了的他。 不知道老天爷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祸心,总之她们母子平安。 在那一个最深邃的夜里,夺命的冷风幽幽地吹过那条狭窄的箱子,浑身是血的母亲抱着满身是血的孩子,母亲喘着粗气,眼里满是痛苦和迷茫,孩子则在她的怀里哇哇大哭,似乎很是抗拒来到这个世界。 孩子嘹亮的哭声响彻昏暗无光的夜空,有个泼妇推开窗口大骂,是谁家的野崽子在哭,大半夜的,还要不要人睡觉了,他妈的,烦死了! 孩子的母亲就抱着孩子,站起来骂那个泼妇,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 这是他和她的母亲为数不多的站在同一条战线的时刻,只可惜那时候他还没有记忆,不知道他母亲把他生下来的时候,其实还是爱他的。 不像后来,每当他的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骂他,打他,把原本应该撒在他父亲身上的气统统撒在他的身上,说是他毁掉了她的人生。 在母亲的眼里,更多的时候,他就是个祸害。 所以,当初她在给他取名,就只给了他一个字,说,他不配拥有姓氏。 .... 人真是一种很复杂,很神奇的生物,分明就是靠几个简单的动作,两种不同类别的蛋白质结合,脱掉衣服,抱在一起,你动呼一下,我动呼一下,就能搞出来的产物... 怎么会衍生出那么多复杂的伦理和约束? .... 所以,从很小很小开始,晓一直就在想着要深入地研究人类。 但他的母亲却没有给过他机会,为了活下去,他的母亲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妓女,而他则是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替他母亲招揽客人和把风的皮条客。 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蹲守在一栋破旧公寓门前的大街上,眼巴巴地张望着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对方是人,他都要仔细地琢磨灰色天幕下的那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庞。 他生来便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好手。 这使得他总能在一些灰蒙蒙的人脸上发掘到了他们的欲求不满。 其实,大部分的人都是欲求不满的,欲望就像是一个层层叠叠的深渊,每当你下落到一定阶段,自以为马上要到这个洞窟的底部时,你很快便会再度发现... 原来这个洞窟里面,还藏着另一个更为深邃的洞窟... 如此循环,恍若永无止境。 .... 但欲不欲望的,这都与年小的晓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相比于那些誓要建功立业,富甲天下,妻妾成群的伟大欲望来说,他的欲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渺小到不能再渺小... 就是可以填饱肚子,不用挨母亲的毒打就可以了。 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他很快学会了皮条客的技巧。 具体就是跟踪客人,找准机会与别人搭讪,用尽方法挑起他们的恶劣趣味,目的就是与这些欲求不满的客户们达成交易,再把他们送到母亲的床上。 每当客人们问起他,“外面的漂亮女孩这么多,这个穷地方,一包香烟就能带走一个姿色不错的女人,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钱去找你的姐姐,只为了一个晚上?” 为了掩饰年龄,他的母亲从不允许他在外人面前称呼自己为母亲。 “因为我的服务不同,”年轻的晓就会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的客人们,借此博取同情,“如果您需要的话,您在教训我姐姐的时候,我会在旁边一直观看,给你加油,给你鼓掌,站起来大喊说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 客人们无不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人畜无害的男孩。 似乎...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样颠倒伦理道德的话竟然会出自这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十个人里面还有九个厌弃地拒绝他,然而十个留下来的人里面又会有九个人会在前思后想中转身离去... 而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人,就是晓和他母亲的客户,这些人里头,十个里面会有九个到八个会成为他们的老客户。 掩藏得越深的欲望,一旦经受发掘,便越发的肆无忌惮。 得益于晓的眼光,母亲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热,可能由于工作的时间太长,而且少有维修和保养的缘故,晓的母亲终于在某个冷清的冬天里病倒了。 她生了很重很重的病,生来就怕死的她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日渐消瘦下去,以至于无法维持生计了,便要求晓去把城里所有请得起的医生都给叫过来给她问诊。 晓一如既往地听从母亲的命令。 然而,几乎每位医生进门看见母亲那惨白的脸色,目光都会随之黯淡了一分,而等到他们把完脉,拿着听诊器在她的干瘪的胸口处打听心肺的声响以后,他们都会忍不住叹一口气,悄悄把晓拉到门外,跟他说,她估计撑不了太久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晓没有对他的母亲隐瞒病情,每当医生们前脚刚走出门口,他就会走回来告诉他的母亲,说,大夫说你已经没救了,叫我给你准备后事。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母亲就会虚弱地转过头来,悲怆地望着她那站在床边的孩子,嘶哑地哀求她不愿意承认的这个孩子,说,儿子,救救娘,娘不想死。 可晓不是什么能够判决他人生死的神灵,他终究只是一个孩子。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他母亲的床前,睁开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这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女人,木讷地说,娘放心,我会再去给你找一个能治好你的医生。 第三十二章、命运 认识约大夫是在军队进城的那一天,这个彻头彻尾的狂热分子以军医的身份,尾随在军队之中,来到了这座破败的城市。 约大夫是晓所能找到的最后一名大夫,他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军队划分的禁区,来到一栋白色的楼房之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敲响了那一扇改变他命运的铁门。 约大夫接待了他,却没有请他进入那栋大楼,他关上了门,甚至没有经过传统的望闻问切,只是听到晓说他母亲快要死了,便已知道应该怎么治疗那个可怜的女人。 他微笑着拿出了一支封存在石英试管里的试剂,蹲下身,用那一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瞳孔久久地注视这个胆大的男孩。 他把试剂交到男孩的手上,然后像个赌徒一样地问男孩,要不要赌一把? 男孩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这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一时间竟分不清男人究竟是一个提壶济世的医生,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赌徒。 男人的脸上挂着从容微笑,但那一双铅灰色的眼睛中却透着某种让他向往,但又难以理解的固执,那种固执让人着迷,明确而又残忍,好像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或者说是使命,可以不惜毁掉整个世界。 他问男人,怎么赌? 男人告诉他,给你的病人喝下去。 “喝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他不解地问。 “不清楚,看概率,”男人笑着说,“有可能会毙命,有可能会存活,有可能会因此变成妖怪,也有可能是恢复正常,这都是上帝做出的抉择,一切皆有定数,我们谁又能清楚呢?” “我认为,生命是去是留的问题,不应该交由我们决定...” “我们应该把选择权交还给上帝,你觉得呢?” 男孩沉默不语,他怔怔地看着那只试管,铁门上方的屋檐吊挂在一只白色的电灯,苍白的灯光像是一把迷离的保护伞那般在他的世界里张开。 他看着液体中浮动的白光,仿佛能从透明的液体中看到他母亲那张扭曲的脸。 最后,他问男人要了一笔钱,说那是实验的费用。 离开军区以后,他用那笔钱去市场买了只鸡,当天晚上,他熬了一碗鸡汤,把试管里的溶液倒了进去,他端着那碗汤,放到她的母亲床头,却没有开口喊她喝。 他无声地站在床边,看着这个饱受病痛折磨的女人,心里有无数乱戳的矛与盾,一边是希望药物能够在过热的鸡汤中失效,但一边又期待它能有所作用... 这就像是他既希望他的母亲能够死去,但又希望她活下来那样。 他的母亲看到那一碗油汪汪的热汤,狐疑地望着他,然后骂他是败家子,说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无端端买什么鸡。 她神经质地摸着自己口袋中的钱,问他,是哪里来的钱买到的鸡,有没有偷她的钱? 他就笑着对自己的母亲说,不是偷的,是刚好碰到了一个冤大头,他叫我喝一瓶药,喝完就立刻给我钱,然后我就喝了,拿他给我的钱去市场买的这只鸡。 