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乱》 第1章 羽蒹阁 恒王府西南角的一处楼阁,与主殿灯火辉映,管弦交错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仿佛早已荒废。 楼阁的牌匾上都蒙上厚厚的灰尘,隐隐可见‘羽蒹阁’三个字。 楼阁大门紧闭,灰暗无比,若不是此刻有人突然前来,用钥匙打开大门,任谁都只知此楼阁为王府废弃之地。 一名身穿夜行衣,脸蒙黑布的男子,进入羽蒹阁后,在黑暗中熟练的摸到阁内一处暗格。 转动暗格,随着锁链转动声响,面前墙面缓缓推动,男子继而走下显露出来的台阶,竟通过密道来到此处楼阁下的一间地牢。 “沈蒹霜!我奉王爷之名来此处问你:你母亲一族所知的燕国龙脉所在何处?!” 地牢内空气污浊,男子虽已经蒙面,但也被密闭空气中的恶臭熏得紧皱眉头。 他语气狠厉地质问着面前被铁链捆起手脚,几乎整个人都是挂在了墙壁上的女子。 面前女子头垂在胸前,长发枯如茅草,更是不知什么缘由仿佛老妪一般白发丛生。 她身穿一袭长裙,可因着常年被囚在此,裙子早已污浊不堪。 双臂因被铁链经久挂住,早已血肉萎缩,现如枯木一般。 若不是看到她仍有微弱呼吸带来的身子起伏,简直看上去如一具干尸。 女子听到男人声响后,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在一头白发中露出自己漆黑如墨的双眸。 她眼神似死寂,又似地狱般弥漫着仇恨,让人望而生栗。 “我...不...知道...” 女子沙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中发出,透过白发,看到女子面部似龟裂的瓷器一样,遍布粗大的血痕,血痕深处可以看到暗红色的血肉。 随着女子每一次面部肌肉的扭动,血痕都会渗出血珠,这画面比起最可怖的鬼神传说还要可怕。 男子早已司空见惯,看到女子狰狞的面貌没有丝毫讶异,低头从腰间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三粒鲜红色的药丸,眼露凶光,对着面前女子说道。 “沈小姐,我钱某替王爷办事多年,你虽女子,但也的确令钱某敬佩,” 男子拿起一颗药丸塞进女子喉咙,女子如行尸走肉一般,无半点反应,男子轻笑又捏起另一颗药丸,继续道。 “自三年前,你从燕国嫁到我们辰国,成为我们王爷的正妃,半年后你便被囚禁在此。钱某日日负责前来问话,你都守口如瓶。” “虽对你生出几分佩服,但你可知起初,看到堂堂燕国镇国将军的嫡女,被我们王爷玩弄于股掌之中,是多么令人可笑吗?” 话至于此,钱三似是想到什么趣事,不自觉地哈哈大笑起来。 是了,沈蒹霜乃燕国镇国将军府嫡女。 沈府历代从军,镇国将军沈慎更是少年英才,十七岁首次领兵出征西北的胡安国,便一刀斩杀胡安国大将,平复了西北战乱,从此一战成名。 而沈蒹霜的生母更是燕国百年望族-清桓公府的嫡女江苒。 清桓公府世代清流,沈蒹霜的外曾祖父江喆贵为首辅,其外祖父江乾更是当朝太傅。 当年,镇国将军府少年将军与清桓公府的才女江氏结为秦晋之好,更是举国震动,十里红妆,传为一段佳话。 提起镇国将军府,沈蒹霜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松动。 她模糊的记忆中似乎回忆起了母亲那温婉的模样,眼里渐渐弥漫出血丝,干涩的眼睛早已没了泪水。 钱三笑容戛然而止,继而又拿起一颗药丸,掰开沈蒹霜的嘴,粗鲁的塞了进去。 可自从吃了上一颗药丸后,沈蒹霜脸上的血痕处便开始渗血,血液顺着裂痕滑落脸颊。 而刚才还面无表情的女子,因着身上每一处皮肤都传来撕裂感,那股由表至深的痛感让她忍不住浑身战栗,鲜血更是随着抖动大颗大颗滴落。 “沈小姐,你母亲家族江氏的先祖是从龙之功,燕国龙脉之地便是江氏先祖与燕国先皇共同寻得,才有了燕国先皇推翻前朝之事。” 他十分享受看到女人痛苦的表情,声音都高了几分:“你母亲虽早逝,但你我都心知肚明,她是当年首辅江喆最喜爱的曾孙女。自幼便养在身边,更是把龙脉之地位置告知于你母亲。这些事不用我再给你重复了吧!” 钱三话毕,阴狠的看着沈蒹霜。 这些话虽然他几乎日日与眼前女子重复,只是为了从沈蒹霜嘴里或许能拼凑出需要的答案。 可今日不同,王爷如今迎娶了昭国的上官氏,若再得不到燕国龙脉消息,沈蒹霜怕也是成了一枚废棋。 他也会因此没了性命,思及此处他着急的又把一颗药丸塞进了女人嘴中。 沈蒹霜因着疼痛,反而脑子比独自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时,更加清醒了一些。 司羽每日都派此人来此逼问她关于燕国龙脉位置的内容,起初每日都只喂给她吃一粒名为‘龟裂丸’的毒药。 此药入口即化,并无任何感觉,但紧接着她曾经娇嫩无比的肌肤,就如同被沙漠最猛烈的风吹过一般,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像大旱时的土地一般龟裂开。 而这不是最恐怖的,随着日积月累服用‘龟裂丸’,沈蒹霜不仅是外表皮肤龟裂,她嘴中、喉咙、身体内部都会有大块大块的血块脱落。 每日她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吐血,可就是每当她认为自己就要结束这一切了,司羽便会命人给她送来解药。 让她的症状减缓后,又逼着她服下滋补汤药,如此反复地折磨,长达了三年之久。 “我...不知道....你...是畜生...吗?不...通人语...” 沈蒹霜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她看着日复一日来的这个男子,虽然钱三每日都遮挡着脸部,可她依旧将这双眼睛深深的记入脑海深处。 若有机会,她必将此恶贼与那司羽千刀万剐! 钱三望着沈蒹霜脸上诡异的笑容,心里更是心焦如焚,但表面不露声色,恨不得将手中的毒丸全部倒入沈蒹霜口中。 此前王爷再三叮嘱此丸每日不可服用超过三粒,否则服用之人必化为一滩血水。 但他作为暗卫,如果无法完成任务,他也必会自此消失于人世,他的耐心已耗尽。 “沈小姐...不,王妃...您想想您刚入王府那时王爷对您的柔情,后虽为了大业不得不做出此举,但王爷当初对您的情谊您是知道的啊?您当初若是直接说出龙脉位置,何苦遭这三年的罪呢?” 男子故作尊敬,又露出惋惜的表情,企图唤醒沈蒹霜当初不惜千里嫁来辰国,那颗爱着司羽纯粹的心。 可沈蒹霜此情此景下怎会还存有那种情谊? 第2章 蒹葭双姝 此恨绵绵 当初在燕国上京城,沈蒹霜虽贵为镇国将军府嫡女,可八岁亲母早逝,父亲两年后将贵妾李氏扶为正妻。 李氏生一女,名为沈葭曦,原为庶出,随着李氏扶正后,也成了将军府嫡次女。 沈蒹霜从小因着亲母早逝,原本与父亲本也是关系亲密,沈慎对女儿更是百依百顺。 但李氏扶正后,虽从未苛待过她,可不知怎么地的,渐渐地父亲竟每每对她皆是指责,使得她多次出言顶撞。 随着她与沈葭曦及笄后,沈府‘蒹葭双姝’在上京城也是出名了。 不过两人名声却是天壤之别:嫡长女沈蒹霜不学无术,目无尊长,更是留恋烟花之地,丢尽将军府的脸。 反倒是继室李氏生的嫡次女沈葭曦,风姿卓越、蕙质兰心,更是师从净安雅士,写得一手好字,有着上京城才女之首之称。 原本,沈蒹霜母亲江氏,自她还在孕中,便与她自小的手帕亲-尚书府嫡女盛云岚定下了娃娃亲。 她与盛式先后成亲,江氏嫁入将军府,盛氏后嫁给了太子太师府的嫡子。 两人又恰巧差不多时期怀孕,便约定同生男孩结为兄弟,女孩结为金兰,如若一男一女,自是结为连理。 因此,上京城人人皆知,沈蒹霜与太子太师府的嫡长子郑卿朝自小便是青梅竹马,待到沈蒹霜及笄后,两家定是要商议结亲的。 但随着沈蒹霜在上京城风评变得劣迹斑斑,更是在她百口莫辩之时,连自小一起长大的沈卿朝也弃她如敝履,哪怕其母盛氏再多的反对,也没能劝回儿子的心。 郑卿朝废除婚约后,转而与沈蒹霜的妹妹沈葭曦订亲,使得沈蒹霜在上京城内更是声名狼藉。 正在这时,沈蒹霜遇到了出使燕国的司羽,司羽名声在外,便是她也在贵女聚会的时候多有耳闻。 而这样一位谪仙般的人物,在她最为落魄的时候,多次主动示好,为她解围,后更是直接向燕国皇帝求娶自己。 当沈蒹霜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满怀欣喜,不惜远嫁他国。 可万万没想到,她嫁来辰国后,只有前半年司羽与她虚以委蛇,一副谦谦君子,良善谦和的模样。 虽在二人耳鬓厮磨,朝夕相处时,常常询问关于沈蒹霜生母的故事,试着让她讲出与母亲儿时交谈的内容。 有一次甚至直接问出了关于燕国龙脉位置的问题。 沈蒹霜虽心有疑虑,但也只当是夫妻的床第之言,且她真的不知什么龙脉,每每提及,皆是一脸困惑。 后来司羽失了耐心,他命人给沈蒹霜餐食里下毒。 半年后,沈蒹霜假死过去,等她醒来,便被司羽关在了当初号称为沈蒹霜建造的‘羽蒹阁’内。 沈蒹霜起初无法相信,哭嚷着要见司羽一面。 可真当司羽来到地牢,看着司羽那面露嫌憎的表情,沈蒹霜才知自己竟蠢钝至此。 “沈蒹霜,本王劝你还是早日说出你母亲告知你的内容,念在夫妻一场,本王可以早日送你上路。” 司羽眼露不屑,看着沈蒹霜似低贱的蝼蚁,与她的交谈都污浊了自己一般。 “司羽!是你口口声声说倾心于我!是你主动求娶于我!是你为我建造这羽蒹阁!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沈蒹霜嘶吼着,一双眸中仿佛要沁出血泪。 她的脸因着大病一场,惨白的面色上泛起愤怒的红晕,恨不得将面前之人撕碎。 司羽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是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了平日那股云淡风轻得姿态。 “我倾心于你?!沈蒹霜你怕不是不知道你自己什么样子吧?若不是看你还略有姿色,我岂会与你这般粗鄙女子共处良久。” “实话告诉你,我娶你只为了你生母江氏知道的龙脉位置内容,若不是你的继母亲口告之,否则我还不知你生母竟是江氏首辅自小养在身边的。” 沈蒹霜听后更是一口鲜血涌上,随着剧烈的咳嗽声,艳红鲜血自口中喷出。 司羽见后,嫌恶的退后一步。 虽在昏暗的地牢中,他那副高洁的姿态,衬得沈蒹霜如同十恶不赦的罪犯一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江氏先祖寻得燕国龙脉后,便定下由家主传承龙脉位置信息的家规。 这也是燕国始皇定下的规矩,若日后燕国子孙后代中出现昏庸灭国之辈,江氏有着推翻朝堂,另立明君之责。 也因着这层关系,江氏之女不得入宫为妃,怕的是外戚势力权倾朝野。 然而,江氏虽是家主传承龙脉信息,可在上任家主离世之前,家主选定的传承之人是无人知晓的。 沈蒹霜外曾祖父去世后,在其秘密上书给燕国皇帝的密奏中,得知下任家主乃是其外祖父江乾。 至于江家如何传承龙脉位置信息,便无人知晓。 “李嘉芝!她不可能得知我母亲这么私密的事情!哈哈哈...你竟傻到听信她的胡言乱......” 没等沈蒹霜说完,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在地牢中,打了沈蒹霜的司羽缓慢地拿出丝绢擦拭着手掌。 “李嘉芝或许微不足道,可你的好妹妹沈葭曦早就从你父亲口中套来了确实信息。你父亲的话,孤还是可以信的......” 司羽高傲的扬起头颅,蔑视着看着眼前略显疯癫的沈蒹霜。 沈蒹霜唯一的软肋便是她的生母江苒,母亲临终前对她说过的每字每句她都深深刻在心中。 关于母亲的事情她从不从人前提起,可没想到就这样被府中的继室李氏透露给了别人! 沈葭曦!父亲...不!不会的...想到此处,沈蒹稍稍冷静了一些,被吊数日的手臂已经麻木。 但她是将军府嫡女,燕国清桓公府嫡女的女儿,曾经那么多流言蜚语都没能将她打倒,此刻她也不会轻易相信面前人面兽心的男人。 “沈葭曦倾心于...郑卿朝,自不会透露我们将军府机密,而...父亲...自不会出卖我母亲...” 沈蒹霜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她想起曾深爱母亲的父亲,在母亲离世两年后便抬了李氏的身份。 之后便连母亲生前居住的屋子都很少去了,泪水似断线的珠子从脸上滑落。 “沈葭曦倾心于沈卿朝?!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羽似听到天大的趣事,竟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平日公子如玉的气质。 “你那个妹妹...自诩什么上京城才女,骨子里却比我们辰国的清倌儿还要媚俗。” 司羽面露鄙夷:“我不过与她私下交谈几回,虚以委蛇,她的母亲李嘉芝便主动将你母亲江氏的秘辛透露于我,而她还自告奋勇地从你父亲口中落实了秘辛的真实性。” 司羽言毕,拿起一颗龟裂丸,就要塞入沈蒹霜口中。 沈蒹霜闭口不肯就范,司羽‘喀嚓’一声卸下了她的下巴,直接将毒药塞了进去。 待药丸化为无形,司羽又接回了沈蒹霜的下巴。 “孤的爱妃...只要你肯说出燕国龙脉位置,孤允诺你,孤一统燕、辰二国之后,你定是孤的皇后。” 司羽拿出丝绢,慢慢擦拭因龟裂丸的毒性,面部开始渗血的沈蒹霜。 沈蒹霜避开他的手,想起自己初识司羽的场景,正是因着沈葭曦的原因,才让她在举手无措之时,结识到为自己解围的司羽,从此心生爱慕。 原来这一切都是算计与阴谋! 沈蒹霜此刻才彻底明白眼前之人的可怖,或许他出使燕国便是早已谋划好了一切。 “爱妃,你知道吗?在四国游学之时,你那妹妹便频频书信于孤,出谋献计,还让孤许她正妃之位...可孤答应你,只要你告知我龙脉位置,我便为你复仇,杀了你这庶妹跟你那负心汉情郎。” 司羽深情款款地看着沈蒹霜,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嫁来的那一日,司羽也是这般含情脉脉看着她的。 “你!做!梦!原是我错信他人,着了奸佞之人的道,此刻若我还信你这伪君子的话,那我便是死了也是无法瞑目!” 沈蒹霜向司羽吼道,然后啐了他一口。 司羽并未恼怒,恢复了冷漠似霜的表情,又拿出两粒毒丸,卸掉沈蒹霜下巴灌进去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地牢。 “沈葭曦嫁与你的青梅竹马,自是孤的安排,你若冥顽不灵,孤有的是时间与手段...” 恢复昏暗的地牢里,从那日后,司羽再未踏足过,只留下女子时而痛苦的呻吟,时而悲戚的哭声,渐渐的,归于死寂。 第3章 恒王司羽 辰国,四王子恒王府,与羽蒹阁素日里的死寂不同,偌大的王府院内此刻灯火通明,雕梁画栋的建筑无不彰显着皇家威严。 王府内,丫鬟、婆子们正忙碌的端着各色美食及佳酿,井然有序地送往膳厅。 今日是恒王司羽迎娶继妃的大喜日子,辰国达官显赫之人均来恒王府祝贺,连宫内都赐下了流水般的赏赐。 辰国当今圣上司连赫,更是恨不得亲临恒王府观礼,经过皇后在旁再三劝谏,司连赫才不得作罢,可见恒王得恩宠之盛。 恒王府外前来观礼的辰国百姓人头攒动,有甚者提前几日便等在这恒王府附近,只为了一睹恒王风采。 若说这恒王司羽虽非嫡非长,其生母静妃年轻时虽也曾得司连赫一时专宠。 可静妃不善人心,疏于算计,在宫内尔虞我诈,跌宕起伏的生活中渐渐疲倦,常年专心礼佛。 所幸早年为司连赫诞下四皇子司羽,得以在宫内喘息。因性子平淡,司连赫也时常念起静妃的好,这些年静妃倒是反而没失了恩宠。 司连赫子嗣单薄,与皇后所育二子一女:长子立为太子,二皇子封作奕王。生下长公主后,皇后身子亏损,日日滋补却也再未受孕。 三皇子乃德妃所生,德妃因生育难产而去,因此三皇子不被司连赫所喜爱。 静妃生下司羽之后,几年后又诞下二公主。自此之后,宫内嫔妃所生皆为公主。 司连赫下令祭祀、布施、占星等方法均尝试无果后,只能放弃。 所幸四位皇子皆是优秀非凡,尤其是太子与四皇子司羽,朝内支持两位皇子的几乎分为了二派,暗里争斗不止。 朝堂上风谲云诡,但恒王府此时却是热闹非凡。 恒王司羽端坐膳厅上侧,旁边继妃上官氏乃昭国丞相嫡女。 只见她头戴霞冠,一身红衣丝缎礼服上点白金线、黄金线及珠石等。 上面龙凤花样用的更是现下辰国达官贵族里最时兴的锦绣,非一年半载无法绣成如此精美的图样。 恒王对上官氏的喜爱可见一斑。 上官氏肤白胜雪,一双娇俏桃花眼,长睫如羽,美眸流转却时不时的偷瞄向自己的夫君恒王。 脸上泛起的红晕,更是自宴席开始后便没有消散过。 也难怪上官氏如此的小女儿做派,恒王司羽人如其名,仿佛羽化升天的谪仙一般,黑发如瀑,眼落星沉,朱唇轻启时更是声若温玉,让人如沐春风。 恒王的样貌俊秀不仅在辰国无人不晓,更是声明在外,便是在燕、昭、商三邻国内也是广为流传。 有甚者甚至撰写了关于司羽乃真仙下凡的故事,使得辰、燕、昭、商四国的女子们都知晓如此一位俊美王爷,更是女子们私下玩笑时盼望的郎君首选。 正座上,司羽时而温柔的望向上官氏,时而与席上前来恭贺的显贵们推杯换盏,宴席气氛一片祥和。 司羽的亲妹妹司悠也端坐主位之下,公主雍容华贵气质彰显无二。 司悠与司羽面容并不相似,反而酷似司连赫,也因此备受司连赫喜爱,早早被封为了‘辰庆公主’。 她此刻也满脸笑意,时不时给新嫂敬酒,更是妙语连珠,逗得司羽夫妇捧腹大笑。 在乐伎翩翩起舞、高士抚琴声中,恒王府气氛一时可算是宾至如归。 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仿佛恒王司羽乃是初次成婚一般,再无人提起三年前嫁来辰国的燕国贵女。 “殿下...殿...下,好福气啊!先是娶了燕国将军府嫡女,现又续弦昭国丞相嫡女,下一任就得是商国之女了...哈哈哈...嗝...哈哈!” 突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偏席上传来。 只见摇摇晃晃站起一名男子,早喝的酩酊大醉。 但所有都手上动作一顿,因为众人皆知此人实乃太子一派,此事怕是太子的手笔了。 “不知我辰国女子怎不能入了王爷的眼呢?其他三国该嘲笑我国女子皆是无盐女了!哈哈哈...” 男子举着酒杯,冲着恒王司羽遥遥一举,又饮了一杯酒。 “李祭酒!言多必失,酒后失言的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司羽面上仍挂着微笑,云淡风轻的语气没有半丝温度。 顿时场面安静了下来,司羽眼底泛起冷意,直勾勾地盯着刚才胡言乱语之人。 “哈哈..殿下...这么看着微臣...臣一男子都要一见倾心了。” “臣听闻先王妃还有一妹妹,她出嫁前也是对王爷...倾心,微臣想着,当时或许王爷一起纳了她,岂不... ...!!” 只见这男子摇摇晃晃,疯言疯语还未说完,却似突然失去意识一般,直挺挺倒向后方,重重摔倒地上。 司羽眼神示意,瞬间两名护卫将该男子拖出了宴厅,随后司羽看向身旁的上官氏,安抚的抓住她的手,露出笑容。 上官氏原本听到刚才男子提起司羽的先王妃还有些愤懑,此刻看到司羽的温柔面庞,瞬间又羞涩的嘴角上扬。 “李祭酒怕是饮多了酒,胡言了几句,众位大人们不要受他影响,来!我们再饮几杯!” 司羽举起酒盏,举止优雅,丝毫没受到刚才言语刺激一般。 其余人自是不敢多言,举起酒杯,祝贺之声四起。 上官氏此前并不知先王妃还有一妹妹,心想日后定要再打听一下。 司羽面色正常,可暗卫们知道刚才奉命捣乱的李祭酒必活不过三日了,至于太子也要被扒层皮了。 自家主子越是冷静,才越是可怕...... 羽蒹阁内。 随着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沈蒹霜从昏死中缓过神来。 钱三用力之大,将她口中本身就龟裂的血肉硬生生的打落了下来。 沈蒹霜望着眼前蒙面的钱三,双目再次血红。 “三年...司羽...李嘉芝...沈葭曦...设计害我三年,还有你!” “我立誓,便是不再堕入轮回,也要化为厉鬼生生世世折磨你们!” “还有你们的至亲,也必将如我一般信歹人,受苦难!” 沈蒹霜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两股血泪从她眼角滑出。 她仿佛从血泊刚被捞出一般,衣衫也已经被血浸透。 钱三听到诅咒后,自是气愤不已,每日前来逼问沈蒹霜,他也如同遭受轮回一般疲惫不堪。 心中一横,随后他从腰间拿出自己私藏的龟裂丸,十几颗毒丸被他一股脑儿地灌进了沈蒹霜的口中。 霎时间,女子四周像是升起了一团血雾。 还没等钱三看清楚,眼前哪还有沈蒹霜的身影,地上只余下一股腥臭刺鼻的血水,蔓延开来。 钱三立刻轻功闪避,飞速撤离地牢,隐匿进了辰国的黑夜里。 遥远的膳厅后殿内,司羽听了来人报告后,愤恨地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第4章 重生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吧!呜呜...奴婢怕得很...” 随着一阵阵轻微的摇晃下,沈蒹霜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小女孩哭泣的声音。 她头疼欲裂,皱着眉头抬起沉重的眼皮。 “小姐!小姐!您终于醒了!呜呜呜...奴婢,还以为...还以为...” 沈蒹霜睁开眼,看到眼前一个头梳丱发,唇红齿白的十岁左右模样的小女孩正望着自己,双眼红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屋里灯火昏暗,还有着浓浓的香火味道,一瞬间沈蒹霜有些呼吸不上来,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 待她再仔细看向眼前的小女孩,脑子‘嗡’的一声,心跳都停止了一拍,这不是她自小伺候她的贴身丫鬟‘诗环’吗? 沈蒹霜愣在原地,嘴巴微张吃惊地想要叫出声,却发现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不仅如此,头疼欲裂的感觉让她随时都能昏过去。 她强撑着精神,让自己不要再次陷入昏迷,无论如何,她也要搞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蒹霜咬住下唇,用痛觉使自己清醒起来,但心中的震惊久久不散。 诗环不是死了好久了吗?!难道自己如今是与她在地府相见了吗?! 沈蒹霜的贴身丫鬟诗环早在她出嫁前,因着郑卿朝毁掉婚约,而且加上沈葭曦身边丫鬟的刺激下,诗环气不过跑到太师府理论。 但连太师府门都没能敲开,却在回将军府的路上被疾驰的疯马撞死了。 诗环的离世,使得当时刚及笄不久的沈蒹霜哭的大病一场,那之后李氏又‘贴心’派过来了丫鬟,却是一步步将她送入了火坑。 诗环看着双目圆瞪,直勾勾盯着她的小姐,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她赶忙抱起小姐的头,手在胸口帮沈蒹霜顺气。 “小姐,没事的...不要怕...老爷,不会不管您的...”说着,诗环又要哭了出来。 诗环也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她自小与沈蒹霜一同长大。 夫人江苒待人温和,她家小姐善良直率,夫人小姐从不苛待下人,因此诗环平素也是无拘无束的,是府中备受优待的大丫鬟。 可夫人离世后,她跟着小姐一起伤心不已,还没等她们二人反应过来,府里已变换风云,隐隐地一切都与之前不同了,她们二人却束手无策。 此时看着沈蒹霜受伤难受的样子,诗环恨不得冲出去与那李姨娘拼命,但又恨自己势单力薄,只能伤心地抚慰自家小姐。 可心中的慌乱无法掩藏,之前发生的种种早已吓得她也六神无主起来。 而沈蒹霜在诗环一下一下的顺气下,胸口淤积的一口气终于通畅起来,刚才因着震惊而跳动不已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沈蒹霜深呼吸一口,嘴中丝丝的鲜血味道,原来刚才自己竟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再次环顾四周,发现她现在跟诗环在的地方,她再熟悉不止,正是出嫁前她无数次罚跪的沈氏祠堂。 然后再次看向诗环,诗环稚嫩的小脸与她离世时被送回府时见到的血肉模糊的样子在她眼前重合。 心中戚戚,沈蒹霜眸中弥漫起了一层水雾,两股热泪从眼中涌出。 “小环,你还在...你还在...真好...” 沈蒹霜自顾自地哭着,手紧紧地握住了诗环的手,诗环本就欲哭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放声大哭起来。 “小姐!小姐!奴婢一直在的,奴婢在,谁也不能欺负我家小姐!不要怕!呜呜呜...” 诗环哭的越演越烈,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沈蒹霜脸上,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不甘发泄出来。 沈蒹霜泪眼婆娑地看着此刻鲜活的诗环,自小诗环便是这样敢爱敢恨的性格。 原本,沈蒹霜觉得这样的丫鬟才配得上将军府的气势,所以她从不过于管教她,任由她肆意地生长。 可诗环太过单纯,最终,三言两语便被人骗得失了性命。 正如前世的自己,任性、直率,却每每被设计、谋算...... 沈蒹霜想要伸出手擦拭诗环脸上的泪水,可当她看到自己的双手后,再次呆愣在原地。 她发现自己的手变得格外幼小,连忙掀起袖子,看到一双纤细的手臂,肤白滑嫩,哪有三年间因着常年被吊着而变得干枯的模样。 沈蒹霜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她不敢确信,她无法相信如此离奇之事竟真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诗环,扶我...起来。”虽沈蒹霜还是有些头晕,但她着急的起身想要确认自己心中所想。 诗环一时眼泪也止不住,抽抽嗒嗒地扶起沈蒹霜,待沈蒹霜晃晃悠悠地站直身子,诗环的泪水可算止住了,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家小姐。 “小姐...你头晕就再躺会,那二小姐下手...也...太狠了!” 诗环言及此处,语气也变得愤恨,可又知自己不该议论主子,声音说到后半句渐渐低了下去。 可沈蒹霜压根没有在乎诗环的言语,她震惊于自己身体的变化! 虽然后脑处有隐隐的痛处,但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撕裂般的疼痛,更让她惊讶的是,她似乎回到了儿时,她与诗环的身高不似成人,这个祠堂大的离谱。 “小环,我今年几许...年岁了?”沈蒹霜颤抖着问诗环,或许因为过于激动,她的手也在不自觉地抖动。 诗环一脸不解,她伸手贴了下沈蒹霜的额头,发现小姐并未发热,答道:“小姐,您今年乃外傅之年,奴婢与您一样皆是十岁。” 十岁!沈蒹霜竟是回到了十岁这一年! 前世十岁这年,便是沈蒹霜命运彻底扭曲的起点,她的父亲将贵妾李嘉芝抬为正妻,从此李嘉芝便名正言顺的掌控府中一切大小事务。 而她的人生也开始有了许多困苦,重来一世,上辈子没想明白的许多事情,早已在羽蒹阁的地牢中思虑过万遍! 或许是前世的困苦折磨让她获得了这一次重来的机会,也或许这一世之事皆乃如庄周梦蝶一般,可那又如何? 既然上天让她魂归十岁这一年,那她定要改变前世种种! 这一次,她,沈蒹霜,要守护好属于自己的,绝不会让害过她以及谋算过她母亲的人好过! 第5章 扶正李氏 待沈蒹霜捋清思绪,她郑重地跪下,在母亲与沈家列祖列宗面前认真跪拜。 诗环虽无比担心小姐身体,但看着沈蒹霜严肃的表情,也立刻跪下陪着小姐磕头。 “母亲,是您保佑女儿再次归来的吗?这一世,女儿定好好保护好自己,不再让您担心...” 沈蒹霜望着母亲江苒的牌位,默默留下两行泪水,心中似有着千言万语想要与母亲诉说。 良久,沈蒹霜擦干泪水,再次环顾四周,在诗环的搀扶下起身后,冷静地对诗环问道:“小环,你说我刚才被沈葭曦打伤了,是吗?” 诗环不思及此事还好,听到沈蒹霜的话语后,再次想起昨日的种种,就又一脸愤恨地替她家小姐打抱不平道:“可不是嘛,小姐,那二小姐非说...非说您中邪了,要杀害将军!可您手里的刀,明明...明明就是她故意带来的!” 沈蒹霜顿时彻底想起了前世此时发生的事情。 昨日,早膳时,本欲像往常一般在旁伺候的贵妾李氏,突然被沈慎拉住,在沈慎的示意下,坐在了他身旁的椅子上。 随后,沈慎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看着沈蒹霜道:“霜儿,为父欲扶李氏为继妻。你母亲离世后,李氏对你照顾有加,照料将军府一概事务也是尽心尽力,不能再委屈她在将军府为妾了。” 说罢,李氏似是娇羞的看向沈慎,一双保养得当的嫩手牵住沈慎的手,狭长的美眸中情意流转,画面自是充满郎情妾意的味道,却无人看到沈蒹霜已双目充泪,一张小脸变得惨白。 可怜沈蒹霜七岁丧母,起初父亲还时常宿在母亲的房间里,渐渐却不怎么来了。 她内心虽有怨怼,可父亲对她还是十足十的关心,每日下朝回来,几乎都会来她院子看望她这个嫡女。 也是这个时候开始,李氏无论沈蒹霜对她有多大的成见,或多大的嫌恶,依旧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几乎也是日日来沈蒹霜的院中。 沈蒹霜起初闭门不见,可就算如此李氏仍坚持来她苑中,隔着门缝与沈蒹霜说话。 日子久了,沈蒹霜也就由着她进来了。 李氏喜不自胜,日日陪着沈蒹霜吃饭或是谈心,还经常带她出府买些新鲜玩意,看戏听曲儿,连自己的亲生女儿沈葭曦都晾在府中,府中下人们都传李氏待沈蒹霜用心至诚,实在是菩萨心肠。 但也因着沈蒹霜日日接触李氏,在李氏的刻意骄纵下,沈蒹霜几乎是活得为所欲为,吃穿用度上更是骄横奢侈,将军府大半花销都用在她的身上。 再因着她乍经丧母之痛,李氏便以心疼她为由,未让她在八岁时入学府。 导致沈蒹霜虽并不是目不识丁,但也一直被一众贵女耻笑她不通文墨,丢尽母族江氏脸面。 哪怕后来她私下刻苦求学,又在上京诗会中拔得头筹,却在沈葭曦三言两语的造谣下,变成了自己抄袭妹妹的文章,从此再无人相信她的才学。 另外,自李氏掌管将军府后院起,她一直告诫府中的丫鬟、婆子们,一定要多多忍让大小姐,边说边流泪的做派,似是把将军府嫡女说成一个任性妄为的混女子形象。 在府中除了诗环,沈蒹霜谁都不给好脸色,对下人虽不至于打骂,但下人们也都休想在她手上讨到一点好处。丫鬟婆子们用心伺候,却得不到丝毫嘉赏,自是苦不堪言。 渐渐地,李嘉芝母女在将军府彻底站稳脚跟,将军府上下一心向着继氏李嘉芝,只尊嫡次女沈葭曦,没人在乎那顽劣的嫡长女沈蒹霜,任着她骄纵,看着她坠落受伤。 奈何七岁的女童,失去了母亲,再加上周围人的刻意的放纵,使得沈蒹霜的脾气越发暴躁,整日一副所有人亏欠了她的模样。 正如前世,当十岁的沈蒹听到父亲要扶正李氏,成为将军府真正的女主人时,沈蒹霜先是觉得委屈,其后觉得不可思议,一股愤恨涌上心头,立刻便要将怒气发泄而出。 随后,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推翻面前碗碟,肆意喊道:“父亲!我母亲才离世两年多!你...你怎可...把这个女人扶正!她什么身份!凭什么跟我母亲一样被称作夫人!她不过就是府中的贱妾!” 沈蒹霜这几年被李氏刻意惯着不需看人脸色,再加上平日父亲少有疾言厉色,她才会口不择言,冲沈慎大吼大叫。 沈慎看到面前先是流泪,然后小脸一阵惨白的沈蒹霜,本有几分怜爱,可越听沈蒹霜的话越心惊:自己这个女儿何时变得如此不分尊卑,言语粗鄙。 于是沈慎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几个碗碟摔落桌下,碎的四分五裂。 沈慎站起,拉着李氏的手,冲着沈蒹霜正色道:“霜儿!为父是如何把你骄纵的口无遮拦!李氏无论怎样都是你的长辈,从前你要叫声‘姨娘’,今后你要称她‘母亲’!” 沈蒹霜仿佛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也是站起,眼中顷刻泪水涌出,却又自顾自地笑着:“母亲?!她也配!我呸.....你们妄想!” 沈慎听到女儿愈发癫狂的话语,心中怒气更盛,抬起手就要落在沈蒹霜的脸上,这时李嘉芝却冲到沈蒹霜前面,用力握住了沈慎的手臂。 “老爷!霜儿可是您的第一个孩子...妾身虽身份低微,可霜儿在我心中,却比我那亲生的曦儿还要令我心疼几分。不若...您就依着霜儿吧...”说罢,李嘉芝掩面而泣了起来。 沈蒹霜看到李嘉芝这副扮无辜的模样,更是恼怒! 这女人自知父亲向来是言出必行的,否则根本不会宣之于口。 此刻她跑来装什么娴淑! “不用你装什么好人!真是令人作呕!”沈蒹霜推了面前的李嘉芝,李嘉芝顺势向斜前方倒去,手掌正好按在了刚才碎裂的碗碟上。 随之,李嘉芝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声,手掌上鲜血涌出。 “逆女!”沈慎怒目圆瞪,刚才没落下的一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沈蒹霜的脸上。 沈蒹霜被打的一时发懵,这是长到十岁以来,第一次被父亲大声呵斥,更是第一次挨打。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慎已经横腰抱起李嘉芝大步走出膳厅。 屋外,诗环看到小姐与将军发生争吵,早就心焦如焚。又看到沈蒹霜挨了将军一巴掌,立马急出了泪花,当即扭头小跑,去给沈蒹霜取药。 第6章 被罚 “哎哟...姐姐,你这脸...” 随着沈蒹霜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传来,从门外跨步走进一名与她装扮相似,身形却明显小一些的少女,正是沈蒹霜同父异母--曾经的‘庶妹’沈葭曦。 沈葭曦同样头梳双丫髻,与沈蒹霜头上嵌珠花、别金钗的华丽装扮相比,她的发髻上仅插了一根看似简单的玉簪。 一张素净的小脸上,生的与她母亲李嘉芝一般的狭长眼眸,虽仍是小女儿模样,顾盼生姿之间,已可窥得几分媚态。 沈葭曦走近几步,双眼泛红,伸手便想要触碰沈蒹霜脸上的掌痕。 可还未等手碰到沈蒹霜,沈蒹霜便没好气地打落了她的手,沈葭曦那眼眸中的泪水也随着大颗落下。 “你来做什么?!你与你那母亲一样,不是什么心思正的玩意儿!” 沈蒹霜没好气地说着,然后坐下,拼命忍着眼眶里委屈的泪水,不让沈葭曦看她这个沈府正牌嫡女的笑话。 沈蒹霜与沈葭曦自小一起长大,都养在她母亲江苒身边。沈葭曦作为她的庶妹,从小与她不争不抢,性子柔顺,事事以她为先,每当自己心气不顺了,这个庶妹倒总是第一时间出言安慰。 沈蒹霜平日虽不反感她的,可此刻对她哪还有什么好脸色,自是哪哪都看不顺眼。 可年幼的沈蒹霜哪能知道,这生活的点滴一切都是李嘉芝母女的计策。 在这缜密、隐忍的计策下,为她母女二人谋得了康庄大道,却将沈蒹霜与她娘亲原本灿烂的人生逼向了死寂。 “姐姐...我也没想到爹爹会扶正我娘的...你也知道,我跟我娘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 沈葭曦边说边拿手绢佯装擦泪,可抽出手帕时,看似不小心地从怀里掉出一柄精致的匕首。 匕首刀柄上面有着淡金色花纹,刀身被一个暗红色皮质刀鞘包裹,上缝有几朵小小兰花,看起来栩栩如生。 沈蒹霜看到匕首的瞬间,便认出了这柄匕首为何物。 下意识地先沈葭曦一步,伸手捡起地上精美匕首,双手着急地拍打上面沾上的些许灰尘。 沈蒹霜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仿佛能把眼前的沈葭曦生吞活剥。 “你敢动我娘给父亲的礼物!沈葭曦,你真是疯了!!”十岁的沈蒹霜气不可遏,呼吸急促,大声叫喊起来,一只小手将匕首紧紧地贴在胸前,另一只手就要打向沈葭曦。 沈葭曦非但没有闪躲,反而当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时,还将脸向前偷偷伸了几分。 啪的一声后,沈葭曦竟是被一巴掌从椅子上打落,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小姐!!!”接着一起跑进屋内的两个丫鬟惊呼出声,分别跑向自家主子。 诗环连忙来到沈蒹霜身边,扶着自家小姐坐下,看着沈蒹霜气的上气不接下气,立刻放下手中药瓶,瞪了一眼地上的沈二小姐,然后替自家小姐顺气。 反观倒在地上的沈葭曦挨了一巴掌后,她的贴身婢女书琴并没有着急扶起自家小姐。 而是看了一眼沈葭曦隆起的脸庞,一脸愤恨地先是冲沈蒹霜磕了个头后,挺直腰板说道:“大小姐,您贵为嫡小姐,我们二小姐何时敢动过您的东西?哪怕是您不要的,她都吩咐不敢轻易去动。这匕首,分明是将军赠予我们夫人的,小姐喜欢,拿来借看几眼而已。” 书琴的声音不卑不亢,音量不小,引得周围做事的丫鬟婆子们都不禁驻足观看。 气头上的沈蒹霜,听完书琴的话更是小脸涨红。 她怎么都没想到父亲竟薄情至此,将母亲生前亲自挑选后,又亲手制作了刀鞘的匕首,转送给了李嘉芝! 盛怒之下,她根本没有分辨到书琴已经称曾经的‘李姨娘’为‘夫人’了。 “不可能!再胡说,我杀了你!杀了你...”沈蒹霜愤怒地一脚踹开面前跪着的书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拿着匕首往李嘉芝的院子跑去。 “父亲!父亲!您!您怎么能!!!”刚踏入李嘉芝的端华苑,沈蒹霜便大声叫喊起来,直接往卧房内屋里冲去。 “姐姐...你不可!万万...不可...”在沈蒹霜气势冲冲地跑入屋内之时,沈葭曦气喘吁吁地紧跟其后。 一众奴婢哪里敢上前去阻拦,纷纷聚在屋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地等候主子们吩咐。 屋内,沈慎坐于床榻边,李嘉芝仿佛柔弱无骨一般倚在沈慎宽广的胸口上,沈慎轻抚着李嘉芝包扎好的手,俩人正小声说着什么。 随着呼喊声传来,还没等两人作出反应,便看到面前的沈蒹霜双目充血,小小的身子止不住颤抖,一只手举起手中的匕首,直勾勾地看着他二人。 “姐姐!!!”随着沈葭曦的一声惊呼,屋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丫鬟们,只听到花瓶敲击重物声及随之而来的花瓶碎裂声音。 沈蒹霜后脑勺吃痛,又在急火攻心的状态下,两眼一黑,向前倒去。 幸得沈慎反应及时,大步跨过去,接住了晕过去的沈蒹霜。 沈葭曦惊慌失措地跪下,一双眸子沁满泪水,悲切的说道:“父亲!姐姐...她似是中邪一般,看到这匕首,便叫喊着‘杀啊...’什么的,冲往您和母亲在的院子。女儿怕姐姐真的不理智下伤了您,情急之下才...不得已...” 说完,沈葭曦更是哭的梨花带雨,眼睛都哭得红肿起来,望着晕倒的沈蒹霜,更是一脸心痛不已的表情。 “将军!二小姐满口胡言!颠倒黑白!明明是......” 好不容易在膳厅挣脱书琴,急匆匆赶进来的诗环,看着沈葭曦肆意编排她家小姐,给她家小姐扣了个要弑父的罪名,也着急地大喊起来。 可还没等诗环说完,就对上了沈慎那双愤怒的眼睛。 “什么时候将军府内,下人都能随意议论主子了!”沈慎冷漠的声音传出,诗环感觉到仿佛一柄寒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瞬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沈慎低头看向晕倒在怀里的沈蒹霜,哪怕晕过去了,女儿眉头依然紧锁,双唇用力抿起,毫无血色,满脸恨意。 沈慎出神看着沈蒹霜一会儿,殊不知身后床上的李嘉芝与沈葭曦早已眉眼对视,眼神流转,商议着要不要出声再说些什么。 “来人!叫府医来看看大小姐,医治后将大小姐,跟这口无遮拦的奴才关到祠堂里!没我命令不得出来!” 还未等李嘉芝母女再出声,沈慎便长叹一口气后,下令处罚了沈蒹霜。 第7章 祠堂算计(一) 回忆起前世自己在沈葭曦母女算计下,被父亲罚入祠堂的所有过程与细节,沈蒹霜此刻反而无比的冷静,比起前世之后的悲惨,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言语刺激、造谣污蔑、扮作柔弱... 这对母女惯用的就是这点伎俩了,可自己早已不是那曾经脾气暴躁的幼童了。 经年的折磨早已磨平了她的性子,她宛如一柄千锤百炼过后开刃的刀,只盼着斩向那些扑面而来的恶意与阴谋。 她望向一脸愤恨的诗环,有些好笑的捏了捏诗环滑嫩的脸庞。 “小环,放心,我们就安心等着,今日小姐定能带你出去。” 沈蒹霜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眼神中的笃定让诗环安心了不少。 原本沈蒹霜是最为浮躁与沉不住气的,让她这个贴身丫鬟也变得跟主子一样,炮仗一般,一点就炸。 可现在看着自家小姐运筹帷幄的样子,诗环也冷静了下来:自家小姐乃府中嫡女,还能任人欺负了去! 诗环替沈蒹霜检查着后脑勺的伤口,拿起昨日府医给的药,细心的给她上药后,便又跟着沈蒹霜在祠堂里安静的跪着了。 昨夜晕了一夜,此刻沈蒹霜虽仍有些头昏脑涨,但她没有如前世一般在祠堂辱骂李嘉芝与沈葭曦,反而循规蹈矩,默默的在祠堂受罚。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祠堂外正有人在偷偷打量着她与诗环。 如前世的今日一样,他父亲与李嘉芝均派了人来看着她,只不过一个是关心;而另一个则是派人盯着,迫不及待地继续抓她的现行。 于是,沈蒹霜跪的笔直,闭目口中不停地念着心经,虔诚的祭拜。 诗环听不懂小姐所念,但看到自家小姐倔强的样子,既骄傲又心疼,心中酸涩,颗颗泪水又无声地落了下来。 ‘叩叩叩...’几声敲门声传来,沈蒹霜唇角一挑,头也未回。 却是诗环忍不住激动地回头望向门的方向,以为是将军派人来释放自家小姐。 可随着门被推开,伴着看守的婆子们的跪拜声,面容精致的沈葭曦提着一个食篮,在丫鬟的搀扶下迈进了祠堂。 诗环看到沈葭曦似是面上扑了粉,还涂了胭脂,巴掌大的脸上透着少女的娇嫩,气色灼灼,一看昨夜就休息的格外舒心。 再想到自家小姐还因她头上缠着纱布,诗环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哼了出声。 而沈蒹霜依旧不为所动,跪的笔直,一个眼神都没给身后的沈葭曦。 沈葭曦很意外此刻沈蒹霜的冷静,她以为自己故意打扮了前来刺激沈蒹霜,以沈蒹霜暴躁的脾气定会再次出言辱骂,甚至会动手,届时父亲定会对她的厌恶更胜。 可沈蒹霜笔挺的腰杆深深刺痛了沈葭曦的自尊,没想到自己这个长姐竟无视了自己,连一个眼神都没回头看来。 她眼里的沈蒹霜一直都只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物儿而已。她不相信自己与母亲隐忍多年,而此时此刻沈蒹霜能从她的计谋里逃脱。 “姐姐,妹妹来给你道歉了...” 沈葭曦略带哭腔地说着,一边从食篮里拿出两碟精致的点心。 在她眼神示意下,书琴立马殷勤的端着点心,跪到了沈蒹霜的面前去。 “大小姐,是奴才的错,奴才昨日言语冲撞了您,奴才罪该万死...” 说完书琴放下点心,冲着沈蒹霜磕了三个头,额头上都一片殷红。 “这是我们二小姐一早亲手给您做的。都怪奴才昨日胡言,误导了二小姐,才让她误会,误会您...要对将军...” 书琴巧妙地没有说后面的话,并将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沈蒹霜刚才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眼神不带丝毫感情的看着面前带着哭腔却不见一丝泪水的书琴。 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稚嫩,却心思深沉的小丫鬟,沈蒹霜内心的恨意一瞬间都无法抑制。上一世便是因着书琴的言语刺激,诗环才不顾一切去为她打抱不平,最终丧命。 此刻仇敌就在眼前,沈蒹霜恨不得立刻手刃这歹毒之人,可自己绝不能再如前世一般,只顾自己一时痛快,却害的自己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最终谁也保护不了。 守护诗环与自己,只能选择更好的方法。 书琴猛地看到沈蒹霜冰冷眼神,只觉浑身一寒,下意识地想起身离开。可转念一想,这大小姐不一直都是好哄骗的性子,她何有所惧。 再抬头,果然看到沈蒹霜哪还有半分异常,她的眼神似回到了从前一般,满目怒意,所有心思展露无遗。 “你个奴才!竟是你撺掇二妹!你...你!!”沈蒹霜似是气急了,声音陡然大了几分,身上都止不住的颤抖。 沈葭曦看到生气的沈蒹霜,嘴角得意的笑容展现:果然,这个笨女人逃不出她的设计。 心中不屑更胜,世家女子自是要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而她这长姐,在母亲的骄纵下,愈发的肆意妄为,说的好听是单纯,但其实就是蠢,蠢到随时都能被人拿捏。 内心对沈蒹霜再鄙夷,可沈葭曦面上不显,立刻加入书琴的演戏阵营,要将沈蒹霜这把火烧得更旺。 “姐姐,你...不要怪书琴,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沈葭曦惊呼一声,赶忙跑过去挡在书琴面前,眼睛都红了一圈,却不经意地把脸探向沈蒹霜,紧闭着眼等着她的巴掌落下。 门外的成婆子奉李嘉芝的命令守在这里,听到大小姐又要动手,立马喜笑颜开,急忙地跑向端华苑,要给李嘉芝通风报信。 李嘉芝听完成婆子气喘吁吁的禀报,一脸担忧的表情,嘴里叹着:“霜儿刚苏醒怎又生这么大气...”,心里却美开了花:沈蒹霜这个蠢钝如猪的,早晚她跟她的曦儿将慢慢夺走她的一切。 李嘉芝赶忙让成婆子去通知将军跟府医,然后一脸急切地跟着他们一起往祠堂去了。 祠堂里,沈蒹霜在大声呼喊后,刻意留心听着,待听到身后有婆子跑开的声音,心中一冷,果然如上世一样,李嘉芝母女就在等自己再次犯浑。 昨日用过的计谋,今日还想故技重施,前世自己真的是活得太过蠢笨,才一次次着了她们的道。 上一世,自己在沈葭曦的刺激下,不仅动手打了书琴,还拔下了沈葭曦头上的发钗,扬言要划花她的脸。 正巧被赶来的父亲看到,父亲怒不可遏,把她赶到了上京旁的庄子上,关了半年。 而这半年内,沈葭曦竟在长公主赏花宴上结识了净安雅士,从此渐渐美名四起,这一世沈蒹霜绝不允许这一切再发生。 第8章 祠堂算计(二) 沈葭曦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沈蒹霜的巴掌,疑惑地睁开眼却看到沈蒹霜根本没有抬手,反而挂着一抹嘲讽的表情盯着她与书琴,仿佛在冷眼看着面前一对嬉耍的猴。 沈葭曦脸涨的通红,转瞬却又平稳了心神,她不知沈蒹霜为何没有发脾气,但她知道父亲就在来的路上,心思回转之间,又生起一计。 “姐姐,这是我亲手做的云罗糕,记得江娘亲曾经因着姐姐最爱吃云罗糕,所以儿时常常给我们做来吃的。你尝尝我做的味道跟江娘亲的是否一样?” 沈葭曦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糕点,面露追忆得神情,眼中含泪的递给沈蒹霜。 她是故意在此时提起曾经的将军府嫡母江苒,目的就是刺激沈蒹霜想起昨日匕首的事情。 最好如昨日一般化作疯妇,届时自己再故意设计被沈蒹霜伤到,父亲定会严惩她,这样母亲抬为继氏之事便只会更加顺利。 当年,沈葭曦比沈蒹霜晚出生不足一年,虽然其母是府内贵妾,她为庶女,却也是跟着嫡女一起自小养在江苒身边的。 李嘉芝对此毫无意见,甚至是主动将刚足月的女儿送到江苒身边的。私下里更是从未寻过女儿,连托丫鬟打听、照顾都没有过,仿佛沈葭曦本就该教养在嫡母名下一般。 李嘉芝自入府后一直谨小慎微,恪守本分,当真是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江苒乃大族嫡女,自小受着良好的家族教育,因此并无那么多弯绕心思。何况她本就贵为将军府正妻嫡母,府内所有孩子都是她的子女,她自没有必要去与妾氏争些什么。 因此,沈葭曦在她身旁教养期间,江苒毫无偏颇,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四岁开蒙、日常教导都是亲力亲为,尽心尽力。 但奈何沈葭曦大些后得知自己是妾氏所生,渐渐守着规矩,与江苒的关系不复从前了。 听完沈葭曦言语,沈蒹霜袖中的拳头紧握,保养得当的指甲都要嵌入掌心,她恨沈葭曦这恶人嘴中提起她的娘亲。 娘亲对她们一片赤诚,换来的却是蛇蝎心肠,她永远无法原谅这对口腹蜜剑的恶毒母女。 可重活一世,在羽蒹阁日夜的思虑中,她想明白了这个庶妹的本事:最精通装出柔弱的模样,说出刺痛人心的话,然后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前世自己不屑于她这种手段,她相信只有弱者才会选择眼泪,而自己是将军府嫡女、清桓公府嫡外孙女,不应该这么懦弱。 所以沈蒹霜的脆弱都是深埋心中,结果成为了一名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任人摆布、嬉耍。 后来她知道了,示弱不是真正的输了,使用恰当的话,女人的眼泪堪比最锋利的武器,而女子的名声有时候则代表着一切,可惜等她醒悟早已为时已晚。 自己身份所带来的荣光,是需要自己守护的,如果只是一味的挥霍、任性,最后只会摔得更惨,因为众人的期待是如此之高。 良久,沈蒹霜都只是愣愣地望着沈葭曦手上的糕点,看得沈葭曦都有些不知所措,结果下一瞬沈蒹霜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沈蒹霜从小声的啜泣渐渐到大声的嚎哭起来,她一半是演戏,一半也是真心思念起了娘亲,自从娘亲离世,此世间竟再也没有人无条件的相信自己、包容自己了。 “娘亲,娘亲...女儿!不孝啊!女儿辜负了您...”沈蒹霜边哭边放声大喊了起来。 沈葭曦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哭的面目扭曲的沈蒹霜。 从小到大,沈蒹霜因仗着自己是嫡女的身份,从不愿在她面前示弱。 特别是江苒去世之后,沈蒹霜更是要强,哪怕自己明着暗着言语刺激、设计陷害,沈蒹霜都是直接暴跳如雷,自己哪见过她如此痛哭、软弱的模样。 还没等沈葭曦反应过来,沈蒹霜又捧起面前装着云罗糕的碟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哭的不能自已。 诗环心疼的搂住自家小姐,也跟着掉眼泪,主仆二人哭的凄惨,反而衬着面前妆容精美、衣衫整洁的沈葭曦似是刁难人的恶人。 “妹妹,姐姐求你...把我娘给父亲的礼物还给我吧。姐姐什么...什么都答应你...” 沈蒹霜扑倒在诗环怀里,浑身抖动,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沈葭曦本就被眼前沈蒹霜突如其来的哭泣弄得心烦意乱,再加上担心父亲来之前,沈蒹霜还未对她动手,更加心急如焚,但此时突然听沈蒹霜提起江苒的刀,心里又燃起希望。 “姐姐,那柄刀父亲给了我娘,怎好再给你?何况也得我娘同意才好...” 沈葭曦一边打量沈蒹霜的表情,自己面露难色,一边又将袖中的刀再次有意无意的握紧。 她盼着沈蒹霜快快动手过来抢,届时她要是‘不小心’划伤了她,沈蒹霜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可...那是我娘的遗物,上面的兰花还是我给娘选的样子...”沈蒹霜听完沈葭曦的话,莫说起身去抢,连动都没动一下,虚弱无比的靠在诗环身上,悲戚的语气听的沈葭曦莫名的火大。 怎么今日沈蒹霜似是那抓不住的泥鳅,无论自己怎么挑拨,她都不似往日那般咬钩。 这时,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一群脚步声,沈葭曦也着急了,面色一沉,说道:“姐姐,江娘亲已逝,这府上的东西可不能都是留着陪她吧!” 沈葭曦幽幽的说完,面露愠色,她不信自己这冰冷的话语还刺激不到肆意妄为的沈蒹霜。 可没想到,听完沈葭曦的话,原本已转为默默啜泣的沈蒹霜,的确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再次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更是让诗环扶她起来,作势就要给沈葭曦跪下。 可诗环哪里肯,死死搂着自家小姐,怒瞪着面前的沈葭曦。 沈葭曦跟书琴都被面前的这一幕震惊到了,沈蒹霜竟然要给她跪下,难道她真的是中邪了?还是被刺激得头脑失常了? 书琴更是看着面前要吃人般的诗环与哭的略显疯癫的沈蒹霜,她赶忙扶起她家小姐躲到一旁,一脸嫌弃地对沈葭曦说:“小姐,大小姐怕是被刺激得失常了,我看这个诗环也是脑子不灵光的,白浪费了你一早的心思。” 沈葭曦眉头紧蹙,不耐的看着面前搂作一团的沈蒹霜与诗环,正在想着如何破局,让沈蒹霜‘恢复’以往做派。 “妹妹,姐姐求你了!” 随着沈蒹霜的一声悲切的吼声,她把诗环推向一边,自己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重重的敲击声。 恰巧这时,祠堂的门被推开,沈慎、李嘉芝、府医及一众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撼的愣在原地。 整间祠堂鸦雀无声,只见沈蒹霜跪在了沈葭曦面前,而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似是马上要断气一般。 第9章 以退为进(一) 祠堂内,一时间所有人均是目瞪口呆,就连沈葭曦都愣在了原地,被沈蒹霜此刻的行为吓得不知所措了。 而沈慎进来后,看着自己一直疼爱的女儿正哭的马上似要晕厥,头上裹着的布条隐约有血丝渗出。 心中之前对女儿的怒气立刻消了大半,赶忙大步跨过去,扶着仍跪着的沈蒹霜。 “霜儿,霜儿不哭,爹爹来了...” 沈慎把沈蒹霜搂入怀中安慰,抬头怒瞪了面前站着的沈葭曦与书琴,虽没有出言责怪,但眼中的冷意已不言而喻,书琴吓得立刻跪伏在地。 沈慎低头发现女儿怀里紧紧搂着一盘点心,定睛一看,竟是以前发妻苒苒最爱做的云罗糕,因着女儿爱吃,从前一家三口经常围坐一起,分食饮茶,其乐融融。 一时回忆翻涌,更是心疼地把沈蒹霜搂得紧了几分。 李嘉芝看着面前父女情深的画面,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她眼中的狠毒顷刻似是止不住地要溢出来。 可接着只见她拿出手帕在眼眸上一抚,顿时眼泪涌出,也紧着上前,跪在沈慎父女面前,抽泣起来。 “霜儿,你刚醒又动的什么气啊?你气坏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李嘉芝哭着诉说,声音温柔,外人不知的话,怕是会以为她才是沈蒹霜的亲娘。 李嘉芝边哭边冲着还愣在一旁的沈葭曦使眼色,沈葭曦不愧是做戏好手,立刻也冲上前,温柔的靠在沈慎的肩头,默默的啜泣起来。 “爹爹...爹爹,你来了就好了。姐姐,她真的吓坏我了...” 沈葭曦低声说着,犹如受惊的小鹿,仿佛刚才沈蒹霜对她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果然,沈慎听完沈葭曦的话后,低头看着怀里依旧在流泪的沈蒹霜,想起他来之前听到成婆子汇报的大小姐又要对二小姐动粗的消息。 沈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怀里的沈蒹霜松开,交给诗环好生扶着,命令府医上前查看。 沈葭曦听到自己话毕,沈慎立刻不再沉浸于与沈蒹霜的父女深情中,得意的笑容挂起,随后也乖巧的随着李嘉芝站到了一旁,母女二人倒是默契的牵起对方手。 府医检查后只道大小姐是怒气攻心,又悲切过剩伤了肺气,再三叮嘱万不可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沈慎听后,便又想起自家女儿之前在膳厅内怒目圆瞪的模样,本来消散的气恼又恢复了几分。 “霜儿!为父让你再次反省,可你怎又要动手伤人?” 沈慎恼怒的语气望着诗环怀里面色苍白的沈蒹霜,真是万分的怒其不争的样子。 沈蒹霜听完沈慎的话,并未似从前有任何激烈的反驳,反而是挣扎着站起来,在诗环的搀扶下,虚弱的向沈慎跪下。 沈慎本不忍女儿再次下跪,可看到旁边沈葭曦一副害怕的模样,还瑟缩在李嘉芝怀中,也就没有上前搀住沈蒹霜。 “父亲,女儿昨日对父亲言语无状后,早已后悔不已,痛定思痛一夜后,自是甘愿在祠堂中受罚悔过。况且妹妹今日来祠堂,提及母亲后,女儿伤心的不能自已,怎会还能动手...” 沈蒹霜此刻虚弱地跪在沈慎面前,一双眸中强忍着止住了泪水,哭肿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沈慎。 沈慎看着面前摇摇欲坠却一脸坚定的女儿,的确没有半分昨日乖戾的模样。 思考一番后,他立刻命人唤来刚才前去汇报的成婆子。 成婆子不一会便到了祠堂,刚进来就看到面前哭肿了眼睛,还在跪着的沈蒹霜。 自以为沈蒹霜肯定是被将军抓了个现行,心中一喜,这下自己又能从李氏那里领赏了。 所以,还没等沈慎问话,成婆子便迫不及待地给沈慎跪下磕头,说道:“老爷,刚才奴才奉命守在祠堂门口,二小姐说要给大小姐送些点心,可没一会便听到大小姐大声叫嚷,就要动手打了二小姐,奴才便立刻马不停蹄的去给您汇报的。” 成婆子说完,得意的抬头看向沈蒹霜,却发现沈蒹霜正一副冷漠的表情也在看着她,丝毫没有半分的心虚,成婆子瞬间慌了起来。 “你亲眼看到大小姐动手了?” 还没等老婆子从慌神中反应过来,沈慎便严肃的冲跪着的成婆子怒喝道。 成婆子被沈慎的吼声吓到,立马连连磕头,哆嗦着回道:“奴才...奴才,只听到大小姐与二小姐的喊声,便猜测...” “你猜测?!” 沈慎的声音又冷了几分,顿时整间祠堂气氛冰冷到谷底,丫鬟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喘。 诗环这时看到成婆子话都说不利索,便磕头给沈慎说道:“将军,门口守着的可不止成婆子一个人,您可以问问其他丫鬟婆子,我们小姐可有动手?若有动手碰一下二小姐,她们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指认。” 沈慎望向门口刚刚看守的另外两个婆子,她们全都噤若寒蝉,没有任何动作。 自己命人来看着的姜婆子则是轻微地摇了下头,沈慎这时明白自己是被成婆子诓骗了。这婆子怕是为了求赏,急功近利,竟敢随意攀指府内的主子! “爹爹,女儿...再是顽劣,也不会对自家姐妹动粗的。” 沈蒹霜恰到好处的出声,双眸再次涌起泪花,一副伤心委屈的模样。 “倒是妹妹从进来祠堂,就叫嚷着不让我打她的丫鬟书琴,还给您说被我吓到了,我...我真是伤心啊...” 沈蒹霜话毕,哽咽一般说不出话了,连忙低头拭泪。 实际上沈蒹霜嘴角的笑容险些都压不下去,这一世娇弱的小白莲戏码她也要来演一把,那边戏罢这边起,沈葭曦的套路她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沈葭曦本就在一旁懊恼成婆子进来就胡乱说话,突然听到沈蒹霜对她的指摘,心中一紧。 可最会伏地做小的她立刻换上一副惶恐的表情,随即跪下:“父亲,实在是昨日姐姐行为吓坏了我,我才...又误会了姐姐。姐姐,你原谅妹妹吧。” 沈葭曦哭着看向沈蒹霜,一副我见犹怜、姐妹情深的表情,素来温婉的形象倒是让沈慎不疑有他。 沈蒹霜看着入戏的沈葭曦,内心嘲笑,可面上不露,跪着移动了几步来到沈葭曦旁边,一把将沈葭曦搂入怀中,可只但就这几步仿佛用尽了她全身力气,小脸又惨白了几分。 “妹妹,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长姐怎会怪你...”沈蒹霜一副伤心的模样,紧紧搂着沈葭曦,无力的靠在了她身上。 沈葭曦感受到沈蒹霜整个身子倚了过来,身上顿感沉重,想推开她,可在父亲面前却不敢随意表露自己真实面目,只能忍着疼痛反手安抚着沈蒹霜。 “你这恶奴,竟敢当面编排起主子来,将军府可留不得此等心思险恶之人!来人,将这恶奴拖出府发卖了!” 李嘉芝见沈慎看向沈蒹霜的眼神中只剩满眼的心疼,便知今日祠堂刺激沈蒹霜的计谋不成了,怕成婆子再胡言乱语说漏了什么,立刻唤来管家堵了成婆子的嘴拉了出去。 第10章 以退为进(二) 成婆子被拉走后,祠堂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沈蒹霜依旧坦然地靠在沈葭曦的身上,感受着沈葭曦孱弱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沈慎很满意李嘉芝的处理,赞赏地看了李嘉芝一眼后,过去将两个女儿扶起来,正准备命人将沈蒹霜送回房间。 “爹爹...可否再让女儿看一眼娘亲的遗物...” 沈蒹霜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后,复又着急地紧紧握住沈慎的手,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把沈慎的心都刺痛了。 沈慎一瞬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沈蒹霜:“霜儿,你说的是什么遗物?” 沈蒹霜小手紧紧握着沈慎,眼圈立刻红了起来:“就是娘亲在我五岁那年,跟我一起制作后送您的生辰礼,那刀的刀鞘都是娘亲亲手做的...” 沈蒹霜说着,眼中又仿佛看到那年母亲与她在房间内,笑容满面地绣着她挑选的兰花样子,悲切的泪水再次决堤。 听到女儿的话后,沈慎也猛地想起江苒那年送于他的那柄匕首。 精美的匕首是江苒特意托人寻遍能工巧匠后,专门为他打造,作为贴身防身之用。 刀鞘上的兰花也寓意着她的夫君忠君爱国,有着崇高的志向。 江苒的确一直很懂他,而且有江苒作为正妻主母,府中的事情他从不用操心,他过去时常想能娶到江苒确实是自己三生有幸。 可自从江苒离世,他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都一蹶不振,不过将军府的重担在他身上,他无法让自己一直沉迷悲痛,便强迫自己不去想关于江苒的一切。 渐渐的他竟也接受了江苒的离去,在忙碌的军务与李嘉芝的陪伴下,对故人的缅怀已然没那么强烈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薄情的人,权衡利弊之下,才决定扶正李氏,毕竟将军府不可长久的没有女主人。 但此时此刻,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沈蒹霜,他记忆深处江苒温婉端庄的模样涌现,那是在梦中都好久没有出现过的面容,如此美好的女子,永远都是如初见时那般的令他惊艳。 沈慎下意识地将沈蒹霜搂入怀里,父女二人这一刻都陷入了对同一人的追忆。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沈慎对沈蒹霜的怜惜更多了几分,他要好好护着她与江苒唯一的女儿,之前沈蒹霜的顽劣行为,定是因为自己对她的关注减少了,毕竟儿时的霜儿是那样单纯、良善。 思及此处,他回忆起江苒送她的匕首他一直珍藏在苒儿的房间内,此刻霜儿为何突然说起要看一眼。 他皱起眉头看向李嘉芝,李嘉芝面上没有丝毫慌张,上前一步,面露歉意的看向江慎:“老爷,前阵子我给您说要将夫人的房子重新修葺一遍,所有屋内的贵重物品全都单独保管起来了。曦儿来寻我时,看到那柄匕首精致非凡,便私下取来赏玩了一下。妾身不知这是夫人送于将军的,妾身知错。” 说完,便拉着沈葭曦欲再次跪下。 “不知者不罪,你将苒儿房里的东西都先搬到霜儿的灼泽苑吧。” 沈慎拦住李嘉芝母子的下跪的动作,复又叮嘱道。 对于李嘉芝的话语沈慎自是相信的,毕竟李嘉芝自入府以来从未表示过对权势、财物有任何的贪念,而且修葺江苒的屋子也的确是他允许的。 可怀中的沈蒹霜自是知道李嘉芝的心思的。 上一世自己母亲的嫁妆、屋内的珍宝都陆续以各种理由入了她们母女的私库,而自己反应过来之时,却连母亲的嫁妆目录都寻不到了。 这一世,母亲的一切她都休想再染指! 听完沈慎的叮嘱后,李嘉芝面露几分愠色,可随即一闪而逝,得体地笑着道好。 “妹妹,姐姐要给你道歉,书琴说都是她误导你,告诉你父亲将匕首赠于了李姨娘,我昨日以为你是故意来刺激我的,所以昨日才...姐姐真是糊涂啊...” 在众人都以为这事终于就要揭过了,沈蒹霜从沈慎怀中站起,复又冲着沈葭曦行礼,郑重地道了歉。 沈葭曦还没反应过来,沈慎却是听出了昨日女儿举刀冲到自己面前的真相。 本就对沈蒹霜此刻无比的怜爱,待看到沈蒹霜摇晃着身子,柔弱地给沈葭曦道歉后,想起自己昨日因着愤怒,重重地给了沈蒹霜一耳光,他心里的愧疚更胜。 刚刚成婆子的造谣,再加上此刻书琴的挑拨,让他对这些刁奴们的厌恶再也无法压抑。 随后,他重重的踹向一直跪在一旁的书琴。 “好啊!好啊!本将竟不知我府里的丫鬟一个个都这么无法无天,编排主子,捏造是非!李氏!你管得好家!” 沈慎怒不可遏,瞪着旁边吓得捂着嘴的李嘉芝。 李氏自嫁入将军府,从来都是行事低调,性子更是温柔似水,在当家主母面前也是一副顺从的模样,所以从未见过沈慎如此盛怒的样子,还是冲她而来的。 可她忘记了,沈慎可是沙场上征战无数、少年成名的将军啊。 书琴被踹倒后,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立刻不停磕头,嘴里大声呼喊着:“将军饶命!小姐饶命!奴婢不敢了,不敢了...” 李嘉芝深刻地知道沈慎此时盛怒的原由:沈慎最是不喜后宅不宁。 虽她之前有着必能嫁入将军府的理由,但自从她嫁进来那天起,她便如潜伏的毒蛇,平日绝不行差踏错,只等待能给出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到来。 李嘉芝立刻拉着沈葭曦跪下,母女双双委屈地望着沈慎,沈葭曦更是啜泣道:“都是女儿没教导好书琴,父亲,书琴一定是一时想差了,女儿一定好好教导...” 但还没等沈葭曦说完,沈蒹霜便挪着虚弱的步伐走到沈葭曦面前,伸手拉起她与李氏,说道:“妹妹,姨娘...我身边的诗环虽然毛躁,但犯了错我断不敢再留身边了,贴身丫鬟若是存了坏心思,我们当小姐的哪还有好活。” 沈慎听完沈蒹霜的话后,重重点了点头,自己的女儿仿佛一夜间长大了,充满欣慰的眼神落在了沈蒹霜的身上。 李嘉芝看着沈慎的眼神,心中警铃大响,没想到今日竟让沈蒹霜再次获得了沈慎的怜爱,她内心恨意涌上,但也知道此时已全然无了翻盘的机会。 沈葭曦着急地还欲张口反驳,李嘉芝不动声色地抓了下女儿的衣角,沈葭曦不忿的闭上了嘴,眼圈泛红的望着父亲。 沈慎气恼书琴这个恶奴,但看到沈葭曦满眼的泪光,终是念在她是沈葭曦自小的贴身奴婢,便命人把她拖下去,打发去上京旁的庄子上去了。 沈蒹霜淡然地看着面前一脸悲愤的沈葭曦,内心笑道:比起前世我承受的,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沈慎亲自扶着沈蒹霜回屋去,在沈蒹霜‘无意’中露出刚刚给沈葭曦下跪磕伤的膝盖时,沈慎眼底的心疼更甚,立刻命人从他书房中取来御赐的伤膏,仔细地给女儿上了药。 沈蒹霜看着房间内慈爱的父亲,心中更是明亮如镜:重活一世,万不可再肆意妄为。以退为进乃为上策,自然还要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第11章 端华苑母女 沈葭曦扑倒在端华苑李氏的床榻上,哭声止不住。 沈蒹霜在沈慎的搀扶下,从她们母女面前走过的画面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刺激着她不可一世的自尊。 她自小在父亲面前表现出的谦和、退让全部是伪装,每每望到江苒与父亲、沈蒹霜三人在一起时的幸福景象,她都嫉妒到发狂。 但她知晓自己是庶女,断不能让父亲认为她会贪念嫡女身份,与沈蒹霜的一次次在交锋中,自己越是忍让、甚至受伤,反而愈能得到更多的怜爱、关注。 她虽自小心思缜密,但如今说来说去也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孩童,还未及笄,今日第一次从沈蒹霜身上感受到了挫折,还失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怎能不叫她气愤。 李嘉芝倒没过来安抚女儿,而是自回到端华苑后便一言不发。稍后又让自己的陪嫁嬷嬷安妈妈倒了一杯上好的牛乳茶后,慢慢地饮了起来。 安妈妈本想上前宽慰下痛哭的二小姐,却被李嘉芝眼神制止,行了一礼,自觉地带着屋内一众的小丫鬟们退了下去。 沈葭曦哭了约大半个时辰后,自己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母亲的床榻上已被她哭湿了一片。 她看着端坐桌前,气质温婉、衣着华贵的母亲,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虽她明白母亲对她是实心实意的好,可母亲的心思手段,连她这个做女儿的有时都觉得不寒而栗。 于是沈葭曦赶忙掏出手帕擦干脸上的泪痕,走向李氏。李嘉芝牵起女儿的手,在杯中又倒了一杯牛乳茶,示意女儿先饮茶。 沈葭曦饮下一杯温热香甜的牛乳茶后,心情平稳了很多,原本急躁、无助的情绪都得到了安抚。 放下茶杯后,感激的看向母亲,道:“母亲,女儿没经您的同意,擅自设计了沈蒹霜,还折了...书琴,女儿知错。” 沈葭曦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不敢直视自己的生母。 李嘉芝依旧没有说话,轻轻抬起了自己女儿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沈葭曦在母亲的眼中看到了倒映的自己面庞。 她与母亲容貌相像,可缺少母亲眼中的那一股明亮神采。 她不知道母亲为何哪怕为妾,终日伺候主母、扶小做低,却依旧能气质灼灼,不输给上京城任何一家的嫡女。 “曦儿,明日早膳你自请去祠堂跪上一日,请求父亲与你长姐的原谅。” 李嘉芝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女儿唇角的牛乳渍,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沈葭曦听到李嘉芝的话后,立马着急的想要争辩些什么,可看到自己母亲眼中的不容辩驳,只能委屈的又红了眼眶。 李嘉芝此时也看着面前与自己儿时有八分相似的女儿,心软下来,叹了一口气,随后把女儿拥入怀中,温柔的抚着女儿乌黑的长发。 沈葭曦嗅到母亲身上浸染的花香,心里顿时格外的满足。 沈蒹霜虽是将军府嫡女,可她的母亲已经离世,而自己的母亲马上就会被扶正,从此她也是将军府的嫡出小姐了,想到这里,她心中的不忿便烟消云散了。 于是,沈葭曦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学着母亲温柔的语气说道:“母亲,曦儿明日会自请罚跪的。” 李嘉芝听后,笑着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回沈葭曦的话,而是继续有一下无一下的轻拍着沈葭曦,犹如慈母在温柔地哄着怀里年幼的稚子。 时间荏苒,当初搂着那般小的女儿,如今个头也要赶上自己了。 沈葭曦因着自己从小养在嫡母江苒身边,幼年时期自然也更亲近江苒的,再加上李嘉芝从未与她相认过,儿时的她也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然而不知何时起,身边的乳母嬷嬷却总有意无意的告诉自己:要尊敬嫡母,万不可与长姐沈蒹霜争抢,自己与长姐是不一样的。 年幼的她不懂话中的道理,可敏感如她,再加上乳母的不断提醒,她渐渐地也能隐约感受到江苒待自己仅是亲厚,而对长姐却是掏心掏肺的好。 再大一些,沈葭曦知道了那位每日在父亲、娘亲面前伺候的李姨娘,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心情变得很复杂,即有些埋怨李姨娘把她送到他人身边养着,又有些渴望能与李姨娘更亲近一些。 但李嘉芝从未主动与她私下见过,只是每每母女相望,沈葭曦能从对方目光中感受到李嘉芝对她的关切。 那年,自己四岁生辰之日,因着长姐沈蒹霜几日高热不退,父亲沈慎替长姐请来了御医,母亲江苒更是衣不解带的守在沈蒹霜的身边。 年仅四岁的沈葭曦,虽明白长姐生病吸引了全府的注意,可年幼的自己也无比渴望着一句:“生辰快乐。” 正当小小的她在房间里躲着偷偷哭泣的时候,李嘉芝捧着一碗长寿面进了她的寝屋。 沈葭曦看着往日在她眼里就格外温婉的李姨娘,忽然间,她内心最柔软、最酸涩的一块地方终于被触碰到了。 “曦儿,生辰快乐!”李嘉芝眼睛弯成月牙,声音几分颤抖又有着万分的深情,听的沈葭曦心里酸成一团,呜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李嘉芝赶忙上前,母女二人在这一刻终于相认,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互诉衷肠晓德心... 母女间本就薄如蝉翼的隔阂消失,沈葭曦仿佛终于得到了圆满。 那日,整座将军府都在奔走忙碌照顾着病重的沈蒹霜,虽一时无人念起二小姐沈葭曦的生辰,但沈葭曦却格外幸福,因为她也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娘亲。 自那之后,府中的人都只道二小姐越发的懂事起来,小小的年纪便懂得孝顺嫡母,更是比长姐沈蒹霜稳重的多。 每每沈蒹霜撒娇抢了她的衣衫、首饰,年幼的沈葭曦都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惹得沈慎、江苒两人都时时忍不住嗔怪沈蒹霜过于娇蛮任性。 “母亲,我会听话,听您的话,这个将军府早晚是属于您与女儿的。” 十岁的沈葭曦犹如儿时初遇生母时那般,依恋的靠在母亲的怀里,撒娇的呢喃着。 李嘉芝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后房内响起儿时每当沈葭曦受了委屈来寻她,她都会哼给女儿的歌谣。 “青青蒲草~迢迢江涛~此间儿女~乘风翱翱~~” 可如果此刻有人能看到李嘉芝的眼神,就能发现她目之所及皆是深沉的算计与城府。 第12章 想去就去(一) 沈蒹霜重生归来后,昨夜终于得以睡了个好觉,不知是否是在祠堂哭了太久,竟一夜无梦。 只是在醒来时,依旧不真实的摸向自己的臂膀,总感觉这两条光洁嫩滑的手臂不属于自己。 正当沈蒹霜无奈地轻笑自己之时,刚从院中打完水,准备服侍自家小姐洗漱的诗环进屋了。 诗环欣喜地看到沈蒹霜的笑容,她也不由得开心了几分:“小姐,您终于笑了,昨日看您哭的,奴婢都心疼坏了。” 诗环放下水盆,又转身到床前继续伺候沈蒹霜更衣。 “不过,小姐您昨日真聪明!没有再着了二小姐道儿,那个二小姐总是扮柔弱,惹您生气,殊不知她才是那坏心肝的!” 诗环帮沈蒹霜穿着罗裙,每每提起沈葭曦,诗环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手上的力气也不觉得重了几分。 沈蒹霜看着面前气得小脸通红的诗环,用手轻轻地捏了她的脸蛋,开玩笑地说道:“你对沈葭曦有气,也不能对我撒出来吧,你家小姐我快被你勒断气了。” 这下诗环才发现自己手上力气太重,罗裙的衣带都系的过于紧了,赶忙松下来重新给沈蒹霜系了个漂亮的结扣。 “沈葭曦再是会扮柔弱,刺激我,那也得是我中了她的计才行。现如今我不再是那混不吝的了,日后我就当她在作戏子扮戏。” 沈蒹霜坐在铜镜前,看诗环熟练地给自己梳了一个双螺髻,再细心地把点缀着珍珠的丝带环在发梢,显得她格外娇俏。 她的眉目酷似母亲江苒,不似沈葭曦那般初见惊艳,而是气质卓然,眉目如画,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 前世,因着自己脾气骄纵,总是喜形于色,使得自己的相貌与气质截然相悖,让人觉不出自己的相貌也是能够使人惊艳的。 “小环,你的手艺愈发好了。”沈蒹霜打趣的冲诗环说道,心里由衷的开心能够重生一回,可以有机会与诗环改变前世的一切。 “小姐,您就会取笑奴婢~您生的好看,奴婢自然还要多学些手艺,把您装扮的更美呢~” 诗环骄傲的掐着腰,仰起头,随后弯腰与自家小姐笑作一团。 笑罢,沈蒹霜想到虽然如今自己重生,有着前世的磨砺,能够收敛自己的脾气,去应对李嘉芝母女的明枪暗箭,可诗环却是自小被自己‘带坏’了的。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诗环被人抬回府的场面:早上还与她嬉笑打骂的人儿转眼间变成了浑身是血的冰冷样子,这是沈蒹霜在前世里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梦到过的诗环死去时候的场面。 于是她拉起诗环的手,正色对诗环说道:“小环,你跟我一起长大,虽然你是我的丫鬟,但我心里也把你当成了亲人。所以,日后你跟我自是可以知无不言,但守着外面的人一定要做到喜怒不露人前。不然若是让人看出咱苑的心思,怕是咱们都得着了道。” 诗环看到自家小姐正经的表情,细想了之前自己跟小姐几番冲动之下,没吃到一次好果子。 不是被将军打了板子,就是被罚跪祠堂,哪次都斗不过端华苑那对母女,就连之前主母在的时候都保不了小姐。 然后诗环也郑重地向沈蒹霜施了一礼:“小姐,奴婢明白了,奴婢自是要做到守口如瓶,遇事多思多想,实在不明白,就等您的吩咐。” 沈蒹霜看着诗环格外真诚的表情,忍不住又掐了她的脸庞:“就数你机灵,好了,去膳厅吧,该与父亲用早膳了。” 沈蒹霜虽听到了诗环向她保证的话语,但心里却没有完全的安心。她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个性极难,但所幸时间还长,之后慢慢潜移默化的的去培养好了,总不能再让诗环被人设计了去。 初春的将军府内已是一片春意盎然,廊桥四周的柳树冒出了细芽,黄梅、白兰这类早春便开放的花朵已然绽放,满园春色,让人看的心情舒畅。 沈蒹霜望着这一园的春色,心里感概:没想到此间美景竟能再次看到,于是心中更加坚定了改变前世今生的想法。 沈蒹霜在诗环的陪伴下,主仆二人边赏花逗弄间,不一会就到了膳厅。 李嘉芝母女一副早就到了的样子,正在安排下人们上菜。 “霜儿,你来了,快来看看。今日我让下人们做了你爱吃的金丝云吞,高汤煨着呢。” 李嘉芝看到沈蒹霜,格外热情地去牵她,手上缠绕的纱布尤其显眼。 一旁的沈葭曦也立马起身,冲她行礼,喊了一声长姐。 昨日双方在祠堂‘演了’那么一出好戏,李嘉芝母女能够做出与往日一样的行动,自是正常,蛰伏了十年,她们自是不会轻易露出狐狸马脚。 可人人都心知肚明:脾气被骄纵坏了的沈蒹霜可做不出这虚以委蛇的做派。 因此周遭的下人们也在观望着,看大小姐与姨娘、二小姐之间又会起什么龃龉。 李嘉芝自是也想要试探,沈蒹霜昨日的在祠堂的做派是否是因为察觉了她们母女的计谋。如若这个嫡女真的心思重了,那她也必须要再做谋划了。 沈蒹霜看着面前冲她热情无比的母女二人,没有令她们失望,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了句:“做作!” 便自顾自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由着诗环给她倒了杯茶。 在来的路上,沈蒹霜早就想到如果自己突然转变,必将刺激到李嘉芝母女。 二人若察觉自己勘破了她二人的真面目,定会再做谋算,自己目前虽为嫡女,可李嘉芝马上要被父亲抚为继妻,且母亲离世后,李嘉芝在府中培养了众多亲信,自己断不能随意就让她们对自己起了忌惮。 李嘉芝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听到沈蒹霜的冷言冷语后,嘴角噙起一抹不为人知的淡笑,随后手帕一拭眼角,似是伤心的抚泪。一旁的沈葭曦也适时的红了眼圈,默默的坐下,低头不敢看沈蒹霜。 母女二人又挂起如往日一般痴心错付的委屈模样,但彼此眼神深处都含着一丝深不可见的得意。 周围的丫鬟婆子瞬间心疼起二小姐与李姨娘,这两位虽之前身份不如大小姐,可之后也是将军府的正经主子了,这么被下面子,大小姐可真的是如李姨娘口中说的一般,肆意妄为、刁蛮任性。 众人对沈蒹霜的印象更差了几分,有甚者还暗暗地啐了一口。 第13章 想去就去(二) 沈蒹霜就如此泰然自若地饮着茶水,虽然能明显地觉察到周遭下人们不善的目光,但她没有丝毫的在乎。 她知道自己在府中的印象无法一时就能得到缓解,那她自不会纠结在这些旁枝末节上面耗费自己的心神。 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这时,沈慎爽朗的笑声传来,只见他身穿武将官服,迈着大步走进膳厅坐到了主位。 其余三人在沈慎进来之前,便都已起身行礼,李嘉芝依旧乖巧地站着准备伺候,可沈慎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李嘉芝先是无奈地看向沈慎,然后满脸歉意地望向沈蒹霜,但眼里隐藏的得意之色全部落入了沈蒹霜的眼中。 沈蒹霜这次没有言语,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碗,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只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她袖里的手早已紧紧攥起。 沈慎看到这次长女并无任何激烈反应,欣慰的一笑,爽朗地吩咐下人们开始布菜。 一顿饭也算是吃的和谐,沈蒹霜并未言语,只是李嘉芝给她夹的菜,她丝毫未动而已。 等沈慎放下筷子,准备饮杯茶便去上朝之时,沈葭曦突然起身,跪在了沈慎面前。 “父亲,女儿自知没有约束好丫鬟,实在不知她......另外还惹得姐姐不喜,甚至伤了姐姐。我真的昨夜无法安眠,心中羞愧难当...所以,求父亲允许,让我去祠堂跪上一日,在列祖列宗面前求得原谅。” 沈葭曦说的恳切,顷刻又泪流满面,任谁看都是真心悔过。 可沈蒹霜面露不耐地看着沈葭曦满脸的泪水,心中无比厌烦,这对母女的眼泪真的是格外的充盈,像是有一个开关,随时都能打开。 她知道,这定是沈葭曦委屈求全的计谋,既能在父亲面前显出自己知错认错、懂礼数,又能将昨日所有过错都推在丫鬟身上,袒露自己的无辜,一举多得。 果不其然,沈慎看着面前哭的如林间小鹿一般的女儿,心中全是心疼,哪舍得让她去跪祠堂。 于是赶忙扶起沈葭曦,道:“好女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你也是被丫鬟蒙骗,为父哪能再去罚你。” 沈蒹霜听到沈慎这不出所料的回答后,随即扭头看向李嘉芝,看到李嘉芝正满意地望着自己跪在地上的女儿。 李嘉芝也感受到了沈蒹霜的眼神,立刻冲她回了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 李嘉芝昨日就在自己苑中谋划好了一切,以她对沈慎的了解,她自是知道让女儿主动请罚,定能让她的乖巧形象在沈慎心里更加根深蒂固。 她万事谨慎,绝不允许书琴这样的丫鬟,影响到沈慎对她母子的看法。 而且据她对沈慎的了解,这个男人自不可能让女儿真的去罚跪,但这出戏是必要的。 “既然妹妹想去祠堂跪,那就去吧。” 正当李嘉芝得意之际,沈蒹霜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瞬间沈慎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沈葭曦的眼神充满了恼怒,李嘉芝眼神惊愕,沈慎更是不解的望着自己的长女,而沈蒹霜则对上沈慎的眼神,随即也立刻眼圈一红。 “父亲,昨日女儿梦到了娘亲...可能是吃了妹妹做的云罗糕,睹物思人...” 说着沈蒹霜忽闪的眼眸里已布满了泪花,李嘉芝手上的手帕顿时揉搓做一团,暗叹不好。 沈蒹霜继续望着沈慎说道:“父亲,既然妹妹说要去跪祠堂,女儿想着她并不是去受什么劳什子惩罚,而是女儿想拜托妹妹把我素日抄写的佛经,在祠堂烧给母亲跟沈家列祖列宗们。” 说完沈蒹霜撩起自己的裤脚,露出昨日跪伤的膝盖,现在上面依旧淤青一片。 然后又迅速放下裤腿,一副羞涩的小女孩模样,略带几分抱歉的语气:“妹妹,本该是由长姐我去跪拜的,毕竟我是府内嫡女。” 沈蒹霜刻意地提及自己嫡女身份,边说边看着沈葭曦变得无比晦暗的脸庞,继续带着哭腔道:“可我膝盖这般模样,府医再三叮嘱不能再受伤了。昨日在祠堂里经你那么一闹,怕是扰的祖辈跟娘亲不安,姐姐思来想去,还是劳烦妹妹去跪上一日,烧些佛经吧...” 沈蒹霜说完,一副为沈蒹霜着想的表情,没等惊愕的李嘉芝母女反应过来,立马撒娇的抓住沈慎的衣角:“父亲,您看可好?” 沈慎看着女儿又似儿时般乖巧地看向他,再听到她思念亲母、尊敬先祖的话语,心里更是一百个满意:“霜儿说的不错,昨日在祠堂曦儿的确是有失分寸,那就依了曦儿请求,早膳过后就去祠堂跪着吧,表表孝心。” 沈葭曦原本听到沈慎答应不罚自己,复又看到李嘉芝眼中的笑意,顿时明白了母亲昨日让自己主动请罚的真正用途,心中对母亲的崇拜之情无法言表。 父亲的心思从来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而自己在母亲的安排下早晚会成为将军府最尊贵的存在。 正当沈葭曦洋洋得意之时,没想到事情瞬息万变,在沈蒹霜三言两语下,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就真的要去罚跪一日了。 可毕竟是她刚才亲口求罚的,只好按下心中不满,露着僵硬的微笑对沈慎行礼道好。 “不知霜儿是怎么抄的佛经?这两年学堂可是一日未去...这佛经定是要自己亲手抄写的为好,若是他人代笔却说是自己为之,怕是对祖先不敬啊。” 这时,刚才一直一言不发地李嘉芝面露一副紧张模样,担忧的看着沈蒹霜,关心的情绪溢于言表。 沈葭曦听到母亲的话后立刻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心里像是抓到了沈蒹霜的小辫子一般欣喜:沈蒹霜虽不至于目不识丁,可佛经上的文字却不是容易抄写的,她这蠢笨的长姐从未跟夫子学习过,怎可能抄的出。 眼神流转间,沈葭曦也换上担忧的表情说道:“长姐,他人抄的佛经万不能谎称是自己的,不若等我回房斋戒几日,抄了佛经后再去祠堂烧给列祖列宗吧。” 沈葭曦心里谋算:今日不去跪祠堂,之后便只是去烧了佛经好了,届时罚跪之事也就自然不了了之了。 不过,她这次定要揭穿沈蒹霜这虚伪的面孔,堪堪识得几个字的粗鄙之人,还谎称自己抄了什么佛经!不怕贻笑大方! 第14章 想去就去(三) 沈蒹霜一脸淡然的看着‘为她紧张’、‘为她担忧’的李嘉芝母女,一旁的沈慎也疑惑地看着大女儿,不知是否该相信霜儿的话。 膳厅里一时无言,可沈蒹霜依旧不慌不忙,丝毫没有要辩解的样子,让其余三人都面露不解的神色。 这时,诗环突然怀里抱着一摞宣纸走进了膳厅。 李嘉芝母女刚才谁都没注意到,沈蒹霜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膳厅,取了东西复又回来了。 沈蒹霜从诗环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摞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稿,她面露悲怆的递给了沈慎:“父亲,女儿未能按时入学府,但娘亲四岁那年便为我与妹妹开了蒙,哪怕后来身体抱恙没能一直对女儿教导,可女儿却不敢忘记娘亲传授的,得空就会练习。” 沈慎接过沈蒹霜手上的宣纸,铺开后看到那一张张她抄录的佛经,上面的字迹从潦草到稚嫩,虽仍是不堪入目,但能看出绝对是出自一人手笔。 其实,年幼的沈蒹霜自母亲离世后,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婆子们聊天得知抄写佛经可以为离世的人祈福,便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抄录佛经,以排解对母亲的思念。 沈慎摸着一张张的佛经,他发现上面有水滴落后晕开的墨痕,他明白这是女儿边抄写边落泪导致的,心中一酸,对江苒的思念也再次翻涌起来。 厅内无人说话,只有沈慎一张张翻看佛经的沙沙声。 李嘉芝虽一直还想说些什么,可她明白,此刻多言多错,怕是沈葭曦只能去罚跪了。 良久,沈慎发出一声叹息,他小心的将一摞佛经叠好,交到沈葭曦手中:“曦儿,今日将你长姐辛苦抄录的佛经去祠堂烧了吧,你日后也抽空多学着长姐点,毕竟你嫡母也对你养育一番。” 随后沈慎起身,笑着看了沈蒹霜一眼,然后转身去上朝了。 沈蒹霜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了无限的柔软。 她明白,刚刚父亲定是想起了母亲,有了这层柔软,她阻挡李嘉芝成为继妻的筹码又重了几分。 随后,沈蒹霜也起身,看着眼眶泛红的沈葭曦与一脸惊愕的李嘉芝,不冷不热地笑道:“那辛苦妹妹与姨娘了,我就回我苑中继续抄经了,以后怕还得时不时劳烦妹妹呢。” 沈蒹霜刻意地喜形于色的‘嘲讽’几句后,让诗环搀扶着自己慢悠悠地走出膳厅。 诗环偷瞄着后面气的满脸涨红的二小姐,差点笑出了声,可复又想起自家小姐教导的喜怒不溢于言表,又赶忙憋了回去。 “母亲...”沈葭曦一副欲哭的委屈模样看着刚刚恢复冷静的李嘉芝。 李嘉芝冷冷地望着沈蒹霜离开的方向,随后将女儿扶起,在她耳旁轻语了几句,便一起往祠堂去了。 沈蒹霜回到灼泽苑后,便吩咐诗环备好了纸墨,认真的准备抄写佛经了。 早上在膳厅,沈蒹霜顺着李嘉芝母女的话,按照她们的‘心意’顺利的把沈葭曦送到了祠堂罚跪。 自是自己有意而为之,这对母女虚伪的嘴脸恨不得见一次便撕一次,何况这次还是她们自己送上门的机会。 不过自己为母亲抄录佛经这事儿却也是实打实的。 母亲江苒离世,上一世幼小的沈蒹霜无处发泄内心的悲怆,日日哭的不能自已,待听到说抄佛经可以超度亡魂后,便日日躲起来为母亲抄经。 因着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软弱,更怕被李嘉芝母女知晓后被嘲讽,她从八岁起抄经便是偷偷躲起来抄的,所以李嘉芝才不知此事。 之后李嘉芝顺利被扶正,地位稳固,再加上沈蒹霜周围全是她的人,自然也就随着沈蒹霜了,总之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其实上一世的沈蒹霜,她虽在李嘉芝刻意引导下骄纵跋扈了一段时间,可随着众人的苛责、恶意一次次向她涌来后,她也收敛了很多。 学着练字、作画,跟着诗环学刺绣,虽没能入学府学习,但也求了父亲给她请了先生在家学习诗词六艺。 为了不丢母亲母族江氏的脸,哪怕是再辛苦,她也咬牙坚持了下去,为了心中的那一股气,虽比别人晚一些,但付出的功夫却不比那些学府内的学子们少。 可上一世自己的名声坏了,任凭她再怎么证明自己,她的才情总是能被人轻易忽略,不被承认。 脾气火爆再加上身旁李嘉芝安排的丫鬟撺掇下,每每更是错误的应对,让自己在‘恶臭的沼泽’里越陷越深,彻底沦落。 “哇!小姐,您的字怎么写的这么好?!”诗环在旁惊讶着望着沈蒹霜写出的一手簪花小体,手上磨墨的动作都停下来了。 沈蒹霜抄录着佛经,嘴角噙着笑意,半开玩笑道:“或许是我在梦中受卫夫人亲自教导的吧。” 上一世自己十岁之时,自是不可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的,可现在的沈蒹霜重生而来,前生的刻苦倒是不会辜负了。 诗环也不知卫夫人是谁,想着自家小姐越是出众自己也就越高兴,没再追问,兴奋地磨墨陪着沈蒹霜安静写字。 就这样,足足抄录了一上午,直到其他丫鬟前来送膳,诗环忙去布膳,沈蒹霜才满意的放下笔。 看着纸张上柔美清丽的字体,沈蒹霜心中一片欣慰,这一世要更加刻苦,百尺竿头,绽放光华,定不能辜负这重来的机会。 沈蒹霜来到桌案,却看诗环气鼓鼓的摆弄着杯盏,沈蒹霜好笑地看着她,笑道:“怎么了?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把你气成这样?” 却见诗环生气的扭过头,嘴巴翘的高高的,气愤不已地道:“小姐,刚才听来送膳的丫鬟说,那二小姐才跪了一上午,午时刚过就‘昏’了过去,那李氏现在请了府医,命人抬着二小姐回清涟苑去了!” 沈蒹霜听完诗环的话,并未生气,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着道:“我本也没想过她能跪上一日,早膳时也只是看不惯她们母女的做派:嘴上说着求罚,却又扮娇弱,能让她们栽在自己埋的坑中已是胜利了。” 诗环看到自家小姐气定神闲的模样,也平复了心情,边给沈蒹霜夹菜边说:“也是,平时她们哪有受罚的时候,光是害的小姐您受责罚。这下子也让她们尝尝这滋味!” 越说诗环越开心了,脸上又恢复了一副笑模样儿。 沈蒹霜让诗环也坐下跟她一起吃,诗环拗不过自家小姐,也就喜不自胜地坐下来陪着沈蒹霜吃了起来。 “下午我们去街上逛逛吧,有幅字帖看看能否寻得。”沈蒹霜一餐用毕,对着诗环说道。 诗环麻利儿的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妥当,兴奋地冲沈蒹霜一个劲儿地点头,便忙不迭地让马房去备好马车了。 将军府此刻虽是李氏代管府内大小事务,但她一个嫡女想要出门自是不用争得李嘉芝的许可,况且前世今生,李嘉芝在人前可都是对沈蒹霜有求必应的。 于是,主仆二人在两名随从的跟随下,上到马车来到了上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马车里,十岁的诗环不时地掀开帘子偷看街上繁华的景色,而沈蒹霜则闭目回想着前世的事情。 第15章 偶遇郑卿朝(一) 上一世,自己因着祠堂罚跪中了沈葭曦的谋算,被父亲送到了京郊庄子上,而沈葭曦在那段期间却是结交了净安雅士,从此更是师从名师,声震上京。 净安雅士姓周,单名檀字,六艺皆是不凡,其夫君是前朝书法大家卫瓘后人,家传卫瓘字帖一副,乃当世绝本。 可其夫君幼年时期家道中落,亲父早逝,自己这祖传的字帖也遭继母设计,竟被当了。 从此净安雅士夫君心中郁结,苦寻一生无果,终是落了心病,与净安雅士成亲后不过五载便撒手人寰。 净安雅士与夫君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其夫亡后,也一直四处寻这卫瓘字帖。 在沈蒹霜被罚困于庄子的时候,沈葭曦竟意外得了这字帖,更是在长公主赏花宴后赠与了净安雅士,结了这师徒情分。 上一世沈蒹霜得见此字帖真迹,竟是在多年后辰国恒王府司羽的府中。 那时她刚嫁入王府,因见其日日抄写佛经,司羽为讨她欢心,在书房中寻了各家字帖给予她观赏、临摹。 而等她看到这卫瓘字帖,下意识便以为此本为赝品,可司羽用桀骜的表情告诉她:他府中所有绝对都是当世仅存的珍品,沈蒹霜半信半疑却又不好反驳,担心驳了新婚夫君的面子。 可等到她在地牢内,听到了司羽亲口言明沈葭曦也是他的裙下之臣,更是在司羽的癫狂声中,她得知了沈葭曦竟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恒王妃之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恩师,为他奉上了这净安雅士苦寻一世的卫瓘字帖。 沈蒹霜无比的悲愤,在上京城时,她便对净安雅士夫妇是格外的敬重的。敬佩其夫君终一生寻家族传承,更敬佩净安雅士从未忘怀过其亡夫遗愿,鹣鲽情深,令她神往, 却没想到被她那披人皮、吸人髓般的恶毒妹妹害去了性命! 至于沈葭曦当初如何得到了这本字帖,沈蒹霜也是上一世出嫁辰国后,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因着前世沈蒹霜声名狼藉,失了母亲为她安排好的姻缘,沈葭曦却嫁入了太师府,抢走了她的青梅竹马,所以她早已与沈葭曦决裂。 可在她出嫁之日,沈葭曦却依旧伪善地前来贴了几箱嫁妆,当然在被她痛骂一通后,沈葭曦在父亲的安慰与郑卿朝的怜爱下,满脸委屈地离开了将军府。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待她抵达辰国后整理发现,沈葭曦的几箱嫁妆内只有上层是好东西,下面看不到的地方全是些破铜烂铁、陈旧破损之物。 她自是气愤不已,恨不得立刻将这些东西全丢回去,可碍于脸面只能硬着头皮安排恒王府丫鬟入库。 而几箱旧物中,一本名为《韦氏字帖》的本子则最为破损,外表枯黄,内里每一页都似是刷过了胶水,更有字迹印在了后面。 沈蒹霜因为每日抄经的缘故,对于书法自是多了几分喜爱。 待翻阅后发现这本《韦氏字帖》正面字迹着实一般,可其后胶上拓印上的字迹却是险峻坚劲,定是大家所书。 待日后得见了卫瓘字帖后,才惊觉《韦氏字帖》背后意外拓印上去的,竟是净安雅士与其夫君苦苦寻了十几载后,又被沈葭曦寻得的卫瓘真迹。 沈蒹霜并不知沈葭曦是如何发现了《韦氏字帖》便是那卫瓘字帖的,但既然重活这一世,她便要尝试先一步得到这本《韦家字帖》。 哪怕是为了保全净安雅士的性命,她也定不能再让沈葭曦再次拜入净安雅士门下。 “小姐,城里最大的书坊到了。” 随着诗环话语响起,沈蒹霜从回忆中抽离,睁开眼睛,在诗环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漾漾!”还没等沈蒹霜走进书坊,便听到一句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声音传来。 等她扭头望过去,竟看到了一别十载,重生后再次相遇的十岁年纪的郑卿朝。 只见他穿着一身宝蓝色对襟短衫,头梳垂髫,脚踩金丝如意纹靴子,神采奕奕地朝着她快步走来。 郑卿朝身旁还跟着她的嫡妹郑卿岑与庶妹郑梓岚,两人也在她们兄长的呼喊下看到了沈蒹霜。 郑卿岑倒是面色依旧,可郑梓岚那小小年纪就一脸鄙夷的望着沈蒹霜,更下意识地要拽住上前走去的郑卿朝。 沈蒹霜可没好心情理会这前世背信弃义之人,立刻假装望了望天,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脚下生风,就要跟诗环走进书坊内去。 “漾漾!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有人在追你吗?” 可惜郑卿朝本来就距离她们不远,看到沈蒹霜脚步速度变快,更是三步化作两步跑到了沈蒹霜面前,拦住她笑着打趣着道。 沈蒹霜无奈的一笑,小声地嘟囔:“不就是你这瘟神在追我...” 郑卿朝没听清楚,还要伸头凑上来,沈蒹霜嫌恶地躲到一边,面色平静:“郑公子,所为何事?” 郑卿朝一副奇怪的表情挂起,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狐疑地愣住了,不知道该张口说些什么。 也难怪郑卿朝吃惊,上一世俩人因着自小的婚约,是上京城内出名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加上江苒在世之时,两家人更是时常相聚,所以沈蒹霜与郑卿朝自是亲密无间。 小时候不懂何为男女之情,可随着年岁增长,也是渐渐明白了对方乃是长辈为自己定下的缘定之人,对待彼此,自是比对待他人要更加亲密一些。 ‘漾漾’乃是沈蒹霜乳名,只有亲密之人才可唤她,大些后长辈们都不再唤她乳名,可这郑卿朝却是坚持称她为‘漾漾’,以彰显他们之间的与众不同。 前世的沈蒹霜自是懂得他的心思,也欣喜过他的心思,但在她日后被鄙夷、被构陷,却听到郑卿朝改口,语气冷漠地称他为‘沈小姐’、‘沈蒹霜’后,那时心里酸涩的痛与失望折磨了她许多个漫长的夜。 而此时的她从未称呼过郑卿朝为‘郑公子’,这让郑卿朝感到无比的陌生,还算幼小的内心有点无法接受。 “漾漾,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最近学府课业繁重,实在是抽不出空去见你,你可别恼了我...” 郑卿朝一副义正言辞认真认错的模样。 看的诗环在一旁忍俊不禁,悄悄地拽自家小姐的衣角,让自家小姐别再生气了。 虽然她也不明白小姐因何故生气,但她相信自家小姐一定是有理由的。 沈蒹霜知晓此时郑卿朝对她的感情,自是比对沈葭曦的要深厚的多,毕竟母亲在世之时,郑卿朝受两家母亲影响,心中早已认定沈蒹霜是自己将来的夫人。 可前世,江苒过世之后,她未能进入学府学习,郑卿朝与沈葭曦在学府内日日见面,幼小的懵懂褪去,随着思想的日渐成熟,郑卿朝心中的天平更加偏向了朝夕相处的沈葭曦。 特别是当她陷入流言蜚语后,每每辩解无果,她多么希望自小相识的郑卿朝能够给自己一些支持。 可郑卿朝一次都没有... ... 他也如同那些轻视她、蔑视她的人一般,作壁上观,相信了才名无双的沈葭曦,做了压死她的一根稻草。 这一世,沈蒹霜不会让自己再次陷入泥沼,而上一世在沼泽边笑她、辱她之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些观望、袖手旁观之人,她亦绝不会原谅。 而这郑卿朝正是其中之一。 第16章 偶遇郑卿朝(二) “卿朝哥哥,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 ...” 沈蒹霜见郑卿朝穷追不舍,心中思绪流转,立刻转换语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平添了几分女儿温婉的气质。 郑卿朝看到如此这般的沈蒹霜,眼中露出几分惊艳。 他与沈蒹霜自小一起长大,小的时候只觉这是他的玩伴儿,嬉笑打闹、扑蝶捉鸟,俩人玩的甚是投缘。 但上了学府之后,他懂得了男女之大防,也学到了男女之情。 前世,在那些绵延婉转的诗词中,他也对爱情渐渐有了懵懂的憧憬,比起脾气直率似烈日灼热的沈蒹霜,反而日日接触下,儿时被他视作软弱的沈葭曦,则像一轮皎月温柔了他的心。 再加上沈蒹霜在李嘉芝的设计下,的确养得性格乖戾,慢慢地燃烧了她与郑卿朝的少年情分。 但这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郑卿朝背弃婚约,置沈蒹霜于漩涡中而不顾的原因。 这一世,沈蒹霜自是看不上郑卿朝的,但这婚约必须有正当理由才能退去,而郑卿朝平日最好躲得远远的,否则只会伤的更重。 “漾漾,你我自小相识,有什么不能说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郑卿朝愣愣地看了沈蒹霜一阵子,倒是最后把自己看得脸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卿朝哥哥,之前因着我母亲过世,错过了入学府的机会。现日日看着妹妹读书刻苦,心里羡慕的紧...” 沈蒹霜适时的红了眼眶,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看着郑卿朝也着急起来的表情,她继续说:“而且妹妹在府中经常言及与你学习的趣事,提起你的次数多了,难免让我误会你们之间......所以时隔良久再见到你,也着实让我感到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沈蒹霜红着眼睛,浓墨般的羽睫上似是沾上了水雾,本就眉眼温婉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感觉。 没有了往日的骄纵、直接,反而更符合了年仅十岁的名门嫡女气质。 郑卿朝看到委屈的沈蒹霜,心中莫名地涌出为她抱不平的心情,他着急道:“我与澄澄只不过是同窗而已,因她是你妹妹才多照顾几分,漾漾你可别多想了!” 沈蒹霜听着郑卿朝嘴中亲密地唤着沈葭曦的乳名,心中不屑之情更胜,这男人心里怎可能只拿沈葭曦视为同窗?可笑。 看着沈蒹霜依旧‘委屈’地不发一言,郑卿朝更是当即拍着胸脯说:“我稍后回府就跟父亲说,让他推荐你进学府学习!” 沈蒹霜嘴角微翘,自己刚才偶遇郑卿朝之后,本欲无视,奈何郑卿朝主动相认,于是心中念头一动,生出了主意:让郑卿朝主动回家求郑太师为她举荐入学府,才有了刚才的一番对话交谈。 上一世因着她未入学府,受尽京中豪门望族的冷眼嘲讽,更是连竞争四国游学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世虽仍错过了入学府学习的机会,但相信有着太子太师的举荐,哪怕无法直接入学,但也能多了几分机会。 “会不会太麻烦了,卿朝哥哥...”沈蒹霜仿佛感动至极,满目惊喜地看着郑卿朝,给足了他满足感。 郑卿朝更是激动不已,仿佛已经促成了此事一般,信誓旦旦地大声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与父亲说后,你就等着学府派人去给你发学贴吧!” 声音之大,连远处一直驻足未动的郑家姐妹都听的一清二楚。 “哥!她这般粗鲁且不学无术之人,怎能劳烦父亲为她举荐!” 还未等沈蒹霜作何反应,一旁郑梓岚着急地用尖细的嗓音喊叫着,朝两人踏步走来,脸上对沈蒹霜的鄙夷之情更胜。 “怪不得澄澄总说她这长姐为所欲为,我看不仅是不学无术,简直厚颜无耻!” 郑梓岚站在沈蒹霜对面,此时仍略显稚气的小脸上挂满了明晃晃的嫌弃,虽个头比沈蒹霜矮了不少,但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却是端的好大的派头。 前世沈蒹霜与这郑梓岚可是没少发生争吵,两人皆是火爆的脾气,更因着郑梓岚与沈葭曦交好,平日里总是借着为沈葭曦‘打抱不平’的由头,处处嘲讽于她。 每每沈葭曦想要打压沈蒹霜,来彰显自身高洁无双的姿态时,便会凭着三言两语的点拨之下,使得郑梓岚冲出为她做马前卒。 待沈蒹霜与其吵得不可开交,沈葭曦再在一旁云淡风轻的温婉劝着,衬得二人如粗鄙村妇。 “郑三小姐...我...” 沈蒹霜这一世才不会跟如此愚钝之人再有过多争执,听完郑梓岚对她的羞辱,她也涨红了巴掌大的小脸,双眼似忍着泪水,看了看郑梓岚复又望向郑卿朝,随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往书坊内走去。 郑卿朝扭头生气地瞪了郑梓岚一眼,着急的拦住欲走的沈蒹霜:“漾漾,你别生气,那个丫头言语羞辱你,回去我就让母亲惩罚她。” “卿朝哥哥,不需为我惹得你们兄妹产生龃龉,学府一事就算了吧,我自当没有听过你的许诺...” 沈蒹霜听了郑卿朝的话后,脸上一副为他担忧的表情,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骄纵,甚至比起沈葭曦日常娇弱的模样更多了几分善解人意的味道。 郑梓岚在一旁看到沈蒹霜如此姿态,把她衬得更加十恶不赦,再看到郑卿朝愈发心疼的目光,她气更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沈蒹霜,虚伪至极!这副做派什么意思!东施效颦的样子,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 郑梓岚愤怒不已,若是沈蒹霜如往日一样与她争吵起来,她自是不怕。 但看到此时的沈蒹霜不仅没被激怒,还一副格外识大体的样子,连容貌都看起来比以往秀丽了几分,她就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怒火。 “郑!梓!岚!你若再对漾漾出言不逊,我就立刻命人送你回去!” 郑卿朝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怒目圆瞪地看着他这个令他丢了颜面的庶妹。 “卿朝哥哥...万不可动怒,郑三小姐对我有成见,也是我之前做的不够好,别因了我坏了你们的感情。” 沈蒹霜适时的别过头,佯装地擦拭了眼角。 “学府之事感念卿朝哥哥愿意为我思虑,妹妹记在心中了,但若惹得大家都不快,那就莫要再提了。” 话落,沈蒹霜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坚强又略显无奈的微笑,让郑卿朝更觉惊艳。 “漾漾!我定要去为你给父亲求上一求,放心!他人再敢有什么阻拦,我就夺了她的名额给你让去!” 郑卿朝听了沈蒹霜的话后,立刻表忠心一般地说道,然后气鼓鼓地又瞪了一眼郑梓岚,恨不得当场起誓证明自己。 郑梓岚本就作为庶女,并无资格同各府嫡子、嫡女们一同学习的,因着当年学府名额余出一名,她才能够入学府学习。 现听到郑卿朝的话,本欲再张口地她愣在原地,看着十分滑稽。 “卿朝哥哥,你这又是何必...” 沈蒹霜无奈一笑,眼中尽是对郑卿朝维护行为的感激。 其实她心中早已充满不屑,默默感叹,郑卿朝这人真是从未变过:越是拒绝他,反而愈能激起他要成事地决心。 前世沈葭曦从未向郑卿朝求过任何事,但郑卿朝却鞍前马后地替她忙碌,自发的拥护着心里的白月光。 反倒是她每每的求助在他的眼中一文不值,变成了充满心机的谋算,衬得沈葭曦更如幽兰般圣洁。 沈蒹霜今日利用郑卿朝喜欢‘受虐’的性格达成目的后,完全失了再与他虚以委蛇的心情,正欲开口与其告别,郑卿朝的嫡妹,郑府的嫡长女郑卿岑来到两人身侧。 “沈大小姐,我家三妹言语无状,望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回府我自会命她抄写家规作为惩戒。” 话毕,她冷眼看了郑梓岚一眼后,立刻微笑着冲沈蒹霜略抱歉意的说道。 沈蒹霜扫视了郑卿岑一眼,她上一世与郑卿岑结交并不多,因为前世差不多这个时间,郑卿岑莫名的重病一场,身子变得格外虚弱,非重要场合很难见到她。 但与她仅有的几次接触中,她知此女恪守家规,格外地注重公平二字,从不偏颇,因此对郑卿岑倒是有着几分好感的。 “郑小姐言重了,三小姐本就比我年幼,我自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里的。” 话毕,她眼神冰冷的看了一眼郑梓岚,复又冲郑卿朝与郑卿岑说道:“叨扰卿朝哥哥与郑小姐良久,我此次来书坊欲寻一书,就先行一步了,改日再约两位来将军府相聚。” “漾漾,我也是来书坊寻书的,正好我们三人一起结伴吧!” 虽然郑卿朝感受到了沈蒹霜欲要离去的意味,但他今日觉得沈蒹霜比起以往更令他欣喜,着实不想与她分开,便顺着她的话说了起来。 一旁的郑卿岑也明白自家哥哥这是想要与沈蒹霜多相处一会,没有出言反驳,反而笑着冲着沈蒹霜点头表示支持。 沈蒹霜心中无奈,暗叹今日或许不宜出门,不过学府之事还需要郑卿朝出力促成,只能面上挂满笑意,柔柔地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在丫鬟们的陪伴下,缓步迈入书坊中,谁都没去理会在后面气的直跺脚的郑梓岚。 待了一会,郑梓岚见三人都进去了,却无一人回头唤她,虽气愤但也只好灰头土脸地跟着进了书坊。 书坊边,若沈蒹霜仔细留意便会发现从一开始一辆装饰精美、雕刻细腻的马车就在旁边停驻着。 许久后,待四人皆进去了,马车才缓缓驶入了书坊后院...... 第17章 书坊竞技(一) ‘墨香书坊’乃上京城中最大一处供人买卖书籍、篆刻拓印的地方,同样也是燕国人们几乎公认的风雅之处。 不仅是因着平日文人雅客们常聚此处,坊内处处可见好书之人“阅书于肆”,在三楼更设有厢房供高士们在其内抚琴、莳花、焚香、品茗...... 但令墨香书坊名声大噪却另有他因:其独有着历届乡试、会试、殿试中榜者们的考卷刻印录,使得燕国各地学子们无不趋之若鹜,每年科考临近,此处成为了学子们的圣地,人山人海。 如此珍贵的考卷自是价格不菲,且书坊仅供人在内借阅,却是无法买走的,因此书坊的收入更是源源不断的。 能将此等规模的书坊经营的门庭若市,书坊的主人必定身份不一般,可上京城内知晓其主人的却是少之又少。 不少世家为了培养族中子弟想要结交书坊主人,却无一不碰壁,都只知书坊主人乃是神龙见尾不见首,无人能探究到他的真实身份,于是只能作罢,渐渐地便无人再动这样的心思了。 沈蒹霜在郑卿朝与郑卿岑及几名丫鬟的陪同下进入书坊后,便被坊内典雅静谧的气氛吸引住了。 书坊内一股淡淡墨香扑鼻而来,混合着纸张和松烟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檀木的书架错落有致,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应有尽有。 书坊四周墙上挂着数不尽的名家字画,墨色淋漓,笔意纵横。耳畔隐约能听到楼上传来琴声伴随着吟诵声,确实是一处忘记尘世喧嚣,沉浸风雅的妙处。 沈蒹霜前世今生都未踏足过这里,因着上一世她走到哪都被嘲笑不通文墨,且越是在附庸风雅的伪君子面前她受到的恶意便会越多,所以她也从不去这些文人墨客扎堆儿的地方。 是的,她退缩过,也怀疑过自己,所以她承认了自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英勇,四面楚歌的感觉让她多少次都感到了绝望。 但这一世,沈蒹霜在重生那一日起,便立志要成为上京的世家女典范,不再受前世那般莫须有的屈辱。 更是要为自己母亲正名:她,沈蒹霜,从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女子,清桓公府嫡女江苒的清誉也不会再因她而蒙羞。 “漾漾,第一次来墨香书坊吧?要不要我带你逛一下?” 郑卿朝看到沈蒹霜被书坊内的环境吸引而面露惊艳的样子,于是毛遂自荐的要带她四处介绍下,毕竟因着学府课业内容,他倒是来过几次。 沈蒹霜正在感概今生竟真的踏足到了前世无勇气踏入的地方,还没等自己在情绪中缓和过来,便被郑卿朝格外热情的声音打断,心中顿时一阵烦闷。 没好气的沈蒹霜并未理睬郑卿朝,反而是拉起郑卿岑的手臂,到一旁去看墙上的字画了。 郑卿朝看沈蒹霜没有理睬自己,还以为她是害羞了,自己的脸反而先红了起来,随后也傻傻地跟上去,继续在沈蒹霜身旁絮叨着。 远处,忙碌着的书坊掌事此时看到刚刚进来的三人,凭着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发现三人均是气度不凡、衣着华贵,连身旁的丫鬟们穿的都是上好的缎料,便知他们定是上京内的世家子女们。 于是立刻谦卑有礼地走到近前,冲三人行了一礼。 “小的乃书坊掌事,鄙姓邱,不知几位贵客到我墨香书坊有何需要的?小的可为几位寻一下所需之物。” 掌事语气客气,态度谦和,让三人皆有如沐春风之感。 郑卿朝进到书坊本就是为了陪着沈蒹霜,自是没有什么需要的,而郑卿岑一时也没有想好如何开口。 于是,两人只好都略带窘迫的望向沈蒹霜,沈蒹霜无视两人的目光,向掌事温和的说道:“邱掌事有劳,我欲寻一幅字帖,劳烦掌事可为我查看一番?” 邱掌事听到沈蒹霜声音柔和,年纪虽小,但面容清丽、仪态也是落落大方,便心生好感,更加热情的回道:“小姐客气了,字帖在我书坊中自是不计其数,名家孤本都有珍藏,不知小姐所寻字帖为哪位大家所书?” “名为《韦家字帖》,掌事的可否有印象?” 沈蒹霜听到书坊内珍藏的书帖众多,或许其中便有那《韦家字帖》,顿时心中一喜,赶忙询问。 可邱掌事听到沈蒹霜所言之后,脸上笑容收敛,随即面露几分诧异之色,一副疑惑的表情看着她。 沈蒹霜同样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她不知邱掌事为何有这般反应。 这《韦家字帖》据她所知根本不是什么书法大家之作,几乎可以算是名不见经传,听过之人应是寥寥无几,可这掌事为何会面露怪异神色? “你这掌事好生奇怪,沈小姐问你有否此字帖,你不作答,呆楞着作甚?!” 郑卿朝看着邱掌事一脸复杂地盯着沈蒹霜,心中一阵不快,赶忙出言呵斥。 邱掌事听到郑卿朝的呵斥声后,才仿佛突然回过了神,一脸歉意地道:“小姐恕罪,鄙人只是没料到今日便遇到了寻此字帖之人,所以才会一时有些震惊。” 郑卿朝、郑卿岑两人听到邱掌事的话后,更加困惑了,什么叫没料到会有人寻此字帖?难不成这字帖是什么隐世的稀世珍宝吗?自己为何从未听说过? 沈蒹霜也没有明白邱掌事话中含义,按他所言,难道他早就知道定会有人来寻此字帖? 邱掌事看着三人脸上疑惑的神色,赶忙跑回书坊账桌里拿出了一张告示,展开后便对三人回答道:“这是我家主人昨日交予我的告示,我书坊欲举办一场字谜竞技,而小姐您寻的《韦家字帖》正是其上的彩头之一,因着告示还未来得及张贴,所以刚才鄙人才会诧异您今日竟如此之巧的来寻此物。” 邱掌事话说完,一脸歉意的看着沈蒹霜,毕竟刚才自己的确面色有异,生怕面前的世家小姐因此发难。 而沈蒹霜听完邱掌事的解释后,却是又生出了几分不解。 难道上一世沈葭曦便是参与了这字谜竞技后寻到此字帖的?那她又是如何发现字帖的秘密的呢? 而此时的墨香书坊后院,一排幽竹环绕的屋舍内,正燃着上好的紫檀香,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硕大的屏风上雕刻着‘鸿雁高飞,长鸣九重’的景象。 在角落里,仅养着一盆青翠的兰草,更添了几分淡雅情趣。 屋内正端坐一男子,仍未及冠,衣衫华丽,身披大氅,十五六岁模样。 脸上却无半分稚气,龙蟠凤翥,气质如同静谧的湖水,深沉而内敛。 只见他拿起白玉盏,浅浅饮了一口,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嘴角微微扬起,低沉的话语声响起。 “真是有趣的女子......” 第18章 书坊竞技(二) 面前红色的告示纸上,仅书写着‘字谜竞技’四个大字,字体线条洒脱、虚实有度,看得出书写之人书法造诣极深。 但上面既未写明字谜内容,亦未告知获胜彩头,更叫人看的一头雾水,书坊主人还真是一贯的让人摸不透。 短暂的思量后,沈蒹霜再次稳定了心神,态度谦和地问道:“邱掌事,不知若想要得这《韦家字帖》,需要如何参与这字谜竞技?” “这...”邱掌事面露难色,再次犹豫起来。 “掌事的,你这竞技难道还有什么额外的条件吗?作何吞吞吐吐的,还不速速回答!” 郑卿朝自刚才起,便看出沈蒹霜对字帖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顿时比她还要着急起来,又见到邱掌事说话断断续续,心中生起一阵不耐,于是说话的口气更差了几分。 但沈蒹霜同样对郑卿朝此刻的态度十分不满,这本字帖她必须要得到,担心因着郑卿朝惹恼了书坊掌事,反而徒增曲折。 于是她面露几分劝解的神色,冲着郑卿朝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在郑卿朝眼中,沈蒹霜的这种行为像是在维护、安抚他一般,顿时脸上发烫,心里一阵甜蜜。 “回禀这位小姐,因着这竞技原本是在明日才开始,容小的先去请示下主人,再来告知。” 邱掌事先是看了一眼郑卿朝,并未理会,只是客气地冲沈蒹霜说了一下缘由,便快速的离开了。 “漾漾!这劳什子书坊就是规矩多,要是今天没法参加,明日我再陪你来一趟便是。” 郑卿朝看到掌事离去的背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又挂起笑容冲着沈蒹霜说道。 沈蒹霜同样在思考若是今日无法参与这竞技,只好明日再来一趟了,可她不想跟这郑卿朝再相约。 于是故作眼神感激地望向郑卿朝,说:“卿朝哥哥,明日学府正常讲学,实在不好让你再为了我奔波,如若今日不成,那我就再另做打算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想的却是定要得到这《韦家字帖》的,只是她此刻是当真怕了郑卿朝这莫名生出的执着。 郑卿朝见沈蒹霜没有答应他的邀约,也没有继续在此事上纠缠,心里计划着:大不了明日告假一日,陪着漾漾来赢得这个字帖。 “敢问沈小姐,这本韦家字帖有何特殊之处吗?”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地郑卿岑好奇的问向沈蒹霜。 本来沈蒹霜来此寻一副字帖,她并未多想,可当听到书坊掌事言明此物为竞技彩头,那说明其定有不凡之处。 因此生出了几分好奇,毕竟身为太师府嫡女,府中藏书众多,若为书法大家地作品,或许未曾有幸拜读过,但也不至于闻所未闻吧。 沈蒹霜先是面露一丝惆怅,然后略显忧伤地说道:“此字帖乃家母生前所寻,我之前因着家母过世,一直无心寻找。但悲切之情何有穷已时,所以最近决定振作起来,想要替母亲找找看,没想到今日竟真的寻得了。” “定是卿朝哥哥跟郑小姐给我了几分运气,才会如此顺利。” 沈蒹霜原本还有几分悲伤的脸上瞬间展露出笑颜,郑卿朝、郑卿岑兄妹都捕捉到了她故作坚强的表情,同时心里对她的怜惜多了几分。 沈蒹霜此举也是迫不得已,毕竟自己所寻之物本就名不见经传,日后自己也定会将其归还净安雅士,届时只怕郑家兄妹或许能联想到今日之事,便只能借母亲的由头了。 毕竟其母江苒乃世家望族,得知此物的不凡之处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此间书坊主人为何将《韦家字帖》列为竞技的彩头呢?难道他也知晓此物的真实样貌? 思及此处,沈蒹霜顿时感到不寒而栗,若是如此,墨香书坊的主人到底有何目的呢? “呦~沈蒹霜,说的好像你能通过竞技一般,就凭你那不学无术的榆木脑袋,这字帖你找到了又能如何?赢不了也只能拱手让给他人。” 还没等沈蒹霜捋清思绪,在他们之后进入书坊且一直在旁驻足看着的郑梓岚又捏着尖细的嗓音嘲讽起来。 原本她也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掌事介绍字谜竞技,可等看到沈蒹霜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再加上郑卿朝、郑卿岑与其相处愈发的融洽,她便无法再坦然处之了。 “你都能破解字谜的话,我想上京城内任何人都能来解了吧,哈哈哈...” 郑梓岚越说越兴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可刚刚一直站在一起的三人无一人理会她的言语,彼此默契地无视了郑梓岚,就连沈蒹霜的丫鬟诗环也根本没有出言为自家小姐争辩,懒懒地翻了个白眼,继续乖巧地站在了沈蒹霜旁边。 郑梓岚见无人理会自己,顿感无趣的闭了嘴,但眼中的怨毒却更加浓郁了,心里恶狠狠地盘算着待会儿定要比沈蒹霜多解出几道字谜,让她无地自容。 郑卿朝看着面前从容不迫的沈蒹霜,直勾勾地盯着她姿态端庄、声音柔和地与郑卿岑攀谈的样子,他都感觉到有几分陌生了。 从前沈蒹霜每每见到自己这个庶妹几乎都会与其发生争执,可如今她身上散发着淡然的气质,似是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之感,却更让自己难以自持了。 沈蒹霜无视着郑卿朝眼中的炙热,只觉他着实可笑,她此刻只关心书坊竞技之事,眼睛时不时扫向刚刚掌事离去的方向。 这时,只见邱掌事手中似又拿了两张告示的模样,身后跟着两名小厮,快步走向了沈蒹霜这边。 “几位小姐、少爷,我家主人说了,既然几位有心参与我坊内竞技,那择日不如撞日,我坊此刻便张贴这告示,您几位若是能符合条件,且破了字谜,鄙人定将彩头奉上!” 邱掌事面露红光,似是极为兴奋的样子,冲着沈蒹霜几人再行一礼后,命身后的小厮将三张告示张贴在了墨香书坊的墙上。 “漾漾,走!我们去看看!” 话毕,郑卿朝就要伸手拉沈蒹霜,沈蒹霜赶忙躲开,然后看似羞涩地一笑,拉起身旁的郑卿岑缓步向前。 郑卿朝伸出的手愣住了几秒,然后也嘿嘿一笑跟了上去,一直被视作空气一般的郑梓岚则愤恨地走在最后。 三张红色告示皆是出自一人之笔,一张贴出来便围上来不少人,刚刚还在读书的人们都好奇地前来查看告示内容。 不少人看到的第一眼便被其上字迹惊艳到了,着实是笔力遒劲,墨色饱满,令人赞叹不已。 可待人们看清第一张纸上言明的竞技资格,大部分人都面露不忿,生气的议论起来,书坊内一时间一片喧哗。 沈蒹霜虽同样地看到竞技资格后,有过一丝诧异,但她更关心此次竞技设立的彩头,结果看过第三张告示后,她也只留下满面震惊。 只见第三张告示上赫然写着:‘字谜竞技,其胜出者,有求必应!’ 短短的十二个字尽显书坊主人的气魄之盛,不知他是对自己的字谜难度有着无比的自信,还是真的豪气万丈。 况且‘有求必应’四个字可不是一般人能许诺的,若其自身并无通天本领,怎能满足胜出者所求?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第三张的竞技彩头后,无一不露出惊愕不已的表情,随即不断有丫鬟、小厮向外跑去...... 墨香书房后院。 “主人,为何临时决定提前开启了这次竞技?” 身穿一身黑色长裳的侍卫笔直地站在桌案旁,案前刚才身披大氅的男子正专注地在宣纸上挥洒书写,字如行云流水,握住毛笔的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配上他俊美的面容,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或许是已经遇到了我需要的人,那便早些也是无妨的。” 男子又是写完一幅字,满意地看了片刻后,开口回答了侍卫的话。 言必,他望向前方烟霞飘馥的书坊,眼中浓浓的深意让人猜不透。 第19章 书坊竞技(三) 邱掌事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正气定神闲地看着书坊一层愈发多起来的人们。 “邱老,你稍后将告示张贴出去后,定会引来城里各世家的关注,但申时一到,你便关闭书坊大门,告知后来者明日再来便可。” 脑中思虑着刚才主人的吩咐,任凭此时书坊内不少人在不耐的催促,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场面一片混乱,可邱掌事都没有任何动作。 “小姐,这书坊此番大手笔到底是为了什么?” 诗环看着不断涌入的人群,把沈蒹霜紧紧地守在身后,生怕有人不小心冲撞到自家小姐。 “定是有所图谋,可这里的关窍我也一时看不透......” 沈蒹霜从一开始就盯着邱掌事,想从他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却只能隐约感觉到这一切都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因此她也只能与诗环在原地等待。 所幸自告示张贴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随着申时的通报声传来,整间书坊的小厮们齐齐地冲向门口,将书坊的门关闭后,另有人守在外面,禁止外面的人再进入了。 坊内的人一时不安,有人开始叫喊、质问邱掌事关门的原因,其中郑卿朝的嗓门最大,若不是郑卿岑在旁边拦着,他怕是要冲上去与邱掌事理论一番了。 “咳咳...诸位稍安勿躁。” 邱掌事双手一挥,长长的衣袖甩开,随即抱拳冲着在场的一众人弯腰行了一礼。 “今日起我墨香书坊举行字谜竞技,为期三日,下面容鄙人为各位介绍下竞技规则。” 随着话语声响起,书坊内顿时安静了下去,全部盯着面前台上谦和有礼的邱掌事。 “正如各位所看到的,本次竞技只有上京城内三品以上且须是未及冠、未及笄的世家子女方可参加。” 邱掌事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又是议论声四起,方才看到告示后还心存一丝侥幸的人们,此刻再次得知自己确实没有参加资格,于是相互发泄着不满。 “现请不满足条件的客官们移步书坊之外,竞技开始的三日内本坊一切生意暂停,望诸位见谅。” 邱掌事虽抱歉地冲台下众人笑着,可眼中的不容辩驳正警告着部分仍不愿离去的三品以下的官人子女们。 这些人的家世也都是上京城内有头有脸的,毕竟作为燕国的朝官且能留任上京的,都是有些本领在身上的。 可墨香书坊竟公然地言明只允许三品之上世家子女才能参与,赤裸裸地歧视让他们心里都有着一股怒火,怕是之后书坊要承受一波来自他们的报复了。 可看着邱掌事如此姿态,也不知此间主人是何身份,仿佛浑然不惧怕得罪任何人。 随着小厮们恭敬地将坊内不符合条件的人们请出门,顿时一层空旷了不少,毕竟书坊张贴告示事发突然,半个时辰能赶来的世家子女着实是少数。 “小姐,您看,那位是宋太保家中的小姐吧?” 坊内所剩之人了了,皆是上京城内最尊贵的世家子女们,因此往日的赏花宴、踏春游,甚至是皇宫内举办的宴席上都多少彼此见过。 顺着诗环的眼神,沈蒹霜果然在书坊的正中央看到了宋府的嫡次女:宋菡清,她身穿单罗纱锦霞纹云袖袍,并未带丫鬟在侧,笔直地站立在那里,气质清冷,宛若不可亲近的仙子。 此时墨香书坊内官职最高的怕就是太保宋府了,不仅如此,宋菡清年芳十三,今年年初被皇后指婚于太子,待及笄后便将成为太子正妃,身份尊贵无比。 再加上她从不喜交友,世家亲贵举办的宴会常送帖邀请她,却罕见她参加,所以此刻其余官人小姐们见到她来到此处,皆是一脸震惊,却又不敢轻易上前。 但沈蒹霜却知:前世此女虽出身高贵,但最终却是在大婚之日自戕于东宫殿内,使得龙颜震怒,太保一家被撤官流放,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表姐,许久不见。” 在一众人诧异地目光中,沈蒹霜在诗环的陪同下移步至宋菡清身旁,笑着与她打了招呼。 其实,两人是有些沾亲带故的,因着宋菡清的长姐宋菡茗嫁与了清桓公府江乾的嫡长子,大婚当日,沈蒹霜跟着母亲、父亲去见了礼的,因此她自是能称宋菡清一声‘表姐’的。 “你是?” 可因着当时两人年纪都还小,之后江苒便缠绵病榻,再加上宋菡清不常与人来往,所以此刻她并未认出沈蒹霜,只好皱起眉头问着面前看上去温婉可人的女子。 “表姐,我乃镇国将军府沈蒹霜,家母是清桓公府江家之女江苒,儿时在外祖家与表姐有过一面之缘。” 沈蒹霜并未生气于对方一副陌生的态度,宋菡清不知她为何人并不奇怪,毕竟两人之前交际甚少,可她此时来与其结交却是带着目的的。 前世里,沈蒹霜听信李嘉芝的撺掇,在李嘉芝刻意地设计下,自己仿佛中邪一般,就是听任了她对自己的洗脑,认为清桓公府不仅没有救自己的母亲,还要利用她来谋取更多的利益。 所以母亲离世至今的两年内,她不仅无视江府无数次递出的帖子,还任性地将前来探望的江府长辈言语羞辱一番。 可江乾仍心疼自己这外孙女,依旧逢年过节送帖子、送礼物,她不仅将江乾的好意全部退回,更是从不踏足于清桓公府,连府前的路都是绕着走的。 因此,在辰国地牢的三年中,她无数次后悔此事,恨自己的绝情,更恨自己的愚笨。 自己对江府所做之事,虽外祖父定不会生气,可府中其他人早已积怨已久,一时半刻也没有好的方法去化解。 所以今日得见宋菡清,而她的长姐为江府媳妇,与其交好或许能成为融化与外祖家寒冰般关系的一个契机,此为目的其一。 其二便是为解救宋菡清。 上一世司羽求娶自己之际,正是宋菡清自戕于东宫发生之时,此事的轰动顷刻盖住了她的婚事而带来的震惊,成为了燕国上下所有人茶余的谈资。 随着太保一家倒台,更不可置信的秘辛被爆出:原来宋菡清自小的冷淡并不是自己的性格导致,而是其父趋于极致的控制下形成的。 太保宋坦之不允许其女儿随意参与任何聚会,如若与外男攀谈了,回府后则会承受着极其严重的家罚。 嫡姐出嫁之前,宋家姐妹还能相互安慰,坚持下去。 然而宋菡茗出嫁后,其父亲对宋菡清的掌控更加变本加厉,不仅安排了嬷嬷在旁日日监视,甚至连月事都要给父亲汇报。 宋菡茗为救其妹妹出火海,费了一番心思后,终于让皇后看中了宋菡清,定了她为太子妃,以求太子妃之位能护她少受些蹉跎。 然而,没想到其父更加癫狂起来,哪怕宋菡清奉旨参加宴会归来,都要褪去外衫跪在其父面前,受他鞭刑。 而姐妹俩的弟弟才不过五岁孩童而已,每每望向父亲,都是满眼恐惧,无力保护姐姐。 可怜宋菡清外表光鲜亮丽,可内里已破碎不堪,终在大婚之夜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报复了自己的父亲,而自己也如一抹浮萍一般,消散在滚滚的长河中。 前世,沈蒹霜得知关于宋菡清之事后,心里犹如塞入了一团棉花,她不知世上竟有如此疯狂的父亲,不!是如此疯狂的禽兽! 生养之恩比天大,可父母于子女应是大树般的依靠,而挟恩施暴,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原谅。 念及于此,沈蒹霜此世也不想只是独善其身,若力所能及她也想将宋菡清从太保手中解救出来。 第20章 留取丹心照‘菡清\’ “姐姐~姐姐~” 清脆的女童声音传来,在热闹非凡街道上格外的悦耳,引得人们侧头看去,满眼的慈爱止不住。 只见一位似粉团子般的女童正在街道上奔跑着,三四岁大的模样,梳着双平髻,身着翠绿裙,裙摆上精细地绣着一只只展翅飞翔的鸟儿,笑容明媚照人,似初升的阳光可照亮人们的心灵。 “姐姐!你在哪啊...” 本还笑着的女童渐渐地慌乱起来,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小小的身子抖了起来,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清清,姐姐在这儿~” 还没等女童哭出来,躲在一旁铺子里看着的少女连忙跑出来,蹲在她的面前,笑着举起手里的糖人。 女童瞬间没了哭意,长长的睫毛上沾了几滴水珠,望着面前的糖人时眼里闪着耀眼的光。 “你个小馋猫~姐姐刚刚去给你买的,快吃吧~” 少女捏了捏女童柔软的脸蛋后,将糖人递给她,起身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漫无目的地走着。 十岁模样的少女秀发如云,眼眸宛如秋水,嘴角上扬,常挂着一丝温暖的笑意。樱唇贝齿,只是略施脂粉却更显淡雅清新,淡紫色烟纱罗裙拖地,在人群里也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姐姐,我们偷溜出来真的没事吗?” 被唤作‘清清’的女童睁着不安的大眼睛抬头望向少女,嘴里时不时地舔着糖人,连说话都更加含糊不清。 少女听完妹妹的发问,身体猛地一紧,可转瞬笑着安抚她:“没事儿的,乞巧节本来就是让各家女儿出门游玩的日子,再者说,柳嬷嬷不是在府中为我们遮掩着吗?” 少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女童也开心地笑了起来,拉着姐姐冲向前面的点心铺子。 两人肆意、自在的身影在大街上鲜活着,犹如两株盛开的芙蓉花。她们结伴的样子,与这街道上此时所有外出游玩的女子无二,都在享受着乞巧节带来的放松。 黄昏将至,因着乞巧节夜晚的灯会,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随时可见衣着鲜艳,喜笑颜开的少女们,当然也有年轻的男子在街上等待相约的女子,一双双深情又滚烫的眼眸,将整个上京城点燃了一般。 太保府高墙外,夕阳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拉长,她们都留恋地望着城中心的方向,那边热闹的声音仿佛此刻都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偷溜出府玩的正是太保府的两位嫡小姐:宋菡茗与宋菡清。实在是因着宋菡清从未出过府,又因着听到府里丫鬟讲着乞巧节的故事,便缠着姐姐出去玩。 宋菡茗可怜妹妹,只好带着她钻了府里的狗洞,还让她的嬷嬷做戏一场,趁着父亲外出访友,带着妹妹出府玩儿了一趟。 所幸今日玩的还是很尽兴的,两姐妹都是乘兴而归。 “清清,天要黑了,快进去吧,下次姐姐再带你出来。” 宋菡茗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宋菡清乖巧地点了下头,舌头又在嘴唇上舔了舔,似仍在回味刚才吃的点心味道。 两人拨开草丛,先后从狗洞里钻了进去,可下一秒均是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只见府里一众小厮守在狗洞前,还有一人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 “啊!!!!”年幼的宋菡清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吓得痛哭起来,宋菡茗连忙将妹妹搂在怀里,可自己也是浑身战栗不止。 宋菡茗看出了那躺在血泊里,已断气之人是她的乳嬷嬷柳氏,柳嬷嬷自小看她长大,这次竟因她偷溜出府而失了性命。 两股热泪从眼中流出,她又惊又怕,心里难过,一双小脸惨白,身上冰冷的可怕,只能紧紧地搂住妹妹,相互取暖。 姐妹俩在一众小厮的‘陪同’下被带到了太保宋坦之的院子,书房前她们俩的丫鬟已受了刑,此时浑身是伤地跪在地上。 “小莲!”宋菡清看到自己的丫鬟在地上跪着,身下一片血污的样子,着急的扑到近前。 丫鬟看到自家小姐回来,哭着摇着头,反而安慰小姐不用心疼自己,此情此景,宋菡清怎还能不知她的用意,两人相拥而泣起来。 而宋菡茗看到自己的丫鬟小蝶似是伤的更重,可她看到自己时,也没有哭着求饶,反倒是跪的更加笔挺。 俩人都心照不宣,小蝶认错越好,越能让老爷消气,这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自家小姐。 宋菡茗走到妹妹身旁,轻轻拉起她,走进父亲的书房中。 太保宋坦之此刻正读着一本书,刚才屋外女儿的哭泣声仿佛置若罔闻。 两姐妹进屋后便跪在了地板上,谁都不敢言语,书房内一时只有翻书声与小声的啜泣声。 良久,宋菡茗已觉膝盖麻木,一阵阵刺痛传来,而一旁的宋菡清早已痛的小脸通红,不断地挪动膝盖,可膝盖似是已经红肿。 “嗯?茗茗、清清,爹的乖女儿们怎么跪在这里?” 宋坦之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连忙放下手上的书本,大步上前欲扶起两姐妹。 宋菡清看到父亲过来,下意识害怕地身子向后躲去,可宋菡茗立刻扶住她的身子,在宋坦之过来的那一刻,任他亲昵地将两姐妹扶起来。 宋坦之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女,然后将两个女儿扶到椅子上后,待看到宋菡清哭花了的面容,唤来婆子取了手帕,一脸温柔地给女儿擦拭着。 “‘林间滴酒空垂泪,不见丁宁嘱早归’...这句诗你们听过没有?” 宋坦之手上动作不停,言语却似没了温度一般。 “是...出自陈去疾的《西上辞母坟》里面,父亲...” 宋菡茗赶忙答道,双手握紧,身体仍觉得冷的似结成了一块寒冰。 “是了,为父自是一样的心情,你们哪怕不在身边一刻,便似失了魂一般。” 宋坦之欣慰地看着宋菡茗,伸手握住她与宋菡清的手,但两人都感觉到父亲手上力气越发大了起来,痛的宋菡清就要哭出来。 “父亲,女儿错了!是我擅自带着妹妹出府了,但我二人只是闲逛一下,买一些吃食,绝无与他人攀谈,也没有结交任何人...” 宋菡茗看到妹妹痛苦的表情,赶忙冲父亲道歉,将一切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果然,宋坦之听完她的话,手上力气一松,起身站了起来。 “既然乖女儿已知错,为父也不好再过多苛责你些什么,你身边的恶奴我已惩戒,稍后张嬷嬷会到你苑中服侍你。” 宋菡茗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后机械般的点头...... 此后经年,宋菡茗与宋菡清姐妹俩宛若锁在盒中的精美首饰,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随着宋坦之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们早已放弃了挣扎,因为每当她们有所反抗,身边在乎的人便会受伤,甚至死去。 可就算是这样,两姐妹依旧时常受到父亲严厉的处罚,只因某位公子与她交谈了几句,或是自己不小心与外男对视了...... 终于,事情在宋菡茗及笄礼那日迎来了一丝曙光。 那日宋菡茗身穿华服,分外娇美动人,她步履轻盈,仪态万方,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这让前来观礼的世家公子们无一不心动,其中便有当今太傅、清桓公府嫡长子江霁礼。 江霁礼对宋菡茗一见倾心,见礼回府后似得了相思病一般,日日下帖相约,却均被回绝,从此大病一场。 江父怜其子用情之诚,便让其母亲自到宋府言明求娶宋菡茗。 宋坦之不敢告罪于江府,且两家自是门当户对,江霁礼年少有为,自己的确挑不出任何错处,只能答应了这门婚事。 其后,宋坦之似是将宋菡茗出嫁的愤怒全部倾泻到宋菡清身上,哪怕是她只是在屋内看些话本子,也会被宋坦之骂她不知廉耻,屈辱与鞭打齐来,让她夜不能寐。 让她能坚持下去的只有幼年时期那已记不清的乞巧节与姐姐给的糖人...... 后来,在姐姐的帮助下,宋菡清得了皇后青眼,她内心喜忧参半,担心这一切只是从一个深渊掉落到另一个深渊而已。 不过,她起初也以为自己被指婚太子后,父亲会收敛很多,可没想到愈演愈烈,经年的折磨让她失去了反抗的勇气,犹如一直断了线的木偶,只想结束这一世的痛苦,让那些污浊显露人间。 大婚当日,宋菡清凤冠霞披,出嫁的场面盛大而庄重,彰显了皇家的尊严与荣耀。 上京城处处沉浸在了欢乐与喜庆之中,可宋菡清宛若一具枯朽的尸体一般,机械地走完一切流程。 远远地,宋菡茗似是看出妹妹的异常,可奈何高高的宫墙将姐妹俩永远的相隔两处。 东宫内,宋菡清没让任何宫人服侍,只是呆坐着。 宫女太监们守在门外,无人敢多言,手足无措地候在原地,等待主子吩咐。 良久,一声冷漠的声音响起。 “你们下去替我准备沐浴吧。” 宋菡清吩咐着,这让一众宫人们松了口气,刚才太子妃的态度可让他们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于是赶忙都去忙碌准备了。 硕大的浴盆中,宫女们仔细地试着水温,撒上各类鲜花,一旁备着上好的丝缎,准备完毕后,便去寝殿迎太子妃了。 “太子妃,一切准备妥当,请移驾沐浴。” 寝殿内无人应答。 “太子妃?” 小宫女再次谦卑地唤道,可寝殿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宫人们壮着胆子推开宫门,然后数道尖叫声响起,只见一袭红衣的女子吊挂在寝殿当中,香消玉殒了...... “姐姐,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念与你听。”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菡清’。” 第21章 字谜竞技(一) “表姐?” 沈蒹霜见宋菡清似是愣在原地,只好再次轻声唤她。 而宋菡清不知为何,刚才遇到沈蒹霜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恍惚,突然忆起了儿时与姐姐偷溜去玩的那天,姐姐买的糖人可真甜啊... “原来是沈家表妹,确实是经年未见了,表妹出落地越发标志了。” 宋菡清本身对世家之事了解甚少,且她也未进入学府学习,因此哪怕知道沈蒹霜不曾入学也不会有过多的想法。 只是因着刚刚陷入的那阵回忆,这时对她生出了多几分的好感而已。 沈蒹霜看着宋菡清友善的态度,有几分诧异,但也十分欣喜。 “表姐过奖了。此次表姐来参与此竞技,定是心中有所求,希望书坊主人实现吧?” 沈蒹霜见宋菡清与她交谈时,时不时地看向‘字谜竞技,其胜出者,有求必应!’这十二字,便明白了她定有想要别人替她实现之事,才会冒险出来的吧。 宋菡清听完沈蒹霜话后,先是一愣,惊讶于她的聪慧,然后无奈地一笑,道:“是啊,听到府中来人议论后,便来搏一搏,或许可能有一线...机会呢?” 宋菡清声音充满破碎感,连脸上的笑容都是那样的脆弱。 沈蒹霜立刻明白了她所言及的机会,心中也是一阵酸涩,下一瞬就握住了她的手。 宋菡清没料到面前之人会突然有如此亲昵的动作,但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温暖,也没舍得甩开,彼此相视一笑,都有着一种似乎是相识已久的亲密感。 周围一众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菡清与沈蒹霜如今一副熟识的样子,虽两人都是高门贵女,可一位是准太子妃,一位却是任性妄为、风评不甚好的顽劣女,谁都没能料到两人能交好。 因此也有一小部分人开始小声议论:或许沈蒹霜并未传言中那么不堪,因着与宋菡清短短几句攀谈,竟隐隐松动了沈蒹霜原本根深的坏名声。 也是此时的沈府还不完全是李嘉芝做主,十岁的沈蒹霜也未被设计做出更多离经叛道之事,众人对她的不屑仅仅是凭着沈葭曦的倾诉与见其并未入学府学习而已。 而不远处的郑卿朝、郑卿岑兄妹俩也被其他相识的世家子女认出,攀谈起来,两人一时找不到推托离开之词,不然郑卿朝早就跑到沈蒹霜身侧了。 “众位,鄙人观现书坊内的诸位,都已是上京城内上三品的世家少爷、小姐们,也知诸位的府中本身也是处尊居显的,但即为了我书坊此次竞技的彩头而来,那就容鄙人介绍一番。” 邱掌事见小厮彻底将不符条件之人均请出了书坊,待书房大门关闭那一刻,便开口介绍起来。 “此次我主人出题十道,各位少爷、小姐们有一个时辰作答时间。此番竞技,答对五题者得末等;答对七道得中等;若是十题皆答对则为头等,自可让我家主人应允您一事。” 在场剩余的人们,立刻小声议论起来,有的听到答对五题便有彩头可拿,心中一喜;也有的听到头等的彩头,仍会心跳加速,虽他们均是世家望族,但也都有难以实现的所求之事。 “敢问末等与中等的彩头是什么?” 说话的乃翰林学士龚学士的次子龚歆羡,此子平日在学府内学问便是中等,于是干脆只盼着自己能取得中等彩头便好。 “我坊主人此次设末等彩头二十件,分别为:《子规集》、《思言谈说》、《诤言论》、《下相怀古》......;中等彩头十件:《晚晴散》曲谱、《秦淮兵论》、《朱颜字帖》、《韦家字帖》......” 随着邱掌事的言语,众人眼中的炽热愈发明显起来。 若是说末等彩头或许各府中均有差不多的收藏,可是中等彩头中的任意一物都是当世珍品,有的甚至是只闻其名,却不知它是否真实存在之物。其中一两件更是自古流传下来,出现便会引得家族动荡之宝物。 此墨香书坊内竟有如此之多的传世之宝,可见其底蕴深厚,自此它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怕是只会较往昔更胜一层了。 “小姐,这《韦家字帖》是中等彩头,那咱们的胜算又高了几成了。” 诗环听完后,开心地给自家小姐说着,手指上还在算着现场的人数,生怕她们抢了小姐的彩头。 沈蒹霜手指一戳诗环的额头,笑道:“怎么?对你家小姐这么没有自信,我就拿不了头等彩头吗?” “哎呦,小姐...您自然是颖悟绝伦的,但奴婢只想着《韦家字帖》为中等彩头,才说您得了中等就好了,奴婢失言,这就掌嘴...” 诗环笑着轻轻拍着嘴巴,但心里其实对从未上过学府的小姐没有十足十得信心,不过此刻也只能期盼小姐能够成功了。 “那中等彩头才十件,此间书坊内此时人数都不止十人,若彩头都拿完了,该当如何?” 众人一番思索后,一位沈蒹霜并不识得的女子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惑,其余也有几人随即点头表示附和。 “原来是侍郎家的二小姐,鄙人有礼了。” 邱掌事朝着那女子行一礼,沈蒹霜却是眼中一震,此刻为何邱掌事对在场众人十分了然的模样?难道是刚刚有人已经将他们身份全部查勘清楚了? 在沈蒹霜思索之际,邱掌事继续说道:“若中等彩头十件全部被取走了,我坊主人也希望告知各位一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今日各位能在申时前进入我坊参与这竞技已是幸运,所以若有所需的彩头,也只盼着各位竭尽全力,在他人前完成答题。” 邱掌事说至此处,突然面露一笑,复又骄傲地说道:“不过,鄙人提醒各位一句,我家主人之题难度极高,怕是解出一题都是极难的。” 众人听到后面色一紧,原本都是在欣喜于那些稀世孤本,都一副仿佛得了大便宜的得意之色。 却都一时没反应出来此坊主敢拿出此等规格的彩头,怕是题目难度绝非一般,部分世家子女立刻都变得有些垂头丧气。 “漾漾,我定解了七题以上,替你拿到那字帖!” 郑卿朝终于趁着刚才缠着他的人思考之际,快步跑到了沈蒹霜身边,一番示好的言语却让沈蒹霜在内心更加的不屑。 “卿朝哥哥,小妹自是要祝你拔得头奖的,小妹之事不足挂齿,我自会竭尽全力的。” 沈蒹霜嘴角弯出一个恰当的弧度,既不过分热情也不疏离,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郑卿朝心里更加悸动。 而在郑卿朝上前的那一刻,宋菡清早已退了好几步,站到离二人一丈远的地方。 郑卿朝此刻满眼都是沈蒹霜,自也没去理会离去的宋菡清,可沈蒹霜却心疼起来她这表姐。 “卿朝哥哥,我家表姐在旁,就先去陪她了,祝你此次竞技大获全胜。” 沈蒹霜话落,冲着郑卿朝行了一礼,然后也立马退到了宋菡清身边,不再理会旁人,两人又小声地攀谈起来。 郑卿朝在一旁仍看着沈蒹霜时而笑靥如花,时而泰然自若的样子,在心中感叹:真是女大十八变,漾漾这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的自己忍不住想要伸手采摘。 沈蒹霜自是不知道郑卿朝此时猥琐的想法,她越是与宋菡清接触,越感到此女才是真的单纯至极,如同室内养护的花朵一般,所以前世的她才会选择了那般极端的方式来抵抗。 而宋菡清此刻也在感叹她这个表妹竟如此沉稳,自己心里多少都有些忐忑,而沈蒹霜却一脸淡然,而且她时不时安抚的话语,似是总能说中自己的心思,使她心中郁结之处也通畅了许多。 “各位,如没有其他疑惑了,请随鄙人移步二层。” 邱掌事再回答了几位官人子女疑问之后,见无人再言语,声音拔高了几分。 “竞技这就开始!” 第22章 字谜竞技(二) 一众人跟随着邱掌事来到书坊二层,穿过层层书架后,一间硕大的房间展现在众人面前。 房内摆放着一张张红木书桌,桌面上放着上等的文房四宝,一旁焚香炉内缓缓燃烧的香料散发出一缕缕馥郁的气息,而那炉内的火苗,在香料的熏陶下,摇曳生姿,映衬出一片神秘的光芒。 房内布置考究,世家子女也是一番感叹,比起自家摆放的也是不遑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 “请随意就坐,稍后将给诸位分发此次竞技的谜面。” 邱掌事适时地发言,打断了小部分人仍在四处翻看的动作,而沈蒹霜几人自进入房间后,便已经寻了位置坐下。 诗环跟着其他丫鬟、小厮们等在屋外,她紧张地看向屋子里优雅端坐着沈蒹霜,心里不住的祈祷自家小姐能达成所愿,旗开得胜。 待众人坐定,一众小厮鱼贯而入,手中各拿着一张宣纸,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书坊主人所准备的谜面了,此刻沈蒹霜都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上一世她困于京郊庄子中,并不知墨香书坊有过这一遭竞技,上京城内永远不缺新鲜事,或许当时字谜竞技也如此时一般引起过一阵轰动,可等自己归来这件事早已归于平静。 因此她对此一无所知,脑海里也没有任何关于字谜的印象,以至于来此之前她都没想到沈葭曦竟是如此方式得了那《韦家字帖》。 不过,沈蒹霜转念一想,前世沈葭曦如若是通过破了字谜得了彩头,那自己重生归来,凭着上一世勤奋刻苦之下积攒的学识,也定能破了这字谜。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再抬起头,已是满目清明。 “诸位,字谜竞技第一日开始!” 随着邱掌事一声令下,在座的世家子弟旁均站了一名书坊小厮,他们将手中的宣纸放于桌案上,然后似护卫一般守在边上。 虽有人对书坊这般不信任的行为感到不满,可此刻通通都是对谜面充满了十足的好奇,也就选择了不发作出来。 沈蒹霜同样全神贯注地看向刚刚拿到的谜面,但等她看清第一题便紧紧蹙起了眉。 她迅速看完了整张字谜的谜面,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慌张地抬起头扫视四周,却只看到众人因题目难度而认真思考的模样,无一人与她一般备受震惊的样子。 沈蒹霜再次看向手中的谜题,由于慌张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散卓笔,清脆的掉落声响在此刻格外安静的屋中显得尤为突兀。 斜后方的郑梓岚看到沈蒹霜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心中一喜,不由得冷哼嘲笑出来。 待一旁的小厮帮沈蒹霜捡起毛笔,她对其略抱歉意地一笑,随后用力地握紧自己双手,让自己可以迅速的冷静下来。 沈蒹霜如此慌乱的原因别无其它,正是因为此刻纸上的每一道题她都见过,甚至是深深地刻印在脑海中。 前世,为了选出参与四国游学的学子人选,各国均需要出题,然后交由四国内的学府进行内部比试,从中选出成绩最优秀之人代国出学。 这代表着择选出的人不仅是自己国家内最优秀的,而且去到他国也是翘楚,才有着资格与各国学子探讨交流。 也因此各国出的题目都是难度非凡,但大多也只是需要学子们绞尽一番脑汁便能答出的,但那一年辰国的出题却惹了众怒。 这十道号称辰国‘千古十绝’的字谜一经出现,就引发了一阵轰动,因其难度却是连辰国大儒都无法全部解出。 十道字谜环环相扣,每道题的谜面之间都有关联,让人初看不觉如何,可越解越会疑惑,往往解到第三道就会开始怀疑自身答案,常常有人解到后几道才发现之前所破谜面全是错误的,只能推翻重来。 正如此时墨香书坊内的几人,起初还自信满满地答题,心中正觉得不过如此之时,却骤然皱起眉头,怀疑地看向前几个答案,因为发现如若前几题答案错误的话,根本得不出后续题目的谜底。 前世,那一届的学子选拔,燕、辰、昭、商四国中,昭、商两国在此科比试中竟全军覆没,无一人能够全部破解出字谜答案。 辰国内则是四皇子司羽从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全部解出了谜底,令辰国一众大儒被落了面子,遭了司连赫好一顿言语捶打。 而燕国内所有人没有想到的,全部解出之人竟是镇国将军府的嫡次女:沈葭曦。 沈葭曦当年在学府中的学问虽是名列前茅,但更多的是因乐、书二艺更为人所知,因其师傅净安雅士之名,每每各府内举办雅会,其也常常是各家宴席的座上宾。 所以,谁都没预料到,最终能全部解出辰国十绝字谜的不是那些平日诗书精通的学子,而是上京城里小有名气的沈葭曦。 从此,沈葭曦的名字在燕国传遍大街小巷,都知道镇国将军府出了这么一位颖悟绝伦、才情了得、样貌出众的女儿,彻底落实了她上京第一才女的身份。 而沈蒹霜自此更无力能抵挡这般名声鼎盛的沈葭曦的设计,她那边耀眼的光芒衬着自己如阴暗里孤立无援的蚍蜉一般。 起初她不相信沈葭曦有如此头脑,只当是学府内刻意为之,但当她亲眼看到了日后张贴在外的这辰国字谜,才发现其难度之高,若不是真的七窍玲珑之人根本不能解出。 挫败感将她打击的体无完肤,她几乎是日日拿出这十道题反复查看,来提醒自己与沈葭曦此刻的差距,督促着自己需要拼命般的刻苦。 但如今沈蒹霜的慌张并非仅仅是熟知这十题,还是因为自己没想到此刻会见到这十题。 据她的记忆,这十题在此时根本并未现世! 上一世这十题当出现在选拔内容中时,立马引来了其余三国对辰国的讨伐。 一是因着其难度之高,二则不满于即为‘千古十绝’,那自然在辰国早有记录,辰国学子自会有人早对其研究过,此番比试有着不公的嫌疑。 但辰国的解释却是彻底堵住了众人的嘴,只因此字谜出世才不过月余。 正是之前辰国边陲一小城发生地震后,山地竟发生坍塌,引得周围几城均受了灾,一时民不聊生,司连赫为此头疼不已,几番雷厉风行的治理下才得以平息,这事倒是几国皆知的。 其后竟在最初坍塌的山上发现一隐蔽洞穴,从中得了这‘十绝字谜’。 开始仅是辰国朝内学究们试图破解,却发现无一人能解出谜底,于是司连赫心一横便下令将其作为了四国游学中辰国的考题。 而沈蒹霜在这时竟得见了还未出世的字谜,怎能不令她心生寒意。 她攥着笔的手越发紧了起来,心里对这竞技却愈发的疑惑起来。 她隐约觉得似有一张巨大又无形的网正向她袭来,将她裹得要喘不过气。 这间墨香书坊的主人是谁? 如若前世的字谜竞技之题便是这些,那所有参与之人皆能在四国游学择选中胜出了,怎会让沈葭曦拔得头筹? 所以说,此间主人也如她一般...重生了?! 沈蒹霜猛地抬起头,瞪大的双眼似乎穿过了墙壁,直投到书坊后院中那座淡雅的小院中...... 第23章 中等彩头 书坊二层的屋舍内,邱掌事面前的香已燃尽一半,他闭目坐于前方角落,而嘴角的笑意却无法压下去。 刚才他观场内的一众世家子女,大多都是一脸纠结神色,还有少数面露灰色,脸上时而青一阵红一阵,那神情不知有多好笑。 他家主人的彩头可有那般好得的? 于是他干脆闭目养神起来,真的是怕再看下去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沈蒹霜一旁的小厮看到她久久未曾动笔,再猛地看到她一脸惊恐地望向前方虚无之处,心中一惊,下意识认为这位世家小姐怕不是因为答不出题目而情绪失常,顿感一阵无奈,心里暗道了一声:倒霉,只盼着她不要受刺激而连累到自己,然后默默地看向别处,站远了几分。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雷,顿时天空瞬间变得阴暗下来。伴随着又一声巨响,闪电划破了天际,如同夜空被撕裂的伤口,紧接着,狂风呼啸,瓢泼大雨随之而至。 屋内的众人因着一直在聚精会神解题,毫无戒备下均被雷声惊扰,有胆小的女子甚至发出了一声惊呼。 暴雨倾盆伴随着时而响起的雷声,这场大雨让屋内的气氛更加的诡谲起来,更多的世家子女心中的不安更胜,手上的慌乱都多了几分。 实在是这书坊主人所出之题的难度是他们前所未见的,哪怕是其中最为年长的光禄大夫嫡长子肖畔池,其一直自诩上京才子之首,学问虽也算是不凡,但至今也只解出前三题而已。 自不说那些日常学业便敷衍了事的官人子女了,不少人已经蓬头散发、满面愁容了,哪还有刚入座之时的华贵身姿。 而骤雨带来的湿润泥土气息混合着一丝凉意袭来,却抚平了此刻沈蒹霜眉宇间的凝重,她听着雨点如钢珠般砸落,敲击在窗柩上发出规律的打击声,心中的浮躁也是渐渐消散了。 待她彻底冷静下来,各种思绪在头脑中编织,沈蒹霜知道,此时若不沉着应对,那等待自己的将是一个不可控的结局,她无法冒险去赌,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让自己失控下去。 上一世这字谜竞技的谜题定不是今日这难度极高的‘千古十绝’,否则日后辰国再出此般题时,必已引起轰动,自己无道理不知。 那如若书坊主人同为重生归来,那此刻其用这‘十绝字谜’试探是所为何求?难道说是想要寻找是否除自己外仍有重生之人? 这也是沈蒹霜之前从未思量过的事情,自己可以重生归来,那是否会有他人也有此离奇的事情发生? 可若这重生此般随意,那岂非整个人世间早已大乱,毕竟重来一回,重生者都会渴望弥补一些曾经的遗憾,如果处处改变,那么是否还会有真实的人生存在? 所以沈蒹霜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受上天怜悯才得以魂归前尘,是天可怜见她才逃脱轮回之苦,走运至极之人。 不过今日之事却让她明白或许冥冥之中仍有安排,虽此刻心生恐惧,可既然已经有所推测,那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当下的应对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重生的秘密,只能暂压心底,望有一日能得到解答。 既然此间坊主想要找寻重生之人,可如今自己还未知晓其身份、目的,那定不能轻易暴露了自己。 思及此处,沈蒹霜心中便有了决策:自己此番只需得中等彩头便可,即为了《韦家字帖》而来,那么得此物便已达成所愿,没必要为那书坊主人所谓的应允之事而袒露出自己的秘密。 既然已拿定主意,沈蒹霜不再过多犹豫,正欲拿起笔答题,可余光一瞥,就看到坐于身旁的宋菡清,她正紧咬着下唇,面色惨白,双目蓄泪,一副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地样子。 沈蒹霜自是知道宣纸上迷题的难度,她仍记着前世初见此十题,仿佛在仰望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高山,而自己就是那山脚下的蝼蚁,没有一丝的能力敢于伸脚去登攀。 她看到宋菡清的泪水似决堤了一般,再怎么强忍都止不住地落下,豆大的泪珠似窗外倾盆的大雨,敲击在她的宣纸上,浸湿了墨迹,也击溃了她的希望。 沈蒹霜自知自己非是什么菩萨心肠,但宋菡清之事她本就有解救之心,何况这时看到她无助的样子,令她感同身受,如同望到曾经尝试一切想要自救的自己,可总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那种窒息的感觉终将压垮她们。 上京城的天空黑云压城,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根本没有止歇的意思,雷声滚滚,整间书坊内光线都变得昏黄起来,风吹过桌案上的宣纸,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 突然,又是一声响亮的惊雷响彻天地,轰隆作响声似就在耳畔,闪电的光亮连屋舍内都猛地照亮了几分。 “哎呀!”沈蒹霜的惊呼声在原本安静的房屋内响起,一旁小厮本因刚才的雷声吸引正望向窗外,忽地听到身旁世家女子的叫声,立刻扭回头看向她。 沈蒹霜一脸惊慌又无措的表情望着小厮,她面上带着几分无助,一双有神的眼睛里皆是求助的意味:“劳烦小哥可否再给予我一张题面,刚才雷声太大,我被吓到,不小心把宣纸划花了。” 小厮低头的确看到女子面前的宣纸上长长一道墨痕,有几题都已被遮盖住,无法辨识了。 “呵,就属你今日丑态百出,我看你干脆放弃得了,再给你百张,你也答不出。” 郑梓岚从刚才起就已放弃了解题,实在是字谜太难,她根本无从下笔,而且暗暗观察发现沈蒹霜也一直未曾动笔,内心止不住嘲笑,此刻又听到她被雷声吓到,立刻忍不住嘲讽起来。 沈蒹霜并未理会郑梓岚的冷嘲热讽,依旧略带歉意地望向身旁的小厮,小厮看到她姣好的容貌,心下一软,便望向前方的邱掌事。 邱掌事刚才便听到了沈蒹霜的言语,发现她是之前遇到的那位态度有礼的世家小姐,而且据他对自家主人的了解,怕是此次提前开启字谜竞技定与这位小姐有着一定的关联,于是冲那位小厮点了点头。 随后,小厮走出去后,片刻便又取回来了一张谜面交予沈蒹霜,沈蒹霜客气地冲他道谢,又遥遥地冲邱掌事点了下头,表示感激。 郑梓岚看自己又被视若空气一般,无人理睬自己,冷哼一声,干脆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开始画起了沈蒹霜,将其画的奇丑无比来宣泄心中的不满。 而沈蒹霜取得第二张题面后,便开始认真地作答,这‘千古十绝’在她前世日日观看之下,她几乎能做到倒背如流。 不过转瞬之间,沈蒹霜已将十题字谜全部解出,在她解题过程中,她时不时地看向一旁的小厮,却发现他早已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一个时辰的解迷时间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无趣的很,所以几番观察下觉察到沈蒹霜并无特异的行为之后,便只是呆愣地站在一旁了。 但若他留心沈蒹霜此刻书写的字迹的话,会发现她的字如行云流水,婉转流畅的字体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丝毫不似传闻中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样子。 待沈蒹霜完成所有字谜之后,她在署名处挥笔写下了‘宋菡清’的名讳,然后悄然地将刚刚被划了墨痕的纸张再次拿到上方,变换字迹,一副稚嫩的字体显现在纸张之上。 沈蒹霜刚刚刻意装作惊吓划花了纸张,而这一笔划下却只是遮盖了三题而已,沈蒹霜仍可解了七题后得中等彩头。 于是,沈蒹霜趁着最后香燃尽之前,迅速用略显拙笨得字体解出了字谜,随后淡然地坐在案前,望着前方最后一点红点燃尽,也在等着一个机会。 等一个给予宋菡清希望的机会。 第24章 结果(一) “娘亲,为何上京城的风雨总是这般的大啊,漾漾好怕。” 三岁的沈蒹霜趴在江苒的怀中,窗外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如银河倒泻,狂风如野马般肆虐,似要将上京城的喧嚣淹没,只余下漫天的雨打声。 “漾漾乖,不怕,有娘亲在。” 江苒温柔的抚摸着怀中的女儿,安抚着她:“上京城四周无山,地处一片辽阔的平原,所以暑日雨季,总会雨势滂沱,狂风大作,所以定要将门窗关紧,不过漾漾不怕,娘亲会一直在,陪着我的女儿...” 沈蒹霜将手中的笔放下,看着此时仍大开的窗户,感受着窗外的风雨之势,在阵阵风声呜咽间,她捋了捋自己被风吹起的发丝,眼中一片笃定的神色。 终于,这时前方燃烧的香烧掉了最后一丝红星,彻底湮灭了。 “诸位,时间到,请移步将所答内容交予老夫。” 邱掌事起身再次来到前方中央,一众小厮也全部走上前,定睛看着每一位参与竞技的世家子女们。 或是为了提防小厮们被世家收买,亦或是有着其他的顾虑,此刻他们倒是不去触碰任何一张屋内的答卷了。 可刚待众人起身欲向前之时,忽然又是一道炸雷声响起,随即狂风四起,一股飓风从窗外吹进屋内,顿时有人的答卷便被风吹起,众人的目光一时被那飞起的纸张吸引,而那其中就有沈蒹霜桌案上的两份答卷。 顿时小厮及各世家子女们都纷纷站起,去拿那些还被风吹的四处飘着的纸张,但奈何风势太大,众人似花园内扑蝶一般,一时谁也没能拿到,场面顿显慌乱又荒诞。 而沈蒹霜则趁着慌乱之前,早就站于宋菡清身前,在她被飞起的纸张吸引之时,将她的答卷收入了衣袖内,然后再次叫了起来:“表姐,你的答卷......” 随后,她手指向一张刚刚从地上飘落复又被吹起的纸张,顿时宋菡清惊慌了片刻,看着沈蒹霜着急地要为她去扑空中的答卷,她复又拉住了沈蒹霜,冲她略微无奈地说道:“算了,表妹,也只是一张答了几道题的废纸罢了,就算丢了为无妨。” 沈蒹霜看到她失望的表情,立刻抓住了她的手,一脸坚定的笑道:“表姐,不要轻言放弃,我相信表姐定能达成所愿的。” 宋菡清此刻被沈蒹霜眼中的温暖与相信而感染,心下一暖,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均是相视一笑,然后一起看向了在风中飞舞的纸张,这一刻刚才竞技的压力与不安都化作了风一样,吹着她们两人的希望遥遥地飞在天上。 “蠢啊蠢!还不快去关窗!” 在一众慌乱里,邱掌事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几名小厮似醍醐灌顶一般,刚忙去关窗户,几人合力之下才将窗关好,那些纷飞的答卷顷刻缓缓落地,被邱掌事一张一张收入怀中。 邱掌事小心地检查了每一份答卷,所幸风虽然吹飞了一部分,但均没有被损坏,也没有遗落任何一张,他心中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诸位,请稍坐等待,鄙人立刻去将各位的答卷交予主人批改。” 邱掌事面露几分尴尬,的确刚刚事发突然,他一下子也没有反应过来,才让一众人经历了一场闹剧一般。 随后邱掌事快步离开,临走时他命人给在座的每一位都上了茶,可当茶端来,立刻又引起众人一阵惊愕。因为眼前小厮奉上的竟是上好的大龙凤团茶,而此茶作为贡茶,寻常人家哪能得见,哪怕是他们这些上三品世家府中也甚少见到,怕是只有国公府、王府才有机会能得赏饮之。 “肖公子,此间书坊主人之题着实难如登天,我观此次也只有公子可解之一二了。” 众人品着面前的好茶,原本紧张的气氛慢慢消失,彼此熟知之人相继攀谈起来,或许是因着众人字谜竞技皆破解成果不堪,于是都刻意避开着这个话题。 但此时被邱掌事之前唤作‘侍郎家二小姐’的女子却又陡然谈及字谜话题,让众人都面色一僵,特别是被她单独问到的肖畔池。 肖畔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然后长叹一口气道:“邓家妹妹过誉了,这十道字谜的确难度颇高,我起初还觉其并不如何,但越解却越是大汗淋漓,如今着实是心中没有几分把握啊。” 侍郎府里的二小姐听到肖畔池的回答后,脸上露出一抹诧异,似是没料到其也觉着这十题难度如此之高,众人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邓姐姐,我们就不要气馁了,如此难题怕是连学府内的夫子们都解不出的,大不了那些彩头让这什么劳什子坊主自己留着好了。” 郑梓岚看众人都一副困窘的表情,心中一喜,看来这次的竞技不是只有自己答不出,这些平时学府中自诩学识不凡之人也都没能解开,她的心里顿感平衡了起来,之前的窘迫也烟消云散了,声音陡然大了几分。 “何况,我们这还有一个未入学府,字说不定都认不全的沈大小姐垫底呢,诸位不要过于失落了,哈哈哈。” 郑梓岚定不会错过这个在众人面前挖苦沈蒹霜的机会,讽刺沈蒹霜似是成为了她的一大乐趣。果不其然,她言语落下之时,有几名世家子女们开始小声的笑了起来。 她们几乎都是在学府内与沈葭曦交好之人,平日里姐妹相聚在一起常聊些家中琐事,而沈葭曦则每每添油加醋地将沈蒹霜的行为夸大几分讲与她们听,使得虽与沈蒹霜都未曾见过,可心中已根深蒂固了她是一位粗鄙又任性妄为的女子形象。 沈蒹霜并未与其辩驳,早在与郑梓岚相逢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了今生就把这跳梁小丑视为空气便好,她自愿成为沈葭曦的马前卒,可自己并不准备与其交战,此等笨拙之人无需与其交锋,反而显得自己如她一般口无遮拦,惹人生厌。 “郑梓岚!”“梓岚!”“郑小姐!” 沈蒹霜虽未开口说话,可顿时三道声音同时响起,却是郑卿朝、郑卿岑与宋菡清一起开口发了声。 三人都没料到对方会开口,倒是你看我一眼,我望你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郑家兄妹看宋菡清此刻张了口,便略略点头,友好地示意让她继续说完便可。 宋菡清也略一点头,随后眼神清冷地看向郑梓岚,把对方看的浑身一冷,不敢与这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对视后,宋菡清幽幽地开口道:“看郑小姐所言,不入学府便是目不识丁、蠢笨至极之人了,那我与家姐均为入府学习,怕你也在背后定不少嘲笑我二人了?” 宋菡清言辞直接,态度冰冷,顿时吓得郑梓岚开始发抖,哆嗦良久后才回道:“宋小姐...姐妹俩自是在太保府中受教,学识定是不凡,而...而那沈蒹霜即未请师傅,亦未入学府,怎能与您...相比呢?” “呵!谁人不知我表妹母亲乃清桓公府嫡女,她之教导堪比天下任何一家名师,怎就入不了你的眼了?我还不知你这郑三小姐竟看不上清桓公府。” 宋菡清听了郑梓岚的话后,心中更觉好笑,没想到外界世家子女们竟对沈蒹霜成见如此之大,仅是因为她未入学府,可自己也未曾入府学习,一直都是在府内跟着师傅们学习,从来也不觉学识、六艺差于何人。 再者,她观沈蒹霜气度不凡,姿态端庄,定不是那不学无术之人,心中对郑梓岚的不屑更胜。 郑梓岚听到宋菡清提及清桓公府,心里一阵叫苦,她不敢与江府叫板,可她早听沈葭曦提过沈蒹霜早与外祖家决裂,不得其庇护,但此时被宋菡清扣了个瞧不起江府的罪名,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郑梓岚嘴巴张了又张,但不敢再开口了。 “郑梓岚!你等我回去,看让母亲如何罚你!” 郑卿朝看着自己这个庶妹言语无状,即羞辱了沈蒹霜又不尊清桓公府,心里一阵怒火无法压抑,恨不得立刻提了她就回去受罚。 他面露歉意地看着沈蒹霜,可沈蒹霜却温婉地冲他摇了摇头,虽依旧未开口,但郑卿朝能感受到她眼中对她的感激。 沈蒹霜不知自己的眼神又被郑卿朝误会了,她安抚了郑卿朝之后,感激地握住宋菡清的手,笑得格外灿烂。 宋菡清看着沈蒹霜的笑颜,仿佛觉得这个表妹似她儿时那般依赖自己长姐,心里对她更生几分亲切,庆幸刚才开口替自己表妹解了围。 正当郑梓岚的几名好友还欲开口说些什么替她辩解,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一脸激动的邱掌事走了进来。 他似是极其兴奋,身上都是雨淋过的痕迹,却浑然不知,脚步飞快,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嘶嘶的声音。 “恭喜各位!贺喜各位!头奖有了!头奖有了!” 众人一片惊愕,不少人看向肖畔池,而沈蒹霜则握住了宋菡清的手,也是一阵激动。 书院后院内,男子面前铺着两份答卷,一份字迹娟秀,字体优美,而另一份则是墨迹晕染,字体稚嫩,更有一道划痕布于当中。 男子蹙起浓密的眉宇,伸出手摸着纸上的墨痕,似是要看出了什么...... 第25章 结果(二) 此刻,邱掌事因着刚才走的太急,进来匆忙喊了一句后,便开始大口喘着粗气,久久说不出话,倒惹的众人心焦起来。 光禄大夫嫡长子肖畔池,他从刚才起听到邱掌事言及他们之中有头奖,再加上周遭不断有人冲他投来歆慕的目光,于是心里也生起了一丝希冀。 或许是自己之前过于自谦了,他自认为此时在场众人中并未有谁学问能超的过他。 况且十道题自己确实都写上了谜底,虽有几题并非十足十的确认,但凭着自己往日的学识,全部解对了也未可知呢。 于是,刚才脸上的那一丝挫败消散,他眼中复又冒出了几分傲气,桀骜地看向邱掌事,催促道:“邱掌事,既我等中有全解对之人,那就莫要再卖关子了,快公布出来让我们都好一起庆贺庆贺。” 邱掌事饮了几杯小厮递来的茶水后,终于缓过来气,看了一眼刚刚催促的肖畔池,眼含深意的一笑,令肖畔池心花怒放,更确信自己必定是夺了头奖。 “诸位,此次竞技鄙人也着实没想到,在第一日便会有人一举夺魁,不瞒诸位,此次我家主人所出题目乃名为‘千古十绝’,是主人偶然间发现于隐世山林之中,难度之高怕是当朝大儒们都无法解之。” 听清邱掌事的话语的一众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刚刚被称为邓二小姐的女子更是惊呼出声。 而一脸骄傲的邱掌事则眼神时不时扫向宋菡清的位置,宋菡清感受到他的视线,顿感有些奇怪,疑惑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沈蒹霜。 沈蒹霜当听到邱掌事说起今日字谜名称为‘千古十绝’后,更加确信此间主人定是重生归来,谜题、名称与前世辰国之题皆是一模一样,定不存在此等巧合之事。 她心仍有几分忐忑,但面上不显,也配合着众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瞪大双眼扭头便对上了宋菡清充满疑问的眼睛。 看到宋菡清满脸的困惑,沈蒹霜差点没忍住就要笑了出来,急忙扭过头不再看她,专心听着邱掌事继续说。 “这次竞技之中,有末等彩头二位,中等彩头一位,头等彩头一位,这四位绝对能称得上是上京城内惊才绝艳之人了,日后前途无量,相信定会在这上京城大放异彩,着实让鄙人佩服!” 话落,邱掌事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深深冲着众人鞠了一躬。 看着他如此模样,底下众人都不禁心中一凛,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意味,许多人都回过味来:此次‘千古十绝’定会在上京城乃至整个燕国引起轰动,头灯彩头得主怕不是要立刻成为众人皆知的天纵奇才。 不少人开始懊悔,为何自己没能解开这十题,否则不仅是自己将名声大噪,整个家族都会因此受益良多。 郑梓岚在听明白邱掌事的话语后,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心里一阵酸涩涌上,若是自己能得头等,在太子太师府的地位岂不是能越过嫡姐了,可惜自己交得是一张白卷,只能阴暗的内心祈求着郑卿岑也不得任何彩头。 “好的,邱掌事,莫要再言说这么多了,快快告知我们这几位‘惊才绝艳之人’是谁吧,本少爷可要好好讨教一番了。” 这时一声阴阳怪气的话语响起,众人扭头看到一位面色蜡黄,眼下一片乌青,由于身子过于瘦弱,所穿衣袍都松垮地贴在身上,给人一种频死老人一般的感觉。 此人正是御史中丞的次子刘政,家世虽仅是从三品官职,但此子却是在上京内赫赫有名,只因着他久病成医,一手惊艳绝伦的医术堪比宫中深耕多年医术的老御医们。 而这般高超的医术自是在上京城内备受尊崇的,世家的各府中若有人患了疑难杂症,亦或是长辈急需续命,往往都会求到御史中丞府里去。 毕竟凭着官职请来宫中太医诊治并不是一件易事,而刘政为了价格高昂的药材,却是能让众人有之可与其交易的。 因此刘政此人在上京城内的确有着气焰嚣张的资本的,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府里日后不会有人重病,谁都不敢赌求医无门的下场。 “是了是了,鄙人话有些多了,尊刘公子所言,这就告知此次竞技结果。” 邱掌事用袖袍擦了擦额间沁出的细汗,面色明显有几分窘色,随即收敛了刚刚激动的心情,再饮了一杯茶后,终于公布了此次竞技彩头的得主。 “此番字谜竞技末等得主乃是侍郎府的邓玉妆 邓小姐与太子太师府的郑卿岑 郑小姐,中等彩头得主为镇国将军府沈蒹霜 沈小姐,而...头等彩头得主则为太保府的宋二小姐宋菡清。” 结果公布完毕,屋内却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皆因难以置信而说不出任何言语。 只有沈蒹霜端坐位子上,她背脊挺直,这结果自在她的意料之内,所以这时就没必要再佯装惊讶了,毕竟自己的任何反应在此时都会被有心之人误解。 她的心中并无任何羞愧,简言之,此间坊主所出字谜而自己恰巧知晓答案而已,她事前与人既无了解,事后亦无与人作弊,所以她自是心中坦荡。 若是这次参与字谜竞技,并非遇到了此次‘千古十绝’作为考题,那自己必也会为得那《韦家字帖》而全力以赴。 就如书坊主人最先所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那此刻的沈蒹霜选择借助这股运气来实现自己所愿,她心中一片坦荡。 但其他人却不会与她有同样心思,特别是那些平日耻与她为伍,视她为低于自己一等之人,怎能接受沈蒹霜踩到自己头上,被人称赞,接受世人的赞美。 “啊!!!”率先无法接受的便是郑梓岚,当她听到自己的嫡姐郑卿岑得了末等彩头之时,虽心生嫉妒,但因着毕竟同为一府,与有荣焉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可当听到沈蒹霜竟成了他们之中唯一的中等彩头得主,起初怔愣着发不出一眼,随后妒忌的怒火燃烧了她的理智,一股来自心底的怒吼宣泄出来。 “你...沈蒹霜!!你肯定是作弊!要不就是动了什么手段!凭你得了中等?我呸!你...是不是买通了邱掌事!还是买通了这劳什子书坊的主人!” 郑梓岚气的开始语无伦次,尖细的嗓音刺耳的辱骂沈蒹霜,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受沈蒹霜得了中等彩头的事实,只能生硬的找着可以污蔑她的理由。 随着她愤怒的吼声,与她交好的几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意无意地也说出几声能令他人听到的诋毁之言。 郑梓岚听到好友的支持,心里更是有了底气,立刻就要继续吵着造谣沈蒹霜作弊。 可还没等她第二次发作,前方正中的邱掌事却是涨红了脸,随后‘啪’的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传来,惹得众人均是吓了一跳,郑梓岚亦是吃惊地看着面前似是比她还要愤怒的中年男人。 “来人!将这口出狂言,污蔑我间书坊主人,诋毁我墨香书坊声誉之人撵出去!从此不允她再踏入我书坊半步!” 邱掌事怒不可遏地瞪着郑梓岚,然后命小厮就要上前拉她出去。 “不许动我!我是太子太师府的三小姐,谁敢动我!” 郑梓岚举起桌上的毛笔指向前来的小厮们,可脸上的惊慌却丝毫没有说出的话那般有底气。 “呵,太子太师府的庶三小姐也敢质疑我主人,你自可自行离去,但若再在此任性妄为,休怪我邱某不客气!” 邱掌事此时哪还有之前那般谦和态度,言语中的羞辱之意十分明显,让郑梓岚更加难堪了几分。 “我呸!你这书坊定是受了沈蒹霜好处,她一不学无术的蠢笨之人还能得了......” 还没等郑梓岚话说完,在一旁坐着的郑卿朝早已铁青了脸,他自知他这个庶妹往日便有些不懂礼数,但没想到此刻竟癫狂至此。 看到沈蒹霜依旧淡然地坐在桌前,丝毫没因郑梓岚言语羞辱而恼怒,两相对比,高低立见,沈蒹霜的教养、学识真的是远超她这愚笨的妹妹。 因此他也自觉面上无光,没再等郑梓岚说出更多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之前,上前堵了她的嘴。 “实在是抱歉了,邱掌事,事后我郑府定前来致歉!” 郑卿朝拖着怀中仍在挣扎的郑梓岚就往楼下走去,他眼含歉意地看着沈蒹霜,满目的羞愧溢于言表。 沈蒹霜依旧一副理解的表情看向他,微微点头冲他道别,心里却是一阵轻松:这郑卿朝终于做了件今日唯一令她称心的事情,带走了她这蠢笨的三妹。 一旁的郑卿岑也欲起身离开,而邱掌事脸上却是换上了几分笑意,道:“郑大小姐,请留步,几位的彩头还需您几位稍作片刻后,亲自与我家主人见面后取走。” 书坊主人?! 沈蒹霜顿时心下一沉,其他人也是面露惊讶,此间主人从未有人能亲眼见到过,而此刻邱掌事却说她们几人可与其相见,怎不能令众人再次陷入震惊。 第26章 结果(三) 沈蒹霜失神地望向前方,以至于后续邱掌事所言她都没能听清。 令她慌张的理由别无其它:她没能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这传闻中的墨香书坊之主,而且还是此间书坊的主人主动要与她们相见。 可见对于他而言,重生之人除自己之外是否还有他人这件事怕是无比重要的,或许这突然召开的字谜竞技也是为了确定此事。 因此不久前,她猜测到书坊主人乃是重生归来的,便通过一番谋算下算是隐藏了自己的秘密。 可没料到书坊主却要与她们亲自见面交谈,那其中的意思已十分明显了,他定也凭着答卷猜测到了她们几人之中定有重生之人,甚至宋菡清此时的嫌疑最大。 刚才,为了帮宋菡清能够从太保府脱身,沈蒹霜便送了她一份全部破解的字谜,但没想到却将她直接推到了书坊坊主面前,去面对这不知祸福的结果。 那么自己只能决断是否要主动袒露这秘密,毕竟据她对宋菡清短暂接触后的了解,此女单纯且心机不深,极容易被书坊主人探出其不可能为他所寻之人。 “表妹...” 这时,沈蒹霜还未从思虑中做出决断,一旁同样陷入沉默良久的宋菡清轻轻碰了下她的衣袖,有些无助地表情看向沈蒹霜。 她眼神中充满疑惑,脸色有些苍白,连红润的唇色都褪去了不少,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些许冷汗。 “表妹...我的答卷是怎么回事,我...明明...” 宋菡清声若蚊蝇,声音之小需沈蒹霜贴近她才能听清楚,她明显是吓坏了。 虽她来此处是为了一丝得书坊主人的承诺机会,可她此刻无比的清楚:自己刚才的谜题明明都未全部解出,怎可能最终得了头等。 起初,她看到邱掌事望向她之时便心生疑惑,待到最终结果告知众人那一刻,她浑身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心里念头不断转换,越想越胆寒,觉得似是掉入了什么阴谋,差点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 沈蒹霜看向她,知道此时的宋菡清定是被吓坏了,她此次私自出府已是下了很大的勇气,自小受了那么多的非人折磨与极端的控制下,每一次的‘跳出规矩’都是要付出莫大的勇气的。 可就是这般一直循规蹈矩的女子刚才选择为自己解围,质疑着侮辱、诋毁她之人,这怎能不让沈蒹霜感动。 思索片刻后,沈蒹霜有了决定,她既然决定帮助宋菡清,那就必须守护住她,即让她得偿所愿,也不能任她深陷危险。 这一次她就要尝试争得两全其美之法! “表姐,你莫慌,是我帮你完成的答卷。” 沈蒹霜双手握住了宋菡清的手,她眼神温柔且坚定的看着她,试图用自己的沉着语气来安抚她恐惧的心情。 宋菡清再次面露震惊神色,她看向面前的表妹,突然对她感到无比陌生。 今日初见沈蒹霜,起初顿感亲切,毕竟自己久在太保府中无法得见外人,本来满是防备之心,可听她所言乃是嫡姐所嫁江府的人后,心里又多了几分欣喜。 接着,看到沈蒹霜被人羞辱,她心里生出了一丝怜爱,那是小时候每每自己害怕,姐姐都会挡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时从姐姐身上感受过的,所以她选择为沈蒹霜训斥了郑梓岚。 最后竞技结束,本心灰意冷的自己,在那漫天飞舞的宣纸里,听到了沈蒹霜对她说:‘一定能得偿所愿的’,她知道这只是安抚她之言,可那时的自己却觉得这句话有着无比的力量,让她心里的火苗没有彻底湮灭。 可此刻她真的得了头等彩头,而这一切,面前的女子告诉自己都是她所为。 她是谁? 宋菡清彻底迷惑了。 沈蒹霜感受到握住的宋菡清之手越发的冰冷起来,她赶忙道:“表姐,我绝无恶意。我知表姐在府中多有不自由,所以才决定助表姐一臂之力,表姐信我。” 沈蒹霜言辞恳切,双目清澈,不掺杂一丝虚假,让面前的宋菡清心里稍微的好受了一些。 的确,俩人皆是今日初见,两府间也鲜少来往,更不存在什么利益纠葛,思来想去,宋菡清都没有找到沈蒹霜有什么谋算自己地理由。 “表妹,你怎知...我府中之事。” 宋菡清疑惑地问向沈蒹霜,她说知晓自己在府中多有不自由,这等秘辛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沈蒹霜脸上先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后略带同情地语气说道:“表姐,你甚少出现在上京各大宴席,今日观你皆刻意疏离任何人,特别是面对男子...于是便有所猜测,结果表姐你这句话却是让我彻底确信了表姐的难处...” 沈蒹霜自不会言及前世,毕竟如此离奇的事情任谁都难以相信,所以只需表露是自己的猜测,那么宋菡清只需将今日的种种与自己所言对照,便会发现她所言非虚,有心之人都能感知到宋菡清的行为怪异。 “表妹,我...表妹大恩,无以言谢,我...” 宋菡清思索再三,都只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此般事皆是沈蒹霜对她的善意,本来一盘死局,却因她的帮助,这时有多了几分生机。 于是,她当即就要行大礼感谢沈蒹霜。 沈蒹霜哪里能让她冲自己行礼,于是赶忙拦住她欲站起的身子,小声说道:“此件事还未了,表姐先别忙着道谢。” 沈蒹霜声音再小几分,贴近宋菡清说道:“表姐,此坊主所寻得的‘千古十绝’我曾在母亲的藏书中见到过,因难度极高,我就暗暗记下了,想着以后可以四处炫耀。但此书因着我顽劣,小时候便被毁掉了,所以我也不记得书名是什么了。” 而宋菡清听完沈蒹霜的话后,脸上更是又惊又喜:“表妹,你竟有如此奇缘!看来这次书坊主人也算是马失前蹄啊,他寻得的‘千古十绝’没想到你儿时便读过,江姑母真是博学啊!” 沈蒹霜见她深信不疑,心中也安心不少,再次叮嘱道:“表姐,若此间书坊主人询问你为何能解他所寻之题,你就将我所言告知便可,他也只能相信,毕竟那本书已不见,而且这十题也非他所创。” 宋菡清觉得沈蒹霜真是聪慧至极,心下一松,手上的温度都暖了几分,立刻感激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两人即已谈妥,都顿感轻松了不少,这时才有了心情去打量四周,却发现邱掌事一周早已围着几人,一众小厮也在一旁严阵以待的架势,就等着掌事发号施令。 “邱掌事,此次‘千古十绝’虽难度极高,我等难道连末等彩头都得不到吗?怕是书坊主人的评判有失偏颇吧!” 为首之人正是肖畔池与龚歆羡两人,他二人都心气颇高,特别是肖畔池此人总是自命不凡,怎能接受这般‘羞辱’。 “哦,不知肖公子有何根据来质疑我坊主人?若拿不出证据,郑三小姐的下场您也看到了,邱某人自也不会对您客气。” 邱掌事虽年过五旬,可他神采飞扬,声如洪钟,待人谦卑宽和,但无论是对上哪家的世家豪族都毫无惧色,不卑不亢,让人不由得感叹他的傲骨。 “这...那你告诉我,我解对了几题?” 肖畔池看到邱掌事眼中的警告,自己作为将来要科考的学子,墨香书坊对他们的重要性还是十分了解的,所以只好收敛了几分心中的怀疑与愤怒。 “肖公子啊...容老夫想想,似是对了三道,不...不不,似是一道都未解对。” 邱掌事略带讽刺的言语更让肖畔池一时又羞又怒,可又不能发作,只能甩了甩袖袍,在周围一众人的窃笑声中便要离开。 “鄙人在此提醒,我坊竞技仍需进行两日,诸位万不可泄题于他人。” “另外,书坊内已作了特别处理,这三日内与诸位有过接触之人,再来书坊之时,我坊必将知晓,所以若不想误了他人竞技,劝告诸位这几天都避嫌吧。” 邱掌事看众人此刻都消了闹事的心情,趁着还未离开之时,言明了主子交代的最后一件事。 沈蒹霜看向邱掌事,思量着今日这屋内的特别之处,她突然看到角落里依旧香烟袅袅的焚香炉,再看向自己手指,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上一世自己在府中便听闻燕国皇宫内发生过一件失窃案,德瑜皇贵妃的册宝竟被盗了,可盗贼并未逍遥几日便被捕了,只因德瑜皇贵妃宫内常年点着西域进奉的‘兰烟香’,此香如其名一般,气息如花似玉,让人沉醉,且香气持久,沾染经久不散。 但若触碰过经它的香气浸染之物,再触摸白矾,手指上定会显现一抹如幽兰般若隐若现的淡紫色。 沈蒹霜望着指间的颜色,心下只觉书坊主人好心机,他们在此受此香熏陶良久,怕此兰烟香几日内都不会消散。 而他能将德瑜皇贵妃专用的香料燃在这墨香书坊,此人定也是权势滔天,或许为皇家之人都未可知。 众人听完邱掌事的话语,眼里之前的计谋心思都转化为愤怒,不少人冷哼一声踱步离开了书坊。 “刘公子,您稍等,我坊主人为您所寻之物已找到,请您与几位小姐在此等候片刻。” 确实这时,邱掌事把御史中丞的刘政叫住,留了下来。 刘政本来因着身子孱弱走在人群最后,听到邱掌事之言,面露喜色,脸上泛起潮红,万般惊喜地复又坐了下来。 硕大的房间内,只留下了沈蒹霜等五人,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 第27章 初见(一) “诸位请再等候少许,我家主人正在准备,稍后鄙人再来恭请各位。” 邱掌事待其余人等皆离开了书房后,再次躬身施礼,客气的吩咐小厮上茶后又走出房外。 “小姐!”“少爷!” 随着几声欣喜的呼喊声,诗环等其余几人的丫鬟、小厮此刻也进入了房间,都奔向自家主子面前,开心的表情无法隐藏,屋内气氛也缓和了几分。 “刘某恭贺几位了!几位着实聪明绝伦,那般难题都能解出,咳咳,刘某佩服!” 此刻倒是刘政先开口打破了五人刚才彼此间的尴尬气氛,他没了先前阴阳怪气的强调,或许是因着心情好,这番庆祝中是有着几分真心的意味。 宋菡清自是不会开口与外男交谈,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刘政,她看着旁边沈蒹霜与丫鬟亲密的动作,也想起了仍在府中焦急等待她的小莲,不由地担心起来。 郑卿岑是知晓刘政此人的,之前府内老太君突发痨疾,吃了几个月的药仍不见起色,最终还是父亲亲自去请了刘政来府内诊治,几副药吃下去竟真的有了好转。 她当时远远在院子里看过刘政,只觉他虽气色较差,可医治病人之时言辞关切,神态潇洒,一身病骨却仍让人觉得伟岸。 “刘公子过奖了,小女也不过侥幸答对几题,幸运罢了,莫不敢当一句公子的称赞。” 郑卿岑面露一丝红晕,谦虚地语气让人听着只觉此女不骄不躁,心中顿生亲近之感。 “古云:‘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郑大小姐气度着实不凡。” 刘政露出明晃晃的欣赏之色,态度更比之前端正。 或许是因上京城内世家子女多桀骜不驯之辈,似肖畔池这样自命不凡之人比比皆是,所以郑卿岑这样出身名门却仍待人谦和之人,着实是是少见了。 “郑小姐,此时我们就莫要再谦虚了,否则日后此十绝题目在上京城内家喻户晓后,怕别人只当咱们是装模作样、惺惺作态呢!” 邓玉妆娇俏的声音传来,她本就是略圆的面庞,配上微微上翘的鼻梁、娇小的嘴唇和那双时常充满好奇的大眼睛,给人一种格外俏皮亲切的感觉。 “咱们啊,就都痛痛快快地接受赞美,的确是凭真本事解了这字谜不是?” 邓玉妆直接的话语倒是让在场众人都忍俊不禁,之前沈蒹霜并不识得这侍郎府家的邓小姐,这般接触下来倒觉得她为人率真,不失童趣。 且能破了十绝难题的五道,可真为是上京城内当仁不让的聪颖之辈了。 “是啊,邓小姐所言有理,我也在这自夸一句了,我沈蒹霜跟邓小姐一样乃聪慧之人。” 邓玉妆见沈蒹霜打趣自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却没忍住复又笑了出声。 其余几人也都随之笑了起来,连宋菡清此刻也眉眼弯起,沉浸在几人轻松逗趣的气氛中。 随着众人的交谈,彼此之间更加熟悉了起来。 宋菡清因着常年在府中鲜少外出,就连沈蒹霜在今日之前也只是知晓其不幸的结局,对其也是了解甚少,何况在场的他人。 而沈蒹霜因着未入学府,又有着顽劣不堪的声名在外,所以几人更不知她真实的模样。 刘政体弱也多拘于府内,倒是在此点上与宋菡清有着几分相似,几番交谈下,沈蒹霜感知到其表现出的不屑与乖僻,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或是为了保护而不得为之,其人倒也算是真诚。 ‘千古十绝’的几位彩头得主到此时都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几人皆是谈吐得体,心思清明之人,越接触反而对彼此的印象更好了。 而刘政则是甚少有机会与如此多的世家贵女交谈,虽心中有悸动,但仍维持着礼数,丝毫不逾矩,更显出其谦谦君子之风。 “刘公子,这是您所寻之物,鄙人这就派马车送您回府。” 在几人攀谈之际,邱掌事端着一紫檀木盒归来,将其奉到刘政身后小厮手上后,便躬身施礼命小厮送其离开。 刘政也不拖沓,立刻起身冲着沈蒹霜等人一拱手便离开了屋内。 邱掌事再次面露微笑,冲着端坐着的四女道:“鄙人恭请宋二小姐随我去见我坊主人,为保您安全,随后书坊将送您回府。” 宋菡清一听要她单独去见书坊主人,心中复又不安起来,紧张地看向了沈蒹霜。 沈蒹霜冲她露出一个自信地微笑,虽未开口,但眼神中满是对她的相信。 宋菡清感受到她的鼓舞,心里一横,便起身随邱掌事离去。 宋菡清跟着邱掌事离开二层房屋,到了一层后,本以为要去到书坊外,可只见一身穿黑色长裳的侍卫模样之人来到她二人身旁,在书架旁的墙壁上按动。 顿时墙壁抖动,沙石尘土纷飞,转瞬一间密室展露在眼前。 上京城各世家内都有着密室,以备不时之需或是存放些家传之宝、家族秘辛种种之类物品,可这墨香书坊竟赤裸裸地展露自己的密室所在,这让宋菡清反而更多了几分不安。 “烦请宋小姐去密室与我主人一见,鄙人在此等您。” 邱掌事适时地开口,打断了宋菡清的思考,她长吁一口气,想到自己与长姐所受的折磨,不再有旁的计较了,只身走下密室去。 密室内有些沉闷,但隐隐有淡淡的松柏香气传来,可依旧显得异常沉寂,似乎被厚重的沉默所笼罩。狭窄的空间中,微弱的灯光摇曳不定,似乎连时间也在这里被永恒地凝固。 走下几十道阶梯,瞬间豁然开朗,密室的一角,一台古筝静静横陈,四周墙上挂着不知何人所书写的笔墨,字迹险峻,顿挫分明,看得出书写之人的万丈豪情。 正中央一幅山水丝绸屏风,背后坐着一人,此刻背对着宋菡清,看不到其面容亦无法看透其身行,不发一言。 “小女太保府宋菡清,见过书坊主。” 宋菡清施施然见了一万福礼后,算是开口见过了这神秘的书坊主。 “宋小姐有礼了,鄙人这‘千古十绝’宋小姐能全部解之,鄙人佩服万分,小姐的聪明才智怕是世间少有啊。” 书坊主人的声音沙哑而独特,有着一种迷人的韵味和魅力。 宋菡清听到他的夸赞,却是不由得面上一红,然后故作镇定地道:“小女乃是侥幸解得十题,不堪书坊主如此称赞。” “哦?侥幸解得...有趣有趣,不知宋小姐觉得我这‘千古十绝’如何呢?” 男子听了宋菡清所言,似顿时来了兴趣,声调都高了几分。 “当真...当真是难度极高,不愧是大家之作。山林之中留下此般字谜之人定也是当世英才。” 宋菡清有些紧张地回道,不知此书坊主人还要与她攀谈多久。 “山林间留下的...” 书坊主人呢喃着这句话,似是在回味宋菡清话语中的意味。 正当宋菡清欲要开口询问何时可以提出自己所托之事时,书坊主人却先一步问道:“不知宋小姐刚才言及的侥幸解得所为何意?” 宋菡清先是一愣,然后按照沈蒹霜所言:告知自己是儿时于家中书里有幸见过这题目,因此今日才能靠着十佳的运气破得这‘千古十绝’。 书坊坊主听后倒没什么反应,然后爽朗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宋小姐真乃是鸿运当头啊,定有贵人庇护啊!” 宋菡清看他相信了自己所言,心里更觉放松,对沈蒹霜的感激在此刻无以复加。 “不知宋小姐所求何事呢?” 书坊坊主笑声戛然而止,格外冷静的话语响彻在这空荡的密室中。似是极具诱惑,令人听了都心神荡漾。 “我求坊主还我自由。” 宋菡清良久没有回答,书坊坊主也没有任何催促,两人就这样安静的等待着。 随后宋菡清似是下定决心,眼神坚定地看着面前屏风后的背影,孤注一掷地说出了自己所愿。 “自由,自由啊...那如若会彻底失去令你痛苦之人你也不后悔吗?” 书坊主人的话令宋菡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仔细反应了一会儿才大惊失色,小脸惨白。 “不...不!不至要了父...他的性命...” 宋菡清声音脆弱却又清晰,此时的她虽想要从枷锁中逃脱,可从也没想过真正的伤害过谁。 “那鄙人明白了。既然宋小姐破了我这‘千古十绝’,鄙人必当为宋小姐达成所愿!” 书坊主斩钉截铁的声音再次传来,仿佛一波又一波的梵音冲击着宋菡清的灵魂深处。 她没想到此间书坊主人竟真的能实现她的所愿,此刻的不真实令她都有了几分恍惚,似梦一般不敢相信。 “不过,鄙人有一个要求。” 第28章 初见(二) 宋菡清本沉浸在书坊主应允承诺,答应了她所求之事的欣喜中,但此刻又听他却对自己有所条件要求,心里复生一阵忐忑。 “不知书坊主所言要求是什么?小女在参加这字谜竞技之前可未曾听到邱掌事言说过此事。” “宋小姐不必如此防备,鄙人既答应了你所求之事,定会让你称心所愿。” 屏风后男子似早就预料到宋菡清有这般反应,并不急切反驳,也不以彩头要挟,反而语气更加温和了几分。 “我方才所提的要求之事,一不会损害小姐声誉,二不会让你为难,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你有权利拒绝。” 男子语气缓慢,有意让宋菡清有着充分的时间去理解自己所言。 “不过,若宋小姐答应了,鄙人相信你定会收获颇丰。” 宋菡清在听到书坊主所言要求她可以拒绝,脑中更是复杂了起来,既然自己可以拒绝,那他为何还要提出此等要求? 还是他心中确信自己定不会拒绝? 思及此处,宋菡清对此更加好奇了,问道:“那…不知你的要求究竟为何?” “进上京学府学习,日后争夺四国游学名额。” 书坊主人所提要求确实是宋菡清从未料到的,此前脑海中有过众多猜测,以为是需要借助父亲权势去达成些目的,亦或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去算计他人等等… 可他竟是要求进入学府,后获得四国游学的名额,此事若成,对自己的益处更甚,与这墨香书坊却有何关系? 宋菡清一时也摸不清思绪,但心念一转,自己连出府都难,何以入学府? 她蹙了蹙眉,然后略显无奈地说道:“书坊主你的要求非是我不想应允,而是我做不到。” 见到面前男子并未答话,宋菡清继续解释自己的顾虑:“我此行既来求我的自由,自是因为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如何进得学府。况且四国游学名额难度之高,你也定是知晓,我无法保证自己定能成功。” 宋菡清一番言语下来,似是格外的畅意,面对这未知之人,倾吐自己压抑的苦闷,往日的压力都小了不少。 她不知他是谁,亦不想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少几分顾忌。 “宋小姐所言有理,不过小姐你似是记性稍差些。” 男子听完宋菡清的话语后,也未因着她的拒绝而愤怒,反而笑着打趣起来。 宋菡清一脸困惑,没等她再说什么,男子复又开口:“鄙人既然答应了你之所求,宋小姐何谈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另外,刚才鄙人只是要求宋小姐去争夺名额,亦未要求你必须得到那名额,只需尽力便可。” 男子此刻语气中略带了些许不耐,似是对宋菡清表现不甚满意的样子。 宋菡清贵为太保嫡女,何时受过这等对待,脸上也涨红起来。 可她明白这书坊主所言无不道理,因此也只能略略生气,道:“那等你实现我的所求,我便…争取入学府!可这名额之事,我可不敢夸下海口。” 宋菡清此刻又羞又恼,脸都气鼓了,若是沈蒹霜看到,定要觉得她这表姐率真可爱了。 可屏风后男子宛若雕塑一般,从未回头看过,也没因宋菡清语气、话语有过任何反应,若不是一直在交流,真不知他是活人还是木偶。 “宋小姐既已答应了,我坊也定全力支持小姐所行之事。” 书坊主再次承诺于宋菡清,令她心里更不明白此间坊主到底在谋算什么。 “宋小姐,今日之事已毕,马车已在外备好,请小姐静候我坊佳音。” 宋菡清听明白了书坊主话中的逐客意味,虽仍有许多不解之处,但的确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可否容我等表妹一同离去?” 宋菡清犹豫再三,便想起沈蒹霜,想要等到她一同离去,也好彼此商榷一番。 “沈小姐鄙人自会送她回府,宋小姐就先行一步吧。” 男子口中的语气已充满不容辩驳,宋菡清见其似是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别无他法,只好走出密室,在邱掌事的恭送下上了马车。 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味,瓢泼大雨将宋菡清的马车一遍遍冲刷,她在马车里既担心沈蒹霜此时又会面临如何的抉择,又担心自己能否平安回府。 所幸今日在沈蒹霜的帮助下,她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便是受一通罪也是值得的。 可此时的宋菡清还不知晓,今日这书坊主便送了她一桩惊喜… …… 沈蒹霜在书坊二层屋舍内陷入沉思。 宋菡清刚被请走时,剩余三人也内心忐忑不安,不知这坊主是否是守信之人,按照原定给予三人应得的彩头。 特别是邓玉妆见屋舍内只有自己的丫鬟跟两位初识却倍感投缘的姐姐后,更是放飞了自我,一会儿想要偷看一层状况,一会儿打开窗感叹雨势之大。 似是一只灵巧的百灵,在屋内四处飞舞。 可没待她折腾多久,她便被返回的邱掌事请去见书坊主人了。 待她也良久未归,沈蒹霜明白这书坊主确实如邱掌事之前所言,与她们交谈后便送其等离开了。 果不其然,当看到邱掌事再次返回屋舍,窗外便听到邓玉妆俏皮的声音喊道:“几位姐姐,小妹先行一步,下次来我府赏宝啊!” 惹得屋内的沈蒹霜与郑卿岑都不觉莞尔失笑。 本来沈蒹霜还有些担心宋菡清的安危,现在看来这书坊主倒是信守承诺之人,只是不知她是否顺利让书坊主相信了自己编织的那套言论。 不过,自己仍有后手,不怕护不住自家表姐。 等到郑卿岑离开之后,屋内沈蒹霜等候良久,却依旧没见到邱掌事的身影。 诗环一开始还沉浸在自家小姐如愿以偿的兴奋中,可等待了这般久的人时间,她都无力地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了。 而沈蒹霜则没有任何睡意,她脑子对此间书坊主的目的猜测了一遍又一遍,宛若前世在地牢里思索一般,可每一次的猜测,结果都导向了不同的方向。 只因此间坊主身份似是无比尊贵,行事张扬却自身隐藏极深,使她也一直摸不清头绪。 就在这时,随着嘀嘀嗒嗒的滴水声,邱掌事衣服下摆均被雨水打湿,手握两柄油纸伞来到了屋内。 刚才他几次请人可都是衣袍干爽亦未拿伞。 “沈小姐,请随鄙人前去见我家主人吧。” 邱掌事来到沈蒹霜身前,恭敬有礼的说道。 沈蒹霜略微颔首,然后微笑的看了诗环一眼,随后坦荡的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行至书坊一层后,沈蒹霜随着邱掌事穿过层层书架,来到书坊最深处,似是书坊后门的位置。 然后在邱掌事用力一推之下,书坊的后门向两侧打开,一幅如同世外桃源的景象展露在她的眼前。 骤雨落在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雨滴将耸立的竹林打的略微低首,一间古朴别致的屋舍矗立其间,屋檐四周挂有风铃,随着风雨发出悦耳的响声,更有焚香之烟透过密雨四散,此情此景比之书坊内部更显淡雅闲适。 “沈小姐,请!” 邱掌事递给沈蒹霜一把油纸伞,沈蒹霜撑开后,信步走入了这漫天雨中。 任什么都无法阻挡她前行之路。 第29章 初见(三) 邱掌事今日着实是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走的过多了,此刻双腿虚浮,只能慢腾腾地跟在沈蒹霜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带外人来主人的竹屋内,自己跟随主人多年,在此书坊内替主子处理一众事务,保护主人身份。 主人向来做事沉稳,每每行事前都会多番思量,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多的突如其来的决策。 此刻甚至命他将沈大小姐带到自己的屋舍,邱掌事只能暗自感慨自家主人的心思自己越发的搞不明白了。 但当他看到沈蒹霜步伐轻盈,不因暴雨的天气而受到任何影响,气定神闲的气质与这竹林倒是显得相得益彰。 他观人众多,似她这般年纪能做到如此仪态端庄之人生平仅见。 沈蒹霜走到竹屋门前,将油纸伞归还邱掌事后,便独自一人进入了屋内。 房屋内布置简单,并没有沈蒹霜预料的那般挂满了名家字画来展现屋主的品味,其内只有一扇精美的木雕屏风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鄙人容貌丑陋,怕惊了沈小姐,便在屏风之后与小姐攀谈了,有失礼数,望小姐见谅。” 屏风后忽地传来一声男子的声音,听着应该是位青年模样,他的嗓音富有磁性,如同美玉般温润,让人听了不觉心生好感。 司羽也是如此这般的声音,再配上他翩翩公子的容貌,确是让人容易初见便倾心。 思及司羽,沈蒹霜对屏风后的书坊主也生出几分厌恶,何况此人约自己相见却不露真容,借口自己容貌丑陋,她才不会相信如此拙劣的理由。 可如若之前先一步离去的三人此刻在此,便会发现自己所遇的书坊主并不是这人这般的声音,不知是之前面见之人是他人代之,还是此刻书坊主才用回了自己的声音。 沈蒹霜略显不客气地回道:“书坊主言重了,我不过一小女子,何需得见您这上京内赫赫有名之人,只盼取走彩头,这便离去。” “哦?沈小姐不怪罪那便是最好…” 男子似是根本没听出沈蒹霜言语的讽刺,话头一转:“那不知沈小姐在鄙人的中等彩头之中看中了哪一样?我这《晚晴散曲谱》可是离朝第一乐伶所创,沈小姐习得了后,必将在世家中大放异彩啊。” 屏风后男子似是格外得意于自己的曲谱,一副世间女子都会为其趋之若鹜一般的语气。 “那这彩头不是解得题者自选便可吗?书坊主怎的一副要为我指定的样子呢?” 沈蒹霜并不知道什么《晚晴散》,但离朝她还是知晓的。 离朝是千年前便灭亡的古国,但传闻其国内子民皆擅歌舞词曲,凭着残垣断壁上的壁画,便能窥见出当时其朝内舞姬们献舞时的曼妙身姿,仅仅是看上几眼,也会深陷其中。 离朝所创的曲谱、舞谱无不精妙绝伦,时至如今,仍有人花费大精力去寻那离朝流传下来的种种孤本。 可沈蒹霜对这并无兴趣,六艺之中曲本就并非自己所长,得了这绝世曲谱也是暴殄天物,还是留给真正能将其精髓重现世间之人吧。 况且她此回本就只为了那《韦家字帖》才参与这字谜竞技,对书坊主不耐的心情更胜几分。 “哈哈,沈小姐倒是直率之人,鄙人自不会指定,不知沈小姐所需之物为何呢?” 男子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似本身就是性子极好的。 “烦请书坊主赠我《韦家字帖》,小女只需此物。” 沈蒹霜压住心中烦闷,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毕竟对此人并不了解,并无必要与其交恶,反而若是能交好才是良策。 “《韦家字帖》…这本名不见经传之物,沈小姐为何需要?” 书坊主语气明显并无意外,但问出的问题却是表露不知此字帖的特别之处,这令沈蒹霜心中又生反感,可面上不显,依旧端的一副如刚才般温婉姿态。 “此乃家母所寻之物,今日得知在贵坊内,喜不自胜,望书坊主成全小女一片的拳拳之心。” 沈蒹霜虽知道书坊主看不到自己的面容,但依旧配合的红了眼眶,语调中都有几分的悲凄味道。 “此字帖与沈小姐还有如此渊源啊,那鄙人寻得此物还算是美事一桩呢。” 书坊主语气也有了几分兴奋的意味,一副为沈蒹霜开心的模样,而其中的真心与否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沈蒹霜不愿在与其虚以委蛇,于是急忙开口:“那边不过多打扰书坊主了,小女拿了字帖后这就离开。” 可书坊主却一时没了声音,沈蒹霜知道他并未离去,因为屋内空间不大,并未有何通道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自己视线。 “沈小姐相信梦吗?” 良久,沈蒹霜也并未催促,既然此间主人此刻不与她言语,那她便等在一旁即可。 可没想到沈蒹霜听到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梦啊,小女也是信的,此刻能解得这千古十绝,小女便觉如梦一般。” 沈蒹霜同样回答的模棱两可,让人摸不到头绪。 “哦,那是否愿听鄙人一段梦境。” 男子屏风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一阵春风就要迎面袭来。 “鄙人从前梦到过一座猴山,猴王是整座山里最勇猛的公猴,战胜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后,与仰慕它的母猴们生了五只小公猴。雄猴王老当益壮,虽渐渐年迈却也依旧威风,他的五个猴儿子也日渐成长,每只都能独当一面。” “然而,这座猴山是需要后继有人的,猴王决定来场比赛,让每个猴儿子都带一只队伍,最终赢得比赛之人继承猴山。五只猴儿子都竭尽全力,暗地里明争暗斗自不在话下。老五运气最好,遇到了一只小白蛇,聪颖美丽,它帮白蛇寻来了最需要的仙草,而老五最终也在她的帮助下赢得了比赛。” “沈小姐觉得老五最后被选为继承者了吗?” 书坊主故事讲到一半,语气有些惆怅,突然问向了沈蒹霜。 沈蒹霜觉得这个梦并不是在讲猴山,内心隐约有种猜测。 “或许吧…只要白蛇没有变心。” 沈蒹霜犹豫后回道。 “沈小姐果然聪明绝顶,只不过猜中了一半,这白蛇本就是老大选中派来的,而她的心从来也没有在老五身上。” “最终老五被老大与白蛇设计丢了性命,连生养自己的母猴都没能守护住…” 房间里一阵沉默,男子似是陷入了沉思,而沈蒹霜却在思索:这个内含深意的梦他为何要讲与她听。 “《韦家字帖》这就给沈小姐送上。” 书坊主声音恢复了刚才的样子,可又似是不一样了。 第30章 真实对真实 上一世,昏暗的‘羽蒹阁’地牢中,沈蒹霜时而呐喊,时而哭泣,但大部分时间她不是陷入沉默,就是在与自己对话。 除了钱三每日固定前来逼问,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中,沈蒹霜似是能看到自己漂浮的灵魂。 这灵魂与她交谈,两人倾诉着这一世受的苦难;也会如同皮影戏一般,将过往的画面在彼此眼前重演。 沈蒹霜一次次在儿时的幸福画面里流泪,也一次次深陷痛苦之中,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前尘过往,事无巨细的重演后,她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也知道了自己的诸多错漏,后悔与悔恨交织,比起身体的痛,心里的痛才是让她能坚守最后那一丝理智的原因。 可在万千遍的思虑中,她仍有许多无法拼凑的疑云,就像是远处观山,因着未曾见其全貌,所以百思不得其解。 譬如,沈葭曦如何能破‘十绝字谜’? 譬如,爱慕司羽的沈葭曦为何嫁与郑卿朝? 又譬如,李嘉芝如何得知母亲儿时秘辛...... 一桩桩一件件,似是镜中花水中月,自己只能触摸到虚幻的表面,却在上一世,错过了得知真实的机会。 那地牢中的黑暗中,常常回荡着沈蒹霜绝望地质问声,无人回应、无人在乎,而面前的灵魂也是缄口不言,直到一团血雾彻底掩没了她们..... 竹屋外雨势似乎缓和了许多,刚才瓢泼的大雨转换为绵绵的细雨,温柔的洒所在周围,沙沙的声响如同风吹海边一般抚慰着人心。 屋内的沈蒹霜没有想到,今日因着这一世参与了这字谜竞技,竟意外地解答了前世一直不得其解的困惑之一。 沈葭曦前世定是在此处参与了此间坊主的竞技,夺得彩头后令其看中,给予了她与净安雅士的一段师徒缘。 因此沈葭曦日后能名声大噪定也少不了此人的背后推波助澜,两人之间是利益关系或存着其他感情,自己便不得知了。 但刚才听了书坊主的梦,沈蒹霜对他的身份已有了几分猜测。 燕国当朝皇帝:‘兴皇’祝岷便有五位皇子,皆是骁勇善战、英勇无双,在朝内几乎平分秋色,各自的拥护者均不在少数,可想而知他们之间的明枪暗箭该是如何的激烈。 而这书坊主既然同为重生之人,那他刚才梦中所言被设计陷害致死的老五,岂不是…… 沈蒹霜思及此处,双目瞳孔震动,直勾勾地望着屏风,几乎要将其看穿。 这间墨香书坊的主人竟然是燕国内声名显赫的五皇子:祝渊! 难怪此书坊有着如此丰富的藏品与学子们的科考卷宗,今日还放言可许诺实现别人心中所求,的确也只有燕国最尊贵的皇子能有此等能力与魄力了。 当沈蒹霜仍在震惊之时,更令她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慢慢地一个男子身影从屏风后走出,只见他身着青丝长袍,衣衫上隐约可见是用上等的银丝绣着蟠龙图案,走动之时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而那披着的黑色大氅虽看不出为何材质,但看上一眼便知道定是华贵无比。 男子剑眉星目,肤若凝脂,气度温文尔雅。虽尚未及冠,但给人一种超越其年龄的沉稳之感。 而他此刻眼神清澈透明,不带一丝杂质的盯着沈蒹霜。 沈蒹霜前世并未曾见过祝渊,其实其余皇子也未曾得见过。只因她从不是皇室看重过之人。 她那时在及笄礼之后没多久,便被李嘉芝设计‘流连’青楼,于是她与男伶有着不寻常关系的传闻便传遍上京,哪怕自己父亲功绩显赫,太子太师府也亦然退了婚。 从此皇宫内的各类宴席上也就失了她的身影。 但祝渊的盛名沈蒹霜却是也听闻了不少,他生母乃是四妃之一的淑妃,但淑妃生下他后,在其三岁之时便离世了,自此祝渊被养在了无子嗣的瑜妃名下。 这祝渊自小便聪慧过人,每每太师在皇子间进行文才武略比试时,他都能名列前茅,惹得祝岷对其大为称赞。 长大些后,五位皇子皆被祝岷派遣,或是征战敌国,或是平息战乱,祝渊每每凭借高明的战略计谋,鲜少有败绩,因此在燕国内几乎家喻户晓我国有一位如此智慧的皇子,被百姓称作当世智多星。 可听闻他身子一直畏寒,今日得见倒是真的如传闻一般,虽雨季略有凉寒,但夏日炎炎下祝渊却身披大氅。 “小女镇国将军府沈蒹霜,拜见五皇子殿下。” 沈蒹霜忙从惊愕中缓过神来,立刻跪下,冲着祝渊盈盈一拜。 “我竟从未想过沈大小姐竟如此聪慧,看来是之前对你的了解甚是肤浅了啊。” 祝渊声音内带着几分笑意,一双有神的眼睛依旧在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沈大小姐,快快起身吧,在此你就依旧当我为书坊主便可。” 祝渊语气随和,可沈蒹霜却不敢真的听之信之,缓缓起身,再次冲着祝渊行了万福礼,端得是仪态优雅、礼数周全,让祝渊也是眼中一亮。 “小女此前不知五皇子便是书坊主,言语多有冒犯,烦请殿下宽恕。” 沈蒹霜言语谦卑,眼眶红红的,似是真的怕极了祝渊。 可祝渊如此聪颖之人,他能看出面前女子哪有几分惧意,能如此快速猜出他的身份,然后迅速冷静地与自己交谈,复又恰当的示弱,此女还是这么有趣。 “沈大小姐放心,不知者无罪,何况我并未因你动怒过,无须如此。” 祝渊也挂上一副安慰模样,配合着沈蒹霜的‘表演’。 “谢殿下,如若殿下无其他吩咐,时候不早了,小女该当离去了。” 沈蒹霜在知晓祝渊是重生之人后,心里顿感有着不小的压力,以自己的能力是没有机会与之抗衡的,因此在未有任何对策之前,还是减少接触为好。 “沈小姐,这本字帖请收好。” 祝渊从怀中掏出一本字帖,递给沈蒹霜,待她看清上面字迹,确实是自己今日所寻《韦家字帖》。 沈蒹霜心中一喜,立刻开口道:“感谢五皇子赠书,小女万分感激。” “既然沈小姐如此感激,那不如再应了我一要求吧。” 祝渊将字帖给予沈蒹霜后,移步来到桌案前,倒了两杯茶,自己饮了一口,又示意沈蒹霜就座。 沈蒹霜自是想立刻离开的,可若没祝渊应允自己怎能全身而退,于是忍下脑中慌乱的思绪,面带羞涩的来到祝渊面前坐下。 祝渊忍着心中的笑意:“沈大小姐不问一下我的要求为何吗?” “殿下既然赠书于小女,小女自是竭尽全力帮助殿下。可奈何我学识浅薄,怕误了殿下嘱托,再者日后也担心别人谣传殿下挟恩图报,污了殿下名声,这才一时惶恐,不知该如何张口,殿下赎罪。” 沈蒹霜再次露出不安的表情,说到最后声音更小了几分。 祝渊放下茶杯,看着面前女子垂下的头,能看清她洁白的脖颈似玉石般细腻,一头乌黑头发沾染了些许雨水,反而更显娇俏。 他良久未回话,沈蒹霜疑惑抬头,就对上了祝渊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双眸,眸内满是探究。 祝渊对上沈蒹霜的目光,也不躲闪,直勾勾的看着她,道:“沈小姐能答对我十绝字谜,还能算是学识浅薄?沈小姐可莫要妄自菲薄。” 沈蒹霜听到他言及此事,立刻心中一动:“不敢欺瞒五殿下,这十题乃为幼时得见表姐,也就是太保府的宋二小姐,与她游戏时告知小女的,因着着实是不凡,所以才用心记了下来,却也因着年岁已久,也只堪堪想起了七道。” 话毕,沈蒹霜一副可惜的模样,少女特有的小脾气一览无遗,倒是显得难得有几分童趣。 这自是沈蒹霜所谋算的后手,用自己的故事再次落实宋菡清所言非虚,三人成虎,自己从旁印证之下,怕是能更护得宋菡清几分。 “哦?我还以为是沈小姐划花了宣纸,才使得你没得头奖,还为你可惜了一阵。” “殿下过誉了,也是小女运气极佳,才有幸得见殿下。” 沈蒹霜更加谦和地低下了头,似是十分的难为情。 祝渊此刻很享受女子的“惺惺作态”,他知晓女子为何如此的原因,因此更觉有趣。 许久没遇到如此聪慧的对象倒让他更觉欣赏,因为如若身份对调,自己或许也会与她作出一般的反应。 “沈大小姐,如若我要求你进入学府,然后争得四国游学的名额,你可敢应?” 祝渊玩味地看着面前女子,她的身子明显一怔,复又短暂的陷入了沉思。 沈蒹霜知晓或是前世沈葭曦的一切都有祝渊的助力,而沈葭曦最终背叛了他。 她不知此时祝渊对她提出这等要求能有几分真心,经历过背叛的他还会对自己的棋子有多少信任? 可她必须答应,因为这与她自己的目标不谋而合,可谁利用谁,在最终结局之前可无法分说呢! “小女虽愿意,可也怕让殿下失望。” 沈蒹霜思索再三,露出羞愧的眼神,略显慌张地看向祝渊。 祝渊望着沈蒹霜似是要把他当作郑卿朝那般‘戏弄’,心里也不恼,反而更加信任的眼神看向她。 “沈小姐都来寻了这《韦氏字帖》,我看也是有所运气的,我就喜欢跟运气极佳之人为伍,谁不想做天选之子啊,你说是不是啊,沈小姐?” 祝渊刻意面露相信,但言语却是点拨着她,嘴角都翘了起来。 沈蒹霜心中略微慌乱,但面上不显,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却未答话,然后饮了面前的茶。 “既然沈小姐答应了我的请求,那就不再多留小姐了,日后自有再见的机会。” 祝渊终于松口放她离去,沈蒹霜脸上露出一阵轻松的表情,仿佛刚才都是在强撑着与祝渊说话。 邱掌事这时也进了门,将桌上的《韦家字帖》放入准备好的木盒中。 沈蒹霜再次施礼后,便随着邱掌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外面风雨骤停,夕阳西下,斜晖洒落在林间雨滴上,似点点星辰,雨后空气清新,沈蒹霜这才仿佛能喘得一口气来。 上了马车的沈蒹霜哪有刚才那般面容温婉,她的眼中满是愤怒,攥起的双手已经因用力过度而不断地颤抖起来,周身散发的都是难以抑制的怒气,原本清明的双眼已是布满了血丝。 第31章 误会 墨香书坊内,祝渊在窗前看着外面雨后的竹林,风卷水雾,而他的背影挺拔,双手抱在胸前,陷入了沉思中。 身后,一直陪在他身旁的黑衫侍卫面上挂着不悦,似是有话不吐不快。 不知过了多久,雨后潮湿的空气把祝渊的眉宇都染上了一层雾气,他这才觉得有些凉了,转身准备离开,就看到了身后侍卫黑漆漆的脸庞。 “重山,你怎么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的我心情都不好了。” “殿下恕罪,可…” 被唤作重山的男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后面的话又不再张口了。 祝渊回到桌案,刚坐下,重山立马倒了一杯茶,可看着他铁青的表情,祝渊没忍住揉了揉眉心。 “到底怎么了?我可不想再问第三遍,别逼我让你去喂‘雪绒’。” 重山想起那只展翅三丈,浑身漆黑,爪子锋利可食巨蟒的雪雕就不寒而栗,赶忙回道:“殿下我就看你对沈蒹霜那般好,可那人不识好歹,满口谎言,把您当傻子戏耍…” 后面的话重山没有继续,毕竟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这些话也是一直在贬低自家殿下。 而祝渊听完重山的话,也没有恼怒,反而不在乎地说:“总之我的目的达到了,看着她在我面前收起利爪,装作一只温顺的猫儿,也蛮有趣的…” 重山看着面前殿下的好脾气,也只觉一阵无奈,从前五殿下哪里有这么好的性子,真是大病一场转了性啊。 “可您为何就只与她见了面啊?既然今日选出的学子都有四位,明后二日或许还会有,您怎就单单见了她这谎话连篇之人。” 重山对沈蒹霜十分的不满,气愤她欺骗自家殿下。 似他家殿下这般聪颖,而且气度不凡,更有雄韬伟略的人中龙凤,她不尊敬就罢了,还一副避而远之的模样,真是没教养的小女子。 祝渊可不知道重山在心中已经将沈蒹霜咒骂的体无完肤了,他似是回忆起了刚才与沈蒹霜交谈的场面,嘴角微微上扬,道:“因为我对她好奇。” 重山没好气地说:“就她胆子大,敢做两份答卷,还帮宋菡清求来了殿下的应允,真以为我家殿下是傻瓜吗!” 祝渊顿时表情一冷,语气中哪有刚才的平易近人:“你是在说我蠢笨,所以没拆穿他?” 重山似是看到曾经杀伐决断、御下无情的五殿下又回来了,赶忙跪下,求饶道:“属下知罪,不是这个意…” 可重山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祝渊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傻重山,我不是说过不会再凶你了,可你怎么还每次都上当。” 重山抬头看到祝渊的确没有丝毫愠怒,心下一松,起身道:“殿下!卑职在跟您讲正经的,沈蒹霜在卑职看来不堪大用。” 祝渊自是知道沈蒹霜在考场中的一举一动的,本来这次竞技就是为了找出重生之人,所以谁能答出这日后才现世的‘千古十绝’谁便是自己所寻之人。 宋菡清的故事虽寥寥几句却也是足够令人信服,毕竟太保府内的宝物足以媲美任何一位皇子的私库了。 再加上后来沈蒹霜的佐证,若是自己没有前手,怕是也会一时无法分辨。 可沈蒹霜不知道的是他们所有人的答卷既相同却又不同。 每人虽都是‘千古十绝’的问题,可所有人题目的顺序并不相同。 沈蒹霜并未料到他们的答卷是有不同之处的,自以为完美的骗过了祝渊,可没料到依旧是祝渊陪她玩的一场戏。 两人谁戏耍了谁,还真是一门学问,也不能怪重山想不明白,实在他自小军营内长大,不懂这里面的曲绕,只能在一旁气的直跺脚。 “这沈蒹霜只会更多的惊喜,如此有趣之人,如此与我相似之人…” 祝渊手指轻敲桌案,脸上对沈蒹霜的赞赏之色格外明显,重山只能看向别处,怕自己又压抑不住冲动,要与殿下继续分辩一番。 谁夸沈蒹霜,他重山第一个不服气,五殿下都不行! …… 诗环看着马车里自家小姐愤怒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她从未见过小姐有过如此的情绪,这跟在府内被李嘉芝与沈葭曦设计后,沈蒹霜出现过的生气、悲愤、伤心等都不同,这是一种令人感到窒息且无力的愤怒。 诗环看到沈蒹霜眼中血丝愈发多了,担心的开口道:“小姐,那是房主欺负你了吗?” 沈蒹霜从情绪中抽离,才发现自己刚才由于怒火攻心,此刻双眼竟瞪的有些隐隐作痛。 “没有…是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沈蒹霜没有直面回答诗环,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诗环看着小姐似乎的确缓和了一些,连忙靠过去替沈蒹霜揉捏着额头,试图帮她放松下。 “小姐,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就看着明天,” 诗环似是找到了一个好的事情宽慰沈蒹霜,开心地道:“小姐,你看今日您就中了唯一一个中等彩头,这消息传回府指不定那对母子得气红了眼。” 沈蒹霜也是知道府内李氏母女做派的,她们虽然心里再厌恶自己,面上也得一副讨好她的虚伪模样。 可思及沈葭曦,沈蒹霜心里的愤怒再次翻涌。 前世祝渊将沈葭曦推到上京才女之首的位置,看她乘风飞到自己无法匹及的地方,却任她折辱、设计自己。 在听到祝渊的梦中事后,她就知道了祝渊所说给予白蛇的''仙草''便是这撬开净安雅士师徒情的《韦家字帖》。 虽她并不知道最后祝渊如何死于了沈葭曦与太子之手,可没有这祝渊的推波助澜,前世的自己定不会那般的任李氏母女似羔羊般宰割。 自己现在答应了祝渊要求,一是因的他所求之事正是自己定要实现之事。 其二,祝渊既然是重生归来之人,今日他设下这字谜竞技且要求必须是上三品世家之子女,怕也是因为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竞争四国游学名额。 他定是在如前世一般,创一支自己的队伍来赢得所有人都不知晓的王位之争。 可他为何将自己身份告知自己,还讲了那么一个莫名的梦。 难道她看破了自己与宋菡清的谎言? “小环,快把书坊的木盒给我。” 沈蒹霜突然发现自己把祝渊想的过于简单了。 诗环一脸茫然的将一旁木盒递给沈蒹霜,然后见到自家小姐慌乱地开启木盒,然后四处翻找着。 诗环不解,一脸紧张道: “小姐,怎么了?字帖丢是假的吗?” 而沈蒹霜在把木盒底部绸布撕掉后,看到了一柄外形奇特、极其扁平又锋利的刀刃,一张字条附在上面。 沈蒹霜抖动着手拿起字条,然后眼前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 “宫内工匠最常用的分割书页之工具,沈小姐笑纳。” 第32章 平等关系 沈蒹霜都不知是如何回府的,只感觉自己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在诗环的搀扶下走回了灼泽苑内,又任凭诗环解了自己的衣衫,与一众小丫鬟们伺候自己沐浴。 她全程闭口不发一言,或是诗环提前都吩咐好了,其余的人都彼此眼神交流,眼中都是困惑、担忧的神色。 沈蒹霜脑中依旧非常混乱,她将书坊内发生的事情一遍遍思虑,可依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暴露的。 若不是天色已晚,她恨不得这就下帖子,要去太保府与宋菡清见上一面。 此刻的屋内,沈蒹霜无力的靠在躺椅上,身后的诗环用帕子帮她擦拭着披肩长发,屋内安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小姐,您那本字帖很厉害吗?为什么我观其他世家少爷、小姐们都没有听过的模样。” 诗环实在是没忍住,张了口,这一路可把她憋坏了。 本来对于今日所有发生之事她都充满着好奇与疑惑,可归途时,沈蒹霜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便就只顾着担心了,哪还能问东问西让自家小姐心烦。 沈蒹霜听到诗环的问题,暂时从沉重的思虑中脱离,道:“字帖本身没什么价值,可却可以用它换一份重要的东西。” 诗环听到自家小姐开口了,心下也轻松了不少,继续问:“那书坊主怎么不自己去换?难道他也不知晓?” 沈蒹霜听到诗环如此言语,脑中突然想通了一些:祝渊定是知晓《韦家字帖》正是净安雅士苦寻之物,毕竟前世是他赠予了沈葭曦。 而自己从一进入书坊内,便托邱掌事寻此字帖,或许就已经曝露。 虽前世世人并不了解沈葭曦如何寻得的卫瓘真迹,但祝渊却是心知肚明。 因此才将这字帖列为中等彩头,就是为了再选一人成为他的‘得力干将’,然后赠予她一份师徒情后,帮自己赢得皇子间的竞争游戏。 只不过,这一世定不会再是沈葭曦了。 而自己的冒然出现且指明要此字帖,定是被他猜出自己重生秘密的导火索。 沈蒹霜感觉已经摸到了一些头绪,脑中也不再那么复杂了,她回头看向诗环,道:“小环,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诗环听到自家小姐突如其来的表白,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羞涩笑道:“哎呀,小姐,能跟着您这么好的主子,这是奴婢最大的福报。” 沈蒹霜笑了笑,然后又躺下,闻着诗环给自己头发上涂抹着的淡淡山茶花油的香气,复又想起今日墨香书坊里的‘兰烟香’。 怪不得墨香书坊能用的了这等名贵之物,德瑜皇贵妃从瑜妃晋升为皇贵妃,还被赐封号为‘德’,里面大半都是凭着她养育了五皇子。 得知书坊主乃是祝渊,那么他用‘兰烟香’来防范世家之间泄露题目也是情理之中了,因为也只有他能有如此强的能力。 沈蒹霜此刻心中生出一个邪恶念头,要不要明日刻意派同样沾染了香气的诗环去与沈葭曦待上片刻,让她根本参与不了这竞技。 可随即就打消了这个想法,祝渊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沈葭曦成为他之人,那么沈葭曦就算去了也是徒劳的,没得必要让自己染一身腥。 沈蒹霜头脑越想越清明,既然自己注定会结交净安雅士,且因字帖一事也被祝渊看破,这几件事都已让自己曝露,也注定与祝渊产生了纠缠。 双方都知晓对方重生的秘密,那就意味着两人都站在了同等的位置,虽自己身份远比不上祝渊的尊贵,但此刻他却是需要自己的。 心中略略松快了一些,沈蒹霜此刻在诗环的贴心服侍下躺会了床榻,看着诗环剪了灯芯便去了一旁偏房。 看着雨后格外清澈的天空,皎洁的月也似被白日的暴雨冲刷了几分,明亮的月光照入屋内,沈蒹霜彻底放松了下来。 今日发生之事良多,虽大多都在意料之外,可皆是有惊无险。 郑卿朝的允诺、韦家字帖到手、结交了邓玉妆与刘政,虽彻底暴露了自己可守护住了宋菡清,不过桩桩件件自己是满足的。 至于祝渊…… 想到他白日与自己演戏的嘴脸,沈蒹霜冷哼一声,转身不再思索。 屋内呼吸声也渐渐平稳了起来。 “小姐,小姐!” 翌日,沈蒹霜还未醒来,便被院内诗环的叫声吵醒了。 昨日虽累了一天,沈蒹霜却没做什么梦,一夜安稳,倒是休息的不错。 诗环兴冲冲地跑进寝屋,放下手里端着的花瓣水,连忙拿起一杯温水来给起来的沈蒹霜漱口。 一边伺候着自家小姐,诗环一边便忍不住的念叨起来:“小姐,上京都传遍了那书坊的字谜竞技,有的世家之间都开始传递消息,也不知那书坊到底什么通天本事,难道还能阻止的了他们全部的互通有无?” 沈蒹霜看着诗环困惑的小脸,觉得无比可爱,笑道:“那书坊主用了一种香料,昨日所有在屋内沾染过香气之人再接触旁的,都会被书坊识出,哪怕是丁点儿都不行。” 诗环拧干浸了花瓣水的帕子,小心地替沈蒹霜洁面,惊讶地感叹道:“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小姐你真厉害!” 沈蒹霜笑笑,思索着定是有不少彼此交好的世家已经开始暗自谋划:将题目传递后,今日自己府内少爷、小姐再去,得了彩头两家再商量如何瓜分。 可这‘千古十绝’怎能是一两日内就可解出的?非七巧玲珑之人,怕是连一丝关窍都发现不了。 其次,这世家之人都太小瞧那‘兰烟香’了,此香对身体无害,但沾染分毫却可令其无所遁形,怕是不少世家这下要折在了自己的小聪明里。 “小姐,我今日定要给您梳一个惊艳四座的发髻,您是唯一一个中等彩头,现下上京都已知晓,可得让他们知道我家小姐不仅聪明无双,连容貌也是一等一的。” 诗环巧手在沈蒹霜发丝上飞舞,珍珠发钗、银质鎏金簪子、群蝶金丝步摇…她首饰盒的所有首饰几乎都被诗环拿起来在她头上各种比量着。 沈蒹霜自是安稳地坐着,可又有些担心起来:“我之上还有表姐呢?只是不知表姐如今处境如何了......” 可诗环心情明显比她好很多,然后开口道:“外面还不知是宋小姐夺了头奖呢,或许是等到最后一日再公布吧。” 沈蒹霜听了后略略疑惑,却也不知这祝渊为何如此安排。 诗环一番忙碌下,今日给她梳了一个只有重要节日才梳的高云髻,露出了自己洁白修长的脖颈,配上诗环今日给她穿的烟云纱远黛色罗裙,真真是周身贵气且气质不俗。 “小姐,你真美!” 诗环看着沈蒹霜被自己装扮的如此婀娜,似是比院中刚开放的芍药花还要娇艳,心里可美极了。 沈蒹霜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也是一阵感慨。 上一世的她,每每都是自己拿主意装扮,偏爱金子、玳瑁这样华贵的首饰,不喜盘发,因的就是周遭人总说她性子跳脱、毫无温婉气息。 不恰当的打扮,将自己容貌的优势都遮盖了。 她看着用心为自己收拾一番的诗环,真心地说道:“谢谢你,小环。” 诗环骄傲地翘起小嘴,帮小姐整理着衣裙,回道:“小姐,您老跟奴婢这么客气,奴婢就喜欢把您打扮的美美的,让她们知道,别总看低了我家小姐。” 沈蒹霜就喜欢诗环这般在她面前肆意地小模样,也打趣道:“可惜你的好手艺了,今日咱们并不出府,倒是白费了你的心思,没法让我在众人面前夸夸你。” 诗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小姐,那今日便让咱府的人欣赏您的美貌吧。” 其实今日沈蒹霜本欲出府去寻宋菡清,但却刚才听到诗环后今日便只能作罢,思索着该如何让诗环替自己送去拜帖。 “对了!” 诗环突然似是猛地想到什么,喜笑颜开地说道:“小姐,不若我去会会二小姐吧,毕竟我身上也染上了不少香气,让那二小姐一丝机会都无。” 诗环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冲去清涟苑。 沈蒹霜看着诗环同仇敌忾的表情,温柔地拉起她的手,道:“没事的,小环,由得她去。没必要做这么明显的事情,况且她答不出的。” 诗环听着沈蒹霜的话,也冷静了下来,的确自己去接触了沈葭曦,而她无法参与竞赛的话定会来找自己麻烦。 届时可不就又连累自家小姐了吗? 诗环吓得一阵后怕,幸好没有冲动,而且正如小姐所言,那沈葭曦哪有我们小姐如此聪慧。 沈蒹霜在诗环的陪伴下,缓步走向膳厅,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去会会李氏母女,看两人将如何应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第33章 栽赃(一) 早一些清晨时的端华苑中,李嘉芝闭目靠坐在榻上,周围两个丫鬟正小心地伺候着。 大丫鬟柳絮正拿着浸过牛乳的丝缎帮她敷脸,小丫鬟夏莲则用玫瑰瓣捣成的花浆给她染着指甲,如此养护,几乎日日不间断,才使得李嘉芝虽已年过三十,却依旧肌肤细腻,宛若艳丽盛开的花朵。 “夫人,夫人…” 随着一个年迈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安嬷嬷挪着急促的脚步进入了屋内。 李嘉芝并未有何动作,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微睁开眼睛,看向跑的满头大汗地安嬷嬷道:“嬷嬷,你这般岁数了,怎还能这样急躁,快先去饮杯茶再来回话。” 李嘉芝言语似乎是充满了关切,可安嬷嬷却心里咯噔一下,这主子最是厌恶下人喜形于色,常常教导着要端华苑的下人们行事稳重。 安嬷嬷赶忙用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平稳多了:“夫人,刚刚门外小厮传来消息,说上京内此刻都在言论墨香书坊举办的一字谜竞技。” 李嘉芝看到安嬷嬷情绪前后的变化,心里满意了几分,摆了摆手让柳絮跟夏莲退下,自己则走到了水盆边准备洗净手上的花汁。 安嬷嬷眼疾手快地走上前,让李嘉芝坐下,自己拧了帕子仔细的帮她擦拭着。 李嘉芝望着自己嫩红的指甲,问道:“这字谜竞技怎么了?难不成有什么特别的。” 安嬷嬷一边细心侍奉着,一边答:“据小厮打听的内容,这书坊昨日突然举办这竞技,连开三日,需申时前到达书坊,且必须是上三品家的世家子女才可参加。” 李嘉芝听到这里,也是猛地蹙起了眉,眼神里透露着不解神色。 安嬷嬷见她并未开口询问,便继续道:“而且书坊这次彩头十分不凡,据说每一样都是传世之作,更令人震惊的是若得了头等,那间书坊的主人还会应允他一件事。” 安嬷嬷还未思量好如何把刚刚听到令自己无比震惊之事告诉李嘉芝,于是只能捡着她问的回答。 听到安嬷嬷的回答,李嘉芝明显兴趣多了几分:“昨日参加竞技之人是否有与咱们府相熟之人?若是能得知竞技题目,曦儿今日前去定会得了头奖。” 安嬷嬷听到这里面上虽不显,可身上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思索再三,连忙跪了下去:“回夫人,昨日灼泽苑的那位去参加了竞技,据说…据说还得了中等彩头…” 安嬷嬷声音愈发小了下去,内心忐忑不已,她也不明白一直蠢钝不堪、心思简单的大小姐怎地就去参加了那竞技,竟还得了彩头。 而且在她特意打听下了解,昨日参与的人可不少,但大多数都是败兴而归的,这大小姐的确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现在上京内对她的讨论也多了起来。 李嘉芝听到沈蒹霜解了字谜,还得了彩头,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安嬷嬷一脸惶恐的表情,她便知道这事不仅发生了,而且还在上京内传遍了。 李嘉芝压住心头的不安,问道:“那这题目你打听了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怎的让那蠢丫头都能解开了?” 听着李嘉芝略带不满的话语,安嬷嬷忙不迭地回答道:“夫人,听说那题目叫…叫什么‘千古十绝’,难度极高,连光禄大夫府的肖公子都是一题未对…” “光禄大夫肖畔池…那本就是个草包,只会死读书,早就听曦儿讲过了。” 李嘉芝脑中不断思索着安嬷嬷的话,继续呢喃着:“可这‘千古十绝’从未听闻过,这书坊主敢设下这等彩头,定是对题目有着十足的信心。” 安嬷嬷点头如捣蒜,立刻回道:“夫人英明,昨日算上那位,也就总共四位得了彩头。” 李嘉芝深呼一口气,然后吩咐道:“安嬷嬷,你现在立刻去光禄大夫府里,求见他们的主母麦夫人,她与我有几分交情,定不会不给我这几分薄面,你告知她若曦儿得中头奖,我府定有重礼酬谢。” 安嬷嬷得令后,立马起身,就要出门赶往光禄大夫府里。 可还没等出门,就差点跟冲进来的沈葭曦撞个满怀。 幸得安嬷嬷反应迅速,闪向了一旁,可沈葭曦根本没看差一点就要摔倒的安嬷嬷,一脸委屈地跑到李嘉芝面前,坐在椅子上就开始掉泪。 “母亲,那劳什子沈蒹霜解了什么破字谜,那美名都传到我耳边了,我可不敢出门了,学府的都得看我的笑话。” 沈葭曦抽抽嗒嗒的,似是已经看到一众人群里,几人讥笑她的目光。 “曦儿,谁敢讥讽于你?况且她都能得彩头,娘定会让你得个头等压她一头。” 李嘉芝拿出手帕,安抚着自家女儿,她最是见不得女儿因为差于沈蒹霜而受委屈,所以定要帮女儿将沈蒹霜踩于脚下。 沈葭曦听到母亲对她信心十足的话,也好受了许多:“娘,我从学府回来便要去那墨香书坊,可听说那字谜极其困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解出的…定是有猫腻!” 说完,沈葭曦一脸不忿,咬牙切齿似是能把沈蒹霜生吞活剥了。 李嘉芝紧握住女儿的手,宽慰道:“你且放心的去学府,娘亲这就让安嬷嬷去给你打听谜面后,咱们先看看究竟是什么难题。” 没想到沈葭曦听到自家母亲言语后,却一脸焦急地喊出口:“不能去!母亲,去不的啊。” 在李嘉芝疑惑的表情下,沈葭曦继续说道:“今早便有人早早地去了墨香书坊,可当即被赶了出来,也不知书坊是用了什么法子,那男子一触碰门口的宣纸,纸上便出现蓝紫色痕迹。” “他无法争辩,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去了光禄大夫府里偷打听过,据说很多人都去过了,这下他们都该失了资格了。” 沈葭曦将早上自己派人去书坊口后守着,然后得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地告诉了李嘉芝,然后就看着自己娘亲的脸明显一紧。 李嘉芝冷冷地看向刚才打听消息没有完全的安嬷嬷,被盯着的安嬷嬷也不顾腰间疼痛,立马吓得跪倒在地上:“老奴知错了,是老奴疏忽。” 李嘉芝看到年迈的安嬷嬷,心里最终也忍下了怒气,幸好没有出错让女儿失了这次竞技的机会,摆摆手示意安嬷嬷退下。 随即开口对女儿说:“刚才母亲也差点糊涂地让安嬷嬷去肖府打听,这样看来估计这肖家刻意为之,自己儿子失了彩头沦为笑话,竟要其余世家都没了机会,可真是歹毒心思啊。” 沈葭曦也自然想明白了这一点,眼中对肖畔池不屑更甚。 他素日在学府自称才学无双、六艺皆精,可谁人不知他其实都是面上功夫,虚有其名,根本无法深究。 还对自己多次表露过好感,每每看到他那模仿谦谦公子做派的样子,沈葭曦都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可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娇羞的样子让肖畔池更加心喜于她。 李嘉芝看看了时辰,似心中有了谋划:“女儿,你这便出门去找间客栈等着消息,待娘亲派人找来谜面后,你便直接去书坊参加那竞技。” 沈葭曦听到后,脸上仍有几分担忧:“母亲,这样行吗?怕不是会失了机会…” 李嘉芝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说道:“放心,母亲我定不让你出现半分错漏。你不要与任何外人接触,待想明白谜底后便直接去书坊。” 沈葭曦看到母亲拿定主意的样子,心里也安心了,想着一定要超过沈蒹霜便点点头带着自己的丫鬟速速出了府。 李嘉芝先是命人去学府给沈葭曦告了假,然后叫来了苑中所有丫鬟、小厮,仔仔细细地安排着他们各自的任务… 第34章 栽赃(二) 沈蒹霜与诗环来至膳厅时,发现平日里向来早早来到,指挥安排着一切的李嘉芝竟出奇的不在此处。 沈蒹霜心中立有猜测,可也不多言,坐下后便开始饮茶,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 待她饮完杯中的茶水,李嘉芝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下,脚步匆匆地来到了膳厅。 她看到沈蒹霜的时候,眼神明显一慌,可面上一切正常,换上一个抱歉的表情,冲沈蒹霜说道:“今日我头风发作,竟比霜儿来的还晚了几分,让霜儿看笑话了。” 沈蒹霜似是在打量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一般,不屑地看了李嘉芝一眼,继续饮茶,无视了她。 李嘉芝早上定是忙着为自己女儿筹谋去了,沈蒹霜这时候没心情拆破她的谎言,也不想陪她表演,浪费了这一壶刚沏好的茶水,便选择了无视。 李嘉芝面上讪讪,在一众丫鬟面前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接着忙着指挥厨房掌事婆子们布置早饭。 不一会儿,沈慎便迈着略显激动的步伐走进了膳厅,看到起身行礼的沈蒹霜后,脸上顿时布满了笑容。 沈慎落座后,豪饮了杯中茶,然后开口笑道:“哈哈,女儿,我一早便听到你昨日在墨香书坊的事情了,好样的,为父都不知你善解字谜。” 沈慎虽为武将,可毕竟在朝为官多年,与之交好的官员不在少数,一清早便有其他府的人派来小厮恭贺,顺道想要打探些消息。 可沈慎昨日根本也都不知女儿出过府,所以莫名的接受了一帮人的道贺,却依旧不解一个书坊小小字谜竞技为何引得众人如此兴师动众,竟然特意遣人来从自己口中打听些什么。 后他得知书坊所出彩头后也是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了此竞技为何能引起上京轰动一时。 “父亲过誉了,女儿不过小巧而已。” 沈蒹霜看着父亲面上的喜色,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骄傲,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沈慎看女儿并未过于自满,一副格外谦虚的态度,心里更加满意:“霜儿聪慧,为父一直都是知道的,自小你学什么便都快别人几分…” 看着沈慎对沈蒹霜此刻万分满意的表情,李嘉芝恨不得掀翻面前桌案。 她适时地打断了沈慎继续夸赞的话,也一副惊讶的表情说:“将军,您都没告诉我霜儿这个好消息,也是曦儿今早便早早学府用功了,不然肯定跟我一样为她长姐开心的。” 李嘉芝用欣喜的眼神看向沈慎,柔媚的眼睛里都是惊喜的光芒,保养得当的面容在此时露出恬静温婉的微笑,确实是男人们都会心动的美人模样。 沈慎听完李嘉芝之言,也是格外满意:“曦儿一直刻苦用功,也是为父的乖女儿,我沈慎真是得上天眷顾啊,哈哈!” 听到沈慎也夸奖了沈葭曦,李嘉芝才心里放心几分,如今她就是愈发不能容忍沈慎再将她们母女视作下等,仿佛永远比不上江氏母女俩。 沈蒹霜可不想看着李嘉芝此刻在父亲面前的做派,不然饭都要吃不下了,于是也开口道:“姨娘,妹妹原来是上学府了,刚才我还在担心她待会儿会过来,这下倒可放心些了。” 随后,她一脸忧色地看向沈慎,继续道:“父亲,今日您可也离其他世家远一些,省的遭了埋怨。” 沈慎不解的看向沈蒹霜,连手上的筷子都放下了:“乖女儿,这是为何啊?怎么一副需要离你们去参加竞技的远远的样子?” 沈蒹霜‘噗呲’一声笑出声,然后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父亲大人真聪明!那书坊掌事在我们离开之时,严明其主人用了某种方法,能知晓谁与我们接触了,而所有接触之人会被视作企图提前得知谜面,便会剥夺其参与资格。” 说到这,她刻意看向李嘉芝:“姨娘,妹妹真是运气好,我早早就派人去了她的院子,怕她不知晓再与我有了接触,不过听人回禀说妹妹去了你苑后就出了府,真是刻苦啊。” 李嘉芝听明白沈蒹霜言语的讥讽,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神色:“竟有此事,霜儿有心了,你妹妹的确好学…” “哎呀!” 沈蒹霜似是突然着急起来,帮忙对面前二人说道:“父亲,姨娘,妹妹去了学府岂不是会接触到其他昨日的上京世家子女们?那妹妹可平白失了资格了…昨日我听到彩头里有本曲谱倒是很符合妹妹的…” 沈蒹霜一脸担忧,沈慎也有些担心起来,立刻就要唤门外的随从进来。 李嘉芝哪能让沈慎去寻,立刻开口:“将军,刚刚曦儿出门便说时辰早要去城中采购些书籍,或是还未到学府,您一会就去上朝了,我派柳絮去寻曦儿吧。” 沈慎看着李嘉芝脸上莫名的表情,心里虽然有了一丝怀疑,但也是忍下不表,随即点了点头。 三人这才开始用早饭,期间沈慎不停地给沈蒹霜夹菜,她面前的碗碟都要装不下了。 父女俩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可李嘉芝可是食不知味了。 待沈慎吃好,到时辰便在随从的跟随下出府了,膳厅里只留下沈蒹霜在诗环的服侍下悠悠地漱口,而李嘉芝心里却憋着一股火。 “咦?姨娘,怎么还在这看着我?是想知道书坊题面吗?” 沈蒹霜从刚才吃饭起就把李嘉芝当作了透明人,这时仿佛刚看到她一般,刻意刺激她。 李嘉芝攥住桌下颤抖的手,声音略冷的开口:“霜儿,仿佛一夜长大了不少,我都有些看不懂你了。” 沈蒹霜缓缓起身,诗环也立刻来到小姐身后,准备随她回去。 沈蒹霜就如此直勾勾地看着李嘉芝几秒后,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笑道:“不知姨娘在说什么,既然不需要我告诉你谜面,那我就回了,反正你也没法告知妹妹。” 话毕,沈蒹霜便走出了膳厅,脸上立刻露出冷静的神色,哪还有刚才那般少女神态。 没走多远,两人便听到膳厅内李嘉芝愤恨地摔了茶碗的声音。 诗环敬佩地看着自家小姐,随后也有些担心地说:“小姐,你这般与李姨娘说话,不怕她再动更多坏心思?” 沈蒹霜有些无奈地说道:“此事也没办法,我得了中等彩头,在上京有如此反响,不若翌日便有人上门给父亲道贺,她怎可能再容我。” 然后她握了握诗环的手,谨慎地说道:“小环,这几日好好观察着端华苑动向,让你信得过的小厮也在外面多打听着,她这母女定会有什么后招等着我呢。” 沈蒹霜话毕,回头看向膳厅方向,正好遇到出来的李嘉芝。 两人眼神撞击在一起,似那日暴雨中的雷电,终要将一方湮灭才肯罢休。 第35章 栽赃(三) 端华苑内的小厮、丫鬟、婆子们今日可以算是跑断了腿,整个苑内只有夏莲一人陪着李嘉芝,其余人手都不在府内。 最为奇怪的是他们彼此都没‘见’着对方。 李嘉芝坐在屋内,手上绣着一个样面,她绣工不凡,这刺绣的图案似是鲜活了一样,花朵娇艳、鸟儿灵动,一切都在李嘉芝的掌控之内。 夏莲走神看了会外面空荡荡的院子,随后给李嘉芝倒了一杯茶,开口道:“夫人,喝杯茶歇歇眼睛吧。” 李嘉芝也抬头看了眼日头,放下绣样,端起茶盏慢慢饮着。 夏莲见李嘉芝此刻心情恢复了几分,心中也是不再那么忐忑了。 刚才膳厅里一直在外温婉模样的李嘉芝竟当众摔了茶盏,随后回苑后便让众人按计划行事,自己则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地刺绣。 夏莲壮着胆子说道:“夫人,您真是聪慧,能想出如此办法替小姐取得谜面,小莲真佩服您。” 李嘉芝眼神微斜睨了夏莲一眼,然后继续饮茶,并未说话。 夏莲也明白了主子是无心情与她搭话,便识趣地站在一旁不发语言了。 在得知无法与昨日参与竞技之人直接见面后,李嘉芝便心生一计,若是所见之人并非参与之人呢? 于是李嘉芝依旧让安嬷嬷前去肖府打听题目,肖府的麦夫人十分乐意接见其他府内派过来的人。 见到是镇国将军府李氏身旁的人,还特意唤来了肖畔池,让他亲自将死记下来誊抄的题面给了安嬷嬷。 安嬷嬷得了题面后,也看不懂其上内容,只是不敢停留迅速来到城东的一处茶摊。 将誊抄的题面装入小瓶,远远地滚到早在茶摊等候的小厮脚下后,她便快速去了上京城边将军府的庄子里等待了。 茶摊处的小厮是识字的,他快速的将安嬷嬷递给他题面再次抄录一份,再三比对确认并无遗漏后,将安嬷嬷那份撕毁,然后带着自己的这一份去到了茶摊附近的一间客栈。 客栈内柳絮早就开了两间相邻的厢房,柳絮于其中一间,而刚才那小厮则在客栈掌柜的引领下进了旁的一间。 两人并不见面,小厮于房内读出谜面,柳絮则在另一间内抄写,一柱香的时间,柳絮便写好了。 之后柳絮便将题目塞入竹筒密封好后,置入竹篮内,从窗子缓缓递给了早就守候在楼下的一名丫鬟手中。 如此这般,几乎端华苑的每一个丫鬟婆子,识字的、不识字的都传递了一次题面。 沈葭曦今日都等待在客栈内,书琴被送到庄子后,李嘉芝将身边的大丫鬟秋雨给了她。 “秋雨,怎么母亲还没将谜面送到这里来?” 一天之内,沈葭曦几乎无数次问着秋雨,秋雨被李嘉芝调教的很是得体,不仅不会厌烦,反而一直安抚着自家小姐。 “小姐,您再等等,夫人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否则若害了您失了资格,岂不是得不偿失。” 秋雨的劝说十分奏效,沈葭曦每每升起的不耐都会被暂时的压了下去。 “今日前去竞技的世家子弟们该有了结果,你快去打听一番。” 大约戌时,沈葭曦让秋雨出去跑了一趟,去上京城这两人最为热闹的墨香书房外打听消息。 每日来参与字谜竞技之人都会被书坊主安排马车专门送回府,书坊外来打探消息的并无法得见。 “掌柜的,今日可否有人中了彩?” 费力钻过人头攒动的人群,秋雨将一锭碎银递给书坊旁卖茶水的铺子掌柜。 掌柜的三十多岁模样,在这观热闹了一整天,不仅是茶水钱赚的盆满钵满,连打探消息钱都是好几个月铺子的收入了。 “哟,小姐,您可是问对了人了,小的在这看了一整天,真真是热闹极了!” 掌柜的收了钱,给秋雨倒了杯茶,无比热情地继续说道:“我给您说,今日可真是没几个能进去的,都被那书坊管事撵走了。” 秋雨没想到上京城内动歪心思的府邸会这么多,不由得感叹自家主子心思之细腻。 秋雨复又好奇问道:“那掌柜的,最后今日几人得了彩头?” 掌柜的嘿嘿一笑,神秘地道:“无人!” 秋雨愣在了原地,没想到今日竟无一人解了这字谜! 难道这''千古十绝''果真如此这般刁钻吗? 秋雨怀着忐忑地回到客栈,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跟自家小姐说,就对上了沈葭曦着急的目光。 “怎么样了,秋雨?又是谁家中了彩头?” 秋雨面露几分难色,回道:“小姐,今日竟无一人能够解对五题,所以…没有人得了彩头。” 沈葭曦原本以为定会有人如昨日一般破了字谜,虽心中嫉妒,但也会安慰几分,自己学识不输她们,自也能破之。 但此刻听到秋雨打探的消息,她瞬间如霜打了的茄子,自信心顿时少了一大半。 秋雨看到沈葭曦如此受挫模样,想到李嘉芝的叮嘱,于是赶忙打气道:“小姐,还有很多人是被赶了出去的,毕竟任谁都没想到这书坊查验竟如此严苛。” 然后想到夫人今日安排下,也是为了寻这谜面的,又开口解释:“不过,夫人已经将题目传递了十几人了,每个人互相都无接触,且有的还是用口述进行,定会相安无事的。” 沈葭曦自是知道母亲筹划的,心中对母亲的安排也十分有信心,可心里还是萦绕着一股惶惶不安的感觉,又开始焦急起来:“这题面怎还未到这里来。” 正在这时,''叩叩''两声敲门声响起,秋雨赶忙去开门,可门口并无其他人,只有一个装有纸张的花瓶立在屋外。 秋雨左顾右看一番后,将花瓶拿入屋内,开心地道:“小姐,来了,谜面来了!” 沈葭曦赶忙接过其内藏着的纸张,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起初她也不觉此十题如何,可越解越心焦,还没读到第十题,已觉自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如焚却寻不到出路。 她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纸张上,拿起毛笔,一遍遍在其上推演着。 秋雨默默地研墨,不敢发出一言,却只看到沈葭曦额头上汗水愈发多了起来。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一夜过去,沈葭曦一整夜未合眼,房间内被她用来写字的纸张都堆起了厚厚一摞,期间还让秋雨问店小二要了几次。 沈葭曦红着眼睛,面色苍白,眼底乌青,更明显的是她一脸挫败,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我解不开!为什么我破不了!” 沈葭曦犹如受了刺激一般,在房间里开始尖叫,面前的宣纸被她揉搓、撕毁,撒满了房间。 秋雨看着此刻略显疯癫的小姐,赶忙想起出门前李嘉芝把她单独叫到一边,特意吩咐的内容。 “若小姐解不出题,立刻告知她我的安排……” 灼泽苑内。 “小姐,咱们派去的小厮回话,二小姐在客栈一夜未熄灭蜡烛,然后刚刚离开了客栈,看样子是回府来了。” 清早,诗环来到屋内伺候沈蒹霜起身,一边告知着小厮的回话。 昨天她特意找了自己同乡的两兄弟,派出去专门看着沈葭曦的一举一动。 沈蒹霜听后诧异了几分,然后思索片刻,又明白了些什么。 先是诧异前世燕国唯一破了''千古十绝''的沈葭曦,今世竟一夜也未能将其解开。 随后她明白了,前世的沈葭曦应该或是提前便得了答案,才能顺利全部破之。 沈葭曦…司羽…燕国太子…祝渊… 沈蒹霜似是明白了一些前世未曾接触过的繁琐关系网,犹如错综复杂的线团里找到了头绪。 “还有小姐,端华苑里那些昨日在庄子的丫鬟婆子们,到处找到各府相熟之人,秘密攀谈着什么…内容还在打听。” 诗环熟练地帮沈蒹霜梳着头发,继续回禀着。 沈蒹霜一脸早知如此的模样,随即在诗环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第36章 栽赃(四) “母亲,一定要如此吗?” 清涟苑内,沈葭曦面露紧张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大夫,然后扭头看向李嘉芝的眼中都蓄起了泪水。 “曦儿,相信我,母亲定不会害你。” 李嘉芝握住沈葭曦的手,然后也在她身旁坐下,一脸怜爱的神色。 今早,沈葭曦在秋雨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动身回将军府内。 而李嘉芝早早得了消息,然后派人守在门口,在她们抵达之时便趁着天色尚早,四下无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带回了苑内。 李嘉芝早在沈葭曦出府之前,便已经考虑到此次书坊题目也许难度极高,自己女儿或许无法解出,那么到时就必须另有一番对策了。 正如沈葭曦哭诉的话中诉说的一样,得了中等彩头的沈蒹霜无论之前风评如何,但仅凭这一件事,便可让其翻身了。 这么多世家子女都未解开的字谜,而她却足足破了七题,就不可能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 所以,李嘉芝必须要阻止她的美名被落实。 当天她便想明白了两条路,如若得到谜面后,沈葭曦可以解出,那么皆大欢喜。 自己女儿聪慧胜过沈蒹霜,而一府内两位小姐都得了彩头,届时将军府的名声当更上一层。 而沈蒹霜可破七题之事,自己便散布一些谣言,将功劳全部归功于自家女儿。 但现实是李嘉芝最担心的另一种结果发生了:沈葭曦根本解不出这十题,且此事也无法借助他人的帮助,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 虽不知沈蒹霜究竟有什么手段或是机遇,但李嘉芝也只能孤注一掷来面对这最坏的现状。 沈葭曦不可去参与这字谜竞技,而且必须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因此,李嘉芝找来了府外一直在她的药铺里当值的大夫,让他想办法令沈葭曦双手暂时失去知觉。 到时候,再找府医前来查验,放出风声去,令众人知道沈葭曦生病之事。 而端华苑的丫鬟婆子众人早已在上京内开始四处宣扬:沈蒹霜能破得‘千古十绝’是因着沈葭曦告知,这十道题沈二小姐早在古籍中有所涉猎,几年前便常在府中见到沈葭曦出谜题来考沈蒹霜。 沈葭曦此次不来参与这字谜竞技,一是双手突生变故,二是也是因着自己早已知晓此十题,便不能做出心怀贪念,前来骗取书坊的彩头之事。 李嘉芝费尽心思,这番安排下,只为了一箭多雕。 一是让上京城内的各世家知晓,自己女儿的才学本就在沈蒹霜之上,她能得了中等彩头,全是靠着她有个好妹妹。 其二,为了给沈葭曦传出个高风亮节的美名,不贪恋身外之物,也不去追求什么‘才女’的美名。 其三,若是能让众人觉得沈蒹霜明明知晓谜面,还刻意装出一副自己聪慧的模样,加深对沈蒹霜的厌恶,则为最好。 “夫人,只需在小姐双手穴道扎上几针,小姐这几日便会手指无力,任其他大夫诊治也是无法察觉的。” 此时,被李嘉芝从府外叫来的大夫从药箱内拿出细长的银针,将自己的方法告知李嘉芝母女。 沈葭曦看到银针后,更加害怕了,她自小便怕苦怕痛,声音更是抖着问道:“姚大夫,待会儿...会不会很痛?” 姚大夫不敢欺瞒,诚实答道:“这...小姐,您的手会有些刺痛感,不过待不了多久就会好些,直至失去知觉。只是...等手彻底恢复后,头些天会还是有些酸胀。” 沈葭曦听到他说完,心里抵触情绪更重,但对上李嘉芝的眼神,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母亲所言道理她都明白,如果不经此遭,那上京城内谁人都知晓了将军府嫡女虽未入学府,可能破了她都解不出的字谜。 到时,她在怎么编造自家长姐粗鄙,怕也是没什么人相信了。 心中快速地思索过后,她冲着大夫认命似的点了点头。 “动手吧。” 随着李嘉芝的话语,姚大夫不再做犹豫,手上拿起银针,以稳定而准确的手法插到沈葭曦的双手。 只见他轻轻一捻之下,穴位受到刺激,一股股似寒冰般的刺痛感从针尖处扩散开来,沈葭曦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双目紧闭了起来。 李嘉芝看到女儿如此模样,也心疼的将她搂入怀中,感受到女儿此刻身体因着疼痛而发出的颤抖,她对沈蒹霜的仇恨也更深了。 如若不是她,自己女儿何苦受这一次的折磨! 定要将百倍、千倍的痛苦,还于沈蒹霜! 等到姚大夫缓缓收针,沈葭曦不得不惊叹母亲找来之人的医术精湛。 她的双手早已没了刚才的痛感,此刻无力的搭在桌上,她发现自己无法完全控制它们了。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这时的自己有些可笑,又有些无助,就是因着无法解出字谜,才会导致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顿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她不发一声,两股热泪夺眶而出。 李嘉芝自是无比了解女儿的,看到她这般模样,怎可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 李嘉芝摆摆手,让柳絮、夏莲等丫鬟带着姚大夫走出去领赏,屋里便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两人。 “曦儿,曦儿不哭,母亲定会好好护着你,不让你再受这般委屈。” 李嘉芝拿出帕子,温柔地擦拭着女儿脸上的泪,心里的心疼无以复加。 沈葭曦看着母亲眼中的柔情,自己的委屈也消散了不少,她强忍着止住了泪:“母亲,都是靠母亲的安排,曦儿才不至于去到书坊受辱...” 沈葭曦与李嘉芝都知道,如果没有提前得到谜面,而贸贸然去了书坊参与竞技,一夜都未能解出的字谜,在一个时辰内定是更无可能。 到时所要遭受的耻辱,可比此刻双手的疼痛要深上百倍。 两人都无法接受这时已经丧母的沈蒹霜,还能爬到她们的头上耀武扬威。 李嘉芝看着懂事的女儿,也压抑下此事带给自己的无力感,她让女儿靠在自己肩膀,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乖女儿,我们走至如今已经历了那么多,也忍了那么多,这点波折定也能安然度过。” 沈葭曦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又听到李嘉芝继续道:“虽不知道沈蒹霜到底动了什么手段,但母亲定让她这点名声也被践踏,成为你的踏脚石。” 话毕,沈葭曦无比感动的环住了自己母亲的腰,似儿时那般对着母亲撒娇。 母女二人的野心一如既往,或许从一开始出现在这将军府内,便要肖想那些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夫人...” 门外突然响起安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屋内母女情深的画面。 沈葭曦似是害羞地坐直了身子,怕进屋的安嬷嬷笑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李嘉芝冲她露出一个慈爱的笑,然后唤安嬷嬷进府了。 “夫人,小姐,刚刚太保府宋二小姐送帖子进府,邀...大小姐去太保府一聚,此刻帖子已送进灼泽苑了。” 安嬷嬷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从前两府之间可没有任何联络,况且太保府那般尊贵的身份,却下帖邀请了沈蒹霜,也是她着实没想到的事情。 果不其然,听到太保府邀请了沈蒹霜去,而并无帖子送来自己苑内,沈葭曦瞬间小脸拉下,眼中布满明显的嫉妒。 而李嘉芝却没有那般惊讶,略略思索后道:“这太保府宋二小姐身份尊贵,为何突然邀约她?难道是江府对沈蒹霜的态度有变?!” 她摸了摸女儿此刻失去感觉的双手,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安嬷嬷,再找几个小厮去酒肆、客栈、茶馆,把沈蒹霜能得彩头是因着曦儿的缘故之事好好宣扬一番。这事我要快速在上京城闹得人尽皆知,我看到时谁还会亲近这早就知晓题目,却‘不知廉耻’夺了彩头的沈蒹霜!” 沈葭曦听完母亲的吩咐,眼底也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本就相似的母女,此刻脸上都是凶恶。 灼泽苑中诗环拉着沈蒹霜坐下,立刻从收拾匣内挑着各种首饰,激动地给自家小姐装扮着。 沈蒹霜也‘听话’地坐好,看着镜子里映出诗环兴奋地面容。 她能感受到身边切实的温暖,因此再也不怕从外面涌进来的阵阵寒意...... 第37章 守护(一) “小姐,奴婢看您还是换上那套湖蓝色对襟兰花罗裙吧,您不是最喜欢兰花样子了吗?” 诗环自从刚刚知道了太保府宋菡清递来了帖子,邀小姐过府一聚之后,已经给沈蒹霜重新换了两身衣服,连发髻都反复梳了几回。 起初沈蒹霜也任着她折腾,诗环那愉悦的心情都把她带动了起来,自己也许久没有感受过这般的畅意了。 可看着诗环愈发夸张的行为,她赶忙‘求饶’:“小环,我是去与表姐相聚,不是去跟男子相面,没得必要如此隆重。” 诗环仍有几分不满意地打量着自家小姐,轻叹了一口气:“好吧,那小姐必须带上那只彩蝶搂银碎花华胜,可不能再说什么太沉就要摘下了。” 沈蒹霜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好...都依你,好不好,小环。” 诗环看着面前笑得花枝招展的小姐,心里自是美滋滋的,她发现沈蒹霜真的是越来越开朗,也越来越聪慧、美丽了。 从前小姐总是陷入愤怒的情绪,一门心思都在要战胜李氏母女这件事上,可屡战屡败,因此日日郁郁寡欢,整个人都似蒙了尘的明珠,虽贵为将军府嫡女,却无半分贵女气度。 可最近的小姐,再也不会因着那两位而有过大的心情起伏,反而都能沉着应对,往往所安排的事情,都令自己佩服不已。 ‘也许是小姐长大了,这样的小姐真好!’ 诗环在心里默默感叹着,跟着被自己装扮好的沈蒹霜走出了苑子,前去膳厅用膳。 今日沈蒹霜穿着一身湖绿色翠烟衫,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乌黑的发丝绾成一个松松的云髻,看似随意的戴上绘银挽带,腰间环着墨色的宫涤。 而额前斜斜插着的那只彩蝶搂银碎花华胜却是最引人注目,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走动时在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 沈蒹霜面容清丽,身姿娉婷,哪还有过去那种不伦不类的样子,仿佛一场大雨过后盛开的海棠,惊艳了一众府内的下人。 待二人来到膳厅,却如昨日一般,依旧没看到李嘉芝母女二人的身影。 连续两日的反常之举,看来自己在字谜竞技中得胜之事,确实是给她们母女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沈蒹霜坐定后,饮着茶水思索着她们或许所谋划之事,心中已有了隐隐的猜测。 早上诗环派出的人打探到,李氏母女苑中的人在四处接触上京的各世家之人。 其目的并不难猜,不需要知晓交谈内容,便可推断出定是对自己的栽赃与造谣。 而此时能对自己造成伤害的栽赃,便只有诬陷她在墨香书坊得中中等彩头之事。 但沈蒹霜也不是毫无准备,所以此刻心下也无多少忐忑,只待李氏母女出招,而自己则要给她们一个‘惊喜’。 沈蒹霜坐了一会,没有等到李嘉芝母女出现,却看到沈慎带着随从到了膳厅门口。 “父亲。” 沈蒹霜起身乖巧的行礼,沈慎则上前扶起女儿,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看着沈慎面色不佳,沈蒹霜开口询问:“父亲,是有什么事情吗?怎没见妹妹与李姨娘?” 沈慎饮了口茶,露出一抹忧色:“曦儿不知怎么地在昨日伤了手,让府医来看也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此刻李姨娘在她苑子里照顾着呢。” 沈蒹霜听到沈葭曦手上受了伤,心里一阵疑惑,复又开口:“妹妹...怎么会?手上伤口严重吗?不是昨日被姨娘叫了回来,并未去学府吗?” 她一脸关切模样,似是对沈葭曦的伤势十分在乎,手上握着的茶杯都因着担心而微微颤抖。 沈慎看女儿如此关心自己的妹妹,心下一暖,一双大手握住沈蒹霜抖动的小手,宽慰道:“你妹妹并没有外伤,府医也是道或许是因为她日常习字过多,而暂时伤了筋骨导致的,也许几日后便会好了。” 沈蒹霜听到沈葭曦并无外伤,眉头不被察觉地抖动了一下,忍住了嗤之以鼻的眼神。 这李氏母女做戏来这一出,定是为了掩饰沈葭曦解不出‘千古十绝’的事实。 可也不忍自己女儿真的伤了手,就用了这等方法,也难为她们能寻来这般医术上乘的大夫。 沈蒹霜似是终于放下心一般,轻呼了一口气,扶着胸口说道:“那便好,刚刚担心得我心跳都要停了呢。” 沈慎欣慰地呵呵一笑,让身旁的丫鬟上前布菜,跟沈蒹霜吃起了早膳。 “父亲,我作为长姐自是要照顾好妹妹,稍后我去妹妹苑内看看她吧。” 沈蒹霜懂事地给沈慎夹着菜,一副端庄的大家闺秀仪态。 沈慎对女儿的表现愈发满意,嘴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霜儿有心了,但我听你姨娘说太保府二小姐给你下了帖子,妹妹那边有她照顾着,霜儿你就放心去赴约吧。” 沈蒹霜温顺地点了点头,没再开口,然后继续跟沈慎用餐。 两人时不时聊着点上京的热闹事情,沈蒹霜的几番妙语连珠倒是惹得沈慎开怀大笑。 刚刚因着担忧小女儿的双手而生出的忧思,也在与大女儿的交谈里慢慢消解了。 一顿饭后,沈慎心情格外好地离开了将军府上朝去了,沈蒹霜则坐在膳厅内慢慢饮着茶,不发一言。 待诗环前去马厩让马夫备好马车,沈蒹霜不再多做停留,带着诗环上车驶离了将军府。 太保府距离将军府有着一段距离,诗环又好奇地开始打量街上的商贩跟外出的男男女女。 沈蒹霜则端坐车中,开始思索李嘉芝与沈葭曦今早下的这步棋。 今早沈葭曦手受伤之事,随着沈慎知晓,定也已经传至学府,而各个世家自然也已知晓,那么她这两日没有去参与字谜竞技便有了由头。 这对母女还真是怕自己压了她们一头。 沈蒹霜又不自觉地在心里冷哼一声,对她们二人的算计也只觉得好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重生后的沈蒹霜因着前世的种种磋磨,心态倒是无比的平稳起来,再面对这些阴谋,没了前世那般的愤怒或是无助,只有坦然的应对。 马车缓缓行驶在上京的石板路上,身旁诗环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叹,笑着跟沈蒹霜讨论自己看到的事物。 沈蒹霜想要守护住此刻美好的诗环,而想起一会要见到的宋菡清,心里也是一阵柔软。 那般单纯又脆弱的女子,她也定要好好守护住。 或许沈蒹霜这时没有想到,善意从来都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奔赴...... 第38章 守护(二) 上京城东,在皇城这般处处堆金积玉的地界儿,仍矗立着一间气派非凡、重门叠户的硕大府邸。 这座府邸朱甍碧瓦,飞阁流丹,尽显富贵荣华。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屋脊上的瑞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府门高大巍峨,铜钉闪耀,大门正中悬挂一牌匾,上面赫然乃是燕国先祖亲笔所书:‘太保府’三字,金光熠熠,更显府邸的尊贵,让人无法直视。 虽早有文人感叹:“祖宗朝,百官都无居住,虽宰执亦是赁屋。自神宗置东西府,宰相方有第。” 上京城从不缺少的就是身份尊贵之人,而这太保府则自是这城中世家贵族里的翘楚。 这时太保府门前长街上,一辆古韵浓厚的马车缓步而来,在空荡安静的石板路上发出悦耳的马蹄声,引人注目。 待马车停稳,从车上走下来一身穿深蓝色布裙的丫鬟,裙摆处镶着银色的滚边,头发梳成两个丸子头,戴着小巧的发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机灵劲。 她手拿着拜帖,丝毫没有迟疑地前去拍响了太保府的大门,待门口小厮开门探出头,丫鬟施了一礼便将手上帖子递了上去。 小厮似早已知晓今日有客将至,亦未询问什么,看了一眼手中拜帖,便躬身也回了一礼,命人将大门打开了。 丫鬟面露微笑,脚步轻快地走回马车,轻声在车旁给车内之人回禀了一句后,车帘抬起,从车上下来一位姿态优雅、艳若桃李的女子。 这二人不是旁人,自是沈蒹霜与诗环。 诗环虽刚刚在马车中,远远便望到了比将军府还要气派几分的太保府邸后,就已经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可这阵子在沈蒹霜身边久了,也学得了几分从容的气度,所以下车去递帖子这短短几步路,已经是她能忍耐的极限了。 刚刚在马车旁看似是她恭敬唤着车内的小姐,实际上她只是低声地兴奋喊着:“小姐!!宋二小姐府邸好气派啊!!” 在马车里的沈蒹霜听到诗环极力压下的声音,也没忍住笑出了声音,短暂的平复了心情后,复才淡然地下了马车,没在太保府小厮们面前失了仪态。 主仆二人刚跨过大门,便看到了一旁急匆匆赶来的一名小丫鬟与一位年迈的婆子。 “沈大小姐,奴婢是二小姐身旁的丫鬟,名为采莲,奉小姐...” 只见身穿一件粉红色上衣的丫鬟低身行礼后,先开了口。 她裙子下摆处绣着精美的莲花图案,腰上还系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可见是在府内受宠的。 她的模样十分娇俏可人,声音也是极为动听,可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旁面容严肃的嬷嬷便打断了她的话。 “老奴乃府内二小姐苑内的掌事嬷嬷,见过沈大小姐。” 随即,这位嬷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万福礼,倒衬得刚才名为采莲的丫鬟礼数却显得没那么周全了。 掌事嬷嬷起身后,斜睨了采莲一眼,后者则被那目光吓得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脚下都后挪了几步。 “哦?这太保府的嬷嬷气势着实是不凡啊,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沈蒹霜言语中并不能听出任何态度,弯起的眉眼倒是显得她性子十分柔顺。 老嬷嬷脸上不卑不亢的回道:“老奴鄙姓张,府内都抬举称奴家一声张妈妈。” 沈蒹霜从两人来至自己面前,便已分辨出二人与宋菡清的关系。 这丫鬟采莲定是自小贴身伺候宋菡清,与其一同长大的,所以面对沈蒹霜之时,因着之前听自家小姐提起过她,所以心中已有几分熟悉,言语才会透露着亲切。 而这张嬷嬷自出现起,礼数、言语无一处错漏,可眼神中的高傲神态却是掩盖不了的。 不仅是对着她与诗环,连对着采莲都一副高位者的神色,可见对着宋菡清也无几分真心实意。 沈蒹霜略略思索后,冲着张嬷嬷开口道:“那就有劳张妈妈辛苦带路了。” 随后冲着诗环使了个眼色,诗环心领神会,悄悄揪了一下采莲的衣袖,便慢慢跟着小姐与张嬷嬷的后边了。 张嬷嬷在沈蒹霜身侧前方指引着,待她踏入府邸内,沈蒹霜才更惊叹于太保府的奢华富贵。 只见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遍布的花卉香气四溢,假山怪石嶙峋,宛如人间仙境。 庭院中的水池碧波荡漾,各种名贵的鱼儿嬉戏其间,池边的汉白玉栏杆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尽显奢华之态。 而随着沈蒹霜愈发的深入太保府,她便愈觉得心中酸涩。 只因这宋菡清的院落竟在如此之远的位置,足足走了一刻钟,终于在一弯湖水的中央处看到了一处雅致的院子。 院子前只通着一条青石小径,两侧是精心修剪的花卉,嫣红姹紫,微风拂过,走在上面之人都能嗅到阵阵馥郁芬芳。 小径尽头,便是宋菡清的院子,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寂阁’二字,看到沈蒹霜蹙起了眉。 谁家女儿的闺阁设在这湖水中央?还取了这般名字... 宋菡清院子内倒是陈设简单,只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仿佛刚刚还有人在此挥毫泼墨。 院子的角落,几株桂花树郁郁葱葱,而旁边的秋千架上此刻宋菡清正怔怔地坐在上面,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表姐~” 沈蒹霜冲着宋菡清轻轻唤了一声,本来还在出神的宋菡清看到她之后,瞬间恢复了精神,喜笑颜开地往院子门口跑来。 张嬷嬷听到沈蒹霜唤二小姐为‘表姐’,面上顿时表情一紧,可依旧守在门口,没有任何动作。 宋菡清仿佛只有见到沈蒹霜才恢复了一丝属于人的生气,热情地握住沈蒹霜的双手:“表妹,你终于来了,快进屋,我早早备好了茶点。” 可还未等沈蒹霜开口,张嬷嬷便上前,冲宋菡清行了一礼,语气不善地开口道:“二小姐,老爷早上吩咐了,让您今日将女训再抄写五遍才可用膳,您刚刚才写了一遍,怕是不好用茶点的。” 宋菡清瞬间没了好心情,脸上似又恢复了刚才的死寂,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张嬷嬷,说了声:“知道了。” 可没待宋菡清转身回到石桌前,沈蒹霜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她疑惑地看向沈蒹霜,却见沈蒹霜紧紧握着她的手,看向张嬷嬷道:“张妈妈,不知你来表姐院子多久了?” 张嬷嬷虽有几分不解,但也淡定开口:“回沈大小姐话,老奴伺候小姐已有十年之久。” “哦?十年这么久了啊?那我看我表姐此刻明显双腿虚浮,双臂无力,你都看不出吗?” 沈蒹霜拉了一下宋菡清的手臂,宋菡清立刻明白了沈蒹霜话里的意思,然后配合的似是要晕厥一般靠在了沈蒹霜身上。 沈蒹霜明显看到张嬷嬷脸上的不信神色,可她哪里会管这等恶奴,立马开口唤道:“诗环,快帮我将表姐送回屋内。” 主仆二人把张嬷嬷视作透明人一样,在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扶着宋菡清进了屋子后,诗环就要关闭房门。 可张嬷嬷哪能容她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在这‘寂阁’的威信可比这二小姐还要高上几分。 她下意识就冲上前,用身子抵在门上,语气不善地道:“不知沈大小姐这是何意?初来我太保府就要做了我府的主意了吗?” 沈蒹霜跟宋菡清分别坐在屋内中央桌案两侧,她抬起眼眸,眼中满是不屑地看着面前不可一世的张嬷嬷:“这上京任何一家府邸内都没有说下人可以做主人的主的。我表姐此刻身子不适,我想就算太保大人在府内的话,也定不会严苛至此吧?” 张嬷嬷眼睛咕噜一转,不去理会沈蒹霜,冲宋菡清开口道:“二小姐,不是老奴刻意说些什么,老爷吩咐过的事情您若违背,怕是后果您也承担不了。” 看着张嬷嬷略带威胁的表情,沈蒹霜冷笑一声,道:“张妈妈也知我是初次登府,我对你可是不甚了解的,怕是回去在上京世家说漏了你苛待表姐,那后果......” 沈蒹霜似是一脸惊恐的表情,捂着嘴担忧地望着面前脸色逐渐黑起来的老妇。 这时,刚刚无人注意,消失了一阵子的采莲复又来到屋内,冲着张嬷嬷开口道:“张妈妈,咱府的掌事请您过去一趟,怕是知道了您在沈大小姐面前对二小姐不敬......” 张嬷嬷这才脸上露出一丝慌张,平日自己在这院内再怎么约束二小姐与采莲,因着自己是老爷指派过来的,并无人会言语置喙。 可今日自己只不过是想在沈蒹霜面前警告一番二小姐,让她不要忘记自己的约束,但没想到这采莲竟去告了她的状。 老爷最气的便是家丑外扬,何况是让别人若是怀疑到小姐在府内受了苛责,那么再引出别的事情,自己可就不是一条命能抵的了的了...... 思及此处,张嬷嬷急忙再冲二位主子行了一礼,然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两人视线。 宋菡清没想到沈蒹霜三言两语就吓跑了平日对她看管甚严的张嬷嬷,眼内满是崇拜地道:“表妹,还是你有主意。” 沈蒹霜却只是摇头道:“表姐,我也只是利用了咱们高门大户里不喜被外人道的心思,却也解不了表姐根本的困扰。” 宋菡清听到她如此言说,心里顿时一暖,知晓自己这个表妹是真心的为自己担忧,也感激地道:“表妹,莫要担心,我对那书坊主有着信心,该是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沈蒹霜听到她提起祝渊,不由地想起那日‘虚伪至极’的五皇子,心中难免几分不快,然后好奇地问道:“不知那书坊主与你如何承诺的?” 宋菡清脸上神秘一笑,贴近沈蒹霜细细地说起了那日离开书坊之事。 第39章 守护(三) 两天前。 宋菡清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外面的雨小了一些,耳旁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她独自一人在略显空荡的车内,心里五味杂陈。 今日自己趁着父亲被传召进宫,让采莲偷偷给张嬷嬷下了蒙汗药后,才能偷偷地溜出府。 上次这样大胆还是儿时与姐姐一起...... 可这一次她有着必须如此的理由,因为如若不去争取这一次的机会,怕是到死之前都无法摆脱父亲的掌控了。 幸好在沈蒹霜的帮助下达成所愿,但此刻却没有半分的喜悦,因为不知回府后将面临着怎样的惩罚。 马车在雨天里缓缓走着,宋菡清身上越发冷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都要跳了出来。 “宋小姐,您到地方了。” 马车停下,车外传来赶车老翁的声音。 宋菡清深呼一口气后走下车,外面的雨似乎要停了,老翁给她撑着伞,送至府门口。 “宋小姐,这把伞给您,我坊主人让我告知您,不出月余,必实现您的所求。” 老翁将伞递给宋菡清后,没待她回话,便躬身退下,上了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宋菡清看着渐暗下去的天色,不知父亲是否已经回府,颤抖着举起手拍了拍府门。 本应立刻打开的大门却没有任何反应,宋菡清心中一阵疑惑,复又敲击了几下,依旧没有人应门。 她心里纳闷着,自己试着用力推了推门,沉重的大门竟被自己推开了。 宋菡清四下张望了一下,大雨刚刚停了,街道上空无一人。 她走进府里,发现大门处平时守着的小厮都不在此处,不仅如此,当自己怀着紧张的心情往院子走去时,发现路上竟空无一人,往日丫鬟、婆子来来往往的廊道下只也有自己匆忙的脚步声。 宋菡清心里有着几分慌张,不知道今日府内为何会如此的不寻常,难道在自己离府之时有什么事情发生? 还是全府的人都被父亲叫去寻自己? 待她回到‘寂阁’,双腿因着紧张已经没了力气,差一点就要跪倒在地上。 可等她好不容易坐稳,却发现丫鬟采莲并没有按照之前约定的在屋内守着张嬷嬷。 两人都不在屋中! 宋菡清瞬间感觉到大事不妙,难道父亲把采莲抓走了?! 她万分惊恐地奔向屋外,却跟刚准备进屋的采莲撞了个满怀。 “哎呦......小姐!你回来了!” 采莲忍着被小姐撞击后的疼痛,激动的发现宋菡清终于回府了。 宋菡清赶忙问道:“采莲,你去哪了?为何我回来之时发现府里一个下人都不见了?” 在采莲的回话中,她才知道刚刚雨势太急,竟把父亲库房大部分的瓦片吹落了。 为了避免大雨将房内之物损坏,掌事急忙唤来了府内所有下人,一番忙碌后才勉强保住了大部分的东西。 这事就发生在宋菡清将要回府前不久,而那时风雨明显缓了下去,却突生此事,这不得不让宋菡清多想了几分可能性。 宋菡清翌日没有立刻提出邀约沈蒹霜,而是观察了下父亲是否知晓自己偷溜出府。 幸好发现宋太保并未发现,而且她夺得头等彩头之事似是墨香书坊刻意隐瞒了下来。 上京城内这字谜竞技闹得沸沸扬扬,但所有人都竟对她之事缄口莫言。 宋菡清心中一松,特意亲手下厨做了一道点心后,送到父亲书房,求了与沈蒹霜相聚一事。 也许是觉得最近宋菡清循规蹈矩,并无错漏,宋坦之并未拒绝,只是吩咐她需抄写《女训》三日。 宋菡清自不敢拒绝,于是才有了今日沈蒹霜能进府与她相见之事。 “表姐,你的意思是那日太保库房是书坊所为?” 听完宋菡清所言,沈蒹霜虽也是不敢相信地模样,可似乎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而宋菡清却是一副深信不疑的表情:“表妹,自然是的,那书坊主应允我月余便可实现我之所愿,那日之事定不在话下。” 沈蒹霜也同意地点了点头,祝渊手下的能人异士自不在少数,可以做到这般亦不是难事。 “只是不知那书坊主究竟是谁?表妹可有推测?” 宋菡清看沈蒹霜同意自己的看法,脸上露出了笑容,复又好奇起来书坊主的身份。 沈蒹霜听到她的话后,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反应过来了。 难道那日祝渊只对自己表露了身份?! 于是她开口道:“表姐也没能看到他的模样?” 宋菡清脸上露出一丝怅惘:“是啊,他一直背对于我,只能听到他略显沧桑的声音,却无法看到他的身姿、样貌。” 沈蒹霜此刻彻底明白了,祝渊看来当日只与自己相见了,怕是因为知道了自己与他皆是重生归来,所以才会有这般特殊对待吧。 沈蒹霜复又想起自己当时编造的破解出字谜的理由,如果祝渊并未相信她俩,为何依旧应允了宋菡清? 于是她问道:“表姐,那书坊主是否相信了当时你所言之事?” 宋菡清一副笃定地表情,信誓旦旦地说:“当然了,表妹,你的故事那书坊主毫无怀疑,只是对我提了一个要求...” “要求?难道是...?” 沈蒹霜听到宋菡清所言要求之事,便想起祝渊对自己也提了一个要求。 宋菡清发现沈蒹霜欲言又止,然后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惊呼出来:“表妹!他也要你进学府,然后争取‘四国游学’名额?” 果然,如沈蒹霜的猜测,祝渊也同样对宋菡清提了此要求。 怕是不止她们二人,连已经在学府内学习的邓玉妆与郑卿岑也接到了这样的要求。 沈蒹霜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祝渊还真是广撒网啊,她们这几条鱼儿或许总有一只能给他带来惊喜。 看到沈蒹霜如此样子,宋菡清也更加疑惑起来:“不知这书坊主如此行事到底为何?我这几天想破脑袋都没能明白。” 沈蒹霜发现祝渊并未告知宋菡清为何要她们夺得游学名额的原因,而此事关联众多,她贸然告知表姐,只会让她陷入更为危险的境界。 心中衡量一番,决定了暂时保守这个秘密:“我也不知他安排我们进学府是为了什么,不过暂且按照他所说去做吧,此事本就对我们有所助益。” 宋菡清同意的点了点头,拿起一块儿点心递给沈蒹霜:“表妹,快尝尝我府里的手艺,这是姐姐出嫁前最喜欢的桂花凉糕......” 说起长姐宋菡茗,她嗓音却突然有了几分哽咽,然后赶紧换了话题道:“表妹,若我们都进了学府,定比现在我自己一人有趣的多了。” 宋菡清十分期待往后的样子,让沈蒹霜也多了几分向往。 “不知表姐你获头彩之事,书坊主准备何时公布于众。” 沈蒹霜吃着香甜软糯的凉糕,思索着祝渊的安排。 宋菡清满不在乎的表情说着:“嗯...不公布也无妨,我只求他信守承诺。” 沈蒹霜想着此话也对,此时此刻,公布出这件事无疑是害了宋菡清。 而邓玉妆、郑卿岑二人或也是受了祝渊嘱咐,才对此事缄口不发一言。 两人相谈甚欢,虽年龄差着几岁,可沈蒹霜做事谨慎稳重,言谈中更是永远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让年长的宋菡清格外佩服。 每每自己想不通之事,在与她交谈间都会得到开解。 可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采蝶与诗环一同去开门,只见将军府灼泽苑的二等丫鬟词念跑的满头大汗,竟找来了这里。 沈蒹霜发现是自己院里的丫鬟,也一脸疑惑。 只见词念立刻跪在沈蒹霜面前,慌张的说道:“小姐,不好了,刚才咱府的林大跟林二来寻诗环姐姐,奴婢告知您二位出府了。” “他们让奴婢赶忙来寻您,告知您...此刻上京都在传您在书坊得中彩头全是凭着...凭着二小姐之前给您讲解过此十道字谜,而...您却...” 之后的话,词念实在说不出口,只因后面的话都是对自家小姐的侮辱之言。 词念没有说完那些传言,但想起林大、林二所言,赶忙又说道:“现下不少人聚在书坊门口,吵着让您将彩头归还,还要书坊出面...严惩您...” “岂有此理!” 宋菡清听完词念的传话后,比沈蒹霜还要气愤几分的模样,小脸因着愤怒而涨的通红。 “表妹!我这就跟你去书坊跟那些人论上一论!我与你同场竞技,我怎就不信是你那二妹教导...的...” 可宋菡清话落,也发现外面的传言之可怕:她们该如何证明沈蒹霜并未受过其妹的讲解呢? 沈蒹霜端起刚刚宋菡清给自己沏的茶,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开口道:“表姐,今日怕是不能跟表姐再相聚了,小妹我要去解决下府里琐事了。” 宋菡清看着沈蒹霜似胸有成竹,可心里依旧忐忑:“表妹,我愿意出府为你作证,毕竟我乃太保千金,我之言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沈蒹霜感激地摇了摇头:“表姐,我自知你心,可我不能让你为我陷入险地。况且栽赃我之人,定以为我拿不出证据证明我之谜底乃是自己所解出的,可她们却小看了我沈蒹霜。” 从沈蒹霜的眼中,宋菡清看到了自己一直没有的笃定,那是一种似蒲草般坚韧的生命力,仿佛一切都已经无法将自己摧毁。 “表妹,我信你!愿我也有一日能将你护住......” 宋菡清将沈蒹霜送出了府门,看着沈蒹霜的马车走出了门前的长街,她想着沈蒹霜今日令人惊艳的样子,又多了一份除了姐姐与弟弟之外,想要守护住的美好。 第40章 对峙(一) 沈蒹霜与诗环、词念安静地坐于马车中,只是一人陷入沉思,其余二人都是咬牙切齿。 沈蒹霜似是闭目养神,可脑中却一片清明。 她早就料想到李嘉芝母女这两日定会对她有所手段,自己重生归来短短几天,还没等她们有所动作,却不料自己却给了她们一份‘惊喜’。 因此这般反击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诗环此时深呼吸几下,让自己的语气略微平稳后,开口道:“小姐!定是那对母女动的歪心思!我说怎么昨日起她们院里的下人就全部外出了,没想到都去做这嚼舌根的腌臜事儿去了!” 诗环脸上全是不屑与愤怒,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 一旁的词念也是赞同的猛点头,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沈蒹霜听到诗环开口,睁眼便看到了面前两张略显‘狰狞’的小脸。 她伸手拉住诗环的手,道:“不要担心,我之前不是都已经吩咐好了吗?相信你家小姐就好。” 诗环看着小姐满面的自信,但心里还是生气:“小姐,奴婢自是相信你,只是生气那对母女真是不消停!” “她们肖想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才会不断地出手,殊不知‘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就等着看她们母女的下场吧。” 沈蒹霜话落,似是有些疲倦,头微微靠向了后方。 诗环觉得自家小姐说的在理,况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便百倍奉还’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所以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大不了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挡在小姐前面便是。 而词念没有听的很明白,可看到小姐有些疲惫,也就识趣地不开口了。 马车在沈蒹霜的吩咐下,特意在回府路上绕到了墨香书坊前面去看了一眼。 果然如词念回禀的一般,此刻书坊前面围着许多百姓,里面还有不少衣着得体的丫鬟、小厮,一看就是之前没解出字谜或是压根失了资格的世家们派出来的。 人自己的失败不可怕,但最令他们害怕却是别人的成功。 时至第三日,这墨香书坊的字谜竞技依旧只有沈蒹霜一个中等彩头,这怎能不让他们嫉妒。 特别是之前对她就感到不屑的世家子女们,如果被告知沈蒹霜学识、智慧远高于他们,那他们岂不是更加无地自容了。 所以听到沈蒹霜是早就知晓题目的,他们就如见了血腥的鬣狗,一窝蜂的奔到书坊,来吃她的‘人血馒头’。 “小姐,你看那不是郑府三小姐吗?” 诗环本来小心地掀开车帘四处看着,气愤那些不知所以的人们。 可突然在书坊一旁角落里,眼尖地看到郑梓岚正在给几名平头百姓与小乞丐发着铜板。 一看便知她在推波助澜,让更多人来书坊闹事,反正法不责众,就是怕坏不了沈蒹霜的名声。 沈蒹霜顺着诗环眼神,果然也看到了幸灾乐祸的郑梓岚,这时候的她看上去似是比自己解出了字谜都还要痛快几分。 诗环气不打一处来,生气地道:“小姐,我这就下去跟她理论!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沈蒹霜立马出声制止:“小环,不必去。任她折腾吧,反正最后被打脸的人也只会是她。” 诗环愤愤地坐回到车内,只盼着此事快点解决,让那些跳梁小丑们都羞得不敢出府。 马车在书房门口也就停留了片刻,沈蒹霜便吩咐让马夫赶车回府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镇国将军府门口,诗环与词念先下了车,然后等着扶着自家小姐下来。 这是周围也有着零星几人,对着马车指指点点,可奈何将军府门口有侍卫守着,他们均不敢上前造次。 待沈蒹霜下了车,她也留意到周围有一些聚集的人群,她望向他们,只见刚刚还窃窃私语的人们,立刻低头或看向别的地方。 沈蒹霜只觉滑稽,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 身后百姓又似蚊蝇一般凑在一起,‘分食’着恶臭。 这时,沈慎还未下朝回府,而李嘉芝母女自也知道了沈蒹霜回府的消息。 “母亲,怎么没有百姓在路上就拦了她的马车,当街给她点教训才好呢。” 沈葭曦在端华苑吃着秋雨剥好并喂进口中的葡萄,脸上全是满足与窃喜。 本来清早手上被施了针,失去知觉后,她郁郁寡欢起来,在屋子里百无聊赖。 可没想到母亲的安排下,沈蒹霜的‘臭名’瞬间在上京城发酵起来。 人们本就对这字谜竞技有着极大的关注,此刻听到沈蒹霜是‘不当手段’下才得了彩头,顿时犹如一枚石子落入湖中,激起了千层浪。 何况,本就对她不满之人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刚刚还有不少与自己交好的世家们派人送来了礼物,慰问自己的伤情,这可让沈葭曦的虚荣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李嘉芝没有女儿这么明显的幸灾乐祸,在事情尘埃落地之前,她心里总是要悬着一根弦的。 于是她开口道:“事情还没完全解决,那些百姓的讨伐事小,待这件事再闹大些,若是连书坊都被牵连,那她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李嘉芝猜测墨香书坊背后之人定是权势不凡,如果因为沈蒹霜而污了书坊名声,她笃定沈蒹霜定不会有好下场。 沈葭曦听完母亲的话,更是笑的花枝乱颤,开心地说:“是啊,若是沈蒹霜被书坊主报复,万一失了性命......” ‘叩叩’两声敲门声响起,门外守着的婆子突然打断了母女二人的谈话:“姨娘,二小姐,大小姐来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诗环便推开她,将李嘉芝屋子的门推开了,然后跟着沈蒹霜进了房间。 李嘉芝与沈葭曦呆愣了片刻,随即赶忙起身。 “哟,霜儿来了,怎么都没让人通传一声。” 李嘉芝脸上挂着慈爱,可眼神却在警告这刚才守在外面的一众婆子。 “本来该是我唤姨娘去我院子的,可是想起妹妹受伤了,这不想着来探望一番。” 沈蒹霜说着看向一旁站着的沈葭曦:“妹妹,手可好些了?” 沈葭曦嘴角还有葡萄汁水,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有些窘迫地回道:“感谢长姐关心,此刻好些了。” 沈蒹霜看到她的表情,很是不屑地走到桌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李嘉芝看到她如此这般不客气,脸上闪过愠怒,但看到敞开的大门,然后拉起沈葭曦也坐了下去,开口道:“霜儿真是大了,看到你们姐妹关系如此之好,我真是为老爷跟姐姐感到开心。” 沈蒹霜本没有什么情绪,可听到她提起母亲,虽不想发火,可既然对方想要听自己辱骂,也就只能顺她意思了。 于是她故意瞪向李嘉芝:“李姨娘,主子还未开口,你怎就自己坐下了?” 复又说道:“何况,我父亲、母亲如何,容得了你一个妾置喙?” 李嘉芝脸色此刻黑成一片,自从江苒离世,她在府中地位等同主母,再加上沈慎宠爱,何时能被人在一众下人面前羞辱至此。 沈葭曦更是无法忍耐自己母亲受辱,可她自小知道不能与沈蒹霜明着争执,必须以柔弱姿态将沈蒹霜拉入更深的错误中。 “长姐,父亲早就说过要将母亲扶正的,你这么说...岂不是伤了父亲的心...” 沈葭曦没有替李嘉芝明着说话,反而是责怪沈蒹霜不敬沈慎。 沈蒹霜看着面前又委屈又似紧张的沈葭曦,冷哼一声:“哦,是啊,那李姨娘坐着吧。” 这下轮到李嘉芝母女目瞪口呆了,他们没料到沈蒹霜并未在此事上再发脾气。 本来还想刺激她再做出些出格之事,到时候更好添油加醋地告知沈慎,加上外界此刻散布的谣传,定能让沈蒹霜喝上一壶。 可沈蒹霜竟轻轻揭过了。 “对了,妹妹,我听说你手受伤是因为习字过多的缘故,是吗?” 沈蒹霜并未理会面前二人丰富的表情,直接步入她来到此处的正题。 沈葭曦疑惑一下,然后开口道:“是啊,姐姐,府医是这么告诉我的...” 可下一秒,就见沈蒹霜从怀里拿出几张宣纸,然后丢在了桌上。 她扫视了李嘉芝与沈葭曦一眼后,冷冷道:“也难怪,妹妹苦苦写了一整夜,再好的手也怕是要废了吧。” 沈葭曦看到桌上的纸,顿时吓得血液倒流,双手下意识就要去抓,可忘记了自己的手已经麻木,只能滑稽的在桌子上用手臂拨弄着。 第41章 对峙(二) 墨香书坊内,祝渊方才乘着重山驾驶的马车来到后院,然后便走到竹林旁,认真看着那场大雨过后,此处又冒出的一片竹笋。 重山没忍住开口道:“殿下,那沈蒹霜又惹了事情,看看前面那乌糟糟的一片!” 祝渊整理着竹林旁的落叶,没有搭理一旁面色不佳的重山。 这时,他看到石板路上一只蚯蚓挣扎着要往土里爬去,他捏起它,小心地送到竹林的湿润泥土上。 重山看着殿下的动作,以为是在提点自己,一边掏出帕子,一边感叹地说:“殿下意思是沈蒹霜就跟这挣扎的蚯蚓一样,殿下也是在顺手救她而已?” 祝渊接过重山递过来的手帕,不觉好笑:“我什么时候说沈大小姐是蚯蚓了?她明明是只牙眦必报的小花猫。” 重山听后,不赞同的瘪了瘪嘴,那沈蒹霜长得虽算上等,但品性低劣,也就算是个小丑猫。 可他不敢将心里想的宣之于口,上次说了几句她的坏话,就差点被派去喂养‘雪绒’,这下他可是学乖了。 祝渊在院内忙碌半晌,才进了竹屋内,坐在桌前饮着茶,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的样子。 这时,书坊后门开启,邱掌事明显面露几分焦头烂额的神色,迈着疲惫的步伐到了祝渊这里。 “主人,门口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了,都叫嚷着让咱们去惩治...惩治那沈大小姐。” 邱掌事表情有几分忐忑,看着祝渊并未动怒,复又开口:“一开始小的还能以书坊威势来镇压几分,可人多了,小的就一时没了办法了。” 他话毕,抬手用袖袍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这几个时辰内,面对着来势汹汹的人群着实让他有点心力交瘁。 “今日乃字谜竞技最后一日,上午竟无人来参与竞技吗?” 祝渊并未接邱掌事的话,反而问了关于竞技之事。 邱掌事赶忙答道:“来了,来了几位,倒是比昨日是强了几分,这几位都未有舞弊的行为,而且那尚书府的两位少爷都得了末等彩头。” 祝渊听闻,似是惊讶地看了邱掌事一眼,然后思索着开口:“哦?老贺府内竟培养出这等才学的两个公子,那老油头不简单啊。” 邱掌事不敢搭话,只能继续道:“两位公子此刻都在书坊旁的酒肆等着竞技结束后,与主人您相见呢。” 祝渊略略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可邱掌事站在原地,心里十分着急,书房前百姓越聚越多,昨日还只是看热闹的人多而已,但今日在有人刻意煽动下,不少人都是来闹事的了。 他怕真的引起了什么暴动,到时候书坊岂不是要遭了殃。 可他这主人怎就如此沉得住气。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名书坊小厮带着一个丫鬟模样向着竹屋走来。 邱掌事不解地看着他们二人,可小厮并未犹豫,直直的将丫鬟带到了祝渊面前。 “主人,这位就是将军府沈大小姐派来的人,小的按您吩咐见到她便直接带她来见您了。” 小厮冲祝渊鞠了一躬,老实地道。 邱掌事看到是主人提早就安排好的,心里虽不明白,但也能猜测到定与沈蒹霜之事有关。 所来之人正是词念,在沈蒹霜与诗环去到端华苑之时,她按照沈蒹霜的吩咐带着一摞纸稿到了墨香书坊求见书坊主。 她抬头看了一眼书坊主的容颜,发现书坊主竟如此年轻,而且面容俊美,实在是她平生所见最为好看的男子了,不由得心中一惊。 但机敏的她自知有些人是她这等身份不可多看的,立马又低下头,将怀中揣着的宣纸拿出,递向前,说道:“拜见书坊主,奴婢乃小姐苑内的丫鬟,这是我家小姐让奴婢带来交给书坊主的。” 词念小心地将纸稿递给上前来取的重山,然后继续说:“小姐还有句话让奴婢告知书坊主,小姐说她所需之人此刻已不在客栈,望书坊主代她寻得,日后必有重谢。” 她不明白小姐所言是什么意思,只能一字不落的转述给面前男子。 祝渊听到小丫鬟说沈蒹霜日后定有重谢,嘴角微微上扬:“好,我明白了,邱掌事送姑娘出去吧。” 邱掌事奉令带着词念离开,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又去了前门看着门前的一众百姓跟世家的下人们,心里盼着主人跟那沈大小姐快点商议出什么对策。 祝渊展开词念带来的纸稿,乍一看便明白这是有人为了推演字谜而书写的,看这纸张的厚度就不难知道此人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却也没破出‘千古十绝’。 重山也看向祝渊手中的纸张,然后问道:“殿下,那沈蒹霜让我们找什么人?” 祝渊微微一笑,看着前方,幽幽答道:“我们不找,我有更好的让她欠我人情的方法...” 端华苑中。 在看到沈蒹霜带来的纸稿后,沈葭曦慌乱地在桌案上折腾一阵子后,李嘉芝冷着脸按住了女儿抖动的双手。 沈葭曦似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她红着眼睛瞪向沈蒹霜:“你派人跟踪我?!” 沈蒹霜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冷笑了几声:“你不做亏心事害怕别人看到吗?” 沈葭曦听到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到如果有人知道她根本解不出字谜,到时该会被嘲笑成何等样子,光是想想她就无法承受。 “霜儿是觉得凭这几张纸就能做些什么吗?” 李嘉芝突然冷声开口,哪里还有平日或是谨小慎微,或是温柔慈爱的语气,这一刻在自己的地盘她才露出自己的真实样貌。 或许自己的底气越发足了起来了吧。 沈蒹霜也未因着她的语气而有丝毫动怒,反而淡定地道:“还需要什么吗?刚刚来之前便去妹妹苑中取了她最近的习作,一番对比下便能知晓这上面字迹定是妹妹所写。” “字迹啊......那霜儿似是不知了,我的字迹与曦儿也是一样的,这纸稿其实是我书写的,怎么能让你误会了呢?” 李嘉芝本来看到沈蒹霜竟取来了那日沈葭曦在客栈书写的纸稿,心里也是无比的慌乱。 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安排,也瞬间压下了不安,沉着起来。 沈蒹霜听到李嘉芝字迹与其女儿是一样的,也是有一丝意外,这件事她竟从不知晓。 毕竟前世今生都没机会见过李嘉芝书写过什么,看来有时候就算掌握了一些信息,以为立于不败之地,可世上哪有真正的万无一失呢? 但沈蒹霜也不慌,继续开应对:“那日妹妹在客栈多次寻店小二要纸稿,我想店小二自不会将妹妹与姨娘看错了吧?” 李嘉芝听到后,也似刚才沈蒹霜冷笑一般,也同样冷笑几声:“哈哈,霜儿,你若是茫茫人海去寻一个消失的人,还不如想想怎么解释你怎么解的题吧。” 沈蒹霜在得知沈葭曦早日回府时,便派人去客栈寻昨日伺候沈葭曦的店小二,可几名下人只在角落寻得纸稿,却不见店小二的踪影。 直到她从太保府回来竟也未能寻到,那人似是消失的不知所踪了。 因此她这才让词念去拜托祝渊,相信以他的能力定能寻到这人,来证明那晚沈葭曦在客栈待了一整夜,且都在解这字谜。 沈蒹霜知道与这对母女多说无益,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姨娘,我破得这字谜定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而你们...也就这点能耐了。” 李嘉芝听到沈蒹霜语气里的蔑视,也站起身,与沈蒹霜对视:“霜儿,我们不会去为你解释这什么谣言的,你要能自证你便去,不必再这里逞什么口舌之快。” 眼神中的怨毒似要将沈蒹霜彻底毁灭才肯罢休。 沈蒹霜不欲再与其争辩,拉着怒视她二人的诗环就要离开。 “夫人!夫人!” 端华苑内突然跑进来一小丫鬟,着急地喊着。 李嘉芝自是满脸的不耐,没好气地说:“叫什么!看你这是什么样子!” 小丫鬟可似是吓坏了,根本没顾得上李嘉芝的愤怒,哆哆嗦嗦地说道:“那...书坊今日来了...五皇子,听到门外百姓都说二小姐可解‘千古十绝’,让人来请二小姐前去...前去指教他...一番呢...” 丫鬟的一番话落,端华苑内所有人目瞪口呆,全都陷入沉默,只有诗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第42章 澄清(一) “小姐...哈哈哈,小姐,你看到了吗?那两位的脸色,哈哈哈,太精彩了...” 诗环随着沈蒹霜往灼泽苑走去,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了。 沈蒹霜也没想到祝渊会亲自出面,以一个外人的角色来参与到她与李氏母女的这次‘对弈’中。 但这不是她所愿的,她让词念去书坊找祝渊,只是希望他能帮自己找到店小二。 可若祝渊也寻不到,或者那店小二已经身死,她凭着沈葭曦的纸稿对比,哪怕李嘉芝硬说那是自己所写,但世人又不均是傻瓜。 只要沈葭曦不敢出面与自己对峙,她还是能为自己正名的。 虽祝渊这样的方法确实是最为有效的,可自己的心里依旧会不舒服,毕竟祝渊前世可是沈葭曦的背后之人。 上一世自己也算是间接的深受其害...... “小姐,您说那五皇子为何突然去了书坊?难道这书坊的字谜竞技都传到宫里去了?” 诗环看到沈蒹霜一言不发,以为是刚刚她被李嘉芝气到了,于是主动搭话,帮自家小姐排解一下。 沈蒹霜倒是没想到这个层面,但转瞬一想,或许不无可能:“嗯...这字谜难度如此之高,若是惊动了皇宫内的诸位也不一定......” 诗环的话的确提醒了沈蒹霜,这‘千古十绝’前世作为四国游学选拔之题,难度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而他这次通过祝渊的书坊提前现世,怎能不会引起燕国皇子们的注意? 甚至燕皇或许都已经知晓了。 那么,祝渊这次替自己‘出头’的理由便似乎说的通了。 他不能放弃自己这个目前唯一的中等彩头得主,而且更不能允许沈葭曦再次越过她去。 诗环无比兴奋地道:“那小姐岂不是真的要名震燕国啦!” 沈蒹霜笑着看了看诗环,然后摇了摇头:“凭着一场竞技定是不会,但也自能让我的手中多了几分筹码。” 诗环不懂小姐说的筹码是什么,但只知道这几天都是好消息,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幸福。 特别是对那素未谋面的五皇子,此刻心中有着无比崇高的感激之情。 沈葭曦望着沈蒹霜主仆二人消失的背影,耳旁还回荡着诗环刚刚的憋笑声,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嘉芝同样双手紧握,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母亲,这下该怎么办?我也不能一直躲着吧?” 沈葭曦略带哭腔地问着李嘉芝,她是真的大脑空白,没想到母亲一番筹谋下竟是她们二人落入了被动。 李嘉芝没有立刻回答,随即也坐下,闭目思考起来。 沈葭曦不安地看着母亲严肃的表情,整间端华苑内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似是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李嘉芝发出一声深深地叹息:“哎...曦儿,这一局我们败了。” 沈葭曦瞪大着眼睛,似是听不懂母亲的话:“什么败了?我不要,母亲,我要赢,呜呜呜......” 她无法接受的表情,泪水也立刻决堤,扑在桌上痛哭起来。 李嘉芝脸上露出一丝愤恨:“本以为定能让沈蒹霜名声扫地!任她如何解释,只要我们不出面,哪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这次能破得字谜之事也会变得不清不楚...” 她手拂上沈葭曦的头发,语气满是不甘:“可惜今日竟惊动了五皇子,这样一来我们必须出去替她澄清了,不然就是...不敬皇家了。” 沈葭曦眼睛哭的通红,抽抽嗒嗒地抬起头,闷着嗓音说道:“母亲,都怪曦儿没能...解开那字谜,呜呜,女儿好恨啊...” 李嘉芝心疼地擦着女儿面上的泪痕,她从刚开始就没有气馁,因为她知道自己并未输给沈蒹霜,而是差了一丝运气而已。 所以此刻她要思考在这最坏的结局里面,她是否还能再扳回一局。 短暂的思考后,她眼中一亮,开口宽慰女儿:“曦儿,晚些我们去到那书坊,你只管言说因伤无缘参与这此竞技,然后务必用心帮那丫头澄清谣传不实。” “母亲,这是为何?” “自是为了在你父亲面前表现出你维护长姐,而且你双手受伤本就是事实,谁又能知晓你解不出那字谜。” 李嘉芝再三衡量后,决定稍后等到沈慎回府后,主动前去告知外面传着的谣传,然后表现出为沈蒹霜着急的模样,最起码这样能加深她们母女在沈慎心里良善的形象。 可沈葭曦还是心有顾虑:“但母亲,光禄大夫府里不是知道咱们去求了谜面了吗?” 李嘉芝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那肖家这次得罪了这么多世家,害的他们失了这次资格,如若还想要与我们为敌的话,那我也不在乎跟她再斗一斗。” 