他的母亲拿过那碗汤,半信半疑地说,还有这种好事,你有没问问他,能不能喝多几瓶,给多几瓶的钱? 他说,问过了,那冤大头没答应。 “那你这冤大头找得也太没水平了啊。”他的母亲冷哼了一声,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几口喝完了那碗金黄色的汤。 他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空碗,离开卧室,但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处,回头再望了一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苟且偷生的母亲。 似乎是因为鸡汤的缘故,她的脸色看上去红润了不少,想来等会儿就该睡着,做上一个没饥饿,没有疾病,没有寒冷,没有强、暴,也没有他的美梦。 他最后再看了那个安详的女人一眼,随手关上了自己与母亲之间的那扇门。 药效没多久就发作了,女人被困在房间里长久地哀嚎,他坐在客厅的照灯下,出神地望着关住母亲的木门,莫名其妙地期待她能够冲过来,把他也一起带走。 一如她带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样。 那扇门砰砰地响着,一直一直砰砰地响,就像哮喘者濒死的喘气。 他还是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没有哭泣,也没有颤抖,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现出作为一个儿子该有的表情。 就像一个只是恰好路过这个世界的疲劳旅人。 .... 直到深夜,房间里的哀嚎声才渐渐停了下来,惊涛骇浪被掐灭了呼吸,悲戚地沦落成一潭无边的死水。 她的世界在沉默中走向了尽头。 期间没有人来敲门问他家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他则一直睁大眼睛,还是呆呆地在那盏苍白色的电灯下坐着。 时间过得很漫长。 他又像是一个准备领受电刑的死囚,麻木地聆听着母亲离他而去的声音。 终于,她不再痛苦了。 上帝拒绝了晓的母亲想要活下去的申请,同时带走了她。 后半夜,他离开了公寓,走回军营,撬开白色大楼的那扇铁门。 水银般晃眼的灯光照亮了铁门之后的那一座宽阔空间,他胆战心惊地望着一个又一个被关在铁笼子的人,还有一具具浸泡在溶液里的尸体。 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人...其实很多都已经算不上是人了,他们的面容狰狞、五官扭曲,身上或是长有猴子般的长毛,或是密布着蛇鳞,或者皮肤完全溃烂,浑身脓血... 他们的目光填塞满了绝望,当这个正常的男孩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之时,他们甚至激动得在笼子里面大跳,稀里哗啦地朝着他叫唤,简直就像是真正的猴子似的。 晓听不懂他们那濒临破灭的语言,但从他们的神情中可以知道,他们应该是希望他能够给予他们终结,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地方承受无休无止的侮辱和折磨。 但对于他们的呼求,晓一概置之不理。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那个名字叫约瑟夫的医生,他并没办法拯救这些人,这一如他们没办法拯救他的母亲那般。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了这个堆满笼子的仓房,走进这栋大楼更深入的地方,绕过诸多条恍若迷宫般的廊道,随后,他竟然来到了一座室内的游乐场。 旋转的木马,放满七色球的游泳池,不同颜色的滑滑梯,图画册里面的卡通宫殿,以及一棵棵造型简单的人工树... 在水银色的灯光照耀下,他听到了八音盒如流水般的响声,看到了恍若涂鸦般的彩色地板,还有图画在穹顶上的蓝天白云。 他分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但这一切却又是如此让他留恋,他站在门口驻足了很久,脱下了脚上那一对脏兮兮的鞋子,小心翼翼地、生怕把它们吵醒,或者把它们弄脏的那样,走进了这个不知在何时建造的梦幻乐园。 他没有碰任何一样好玩的玩具,甚至没有跑到彩虹池里拿走一个圆乎乎的七色球,他就像是过路人一样,路过了这个七彩缤纷的空间,来到了另外一个场所。 他站在一扇玻璃门的外面,怔怔地看到了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用一支针管吸取石英试管里的液体,然后把针尖扎在一个沉睡的孩子肌肤上。 孩子睡得很深沉,四肢都被铁链所捆住,但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疼痛。 绵长的呼吸声中,彻夜不眠的上帝端坐在云海之上,冷淡地俯瞰着世间万象,祂抬起手,沉默地在星罗棋布的大地上落子。 苦海沉浮,芸芸众生的去向,在这一刻已成为了名为‘命运’的定局。 祂又一次在这人间世,作出了属于祂的选择。 第三十三章、灵魂与大脑 “你杀了我的母亲。”晓跟那个给孩子们打完针的男人说。 “杀死你母亲的并非是我,只是上帝放弃了你的母亲,”男人平静地告诉他,“她其实没有死,她只是回归到上帝那永恒的怀抱。” “你要负责,要么收留我,要么...”孩子无理取闹地继续说,“你就偿命。” 男人陷入了短暂的深思。 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唐突的闯入而显得不快,“我无权决定是否收留你,能决定这一切的,有且仅有...上帝。” “我不信有上帝。”孩子固执地说。 “既然你不信祂是存在的,那祂便会因为你的不信而存在,”男人讲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现在,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就是送你去觐见祂,如果你能征得祂的同意,我相信日后我们一定能相处得来,关系很好,十分融洽。” 在男人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翻弄着白大褂上的口袋,他用手指摩挲着石英瓶口的编号,固执的眼里写满扭曲而又难解的爱恋。 一如情人将自己宽大的手掌放在爱人的背上,轻轻地,随性地抚摸。 试剂就是他的爱人。 最后,他摸出一支似乎更为烈性的试剂交给了男孩,并告诉他,这一支试剂的名称,就叫做...‘命运’。 晓接过了男人递给他的‘命运’,当着男人的面,将它的封盖拧开,一饮而尽。 随后,他晕了过去。 黑暗如雪崩般泛滥如潮,绝望潜伏在无声无息的死寂之中,心脏跳动的声响仿佛被冰封的火焰一样,遭受到了冷漠无情的泯灭,意识恍若掉进漩涡般流动的深渊。 在那一场由药物衍生出的冗长睡梦里,他不知道有没有看到男人口中的上帝,也不知道有没有征得那份所谓的同意... 但无可置疑的是... 他活了下来,但却被剥夺了睡觉的权利,同时也得到预知这具身体使用期限的能力,如果按照这种不眠不休的状态持续下去的话,他的生命就还剩下二十年余九十三天,如果期间再吃上一点类似于地沟油等影响健康、缩减寿命的东西,他大概连二十五岁的生日都等不到。 虽然成功地活了下来,但对于这种活着的方式,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否真实。 内心就像是一直一直空缺了什么。 这种不知名的缺失使得他的心灵一直一直濒临在崩溃的边缘。 他的心情很难平静,初始时甚至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动不动就会哭,动不动就会笑,喜怒无常,仿佛一个不小心,笑得用力过度,或者哭得用力过度,他的灵魂就会从他的身体上掉下来,如玻璃一般,碎裂成一地的残渣。 直到后来,他就像是把这一生的笑都笑完了,把这一生的哭都哭完了,然后,他就不会再哭,也不会再笑,他只是竭尽全力地活着,像一根不甘心沉落到海里的木头那样地活着。 如果没有工作的话,他很有可能会一下子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动力,终日恍惚,会觉得所能感知到的世界其实是虚假的,眼中看到的,耳中听到的,鼻中闻到的,口舌之中品尝到的...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知觉... 其实,一系列的感觉都是人类的自我欺骗行为... 所谓的世界,很有可能只是一张白纸,我们终其一生都被关在这张白纸上,被大脑所制造的种种虚假信号所误导.... 所以,他突发奇想地想到要杀死自己。 用自己的死亡去威胁大脑,看看大脑会对此做出何种反应,这无疑是一个邪恶的实验,如果能够成功的话,他大概就能够要求大脑给过他另外一种平凡而又美好的人生。 但可惜的是,他还是未能如愿。 在某种意义来说,他死掉了,而另一个‘他’却活了过来。 而大脑,则还是那一个大脑。 .... 哥哥穿着一身白大褂在军营里盲目地走,通过来自周边士兵的目光,他知道这里的人基本都认识他,但又忌惮他,不敢与他有过多的接触。 似乎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在他们固有的成见里,无论是白塔,还是在白塔里工作的他,都不是什么值得交往的对象。 白塔,也就是他所从属的那栋白色大楼,最近推出了一款新式的武器。 很快,就要派往前线投入实战了,而作为开发者之一,晓也被勒令随同军队出征,一同前往战争的前沿。 战争发生在大陆的南方,这与他打算要去大海的方向不谋而合,尽管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大海,但他就是下意识地认定了大海是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所以,他打算顺其自然,但心中还是有些许难以消解的不安。 眼下他最欠缺的是时间,灵魂适合这具身体需要一定时间,掌控脑子中浮现出来的某种功法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身临此间,多少也要大致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这也需要时间。 就此刻而言,在他完全掌控这具既熟悉又陌生的身体之前,他的战斗力远不及梦中那个叫井五郎的家伙的千分之一。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无比迫切地需要去确认自己的身份,确认自己到底是谁,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来客,还是原本就生在这里,只不是做了一场关于另外世界的梦? 他究竟是地球上的一个失意者,还是某人的哥哥,还是一个流动的杂货贩子,还是晓,还是其他的什么他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 想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了这个解决的办法。 于是,他走着走着,离开了军区,来到破败不堪的城区。 风中飘荡着煤渣的味道,哪怕这个时代人们还没有发明网罗天下资讯的智能手机,但行走在其中的人们仍然习惯性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与他人相互路过。 不敢直视他人的目光。 他在一个路边的小吃店找了个位置坐下,问店家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店家诚实地告诉他,最近物资匮乏,没什么好吃的,不过今天熬了鸡汤,你要不要来碗鸡汤? 他说,好,来一碗,如果有面的话,麻烦加一份面条,我想吃汤面。 店家说,好叻,你坐在这里稍等,我这就给你下个面。 哥哥点点头,拢起白大褂的长摆,坐在店家的长条凳上,眼睛失神地望着热锅上冒起的白烟,他喉咙翻滚,忽然间很想抽上一根烟,但摸摸口袋,却发现没有烟。 显然,他忘了自己究竟有没有抽烟这个习惯了。 于是,他又问老板,有没有烟,能给我来一根不? 老板在厨房里大喊说有。 没一会儿,面就做好了。 老板一派热情地把那碗喷着热气的鸡汤面端了过来,大大咧咧地坐在哥哥对面,摸出了一包烟,从盒子里抽出一根,递给他。 哥哥接过那根烟,叼着,老板再摸出一盒火柴,娴熟地将火柴擦亮,给他的烟点上,哥哥叼着烟根,轻声说了一声谢谢,没有着急吃面,先是吞云吐雾地抽上了。 老板给他点完了烟,也摸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沾满油烟的墙壁上,上紧发条的挂钟咔擦咔擦地旋动着齿轮,距离饭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店里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冷清,除了他和这个身穿白大褂的少年,再没别人。 所以,他也闲得无事,只能闷头抽烟。 抽烟有害健康,这他们当然都知道。 但有很多时候,人的内心总是难免会伴随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无奈,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排解这种无奈,只能妄想着寻求焦油和尼古丁这两位哥儿们的帮助。 想来,人都是渴望朋友的,假若没有朋友,就连呼吸都显得万分寂寞,就像在地上淤积多年的落叶,孤独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抽完烟,哥哥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然后,他拿起架在汤碗上的一双筷子——这个地方的人用的是筷子——夹起麦子色的面条,就一个劲地往嘴里塞。 “慢慢吃,不用着急,客人,小心烫到嘴了。”老板说。 “知道,是烫,我记得...鸡汤都是烫的。”哥哥忽然停下来筷子,神情呆滞,像是忘记了应该怎么用手去操纵这两根纤细的木棍。 与此同时,记忆中的画面在飞速倒退,他愣了一下,失去焦点的目光,仿佛能够看到身边所有的景象正在飞速地摧毁着,又在飞速地重建着,各种各样混乱无比的字句章节掺杂进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情绪,错综复杂地结合在一起,由此拧成一个个凌乱的死结... 哭泣的孩子被堵在不堪的过去里,走投无路地望着天花板上晃眼的电灯。 他一时间分不清,当时给那个快要死的女人递上鸡汤的人... 究竟是他,还是一个名字叫‘晓’的男孩。 这就像那个身穿白大褂的冷漠年轻人始终无法分清....究竟是灵魂在驾驭着大脑,还是大脑驾驭着灵魂... 画面重叠,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往昔,时间在缓慢地流逝,并没有因为谁的到来而停止,他依旧是坐在那张被电灯照射的木椅上,怔怔地望着咆哮的木门... 砰砰砰,砰砰砰... 一下两下,一下两下... 不知道是谁在发狠地凿击他的心房。 第三十四章、逻辑 “客人?客人?”老板茫然的声音如烟雾一般,在他的耳边想起,“你..还好么?” 我还好,我应该...还好吧? 他在心里讷讷地自问自答,手指僵硬,但还是低头吃完那几条斜斜挂在木筷上的面条。 “客人,你看起来很苦恼。”老板又说。 “是啊,是挺苦恼的,我已经...很久没睡过觉了,忘了做梦是怎样的感觉。”哥哥停下筷子,怔怔地望着碗中油亮的光波。 “你叫什么名字呢?”老板抽了一口烟。 “我...叫晓吧,”哥哥不太确定地回答,“很多人都管我叫晓,那我...” “应该就是晓吧。” “不错,”老板点点头,丝毫没觉得这对话里面含有半点儿的不对劲,“既然大家都这么喊,那你的名字应该就是叫晓了。” “我很累。”晓停顿了一下,忽然说。 “看得出来,客人,我想,你可能是需要适当地放松一下了。” “怎么放松?” “去交点朋友吧,认识一个女孩什么的,或者,去看一场歌剧吧,去做很多你想做但又一直没机会去做的事,有很多种放松的方法,你只需要选择你喜欢的那一种就行了。” “我喜欢的那一种?”晓愣了一下。 “对,你喜欢的那一种。”老板叼着烟说。 .... 离开饭店以后,晓继续在漫长的街道上盲目地走,在老板的指示下,他决定了去歌剧院的售票窗口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到一张今天的票。 可他忽然又发现口袋里没有钱,最后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已经给了老板,用来买下那碗热腾腾的鸡汤面了。 没钱就得去赚钱,而赚钱的方法来来去去只有两种,要么是靠投胎天生自带,要么就是靠自身通过后天努力所习得的技能去挣得。 晓的技能是医术。 只要找到愿意相信他医术的人,他就能挣到买下一张歌剧院门票的钱,于是,他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了一张桌子和一张木凳,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就地摆起了治病的摊位。 但一直没有人来过问。 个中缘由,可能是他看上去委实太过于年轻,年龄较小,容易给人一种没有什么从医经验的感觉。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招牌不够响亮。 他缺少的是一个契机,一个能叫人们相信他拥有治愈疾病能力的契机。 而且,这个契机不能来的太晚。 因为这一天要是过去了,他很有可能就不想去歌剧院了,如果不去歌剧院的话,那他就没必要挣钱了。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 人总是需要各种各样的理由,由此构建出属于自己的逻辑。 囿于固有的逻辑,很多人都不信任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医术,所以,他们的目光也就只在他的身上短暂停留,而后,便快速地掠过了。 甚至,还有很多的人都在暗地里取笑这个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神经的孩子,觉得他这是闲得无聊在跑出来这里玩什么过家家。 只有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孩用蜷缩的目光前前后后地打量着他。 这个瘦弱的女孩几乎每隔开十五分钟都会假装路过地出现在晓的面前一次。 她似乎还在犹豫。 犹豫着要不要打破自己的逻辑,去求助这位看似不怎么靠谱的医生。 终于,在她第五次准备要路过晓的摊子时,她忽然停了下来,走到摊子的前面,怯生生地望着木桌后面的那个少年。 “你...你好,医生,”她怯生生地开口,“请问...能不能救救我的姐姐,姐姐她,生了很重的病,很有可能...”她咬着牙,“要撑不住了。” “请医生看病是要钱的,”晓说,“你有带钱么?” “可我没有钱。”女孩缓缓地摇头。 “没钱就难办了啊。”晓叹了口气。 “那你是不是不想救我的姐姐了?”她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你没有钱。”晓苦恼地挠头。 “我没有钱。”女孩带着哭腔说。 “那你如果要我帮你,你就只能成为我的朋友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脑子里想起的是老板告诉过他,除了去歌剧院以外,还能交交朋友。 反正,就是有很多很多种放松的方式。 “什么朋友?”女孩懵懂地看着他。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眼下之计,我们必须要成为朋友,这样我才有理由帮你,我需要理由,即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需要理由。”他还是格外认真地说一些绕来绕去的屁话。 “为了姐姐,”她咬咬牙地说,“我愿意当医生的朋友!” “那好,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他从木椅上站起来,又叹了口气。 他准备把桌子和凳子搬回原来的地方去,但他站起来以后又没有着急收摊,他的眼睛始终没有望向他的朋友,而是望着灰褐色楼房后方的昏黄天空。 