沈葭曦听明白了后,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想到一会要出门见到那么多人,立刻唤来了秋雨替自己梳妆打扮。 沈蒹霜回到自己苑中,本欲等着李氏母女一同前去面见祝渊,可久久没有她们二人的动静。 诗环也是满面困惑:“小姐,她们难道还敢不尊皇室?” 沈蒹霜摇头表示否认:“她们定是还有着什么谋划或是顾虑。” 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父亲可下朝回府了?” 诗环忙派人去问了府门口的小厮,得到沈慎还未回来的消息后,沈蒹霜心里便明白了李嘉芝母女的目的。 她无奈地一笑,心里对她们这步步为营的态度真是不由地一叹,也难怪自己前世会摔的那么惨。 “诗环,我们先动身吧,如若让五皇子久等,其他人更该嘲讽我们将军府不懂礼数了。” 沈蒹霜这一世也不愿坐以待毙,既然知晓了那对母女的心思,自己也要主动出击。 诗环看到自家小姐自始至终都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心里别提多么的佩服了。 立马去备好了马车,怀着既忐忑又激动的心情,跟着小姐这几日第三次去往了墨香书坊。 书坊前此刻人山人海,本就聚着不少人‘讨伐’沈蒹霜,但当看到刚刚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来到门前,竟是五皇子祝渊亲临,这一下便引得更多的人前来驻足。 书坊特意搭了凉棚供祝渊在门口休息,他面前摆着精致的茶盏,哪怕围观的人群再多,他却没有受到分毫的影响,自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高贵的气质,令人为之倾倒。 渐渐地不少世家子女们也来了书房门前,甚至有不少见过祝渊的还主动上前攀谈。 不过大部分人都只是安静的等待,毕竟听到祝渊对字谜同样感兴趣,还派人去请了沈葭曦来,这下都等着看热闹便可。 “镇国将军府马车!!那是镇国将军府马车!!” 不知这时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望向了远处一辆正向书坊驶来的雅致马车。 顿时人们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充满好奇,还有的略显担忧。 而祝渊则是继续保持淡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第43章 澄清(二) “小姐,外面人真的好多啊!” 诗环打开车窗的帘子偷偷向外望了一眼,然后被眼前乌压压的一片吓到了。 她怯生生的张口,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沈蒹霜腰杆挺直,虽也有几分紧张,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道:“无妨,我们没做亏心事,不用慌张。” 诗环用力地点了点头,可握起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心里的忐忑。 随着马车缓缓停下,沈蒹霜与诗环在车里都能听清外面人们互相议论的声音。 “是沈大小姐吗?” “不是说请的沈二小姐来赴约吗?” “沈蒹霜还敢来啊?” ...... 待马车完全停稳,沈蒹霜没有理会耳旁那些嘈杂的谈论声音,毫无犹豫掀开车帘,在诗环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一旁围观的人们,只见一位面容温婉,眉眼舒展的少女,衣着华贵,在丫鬟地搀扶下从马车上优雅地走出,她的眼神中透露出聪慧的光芒,举止间流露出的优雅尽显其身份的尊贵。 “这是沈蒹霜?看样子不似传闻中那么不堪啊?” “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随着沈蒹霜展露在众人面前,喧闹声比刚才还要大了几分。 不少人根本没见过沈蒹霜,所以此刻她的样貌、仪态给在场的人们都留下了不小的冲击。 而在学府听惯了沈葭曦对沈蒹霜的描述,也有不少人格外不乐意见到身旁人对她夸奖,眼里恨不得射出刀子将沈蒹霜扎成马蜂窝。 沈蒹霜在人们的注视下,脚步轻挪,不缓不急地走到了祝渊身前。 祝渊自刚才起,眼神就一直没离开过沈蒹霜身上,也是今日她着实被诗环收拾的过于美丽了几分。 不过歪打正着,倒是没有辜负了诗环清晨的忙碌。 沈蒹霜自是也注意到了祝渊的目光,两人虽早已见过面,但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那么明显的注视让沈蒹霜也难免有几分羞涩。 “小女,沈蒹霜,拜见五皇子殿下。” 沈蒹霜语气恭敬,声音似银铃,动作优雅地冲祝渊行了一礼。 祝渊眼里虽仍有几分惊艳神色,可没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立刻正色道:“沈大小姐请起,我明明请的是沈二小姐,怎的大小姐反而先到了一步呢?” 沈蒹霜看着祝渊故作疏离的语气,自觉好笑,但依旧谦和地答道:“请殿下恕罪,家妹伤了手,已两日有余,或许是因着这个才出来晚些了。” “哦?伤了手啊...倒是我今日有些强人所难了。” 祝渊听完沈蒹霜的话,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然后道:“可我并未让她用手为我讲解字谜啊?” 周围人顿时听明白了祝渊的话,这是在责怪沈葭曦不懂礼数,皇子邀约还敢来的如此之迟。 沈蒹霜看到祝渊如此态度,瞬间也领会到他在给自己搭台子,于是立刻笔直地跪下:“小女代家妹向殿下请罪,望殿下看在家妹年幼的分上能多几分宽容...她手受伤了,若能让殿下消气,小女愿意代妹受罚...” 沈蒹霜态度诚恳,语气却不卑不亢,端的是一身气度非凡,让围观的百姓看的赞不绝口。 “这沈大小姐真是仪态万千啊,面对皇子动怒都面不改色...” “真是长姐风范啊,沈府家风着实不错!” “不是说沈蒹霜总是欺负其妹吗?我看也不像啊...” ...... 沈蒹霜的言语让在场围观之人皆是心里有所触动,毕竟祝渊刚才的语气实在是冰冷,有些人都不自觉为她捏一把冷汗。 “哈哈,沈大小姐这是做什么?有你这般态度,我怎还会有任何气愤,快快请起。” 祝渊看着面前的沈蒹霜,眼神里全是狡黠,但面上还是保持着皇子的气派。 一个眼神下,让身旁的重山去扶起沈蒹霜。 可沈蒹霜哪里会让他碰到自己,还没等重山靠近,就在诗环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哟,沈大小姐,怕不是你不让你二妹前来的吧,怕她拆穿你...” 突然人群中有一男子声音传来,沈蒹霜不由地看过去,发现此人正是那日同来参加字谜竞技的光禄大夫府的肖畔池。 沈蒹霜没有被他的言语刺激到,反而淡然反问:“那不知肖少爷敢拒绝殿下的邀约吗?” 肖畔池瞬间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可脸上颜面却有些挂不住,继续开口道:“那...谁知道你会不会动什么手段呢!你平日就嫉妒曦儿!” 周围人突然听到这肖公子那般亲昵的称呼沈葭曦,眼里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考究的意味。 而肖畔池似是很享受众人将他与沈葭曦联想在一起的感觉,脸上更有几分傲色。 “我呸!肖公子你羞不羞啊!当众唤人家女儿闺名,丢死人了。” 一旁远远地又走来一人,沈蒹霜一望,便面露笑意,赶忙点头示意打招呼。 只见邓玉妆似是匆匆赶来,此刻鼻尖都冒出了微微的薄汗。 肖畔池发现开口之人是侍郎府的邓玉妆,本要辩驳的嘴却张不开了。 谁不知这邓玉妆是侍郎府的掌上明珠,其姐更是早年入宫为妃,再加上她自小聪慧,连当今皇后娘娘都对其十分喜爱。 邓玉妆本就是为了为沈蒹霜撑腰而来,当她听闻说沈蒹霜被传其得中等彩头是因着其妹得缘故,她是第一个不信的。 那日与沈蒹霜短短的接触下,她便能感觉到沈蒹霜有着超越年纪的淡然与智慧。 她自小被夸赞聪明异常,所以她也能感知到何人是草包,而何人是真的深藏不露。 因此,她更愿意沈蒹霜是被造谣的。 邓玉妆此刻看到肖畔池不开口了,再想起他言及沈葭曦,便问向他:“你那‘曦儿’如此厉害,怎么没见她来解字谜?” 肖畔池急忙道:“曦...沈二小姐不是受伤了吗?” 邓玉妆似是听到极为好笑的笑话:“呵呵,书坊彩头这般诱人,怕是旁人爬也要爬着来吧。” 肖畔池看她对沈葭曦满是不屑,心里也带了几分愠怒:“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唯利是图吗?沈二小姐自是高风亮节之人,才不会为了区区彩头,跟某些人一样污了自己名声......” 话毕,他看向一旁站立的沈蒹霜,眼神满是讥笑。 邓玉妆看他这般看向沈蒹霜,脸瞬间被气红,立刻又要开口与他辩一辩。 可沈蒹霜突然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然后直视着肖畔池:“肖公子,按你的意思,如若我知晓此‘千古十绝’那便要当场离席才算是品格高尚是吗?” 肖畔池被沈蒹霜盯得有些心中发毛,可依旧强撑着回道:“自然!你知道谜底还作答,岂不是失了公平,还不是因为你贪得无厌!” “那我为何不得个头彩?我若是贪得无厌,我若是知晓谜底,我若是唯利是图,自该像你所说全部答对才好啊,怎能满足只对了七题?” 沈蒹霜声音陡然大了几分,移步向前,直逼着比自己高大不少的肖畔池节节后退。 周围一众人们也被沈蒹霜说服,同意地点头,还有人大声呼喊表示支持沈蒹霜。 确实,按照常理,既然知晓答案,那得了头彩才是,谁会只满足区区中等彩头。 肖畔池看到沈蒹霜气势惊人,小小年纪竟如此思虑清晰,再加之周围人群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他竟一时说不出话了。 “姐姐~”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窗处探出一少女的笑颜,亲昵地呼喊着远处的沈蒹霜。 沈蒹霜也定定地看着那笑靥如花的沈葭曦。 这戏台子的另一方伶人终于到了...... 第44章 澄清(三) 沈府的马车停到了人群之外,跟刚才沈蒹霜乘坐的相比,这辆明显的要更为奢华的多。 前方驾车的两名侍卫率先来到车帘处,掀开车帘,先是两名丫鬟下了车,随后沈葭曦、李嘉芝与沈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刚刚沈蒹霜是独自前来,而这时镇国大将军却带着李氏母女一同出现,围观的人群里顿时不少人开始议论,这沈府内看来的确是沈二小姐更加受宠。 沈蒹霜依旧笔挺地站在那里,宛若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花,任那风急雨骤,她都似是不为所动。 只因这场景她再熟悉不过了,前世的自己在硕大的将军府内就如同一个外人,每日在李嘉芝母女与父亲的其乐融融中备受煎熬。 自己的委屈、不甘、痛苦都是无人在乎,她的挣扎、反抗、求救都是徒劳,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似乎是被蒙上了双眼、堵住了双耳,最后把她送离了身边。 所以,这一刻她再看到眼前三人仿佛才是真正一家人的景象,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跟其他人一样,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沈慎也在下马车一瞬间就看到了沈蒹霜,看到女儿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三人,脑中回忆起刚刚李嘉芝对她所言,心里便有了几分不喜。 刚刚沈慎下朝回府,一进府门就被早已等候在旁的柳絮请去了端华苑。 还没踏入李嘉芝的屋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二女儿焦急的声音:“母亲,我们速速动身吧,姐姐平白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这时候该多么生气啊。” 沈慎一脸疑惑,复又听到李嘉芝略带哭腔地说:“真是心疼你长姐,也不知道哪来的莫须有的谣传,这是要将咱们娘俩逼死啊......” 沈慎听到似是十分严重之事,大步迈入屋内,就看到抱在一起的李嘉芝母女。 李嘉芝似是被突然进来的沈慎吓了一跳,赶忙拿起帕子擦拭眼角的泪,拉了一下沈葭曦,随后一起冲沈慎行礼。 “老爷~” “爹~” 两声娇俏的嗓音里都带着几分呜咽,让沈慎的心里顿时生出了心疼的感觉。 于是,他上前扶起她们二人,关心问道:“发生何事了,怎么你二人都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李嘉芝别过头去,似是难过地说不出话,看的沈慎更是眉头蹙起。 而沈葭曦此刻也是泪眼婆娑,眉眼处刚刚就用细细的胭脂淡淡涂上了一层,配上自己似水的眸子,更显得柔弱,惹人怜爱。 她看似犹豫地开了口:“父亲,是关于长姐参与的字谜竞技,现在不知怎地的四处谣言四起,说是我...之前就告知了姐姐此竞技谜题,所以姐姐才能得了彩头...” 她说着说着,似是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珠蓄满流出,呜咽起来:“姐姐...怕是受了委屈,刚刚还来院内数落了我与姨娘,让我去澄清此事...” 李嘉芝这是却一脸严肃起来,再次擦拭了眼角,正色道:“曦儿!谣言四起,我们自是要为你长姐出面证明,旁的就不要再说了!” 沈慎这才听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原来是因着大女儿之事,又让眼前的母女受委屈了。 虽然沈蒹霜这段时间似是长进不少,还破了极难的字谜让自己的面上也多了几分光。 可联想到之前她任性的脾气,立刻就相信了面前两人的话语。 “霜儿呢?此刻在什么地方!” 沈慎的语气中带了怒气,让李嘉芝不由得心中感到欣喜。 她温柔地开口道:“老爷,刚刚五皇子恰巧路过那书坊,信了外面的谣言,还说让曦儿前去给他讲解那‘千古十绝’呢。” 沈慎顿时眼眉上挑,十分吃惊的样子:“这五皇子还参与了此事?” 沈葭曦一脸害怕的样子:“是啊,父亲,本来我立刻就要前去为姐姐解释,但母亲还是说要同您说过再去为好,毕竟您是府中的一家之主。” 随后她轻轻地拉着沈慎的衣角,撒娇道:“而且...女儿还有些怕,不似姐姐那么勇敢,没等父亲归来便直接去了书坊...” 沈慎看着二女儿乖巧的样子,再听到她言及沈蒹霜早已去了书坊,亦未与他商议,心下对比,自觉二女儿更加依赖自己,于是更偏爱她几分。 随后,他便下了决定,道:“曦儿,嘉芝,我陪你们去一趟吧。” 李嘉芝母女顿时脸上惊喜万分,沈葭曦更是开心地抱住了沈慎,可埋在父亲怀里的脸上全是计谋得逞的庆幸神色。 沈慎来到书坊门前,冲着祝渊行了一揖礼,一副怒其不争的神色看了一眼沈蒹霜后道:“劳殿下费心了,为了我这不争气的女儿还特意在此等候,下官惶恐。” 祝渊没有立刻理会沈慎,玩味的眼神在李嘉芝母女两人身上打量一番,特别是多看了几眼沈葭曦。 而沈葭曦发现祝渊看向自己,心里顿时扑通乱跳。 她出门前,特意让秋雨给自己换上了一袭用银丝绣着白兰的银白色影迤逦曳地长裙,发髻上依旧只装扮着一只玉钗,配上脸上粉嫩的胭脂,她对自己此刻柔弱的模样是十分有自信的。 可下一刻只听祝渊开口:“不知沈大人所言不争气的女儿,是指破了‘千古十绝’的沈大小姐呢?还是传言可破‘千古十绝’的沈二小姐呢?” 祝渊的一句话却是让在场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他到底此刻到底是对谁不满,总感觉这五皇子话中有话,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沈慎同样也是面色一僵,发现这五皇子今日似是心情不佳,看到早早就站在身旁的沈蒹霜,以为是这大女儿言语无状亦或是指责自己妹妹而惹了祝渊动怒。 他赶忙回道:“我这长女在府内任性惯了,这次侥幸破了这字谜怕也是靠的运气,若是刚刚言语冒犯了殿下,下官替她向殿下告罪。” 李嘉芝听到自己的夫君如此言语,明白他定是更相信自己与女儿的言行,于是一脸骄傲的看向沈蒹霜。 “哈哈哈...” 祝渊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放声大笑起来,让沈慎及李嘉芝母女瞬间都是一脸的不解。 而沈蒹霜依旧不发一言,倒是邓玉妆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实在是不理解为何会有如此偏心的父亲。 明明不了解发生之事,就将自己的女儿说的一无是处。 祝渊笑罢,突然冷了脸:“这‘千古十绝’如此难度,饶是我都解不开,你说你女儿破得乃是运气?” 祝渊似是越说越气,声音都大了起来:“那是认了她投机取巧,早就知晓谜底?还是说我的运气太差,解不开谜题啊?!” 此言一出,沈府众人怎能不知面前祝渊已经动了怒,沈慎立刻跪下,李嘉芝母女自也是惶恐跟着下跪。 沈葭曦跪在一旁,仍时不时偷瞄向祝渊,她相信祝渊刚刚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定有旁的意味。 只有沈蒹霜心中一阵无奈,但看到其余三人都跪下了,也只能面色僵硬地冲祝渊便要跪下。 祝渊看出沈蒹霜的不情不愿,心里发笑,然后还没等她动作,便开口:“沈大小姐不必多礼,你一来就替自己妹妹告罪,还要代其受罚,似你这般心善之人,我自该多礼遇你几分。” 沈蒹霜知道祝渊自是允许她不必跪的,可自己父亲都跪下了,她哪能真的听祝渊的,只能跪下后说道:“谢殿下体谅,但终究是因着我府之事惹得殿下动怒,我甘愿受罚,望殿下消气。” 沈慎听到五殿下说沈蒹霜刚才并未指责自己妹妹,反而为她求了情,面上一阵说不出的难为情,然后略带歉意的看向沈蒹霜。 沈蒹霜‘默契’地配合着祝渊,成功让父亲心里明白自己并未因着谣言而有所成见,反倒是李嘉芝母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时间几人都面色各异,祝渊倒是玩味的看着他们几人,期待沈蒹霜还会如何应对。 这时,沈葭曦犹如一只受惊得小鹿一般,睁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用私下练习过无数次的人畜无害的表情,突然开口道:“五殿下息怒,此事着实是谣传,我因着双手受伤并未能参与此次竞技,更是从不知晓这什么‘千古十绝’。” 说着,她看向沈蒹霜,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不过,长姐虽未入学府,怕也是有着什么机缘能解出了这字谜。小女真的很为长姐开心,长姐,你真厉害!” 沈葭曦虽听了母亲要为沈蒹霜澄清的要求,但还是没忍住对沈蒹霜言语打压了几分。 其余人看到沈葭曦如此言论,都明白了:原来沈蒹霜并不似谣传的那般是其妹告知过的谜底,但听到沈葭曦依旧是话中有话,让不少人也开始悄悄的嘀咕起来。 世人自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沈蒹霜起点太差,一个武将嫡女的身份不足以让她能有充分的信服力。 祝渊对沈葭曦也是十分了解,毕竟前世的她总是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无论是扮娇弱,还是谋同情,她都是深谙其道,哪怕是入了宫,也能在那些尔虞我诈中生存下去。 祝渊看向沈蒹霜,或许只有她这懂对方一切套路之人,才能握住这条花蛇的七寸吧。 “期待你给我的惊喜......” 第45章 澄清(四) 沈蒹霜当然听出沈葭曦的话外之音,知道她又在暗暗的诋毁自己。 于是也没忍着,直接开口:“我的机缘?妹妹真会说笑,什么时候学识是需要靠机缘了?” 围观的百姓也发出一阵哄笑,沈葭曦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看着沈蒹霜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然后她脸上变换表情,通红着双眼,委屈地道:“长姐...你夺得了中得彩头,也不必如此盛气凌人地嘲弄妹妹吧...” 邓玉妆从头至尾看着沈蒹霜的妹妹,此刻觉得她真是又蠢又不可理喻,沈蒹霜何时嘲弄于她了?真是莫名其妙的。 可还没等她出口,肖畔池却无法忍受他的‘曦儿’受委屈,立刻出言回怼:“沈蒹霜!就算你解得‘千古十绝’又怎样?上京谁人不知你粗鄙不堪,莫要在此张狂!” 肖畔池本以为自己大义凛然的发言下,沈蒹霜定会与他争论起来,却没想到刚才还一副言之凿凿的沈蒹霜,突然双目蓄泪,哭了出来。 众人这才惊觉沈蒹霜似是刚才一直在强撑着,脸上虽仍有着倔强,可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女童,终究是在肖府公子的刻意为难下,彻底承受不住了。 于是,其他人顿时都开始纷纷指责肖畔池的无理取闹,邓玉妆更是气愤地上前蹲下用手帕帮沈蒹霜拭泪。 一旁,沈慎本就因着祝渊让他一家人都在众人面前跪着而气恼,刚刚两个女儿之间的言语他也只当是女孩家的小别扭,但这肖府之人竟如此折辱自己的嫡长女,怎能不让他彻底动怒。 随后,他伸手抱拳,向祝渊说道:“殿下!这肖府小子出言羞辱我女儿,士可忍孰不可忍,望殿下准许我对他小作惩戒!” 沈慎语气充满着属于武将的煞气,似是下一刻就要将肖畔池斩于自己的刀下。 “郑将军几位速速请起吧。” 沈慎明白这是祝渊应允了自己,他立刻起身,高大的身躯站到肖畔池面前,面色狠厉地看向他:“你是小辈,老夫本不该与你计较,但你言语折辱我女儿,作为父亲不可不作为,现速去给我女儿道歉认错,不然休怪老夫不客气。” 肖畔池看看沈慎握起的拳头,那宛若孩童脑袋般大小的拳头此刻青筋暴起,他明白自己如果不立刻道歉,下一秒怕是就要挨上这一拳。 他面带歉意的看向沈葭曦,却看到沈葭曦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于是只能无可奈何地走到沈蒹霜面前,行了一叉手礼,开口致歉:“沈大小姐,之前多番言语冒犯,是我失礼了,求你谅解。” 沈蒹霜刚刚在邓玉妆的搀扶下站起身,一直用手帕掩面,低声地哭泣着,现在双眼通红,实在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强忍着委屈,也开口道:“肖公子,此间书坊出此字谜,我即已经解出,你就万不该再对我羞辱,否则岂不是对没能破开字谜的世家子弟们更加的不敬?” 肖畔池自是想开口争辩上几分,可看到一旁怒目圆瞪的沈慎,加上一直坐在前方,未看向自己一眼的五皇子,心中顿时失了底气。 周遭的人群里的世家子弟们,却在沈蒹霜的话语中品出了几分味道:这肖畔池不仅刻意害的他们失去了竞技资格,此刻还言语讥讽他们,立刻有几人来到他身边,将肖畔池围成了一圈。 肖畔池看自己惹了众怒,只能再冲沈蒹霜鞠上一躬,灰溜溜地从人群里逃走回府了。 沈葭曦看这肖畔池如此无用,被沈蒹霜矫揉造作的做派加上几句言语就吓跑了,心里对他更是不屑。 再看到祝渊那高贵无双的仪态,俏脸一红,顿觉只有皇子这样的逸群之才方才是自己的良配。 祝渊感受到沈葭曦的目光,只觉一阵不适,他抬起头冲着沈葭曦一笑,瞬间让对方脸更红成了一片。 “沈二小姐,刚才说坊间传闻都是谣传是吗?” 他的声音温润细腻,似是山涧里的清泉流水,听的沈葭曦身心荡漾,随即娇羞的点了点头。 祝渊接着面色一冷:“那你为何不早出来澄清此事?若非今日我派人前去请你出面,怕不是你要此谣言传的满城皆知才肯罢休?” 沈葭曦听到祝渊猜出她原本的心思,心中顿时一慌,立刻答道:“回禀殿下,我...小女...手受伤了,不方便出府...” 祝渊依旧面无表情,质问道:“怎么?沈二小姐素来用手与人交流吗?” 祝渊的一番话,果然引得围观的人们一阵喧哗。 的确若是这沈二小姐真心要为其姐解释一番,双手受伤了又不是无法言语,为何不第一时间就出面解释?反而是让他们在这闹了良久,才在五皇子出面之后前来澄清。 况且细想这谣言对沈二小姐却是百利而无一害,若沈大小姐被认定了乃是知晓谜底之人,那么这沈二小姐虽未参与竞技,可其却是会收获一波众人的夸赞。 顿时,不少人看向沈葭曦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只觉她心思深沉的可怕,哪有外表看似的这般柔弱良善。 特别是那些世家豪门中的人,谁在府里没见过几个动歪心思的,更是对沈葭曦这种行为而不耻。 李嘉芝看到众人望向女儿的眼神,立刻心里暗道不好,于是赶忙跪到祝渊面前:“殿下,小女与我都是久居深闺之人,何曾经历过今早这般的阵仗,实在是府内将军未归府之前,我二人皆是不知所措的...” 祝渊与沈蒹霜同时眼前一亮,不得不感叹这李嘉芝下了一步好棋,将自己的刻意不作为推脱是因为自己乃深闺妇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下祝渊也的确没得可以继续追究的了。 沈慎也不禁怜爱的看向李氏母女,全然忘了今日受尽委屈的其实是自己的长女。 可祝渊却是没打算放过沈葭曦,于是复又开口:“那不知沈二小姐可否解得这‘千古十绝’,我观刚才不少人对你称赞不已,相信沈将军的两位女儿定是一样的七窍玲珑吧。” 沈葭曦没料到祝渊会突然让自己解这‘千古十绝’,心中顿时苦不堪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面色十分不好。 “怎么?沈二小姐解不了?我刚让书坊备好了谜面,劳烦小姐前来看一番吧。” 祝渊继续开口,在沈葭曦耳中,明明刚才还犹如清泉的嗓音,此刻竟似是催命的符咒,就要取了她的性命。 她踉踉跄跄地就要前去祝渊身旁佯装解题,但下一刻就看到李嘉芝的眼神。 李嘉芝先是瞪大了双眼,随后紧紧闭上,这一瞬,沈葭曦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只见她脚步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仿佛整个人失去了意识,直直地向后仰去。 沈慎反应迅速,本就离的不远,立刻前去抱住了女儿。 “曦儿!曦儿!” 沈慎大喊着,想要唤醒怀里突然‘晕厥’的沈葭曦。 “老爷,早上府医便说曦儿因着劳累过度不宜多活动,可偏她非要出府替长姐解释一番,结果...这下晕倒了可怎么办才好...” 李嘉芝也哽咽着看向沈葭曦,然后巧妙地把女儿描述成宁肯委屈自己也要保全长姐之人。 周遭看热闹的人们猛地看到沈葭曦晕厥,复又听到李嘉芝如此言说,刚才对她的不屑与猜忌,又消减了不少。 沈蒹霜看着在面前做戏的李氏母女,知道今日她们迫不得已来为自己澄清,但这已是她们最大的妥协了。 哪怕是祝渊请了太医前来,沈葭曦宁愿死了,也不会睁眼苏醒的。 这对母女就是有着如此决绝的心,要不然自己前世不会死的那般凄惨。 她想明白这一切,冲着一直在旁照顾自己的邓玉妆感激地道了一声谢,然后走向祝渊,施礼后道:“五殿下,今日我小妹身体不适,怕是不能为殿下解题了,日后若有机会,我二人定亲自前去给殿下致歉。” 随后,她看了看倒在沈慎怀中的沈葭曦,露出一个关心的表情,继续开口:“今日托殿下之福,小女谣言已经澄清,那请殿下允许我一家人这就回府给小妹医治了。” 祝渊看了看沈慎,又看了看沈蒹霜,叹了口气:“哎,沈大小姐真是有长姐风范啊!沈将军好福气!” 沈慎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看着怀里的二女儿,完全忘了长女今日也受了不少委屈。 此刻尴尬的冲祝渊笑着,略一点头,着急地抱着二女儿重新上了马车。 李嘉芝上马车前看了一眼祝渊前方站着的沈蒹霜,她只觉曾经被她看轻的小女孩现在竟这般的难对付,若不是她失了母亲,怕是自己永远也无翻身之日。 眼里闪过一阵凶光,随后进入了马车。 众人今日看了一天热闹,知道了沈蒹霜的确是靠自己破了字谜,不少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欣赏。 而这时,墨香书坊邱掌事拿出一张告示,在书坊门前放声喊道:“我书坊三日字谜竞技已结束,现放榜公布‘千古十绝’谜面与得中彩头的名单!” 早就等待书房前的人们顿时沸腾起来,若不是因着祝渊还在那里,兴奋的人流早就挤到了最前面。 只见邱掌事麻利的吩咐小厮们将告示张贴,不少人先是看到了十绝字谜的谜面,纷纷感叹这般难度的字谜竟真的有人能解出。 随即又看向写着六人名字的名单,只见从上到下写着:宋菡清、沈蒹霜、邓玉妆、郑卿岑、贺宇、贺轩。 又是一片哗然,之前不知竟有人真的得了头灯彩头,瞬间对宋菡清的讨论之声压过了其他所有人。 邓玉妆也激动的看向身旁的沈蒹霜,她早就说过她们要心安理得的接受众人的赞美,何况本身这几人就有着足够骄傲的资本。 但沈蒹霜此刻却担心起了宋菡清,面带疑惑地望向了祝渊。 祝渊也一直看着沈蒹霜,她从一开始的面露轻松,又带了些欣喜,还有这一刻的担忧,他都看在眼里。 他冲沈蒹霜投向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起身说道:“好!此六人真乃是我燕国未来的栋梁之材啊!我这就回宫上禀父皇,在宫内办场宫宴,为你等庆贺!” 祝渊的言语似是惊雷在人们之中炸开,所有百姓都欢呼起来,仿佛此刻被皇子礼遇的是自己一般。 邓玉妆虽也参加过宫宴,但这专门为自己而举办的却是第一次。 她开心的拉起沈蒹霜的手,在原地又蹦又跳,真是肆意自在极了! 沈蒹霜看着面前一众冲她道贺的人们,她知道其中有真心,亦有假意,可她还是红了眼眶。 因为前世只有接受过人们鄙夷目光的自己,时至今日才切实感受到了上天的庇护,让她真真正正的明白自己真的能重来了...... 第46章 父女夜谈(一) 沈蒹霜是在祝渊的陪同下回府的,当然并不是乘一辆马车。 书坊前的热闹经久不散,隐隐还有人不断涌来的迹象。 她与邓玉妆毕竟作为世家贵女,实在不宜再继续在此久留,于是一起向祝渊行礼告别,便各自回府了。 但沈蒹霜上车后,才发现祝渊那辆华贵的马车一直跟在后面。 此刻天色渐晚,日暮西斜,路上行人、商户都在着急地收敛一日的忙碌。 诗环这次倒没有看向车外,或许是因着刚才情绪的大起大落,她疲惫的靠在车上,随着马车的颠簸阵阵困意袭来。 毕竟她一个小丫鬟竟在今日得见了皇子,还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皇子,这怎能不让她身心俱疲。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压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时不时的鞭子响声相互呼应,惹得不少人都看向他们的方向。 沈蒹霜倒没有睡意,比较在意的是后面跟着的马车,她觉得祝渊该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今日受他‘恩惠’良多,这五殿下定是要于她处谋求些什么,所以沈蒹霜在车内一刻也没有放松。 但等到赶车小厮轻唤沈蒹霜已到将军府,她下车后望向祝渊,却见刚刚停驻在一旁的皇家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没再有所停留,直奔向了皇宫方向。 “小姐,不要再看了,五皇子走远啦~” 诗环睡眼惺忪地打趣自家小姐,沈蒹霜没好气地佯装打了一下诗环:“好啊,敢笑话你家小姐~” 诗环忙笑着躲开,主仆二人就这样闹着一前一后地走向自己苑中。 “小姐,那五皇子是专程护送我们回来的吗?” 诗环问道,脸上也有着一丝的不可置信。 沈蒹霜同样皱起了眉头,刚刚自己也不理解祝渊的行为,只能说道:“或许吧,毕竟虽算是方向一致,但他也是需要绕一段路的。” 诗环好似想明白了什么,激动说:“定是五皇子看小姐一人回府,这是要为小姐撑面子呢!” 沈蒹霜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心中想着:看来祝渊也真是怕沈葭曦越过自己去,他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于是对祝渊的好心多了几分嫌弃。 而此刻在马车内的祝渊突然打了几个喷嚏,重山在外面既担心又无奈:殿下非要绕远跟着那沈蒹霜,这下受凉了吧! 沈蒹霜果真麻烦! “阿嚏,阿嚏...” 沈蒹霜揉揉鼻头,觉得自己定是今天下午在外被风吹到了,诗环忙上前搂住自家小姐纤细的身子,两人就这样紧紧挨着进了灼泽苑。 可待二人进到苑内,却发现黑漆漆未掌灯的院子里,站着一高大男子。 “父亲?” 沈蒹霜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后定睛看到眼前之人正是沈慎。 沈慎回头看到瑟缩在诗环怀里的大女儿,面上也有几分尴尬,于是赶忙开口:“这几日夜里凉,快先回屋披上件衣服吧。” 沈蒹霜点了点头,吩咐苑内一众丫鬟婆子们点亮烛火,又让词念将父亲请到正屋看茶。 安排好后才跟诗环进了寝屋去更衣了。 诗环将沈蒹霜今日满头的首饰取下,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丝带轻轻的系起。 这下沈蒹霜才顿感轻松些,她晃了晃僵硬的脖颈,不由地感叹还是不施粉黛时最轻松自在。 诗环好笑地看着小姐惫懒的样子,忙找出一件桃红纱花鸟纹褙子给沈蒹霜穿戴好,然后跟着小姐去了正屋里。 沈慎坐在屋内,四处打量着女儿的摆设,想起自己着实有阵子没来这里坐坐了。 他看到屋内摆着的不少陈设都十分眼熟,思索一番,然后才觉察到这些都是之前江苒屋内的东西。 看来上次李嘉芝听从了自己吩咐将苒儿的遗物果然都送到了这里。 他不自觉走上前去,去触摸那些充满回忆的书画瓷器,仿佛里面都还承载着故人的音容笑貌。 “父亲,还记得这是母亲当年亲笔所画的吗?” 沈蒹霜从屋内出来便看到沈慎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赫然是母亲在她儿时作的一幅山水图。 江苒善丹青,因此在上京内也是小有名气,可自从嫁到了将军府便所画甚少了,令欣赏她之人都倍感遗憾。 “咳咳...是啊,为父记得你母亲最爱作画山水,这些画里都承了你母亲那豁达开阔的情怀。” 沈慎再提起江苒,想到的也是她那大家闺秀的从容风范,与自小在豪门望族里培养起来的过人气魄。 江苒虽只是一闺中女子,但往往与她交谈之时,都会惊叹于她眼界的宽旷,似她的思想永远在这片疆土之上翱翔,每每都会受益良多。 沈蒹霜看父亲似是陷入了对母亲的缅怀,也不再开口,只等沈慎从回忆中醒过来。 毕竟,这是他欠母亲的...... 良久,沈慎眼眶微微泛红,再次开口道:“霜儿像极了你母亲,从前只是面容有几分相似,但如今连气度都有她的几分样子了。” 沈蒹霜饮了一口诗环给她倒的茶,慢条斯理开口:“母亲的样貌、声音,母亲的所有教导,女儿一天都不敢忘记,立志要做如母亲那般知书达理、仪态万方之人。” 沈慎听后,也赞同地点点头:“是啊,你母亲是极好的,你现在也做得很好!今日在这书坊前着实令父亲刮目相看。” 沈蒹霜这时也明白了,她父亲是因着离开前祝渊的那句话才在她苑中等候多时。 毕竟上位者的态度在很多时候可以决定一切,何况祝渊是燕国权力最高峰的几位之一。 目前几位皇子间暗斗不止,臣子们也各有选择,只要最终没有确定出下一任皇权继承者是谁,所有人都得用心揣摩着,生怕得罪哪一方。 “父亲,妹妹身子怎么样了?” 沈蒹霜刻意不去接话,反而‘关心’起沈葭曦,那对母女今日输给了自己,不知是否在房内气的食不下咽。 沈慎听到长女言及到二女儿,突然想到今天在众人面前,的确没有顾及到她的情绪,连最后走时都依旧对她不甚关心。 回到马车上,才反应过来该是带着长女一同离开,可在李嘉芝的几声痛哭中又抛之脑后了。 待府医看过沈葭曦身子,发现并无大碍,沈慎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来。 于是想到祝渊今日态度,明显感到他对待大女儿有着几分特殊,再加上沈蒹霜夺得中等彩头的好名声,怕是此事日后定会连宫内都会注意几分。 因此,他再三衡量下,不顾李嘉芝温婉的目光,三两句宽慰之下,就来到了沈蒹霜的院子。 此刻他心中对两个女儿都有愧疚,开口道:“曦儿还未苏醒,但府医也看过了,并无大事。” 随后他想起沈蒹霜回来时,似是有些畏寒:“霜儿,身子可有不适?要不要叫府医来看一下?” 沈蒹霜浅笑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顿时父女二人相视无言,屋内安静了下去。 “五皇子与女儿你...似是相识?” 还是沈慎没有忍住,先开口发问了,毕竟来这灼泽苑里就是为了搞清五皇子的态度。 沈蒹霜听到父亲如此言论,心里还是冷了几分,本来她对父亲是不愿有任何算计的。 哪怕是要对付李嘉芝与沈葭曦,也只是想利用她们的算计来反击,让施暴者最终自食其果。 但今日之事让她不由地想,她与父亲早已物是人非,只有自己的坚持难免太傻。 她心里似是下了某种决心,直视父亲道:“并未曾见过,但五皇子貌似对女儿甚是赏识,今日还扬言要禀告皇上,在宫内宴请女儿等人。” 沈慎在沈蒹霜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能不明白如今沈蒹霜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单单是被皇子视为座上宾一事,便不再是一件小事了。 这时,柳絮来至灼泽苑,被守门小厮带来沈蒹霜父女面前。 柳絮施一礼,笑容满面地道:“将军安,大小姐安。将军,姨娘让我来告知您已在苑内摆好膳,请您回苑用膳。” 随后,她特意骄傲地瞟了一眼沈蒹霜,又开口:“二小姐刚刚苏醒,吵着要见将军您呢。” 她说完,挺直腰杆站在原地,似是一只好战的孔雀,耀武扬威的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沈慎本听到沈葭曦醒来,身上一动就要起身,可转瞬就犹豫了。 沈蒹霜自是注意到了父亲的动作,嘴角上扬,也不言语,就这样乖巧地坐着。 “那个...柳絮啊,你去回禀姨娘,今日我留在大小姐处用膳,让她好生照顾曦儿,晚一些我便去看他们。” 沈慎思考一番,心中有了决定,既然来了这灼泽苑,岂能再如白天时那般,再抛下大女儿离开。 柳絮听到将军话后,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慎。 “还愣着干嘛?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沈慎看着柳絮一动不动,瞬间没了好脾气,他本就是武将,最不喜的就是不听命令之人。 柳絮当即吓得连忙施礼退下,脚下生风,跑着往端华苑去了。 沈蒹霜当然知道沈慎这时的异常,从前莫说是李嘉芝派人来请他,便是无人来请,沈慎也都会与她交谈几句便自行离开了。 也是自己上一世脾气过于执拗,对着父亲也时常没有好脸色,哪里有那对母女的喁喁细语听着叫人舒心。 沈蒹霜自当一切正常,面露欣喜地让人布菜,与沈慎难得吃了顿仅有二人的晚膳。 可终究是一切回不到儿时那般了...... 第47章 父女夜谈(二) 当柳絮急匆匆地返回端华苑,隔着门外便闻到了房间里扑鼻的饭菜香。 她心中忐忑,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然后就对上了李嘉芝见着她回来时眼底的光,以及起身看向身后方向时露出的柔情。 结果却发现门外只有柳絮一人,脸上顿时黑了下去。 “夫人...将军说今晚在大小姐处用膳,晚些会来看您跟二小姐...” 柳絮语气里带了分失落,似是没能将沈慎带来,自己也很失望的样子。 李嘉芝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压抑住心里的怒火,开口道:“曦儿,起来吧,你父亲晚些才会过来。” 沈葭曦这时从床上坐起,一旁的秋雨赶忙去扶,就看到沈葭曦满脸的恨意。 “母亲,如今仅这般,父亲就留在那儿吃饭了,接下来岂不是要将我们二人视作空气了!” 她披上一件宽松的披风,步伐稳健而有力,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模样。 沈葭曦坐到母亲身边,眼眶泛红,在自己母亲面前她自是毫无伪装,气愤地道:“母亲,我可不要再在她之下装什么谨小慎微了!好不容易那姓江的死......”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刚忙住口,然后抬头果然看到母亲冰冷的眼神。 李嘉芝环视四周,满屋的下人没一个敢出声的。 安嬷嬷立刻招呼其他丫鬟跟自己出去,屋内只留下了母女二人。 李嘉芝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沈慎最爱吃的沙鱼脍,然后给沈葭曦碟中也夹了一块:“嗯~尝尝今日这鱼,真是鲜嫩。” 沈葭曦以为母亲并未动怒,心下一松,就要动筷,突然想起自己双手依旧没有知觉,于是无助的说:“母亲,我的手......” 下一刻李嘉芝就将手上的筷子重重拍下,吓得沈葭曦身上一抖,披风都滑落到地上了。 “我看你是舒畅的日子过够了!越发的没规矩了!” 李嘉芝狠厉地看向自己女儿,继续说道:“我们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离为娘谋划的还差得远!你再这般口无遮拦,休怪我这个当娘的连你也抛下!” 沈葭曦立刻吓得瑟瑟发抖,赶忙跪下:“母亲,我错了,我再也不胡乱说话了...不要抛弃曦儿,曦儿只有母亲了!” 她说着说着便哭出了声,与幼时被母亲责怪后而担心彻底失去母亲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因为母亲告诉过她,在这府里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那就要聪明胜过所有人,也要隐忍到最后一刻。 李嘉芝叹了口气,扶起哭泣的女儿,细心地将披风为她穿好,手指在女儿脸上温柔的擦拭着:“曦儿,那沈蒹霜最近变化甚大,这几次交锋都是我们败下阵来,你可想过是为什么?” 沈葭曦思索了一会,不觉自己与母亲有何错漏,只好摇了摇头。 李嘉芝握住女儿冰冷的手,开口说道:“因为我们不再隐忍,都自觉目的达成了。” 她面色严肃:“可你我身份依旧没有变化,我还未被抬为继氏,你就仍是庶出小姐...而她,不仅仍是将军府嫡小姐,今日后恐怕在上京内已是小有名气了,这两年你我的筹谋算是白费了!” 沈葭曦听着母亲的诉说,脸色越来越惨白,心中彻底没了底气。 “母亲...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李嘉芝将沈葭曦搂入怀里:“曦儿,不怕,所幸你们都还小,在府里后宅依旧是我的天下...你父亲的心也会牢牢攥在我的手上,我们要继续蛰伏,直到有了足够的力量。” 沈葭曦懂了母亲所说的,一直以来母亲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她只需要照着去做,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想明白这点,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随后,李嘉芝唤柳絮与秋雨进来侍奉沈葭曦用膳,母女二人虽胃口不佳,但因为想明白了日后的筹谋,也强撑着精神用了不少。 稍晚一些,沈慎来到端华苑内,就见到沈葭曦皱着小脸喝着碗里的药,而李嘉芝则在一旁拿着糖果子哄着女儿。 温馨又安逸的画面与刚才安静下来的灼泽苑形成了鲜明对比,沈慎哈哈一笑,也上前打趣着二女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刻来自眼前母女俩的温情。 翌日清晨,沈蒹霜幽幽转醒,外面的天还没有大亮,鸟鸣声在晨间显得格外的清脆。 她起身侧靠在床边,如瀑的长发垂在身旁,望着窗外,想着昨天的事情。 她自知父亲此刻对自己的感情不是多么深厚的,母亲离世后,他似是刻意回避想起与母亲的过往,因此对自己的情分也是带着几分忧伤的。 那么如果只剩下功利之情,自己也自无不可。 反正上一世已经伤透了,这一世也再不会因这些虚妄的感情而再次破碎。 只要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便好。 思及此处,沈蒹霜终于从昨晚郁闷的情绪中走出,恰巧阳光透过窗缝洒落进来,就这样美好的照在她精致的面庞。 诗环这时打了水进屋,看到自家小姐早早已醒来,笑着上前服侍,又絮絮叨叨跟她讲昨晚所梦之事。 沈蒹霜喜欢听诗环说话,可惜前世自己还没听够,小环就离开了自己,那么这一世自要多听一些,一直听到两人都变成老婆婆...... 待诗环给沈蒹霜装扮仔细,主仆二人照例前往膳厅。 现在李氏母女已经不会给沈蒹霜再带来多少情绪上的波动了,她虽了解她们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往后依旧会有明枪暗箭向自己招呼而来,但她也不会惧怕,只要去迎上便好。 用恰当的方式,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恰当的选择! 到了膳厅,一切仿佛恢复往常,李嘉芝母女早早已在这里指挥着,看到沈蒹霜那一刻,两人都立刻热情地起身迎她。 “霜儿~” “长姐~” 两人都笑容真诚,之前的几次言语冲突似是不存在一般,她们此刻又似是无比亲昵的一家人一样了。 “哦?姨娘这是怎么了?是我失忆了?还是姨娘精神错乱了?” 沈蒹霜嫌恶地站到她们对面,语气不善。 李嘉芝也未动怒,反倒是直接跪在了沈蒹霜面前,也不顾周围下人们的目光,嗓音沙哑地说道:“都是我前几日猪油蒙了心,着急曦儿的身子,反而没能顾上霜儿的名声,都是我这个做姨娘不好...” 随后,她拉了沈葭曦一下,让她也跟自己一起跪下,沈葭曦毫不犹豫,立刻跪在了沈蒹霜面前:“长姐,小妹也给你道歉...我没第一时间去维护长姐名誉,我做的不好...” 沈蒹霜这时反而有些不解了,这对母女这般行为到底为何? 她自是不会相信她们是真心与自己和解,难道还真以为自己蠢钝如猪,还会相信她们的所作所为?任由着李嘉芝对自己口腹蜜剑的态度? 下一刻李嘉芝就解答了沈蒹霜的疑问,瞬间让她明白她们这般态度的理由。 李嘉芝听到沈慎的脚步声,随即开口道:“霜儿,我跟曦儿愿去寒岩寺为你跟姐姐祈福,希望姐姐在天之灵也能原谅我二人的无心之失...” 在听到寒岩寺三个字之时,沈蒹霜便明白了眼前母女所谋划之事, 她立刻眼神示意,与诗环上前,分别将面前两人用力扶起来。 沈慎进来就看到搂在一起的四人,一脸的不解。 还没等他发问,沈蒹霜便主动开口:“父亲,刚刚姨娘说要跟着妹妹前去寒岩寺为母亲祈福,我也去好不好?” 沈蒹霜明显感觉到自己扶着的李嘉芝浑身一僵,然后面色紧张地看向自己。 寒岩寺...... 这次休想再如前世一般将自己困于一处,任人欺辱! 第48章 同去 沈慎大步走进膳厅,李嘉芝与沈葭曦也赶忙从沈蒹霜与诗环的怀里挣脱出来,四个人齐齐地给他行礼问安。 待四位主子落座,周遭的丫鬟婆子们就忙碌着布膳、倒茶了。 沈慎看着李嘉芝似是心不在焉,于是开口问道:“你与曦儿要去寒岩寺?” 李嘉芝给沈慎夹了一个水晶江鱼饺子,掩下眼底的慌乱笑道:“是啊,这阵子上京莫名地传出什么谣言,思量着去寺里为咱们一家人都求个平安福,也为姐姐祝祷一番...” 她语气柔和,声音自带三分魅意,让沈慎听在耳里,痒在心中,不由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李嘉芝随即娇嗔般地斜睨了一下沈慎,一旁的沈葭曦也看热闹似的冲着父亲做个鬼脸,惹得沈慎爽朗大笑起来。 沈蒹霜却全似没看到,淡定的吃着面前餐食,任他们三人上演这温情的戏码。 沈慎好像这才注意到一旁云淡风轻的沈蒹霜,老脸一红,轻咳一声松开了李嘉芝,不自然地继续吃起来。 一时间几人脸上都神色各异,场面透露着说不出的尴尬。 而沈葭曦心里对沈蒹霜的存在更加嫌恶,所以脸上一阵儿得意,一阵儿厌烦,不过转瞬也化作了隐忍。 沈蒹霜不去理会其余人此刻表情,她心里仍有几事需要确定,于是问道:“父亲,您明后日都是休沐,是吗?” 她没有看向沈慎,反而一直盯着李嘉芝,却见李嘉芝果然听到自己开口所言后,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手上动作随之一僵。 “哈哈,是啊,霜儿~所以为父也想着陪你姨娘与妹妹一起去寒岩寺看看。” 沈慎自刚才看到李嘉芝柔媚的容颜后,也动了陪她前去的心思,心想恰逢休沐,娇妾陪伴在旁,女儿嬉于身侧,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沈蒹霜看着沈慎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心底满是寒意,无论她多么想否认,但最终只能承认她的亲生父亲是一名薄情寡义之人,母亲离世才两年多,他便似是全然忘记了母亲。 可她面上丝毫没有显露出心里的酸楚,反而语气轻快地说:“父亲,那说好了,您跟我们一起去~好久您都没带霜儿出去了~” 一言话落,面前三人全都略略愣住,齐齐地看向沈蒹霜。 在沈慎的眼中,他的确是没想到大女儿会想要跟李嘉芝母女同去,毕竟这是之前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之前,李嘉芝曾经多次单独带沈蒹霜出府散心过,这事自己是赞成的,但怪就怪在每次二人都是不欢而散。 沈慎也去问过,据陪着的丫鬟们回禀,大女儿就像一枚爆竹,无论李嘉芝说什么她都会生气,惹得李嘉芝往往回府都要伤心地哭一阵子。 沈慎自是心疼不已,教训过大女儿,也劝说李嘉芝不用再带这个混不吝的女儿出门了,可李嘉芝却每每说着怜惜这般年幼的女儿丧母,依旧坚持常带着她去散心。 但就是一日,沈蒹霜哭着回府,找沈慎闹着吵着让李嘉芝再也不许来灼泽苑里寻她了。 沈慎以为大女儿受了欺负,立马火冒三丈地抱起女儿去了李嘉芝屋子,就看到被人掌掴了的李嘉芝躲在屋里痛哭。 沈慎赶忙放下沈蒹霜,上前查看李嘉芝伤势,李嘉芝躲着不让沈慎看,直道没事。 是后来陪在一旁的安嬷嬷告知沈慎,原来刚才在外面有其他世家子女嘲笑沈蒹霜自己没有母亲,就霸占他人的母亲。 惹得沈蒹霜大怒,上前追赶却被李嘉芝阻挠,于是怒火攻心下,就结结实实地打了李嘉芝一巴掌。 沈慎听后立刻要沈蒹霜道歉,可年幼的沈蒹霜哪里会肯,叫嚷着都是李嘉芝害自己丢了脸,哭着跑走了。 本还欲动怒的沈慎却被李嘉芝拦住了,反而替沈蒹霜说话,更让沈慎觉得自己这房贵妾真是温顺贴心。 自那之后,虽在李嘉芝次次的献殷勤下,她与沈蒹霜的关系缓和多了,但沈蒹霜就是不肯再与她出府。 可沈慎不知道的是前世的次次出府,都是李嘉芝的面子功夫,她带沈蒹霜去吃孩童不爱吃的酸辣食物、听孩童听不懂的戏曲、逛书坊、药铺...... 总之所去之处都是沈蒹霜毫无兴趣的地方,待沈蒹霜面露不耐,她便一副伤心的样子,却丝毫不听沈蒹霜的倾诉。 怎能不让沈蒹霜感到厌烦,于是就会当众冲她愤怒叫喊,显得她更加任性、不懂礼数。 连那日的上京世家子女都是沈葭曦交好的玩伴,每每见面沈葭曦都哭诉自己的母亲无暇顾得上自己,听得多了作为她的好友自是在见到沈蒹霜时,要出言替她讨回公道的。 沈蒹霜这时自明白他们惊讶的缘由,因为没有人能比自己更了解前世李嘉芝那些下作的手段。 她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脸上挂着委屈的表情,略略失落地道:“父亲,不想带着霜儿吗?女儿真的想去,上次去还是儿时母亲跟您抱着我去的呢......” 沈慎脸上显现追忆的神情,的确江苒每年都是要去寒岩寺祈福的,两人成亲前也相约同去过几次,见证了他们的青涩时节。 “姐姐,您愿意同去真的太好了!妹妹这有两套新做好的罗裙,是铺子里最时兴的样子,到时候可以一同穿了!” 沈葭曦知晓母亲的计划,于是心下生出一计,定要这沈蒹霜彻底失了同去的心。 随后,她撒娇道:“父亲,您看好不好啊?儿时您最爱看女儿跟姐姐穿相同的衣裙了。” 的确,沈慎是有这方面‘恶趣味’,他从小给沈蒹霜姐妹俩都是买相同的礼物,衣物、鞋袜、首饰、玩具等等,看着两个女儿打扮的一模一样,他都会格外开心。 儿时,两姐妹打扮的相似,像是两个瓷娃娃,是还蛮有趣的。 可随着年岁渐长,两人样貌、气质发生变化,几乎是截然不同,再打扮的相似却是往往会让外人比较起来。 前世,沈蒹霜就因着与沈葭曦穿相同的衣裙时,却偶然听到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说自己没有妹妹穿起来好看,便赌气回屋子把所有衣裙全都剪烂了。 因着此事江苒还教训了沈蒹霜,可沈蒹霜自那之后,便拒绝与妹妹穿一样的衣服了。 江苒为了维护女儿的自尊心也由着她了,只是沈蒹霜似是有了应激反应,连与妹妹的同样颜色衣裙都很少去穿了。 沈葭曦自以为很了解沈蒹霜的脾气,所以此刻故意提出衣裙之事,心想沈蒹霜定会拒绝,届时自己委屈地掉几滴泪,定让父亲说教于她,然后说不定就拒绝带着沈蒹霜了。 “好啊!那就多谢妹妹了。” 沈蒹霜笑着答道,眼里的真诚不似伪装,让沈葭曦都呆住了。 区区一件衣裙而已,难道还以为自己是曾经那个无知、执拗的孩童吗? 沈蒹霜如此这般想着,随后看向父亲:“父亲,那就说定了,好不好?” 沈慎自再无意见,看着大女儿如今这般脾气,以为她也渐渐接受了李氏母女,开心的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点头道好。 沈葭曦还欲张口,李嘉芝从桌下握住女儿的手,也开心的笑着说:“那稍后,妾身就去安排明日的马车。定让霜儿玩的开心。” 她眼里透着看不明的光,而沈蒹霜也笑着看向她,两人的笑容都无比的‘真诚’。 第49章 拜访(一) 一顿早膳,李嘉芝母女吃得如何沈蒹霜并不得知,自己反正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这时,将军府门房管事林大来到膳厅,他先是看了一眼沈蒹霜,然后冲着沈慎躬身行礼道:“老爷,太保府二小姐现在府门外,说是来见大小姐。” 沈蒹霜听到说是宋菡清来了,心下一喜,脸上倒是露出个真心的笑容来。 沈慎看到大女儿如此高兴,也大手一挥,吩咐林大:“速速请进府,好生带宋小姐去到大小姐的院子。” 可沈蒹霜却站了起来,对着沈慎说道:“父亲,表姐第一次来府内,自是女儿该亲自去迎的。” “表姐?” 沈慎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您忘了宋大小姐嫁与母亲的侄儿,那她的妹妹自然是女儿的表姐啊。” 沈蒹霜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然后也撒娇道:“父亲,不让表姐久等了,女儿先行告退,父亲慢用。” 随后,她也不去看沈慎表情,立刻略略一拜后,带着诗环离开了。 沈慎呵呵一笑,仿佛又看到之前那个任性肆意的沈蒹霜回来了,这几天看到她改变不少,可心底还是怀念曾经多依赖自己的女儿的。 沈葭曦听到宋菡清亲自来府里寻沈蒹霜,没想到她两人竟如此交好,短短几日相聚多次,心下一阵嫉恨。 自己的知交里面却没有如太保府这般身世显赫的,再想到那日与沈蒹霜看着也十分熟络的邓玉妆,她差点没忍住要嫉妒到尖叫的冲动。 李嘉芝看到女儿如此这般激动,心下一阵无奈,于是赶忙给沈慎倒了杯漱口茶,贴心伺候着他。 沈慎满意地享受着李嘉芝的柔情,一时也没注意到沈葭曦的异常。 饭也吃好,茶也喝了,沈慎心满意足地起身,握了握李嘉芝的手:“为夫先去上朝,辛苦你安排明日之事。” 李嘉芝温柔地替他整理着官袍,眼眸中都是浓浓的情意。 而沈葭曦自始至终都垂头丧气地呆坐在一旁。 随后在李氏母女的行礼声中,沈慎带着侍卫出府往宫里去了。 “母亲!这沈蒹霜怎么突然跟我们同去了!” 沈葭曦看父亲离开,立刻开口,声音里的不满分外明显。 李嘉芝真是不满现在女儿沉不住气的态度,仿佛自从沈蒹霜屡次都能勘破她的计谋之后,这女儿就无法忍受沈蒹霜的一丁点儿顺遂。 她瞪了一眼沈葭曦,然后也并未理会,在柳絮、夏莲的陪伴下转身往端华苑走去。 沈葭曦知道自己又没沉住气,在众多下人看到的地方多了嘴,立刻收敛了脾气,赶忙与秋雨一起跟在母亲的后边。 这边,沈蒹霜急忙与林大往府门口走去,待走的离膳厅稍远一点的地方,她边走边吩咐道:“林大,麻烦你今日帮我打探一下,安嬷嬷的儿子是否进府了?” 林大听后,立刻应下,忙道稍后就去打听。 “小姐,那安嬷嬷儿子怎么了?您识得他?” 诗环跟在小姐身边,疑惑地问道。 毕竟安嬷嬷是否有儿子,自己这个下人都不曾知晓,而自家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沈蒹霜嘴里略带几分恨意,道:“她那儿子自是李氏母女安排进来害咱们的,不过我自有对策,放心吧。” 诗环听到小姐这般说,也对安嬷嬷及其儿子心里多了几分警惕,心想着回去也要好好吩咐下苑内其他下人,把灼泽苑看仔细了。 沈蒹霜对安嬷嬷这个儿子何止是是识得,两人是有着生死大仇的,毕竟前世她这个儿子就死在自己手里。 前世此时,沈蒹霜被关在上京旁的庄子里,庄子内都是之前府里受罚来此处管理庄稼、果树园的最下等的仆人们。 还有李嘉芝特意安排进来的,所以对着沈蒹霜这个嫡女都是面上恭敬,私下托懒的。 沈蒹霜脾气火爆,奈何下人们本就在庄子里生无可恋,再加上李嘉芝刻意的收买,一个个就似滚刀肉一般,任沈蒹霜如何都无法拿捏。 这日夜间,沈蒹霜与诗环挤在简陋的屋内准备就寝,突然房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身材臃肿、人高马大、披头散发的男人冲进了她们的房间。 他看似痴傻,唇角留着口水,身上衣物松散,进屋就冲着二人扑来,嘻嘻傻笑着,口中还大叫着:“媳妇,媳妇...” 沈蒹霜与诗环两人都吓傻了一般,何时经历过这种情况,都呆愣在床上。 还是诗环先反应过来,立刻下床挡在沈蒹霜前面,用身子拦住男人,放声喊着:“来人啊!来人啊!快来救小姐!” 可屋外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满院的下人都像是消失了,无一人应声。 诗环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女童,哪能挡得住一个成年的男人,痴傻的男人瞬间搂住了诗环,然后就要把她压在身下。 诗环在他怀里挣扎,却根本于事无补,两人扭动之间把桌子上唯一的烛火都打翻,瞬间屋内暗了下去。 男人似是一座小山,肥硕的身子重重压在诗环的身上,就快要把她压断气了。 可就算这样,她依旧努力喊出声音:“小姐...快...快点跑...” 沈蒹霜虽一开始也被吓坏了,当她看到诗环被那男人压在身下,一张小脸憋得青紫,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从枕头底下掏出偷偷带来的匕首。 她大喊一声,拿着母亲送于父亲的匕首,一刀又一刀插入眼前男子的背上。 她不知道自己插了多少下,她只想救下诗环,直到男子彻底不动了,她才停下手上动作,赶忙将他从诗环身上推下去。 诗环刚刚因着窒息晕厥过去,却在沈蒹霜的一声声哭喊中醒过来。 可一睁眼就看到在一旁痛哭的小姐,不顾身上的疼痛赶忙关心道:“小姐,你受伤了?” 沈蒹霜看到诗环苏醒了,身上一软,倒在地上指着一旁的男人:“小环,我...我杀人了...” 诗环这才在月光照射下看到旁边插着匕首,浑身是血的肥大男人,也瞬间吓得倒退了几步。 主仆二人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低声的啜泣声。 “小姐...他...怎么进来的?” 诗环哭了一会,开始疑惑这将军府的庄子里怎么会混进来这样的贼人。 沈蒹霜也六神无主,摸不到头脑,哆嗦着道:“父亲...我要去找父亲...” 她只能想到这世间唯有父亲可以保护她,虽然自己犯了错,但毕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他一定会好好护着自己的。 于是她赶忙起身,就要往院子外跑去,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她要跑到将军府去,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要去求父亲来救自己与诗环。 可下一刻,刚才死寂一片的庄子,突然灯火都燃了起来,一众丫鬟婆子在安嬷嬷的带领下就把她堵在了门口。 安嬷嬷也没料到这么快就看到沈蒹霜冲出来,赶忙行礼道:“大小姐安,大晚上的,您这是去哪?” “我要找父亲...我要找父亲...” 沈蒹霜面容呆滞,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安嬷嬷脸上带着几丝幸灾乐祸,笑着道:“老爷夫人带着二小姐去寒岩寺祈福了,今日老奴奉令带着夫人准备的吃食来看您。可怜老奴那痴傻儿子没人照顾,只能陪着我走一遭了...” 随后她看向沈蒹霜漆黑的屋内,眼里的笑意都要压不住了:“不知那傻小子有没有乱跑,若是冲撞了小姐可就不好了。” 沈蒹霜这才明白刚才那男人竟是安嬷嬷的儿子,定是她特意带来折辱自己的。 她愤怒地冲上前,尖叫着握起拳头重重打在安嬷嬷身上,手上的血渍也沾染到安嬷嬷衣衫上。 众人在火光下这才看清满手、满身是血的沈蒹霜,都面露惊恐,有小厮大着胆子进了沈蒹霜屋子,就看到死去的安嬷嬷儿子与蜷缩在一旁的诗环。 “杀人了!杀人了!” 小厮吓得跑出屋子,而与沈蒹霜扭打在一起的安嬷嬷心中咯噔一声,用力推开沈蒹霜,冲进屋子就看到了自己那痴傻的儿子躺在血泊中。 安嬷嬷年轻时,在李嘉芝娘家与管家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可惜天生痴傻,管家嫌弃她们娘俩,于是卷着银钱跑了。 安嬷嬷含辛茹苦把他独自带大,从李府又带到将军府,为了不失了李嘉芝的脸面,一直是被安排偷偷养在府外的。 这次在李嘉芝安排下,特意带来庄子,却没想到竟死在了沈蒹霜手里。 之后的事情就是孤立无援的沈蒹霜与诗环,在安嬷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哭喊声中,被一众下人关进了柴房,足足关了两夜。 只因李嘉芝特意选了沈慎休沐两日的机会,带着他去了城外寒岩寺。 两日后,沈蒹霜两人缺水缺粮,又深受惊吓,差点在柴房一命呜呼。 因着安嬷嬷儿子闯了小姐房屋,所以虽被沈蒹霜刺死,沈慎也自不会责怪女儿。 但因为他是痴儿,却也无法认定他是有意为之,安嬷嬷自也否认儿子是禽兽不如的,只哭闹着叫沈蒹霜还自己儿子。 沈慎最终反而给了安嬷嬷一大笔银两,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女儿如果不是足够勇敢,就要被一个傻子欺辱了。 当然,这其中定少不了李嘉芝的撺掇,在沈慎边上吹着耳旁风,让他降智、失聪...... 自此之后,可怜沈蒹霜与诗环都留下了阴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两人枕边都是要备着把匕首的。 这一世当再听到李嘉芝母女要去寒岩寺,而恰逢沈慎休沐,沈蒹霜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联想到前世的事情。 所以她必然要带着诗环同去,万万不能在独自被困于此刻都是李嘉芝之人的府中。 端华苑中。 安嬷嬷紧紧握住身旁站着的高大痴儿,只见他眼神迷离的看着夏莲,惹得夏莲嫌弃的站的远远地。 李嘉芝眼珠转动,随后吩咐道:“安嬷嬷,这两日府里不成,那你先带着你儿这便去到......” 第50章 拜访(二) 将军府门外,宋菡清带着采莲就这般安静的站立在原地。 她如同一株静静盛开的玫瑰,只单单是站着,就散发着遗世独立般的超脱之美。 随着大门的敞开,就见沈蒹霜迈着雀跃的步伐出现了,她三步化作两步,笑容灿烂的来到宋菡清面前,牵起对方的手道:“表姐,久等了吧?” 宋菡清也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开口道:“我才到了这片刻,怎就是久等了?倒是你,为了见我跑的发钗都松散了,也不怕府里下人笑你。” 她轻捂住口,格外开心看到沈蒹霜如此小女儿做派,似是每每都能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幼时的影子。 沈蒹霜被宋菡清脸上露出的笑容惊艳了片刻,然后便亲昵地拉着她往回府内走:“表姐,你笑起来真真是美极了。” 宋菡清没料到自己表妹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夸赞,脸上不由一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的确自己好久没有这么真心的笑过了。 她边走边打量虽比自己小几岁,可身量已经不矮于自己多少的沈蒹霜,越是与这表妹接触,就越发觉得她待人真诚,浑身的气度更是不凡。 “表妹,你这府内景致也是着实令人惊艳啊,处处透露着典雅,丝毫不似一个武将府邸呢。” 宋菡清由衷感叹着眼前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下一刻便听到沈蒹霜略显怅惘地回道:“这都是我母亲生前细心布置,精心安排打理的...” 她顿感自己似惹得表妹想起了伤心事,正要开口宽慰,复又听到沈蒹霜开口:“表姐,我的苑子还要更美呢,那可是母亲在我出生前亲自为我设计建造的。” 她知道这是表妹怕自己担忧,故作轻松的调侃,心中一暖,对眼前的沈蒹霜更多了几分喜爱。 沈蒹霜一路上给宋菡清介绍着府内别致的景观,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灼泽苑。 屋内坐定,诗环给二人上了茶点,便拉着采莲去商议午膳的菜色了,刚刚来的路上沈蒹霜便留了宋菡清吃了午饭再走。 此刻两人都是静静地喝茶,宋菡清好奇地打量着表妹屋内的陈设,谁都没有开口,却也没有半分的尴尬。 “表姐,我今日本就欲去太保府寻你,没想到倒是表姐先我一步了。” 沈蒹霜着实是没想到宋菡清可以出府到她这里来,因着字谜竞技名单公布一事,她本欲早膳后就派人去太保府递帖子约见的。 “那表妹的确跟我想到一处了,上次在我府内没有跟表妹聊得尽兴,今日我便不请自来了。” 宋菡清也一副轻松模样,全然没有曾经总是神色紧张的样子。 沈蒹霜感到一丝奇怪,便直接问道:“表姐,昨日那书坊公布了名单,我本还担心你会有些麻烦,但今日一见却觉得表姐你反而如释重负一般,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宋菡清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笑容,眼里都是按耐不住的兴奋,开口道:“嘿嘿,这个是朝内的机密,表妹一定要守口如瓶啊。” 宋菡清原本就是这般鬼灵精怪的性格,之前因着父亲的缘故,她不敢将真实的自己展露在人前,但现在于沈蒹霜面前却是再也伪装不了半分。 沈蒹霜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忙追问:“好表姐,到底怎么了?快跟我说说。” 宋菡清贴近了点,声音也轻了几分,神秘地道:“昨日您走后,我父亲下朝回来,突然说陛下要他秘密出使胡安国,据说是西北不太平......” 沈蒹霜听后也面露一丝震惊,前世并无听说此时朝内有人派遣出使胡安一事,难道如这次一般是朝中的秘密安排? 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上一世的确听说过有关于胡安战乱的事,不过却是关于五皇子祝渊不费一兵一卒智取胡安三座城池的英勇事迹。 她怀疑此事是祝渊的安排,于是捏了捏酸胀的眉心,又问道:“那表姐知道是谁安排伯父出使的吗?按理说自有使节当去的,若是再严重些,也应是萧使相公前去,怎就让宋伯父担了此事?” 宋菡清听后,脸上露出一个佩服的神色:“表妹,你小小年纪对朝内事务了解的比我都要透彻。” 她对沈蒹霜的夸赞毫不遮掩,然后继续道:“我问了府里的先生,是他负责帮父亲收拾文书、打点一切的,他告诉我此事紧急,但偏偏这个关头上五皇子...他告发了箫使相公林大人勾结邻国,听说现相公府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虽屋内无人,但宋菡清依旧谨慎地四下打量一下:“所以,这件事就被指派给了我父亲...” 沈蒹霜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瞬间明白了祝渊的安排。 前世箫使相公府勾结辰国之事,是在祝渊平了胡安战乱之后的发生的,同样也是雷厉风行、刚正不阿的五皇子揭发的。 看来前世祝渊先是安排了箫使相公秘密出使胡安,利用他平定西北躁动的胡安国后,待他失去了价值,便一举揭发,彻底将这乱臣贼子‘吃干抹净’。 这一世,祝渊只不过是为了履行对宋菡清所求之事的承诺,先行解决了箫使相公这个叛臣,再安排宋太保出使胡安,这样一箭双雕,自己的计划照常进行,也能满足宋菡清的请求。 一切想明白之后,沈蒹霜吃着诗环准备的枣泥糕,心里暗暗感叹祝渊的聪慧,仿佛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难怪能被燕国子民称为‘智多星’。 “表妹...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应该是...那书坊主安排的!” 宋菡清突然声音再压低几分,神秘兮兮却又笃定地对沈蒹霜说道。 沈蒹霜本专心思考着祝渊的此番安排,猛地听到宋菡清所言,绵润的枣泥糕一下子呛入喉,惹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哎呀!表妹!你看看你...快喝口茶润一下,怪我,把你吓到了吧。” 宋菡清被沈蒹霜的咳嗽声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帮她拍打着后背,看到她喝了一大口水后,缓和了许多,才放心下来。 沈蒹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开口道:“表姐,你怎会这么想?那...书坊主你知晓是谁了?” 宋菡清拿起一块枣泥糕,也小口小口吃了起来,香甜的糕点让她的心情更好了几分:“我就是觉得这个世上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在参加那书坊竞技之前,我日日被困于府中,连与长姐的书信都会被父亲一一查看,父亲甚至都不允许长姐回府来看我,更别提我去江府去寻姐姐了!” 说至此处,宋菡清愤恨地大口咬了几下枣泥糕,似是将怒气要发泄到手上的美食上,似是又觉得自己行为太幼稚,她又俏皮一笑,继续说:“可你看,那书坊主答应我的请求后,不仅回府那日相安无事,第三日父亲便离府外出了...怎么想都是那书坊主的神通。” “表妹,你说那书坊主会不会是老神仙啊?” 宋菡清越说越起劲,扭头就对上了目瞪口呆的沈蒹霜,两人对视,屋内顿时响起了哄堂大笑的声音。 沈蒹霜被宋菡清天马行空的想象逗得笑弯了腰:“表姐...哈哈哈...你的想法真是太跳脱了吧,怎会想到那坊主是...老神仙,哈哈哈,长白胡子的那种吗?哈哈哈” 宋菡清虽也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坚信自己的想法:“表妹,你别笑,说不准呢,要不然他怎会这么厉害!” 两人笑了一阵,眼角都是笑出来的泪花,都用帕子轻拭眼角后,沈蒹霜复又问道:“那伯父有无说何时归府?” 想到这里,宋菡清更加高兴了:“父亲说最快也要月余,我已经派人送书信去到母亲修行的道观了,让她带着弟弟来上京与我跟姐姐相聚。” 宋菡清的母亲在燕国着名的道家仙山上的‘登云观’内代发修行之事,在上京城内并不是秘密。 前世对外宣称因着宋太保独子出生便先天不足,需跟着登云观内道长修行才可保命。 可事后才知道,宋坦之连自己女儿接触亲弟弟都会动怒,襁褓中的独子差一点被亲父摔死。 太保夫人刘氏为了保护儿子,才忍痛与女儿们分别,去了道观寻求庇护,彻底远离了宋太保的‘魔爪’。 沈蒹霜看到眼前充满期待的宋菡清,也为她的喜悦而感到开心:“表姐,太好了!到时我准备些礼物送你府里去,给我那‘素未谋面’的表弟。” 宋菡清也感激地握住沈蒹霜的手,眼睛弯成月牙:“表妹,到时候我邀请你来,我长姐嫁与你表哥,到时候正好一起聚一下。” 宋菡清听到她言及江霁礼,心里咯噔一下。 起初她结识宋菡清的确有着想通过她,重新与江府联络的想法,可这时却没了这么多的谋算了。 不过多思无意,两人都互称表姐妹了,也无需去计较那些飘渺的弯绕心思了。 沈蒹霜用力的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此事。 “小姐,这将军府的厨子真是顶顶厉害,我看比那居贤楼的大师傅厨艺还要好上一些!” “那是自然,所以你常劝着宋二小姐来寻我家小姐,你也沾沾口福~” 书琴跟诗环欢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两人似也是亲热起来,短短时间就显得亲密无间了。 “表妹,那我把采莲留在你这儿吧,我看她是馋虫进肚走不了了。” 宋菡清看着采莲笑嘻嘻的模样,也忍不住打趣道。 “好啊,表姐,我早就看上采莲这般娇俏的姑娘了,你快把我的诗环带走调教下,也让她有点小娘子风范。” 沈蒹霜自也顺着表姐的言语,笑着逗弄诗环。 两个小丫环看自家小姐调笑自己,都不依的跑到小姐身边,紧紧搂住表示死也不离开。 顿时几人笑作一团,屋内笑声婉转,充满着暖意。 “表姐,不再待一下了吗?” 宋菡清在灼泽苑用过了午膳,又被留着用了些瓜果,便动身要回府准备母亲、弟弟归来之事了。 可沈蒹霜却突然不舍得她离开了,这时在府门处依依不舍地拉着宋菡清的手不撒开。 宋菡清也恋恋不舍的望着沈蒹霜,的确除了长姐,自己这个表妹是唯一能让自己打开心扉之人。 “表妹,等母亲她们到了府里,我第一时间就邀你过来,你放心。” 宋菡清信誓旦旦的说着,生怕沈蒹霜不相信自己的模样。 沈蒹霜笑着点头,将宋菡清送回马车,看她渐渐消失在街口。 这时,刚刚一直在旁等待的林大,走到沈蒹霜身前,小声地回禀:“小姐,宋嬷嬷今日的确带了一个看上去...有些痴傻之人进府了,在端华苑待了半晌,两人秘密乘着车离开了...” 沈蒹霜刚刚的好心情消失的烟消云散,一股猛烈的恨意涌上。 果然如她猜想,李嘉芝与前世一样,要用安嬷嬷这个儿子毁了自己,这怎能不让她气愤! 幸好自己求了父亲一同去寒岩寺,不然独留府中,怕是又要...... 正当她沉浸在对李嘉芝狠毒心思的愤恨中时,远处又传来一辆马车的清脆马蹄声...... 第51章 拜访(三) “漾漾!漾漾!” 沈蒹霜本站在府门口沉思,突然就听到了渐渐接近的马车声与熟悉的叫喊声。 扭头便看到从马车里探出头,热情地与自己打招呼的郑卿朝。 他挥舞着手臂,头上扎起两个总角,还特意在发上别了两朵朱颜花,但在沈蒹霜眼里看上去却是格外滑稽。 沈蒹霜尽管端的是教养极好,却因着前世见过成年的郑卿朝,此刻再看到他年幼时的样子,还是如此刻意打扮后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要发笑的冲动。 她捂着嘴,浑身抖动,看到郑卿朝从马车上下来,然后蹦跳着朝自己跑来。 待郑卿朝走近,她的一张小脸都憋得通红,赶忙低下头行了个万福礼道:“卿朝哥哥安...” 郑卿朝下了马车就看到沈蒹霜正望着自己,巴掌大的脸都红了,心里也是甜滋滋的,没想到沈蒹霜见到自己竟如此羞涩。 他看到她今日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上面仅仅绣着朵朵怒放的梅花,身上并无过多装扮,只用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着腰,显出了她窈窕的身姿。 这几次相见,沈蒹霜虽打扮不如以往华贵,但却总是另有一番‘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淡然意蕴。 这样的她反而更能拨动自己的心弦,令人魂牵梦萦,恨不得日日都能见到。 沈蒹霜自是感觉到了郑卿朝的打量目光,心下不喜,向后退了一步:“不知卿朝哥哥突然到访所为何事?是来寻家妹的吗?” 她内心只盼郑卿朝此行并不是来找自己的,现在她只想离着个粉面油头的‘小花童’远一些。 可面前的郑卿朝却故作神秘地拍了拍手,马车旁的小厮立刻端着一沓子礼物走到两人近前。 “漾漾,我是特意来看你的!惊喜吧!” 郑卿朝一脸骄傲的神色,仿佛对自己的这番行为十分的满意。 可沈蒹霜此刻微微拧了眉,语气里带了些为难:“卿朝哥哥,我父亲不在府中,你来寻我怕是不大方便吧...” 郑卿朝面容一顿,但转瞬满不在乎地说道:“沈伯父自小看我长大,怎会觉得咱们俩相见有何不妥呢!”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抬脚要往府里进,还回头大声唤沈蒹霜:“漾漾,快些点儿,我等不及要给你看看我准备的好东西呢!” 沈蒹霜感觉到头隐隐有些作痛,这郑卿朝为何越是被拒绝,却越是要坚持呢? 不过他说的一点是对的,沈慎定不会阻拦他们二人相见,甚至会乐于见到他们聚在一起,增进感情。 “林大,你去端华苑,告知下那两位,郑卿朝来府里寻我了。” 在吩咐了林大之后,她无奈地跟在郑卿朝后面,就要往自己院子走去。 既然赶不走郑卿朝,那就必须让他前世的‘心上人’来自己这里与他再续前缘了。 郑卿朝走的极快,似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此刻迫不及待要与沈蒹霜分享,却根本没注意到沈蒹霜并没有同样的心情,只是慢条斯理地走在后边。 等到郑卿朝都走到灼泽苑门口了,回头连沈蒹霜的身影都没看到。 他十分熟络地让词念几个二等丫鬟来帮着自家小厮摆放礼物,自己则又返回去找沈蒹霜了。 往回走了片刻,就看到了四处打量、慢悠悠走着的沈蒹霜,他上前就要拉她的手臂,可后者巧妙地躲开了,然后站到诗环地另一边,彻底隔开了两人。 “卿朝哥哥,我是女子,自然是脚步慢一些的,你要理解我...” 沈蒹霜看到郑卿朝脸上闪过一丝的愠怒,连忙开口解释,语气里都带上女子的娇羞。 郑卿朝本有些不耐烦,但看到此时沈蒹霜的嫣然一笑,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是啊,是我着急了,那我陪你慢慢走吧。” 沈蒹霜暗叹一口气,顿觉他如饴糖似的黏牙,只好两人并行往苑子走去。 她不知郑卿朝来寻自己的目的,便开口问道:“卿朝哥哥究竟有什么好消息要讲与我听?还带了这般多的东西。” 郑卿朝听到沈蒹霜终于好奇了,格外开心的回答:“那自然是恭祝你夺得中等彩头啊!现今上京城内你的美名都传遍了,都说你是秀外慧中,才华横溢呢!” 随后,更是兴奋地说:“对了!都说你堪比五皇子,是女子‘智多星’呢!” 沈蒹霜看他这般激动,心里一阵嫌恶,实在是不喜他比自己还要亢奋的态度,而且据她的了解,上京内世家们虽对自己颇有改观,但也不至于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这郑卿朝实在是太夸张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是自己过于骄傲自大。 于是,她立刻一阵羞于开口的模样,赶忙摆手道:“卿朝哥哥,莫要再说,我一未入学府之人,怎能当得起女子‘智多星’之名,可别要羞煞我了!” 郑卿朝很是满意沈蒹霜的反应,哈哈大笑着说:“在我眼里你就是最聪慧的!那头彩宋二小姐也不如你的!” “呵呵...谢过卿朝哥哥谬赞...卿岑妹妹此次也得了彩头,她才是自小便聪慧过人的。” 沈蒹霜看他越说越离谱,赶忙提起郑大小姐之事,来转移他的目标。 果然,郑卿朝双手抱于胸前,十分自豪的说:“嗯,是的,我身边两个最亲近的女子都如此聪慧,还是我有福气啊!哈哈...” 他爽朗的笑容在将军府内响着,沈蒹霜不自觉地与诗环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深深的嫌弃之色。 步伐再慢,可两人还是走回到了灼泽苑。 屋内,词念、词善两个丫鬟在郑卿朝小厮的指挥下,将自家少爷准备的礼物摆了一桌子,还有几样放不下的都摆在了凳子上。 沈蒹霜走的脚都痛了,此刻却无地方可坐,对郑卿朝更加厌恶,心里咒骂了不知多少遍了。 可郑卿朝十分满意小厮的安排,大步走到桌前,先是拿起一个方盒,打开便看到里面一对格外闪耀的耳坠子。 “漾漾!这是我今早去母亲屋内特意为你挑的上等琉璃坠,你戴上肯定好看。还有这个紫水晶缺月木兰簪是我今日上街给你选的,这一套专供皇室的文房四宝是父亲给我的,我也给你带来了,还有......” 郑卿朝嘴上不停,絮絮叨叨地介绍着自己带来的礼物,一个一个盒子打开,一件一件地介绍来处。 沈蒹霜看着满屋琳琅满目的各色首饰、各种水粉胭脂,一颗头两颗大,实在不想这郑卿朝如此殷勤。 待郑卿朝仔细地将每一件礼物都展示过后,她面上带着欣喜,可语气里全是拒绝地说道:“卿朝哥哥,无功不受禄,你给我带了这么多好东西,还有的是盛伯母的物件,我怎么敢收呢...” 说罢,她看向一旁站着的自己屋内的人:“诗环、词念、词恩,你们几个快帮忙把这些礼物收好,待卿朝哥哥走时,让这位小哥带走。” 郑卿朝小厮听到又要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搬回去,心里苦不堪言,刚刚自己举着一路子,手都要险些断了。 郑卿朝却不肯了,立马着急的拦在几个丫鬟身前:“不许收!漾漾,这些就是专门带给你的,庆祝你得了彩头,你不要也不行!” 然后他脸上一红,声音小了几分:“再说,我母亲也说了,这都是给你备着的聘礼,提前给也无妨...” 说完,他彻底羞得抬不起头,低头看向自己的靴子。 沈蒹霜彻底绝望了,眉头似是突突地跳动,心想着真得需早日跟眼前这个楞头把婚退了,不然日后他再似这般死缠烂打,自己真的怕忍不住要动手了。 “呀!姐姐,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呢?” 正在沈蒹霜与郑卿朝两人,一个无语凝噎、一个面红耳赤之时,屋外传来一少女娇俏的嗓音。 只见沈葭曦装扮精致,在秋雨的陪伴下,捧着一个托盘缓步走来...... 第52章 拜访(四) 早一些时候,端华苑内。 沈葭曦今日手指能动了,只是仍不时地会有酸胀感,秋雨则在旁边为她轻轻按摩着。 “母亲,那安嬷嬷的儿子这般痴傻,可否能做好母亲安排之事?” 她自刚才看到那男子望着夏莲时露出的淫邪表情后,就一阵阵泛着恶心,恨不得当场就把他打出去。 夏莲在一旁为二人扇着扇子,突然听到二小姐提及刚才的之人,瞬间手上动作一顿,连扇子都差点掉落地上。 李嘉芝注意到夏莲的反常,抬眼冷冷斜了她一眼后,开口道:“此事你无需过问,到时自有安嬷嬷在旁筹谋,定会万无一失。” 这时负责盯着灼泽苑的丫鬟进屋了,跪下给两位主子汇报自己所看到的:“夫人,小姐,那宋二小姐貌似要离府了,两人此刻往府门处去了。” 李嘉芝摆摆手,表示自己知晓,让小丫鬟继续前去守着沈蒹霜的一举一动。 沈葭曦此刻又听到宋菡清之名,脸上嫉妒神色立现:“那宋二小姐怎么与沈蒹霜如此交好了?不是说她甚少出府的吗?” 沈葭曦因着自小是养在主母江苒身边的,虽只是庶女身份,但也跟着江苒参加过上京城内的大小宴会。 江苒去世后的两年时间,哪怕她嘴上并未表露过,但在外都是一副将军府嫡女的姿态示人,当沈蒹霜因着丧母悲痛之时,她与李嘉芝更是跟着沈慎入宫参与了燕皇的庆余年宴。 但她在宴席之上都很少见到太保府的两位小姐,不只是她,其他世家之间对她们二人也是十分好奇,只是见过之人均说宋府小姐才是当世贵门嫡女典范。 沈葭曦其实心里是十分不屑的,只觉宋菡茗、宋菡清姐妹俩是拿不出手的无盐女才愿意躲在太保府中,就跟她那粗鄙的长姐一般。 可直到那年皇宫宴席上,在数不清的贵女之中,她一眼就望到了两名清丽绝色之人,虽平常也自诩是容貌上乘,但那一刻便知道自己是自愧不如的。 特别是知道她们就是太保府的宋家姐妹时,心里不得不承认外人对二人的称赞并不是空穴来风,当真是仪态万千,宛如夭桃秾李般的绝代佳人。 所以,沈葭曦对宋菡茗、宋菡清两姐妹的感情十分复杂,既嫉妒,却又想要结交,可奈何她们甚少出现,自己实在是没有机会能与之相识。 没想到沈蒹霜竟能与她成为好友,她内心的怨毒一波又一波袭来,这下对宋菡清也只有恨意了,怪她有眼无珠,选择了与沈蒹霜交好。 李嘉芝其实也是满心的疑问,据她在上京多年的了解,她也自信知晓些世家内的秘辛,这宋家女儿不能出府之事她早就听说过,所以今天听闻宋菡清来见沈蒹霜,也是诧异了一阵子的。 可复又想起宋菡清夺得字谜竞技头彩之事,便猜测或许是因为此事,才让宋太保开怀,放了女儿出府来寻好友。 李嘉芝听到女儿的话,知道她是嫉妒沈蒹霜,便开口宽慰道:“她该是因着书坊字谜一事结交了沈蒹霜,毕竟两人都是得了彩头的。” 看到沈葭曦脸上神色更不好了,她又道:“不过,待她知道沈蒹霜是个什么样的草包,怕是会悔不当初...” 说罢脸上露出了一个刻薄的笑容,手上的绣活却也是没停过的。 沈葭曦听完母亲说的,心里一喜,立刻也道“对啊!让她也被沈蒹霜连累,一同被人耻笑!莫得在上京内传着什么好名声,再让太子退婚了才好呢!” 她眼珠转来转去,一脸恶毒,哪还有人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李嘉芝抬头看到女儿脸上这般表情,虽觉得不是特别妥当,担心她又因着嫉妒而做傻事,但知晓女儿素来善于伪装,甚至有时在外人面前做的比自己都要好几分,也就没开口劝解。 李嘉芝这时绣的肚兜花样也差不多了,准备教导一下沈葭曦,让她的绣技也能更强上几分。 可突然听到负责守着苑门的冬霜在门外求见的声音:“夫人、小姐,奴婢有事回禀。” 柳絮在李嘉芝的示意下,去把二等丫鬟冬霜带了进来。 冬霜恭敬跪下,磕了个头后,小心地开口:“夫人,刚刚门房处有人前来通报,郑府郑少爷刚刚来寻大小姐,现两人已经进了大小姐的院内。” 沈葭曦听到郑卿朝来了,嘴角向下撇了撇,她知晓他与沈蒹霜自小的娃娃亲,两府交往甚密,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小的时候三人虽总也玩在一起,可长辈刻意撮合下,自己总成为了多余的那一个,所以也不是很喜欢参与他们的相聚。 也曾妒嫉沈蒹霜早早被母亲安排了这样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可随着自己长大些,野心似也是更大了,太子太师府邸已经不是那般具有诱惑力了。 特别是在宫宴内见过燕皇的五位皇子后,她早暗下决心:一定要嫁入皇宫,成为皇子妃。 所以虽在学府内跟郑卿朝交往甚密,但也只是想着沾染一下长姐的人,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如自己,彻底厌弃沈蒹霜才好。 可李嘉芝听到郑卿朝来府后,眼里反而露出一丝的异常神色,连手上的绣样都放下了。 “他何时入府的?是独自一人前来的吗?可有带些什么?” 李嘉芝盯着冬霜,脸上表情都有些严肃了。 冬霜有些紧张的回忆了下,然后回道:“回夫人,就郑少爷与他小厮两人,不过刚才门房之人说那郑公子旁的小厮似是举着许多盒子,看上去应该是带了不少礼物。” 听到郑卿朝带了不少东西,沈葭曦顿时有了几分感兴趣,毕竟太子太师府平日受太子礼遇,平日宫中的好东西也是赏赐不断的。 李嘉芝看女儿脸上有了变化,于是说道:“曦儿,那郑公子与你算是同窗,他来府里你自也是要去拜见一下的。” 沈葭曦本就想去看郑卿朝所带之物,再听到母亲如此之说,心下一喜:“是啊,母亲,本来就答应给沈蒹霜送去罗裙,那我就一起带去吧。” 说罢,她立刻起身:“秋雨,快随我回清涟苑梳洗打扮一番。” 随后,不好意思地看向李嘉芝,行礼道:“母亲,那女儿就先去了,不好让郑公子久等的。” 李嘉芝笑着点点头,然后便看着女儿快步走出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沈葭曦回到清涟苑后,在秋雨的忙碌下,她换上了一套最衬肤色的绛紫色绣百蝶度花的上衣,衣服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甩动间更显飘逸之感。 她刻意将长长的如墨一般的头发被解了开来,随意的垂荡在胸前,只用一根青色的丝带缠绕在发间,黑发如云,青丝带穿插在其间,别是一番风味。 脸上点了些胭脂,唇上抹了一层薄薄的朱红后,她看向铜镜里略施粉黛却又千娇百媚的面容,心里满意非常。 “我美吗?” 沈葭曦开口问着秋雨,眼睛都离不开铜镜中自己的面貌。 秋雨帮沈葭曦整理着衣裙上的褶皱,十分认真地道:“小姐您的容貌自是这上京内头一份的!“ 沈葭曦得意地点点头,吩咐秋雨取来之前错定了的两套一模一样的罗裙,从中拿起一件放在托盘里,就带着秋雨往灼泽苑去了。 李嘉芝此刻在房间内不断抚摸着一张信纸,房间内只有她一人,而她脸上的神色讳莫如深,久久后又把信纸贴好放入暗格之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53章 学府帖子 “澄澄!” 郑卿朝本还在思索如何跟沈蒹霜开口,两人这时都有几分窘迫,毕竟刚才他连‘聘礼’二字都说出口了。 虽然彼此是青梅竹马,还有着婚约,可年纪都还尚小,刚刚一时着急就把母亲在府里打趣他的话宣之于口了,他也难免有着几分难为情起来了。 恰巧这时沈葭曦来了,顿时让他生出如同‘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情,这下可以化解刚才的局促了。 “郑公子安,倒真是我来的不巧了,扰了你跟姐姐的清净了。” 沈葭曦略略施了一礼,声音柔柔的,说话时捋了捋松散的发丝,纤细洁白的手臂从宽大的袖袍里若隐若现,整个人都透露出因着在自己府里而散发出的慵懒感。 郑卿朝一时有些看呆了,毕竟沈葭曦本就长着与其母李嘉芝一般的妩媚面庞,此刻这样的不经意撩拨,让郑卿朝心里止不住地扑通乱跳。 沈蒹霜看着面前两人眼神交互,特别是看到沈葭曦狐媚的做派,心里倒也不反感,也欣赏起来自己这庶妹的精湛表演。 她没好气地将凳子上的一个木盒放到地上,这才舒心地坐下,示意诗环给自己倒杯茶,她要舒服地继续看面前上演的‘话本子杂剧’。 可郑卿朝听到诗环倒茶声后,从对沈葭曦容貌中的沉迷回过神来,也尴尬的一笑,开口道:“澄澄...不打扰,不打扰,你来寻漾漾有何事啊?” 可没等沈葭曦开口,沈蒹霜喝了口茶后先张了口:“卿朝哥哥,你一口一个‘澄澄’、‘澄澄’唤着的,我小妹怎还一直唤你‘郑公子’呢?” 郑卿朝脸上一愣,也反应过来:“对啊,澄澄,莫要唤我什么‘郑公子’了,你我自小相识,情分也是不同于别人的。” 随后他看了一眼沈蒹霜,似是十分开心地说道:“你也像你长姐一般,唤我‘卿朝哥哥’便好。” 沈蒹霜此刻看着茶盏里倒映出自己的眉眼,心里顿觉十分讽刺。 前一世,因着自己与郑卿朝有着婚约在身,她知晓郑卿朝一直亲昵地唤自己乳名,她也自是唤对方‘卿朝哥哥’表示对他的与众不同。 可沈葭曦却一直都坚持称郑卿朝为‘郑公子’,哪怕自己与郑卿朝退了婚,沈葭曦依旧不曾改变对他的称呼。 有一次郑卿朝来府里寻沈葭曦,当时沈蒹霜因着上京花会只给妹妹送了帖子,并未邀请自己,于是她便愤恨地在府内湖边,朝里面丢着石子发泄。 远远看到郑卿朝,自己刚刚被他退婚实在是无颜见他,就只好躲在了假山后面。 不知是否是沈葭曦刻意为之,偏巧两人都来到此处攀谈,让她将郑卿朝的虚伪看的一清二楚。 “澄澄!我心属于你,你为何不接受我的心意!” 郑卿朝着急万分,这般深情又直白的言宣,沈蒹霜是从未听过的。 但沈葭曦似是十分犹豫,良久才听到她说:“郑公子,你跟长姐刚刚才退婚,我...我怎可趁虚而入...” 可下一秒沈蒹霜就听到了两人衣服摩擦,拥在一起的声音,郑卿朝声音带了几分悲切:“你不许说自己是趁虚而入,从来在我心里的都是你,从始至终也只有你!澄澄...” 沈蒹霜听到此处已心如刀绞,想起曾经两人也有过花前月下,也有过书信寄相思,也有过海誓山盟...... 这一刻,郑卿朝竟然说从始至终心里那个人都是沈葭曦,那么自己是什么! 她生气地就要冲出去理论,可自己已被退婚,沦为了上京城最大的笑话,现在出去又要被嘲笑听人墙角、纠缠不放了。 犹豫再三,沈蒹霜两行热泪留下,捂住口鼻,不敢发出声音。 “郑公子,你的赤诚之心我知道,容我再考虑一下...” 沈葭曦娇羞的声音传来,语气娇媚,似是能够撩人心弦。 “不许再叫我郑公子,早就想听你唤我一声‘卿朝哥哥’了......” 郑卿朝言语里能听出他此刻的激动,仿佛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至宝。 “卿朝哥哥......” 渐渐两人的声音远去,假山后的呜咽声却再也压抑不住,久久回荡在将军府的湖面上...... 沈蒹霜也抬眼看着沈葭曦,心想郑卿朝不就想听她唤自己‘卿朝哥哥’吗?何必等到要与自己退婚,现在就满足了他的心愿。 可沈葭曦却没想表现出与郑卿朝如此亲昵,能一直让他被自己吸引便可,无需有更一步的进展,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无法忘却的。 于是她略带为难地说:“郑公子,你与姐姐有着婚约,我自不好如姐姐一般唤你的。” 沈蒹霜却不想让她找借口,也直接道:“妹妹,卿朝哥哥都唤你‘澄澄’了,难道你是觉得看不上他的为人,所以才刻意疏远?” 沈葭曦小脸一慌,没想到沈蒹霜竟言语如此直白,立刻摇头道:“不是,怎么会?只是......” 郑卿朝也一时有点不快,自己把沈葭曦当作好友,叫她乳名,可对方却一直格外客气,难道真的是厌恶自己,所以刻意与自己疏远? 他表情也带了几分愠怒:“澄澄,我们现在也是同窗,你一口一个‘郑公子’,真的是伤人心!” 郑卿朝只听到沈蒹霜言及沈葭曦或是轻视自己,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在人前唤女子的乳名,这种行为也是毁人名节的。 沈蒹霜也就罢了,上京人人皆知两人之事,可他坚持叫着沈葭曦的乳名,若要有心之人拿这件事故作文章,岂不是连累沈葭曦再无人敢来为自家公子、少爷相看了。 不过两人一个叫的起劲,一个听之任之,沈蒹霜倒是乐见其成的。 沈葭曦顿觉无法辩驳,自己的确没有看不上郑府,但一直唤对方‘郑公子’是显得有些生疏,想到此刻是在将军府,于是只好脸上带上几丝红晕,唤了声:“卿朝哥哥...” 郑卿朝十分满足,哈哈大笑起来:“这就对了!那澄澄,这对上等琉璃坠就送你了!作为你唤我‘卿朝哥哥’的纪念。” 诗环一脸吃惊表情,刚刚这郑公子还说这是他早上求了母亲送给沈蒹霜的,甚至说是什么聘礼...转眼间这就送给了二小姐。 她低头看向自家小姐,却看到沈蒹霜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她心里虽然痛恨郑公子的薄情,但小姐都看不上这些东西,自己就更不稀罕了!都拿走才好呢,省的在这里碍眼! 沈蒹霜也是如诗环一般的想法,巴不得全都送到清涟苑去,自己可一件儿他的东西都不想收。 沈葭曦看到面前闪耀的耳坠子,心里欣喜万分,可脸上却不能显现,只好不好意思地说:“卿朝哥哥...这是你给姐姐的礼物,我可万万不能收下。” 郑卿朝看了看沈蒹霜,然后将手上的木盒塞进沈葭曦手里,大步走到沈蒹霜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他在沈蒹霜眼前晃了晃,万分得意地说:“我给漾漾另备有一份大礼,我敢说有了这个,屋里所有东西赠给你,她都不会气愤。” 沈蒹霜与沈葭曦都疑惑地看向郑卿朝手上的信封,沈蒹霜似是突然知晓了他带了的是何物,猛地站了起来,没想到此事竟真的成了! 郑卿朝看沈蒹霜站了起来,也知道她定是猜出来了,心里感叹她的聪慧:“漾漾,你越来越聪明了!给你吧!” 他脸上的得意笑容一刻也没有消散过,而沈葭曦却脸色黑了起来,当她看到沈蒹霜如此激动样貌,心里顿感不妙。 沈蒹霜接过那略有些厚的信封,手竟有些抖了。 她眼眶湿润,重生归来,她立志定要实现事情之一此刻竟真的成真了,怎能不让她欣喜。 待她打开信封,里面赫然是一张帖子,只见封面处用金字书写着‘上京学府’四个大字。 沈葭曦看到后,也不由深呼了一口气,顿时知道了这是何物,因为当年自己也从母亲手里得到了同样的帖子。 沈蒹霜颤抖着打开手上的帖子,里面清晰地书写着自己的名字,然后下方印着学府祭酒、司业、国子博士、国子监丞四位大人的私印,这意味着自己得到了能入学府的资格。 沈蒹霜激动万分,前世求之不得,今世虽仍错过,但上天怜悯,自己一番筹谋下竟真的得偿所愿。 她嘴唇都轻颤着,冲着郑卿朝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虽此人负了自己,但这一世圆了自己的遗憾,只要他能跟自己好好退了婚,不再听信他人,她愿意去选择原谅他。 郑卿朝看到沈蒹霜如此严肃模样,也有些害羞起来,赶忙扶起她来,道:“漾漾,你不必如此客气,虽然我父亲为你去言说了一番,但如果没有你此番破了‘千古十绝’之事,再加上五皇子在宫里为你等美言,学府之事也许是成不了的......” 郑卿朝此刻倒是诚实起来了,可也是不得已为之,因为自己父亲的确没有这等能力,若是等日后沈蒹霜入了学府,见过祭酒、司业他们几位,就定会知晓一切,自己这时就没必要逞强了。 不过,自己府内也是费了心思的,所以他还补充了几句:“当然,这里面我与我父亲是花了很多功夫的。漾漾,以后就是一个学府的同窗了,我自会好好关照你的!” 沈蒹霜听闻祝渊也在其中起了作用,再加上书坊竞技之事,心里对他生出了几分感激,或许能遇到他真的是此生最大之幸呢。 沈葭曦早在一旁面色惨白,没想到沈蒹霜竟入了学府,她自知自己的学府名额是如何得来的,此刻惶恐之心让她无法再在此处久留了。 “卿朝哥哥...长姐,我身子...不适,这就回去了...” 她没等到二人言说,着急地回头走去,跨过门槛时差点摔倒。 秋雨忙放下刚刚一直捧着的罗裙,上前搀扶住沈葭曦,两人就这样狼狈地往外去。 “妹妹,慢走啊!” 沈蒹霜当然知道沈葭曦为何如此慌张,嘴上喊着,却看到沈葭曦脚步更快了几分。 “澄澄...” 郑卿朝眼里有几分不舍,嘴里呢喃着,刚才还以为这次能跟沈府两姐妹一起好生攀谈几句,可沈葭曦先离去了,他难免有几分失落。 沈蒹霜才不管他此刻的情绪,满心都在手里的帖子上,于是吩咐诗环将郑卿朝的礼物收起,然后安排上了瓜果茶点。 郑卿朝又在苑内坐了一个时辰,与沈蒹霜聊着学府内的各种趣事,到最后实在是看着天色渐暗才肯开口离开。 沈蒹霜自不会留他用晚膳,毕竟男女有别,自是要多注意几分的。 郑卿朝坐在马车里,依旧伸出头冲沈蒹霜喊着:“漾漾,学府见!” 沈蒹霜听到这三个字倒是真心的畅快起来,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嗯!学府见!” 落日余晖洒落在她的肩膀,阴暗虽还没有褪去,可总有希望在远方等着自己...... 第54章 寒岩寺(一) 沈葭曦几乎是被秋雨半拖着回到的端华苑,一双腿也如同被大夫扎过针一般,仿佛失去了知觉。 她平日素来也是机敏且主意多的,可那绝大部分都是在母亲精心筹谋之下,她才能如鱼得水的施展自己的小心机。 且以往的对手不过是脾气直率、飞扬跋扈的沈蒹霜,或是其他府里那些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女们,怎能敌过她这自小被母亲教养出来的心思深沉之人。 但近来因着沈蒹霜几番不按常理的举动,却让她屡屡受挫,以前无往不利的招数都没了效果,所以再遇到波折哪里还有从前那般镇定,只能慌乱地去寻母亲的庇护。 刚踏入屋内,沈葭曦便将手上的木盒随意一丢,那对耳坠都散落在地上了。 “母亲,母亲...这下怎么办?那沈蒹霜...要入学府了!” 她几乎是扑进了李嘉芝的怀里,一张小脸惨白着仰视母亲,眼里的无措分外明显。 李嘉芝被怀里的女儿撞得胸口发闷,听完沈葭曦的话,面色也顿时暗了下去:“一招错满盘皆输啊...终究是那书坊字谜竞技影响太大,竟真的助了她一臂之力...” 沈葭曦从母亲怀里坐起,露出一个气愤表情:“还有都怪那郑卿朝,他竟让自己父亲去替沈蒹霜游说!惹得五皇子听闻后便为她美言了几句,此事才顺利成了的。” 她想起五皇子祝渊那惊艳绝伦的身姿,心里就一阵酸楚,更加嫉恨起沈蒹霜。 李嘉芝听到此事还牵扯到了五皇子,眉头都开始突突地跳动,忍不住用手去揉捏开始隐隐作痛的眉心。 柳絮细心地看到主子的异样,赶忙上前轻揉李嘉芝的额侧,帮她舒缓头上的痛楚。 沈葭曦看到母亲都一副头疼模样,心下更慌了,赶忙替母亲倒了杯茶,着急问道:“母亲...她入了学府,会影响到女儿吗?毕竟当初......” 她欲言又止,她知道当初自己作为府里的庶女根本不可入到上京学府,只能去私立学院学习。 但母亲以怜惜沈蒹霜为由,将她的名额给予了自己,甚至母亲说服了父亲亲自去学府言说的此事。 之后便是自己在学府内一直以嫡女姿态行事,结交世家子女们,暗地里编排沈蒹霜,令她的名声日渐崩坏,而自己却是因着惹人怜爱的样貌与刻苦之下积累的学识,渐渐在世家内有了一定的美名。 但鸠占鹊巢终是会有露馅的一天,此时她无比的担心待真正的嫡女入了学府,那么自己会瞬间被打回原型,或许会被学府见逐...... 越想越可怕,她的手都冰凉起来,下意识放入口里的手指都被牙齿咬的要渗血了。 思考良久的李嘉芝,这才回过神来看到精神似要崩溃的女儿,赶忙抽出她的手指,紧紧按着她的手臂,开口道:“傻女儿,你已是学府学子,无论沈蒹霜如何,你的名额都不会动摇了,何况你在其中乃是数一数二的,学府自不会对你如何。” 沈葭曦听完母亲的话,才彻底放下心来,刚才因着过于慌乱,身子都一直紧绷,此刻松下来后反而隐隐有着酸痛感。 “只是这五皇子...几次为沈蒹霜出言,上次在书房门口看似是因着他好奇为之,现在想来或许是他为沈蒹霜出头也不可知...” 李嘉芝若有所思,心中格外的躁动不安,若是如她所想,自己所谋划之事的难度将大上不知多少倍。 沈葭曦却不以为意地道:“五皇子?他为沈蒹霜出头?两人都不相识,何来的交情?怕只是因着她得了中等彩头,令五皇子高看了几眼而已。母亲,您过虑了。” 李嘉芝听后,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了,沈蒹霜日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除了书坊竞技之外便再无他事逃脱了自己掌控,自不可能搭上五皇子这条船。 想明白后,她更是下定决心,要早早将沈蒹霜的名声彻底毁掉,万不能让五皇子再对其抱有任何好的印象。 “曦儿,待她入了学府,你也无需处处与其作对,反而最好让她依赖你、相信你,毕竟她在上京内并无交好之人,到时看准时机再将她彻底踩到脚下......” 李嘉芝看着面前的女儿,脸上都是骄傲神色:“而且我的曦儿如此优秀,她怕只能是望其项背,自取欺辱了。” 沈葭曦脸上也满是自负,语气狠厉:“放心吧,母亲,定让她明白最亲密的人往往最清楚其软肋,也最能直接击中其痛处的道理!” 端华苑内浓烈的算计与阴谋在黑夜里蔓延,化作一只厉鬼的恶爪,就要扑向灼泽苑,扼住沈蒹霜的咽喉...... 上京城外五十里处,名为神盖山的山上屹立着燕国最为声名远扬的寺庙—寒岩寺。 相传,寒岩寺始建于前朝乱世,一位云游高僧途经此地,见此地山水清幽,灵气汇聚,遂发愿在此修建寺庙,以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历经多年艰辛,寺庙初成,立刻吸引了众多信徒前来朝拜。 关于寺庙传奇的事迹众多,朝代更迭都未曾消散,反而传播甚广,成为家喻户晓的圣地。 最着名的故事,说的是前朝一年,曾遭遇大旱,颗粒无收。百姓们纷纷来到寒岩寺求雨,当时的住持带领僧众诵经念佛,诚心祈愿。三日之后,天降甘霖,解救了一方百姓。 到了燕国成立,因其灵验之名远播,皇室对其青睐有加,多次拨款修缮扩建,使其规模愈发宏大。 寒岩寺也因此成为了皇家寺庙,地位尊崇。 寒岩寺依山傍水,四周青山环绕,连绵起伏,犹如一条巨龙蜿蜒盘踞。山上绿树成荫,葱茏的树木交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与阵阵梵音交相呼应。 寺庙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潺潺流过,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如同一条流动的银河。