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晚上了。 他在心里这样想。 时间过得很快,想来今天去一趟歌剧院的梦想到底还是落空了。 他多少还是有些麻木,习惯了这种美梦落空的感觉。 就像从前的他独自一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为他的母亲拉客那样。 他总会一次次地站在街头张望,总是会希望有个男人能从涌动的人潮中走过来,抱住他,就像很多父亲抱着他的孩子那样,告诉他不要害怕,男孩子应该勇敢起来,只是天黑了而已,不是世界末日。 他不知道什么是父爱,一如他不能理解什么是母爱。 他是一个极度缺乏爱意的人,他有生以来就没有交过什么朋友。 他时常感到憋屈,时常感到困顿,时常感到压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着和这个女孩当朋友。 他也不知道刚刚开口的那个人究竟是井五郎,还是那个名字叫晓的家伙。 那个分明是已经死掉的家伙,可残留在这具躯体上的执念还是很强,这使得现在掌控主动权的灵魂很不适应,甚至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是‘晓’,而那个打败狐狸,游走天下的井五郎,不过是晓的一场梦而已。 “我的名字叫荨,你也可以叫我小荨,”女孩说,“既然我们是朋友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他从黄昏的天空中收回目光,“我叫晓,就单一个字,没有姓氏。” “那我以后喊你晓哥哥可以么?”女孩忽然间嘻嘻地笑了起来。 她咧开嘴巴,白晶晶的牙齿在黄昏中发亮,不像《西游记》里的白骨精,倒像是比夜晚还要早到的星星。 晓愣了一下,没能理解她为什么要笑。 难道知道一个人的名字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可名字不过是编号啊... 他麻木地眨眨眼睛,忽然想起了那个在白色大楼内深居简出的男人。 “它唯一能给你提供的用处,就是能让你记住这个编号后面所代表的会是什么。” “她的特征,她的用途,她的变化...” “所有的所有都是一场精密的计算,上帝是最伟大的数学家。” “祂列出了一道道公式,用公式赋予了我们生命,又用数字计算了我们的命运,宇宙是一条庞大的方程式,我们都是这条方程式中求解的过程。” 第三十五章、烟雨 女孩的家离军区很远。 她和晓一前一后地游离在一座很老旧的城区里,七拐八拐,不知不觉间,已然脱离了傍晚时分浓密的人烟。 回头望去,不胜唏嘘。 分明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截路,却忽然间有一种出走了很多年的感觉。 有人说,游子就像是天上的风筝,而家就是拉扯风筝的那条线。 只要家还在,风筝不管飞到多远,也能循着那条丝线回来。 而假若家已经不在了,那便意味着连接风筝的线断了。 没有线的拉扯,风筝当然可以自由自在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但也再没有归途。 飞翔到精疲力尽的那一天,忽而从高空坠落,结果难免身死他乡。 .... 天空不知从何时飘起一阵细密的小雨。 萧索的风掀起水雾,像是一把生锈的镰刀平稳地切过时空的纱罩,随时准备割走摇曳在路道上的迷茫灵魂。 这样的天气,总是莫名地让人感到一阵子莫名其妙的难过。 腐烂的气息仿佛渗入到骨子里,灵魂好像爬满了青苔。 行将就木的躯壳中,不知如何被搪塞进种种惰性的气体。 想怎么反应也都反应不来。 要是放在以前看过的的电视剧里,这十有八九是要死人的天气。 这是某种不成文的规定,就好比小说里的主角,他每使出一招绝技,旁边的围观群众们必定会鬼哭狼嚎地大肆吹嘘一番那样。 好像全世界的配角都没有硬骨头,都是软趴趴的烂泥,怎么扶也扶不起来的那种。 而就只有那个被主角光环所笼罩的人,只有他或者她才配拥有坚硬的骨头,也只有他们的灵魂才能够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地直立行走。 所以,他们通常都会有比较霸气、响亮的名字,譬如什么什么傲天、譬如什么什么良辰... .... 跟着女孩后面的晓没有说话。 他出神地望着涌动在四周的迷雾,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很想体验一把傲天和良辰他们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淋漓畅快,而且他事实上也具有这样的能力,可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硬是活跃不起来。 身体像是生锈了一样,灵魂爬满了青苔。 他们在沉默中又走过了一条羊肠小道,铁锈的味道渗出肌肤漂浮在潮湿的空气中。 飘忽的光影中,细胞在分裂,灵魂在呼吸,天幕下的大地,遥遥地望去,像是一座庞大而又复杂的迷宫。 而人体同样也像是一座迷宫。 当迷宫走入了迷宫。 有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流离感。 同病相怜。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轮回在轮回着轮回。 晓忽然皱起眉头,心里涌起一股不详的预兆。 随着路径的越发深入,那种不安便越发浓重,这使得晓停了下来。 “晓哥哥,为什么不走了啦?”走在前头的女孩在雾里站定。 她似乎是歪着头说话的,一阵迷糊的湿风掠过,虚浮的云雾掩盖了她的脸庞。 仔细看去,可以发现她的脚下没有影子,白色的鲜花长在她那苍白的脚踝旁边,依靠着一堵土红色的墙,轻悠悠地在烟雨中摇晃,颜色越发迷糊,不甚清晰。 她那隐匿在斗篷里的身影也跟着在迷糊的风中逐渐趋于虚无。 但即便如此,晓还是能够看到...或者说是能够感受到她的笑容,她的笑颜没有一丝一毫的淡化,反而在越发澎湃的风中,仿佛破开水面的镜像那般,渐次明晰起来。 沾有露珠的花儿在风中摇晃,无声地歌唱。 晓愣了一下。 他记得这种笑容,跟井五郎据守在城头,迎风对峙的那只狐狸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么,我们...还是朋友么?”他平淡地看着女孩漫散在风中的笑容。 “晓哥哥当然是小荨的朋友啦,”她微笑着说,“哥哥,你可知道朋友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是什么吗?” “是什么?” “那就是把对方吃掉啦,”女孩有板有眼地说,“如果你想和你的朋友永远不分开,那你就把他吃掉,让他永远藏在你的身体里,这样你们就能不分彼此了。” 晓沉吟了片刻。 “你这个想法挺好的,但就是忽略了一点,”他看着她那随风而动的眼睛,更加有板有眼地跟她说,“任何生物的身体都需要排泄。” “一旦你排泄了,那你和你吃下去的朋友就不得不分开了。” “你总不能为了要和你的朋友在一起,而转头把你的排泄物吞下去吧,那是愚蠢的行为,长期进行不仅会扼杀你的社会地位,而且还有害你的自身健康。” “食物经过你这一级别的消化以后,它所残留下来的养分并不多,再次食用,已无太大的意义,为了更加合理利用资源,并且顺应我们所处的这一条生态链,你应该做的是,将其中剩余的养分送给下一阶梯的分解者。” “好比桑基鱼塘,这是我们人类自己设计的一个循环模式。” “但你们人类就算再怎么聪明,还不是被妖怪吓到躲到这个地方来,”女孩轻轻地笑,“所以,你们引以为傲的智慧,其实作用也不大,常常遮遮掩掩,还不如妖怪痛快。” “你们总是低头,害怕看见阳光,那是因为你们知道自己有罪。” “你们是背负着罪名的动物,可妖怪不一样。” “妖怪虽然也像人类那样喜欢自相残杀,但妖怪光明磊落,妖怪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妖怪要想吃掉朋友,妖怪就会吃掉朋友,不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你们以为你们聪明,但其实,你们更多的是自作聪明。” “你说的不错。”晓又沉思一会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但是,”他忽然又说,“你还是忽略了一点?” “忽略了什么?”女孩好奇地问。 “实力,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我们都是崇拜实力的奴才。”他蓦然抬起手,潮湿的白大褂低垂而下,他伸出一只指向天空的手指。 他的视线在指尖上短暂地停留,须弥的燃烧声,宛若有人在漫长的黑暗中用力地擦亮了一根潮湿的火柴,一缕妖娆的黑炎随之跃动在他的指尖,如鬼魅般盛放。 冷漠的温度追随着火光涣散至四周,蓦然间冰封了飘摇在砖墙之间的烟雨。 黑火寂寂,那是他战胜狐狸以后,收纳到的万象,此刻被他召唤出来,没有再多地催动,便已足够震慑住这片混沌的水雾。 “九尾!”女孩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声音仿佛跟随着迷雾一起凝固,冰渣一样坠落的情绪中充斥着不可置信的惊诧,以及...源自本能的恐惧。 “现在,你还打算吃掉我么,”晓看着那缕狐火,神情依旧平静,“我的朋友。” “这不公平,”隐匿在稀薄雾气中的那只狐狸压低声音说,“你有九尾的火,我只是连纯血都算不上的狐妖,这不公平。” “假若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你会施展妖法的狐狸,那么,就公平了吗?”晓淡淡然地反问。 “不公平,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他嘶哑地说。 “没有人能够违逆不公平,正是因为不公平的存在,才能使得众生低下头颅,屈服于自己的命运,安分守己,不做出格之事,有了主次之分。”冷风吹起他的长袍,他的声音越发冷清,眼中蓦然间跳跃着金色的光芒。 冥冥之中,仿佛有另外的一个人在他的眼中醒来,用此前完全不同的声音说,“所以说,不公平就是最大的公平。” “你之所以能出生,能活到现在,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结果。” 站在最后一阵迷雾中的女孩微微错愕,没有理由地觉得站在她面前的这个有着一双金色眼睛的家伙,不止是一个念叨着桑基鱼塘的人类,还是一条凶戾的恶龙。 她从没见识过龙,故而不知道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她没有在听晓在讲什么,此时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是,假若世间确实存在有龙,那龙的样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弱者应当向强者臣服。 巨大的威胁唤醒了她铭记在血液中的生存法则。 追随野性的本能,她没有犹豫,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丢弃了,她走出小路尽头的那片仅存的迷雾,卸下所有的手段。 肃杀的月光照亮了斗篷下的那一张俏丽的脸。 她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身体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发育,仿佛是走在了时间刻度上一样,她朝向那个拥有金色瞳孔的年轻人每走出一步,体格都会随之增长一分。 直到她再一次来到晓的面前,她已不再是那个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头上长有一对狐耳,眼神妩媚,身材妖娆的女郎。 晓淡淡地望着这个有些衣不蔽体的女郎,那一双金色的眼睛却不知何时黯淡了下去,他无动于衷地面对着这只惹火的妖精,像是一潭死水般地接受了她的臣服。 第三十六章、逃离 就像是跟npc交谈,通过威胁的手段,进而获得了一名手下。 小雨随着女孩的暴露,悄然无声地平息。 微凉的夜风穿过窄窄的巷道,冬天仿佛死而复生,潮湿褪去,微薄的冷意如若一支秘密行进的军旅,贸贸然地闯入了这个闷热的季节。 远远望去,可以看到,破旧的平房之外,是一片遥远的草色海洋。 晓站在冷清的月色下沉吟了许久,他定定地看着这个有着狐狸耳朵的女孩,淡漠地开口,吩咐她还是恢复成原来小女孩的体型吧,顺便把斗篷脱了。 没必要遮遮掩掩。 从迷雾中具备攻击性的冷目转切到如今温柔如水般的眼眸,她仿佛换脸一样,只用了一个片刻的时间,为了能够适应人类社会的生存方式,她早已洞悉了人类惯用的套路,懂得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时候,懂得如何伪装自己。 但她还是不免觉得很是奇怪。 每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不应该都喜欢身材火辣、眼神轻佻的女人么,为什么这个满脸倦容的人族少年却对她没有办法反应... 不过,细想之下,其实也不难理解。 假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想来早已被她一口吃掉了。 恍若时光回溯,她听话地摘下了斗篷,缩小成他们初遇时的模样。 晓问他的女孩,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女孩仰起头,漫天的星斗映入她的眼眸,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天空的颜色,她便笃定地说,现在是夜晚七点左右。 晓又问她,我们现在去歌剧院,还来得及么? 女孩说,按照正常人的方式赶路,去到那个装腔作势的地方,恐怕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如果记得没错的话,那个地方,每天大概是晚上八点,无聊的节目会开始,很多肥头大耳的肉猪们都喜欢带着女人,聚集到那里。 我以前陪过不少肉猪去那个地方,他们的肉可腻了,不好消化。 她似乎很喜欢炫耀自己屠杀人类的经历,企图从这个满脸倦容的少年身上找到什么她所期待的东西... 譬如恐惧,譬如兴奋... “那你为什么不去吃那些穷人的,”晓愣了一下,看着她那如刀锋般展开的微笑,“没人在意穷人的死活,你就算把他们一窝都吃了,也不会有人留意的。” “那些贫困的瘦猴没什么意思,他们的绝望早已僵化了,他们大多厌倦了自己的人生,所以很难再品尝到更大的绝望,”她含笑着说,“但那些富裕的肥猪不同,他们热爱着生活,他们一点都不喜欢死亡。” “所以,当死亡逼近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丑态尽出,毫不顾忌地打碎他们用尽一生时间去塑造的修养和矜持,恳求我留住他们高贵的性命。” “然后,你会放走他们,在他们自以为马上就能逃脱的时候,你就会再次出现...”晓说,“把他们杀了么?” “是的,主人,”她说,“当你能够轻松地给予一个人希望和绝望的时候,你可以在他的身上找到一种痛快感,那种痛快感会让你误以为自己就是神灵。” “神灵是邪恶的,祂的前身应该是我们妖怪才对,而你们人类却盲目地崇拜祂,以为那是你们的始祖。” “够了。”晓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高谈阔论,“不要再说了,时间不多,走吧,带路,用不是人类的方式。” “你不担心我跑掉么?”女孩看着他。 “如果你觉得能够甩开我的话,你大可以试试,”他淡漠地说,“不过,最好不要拖太长时间,要是因为这样而错过了歌剧院的演出,我想,我可能...会不高兴的。” “无聊的主人。”女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翻身一跃,缥缈的月色下,她的身段如缎带般灵动,顷刻间她便已跳到了附近一间长满爬山虎和杂草的破房子楼顶。 黑暗中氤氲着淡雅的花香,雨水的气息沁入细腻毛孔,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她没有等他,就开始兀自地在错落有致的平房楼顶之间快跑。 她游离在繁华的境外,却没有往城里走,而是沿着苍凉纵长深入。 寂寞的黑暗在她的脚下极速地往后移动,她的动作流畅,身形仿佛潜入风中的游鱼,频繁地在屋与屋之间跳跃。 洁白的月光宛若露水一样,蓄满叶片的浅坑,漾开的水波恍若树叶的纹理,随后在连接它们的藤蔓上散发出莹莹的白光。 不多时,那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影已经远远地消失在她的身后。 但是她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盲目地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废墟中穿梭。 最后,她来到一座钟楼的顶层,在满是爬山虎的地面坐下,头顶着低垂的夜幕,眼神平静地眺望着远处漂浮的那一片璀璨的灯海。 她背对着一座废弃的古钟,她脱下脚下那一双加大号的鞋子,赤着脚,双腿悬挂在钟楼之外,在如溪流般拂动的冷风中慢慢悠悠地晃动。 四面八方都在深层次的宁静。 荒无人烟的地带,不死亡魂仿佛在追随着废墟之外的草色波涛,浅唱轻吟,情不自禁地跳起一曲曼妙的舞蹈。 由于一场致命传染病的缘故,这片区域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封闭了。 当时,为了控制病情,所有的患病者都被关在这里,在痊愈之前禁止离开。 说是说为了治疗,但在病人们被关进去以后,才发现这里其实就是监狱,而统治者们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老实地蹲守在这个监狱中,默默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片区域的四周就一直有戴着防护目镜的士兵驻守,所有企图逃离的病人要么被士兵们隔得远远地用枪口对着,威胁着喝令他们滚回去,要么就是被当场处死。 士兵们说,没有用一把火将你们这些被恶魔诅咒的人统统烧死,甚至还调动我们这多人看守你们这些恶魔,这已经是统治者所能给予你们最大的恩赐了。 但当时还年小的她读不懂士兵口中这种恩赐,她那无辜的眼睛里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瘦削的病人蜷缩在漏风的屋子里,忍受着饥饿和寒冷,最后疲惫地走向长眠。 也是由于饥饿,她从来没有想象过,此前只在书页上见识过的‘易子而食’,竟然会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的眼睛,发生自己能够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绝望见缝插针地刺落所有患病者的人生。 而她也本该追随着她那同样患病的父母一同离去的,可在她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只从疾病中走来的狐狸忽然来到了她缩身的那栋房子,来到了她的眼前。 狐狸的神态倨傲,仿佛站在天边的云端上俯瞰着奄奄一息的她,它睁开冷漠的双眼,凝固的目光如宇宙中冻结的星辰。 它朗声问她,你恨么,你恨人类,还是恨妖怪,抑或是...痛恨这个世界? 她说,恨,人类比妖怪可恶多了,我恨人类甚于恨妖怪。 “哪怕杀死你家人的真凶,不是人类,而是妖怪?”狐狸问。 “不,杀死我家人的...”她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人类。” 第三十七章、梦境 “风越吹越冷,过去的事,越想就会越烦,”男人在钟楼上说,“我们应该往前走,而且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非要去跟那群油腻的人凑什么热闹,听他们假模假样地哼哼唧唧有什么意思,在这里吹吹风多好,”她轻声说,柔软的睫毛追随着叶草摇曳,银色的闪光,仿佛沾染着星空的灰尘,“风的声音好听,比人的声音清新多了。” “这我知道,但我好像缺失了什么,我必须要尽快找到那种东西,为了找到它,我必须尽可能地接触更多的事物,不然,我就会被困住,一直到死。”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自由,谁生下来不是要被困到死的囚徒?” “我知道,”男人说,“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这样的强大,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你找不到的东西呢?” 