燕国始祖更是亲笔为其题名为:‘金水河’。 此刻将军府的两辆马车正驶过金水河,马上就要到达寒岩寺。 一路上风景如画,沈蒹霜带着诗环独乘一辆车,自是乐的清闲,完全无视了前方马车里不时传出的嬉闹笑声。 “小姐,李嘉芝母女定是没安什么好心,从昨日起端华苑内就不见那安嬷嬷的身影了。” 诗环一会看看窗外,一会给沈蒹霜剥个果子,现在看快到了,又开始担心起小姐的安危。 沈蒹霜笑看着格外忙碌的诗环,安慰她道:“她们母女的心思我早就知晓,不已经安排了对策了吗?” 诗环看看手旁的包袱,点了点头,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马车这时候停稳了,只见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大小姐,已经到了寒岩寺山下,老爷请您下车。” 沈蒹霜握了下诗环的手,眼神里满是坚定神色,诗环顿时安心下来,也回了一个灿烂笑容。 第55章 寒岩寺(二) 寒岩寺的钟声在山间持续回荡,那博大而宏伟的声音,甚至传到了远处的山谷,余音袅袅,让人心灵沉静。 沈蒹霜在诗环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然后便看到了山道上熙来攘往的行人。 寺中香火旺盛,善男信女们络绎不绝,无论是祈求平安、姻缘,还是为家人去病消灾,似乎在此都能得到庇佑。 沈蒹霜走到了沈慎身边,脸上挂起一个温婉的微笑:“父亲,许久没有到这神盖山了,没想到还是如此热闹。” 沈慎看到走上前的沈蒹霜,呆愣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与身侧沈葭曦相同的装扮,眼里生出几分惊艳,顿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两人皆穿着飘廖裙纱裹紧绸缎,抹胸蓝蝶外衣遮挡白皙肌肤,周旁蓝色条纹,细看却现暗暗蓝光。 沈蒹霜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庶妹的眼光,她挑选的罗裙样子的确是别出一格,让人眼前一亮。 特别是沈葭曦本就身段玲珑,体态婀娜,这样贴身的衣物确实可以放大她的美感,凸显她窈窕倩影,绰约多姿,令人赏心悦目。 而自己比沈葭曦略高出几分,这般相同的装扮下,却显得她略有笨拙之感,站在一起时,定会高低立现。 但自沈蒹霜穿上这条裙子的那一刻,她便知晓了沈葭曦的小心思,也难为她能寻得如此贴合她却暴露自己缺点的衣裙。 所幸诗环在装扮自家小姐上面,真真是个中好手,一番忙碌过后,沈蒹霜也惊诧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许许发不出一言。 只见诗环为她梳了一个倭堕髻,散落肩旁的青丝用血红桔梗花的簪子挽起,上面缀着点点紫玉流苏,阳光照射下,淡紫色光线洒在青丝上,与晶莹剔透的倒坠耳环一同垂下,行走间摇曳生辉。 为了不让人注意到沈蒹霜略显高大的身量,她在小姐额间轻点朱红,顿显她娇媚动人,也多了几分慵懒之意,丝毫不输沈葭曦的天生媚态。 沈葭曦本以为沈蒹霜定会输给自己,因为她日日观察打量两人之间的不同之处,自是知道自己何处为所长,而沈蒹霜何处为所短。 心想着借着这条罗裙让沈蒹霜在众人面前出丑,可这时看到她丝毫没有逊色于自己,还隐隐有越过去的劲头,内心愤恨不已。 沈慎却不知小女儿此刻烦闷的心情,他眼中两个女儿都是美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般,开怀地道:“哈哈,曦儿准备的罗裙果真是顶好的,你们俩真是应了那句‘吾女娇容似花绽,眉如远黛眸若星’啊!” 这句词句还是当初江苒在沈蒹霜出生之时,念于他听的,没想到还有一日,能用来继续夸赞渐渐长大的两个女儿。 沈蒹霜并未将沈慎之言放在心上,略略微笑,便跟诗环到一旁欣赏山脚下的风景去了。 而沈葭曦则拉着沈慎娇嗔起来,非要沈慎说出她与沈蒹霜谁更貌美一些,惹得沈慎哭笑不得起来,父女又玩笑闹作一团。 李嘉芝则全程似没看到沈蒹霜一般,吩咐着丫鬟小厮们先行一步,将众人的行李搬到寺里的厢房,提前打点好一切。 待下人们将马车内的东西都搬空,将军府四位主子在一众丫鬟的陪伴下缓步向山上寺庙里走去。 几人约莫爬了两个时辰,才气喘吁吁地到达山顶的寒岩寺。 也就只有沈慎这等武将此刻还能做到步履轻松,其余一众女子早已显出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之态,若不是她们教养甚好,怕都要忍不住席地而坐了。 不过,沿途景色宜人,一行人虽感疲惫,但更多感觉到的是游山玩水之乐,特别是等真正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寒岩寺,都被寺庙建筑规模的宏大,气势的非凡而震撼到了。 寒岩寺不愧作为皇家寺庙,从九曲十八弯的山道走上来,便看到巍峨的寺门矗立眼前,门楣上刻有精美的佛像和经文浮雕,庄重而神秘。 走进去,便是宽敞开阔的前院,地面由青石铺就,平滑如镜,能映照出岁月的沧桑。 整个寒岩寺的建筑布局严谨,错落有致,回廊曲折迂回,四处壁画雕刻让人目不暇接,处处彰显着皇家寺庙的威严与奢华,令人不禁心生敬畏之情。 沈慎几人进入后,一旁守候着沙弥立刻上前对众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后道:“沈施主,贫僧法号伽亦。刚刚贵府下人已入我寺内,我师弟带他们去了为几位备好的厢房。” 他躬身,手臂指向前方:“请各位随我去主殿,拜见住持。焚香祝祷后,我寺释无师叔还可为诸位解签。” 伽亦自小长在寒岩寺,每日见到来此的达官贵族不计其数,所以十分了解他们到来的目的,如果没有特别要求,几乎所有人都是这番行程。 不过自己的师傅释观住持并不是常在庙里的,如若宫内没有传召,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云游四海,传道布施。 将军府一众人也是运气极佳,此次恰巧住持留在庙中,他们才能得见这当世高僧。 释观住持德高望重,佛法精深,其讲经说法,深入浅出,令闻者如醍醐灌顶,心生敬畏与感悟。 所以世家贵族们都是对其格外崇敬,但奈何住持总是不在寺内,能与其得见也可谓之乃是与佛有缘之人。 释观住持此时正在大雄宝殿内诵经,殿内已有不少人跪拜在地,向着前方高达数丈,金身璀璨,慈悲面容的佛像叩首,嘴中都振振有词。 几人在伽亦的引导下,也跪在了蒲团之上,看着佛前香烟缭绕,聆听着诵经声余音袅袅。 沈蒹霜闭目为母亲虔诚的祝祷一番,缓缓睁眼看向前方的住持,却发现释观住持不知何时也在看向自己。 她顿感迷惑,眨了眨眼睛,却又看到住持似又是一直紧闭双眼,专注地吟诵,如入定了一般,从未有过变化。 她只好当作是自己刚才眼花,继续端正跪着,直到释观住持一卷佛经吟诵完毕。 将军府几人随着众人起身,一齐道了声‘阿弥陀佛’后向前方的住持鞠躬,表示受益良多。 李嘉芝与沈蒹霜同时眼神示意,一旁的柳絮跟诗环便一同向前,在功德箱内放入了各自准备的供奉。 沈慎满意地看向二人,而沈葭曦则默默地斜睨了一眼沈蒹霜。 这时,释元住持却主动来到了沈府众人面前,沈慎及其余人立刻双手合十,恭敬地弯腰作揖。 身披袈裟,面容慈祥而庄重的释元住持微微颔首,同样双手合十,回以庄重的礼敬。 他眼神虽温和,透露着对众生的慈悲与宽容,却仿佛有着能洞穿人心的能力,使人不敢轻易与其对视。 沈慎直起身来,态度谦和地说道:“住持大师,久闻您佛法精妙,今日有幸得以聆听一二,我等真是三生有幸。” 释元住持面上一直挂着微笑,声音沧桑却有着抚慰人心的魅力,他开口回道:“施主客气,沈施主及家人都是虔诚之人,贫僧能与几位贵客相遇,亦是贫僧之幸。” 随后,他慈祥的目光扫视了面前装扮相似的沈蒹霜与沈葭曦,脸上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复又开口:“沈施主二女皆是与佛有缘之人,不过,贫僧观两位千金命运交织,因果错乱,此中玄机,实乃复杂。” 沈府众人皆是面露惊愕之色,目光中都带着疑惑与担忧。 沈蒹霜更是在心中不住地感叹住持的慧眼独具,她与沈葭曦何止是命运交织,前世今生两人纠葛甚多,怎是一个‘乱’字可解得。 住持继续缓缓道来:“她们二人命运里的选择不仅关乎自身,甚至会牵连甚广...然,一切皆有变数,若能秉持善念,保持本心,或可扭转乾坤。” 释元住持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这饱含深意的话语如同巨石投入湖中,在将军府众人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56章 寒岩寺(三) 释元住持见沈府众人一时均陷入沉思,于是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便要离开。 今日他本就多言泄露了自己勘破的运道,但着实是因着自沈蒹霜初踏入殿内时起,便对她有着几分莫名的相熟之感,才不禁上前提醒几分。 不过,面前的沈府之人却仍是疑惑颇多,特别是沈葭曦,她刚才听闻这住持所言甚是深奥,此刻心里困惑不已,她不知自己与沈蒹霜的纠葛究竟为何,还有那命运的选择又是什么? 她连忙着急地上前一步,拦住释观住持:“住持大师,请留步,可否再为小女解惑一二?” 释观大师看到面前拦住自己去路的小女子,脸上也并未恼怒,反而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神色:“小施主,刚才贫僧所言已是全部,不过贫僧确实有一言可赠于施主,佛曰:‘应无所往而生其心’,愿施主早日得以参透,则自可到达‘观自在’。” 言必,释观住持再也不理会众人,在伽亦的护送下往大殿后方去了,只留下沈府众人怔愣着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父亲,母亲,那大师所言究竟何意?女儿为何一点都听不明白。” 沈葭曦见住持给自己又说了一通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话,心中顿生烦闷,但又万分好奇,只好张口问向身旁的沈慎与李嘉芝。 “咳咳…为父也不甚理解,不过那住持不也说了,日后参透便可,曦儿也不需要过分在此上面费心思了。” 沈慎有一丝尴尬地说道,毕竟他身为武将,本身就不怎么通晓文墨,但面对女儿的询问,却又不好说的太过直接,只能劝慰女儿不要过于纠结。 沈葭曦复又看向李嘉芝,却见李嘉芝一副陷入了沉思的模样,根本没听到她的言语,于是也只好作罢,待稍后回厢房内再询问母亲。 沈蒹霜与诗环从刚才起就不发一语的站在一侧,诗环自是有许多疑问的,可见小姐没有言语的心情,她也就耐心的陪在一旁乖巧地站着。 而沈蒹霜对于释观住持所言却是有所感悟,因着自己有着重生的经历,所以她明白住持所说两人命运交织的含义,但是关于命运的选择会牵连甚广,自己却也是一时不得其义,不过心中隐隐有所揣测,所以此刻也是沉默着,脑海中在回味大师言语的深意。 “诸位,签房在正殿的右侧偏殿内,此刻释无师叔已在其内等候,请诸位随小僧移步过去。” 这时,刚刚去而折返的伽亦再次来到众人面前,脸上依旧恭敬神色,走在最前方引着几人前去签房。 诗环自刚才听到寺里有大师可解签文,早就期待已久,顿时喜笑颜开地拉着自家小姐就往偏殿走去。 沈葭曦自也是对求签之事格外有兴趣的,看着诗环拉着沈蒹霜已经动身,立刻拉起依旧一言不发的李嘉芝,就硬生生地走到她们二人身前,率先进入了签房内。 诗环一脸气愤,可看到小姐冲她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后,就顿时只觉好笑,也就不在乎二小姐刚刚幼稚的行为了。 倒是沈慎对签文兴致缺缺,在战场里经历过生死的他,只觉命运应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往沙场征战,靠的是谋略、勇气和实力,而非虚幻莫测的签文指引。 且他观来此处求签解愿的几乎都是世家的妇人、小姐们,待女儿跟李嘉芝都进去了偏殿,他便独自走出殿外,去欣赏这皇家寺庙的恢宏景色了。 寒岩寺的签房静谧而庄重,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几缕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签文,诉说此间寺庙的岁月沧桑和命运玄机。 此时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子们正在虔诚的跪拜求签,沈府几人对她们都觉得面生,所以也没有前去见礼。那几位怕不是上京内的世家,或许是燕国其他地方来的官人亲族也未可知。 只见女子们待签筒内掉出签文后,便都带着紧张半、激动半地心情,移步去到房内的一侧,沈蒹霜刚才都未发现,有一似是隐匿在角落的僧人正等着为其解签。 “夫人,两位小姐,那位便是释无师叔,师叔喜静,平日除了解签时会言语几句,并不会多说任何,所以请见谅他不能来给几位见礼了。” 伽亦看了一眼角落里手拿签文,正认真思索的师叔,然后给面前众人略略解释。 李嘉芝这才似是从刚才的沉思中醒了过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颜:“小师傅,您客气了,是我等叨扰大师的清修了。” 伽亦看这位贵妇人态度温和,对将军府的几人也是多了几分好感,于是他亲自带着几位来到佛像前,并待李嘉芝母女跪下后,将签筒递到她们手中。 此刻,两人都是无比的虔诚,额头上那细密的汗珠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沈葭曦双手轻轻捧起签筒,微微颤抖的手指摩挲着筒身,那略显粗糙的质感给她一种别样的庄重感觉。 李嘉芝则闭上眼睛,嘴唇轻动,似在默默祈祷,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反将她内心的期待与紧张显现无余。 片刻之后,两人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摇动签筒。 签筒在她们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随着摇动的节奏加快,连一旁仅是看着的诗环,呼吸也愈发急促,她的心跳声之大,沈蒹霜听着都格外清晰。 沈蒹霜笑着看向诗环,却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求签的李氏母女,面上都是紧张神色。 终于,听到竹签在筒中跃动后,发出两声清脆的“啪”响,掉落在地上。 李嘉芝的眼睛缓缓睁开,眼中满含深意地投向那支掉落的竹签,而沈葭曦则迫不及待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签文,待看清之后,则高兴地呼喊出来:“母亲,是上上签,我求得了上上签!” 而李嘉芝虽一直没有动作,但也早看清了落在地上的签文,上面同样写着‘上上签’三个字。 待听到自己女儿同样求得了上上签,这下才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微微抬手,柳絮、秋雨忙上前扶起了两位主子。 沈葭曦面露几分得意看向沈蒹霜,眼底深处都是神气十足的意味,可依旧语气娇俏地开口:“姐姐,祝你也能有我这般好运道。” 她言语祝福,可心底怎么想的沈府几人间倒是都心知肚明,而房内的其他众人却不知晓,看到这位中了上上签的少女这般言说,眼里都是一片赞许。 诗环面上挂着僵硬的微笑,却用极小的声量对自家小姐说道:“小姐,她们都中了上上签,那我们岂不是要上上上签了!” 沈蒹霜轻笑一声,没理会沈葭曦的虚情假意,拉着诗环就要到佛前跪下,准备求签。 可诗环却赶忙松开自家小姐的手,忙道:“小姐,您是主子,自然是你先求签,奴婢稍后即可。” 沈蒹霜却紧紧拉住诗环,眼神坚持地说:“佛前人人平等,哪有谁比谁高贵之说,你刚刚不早就期待此次求签了吗?快快跟我一起求了便可。” 一旁伽亦听到沈蒹霜的话,眼中露出几丝欣赏之色,顿感沈蒹霜定是对佛意有着一定的参透,于是双手合十,也开口道:“小施主,沈小姐所言甚是,佛曰:‘一切众生皆无差别’,您无需妄自菲薄。” 诗环听到小姐跟伽亦都如此说,也就放下心里芥蒂,喜不自胜地跪在了沈蒹霜旁边。 身后等待解签的沈葭曦则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里暗道:呸!真是虚伪至极。 待沈蒹霜与诗环接了签筒,都是虔诚地一番祈祷后,轻摇签筒,不一会儿两只竹签掉落,却也均为上上之签。 “哦?贫僧观来此求签之人可谓不计其数,似贵府这般求出签文皆是上上签的情况,倒真是少之又少。” 伽亦脸上也露出一个惊诧的神色,复又开口:“阿弥陀佛,几位真是福泽深厚啊...” 诗环听后,开心地站起身,忙扶起自家小姐,高兴地合不拢嘴,若不是此时是在外面,怕就要抱住沈蒹霜欢呼起来了。 沈蒹霜也有几分诧异,但看到诗环如此开怀便也不再多想,一同迈步来到释无大师处。 李氏母女正在等待大师解签,刚才听到伽亦说她二人也得了上上签,心里感觉晦气,可面上依旧欣喜地冲着二人微笑道贺。 “两位女施主,您两位的签文含义甚是相似,这位施主签上所写:‘佛光普照祥云绕,善因结得善果饶。然如须达多施园,贪嗔痴念勿心焦。’” 释无大师面色淡然,看到李嘉芝的签文,先是有一丝疑惑神色,复又似是明白了什么,于是开口道:“女施主,您签文里有佛光普照、祥云环绕,预示着您行事若有良好的结果,那皆是因着过去种下了善因,所以您生活顺遂,所愿皆成真。但就像须达多施主献园给佛陀所预示得一般,每每过程中也会面临考验。要警惕内心的贪嗔痴念,不可因一时的所得而心生焦躁,否则可能会带来危机。” 随后,他又看向沈葭曦,念出了她的签文:“‘彩云追月瑞气盈,金榜题名耀门庭。但忌贪心陷虚妄,秉持初心方安宁。’” 然后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年迈的脸上褶皱纵横,此刻笑起来皱作一团,显得更有几分慈祥:“这位小施主,签文中说的彩云追月意味着您身份高贵,且命格贵气非凡,日后定能功成名就、荣耀家族,但切记万不可因贪心而陷入虚妄之中,需始终秉持初心,方能保得长久安宁。” 随后他将两只签文还给面前的李氏母女,眼含深意地道:“两位女施主,您二位皆是福泽广袤之人,但两则签文内都言及日后不可因贪心而失去本心,需始警醒自身,若是因贪念而生孽,则万事具消。” 话落,释无大师不再言语,签文中所显示出的他已言无不尽,现只是定定地看向两人。 沈葭曦本听到自己签文内言及身份高贵、荣耀家族,心里一阵欢喜,可却又听面前和尚说自己又会有可能终会功亏一篑,复又烦闷起来:这上上签不应都是顶好的寓意吗?怎还会有危机? 不过,李嘉芝听完释无大师的解签内容,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神色,只是淡淡地吩咐柳絮给了供奉后,她便拉着女儿站到一边,只待看看沈蒹霜的签文。 诗环听到眼前大师解释了一通李氏母女的签文后,自己着实没听明白多少,心里顿时有了点忐忑之感。 她与小姐站到释无大师身前,跟着沈蒹霜行了一礼,吞了吞口水,将签文递了上去,心里默念:“让我跟小姐都是极好的,一定让我跟小姐都是极好的寓意......” 释无大师先接过了诗环签文后,一看便哈哈大笑起来。 诗环立刻心生紧张,着急问道:“大师,怎么了?我的签有什么奇怪的吗?” “非也非也!” 释无大师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然后继续说:“是贫僧许久未见此签文了,‘花开富贵满庭芳,福禄双全乐未央。’” 他念了念签文,然后微笑着说道:“此乃上上之签中最为简单亦最为直接的了,此签文预示着小施主你必将一生荣华富贵,福泽深厚,贵人在侧,事事顺遂。” 诗环听后欣喜万分,没想到自己能抽到如此好的签,赶忙冲着释无大师不住地鞠躬。 然后她喜不自胜地拿回签文,细心地收回到自己怀中,期待着眼前大师讲解自家小姐的签文。 释无大师复又看向沈蒹霜的竹签,然后眼神骤变,声音也大了几分,自顾自地呢喃起来:“‘金莲绽处佛光耀,祥龙在天福泽厚。富贵临门乐无忧,然如摩耶梦胎忧。福祸相依须警醒,居安思危运长留。’” 他没理会身前众人看向自己的奇怪神色,只是不停地念着:“如摩耶梦胎忧,如摩耶梦胎忧......” 然后起身,直接走入后殿,把众人丢在了这里。 “小师傅,这是何意?” 诗环着急地跑到伽亦面前,看着消失的释无大师,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这般。 沈蒹霜同样的满心疑问,也走上前:“伽亦师傅,劳烦请问是我的签文有什么问题吗?为何释无大师反应这般之大?” 伽亦同样的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他在这寺里多年,今日真是怪事频发。 先是一府四人均是抽中了上上签,然后释无师叔也是突然离开签房,此前可从未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但他也不明白刚才签文含义,毕竟整间寒岩寺内,只有释无师叔专研此道,于是也只能略带歉意地解释道:“施主,稍安勿躁,贫僧这就去查看一二,请您稍等片刻。” 然后,他就匆匆离开,也去到后殿一探究竟了。 沈葭曦这时倒有些幸灾乐祸了,心想这沈蒹霜的签文定是有问题的,不然那和尚怎会那般神情紧张。 她刻意地面露忐忑,走上前拉住沈蒹霜的手:“姐姐,你的签文不是上上签吗?难道...上上签里也有什么凶兆?” 她眼神看似关切,但沈蒹霜自是知道她是在诅咒自己,于是开口道:“劳妹妹关心了,还是想想自己到底贪心了什么?贪恋不属于自己的,怕是犯了贪嗔痴戒律,小心万物皆消,空欢喜一场啊...” 沈蒹霜声音不小,顿时整个签房的一众人都看向这里,释无解签声音不小,刚刚言说的内容屋里大部分人都听到了,此刻都窃窃私语起来。 沈葭曦看众人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脸上顿感面子挂不住,忙跑回母亲身侧,似是受了委屈一样。 “霜儿,你妹妹也只是关心则乱,你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的...” 李嘉芝轻笑一声,瞬间将沈蒹霜刚才复述释无大师的话的行为,言说的十分刻薄一般。 沈葭曦听到后,配合着眼眶红了,拿出手帕偷偷擦起了眼角。 沈蒹霜也没着急辩驳,反而理了理刚才因着跪拜皱起的裙摆,然后中气十足地开口道:“姨娘,我也只是关心妹妹而已,以己度人,不如推己及人,切不可冤枉了我呢。” 她眼神坚定,丝毫不躲闪地直直盯着李嘉芝,直到看着对方避开了她的眼睛。 沈蒹霜不再理会那对母女,静心等待伽亦回来,不过脑中都在思索刚刚签文的内容,‘福祸相依须警醒,居安思危运长留’这句她是明白的,只是释无大师一直念着的‘如摩耶梦胎忧’,似是佛经里的典故,自己却不曾听过。 “霜儿,那你在此等待大师吧,我跟曦儿得去陪你父亲了,不好让老爷总是自己一人的...” 李嘉芝等待良久都没见到伽亦返回,于是准备带着沈葭曦先去外面,虽好奇沈蒹霜签文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但此时仍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毕竟还有些筹谋要确认一下。 沈蒹霜按照以往的‘恶习’并未理会李嘉芝,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反正此时因着释无大师久久未归,等待的人们都已离开,签房内只有她们几个与随身丫鬟。 李嘉芝与沈葭曦都面色一冷,但还是恭敬地对沈蒹霜行了一礼后离开了,然后远远听到沈葭曦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 “小姐,那二小姐定又去告状了!” 诗环看着窗外方向,脸上都是不忿神色。 沈蒹霜倒是不以为意:“那就由着她吧,反正父亲时至今日也是要多顾忌我几分的......” 签房内顿时安静了下去,只有诗环不时不耐的踱步声, 又待片刻,后殿处传来了脚步声,两人顿时一同望了过去,却看见释观住持与释无大师、伽亦一同缓步而来。 “阿弥陀佛,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释观对沈蒹霜行了一佛礼,面上的慈祥一如既往。 沈蒹霜与诗环也恭敬地深深作揖,随后不解地问道:“敢问住持大师,我的签文是有什么深意吗?为何释无大师刚才那般反应。” 释无脸上有一丝尴尬神色闪过,想要张口,却终是忍住了。 只见释观住持微微一笑,然后开口:“不知小施主是否知晓摩耶夫人梦白象入胎的故事?” 沈蒹霜诚实答道:“小女学识浅薄,是没有听过的。” 释观一副了然神色,娓娓道来:“这一故事源自佛教里的《因果经》,相传善慧菩萨决定投生人间成为佛陀,选择了净饭王和摩耶夫人为父母。净饭王和摩耶夫人多年无子,直到摩耶夫人在睡眠中梦见一位菩萨乘着一头白色的大象从空中而来,从她的右肋进入腹部。这个梦境使她感到身体舒适,醒来时如同服用了甘露,随后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而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释迦牟尼佛......” 诗环与沈蒹霜都是初听此佛教传说,两人皆是听的入迷,特别是住持声音浑厚,聆听之时仿若梵音入耳。 “那敢问这个故事出现在签文上有何所指?“ 沈蒹霜仍不明白为何众人会对这个签文如此在意。 可下一句释观住持的言语彻底让她陷入了震惊。 “只因此签出现,意味着颠覆朝代,引发动荡之人出现了......” 第57章 寒岩寺(四) 前一世的沈蒹霜并未在此时来过这寒岩寺,自也没有这签文一说。儿时随母亲来的时候,记忆里更多的是品尝斋饭,看着母亲焚香的画面。 也不知前世的李氏母女是否如今日一般,抽中了同样的签文。 刚刚沈蒹霜听完释观住持的话语,虽是吃惊,但更多的是思考起前世之事来了。 对于释观住持方才所言,她是不相信的,自己一非皇子,二非重臣,何来的颠覆、动荡之说。 犹豫片刻,她捋清了思绪,开口回道:“住持大师所言内容着实太过骇人听闻,小女实在是惶恐...” 沈蒹霜眼神清明,一身气度凛然地直视住持:“而且,我心从不曾有过动摇,只求守护住自己所珍视的便可,自无任何不敬、不逆的妄想,仅是如这万千府内里的深闺女子一般而已。虽对玄之又玄之理也是深信的,可说句告罪的话,今日这签文怕是秕言谬说了...” 释无大师听到沈蒹霜如此直白的言论,顿时面露几分怒色,从未有人敢这般顶撞自己的师兄。 可他正欲张口,却见释观住持开口笑了起来:“哈哈,小施主所言在理,所言在理啊...” 沈蒹霜此刻倒是有几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没想到住持竟是这般反应,她还以为住持会继续深究下去,毕竟‘颠覆朝代、引发动荡’这短短八个字,可是极其严重的。 释观住持眼中带着欣赏之色,一身袈裟被映入屋内的夕阳照射到,显得他如同壁画上的佛陀一般,圣光四射、空灵超俗。 他再次开口:“其实小施主所得签实乃是上上之签,然其中暗藏凶机。金莲绽放,佛光闪耀,寓意施主福泽深厚,祥龙在天,则表明您的命格金贵。” “但就如摩耶夫人梦白象入胎,虽预示着佛陀的诞生,却也历经诸多磨难。福祸相依,您有这般大福气于身中,定是伴随着大祸降至,因此福祸转圜之时,才会因你引发动荡。” 释观住持深深叹了一口气,似是言语过多显得有些疲惫:“不过,刚才听闻施主一言,‘守护’二字真真是禅意十足啊...” “佛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阿弥陀佛,贫僧也应想到此内道理的...祝愿施主得偿所愿,早日守得心里平静,获得一方自在...” 释观住持此刻似是将自己说服了一般,脸上神色恢复慈悲为怀的表情,再无最初的那般讳莫如深的神色。 沈蒹霜则被住持的话再次震撼住,重生归来,第一次有人能说中自己的心思。 是啊,她从始至终都只求守住自己,守住母亲,守住自己珍视之人...... “天色不早,伽亦送两位去寺里备好的厢房吧,明早贫僧在正殿内恭候几位贵客。” 释观住持再施一礼,吩咐徒弟将沈蒹霜二人带去厢房休息。 此事算作终了,可终是在众人心里种下一颗种子,除了释观住持,其余人等看向沈蒹霜的眼光都带了几分探究。 沈蒹霜也是十分无奈,感激地冲着住持行礼后,不再看他人,跟着伽亦走出了大殿。 “师兄,这女施主此等命格,怕不是你几句言语便能压得住的...” 释无看着沈蒹霜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道。 释观住持转身往后殿走去,边走边道:“我观她心境平和,不似那追名逐利之辈,且她命途似有万般变化,我也一时看不透。但有着守护二字,她定不会行差踏错的...” 殿内再无声响,渐渐地传出清脆的木鱼敲击声...... 沈蒹霜在侧殿内待了良久,出来时天色已渐暗,哪里还有沈慎几人的身影。 诗环脸上露出几分心疼,没想到老爷连个小厮都没有留在此处等着小姐,仿佛小姐不是沈府之人似的。 沈蒹霜早知道是这般场景,毕竟的确自己耽搁太久,再加上沈葭曦添油加醋的哭诉,怕是自己父亲对自己也有几分怨怼的。 伽亦不知两人心里想法,不发一言的在前面引路。 寒岩寺香火鼎盛,虽夜色将至,但烛火通明,四处仍有还未离去的香客。 寺中的回廊曲折迂回,连接着各个殿堂。回廊的墙壁上绘有精美的壁画,讲述着各类佛教典故和传说。 穿过层层殿阁,三人来到了寒岩寺西北角处,这里便是专门为达官贵族们留宿的厢房所在。 厢房分为东西两侧,背靠神盖山,向后望去皆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此时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不少屋舍已点燃了灯火,有言语声传出,却听不真切。 在伽亦的带领下,沈蒹霜与诗环来到西侧厢房内的一座屋舍,伽亦双手合十,作揖后道:“沈大小姐,这便是为您安排的厢房。沈府其余贵人的房屋也在西侧,只是距您这里有些许距离...” 伽亦有几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毕竟他也不知晓为何沈府单独将这大小姐独独安排在外。 沈蒹霜看了一下自己屋舍的环境,发现四周房屋都未掌灯,不知是还未归来,还是仅有自己与诗环住在此处。 心里全部了然,微微一笑,再无一丝波澜:“多谢伽亦师傅了,辛苦您亲自带我二人过来。” 伽亦看沈蒹霜并未动怒,心下一松,思及她刚才的签文,只觉这女施主定是有着不凡之处的,态度更添恭敬:“大小姐客气了,稍后贫僧便派人送来斋饭,还有...” 他欲言又止,然后略显神秘地道:“贫僧再提醒大小姐一句,东厢房内有贵客居住,请勿前去,以免叨扰了贵客的清幽。” 因着他自小长在这皇家寺庙里,虽非本意,但也沾染了不少世俗里的等级观念,却因此常被师傅指责。 沈蒹霜心中暗暗记下,露出感激神色:“多谢伽亦师傅,天色不早了,您早些休息。” 伽亦道了声‘阿弥陀佛’后,与两人互鞠一躬,转身离开了。 诗环这才推开门,准备进去先收拾一番。 可等两人进去,便发现屋舍内布置考究,干净的似是一尘不染,连床铺上都是上等的锦缎被褥。 “小姐...这寺庙厢房都比的上咱府里的陈设了...” 诗环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寺庙里的屋舍竟这般奢华,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沈蒹霜看着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厢房,不由得怀念起幼时与母亲在此嬉闹的场景。 那时诗环是留在府里的,她身边一直都是母亲的嬷嬷照看的。 “这寒岩寺是皇家庙宇,且能留宿此处的皆是身份显赫之人,这寺庙肯定要布置的讲究一些。” 沈蒹霜在桌前坐下,摆弄着桌上的香炉,边准备焚香边回应诗环的惊讶言语。 随后她又想起什么,开口道:“今夜咱们都不要睡得太沉,那李嘉芝定安排了安嬷嬷要做些什么。” 诗环打理着床铺,然后语气坚定地道:“放心吧,小姐,我肯定好好守着您,晚上我就穿着备好的衣裙睡!” 沈蒹霜知晓今日夜里,就在这寺庙内,安嬷嬷的儿子定会再如前世一般,来至两人的房间。 于是,她让诗环备了一套与她跟沈葭曦一模一样的衣裙,虽没告知诗环具体计划,但她心里早有了对策。 只待夜间安嬷嬷那痴傻儿子再来之时,便由她引着他到沈葭曦的院子,诗环只需留在屋内扮作自己便可。 待到了沈葭曦屋舍,自己再另想办法脱身,反正那傻子又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到时自食恶果的便是李嘉芝母女了。 非是自己狠辣,但李嘉芝若是真的如上一世一般,自己也定不会束身就缚,不敢顾望。 可是下一刻,就听到诗环惊呼一声:“小姐,不好了!这衣裙...” 沈蒹霜循声望去,只见诗环从包袱中拿出来那件原本与自己身上一般的衣裙,却发现此刻早已被人剪坏,化作褴褛...... 第58章 破局(一) 沈葭曦在屋里拿着一本佛经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母亲与安嬷嬷低声商讨着什么,却又不许自己靠近去听。 “夫人,老奴趁着无人之时察看过灼泽苑二人的行囊了,果然在里面发现一条与今日两位小姐所穿一模一样的罗裙,现下已偷偷将其剪碎。” 安嬷嬷这两日一直待在这寒岩寺内,提前安排部署,刚刚沈府一众人到达山脚处之时,她也乔装在人群里偷偷看着。 而自己的痴傻儿子则日日被困于屋内,此刻已躁动不安,若不是安嬷嬷用偷带来的肉食安抚着,怕早就闯了出去。 等沈府众人的行囊被送了上来,她也立刻前往沈蒹霜屋舍内翻看,当看到备好的另一套相同衣衫,虽然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计策,但她知道毁掉便万无一失了。 李嘉芝满意地听着安嬷嬷的回禀,虽听闻沈蒹霜多带了一身罗裙,心里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可又觉自己此次计划缜密,毕竟安嬷嬷有子之事除了自己与女儿并无人知晓。 “你那儿子是否已经教明白了?别有所错漏。” 李嘉芝眼里带了几分狠厉,她虽向来满意安嬷嬷行事,可她那先天不足的痴儿自己却放心不下。 安嬷嬷看到主子似有不信任之感,立刻笃定地保证道:“夫人放心,我日日都对他描述大小姐的身姿容貌,现下他对那大小姐可是思念得很,感谢夫人给我儿安排了这等好姻缘......” 李嘉芝看到安嬷嬷此刻脸上狠毒的笑容,不由地更安心了几分,只有自己用的刀足够锋利,才能一举割下敌人的头颅。 今夜,她定要那沈蒹霜身败名裂! 待安嬷嬷离开屋内,沈葭曦马上跑到母亲身前,撒娇道:“母亲,您跟安嬷嬷说了什么说这般久?连我都避着......” 李嘉芝温柔地扶了扶女儿额前的碎发,出言吩咐道:“今夜你跟秋雨乖乖待在屋里不要出来,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方便知道...等到明日,一切你便都知晓了。” 沈葭曦知道母亲定是安排了那个傻子去对付沈蒹霜,可具体细节不让自己清楚,又言及自己的年岁,难道是...? 她似是猜出了母亲的计划,心里片刻震惊后又转为狂喜,这下沈蒹霜可彻底翻不了身了! 虽可能性不大,但也盼着最后沈蒹霜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嫁给安嬷嬷那个痴傻儿子。 沈葭曦已明白了一切,但依旧装作懵懂样子,继续娇嗔道:“母亲,您都忙碌一日了,快让女儿给你松松肩膀。” 随后便站起身,纤纤十指轻轻地在母亲肩上揉捏,李嘉芝自是知道女儿这是在讨好自己,也闭目享受起来。 “母亲,今日那住持到底所言何意?我看并非是空穴来风,但为何莫名地来对我们说上那么一通?” 沈葭曦依旧在思考今日释观住持所言,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她的言论,她都恨不得翻来覆去的反复琢磨,实在想不通的,还要拉着李嘉芝为自己开解。 李嘉芝睁开眼睛,想起释观住持所言,自己也是颇觉头疼:“那住持应是佛法甚深,观人入微,他之言语似是道破了我的筹谋,只是不知可有与那沈蒹霜谈及此事。” 沈葭曦手上动作一停:“他看破了母亲所谋划之事?我怎没听出来...” 李嘉芝叹了口气,道:“或许是我多想了,你我母女筹划多年才得以到这一步,他一初见僧人又怎能看出什么,或许只是他故弄玄虚吧...” 沈葭曦思考片刻,也觉得母亲言之有理。 自己与沈蒹霜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定然是命运纠葛。再者,她马上也要是将军府嫡女了,这一步一步岂不都是自己命运的选择,在母亲的安排下,之后只会更加顺遂。 于是,她也不再去纠结住持所言,心里反而期待看到明日沈蒹霜落难的模样。 天色渐暗,李嘉芝又叮嘱了女儿几句后,便回去了与沈慎的屋子,沈葭曦则在屋内与秋雨下棋解闷儿。 一旁屋舍内的下人们也被提前吩咐了: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门乱看。 一场犹如困兽斗的戏码又要在这一世上演。 沈蒹霜这边,当她看到诗环无措地举着那条破碎的衣裙之时,便知晓自己的屋子早已被李嘉芝的人翻查过了。 只怪自己大意没有将衣物藏得更隐蔽一些,才一招被人勘破,这下可失了先机。 诗环顿时有些慌了:“小姐,这衣裙成了这副模样,这怎么是好?您的计划...会不会无法实施?” 她并不知道自家小姐具体要做些什么,只是被叮嘱外出秘密买这条裙子之时,她看出了小姐脸上的严肃与认真,便知道了这件事非常重要。 沈蒹霜知道现在万万不能自乱阵脚,因为如果如前世一般自己慌作一团,无法言语、行动,最终被害的只能是诗环与自己。 她安抚的上前,将诗环手里的裙子取下来,然后拉着诗环坐下,开口道:“无妨,这条裙子失了也无事,你家小姐我啊,仙人自有妙计。” 沈蒹霜故意说得轻松俏皮一些,好让诗环消散心中不安的情绪。 诗环半信半疑,却又不知该怎么帮忙,只好心里暗下决定,夜间定不能睡死过去,不然谁来守护小姐。 ‘叩叩叩’几声敲门声响起,顿时诗环吓了一跳,看着门外马上就要完全暗下去的天色,她紧张地问道:“谁...谁啊?” “小僧乃是前来给施主送晚膳的。” 一清脆男童声音传入屋内,诗环虽明显轻松了一些,但依旧不让沈蒹霜起身,自己则缓步走向门口处。 沈蒹霜看到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都开始后悔不该提及李嘉芝设计陷害一事,搞得诗环草木皆兵。 不过,能有这么一个愿意全身心护住自己的人在身边,她不由得感叹能活着再来一回真好。 所以,眼中再次光芒流转,定要守护好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诗环打开门见到真的是一小沙弥,才彻底安心下来,接过一个装着斋菜的食盒,道谢后轻拍胸脯回到桌前。 “小姐,刚刚可吓了我一跳!快用膳吧。” 诗环仍心有余悸的表情,但转瞬被食盒里精美的斋饭吸引,惊呼起来:“哇!这斋菜这般精致的吗?” 沈蒹霜看着她情绪变换如此之快,刚刚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主仆二人一同满足地吃了一顿可口的晚膳。 夜彻底黑了,但两人都没有睡意。 此刻沈蒹霜的屋子内也未点燃烛火,一片漆黑中,她与诗环两人坐在桌椅上,都全神贯注地望向门口方向。 沈蒹霜用心听着周遭的声响,观察良久,她已确信除了自己屋舍是有人的,周围则一片寂静。 看来李嘉芝特意安排自己独自居住在这空宅环绕之处,心里更确信自己的猜测该是十拿九稳的,她定不会放弃今晚自己孤立无援的机会。 夜已深,屋外哗哗的风吹树林的声音格外清晰,虫鸣螽跃,屋内只有沈蒹霜与诗环的呼吸声。 或许是因在黑暗中看得久了,沈蒹霜发现自己都能看清眼前的所有,心里更是坦然了几分,但手依旧被诗环牢牢攥着,她也知道正常这个年纪是会怕的,于是更心疼了起来。 突然一个笨重的脚步传来,两人都听见‘嘿嘿嘿’的傻笑声,诗环紧张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嘭’!的一声撞门声传来,然后就是男子吃惊的声音响起...... 第59章 破局(二) 安嬷嬷远远地守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摇晃着身子走近沈蒹霜的屋子,望着那漆黑的房屋,她脸上全是激动。 来此之前,她已再三确认周围还算是近的屋舍都熄了灯,佛门清净,大部分人们都是早早就寝的。 况且这段时间非寒岩寺香火鼎盛之时,不然今日也不会在此处没能相遇到一个与将军府相识之人。 不过,种种一切对她们的谋算来说,可算是如虎添翼,不然自己也无法提前安排了沈蒹霜住在这四下无人之处。 ‘嘭’!的撞门声传来,安嬷嬷心中窃喜,只待下一刻就要听到沈蒹霜二人的尖叫声。 可半晌没听到沈蒹霜的声音,自己儿子惊呼声却传来了。 “娘!!娘!!没有媳妇!没有...媳妇!!” 伴随着桌椅推翻的声音,自己儿子在屋内喊叫起来,安嬷嬷忙狐疑地快步走到沈蒹霜屋子方向去。 待她进去屋内后,便明白了儿子为何在里面大吼大叫,这里面哪里有沈蒹霜与诗环的身影? “娘啊...娘!哪里有...媳妇?漂亮媳妇!” 安嬷嬷儿子看到自己娘走进屋子,高大的身子猛地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言语激动之时,口水都流了出来。 安嬷嬷忙上前安抚:“好铁柱,娘的好儿子,娘这就去给你寻媳妇!一定给你找回来!” 被安嬷嬷唤为铁柱的痴儿瞬间不闹了,听到娘亲要去给自己把媳妇找回来,顷刻满脑子就只想着母亲日日口中说的那般窈窕漂亮的媳妇,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嘿嘿傻笑起来。 安嬷嬷轻叹一口气,看到儿子不闹了,最起码不用担心他大喊大叫会真的引人过来。 可四下打量一番,再次确认屋内没有沈蒹霜与诗环的身影。 不过虽已经满屋狼藉,她依旧看到两人的行囊依旧还在,于是猜测着难道二人出恭去了? 思量再三,她决定先去寻几个丫鬟与她一起去找,反正儿子在沈蒹霜屋内等着,若是她们真的去而折返,那也只会是羊入虎口。 实在是不敢去惊扰李嘉芝,若是让主子知道自己跟儿子又办砸了此事,怕是到时她两人就没了活路了。 想明白这些,她又对着儿子开口吩咐:“乖铁柱,你乖乖等着娘,媳妇一会就来了。” 铁柱还沉浸在幻想中,一双肥硕粗大的手在空中乱抓着,口水都流到了臃肿的肚腩上。 安嬷嬷看到这般的儿子,反而放心下来,若是沈蒹霜这时出现,定是逃不出自己儿子手掌心的。 于是,她着急地离开屋子,四处扫视,蹑手蹑脚地往远处沈府众人的屋舍走去了。 而这时隔着原本沈蒹霜的房屋几丈远的一间房内,消失的沈蒹霜正从窗缝里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而身后诗环则焦急地站在原地,也在偷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原来,从沈蒹霜发现衣裙被剪毁之时起,她心里便有了另一番对策。 当两人吃完寺里的斋饭之后,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去,她就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寻了离这不算远的一间无人屋舍,且恰巧能一直观察这个方向。 随后便带着诗环躲进屋内,一等便是几个时辰。 所幸,真的躲开了安嬷嬷儿子突然的闯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接下来就是自己的第二步计划了。 “小姐,那人就是安嬷嬷的儿子吗?竟敢真的闯进您的房间...” 诗环依旧不可置信的样子,无法相信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幕,他们怎么敢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对待将军府嫡女。 沈蒹霜面色铁青,冷声道:“她们有何不敢?跟她们其他的毒计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诗环这下更加慌了,声音抖动起来了:“小姐,我...我去寻...老爷吧。老爷定会...手刃那...贼人的!” 沈蒹霜却拉住了她颤抖的身体:“不可,你此刻出去定会被那男子看到,其二,这男子仍在咱们房中,若是被人知道了,依旧是说不清的...” 这就是李嘉芝的歹毒之处,无论安嬷嬷儿子得手与否,她的名节都会受损,再加上行恶之人乃是痴儿,待东窗事发便推说是无意为之,那么自己如何自证清白。 看时候差不多了,沈蒹霜双手按在诗环肩膀上,高悬空中的圆月洒下光辉,照在两个小小的人儿身上。 趁着月光,诗环看到了自家小姐坚毅非常的表情。 “诗环,我现在要去引开那男子,直到把他引到东厢房去!你一定要在这里躲好,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男子身影!” 沈蒹霜语速变快,心里盘算着安嬷嬷去叫人再返还的时间。 可诗环听到小姐的话后,立刻哭着摇起头来:“小姐!不可!还是奴婢去吧,奴婢明白了,您本就打算让奴婢穿着与您相同的衣服替您留在房间内,是不是?然后您还是去引开那男子?” 诗环越哭越着急:“绝对不行,我怎能让您以身涉险,应该...应该是我保护小姐您的...” 这一刻,她突然想明白了小姐的一切计谋,知晓那件罗裙的作用了,定是原本小姐是要引着男子去找二小姐的,但此刻衣服已毁,便只好去到东厢房,因为伽亦师傅说过,那里有着不可打扰的贵客...... 是了,沈蒹霜知道自己一计不成,便立刻想到伽亦的话,只能借这股东风毁了李嘉芝一个臂膀。 沈蒹霜担心时间久了,安嬷嬷儿子会失了耐心,再次严肃地开了口:“小环!你听我说,我去引开是因为我要你留在此处,若是我未返回之前,安嬷嬷她们便到了,你要出去拖住她们,待东厢房有了声响,再引着他们过去!” 诗环虽听小姐如此言说,可依旧万分担忧:“小姐,可...可东厢房那般远,哪里有二小姐屋子近,不行您还是把他引到二小姐处吧。” 沈蒹霜摇了摇头:“且不说我到了那边会不会跟安嬷嬷撞个正着,其次刚刚那安嬷嬷定是在不远处守着,此计谋一开始便是难行得通的,是我想的太浅了...而东厢房贵客却成了我们破局最好的选择了!” 她真的得立刻动身了,于是干脆地起身打开屋门,扭头对诗环说道:“小环!我一定能成功的!” 留下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转身关闭了屋门。 诗环着急地想去追,可想到小姐的吩咐,只能止住满眼的泪水,担心的从窗缝里紧紧看着外面。 第60章 破局(三) 沈蒹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山间夜里才独有的凛冽凉气灌入胸腔,让她心情反而平复了几分。 她不再多做停留,迈着坚定步伐走回到之前的屋子。 漆黑的夜里,只能听见阵阵虫鸣跟男子发出淫邪的‘嘿嘿’声。 等回到屋门口,沈蒹霜在月光下便看到了里面一片狼藉,前世冲入茅屋要侵犯自己的男人,衣不蔽体地坐在地上,一双手在胸前揉捏着,脸上全是萎靡之色。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恶心感觉让她差点儿原地干呕起来。 她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因为不能再拖,拖久了等到安嬷嬷带人回来,一切可就都来不及了。 于是,她大着胆子,故作镇定地走向前:“哦?铁柱?” 男子突然听到有人唤他,声音还如此动听,根本不似娘那般年迈老妪的嗓音,一下子便从幻想中醒了过来。 他呆愣地眼神看向前方,在柔和的月光下,渐渐看清门口站着一位身材纤细、皮肤娇嫩、五官娇俏的女子,顿时面上狂喜,就要扑过来:“媳妇!娘亲...把媳妇找来了!” 沈蒹霜忙向后退着,然后双手向前举着,怕男子真的冲的太快将自己一下子就扑倒了,她赶忙说:“铁柱!你不要吵,小心让把你娘抓走的妖怪发现我们!” 铁柱虽然痴傻,但身体比一般的男子都要高大壮实几分,因此步子极大,力气也是大的出奇。 马上就要抓到沈蒹霜之时,突然听到她说有妖怪,立马吓得蹲在地上,那双布满泥污的大手紧紧捂住嘴巴,眼里全是恐惧。 只因自己不听话时,娘亲常常吓唬自己,会有妖怪来抓顽皮的孩子。 铁柱身体是成年人,但智商也是堪比三四岁孩童,因此对沈蒹霜的话深信不疑,可复又担心起安嬷嬷:“娘亲!我...娘亲呢?” 因着他捂着嘴,所以说的话也是含糊不清。 沈蒹霜见铁柱相信了,这下浑身的血液才似可以流动了一般,刚才因为惧怕,自己的四肢都冰凉如冰。 她脸上露出担忧神色:“我看你娘亲被抓到那边去了,我带你去救她好不好?” 铁柱心中此刻无比的害怕,眼里都开始蓄泪,一个外表看上去三十多岁,人高马大还有些粗犷的男子,这时哭的如孩童一般,画面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特别是在这漆黑的寺庙厢房,四下无人,沈蒹霜一颗心都悬着,扑通乱跳。 她担心铁柱拖沓太久,无法引他去到东厢房,又开口安抚:“铁柱啊,姐姐陪你去,去晚了娘亲就要被妖怪吃了...” 沈蒹霜语气温柔了几分,让铁柱心里感觉很舒服,刚才的惊恐也少了些许。 他站起身,肥硕的身子似是一座小山,沈蒹霜抬头看着他,却见他顷刻又一脸淫邪地笑着:“嘿嘿,你不是姐姐...是媳妇...” 沈蒹霜赶忙后退,声音里带着颤抖:“还找不找娘亲了?那妖怪青面獠牙,不知多可怕呢!” 铁柱混沌的脑子都开始疼了,本来今晚只是要来找媳妇的,现在又要去救娘亲,他又怕又着急,一双大手开始在头上胡乱地拍着,嘴里发着旁人听不清的声音。 沈蒹霜看他如此模样,知道不能再拖了,也不再劝说,只是大步向前走着,边走边回头唤道:“铁柱,来,去找娘亲。” 铁柱看到自己的‘媳妇’走了,于是也着急地跟上去,嘴里小声呢喃着:“媳妇...等我...” 就这般,沈蒹霜在前快速走着,不!是小步跑着,因为后面的铁柱晃动着肥大身体,一迈脚就是她的几步之远。 每每他伸手就要碰触到自己之时,沈蒹霜总能再跑出去一段距离,他知道这是铁柱无心抓她,因为还要自己带他去‘解救’娘亲。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平衡,很快走出了西厢房,来到通往东侧的小径上。 夜色漆黑,无人的小径两旁都是花卉,月光照射下,有些花朵散发着妖异般的色泽。 可沈蒹霜此刻哪还有心情欣赏,她一心只盼着能够继续这样顺利把铁柱引到东厢房,随后被其内贵人发现后,逮捕或直接被斩杀...... 但事不从人愿,铁柱似是追追赶赶一阵子,本就沉重的身子让他感觉疲惫不堪。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两侧的花卉就开始愤怒地扯着,顿时身旁一片的花圃就遭了殃。 “啊!累了...不走了!不好玩!” 铁柱嘴里喊叫着,十分不满地看着前面的沈蒹霜。 沈蒹霜心里顿感不好,这里离东厢房已经距离不远,若是铁柱继续大喊可能就会引人过来了。 但自己却走不掉,保不齐铁柱看到她要逃走,心下一横拼命追赶,她可能真的就跑不掉了。 万万不能被别人看到自己被这个痴儿纠缠住! 她忍着心中慌乱,脚步探试着向铁柱身前靠去,脸上尽可能带着安抚神色说道:“乖铁柱,马上就到娘亲的地方了,去晚了你娘就要被妖怪吃了!” 这时候身后一阵微风吹来,沈蒹霜身上带着的少女香气冲着铁柱迎面拂过,他顿时一脸痴迷,身体燥热,哪里还能听到沈蒹霜说的是什么,下一刻猛地向前扑去,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脚踝。 巨大的扯力让沈蒹霜瞬间失去平衡,整个身子向后倒去,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头也结实地磕在了青石板上,顿时眼冒金星,头脑发晕起来。 感受到铁柱这时使劲的把她往自己身前拉,虽然刚才摔得浑身吃痛,她依旧忍着要晕厥般的不适之感,两脚猛烈的挣扎起来,双手也慌乱地抓向地面,坚硬的青石板似把她的手都已经划伤。 可两人身体力量差距太大,沈蒹霜的反抗像是一只动物幼崽面对成年的巨兽,无论她怎么挣扎,转瞬就被铁柱制服。 铁柱流着口水,一张黝黑、肥硕的脸上全是诡异的神色,一种如同野兽原始般地欲望从他身体里涌出,他一把扯掉自己本就松散的布带,下一刻就要压向身下的沈蒹霜。 沈蒹霜无助之间,再次感叹命运的捉弄。 重来一世,没想到自己的计谋依旧没能顺利,还是要如前世一般,成为了杀死安嬷嬷儿子的‘凶手’。 最为可悲的是,这次却是在寒岩寺,此等皇家庙宇内行凶,怕不是父亲以及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辩解了事的了。 但就算这样,此刻她也别无选择了。 于是,沈蒹霜不再犹豫,从怀里摸出那柄早早备好的匕首,只待这‘禽兽’扑来,就要插进他的胸膛。 沈蒹霜两世同杀一人,她不后悔,因为这人的确该死! 她紧闭双眼,可下一刻没有听到锋利匕首插入人身体的‘噗呲’声,反而‘咚’的一声响,伴随着男子的闷哼声后,她感觉身上的巨山以及刺鼻的恶臭味瞬间消失了。 沈蒹霜慌张地睁开眼睛,下一刻就在漆黑一片中渐渐看清了站在一旁的男子。 “是你?!” 沈蒹霜发出惊呼,而男子则不屑的道了一句:“沈蒹霜,你可真是麻烦......” 第61章 破局(四) 寒岩寺的小径上,若有人路过定会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一名肥硕大汉不知是死是活地倒在地上,一旁衣着华丽少女在坚硬的石板路上艰难地支撑着身子,而两人对面仿佛是融入黑夜的阴间使者,正审视着面前的两人。 沈蒹霜忍着浑身的疼痛,用尽身上的力气颤抖着站了起来,她看着面前的男子,心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五皇子殿下身边的侍卫?” 她对男子是有着印象的,之前在墨香书坊前,她与祝渊在众人面前装作不相识的那回,这面容冷峻,一袭黑衣,浑身散发的生人勿近气息的侍卫,便总是冷眼望着自己,当时她还以为是两人曾经有过什么过节。 可思来想去,脑中都没有关于这男子的任何记忆,所以那日她也不由地多打量了几眼,因此记住了他。 “你倒是好记性,我名重山,正是五殿下身边的一等贴身侍卫。” 重山自出现起,一直都面无表情地盯着沈蒹霜,但等看到她手掌处正在渗血,浑身一副都要散架似的虚弱模样,这一刻也不禁蹙起了眉头。 “感谢重山侍卫的救命之恩,不知东厢房内住着的贵客是否就是五皇子殿下?” 沈蒹霜看到重山在此,因此便猜测伽亦口中言及的贵人或许就是祝渊,如若是他,这一切或许就好理解多了。 可下一刻就听到重山略带气愤的口气说道:“殿下不在此处,带了金明去办事了...” 沈蒹霜不知眼前的重山怎地就突然闹起情绪,心中不解,复又听到祝渊并不在此处,因着刚才受了不小的惊吓,此时脑子都思考不如往日清晰了。 她脑仁突突的传着疼痛感,下意识十指揉在额头处,开口问道:“那敢问...谁在东厢房内呢?还有重山侍卫是如何发现我受难的?” 重山看到此刻虚弱又困惑的沈蒹霜,心里也是有了几分难以置信。 他见过沈蒹霜两次,第一次是在竹屋内,那时因着五殿下要求,他奉命躲在暗处,作为贴身侍卫,悄无声息隐匿起来是最基本的。 他初见沈蒹霜,只觉她满口谎言,着实是一个品行低劣之人。 可之后想起那般身姿单薄的女子,在知晓五殿下身份后,依旧没有露出惧怕神色,反而坦然的接受殿下的要求。 细想之后对她的印象转好一些,最起码认可沈蒹霜是个有胆识之人,不似其他世家女子矫揉造作。 第二次见面便是自家殿下为破了关于沈蒹霜的谣言,与她在墨香书坊见面之时。 虽觉得这女子着实麻烦,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气度不凡,哪怕连自己都看出来其父对她小妹略有偏颇,可她依旧云淡风轻,全神贯注在实现自己的谋划。 不由地令他想起儿时见过的殿下,冷酷的像是一柄锋利的剑,不在乎一切,只为了心中的目标,那时的殿下小小年纪便杀伐果断,可不似如今...... 见惯了沈蒹霜气定神闲的样子,再看到现在面前略显无助的她,重山顿觉不习惯。 他开口道:“我是奉殿下命令,陪着德瑜皇贵妃娘娘来此,参加寒岩寺为太子殿下举办的祈福法会的。” 随后,重山声音更小了几分:“东厢房内太子殿下秘密已来数日,皇后娘娘却突然传召了德瑜皇贵妃娘娘,命她代自己来替太子点灯。” “殿下不放心娘娘独自来此,而殿下要去...咳咳,殿下另有要事,所以派我前来守护娘娘。” 重山话毕,脸上又恼又气,恼的是殿下没带自己去办正事,气的是不知自己此时为何要多嘴给沈蒹霜讲得如此细致。 太子殿下与德瑜皇贵妃?! 沈蒹霜着实没想到东厢房内竟是这两位身份无比尊贵之人,可一丝风声都没透出去,难道太子殿下生了什么隐疾? 心中有了几分惴惴不安之感,这等皇家秘辛可不是自己应该窥探的。 她发现重山没有回答自己,为什么会出手前来救助自己。 既然祝渊不在此处,他又有要务在身,怎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出自己。 于是再次出口问道:“重山侍卫,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会救下了我?” 重山隐匿在黑暗中地脸庞面色一僵,这事的确是自己贸然决定的。 他刚刚在屋顶赏月,因着心里正气愤殿下丢下自己而无法入眠,突然听见一旁西侧有争吵声。 闲来无事便想着去看看热闹,结果这一看,却发现面前被壮汉‘蹂躏’的女子竟是沈蒹霜。 心中一慌,毕竟这沈蒹霜是殿下欣赏之人,于是立刻出手救下了她。 可这般理由却如何讲与面前的沈蒹霜听,难道告知她:是因着我家殿下私下常夸赞于你,所以我才出手? 短暂思索过后,重山面露不耐烦表情:“怎么?救你还需要寻什么理由吗!?换作别人我也自会相救的,束手旁观可不是我重山的作风!” 说完,因着撒谎而脸红发烫的脸庞赶忙转了过去,不再去看一直盯着他的沈蒹霜。 沈蒹霜听完后,认同的点点头,毕竟重山作为皇子侍卫,应该是心存几分侠义的。 她感激地开口道:“小女拜谢重山侍卫你的行侠仗义,救我于水火,大恩日后必当相报!” 说完,就要不顾浑身的疼痛,重重地跪下去。 重山哪里会让她给自己下跪,赶忙拦住,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莫要谢我,若不是殿下,我也不会...出手的...” 情急之下,他还是不小心说出了真实理由。 沈蒹霜听到他言及祝渊,也明白的确是因着自己与祝渊有过几次交集,所以他的侍卫才会多管了自己的‘闲事’。 这一世祝渊几番帮助她良多,心里对祝渊的芥蒂更少了,反而心想日后对这主仆二人定要报答几分。 两人交谈也不过片刻,沈蒹霜就搞明白了所发生之事,思绪也渐渐平稳下来。 倒是重山此刻看着晕过去的铁柱,疑惑起来:“这个死猪是谁啊?怎么还敢对你动手?” 沈蒹霜眼里也露出恨意,语气冰冷地说道:“这是我府姨娘身边嬷嬷的痴儿,姨娘安排他来...毁我名节...” 重山虽有猜测此事定是有人的计谋,却没想到竟是将军府内姨娘的腌臜手段。 他顿时气愤起来:“她怎么敢折辱府内嫡女!这人心思竟歹毒至此!” 沈蒹霜并没有回话,李嘉芝母女的恶毒之事简直罄竹难书,这个时候自不是谈论这个的时机。 重山看沈蒹霜没有说话,自己好奇地问:“那你为何与他跑至此处?你不是知道东厢房有贵人在的吗?你还往......” 说到这里,他猛地明白了沈蒹霜的意图。 然后,脸色一僵,语气急切地又开口道:“沈蒹霜!你不要命了!!” 沈蒹霜知道他这是知晓了自己的计谋,不过起初她的确没想到东厢房内的贵人身份竟那般高贵。 如若刚刚真的顺利引了铁柱进去,铁柱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但自己呢? 可否如计划那般,顺利地逃脱出来,再摘得干净呢? 现下却没了自信...... 这时,她隐约听到西厢房那里有吵闹声响起,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脑中顿时飞速思考起来,若这时把铁柱丢在这里,自己回去倒也是算解决了今晚的危机。 不过,铁柱依旧活着,那么下次、下下次呢?是否还会有重山出现救下自己呢? 若是亲手杀死铁柱,或者豁出脸面来拜托重山杀死他,之后寺内定是要调查杀人凶手,那么自己或是重山都会麻烦,甚至连累到祝渊...... 再三思索后,最佳的方法依旧是...... “拜托重山侍卫将这男子带到东厢房...” “我按你的计划带他回东厢房,你快也回去吧...” 沈蒹霜与重山同时言语,两人都没想到对方会张口,于是愣了一刻。 重山有些许不好意思,而沈蒹霜则心里感激无比,她再次行了个郑重的万福礼:“重山侍卫,大恩不言谢!” 重山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也点点头,表示让对方放心。 于是他提起重的像只野猪般的铁柱,跟以往跟着军队在山内驻扎时,扛野兽一般扛起他,脚下动作飞快,转瞬消失在了沈蒹霜眼前。 沈蒹霜没想到重山的武艺竟这般高强,在她眼中铁柱可是像一座小山一样,却被重山无比轻松地扛着遁走了...... 忍下惊叹,她听着西厢房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知晓诗环定是在拖住安嬷嬷一行人。 于是她也向西厢房处折返,却直直穿过了屋舍,往白日的正殿走去...... 第62章 太子(一) 寒岩寺,东厢房内最奢华的屋舍内,燕国太子祝霖正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若诗环进入此内,定会惊讶于其内摆设的讲究,相较之下,她与自家小姐的屋子简直如同‘蓬户柴门’一般。 祝霖毫无睡意,身上寝衣敞开,仿佛是十分躁热模样。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黑暗中的床顶,不知在思索什么。 这是他被母后送到这里的第四日,原本只是说三日后便会让自己回东宫,可今日没等到请自己回宫的宫人,却等到德瑜皇贵妃秘密来到此处,言明是母后让她为自己在庙内点灯祈福。 他立刻明白母后定是还未消气,不肯放自己回去,所以故意派五弟的母亲来警示自己。 他不过就是宠幸宫女之时,太过火了几分吗? 那宫女本就是伺候主子的,母后何至于气愤至此...... 自己贵为太子,未来的天子,能死在他的床榻之上,岂不是那些女人的荣耀! 何况,他每每都会给死去宫女的家人们一笔厚葬费,听下人回禀那些人可都是感恩戴德至极的。 母后非说自己惨无人性,需要来这劳什子庙宇内修身养性,可这里连个女人都见不到,真是无聊至极啊...... 祝霖翻了个身子,月光照射下,能看清他此刻脸上全是淡然,思及那些死去的宫人,哪里有半分的悔意...... 而西厢房这边,安嬷嬷刚才偷偷叫起两名端华苑二等丫鬟与小厮后,匆匆忙忙返回到沈蒹霜的屋舍处。 可等她到这里,却呆愣在远处。 只因房门依旧开着,可刚刚还被自己儿子砸的乱七八糟的屋子,这时候已经恢复原状,诗环端坐其中,哪里有她儿子的身影。 她忙要冲进去,却被诗环上前拦住。 “安嬷嬷!你要作甚!大小姐屋子也是你想闯就闯得的?!” 诗环语气严厉,虽年纪尚小,可毕竟是府内的家生子,且从小就与将军府嫡女一同长大,认真起来自也是能震慑一部分下人的。 果然,跟着安嬷嬷同来的三人,立刻吓得向后默默退了几步。 可安嬷嬷根本不理会诗环,她用力地推着她,依旧要冲进屋里去。 “铁柱呢?!我儿子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安嬷嬷尖声叫着,她刚刚明明叮嘱儿子在此等候,可此时诗环好好地站在这里,那么她儿子肯定是被二人制服了,不然自己儿子定不会让她们这般完好地与自己放肆。 诗环也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力地一推,成功将年迈的安嬷嬷向后推去,身后的几人赶忙拦住安嬷嬷就要摔倒的身子。 下一刻,诗环也站了出去,关上了屋门,一副守门神的样子,双手叉腰,语气冰冷地道:“我家小姐已就寝,你们谁都不许打扰她休息!再敢造次,休怪我告到将军处,明日全将你们发卖出去!” 她一脸气愤模样,言之凿凿,令安嬷嬷身后的三人顿生退意,都开始后悔刚才没问清安嬷嬷到底要吩咐自己做什么事,就傻呼呼地跟着她跑了出来。 安嬷嬷却从诗环话里听出来点别的意思,立刻也站直身子,毫不客气道:“诗环!我这般大嗓门呼喊,可大小姐也没有回应,怕是不在屋内吧!要不就是跟我那儿子已经生米煮成了......” 安嬷嬷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在黑暗中。 只见诗环怒不可遏地盯着面前的安嬷嬷:“你这刁奴!再敢用你那脏嘴诋毁我家小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刚才用尽了全身力气,此刻手掌都打的生疼,可依旧没有解恨。 本就是这刁奴安排自己儿子来折辱小姐,现在还敢在此诋毁小姐清誉! 只要再胡言乱语一句,可就不是一巴掌能了事的! 安嬷嬷没想到竟然被可以都能做自己孙女的诗环打了,她气的胸口大力起伏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几乎是嘶吼起来:“我呸!你个小贱蹄子!跟你家小姐一样的破鞋!给我儿子当通房都不配!还敢打我!” 被安嬷嬷叫来的三人突然听到她竟敢辱骂府内主子,都呆愣在远处,谁都不敢再上前,仿佛沾到安嬷嬷的衣角,自己也成了目无尊卑之人。 两名小丫鬟更是吓得撒腿就跑,万不敢再在此处久留。 小厮犹豫再三,也‘哎’了一声,叹了口气,往刚才来的方向跑了。 诗环也没有再去管他们三人,听到安嬷嬷依旧言语污秽,折辱自家小姐,她气愤地脱下鞋子,就往安嬷嬷嘴上招呼。 猛地被鞋底抽中嘴巴的安嬷嬷吃痛,‘嗷’的一嗓子蹲了下去,用手捂住了嘴巴。 然后感觉到手上湿漉漉一片,她展开手掌一看,发现上面都是血,便知道自己是被诗环打伤了。 她下一秒就坐在地上,大声嚎了起来:“哎呦!杀人了!将军府大小姐身旁大丫鬟杀人啦!丧尽天良啊!大小姐,你管不管啊......” 安嬷嬷叫得撕心裂肺,心里盼着其他屋舍能够听到,最好都来看沈蒹霜的丑事。 诗环倒也不担心此事,她满心都在紧张自家小姐,眼睛望着东边,不知道此刻小姐是否成功引着那铁柱去到了东厢房。 安嬷嬷叫了半晌,发现屋内依旧毫无动静,回头发现跟来的端华苑下人也不知所踪,而这四下无人的屋舍处也没引来任何人。 她心里更加慌乱,于是也停下嚎叫,起身后指着诗环道:“大小姐定是不在房内!她跟我儿子去哪里了?还是说两人仍在屋内却不敢让我看到?” 诗环愤怒瞪着她:“你那痴傻儿子为何来小姐屋内寻?我看你这张老嘴怕是不想要了!” 安嬷嬷看诗环如此愤怒,更加相信也许是自己儿子已经得手,这诗环此刻是在为沈蒹霜掩饰。 思及这个可能,她也没刚才那般急切了,反而冷笑起来:“哼!看我这就去寻了将军、夫人过来,让他们来看看大小姐是否是在屋内与我儿子做些什么!” 诗环听到安嬷嬷要离开,心里反而一松,因为她也不知道小姐究竟顺利与否,只想着再拖些时间就好。 她装作更加愤怒地样子,声音里都带着些许沙哑地吼道:“你去!到时让将军把你这老刁奴乱棍打死!” 安嬷嬷被诗环的这般模样也吓得一激灵,可惜现下只剩下她一人,却没自信能闯的进去房间。 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去求助李嘉芝时,突然东侧传来了大声的喊叫声,似是不少人被惊扰了一般。 两人都被这吵闹声吸引,同时看向东厢房方向。 诗环仔细辨认确定是东侧传出的声响后,反而因着放松浑身一软,差点倒了下去。 随后,她将身子一侧,脸上露出不屑地神情:“安嬷嬷,你若要进便进去看吧,实不相瞒,我家小姐的确不在屋舍内,至于你那儿子......” 诗环欲言又止,安嬷嬷听到后,震惊地看向她,然后浑身一颤,赶忙推开门进了沈蒹霜屋子。 刚才被诗环阻拦,她只能站在门口处,并看不到屋内,现下进来后的确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而且哪里有铁柱的身影? 她慌乱地四处翻找了一番后,厉声问向诗环:“说!!我儿子呢!!你们把他弄哪里去了?” 安嬷嬷似是要发疯一般,凶狠的表情就像下一秒要将诗环吃了! 反而是诗环进屋后,看着略显疯癫的安嬷嬷,则慢悠悠地坐在了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开口道:“我跟小姐这般弱女子能把你那痴傻儿子怎么样?但我看他刚才好像就是往东厢房那边去了...” 随后,她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啊!东厢房现在似乎是乱作一团,难道是他惹出来的?” 安嬷嬷脚下一软,就差点跪了下去。 前日,自己提前来到这里时,庙里的小师傅就告知了东厢房内有贵客,外人是不允许进入叨扰的。 难道铁柱被沈蒹霜带到那里去了?! 她越想越慌,手足无措,就要回去求助李嘉芝。 可诗环下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 诗环看着都要站不稳的安嬷嬷,心中一阵快意,又开口道:“安嬷嬷,你还不去东厢房救你的傻儿子,去晚了估计就没命了...” 安嬷嬷听到后,也明白时间紧迫,如果去求了李嘉芝,再返去东厢房,估计早就为时已晚。 心中一横,就不管不顾地往东厢房跑了过去。 诗环看着她的背影,彻底失去力气,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仍心有余悸。 一直强忍着的泪此刻泄了堤,她瘫倒在门框处,心里不断地祈祷着。 “小姐......佛祖啊,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姐安然无事...” 第63章 太子(二) 灯火通明的太子屋舍院内,祝霖提着一把锋利的剑,满面兴奋地看着眼前被刺伤的肥硕男人。 男人嘴里含糊,一直在地上到处乱爬,身上好几处窟窿仍在不断流血,他用沾着泥土的手去捂,却又疼的嗷嗷乱叫。 祝霖十分享受,似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待男人因着力气不足而不再爬动时,便又会举起手里的剑,用力地刺向他。 刚才他在屋内无法入睡,突然听到院外似有人在呼喊着什么,下意识便以为是有刺客来行刺。 于是,兴奋地提起床侧的长剑,连鞋袜都没顾得上穿,赤脚便往屋外跑去。 刚刚重山扛着铁柱回到东厢房,思考要把这罪该万死之人丢往何处。 既不能离着德瑜皇贵妃屋舍太近,又必须要他被人发现后,能引起骚动。 思索间便想起来太子的侍卫们所居住的房屋,今夜自己在屋顶赏月之时,就听到他们在偷偷饮酒,怕此刻早已酩酊大醉。 他们居所就紧邻着太子屋舍,若是有所动静定会惊动太子殿下。 重山不再过多犹豫,脚下轻点,在夜色的遮掩下,转瞬就来到了一间不是特别显眼的房屋前。 他悄悄地打开屋门,果然下一刻就闻到了扑鼻的酒气,里面众人都呼呼大睡,根本没有往日的警觉。 重山心下一松,赶忙将肩头的铁柱丢了进去,然后快速离开此处,回往自己住所。 铁柱被重重摔在地上后,因着疼痛渐渐苏醒过来。 他呆愣地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的脑袋疼痛欲裂,趴在地上的身子也似要散架。 下一刻挣扎着坐起来,就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屋里有一张连起来的大通铺,上面睡着几人。 他脑子混沌起来,一时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记得刚刚身下还有自己的媳妇。 对了!媳妇...... 铁柱又想起了刚刚扑鼻的香气,浑身又是一阵燥热。 然后他看向了床铺上的人影,隐约觉得那里躺着的就是自己的媳妇,于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此刻也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可因为他在欲对沈蒹霜行不轨之事时,已经将腰上的布带撤掉,现在一起身,裤子就掉了下来。 铁柱哪里会管这些,满脑子全是淫邪思想的他,迈着别扭的步伐来到床前,然后就扑了上去。 巨大的碰撞声响起,下一刻被铁柱压在身下的太子侍卫就醒了。 他感觉一股窒息感,起初以为是因着自己醉酒而做梦了,可接着闻到刺鼻的恶臭,身上还被人肆意地摸索着。 睁开眼就在黑暗中看到一个人影压在自己身上,周围的其他人也被这动静吵醒,都被震惊的愣在原地。 下一刻屋内齐齐发出怒喝声。 “啊!!贼子!!” “有刺客!” “滚下去啊!!!” ...... 铁柱就这样被他的‘媳妇’一拳打下了床,脸上重重挨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赤身裸体地趴在地上起不来。 “这哪里来的贼人!也不看看爷爷我是谁,敢爬了老子的床!” 刚刚被铁柱压住的侍卫忙点了灯,等到看清是这么个衣不蔽体的肥硕男子压住了自己,顿时一阵反胃,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气的他再上前补踢了两脚,铁柱吃痛,在地上又哀嚎了起来。 “老大...这男子是谁啊?怎跑到咱们屋内?” 其余人看到自己的老大被这突然出现的男子‘爬’了床,心中虽然好笑,可面上不敢显露出半分。 被唤作老大的侍卫首领这时却冷静了下来,这男子莫名地出现在这里,看着不似懂武艺之人,且不着衣衫,这一会儿还在地上呜咽着,怎么看都像个痴傻之人。 不好!难道这是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太子殿下有危险!” 他大喝一声,周遭人也同时身子一震,跟着他就要往屋外冲去。 可刚打开门,一众人就撞见迎面而来的祝霖,立刻全部跪伏在地。 “刺客呢?刺客在什么地方?” 祝霖无比激动的扫视四周,一时没看到屋内的铁柱。 侍卫们顿时明白是刚刚自己几人呼喊声太大,竟然惊扰到了旁边屋舍内的太子殿下。 于是,侍卫首领立刻开口道:“属下该死,竟扰了太子殿下清梦!” 一众人都不敢抬头,将身子压得都像是要埋进土里。 祝霖却不耐烦起来,拔出手上的剑,将剑鞘随手一丢,便刺向屋门,锋利的刀刃瞬间刺穿屋门,吓得侍卫们更不敢轻举妄动。 “我再问一遍,刺客在哪?” 祝霖声音更加冰冷了几分,所有侍卫顿时跪着在地上移动,闪出一条路来。 刚刚开口的侍卫首领复又张口:“回禀殿下,那人仍在屋内,只是...只是他...又不似刺客...” 祝霖皱起眉头,举着剑就走进屋去,看到匍匐在地上的铁柱。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快来人把这只猪给我拉出来!” 他觉得今晚这一切真真是十分好笑,是来寒岩寺几日最开心的一夜了,终于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抒发心里的烦闷了。 而看着铁柱的眼神不似在看一个人,仿佛在看一只困兽。 待几人生拉硬拽地将铁柱拖到太子院内,他因着全裸又被拖拽,身上都是刮伤的痕迹。 疼痛让他不住地在地上扭动,每次想站起身,就会被祝霖再次踹倒。 如此反复,祝霖脸上更加癫狂,待铁柱再次呜咽嘶吼着要站起之时,他伸手一剑就刺进了铁柱的大腿。 瞬间鲜血溢出,都溅到了他的脸上,可那股腥热的感觉却让他更加开怀,看着铁柱痛的打滚,他不顾形象地在院子里赤脚舞了起来。 未束起的长发肆意飞舞,山风吹来,一直没有系起的长衫再次被吹开,露出他结实的身子,但这一画面任谁看都是无比的癫狂。 一剑又一剑之下,铁柱身下已经一片血污,任祝霖再怎么折磨,他都没力气发出声音或者如刚才那般爬着躲闪了。 此刻的他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祝霖看到如以往被自己折磨的那些宫人一般,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的男人,顿时失去了兴趣。 手上的剑随意一丢,两名太监立刻上前为他擦拭身上的血迹。 另有两人则一直搬着椅子在一旁守候,看到太子殿下发泄完毕,忙上前伺候他坐下。 “明日将住持唤来,就说我这进了刺客,记得回去禀告母后......” 祝渊再无刚才的好心情,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表情,眼睛不看众人,就这样冷声吩咐着。 侍卫首领立刻会意,赶忙跪下领命。 可就在这时,几人都在院外听到一老妇大声喊着:“铁柱啊!娘来了!铁柱,你在不在里面?” 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此人正是着急前来寻子的安嬷嬷,刚刚她来到这偌大的东厢房处,却一时听不到了那阵呼喊声了。 可四处摸索之间,复又听到像是自己儿子的喊叫声,就急忙跑向这东厢房内最大的一间屋舍门前。 情急之下,她也忘了思索这里面是何人居住,满脑子都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此刻她也后悔了,不该答应李嘉芝的要求,贸然让儿子出面陷害沈蒹霜,如若不是自己黑心,她的儿子怎会陷入危险。 没等她再呼喊几声,大门突然被打开,安嬷嬷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接着,她看到院内灯火通明,一名贵气非凡,却不知为何看上去有几分邪气的男子端坐院中,身旁几名太监打扮之人正帮他擦拭着身子。 而一众身穿官家侍卫服饰的男人们,全都面色狠厉的望着自己。 下一秒她看到了倒在血污里的铁柱,那肥大身子已经没有了起伏,身上布满了剑痕,有刺伤、有划伤、还有的血肉都被砍了下来。 安嬷嬷浑身血液流动骤停,一下子失去力气,倒在了地上。 她像只暗夜里的虫子,扭动着朝自己儿子艰难地爬去。 “儿啊...我的儿啊...” 安嬷嬷痛哭着,却不敢愤怒,只是无力地向前爬着,想要去到自己儿子身边,哪怕是盖上他此刻依旧赤裸的身子。 “拦下她!” 祝霖一下子又来了兴趣,看着面前老妇如此悲痛模样,心里又有了那种折磨的快感。 安嬷嬷被两名侍卫踩住了手脚,她却不管四肢的疼痛,依旧挣扎着要向前。 “你是谁?” 祝霖冰冷地问向安嬷嬷,可安嬷嬷却全似没有听到,依旧呜咽着不断扭动。 侍卫见这老妇竟敢不敬太子殿下,立刻用脚踩住她的头,稍稍用力,厉声道:“太子殿下问话,你敢不答!” 安嬷嬷吃痛下,精神恢复了一丝清明,然后听到了侍卫说眼前男子竟是当朝太子,更是震惊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数念头在脑海盘旋,知晓自己儿子误闯了太子的院子,怪不得被斩杀在了这里。 心里万分悲痛,她却知道自己不能落实儿子刺客的身份,于是立马开口道:“老奴乃...镇国将军府夫人李氏...旁的嬷嬷,今夜由于老奴看管不利,让我那痴傻...的儿子跑了出去...这才惊了太子殿下,老奴罪该万死!” “镇国将军府...夫人...李氏?” 祝霖似是很意外听到这个名字,他眼里刚才的光芒一下子湮灭,瞬间看这老妇似是在看一具死人。 “杀了她!一起丢到沈慎屋门口去!” 在安嬷嬷万分惊恐的面容下,祝霖不在此处停留,扭头就回到了自己屋里。 下一秒,还没等安嬷嬷求饶声响起,冰凉的刀刃就刺穿了她的喉咙。 翌日,李嘉芝昨夜睡得格外香甜,此刻她在沈慎怀里慵懒地不起身,可眼里有着无尽的得意之色。 “啊!!!!!!!” 但下一秒,她便听到屋外传来柳絮、夏莲齐齐地喊叫声...... 第64章 太子(三) “小姐,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 ...... 清晨,寒岩寺的大雄宝殿内,其内僧人正在专心地做早课,可这时在佛经吟诵声中,忽然听到传进来一阵阵不和谐的呼喊声,似乎是在寻人。 沈蒹霜在此跪了一整夜,而最早来到的伽亦看到她之时,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昨夜与重山分开后,担心诗环那边还未成事,于是就来到了正殿,一边等待,一边为母亲祝祷。 沈蒹霜不能言明自己在这里的真正理由,只好解释是因着故地重游,所以格外思念亡母,为了悼念才早早从厢房到此,已念经良久。 随后来到的释观住持听闻后,也颇为感怀其一片拳拳孝子之心,所以留下她一同研修参悟。 沈蒹霜虽一夜未眠,但聆听着住持的高深佛法,身体反而似是得到了洗涤。 可早课未进行多久,她便等到了来寻自己的人。 沈蒹霜起身,躬身向释观住持深深作了一揖,随后面容沉稳地走出正殿,正好遇到诗环及几个小丫鬟。 “小姐!” 诗环看到沈蒹霜,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得到了放松,她立刻扭头对着身后李嘉芝派来的下人们说道:“回去告诉姨娘,我家小姐好好地在此处诵经,可莫要张口污人清白!” 一众丫鬟都面面相觑,脸上挂着不自然的表情,匆匆行了一礼后,便一起返回去给主子回话去了。 沈蒹霜一直在正殿内,并不知道厢房那边重山是否已经安排妥当,不过看此刻诗环表情,应是一切如自己计划一般的。 于是,她开口问道:“小环,铁柱如何了?” 诗环脸上露出一个大仇得报的痛快表情:“小姐...那母子俩的尸体此刻就躺在李嘉芝的院子里呢,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沈蒹霜听到安嬷嬷跟铁柱都死了,心里悬着两世的大石头仿佛这才放下,只是不知道他两人为何被丢了回来。 “现下那边什么情况?父亲可有什么对策?” 沈蒹霜思考一番,相信李嘉芝今早看到她安排的人一夜都死了,定会联想到是自己所为,不过哪怕到了如今地步,她或许都还是要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没被铁柱欺辱。 果然如自己所料,只见诗环一脸气愤地说道:“将军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是言及要找到住持后再报官,毕竟死了的是咱府里的人。” “最可恨的就是李姨娘,见您不在屋中,立刻就哭着说小姐您不是也遭了...贼人迫害,就是跟安嬷嬷遇害有关...” 随后她声音低了几分:“不过,她们都不敢认下铁柱就是安嬷嬷的儿子,现下都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 沈蒹霜暗暗点了点头,心里已有了应对之法,随后问:“小环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诗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奴婢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李姨娘逼问我小姐所在,我思索您不可能在东厢房内,就想着小姐您应该是去了昨日去过的正殿,没想到真让奴婢猜中了。” 沈蒹霜笑了笑,夸道:“我们小环真是聪明!昨日我吩咐你的,你做的很好,比我还要好上几分......” 如若不是诗环成功将安嬷嬷劝到去了东厢房,怕是今日死去的就只有她儿子一人了。 而自己昨夜没有重山帮忙,估计就陷入了被动,所以昨日一计,的确是诗环跟重山居功至伟。 “小姐,如果没有你引开那禽兽,以身犯险,我...我估计什么都做不了...” 诗环想起昨夜之事,依旧感到十分恐慌,在屋内躲着看着小姐独自犯险的那种感觉,自己再也不想经历。 沈蒹霜拉起诗环的手,温柔地拍了拍:“都过去了,小环...” 诗环用力地点了点头,清晨山间的阳光穿过薄雾,暖洋洋地照在两人身上,都让她们有了短暂的温暖。 沈蒹霜贪恋着这一刻的放松,可知道面前还有很长的路等着自己,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走吧,是时候去会会那口腹蜜剑的母女了。” 两人不急不缓地往西厢房走去,而这边早已乱做了一团。 李嘉芝哀哀戚戚地哭倒在地上,沈葭曦则在一旁扶着母亲,眼眶里也蓄满了泪珠。 沈慎脸上似有几分怒容,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噤若寒蝉,夏莲刚刚被安嬷嬷的尸体吓得晕厥过去,此刻还躺在屋里没能起身。 “老爷...安嬷嬷是我的乳娘,自小看我长大,怎地就...” 李嘉芝依旧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她言辞悲切,伤心欲绝:“霜儿怎就去了佛堂...万一也这般受了难,妾便也随了去了...” 沈葭曦听闻母亲这般说,也哭了起来:“母亲,你不要丢下曦儿...刚刚不是下人回禀说长姐在正殿诵经吗?呜呜...她定是无恙的。” 随后,她啜泣着继续道:“长姐,难道是为安嬷嬷超度去了?稍后女儿也要去...” 一旁众人听到她这般说,都下意识想到沈蒹霜为何大清早便不在房间,反而去了大雄宝殿,难道真的是因为害了安嬷嬷而心中不安? 昨夜跟着安嬷嬷去寻大小姐的三名下人,此刻都默契地不发一语,怕自己贸然出声反而会惹祸上身。 主子们间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我竟不知妹妹是这般菩萨心肠,身边下人不明不白死了,还要亲自去为她超度。” 沈蒹霜刚刚走来就听到了沈葭曦那话里有话的言语,也丝毫不客气地回怼回去。 她走到沈慎面前,行了一礼,然后装作害怕的样子看了一眼安嬷嬷与铁柱的尸体。 沈慎脸上有着几分不悦,开口询问道:“霜儿,大早上的你去了哪里?为何府内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没见到你!” 沈蒹霜一脸悲切,她此刻表情比之沈葭曦都更要楚楚可怜:“父亲...因着女儿思念母亲,彻夜难眠...所以...天还没亮就去了大雄宝殿。” 提起母亲,沈蒹霜那如水的眸中流出两行清泪,随之啜泣着道:“刚刚一直在聆听僧人们诵经,因此才不知此间的一切......” 沈慎看着她如此模样,之前被李嘉芝母女煽动起来的怀疑也少了几分,比起相信大女儿杀了两人,他还是更相信她是去为江苒念经祝祷去了。 他眼带心疼地看了眼沈蒹霜,随后点了点头,一时陷入了沉默,而沈蒹霜也不再开口,在诗环地搀扶下,坐到一旁。 李嘉芝偷偷打量着沈慎表情,见他面色缓和,立马开口道:“霜儿,这安嬷嬷定是被歹人所害,老天真是不公啊!安嬷嬷昨夜还担心你独居远处,说是要去你处照顾一番...没想到...这般良善之人会...” 接着,她又似难过地说不出话来,掩面痛哭。 沈慎听到安嬷嬷去寻过大女儿,眼底闪过一阵狐疑,他立刻问道:“霜儿,你昨夜见过这老奴?” 沈蒹霜面不改色,脸上一阵疑惑:“女儿不记得有人来过。” 但下一刻,一直在沈葭曦身旁的秋雨却张了口:“回禀将军,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慎点头示意她回话,于是秋雨似是大着胆子开口道:“昨夜...奴婢起夜,却见到安嬷嬷来寻院里的丫鬟梅儿与兰儿,只是不知是不是带她们去了大小姐处......” 李嘉芝嘴角偷偷噙了笑,刚刚秋雨趁无人注意就已过来给自己言明了昨日所见之事,她当下就吩咐秋雨定要在恰当时机说出来,此刻用来证明沈蒹霜是在撒谎确实是再好不过了。 沈慎立刻厉声喝道:“梅儿、兰儿在何处?” 昨夜跟安嬷嬷去的两位小丫鬟自刚才起就一脸惊慌,这时听到将军动怒的语气,也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沈慎看了她们二人一眼,随后问道:“昨日安嬷嬷带你们去了大小姐处?” 两人齐声回答:“回老爷,是去过...” 沈慎眼里带着探究,再看向大女儿,明显没了刚刚的心疼:“霜儿,不是说没见过安嬷嬷吗?这是怎么回事?” 可沈蒹霜依旧满脸困惑,随后看向身旁的诗环。 诗环赶忙跪下答话:“回老爷,昨夜小姐的确没见到安嬷嬷,因为那时小姐已经就寝,是奴婢见的安嬷嬷。” 她接着直勾勾看向梅儿、兰儿两人,开口道:“她们二人也可作证,安嬷嬷听我说小姐已安然睡下后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叮嘱奴婢照顾好小姐,不然惹了主子生气怕是要丢了小命的...” 梅儿、兰儿是端华苑的二等丫鬟,一直只负责洒扫等粗活,但人也是机灵的,这时怎会听不明白诗环口中的威胁意味。 昨晚之事本以为无人看到,却没想到二小姐身旁的大丫鬟秋雨就这样把她们供了出来,万一牵扯到她们二人,李姨娘定不会护住自己等的。 可这诗环却没有将她们是去闯小姐屋子之事透露,反而编了个理由,让一切合情合理起来,不然安嬷嬷昨日那般疯癫,怕是真被大小姐杀了也是死有余辜。 心下快速衡量一二,梅儿开口道:“回老爷,的确是如诗环姑娘所言,我们没能见到大小姐” 沈葭曦脸上带了几分怒色:“兰儿!你也没见到我姐姐吗?” 她自是不信诗环的话的,安嬷嬷怎么会真的是去关心沈蒹霜的,她带着人去定是要谋算些什么。 兰儿被沈葭曦一吼,浑身一抖,哆嗦地道:“回小姐...的确是没见到...安嬷嬷带我们去,却又让我们先离开了...” 她不敢说自己跑走了,否则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下彻底成了死无对证,一时之间又陷入了僵局。 沈蒹霜突然开了口:“父亲,这安嬷嬷身旁男子是谁?为何会跟安嬷嬷在一处遇害......?” 李嘉芝母女顿时脸上变了神色,都露出几分难堪,担忧之情都压抑不住。 沈慎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为父也不知,咱府内并没有见过此人的。” “哦?那安嬷嬷可有私宅?不若让人去打听下,这男子是否跟她有何关系?” 沈蒹霜一副为父分忧的模样:“不然如此不明不白之人,跟安嬷嬷一同死在咱们这里,怕是不好解释啊...” 沈慎也顿觉女儿言之有理,正要开口应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喊道:“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皆是脸上一凛,都有着几分不可置信神色,随后呼啦啦地跪拜在地上,恭敬地等着太子前来。 若是沈蒹霜这时留意看向李嘉芝,就会发觉原本她因着自己要查铁柱身份而略显担忧的脸色,此刻全转为惊恐。 第65章 太子(四) 沈府众人里,除了沈慎,那就只有参加过一次宫宴的李嘉芝与沈葭曦曾远远地见过太子祝霖。 所以此刻,院里的气氛像是要凝结成冰,无人敢大口喘气,不少人的额头都沁出了汗珠。 包括沈蒹霜都没能预料到太子竟会主动来此,原本她以为因着安嬷嬷之事,太子定是会传召父亲过去,或许还会命人带走李嘉芝,毕竟死去的两人皆与她有关。 但太子却屈尊亲临,这着实让沈蒹霜顿感意想不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是萦绕其中。 祝霖大摇大摆走进院中,先是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嘴里发出‘哎呀’的一声叹息,随后坐在了一旁太监早就备好的椅子上。 “诸位,起身吧。” 他语气随和,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居高临下之感,可在场众人却不敢真的放松下来,跪直身子齐齐喊道:“谢太子殿下!” 随后所有人都惶恐着站起,但依旧有不少人低着头,不敢轻易去打量面前几乎是燕国最尊贵的男子。 沈蒹霜这是两世内第一次见到祝霖,前世自己出嫁辰国之前,早就耳闻过这位太子多次受到皇帝训斥,但依旧稳坐太子之位的种种事迹。 可见祝岷对自己这个嫡长子是多么的宠爱有加及寄予厚望,也难怪前世祝渊哪怕赢了四国游学,最终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眼前的祝霖面容俊美,薄唇总是微微上扬,看似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却透露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冽,不知是否是因着他太子身份而带来的威压。 此刻除了沈蒹霜在审视祝霖,一旁的沈葭曦也忍不住上下打量。 前一次在宫宴内仅是远远望着几位皇子且自己年纪还小,看的并不真切。 在前几日见到祝渊后,他那从容中又带着几分威严的气质令自己折服,坚定了日后嫁入皇室的决心。 今日得见太子殿下,她才明白何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似太子这般通身贵气自然天成,却又有着温润如玉之感的人,着实是她生平仅见。 望着祝霖的一姿一态,她的心都不禁狂跳起来,明明从他的眼底能感受到如自己一般的阴鸷,但依旧仿佛似是被他蛊惑了。 李嘉芝自是看到女儿如此这般的痴迷反应,但自己却无暇顾及,心里的紧张感自见到太子,就愈发强烈起来。 祝霖坐下后,没有再发一言,反而在沈蒹霜与沈葭曦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其余人见其没有开口,更是不敢率先出声。 沈慎也是了解这位太子的,之前更是与其共同出征讨伐过敌国。 这位太子当时虽为副将,但因着身份高贵,在军内号召力并不输于自己,更是因他待人宽厚,与一众将士都能打成一片。 但之后的发展却让所有人胆寒,当一次他与祝霖分别带兵出战,这位太子遇事冷静,决策果断,每每判断如有神助,很快就带领士兵攻下了一座城池。 燕国出兵从不斩杀俘虏,只要城内百姓归降,都可留的性命,因此燕国军在外一直有着‘仁义之师’的美名。 可那日,祝霖在城内面对满城人恐惧的目光,却下令要将所有俘虏杀光,上至垂暮老耄下至新生孩童,一个都不许放过。 起初随行的士兵并不动手,祝霖也不动怒,马鞭一抽就飞驰进了俘虏中去,手起刀落间,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四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衬得他如地狱中走出的鬼将。 瞬间,哭喊声、求饶声响彻城池,人们四散逃去,而祝霖似是盯紧猎物的野兽,狂笑着找出一个个躲起来的俘虏,然后手中的长刀便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士兵们看着癫狂的太子殿下,谁也不敢出言制止,比起刚刚与训练有素的敌国战士们对战,这一刻的画面似是更要血腥残忍的多。 其中一名一直跟随沈慎的小将,大着胆子偷溜出城,准备去寻沈大将军的身影,帮忙来劝谏太子。 可祝霖却杀红了眼,根本不管身后士兵们有无听从自己命令,满面狰狞地在城内捕杀。 渐渐地,留下的俘虏中,有不少人为了保护家中老幼,准备豁出去一战,不一会儿便集结了几十人,齐齐拿着武器就向嗜血恶魔般的祝霖扑来。 祝霖虽善武,但孤身一人也无法顷刻就杀光他们,身上也挂了彩。 跟随而来的士兵们眼中一惊,都明白太子殿下如果受伤,自己等却袖手旁观,那不等同于叛国! 迫不得已之下,满城燕国军发出震天的呼喝声,一同冲上前,绞杀了反抗的俘虏。 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前来为亲人报仇的敌国百姓越来越多,而死在祝霖手上的亡魂也就越来越多...... 等到沈慎同样大胜赶到这里时,那冲天的血腥气息已经飘散到城外,一座大城沦为人间炼狱。 而祝霖躺在血泊中,贪婪地喘着粗气,让人望而生寒。 之后沈慎每每看到这位太子殿下,都无法相信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因为他知道,嗜血之人同样最会伪装。 此刻的沈慎不知太子来此的目的,不过心中猜测定与自己府内下人之死有关。 他选择了不主动开口,因为要面对的是这样一位泯灭人性的上位者。 “沈将军,府内的两位小姐竟是这般的闭月羞花之貌,真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 日头渐渐毒辣了起来,站着的沈府众人皆是一身薄汗,祝霖这时才开了口。 沈慎看他言语称赞女儿,心中却没有欢喜,赶忙回话:“太子殿下谬赞了,小女蒲柳之姿,不堪殿下这般夸奖。” 祝霖听到沈慎这般言说,随即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十分好笑,没有再在这事上纠结,反而看着那两具尸体说道:“沈将军可知道这两人身份?” 沈慎诚实答道:“这老妇是臣府内的嬷嬷,而那男子...臣也是不认识的。” “哦?如此啊...” 祝霖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下一刻说出的话吓得沈府众人再次齐齐跪下:“我还以为昨夜的这名刺客是你沈慎派来的...” 沈慎正在思索如何张口,一旁跪着的沈葭曦眼中噙泪出了声:“回禀太子殿下,这男子确实不是我府中人...父亲忠君爱国,常常教导小女要敬重皇室,殿下明鉴啊...” 她语气婉转,又有几分哭腔,小脸上梨花带雨,娇媚的眼眸里闪烁着晶莹泪花,眼前这一幕确实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图模样。 沈慎也立刻抱拳:“殿下,您的意思是这名男子昨日胆敢前去行刺?不过...微臣都不知您在此处,这歹人如何得知的?还有这安嬷嬷怎会与之在一起...臣惶恐啊,望殿下解惑!” 他知道在太子面前万不可自作聪明,祝霖既已把这两人丢到自己院内,定是有所猜疑,若一味狡辩撇清,岂不是更惹他不喜。 刚刚自己的小女确实有些冒进了。 祝霖再次忽视了沈慎的言语,反而看向沈蒹霜:“沈大小姐,怎么不言语几句?” 沈蒹霜一直跪在一旁,脑中思绪万千,不知这太子到底所为为何。 可这时却不得不开口了:“太子殿下,小女不过一深闺女子,看到这可怖的一幕,早已六神无主了,请殿下恕罪...谅解小女的笨嘴拙舌。” 因为猜不透祝霖的意图,她只好扮拙保全自己,此刻越是隐藏锋芒,才是越安全。 不过,为了维护沈慎她又似鼓足勇气般张口道:“家父...家父的确从无不敬之心,求殿下明鉴!” 话毕,她一脸惊恐模样,赶忙给祝霖磕了几个头后,深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祝霖看向沈蒹霜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然后起身把沈慎扶了起来:“沈将军,何必这般拘谨啊,你的忠心我与父王自是相信的...” 随后,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对着众人说道:“这名刺客是昨夜在我院内截获的,当时他劫持着这名老妇,威胁我放其离开。” 然后,脸上挂上了一个惋惜神色:“老妇言及自己乃是镇国将军府下人,我当即是拼命去救,可终是晚了一步...” 祝霖一副忠君爱民的样子,让包括沈葭曦在内的沈府一众女子都如沐春风,齐齐觉得这太子当真是英勇无双。 可沈慎、沈蒹霜、李嘉芝三人,难得的保持一致,面色不变,可心里全是不信。 特别是沈蒹霜,她低低的头颅中此刻万分震惊,他不知这祝霖为何要撒谎,为铁柱及安嬷嬷遮掩。 铁柱痴傻之人,怎会被认作刺客? 而安嬷嬷是其亲母,不可能被他挟持,更不会最终被他杀害? 这祝霖满口谎言,到底为何? 刚刚一见到他就萦绕在心中的奇怪感觉,这刻更加明显,她觉得有一层雾挡在她的面前,让她始终看不清真相。 虽沈慎知晓太子所言皆虚,可听到他所说反而是保全了自己府的,感激地抱拳作揖:“谢殿下隆恩!让殿下屈尊去解救我府下人,微臣感激不尽!” “小事...小事,倒是我看沈二小姐满面悲戚,怕是与这老妇感情颇深啊...” 祝霖看向沈葭曦,脸上露出一个心疼表情,惹得后者害羞地低下了头。 沈葭曦羞涩回话:“殿下英勇,小女敬佩...这安嬷嬷自小看我长大,却没料到...小女,失仪了,殿下恕罪。” 她说着说着又要哽咽起来,但仍楚楚可怜地看着祝霖。 祝霖似是十分欣赏沈葭曦,上前扶起她,开怀笑道:“二小姐不必这么多礼,我想起一句诗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此句用来称赞你是最恰当不过了。” 沈葭曦心里狂跳,知道自己定是入了太子的眼,脸上顿时红成一片,赶忙施礼,却不敢展露自己的欣喜之情。 祝霖扫视众人,在李嘉芝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后,对着沈慎说道:“沈将军,我这就走了,不过嘛...沈将军你的二女儿着实是教养地不错,不错...” 然后看向仍跪着的沈蒹霜:“这大小姐...哎,罢了,都留步吧。” 说完,像来时一般,自顾自地往屋外走去了,身后的太监、随从等浩浩荡荡地跟在其身后。 一时间所有人都放松下去,李嘉芝更是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而因着太子最后一句话,不少人都开始嘲笑起沈蒹霜,而沈葭曦则仍是喜不自胜,脑中已经开始幻想嫁入东宫,日后成为燕国皇后了。 沈慎扶起李嘉芝,看她面色不佳,于是开口吩咐:“都散了吧,用过早膳,启程回府!” 诗环也忙将自家小姐搀起来,看着她一脸严肃,心中有了几分担忧。 因有了太子殿下的盖棺定论,寒岩寺内并未对安嬷嬷及铁柱之死再做过多的调查,反而因着李嘉芝出面言及要带死去的铁柱回府安葬,释观住持等人皆是露出感激神色。 而回到屋内休整的沈蒹霜这时仍在思索今早太子的目的,为何一番言语下来,反而替安嬷嬷洗脱了罪名。 太子昨夜受惊,杀了两人自无不可,但却编造谎言出言维护...... 难道! 沈蒹霜脑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此刻手都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第66章 证实(一) “小姐,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 诗环自刚才起便看到自家小姐面色惊恐,浑身颤抖地坐在桌前,巴掌大的小脸上没了血色,连嘴唇都苍白了几分。 她赶忙放下手上收拾的动作,来到小姐身旁,一脸担心地问道。 而沈蒹霜对眼前发生之事似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无论诗环如何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自己的猜测,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将要面对的,早就远胜过曾经所认为的一切。 她开始感叹过去的自己多么可笑,总以为只是因着自己太过任性、太过暴躁、太过单纯,才被心思深沉的李氏母女害了一生,最终客死他乡。 但重活一世,正如之前自己所感觉到的,或许很多事情,前世的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所以在地牢中的三年,她百思不得其解。 之前面对祝渊,当她知道是祝渊给了沈葭曦机会,于是她恨祝渊,恨他有眼无珠,助恶人夺了自己人生、乱了自己命数。 可之后随着与祝渊的几次接触,让她开始疑惑,最终被太子及沈葭曦害死之人,会是如他们一般的刽子手吗? 层层迷雾迷乱了她的眼,因着她前世被困住、被诬陷、被操控,原本正常的人生乱作一团,无心也无力去看清背后的一切。 正如刚刚面对祝霖,那种被遮挡的无助感再次袭来。 可她已不是前世冲动又无知的少女,及笄、出嫁、死亡...全都经历过的自己,也学会了躲在一切的背后去审视,发现那裹向自己的天罗地网,从而寻求突破之法。 今日祝霖的行为太过诡异又太过刻意。 他或许不知安嬷嬷及铁柱是自己刻意引过去的,所以为了某个目的,他只能说安嬷嬷是被挟持的,而非刺客共犯。 