夜色照亮她的脸庞,她转过头,在风中轻浅地笑,“难道说,你是喜欢扮猪吃老虎么,怎么也看不出来,你是喜欢玩这一套的人。” “适当的低调可以免去不少的麻烦,”男人告诉她,“我讨厌麻烦,特别讨厌麻烦。” .... 当他们赶到位居于城市富人区中心的歌剧院时,月亮推移在夜色的半空,时间已经远远地越过了晚上七点的分界线。 剧院里面举行的音乐会没有特意等待他们。 盛装打扮的演员们在来宾们的热切盼望中粉墨登场,此时此刻,即便没有走入那座宏伟精湛的建筑物,也能粗浅地听见里面袅袅飘来的片段歌声。 歌舞升平,华灯初上,仅仅只是隔开了几个街区,贫困这两个充斥着汗臭味的字眼便已消失殆尽,放眼望去,皆是艺术与格调,奢华与繁荣。 女孩用路上偷来的钱去买来了两张票,售票的男人愣愣地望着探进窗口来的小手,还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又看了看站在女孩后面的那个医生打扮的平凡少年,忍不住暗叹一声,现在的有钱人真是越来越会玩了,便把票据交给了女孩。 推开大门,在侍者的指引下,走到票据上写好的位置,当他们坐下的时候,舞台上的演员们正在吟唱一首苦情的歌谣。 浓妆淡抹的他们眼含着热泪与悲伤,表情凄切,此刻正娓娓动人地念诵着脑海里的台词,倾情讲述着,剧中之人的风花与雪月。 玲珑剔透的水晶灯涣散出忧郁的泽光,优雅的管弦乐流泻而来,曼妙的歌声宛如漂浮在平湖中的鹅毛。 碧波如洗。 女孩坐下来没多久就靠在晓的胳膊上睡着了。 似乎这些在她看来是无病呻吟那般的剧情,真的很是无聊,她实在是不懂得如何欣赏,甚至连看上一眼的耐心都不曾拥有。 而当她睡去了没多久,在她那轻浅的呼吸声中,晓也跟着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任由灵魂在顿挫抑扬的歌声中漂浮。 随波逐流。 忽然间,他像是身临其境一样,来到了那根洁白的鹅毛上。 阳光和煦,大风攀山越岭,悠悠地从河流的源头吹来,他盘膝而坐,一时怔怔地抬头望着天空流动的阳光和白云,一时又愣愣地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河水。 在无边无际的苍茫里,他回想起了从前和曾经,回想起了自己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一步一步走过的那些路... 记一件让你难忘的事。 这是在很久以前的那一个梦里,在上小学的时候,一次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 很多同学要么是写周末的家庭聚会,或者是种了什么花花草草,再或者就是一些家境比较富裕的同学写自己在路边扶老人过马路等等事迹。 而他当时则是写,妈妈又一次因为爸爸在外面搞破鞋的事和爸爸吵了起来。 他们争吵的声音很大,大到被关在房间里的他都能清晰地听见。 不仅如此,整栋楼的人都能听见,所以,整栋楼的人都知道爸爸在外面搞破鞋,也知道妈妈被爸爸戴了一顶绿色的帽子。 他在作文里写,他知道绿帽子是一种不好的东西,没有人喜欢戴绿帽子,有的人宁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因为这会有伤当事者的面子。 所以,当爸爸妈妈的事情吵到整个小区都知道的时候,妈妈的脸虽然还在,五官虽然有些因为情绪过激而显得扭曲,但还是完整,不至于掉下来。 可是,她的‘面子’却已经用完了... 或者说是丢完了。 她说,她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人了。 于是,她就从厨房里拿出了一把切菜用的刀,追着爸爸满小区地跑。 她像是发疯那样,在爸爸身后大声地叫嚣,一时说要剁了他这个陈世美,剁了他这个负心汉,一时又说这日子不过了,要跟他同归于尽。 后来,警察叔叔们制止了妈妈,居委会的大妈们看见警察叔叔抢走了妈妈的菜刀,也跟着加入了劝说他们重归于好的队伍。 他们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再说了,你们的孩子还小,你们忍心看到他有一个残缺的童年吗? 在叔叔和阿姨们的循循教导下,妈妈不说话,爸爸也不说话。 他们好像在进行一场‘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比赛,而他偷偷溜了出来,看着被人们包围的爸爸妈妈,也学着他们一样不说话,也想参与到那场比赛里。 但,因为没有人在意他是怎么想的,所以,一直到这场比赛的结束,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参与到进去,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最后的赢家,因为他为此连续了好几个星期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而爸爸和妈妈在当天晚上就又一次言归于好了。 他们的理由就是为了孩子,也就是为了他...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咱们的事,等孩子长大以后再慢慢算。 他们好像真把他们的孩子当成是个白痴,以为自己那点儿笨拙的伪装能够完美地骗过孩子,须不知孩子早就知道他们是在演戏,只是为了不显得那么尴尬,所以才一直都在装傻,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 大人似乎都是这样,喜欢自以为是,又喜欢用别人来做借口,来做理由。 好像一旦认错,就会输掉那样,好像亲口承认这件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他的缘故而导致的,这种话一旦说了出口,他们的身上就会立刻掉下一块肉似的。 又好比,他们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们却连他好几个星期没有说过一句话都没在意,也没有为他赢得这场比赛而夸他,说他是一个有恒心的孩子。 总之,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从那一天以后,爸爸和妈妈就很少说过‘台词’以外的话,大家早上各自起来,各自奔忙,晚上各自回家,各自演戏罢了。 而那一天,就是他在那一场梦里的最难忘的一天了。 .... 老师说,你这不能算是难忘的一天,虽然你写得不错,但老师还是不能给你太高的分数,因为你这个写法不符合考试的要求。 当然,这不代表老师不同情你,老师很同情你,但老师终究只是一个老师,老师能教会你的只有...向前看。 孩子,要学会向前看。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你得把你喜欢的那些美好的事物,按照老师教你们的规格写出来,这样你就能符合考试的规定,这样你就能考到高分了。 他坐在空调嗡嗡响的办公室里,低着头,嘀咕着说,老师,可我最难忘的事就是这个啊,它一直记在我的脑海里,我无论怎么样...也忘不掉,难道这不是难忘吗? 老师说,是,这是难忘,但你生活中一定不止这一件事是让你难忘的吧,你要多想想,多回忆回忆一些快乐的事情,这不仅对你的成绩有好处,对你的人生也有好处。 你不能把情绪带入到你的考试里,孩子,考试是你前途,考上了好的初中,你就有更多的机会考上好的高中,考上了好的高中,你就有更大的机会考上好的大学。 老师不跟你开玩笑,比起买彩票,比起出去混社会跟大哥、发大财,读书才是最有机会改变你命运的方式,你为了你的前途,你只能掩藏自己。 听老师的意见,按照老师的吩咐,哪一段应该写什么,哪一段引入老师要求你们背好的名人名言,你就照做,你只要做好了,你的分数就不会太低。 在试卷里,在前途里,你只能往前看。 你不能光顾着往左看,往右看,甚至往后看。 你要记住,你所做的一切,最后都是为了同一个主题,那就是往前看。 试卷里只会要求你向前看,包括老师在内,所有人都只会要你向前看,除非你是一天能够收入两百万的影视明星,否则没有人会在乎你究竟在想什么。 所以,你不能把你看到的、想到的什么东西都写上去。 这只会让你被动地承担本不需要承担的风险。 “要做到,睁开眼睛,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的人才有前途,老师跟你说这些也是为时过早,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他愣愣地看着老师,点点头,说,老师,我知道了。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看着和煦的风追逐游离的白云,想到的却是某部动画改编电影里的剧情。 男孩开再快的车最后也追不上火车轨道另一头的那辆载着女孩的奔驰。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这就是现实,情况也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第三十八章、扑克牌 演出结束,一张张扑克牌纷纷起身离座。 有很多张花色不一的骑士,也有穿插进零星几张的国王和女王。 动情的音乐早已如落花一般凋零,在人去楼空的缝隙里,晓没有急于喊醒仍在睡*****,而是愣愣地望着空落落的舞台。 直到她准备醒来的时候,荒诞的戏剧仿佛从舞台延伸到了观众席,黑白交加的大堂内,放眼望去,不知不觉站满了一个个看上去穷凶极恶的人。 他们手执着开封的刀刃,将坐在椅子上的两人重重包围,随后寡淡地开口,仿佛宣布最后审判一般公布他们的处决。 “妖怪不得擅自踏入人类禁区,违者连同共犯...一律格杀勿论。” 晓说,她是我的人,我是军队的人。 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而泛起半分波澜,依旧是冷硬地说,不加审问,一律就地斩决。 “是么,那你们想好了...”晓叹了口气,平静地再问对方,“怎么死,没有?” 对方再也没有耐心与他对话。 下一秒,这些虎背熊腰的壮汉们便已出手,在明灭的黑暗中踏步而来,他们高举起明晃晃的刀与剑,以锋芒描绘的苍白作为问题的回答。 少年起身离座,只身一人,迎向那连成一片的刀光和剑影。 死亡如影,刀剑如梦。 女孩半梦半醒地打了个哈欠,等到她从梦中彻底醒来的时候,少年已从深沉的暗影中走来,一声不吭地拉起她的手,踏过遍地鲜红的残花。 .... “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吃饭?”女孩闷闷不乐地抱怨,她拿着菜单,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死贵死贵的价格。 “因为我要吃好一点,”坐在她对面的晓告诉她,“我的时间不多了,贵有贵的好处,食材方面应该会有所保障,不至于吃到会影响我寿命的地沟油。” “什么是地沟油?”女孩愣了一下。 “就是一种由沟渠里的潲水提炼出来的油,”他说,“是我家乡的特产,基本上,每一个在我家乡生活过的人都会吃到。” “你家乡人是猪么,”女孩嘴欠地问,“不是猪,怎么会喜欢吃潲水?” “他们当然不是猪,”晓说,“但地沟油出现的原因...可能就是穷了太久,忽然间,看到了希望,所以,售卖地沟油的那帮人就有些...”他斟酌着用词,“太着急了,太不择手段了,太不把别人当成是‘人’来对待了。” “很多人都这样,总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主角,总以为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人都是配角,都是像猪那样的蠢。” “在家乡,我们管那种人叫‘懂哥’,是最没意思的一种人了。” “有些时候,我会想,还是不要留有希望可能会好一点,好比刚才那些人,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死了,就算是痛,也只是在死之前感受到了那一下的痛,就像打针...” “药到了,病就除了。” “你意思是...”女孩小声地问,“他们活着...这本身就是一种病么?” 他又叹了口气,疲惫地揉揉眉头,“说实话,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他们既然想过要杀我,那就要做好被我杀掉的觉悟,这是建立在不公平之上的公平。” “我们谁也没办法回避。” “有着太多的人...他们就是为了彰显那一两个人的出众而存在的。” “你是那一两个人的其中之一,”女孩轻声说,“但你却不喜欢当那一两个人。” “所以...你痛恨自己,也痛恨这个世界。”女孩同病相怜地望着他。 他没有回答,而是举手招来了侍者,要一份没有品味的全熟牛排。 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皱紧的眉头处找到什么想要的答案,但结果还是如之前一样,除了麻木和疲倦以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合上菜牌,没有再多看一眼就还给侍者,要了一份甚至没有登记的生牛排。 侍者出于好意地提醒她,小姐,我们这里不卖生鲜... 她指着自己的耳朵跟侍者说,看到了么,小哥,我是妖怪诶,妖怪要是不吃生的,那我们跟人有什么区别? 侍者愣了一下,轻声说一句,知道了。 .... 这是一间高档的餐厅,有资格来这里用餐的人,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有前途之人,所以,他们睁着眼睛假装看不见的能力格外高强,仿佛特地为此经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当浑身是血的晓出现在餐厅里时,他们没有过度地惊慌,甚至还能故作镇定地继续用餐,工整地切开盘中半熟半生的血肉。 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合乎常理,就像一副切好的扑克牌,单从表面,难以判断背地里的大小和花色。 晓又要了一瓶年份上好的葡萄酒,女孩好奇地问那瓶酒要多少钱,侍者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她无法想象的价格。 晓点点头,说,就要这瓶吧。 侍者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没过多久,又有很多其他侍者走进了餐厅的大堂,他们或推动餐车,送上菜品,或是弯身在宾客们的耳边低声说上几句,似乎有什么要事需要传达。 一切仍然井然有序,比起街头闹市,上流社会的社交场所总是这般安静平和。 又过了没多久,退下去的侍者回来了,他戴着白色的手套,缓缓地推着一辆银色的餐车,信步朝着他们这一桌子走来。 他先是掀开银色的盖子,将那一盘渗着血水的生肉端到女孩的面前,随后再拿起那一瓶开了封的红酒,往他们的高脚杯里倒了半杯高度的红色酒浆。 然后,他把那瓶已经醒好的红酒放在餐桌上,推着餐车,随后又退下了。 餐厅里陆续有人结账离开。 依旧是一张张衣冠楚楚的扑克牌整理好自己的花色,漫步离开这张即将染血的赌桌。 与此同时,有人在大堂的尽头登台演出,拉动一把小提琴,朗朗的琴声如月光般的宁静,仿佛催人入眠的摇篮曲。 露台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起身离去的扑克牌越来越多。 女孩用手抓起了那块生肉,用洁白的牙齿撕咬,不顾是否得体,吃得满脸是血。 随着宾客们的尽数散去,影影绰绰的士兵鱼贯涌入这一座偌大的厅堂,封锁了每一条能从那张桌子离去的路线。 婉转的歌声不知何时戛然而止,想来是场内的宾客已经撤退完毕了。 那位小提琴手跳下高台,把他乐器装进盒子里,庄重地交给了附近的手下。 晓点的那一份全熟的肉排一直没上,倒是他和女孩侧遍的位置多了一张椅子,那个仪表堂堂的小提琴手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没有过问就径直地拿起那瓶开好的葡萄酒。 他把瓶中的酒倒在一只从隔壁餐桌捎来的高脚杯里,一下把杯子装得满满的,直到酒液溢出了杯沿,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 “我没说要请你喝酒,你在浪费,我不喜欢浪费。”晓淡淡地说,望着被酒液染红的桌布。 “没关系,反正你也没结账,就当是我请客也行。”小提琴手笑着说。 “你确定要请客么,”晓说,“那我还得要多几瓶,我最近手头紧,缺冤大头。” “能当上一名万象境修士的冤大头,”小提琴手还是笑,“想来也不算太差,要是能够说出去,也是一件倍为有面的事。” “有话直说,有屁就放,你有什么目的,”晓饮下那半杯酒,继续淡漠地望着这个小提琴手的眼睛,“是想给他们报仇么?” 晓不怕他们来报复,恰恰相反,他甚至还有点儿希望他们来报复。 如果大堂内这群士兵一起攻向他,那他大概就能在享用牛排之前,率先品尝到一道名为‘暴力’的开胃小菜。 他喜欢暴力,因为只有暴力才能让他短暂地放弃清醒的思考,听凭自身的反应采取行动,解放自我,获得自由。 “我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小提琴手摇摇头,“给他们报仇的功夫,足够我练习好几首曲目了,我是来求学的,我也想晋升到万象境,不知道你...能否让我实现这个愿望?” 第三十九章、自以为是的人 “很抱歉,你找错人了,我对此无能为力。”晓平静地说。 “我的预感不会错,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小提琴手自信满满地直视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孩,他的目光似乎是带刺的。 被他盯着的感觉,就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针深深地扎进肌肤血肉,即便不疼,但也惹得被他盯着的那个人很不自在。 晓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他不喜欢这位不请自来的混账一样。 但晓终究还是习惯性地压制下自己的不满,平静地与他对视,继续问,“你的预感从何而来,你又凭什么相信你的预感?” “预感毫无征兆,完全不需要任何根据,倘若非要细论,不失可以说是凭空而来,”小提琴手笑,“因为相信预感,所以,我才能在战争中活下来,来到这里请你们饮酒。” “我们的废话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晓忽然问,他的耐心就要到极限了。 “对于现在,我唯一想问的只有...我的牛排到底还上不上了?!”他忽而拐过头,怒目圆睁,狂躁地朝着厨房方向大吼。 所有的士兵都在这一刻举起刀剑,挥起枪管,幽暗中的冷漠眼神警惕地盯着他,似乎已经在假想着他下一秒冲杀过来,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你的牛排是会上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小提琴手还是笑着说。 他既没有抚平手下们的情绪,又没有命令他们立刻进攻,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劳师动众的究竟是想干什么,也有可能就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那便只好喝下一整杯装得满满的葡萄酒。 “选一个吧,要么杀死我们所有人离开这里,要么答应我,教我怎么踏入万象境,”小提琴手说,“你只需要答应我,我不用你保证什么,我不仅会请你吃牛排,还会包下酒窖里所有的酒,在每瓶酒的封页上都写上你的名字。” “我说了,我不是一名合格的老师,我没有教人的资格,即便是我自己,我也时常会感到困惑和迷茫,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亦不知道自己又该从何而去。” “你为何不能放过我呢,我只想安静地吃上一顿饭而已,想来你也是受过教育之人,出身在衣食不愁的家庭,怎么不能理解...” “放任他人自由,就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慈悲。” “可现实就是这样,很多时候由不得你来决定。”