当然他昨夜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人处理掉,可又为了某个目的,他将二人的尸体选择丢回了沈府院中。 最后,堂堂燕国太子本是秘密来到寒岩寺内,却主动暴露在沈府众人的面前,还刻意地将自己与沈葭曦审视了一番。 而如今一直以将军府夫人自处的李嘉芝今日却全程紧张,最后都无法起身。 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解释:李嘉芝是太子之人! 祝霖为了不将李嘉芝身边下人定为刺客,只能言说安嬷嬷是受到了牵连。 另外,为了警告李嘉芝才将她的嬷嬷赐死,好让她知道他的愤怒。 最后,因着自己的藏拙,又令他放心下来,但却或许会对李嘉芝的不满更多了几分。 想到这里,沈蒹霜才猛地有了反应,看到眼前急的掉泪的诗环,她慌张地开口道:“小环!快去,快去东厢房德瑜皇贵妃处寻重山侍卫!” 诗环刚刚怎么唤自家小姐,她都没有反应,现在终于听到小姐开口,却又没有听明白她的吩咐。 她擦了擦眼泪,开口问道:“小姐,重山侍卫是哪位?我去了要做些什么?” 沈蒹霜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看到诗环似是刚才情急之下眼睛都哭红了,心疼地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小环,无妨,不要担心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诗环到现在才能完全放心下来,点了点头,等着小姐下一步的安排。 沈蒹霜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随后道:“小环,东厢房内最大的一间乃是太子居住,而仅次于那间屋舍的便是德瑜皇贵妃的住处,你去到后,寻了重山侍卫,他是那日墨香书坊前五皇子身后的黑衣侍从。” 诗环回忆起五皇子身后不苟言笑的男人模样,再次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谁是重山。 沈蒹霜接着说:“你告知他,我有要事相求,需要他带我去秘密跟踪太子殿下。” 诗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可看到小姐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再多问,转身便往东厢房方向跑去。 沈蒹霜看着诗环离去的背影,心里的忐忑并未消散,反而更多的疑惑与愤恨交织起来。 上一世,司羽求娶自己,是为了从自己口中套出母亲所知晓的龙脉位置。 而母亲自小养在祖父江喆身边之事,是李嘉芝告知于他的...... 此等秘辛以她的身份自当是难以得知,但若是皇家之人,却不是一丝可能都无的。 那么,如果李嘉芝是太子之人,这一切全都说的通了! 沈蒹霜的手用力地抓在桌角上,指关节泛白,手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瞪,连一口银牙都咬得咯咯作响。 太子与李嘉芝勾结,只是为了帮她毁了自己而助其成为将军府夫人吗? 他们的计谋又是何时开始的呢? 母亲的消息定不是太子属意李嘉芝告诉司羽的,那么李嘉芝为何有这一步举动? ...... 随着沈蒹霜碰触到那张密不透风的蛛网,更多的疑问随之而来,她脑子一下子被填满,下一秒就要裂开一般。 这时,门突然敲响,把沈蒹霜从困惑的牢笼中叫醒,她闭目冷静了片刻,起身去开门。 门开后,沈蒹霜与来人对视,都在对方看到了略略吃惊的神色。 门外的正是柳絮,她见到是大小姐亲自开门,有一丝意外,然后行一礼道:“大小姐安,奴婢奉命来给大小姐送膳。” 随后,她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完全没在意沈蒹霜是否允许,进屋放下食盒后又开始四处打探。 柳絮复又问道:“大小姐,诗环姑娘呢?” 屋内没有诗环的身影,沈蒹霜观察到柳絮脸上有些许紧张,心中更加确信了自己最初所想,蛮不在乎的语气说:“小环身体不适,出恭去了,你找她有事?” 柳絮听到这个答案,又看到大小姐此刻的态度,脸上神色好了许多,再行一礼:“那奴婢也先行告退了,另外夫人...姨娘让我告知您,因着她身子不适,要去寺里僧医处相看一番,可能会晚些启程。” 当看到沈蒹霜突然难看起来的表情,柳絮收敛了几分自己的不敬之色,向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反正她已经按照李嘉芝要求查看了大小姐是否在房内,还告知了会晚些出发之事,自是不想再与沈蒹霜废话。 想到刚才沈蒹霜的眼神,她不得不承认,大小姐这些日子有时候真的比之前印象中要可怕的多了。 沈蒹霜在屋内却没有心情用膳,她在思考着自己的猜测。 当自己推断出太子因着安嬷嬷之事会对李嘉芝不满之时起,就想着两人趁着都未离开寺庙,定会相见一次。 毕竟一位贵为太子,一位是臣子妾室,日常根本毫无交集的可能,且书信虽可秘密来往,但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若被发现自是无从抵赖。 所以,太子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这也是自己让诗环去拜托重山的原因。 沈蒹霜再次起身看了看屋外,思考着时辰,担心时间拖的太久,反而错过了祝霖与李嘉芝的密会。 于是,她暗暗决定再待片刻,诗环若还是未归,自己就要去寻李嘉芝,冒险也要尝试偷偷跟着她。 忽然,敲门声响起,沈蒹霜谨慎开口询问:“是谁?” 下一刻,门被推开,诗环笑容满面地打开屋门:“小姐,是我~” 沈蒹霜被诗环吓了一跳,不理解这小丫头好生地敲门做什么,可此刻向她望去,却见诗环身后空无一人,于是疑惑开口:“小环,怎么就你一人?重山侍卫是不愿相帮吗?” 但刚刚诗环脸上挂的笑容却又不似没能请到重山的样子,还没等听到诗环答案,沈蒹霜的身后便传来了自己熟悉又意外的声音。 “沈蒹霜,你可真是麻烦......” 第67章 证实(二) 沈蒹霜一脸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这对主仆还真的是如同神兵天降般,能神奇地出现在自己每个迫在眉睫需要帮助的地方呢。 刚刚出现在屋内的正是祝渊,他此刻看到沈蒹霜呆愣在原地,有些不自然的摸了下鼻子,小声地嘟囔:“重山这家伙...还说若是我如此言说,沈蒹霜定会惊喜......看我不让他去喂雪绒...” “五皇子殿下,您说什么...?没想到您竟然也来了寒岩寺。” 沈蒹霜方才见到身后之人是祝渊后,就欲起身行礼,却被他按住,然后自然地坐到了自己身旁。 祝渊有些窘迫地笑着:“我这刚到寺内母妃的院中,就遇到了你身边的丫鬟,于是就一同过来了。” 沈蒹霜反而不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开口道:“是重山侍卫有要事走不开?还是您不允许他来相帮?” 祝渊听后,满脸困惑:“沈大小姐何出此言?如果我不应允的话,为何此时我会前来?” 沈蒹霜再次陷入沉默,她原本是因着昨夜看到重山武艺高强,所以才想要拜托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带去祝霖与李嘉芝见面之处。 但祝渊却跟着诗环回到这里,难道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不过,联想到刚刚自己根本没有发现他是如何进入房屋内的,因此只能相信他的身手了..... 沈蒹霜不再作过多的纠结,于是起身道:“既然殿下亲临,小女也不跟您过多的客套,事不迟疑,烦请殿下现下就与我动身吧。” 祝渊自是也明白沈蒹霜是十万火急的,他上前一步,道了一句:“得罪了!” 下一刻,在诗环的震惊眼神里,祝渊便搂住了沈蒹霜的腰,然后脚下轻点,两人化作两团飞舞的轻烟一般,从窗间飞出,瞬间消失在屋舍内。 沈蒹霜身子紧紧贴在祝渊身上,能嗅到他散发的淡淡的龙涎香,然而她却并没有过多的羞涩之感,两世为人,男女之情对她现在而言已没有意义,何况这时自己的心中有着无比想要确定之事。 祝渊带着沈蒹霜在神盖山的密林中穿梭,山风将两人的发丝吹起,沈蒹霜感觉像是骑在一匹速度飞快的骏马之上,只不过这匹良驹有着翅膀,能让她时而在空中翱翔。 不一会,他们就到了林子的一处,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寒岩寺的几座大殿,只是分不出究竟是什么位置了。 重山在此处守候着,待看到祝渊怀里搂着沈蒹霜轻功飞来,他脸上也挂起一丝诧异,可终是压了下去。 等到两人站定,重山上前抱拳禀告:“殿下,刚刚太子殿下穿着侍卫的衣衫进了前面的殿内,到现在并无人前来。” 祝渊没想到自己的大哥竟真的会在寺内密会他人,甚至乔装打扮,不过沈蒹霜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沈葭曦会前来?” 祝渊猜测是她会前来,毕竟上一世自己就是因着错信了沈葭曦,才会最终被设计身亡。 沈蒹霜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从听了重山的话后就没了别的动作,语气森冷地道:“不...是李嘉芝...” 祝渊意外地看向沈蒹霜,然后也开始思索起来了。 确实自己重生归来后,也曾派密探监视过沈葭曦,却一直没发现她与大哥有任何来往,甚至丝毫不相识的模样。 如若不是他们万分谨慎,那么就是自己太想当然了。 之前认为是此刻的大哥还未将沈葭曦收买,却没想到一直与大哥秘密互通有无的竟然是李嘉芝。 这样的话,的确很多事情就说的通了...... 还没等沉默的两人能再有过多的思考,一身披素纱,身下穿着僧人服饰的人影,就出现在了几人一直盯着的殿门前。 “来了!” 祝渊轻声说了一句,然后立刻再次环着沈蒹霜的腰将其抱起,挪移间,就飞速到了刚刚的殿宇之上。 沈蒹霜有着一丝惊恐,可心中的急切却不允许她此刻乱了阵脚,她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祝渊看到沈蒹霜的害怕反应,眼里闪过一阵异样,但又知晓她的坚强,只好忍下要带她下去的冲动。 然后他掀开屋顶的两块瓦片,所幸大殿屋顶高度足够,就算多了这两个空洞,阳光透进去也不会太过奇怪。 但借着这两个洞口,趴着屋顶的他们就能听清下面谈话的内容了。 沈蒹霜全神贯注地向下望去,果然见到来人褪掉头上的素白纱,赫然正是李嘉芝。 李嘉芝十分紧张地步行进入其内,见到屋内侍卫打扮的祝霖后,立刻跪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祝霖冷眼看着面前跪着的李嘉芝,也没有过多的废话,上前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冰冷地说道:“李嘉芝!我看你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李嘉芝脸上吃痛,却不敢表露分毫,眼中带着无措的泪花:“殿下恕罪,昨日之事是小的失误...不过,您放心,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祝霖没好气地甩开手,十分嫌弃地开口:“别把你对付沈慎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随后,他似是又想起什么:“我在山内几日而已,怎么刚刚听到下面人来禀那沈蒹霜破了什么字谜,现下在上京城内风头正盛啊!” 李嘉芝因着祝霖的呵斥赶忙止住眼泪,却又听到他后面言语之后而更加恐慌:“殿下...此事着实蹊跷,不过您放心,我马上就要成为将军府继妻,定不会让她逃出我的掌控...” 祝霖听到她的回话后,明显少了几分愤怒,抖了抖衣袍,准备离开:“李嘉芝,希望你记好你的目的,完成的好……我自不会干预,但若再出纰漏,我手上另有后棋!” 他推开大门前,最后说了一句:“到时候,你跟你的女儿都将成为无用的棋子,将会彻底消失...” 随后,祝霖离开了大殿,只留下李嘉芝瘫倒在原地不起身,似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祝渊听到两人简短的对话后,虽仍有不少困惑,却也得到了不少从前始料未及的信息。 抬头看向沈蒹霜,却发现她正紧握着一旁的瓦片,手掌都被划伤了,鲜血顺着伤口滴在屋顶上。 他赶忙扯过沈蒹霜的手,神情紧张地拿出自己的帕子帮她包扎起来。 沈蒹霜自是知道自己的手被划破了,可如若不是这样,她怕满腔的愤怒无处宣泄,就要忍不住冲下去质问李嘉芝。 祝渊替沈蒹霜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纵身一跃,再次带她返回到刚刚来时的山林处。 “沈蒹霜,我知你此刻愤怒,也明白你有许多疑惑,正如我一样...” 祝渊看到面前女子依旧一脸愤恨,颇为无奈,他知晓这一切对于她着实难以接受,但为了两人的计划,他必须先安抚沈蒹霜。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明日下午来书坊寻我,到时我定与你坦诚不公!” 祝渊言辞恳切的话语唤醒了沈蒹霜,她稍稍平复了心情,之前仅是猜测,而刚刚亲眼看到李嘉芝与祝霖后,再次给了她如同惊涛骇浪般的震惊。 可祝渊说得对,这一刻不是愤怒、疑惑的时机,自己太多的事情需要去思考一二。 于是,她向祝渊跪下,重重地拜了下去,认真地道:“感谢殿下今日助我,小女明日定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着面前跪着的沈蒹霜,祝渊百感交集,不知心里是如何滋味。 他自第一次见到沈蒹霜之时起,就觉得这女子是如自己一般,一直怀着愧疚、悔恨、不甘的心情度日,所以为了平复自己心里这一切的痛苦,才想要将身边的一切拼命守护住,哪怕用尽所有的方法...... 可这一切谈何容易,就算是他,贵为皇子却也每每有着无力之感。 所以,他欣赏沈蒹霜,也愿意去相信她,因为那种感觉就像相信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祝渊扶起她,也未再开口,两人不发一语地从密不透风的林间穿过,再次回到沈蒹霜屋舍内。 诗环这边一直焦急地在屋内等待,自己与小姐的行囊都反反复复地收拾了好几遍。 直到看到沈蒹霜安然无恙的回来,她才放心下去。 祝渊将沈蒹霜从怀中放下,冲着她略略点头,随后在两人眼前再次从屋中消失。 而回来沈蒹霜的手指规律地在桌案上敲击着,脑中的思虑从未停止过。 第68章 拼凑真相(一) 沈蒹霜重生归来,太多事没能来得及去改变,可又似是太多事已经改变。 接触了那么多前世不曾知晓的,她都开始怀疑,这一世是否还是自己记忆里的那趟人生。 可无论是有再多的疑问,她知道自己必将努力地走下去,因为归来就意味着新生,一切人生的轨迹都会再次发芽,向着自己选择的方向发展。 她此刻站在墨香书坊前,回头看了看被太阳拉长的影子,像极了前一世成年后的她,只能被人踩在脚下,玩弄于股掌之间,无力地挣扎。 随后,她不再犹豫,大步进了书坊,而身后那漆黑的影子也就再看不见了。 ...... 昨日,沈蒹霜在被祝渊送回屋内不久后,将军府的马车便启程离开了寒岩寺。 伽亦在沈蒹霜离开前,特意替释观住持跑了一趟,送了她一个护身香囊,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守’字。 沈蒹霜明白这是住持对自己的祝福,承诺伽亦自己定将常来寒岩寺供奉香火。 等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府后,李嘉芝依旧称病,惹得沈慎担忧不已,今日早膳时都没能见到李氏母女的身影,沈蒹霜自是乐得清闲。 而她自昨日亲眼证实了李嘉芝与太子的关系后,便开始思虑祝霖对李嘉芝所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最令她困惑的还是如果只是为了夺走自己的一切,太子为何要参与其中?她无论怎么想,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尤为关键,若是不明白敌人为何发动进攻,自己又怎么提前防守呢? 可前世沈蒹霜的人生似是一幅被人撕毁的画卷,如今她想重新拼凑起来,却发现总是缺少几张关键的碎片。 于是,今日与祝渊的谈话则尤为重要了,说不定在彼此坦诚之下,都能将对方的答案完整起来。 沈蒹霜走进书坊,便一眼看到了邱掌事。 邱掌事似是早早得知她要来,一见到自己,便笑着迎上前:“沈大小姐,主子早已吩咐好,让我带您去寻他。” 沈蒹霜略略点头,回以一个笑容,便要往书坊后院走去。 可邱掌事却拦住了她:“大小姐,今日主子并未在竹屋内,而是另备了地方与您相见。” 沈蒹霜有些疑惑,不明白祝渊这番安排的意义为何,但也淡然地跟在邱掌事后面。 没想到,邱掌事却带着她往楼上去,走过曾经参加竞技的二层,复又到了三层雅室所在。 但在她以为会是三层内的某一间之时,邱掌事带她走进一间房间内,发现里面另有乾坤,一个被隐藏起来的阶梯竟在其中。 邱掌事这时停下了脚步,躬身表示‘请’后,示意沈蒹霜独自从阶梯上去便可。 沈蒹霜道了声谢,眼神坚定地向上迈步而走。 阶梯不算高,不一会就来到了书坊顶层,也是不为外人知的神秘第四层。 甫一踏入,清风拂面,带着丝丝凉意。举目望去,整个上京城的景色都映入眼帘,似有云雾缭绕,若隐若现间可看到城外连绵的山峦。 这第四层不似竹屋那般简单,里面布置极为讲究,处处透露着此间主人的身份高贵。 此刻中央的檀木桌案前,祝渊端坐其中,身旁青铜香炉内升起袅袅青烟,香气氤氲,衬得他如同画中仙一般,潇洒倜傥。 沈蒹霜踱步向前,微微施礼道:“参见殿下,殿下您这书坊内真是处处别有洞天,小女佩服。” 祝渊笑着开口:“沈蒹霜,哈哈,这不是为了说话方便才邀你来这书坊最高处吗?快快请坐!” 他自昨日起,就不再称沈蒹霜为‘沈大小姐’了,反而直呼其名,倒显得两人比从前亲近了几分。 沈蒹霜也没拘谨,直接坐到祝渊对面,饮着杯中茶,从高处看向远方,因着思虑而积累的忧思与烦闷都消散了不少。 或许这就是祝渊安排在此的目的吧,心里对这位皇子的感激更甚。 “昨日听到我大哥与你姨娘的谈话,你定是也困惑不已吧?” 祝渊看沈蒹霜脸上神色不似刚进来时那般的沉重,才开口说道。 沈蒹霜点点头,直接言说了自己的疑惑:“不敢欺瞒五殿下,曾经我以为自己的敌人仅仅是李氏母女,哪怕您告诉我过沈葭曦与太子有关,我也只是当她是借太子之势而已,但没想到太子才是真正的侩子手......” 沈蒹霜顿了下,似是也品出自己刚才言语中的不敬,喝了口茶,继续说:“只是始终不明白,太子究竟所求为何?若是为了针对我一个小女子,岂不是毫无道理......” 她说完后,便看向祝渊,仿佛要从他的眼中看出想要的答案,其实她也怕祝渊同样与自己不知其中关键。 祝渊听后,长叹一口气,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哎...沈蒹霜,如若没有认识你,或许一切我也只当是偶然;如若没有昨日之事,或许我也不能参透我大哥布局之深......” 沈蒹霜听到祝渊如此言语,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她语气没了刚才的淡然,可眼中全是坚毅神色,着急问道:“烦请问五殿下,所言究竟何意?” 祝渊见她一脸笃定,时至如今,只能将自己结合前世经历的推测告知于她:“沈蒹霜,我还有一梦境讲与你听......” 随后,他缓缓道来:“有这样一位瑶池仙子,在一次下凡历劫时被人世间的皇子相救,于是为了感激这位英勇的皇子,她留在人间帮助他治理国家。皇子后来成为皇帝,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着仙子的存在,从此整个国家子民都能延年益寿、福禄双全。” 祝渊的声音充满着磁性,可沈蒹霜却在其中品味着其中深意。 “可随着皇帝年迈,他的皇子们都有了野心,其中一位感觉到这位仙子的存在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于是设计了一个计谋......他让人接近仙子,在她的饮食中下药,使得仙子迅速衰老,顿时谣言四起,都开始言说这位仙子是妖怪的化身,专门吸食皇家气运为生......” 言至此处,祝渊不再说了,可沈蒹霜却明白了一切,她眼中噙起泪水,张口继续说道:“所以,那位皇子...杀了仙子...只因为那不容动摇的权力...” 话落,两行热泪滚下,她终于明白了一切,哭着问道:“所以,是太子忌惮江家,想要除之而后快...不想要有江家这般能制约皇权的存在。” 祝渊点点头,语气里有几分悲戚:“前世,你嫁到辰国之后,李嘉芝拿出了你通敌叛国的罪证,言说你将...燕国龙脉信息告知了辰国...起初,父皇自是不相信,但看到你过去与司羽的往来书信,上面的确言及了只言片语的龙脉位置信息,才震怒地要派兵将你抓回,没想到却得到了你已经死在了辰国的消息......” 看着沈蒹霜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虽不忍,但此刻也只能继续说下去:“于是,我大哥...以江氏守护龙脉传承不力为由,拘禁了整个江府,更是...趁着父皇病重,下令处死了你外祖父及府内所有嫡系子女......” 沈蒹霜这时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被困在地牢里的那三年,原来不只是自己失去了性命,竟是整个江府都一起倾覆。 这让她感觉到无比的荒唐,因着自己一个微不足道之人,就将燕国最大的望族彻底抹杀。 江家虽是从龙之功,而这巨大的权力,却如同一柄利刃,永远悬在君王的脖颈。 明君自是能用好这柄锋利的武器,而昏庸之辈却只是想要毁之得一劳永逸。 那么李嘉芝是何时开始实施这一切的? 从母亲去世之后? 从沈葭曦出生之后? 还是......从嫁入沈府之时? 一股窒息感将沈蒹霜包围,这一切太过厚重,她在寺庙内彻夜未眠,昨日也因思虑过多而无法入眠,两日的煎熬在此刻爆发,两眼一黑,她彻底晕厥了过去。 第69章 李嘉芝 我名为李嘉芝。 姓名是父亲取自于‘云芝九干麦双岐,盍有嘉生瑞圣时’这句诗,寓意我的命格高贵,注定一生不凡。 其实我原本只是边陲小镇戍边小吏的女儿,但当年沈慎的祖父沈之铖,奉命率兵攻打边陲来犯的敌国,一次危难中,我那在边陲从军的祖父恰巧救下了他。 奈何最终我的祖父却因此身患重伤,不治身亡,只留下了当时身怀六甲的祖母独活人世间。 沈之铖自知无以报答我祖父的恩情,但又不得不立刻返京,于是仓促间手写下一纸婚约,若我祖父的妻子诞下女儿,必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为正妻,以作为报答。 不过,后来天不随人愿,我的祖母生下一男孩,也就是我的父亲,派人打听后,知道了上京城沈之铖沈将军的夫人第二胎也是诞下了麟儿,心中谋算再三后,祖母便独自带着父亲远走他乡了。 只盼家中诞下女孩,再去将军府寻这一份姻缘。 而我的父亲李念诚,自小是知晓家中与将军府是有着婚约的,因此在祖母的督促下格外刻苦读书,为了能攀上这一门高枝儿。 奈何天资有限,年近四十才考中举人,在边陲小镇得一主簿官衔。我母亲早年便为父亲育有一子,可父亲却不喜我这哥哥,惹得母亲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后便郁郁寡欢起来。 父亲更是待哥哥满十五岁后,狠心将他送去了军营从军了。 但因缘际遇或许天注定,在父亲考取举人那年,母亲又有了身孕,第二年便诞下一女,那自是我了。 听母亲描述,那是她嫁给父亲二十多年里,父亲最为高兴的一天了。 为了我,他在镇上宴请三日,人人都不解父亲仅是得了一女儿,却为何如此开怀,但只听着父亲一遍遍醉酒呼喊道:“发达了!我李家发达了!” 因此,我自小便被父母精心培养,或许也得老天几分眷顾,生的一副好模样。 但母亲因着生我时落下了病根,加上经年的心气郁结,却在我八岁那年撒手人寰,离开尘世了。 也是自那时起,我再也没见过哥哥,他或许是埋怨父亲自小的冷漠,也或许是怪我的降生导致母亲最终的离世......母亲丧葬之后,他便不再归家,音信全无。 父亲常说我继承了祖母的头脑,自小便聪慧过人的,我知晓自己精于算计,每每都是再三筹谋后行事,渐渐地我在城镇里积累了极好的名声,一众乡绅贵族少爷们无不对我趋之若鹜。 不过父亲从不接受任何媒人的上门求娶,言说着各种拒绝理由,连镇监大人的面子都落了,因此常常看到他被人在背后指摘,说父亲是个不知好歹之人。 我心疼父亲,但更多的是不解他为何如此,我马上就要及笄,亲事不定岂不变成了待字闺中的老姑娘。 但面对父亲我向来都是一副乖巧模样,从不袒露心中真实的想法,反而时常宽慰,言说自己更愿一生守护着父亲,惹得他对我倍加怜爱起来。 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依旧为我大办了及笄礼,盛大的宴席之后,他给了我一份人生中最大的惊喜。 我犹记得那日,他颤抖地从书房架子上拿出一个不是很起眼的木盒,如获珍宝般地捧着来到我面前,头发早已花白却神采奕奕地说:“芝儿,这里面便是为父给你定好的亲事,也是我们李家最大的机缘了!” 看着父亲年迈的脸上满是激动神色,我心里也期待起来,隐隐感觉到这里面之物是能改变我命运的。 我一样抖动着双手接过木盒,从里面拿出了那张当年沈之铖亲手所写下的婚约书。 ‘三世联姻,旧矣潘杨之睦;十缁讲好,惭于曷末之间。宋城之牍岂偶然,渭阳之情益深矣。交朋之分,重以世姻。沈府之子,天资朴鲁,近凭游艺之师传。李小娘子姆训夙成,远有万石之家法。聊伸不腆之币,愿结无穷之欢。’ 看到上面言之凿凿写明沈氏之子求娶李氏娘子,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看这遒劲有力的字迹,便能猜出书写之人定是身份高贵,自己在这小小镇中从未见过如此好的墨宝。 父亲观我果然看出了这纸婚约的宝贵之处,欣慰地一笑,抚摸着我的头道:“芝儿,这是上京内沈将军府当年给你祖父承诺的一纸婚书,只要我们李家有了女儿,便定娶她为正妻。” 上京城将军府!正妻! 我就要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了,这一刻,我不得不感激父亲拒绝了这城里那些人的求娶,原来我本就不属于这边陲小镇,我天生就定下了应是上京世家主母! “父亲...为何现在告知女儿此事?” 我不禁有些责怪父亲,毕竟我已经及笄,年岁不算小了,而上京路途遥远,再耽误几分,谁知道沈府少爷是否早已经婚娶...... 父亲却以为我只是一时娇羞,哈哈一笑道:“我已打听过了,那沈小将军还未成亲,只比你年长三岁,为父一直没告诉你就是因着他自小就在外征战,今年才回到上京,年纪轻轻就被封为了镇国将军,前途无量啊!” 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位身材修长,身着金甲,五官坚毅的少年将军模样之人,脸上都不禁升起几丝绯红。 于是,就待我满怀欣喜要跟着父亲举家前去上京之时,老天似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父亲竟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了。 哪怕请了最好的郎中来看,都说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力了。 我日日夜夜在父亲床边守着,常常就痛哭起来,为他更为我自己,如果父亲离世,我则要守孝三年,那么还怎样能嫁到上京沈府。 我开始恨父亲,恨他给了我那么美好的期待,却又亲手扑灭了它,就像安嬷嬷的男人一样,许给安嬷嬷一个家,却因铁柱痴傻而抛弃了她们母子俩。 我很喜欢一句诗,‘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正如我现在的心境,我恨不得死去...... 等等!死去? 如果我跟父亲都死在了这边陲小镇,远在上京谁又会关心呢?等我去到了将军府,我的父亲何时离世的又是谁能得知呢? 这个恶毒的念头日日折磨着我,照顾父亲半年之久后,我应该是彻底‘疯魔’了。 在侍奉他用药时,我看着他昏睡多、清醒少的模样,开始真心的认为或许替父亲早早了结了余生,才是真正的尽孝呢...... 我找来了安嬷嬷,告诉了她自己与上京的少将军有着婚约,果然从小看我长大的嬷嬷是与我一条心的,她激动地哭了出声,说我是个有福的。 “嬷嬷,但父亲如今模样,怕是也要似母亲那时那般弃我而去......我真是命苦啊......” 我说着便哭泣起来,安嬷嬷心疼地搂住我,我从小就知道眼泪是最有力的武器。 我啜泣着继续说:“嬷嬷,父亲就要离世,而我也因着这吃人的‘丁忧’不能嫁到沈府,我干脆也随着父亲去了吧......” 安嬷嬷这下听我如此言说,心中一急,立刻劝道:“小姐,万不可有如此想法,这些日子你照顾老爷废寝忘食,我相信老爷定也不愿你因他而耽误终身的!” 我用手帕遮掩起来的嘴角都要忍不住笑意了,不愧是我的奶娘,心意都是相同的。 但我不能当这个恶人,我要安嬷嬷当我的刀,斩断我与这小镇、与父亲的孽缘。 于是再次语气无比惆怅地开口:“可......哪怕父亲不愿,都已经到如此地步了,我也只好为父亲守孝三年了,除非...有什么方法能让别人认为我跟父亲一同死了,毕竟这里离上京那么远,谁又能知晓呢......” 说完,我眼泪再次涌出,似是伤心地不能言语。 安嬷嬷却仿佛从我的话里得到了启发,她有些癫狂地道:“小姐,老奴这个法子虽然听起来大逆不道,但其实咱府内人都知老爷时日不多了,这时走或是晚点走都是差不多的...老奴曾听过之前东边的老帐簿一家就是夜里烧起了大火,最后...全家都尸骨无存...” “安嬷嬷,你的意思是......” 我面上装出的惊恐表情应当是天衣无缝的,不然安嬷嬷此刻不会眼中透露着安抚与狠辣的复杂情感。 “小姐,这几日老奴就收拾细软,您将府内值钱的家当都收一收,找天夜里让老奴放一把火,送老爷最后一程,也将您的过去永远留在此处......” 安嬷嬷说完这一句,也似是愧疚留下了眼泪,但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我的眼泪一时却似是流不出了,毕竟我的目的达到了,于是只好呆愣的点了点头。 几天后的一个平常夜里,因着安嬷嬷在下人们的餐食内都加了足量的蒙汗药,整间李宅都静的像从未有人居住的荒屋一般。 我坐在马车上,刚刚一个不认识的马夫帮我搬了几箱沉重的行李后,带我驶离了从小长大的宅院。 我没有回头去望,因为我从不回头,我知道有更值得期待的事情在前方等着我。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我能感受到似是身后的天空亮了起来一般,这时马夫嘴里发出诧异地声音:“咦?这是镇子里走了水?” 我的手紧紧攥着,开口催促他快快赶车,莫要停留。 父亲定不会怪我的,他那么疼我,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我,我才是他的希望,他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因他被毁掉。 他会理解我的。 直到离开镇子三日后,在几百里外的驿站内再次见到了赶来的安嬷嬷,我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我与安嬷嬷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那夜的火,因为我知道她定是做的人不知鬼不觉的,小镇主簿李念诚的女儿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马车向着上京城驶去,也是驶向我人生的新篇章。 上京的繁华是我始料未及的,从前镇子中外出行商的张大叔,经常给我描述上京城的人事物,可都没有我此刻亲眼见到后来的震撼。 但我的骄傲却有些被践踏了,哪怕我坐着家中最好的马车,穿着镇子里最时兴的罗裙,戴着最称头的首饰,在这里依旧格格不入... 从边陲小镇到上京,路上又是半年的光景,可我却怯弱了。 我不敢直接去到沈府,我无媒无保,仅凭一张婚约书就直接登门,难免显得下乘了。 我只好去托人打听,我想着若是能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与沈小将军偶遇岂不是美哉。 到时郎有情、妾有意,更是远胜于我直接送上门的。 但老天再次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帮忙打听之人告诉我沈小将军已经与燕国最鼎盛的世家江府嫡女订了亲,近日便要完婚。 凭什么!为什么? 我想要把整间客栈的布置都砸烂,但我不敢,我一介女流千辛万苦来到上京,我不能招惹任何人,因着这里任意一人都能似碾死蚂蚁一般碾死我。 但凭什么...为什么呢...... 明明是我与沈府有着婚约,明明我才能成为他的正妻...... 我此刻突然更加憎恨父亲,只恨没有在他一生病之时就烧了那把火,否则就不会失了这上好的姻缘...... 我也恨江府,仗势欺人,怎能如此强硬的抢了我的夫君!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我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到了这里,我要去敲登门鼓,我要状告沈府始乱终弃,我要要回属于我的位置! 登门鼓前竟有重兵把守着,安嬷嬷怕得要命,一直拽着我往回走。 可我哪里还有回头路? 我挣开她的阻拦,直冲冲地奔向那看似是高耸入云的登门鼓。 但我没有能敲响它,因为我遇到了属于我的大运。 我撞到了一位男子身上,他衣着华贵,面容俊朗,周身气度是我生平仅见,当我摔倒在地后,他没有露出鄙夷神色,反而关心起我的身子。 我几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抓住了他,将自己的悲惨身世哭诉于他,也把自己就要错失掉的姻缘告诉了他...... 当然,悲惨的身世是假的,梨花带雨的悲切是假的,只有满心的算计是真的。 男子说自己是一名谋士,效忠于一位大人物,定可以帮我。 我再次燃起了希望,因为上京城里达官贵人如此之多,我相信我的命数定不会这般凄惨,我本身就该是高贵的。 之后,我见到了那位大人物,而沈小将军...他这个负心汉也成亲了。 在大人物,不,我该称其为主子,因为主子告诉我只有认其为主,我才能得偿所愿。 在主子的安排下,我去了沈慎与江苒的婚宴,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夫君’,他与我想的有些出入,不过那英武的气质着实令我满意。 可那江苒哪有我半分的美貌,不过就是仗着家事! 随后,在主子的安排下,我一次次与沈慎‘偶遇’,更是‘不小心’透漏出自己的祖父曾救过沈之铖,令他回府后主动询问,才惊讶得知自己府内一直有着一纸未成的婚约,只不过曾经的婚约是为其父,而父亲自不可能再娶,但沈慎这时也已成婚...... 我就这样被带到了沈府,面对年迈的沈老将军,我不卑不亢,姿态万方,经过训练,我自信自己的仪态不会输给任何世家小姐。 我不言说要嫁入将军府,只是在提及双亲离世之时哽咽了几分...... 我知道,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想,他人不想却有时不得不去做。 不过,沈慎似是也想的,我能看得出,在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曾经那些乡绅子弟的影子。 我是在江家嫡女江苒嫁到将军府后第二年入府的。 因着她一直未曾有孕,借着冲喜的由头将我接入了府里。 而且上京城内‘不知为何’突然传出我与沈慎实则早有着婚约,所以虽然我家世毫不显赫,依旧成为了将军府的贵妾。 此事都惊动了宫内,所以如江府那般的权势滔天,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我入了沈慎的后院。 但,我不会放过江氏的。 她尽管去维持一副端庄大方、通情达理的主母样子,反正那样只是会让我更加如鱼得水而已。 我带着愤怒以及主子的安排潜入了她的身边,早晚也会让她陷入我当日那般的痛苦,因为是她占去了我的位置。 我名为李嘉芝, 虽然我此刻谨小慎微,从不行差踏错,但谁又不是在伪装呢? 而我本就是天生的命格高贵之人,注定一生不凡! 第70章 拼凑真相(二) “沈大小姐只是气血攻心而导致的晕厥,现已经缓和许多,稍后饮下微臣开的汤药,便可无虞了。“ 沈蒹霜恍惚中听到耳旁有低沉的谈话声音,缓慢地睁开眼睛,在刺眼的日光下看到了祝渊前面身着太医服饰的老者。 “你醒了?” 祝渊看到沈蒹霜睁开了眼,赶忙来到她躺着的榻前坐下,挥手示意太医可以下去煎药了。 沈蒹霜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身子依旧乏力,于是只好再躺了回去。 “殿下,小女失礼了...” 她连声音都带着些沙哑,就如大病了一场似的。 祝渊脸上此刻只有关怀神色,他将沈蒹霜扶起,倒了杯茶后递给她:“无妨,我早就预料到前世的诸多后事对你会有很大的刺激,只是没想到你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也是我莽撞了。” 沈蒹霜饮下那杯温度适宜的茶水后,感激地道:“殿下,您不必如此,小女前世活得浑浑噩噩,思来想去都是自己太过无能,如今得知真相,是已重来一次,定让那些恶人的谋算终要落空!” 祝渊观她应是平复了情绪,心中暗暗放松,于是开口道:“那不知你如今有何计划?” 沈蒹霜没有着急开口,反而想起一事,她问向祝渊:“不知前世沈葭曦得以破得‘千古十绝’是否是殿下的安排?” 祝渊没想到沈蒹霜会突然想到此事,虽然他在上一世的确多次相帮沈葭曦,但也只是帮她结交净安雅士、为其名声造势这等事上而已,从未在学问上为她行过徇私舞弊。 他眼神真挚地摇了摇头,沈蒹霜瞬间了然了一切。 之前因着怀疑祝渊,所以她并未与他交底前世的经历,现在两人间再无隔阂,她自是坦诚道:“殿下,我上一世嫁去辰国,半年之后司羽便设计让我假死过去,三年间将我囚禁在地牢之中,日日逼问燕国龙脉的信息......” 她的声音淡定的似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一旁的祝渊却听的皱起了眉头。 “司羽在地牢中曾言及沈葭曦是他的人,不过二人应是四国游学之时相识的,可是我一直不解,沈葭曦在结识司羽之前的游学名额考核中,就已经成了燕国唯一破了字谜之人......” “所以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司羽与太子也是早有所勾结的。” 沈蒹霜言毕,继续低头沉思起来,也在想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祝渊从来不知这辰国司羽竟如此人面兽心,娶回眼前女子只是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他不敢想前世那般处境下的沈蒹霜该是何等的绝望,自以为从深渊里被解救出来,满心欢喜却是一场镜花水月,最后陷入了更凄惨的绝境。 毕竟只有见过光明的人,才会更加害怕黑暗。 至于沈葭曦与司羽的关系他到如今都着实是不知道的,也不怪自己蠢笨,毕竟前世沈葭曦在他的面前都是柔弱的才女形象,似是十分单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两人常在一起品茗赏月悟人生,他许她上京第一才女的殊荣,而她只为助他的皇位之争。 他以为似沈葭曦这般的女子对权势并无兴趣,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将她捧上高位,是自己的贪心打扰了她的淡泊。 且到后来她嫁给了郑卿朝,更让自己确信了沈葭曦不是那些世俗女儿,对皇权、对高位没有着任何留恋。 可终究是自己错了,自己竟是在死之前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祝渊点了点头,看向沈蒹霜的眼神里有几分怜惜,开口也道:“大哥为了赢过我们几个夺得皇位,估计不止是司羽,乃至其余两国的皇子贵族或许都有所接触。” 沈蒹霜见祝渊似不是特别意外,顿时明白他重生归来,对太子定是也有过不少调查,那么他对祝霖的事情掌握的自然比自己更多。 她今日想要言说、想要了解之事已经全部了结,多亏祝渊,她对日后的目标更加明确了。 不仅要守护住自己,更是要护住江府,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必须要借助祝渊之力,毕竟目前感觉到他对江府并无任何恶意。 或许只有让祝渊登上那个位置,从龙之功的江府才能继续存活下去。 正当她思索着,祝渊却开了口:“沈蒹霜,我以为你可再将江夫人的遗物查看一番,或是见一见之前她身边亲近之人...” 祝渊看着她凝重起来的脸,更加认真起来:“李嘉芝前世递上来的书信中,所言及的龙脉位置不似空穴来风,不然父皇不会真的相信...所以,既然李嘉芝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那说明江夫人定是知晓些什么的......” 祝渊的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沈蒹霜明白了他的意思,母亲如若真的对龙脉一无所知,李嘉芝定不会能捏造出一份似模似样的‘证据’。 但母亲真的知晓龙脉信息吗? 江府从来都是只传承给下一任家主,那母亲又是怎么得知的? 难道真如司羽掌握的秘辛:是外曾祖父告知于母亲? 沈蒹霜知道又一个难题交到了自己手中。 难怪李嘉芝之前突发‘善心’地替母亲修葺院子,原来竟是为了从中寻找些什么...... 所幸今世母亲的遗物目前都在自己屋中。 “我明白了,殿下,小女定会好好去搜索一番,绝不能再让那对母女叨扰到母亲地下的安宁。” 沈蒹霜思索着各种可能,语气格外坚定。 祝渊此刻笑了起来:“那我们这下彻底是一条船上的了。” 沈蒹霜一愣,想了想也道:“是,小女需要殿下助我复仇,所以殿下提出的任何要求,若在小女能力范围之内,定义不容辞!” 祝渊没想到她说的如此直白,不由地想起前世从不直言相告的沈葭曦,每每都似是自己主动去猜,去给予...... 所以重生归来,他更喜欢眼前沈蒹霜这样敢爱敢恨的性子,哪怕见她如今也似是学会了伪装,可终究能感受到她的真性情。 终是不一样的。 祝渊欣慰地一笑,开口道:“下月初,我在宫内为你等举办宫宴庆祝,到时候我再送你一份惊喜。” 沈蒹霜身子似是恢复了大半,脸上气色也好了很多,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好,那小女先谢过殿下。” 为了能够阻止李嘉芝,不!为了能够阻止太子的计谋,她需要变得更强大,让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去帮助江府,所以不介意祝渊任何的相帮。 这时,刚刚离去的太医捧着一碗药复又来到四层,他看到沈蒹霜身子似已无大碍,开口道:“殿下,沈大小姐吃了这副药后应就无恙了。” 沈蒹霜嗅到那苦涩的味道,忍不住小脸皱作一团,自小怕吃苦药的自己,没想到这一刻在此却要吃上一回了。 祝渊好笑地看着她,也没能料到一直在自己面前,有着超越年龄的稳重感的沈蒹霜突然变回了稚气未脱的少女。 沈蒹霜看到他的笑言,明白祝渊定是在嘲笑自己,也生出了一丝赌气的意味,直接拿过那碗药,在祝渊吃惊的眼神下一饮而尽。 可喝完了她就后悔了,这药竟苦的胜过黄连,嘴里的酸苦味道一时让她都要不禁呕了出来。 可下一刻,眼前的祝渊似是变戏法一般,手中拿着一颗精致的蜜饯李子,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她也顾不上礼仪了,直接拿过那颗蜜饯便塞入口中,瞬间甜蜜中又有几分微酸的味道充斥唇齿间,缓解了刚刚的苦涩。 祝渊下一刻的话令她更是没想到:“沈蒹霜,希望你之后的生活都是甜蜜又顺遂的。” 她差点被嘴中的蜜饯呛到,咳嗽了几声,赶忙喝了口茶缓和些后,开口道:“谢殿下,有您相助,小女也相信会如此的。” 祝渊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到沈蒹霜莫名地脸有些微微发烫,然后立刻扭过头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二人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等沈蒹霜自觉身子完全没有了不适,祝渊还是不顾她的推让,备了马车送她回了府。 因着沈蒹霜是自己偷偷出来的,所以自是没有带着诗环也未备马车,待行到后门,林大则一直守在此处,看到大小姐下了马车,立刻开门迎了沈蒹霜进府。 她走在回苑中的路上,此刻将军府格外安静,可她明白这里面波谲云诡的阴谋算计一刻都没有停歇过,早在自己出生之前,就被设计在一条走入终焉的路上了。 可她不会让那些人如愿,这一世,那些心思歹毒之人都将被她亲手倾覆! 第71章 拜师(一) “小姐,您都忙了一上午了,快来吃点瓜果休息休息吧。” 诗环端着一碟子的各色水果进到屋内,看着沈蒹霜依旧在书桌前埋头忙碌,便有些着急起来。 她跟自家小姐这几日难得过的这般安生,端华苑跟清涟苑的两位自从寒岩寺回来后,便一直称病未出,而自家小姐每日跟着将军用完早膳后,就闷在房中捣鼓那本书坊带回的字帖,日子似是突然平静了下来。 沈蒹霜自从那日在祝渊口中得知了太子的毒计,决定加快自己的步伐,原本她也想要等着半年后的公主赏花宴上再结识净安雅士,可现下看来自己必须要尽快引出‘敌人’们的动作,才能更快的发现他们的马脚。 正如寒岩寺内那般,若自己依旧如同前世那样被动,自己至死也不会发现太子与李嘉芝的关系。 所以这几日她一直都在努力复原卫瓘真迹,只待全部修复好后,就去寻那净安雅士。 至于李嘉芝母女此时的安静,她也猜测出其二人也在谋划着什么,只是目前尚不得而知。 毕竟前世此刻的自己还在上京城的庄子内,而李嘉芝母女已经在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所以双方都如同盲人摸象,彼此都是见招拆招。 听到诗环进来后略带担心的语气,沈蒹霜直起身,晃了晃僵硬的脖颈,看到桌上摆放的字帖,心里一股满足感。 多亏了祝渊那日送与她的刀具,才能如此顺利的将薄如蝉翼的书页剥开,饶是如此,她依旧花费了整整三日都还没能彻底完成。 诗环看着小姐这般疲累模样,立刻上前把她拉到茶案处坐下,细心地给沈蒹霜按着肩颈放松,嘴中‘责怪’了起来:“小姐,好不容易过几天舒心日子,您怎的就非要把自己累着了不成?” 沈蒹霜享受地闭起眼睛,感受着诗环力度适中的揉捏,浑身一阵舒爽,连日的专注的确让自己有些疲惫。 可她却不能把此刻的平静当作岁月静好,毕竟自己要去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她开口问道:“前几日我让你接触梅儿、兰儿两人,可有什么进展?” 诗环手上动作不停,立刻回禀:“小姐,我早就去寻过她们了,但那二人似因着卖身契在李姨娘手里,还是不敢应承奴婢的...” 沈蒹霜自在寒岩寺那日,见过了梅儿与兰儿两个端华苑丫鬟,便看出她们对李嘉芝并非完全的忠心,甚至不知为何反而有隐约的不满。 从她们不主动出来帮主子陷害自己,到在诗环威胁要求两人作证时,她们也顺从的做派上来看,梅儿与兰儿是自己日后能够窥探端华苑的一个契机。 “无需表现得太过急切,让林大、林二去探一下她们二人家中可有否能帮衬得上的,若能相帮,就帮上一把,我想那二人也会知恩图报的。” 沈蒹霜听了诗环的回话,也知道下人们除非不得已,不然也不愿卷入主子们得争斗,何况她们二人也只是二等丫鬟。 诗环钦佩地看着自家小姐,心中感慨自己跟了一个好主子。 沈蒹霜拍了拍诗环的手,示意她无需再按了,然后拉起诗环,让她坐在了自己旁边。 两人似是一对姐妹一般,亲密地吃着诗环备好的水果。 沈蒹霜思索着净安雅士,然后又开口询问:“小环,我让你装起来的书本、典籍,还有采买的笔墨纸砚都准备妥当了?” 诗环自信满满地回道:“放心吧,小姐,早都备好了,足足五大箱呢,任哪个书院都得是满意非常得!” 沈蒹霜笑着点了点头,开始想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前世,她求父亲为自己请了师傅,来府内教自己六艺、书法等等,那位女师傅名为齐月如,学识不凡,人品也是出众,但因着是女子,所以只能在上京的一所名为‘抚空‘的书院中任教。 书院里的学生大多都是各府内的下人们子女,也收留了不少流离失所的孩童,比起上京内知名的学府,这间小小书院反而更像是一个慈幼局。 所以抚空书院陈设简单,里面的书籍、用具都是缺少的,又因着下人们往往银子短缺,导致书院基本是入不敷出,需要先生们去另外教习世家子女补贴费用。 她曾跟着齐师傅多次去到书院里帮忙,后来得知净安雅士也经常来到这里教导学生功课,但自己却一次没有遇见过。 后来齐师傅隐晦的透露,是因为沈葭曦的缘故,净安雅士对自己颇有微词,所以从不在她来访之时到此间来。 那时的沈蒹霜还有几分愤怒,直言道那净安雅士有眼无珠,却又在日后听闻她突然离世的消息时,哭得不能自已,毕竟心里对她一生之所为是由衷敬佩的。 思及齐师傅与净安雅士,沈蒹霜心中顿有戚戚然。 齐师傅前世悉心教导自己,才能让她写的一手好字,甚至日后还在上京诗会中一举夺魁。 虽被沈葭曦造谣污蔑,但自己得真才实学是一步一个脚印,跟着齐师傅苦读而来的。 所以对于齐师傅她怀着敬佩又可惜之情,似她这样赤子之心之人,不该拘泥在那小小书院,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而净安雅士周檀,实可称作当世女中豪杰,‘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无不精通,一直有人称赞其若为男子当可入朝堂,做真正的国土无双。 就是因着她这般的才华横溢,世间罕见,才使得上一世的拜师于她的沈葭曦越发不凡起来。 可似这等惊艳绝绝、重情重义之人,最后却死在了自己此生唯一的弟子手上,怎能不令沈蒹霜觉得惋惜。 所以,既然要结交净安雅士,她便决定从抚空书院着手,所以她准备将卫瓘真迹全部分离好后,就带着那些要赠与书院之物先去寻齐师傅。 这样既能再与前世的师傅相逢,也能有好的由头接触到周檀。 想明白一切,她便开始与诗环说笑着用着水果。 而诗环自有一个好处,自家小姐思考之时她也从不打扰,自己默默的待在一旁,也不觉无聊。 两人很快用完一碟子水果,沈蒹霜正要再去修复字帖之时,屋外响起了词念的声音。 “小姐,奴婢有事禀告。” 诗环在沈蒹霜的示意下,打开门将词念带了进来,然后听到词念回禀道:“小姐,林大刚刚来报,端华苑那位请了二房的大少爷、大小姐来了府里。” 沈蒹霜手上一顿,想到沈家二房这两位,心中顿生一阵厌恶,思索前世发生之事,虽有些狐疑,但也明白了李嘉芝这几日的筹谋...... 第72章 拜师(二) “小姐,我们真的不去见二房的那两位吗?” 诗环看着依旧在书桌前忙碌的沈蒹霜,有些许的担忧道,毕竟她知道虽然二房如今与将军府并不亲厚,但如果将军知道小姐如此无礼,怕是要怪罪下来的。 沈蒹霜不以为意地道:“我那堂哥、堂姐本身就与我不睦,我无需上前凑热闹,何况现下我在做的事情才是十万火急的。” 然后她看到诗环依旧一脸忧色,放下手中刀具,安慰她道:“放心吧,小环,我自有对策,相信我。” 随之冲着诗环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惹得她忍俊不禁,便安心退了下去。 沈蒹霜如此不去在乎二房,是因为知晓沈慎很快就会跟他们彻底断绝关系。 前世,沈蒹霜的祖父沈自樾是在她出生后不久就离世了,听说那一场战役打的凄惨,年迈的沈自樾奉命出征,而她的二叔沈敬主动请缨跟随父亲前去,但最终却只有沈敬一人带着沈自樾老将军的尸体回来了。 当时燕国四面受敌,战火连天,国土动荡,沈慎顾不上嗷嗷待哺的沈蒹霜,同样奉命去讨伐邻国,可大胜归来后,却只见到了自己父亲冰冷的遗体。 那时的沈蒹霜还在襁褓中,没有任何的记忆,只是后来听母亲描述,有好长一阵子父亲都是一蹶不振的样子。 然而,事情在沈蒹霜十一岁这年发生了转变,由于其祖父的亲信们一直对当年之事抱有怀疑,于是在长年累月的暗中调查下,得知了那场战役是因着沈敬故意给沈自樾传递了错误的情报,才导致沈老将军所率部队陷入了敌军的包围,整支队伍都永远留在了那片血泊之中。 最后,沈敬在其父亲曾经部下们的一纸状告下,被捕入狱。特别是当年沈敬设计替他顶罪的副将遗孀,也出面指证于他,彻底落实了他的罪名。 后来沈慎去了天牢,知晓了其亲生弟弟沈敬弑父的原因。 竟是因为嫉恨父亲沈自樾从小便只对兄长寄予厚望,且两人成年后,从来未想过把他视为将军府的接班者,自觉这是侮辱了他的才华与努力。 直到后来沈慎靠军功被封为了‘镇国将军’,他才能顺利继承将军府,而这也成了他心中的一颗刺。 沈慎得知真相后,直骂沈敬禽兽不如,那夜在沈府祠堂里跪了一整夜,整间府内都似是能听到粗狂的呜咽声。 最后,沈敬以残害忠良及叛国罪被处死,而他的子女在沈慎的求情下得以从轻发落,只是发配了边疆。 沈蒹霜自是不会再去与二房的这些人虚以委蛇,除了不久后二房一脉就要倾覆,还有就是因着沈敬这一脉都是货真价实的白眼狼。 母亲江苒还在世时,因着江府的权势,二房每每多有巴结,来府里做客,从来都是敬重江苒、友爱沈蒹霜的姿态。 从二叔沈敬、二婶高凤仙,到堂哥沈宗林、堂姐沈净月,每个人从沈蒹霜儿时起,都似要把她捧上了天,让她一直都觉自己仿佛是备受宠爱的。 因此她也对二房众人感到格外亲厚,自己若有了什么好物件儿,总是要想着自己那堂兄、堂姐的。 或许是有着沈敬那样自私凉薄、心胸狭隘的血液传承,二房几人才会对她有着几乎残忍的转变态度,令她感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来自亲人的背叛。 上一世,自江苒离世后,随着李嘉芝隐隐有被扶正的迹象,本就在江苒病重时起就少来府中看望沈蒹霜的二房,更是再不踏足灼泽苑了。 反而常约着沈葭曦四处游山玩水,更是因着沈宗林、沈净月、沈葭曦都是学府学子,三人突然变得亲密无间,每每在镇国将军府内相聚时,那欢声笑语传到灼泽苑中,宛若最钝的刀子割着沈蒹霜千疮百孔的心。 她痛失了最爱的母亲,又因蠢笨信了李嘉芝言语,从而伤了江府长辈的心,却一味地开始怀念起二房的亲情。 看着沈敬他们不来探望自己,她就冲动地跑去二房府邸哭诉,但那里哪还有半分曾经对自己的热情,只剩下虚假的敷衍,连用膳都不会挽留一下,就差直接下令逐客了。 而沈蒹霜以为亲近的堂兄、堂姐,只有在她送上礼物之时才有几分好颜面,第二日则再会视她为空气。 可前世的她似魔怔了一般,就是不允许沈葭曦抢走了二房的亲情,只要二房之人来到自己府里,没有去灼泽苑的话,她就会去沈葭曦或是李嘉芝的院子上闹上一番。 然后最为可气的是,沈葭曦会表面假惺惺地将二房送于她的礼物转送给沈蒹霜,可言语里都是暗戳戳的炫耀,这怎么能不让‘喜怒无常’的沈蒹霜感到愤怒,于是她又收获众多骂名,而沈葭曦则委屈的得到众人的怜爱。 但就算二房如此对待她,沈蒹霜依旧在二婶带着堂兄、堂姐流放之日去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可她面对的却是三人凶恶的嘴脸,他们恨不得吃了沈蒹霜,对着她骂出的话就似是在辱骂仇人。 他们咒骂沈蒹霜活该幼年丧母,咒骂沈慎抢走了属于二房的一切,还诅咒他们大房一家不得好死...... 那日年仅十一岁的沈蒹霜,第一次知道了二房原来一直都是嫉恨他们的,于是看到自己过的越好他们则越是愤怒。 只有见证了她的痛苦,仿佛他们才能痛快...... 所以才跟李氏母女这般投缘,因为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似是阴暗角落的老鼠,永远在觊觎着旁人的光明,永远在想要抓住旁人一同坠入深渊。 看着远去的流放人群,沈蒹霜哭了起来,抱住自己的身子在城门口哭的不能自已。 那日的她心中又空了几分,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填补。 所以,这一世沈蒹霜从未再想起二房那几人,也根本没有兴趣再与其纠缠,阴沟里的臭虫而已,无需自己去惩治就会自取灭亡。 而李嘉芝突然找了他们来府里,一是想要刺激自己,二是则为了沈葭曦的名声。 前世沈葭曦就以一幅绣着万福百菊图的屏风入了太后的眼,从此每年都会让沈葭曦为她绣上些精巧的物件,而太后的赏赐更是如流水般送到清涟苑中。 所以,之后沈蒹霜无法参加宫宴不是只因着名声被毁,还有就是太后每每都要召见沈葭曦的缘故。 但这最初沈葭曦的绣活能送进宫里,则是少不了二房的功劳。 二婶高凤仙的庶妹在宫中为尚服局的女官,她自小受高凤仙的庇佑良多,所以对自己这个长姐几乎是言听计从。 本就需要常常出宫搜寻巧手工匠的她,帮着沈葭曦送一件绣品进宫,还是十分容易的。 所以最终成就了沈葭曦绣工非凡的美名,之后更是发展成她的一件绣品千金难求。 这几日两人估计都是躲在屋里装模作样做着刺绣,所以才一直称病不出,怕的就是被自己提前得知。 此刻找来二房,也是为了商议如何把自己的绣品送到宫中去。 可沈蒹霜知道,这所谓的绣品哪里属于沈葭曦,而是李嘉芝绣房里的一位名为‘巧云’的江南绣娘所作。 前世自己被设计出入青楼之时,恰巧遇到了被卖到了青楼的巧云。 从她嘴里得知了李嘉芝利用了她数年之后,怕事情曝露就雇人行凶,但当她用光所有积蓄收买了杀手,以为能逃出生天之时,却依旧被那人卖进了青楼,一生就这样被利用糟蹋了...... 沈蒹霜边修复字帖,边想着前世的种种,真真是觉得世间可怜人如此之多,包括自己都是糊里糊涂地被人拿捏。 可这一世,自己定不会再如前世那般软弱,所有的阴谋、算计,都将被她踩在脚下,让那些阴暗歹毒的心思都展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诗环,备车!我们出府。” 随着最后一页纸张被剥离,沈蒹霜小心地捧起那本完全还原的卫瓘真迹,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第73章 拜师(三)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此刻往上京城西侧一处缓慢行驶着,马车后面拉着不少物品,五个硕大的木箱看着就沉甸甸的。 “小姐,您真是个大善人,连‘抚空书院’都知晓,能跟着您,奴婢真是三生有幸。” 诗环似是对自家小姐此次乐善好施的行为格外欣喜,当初沈蒹霜言及让她准备些赠予之物时,她都激动坏了,仿佛比自己得了赏赐都要开心。 沈蒹霜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无心地问道:“哦,那你讲讲为何觉得我知晓‘抚空书院’会如此诧异啊?” 没想到诗环下一秒却有些悲戚地语气说道:“小姐不知,虽然奴婢祖上积德,能在将军府内服侍小姐,勉强跟着小姐识得几个字,但大部分的奴籍之人是没资格识字的,更别提去书院跟着先生读书了...” 沈蒹霜虽知道此事,却也没想到诗环竟对无法入书院有着这般大的感触,又听诗环继续言说:“奴婢是女子便罢了,可男子们若是个白丁,那不但自己一生无望,连他的后代都也是没了希望的。” 听到这里,沈蒹霜明白了诗环的意思,奴籍之人本就身份低微,其子女也只能是为奴为婢,但如果这府里的下人通晓文墨,不仅会被主家重用,若是真有才华,甚至会允以还了他的奴籍也未可知。 虽然这类情况简直是凤毛麟角,但这已然是府内服侍的下人们的最大希冀了。 诗环稍稍平稳了自己的心情,然后又开怀地道:“所以奴婢从小就知道‘抚空书院’这个地方,虽然奴婢没有去里面跟着先生读书,但只是知晓上京里有这样一间书院,心里就好像有股力量似的。” 说完,诗环似是有几分羞涩,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可沈蒹霜却被诗环言语里的求知若渴之情感动了,也更明白了抚空书院存在的意义。 学问、学识分割了人们的身份,但不能阻隔每个人对它们的渴望,而这一份渴望应当是公平的。 “小环,小姐日后定也让你到书院去学习。” 沈蒹霜抓住诗环的手,温柔地轻轻拍着。 “真的吗!” 低着头的诗环猛地看向自家小姐,眼里似有激动的泪花。 沈蒹霜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看的诗环都忍不住直掉泪。 沈蒹霜笑着给诗环擦眼泪,就这样主仆二人坐在略微摇晃的马车上向目的地走着,而彼此为对方思考的心从未改变过。 上京城西侧一隅,离着繁华街道较远的一条小巷内,有着一间远离喧嚣的书院。 书院前方种着一棵大柳树,似是有一些年头了,粗壮的树干要三四个孩童手牵手才能抱住。 柳枝随风摇曳,树叶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在灰白发黄的墙壁上轻抚,给这略显单调的屋墙增添了一抹生机。 门前青石铺就的小路上,此刻由远及近的驶来一辆马车,正是沈蒹霜与诗环二人。 诗环又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看向自己一直好奇的抚空书院。 青石小路两侧竟是两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潺潺流淌之间能看到青色小鱼在其中跳跃游弋着。 书院的大门前用简单的竹子编织成的围墙,围出了两块花圃,里面种着各色花朵,但大多都是不知名的野花,不过五颜六色的,也甚是好看。 书院大门是最普通的样式,年久失修的样子,下侧似是都已经被雨水腐蚀,已经有人用不同颜色的木板重新修补过,却依旧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小姐,这书院比想象中要美上一些呢!” 诗环回到马车中,语气兴奋地道。 沈蒹霜自是知道抚空书院的样貌的,也明白诗环这是因着对书院的憧憬而引起的过度美化,其实书院只能算是质朴中有几分小雅,若是不看门上的匾额,任谁也只当此处是个寻常百姓宅子。 待到书院门前,马车停稳,诗环赶忙下车后,便搀着沈蒹霜下来。 当沈蒹霜站定,周围屋舍的人们都好奇地打量她起来。 毕竟甚少有官家子女愿意来此处,何况今日来的还是镇国将军府这般身份尊贵的府邸。 不过沈蒹霜却无视了那些人好奇的目光,她颇为感慨地看着‘抚空书院’四个大字的匾额。 这里是自己重生归来,除了将军府第一个踏足的前世到访过之处。 前世这时候,自己也还未遇到过齐师傅,想到此刻能见到上一世的恩师,她也有了几分激动之情。 她让马夫在外等待,稍后听吩咐再搬运箱子,自己便带着诗环推门进了书院。 书院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庭院石板间的缝隙里生长着嫩绿的小草。 自己当初跟着齐师傅来到此处,还言说过要找人将这些杂草都除掉,可齐师傅却不许。 “‘野径荒原绿意浓,杂草丛生势未穷。风吹雨打浑无惧,烈日严霜更显雄。’,霜儿,你要记着着这小草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坚韧,在这书院内的学生,为师都希望他们能百折不挠,唯有这般,才能争得一线希望。” 齐师傅的话语犹如昨日刚刚听到时那般清晰,温柔的嗓音里都是令她心神动荡的力量。 宅子正房是一间宽敞的讲堂,里面摆着陈旧的桌椅,虽布置简陋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沈蒹霜一眼便看到齐师傅的几幅丹青与墨宝,快步上前欣赏起来。 “不知这位贵客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蒹霜赶忙回身望去,正是齐月如齐师傅。 沈蒹霜看着齐师傅那熟悉的面容,想着前世她对自己的谆谆教导,心中一热,眼眶就要红了起来。 可现下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开口道:“小女失礼了,我乃镇国将军府沈蒹霜,冒昧到访,请先生宽恕。” 话毕,沈蒹霜行了一个恭敬地万福礼,然后站起,眼含深意地看着面前的齐师傅。 齐月如听到沈蒹霜言说自己是镇国将军府之人,心中一惊,但又看到面前女子虽面上仍略显稚嫩,但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姿态礼仪更是挑不出一丝错漏,比自己曾见过的众多贵女都要更加举止高雅。 心中生出好感,赶忙道:“沈小姐言过了,您能到访我这小小书院,自是齐某的荣幸。” 沈蒹霜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师傅的,她待人谦和,更是礼遇受礼之人,也正是这般赤诚之心才让自己更加敬佩。 “小女早听闻齐先生之师德,昭昭若日月,视诸生如一,不论贫富,皆悉心教导。不以贫而轻之,不以富而媚之,着实令小女倾佩,是以今日才上门求见。” 沈蒹霜言辞恳切,称赞起自己这位师傅,恨不得用尽所有美好的言辞。 “哈哈,没想到今日来了一位与我一样欣赏你之人啊,月如。” 屋外走来一青衫女子,沈蒹霜当然是识得的,不是那净安雅士周檀,除之谁矣。 第74章 拜师(四) 从学堂外走进来的周檀,身着一身窄袖的胡服,衣料是较为坚韧的锦缎,色泽深沉如墨。上衣紧身利落,领口高高竖起,凸显出她修长的脖颈。她将头发挽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个桃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显得她颇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感。 沈蒹霜从前都是远远看着沈葭曦身旁的净安雅士,今日如此近距离一观下,却发现她没有印象中文人酸腐的味道,反倒是浑身透露着干练。 而刚刚没来得及细细打量齐师傅,这时看去,却发现她与周檀实属是一副风格迥异的装扮模样。 齐月如一袭月白色长衫,袖口处绣着几枝淡雅的梅花,针线细密,栩栩如生。她此刻外披一件烟纱披风,上面透着若隐若现的云纹,浑身显露出的是飘逸出尘之姿。 与净安雅士随性的发髻相比,她的头发梳的规整而端庄,插着一根与周檀木簪样式类似的白玉簪,衬得她自是无比的温婉娴静。 沈蒹霜望着面前的两人,她们给人一动一静之感,虽都已是年过三十,却一举一动之间依旧给人风华绝代的美感,一时让她看花了眼,竟忘了给周檀行礼,反而呆愣在原地。 “哟,月如,你这位小贵客怎么了?怎还看呆了?” 周檀‘噗嗤’一笑,反而打趣起沈蒹霜来。 沈蒹霜听到周檀这般言说,才反应过来,赶忙冲她行礼道:“小女沈蒹霜,拜见净安雅士,先生有礼了!” 随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表示自己心中对她的敬重。 可刚直起身子,就对上了周檀激动的眼神:“沈蒹霜?你就是沈蒹霜!?” 沈蒹霜一脸诧异,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自己之前得罪于过她,不知该怎么开口之时,周檀兴奋地拉住了一旁的齐月如:“月如,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破了‘千古十绝’六人中的一人。” “那十题我也给你看过的,饶是我都要解上几日才能有点头绪,哈哈,这个小家伙一个时辰就解出了七题,真是天纵之才,聪慧绝伦之人啊!” 周檀越说越兴奋,拉着齐月如的手前后晃着,可齐月如丝毫没有不耐,就这样温和地看着她笑。 沈蒹霜可不能任着净安雅士继续把自己夸的这般天上有地下无的,一张脸都涨的通红了,赶忙出言道:“周先生实在是谬赞了,小女也只是侥幸而已,虽不敢过谦反而显得自己狂妄,但也只是有着一番机缘才能顺利破题,实在是不堪先生这般夸奖......” 她此刻脸上有着几分小女儿的羞涩,也正是因着面前两位先生都是自己前生敬佩之人,才会此刻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 齐月如脸上露出一个赞赏的神色,随后笑着看向一旁周檀:“檀儿,我知你欣赏沈大小姐,可也莫要这般心直口快的,也不怕吓到她。” 周檀听到二人之言后,爽朗一笑,没再言语,反而就这样欣赏地盯着沈蒹霜,上下打量起来。 沈蒹霜心想与两人都已见过礼了,不若此刻表明来意,正欲唤府内马夫将准备的礼物抬进屋内,却见一五岁上下的幼童哭着跑了进来。 “齐先生...周先生...池策欺负我!把您给我的书稿打湿了!” 幼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奶声奶气的言语听得屋内几人,都不觉扬起了嘴角。 齐月如宠溺地搂住他,语气温柔无比:“池泱,你哥哥怎么又欺负你了?” 被唤作池泱的幼童顿时不哭了,嘴巴翘的高高的:“他才不是我哥哥,我是他的哥哥还差不多!” 看到池泱这副模样,周檀哈哈一笑,捏了捏他像糯米团子般柔软的脸蛋,笑容满面地道:“哈哈,这时候当起哥哥了,刚刚被欺负的哭包样子呢?羞不羞?” 池泱小脸一红,可看到周檀,复又想起被毁掉的书稿,眼里又挤满了泪珠:“可...那书稿是先生您亲手抄的,我平时都不舍得看的...” 这时候,沈蒹霜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一沓宣纸,上面已经模糊一片,分不清之前所书为何了,难怪这小小孩童哭的如此伤心。 齐月如看到池泱又难过地哭了起来,心里也是一阵柔软,随后对着周檀吩咐道:“改日你再给池泱抄一份,可不许躲懒啊。” 然后又细心地给池泱擦着眼泪道:“乖小泱,不哭了,先生一会儿就去训池策。” 池泱止住了眼泪,但依旧心疼地看着手中的书稿,他知道周先生十分忙碌,之前也是求了好久才在自己生辰时得了这份书稿,所以这时仍是委屈万分的样子。 沈蒹霜看到净安雅士与齐师傅脸上的为难表情,突然地开了口:“小池泱,周先生给你抄的是什么书稿啊?” 幼童看向沈蒹霜,发现说话的是位虽不认识但格外好看的大姐姐,心生亲切,立刻回道:“回姐姐,是《性理字训》。” 沈蒹霜看池泱没有了哭意,于是继续故意问:“那不知道你有没有背过呢?” 池泱脸上表情一僵,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沈蒹霜自知《性理字训》对于孩童而言,是格外晦涩深奥的,自己小的时候都偷懒没有背过,是之后跟着齐师傅学习,在她严厉的要求之下,才背到了滚瓜烂熟的地步。 沈蒹霜看得出池泱心里是有几分傲气在的,她笑着对他说:“那姐姐现在给你誊写一份,你能答应我下次见面背与我听吗?” 池泱眼中一亮,没想到这个好看的姐姐,愿意现在便给自己抄写书稿,而且她似是都已经背过了那么难的《性理字训》,心里也有了几分不服输的意味:“好!姐姐,那就一言为定,下次见面我定能背的一字不差!” 沈蒹霜冲着面前的齐月如与周檀略施一礼,开口道:“劳烦借用两位先生的笔墨、宣纸一用,小女斗胆献丑了。” 周檀刚刚本欲为池泱再写一份书稿,却听到沈蒹霜与池泱的谈话后,心里生出了几分查看这今日到访少女学识的想法,于是笑着点点头,便进到内屋书坊,取出了自己用惯的笔墨纸砚。 齐月如则是格外欣慰地看着沈蒹霜,似她这般的上京贵女,没有一丝拒他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反而对书院里的幼儿这般温和态度。 她自是知道沈蒹霜是为了安抚池泱的同时,还机敏的利用了幼童好胜的心理,督促他日后更加用心的读书。 这一刻再看沈蒹霜更是万分欣赏的,她主动上前为沈蒹霜研墨,惹的诗环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沈蒹霜感激地看了一眼两人,手上不再停留,提起笔,笔走龙蛇,在池泱吃惊的眼神里,凭着惊人的记忆,一字不差地将书稿重新誊写了出来。 更加令两位先生震惊的是,她的字迹娟秀端庄,似是簪花小楷,但其中还有着几分潇洒豪迈之情,只令人觉其书法造诣不俗。 而齐月如磨墨的动作都停止了,她一生酷爱研习书法,正因着如此,所以前世对沈蒹霜的习字教导尤为严格。 但她不知道沈蒹霜是她曾经的弟子,此刻看到这般年幼的少女竟能写出这样好的字,眼中全是明晃晃的惊喜。 “姐姐,你写的真好看!都快跟周先生的一样了!” 等沈蒹霜将整本《性理字训》全部写完,池泱的眼睛都看直了,心里羡慕的不得了:“姐姐,我也要好好练字,争取将来写的跟你一样好!” 沈蒹霜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将写好的书稿递到他的手上:“下次我来,你记得给姐姐背书哦。” 池泱开心地点了点头,兴奋地冲着两位先生鞠了一躬,就跑出门着急给伙伴们炫耀去了。 “沈大小姐,书法造诣如此不凡,可是跟着师傅学习过一二?” 齐月如明显动了惜才之意,她看沈蒹霜这般年纪就写的如此一手好字,想着将来再加以指导一二,之后在书法之道上自是能远超自己的。 沈蒹霜看着前世的师傅如此问自己,心里一酸,却只能压住如实相告的冲动,开口回道:“齐先生,小女还未入学府内学习,也没有请过师傅,一直都是自己在府中对着字帖临摹学习的...” 随后似有一丝难为情起来,毕竟还是撒了谎,只好赶忙转换话题:“两位先生,小女知晓抚空书院都是靠您二位支撑着,所以今日略备了一些笔墨纸砚、古籍、经典,当然也有不少我平日研习的字帖于其中,希望能尽一份心力帮助到上京里这般真正有教无类的圣贤之地!” 说着说着,沈蒹霜的语气逐渐诚恳起来,齐月如与周檀听到后,都是倍觉感动,望向沈蒹霜的眼里只剩欣赏。 齐月如在听闻沈蒹霜言说无任何师傅之时,心里一喜,对今日初见的沈蒹霜既有亲切之感,又有欣赏之意,只待稍后便要询问她是否愿拜自己为师。 第75章 共收一徒 前世沈蒹霜虽拜了齐月如为师,二人一开始相处的并不愉快。 沈蒹霜名声并不甚佳,若不是为了维持书院的生计,齐月如自是不会选择收这个徒弟。 可虽一开始她觉得沈蒹霜顽劣任性,但相处久了,却发现她比任何人都有着一颗赤诚的心。 在学问上也是求知若渴,每每自己布置的功课都是完成的极佳,渐渐地她也就敞开了心扉,真心地想要培养这个弟子。 重活一世,沈蒹霜也没有把握齐月如今生是否还会成为自己的师傅,但既然她依旧选择了相逢,来此之前,她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还了前世的师恩...... 刚刚沈蒹霜话落,诗环就出去寻了马夫,然后在书院几人的合力之下,将沈蒹霜带来的五大箱沉重礼物运入了学堂内。 齐月如与周檀看到如此之多的物品,且全部都是书院内最为缺少之物,都不禁红了眼眶。 两人不住地道谢声后,众人开始整理箱内之物,但这时,周檀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吓得齐月如差点蹲坐到地上。 “这!!!这.......” 周檀呆呆地看着木箱内的一物,却不敢伸手去触碰,仿佛眼前的是一件一碰即碎的脆弱之物。 沈蒹霜及诗环都知晓她看到是什么,只是诗环没想到小姐日日修复的字帖,竟会令这净安雅士生出这般大的反应。 齐月如此刻一脸不解,看着自己的挚友这时惊愕的反应,心里担忧起来,赶忙来到她的身旁,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檀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周檀从齐月如的呼喊中回过神来,可下一秒两行热泪流出,让齐月如更加担心了几分。 周檀颤抖着手,伸进木箱里,如获珍宝般地捧出一本年代已久,有些发黄的无名字帖。 她似是控制不住自己身子的抖动,但又怕损坏手里的字帖,能看出她此刻无比克制的表情,脸上时而激动,时而感慨,复杂的情绪都感染了身旁的几人。 诗环这时莫名地有股想哭的冲动,却转眼看到一旁的小姐早已两行泪。 沈蒹霜上一世便敬佩净安雅士的高洁,一生为了亡夫的遗愿苦苦寻找,最终寻得了卫瓘真迹,虽圆了夫君对自己的嘱托,但也将自己推入了深渊。 她看到周檀这时反应,自是感同身受的,因为自己心里也有着未完之愿,若是能迎来成真那日,她只怕会更加的无法抑制自己。 “檀儿,这是何物?为何你.......难道?!” 齐月如本不明白周檀为何如此哀哀欲绝模样,但看她慢慢打开字帖,瞬间便猜到了此物究竟是什么...... 这竟是挚友苦寻半生的亡夫传家之宝! 周檀将卫瓘真迹拥入怀里,像是母亲抱着最珍贵的孩儿一般,久久没能开口。 齐月如这时也眼含热泪,因为知晓此物对她有着何等意义,此刻除了替她感到欣喜,再无别的念头。 沈蒹霜与诗环亦是没有开口打扰,只是安静地驻足在一旁,等着周檀从情绪中缓和出来。 良久,对于周檀而言,似是永恒又似是一瞬,自己刚刚感受到了此生无憾般的心满意足。 曾经与夫君的点滴在眼前浮现,郁郁而终的夫君,临终前看向天空而无法瞑目的眼神一直是她的痛楚,哪怕自己再坚强也不敢直面那灵魂深处的悲戚。 但这时,搂着这本卫瓘真迹,一切都已经被抚平,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了那道沟壑,而夫君的眼眸似是安稳的合上了。 她慢慢地开了口:“不知...沈小姐是怎么得来的...此物?” 语气里虽有几分疑惑,但心里是无比的感激的,若没有沈蒹霜,她不知还要再寻找此物多少年。 沈蒹霜也深呼一口气,缓声道:“不瞒周先生,此物就是小女之前于字谜竞技中所得彩头,无意中发现这本字帖另有乾坤,几经查看后才勘破原本的纸张之下竟另覆着一字帖。小女观此字帖不凡,于是便想着今日带来书院供院内的学子研习。” 随后她也语气惊讶起来:“没想到竟是...周先生之物吗?” 周檀听到沈蒹霜的话语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难怪我与夫君苦寻良久,都未能找到,原来这本真迹竟被有心之人藏在了其他字帖之下......” 她似是回忆起了之前与夫君因着四处苦寻,而倍受磋磨的过去,眼里带着几分惆怅地继续道:“沈小姐因缘际会得了此物,还帮我与夫君了了此生之憾,实在是于我有大恩,无以为报!” 说着,周檀便要起身给沈蒹霜叩拜感谢,沈蒹霜忙上前按住她的身子:“周先生,万万不可!小女若是知晓此物是您与亡夫苦寻之物,只恨不得早早送了过来,这等事情自是我辈应做之事,先生万不要如此客气。” 周檀听后,开怀地笑了,眼里有泪水滚落,她的心里一时无比畅快。 沈蒹霜与齐月如都明白这是她了却了一桩心事,才会露出这般痛快的模样。 周檀笑过之后,细心地将卫瓘真迹放入怀中,随后扶着齐月如起身,然后拉起沈蒹霜,低头看她,开口道:“我从前在夫君灵前起过誓,若有人能助我寻得夫君传家之物,便将毕生所学倾囊授之...” 周檀停顿片刻,语气也严肃起来:“沈蒹霜,你可愿拜我为师,我虽仍是微末浅陋,但我承诺定将竭我所能,助你在学问之道上有所建树,你可否愿意?” 沈蒹霜从不知道净安雅士竟立下过此愿,更加明白了前世沈葭曦能拜入周檀名下的真正原因。 她不再犹豫,立刻跪拜在地,就要行拜师礼。 可这时,齐月如却开口拦住了她:“等下!檀儿...你这,哎呀!” 齐月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让几人都不明所以起来。 齐月如犹豫再三,脸上也有了几分红晕,只能开口道:“这...沈小姐我也看上了...也想收她为徒...” 周檀先是呆楞了一会,随后便想明白了,她这好友钟爱书法一道,观沈蒹霜在书法上有着极高的天赋,齐月如自是会动了收徒之心。 随即她摆了摆手,一脸笑意地道:“这有什么,你我本就是挚友,何不共收一徒,都悉心教导便是。” 然后看着沈蒹霜,又似最开始那般玩笑着道:“只是不知道这小妮子会不会觉得辛苦,毕竟你我二人在学问上可是容不得半分马虎的。” 沈蒹霜听到前世的齐师傅依旧愿意收自己为徒,心里立刻滚烫起来,眼里也蓄起泪花,冲着二人恭恭敬敬分别一拜,行了拜师礼。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徒儿日后定谨遵教诲,勤奋刻苦,不负师傅们的教导。” 沈蒹霜声音清亮而诚恳,言语里都是笃定。 周檀及齐月如二人一同扶起了她,均是目光温和。 日薄西山,金色的夕阳洒落在沈蒹霜回府的马车上,她看着齐师傅为自己书写的‘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十个大字,心里一阵感慨。 重活一世,能够再次收获到前世的美好,真是格外的令她感到幸福。 又想起周师傅临行前对自己的恋恋不舍,仿佛把她当作了亲生女儿一般,甚至直接褪下了手上一直戴着的红玛瑙手串,然后便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不待沈蒹霜拒绝,便言说那是授业之赐,万不能辞。 沈蒹霜看着两位恩师慈爱的目光,心中感受到了久违的长者的温暖。 解决了重生归来后的一大心事之后,沈蒹霜正略放松地靠在马车上,可刚刚到了镇国将军府门口处,便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嗓音。 “沈蒹霜,你给我滚下来!” 第76章 二房(一) 将军府门前的正是沈宗林与沈净月兄妹两人。 他们今日在家中收到李嘉芝的帖子后,本不想前来,但却是母亲高凤仙说服了二人。 “那李氏眼看就要扶正了,这时候万不能前功尽弃的......” 她的脸上满是算计的神色:“你那伯父可是有爵位的,他们府里并无男丁,宗林你是咱们两府的独苗,只要能讨得他们欢心,日后那爵位岂不就只能是你继承了。” 沈宗林听完母亲的话,一脸骄傲的神情,只觉镇国将军府的爵位已经是他的探囊之物了。 沈净月可没自己哥哥这般盲目的自信,眼睛一翻,没好气地道:“那李氏可不是好相与的,日后她若是把你卖了,我看哥哥你还得傻傻地给她数钱呢!” 沈宗林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权当沈净月是在酸言酸语而已,毕竟她可没有自己这种好运道。 高凤仙也知晓女儿的担忧,欣慰地抚着她乌黑的长发,安抚道:“那李氏现在有求于我们,你那表妹还指着为娘给她挣个好名声呢,定不敢得罪于我们的。” 不过,沈净月思及此事就一副委屈模样,躲到母亲怀里撒娇道:“母亲,怎就不为女儿着想着想呢,不是那沈葭曦,而是我得了太后的青眼相看不更好吗......” 一旁的沈宗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就你那绣功,得了吧,别再污了太后娘娘的眼…” 兄妹俩顿时闹作一团,最后还是高凤仙动了怒才让二人消停了下来。 她瞪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语气严厉:“现下我们与那李氏才是一条船上的,只有她成为了将军府女主人,我们才能捞到更多好处,听懂没有!” 话落,她满意地摸了摸耳垂上早上李嘉芝派人送帖子时,一同送来的金缕玛瑙耳坠,然后忙不迭地将沈宗林、沈净月赶上了马车。 一时间几人都是各怀鬼胎,很快就到了李嘉芝处。 他二人对镇国将军府格外熟悉,儿时常常跟着父母亲来此处拜访,那时起看着这比自己府里更大,又更加奢华的院子,心中就万分嫉妒,却从也不表露出来。 乖巧地陪着父母亲扮演着沈蒹霜的好堂哥与好堂姐,不过每每这样演戏却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自己的大伯父、大伯母都会赠予他们许多珍贵的稀奇玩意儿,两人自是乐意为之。 至于沈蒹霜这个表妹,他们打心底是不喜欢的,父亲说过大伯从小就爱抢他的东西,现在他的女儿也会抢夺属于他俩的。 因此他们嫉妒沈蒹霜良好的出身,更愤怒她能轻而易举得到自己二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之后,大伯母江苒去世了,两人心里都十分痛快,一直认为凭什么一切好事都轮到沈蒹霜的头上,这下看她年幼丧母简直是大快人心。 前来祭奠那几日,他俩从沈葭曦眼中看到了其隐藏至深,与他们相同的畅快,就立刻明白这个一直低眉顺眼的庶出堂妹,与他们二房才是一路的。 这时,来到端华苑前,沈宗林与沈净月立马换上热情的表情,快步走入,看到李嘉芝便亲热地唤了声:“大伯母安。” 李嘉芝赶忙手上摆动着,但脸上却笑容灿烂地开口道:“哎呀,宗林,净月,可不敢如此称呼,我这…还没……哎呀,总之还是如以前称我为姨娘便可。” 牵着他们俩进屋坐下后,她吩咐柳絮忙把早就备好的茶点、瓜果端上来,又派了夏莲去叫沈葭曦过来,然后又让几个丫鬟将二人带来的礼物收好,又找来了厨娘吩咐了午膳菜色,一番指挥下一切都井然有序,倒看的沈净月眼里深沉了几分。 “伯母,如今您越发有当家主母的仪态了呢。” 她喝着茶,眼里有几分诧异神色,遥记得这李嘉芝初代掌中馈之时,还显得有几分局促,不免猜测之前都是她的伪装。 李嘉芝也不做反驳,同样喝着茶,眼神淡然地看着沈净月道:“你这丫头怪会取笑我的,我这还不是跟着你母亲学着来的......” 随后,她不再理会沈净月眼里的阴阳怪气,反而探身看向一旁的沈宗林:“宗林啊,最近小叔与小叔妇身子可好?还有你,多久都没来我这里了,惹得你堂妹常念叨着你。” 沈宗林瞪着清澈的眼神,看着李嘉芝温婉又柔媚的脸庞,立刻有些莫名的羞涩起来:“谢伯母关心,家父、家母一切都好,我...我也好,以后一定常来伯母这里......”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拿起杯子饮了口茶,来掩盖此时内心的慌张。 沈净月看到哥哥这般怪异姿态,心中一阵鄙夷,又看李嘉芝无视了自己,脸上表情略略暗了下去。 而李嘉芝则是满意沈宗林的反应,微微笑了笑,直起身子冲一旁的柳絮使了个眼色。 柳絮连忙回到里屋,从里面捧出两个精美的木盒,来到了三位主子的桌前。 李嘉芝笑意吟吟地开口:“宗林、净月,这是我给你二人准备的小礼物,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柳絮忙将手上捧着的木盒分别给到二人,饶是刚刚心存芥蒂的沈净月,这一刻也眼睛放光地盯着面前格外精致的盒子,不知道里面该是多么珍贵之物。 果然,二人打开木盒后,都惊喜地叫了出声,然后又都不好意思地咳了几声,强压住心头的狂喜。 沈宗林的盒中是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剑柄竟是由纯金打造,剑身寒光四射,刻有精美的花纹。 他瞬间被这奢华的礼物吸引,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嘴巴张大,眼睛都直了。 而沈净月得到的是一串东珠翡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的东珠串联着,其间点缀着碧绿的翡翠,在屋内的光线下都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她何曾见过如此成色的首饰,这可是连母亲处都没有见过的,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贪婪,恨不得现在就将项链戴于颈间。 李嘉芝不发一语,得意地看着面前痴迷于礼物的二人,虽这两件物品是自己花了重金准备的,但比起之后女儿能得到的,这点花销她还是能承受的。 沈宗林一遍一遍抚摸着匕首,嘴里开心地道:“还是伯母您疼我们,这礼物真是贵重非凡,先谢过伯母!” 沈净月也没了最开始的别扭,娇羞地捏住李嘉芝的衣袖,撒娇道:“伯母,您对月儿真好。” 李嘉芝握住她的手,也看向沈宗林道:“傻孩子,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好我就好......” 随后,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反过来,我跟曦儿好,你们也好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兄妹二人自是知道李嘉芝话里意思,也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平白地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不过母亲早就交代会替沈葭曦送绣品进宫的,所以两人自也没有负担。 沈净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伯母,放心吧,堂妹手那般巧,定是能得偿所愿的。” 沈宗林也赶忙附和:“是啊,我母亲都安排妥当了,不知堂妹的绣品准备好了吗?” “谁在叫我?嘻嘻,是宗林堂哥想我了?还是月儿堂姐呀?” 屋外传来沈葭曦娇俏的声音,几人扭过头就看到她迈着轻松地步伐向屋内走来,身后几个丫鬟还搬着一座精美的屏风。 第77章 二房(二) 二房的兄妹俩此时都被沈葭曦身后的那座屏风吸引,同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惊叹之色。 只见那屏风之上,绣着数不清的‘福’字,形态各异,笔笔精巧,仿佛每一个字里面都蕴含着无尽的祥瑞与祝福。 而其上的百朵菊花更是争奇斗艳,花瓣纤细柔美,纹理清晰可见,有的上面还似是带着清晨的露珠一般,显得格外娇俏动人。 屋外微风袭来,从屏风上还散发出阵阵清香,令人忍不住要深吸一口气,香气沁人心脾,在场所有人这时都有几分沉醉之感。 当真是可用巧夺天工四字来形容这精美的屏风。 沈净月此刻对沈葭曦佩服的五体投地,哪里还有之前在家中的不满,看到沈葭曦有这般手艺,自己若还是心生嫉妒,则真的是不知深浅了。 于是,她挪步走上前,拉住沈葭曦的手道:“堂妹,你当真是天赋异禀啊,这等技艺怕是宫里的绣娘也是难与你相比的。” 沈葭曦则似是害羞起来,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月儿堂姐,你莫要再取笑我了,这也是我在家中闲来无事的小作,名为‘万福百菊图’,怎敢跟宫里的匠人们相提并论,堂姐,你太抬举我了。” 沈宗林刚刚激动地冲上前上下打量屏风,要不是几个小丫鬟在前面拦着,他都要忍不住伸手摸一下这比画的都好看的刺绣了。 他听到沈葭曦这般谦虚,一脸不认同地道:“曦儿呀,你就别再谦虚了,我曾跟着我那庶姨见过宫里绣娘的绣品,哪里有你绣的这般精致。” 随后,他皱眉思索了一下,立刻又大声起来:“对!有句诗不是这么说的吗!‘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说的就是你这般的绣功!” 沈葭曦心中的好名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看着两人如此反应,对这件屏风能得太后欣赏的信心就更大了。 于是,也开心地回道:“谢过堂哥、堂姐的称赞,有你们这么言说,小妹心里就能更放松几分了。” 沈宗林这时又好奇起来,抓着沈葭曦来到屏风前问道:“曦儿,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不过你这屏风之上为何有股香气?难道是上面撒过了香粉?” 他从刚才就嗅着这若隐若现的香气,心中喜欢得紧,也准备回去让府里下人给自己仿着做上一件。 沈葭曦脸上有几分骄傲地道:“堂哥,这上面用过的每一根丝线都是我用花露浸泡过后再晾干的,所以才能做到香气四溢而不艳俗。” 沈净月与沈宗林听完后,都不禁脸上露出一个震惊神色,不得不感叹这个堂妹这般年纪便有着如此灵巧的心思。 “那就麻烦宗林跟净月,回去给小叔妇言说一下,定一下送入宫内的日子,倘若真能入了太后娘娘的眼,曦儿与我自不会忘记二房相帮的大恩的。” 李嘉芝也看出今日这两人对这件屏风是格外满意的,特别是听到沈宗林提起曾见过宫内绣娘的绣功,这几日一直略略不安的心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沈净月想的则是母亲替庶姨找到一件如此好的绣品,不仅是庶姨会得到封赏,母亲那边自也是少不了好处的。 于是也笑着说:“伯母,您放心,不是您说过的吗,您跟堂妹好了,我们二房也就好了。” 李嘉芝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笑容,一副十分感动的模样。 这时却听到沈葭曦语气略显犹豫地开了口:“这次二婶娘定要帮帮我,不然真的是要抬不起头了......” 沈宗林本看着沈葭曦刚刚还欣喜地笑着,可转瞬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顷刻布满了泪水。 然后又看到李嘉芝也是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女儿,柔美的面容上此刻都是怜惜,他心也似是揪了起来。 “曦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为何你这般难过?” 沈宗林一脸着急,而沈净月同样也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下一刻,沈葭曦就啜泣地开了口:“我那长姐破了墨香书坊字谜,最近风头正盛,在府里就更......她那青梅竹马还为她求了上京学府的入学名额,我...我实在是怕得很啊...” 说着她眼里的泪就决了堤,呜咽了一会,惹得沈净月也心疼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仔细地为她擦拭眼泪。 待她稍微稳定了些,继续道:“本来长姐在府中就是...有些独断的...当然,这是应该的,她是嫡出小姐,而...我...不过是姨娘所出,这我跟姨娘都懂得的。” 说到这里,沈宗林与沈净月的表情也不好看了起来,听到她这般言辞卑微,就想起了自己过去也是这般刻意讨好沈蒹霜,心中曾经的不满又似被点燃了。 沈葭曦看着两人越发黑下去的脸,心中窃喜,又继续火上浇油:“刚刚听闻堂哥、堂姐来访,我怕长姐不知,就派人去请她,可...却听下人言说...长姐却出府去了...” “什么?!”听到这里,沈宗林再也忍不住了,他怒不可遏的开口:“这个沈蒹霜,把我俩当什么了?不是之前求着我二人去看她的时候了!” 沈净月也有几分不满:“就是说,简直岂有此理!本想着怕她再来伯母跟你苑中闹,就不去唤她了,没想到她这般无礼!真是没教养......” 沈宗林更是自觉骂的不过瘾,继续愤怒地道:“我呸!那字谜我看也不过尔尔,她那愚笨的,怕是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也不嫌臊得慌,还敢四处炫耀!” 李嘉芝母女看着两人对沈蒹霜态度如此不忿,心里更觉满意,沈葭曦派人去请沈蒹霜之时,沈蒹霜早已出府。 所以她以为自己这个长姐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堂哥、堂姐来府里了,此时这般言说也只是为了让二人再见到沈蒹霜时,会更加态度冷漠,甚至出言不逊,那样便会令沈蒹霜更加难过,而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 之后,沈宗林与沈净月在端华苑内用了午膳,又陪着沈葭曦玩闹了一阵,还将自己准备的礼物在她面前好好的展示了一番,特意言及这些个礼物只有她有,灼泽苑那边是想都不要想的。 待到日落黄昏,两人才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几人约定只待宫里尚服局定了外出采买的日子,就将沈葭曦的绣品送入宫内。 这期间那件屏风就先秘密藏在镇国将军府沈葭曦苑子内便可。 沈葭曦亲自送沈宗林与沈净月到府门口,然后便惊喜地看到沈蒹霜的马车,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下可能看到沈蒹霜那落寞至极的表情了。 果不其然,沈宗林看清是沈蒹霜下了车,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沈净月也是一脸冷漠,不过她选择并不张口,只待那无比渴望自己亲情的堂妹带着厚礼前来求自己,就跟这两年间内发生过的无数次一样。 沈蒹霜下了马车后,自是看到了那自私凉薄的兄妹,还有一旁幸灾乐祸的沈葭曦。 她心中只觉可笑,前世自己怎会那般愚蠢去渴求从这样的人身上寻找温暖,有着沈葭曦、李嘉芝这样的人在,他们这群老鼠便就会聚集,然后分食那些阴暗的心思。 沈蒹霜在诗环的搀扶下,从他们三人吃惊的目光旁径直走过,那挺直的腰杆及高贵的气质,明晃晃地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沈蒹霜!你瞎了?!” 沈宗林立刻上前拦住她,声音拔高嘶吼道。 沈蒹霜一个冰冷的眼神投过来,那股威慑力吓得沈宗林收住要去拉她的手,眼睛里都带了几丝慌张。 “堂哥,堂姐安,我可以走了吗?” 沈蒹霜不欲再与他们二人纠缠,毕竟谁愿意跟将死之人置气。 沈净月也移步上前,咄咄逼人地开口:“你什么意思?我们来你府中也不来问安,还瞎跑了出去,真是没教养的......” 本来她还要再训斥几句,却看到沈蒹霜身量虽比她低上几分,但浑身突然迸发的寒气却让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沈蒹霜脸上带了几分怒意:“两位,你们一直言语粗鄙,还敢大放厥词说是我缺少教养!而且...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是我府里啊?那么,既不是我邀请的你们,我何故要前去问安?何况我乃府里正经小姐,何时我出府要给人报备了?” 随后她冷眼看向沈葭曦:“怎么?李姨娘现在都要做我的主了吗?” 沈葭曦也被她言语中的冰冷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无助的摇了摇头。 沈宗林看沈葭曦被吓到了,立马来了脾气:“你!你!你......” 可嘴里也不知道怎么去辩说,只能气愤地不停喊着。 “你什么你?你二位也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天色已晚,快快回府咒骂我去便是。” 沈蒹霜一脸不在乎,语气平淡,继续道:“我走我的阳关道,你们挤在你们的独木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莫要指望我去捞你们一把!” 说完,在诗环佩服又觉得好笑的神情中,主仆二人再也不理会他们,直接转身回灼泽苑去了。 沈宗林、沈净月两人气的在原地直发抖,可也不知该如何去回嘴。 毕竟沈蒹霜说的有理,这是她的府里,同样也不是她邀的自己...... 可她对自己二人的态度怎的差的如此之大呢? “堂哥...月儿堂姐...你们还好吗?哎...那长姐脾气现在越发不得了了,毕竟那‘千古十绝’名声之盛,远超你我想象的。” 沈葭曦挪着小碎步来到二人面前,脸上带着九分的委屈跟一分的心疼。 “哼!”沈净月冷哼一声,口中不屑地道:“那字谜算什么本事?也只能算她运气好,等她来了学府,就会知道自己是那井底之蛙,怕到时只会惹来众人的嘲讽!” 沈宗林也赞同地直点头:“对!对!到时候看我们不给她点颜色瞧瞧!” 沈葭曦一直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看着愤怒的二人,心里却隐隐地对沈蒹霜猜忌起来。 二房兄妹是在无比气愤之中离开的,在马车外都能清晰听到他们对沈蒹霜的咒骂,怕是回去也要跟自己的父亲、母亲好好言说一番的。 沈葭曦走在回清涟苑的路上,看着府里的一砖一瓦,她知道这都是江苒布置的,但她一直笃定,将来这一切都会是属于自己与母亲的。 可这几次沈蒹霜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似她不是曾经之人...... 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往母亲在的端华苑跑去! 第78章 太保府赴约(一) 沈蒹霜跟诗环回到苑里后,压根儿就没再想二房的两人,在沈蒹霜的脑中,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不值得自己费心思。 而诗环看到自家小姐这次没有跟之前一样,被二房的少爷、小姐气到,反而是把他们教训了一通,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立刻找来了苑里的一众小丫鬟,给她们叽叽喳喳地描述了一遍,一时间灼泽苑内所有人都是格外的舒心。 自家小姐以往只是脾气大了点,但每每受欺负的却总是她,这怎能不让她们感觉到伤心。 接下来的几日,端华苑的李嘉芝依旧称自己病着,根本不出院子。 连府内的大小事务都是管家们清晨去端华苑内汇报,使得一时整个将军府内虽依然是井条有序的,但一众下人们都在偷偷地私下议论着。 早膳往往就沈葭曦与她两人陪着沈慎,沈葭曦则每每都是一副担忧神色,而沈慎日日回府就去端华苑看望李嘉芝后才回自己书房休息。 沈蒹霜虽觉着事出反因必有妖,但自己记忆中前世并不记得有这等事发生,不过心里有几分确信此事定与自己有关。 可守着沈慎,她也是一副为李嘉芝十分担心的模样,惹得沈葭曦一身‘扮柔弱武艺’施展不出。 为了尽早搞明白李嘉芝究竟在谋算什么,沈蒹霜只好让诗环多接触着兰儿与梅儿,看看能否探的出什么蛛丝马迹。 而她其实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因为之前在抚空书院拜了两位师傅的缘故,这阵子她几乎日日都要去书院跟着师傅们学习。 齐月如为她寻了不少字帖,她每日都需要临摹上几个时辰,幸好她本身就也对书法之道有着浓厚的兴趣,所以哪怕手腕写的生疼,也能坚持下来去。 正因为她有这般的态度,齐月如更是满意非常,庆幸收了这么一位刻苦的好徒弟,且天分极高,短短几日下,笔下书写间都能堪得几分大家风范了。 而周檀因着自身名气之盛,之前其实只有很少的时间能出现在抚空书院内,但因着收了沈蒹霜这个闭门弟子,她几乎也是每日都前去教习沈蒹霜功课。 不仅是六艺,琴棋、作画、女红......只要是她有所涉猎的,都会对沈蒹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且如若自觉不是自己专精的内容,还会动用长期在上京积攒的人脉,为沈蒹霜请来最好的师傅教导。 不过,沈蒹霜经此更加佩服周师傅了,每每有疑问时,她都能深入浅出地为自己讲解一番,而听她的讲述确实是会令人茅塞顿开,受益良多,不得不感叹世上真就有如此天资聪颖之人。 所以沈蒹霜日日也是忙的晕头转向,几乎回屋躺下便会昏睡过去,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夜到天明。 或许正是因着现在还是‘田假’,未到她去学府的时间,两位师傅才如此‘拼命’的帮她打磨功课。 毕竟她晚了旁人两年光景,待进入学府后,最起码在众多世家学子中能做到不落人后。 沈蒹霜心里是甘之如饴的,这种充实感令她有了活着的感觉,她明白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有机会在这危险的重重漩涡中生存下去。 只不过时常要在两位师傅面前扮作懵懂无知,可温故而知新,何况还是这样的名师教导,沈蒹霜从也不会夸大而懈怠,反而姿态更为端正。 “小环,母亲病重那几年,身边伺候的黄嬷嬷怎么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沈蒹霜这时刚结束一日的功课,跟诗环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祝渊言及过的李嘉芝状告自己一事。 思来想去母亲之前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已返回了江府,只有陪着母亲长大,又看着自己出生的黄嬷嬷在母亲离世之前,就离奇地不见了。 诗环猛不丁地听小姐这般问起,脑中也回忆了一番,回道:“当时听说是她家男人犯了事,黄嬷嬷怕受牵连就悄悄地跑了,而夫人因着与她的感情也没有追究。” 沈蒹霜默默地点了点头,皱眉思索着。 虽她也听说过此事,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黄嬷嬷真的成过家吗?为何自己没有任何印象? 而母亲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却在母亲去世后,就被江家讨要了回去,因为听说她们的卖身契一直都在江府,所以母亲的丧葬一结束,她便也再未见过她们。 此事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母亲为何不将她们留给自己,毕竟也都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留在身旁岂不是能更好的庇护她吗? 从前这疑点颇多之事,自己来不及思索,可现在已经知晓了这么多,便不得不去考究了。 思来想去江府内母亲生前的丫鬟自己定要见一下的,所以沈蒹霜这时便想起了一人。 马车停稳,诗环先下了车,可沈蒹霜没等到她掀帘子的动作,就听见车外诗环惊喜的声音。 “小莲!!你可算来了!!” 沈蒹霜掀开车窗纱帘,就看到了府门口站立着的宋菡清的丫鬟采莲。 心中也是一丝欢喜,没想到盼着什么便来了什么。 采莲兴奋地握住诗环的手,两个人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就要转圈欢呼起来了。 不过,下一刻采莲便看到了车内的沈蒹霜,赶忙拦住诗环的动作,冲着沈蒹霜的方向行了一礼,面上有几分害羞起来。 诗环这才想到自家小姐还在车上,赶忙跑回车旁,掀开车帘,扶着自家小姐下来了。 沈蒹霜笑着看了一眼诗环,诗环则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采莲身旁,亲热地环住她的胳膊。 采莲看沈蒹霜走近,又欲行礼,可身子被诗环牵住,刚欲把诗环推开,却听沈蒹霜开了口:“采莲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可是表姐那边有什么事情?” 采莲佯装生气地瞪了一眼诗环,后者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反而将她搂得更近了,逗得采莲跟沈蒹霜没忍住笑了出来。 可这时天色渐暗,采莲自是在此处等待良久了,不再耽误,赶快回道:“沈大小姐,我家小姐约您明日酉时过府一聚,昨日我家夫人、少爷都已归来,所以特在家中设下家宴宴请。” 采莲然后清了下嗓子,稍作犹豫后道:“‘表妹,你的大表姐跟表姐夫也会来,记得穿的美一些过来,别被我们两姐妹比下去了!’......小姐让奴婢原封不动地将此话讲与给您听,小姐吩咐,不得不从,沈小姐莫要怪罪。” 说完,她先红了脸,沈蒹霜跟诗环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转瞬就听见诗环笑了出声:“哈哈,小莲,你...你也太听话了!” 采莲脸上更加害羞起来,脸红的都似要熟了一般。 “小环,莫要再取笑采莲姑娘,就你最淘气了。” 沈蒹霜赶忙‘训斥’了诗环,然后看向采莲道:“有劳姑娘了,明日我带着我这顽劣的丫鬟定准时赴约。” 诗环看小姐这般言说自己,也假装生气地跺了跺脚,娇嗔起来。 采莲看到这般的主仆,才没了刚才的窘迫之色,一张小脸又恢复了正常。 随后便躬身告退,在一名太保府小厮的陪伴下,脚步匆匆地往东边赶去。 沈蒹霜主仆二人则回到了苑中,简单地用了些晚膳后,开始商议起明日拜访宋府要准备的礼物。 第79章 太保府赴约(二) 翌日,沈蒹霜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缓缓地睁开眼睛。 自重生归来,她夜夜倒是睡得格外安稳,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梦,无论是美梦亦或是噩梦。 她倒是无比希望母亲是能够入梦而来的,可思及母亲或许早已转世,便打消了这个有些愚蠢的念头。 昨夜,她与诗环两人为了选出带去太保府的礼物,折腾到半夜,现在依旧是带着几分困倦的。 这时候,随着门开动的声音,诗环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来,却对上了沈蒹霜侧卧着看向她的眼睛。 “咦?小姐您醒了?是奴婢吵醒你的?” 诗环有几分惊讶,没想到沈蒹霜也起的这般早,可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也还乌青着一双眼呢。 沈蒹霜坐起身,笑着道:“不是,是我自己心中有事,所以才早早醒了。” 诗环端着水盆上前为她洁面,嘴里问道:“小姐,还在想黄嬷嬷的事情?” 沈蒹霜点了点头:“不仅是黄嬷嬷,母亲院里原先的丫鬟们也都离开了府,这其中似是有什么问题。” 诗环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思考,一边从一旁拿起清晨便准备好的衣裙。 今日诗环为她挑了一件用苏绣缝制的绫罗裙裳,上面绣着她最喜欢的兰花,此刻丝线在透进屋的阳光照射下,闪着细腻的光芒。 “怎么选了这件衣裳?” 沈蒹霜有些疑惑,因为这条裙子是母亲生前为她做的,平时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穿。 诗环替小姐穿戴好,然后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夫人是最了解小姐,所以昨日宋二小姐说让您穿得美一些,奴婢就想哪有一件衣裙能比得上夫人的手艺呢?” 沈蒹霜也明白了诗环的心意,毕竟今日要去见江府之人,自己穿着母亲亲手做的衣衫,或许冥冥之中也能相帮自己几分。 诗环这时复又开口:“原先夫人院内的四名大丫鬟,奴婢当时年纪小,只得几位姐姐的招抚多一些,却没甚有过多的交流......” 随后,似是想起什么来,赶忙道:“不过,二等丫鬟里有两人跟奴婢差不多年纪,经常是玩在一起的,但也从未听过她言及要离开将军府......可这般想来,的确是夫人祭礼结束后,她们便像是匆匆离去了一样。” 沈蒹霜听到诗环如此言说,心里的怀疑更甚。 当时自己因着丧母,哪有心思再去关心旁的,可以说是日日在母亲灵位前哭的晕厥,所以才错漏了这般多现在想来简直离奇的事情。 随后,她对诗环说:“今日会见到大表哥与表嫂,到时我会想办法问上一问,小环,你也要把握时机,看能否跟前来的江府下人们攀谈一二。” 诗环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记在了心里。 随后,两人不再攀谈,诗环将沈蒹霜如云的秀发轻柔地盘起,接着梳了一个精巧的螺髻,在两侧各插一支相同的金步摇,垂坠的金珠随着沈蒹霜每一个轻微动作,也会摇曳生辉。 沈蒹霜看诗环又给自己装扮的这般隆重,不免有几分不自在:“小环,这两个金步摇有些太招摇了吧......” 诗环却按住沈蒹霜要去触摸的手,又给她在额间贴了一朵娇艳的花钿,衬得她原本清丽的面容多了几分妩媚。 “小姐,都说了今日您既然穿了夫人做的裙子,自然要是打扮的更美一些,不然岂不是辜负了?” 诗环满意地看着镜中映出来的沈蒹霜,见小姐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的样子,只觉令她都移不开目光。 沈蒹霜说不过诗环,也明白这是她的一番心意,只好依着她了。 两人看着时候,准时到了膳房,却发现今日不仅李嘉芝没有前来,而这几日都来用膳的沈葭曦也没了踪影。 不一会,沈慎到了,他先是看着沈蒹霜的面容怔愣了片刻,随后又看到她的衣裙,眼里则露出几分复杂神色。 “这衣裙...似是你母亲病重时为你所做...” 沈慎坐下后,率先打破了沉默。 沈蒹霜也意外父亲还记得,点头开口道:“是的,女儿得母亲怜爱......但是我不孝,让母亲身体有恙时也操心牵挂着......” 沈慎叹了口气,不再开口,身旁的丫鬟们赶忙布菜。 “父亲,妹妹今日怎么也不来用早膳了?也是病了?” 沈蒹霜却不得不问起沈葭曦的事情,毕竟这两母女定然不是这般安分之人。 沈慎脸色露出几分疲倦:“是啊,曦儿也病倒了,跟你姨娘一般,大夫都查不出病因,但就是会时不时呕吐、晕厥。” 沈蒹霜听后,反而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这两人怎会病的这般巧,甚至还查不出任何缘由。 可也不再言语,安静地跟沈慎都心不在焉地用完了这一顿膳。 沈慎上朝去后,沈蒹霜依旧不发一言,直到回到灼泽苑,才叫来了词念与词恩。 两个小丫鬟进屋后就站在原地,看着沈蒹霜思索模样,也不敢主动开口,只是跟诗环交换着眼神,可谁都不知道小姐此刻的心思。 沈蒹霜片刻后吩咐道:“词念、词恩,你们二人今日去守着府里的正门与后门,若看到李姨娘跟沈葭曦院里人离开,或是请了什么人回来,记得立刻来太保府寻我。” 两个小丫鬟虽然仍不明白,但都用力地点头,道知晓了,立刻退下去到府门口处悄悄躲起来守着了。 诗环也感觉出沈蒹霜有一丝紧张意味,小心地问道:“小姐,是那对母女又动了什么歪心思吗?” 沈蒹霜虽有猜测,但也没有实证,只好摇头道:“目前还不知,但提前防备着点准没错。” 都安排好后,沈蒹霜便带着诗环往抚空书院去了,今日净安雅士周檀与她约了在书院授课,自是不能迟到的。 待沈蒹霜走入了早就熟悉的书院后,却在其内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沈蒹霜带着诗环快步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参见五殿下。” 祝渊扭过头,笑着道:“沈蒹霜,快快起身,何必这样客气。” 今日祝渊没有像以往一样着一身黑衣,反而穿了一袭月白色锦袍,袍上以金线绣着垂云纹,熠熠璀璨。 沈蒹霜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而祝渊也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两人都没有闪躲,反而就这样直视着对方。 “哦?霜儿来了......哟!今日霜儿怎的装扮的这样美,难不成是为了......” 周檀这时从屋中走出来,手上还端着一个包袱模样,眼神惊艳地看向了沈蒹霜,复又看着祝渊。 沈蒹霜知道周师傅这是在打趣自己,嘴里赶忙辩驳道:“弟子是受了太保府宋二小姐之邀,跟着师傅学完功课后,便要动身去太保府了,所以才...才稍作打扮了些。” 周檀眼里的笑意都似止不住:“好!好!为师不说了,你还小,面子薄正常。” 沈蒹霜虽不是那年幼少女了,但看到师傅这般玩笑模样,也有几分窘色,毕竟祝渊与她如今也算是相熟之人了。 “周雅士,快将卫瓘真迹与我欣赏几分,我这等的都心痒难耐了。” 祝渊看出沈蒹霜的不自然,微微一笑,开口催促起来。 周檀怎看不出祝渊的心意,眼底藏着了然,笑着略略点头,将层层包裹的布卷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那本陈旧的卫瓘字帖。 沈蒹霜其实是有几分疑惑的,祝渊明知韦家字帖便是周师傅所寻之物,为何今日还要前来索要佯装赏看? 思索间,又听到周师傅开口:“祝渊,之前拜托你代寻亡夫传家之物,你苦寻无果,没想到还是我这徒儿替我找来,看来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啊,一切机缘早有定数。” 沈蒹霜刚刚先是听到周师傅直呼五皇子姓名,心都要停跳了一拍,然后又明白了怪不得祝渊手里能有这卫瓘真迹,原来是他花费心思特意为师傅寻来的。 看到沈蒹霜一脸震惊,祝渊开口解释:“我幼年时便与你师傅相识了,现在也算是忘年至交了。” 沈蒹霜听闻更惊讶了,祝渊与周师傅年龄相差近二十,也能成为至交好友,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周檀也似是追忆起来:“遥记得那时我初遇你,听闻你小小年纪便能解了昭国的凌珑棋局,我心中不服便去与你斗棋,足足七局之后,竟还是被你赢了我半颗棋子......” 沈蒹霜看着周师傅如此模样,听闻两人相遇之事,也是颇为感慨,此小小书院内,怕是聚集了燕国最聪颖的两位人物了...... “好了,好了,祝渊你要不就到一旁看,要不就拿回宫内看,不过话说在前头,破损了丝毫,休怪我翻脸。” 周檀又恢复了干练模样,十分着急地催促起来:“霜儿,莫要耽误,今日当习‘乐’了。” 沈蒹霜眉头一皱,六艺中‘乐’实属她的弱处,此刻还要在祝渊面前演奏或是吟唱,是万万没能料想到的。 祝渊却是饶有兴趣地在院中寻了一个石凳处坐下,翻看着手里的卫瓘真迹,时不时地打量着沈蒹霜与周檀。 果然,沈蒹霜今日彻底在祝渊面前‘失尽了脸面’,因着她的琴艺生疏,吟唱又过于死板,被周檀训得都要抬不起头了。 周檀连午膳都不允她用,她只能看着祝渊跟周师傅在屋内用膳,自己则一遍又一遍地抚弄着古琴,直到黄昏时刻,才把一首曲子弹得能入了二人之耳。 直到这时,周檀才端着一碟点心来到沈蒹霜面前,笑着道:“乖徒儿,下次就是要习‘舞’了,若要用膳,万不能跟今日这般似得了。” 沈蒹霜当然明白周师傅这全是为了自己,随后恭敬地施礼表示知道了。 看着时辰,沈蒹霜准备动身离去,还未张口,祝渊先出了声:“沈蒹霜,我送你去太保府,坐我的马车。” “走了,周雅士,你这小徒弟交给我吧。” 祝渊嘴上语气轻松,态度却十分认真地给周檀行了一礼。 沈蒹霜虽有几分困惑,但心里本也有要与祝渊商谈之事,于是也跟着向周师傅行礼告辞。 周檀笑着点头,亲自送二人上了马车,目送他们远去。 第80章 太保府赴约(三) 沈蒹霜此刻坐在祝渊宽大的马车中,十分自洽地欣赏着四周雕刻的精致的蟠龙纹路。 刚刚祝渊竟亲自扶她上车,虽然看着向她伸出的手,心中有过片刻犹豫,但又不想显得过分扭捏,心一横便握住了祝渊的手。 而祝渊看着沈蒹霜淡然的样子,也觉得有些意外,眉梢一挑,开口道:“不好奇为何今日会在书院见到我吗?” 沈蒹霜也看向他,弯起嘴角:“自是好奇的,还好奇殿下为何会主动相送小女。” 祝渊哈哈一笑,心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不知道是知晓了沈蒹霜跟自己一样重生归来,才对她有几分亲近,还是因着越了解她,才越想要亲近的。 他展开袖中的折扇,轻轻扇动着,此刻看向沈蒹霜的眼神专注而深邃,随后开口道:“今日是你师傅相约我,来欣赏其亡夫的传家之物,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你定是已拜入她的门下。” 他复又收起折扇,手中轻握,时而敲着掌心,继续道:“不过,你拜师的时机倒是比我想的要早了不少时候。” 沈蒹霜感觉自己在看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祝渊举止投足间流露出来的翩翩公子风范,实在是让人不禁沉醉几分。 她脸上升起些许红晕,赶忙看向别的地方,有些慌张地回答:“是...自从寒岩寺一事之后,小女认为需要加快自己的步伐,才能更快的将奸人们的诡计全都遏制住。” 祝渊刚刚也感受到了沈蒹霜的眼神,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你所言有理,所以我也是有一个消息要讲与你听的。” 沈蒹霜明白了祝渊今日到此的原因后,便猜测到他定有事情相告,而自己恰巧也有事要拜托于他的。 “书坊字谜竞技之时,不仅是你,其余几人我也均是提了要求,是让他们争取得到‘四国游学’的名额。” 祝渊将自己的当日的安排坦诚地告知后,却见沈蒹霜脸上有了一丝失落。 虽然她早就猜到祝渊定是如此行事的,但几次接触下,自己似是对几番救下她的五皇子有了些许依赖,所以这时难免生出了一阵复杂的情感。 人一旦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么就很难再清醒的对待一段再平常不过的关系了。 沈蒹霜心中暗暗整理了下情绪,再看向祝渊的眼里已是恢复了一片清明,哪还有刚才的不自然神情,她开口道:“当日殿下与我交谈之时,我已猜出殿下一定给我们每个人都提出了相同的要求。” 她眼神冷静,十分认真的分析:“若是我,因着过去的经历,也是会这般选择的,毕竟押宝全押在一人身上是冒险了些......” 祝渊虽不明沈蒹霜怎么突然态度有了转变,但他下一秒说出的话却又让沈蒹霜心中狂跳了一下:“谁说我没有只押宝在一人身上?我对他们要求是‘争取’名额,而对你......要求的则是‘争得’名额。” 话落,祝渊眼含深意地看向沈蒹霜,而沈蒹霜吃惊地问道:“殿下为何觉得小女一定能争得名额?” 接着听到祝渊缓缓说道:“我起初是因着知晓你与我经历是一样的,所以对你有着更高的期待,才选定了你......” 随后,他认真地看向沈蒹霜:“不过,我现在却变了主意,幸好在字谜之时还选出了除你之外的几人,所以你也无需一定要争得那名额,只要是你们几人中的谁都好。” “毕竟......你肩负了太多的东西,我怕压垮了你。” 沈蒹霜听他如此言说,心里闪过一阵感动,但紧接着依旧坚持地摇了摇头:“殿下,那名额定会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她的眼中有着滚滚的恨意:“无论是为了报复司羽,亦或是阻止太子的计谋,我也一定要做到!” 祝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似是想通了,再睁开眼睛,其内全是理解的神色:“好...那就让我们一起重新再来过,我定竭尽全力助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沈蒹霜感激地看向了他,随后问道:“不知殿下刚刚言及要告知小女的消息是什么?” 祝渊从怀里拿出一个熟悉的拜帖,赫然是上京学府的入学帖子。 沈蒹霜惊喜地捂住了嘴,已经知道了祝渊要说的事情。 祝渊将手上之物递到沈蒹霜手中:“刚听闻你要去宋二小姐府上,那这本帖子就拜托你转交予她,请告知宋二小姐,她所求之事,在去到学府之前自会尘埃落定。” 沈蒹霜看着祝渊胸有成竹的表情,一边将那本帖子收好后,一边小心地问道:“不知那宋太保......” “性命无虞,不过......具体怎样,你们到时便知。” 祝渊神秘地一笑,沈蒹霜也知道现在不是言及这事的时候,知趣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殿下,小女有另一事相求。” 沈蒹霜见祝渊没了别的吩咐,又开口道:“烦请殿下可否帮忙调查,当年母亲身边的乳娘黄嬷嬷的动向。” 祝渊立刻知道她这是在调查龙脉一事,点了点头:“除了知晓那位嬷嬷姓黄,还有什么旁的内容吗?” 沈蒹霜思索片刻,答道:“黄嬷嬷非江府家生的下人,是母亲出生前到了江府伺候,我记得听母亲说过她乃是山东烟港人氏,如果嬷嬷还在世的话,如今该有近六十岁了。” 祝渊心中记下,承诺道:“我会让身边之人去试着寻找此人,若能找到,第一时间便会告知你。” 沈蒹霜感激道谢,毕竟凭她一个深闺女子,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黄嬷嬷,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这时,马车停下了,车外响起诗环的声音:“小姐,我们到了。” 沈蒹霜与祝渊对视一眼,她开口道:“有劳殿下相送,小女先行一步。” 祝渊温和地笑了笑,点点头表示与她道别。 沈蒹霜下去了后,祝渊那辆奢华的马车不再停留,很快便驶离了太保府门前。 而此刻太保府门口处,宋菡清跟采莲站在那里,身旁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跟着两人的目光一同看着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沈蒹霜。 “表妹!” “表姐!” 待互相看到对方后,沈蒹霜与宋菡清激动地向前牵住了对方的手,宋菡清更是开心地打趣道:“看到那皇家马车还在思索是哪位贵客到访,原来是我聪慧的表妹到了。” 沈蒹霜也笑着开口:“五殿下有物品托我转交给表姐,我也是沾了你的光呢。” 说完,沈蒹霜从怀里拿出那本学府帖子,宋菡清立刻眼中放光,赶忙接了过来,十分小心地翻看着。 “姐姐...这是什...么啊?” 她身旁那个看上去五六岁模样的男童开了口,可虽已到这般年纪,依旧说话有几分口齿不清的样子。 宋菡清温柔地蹲了下去,摸了摸他的头,慢慢解释道:“姐姐要去学府读书了,不用自己闷在府里了,卓儿为姐姐高兴吗?” 被叫做卓儿的男童用力的点着头,胖乎乎的小手开心的拍着。 宋菡清也陪着他轻轻拍手,然后起身对沈蒹霜道:“表妹,这是家弟,宋行卓,他...小时候摔伤过脑袋,所以说话...晚了一些。” 宋菡清说的委婉,但沈蒹霜已经明白了一切,看来宋行卓不仅是说话晚,怕是脑子也...... 她刚刚便猜出这个男童是宋菡茗、宋菡清姐妹俩的弟弟,这时也蹲下来,语气温和的对宋行卓说:“表弟好,我是你的表姐沈蒹霜,唤我‘霜儿表姐’便好。” 然后,她指了指自己马车方向:“表姐给你备了不少有趣的礼物,一会儿拿给表弟好不好?” 宋行卓立刻开心了,手舞足蹈地叫着:“礼物!礼物......谢...霜儿......表...姐!” 宋菡清感激地看了眼沈蒹霜,沈蒹霜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心里对宋行卓也是十分喜爱的。 “表妹,长姐跟母亲都在正屋等着你呢,快随我进来吧。” 宋菡清拉着沈蒹霜就要往府内走去,嘴里还小声说着:“现在就差姐夫来了。”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众人顿时回头看去,一个衣着华贵,英姿飒爽的身影出现在府门口。 第81章 破冰(一) 重生归来,沈蒹霜第一次得见江府之人。 不,可以说是前一世自己在母亲离世之后,便很少能见到了。 不是江府之人狠心,而是自己硬生生将他们推远,直到最后江府众人却是因自己被设计,惨遭灭门。 刚刚纵马前来之人正是江霁礼,江府的嫡孙,也就是她的大表哥。 看到表哥,沈蒹霜的心里只感到愧疚,眼中不自觉泛起了泪花,却又怕被他看到,赶忙扭头拭去。 诗环似是看出自家小姐的异样,几步走到小姐身前,挡在了她的身前。 宋菡清则是被江霁礼的到来吸引,她牵着宋行卓的手,笑着走上前跟他行礼问安:“姐夫,您可算来了,今天就您最晚到哦!” 江霁礼面上一怔,露出几分尴尬神色。 其实除了在夫人的及笄礼与自己的婚宴之时曾见过这妻妹,之后因着岳丈大人森严的家规,他几乎是没怎么与宋菡清交流过的。 不过,今日看她如此模样,倒也倍感亲切,与之前印象中她宛若木偶一样,没有灵魂的样子相比,现在的宋菡清简直灵动的似一只活泼的林间小鹿。 “卓儿,快叫姐夫,这是大姐姐的夫君哦。” 宋菡清晃了晃宋行卓的小手臂,然后就听到宋行卓略微迟缓的问安声:“姐...夫,......安!” “哈哈,卓儿乖,妻妹说的对,的确是姐夫之错,稍后便去跟岳母大人告罪!” 江霁礼脸上爽朗一笑,然后伸手捏了捏宋行卓可爱的脸蛋,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其实今日,江霁礼下朝便匆匆回了江府,因着昨日夫人便丢下自己回了太保府与久未归来的母亲团聚。 所以自己本想着早些来到宋府,便可早点见到夫人,但没料到还是被府内的一众琐事绊住了脚,结果耽误到现在才来到。 宋菡清其实之前也是甚少与外男攀谈的,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般大的转变。 自从遇到了沈蒹霜,在她的帮助下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有了突破桎梏的机会后,心中也生出了许多勇气。 因此她现在再见到外男,如若是自己的亲人或是相熟之人,也可以与其交谈一二了。 “对了,姐夫,您的表妹也在......咦?表妹你在哪?” 这时宋菡清想起了刚刚身侧的沈蒹霜,回首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江霁礼抱着宋行卓,两条剑眉蹙着,还在思索是哪位表妹也来了宋府。 沈蒹霜早已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抚了抚贴心的诗环,然后从她的身后走出,脸上挂着笑走向宋菡清:“表姐,我在这。” 然后她又冲着江霁礼行了一礼:“表哥安,许久不见。” 宋菡清看沈蒹霜似是哭过,哪怕她隐藏的再好,但眼眶处的泪痕却依旧能看的出几分。 心中一紧,却也不好这时前去询问缘由了。 而面前的江霁礼则脸色复杂起来,他的确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沈蒹霜。 姑母江苒是他小时候最敬重的长辈,她性格温婉且才情无双,江府里与自己同辈的不少子侄都是受她开蒙,因此江苒出嫁前在江府里几乎是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江霁礼小时候也常去将军府看望姑母,也会在年节时见到她带着年幼的沈蒹霜回江府。 自己这个表妹似是没有承继到几分姑母的娴静柔和的性子,反而从大一些起便是火急火燎、暴躁的脾气。 不过,因她年纪小又是姑母的独女,江府众人都是格外宠着她的。 但在姑母病重直至离世时起,这个表妹就开始变得不可理喻起来。 当江府众人前去问疾时,就常常要受其冷言冷语,小小年纪便每每出言不逊,曾惹得祖父、祖母回府就气的病倒不起了。 可在姑母走后,江府之人早已不在乎过去那些不愉快,包括自己都是真心心疼这个年幼的表妹的。 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之后这个表妹变本加厉,变得已经不能用不可理喻来形容了,她似是疯癫了,着魔了,对待江府之人如同对待仇人一般。 祖父、叔父、姑母、堂哥、堂姐......这些人在她的眼里都是要将其吃肉喝血的恶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江府的亲人们不断被她伤害后,所有人都彻底寒了心,都不愿再去想起姑母江苒的这个遗孤,非是江府之人狠心,而是实在是痛怕了。 来自至亲的伤害才是最痛彻心扉的。 江霁礼没有理会沈蒹霜,除了一开始看向她的吃惊眼神,随后便不再看她,只笑着专心逗弄起怀中的宋行卓。 宋菡清看着沈蒹霜此刻有几分伤心,也有几分理解的眼神,心中疑惑更深,于是上前牵起了沈蒹霜手,开口对江霁礼道:“姐夫,先请一步吧,我还要带着表妹去将她带来的礼物归置一番。” 江霁礼听后,只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两名丫鬟,抱着宋行卓就往府里走去。 宋行卓伸手在空中向姐姐抓了抓,可看到宋菡清笑着点头模样,就明白姐姐这是让他跟着抱着自己的男人先走便可,立刻乖巧的不再乱动了。 “表妹,你与姐夫是有过节?” 宋菡清看江霁礼走远,一边让府内小厮、丫鬟帮着诗环与沈府马夫,从车内拿出都要堆满整辆车的礼物,一边又小声地在一旁问向沈蒹霜。 沈蒹霜眼里露出几分无奈,声音都有些沙哑的回道:“不是与表哥有过节......而是整个江府都应该是看我不顺的。” 宋菡清有些许意外,一脸不解:“可...江府不是你的外祖家吗?” 沈蒹霜脸上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是的,但是都是我听信了歹人,被误导,前几年犯浑,硬生生伤了整个江府的心......” “表妹,你?” 宋菡清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印象中这般善良、聪慧且有着超越年龄的稳重之感的表妹,会也做出过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 “血浓于水,早晚误会都会化解的。他们会知晓表妹你如今是怎样的人的。” 她边说边握住沈蒹霜的手,试图也像曾经的沈蒹霜安抚自己一般,去努力传递温暖给她。 沈蒹霜感受着宋菡清的善意,终于笑了起来:“放心吧,表姐,我也相信自己能够弥补的,一定要弥补一切,哪怕付出再多......”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往府内正屋走去,这时候初秋的日头已经西斜,整个太保府里透露出安静祥和的氛围,宋菡清没有了以往的紧张,反而心中满是美好的期待。 沈蒹霜也看着此刻满府的下人正在点着回廊上的灯笼,那一颗颗小小的火苗,就跟她心里的希冀一样,她相信只要去点燃,就一定会照亮曾经的黑暗。 第82章 破冰(二) 太保府正院屋内,身着一袭素净的浅杏色长袍的宋夫人正端坐当中,她衣袂飘飘,因着经年的道观生活,让她此刻也有着几分超脱之感。 一头乌发仅用一根木簪随意地绾起,不施粉黛的面容上有着岁月沉淀后的淡然与沉静,与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府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宋夫人身旁的正是她的长女宋菡茗,只见她亲昵地握着母亲的手,樱桃小口轻启,一直跟母亲聊着些什么。 其实她几乎是从昨日见到母亲时起,嘴就没有停过,恨不得将心中积攒的千言万语一股脑全都倾泻出来。 宋夫人就这般安静地倾听,嘴上的笑容没有下去过,的确也是许久没能听到女儿活泼的声音了,哪怕大女儿已嫁做人妇,可在她的心中,两个女儿永远都会是那个幼时扯着自己衣角撒娇的膝下娇儿。 “岳母大人,小婿有礼了!因事耽误,来得晚些了,望您见谅!” 这时,江霁礼进来了,他轻轻将怀里的宋行卓放下,随后神色肃然地来到宋夫人面前,恭敬地跪地而拜。 宋行卓也学着姐夫的样子,乐呵呵地跪下给母亲磕头,惹的宋菡茗捧腹大笑起来。 宋夫人则着急地上去扶起自己的女婿,眼里满是欣慰之色:“霁礼啊,不必这么多礼,听茗儿说你待她极好,该是我向你道谢的......” 随后,她积压已久的情绪似是被点燃,有几分哽咽起来:“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但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这样过于扫兴了,赶忙平复心情,笑着回到座上,拉着宋菡茗的手,反而安慰起刚刚也红了眼圈的女儿。 江霁礼看到自己夫人潸然欲泪,心疼的上前捏了捏她的肩膀,而宋行卓看到两人都去到大姐身旁,也跑着过去扑进了宋菡茗的怀里,顿时几人都笑出了声,刚才屋内的悲戚顷刻消失的烟消云散。 宋夫人看到女儿夫妇两人感情深厚,心中满是熨帖,对江霁礼的感激的确也是千真万确的。 她本只是上京四品官家小姐,幼时因着自己胆小怯懦甚少出席各府内的宴席,及笄后一次跟着父亲去到宋坦之的及冠礼时,就被他一眼相看上,没多久就托了媒人上门求娶。 自己府里能攀上宋家这般的高门大户,人人都道她是有福气的,可嫁过来才明白宋坦之选上她,正是因为她怯弱的性子,那日看到她私下连与外人交谈的勇气都无,所以才将她娶了进来,困在了这金丝笼中。 之后,她为宋坦之生了两个女儿,这高大的笼中困住了自己跟如花儿般娇艳的女儿们,看着宋坦之越发疯狂的行径,她开始恨自己的懦弱,更恨这吃人的世俗条理,无论她如何言说,都没有人相信她们母女的痛苦。 直到宋菡清及笄礼那日,如同命运的齿轮被转动了一般,自己的大女儿得到了救赎,而她也意识到,曾以为如山般不可动摇的丈夫也有被迫妥协的时候。 之后,宋行卓出生了,但当他因着被小女儿亲吻了脸颊就要被宋坦之摔死的那日,她彻底爆发了。 她拿出一直藏起来的匕首,抱着被摔在地上的宋行卓,将匕首抵在脖子上,像只困兽一般,双目充血,颤抖着告诉宋坦之自己会杀了她生出的所有孩子,然后自行了断。 她知道这样太残忍,也看到了被吓得一直哭的宋菡清,可她没有了旁的选择,只能用命来威胁那个可怕的男人,那个困住自己一生的男人。 最后,当日她便被送出了府,可她只能带着宋行卓离去,因为宋坦之哪怕是让宋菡清死,也不许自己带走她。 这些年,她与宋行卓生活在观中,日子虽是恬淡寡欲的,但想到两个女儿时,便会只觉痛不欲生。 所幸,大女儿嫁入江府后,日子过的格外美满,时常会寄书信到这偏远的道观内。 而且没想到几年后,能有一日还会收到小女儿送来的书信,上面言及宋坦之已经离府,一家人这时可回府一聚。 这简直是梦中才会发生的,所以她立刻动身,带着小儿子回来了。 当再回到这困笼,她心中自是万分的恐惧,可当看到两个女儿之时,便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姐夫,怎么今日没带悦宁与悦兮一同过来呢?” 这时,宋菡清带着沈蒹霜从屋外走进来,刚才在来的路上,她才忽然想到姐夫没有带着他与姐姐的一双儿女前来,于是开口‘质问’道。 昨日姐姐到宋府时,特意带着江悦宁与江悦兮一同来拜见外祖母,而宋菡清也是只有在姐姐年节回府时,才能得见这两个乖巧懂事的外甥与外甥女,但守着父亲却又不敢亲近。 不过,昨日看着他们俩与年纪相仿的宋行卓玩的尽兴,自己就在一旁陪着,只是看着那画面便觉得心中暖洋洋的,太保府里从来也没有过那般欢乐自在的时候。 但江府家规森严,所有孩童日日都要晨起读书,那般的小小人儿们清晨便要跟着师傅温书的。 所以,江悦宁与江悦兮昨夜就被接了回去,本以为江霁礼今日会再带二人过来,却没想到并没见到他们的身影。 江霁礼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那两个顽劣不堪的被师傅罚抄文章,估计写到深夜都是难完成的。” 众人一听,都是不禁莞尔一笑,特别是宋夫人,想起活泼可爱的一对外孙、外孙女就心中一片柔软,她能感受到两个孩子是在爱意满盈之境中长大的,于是便觉得欣慰。 “你便是沈家表妹吧,昨日家妹可总是谈起你呢。” 宋菡茗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妹妹身旁站着的沈蒹霜与诗环,她观沈蒹霜面容姣好,年纪虽小却不显局促,端的是一身气质灼灼,站于一侧看着他们一家人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所以对她心中顿生几分好感,之前夫君也在与自己言及姑母江苒之时,格外厌恶地说起过沈府这个表妹,但今日一见,与他所言却是相差甚远的。 沈蒹霜见宋菡茗这时问起自己,赶忙上前几步,来到了宋夫人面前。 她刚才因着宋菡清一入屋门便与其内几人交谈起来,自己倒一时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宋夫人万安,大表嫂万安,家母乃是江府江苒,所以今日得受菡清表姐相约入府拜见二位。初次登门拜访,备下薄礼,不成敬意。” 沈蒹霜恭敬地行了一个万福礼,然后身后的诗环麻利儿地安排着门外的小厮将备好的礼物带进了屋。 看着鱼贯而入的下人们捧着沉甸甸的礼物,宋菡茗又开了口:“沈表妹怎地这般客气,清清早就给我说了,若不是你相帮,我们这一家可当真是难有今日这般的重逢呢。” 江霁礼听到身旁的夫人如此言说,顿时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蒹霜,不明白曾经这个对外祖家都毫不在乎,甚至视为仇家之人,怎会成为了宋府众人的恩人。 宋菡清则满脸歉意地走到沈蒹霜身边,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刚刚忙着说话,竟把表妹晾在了一边,是我的罪过......” 随后,她又十分认真地冲着众人道:“如若没有霜儿表妹,定不会有今日之事,所以表妹今后便如我的至亲无二,那即为家宴,肯定是要邀表妹到此的。” “对吧?母亲?” 宋菡清撒娇地冲宋夫人说道,宋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宋菡茗也挂着真心的笑容,而年纪最小的宋行卓则开心地拍着手,嘴里也喊着:“霜儿...表姐,霜...儿表...姐好!” 一时宋府几人都极为开怀的样子,沈蒹霜正欲开口言说些什么,便听到一直一言未发的江霁礼开了口。 “我竟不知沈蒹霜你偷偷改了姓吗?还是在贪图宋府的什么?真是可笑之极!” 第83章 破冰(三) “夫君!” “姐夫!” 在江霁礼刚刚冷着一张脸出口讽刺了沈蒹霜之后,宋菡茗、宋菡清姐妹俩立刻生气地出言制止他。 沈蒹霜看着宋菡清涨红的小脸,似还要说些什么,赶忙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安抚她自己无事。 宋菡清可只觉沈蒹霜受了委屈,还欲为她辩驳,却见沈蒹霜这时起身站了起来。 只见沈蒹霜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径直走到了江霁礼处,然后在所有人一脸震惊的表情下,直直地跪了下去。 江霁礼脸上有几分惊愕,随后又转为不屑,不再去看眼前之人,惹得宋菡茗没好气地扭了一下他的胳膊,不停地暗示他将人扶起。 “表妹,你!” 宋菡清更是着急地叫了出声,她自是不愿见到在自己眼中那般冰雪聪颖、遇事坦然的表妹此刻这般受辱。 于是,她起身想去拉起她,却听到沈蒹霜这时开了口:“表哥,之前是我混账,听信旁人挑唆,觉着江府亏待了母亲......才会做出那么多荒唐事,伤了真心疼爱我的至亲之人们的心。” 宋府几人里除了宋菡茗略知晓几分沈蒹霜与江府的事情,其余人都一时不敢再发声,连宋行卓此刻都好奇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瞪着大眼睛看着前方跪着的表姐。 沈蒹霜言辞恳切,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真心的认错:“当然,那都不能成为我对外祖父、外祖母不敬的理由,更不能洗脱我做下的错事......如今想来,我的确愧对母亲,更愧对整个江家。” 一语言毕,顿时整间屋内都似是空气凝结了,再无人发出声音,只有沈蒹霜就这般挺直跪着。 从始至终站在一旁的诗环,看到江霁礼并无任何反应,她心疼小姐,也明白自家小姐。 从前,在她的眼里,小姐就像上元灯会上的焰火,绽放时绚烂又璀璨,可却有着炙热的温度,不小心就燃烧了自己,也灼烧了旁人。 在主母病重时起,小姐就开始‘点燃’自己的理智,她无法接受母亲日渐虚弱的样子,她甚至拒绝相信母亲身子的真实状况,借此来麻醉自己。 宫中的太医常常来府里,可就算是有着爵位的镇国将军府,也无法每每都能请得到的。 李嘉芝身为妾室,那时候自是要常常服侍主母卧榻前的,她有意无意地常言说起江府的权势之盛,提醒沈蒹霜可以去要求江府为江苒请来御医。 一次可以,两次也可以,甚至多次也可以,清桓公江乾可以为了自己女儿,甚至安排让太医住进将军府内。 但太医却无法救治一位药石不灵、病入膏肓的将要离世之人,所以不仅是将军府请不来了太医,连江府递上去的帖子也会被原路退回来。 所有人都能理解,也渐渐接受了,只有自家小姐无法相信这一切,甚至听信李嘉芝的撺掇,认为这是江府抛弃了她的母亲,因为枝大叶大的江家并不再需要那般摧朽拉枯之人。 那时,小姐的理智已经燃尽,似是随着主母的离开,她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江府的人成了她泄愤的对象,因为她偏执的认为最有可能救回母亲的人们却选择了放弃,所以更加无法原谅。 却没有想到,那些人是与她母亲血脉相连的至亲,失去亲人的痛并不会少于她半分。 可或许是因着李嘉芝经年的伪装与刻意的放纵,让自家小姐行差踏错,与外祖家越走越远了。 诗环这时也走了上去,眼里已经有了几分热泪,她也在小姐身旁跪下,冲着江霁礼重重地磕了三下,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蒹霜赶忙拉住诗环,怕她伤了头,诗环已泪流满面,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然后冲着面前脸色已有几分缓和的江霁礼开口:“江大少爷,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可有几言却是不得不斗胆讲出来的......” 她倔强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深呼一口气,说道:“我家小姐是有错处,但主母当时病重,小姐心急如焚,才让府内的有心之人刻意离间了她与外祖家的关系......” 江霁礼脸上顿时表情复杂了起来,随后扭头看向沈蒹霜,然后就对上了沈蒹霜有几分委屈,又强忍着的表情。 “大少爷,我家小姐自从主母离世,在府内孤立无援,又失了外祖家的帮衬,简直过的苦不堪言......上个月,头还被二小姐打伤了,可现在府里哪里会有人心疼半分...呜呜呜...” 诗环似是伤心极了,再也说不下去,就这么跪着捂面哭出了声。 沈蒹霜也知道诗环这是心疼自己,赶忙搂住她,小声地安慰着。 而其他坐着的几人都脸上露出同情神色,特别是江霁礼,他没想到沈蒹霜会是这般处境,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沈府只有一个妾氏和一个庶女,哪能想到他们还能欺负到嫡女头上去了。 “表妹......” 宋菡清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情了,她原本以为沈蒹霜这样似是一直胸有成竹之人,定是过的极舒心的,因为每每在她的身上自己都能感受到安慰的力量。 可没想到自己这个表妹却也是一直在淋着雨的,那么她给予自己的支持,不也都是她最需要的吗? 宋菡清眼里也涌出了泪水,她也心疼起沈蒹霜,但更多的是愧疚,自己总是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帮助,却也没有料到她也是身处水深火热中的。 “夫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或许表妹曾经犯过错误,但那是她的本心吗?人会因着各种缘由做出违背本心之事,可幡然醒悟之时,我们作为她至亲之人,也要有着容她归来的度量。” 宋菡茗这时对着自己的夫君如此劝说着,因为她知晓江苒在夫君心目中的地位,或许正是因此才会对沈蒹霜有着这般大的成见。 因为他不能接受那样完美的姑母,却与曾经那般顽劣的沈蒹霜有着割不断的关系。 所以否认沈蒹霜,无视沈蒹霜,成为了他‘保护’心中仍活着的姑母的方法。 江霁礼似是听了进去,他开始想如果自己伤心欲绝时,也有人刻意在一旁误导自己,试图将他拉入深渊,那么年幼的自己能挣脱那般恶毒的诡计与圈套吗? 答案是否定的。 再看向沈蒹霜的眼神中已经带了几分柔软,看到一旁夫人与岳母鼓励的眼神,还有宋菡清那要生吞自己的模样后,他伸手扶起了沈蒹霜。 “表妹......起来吧,得空回外祖家看看。” 说完,他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便不再说话。 ‘得空回外祖家看看’这几个字像是一道雷击打在了沈蒹霜的头上,她刚刚强忍着的泪瞬间流下。 这泪水是愧疚掺杂着欣喜,自己愧对江府两世,上一世她伤了外祖一家的心,还连累了他们..... 这一世能亲耳再听到原谅她的话语,她只觉付出一切都值得了。 不过这只是开始,她必定要守护好江府,再也不能重蹈覆辙。 沈蒹霜哭着拉起诗环,然后看到宋菡清也哭成了泪人,赶忙又过去帮她擦拭眼泪。 待几人都平静下来,沈蒹霜露出歉意神色:“宋夫人,二位表姐、姐夫,还要小表弟,实在抱歉,因为我倒惹得家宴气氛不佳......” 宋夫人却满怀欣慰地道:“万不可这般说,自我回来一直听清丫头说是你帮她良多,清儿身边能有你,是她的福气。” “夫人过誉了,既然我们都已是一家人,自当相互扶持。” 沈蒹霜不敢托大,立刻出言说道,然后还看了一眼江霁礼,却发现后者并无最初那般反感样子,依旧笑着看向她。 宋菡清举起面前酒盅,撑起一个笑容,开口道:“母亲,长姐,姐夫,表妹,小弟,让我们举杯吧!一家人难得相聚,愿岁岁年年都如此!” 顿时所有人都笑着举起酒杯,只是宋家姐妹跟宋夫人眼中都隐藏着悲伤,因为不知道这样的团圆还能坚持多久。 一顿温馨的家宴后,沈蒹霜也该回府了。 她今日虽与江霁礼关系缓和了不少,可依旧有着隔阂之感,经年的伤口自是不会一下子愈合的。 至于母亲房里丫鬟之事便也没有再开口,只待日后再寻机会,毕竟现在不是之前那样无法得见了。 几人都是一同相送沈蒹霜出府的,包括宋夫人,就算沈蒹霜再怎么推脱,众人却依旧坚持着。 沈蒹霜坐在马车上,看着府门前不是血缘至亲,却胜似亲人的几人,想起祝渊的话,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从车窗外探出头喊道:“夫人,表姐,以后都不要再分开了!” 宋家几人都不明白话里深意,只当这是她的祝福,也都感动地直点头。 江霁礼也确实感觉到沈蒹霜与几年前大不相同了,心里那块寒冰又融化了不少。 沈蒹霜紧紧握着诗环的手,主仆二人就这样靠着彼此,听着安静的街道上,马车轱辘压在路上发出的阵阵声音。 她此刻心里一阵欣慰,自己的错误还能弥补,世间上还会有比这更加幸运之事吗? 第84章 相克(一) “小姐,您回来了!” 沈蒹霜刚从马车上下来,一直守在正门的词念便主动迎了上来。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看着词念略显疲惫的脸,有几分心疼:“辛苦你了,明日换旁人来守着吧,你先休息休息。” 词念摇了摇头,开口道:“奴婢不辛苦,不过......今日倒是有所发现。” 她说话的时候四处打量了一下,十分小心的样子。 不过现下将军府已经四处都点了灯笼,各院下人都在主子身边伺候着,门廊处倒是僻静。 沈蒹霜看她这副模样,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走,回咱苑里再说。” “可......不是还的守着门口吗?万一夜里......” 词念一副耿直的表情,似要寸步不离大门的架势。 “难道你还要守上一整夜啊?小姐叫你会,就乖乖听话就好。” 诗环大步走到词念身边,一把环住她的臂膀,架起她就往灼泽苑方向走去。 沈蒹霜则跟大门处一直默默站着的林大对视一眼,后者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悄悄地点了点头。 等到几人回到了灼泽苑内,沈蒹霜也让人去把词恩叫了回来。 还没等她喝上一口诗环泡的茶,词念就实在憋不住了,急忙开口道:“小姐,今日李姨娘跟二小姐处都无人出府,也没见有人来寻,不过......因着奴婢去守的时候早些,却见您与诗环姐姐出府时,门房处一小厮看到您离去就往端华苑方向跑去了,然后小片刻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跑了回来......” “还有,刚刚您马车还没停稳,他又往端华苑跑去了,咱们回苑子之前还未回来。” 她一股脑地将憋了一天的话全说了出来,表情格外着急,怕说晚了自己就忘了或是耽误了小姐的要事。 沈蒹霜点了点头,脑中开始思索起来,这定是端华苑那边也派人看着自己的动向,可这是为何呢? 词恩此时也从后门处回来了,进到屋内便冲沈蒹霜行礼问安,开口道:“小姐,今日后门处并无异样,只有为李姨娘母女看诊的郎中午时之后来过府中,旁的便无人了。” “哦?那你可有询问下那两位的身子如何了?” 沈蒹霜似是抓到一丝眉目,想着如若词恩机灵地与那郎中攀谈了一二,或许能让自己的猜测更多了几分把握。 果然,词恩十分骄傲地开口道:“奴婢就知道小姐肯定会好奇,所以当时刻意与郎中交谈了一番,那郎中并不是李姨娘常常请入府的姚郎中,所以他并不识得奴婢......” “他似是也是这几日才来看顾李姨娘她们的病情,不过郎中言说她们二人的病很古怪,似是时好时坏,傍晚、夜间到清晨会严重些,可白日里就会好起来,他也摸不到头绪......” 词恩今日特意装作是沈慎身旁的奴婢,借将军的名义从郎中口中套出了不少端华苑二位主子这几日的病情内容。 “你们都做得很好,小环去取两锭银子给她们二人,今日着实是辛苦了。” 沈蒹霜十分满意词念、词恩今天的表现,确实为自己带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词念、词恩两个小丫环开心坏了,忙行礼感谢自家小姐,美滋滋地跟着诗环下去领赏了。 而沈蒹霜看着她们几人离开房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了,在屋内疲惫地捏住眉间。 如果她猜得不错,李嘉芝两人定是在装病,且这次的矛头依旧是直冲自己而来的。 不一会儿,诗环去而折返,一进屋内便看到了自家小姐严肃的表情,其实刚刚从词念她们的回禀中她也有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于是,她走到沈蒹霜身后,为她捏着略略发紧的肩膀,开口道:“小姐,那两人又在使坏是不是?看样子是每日都在派人看着您何时离府,何时归府的......” 沈蒹霜点点头,赞赏地道:“小环愈发的与我心意相通了。我也是这般想的,至于看着我的目的嘛......” “小环,你现在偷偷去端华苑外看一下情况,如果我猜的不错,李姨娘定是又犯病了......” 沈蒹霜语气森冷,也是没想到她们二人连续这么多天,就是为了做这么一场戏,可其深处的心思却依旧还未想明白。 只能先让诗环确定下自己所想的究竟是否正确。 诗环没任何犹豫,打开屋门便向着端华苑悄声走去,从小在府里长大的她,自是知道哪条路更僻静,更加能够做到能够不引人注意。 但等她到端华苑附近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须隐藏,这时候李嘉芝苑子处乱作一团,苑门口处不断有丫鬟、婆子进进出出,隐约还能听到沈慎在里面怒喝的声音。 这时候,又看到清涟苑的秋雨匆匆往这个方向跑来,诗环赶忙躲到回廊下的墙角处,不一会又听到沈慎带着小厮边着急地喊着叫府医,边离去的声音。 整个将军府西侧乱作一团,还没等诗环从廊下走上来,就听见了几个婆子议论的声音。 “这李姨娘...怕不是被什么害着了吧......” “嘘!你不要命了,得叫夫人,小心让她苑里人听到,拔了你的舌头!” “呸!还没扶正呢......我看就是被鬼上身了,要不然平白地晕厥,嘴里还吐着白沫......你是没瞧着,那样子可吓人了!” “我怎么没见着,那二小姐也是一样的,不是母女俩得了什么怪病吧?” “保不齐啊......不过这一阵一阵的,怎么看都像我们村里曾经那一家被恶鬼缠身时的样子......” 待说话声音远去,诗环才小心地回到回廊处,趁着人散去,赶忙悄悄回了灼泽苑内。 沈蒹霜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诗环去了不短的时间,料想是打听到了什么重要内容,于是她也耐心等着。 这时,门打开,诗环发丝凌乱地走进了屋内,把沈蒹霜看的怔愣了片刻。 “小环......你这是钻了狗洞吗?” 沈蒹霜‘噗呲’一笑,着实是诗环身上沾了不少土,还有些杂草挂在了她的裙摆处。 诗环却顾不得这些,赶忙给自家小姐回禀刚刚探听到的:“小姐,您就莫要打趣我了,您猜的真准,那李姨娘果真又犯病了,不仅如此,二小姐也这时犯了病!” 沈蒹霜脸色一沉,将手上的书放下,果不其然,这两人就专挑了自己在府里的时间发病。 诗环又开口道:“还有,我偷听到说她们二人犯病时都跟中了邪似的,晕过去了还口吐白沫,吓人极了!小姐,您说这是得了什么病啊?” 她听了婆子们的议论后,一路上都在思索李嘉芝、沈葭曦到底得的什么病,难不成真是鬼上身? 越想越可怕,回来的一段路都是跑着的,脖颈处莫名觉得凉飕飕,似有阴风阵阵...... 沈蒹霜彻底确定了她们二人是在装病,心中盘算再三,在诗环耳旁小声吩咐了几句。 第85章 相克(二) 翌日清晨,这时沈蒹霜正端坐膳厅内,硕大的房屋里只有她与一众忙碌着的下人们,有的下人偷瞄着她,疑惑为何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诗环今日没有在一旁侍奉着。 下一刻,沈慎乌青着一双眼走了进来,明显身子疲惫不堪,似是许久没有休息好了。 沈蒹霜仿佛没有看到沈慎的样子,呆愣地盯着面前的桌面,直到沈慎坐下时发出声响后,才一副被惊扰的模样。 “父亲安,女儿刚刚没注意到您......啊!父亲,您的气色怎的这般差了?” 沈蒹霜本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可当看向沈慎后,下一刻便一脸的震惊。 沈慎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布满胡茬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咳......为父的确这几日休息的差了一些,昨日夜里你......姨娘跟妹妹又发了病,折腾到半夜,本以为到早晨能好些,但刚刚又是晕了过去......” 沈蒹霜听完后,顿时惊愕地捂住了口,嘴里发出惊呼:“原来姨娘与妹妹也是这般的吗?” 沈慎听出大女儿话中的异样,复又问道:“霜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有此等症状?” 沈蒹霜见父亲‘上钩’了,立刻一副悲痛模样:“非是我,父亲......而是苑里的诗环跟词念、词恩三个丫鬟,这几日突然晕厥还口吐白沫,不过过阵子就会好,她们也只道或许是吃错了东西,但没想到姨娘与妹妹也是......” 沈慎脸上露出一个担忧神色,想起了刚刚在端华苑内之事。 早上李嘉芝虚弱地躺在榻上,又是一番呼喊后才从昏厥中醒来,从前气色红润的脸上此刻只剩惨白,满面的惊恐神色。 “老爷...妾身好怕......” 听着李嘉芝格外沙哑的嗓音,沈慎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看着自己以往温婉的美妾,这几日被‘病痛’折磨地都瘦了一圈,他也是倍觉不好受的。 “不怕,今日我就为你跟曦儿去请来太医,定是之前那群郎中没用,待太医来了,你们就能好起来了。” 沈慎言语宽慰着李嘉芝,每日看着府医、郎中换着法儿地为她与小女儿诊治着,却丝毫没见好转,只好今日入宫去求了恩典,请太医入府为她们医治一番了。 李嘉芝听到沈慎要去请太医,眉头明显的抖动一下,随后一行泪便流了出来:“老爷,万万不可,妾身既非受封的命妇,也非将军府正妻......若叫您替妾请来了太医,怕真是会令您受上京世家的非议的,若是圣上也怪罪下来,妾真就不如不活了......” 沈慎听到李嘉芝如此言说,顿觉其言语着实有着几分道理,可又心疼她的乖巧:“哎......为夫应尽早扶正你的,等你大好,寻个良辰吉日,定为你好好操办一番!” 李嘉芝听到沈慎的话,似是脸色都好了几分,将自己的头枕到他的腿上,一头秀发上隐隐散发着花香,她语气温婉地道:“只要能陪着老爷,妾从不在乎什么身份的......” 沈慎最喜爱李嘉芝这般柔顺的性子,不争不抢,一直都甘愿做他身旁的解语花,心里更是坚定了把她抚为继妻的心思,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发现自己的美妾虽病了几日,可依旧发丝纤纤,哪有久卧病榻之人的垢污之态。 可随后李嘉芝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不过,老爷,我与曦儿这几日的确病的蹊跷,难道是之前在寒岩寺发生了那般的事,冲撞了什么......” 沈慎虽从不信怪力乱神的言语,但想到李嘉芝与曦儿发病时的症状,复又回忆起安嬷嬷与那粗壮男人死去时的凄惨模样,也不由地多想了几分。 于是他点了点头,开口承诺道:“此时,为夫会想想办法,当今圣上最不喜这妖邪鬼神的言论,这件事还是要低调的处理......” 李嘉芝抬头露出一个乖巧的表情,似又回到她与沈慎初遇之时,那般少女崇拜的眼神,才是最令沈慎动心的。 可待沈慎因去上朝离开后,李嘉芝立刻起身唤了柳絮、夏莲进来伺候自己用膳,哪还有半分病色,脸上满是阴冷的算计之色。 “父亲?” 沈蒹霜看到沈慎方才走神了片刻,于是只好出声唤他。 沈慎正是因着听到大女儿的丫鬟也有着相似症状,便认真的开始思索李嘉芝所言或许真的有几道理,正在犹豫要不要偷偷请个道士或是僧人来府里做法超度一番之时,只见大女儿摆了摆手,让一众下人们站了远了些,然后小声地开了口。 “父亲,府里怪病频发,女儿心中不安,不若我今日再去趟寒岩寺,为姨娘、妹妹她们祈福,再求几道平安符吧。” 沈蒹霜脸上满是关切神色,一脸的真诚,看的沈慎心中都升起了阵阵暖意。 “霜儿真是长大了,不愧是我府里的嫡长女,越来越有长姐风范了!” 沈蒹霜这个方法既能满足自己想要借助神佛之力破除府里诡异病症之心,又可以不大张旗鼓去做法事,简直是一举两得。 因此,这时候再看着沈蒹霜的眼神里充满了满意之情。 可沈蒹霜心中只觉自己这个父亲年纪越大越发糊涂起来,堂堂杀伐决断的武将,竟也开始信这些鬼神之说。 不过,她压住心里的腹诽,面露担忧地再次贴近沈慎的耳边开口:“父亲,我今日出府之事还是先不要声扬了,毕竟若要有心之人看到我去了寒岩寺,一番打听下若得知咱府里有这等怪事,再拿来做文章岂不令您难做......” 沈慎听到后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止不住对沈蒹霜夸奖起来,父女二人又说了些贴己话后,用完早膳,沈慎便出府上朝去了。 沈蒹霜在膳厅又待了些时候,最后才慢悠悠地起身,在一众下人的注视目光中往自己苑里走去。 等回到自己屋内,诗环早已在里面踱步等待良久,一见到沈蒹霜,立刻上前问道:“小姐,我们何时动身?” 沈蒹霜却一脸淡然神色:“无妨,林大一早就出发了,我们便无需着急了,让那对母女认定我们今日不会出府,才能引蛇出洞。” 主仆二人在屋内待了片刻,等到沈蒹霜都练好了一张字后,屋门被敲响了,词恩进屋后行礼道:“小姐,后门看着的小厮走了。” 沈蒹霜露出一个笑容,看向诗环道:“走!咱们出府‘引蛇’去吧!” 第86章 相克(三) 抚空书院内,沈蒹霜正在齐月如的身侧习字,而诗环也在一旁拿着一本字帖临摹着,三人并无交谈,只有毛笔书写在宣纸上时发出的沙沙声,回荡在学堂内。 齐月如并不打算询问今日沈蒹霜突然前来的原因,其实原本书院今日起是要闭院休歇的,毕竟''田假''期间有不少学子们需要跟自己的爷娘归乡。 沈蒹霜为了化解李嘉芝的诡计,今日偷偷带着诗环出了府,但又不能四处闲逛而暴露了行踪,最后还是来了现如今最能令自己感到心安的抚空书院。 而这时候的镇国将军府清涟苑内,沈葭曦已经在床上躺了三日了,虽然父亲跟沈蒹霜不在府里之时,她都能起身走动,可为了让众人相信她与母亲的病症,从而达成最终的目的,大部分时间她都不得已坚持躺着的。 几日前,在府门口亲眼见到沈蒹霜出言教训了二房的两人后,她心中生出一个念头:难道沈蒹霜并不是曾经的沈蒹霜了? 她越想越有可能,这些日子的沈蒹霜的确有些不同寻常,无论是破得‘千古十绝’,亦或是躲过安嬷嬷儿子的夜袭......一桩桩,一件件,最后都是她平安度过还落下了不少好处,反过来自己与母亲倒失了身边的丫鬟、婆子。 现下母亲更是为了给自己的名声造势,而日日绞尽脑汁,甚至还求了二房那些势力鼠辈。 “母亲!母亲......” 沈葭曦再次返回到端华苑后,便迫不及待地跟李嘉芝分享自己刚刚想出的大胆猜测。 李嘉芝正翻看着二房带来的礼物,发现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心里只觉不屑,这二房真是一如既往的上不得台面。 看到自家女儿风风火火的样子,她语气里带了几分教训的意味:“曦儿,为娘不是说过,任何时候都要镇定自若,究竟到何时你才能听进心里!” 沈葭曦心里咯噔一下,然后赶忙冲母亲歉意撒娇:“曦儿知错了,实在是有着急的事情要讲与您听......” 李嘉芝一副无奈神色,拉着她坐下:“说吧,又是怎么了?” 沈葭曦神秘兮兮地道:“母亲,您知道吗?刚刚在府门口处遇到了沈蒹霜,她看到二房与我那般亲昵却没有任何反应,反倒将沈宗林与沈净月数落了一通呢!” 她声音小了几分:“母亲......您不觉沈蒹霜最近很奇怪吗?似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李嘉芝听到沈蒹霜对二房自己的堂哥、堂姐的态度后,的确觉得她一反常态,最近沈蒹霜每每行事确实是出乎了自己意外,因此也打乱了自己原本许多计划。 “你的意思是?” 李嘉芝不知女儿要说什么,但也赞同她所说的,沈蒹霜这阵子确实是像变了一个人。 “母亲,沈蒹霜会不会是鬼上身了?还是妖邪附体?” 沈葭曦脸上的神情变得诡异起来,双眼眯起,声音里也带着几分颤抖。 李嘉芝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口气,敲了敲自己女儿的额头,惹得沈葭曦吃痛地捂住了刚刚被打的地方。 “她若是真被妖邪附身了,哪里还会有你我活命的时候,怕是咱俩早就身首异处了......” 李嘉芝自是不信这鬼神之说的,如若沈蒹霜真的能借得什么神秘力量,她早就轻松捻灭自己二人了,何必虚以委蛇地日日相处着...... 沈葭曦听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可就是不服气沈蒹霜不似从前那般好摆布了,语气委屈地道:“那......她怎么突然这么聪明了?难道是有什么高人指点?” 言及此处,李嘉芝倒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应当是如此,不然她也不会日日出府,常常傍晚才归.......” 她脸上复又升起一丝阴冷神色:“可惜我代管府内事务时间还是尚短,有些地方依旧没能安排上自己的人......” 之前她派去跟着沈蒹霜的人都跟丢了,实在是沈蒹霜日日所去地方路途遥远且下人们无法乘马车,不然定会被人发现。 而马房处的管事明显刻意隐瞒,不向她透露沈蒹霜的行踪,才使得沈蒹霜拜净安雅士、齐月如为师之事至今无人知晓。 “定是太保府宋家在给她撑腰!不然以她那榆木脑袋,怎么能躲过我们这么多次的计谋!” 沈葭曦想到宋菡清与沈蒹霜交好就一阵嫉恨,恨不得她俩都立刻身败名裂。 李嘉芝承认女儿说的有几分道理,宋太保府身为上京世家之首的几处之一,其底蕴自是强过将军府的,若是沈蒹霜有了这棵大树依靠,就不难解释她这阵子的好运道了。 忽然,一个点子从心中升起,她开口道:“妖邪上身......鬼神附体......曦儿,这或许是个好方法。” 沈葭曦看母亲此时似又有了计谋,心中狂喜,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母亲让沈蒹霜痛苦而更能令自己快活得了。 为了配合母亲陷害沈蒹霜的计策,沈葭曦躺在床上装晕厥,时常还要呕吐弄得一身污秽,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她刚刚派秋雨去端华苑走了一趟,实在是躺的浑身生疼,再不收网,自己宁愿是要被鬼上身了...... 秋雨小心地从屋外走进来,来到小姐榻前跪着道:“小姐,夫人说了,就是今日,让您到时定要配合好!” 沈葭曦眼睛都亮了,激动地道:“都安排好了?” 秋雨点点头:“今日守门的小厮说灼泽苑那位并未出府,夫人已经派人去府外请人去了......” 沈葭曦听后,嘴里发出咯咯地憋笑声,心中终于痛快了! 她今日定让那沈蒹霜成为既不祥又令家宅不宁之人! ....... 沈蒹霜与齐师傅正在书院内用着茶点,齐月如给沈蒹霜讲着院内学生们的趣事,师徒相谈甚欢,一时气氛和谐无比。 但沈蒹霜也在一直看着时辰,这时父亲沈慎应是下朝回府了,而李嘉芝的戏码也该是这时候开始了。 果不其然,稍等片刻后,一直在府外守着的词念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抚空书院内,给自家小姐汇报道:“小姐......将军刚刚带了一名道士模样之人进了府,看似是要在府内做法事的样子。” 齐月如本猜测沈蒹霜应是府内有事发生的,可没想到会是这般事情,有几分担忧地问道:“霜儿,可是府里有何离奇的事情?” 沈蒹霜脸上挂起一个无奈的笑容:“师傅,离奇之事无,可害人之心却有啊......” 齐月如一生未嫁人,但也知道高门府宅内的那些腌臜事,心中有了几分了然,心疼地抓住自己徒弟年幼的手:“一切有师傅在,若是不行,师傅陪你去。” 沈蒹霜感动地看向齐师傅,前世她在府里受下人编排、苛待时,齐师傅也多次出言相帮,两世都真的是用行动在守护着沈蒹霜。 “齐先生,这次就让我来陪着沈蒹霜去看场好戏吧。” “阿弥陀佛!” 随着两声熟悉的男子声音传进院中,沈蒹霜一直等着的人终于到了,不过似是仍有意外之喜一同不请自来了。 第87章 相克(四) 沈慎下朝回府的路上,他骑着高大的骏马,路上行人纷纷避让,毕竟上京谁人不知镇国将军府沈大将军不喜乘车,而是日日纵马出行。 此刻沈慎一脸沉重神色,心里似是压着一块巨石,李嘉芝与沈葭曦身体连日的异样的确令他心神难安。 这时,前方路上一阵骚动,连他的马都被惊到,差点将其摔下马背。 沈慎正欲动怒呵斥,却见眼前一男子双目通红,面色狰狞,身体不停地抽搐,嘴角还流出白沫,整个人似是不受控制了一般。 不少百姓被吓坏了,都喊道是有邪魔作祟,青天白日下就要害人性命,顿时人群骚动,大家都要四散逃走。 沈慎身为将军,自有着护一方百姓的职责,正待着他要上前制服这怪异男子之时,一身着藏青色道袍的道士,面容严肃地走到人群中间,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周遭人们根本听不到他在讲些什么。 可下一刻,只见他大喝一声,手中拂尘用力一甩,一道光芒似是从中射出,直接打到了刚刚像是中邪了的男子身上。 只见男子胸口泛起了阵阵白光,随后身子猛地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接着便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百姓们齐齐口中发出惊呼,沈慎更是着急向前想要查看男子伤势,那道士却出言喝止了他:“不可!他身体邪祟正在消散,万不可移动!” 沈慎被他的疾言厉色唬住了,哪怕几日之前他都会立刻制止这种行怪力乱神之说的行为,可府内李嘉芝与女儿的模样却与眼前男子有几分类似,令他不得不选择继续观望下去。 片刻后,那男子悠悠转醒,眼神中满是迷茫,面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周围围观的百姓口里都发出惊呼,不少人还上前想要跪拜道士,求着他要些符咒云云。 可那年迈的道士却不作停留,刚刚因着做法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擦了擦额间,不再理会那些簇拥上来的百姓,直接转身离去。 沈慎观其并无想要从一众人里捞油水的心思,反而对这个道士多了几分相信,也上前走到他的身边。 但沈慎未开口,道士却先一步发了话:“将军,府里近日怪事频发,贵人们的玉体时不时被污物侵蚀而苦不堪言,是也不是?” 沈慎看着面前头戴纯阳巾,脚踩十方鞋的道士,更觉他似有真本事,能一语道破府内目前的状况,赶忙行了一礼,语气尊敬地道:“道长法力高强,您之所言正是我府内这几日发生之事。敢问道长法号,可否入府帮我相看一二,定有重谢!” 道士这时脸上露出一抹难色,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贫道‘云海’,先谢过将军赏识.....只不过我乃云游修行之人,早已不沾世俗之事,不担因果之累,万莫要再提谢礼等俗物......” 随后,他将符纸递到沈慎手中,嘱咐道:“这符纸乃贫道所画,挂于床榻处,一般邪祟都可驱除,除非府内不止一人被那歹物所害,不然这定足以保你家宅安宁。” 见沈慎接过符纸,老道便要再次离去,可沈慎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臂膀,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惊恐:“道长......不瞒道长,府里我的女儿及妾氏,还有几名丫鬟都已有所被害症状,且持续几日了......还望道长随我入府一去,救我满府之人!” 道士听后,脸上也露出一个震惊神色,随后叹了口气:“罢了!既然相遇便是缘,看来贵府的因果定是我命中注定之事,那老道就陪你走上一遭!” 沈慎立刻面色一喜,赶忙牵过马,与那云海道士共骑一马,飞奔回了府。 而沈蒹霜这边,她见书院大门被林大打开后,祝渊与伽亦一同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冷着脸的重山。 她与齐月如、诗环三人赶忙上去见礼,齐道:“参见五皇子殿下。” 祝渊微微点头,示意不必多礼后,沈蒹霜又双手合十,向伽亦鞠了一躬:“伽亦师傅,辛苦您此番为小女下山一趟。” 伽亦面色平静,道了声‘阿弥陀佛’后,开口道:“沈大小姐,不必多礼,您之身份特殊,自是我住持师傅也叮嘱过,要对您多加照拂一二的。所以既您府内之人今早来请,小僧便定要前来的。” 沈蒹霜让林大今早天微亮就出府去了寒岩寺,势必要请到伽亦来相助自己。 她本猜测因着自己签文一事,寒岩寺内的僧人会对自己多几分印象,但也没想到释观住持竟如此言说过,心里对寒岩寺的敬仰之情更胜了几分。 一扭头复又看到祝渊正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她有几分意外地开口问道:“不知...五皇子殿下为何这时一同来到此处?难不成又是顺路?” 祝渊露出一个正是如此的表情:“我陪着母妃在寺内,恰巧看到你府内之人来寻伽亦师傅,就顺路来看看热闹。” 沈蒹霜听闻德瑜皇贵妃仍在寒岩寺内,那意味着太子祝霖此刻也还被‘关’在寺里,这次皇后娘娘的雷霆之怒可真是难消啊...... “不过,我前来寻你,倒还真是有事......” 祝渊笑得有几分俏皮:“晚些告诉你!” 沈蒹霜看他这般模样,有几分觉得好笑,可还没等她偷笑,就看到了重山那黑漆漆的脸庞,顿时没了笑意。 “齐师傅,那弟子就先行一步,今日叨扰您休息良久,是弟子过于自私了......” 沈蒹霜看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带着伽亦回府看‘大戏’,回过身去,冲着齐月如一脸歉意地道。 齐月如则温柔地牵起她的手:“霜儿,这么说就生分了,师傅的府宅,永远是你随时都能来休息的港湾。” 沈蒹霜感动地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在祝渊看似询问,实则强制的要求下,跟他上了同一辆马车。 “殿下,宫内可有您相熟的绣娘?小女有一绣样想要献于您,定保您能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 今日恰巧再遇到祝渊,沈蒹霜正好将自己一直所想之事讲与了他听,如果祝渊先将绣品进献给了太后,那李嘉芝母女的如意算盘...... 祝渊冷不丁地听沈蒹霜这么一说,先是眉头一蹙,随后舒展开道:“咳咳......我自是不会与宫内绣娘、宫女,女官们相熟,不过母妃身边的姑姑是刺绣圣手,她应该是能做成此事的。” “怎么?有事相求于我?这般主动又殷勤......” 他突然凑近沈蒹霜几分,开始打趣道。 沈蒹霜与祝渊越相识,越感叹这燕国‘智多星’竟是如此性子活泼之人,不过,每次相处起来倒是格外轻松的。 “小女是殿下麾下之人,定要助殿下更得圣心才好。” 沈蒹霜也没有躲开,就这样看着咫尺之间的祝渊。 而祝渊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毕竟是他先逗弄起面前的女子,他直起身子,又开口道:“好,那等你交予我,我便安排绣娘绣出后,进献给太后娘娘。” 沈蒹霜看他答应了,又开口叮嘱几分:“稍后,小女府间事了,便去取了绣样给您,望您尽快,否则此事难成。” 祝渊知晓她定是有所筹谋,不过既然自己愿意承她的情,就点头答应她的要求罢了,心想今日回庙宇便安排幕后身边的姑姑尽快着手绣出此物。 这时,马车停稳,诗环掀起车帘,欲扶着沈蒹霜下车。 沈蒹霜回过头冲着祝渊说道:“殿下,此时如若您与我一同现身怕是不妥......更令那母女二人心生防备,且若她之上的那位若是知晓,就更加麻烦了......” 祝渊不以为意地想要开口,可看到沈蒹霜坚持地表情,只好作罢:“好,那我就躲起来看个热闹,你放心,我的身手,定无人能发现。” 沈蒹霜摇了摇头,只觉头疼,也不再说一语,搭着诗环的手便下了车。 看到早已在门口等待的伽亦师傅,赶忙上前行礼,然后引着伽亦往府里走去。 果然与她预料的一样,这时府里吵闹声一片,越往灼泽苑走去,就越听到一阵喧哗声。 “你快让开!道长都言说了里面有妖邪之物!” “你胡说!!小姐的闺房岂容你随便闯的!!” “呜呜呜......老爷,妾身好怕......” “爹爹......” 等到沈蒹霜快走到自己苑门口时,就远远看到李嘉芝与沈葭曦坐在搬来的椅子上,胸口处隐约还似有白色的光点闪烁,面色虽依旧有些惨白,但根本没有听说的那般起不来床的病重模样了。 这时,母女二人搂在一起,哭得凄凉。 一道长模样之人,站在沈蒹霜正屋前一直口中念叨着什么,沈慎则看着面前的柳絮、夏莲与大女儿苑内一众小丫鬟们吵着。 “都闭嘴!” 本守着云海道长他不欲动怒,可这群小丫鬟们却真的越发没规矩起来。 顿时,两苑的丫鬟们都跪下,不发一言,只是灼泽苑的下人们都眼神愤怒地看着柳絮与夏莲二人。 “道长,不知...这院内的妖邪是什么?” 第88章 笑话(一) 灼泽苑内,此时此刻的氛围的确诡异。 苑子的主人不在,倒是其他两苑的主子、丫鬟们都来到了。 正中央还有一老道士不停地在掐动着手印,口中更是自进入此处后便一直念念有词,神情严肃,双目紧闭。 沈慎刚才带着云海道长一入府,今日初遇的老道士就立马感知到李嘉芝与沈葭曦的所在位置,这下彻底让沈慎折服,只觉自己一定是遇到了仙人了。 随后,云海道士更是在沈慎面前再次施展神迹,轻甩间,拂尘中两道光束打出,本还在房中不断抽搐着的爱妾与女儿顿时身子好转,随后就苏醒过来了。 “感谢道长!劳您施展仙术,救回我府中之人!实乃大恩,虽道长您不图金银珠宝之俗物,但我却是不能不有所表示的,刚刚命人备下了一箱黄金,望您莫要再推辞。” 沈慎跟着道长从沈葭曦的屋内出来,命一旁小厮打开拉到此处的一精致木箱,里面铺着满满的金锭,发着金灿灿的光泽。 刚刚李嘉芝在‘仙法’的救治下,立刻就能从床榻上起身,还言说身子都轻快了不少。 于是就跟着二人来到清涟苑,待云海道士‘驱除’沈葭曦身上的邪祟后,她哭着扑倒在女儿身前,两人又是一顿‘劫后重生’般的相拥而泣。 云海道士扫了一眼面前的黄金,吞了一口口水,然后看向别处:“将军啊...此事未了,贫道还不能承您这般的感谢之情......” “什么?!” 沈慎听到自己请来的道长这般言说,再一次震惊不已。 “道长......救命啊......” “求仙人...救我府内之人!我...受些苦无妨,若是我家老爷跟女儿再被妖邪所害......那我...也活不下去......” 沈葭曦与李嘉芝这时也出来了,两个人听到救了自己的道士的话后,似是吓坏了,齐齐跪下求救。 李嘉芝更是语气悲戚,一副比起自己,更加担忧夫君与女儿的样子,看的沈慎心里愈发的难受。 “道长!望道长好人做到底,彻底解决了我府中的此次灾祸!” 沈慎双手抱拳,郑重地鞠躬行了一礼,可他低下头没有看到的地方,那道士与一旁的李嘉芝眼神交互,双方都露出了个得意地表情。 “罢了!就依将军所言,不过贫道观将军与夫人、小姐皆是命格尊贵非凡之人,只是......” 云海道士拂尘一扬,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捋着稀疏的胡须,定定地看着沈慎。 “只是什么?道长但说无妨!” 沈慎着急地问道,难道真的有什么大妖要害沈府? 云海道士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犹豫再三,叹了口气道:“将军府内除了您三位是否还有一主子?” 沈慎这时疑惑起来,皱着眉头开口:“在下还有一大女儿,不知道长为何如此相问......” “那就没错了,邪祟作祟,就在那处,诸位随我一同前去便知!” 云海道士挥了挥拂尘,似是十分着急,不再理会面前几人,直接向着灼泽苑而去,仿佛早就了解了将军府内构造一般。 “我就说吧,那大小姐定有问题,怎的......” 沈慎跟李嘉芝、沈葭曦三人看道长脚步飞快,就要赶忙跟着前去,夏莲在扶起李嘉芝之时,嘴里小声嘟囔了两句,可没想到被沈慎听到,立刻回头瞪向她,吓得夏莲顿时不敢再开口。 于是,就有了刚刚沈蒹霜带着伽亦回府后看到的一幕。 云海道士自一到她的苑里就不再对众人说话,反而神秘地不断吟诵着,时不时还会拿出张符纸点燃,惹得众人看的是心惊胆颤。 灼泽苑里因着小姐离府前吩咐谁来都不许放人进去,所以刚刚见到将军及姨娘、二小姐前来,也都称小姐此时不便请人入内,大着胆子将一众来人都挡在了外面。 沈慎见云海道长在大女儿处手舞足蹈、口中念叨了许久,实在是不明白,道长明明言说到此处便能知晓是什么在害府里人性命的.......于是只好出声问道:“道长,不知...这院内的妖邪是什么?” 云海道长终于此刻停了动作,目光如炬,直直指向前方的屋门,大声喝道:“嘚!将军府邪祟入府,引起灾祸,疾病都已是小,怕是接下来将祸及全府性命啊......此皆是因该屋内的小姐引起的!” 当场苑中的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远处伫立着一直看向这边的沈蒹霜则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身旁的诗环、词念气愤不已,而伽亦好奇地看了眼沈蒹霜,随后又平静地继续看着那跳梁小丑般的道士。 只见道士继续摇了摇头,手指不停掐算着:“这位小姐本身命薄如纸,说难听点是贱若草芥,极易招惹邪祟。所幸之前有大运道之人照拂着,她才能不对旁人造成影响......可惜,那大运之人的气运被其渐渐吸食,怕不是撒手人寰也已经病入膏肓了......” 说到此处,沈葭曦脸上露出一个惊恐神色,嘴唇颤抖着,似是十分难过的样子,一行泪滑落,口中呢喃:“江娘亲竟是被......” 沈慎脸上也彻底黑了下来,他也听出了道长所指何人,虽然心中无法相信,但见识了此人种种道行后,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反驳铁证一般的事实。 云海道士看几人神色各异,十分痛心的样子继续道:“我刚刚一入府,就感应到了东侧院处有黑云笼盖,将军及这位夫人还有小姐,都是命格高贵,气运滔天之人,她的存在如同深海虹吸,不仅会克父克母,还会如那附骨之疽一般难驱除,直至将几位全都害死啊......” 沈葭曦听完后,更是被吓得捂住耳朵,似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李嘉芝眼中也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不会的...霜儿只是顽劣了一些,不会的......” 云海道士神情严肃,直视二人:“这几日里,这位夫人与小姐每每发病时,都是那位小姐在府内的时候吧......” 他言之凿凿,让其余的丫鬟、婆子皆露出惊恐之色。 刚刚夏莲被沈慎的眼神瞪回去没说完的话,这下终于让她有了底气继续说完,于是她立即开口:“定是大小姐!之前大小姐不在府内时,我们夫人跟小姐都不会发病,可待到小姐回府就会......” 因她的佐证,许多人都开始回忆,一番窃窃私语声后,不少人都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怪不得今日夫人\/姨娘、小姐病的这般严重......” “听说大小姐今日一整日都在府内的......” “原来她就是个灾星!” ...... 不少人惊愕片刻后,都大着胆子开始议论沈蒹霜起来,听的灼泽苑内的一众下人都是气愤不已。 “哦?那么敢问大师,似这府内大小姐这般命格之人,若想化解,该当如何啊?难不成要手刃了她?” 下一刻,沈蒹霜独自一人迈着淡定的步伐从苑门处走进来,语气里充满好奇,仿佛在说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而李嘉芝、沈葭曦及一众丫鬟、婆子齐齐露出吃惊的表情,不敢相信地盯着她。 第89章 笑话(二) 云海道士看着走进来的沈蒹霜,见她虽然衣着考究,面容清丽可人,但脸上却未施粉黛,头上更是没有任何装饰,只当她是将军府内的某个大丫鬟。 于是,就在沈葭曦要开口唤沈蒹霜之时,他先一副神秘莫测的语气说道:“这大小姐虽然命格与府内旁的人相冲,倒也不用要其性命,贫道可带她回我修行道观,收其做外门弟子,三年五载后定能助她逆天改命,到时便一切无虞了。” 云海道士表面上说的大义凛然,可心中满是淫邪的想法,只待今日成功忽悠了沈慎,将他的大女儿带走后,那娇嫩的小女子可不就任自己摆布了...... 李嘉芝在听完云海的话后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功亏一篑的感觉令她十分难受,可她现在不能倒下,毕竟庆幸自己仍安排了后棋。 “哦?这样啊......那不知道长的道观所在何处啊?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啊?我好提前收拾准备下。” “贫道道观位于......你?!” 沈蒹霜一脸冷色的盯着面前的云海,后者一开始还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反应了一会儿才惊觉自己面前的就是这将军府的大小姐。 心中赶忙暗道不好! “长姐......你是怎么从屋里出来的?没有摔伤或是蹭伤吧?” 沈葭曦这时开了口,虽然眼中都是关切,但谁人都能听出她在讽刺沈蒹霜是怕了道长的推算,为了否认自己是不祥之人,才偷偷趁着众人不注意爬墙离开苑子,复又装模做样的返回来的。 她如此笃定沈蒹霜一直在府内的原因,正是她早膳后便派了丫鬟来灼泽苑,借着给沈蒹霜送学府内要用到的笈囊为由头,强行进了沈蒹霜的寝屋。 那小丫鬟明明言说看到了沈蒹霜躺在榻上休憩,为何...... 李嘉芝本想拉住女儿让她此刻不要开口,无论怎么诋毁,沈蒹霜都已不能是大师说的命格低贱之人了,这时讽刺就成了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但女儿哪有自己沉得住气,不顾自己的拉扯,依旧开了口。 “父亲,女儿怕耽误姨娘与妹妹的病情,紧赶慢赶地从寒岩寺赶了回来呢。” 沈蒹霜压根儿没去理会沈葭曦的话语,她那幼稚的诋毁在这一刻多么苍白,自己根本无需自证,那道士言说屋内的自己是不祥之人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成了一个笑话。 于是,她撒娇着冲沈慎走去,从袖口里拿出四个平安符:“这是女儿求来的,我们四人一人一只。父亲,寒岩寺不愧是皇家寺庙,诗环、词念与我一同前去,没想到立刻身上就没了异样。” 她冷眼扫视了云海,又看向李嘉芝母女:“不过,我看姨娘跟妹妹也转好了,看来她们或许更适合跟着这......不知道哪来的道士去道观修养一二吧......” 沈蒹霜语气里充满嘲讽,惹得沈葭曦先是恼怒,然后看向沈慎,露出委屈的表情。 沈慎从一开始这老道士言说大女儿是命格低贱之人时,就觉得奇怪,自己的女儿怎会是这般的命数。 但因着一直相信他的‘仙术’,于是也有了一丝怀疑,可当听到他言说沈蒹霜在府内就会令他们发病,会害了她们性命,就找到了这道长所言不合理的地方了。 自己的女儿今日根本不在府中,而他却确定说那引发邪祟之人就是屋中的大女儿,所以对着老道士的所有话都开始产生了怀疑。 “老道士,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言说此时屋内的小姐是害人性命、招引灾祸之人吗?我今日根本不在府中,你是如何推算的?” 沈蒹霜面容严肃,一双眼里满是质问神色,看的云海心中狂跳不已,有些结巴地道:“咳咳......那...你人不在,但...你招的邪祟还在!你看,你身边丫鬟都中招了!” “哦?这样啊?那我去了寺庙岂不要被佛祖收了?怎还能毫发无损的回来?” 沈蒹霜反问云海,看他复又沉默,眼神闪躲,她又开了口:“忘了告诉你,我的丫鬟只是吃错了东西,寺里的僧医看过后才已无大碍,根本不是你说的邪祟入侵导致!” 伽亦在苑外与诗环、词念一同站着,刚刚沈蒹霜叮嘱他若是需要时再让自己现身,因为她观那个牛鼻子道士没什么手段,或许今日是白让自己走了一遭了...... 不过,这沈蒹霜撒起谎来如此流利,阿弥陀佛,赶忙念几段心经为她消消口业吧...... 沈蒹霜看着云海支支吾吾的样子,大喝一声:“你这假道欺世之徒!敢跑到我府上妄言祸福,诳惑我父亲,真是无耻至极!” 随后,她向沈慎跪下:“父亲,这样假托道术之名,行骗财害人之事的骗子,简直天理难容!望父亲将其押送至府衙,万不能容他再去坑害旁人了!” 沈慎也严肃地看向云海,的确自从进入这灼泽苑后,这老道士便言语相悖,似是刻意针对自己的大女儿。 老道士云海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看到了李嘉芝偷偷给他递过来的眼色,立马想起之前她的吩咐,转瞬镇定下来,拂尘一甩,淡定开口:“你这小女娃年纪不小,脾气到时大得很......贫道之推演以八卦为基,含天地变化之妙,岂是你黄口白牙小儿能随意污蔑的。” “既然刚才我感知到的招灾引祸之人不是你,那也是你屋内某些物品上沾染了不该有的东西,才使得府里之人身体抱恙。” 云海话锋一转,不再言及是沈蒹霜导致的府内灾祸,而是她屋里的物品。 物品? 沈蒹霜开始思索,自己屋内能有什么值得李嘉芝这般费尽心思刻意诋毁的...... 突然她明白了,原来李嘉芝一开始就打得是这些东西的算盘,无论是把自己造谣成不祥之人被这骗子道士带走,或是言说她屋内物品有异,都是为了把她母亲的遗物设计带走...... “阿弥陀佛......” 这时,一直站在苑外的伽亦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什么道士满口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自己身为清修之人怎能继续容忍。 于是他直接走进了苑中,身后诗环跟词念迈步跟着,看向自家小姐一脸的歉意。 沈蒹霜的确还没想好如何保护母亲的遗物,当看到伽亦时,心中一松,立刻计上心头:“伽亦师傅,您终于来了!” 她面露欣喜地走到伽亦身侧,然后给沈慎说:“父亲,我今日还拜托了释观住持,让伽亦师傅来府中帮着相看一番,毕竟咱府就姨娘跟妹妹招了邪祟,可要好生查看下是不是她们二人出了什么问题。” 沈蒹霜言语俏皮,但李嘉芝、沈葭曦都听的明白,这是在说她们二人才是问题的祸源,是她们行事不端才招惹了祸事。 沈慎、李嘉芝、沈葭曦都是见过伽亦的,哪怕李氏母女二人心里多么愤怒,此刻都只能跟着沈慎起身,道‘阿弥陀佛’与伽亦见了礼。 李嘉芝再看到伽亦的那一刻,便暗道不好,看向沈蒹霜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恐惧,难道沈蒹霜早就勘破自己的计谋,才请来了伽亦。 看来今日设计沈蒹霜,把江苒遗物带走之事又要破灭了...... “霜儿,你竟有这般心思...我...死而无憾了......” 李嘉芝知道今日败了,可她不能搭上自己,立刻一副感动模样,眼眶都红了。 沈蒹霜佩服她反应之快,可自己根本没打算轻易揭过此事,她复又看向伽亦:“伽亦师傅,烦请问世上何等物品才能招引邪祟,令人生病,甚至丧命呢?” 伽亦摇了摇头,道:“回沈大小姐,世上无此等物品,人吃五谷杂粮自会有生老病死,而一切因果皆出自人心,只有恶人作祟,何来物件伤人之说?” 云海见比自己年轻不少的僧人如此言论,顿感面子挂不住:“你!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修行道行不够,贫道师从张仙师,斩妖除魔无数,你...你知道什么?!” 伽亦也不与其争辩,走到李嘉芝与沈葭曦面前,她们二人齐齐低下头,不敢与这皇家寺院里的僧人对视。 待伽亦看了片刻后,他复又返回到沈慎身边,双手合十道:“沈将军,那两位女施主胸前白色光点是水晶兰的花瓣研磨成的花粉,我刚才便看到这道士拂尘甩动间有荧光闪烁,所以刚刚又查看了两位衣物上的粉末后,便能确定了。” 云海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脚下虚浮,边向门口退去,边开口呵斥:“你可不要信口雌黄啊,老道仙术将军见识过的,不能瞎说的啊......” 说着他便要向苑外跑去,却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黑衣男子踹倒在地。 众人看向苑门处,就见到祝渊带着重山走了进来。 将军府所有人都一时震惊,今日真是跌宕起伏,接着齐齐下跪:“拜见五皇子殿下。” 祝渊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笑容:“都起来吧。” 随后众人起身,祝渊继续开口:“远远听了会沈将军你府内的笑话,莫要见怪啊......不过,没想到你堂堂将军,还会信这怪力乱神之说......” 沈慎心里立刻咯噔一声,赶忙单膝下跪:“微臣知错,实在是府里之人出现怪异病症,才会病急乱投医......” 见将军都跪下了,其余沈府众人再次一同下跪。 “哦?怪异病状?谁啊?沈大小姐你生病了?还是沈将军你病了?” 祝渊又恢复了人前喜怒无常的样子,一脸冰冷又嫌弃的目光。 沈蒹霜赶忙回话:“回殿下,是府里的姨娘跟小妹时不时晕厥呕吐,父亲才格外的担心,因此被这江湖骗子误导......” 祝渊面色愠怒,开口喝道:“误导?!你那姨娘、小妹不是被这道士救回来的吗?怎么这时候他成了骗子了?!” 李嘉芝跟沈葭曦心中都倍感焦急,不知道这祝渊怎么突然到访,还揪着沈府怪力乱神之事不放。 李嘉芝两人也赶忙磕头告错,开口解释:“回禀殿下,我与小女料也是吃坏了东西,其实那骗子来之前,我二人已经服下了汤药,或许就是赶巧了,那道士才将我们都蒙骗了......” 祝渊看向李嘉芝,后者赶忙头低的更低了,几乎是伏在低上。 下一刻就听到祝渊冰冷的嗓音:“呵...这般凑巧的吗?” 随后,他片刻不言语,苑内沈府众人都不敢说一语,就这样等着,而那云海被重山重重踹倒在地,听到来人是五皇子,更是吓得一动不敢动。 “罢了,都起来吧......遇到骗子,算你们倒霉。” 祝渊掏出折扇,啪地展开,扇着风道:“重山,把这江湖骗子拖到府衙去,拔了他的舌头,我看他狗嘴里倒是什么鬼话都敢说!” 云海听到自己要被拔舌,立刻吓得跪地磕头求饶,可看到那高大的侍卫依旧面色铁青地向自己走来。 于是,他哆嗦着看向李嘉芝,刚要开口求救,就听到李嘉芝一声厉喝:“你这骗子敢诓骗我家老爷,就不怕上面动怒,彻底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沈蒹霜、祝渊都在其中听出了威胁意味,果然见到那老道突然泄了气,有气无力地被重山拖走了。 祝渊这时复又张口:“沈将军,此事虽罢了,但你可得好好管教下府内之人了,身体不适就疑神疑鬼的......若有下次,莫怪我直接参你一本!” 话毕,他冷眼看了看李嘉芝,吓得李嘉芝就差腿软倒地。 沈慎也明白五皇子是在言说李嘉芝与二女儿今日之事,细细想来他的确是因着李嘉芝的话语才联想到鬼神邪祟上去的...... 于是扭头看向李嘉芝的眼神里也带了几分猜忌,惹得李嘉芝立刻哭了出来,却隐忍着不发一言,对着沈慎露出的都是楚楚动人的神色。 祝渊不想再看这对母女扮较弱的模样,直接对着沈蒹霜开口:“沈大小姐,本王是特意来给你送请帖的。这月十日,宫内集英殿,特意邀你与十绝字谜破解者一同赴宴!” 一语言必,所有人因着震惊再次沉默了,而沈蒹霜终于知道来时祝渊所说之事是什么了。 她行礼接过帖子,小心收入袖袍内,脸上冲祝渊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祝渊满意,收起折扇,冲着沈慎及沈蒹霜道:“沈将军,我就先走了......沈大小姐,作为感谢,来相送我一程吧!” 沈蒹霜明白这是祝渊记着自己要给他《万福百菊图》的绣样,特意让自己与他一同离去,于是赶忙道是,在沈葭曦恨得咬牙切齿得表情下离开了灼泽苑。 第90章 ‘落井下石\’(一) 沈蒹霜及祝渊此刻在马车内,等着诗环去为自己取来绣样。 而伽亦师傅自祝渊出现后,便似是化作了壁画一般,一直不发一言,站立于墙边,直至一切解决,方跟着两人一同出了府后,就上了另一辆车,安静打坐起来。 刚刚沈蒹霜跟着祝渊离开,便吩咐了诗环等到灼泽苑内一众人散去,就悄悄取了后来府门处寻自己便可。 “对了!那黄嬷嬷并未回到她祖屋,我派人调查过烟港,当地与她相熟的同乡都道她从未归来过。” 祝渊突然想起上次沈蒹霜托他所寻之人,当天他就飞鸽传书给自己设在山东的书坊的掌事,可当地的众人打听了几日,都没能探查到任何消息。 沈蒹霜有几分意外,没想到祝渊速度如此之快,不过又听到说黄嬷嬷没有回烟港,那就意味着线索断了,毕竟自己所知晓的也就这么多。 她思索片刻,开口道:“殿下费心了,黄嬷嬷消失多年,本以为会是回了祖籍,没想到竟真的如人间蒸发了......既然一时找不到她,小女再在别处想想办法吧。” 祝渊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沈蒹霜母亲身边的老嬷嬷,几年过去了,不在人世都是有着可能的。 她不在此事上纠结才是正确的抉择。 “小姐,奴婢来了。” 诗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然后就见重山拉开了车帘,将一个包裹起来的长条包袱递了进来。 沈蒹霜自然地起身去接,却见祝渊轻轻按住了她,反而自己上前了几步,从重山手里拿过了那个有点重量的包袱。 沈蒹霜知晓祝渊在自己面前时是格外自在的,自从二人坦诚相待后,他就仿佛卸下了身上沉重的盔甲,单独相处时,从不带一丝伪装。 可当看到他身为皇子,却一丝上位者姿态都无,反而对自己照顾良多,心中难免是会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的。 莫地想起前世的司羽,彼时两人结为连理,他都已经是自己夫君,可无时无刻都在自己面前端着尊卑礼数,比起祝渊,反而那样的司羽显得尤其做作,令人作呕。 祝渊没看到沈蒹霜眼中的复杂情绪,他的确是把沈蒹霜当作了自己人,下意识就会用平等的眼光看待她,因此也就从不计较那些旁支末节的细节了。 虽然重山对主子这般对待沈蒹霜一直十分的有意见。 他此刻被手上的绣样吸引,当他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一个卷轴,等到慢慢展开,就被这绣技精湛、栩栩如生的图案震惊到了。 “沈蒹霜!你这绣技也是着实不凡,看来前世今生没少花费功夫的!” 祝渊惊讶地道,他也是见识过宫内许多精美的绣品,可沈蒹霜的这幅‘万福百菊图’真真也算得上上等佳品了。 沈蒹霜却露出了一个苦闷的笑容,并不是自己天赋异禀,实在是前世因着成为了上京内的‘过街老鼠’,去不了各府的宴席,也没有至交来府内与自己谈天解闷,就连出嫁了都是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家......百无聊赖的时候,每每只能刺绣打发时间,久而久之,才成就了一番好绣功。 “殿下过誉了,这幅刺绣是小女改良完成,上面的一万个福字用了百余种字迹,且每朵菊花中都藏着万字佛印,更显祝福之意。” 沈蒹霜介绍着,同时也是在提醒祝渊让宫内绣娘们刺绣时需要注意的。 思及到李嘉芝手下的那位绣娘,沈蒹霜又有了几分不忍,犹豫再三开口道:“殿下......这幅图原本是出自我府姨娘在上京的绣坊内的一名绣娘之手,她名为巧云,若是殿下有惜才之心,可将其解救出来.....” 祝渊听到她如此言说,也是明白了为何沈蒹霜要把这副绣样献于自己,看来沈葭曦前世竟是借了此物的东风,才一举入了太后娘娘的眼。 而这令人惊艳的绣技却也不是她的,沈葭曦真是惯会踩着别人向上爬的...... 他点了点头,将沈蒹霜的话记在心里:“放心,我本就是惜才的,不然就无法结识到你,不是?” 随后哈哈一笑,车内气氛又更加自在了几分。 沈蒹霜看天色见暗,知晓祝渊还要回寒岩寺,便开口告辞:“殿下,时候不早了,山路崎岖,您与伽亦师傅还是早些动身为好。” 祝渊心里有几分不舍,但面上神情依旧,轻松地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几日后宫内见!” 沈蒹霜起身行礼,郑重地道了三个字:“宫内见!” 她言语里带上了十足十的期待,看向祝渊的眼中满是光芒。 “还记得我要给你的惊喜吗?你可以多多期盼几分。” 祝渊脸上笑容更盛,像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孩童,真挚又温暖。 沈蒹霜被祝渊明媚的笑容烫热了心,一股暖流升到了面部,令她似是浑身都热了起来。 “谢殿下......” 说完,她就有些慌张地掀开车帘,在重山不解的目光下,头也不回地往府里去了。 “奇奇怪怪......” 重山口中嘟囔了一句,然后就听到自家主子心情格外好的开口道:“启程!” 两辆皇家马车就这样驶离了镇国将军府,而此刻将军府内却没有因着他们离去而沉寂下来。 将军府书房内,平时沈慎独自在此处理公务的地方,可这时却乌压压的进来了不少人。 有跪着的丫鬟,有被绑起来口里塞着布团的婆子,还有哭着的沈葭曦与一脸怒容的李嘉芝。 “好你个张婆子!府里的月钱从未亏欠过你,我也时常赏赐于你,你不记着主子的好,却因着你男人好赌欠钱,几日前来求我给你多拨些银两,被我拒绝后,就敢给主子下毒!” 李嘉芝似是气急了,原本温婉的气质荡然无存,妩媚的脸上满是愤怒,一张脸都憋得通红。 沈葭曦也呜咽地哭着:“母亲......您身子也才刚好,莫要气大伤身了......这府里出了这等歹人,着实是令人没能想到啊......” “哦?妹妹这句话的确是说到了点子上了,府里确实是出了歹人!” 书房内的一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处,包括沈慎都没想到自己的大女儿这时候也来到此处。 只见沈蒹霜迈着沉着的步伐缓缓走来,她虽今日不着粉黛,衣衫素雅,可就算如此,那通身的气质都能令人眼中一亮。 刚刚沈蒹霜匆忙地从祝渊马车上下来,就跟着诗环往自己苑里走去,脸上一片红晕。 没等着诗环开口打趣自家小姐,就遇到了赶过来的词念:“小姐,刚刚端华苑李姨娘绑了一个厨娘,带着一众人往将军书房去了。” 沈蒹霜听后,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狡黠神色,开口道:“走,咱们这就去‘落井下石’!本欲饶她们到明日,谁料她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诗环跟词念眼里都闪着兴奋的神色,三人就这样兴冲冲地来到了书房。 第91章 ‘落井下石\’(二) 沈蒹霜在一众人有些意外的眼神中,径直走到了沈慎面前,恭敬地行礼问安:“父亲安。” 沈慎没张口,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刚刚在自己面前大动肝火的李嘉芝,眼里的眼神有些复杂。 李嘉芝感受到沈慎今日看向自己的目光与以往不同,心里也是有些慌乱,可脸上依旧强装镇定,冲着进来的沈蒹霜有些难为情地道:“霜儿......你也来了,姨娘还准备处理完这刁奴,就去给你道不是呢。” 沈蒹霜有些好笑地神色看向李嘉芝,没接她的话,然后看着依旧在哭的沈葭曦,开口:“妹妹,你刚刚说府里的歹人是谁啊?” 沈葭曦本就在沈蒹霜突然来此起,心中就生出几分不安,这时候又被她问着,更感到慌乱,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道:“长姐......自是下毒害了我与母亲的张婆子......” “张婆子啊......” 沈蒹霜看到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婆子,也没有上前去盘问,因着知晓李嘉芝既然敢绑了她来,定是有着完全的把握,能让张婆子认下此事。 她只是原地踱步,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可随着她的不言语,却让李嘉芝跟沈葭曦的心更为紧张起来,沈葭曦都觉得自己的背后已经一片薄汗。 “父亲,府医没有来审过吗?帮姨娘跟妹妹看了几日的病,连中毒了都查不出,他就是这般看诊的吗?!” 沈蒹霜说着说着似也是气恼了起来,小脸上满是认真,她接着道:“一府人的性命可都在他手上呢,万一下次父亲病了,他还这般草率,岂不是要让女儿后悔终生......” 沈慎听到女儿这般言说,觉得的确十分有道理,也是一阵后怕,连中毒都查验不出来,这等庸医怎还能留用! 于是他一拍桌案,吩咐道:“去!把那庸医给我押过来!” 沈蒹霜留心看着李嘉芝的表情,却见她只是上前搂住依旧哽咽着的沈葭曦,却无任何慌张神色,便明白那府医怕已是被她处理妥当了。 果不其然,稍后就有小厮慌忙来禀:“回禀将军......府医自缢于屋中,还留下了绝笔信,祈求将军宽恕其医术不精......” 沈慎十分气愤,却又不能追究一具尸体的责任,只能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李嘉芝温柔地移步到沈慎身旁,帮他轻抚着后背顺气,脸上都是担忧神色。 沈蒹霜看到李嘉芝又是一副主母做派,自是没打算放过她,开口道:“姨娘,妹妹年幼也就算了,怎的今日那道士略施小计,就让你两人也成了他的帮凶似的......” 下一秒,她就委屈起来,眼里蒙上水雾:“差一点,我就要被那骗子带走了......” 沈葭曦没料到沈蒹霜会如此言说,一下子泪也止住了,吓得哆嗦着道:“姐...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帮凶?” 沈蒹霜依旧流着泪道:“那江湖骗子言说我命格低贱,害了...娘亲,我可是亲眼看到妹妹...你一脸吃惊地表示......赞同的......” 说完,她就蒙面哭了起来,只留沈葭曦怔愣在原地。 的确当时她顺着那道士的话演了几分,可没能想到这都被沈蒹霜看到了,而那道士却无用地没能成事。 她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说,李嘉芝却开了口:“霜儿,姨娘也解释过了,的确是中毒几日精神不济,我与曦儿一时被那歹人诓骗,才被唬住了......现在想来的确是太过糊涂。” 李嘉芝从沈慎身旁走开,来到沈蒹霜面前,施了一礼:“霜儿,今日委屈你了。” 话落,她伸手要帮沈蒹霜擦拭脸上的泪水,可沈蒹霜哪会让她碰触到自己,立刻装作小女儿气愤模样,扭过头去,让李嘉芝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 “姨娘!你糊涂,我看你苑里的丫鬟更糊涂,那夏莲今日还配合着道士的话,我看她最坏心,就恨不得把我撵出府去才好!” 沈蒹霜这时又来到夏莲身旁,似是刚刚扭头时看到了一直跪着的李嘉芝的大丫鬟夏莲,没好气地指着她。 夏莲也没料到今日大小姐会前来兴师问罪,自己白日时的确也是太冒进了,竟敢当众出言作证大小姐是不祥之人,现下无从抵赖,身子止不住地抖动。 “小姐饶命,奴婢一时糊涂,关心则乱,才会......小姐饶命啊!” 夏莲开始对着沈蒹霜磕头,态度倒是无比的尊敬起来,可对比之下,更让人想起她白日之时对沈蒹霜的诋毁言语。 沈蒹霜早就想要惩治夏莲,只因前世诗环死后,被李嘉芝派到自己身边的恶毒丫鬟正是夏莲。 她如今世一般,人前一副模样,人后一副模样,从入到自己苑内起就开始撺掇丫鬟们不敬自己这个小姐,反而两人单独相处之时,却每每一副心疼自己的样子,让自己变得更加依赖于她。 以至于过于相信她的话,却往往都掉进李嘉芝安排的圈套中。 所以,重生归来后,每每看到这虚假的一张脸,沈蒹霜就恨不得撕破她的面具。 “夏莲姑娘,我看你就是不仅不维护府里主子,还在外人面前随意污蔑主子,可你现在又说是关心则乱!你一会儿这般言说,一会儿那般言说,什么理儿都让你说去了,我啊......都不知该信你哪句话了!” 沈蒹霜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指出夏莲满口胡言乱语,今日还敢随意指责府内的主子。 