小提琴手眼中含笑,不难看出仗着人多势众,他的自信已经一路攀升到了极致,仿佛胜券在握,“先生,即便我知道你是万象境,但我也不认为这里的一百多个人是你能够吃得消的。” “你好像一直都很有自信。”晓说。 “强大的自信心,素来是我最仰赖的武器。”小提琴手微笑。 “对,有自信是一件好事,”晓放下杯子,拿起餐桌上的那把银色的餐刀,“但你的自信是建立在把别人看成是蠢猪的基础上...” “那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越过小提琴手的位置,依旧是独自一人,走向把那群冷漠的士兵。 他的手掌紧握着那把小刀的刀柄,冷漠地杀向急射而来的枪火。 横亘在眼前有过百把枪,每把枪都在一秒喷吐出大约一百颗多一点的子弹。 一秒钟过去以后,估计又有一百颗子弹蓄势待发,倘若时间在枪响之后禁止,竖立在晓面前的就是一堵由子弹叠成的高墙。 高墙在快速逼近。 死亡的气息,清新扑鼻。 晓愣愣地望着那些子弹,想到却是以前在头一个梦念高中时看的那些盗墓小说,里面有很多机关都是差多这个套路。 假如你不小心在墓道里踩到了某块触发开关的砖头,刹那间,位于你左右两边的墙就会‘锵’的一声弹出很多刀锋,左右夹击,连同那两堵墙一起慢慢地朝你逼来。 几乎十本盗墓小说有九个主角都会运气不好地踩到那块该死的砖头。 为了保住主角的性命,好让小说能够如常地继续写下去,他们的应对方式就是快跑,跑到比那堵墙还要快,赶在被刺成筛子之前离开机关所在的地方。 于是,晓也开始跟着不落俗套地奔跑,按理来说,封死在他前后左右的弹幕是没有预留丝毫可供他进攻的空间。 但他就是能够堪称夸张地左右前后上上下下地扭动四肢,就像没有骨头的猫一样,在滂沱的雨中一边躲雨一边狂奔,每一次都是险之又险地躲开几乎所有的子弹。 余下那几颗实在是躲不开了,他就用手中的餐刀将子弹打飞,或者是将它切开。 没有一把枪能够射出第三发子弹,给他们留出射击两发子弹的时候,似乎就是晓所能给予他们的最大仁慈了。 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在狂烈的火雨中疾走,仿佛一道追风逐电的银色死神。 银色的刀锋每一次在空中划过,都能准确地切开一个人的咽喉,恍若撕开了装满血浆的袋子一样,拉扯出一大片大片的血。 仅仅持续了三秒钟的交锋,小提琴手带来的这些士兵全部倒下。 跟那几个先前舞刀弄剑,生怕子弹会损坏歌剧院的士兵比起来,没什么俩样,仍然没有还手的余地。 餐厅里一片狼籍,除了跳上木椽躲避子弹的女孩和那个小提琴手以外,再也找不到更多可以说是完好的事物了。 晓站在餐厅的尽头,踩过遍地的血水,握着那把沾血的餐刀走回自己的位置,坐在那张失去了靠背的椅子上。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目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发呆。 “这就是万象么?”小提琴手在黑暗中的响起,如火一般的炽热和贪婪。 分明只是隔开了几分钟不到的时候,他原本的从容淡定已经尽数消失不见,只剩下盲目的崇拜与向往,就像一条发疯的狗。 “万象是苦海,对于某些人来说,活着也是苦海,”晓嘶哑地说,“既然前前后后都是苦海,那又何必偏要走进去呢?” 他又站了起来,把刀放到小提琴手的手中,拍了拍这个男人的肩膀,然后就走了。 男人看着刀的反光,看着反光中自己那张染血的脸,愣了一下,忽而悲从中来,转头问他,我可以不走么,我想去万象看看。 他背对着男人摇摇头,说,不能,这个念头先留着,等下辈子来了,你再去看吧。 第四十章、吵 要是有一个人干掉了一到几个人,人们通常就会唾骂那个人是罪犯,而要是有一个人干掉了几十上百个人,人们或许就会把他奉为英雄。 经历了那一夜的血腥以后,晓被送上了军事法庭,同时也成为了穷人们的英雄。 戴着假发的法官在法庭上絮絮叨叨,问了他很多的问题,他心不在焉地听,回答的都是“对对对,嗯,没错”的回答。 他根本不在意这场儿戏一样的审判,任由戴假发的法官再怎么厉声发问,他仍然是一个劲地点头,毕竟这样能减少麻烦。 反正这群人最后又不会把他怎么样,毕竟现在是战争年间,高瞻远瞩、大刀阔斧的军队和政治家们虽然说是缺人,但更缺的其实是高效率的杀人机器。 最后的判决结果是随军出发,要求他在战场上将工抵过,对于晓来说,其实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直白点说,判了就等于没判。 因为他本来就打算要随同军队一齐向南边进发的,而且他本来的任务也是如此。 很多政治家都是喜欢玩弄这样的把戏,说了等于没说,看了等于没看。 几乎可以断定的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时代,官僚体制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所以,人们都向往当官,即便手里无多少权力,但好歹也能混得个收入稳定、工作清闲。 不至于要像一头人形畜生那般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累死累活,只为了挣得资本家们吃干吃净以后,从牙缝里剔出来的那一点儿残余。 .... 当晓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久候在路道上的穷人们都在同一时间望向他们的心目中的英雄,但没有敢出声。 灼热的日光下,他们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提心吊胆地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似乎都在期待着、盼望着他喊出什么热血沸腾的口号来,好让他们揭竿而起,改变自己的人生。 但晓什么也没有,他冷漠地走下法院门前的台阶,路过一张张晒得黝黑发亮的脸,他在越来越多的失望中穿了过去,有人在他的身后大喊... “难道你就不想让欺压你的人付出些什么吗?!” 晓在那道声音之前站定,转过头来看着那个人,“他们都死了,你还想抢走什么?” “他们的死不能改变什么。”那个人久久地与他对视,淋漓的热汗流淌过他的眼眶,却无法熄灭他那瞳仁中焚烧的热火。 不久之后,他那狂热的声音在日光下持续呐喊,在若有若无的风中徘徊,喷吐出的唾沫星子在扭曲的空气中迅速地蒸干,仿佛扑向热火的飞蛾,仿佛白昼里的流星,“他们只不过是傀儡罢了,真正伤害你的人不是他们,而是住在这个地方的这些人!” “那些死去的人不过是他们的走狗,他们的傀儡,你一旦得罪了他们,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你应该继续奋起!抗争到底!” “让那些真正想伤害你的人都害怕你,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是我们的希望!你是神的孩子,你也是我们穷人的孩子!” “你是被圣光照耀的人!你要肩负起责任,带领我们改变命运的不公和不义!” “我要...”晓平淡地问他,“我为什么要那么多的我要?” 那个人激动地说,“因为你做出了我们很多人不敢做的事,因为你的壮举唤醒了我们很多人,因为你是我们心中的英雄。” “曾经我们是麻木的,是无知,但是,现在...”他瞪大双眼,瞳孔中那道看不见的火焰越烧越热,弥散的黑炎追随着他的语气,变得越发深重起来。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咆哮那样对着天空,对着大地,对着人群,歇斯底里地说,“我们觉醒了,我们在破烂的楼房里,在苦难的深处中崛起了,我们都是来支持你的,只要你愿意,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愿意为你而死。” “为什么要为我而死,我又比认识你们,”晓说,“活着难道不好么,抱歉,我只是一介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带领你们,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您不能睡觉!”那个人改用了尊称。 “你怎么知道我有失眠症?”晓愣了一下。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那个人甚至已经开始先入为主地以属下自称了,“军队是他们的人,您不能回去军队,属下担心他们会对您图谋不轨。” 晓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呃,没事,以我所见,这里没有人能够打得过我,你的担心未免有些多余。” 那个自称是他属下的人还想说,但他的耐心已经用完了,他重新回过头,目空一切地走回自己的路,至于人们风起云涌般的叫喊声,他全然没听,他走出了这条吵吵杂杂的路道,途径那一家做鸡汤面的小吃摊子,回到了军区,回到了那栋白色的大楼。 犹如困兽般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实验体们看到他出现在笼子之外,仍然会尖锐地大喊,但那一些形形色色的破灭字词已经从请求他杀死他们的意思,转变成了诅咒他不得好死的意思。 因为他是约大夫的助手,在约大夫离开,或者是闭关研究的期间,他就是这栋大楼的主要负责人,也是赐予这些困兽们痛苦和绝望的根源。 他们痛恨他,一如他们痛恨那个面色和善的中年男人。 他径直地穿过这个炼狱般的地带,随手关上隔音的大门,他在曲折的廊道里慢走,去到了那个关押着孩子的乐园。 有个孩子看到他打开门锁,走进了乐园,便兴奋地跑过去,围成一圈问他外面世界的那些事,他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地把一个个编造好的故事讲述给他们听。 “会结束么,医生哥哥,”孩子通常会问他,“战争打了好久了...” “草堆上的火一直在烧,呜呜地,沿着泥路一直烧过去,把田里的油菜花、谷仓、牛场....全部都烧没了。” “我们的村子没了,农田被大车压烂,房子被大炮炸碎,以前整天吐舌头的大黄被掳走了,说是要做成火锅。” “那么想起来很美好的曾经,是不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才会显得那么美好?” 他通常都只会麻木地回答,“不知道,但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