沈慎是最厌烦府内下人攀扯主子的,于是看向夏莲的眼神里满是冷色:“来人,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丫鬟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李嘉芝听到自己屋里的大丫鬟又要被罚,这二十板子下去,怕是不死也落下了残疾,如若不是因为此刻身边能用之人本就不多,她真就不想多言的。 但也只能无奈地赶忙求饶道:“老爷,夏莲的确是犯了错,可看在她也算忠心一片的份上,可否轻饶几分?” 沈慎看到李嘉芝满脸的悲伤,心中有几分动容,但又看到沈蒹霜也是一脸的委屈,的确今日这丫鬟多次出言诋毁了大女儿,心下一横,决定杀鸡儆猴:“绝不能轻饶这恶奴,来人!拖下去!” 夏莲浑身一软,拼命挣扎起来,前来拉她的小厮、婆子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拖了下去,然后就听到了苑外传来的沉重的板子声跟夏莲由强到弱的痛呼声。 李嘉芝一脸的不可置信,可面对着沈慎她还是硬生生压下了心里的愤怒,脸上转而露出理解的眼神。 沈慎看到她乖巧的模样,心中因着今日之事而产生的不悦,也随着处罚了夏莲消散了不少。 沈葭曦则是被吓坏了的模样,一直伸着手抓住李嘉芝的衣角,嘴中呼喊着:“母亲...好怕......” 沈慎看着自己的美妾、小女儿这般可怜样子,叹了口气,就准备起身陪着她们二人回去。 “父亲...这府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沈蒹霜这时候开了口,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沈慎刚欲站起的身子再次坐下,有几分不悦地开口:“霜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蒹霜看出他眉间的不喜之色,但心中并不在乎。 转而看了看一屋子跪着的下人和目光里有愤恨又有不解的李氏母女后,继续开口道:“今日五皇子亲临为女儿送帖子,却撞见因着姨娘与妹妹糊涂,就被父亲请入府的江湖骗子行怪力乱神之事......” 随后,她的脸上带着凝重神情:“此事说小乃是家事,可往大了说,当今圣上最恨鬼神之说,何况我将军府何等门第,父亲您乃是扩疆大将,若传了出去,此事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句话落,整间屋里的人都神情大变,沈慎自是一直知晓这件事的严重性,可仍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毕竟今日五皇子已承诺压下此事。 沈蒹霜看到满屋的人噤若寒蝉,她幽幽地开口:“五皇子与女儿因着‘千古十绝’之事,有了几分交情,可女儿为了父亲、为了将军府一直都是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的,却没想到府里在李姨娘的管家之下,出了这档子事......” “还有今日府医竟自缢府中,她身边的大丫鬟敢随意诋毁主子,桩桩件件,哪件事说出去不让上京世家笑掉大牙.....” 在李嘉芝与沈葭曦震惊目光中,她说出了更让她们难堪的一句话:“这李姨娘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姨娘’自称着,妹妹跟她的丫鬟却称其‘母亲’‘夫人’,我真是糊涂了,这究竟论的是哪门子礼法啊?” 沈蒹霜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因着全府之人都知道李氏马上要被扶正,所以渐渐的都开始称呼她为‘夫人’。 且因着这两年她都管着府中一众事务,在外也是将军府主母做派,似是所有人都开始习惯并默认了她就是府里的主母了。 但,没有扶正就是没有扶正,一日没有仪式,她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依旧是妾氏。 沈慎这时候也开始思考,本来觉得李嘉芝行事谨慎,对自己百般温柔,对沈蒹霜也是照顾有加,可方才听到女儿一席话后,反倒开始审视起来,似乎府里之事也没有自己想象中打理的那般好。 这阵子的确错漏百出,从前江苒在世时,自己出征征战,都从来不会忧心府内之事的,可这两年自己还要为后宅事务费心...... “哎......曦儿,礼法不能破,姨娘称呼可不能叫错!” 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李嘉芝的理智,她脸上维持着的或理解或温婉的笑容再也不见,只剩下满面的震惊。 沈葭曦同样也是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怔愣着看向父亲。 府内所有人也都顿时明白了将军话里的深意,看来李姨娘扶正之事,怕是要生了波折。 第92章 宫宴前夕(一) 这一夜,除了灼泽苑内的众人安枕而卧,其他几个苑的人几乎都是彻夜难眠的。 包括沈慎都是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的。 当昨夜看到李嘉芝离开时满眼的痛苦神色,他自是生出了几分悔意,不过依旧没有前去端华苑宽慰一二。 因为身为武将的他早就习惯了言出必行,自己说过的话,定是不会随意更改的。 沈葭曦回到清涟苑后,发疯一般地摔碎了一屋的东西,然后哭着扑倒在床铺上,几乎是呜咽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嗓子都是哑的。 李嘉芝并没有女儿这般愤怒,她反而十分平静,根本没有了离开书房之时表现出的那般伤心欲绝。 夏莲被打了二十大板,下身一片血肉模糊,昏厥在椅子上,最后是李嘉芝命人把她拖回屋的。 在让柳絮退下去照顾夏莲之后,李嘉芝从自己床下暗格里拿出一个木箱,里面整齐地摞着厚厚的一沓信件。 她独自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墨书写起来,洋洋撒撒地又写了满满一张后,她将宣纸小心地晾干,然后缓缓地放入新的信笺里,再放回到木箱内。 一套动作十分熟练,似乎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了。 这一夜端华苑屋内的烛火并未熄灭,李嘉芝狭长的影子照在地上,漆黑如那不见底的深渊。 接下来的几日,似是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可正因如此才有些出乎了沈蒹霜的意料。 李嘉芝与沈葭曦第二日起,除了面色有些许憔悴,行为举止看不出一丝的异样,仿佛昨日之事根本没有发生。 本以为那对母女还会特意重演一段‘负荆请罪’或是声泪俱下地哭诉后再晕倒的戏码,结果却是无事发生。 她们二人对沈慎及自己的态度温和恭敬,李嘉芝甚至要似从前一样站着伺候几人用膳,可当沈慎看到她那柔媚顺从的模样,又把她拉住,坚持着让她一同用膳。 沈蒹霜自是懒得计较这些了,毕竟现下自己对阻挡李嘉芝成为继妻又有了几分把握。 反而在那时比沈葭曦先出了声,劝解道:“姨娘,这么多年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哎......既然已知错了,我跟父亲也不是那小气的,下不为例便是了。” 说完,她故意得意地冲沈慎笑着,像是向大人讨要糖果的孩童似的,脸上就差写上了‘我懂事吧’四个大字了,看的沈慎哈哈大笑起来。 自己的大女儿没有再发脾气或者故意跟姨娘对着干,如今这样的态度让他十分满意。 可李嘉芝听到沈蒹霜把她当作下人般教训的口气,心中犹如烈火焚烧,但偏偏还要故作大方的笑着。 她面对沈蒹霜这几次都屡战屡败,所以此刻定不能再冲动,心想着坚持到被扶正再找她算账也不迟。 沈葭曦被母亲教导这些日子定要循规蹈矩,只要跟从前一般乖顺就好,可看到沈蒹霜这样出言不逊地对待母亲,她下意识地就红了眼眶,刚欲说些什么,就看到了沈蒹霜也一副欲哭的表情看着她。 她瞬间憋回去了眼泪,因为她看出了沈蒹霜的意思,只要自己敢哭诉、扮作委屈,沈蒹霜定会比自己做的更过分...... 沈蒹霜心中倒是无比畅快,你做我见犹怜的小白花,那我就做被雨打风吹折磨后的小兰花,看看究竟谁更能惹得父亲怜爱! 就是要走你们的路,让你们无路可走! 因此沈葭曦这几日也算是彻底安静下去了,日日待在自己苑中,早膳时也几乎一言不发。 倒是让沈慎颇为感叹,曾经叽叽喳喳的两个女儿一夜间都长大了,如今用膳一个比一个端庄,一个比一个沉默...... 沈蒹霜却不相信这对母女是真的彻底偃旗息鼓,她一边派人看着端华苑与清涟苑的动静,一边时不时地让林大往墨香书坊跑着,生怕五皇子祝渊把绣品一事没放在心上,最后还是会让沈葭曦靠着这件事再得了好名声。 果不其然,正如沈蒹霜预料到的,在一日夜里,守在后门处的林二看到清涟苑里走出来几人,鬼鬼祟祟地运走了一块被布遮掩住的硕大之物,所有人都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于是他赶忙跑去给沈蒹霜汇报了此事。 夜里被叫起来的沈蒹霜并未动怒,反而心里彻底放心下去,看来一切与自己猜测的无二,她们母女这是想要尽快借着太后的赏识,重新在府里树立威望,让沈慎以她们母女为荣,进而扶李嘉芝为继妻。 知晓了她们的目的,沈蒹霜也就不再思考那么多了,毕竟如今要做的事情太多,日日守着这二人的动向,着实是有些疲惫。 “林二,干得漂亮,这几日辛苦了,你与林大接下来不用再守门了。” 随后,她看向有些睡眼惺忪的诗环道:“小环,赶紧给林二包两包银子,好好犒劳下他们两兄弟。” 诗环点头道是,开心地带着自己这个同乡下去了。 出门前掐灭了沈蒹霜屋内的烛火,灼泽苑内再次陷入了安静,不过所有人都是安心踏实的。 “小姐,明日就是宫宴了,您之前不让奴婢找来霓裳坊的掌事为您量体裁衣,我看您明日穿什么去!” 宫宴前一日,沈蒹霜打着哈欠,坐在铜镜前任诗环帮自己梳妆打扮,可诗环此刻却一副没好气地道,对沈蒹霜这般不在乎的态度十分不满。 沈蒹霜笑着看向铜镜里映出来的诗环模样,对着她气鼓鼓的小脸道:“明日是该穿的隆重些,不过我橱中那么多的衣裙了,怎的就挑不出一件让你满意的吗” “小姐!” 诗环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不是让我满意,是要让宫内的贵人们满意才行......别到时候再让人看了小姐笑话......” 沈蒹霜看她如此模样,也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急,不再玩笑,也严肃了几分:“小环,‘美在风骨,不在皮相’,我相信我能靠着解了字谜得以参加宫宴,那就不必以色示人了,毕竟我也无心去宫内结交那些贵人的。” 随后,她复又笑了:“何况,我们诗环手这般地巧,随意打扮一番,也能让我惊艳四座的。” 诗环看到小姐这样‘没正形’,翘嘴哼了一声,不过也理解了小姐话中的意思,心中也开始盘算起明日要为小姐如何梳妆打扮了。 一番梳洗后,沈蒹霜带着诗环向膳厅走去,刚一到,就见李嘉芝母女二人正坐着饮茶,脸上都有着明显的轻松神色。 “霜儿来了,快来,刚刚沏好了的茶。” “长姐安。” 两声格外柔美的嗓音随之响起,沈蒹霜实在是没忍住脸上的笑意,但也不想嘲笑的太明显,就变成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一时看的李氏母女怔愣了片刻,然后都尴尬地坐着,谁也便不再言语了。 “我观姨娘与妹妹似是有什么喜事啊?今日气色倒是着实不错呢。” 沈蒹霜先打破了沉默,毕竟自己现在也不是前世那般,看到她们就要破口大骂的脾气了,自然明白如今虚伪的夸赞两句,从她们嘴里套出点两人的心思才是更重要的。 “这......” 明显二人也没料到沈蒹霜会跟她们攀谈起来,她们还没做好将此事先告知沈蒹霜的准备。 幸好,这时沈慎大步走来,看上去心情极好。 “霜儿,明日就要入宫赴宴了,一切可准备妥当了?” 沈慎落座就满意地看向沈蒹霜,对自己这个大女儿现下是越发满意起来,不仅在府中乖巧懂事多了,现在还能凭自己本事进宫面圣,着实让他更感骄傲。 沈蒹霜羞涩一笑:“父亲......自是没什么刻意要准备的,只求明日不丢父亲的脸面就好。” “哈哈,我的女儿自是不凡,不必过谦!为父对你是万分放心的!” 沈慎大手一挥,十分豪迈地拍在桌上,一番欣慰的模样。 “父亲......女儿明日也会入宫.......” 沈葭曦这时也开了口,一张小脸上升起一片红晕,似是羞涩,又似是得意,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欣喜。 第93章 宫宴前夕(二) 沈葭曦的一句话却让沈慎与沈蒹霜都陷入了沉默。 特别是沈慎,他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二女儿,不明白她是在说胡话还是在闹脾气。 “曦儿啊......你长姐是五皇子特意设宴邀请他们去的,至于你,为父也没有办法能安插你进宫去赴宴的......” 沈慎思来想去都觉得二女儿或许是因着大女儿能去参加宫宴,此刻有些嫉妒才任性起来,只能耐着性子给她解释。 沈蒹霜却没沈慎这样单纯的心思,但看她们母女这阵子的顺从做派,就知道这时候沈葭曦自不会耍起性子,定是有了什么办法也能在明日去到皇宫内。 不过,片刻后她就明白了究竟为何沈葭曦也说自己要入宫的...... 看来费尽心思之下终是让她达成所愿了,字谜竞技时她没能压住自己的风头,明日宫宴她便想尽办法在众人面前抢了自己的风头。 果然,下一刻沈葭曦面露娇羞地道:“父亲,前些日子二房堂哥、堂姐来寻女儿,无意中发现我在屋内闲暇绣着玩的一座屏风,没想到他们回去就给二婶娘说了......” 她似是更加害羞了,声音又小了几分:“二婶娘便将女儿的绣品举荐给了宫里做女官的妹妹,结果那位女官婶娘也大为赞赏,说是明日要带我一同将其进献给太后娘娘......” 沈慎脸上先是露出一个震惊神色,转瞬转为大喜:“好啊!好啊!曦儿真是心灵手巧,绣技如此不凡,都能入了宫内女官的眼!真乃我沈府之幸事啊!” 沈葭曦看父亲对自己如此满意神态,心里更是得意非常,刚想对着沈蒹霜炫耀几分,可复又想起母亲的叮嘱,于是只好继续低着头,一副脸红耳赤的模样。 李嘉芝温柔地看向沈慎,握住他那宽大的手掌,用自己保养得当娇嫩的手指摩挲着:“老爷,都是您教导有方,才让府里的两个小姐都这般的有出息。” 沈慎感受着李嘉芝的软玉温香,心中一片熨帖:“哈哈,嘉芝,也是你的功劳!教导的曦儿如此优秀。“ 李嘉芝娇嗔似地睨了沈慎一眼,惹得沈慎更加开怀,若不是守着两个女儿,定要将自己的美妾拥入怀中。 可李嘉芝是有着别的心思的。 她本以为自己这般言说,定会刺激到沈蒹霜,毕竟曦儿明日同样入宫,再加上沈慎言语的夸赞,都抢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小成就。 可沈蒹霜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嫉妒,或是愤恨神色,反而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妹妹!太好了,明日我们可以一同入皇宫了,不然原本我还有几分紧张呢。” 说完,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似是与沈葭曦格外亲密的模样。 看的沈慎忍不住摸了摸大女儿的脑袋,笑着叮嘱二人一定要相互照应。 一席早膳,沈慎因着心情愉悦用了不少,而李嘉芝母女没看到沈蒹霜暴躁模样反而有几分失望,吃得味如嚼蜡。 沈蒹霜倒是心中无所波澜,沈葭曦既然明日要在自己面前出丑,她可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林大之前就从墨香书坊得到了消息,祝渊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沈葭曦的计谋定是不成的。 所以看着小人得志般的李氏母女,她此刻心里又是忍不住要笑出声的。 “老爷,今日妾身请了霓裳坊的掌事,来给曦儿送几件成衣挑选一下,妾想着明日入宫还是需多花些心思......” 在沈慎准备起身上朝时,李嘉芝突然说了为沈葭曦选衣服之事,然后她一脸关心的看向沈蒹霜:“霜儿...也不知你的衣衫有无准备好?毕竟姨娘没法太过问你苑内之事......” 这是在言说沈蒹霜说她只是个姨娘,那就不要怪她这个姨娘不想着为沈蒹霜筹谋准备了...... 沈蒹霜露出一个感动神色:“姨娘,你有这份心我已经满足了,若是妹妹选后,还有多余的,也可让那掌事来我苑中,让我挑选一番。” 沈葭曦赶忙趁机站出来展现自己的大度:“哎呀,这怎么使得?自然是要长姐先挑选的......” 沈慎看着两个女儿如此‘和谐’的画面,心中更觉满意:“哈哈,你们姐妹俩慢慢谦让吧,为父先去上朝!” 话毕,他捏了捏李嘉芝柔弱无骨的手掌,眼里满是柔情。 李嘉芝嘴角笑意都要压不住了,果然自己似从前般做小伏低就会让沈慎觉得自己是那不争不抢的,反而更加心悦自己。 只要女儿足够优秀,早晚沈蒹霜都会被她母女彻底压制住。 看到沈慎走远,李嘉芝面上笑意减了几分:“霜儿,不若你来姨娘的苑中,跟曦儿一同挑选?” 沈葭曦这时也没了刚才的礼让模样,也只是笑着看向沈蒹霜,不发一言。 “不了,姨娘,你跟妹妹好好选,毕竟明日可真是太重要了!” 最后的四个字沈蒹霜故意说的很重,随后轻笑一声,带着诗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膳厅。 “小姐,那霓裳坊的成衣我们当真不看一下了吗?” 待回到了灼泽苑,诗环还是舍不得上京最大的绫罗绸缎铺里的成衣,毕竟就算不是量体裁衣制成的,但也定是现下上京最时兴的样子。 沈蒹霜无所谓的笑了笑,开口:“那对母女选的样子,自然是不适合我的,与其去计较她们这几件衣服,还不如从我们柜子里好好选一下。” 诗环这时想起二小姐上次送来的罗裙,立刻嫌弃地摇了摇头,又被自己小姐说服了,立马准备去衣橱中细细查看一番。 ‘叩叩’两声敲门声响后,林大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大小姐,小的有事回禀。” 沈蒹霜与诗环对视一眼,都不知林大所为何事,于是诗环赶忙去开门。 门打开后,就见林大手捧着一精致托盘进了屋,上面盖着一块丝绸,其下鼓鼓的似是有什么东西。 “大小姐,清早门外来了一黑衣侍卫,自称名为重山,让小的将此物转交予您。” 林大恭敬地弓着身子,然后将托盘递给了诗环。 他知道大小姐的事情最好不让李姨娘与二小姐知晓,所以天蒙蒙亮起时,他便从侍卫处拿到此物,一直小心地藏着,直到观四下无人了,才赶忙送到了灼泽苑。 沈蒹霜点了点头,然后让诗环将林大送了出去,自己则好奇地盯着面前的托盘陷入沉思。 重山特意来将军府一趟,定是祝渊令他送来此物,难道这就是祝渊所说的惊喜。 诗环小跑着再次回到屋里,十分兴奋地开口:“小姐,快看看这是什么吧?不过,应是件罗裙,太好了!五皇子殿下真是智勇无双,他怎么猜到小姐没有合适的衣裳呢!” 沈蒹霜看着诗环小嘴似蹦豆般地不断絮叨着,满脸激动的模样,也笑着掀起了面前的绸缎,看到了托盘里的华服。 这是一件淡紫色对襟霞影纱连衣裙,其上绣着连珠团花锦纹,内罩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衬着月白微粉色睡莲短腰襦,胸口处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花,甚至连腰间用的集萃山淡蓝软纱都整齐地摆在里面。 “哇!小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裙子.......” 诗环一时都看呆了,手上此刻拿着这条罗裙,似是烫手一般,都不敢用力去握,生怕在上面留下任何褶皱。 沈蒹霜也自是看出这件衣裳的华贵之处,霞影纱本就有‘液金’的名声,一匹难求,据说再大的布坊都是需要绣娘几年才能纺出来一匹。 自己能知道霞影纱,也是因着前世司羽就只穿此布制成的衣物,所以才能显得他有着似仙人般的飘渺气质。 而沈蒹霜此刻除了感动于祝渊的用心,更加感激于他对自己的了解。 这淡紫色是自己最钟情的颜色,而兰花是自己与母亲最喜爱的花卉,祝渊能够细心地留意到这些,的确可以算是一份令她无比惊喜的礼物了。 第94章 宫宴(一) 燕国皇宫,德庆门前,此刻远远停着两辆马车,正是沈蒹霜与沈葭曦两人。 朱红色的城墙巍峨高耸,仿佛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宫内与外界隔绝开来。 沈蒹霜坐于马车中,喝着诗环刚泡好的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丝毫没有因着即将要初次入宫而感到紧张。 现在距离宫宴开始还有着一段时间,除了自己,受邀的五人都还没有前来,而若不是沈葭曦一定要与自己一同出发,她也不会这般早就到了。 刚刚在府内,先是李嘉芝派人来询问何时动身,随后沈葭曦又直接来到灼泽苑,待看到沈蒹霜都还未更衣,直接气的跺脚,赶忙回去去求沈慎来催促。 直到沈慎再次前来,沈蒹霜才不得已更衣梳妆,来到府门与焦急万分的沈葭曦一同离府。 而她刚刚一出现在大门处,就立刻让现场的几人变了脸色。 今日诗环依旧给沈蒹霜梳了一个高云髻,因着衣着已经十分华丽,她在小姐的发髻上仅插了几只珠钗,不过那珠钗末端都垂着淡紫色的水玉穗子,与身上的霞影纱裙自是遥相呼应。 沈慎也从没见过自己女儿装扮的如此精致,身上的那纱裙似是用那九天银河所做,行走间似有云雾缭绕,衬得大女儿更是气质高贵,比起曾经的江苒都是不遑多让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葭曦更是气的牙齿都要咬碎,本以为今日她从霓裳坊选的这件鹅黄色罗裙宫装已是华贵非凡,毕竟自己母亲掌管中馈后,也为她装置了不少上等料子的衣裙,这件宫装更是胜过那些所有,却没想到与沈蒹霜身上这件比起来却是相形见绌了。 “霜儿这件罗裙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虽将军府这些年积攒颇丰,不过还是应顾及几分闺秀该有的持重模样的......” 李嘉芝同样没想到,沈蒹霜竟背着自己与女儿准备了如此奢华的衣裙,于是,她柳眉轻蹙,看似是为沈蒹霜担忧,但话语里的尖酸也只有沈慎这个武将听不出的。 沈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道:“我看霜儿今日穿的就是极好的!多花了些银两也无妨.......” 转身又看到小女儿因着委屈而泛红的眼眶,立刻也道:“这.......曦儿,为父日后也给你准备一套!哈哈” 他如今只盼着能在两个女儿面前做到一碗水端平,毕竟在心中两人此刻都是他的骄傲,谁也不差了谁半分。 沈蒹霜自是不想解释罗裙的来历,毕竟特别是在李嘉芝面前,尽可能隐藏自己与祝渊的关系才更为稳妥。 况且,刚才李嘉芝的酸言酸语自有父亲为自己解了围,她也是乐见其成的,在其余众人心里她就算是奢侈了一番又如何? 再者,她们母女二人自掌将军府中馈后,不知在外私购了多少田地、私开了多少铺子。 她相信自己的父亲对此事不是不知晓的,可仍是放任的态度,所以这一刻才选择站在了自己这边。 不过自己可不是父亲,她们母女侵吞的那些,早晚自己都会让她们吐还回来的! “妹妹,快些走吧,不是着急出发吗?” 沈蒹霜扫视了一眼李嘉芝,随后在沈慎面前亲热地挽着沈葭曦,笑着说道。 本来两人有一段距离时就对比明显,现在站的近了更是显出两人衣裙简直是云泥之别,鹅黄色的宫裙被衬得如同粗布麻衣一般。 沈葭曦脸上顿时露出一分尴尬,随后皱着眉头说:“长姐,我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不如还是乘坐两辆车吧,这样都能休息几分......” 沈蒹霜自是不无不可,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到了皇宫门外,只是正如沈蒹霜想的,她们早到了不止一星半点。 “也不知道那二小姐想什么呢......这么早到做什么.......” 诗环一开始还好奇的盯着皇宫城门与城墙细细打量,可实在是等的都要忍不住去数墙砖了,也不见宫内出来人接引,也没有其余几家到来,所以此刻才忍不住抱怨起沈葭曦。 沈蒹霜一直端坐,并未因此有什么疲惫,气定神闲地喝茶开口道:“她自是想与我一同来后,或许宫内知晓她是与我一起的,也就允许她前去赴宴了。” 诗环听后,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神色:“真的会如此吗?小姐” 沈蒹霜摇了摇头:“按理自是不会,但她们母女赌的不就是一个机会吗?反正对她们也没有损失。” 诗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中期盼着宫内的贵人定要把二小姐拦住,毕竟她是连请柬都没有。 不一会,车外明显传来马车驶来的声音,沈蒹霜依旧淡然地坐着并无多余动作,诗环也强忍住掀开车帘偷看的冲动,学着小姐耐心等着。 一辆典雅中带着古朴的马车停到了她们两人身旁,随后其上下来两名十三四岁年纪模样的男子,他们两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竟是双生子。 只见两名男子都是身穿锦缎长袍,腰间系着一根玉带,头发都是用上好的玉缎束起,面容俊朗,眼神中带着清明与自信。 单看长相,非熟悉二人的自是无法辨认出他们,但不过今日两人刻意穿了不同颜色的衣袍,怕为的也是让别人好能区分出来。 贺宇身穿蓝色袍子,他性子也活泼几分,看到旁边停着的马车便猜测一定也是受邀参加宫宴的世家小姐。 特别是刚刚他与贺轩下车后,一旁的一辆车上一个面容俏丽的小姐,已经掀开窗帘布偷偷打量着他们二人了,甚至还不小心与他们对视上了。 于是贺宇走到刚刚的车旁,躬身行礼后道:“敢问车内的是哪位府内的小姐,小生尚书府贺宇,这厢有礼了。” 他声音洪亮,语气随和,仪态端正,端的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车内的沈葭曦方才忍不住偷看来到的马车,发现下来的两名男子竟是尚书房的公子们,一颗心都扑通乱跳起来。 贺宇、贺轩两人在上京内名气非凡,不仅是因为他们双生子且都相貌英俊,还因着两人师从当朝太师门下,曾多次来学府挑战魁首,每一次都是战无不胜的。 沈葭曦刚入学府时就见过他们二人的,给当时的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时,她看到贺宇主动来与自己攀谈,然后赶忙理了理发梢,给秋雨使了个眼神后,故作娇羞地被秋雨从车上扶了下来。 贺宇、贺轩虽去过几次上京学府,但对沈葭曦印象并不深刻,这时看到车上下来一娇俏少女,容貌艳丽,倒是一时也带上了几分欣赏意味,内心隐隐猜测着。 “贺公子有礼了,小女镇国将军府沈......” 沈葭曦语气比平常更加柔媚了几分,慢悠悠地张口,模仿着李嘉芝在府内对沈慎说话的样子,眼睛由下向上地扫视着二人,似是满目的柔情。 “沈蒹霜!你是沈蒹霜?!” 可没等沈葭曦把话说完,刚刚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贺轩十分震惊地开口喊了起来。 沈葭曦被他突然大起来的嗓音吓了一跳,还没做反应,身着绿色锦袍的贺轩又向前了一步,脸上都是欣喜表情。 “沈小姐,我乃尚书府的贺轩,‘千古十绝’那般困难的字谜,小姐能破得七题,实在令在下佩服!早就好奇如此聪慧之人究竟是不是三头六臂的,今日一见小姐,才知何为才貌双全啊!” 贺轩似是被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在错认沈葭曦之后,嘴就停不下来了。 可沈葭曦却越听脸色愈发黑了起来,没想到这贺轩这般推崇沈蒹霜,现下又羞又恼,一时脸色变了又变。 “贺轩!你莫要吓到了沈小姐......” 贺宇看出来沈葭曦脸色异常,赶忙拉了拉自家兄弟,实在是知晓他最敬重聪颖之人,在得知了书坊字谜竞技中,有两人的名次是在他们兄弟之上后,便一直想要拜见。 今日贺轩的好心情不是参加这宫内的宫宴,反而是能见到沈蒹霜与宋菡清。 “妹妹,怎么了?” 这时候贺宇、贺轩听到身后马车上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听上去没有刚才沈葭曦那般勾人心魄,反而如林间清泉,能够洗涤浮躁的心。 扭头就看到一气质高贵的女子冲他们几人缓步而来,身穿之衣裙乃是他们二人从未见过的料子,一时间都以为看到了夜空中降落人间的仙子,浑身萦绕着温婉又清冷的气质。 沈葭曦自是看出贺宇、贺轩兄弟两人呆愣住的样子,酸意上涌,恨不得上去撕烂沈蒹霜的衣裙,再划花她那故作清高的脸。 可在外人面前,她最是会伪装的,她故意从贺家两人中间娇笑着跑过去,身体蹭过二人,只为留下衣服上精心熏过的花香气。 “长姐,这是尚书府贺家公子,你猜怎么着,他们把我认作姐姐你了呢。” 沈葭曦站到沈蒹霜身边,亲昵地环住她的臂膀,轻捂住嘴,眼睛笑弯成两轮月牙,这是她在屋中练习过无数次的模样,就是为了在人们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邪。 “贺公子有礼,早就听闻尚书府贺老太爷学贯古今,才兼将相,今日得见两位公子便可知传言定真。” 沈蒹霜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拉开沈葭曦的手,冲二人行了一个万福礼,姿态优雅,态度不卑不亢,令贺家两兄弟都更加眼前一亮。 贺轩本就对沈蒹霜有着好感,今日一观她的仪态,心中佩服之感更胜,这般气度之人,上京内怕是哪家的小姐都是比不上的。 贺宇刚刚错认了沈葭曦,原本也觉得她是有几分小家碧玉的美感的,可在见了沈蒹霜后,仿佛眼里也只剩下了她带给自己的震撼。 于是贺宇也躬身回礼:“刚刚错认了两位小姐,请小姐们宽恕一二。” “无妨,公子无需如此,我与家妹自是不会放在心中的。” 沈蒹霜也笑着看向沈葭曦,直到把她看的有几分不耐,最后也只能憋出一个赞同的笑容。 “沈家姐姐!”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声,几人一同望去,就见到邓玉妆从马车窗内探出半个身子,隔着老远就冲着沈蒹霜挥手。 沈蒹霜也笑着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就看着邓玉妆满面喜色地下了马车,蹦跳着朝他们跑来。 她长长的如墨一般的头发就那般解开着,奔跑时随意地飞舞在空中。 一身粉色的裙摆不时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又优雅地落了下来。 “沈家姐姐,不是说得空来府里寻我吗?怎么都等不到你......” 邓玉妆一见到沈蒹霜就格外热情地拉住她的手,撒娇的摇晃起来:“爹爹不让我给你下帖子,管我不知道多严呢.......” 沈蒹霜看着几人中年纪最小的邓玉妆,也感激她每次见到自己都格外真诚以待,替她顺了顺刚刚跑乱的发丝:“好,是姐姐的错,以后我多多下帖子到你们府,烦的邓老爷看的我府下人就逐走,好不好?” 邓玉妆知道沈蒹霜这是在逗自己开心,更是咯咯笑了起来:“说好了沈姐姐,一言为定哦。” 两人一时旁若无人地亲昵交谈着,贺家兄弟俩毕竟是男子到不觉怎么样,沈葭曦可脸上带了几丝愠怒。 每每这邓玉妆都只亲昵沈蒹霜,把自己视作空气一般,明明她们二人才是同一个学府的学子。 随后,她委屈地红了眼眶,似是无比受伤的表情,开口道:“玉妆妹妹安好......” 邓玉妆刚刚看到了沈葭曦,本就不喜她这在人前爱扮柔弱的样子,这下又看到她如此,没好气地道:“干嘛!不跟你说话就委屈你了?你是佛像吗?谁见了都要拜一拜再说上几句?” 她语气还有着几分孩童的俏皮感,众人听到她这般直接言说,都是先一愣,随后都没忍住偷偷笑了出声。 只有沈葭曦一张脸涨的通红,眼眶蓄泪,这下是真的委屈了,没想到自己只是打了声招呼,就被这邓玉妆如此落了面子,心里更加嫉恨起来。 “哎呦,妹妹......可使不得,这皇宫门前万万不能落泪,这是大不敬的罪过......” 沈蒹霜给了邓玉妆一个赞赏眼色,然后赶忙掏出帕子给沈葭曦擦拭着眼泪,嘴上暗暗警告她总是要落泪的话,是要掉脑袋的。 沈葭曦听到‘大不敬’三个字,吓得瞬间止住了泪,然后又担心起自己精心装扮的妆面是否花掉了。 “长姐......贺公子,你们先聊,小妹身子......不适,先去车上休息等待。” 她慌张地用帕子捂住脸颊,生怕哭花的脸庞被贺宇、贺轩看到,然后扭动身子,快速挪步回到自己的马车里。 邓玉妆看到她那般做作样子,做了个鬼脸,然后亲热的再次搂住沈蒹霜,仿佛她们才是一家的亲姐妹。 “贺家哥哥们好!” 邓玉妆这才跟贺府兄弟俩打起招呼,他们两府算是至交,所以也是相熟的。 “邓小妹,你还是这般牙尖嘴利的,也不怕你几个哥哥知晓后教训你。” 贺宇自是了解邓玉妆的脾气,她自小便是聪颖机灵的,所以也相信她不是无缘无故地针对沈家二小姐。 邓玉妆其上有两名兄长,长姐更是早年便入宫为妃,她是被一府的人捧在手心中的长大的,所以才造就了这样肆意活泼的性子。 “哼!我家哥哥也是耳聪目明的,自能一眼看出谁是珍珠,谁是鱼目!” 邓玉妆又不屑的看了一眼沈葭曦的马车:“那般爱装模做样的,我见一次就要下一次她的面子。” 沈蒹霜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玉妆妹妹可不要再这般气愤了,小脸都气鼓了。” 邓玉妆亲昵地靠向沈蒹霜,她就是看不惯沈葭曦那样的做派,想起之前在书坊前见识过的沈府几人的相处,就心疼起沈蒹霜这般聪颖又真诚之人。 “漾漾!!!” 几人攀谈间,又见一辆马车驶向这边,然后一个男子着急地跳下车,向着他们跑来。 沈蒹霜瞬间眉头突突跳了起来,面色有几分僵硬的冲着跑到近前之人开口唤道:“卿朝哥哥,你......也来了......” 邓玉妆灵敏地感受到沈蒹霜似是不喜面前的郑卿朝,心中也在疑惑:这郑卿朝在学府内不是与那沈葭曦交好的吗?这时候怎地又装的与我霜儿姐姐这般要好了...... 这时,郑府马车停稳,郑卿岑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来,她的气质与沈蒹霜淡雅清冷不同,反而是一股书香气,让人只觉她透露出无尽的典雅。 她今日穿着淡蓝色的纱衣,头上绾成百合髻,发丝上只插着一只白玉兰花簪,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显得她简单又不失大雅,端庄雍容。 待她走来,还没等她开口,邓玉妆又惊讶地赞叹道:“我都忘记夸赞了!霜儿姐姐,卿岑姐姐,你们二人也太美了些吧!早知道我就穿上姐姐给我送来的罗裙了,一下子被你们比下去太多了!” 郑卿岑没料到邓玉妆会突如其来的来上这么一句夸奖,脸上一红,赶忙冲几人行礼道:“邓妹妹过奖了,沈大小姐安,两位贺公子有礼了。” 几人又是相互作揖问安,然后就见郑卿朝一直像是被人定住了似的,呆呆立于原地。 “哥哥......” 郑卿岑有几分尴尬地碰了碰自己的兄长,也颇感无奈,本不欲兄长跟着,却实在无法劝说住他。 感受到被碰触的郑卿朝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激动地冲沈蒹霜说道:“漾漾!你简直美的像画里的仙女......我差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沈蒹霜见他说的这么直白,只觉无奈,但两人有着婚约这样的言语也不算过分:“卿朝哥哥过誉了......” 随后,她赶忙转移话题:“我家小妹也一同来了,就在马车里,卿朝哥哥要不要去招呼一二?” 郑卿朝听到沈葭曦也来了,也来了兴致,他是最喜热闹的,于是也没与邓玉妆及贺家兄弟二人见礼,就直接跑向了沈葭曦的马车。 “澄澄!澄澄!” 随后几人就听到了他如此亲昵地唤着沈蒹霜的妹妹,都不由地露出了怪异地神情。 沈蒹霜依旧十分不在意地与郑卿岑聊起了近况,邓玉妆性子活泼,不一会他们五人便也聊得火热了。 看了看日头,沈蒹霜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可宋菡清却还没有到此。 “漾漾,你都不知道我日日被困在府里念书用功,头都大了!” 这时,郑卿朝再次带着沈葭曦来到几人身边,嘴里十分熟络地与沈蒹霜攀谈着。 沈蒹霜挂上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眼神都开始放空起来,哪有刚才与其余人交谈时的认真模样。 “郑公子,沈二小姐,是谁相邀你们前来的?” 邓玉妆似是看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郑卿朝,不留情面的问着他们为何到此。 沈葭曦脸上立刻又要委屈起来,可想到沈蒹霜刚刚所说的,只好收起表情不发一言,直勾勾地看向一旁的郑卿朝。 看到沈葭曦吃瘪表情,郑卿朝更加不满起邓玉妆这般态度,他回怼道:“怎么?我家小妹受邀的,我跟着前来有何不可?” 他复又看了看现场的几人,一脸狡黠地道:“何况,你们目前才到了五人,保不齐稍后就带着我进去了。” 郑卿朝刚刚与沈葭曦交流过了,发现两人都有着相似的想法,都觉能去赴宴的机会更大了。 不过其余人都一脸惊愕,特别是贺家兄弟两人面上顿时露出像看到痴傻之人似的表情,实在没想到郑卿岑的嫡兄竟是这样的性子,这般不着调的话语也会宣之于口。 可他话语刚落,远处长街上出现了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任谁都能看出那便是太保府的车辆,也只有宋府会敢于这般招摇。 几人也一时静了下去,都在等着字谜竞技的魁首到来。 “表妹!” 宋菡清下车后,第一眼就望到了向自己走来的沈蒹霜,她也快步上前开心地握住了沈蒹霜的手。 可沈蒹霜看到宋菡清的第一眼就差点怔愣在原地,只见表姐并没有似以往穿着淡雅的罗裙,反而一袭红色劲装,如烈火般耀眼。 紧致的衣衫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姿,比起以往孤芳一般的遗世之姿,更显出她女子的柔美与坚毅。 “表姐,您今日装扮的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沈蒹霜与宋菡清亲密地一同走回众人处,口中小声地说着。 宋菡清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拘谨,反而充满了自信:“表妹,这才是真正的我。” 沈蒹霜听她这般演说,更觉惊艳,手上握着的力度都大了几分。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的走着,只让望着她们的人们感叹这世间的女子千娇百媚,又都是那般独立的美好...... 第95章 宫宴(二) 沈葭曦本今日装扮好时,是十分有信心的,不仅要艳压沈蒹霜,还要在宫内吸引到众人的目光。 可现在的她却如霜打的茄子似的,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只因面前的四名女子都装扮精致且各有各的特色,连最年幼的邓玉妆都看上去格外鲜活,让人印象深刻。 华服佳人在她眼前摇曳,那令人目不暇接的璀璨之色刺痛了她的眼眸,沈葭曦心中妒火熊熊,可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她看向同样看呆了的郑卿朝,眸中波光潋滟,似有无尽委屈:“卿朝哥哥,她们四人当真是美不胜收,我一女子都要心动了......” 言罢,沈葭曦稍稍扯了一下郑卿朝衣角,微微垂首,眉间轻蹙:“我穿的是不是简直不堪入目......” 郑卿朝扭头便看到了如那雨中娇花一般的沈葭曦,实在是惹人怜惜,他赶忙道:“澄澄,你也是极美的!我看你今日穿这鹅黄色衣裙就恰似春日绽放的玉兰一般,一点不输于旁人的。” 沈葭曦听到他这般言说,心中翻滚的妒意得到了些许平息,一脸娇羞的看着郑卿朝。 “呵!‘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这首诗句沈二小姐都没听过吗?” 邓玉妆刚才就看出沈葭曦脸上神色不正常,虽然没什么大的动作,但明显眼神里是有着不忿的,果不其然,接下来就听到她让自己极其不舒服的言论。 “同为女子,我与几位姐姐都是互相欣赏,而怎么偏的你就一定要争出个高低美丑来?” 邓玉妆本来看到宋家姐姐今日这般不一样的模样,眼睛都看直了,恨不得整个人贴在她的身上。 却也知道总会有似沈葭曦这般,喜欢在女子面前攀比,反而在男子面前时候,就一副或自诩云淡风轻,或如她刚才那般故作娇弱之态的。 沈葭曦又被邓玉妆言语教训了,一张脸再次涨红,求助似的看向郑卿朝,可郑卿朝笨嘴拙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辩驳的话语。 因为本身邓玉妆所言本就不无道理,所以他只能叹了口气不发一语。 沈葭曦又看向贺宇、贺轩两人,眼里刻意蒙上水雾,配上她紧抿住的双唇,就差开口言说自己被欺负了。 贺宇有些不知所谓,毕竟他与沈葭曦并未交情可言,而与邓玉妆算是朋友,再加上刚刚情况他都看到了,也不觉邓玉妆做错了什么。 这沈二小姐总是一副弱者模样示人并无不可,但却想要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当做武器,就令他感到有几分不屑与之为伍了。 贺轩更是看都不看沈葭曦,有宋菡清与沈蒹霜这两位珠玉在前,他根本没心思去理睬旁人。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沈葭曦也没想到自己以前无往不利的扮可怜、装柔弱招数在这里根本行不通,脸上委屈的表情僵住,嘴角都开始抽动。 实在是她低估了面前几人的聪慧,在聪明人面前还是真诚几分为上,不然那些小心思谁人看不出呢? “好了,邓妹妹莫要再与家妹玩笑了,时辰应是差不多了,这会儿说的口干舌燥,待到宴席上出了糗可就不美了。” 沈蒹霜心疼地拉过邓玉妆到自己身边,不愿她再与沈葭曦纠缠,毕竟本就不是一类人,沈葭曦永远不会明白为何梅花能够‘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 邓玉妆看到沈蒹霜眼神里的关心,顿时因着沈葭曦而不悦的心情化为烟消云散,再次嬉笑起来。 沈葭曦却嫉恨她们二人,自己明明只是感慨一句,怎么就平白挨了一顿奚落。 于是,她故意在郑卿朝面前,垂首默默落泪,颤抖着身子,然后又以帕掩面,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就是为了引得与沈蒹霜有婚约的郑卿朝更心疼自己,让沈蒹霜成为他心中的恶人。 果然,郑卿朝着急地安慰起他来,若不是她装模作样的拉着,怕又会要冲邓玉妆叫嚷起来。 正在这时,一直紧闭的朱漆宫门缓缓打开,沉重的声音有股莫名的威压之感,让不远处的众人一时都顷刻安静了。 一众宫女鱼贯而出,其最前方领头的是一位年迈的嬷嬷模样,所有宫人都发式规整,神色恭敬而谨慎,那位嬷嬷更是不怒而威,有着久经岁月沉淀的沉稳气度。 这些人自是前来接引他们入宫参加宫宴的,沈蒹霜几人立刻齐整的站好,神态自若,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属于世家的涵养。 待宫内的一行人来到众人身前,宫女们自是低着头,而那位嬷嬷则眯起了眼睛,打量了面前每一人后,神色肃穆,躬身行了一礼:“老身乃德瑜皇贵妃身旁执事嬷嬷,诸位少爷、小姐们可唤老身一声‘许姑姑’,特奉了皇贵妃与五皇子之命名,前来接几位贵客入宫。” 几人赶忙齐齐道了声‘许姑姑’后,行礼问安。 许姑姑再次眼神犀利起来,反而是看向了沈葭曦:“不知这位小姐是哪位府里的?今日受邀入宫赴宴,怎么我瞧着似是眼角带泪,难不成是对宫内有什么不满或委屈?!” 她的语气冰冷了几分,吓得沈葭曦就要跪下,可复又想到她不过是个嬷嬷,赶忙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十分小心地开口道:“姑姑误会了,不过是刚刚风大迷了眼......” 许姑姑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面对眼前的小女娃的心思,怎会看不明白,可本也只是想敲打一二而已,怕她不知深浅的进了皇宫反而会犯下真正大错。 她不再理会沈葭曦,再次恭敬地开口:“今日五皇子殿下言明共邀了六人,不知是哪几位?” 宋菡清这时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道:“回姑姑,是我等六人。” 随后,她指了指在自己身后站着的邓玉妆、郑卿岑等人,刚刚他们就站在了一起,而出言安慰沈葭曦的郑卿朝两人则在另一边。 许姑姑看沈葭曦并不在受邀世家子女之中,眼神里露出一丝了然,看向宋菡清等人的表情则带上了几分满意。 “那烦请诸位跟着老身这就入宫吧,殿下命我带您几位先去集英殿稍候片刻。” 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便要带着六人往宫内去。 沈葭曦脸上立马焦急起来,可她不敢开口,毕竟许姑姑看上去有几分难相与的,她看向郑卿朝,眼神里满是不知所措。 郑卿朝明白她的意思,心里一股逞英雄的冲动迸发,赶忙开口喊道:“许姑姑!我乃太子太师府郑卿朝,身旁是镇国将军府沈葭曦,那个.......既然我两人府内都有受邀之人,作为亲眷是否也可以一同赴宴。” 许姑姑本听到身后这刚才看上去就有几分呆头呆脑之人突然喊叫,已经有了几分不悦,再听到他说出如此荒唐之语,蛾眉紧蹙,立刻便要发作:“哼!你当这宫内是什么地方?你想来便能来的?!” 沈蒹霜看到郑卿岑着急起来,赶忙屈身行礼,恭敬地道:“姑姑,家妹与郑公子只是担心我们二人,一时冲动,绝不是有意冒犯。深知宫规森严,我等皆不敢懈怠。还望姑姑宽宥几分,莫要因此动怒,以免坏了今日的雅兴。我几人定当循规蹈矩,不忘姑姑的教导之恩。” 许姑姑听了沈蒹霜这般言说,神色稍缓,看了一眼沈蒹霜,只见她穿着霞影纱,立刻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于是,脸上柔和了几分:“沈大小姐客气了,您几位身份高贵,且天资聪颖,自是不会让老身难做的。” 再看向郑卿朝与沈葭曦的眼神可就没了笑意,板着脸沉声道:“您二位当牢记宫规,恪守本分,莫要再如此行事张狂。” 说完,也不看他们二人变了又变的脸色,径直地朝皇宫方向走去。 其余人也不敢再停留,赶忙跟上,沈蒹霜与郑卿岑则冲着尴尬立于原地的沈葭曦、郑卿朝微微颔首后,也挪步向前离去。 “这老妇也着实太过无礼!不过一下人而已!” 郑卿朝见一行人走远,才出口冲着许姑姑背影骂道,沈葭曦虽心里不齿他的行为,可脸上也没有表示。 正等郑卿朝欲商量着与沈葭曦两人去饭庄饱餐一顿,宫门再次打开一缝隙,从中走出来一女官装扮模样的女子。 沈葭曦一脸惊喜,脸上已经没了刚刚的挫败感,反而燃起了斗志。 自己既然参加不了宫宴,那就等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相看后,再想办法光鲜亮丽的出现到众人面前。 女官自是高凤仙的庶妹,名为高雨棠,只见她快步走到沈葭曦面前,有些焦急地开口道:“你便是沈家二小姐吧,长姐已经都交代过了,今日宫内有宴席,太后娘娘也要前往,你速速与我一同进宫吧。” 沈葭曦听后更是欣喜万分,扭头冲着郑卿朝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然后眼睛转动,开口道:“婶娘,这是我至交哥哥,可否带他一同入宫。” 高雨棠有些莫名其妙起来,本以为这沈葭曦是个机灵的,没想到如此不懂规矩,脸上也没了刚才的耐心,催促道:“因着你的绣品才得以面见太后娘娘凤颜,可莫要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不然......休怪我不顾长姐的面子。” 沈葭曦当然知道郑卿朝是无法与自己一同入宫的,但就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郑卿朝知晓她比沈蒹霜,甚至比他的妹妹都要更想着他。 郑卿朝十分感动模样,一个劲儿地冲着匆忙离去的沈葭曦挥手,然后决定不走了,就守在宫门口,等着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女子们一同归来! 第96章 宫宴(三) 沈蒹霜几人跟着许姑姑走在宫道上,所有人都是沉默着向前,在宫内自是不敢再互相攀谈,甚至四处打量都是有违宫规的。 他们都是教养甚好且机敏过人,此刻不会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发生。 许姑姑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地稳步前行,浑身散发着宫中执事之人的威严,不时有宫人迎面而来,都会驻足对她行礼,可见其在宫内的身份与威望之高。 沈蒹霜此次为两世第一回入宫,前世宫宴没有自己的名额,父亲入宫携着的家眷也只会是李氏母女俩。 原本她出嫁前是需要进宫面圣,毕竟燕国将军府嫡女嫁与辰国皇子,此等事情也牵扯着两国邦交。 可李嘉芝一直言说沈蒹霜性情不佳,恐触犯龙颜,硬是让沈慎替她告了病,最后也没能入宫。 不过,她此刻也没半分欣喜,这宫中的确奢华宏伟,宫道宽阔而平整,有的地方竟是用白玉砌成,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尊贵。 但在她的眼中,再华丽或是再奢靡,皇宫也更像一个精美的鸟笼,只要飞进来就不要再想能够出去。 所以沈蒹霜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入宫,比起生活在锦衣玉食的牢笼,她更向往自由自在的天空。 宋菡清与邓玉妆,一左一右地站在沈蒹霜身旁,她们都不时地看向她,本以为沈蒹霜今日初次入宫会格外好奇,没想到她比自己两人还要淡然,甚至目不斜视,只是笔挺地向前迈着步子。 于是乎两人也都沉下心来,一行人的仪态甚至不输宫内生活多年的主子们,且他们当中女子容貌艳丽,两名男子更是翩翩君子风范,反而惹得路过的宫人们忍不住偷偷看上几眼。 “几位,这里便是集英殿,请先移步其内,老身需要去给贵妃娘娘回禀一二,稍后自会有宫人在殿内侍奉。” 等到许姑姑带着众人来到一恢弘宫殿处,她转身给沈蒹霜几人说着,然后吩咐了身旁宫女们领着众人向内,自己则继续往皇宫深处走去了。 许姑姑一走,而他们也入了集英殿,几人的神色明显松快了不少,都开始打量起这殿内的布置。 集英殿正上方,高悬着一块巨大的匾额,其上用金漆书写着‘群贤毕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大殿两侧,摆放着精美的屏风,上面绣着山水花鸟,色彩鲜艳,其前排列着一张张雕花檀木桌案。 庭院里绿树成荫,花草繁茂,美不胜收,向外望去似是一幅如诗如画的自然画卷。 沈蒹霜几人并不敢随意落座,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庭院里的一处凉亭,他们这才坐下,宫人们立刻端来了茶点,然后站立在稍远的位置等候吩咐。 六人也没有过多的交谈,都是耐心的等着,包括邓玉妆虽想要跟沈蒹霜讲话,可因着宫内规矩众多,她也就专心吃着案上的糕点,不发一言。 又待了半刻钟,殿门外响起脚步声,几人纷纷起身,一同看向殿门口处,只待看清是哪位贵人,再走出跪拜。 可下一瞬,他们都以为是花了眼,连沈蒹霜都倍感意外,竟是看到了沈葭曦迈着得意地步伐走进了集英殿。 她也远远的看到了凉亭内的几人,虽心中对他们仍有着气愤,但面上却一副欣喜的模样忙向着他们走去。 “霜儿姐姐......她怎么进来的?” 邓玉妆小声的在沈蒹霜耳边说着,语气里满是不解。 沈蒹霜看向她,也疑惑开口:“我也不知家妹为何到此,也是着实没能预料到的。” 宋菡清看到走近的沈葭曦,也小声说了句:“问问便知。” 随后,她率先走向前一步,拉住了沈葭曦的手,很是热情地牵着她进了凉亭,还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坐。 沈葭曦一脸的受宠若惊,她一直都想亲近身份高贵的宋菡清,这一会看到她如此模样,自觉定是自己也入了集英殿,才让这太保府二小姐高看了自己,心中更是得意。 “沈二小姐,你......怎么也来了?是有什么机缘?” 宋菡清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眼神里尽可能表现着友好。 沈葭曦脸上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然后害羞地看了一眼贺家兄弟二人,语气娇柔地道:“宋姐姐,我是因着有绣品进献给太后娘娘,刚刚本是去宝慈宫面见她老人家的,但娘娘因着也要来此参加宴席,就命我先到这边等待即可。” 刚刚她跟着高雨棠去到了宝慈宫,紧张的浑身都是汗,内里的寝衣怕已经湿透。 可想到能压沈蒹霜一头,便靠着这个念头一直强撑着身子,但真的也怕两眼一抹黑的晕了过去。 一路上她都无心看宫内美景,好不容易到了宝慈宫后,却得知太后娘娘依旧在梳洗,根本无暇召见。 稍后,太后身边姑姑就出来告知她与高雨棠二人,去到集英殿等候便可,也可将那不凡绣品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 两人都是欣喜若狂,特别是沈葭曦,想着若是自己不单是太后,还能在皇上、皇后以及一众皇子们面前得了夸赞,那岂不是更加名噪一时。 高雨棠也是想着靠沈葭曦的屏风得到更多奖赏,于是将沈葭曦带到集英殿后,便忙着去准备待会殿内进献之事了。 几人听到沈葭曦如此言说,也没了别的疑问,都微微颔首,赞扬她手艺非凡。 沈葭曦心中乐开了花,可脸上却带着羞涩表情,娇俏地笑着让大家不要再取笑自己,这副模样看的邓玉妆十分嫌弃,干脆起身去看凉亭外池塘里的锦鲤。 沈蒹霜感受到沈葭曦时不时骄傲的眼神扫向自己,也不生气,同样跟别人一起真心道贺着。 她知道,沈葭曦这次怕是要在燕国权势的巅峰处,出个大大的丑了。 此时,殿外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明显前来的人多了。 稍后只见太子祝霖、二皇子祝羡、三皇子祝瀚、四皇子祝淮、五皇子祝渊五人齐齐走来,身后大公主祝南露与小公主祝竹萱则仪态万千地缓步跟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身后丫鬟侍卫一片,一下子似要把集英殿填满了一般。 沈蒹霜他们见到是皇子及公主殿下们来到了,也立刻跪到道旁,一同恭敬行礼。 因着这次宴席是祝渊向燕皇提议才促成的,所以他自是宫宴的主事,于是他率先上前一步,微笑着道:“诸位快快请起,你们能破了那‘十绝字谜’,说明都是我朝世家子女中的佼佼者,今日特在宫内举办此宴,以表祝贺!” 随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姐姐及小妹一眼,爽朗笑道:“我们兄妹中还有人要好好向你们讨教的呢,哈哈哈。” 随着他的这般言说,沈蒹霜、宋菡清几人才纷纷起身道谢,邓玉妆更是俏皮开口:“殿下,莫不要再这般打趣我们了,不过小女也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邓玉妆因着长姐是宫内妃子,与几位皇子也有着几面之缘,所以说话可以随意几分。 太子祝霖一直未发一言,先是看到了沈葭曦,眼中带了几丝欣喜,随后再看向沈蒹霜,则皱了皱眉头,不说一语,直接跨步走进了大殿。 二皇子祝羡、三皇子祝瀚、四皇子祝淮没有祝霖这般不近人情的态度,纷纷与几人对视颔首后,才进去了。 而大公主祝南露、小公主祝竹萱与邓玉妆似是相熟,三人先是对视一笑,随后两名公主又恢复高贵神态,移步进去了。 沈蒹霜六人及沈葭曦此刻心里都有几分慌乱,毕竟没有人能料到今日的宴席竟然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来了。 自知道德瑜皇贵妃在宫内之时,沈蒹霜就知道了太子定从寒岩寺回宫了,那么他今日前来是有着什么目的吗? 几位皇子都在争夺权力的顶峰,而自己六人或许就是他们眼中的筹码了...... 她眼神疑惑地看着殿内,然后扭头便看到了身旁也在看着自己的祝渊,突然放心了那么几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对这几位还是有着一些了解的。 何况,自己如今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第97章 绣品(一) 沈蒹霜几人跟着祝渊一同入了殿内,太子与其余皇子、公主们已端坐主位,只有上首的四个位置空着。 正如沈葭曦所说的,今日不仅是燕皇与皇后要出席,太后与德瑜皇贵妃应也是会到的。 见到皇子与公主分坐两侧,几人也正要各自落座时,沈蒹霜突然压低声音道:“各位,‘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其余几人瞬间领会到这是沈蒹霜在提醒他们万事谨慎,怕今日的宴席并不是单单庆贺那么简单。 沈葭曦则背过身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只觉沈蒹霜多事,为了凸显自己而故弄玄虚。 宋菡清刚才在庭院内见到祝霖,心里本还有几分紧张,可看到他根本视自己为空气,反倒是轻松了不少。 她也不愿与这太子多有交集,虽然这时与太子是被皇后指了婚的,但她隐隐感知太子并非良人,那一脸的阴郁每每看去都只觉胆寒。 祝霖其实也早看到了宋菡清,早就知晓她今日也会入府,但因着自己未能破开字谜,自己这未过门妻子竟全部解出,令他心中的骄傲备受打击,所以决定就这般晾着她,给她点颜色瞧瞧。 待众人坐下后,自现身后便一直不发一言的祝霖因着心情不佳,语气不善地张了口:“五弟啊,那日你从书坊带回的‘千古十绝’字谜着实不凡,父皇让你我兄弟几人也试着破解,却是除了你,竟无一人能全部解出。” 他眼神里带上冰冷,语气里满是不屑:“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与这几位世家子女,都比我们几人聪慧的多啊?” 祝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么明显地挑衅,就差直接言说祝渊就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才智,才特意办了这场宴席。 祝渊的神情不变,饮了一口杯中茶后,淡定地开口:“太子殿下说笑了,今日的主角从来不是我,而是面前的六位……” 他扭头看向祝霖,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无奈:“况且殿下方才不言说,咱们兄弟几人......究竟有没有人能解了那字谜,又有谁能知晓呢?” 祝霖脸上闪过一阵阴冷,可转瞬压下心中怒意,笑了出声:“哈哈,我自然是为了庆贺我有这么聪慧的弟弟啊,有你们,我大燕定会国运昌盛!” 在场众人都露出略微尴尬的笑容,但太子都这样说了,其余人也只能默默点头,开口附和称是。 宋菡清更是心中对祝霖此等行为感到不齿,堂堂一国太子,竟毫无容人之量,实在是令她诧异。 “太子殿下,小女斗胆说上一句……” 本看到太子殿下出言讽刺五皇子及一众解了字谜的世家子女,沈葭曦心中暗喜,但见到五皇子那般巧舌如簧,让太子殿下如此难堪。 因着她也没解出字谜,这时候再看五皇子早没了初见时的惊喜,只觉得他与沈蒹霜一样令人厌烦,不过是破了那劳什子字谜,就莫名的有着高人一等的骄傲。 “殿下您身负重任,一心都扑在辅佐皇上治理国家之上,为的便是让百姓安居乐业。这字谜不过是闲暇之趣,太子殿下自是无暇深究。且您之德才,早已在诸多重大事务中彰显无疑,绝非一个字谜可评判。” 沈葭曦一开始还一脸崇拜地看着祝霖,等看到他因自己言语脸色愈发舒展后,就渐渐的害羞起来,接着羞涩的低下了头。 “哈哈,你之言也有几分道理啊…哈哈,的确那字谜是闲暇小趣,五弟此番是有点太过兴师动众了…” 祝霖只觉沈葭曦话说得漂亮,一下子帮自己找回了面子,心中格外开怀。 其他几位皇子听完沈葭曦所言,却都有几分不愉起来,这女子这般说法岂不是在说他们这几人:既无五弟祝渊之才,又无太子殿下之能了? 二皇子祝羡平时就与祝渊交好,看到太子与那女子一唱一和,自然顿觉不悦:“五弟啊,怎么之前听你所说破题之人仅六人,现下却多了一人?难不成有人鱼目混珠,一起混了进来?” 他刚才在庭院中就观虽今日来的世家子弟有七人,但明显刚刚开口的女子与其余六人并不亲密,反而隐隐地有不同群之态。 所以猜测这说话的女子定不是破解字谜众人中的一人,这才开口言语讥讽。 祝渊此刻也看向沈葭曦,只把她看的眼神闪躲,心虚起来。 “二哥,刚刚开口之人并不是今日臣弟邀请而来的,难不成……是与太子殿下相熟的,才得以到此?” 祝渊是知道沈葭曦今日为何能一同前来的,毕竟他还有份大礼要送给她的。 祝霖脸上一僵,很明显是不喜祝渊将他与沈葭曦说的似有什么特殊关系似的,何况还是守着宋菡清的面。 但当他看向宋菡清时,却发现她根本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向自己,心里更加不满了。 “五弟,话可不能乱说,莫要坏了人家小姐清誉。” 祝霖脸色深沉,直勾勾盯着宋菡清,似要把眼前人看穿。 沈葭曦心里有一丝失落,这几位皇子中她从始至终最属意的自然是太子祝霖,可看到他的眼神一刻也没从宋菡清身上离开,才想起这宋二小姐乃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顿时更加嫉妒不已。 她表现得十分羞涩,嗓音娇俏婉转,先看了一眼祝渊,然后又与一众皇子对视片刻后,低着头回道:“回禀各位皇子殿下、公主殿下,小女是镇国将军府沈葭曦,虽福运浅薄,未能得五皇子殿下邀约,参赴此宫宴。然天恩难测,小女拙作绣品竟蒙尚服局女官青眼有加,进献给太后娘娘,方得此殊荣,忝列于斯。小女诚恐。” 她一番话说得十分精妙,既说明了今日能来的缘由,又言明了自己的绣艺非凡。 果不其然,沈葭曦话音刚落,就有人对她这外表娇弱,却有才情之人生出了兴趣。 “沈小姐竟是绣技非凡,不知是欲进献何等绣品呢?” 说话之人正是大公主祝南露,她同样也是刺绣好手,在宫内时也常常久待绣房与绣娘们探讨,所以一听到沈葭曦有能令尚服局女官都赞不绝口,甚至要进献给太后的绣品,顿时只觉非常好奇。 沈葭曦听到大公主对自己这般的有兴趣,万分激动地开口:“回公主的话,小女所绣是一座屏风,太后娘娘刚刚吩咐稍后会在此与众人一同鉴赏一二。” 这下不仅是祝南露有了兴趣,连祝霖、祝羡、祝瀚几人都有了一丝期待,毕竟能够被选入宫的宫外绣品,无一不是上等佳品。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德瑜皇贵妃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通传声响起,所有人都来到桌案一侧,跪拜于地,都不敢随意抬头,齐齐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一时殿内只有洪亮的问安声回荡,每个人都是神色恭敬虔诚,不敢有丝毫懈怠。 燕国‘兴皇’祝岷身着明黄色龙袍,昂首阔步走入集英殿,身旁皇后一身贵气逼人的凤袍,莲步轻移,紧随其后。 德瑜皇贵妃则身着华丽宫装,身姿婀娜,缓步走在两人身后,在路过祝渊身旁之时,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随后跟着皇上、皇后入了座。 “平身。” 祝岷的声音浑厚有力,充满威仪,所有人听到后皆是随之起身。 沈蒹霜望着上座的三人,心里偷偷嘀咕,原来祝渊的长相竟更肖似兴皇祝岷,而太子祝霖则与皇后娘娘简直如出一辙。 “皇上,我看今日入宫的世家子女们实在是个个都不凡,小姐们优雅端庄,而两位公子意气风发,真真是让嫔妾顿感赏心悦目啊。” 德瑜皇贵妃轻笑着夸赞起众人来,眼睛却在看到沈蒹霜之时停留了片刻,随后温和地笑了笑。 祝岷爽朗一笑,同样赞同地点了点头:“爱妃所言不错,不仅相貌、气质上乘,更是有勇有谋,他们自是称得上众世家里最优秀的几人了!” 皇后听到身旁两人攀谈,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认真地扫视着今日来宫内的几人,眼底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沈蒹霜几人听到皇上与皇贵妃这般夸赞,赶忙再次跪拜:“谢皇上夸赞,谢皇贵妃娘娘夸赞!” 沈葭曦跟着其余人一同跪着,享受着这一刻的荣耀,心里有莫名的得意。 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别人努力而来的胜利果实,更加感激母亲为她筹谋的一切,心里是无比满足的窃喜。 “太后娘娘驾到!” 殿外再次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所有人都齐齐起身,包括上位的三人都从上座下来,一众人齐刷刷地再次跪地,安静的等待太后入殿。 在几名老姑姑的簇拥下,太后缓缓步入宫殿,她的步履沉稳,眼神深邃而平和,满意地看着一屋子恭敬跪着的众人。 “皇帝、皇后快快起身。” 待太后走入殿内,她先到皇帝身前轻轻一抚,便让祝岷起了身,随后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 紧接着,太后微微抬首,面容里有几分慈爱,又有几分威严,开口道:“都起来吧,不必跪着了。” 所有人齐道:“谢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众人起身,沈蒹霜几人都看到了面前的太后,只见她头戴九尾青鸾金钗,珠翠环绕,虽面容有着岁月的痕迹,但因着保养得当,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可就是因着他们看清了今日太后的装扮,几人中的一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声。 “啊!” 原本太后进入后就安静下来的集英殿,更显出这一声呼喊的突兀。 所有人都看向正捂住嘴,一脸惊愕,甚至身子都有些抖动的沈葭曦,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小女殿前失仪,望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恕罪!” 沈葭曦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哪怕自己心里现在再怎么慌张,都得先压抑住,刚刚那声惊呼若是惹得龙颜震怒,或是任何一位贵人动了怒,自己小命就怕保不住了。 沈蒹霜这时也看向祝渊,发现对方正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眼里都是狡黠。 她刚刚看到太后娘娘衣着便明了了一切,所以也不能怪沈葭曦如此大的反应,只因太后娘娘正身着一袭深绿色绣金常服,上面金线勾勒出了数不清的福字,更有颜色各异、深浅不一的菊花图样绽放其中,赫然就是她之前给予祝渊的‘万福百菊图’绣样。 沈葭曦不明白自己进献的屏风图案为何会出现在太后娘娘的常服之上,所以刚刚看到后吓得忍不住叫了出声。 “你是哪一家的小姐啊?” 太后娘娘看着跪在地上一直不停磕头的女子,年纪不大的样子,她知道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上京城内数得上的世家子女,所以也不准备苛责过甚,只是实在觉得此人不知礼数,竟会殿前惊呼,有失体统。 沈葭曦停了磕头的动作,声音抖动地回道:“小女,镇国将军府......沈葭曦......” 听到这个名字,太后及祝岷没什么反应,倒是皇后眉头一簇,有几分紧张起来。 “哦?你就是要给哀家进献绣品的沈府丫头?” 太后是听过沈葭曦名字的,正是因为尚服局常年定期会出宫采买,发现绣技非凡的珍品,总是第一时间送到自己的宝慈宫内。 所以前几日起,尚服局高执事就总提起寻得了一绣功上佳的珍品,要进献给自己,还言之此物出自于上京镇国将军府沈慎之女的手,所以让她对沈葭曦有了几分印象。 可今日五皇孙恰巧也为自己准备了一件常服,上面的刺绣精美异常,饶是她一生之中见惯了奇珍异宝,也不得不感叹这件衣袍上的图案是用了巧思的,所以才在宫内与五皇孙赏玩了半晌。 其实刚刚,当尚服局高雨棠带着沈葭曦来宝慈宫进献之时,太后正与祝渊在殿内谈笑,自是没空见她们二人的,所以才有了沈葭曦被太后吩咐到集英殿一同等待之事。 “回太后...娘娘......正是小女,小女笨手笨脚......绣品能得太后娘娘相看,已是三生...有幸......” 沈葭曦一直不敢起身抬头,其实如果可以,她都想快速逃离这里,再带着自己的屏风消失于皇宫。 可想着那屏风此时还在高雨棠手中,也不知道她是否知晓太后娘娘此刻穿了与自己屏风相同图案的衣袍。 若是待会儿进献之时,众人发现自己进献之物与太后娘娘常服图案一致,到时候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她还如何能够言说是自己绣出的这绣品...... 第98章 绣品(二) “皇祖母,刚才听着沈小姐就言说其所绣之物乃是一座屏风,这般大的绣品着实是难度极高的,孙女都迫不及待地要鉴赏一番了。” 祝南露终于等到太后到来,从刚才起她就一直等着看沈葭曦的绣品,那种期待的感觉让她都有几分坐立难安了。 她今日来本就是因着祝竹萱缠着自己,硬要她一同来看热闹的,可刚才听到沈葭曦要进献绣品后,顿觉这一趟不算白来了。 “哦?这沈府小姐竟这般心灵手巧啊,看她那乖巧模样就是个好的。” 一直没开口的皇后此时主动夸起了沈葭曦,让一众人都只觉略微惊讶,几位皇子、公主可没有听说皇后娘娘也是喜爱刺绣一道的。 “母后,儿臣也有几分期待了。” 皇后冲着太后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然后看向沈葭曦,眼里全是欣赏之色。 于是,在场几位皇子都对沈葭曦的态度开始转变,从刚刚的不悦到多了几分好奇,毕竟现在连皇后娘娘都这般夸赞于她,都觉她应该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 但沈葭曦现在就跟在烈火上炙烤的鹌鹑一样,本来应该无比享受众人称赞目光的,这也是今日她的目的与期盼,可现在她哪有这份心情,恨不得从来没有来过宫中。 沈蒹霜看到沈葭曦如此煎熬模样,巴掌大的小脸一直低着,不敢去看上面端坐的几人,额头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这令她心中不由地想起前世的自己,多次都被沈葭曦设计至这般地步,在众人面前只感到无地自容,偏得也没有什么方法逃脱,只能默默忍受着沈葭曦及‘帮凶们’嘲弄的眼光。 祝岷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沈葭曦:“哈哈,沈将军那般的大老粗,没想到生的女儿竟是这般灵巧的。” 随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在扫视入宫的几人,疑惑开口:“不是说破得字谜的六人中也有沈慎之女吗?难道也是你吗?小丫头?” 沈葭曦听到燕皇这样问自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更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了,为何确实的荣誉不是自己的,而自己今日的‘荣耀’却出了岔子! 她的心里满是愤恨,着急的欲落泪,却又不敢,绞尽脑汁的在想有没有办法能够化解往后的困境,一时呆愣住了,竟没有回答祝岷的问话。 看着燕皇脸色稍稍暗了下去,沈蒹霜上前一步,恭敬地跪下:“回皇上,小女是镇国将军府沈蒹霜,侥幸破得‘千古十绝’,今日与家妹得以入宫面圣,实乃沈府之幸,皇恩浩荡,铭记于心。” 祝岷见沈蒹霜姿态端庄,语气不卑不亢,礼数更是无丝毫错漏,这才知道她才是解出字谜之人,心中对比之下,更是满意沈蒹霜多了几分。 “好,好,好,沈将军有福气啊,大女儿聪慧,小女儿手巧,孤都要羡慕他了!” 祝岷发出豪迈的笑声,殿内气氛更加轻松,沈蒹霜赶忙跪谢燕皇称赞,沈葭曦这才慌觉自己刚刚失态,忙跟着沈蒹霜叩谢。 “这沈大小姐的确是气度不凡,样貌也俊俏,嫔妾看着就喜欢呢。” 德瑜皇贵妃一脸赞赏地看向沈蒹霜,随后也娇俏地笑着,向太后、皇上开口表示自己对沈蒹霜的喜爱。 太后见众人这般的兴致高涨,也带了几分笑意:“既然这沈慎教养了如此优秀的一对女儿,那就在宴席前,一同欣赏下沈家丫头的绣品吧。” 沈葭曦只觉这句话似是催命符一般,支支吾吾想要开口,却不知道如何言说。 “来人,传尚服局高执事。” 下一刻,太后身旁的老姑姑出了声,小太监赶忙跑出殿去寻高雨棠。 沈葭曦面色越发苍白,浑身冷的似掉入了冰窟,无助地看着殿外,实在是没想到今日竟会是这幅光景。 高雨棠自准备好后便一直在偏殿处等待,刚刚也没有见到过太后娘娘,只是满心等着在宴会上进献沈葭曦的绣品,然后领赏。 因为据她在尚服局内积年的阅历观之,这件屏风定能讨得一众主子的喜欢,只因这件绣品不仅是绣技算得上是上乘,更难得是图案上的寓意,仿佛看上一眼就能沾上不少福气。 所以等到小太监来传唤她,高雨棠立刻命人搬着被绸缎遮盖严实的屏风向主殿走去,昂首挺胸,满是喜色。 “奴婢尚服局高雨棠,拜见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 高雨棠自是知道今日宫内最尊贵的四人都到了这集英殿,所以她才会如此激动,只盼着自己能在今日得了主子们的赏识,那么日后在宫中的地位定能水涨船高。 她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上位的主子们,偷偷打量沈葭曦,却见到沈葭曦小脸惨白,看到自己看向她后,嘴唇微张又再次闭紧,像是有什么话要告知自己。 她正疑惑着,就听到上首太后娘娘开口:“高执事,速速将沈家二丫头的绣品掀开吧,让哀家与众人一观。” 太后的语气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这是在宫中经历了大半生的风雨磨砺而成,岁月的沉淀让太后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都如有千钧之重,令人不敢有丝毫违抗。 高雨棠自是喜不自胜的,赶忙躬身行礼,吩咐身后宫人们将绸缎撤走。 紧接着沈葭曦所绣的屏风展现在众人面前,可高雨棠却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夸赞声。 她大着胆子抬头看向太后娘娘,然后下一秒就也如沈葭曦一般脸色煞白,差一点就要跪了下去。 这时候彻底明白了沈葭曦为何刚才那般怪异,心里苦不堪言,这沈葭曦与长姐是要害死自己! “咦?这......祖母,这屏风上的图案与您今日常服上的刺绣为何如此相似?难道祖母的常服也是出自沈二小姐之手?” 祝南露作为精通刺绣之人,第一眼就看出屏风的刺绣与太后衣袍上是同一个图案,所以这时才疑惑开口。 其余众人也是一脸不解地看向沈葭曦,但皇后与太子却是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 “沈二小姐,你这屏风上的绣样从哪里得来的?” 太后娘娘看到掀开的屏风与今日五皇孙进献的常服图案相同,想着祝渊对自己所说的,立刻对沈葭曦竟敢动歪心思欺瞒自己的行为而十分不满。 沈葭曦听到太后娘娘动了怒,立刻跪倒在地,惶恐地道:“回禀......太后娘娘,这屏风......是小女自己在府中独自绣成的,并未......见过什么绣样。” 高雨棠也立刻跪下,此刻她与沈葭曦是一条船上的,不得不开口替沈葭曦辩解几句:“太后娘娘明鉴,沈二小姐从府中还未绣成此屏风时,就请了奴婢进府一观.....奴婢想沈二小姐定不敢诓骗太后的。” 她这时也浑身都是汗,紧张地都要语无伦次了。 实在不明白,这沈葭曦的绣品样子为何被泄露了?明明绣成到进献不过几日光景...... “大胆!沈家丫头,这‘万福百菊图’明明是一江南绣娘所创,你怎能谎称是你所想?!” 太后娘娘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声音里更添几分怒气。 沈葭曦听到太后言说江南绣娘,瞬间想到了巧云,没想到太后娘娘连这等细节都已知晓,心里最后一丝侥幸被击破,赶忙磕头:“太后娘娘赎罪......这屏风的确是小女所绣,小女......无意中得了此绣样,只觉寓意甚好,才绣于屏风之上......求太后娘娘赎罪......” 沈蒹霜知道这副屏风也根本不是沈葭曦所做,但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反正她已经失了太后的喜爱,这时自己再贸然指证怕反而弄巧成拙。 “皇祖母,能让孙女近前看看您的常服吗?” 祝南露本对沈葭曦的绣品格外期待,但当得知她只不过是仿照她人绣样完成的这副屏风,心中的赞赏之情便去了大半。 为了能更好看一下沈葭曦的绣功,她便想着将皇祖母常服上的刺绣与沈葭曦屏风上的对比一二。 太后自无不可,对着孙女笑得慈祥,伸手招呼祝南露近前来看。 等到祝南露先后看了两件绣品,对着沈葭曦摇了摇头道:“沈二小姐虽然绣技也是不凡,这硕大的屏风怕也是费了不少心力的。” 沈葭曦听到祝南露这般言说,以为事情能有转机,可接着祝南露开口彻底打灭了她的希望。 “可惜......你的屏风只模仿了原本绣样之形,并未学得其精髓。皇祖母常服上的图案,每一朵菊花都带有万字佛印,且福之字体则更是精妙,似均是大家之笔迹,可见绣出这绣样之人定在书法造诣上也是不凡的。” 祝南露一番比较之下,再看沈葭曦的屏风只觉平淡,包括太后也是同样的感觉。 见过了最好的,再看到相对好的,任谁也不会再觉惊艳。 沈葭曦面如死灰,而一旁的高雨棠则惊恐万分,她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多次向太后举荐沈葭曦的绣品,这样的话岂不是成了诓骗太后。 于是,她立刻主动告罪:“太后娘娘恕罪,奴婢也是受了二小姐蒙蔽,才误以为她的绣品精妙绝伦,是上等佳品,动了进献之心。求太后娘娘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宽恕奴婢不察之责!” 高雨棠不住地磕头,沈葭曦则一脸难以置信,这二婶娘的庶妹竟把自己摘的这般干净,全然不顾两家的情分。 沈葭曦也忙不迭地磕头认错道:“太后娘娘明鉴!小女自是有错,但如若不是高执事看中小女绣技,想要在娘娘面前邀功,小女怎能犯下如此糊涂之事......” 随后,她又熟练地露出委屈神色,泫然欲泣:“何况,就算绣样不是小女完成的,但这......屏风也是小女一人一针一线绣出的......” 太后自刚才起就对沈葭曦有着几分不喜,现在看到她又要哭哭啼啼的,只觉晦气,刚欲开口发落了她,就听到皇后开了口。 “母后,儿臣倒觉得这沈二小姐虽有小过,可那屏风上的绣技也的确算是上乘了,哪怕比不过那江南绣娘的巧思,万也不能言说其是一无所长的。” 皇后所言明显是在偏帮沈葭曦,在场的众人心里都泛起了涟漪,不知皇后为何对这沈葭曦格外偏颇。 但也不得不承认皇后的话不无道理,如果没有得见太后常服,沈葭曦的屏风也不是不能入眼的。 沈蒹霜眼里更是一时充满难以置信,刚刚皇后夸赞沈葭曦可当作是欣赏,但此刻的行为却是明晃晃的相助,难不成是因着李嘉芝与太子的关系才如此这般的? 她心里不断猜测着,顿觉这其中定还有自己不知晓的缘由。 “母后所言甚是,儿子也觉得这个屏风甚是不错,还想向皇祖母求个恩赐,赏给孙儿怎样?” 太子祝霖这时也开了口,看向太后的眼神里都是俏皮,作为太后娘娘的长孙,又是未来的天子,太后自然对他是有几分偏爱的。 况且皇后也发了话,她虽是太后,但也不能不给皇后几分薄面。 “好,好!都依你,既然你喜欢,这屏风自然是要给你的。” 太后宠溺地看着祝霖说道,随后又看向沈葭曦,声音严肃:“现下皇后与太子都对你颇为欣赏,哀家也就不追究你之前的欺瞒之罪了......往后定要谨言慎行,万不能再一时糊涂又再行差踏错......” 沈葭曦刚才起,听到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出言为自己说话,心里从惶恐再次变为欣喜,只觉自己定是入了皇后与太子的眼。 她赶忙叩首道:“谢太后娘娘教导,谢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赏识!” 说完,还用柔媚的眼神偷看了一眼太子,在场有看到的都脸色一变,只觉这女子竟如此搞不清楚状况,这般场合下,还敢那样放浪。 “皇祖母,虽您宽厚,又得母后及太子殿下欣赏,所以这沈二小姐今日之所为能被原谅,可宴席本就与她无所关系,再留她在此怕是不妥吧?” 沈葭曦刚觉得自己已经度过难关之时,大公主再次开了口,竟是要把她赶出宫去。 祝南露这般行为自是对沈葭曦的表现感到不满所致,她本就看着刺绣一道,特别是绣功了得之人最得其敬重。 只因刺绣之技,在于心,无耐心之人不能通,无巧心之人不能达,无通透之心之人则不能通达。 像沈葭曦这样,得了上等绣样,只模其表,却不探求其上精妙,反而一味求赏,令她不齿。 再加上刚刚沈葭曦种种表现让她更觉此人心思不纯,因此一刻也不愿多与她相处,只恨不得快快将其逐出宫去。 “是了,既然绣品已看过,高执事,那就命你送沈二小姐出宫吧。” 皇后及祝霖还欲替沈葭曦开口之际,一直看着这一切的祝岷直接下了命令。 皇帝亲自发了话,谁还敢再争辩一二。 沈葭曦也不敢抗旨,满眼不甘地叩首,灰溜溜地离开了集英殿。 她今日被太后娘娘训斥教导,虽免了她的罪责,但最后被燕皇逐出了皇宫宴会,只怕今日传出去后,她定会成为上京的笑柄。 沈蒹霜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既不替沈葭曦求情,也不趁机再落井下石,只因这皇宫重地,其上四位包括一众皇子、公主们谁人不是聪颖过人的,自己若是动小心思也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葭曦已然得罪了太后娘娘与大公主,她观其余皇子也对沈葭曦颇有微词,那么就不必再在乎她是否能留下参加宴席了。 而这一切都在祝渊预料之中,沈蒹霜或许不了解祝岷,而他对自己这个父皇却是万分清楚的。 无论沈葭曦是因何出现在今日专门宴请‘千古十绝’破得者的宴席之上的,最后她都会被父皇以各种理由赶出宫的。 因为沈葭曦的出现本就令他厌恶,自己这个父皇最恨计划之外的事情,那种逃脱他掌控的感觉是不被他允许的。 祝渊十分满意地看了看沈蒹霜,刚才他还担心沈蒹霜会出言打压沈葭曦,如若那样,则只会令父皇不满。 “好了,既然现在没有闲杂人等了,那宴会开始吧!” 祝岷缓缓扫视众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随着他的话语,立刻宫女鱼贯而入,舞姬、乐伶赶忙奏乐起舞,刚刚略微紧张的氛围消散,集英殿这才恢复了该有的庆贺气氛。 第99章 惊喜(一) 集英殿内此刻氛围是有着几分莫名的违和的,最起码沈蒹霜是如此感觉的。 尽管美味佳肴流水般呈上,各种珍馐、各色瓜果、各类酒水令人应接不暇。 殿中央处,还有舞姬们翩翩起舞,鲜艳的舞衣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绚丽的颜色,与乐伶们的乐曲交织,着实是赏心悦目。 沈蒹霜本也是沉浸其中,特别是身旁的宋菡清与邓玉妆时不时会与她交谈,对面的贺宇、贺轩也遥遥举杯,稍远一点的郑卿岑更是没了最初的拘谨,这时眼底里也带上了几分惬意。 不过,沈蒹霜虽感受着众人的喜悦之情,但因着能察觉到太子时不时投射来的敌意目光,所以才无法在这场宴会里得到哪怕一刻的放松。 祝霖那眼神里的不善与轻视,时刻提醒她要更加谨慎,特别是当偶尔对上太子的眼睛时,那明晃晃的阴鸷目光都使她顿觉胆寒。 太子明面上应不会与自己发生冲突,但定也不会放任自己就这般自在。 果不其然,祝霖与上座的皇后对视一眼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带着戏谑得笑容,开口道:“父皇、母后,儿臣自那日起一直听五弟言说破了字谜的六人是何等的聪慧,这邓玉妆邓小姐是淑妃娘娘的亲妹,自小便是冰雪聪明的;而宋菡清宋二小姐,是母后与皇祖母为儿臣钦定的未过门的妻子,得了此次字谜头筹也不奇怪......” 他眼中带着不明的意味,一个一个扫视今日入宫的六人,上位者的威压展开,似要看穿每个人内心的心思一般。 殿内的舞姬、乐伶在他开口之时,就默契的停下动作,赶忙退到一旁,等待吩咐。 但祝霖面对的自也不是些平头百姓,甚至除了沈蒹霜,其余人都跟随家中长辈有过几次面圣的机会,所以当面对着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一人闪躲,都是坦然地与之对视。 祝霖继续说道:“贺府两位公子,师从太师门下,其二人早就名声在外;而郑卿岑郑大小姐,乃是儿臣先生之女,受教于其父,自然也是颖悟绝伦,之前随着先生在郑府也曾一同坐而论道,所以儿臣对她也是了解一二的......” 随着他的话语,众人也一一看向几人,的确今日入宫的上京子女们大多本就美名远扬,虽也有未曾见过或不相熟的,但名声倒都有耳闻。 不过,这祝霖说着说着,唯独落下了沈蒹霜一人,也让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她。 沈蒹霜也不感觉羞涩或是尴尬,刚才起她就知道祝霖这是刻意的要为难自己,所以这一刻定不能露怯。 她儿时听父亲讲过,行军打仗,若在深山野外遇到了凶猛的恶兽,切记万不可轻易示弱,就要死死盯住它们贪婪的眼睛,告诉它们自己也有着与之一战的能力,这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哪怕祝霖再令她感到难堪,或者众人的眼神再炙热,沈蒹霜也没有半分退缩,气定神闲地与每一个人眼神交互,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浅笑。 祝渊看向沈蒹霜的眼神里满是安抚,这是在这波诡云谲的气氛中唯一能令她感到安慰的了。 可祝霖看着沈蒹霜这般从容态度,心里更觉不屑,只想她定是色厉内荏,指不定现在怕成了什么样。 所以他根本没打算放过她,对着一直笑而不语的燕皇说道:“父皇,这沈大将军之女之前甚少在人前出现,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跟其他五位出现在这宴会之上,甚至还是唯一一位中等彩头......比儿臣解得的字谜都多,哈哈,儿臣难免有几分不服与怀疑......” 听到祝霖这般言论,其他得五人都脸色骤变,特别是宋菡清,心中担忧万分。 祝霖若只是不服气也就罢了,现下怀疑起了沈蒹霜,那表妹的处境可就更难了几分...... “哈哈!你啊你,言说了这么多,还不步入正题!” 祝岷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儿子是刻意要为难沈家这位大小姐了,不过对于沈蒹霜他也不甚了解,甚至也从未听到沈慎提及过他这个女儿,于是这一刻也带了几分考验的心思。 皇后则自沈葭曦离开后,恢复了一开始那般寡言少语的模样,似旁观者一般注视着殿内。 而太后娘娘更是不发一语,慈祥的像佛堂里的菩萨,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长孙侃侃而谈的模样,仿佛他做什么都能讨得自己欢心,何况堂堂太子为难一名臣子之女,自是不会令她有何意见。 德瑜皇贵妃本欲开口,可看到自己儿子暗暗地摇了摇头,于是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的继续看着下方众人。 “父皇,既然这沈大小姐如此聪慧,不若我们兄弟几人各出一题考验她的学问,方才能证明她之才能是足以坐于此处,与其他天骄们比肩的。” 祝霖眼神得意地看向沈蒹霜,满脸都是嘲弄神色,仿佛在看一名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 并不是他刻意轻视沈蒹霜,实在是在他的认知中,她是在将军府内被李嘉芝拿捏,甚至连学府名额都被沈葭曦设计夺走之辈,他不相信沈蒹霜会有什么聪慧过人之处的。 “太子殿下,今日得陛下恩典,为庆贺我等几人解了‘千古十绝’才特意设宴款待,既然沈大小姐已解字谜,何须再自证一二呢?” 宋菡清面露几分冷色,为了沈蒹霜她也不怕得罪太子,语气里更带上了几分怒意:“圣上礼贤下士,太子殿下怎可出言怀疑呢?” “你!” 祝霖见宋菡清说话如此不客气,心中一时怒意翻涌,可许久没人敢这般顶撞自己了。 而皇后也是一脸惊愕,从前见这宋菡清都是一副谨小慎微模样,今日从见其装扮便觉其不似从前,没想到不知何时起,这宋二小姐变得也这般牙尖嘴利起来。 祝岷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几人,十分乐见到祝霖受挫,毕竟在他的计划里,太子也不一定是下一个天子...... “宋家姐姐,既然那位沈大小姐如此有才学,也不该是惧怕我大哥考察的,何必这么紧张呢?” 此时略显紧张的气氛下,竟是年纪最小的祝竹萱开了口,只是不知她是真的天真无邪,还是特意出口相帮自己的嫡亲兄长。 因着她仍年幼,这般开口后,宋菡清却也不知该怎么反驳,略略担忧的再次看向沈蒹霜。 沈蒹霜却面色上不见紧张,感激地看着自己表姐,眼神里都是宽慰神色,告知她不必担心自己。 “公主殿下,您之言论自当是无错的,可我表姐刚刚所言更是应了那句‘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所以小女一味自证,岂不落入了俗套,失了自我?” 沈蒹霜先看着祝竹萱,再望向祝霖,微微扬着下巴,眼神里透露出一抹倔强与傲然,朱唇轻启,声音清冷而坚定:“既然太子殿下心中有疑虑,小女作为臣子之女,自该替殿下分忧的......” 随后,她转而看向祝渊,眼神里都是温柔与坚定:“真金不怕火炼,小女只求如那破浪之舟,勇往直前......” 祝渊明白沈蒹霜这几句话中的深意,两人早已是同路人,所以这一刻殿中汹涌的波涛将他俩推向了浪尖,他们也只会乘舟破浪,互相成就。 “好!沈大小姐好气魄,虎父无犬女果然不假!” 四皇子祝淮突然拍着手掌大声呼喊起来,他与祝渊同为五位皇子中较为年幼的,但他从小热衷于武艺,倒是身量看着不输于大他许多年岁的太子。 几位皇子间彼此都是心知肚明,未来的皇位谁都是有着一争的资格的。 所以不仅是祝淮,三皇子祝瀚也对沈蒹霜刚才的言语颇为欣赏,可他一直谨慎,五位皇子中虽然看似他最不起眼,但祝渊心中一直都知道,几人里他最强劲的对手从不是祝霖,反而是自己这位三哥。 在皇位之争的这场漩涡中,他们都在选着属于自己这方的助力,今日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特意前来。 祝竹萱听到沈蒹霜刚才所言引经据典,顿觉其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又看到面色铁青的兄长,心里咯噔一下,只能暗叹一声,不再言语。 祝霖脸色不甚好看,没想到这沈蒹霜竟一副坚毅模样,把自己衬得更像刁难她的恶人一般,狭长的眼里带上几分狠厉:“好啊,那沈大小姐这般自信,我兄弟几人也不能辜负了你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二皇子祝羡:“二哥,父皇常夸你学问最好,不如你先出题,如何?也让我们见识下沈大小姐的才华......” 祝羡心中十分不屑于祝霖的做派,不明白这沈大小姐何时得罪了自己这个兄长,但看父皇一直未出言阻止,反而颇有看好戏的样子,于是无奈开口道:“遵太子殿下命......” 转瞬脸上有了几分正色,开口道:“沈大小姐,我观你年岁不大,应是入学府时间不久,本王就出一道我儿时所对的对子,请小姐作答。” 祝羡重学问,所以虽对沈蒹霜出题考验,也不愿敷衍了事,因为那反而是对她的不尊重。 沈蒹霜眼神清澈,心中并不会盲目自信,反而更加认真起来,只因对于祝羡此人她也有着几分了解的。 前世祝羡便以‘学痴’闻名,他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博学强识,学贯古今。 在前世自己出嫁辰国之前,他便写出了令举国学子震惊不已的《思理证论》,立刻被一众学究们奉为经典。 不仅如此,之后他广纳门徒,培养门生,朝堂内有不少人家的子弟都师从二皇子,若不是他只醉心传道授业,怕是朝堂上支持拥立他之人定不在少数。 “本王的上对为‘风吹马尾千条线’,请沈大小姐作答。” 祝羡说出了自己四岁时所创的一幅对子,当时五位兄弟里也只有祝渊给出了自己稍稍满意的回答。 沈蒹霜思索一番,这幅对子她自是听过的,前世祝羡的《思理证论》问世后,他的一言一举、过往曾经都似是成为了文人豪客的学习对象,当然也包括这儿时所创的对子。 “‘风吹马尾千条线,雨打荷叶万颗珠......’” 她记得前世,此对是孩童们最常背的,似是儿歌一般挂在嘴边时时吟诵,不过她这时却有了更好的下对。 “回二殿下,‘风吹马尾千条线’,小女对“日照龙鳞万点金”,今日得见我皇真龙之颜,大为震撼!因此才心有所感,不知二殿下觉得如何?” 动听的话自然人人爱听,那么除了祝霖,其他人的好话沈蒹霜自是要多多说上几句的。 “哈哈,对的好,对的妙!你这小丫头说话也好听!” 果然,在听了沈蒹霜的下对后,祝岷哈哈一笑,十分满意的样子。 祝羡则起初怔愣半刻,没想到沈蒹霜的下对也是极为工整且应景非常,心中只觉满意:“沈大小姐此对胜过我当年,本王佩服!” 沈蒹霜当然不敢承下这等夸奖:“殿下学识远胜小女良多,小女只盼能跟您一样,勤学不辍,夙夜匪懈。” 祝羡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看向祝霖,表示自己完成了他的吩咐,然后便开始饮茶不再开口。 “咳咳......沈大小姐所对虽工整,却少了几分新意啊......” 祝霖却不顾父皇夸奖亦或是二弟的赞扬,就是要言说沈蒹霜虽对出了下对,仍不能令他满意。 但对沈蒹霜格外欣赏的四皇子祝淮却皱起了眉头,开口反驳道:“太子殿下,未免太过严苛,我观沈大小姐所对简直巧妙非凡!” 他不去看祝霖不满的表情,继续道:“沈大小姐,本王要考你一道战论,你敢应答吗?” 沈蒹霜知晓四皇子祝淮醉心兵法,所以定是与这有关,她心中没完全把握,但也只能知难而上了:“烦请殿下出题,小女定当竭尽全力。” 祝淮眼中再露一分惊艳:“好!敢问沈大小姐,现有一军,困于两山之间,前有强敌阻拦,后有追兵将至,左右皆是峭壁,难以攀越。若你为领军之人,当如何破此困境?” 当听了四皇子如此一问,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思索,不仅是沈蒹霜,其余几人也都开始想着对策,殿内一时安静,毕竟行军打仗之事,谁都没有多少经验之谈。 沈蒹霜略作思索,从容应答:“可派一队精兵,伪装成主力向后突袭追兵,使其不敢贸然进逼。再利用山间地形,设下疑兵之计,迷惑前方强敌。同时,暗中寻找山间小道或可攀越之处,派遣敢死之士先行探路。若寻得出路,主力则迅速转移,摆脱困境。若不得出路,则等待时机,待敌军疲惫或出现破绽之时,全力突围。” 沈蒹霜自是没有带兵从军的经验的,只是自己儿时常缠着父亲给他讲出征作战的故事。 沈慎作为镇国将军本就骁勇非常,而沈府世代从军,经历的战役、平定的战乱不计其数,所以沈蒹霜自小也听了不少惊险的征战故事。 刚才祝淮之问,虽没有完全相符的故事,但凭着自己脑中的各类战事内容,也给出了一个她颇为满意的答案。 不过,她之所答却让面前众位皇子齐齐变了脸,只因沈蒹霜的回答不仅是可行的,而且是用了‘声东击西’、‘疑兵之计’、‘暗度陈仓’等几个策略,不断地试图寻找突破困境之法,更证明了她对兵法一道的熟悉。 祝淮已经不是欣赏二字可表达心中对沈蒹霜的感情了,他瞪大了眼睛,这时只觉佩服:“沈大小姐,本王服了!没想到你一深闺女子,却堪比沙场征战的猛将!” 沈蒹霜感受到他真挚的夸奖,脸色微红,自知道这也是自己从儿时听到的故事中总结出的对策而已,等到了真正的战场之上,却还需更加仔细地计划实施。 她神色谦逊,轻声回道:“四皇子殿下谬赞,小女子纸上谈兵、班门弄斧,若真要付诸实践,还需殿下这样的雄才大略之人统筹谋划。” 祝淮哈哈大笑,没有什么话语能比夸他有勇有谋而更令他开心的了,大手一挥,心里无比的畅快! 而祝霖此刻的面色彻底暗了下去了,那阴沉的面庞上似是能滴出水来。 他本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却没料到事态发展脱离了他原本预想的...... 自己的棋子被赶出了战场,那么棋子的敌人自也不能落下任何好处! 第100章 惊喜(二) “沈大小姐不愧是武将之女啊,看来是耳濡目染间得了不少沈将军的真传!” 祝霖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夸赞,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他这是在讽刺刚刚沈蒹霜的所答,只是听其父谈起过种种兵法而已,并不能证明她的才能。 “哦?霖儿,父皇怎瞧你对这沈大小姐似是格外严苛呢?” 祝岷虽一开始便看出自己的长子是刻意为难沈蒹霜,不过也为了考察沈蒹霜学识就放任他去闹。 可沈蒹霜明显刚刚对答如流,且所答皆不俗,足以证明她并非不学无术的草包,因此这时再不出言制止几分,只怕是要伤了君臣之心了。 “陛下,霖儿是最懂分寸的,我瞧着他只怕是动了惜才之情,这才对沈大小姐多番讨教,算是以文会友吧。” 皇后冲着身旁的祝岷笑得开怀,仿佛在自己眼中一直看到的是儿子礼贤下士的模样,哪有过什么刁难旁人的行为发生。 祝岷见皇后如此维护太子,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她的说辞。 其实祝霖这一刻就如同以往在东宫内,将那些宫女玩弄至死一般,只图心里的痛快,他相信只要不触碰到父皇、母后的底线,就算让沈蒹霜颜面扫地也无可厚非。 他知晓兄弟几人中,三弟祝瀚是个心思深沉的,于是他对着祝瀚开口:“三弟,进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张过口,二弟与四弟都出了题目了,这下可轮到你了吧......” 祝霖话落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可莫要让沈大小姐失望啊!” 祝瀚顿时感受到了太子的威胁意味,他的母妃原本只是皇后身旁的宫女,在皇后怀孕之际被父皇宠幸,竟就有了自己。 这么多年,两人一直在皇后及太子的眼色之下生活,仰人鼻息,所以才造就了他这般隐忍不发的性子。 只见祝瀚微眯起眼睛,深思片刻后道:“太子殿下放心,臣弟定当尽力!” 然后,他起身走至沈蒹霜身前,从她的桌案上拿起三个杯子,倒扣于桌面,瞬间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齐齐定睛聚焦在这沈蒹霜这边。 三皇子站得笔挺,虽刚刚对这沈蒹霜颇为欣赏,但此刻太子之命却也不得不从,因此想出一题来,算是真正的刁难一下这沈大小姐,如若沈蒹霜能破了自己这题,日后他必要与其交好,争取得其助力。 镇国将军府的嫡女,虽已丧母,但若是个聪慧的,则自是上佳的选择。 于是,他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本王也有一题,想请教沈大小姐。” 沈蒹霜亦是起身回礼后,眼神坚定地看向祝瀚,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祝瀚缓缓说道:“有一宝物,藏于你眼前左、中、右三个杯子之中。左面杯上写着‘宝物在中间杯中’,中间杯上写着‘宝物不在此中’,右面杯上写着‘宝物不在左面杯中’。这里面只有一句真话,敢问沈大小姐,宝物究竟在哪个杯子里呢?” 这道题似是往一汪静谧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顿时让安静的大殿泛起了涟漪,殿中众人听后,皆交头接耳,暗自思索,连站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宫人们都开始忍不住暗暗商讨起来了。 太子则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此题他也一时没摸到头绪,自己这三弟本就心中弯绕良多,所出之题自是有一定难度,于是迫不及待等着看沈蒹霜出丑。 沈蒹霜轻轻抬手,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微微皱眉,片刻后便理清了思路。 她从容地说道:“左面杯上写宝物在中间杯中,中间杯上写宝物不在此杯中,这两者相互矛盾。若宝物在中间杯中,则左面杯和右面杯上的话都为真,不符合一真二假的事实;若宝物在右面杯中,则中间杯和右面杯上的话都为真,同样不符合。” 随后,她嘴角挂起一个自信的微笑,掀起最左侧的杯子:“而若宝物在左面杯中,则左右两杯上的话为假,中间杯上的话为真,所以宝物只能在左面杯中。” 在场众人都恍然大悟,特别是祝竹萱听完沈蒹霜所言,起初依旧没能明白,用杯子在桌上摆弄半天后才彻底反应了过来。 这题目的确刁钻,若是陷入了跟着话语找寻宝物所藏位置的漩涡,一时半会根本绕不出来,反而只有盯着‘只有一句真话’这点,才能理清头绪。 沈蒹霜前世被困地牢三年,头脑几乎时刻保持着冷静及高度注意力,否则怕不是要早就疯了,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所以听到这般绕口的题目,反应起来倒是比一般人快了不少。 祝瀚这下彻底心服口服了,对于沈蒹霜他相信自己并不是盲目的欣赏,似他这般经年潜伏之人,最是能从细微之处观察出旁人的长处的。 所以,他断定眼前女子也是如自己一般冷静又谨慎,从前的默默无名也是为了等待一个绽放的时机而已。 “沈大小姐,聪慧过人,本王佩服!” 祝瀚再次与沈蒹霜互相行礼,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对上祝霖那不忿的目光,也不再去理会。 太子这时看向沈蒹霜,原本他以为祝瀚这个谜题足以难住她,却没想到她如此快速地就找到了答案,再一次击败了他的自尊。 祝霖紧紧地抿着嘴唇,目光死死盯着沈蒹霜,想要从她的脸色看出一丝侥幸的痕迹。 然而,沈蒹霜的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微微抬起下巴,冷声道:“五弟,该你了......” 祝渊从始至终根本没有看过祝霖一眼,他都是温和地看着沈蒹霜,无论是她思考,还是应对旁人,他都是默默地注视着。 不会担心,也不会着急于她,因为他相信沈蒹霜,就像相信自己一般。 祝渊没有回答祝霖的话,反而起身冲着燕皇祝岷行礼道:“父皇,儿臣作为今日宴会的东道主,若是连我都不相信沈大小姐,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此话说完,祝岷哈哈一笑,赞同地点了点头。 随后,祝渊装作抱歉的语气冲着祝霖道:“抱歉,太子殿下,恕臣弟不能从命,今日入宫的六位,臣弟可是比任何人都要相信他们的。” 此言一出,不仅是沈蒹霜,其余几人都是眼中带着光看向祝渊,离他近的贺家兄弟更是拿起酒杯冲他一举,随后一饮而尽,表示感激。 祝霖见自己的五弟这般态度,冷哼一声:“哼!出题考量一番而已,怎就扯上了相信......” 但祝霖知道祝渊刚刚收复了胡安国的城池,此事虽还未向外宣扬出去,不过此刻他在父皇心中颇有分量,自己不好与他起龃龉...... 于是祝霖只能装作不在意地道:“那就不劳烦你这个东道主了,我来考一考沈大小姐。” 沈蒹霜这时端坐桌案,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眼里的从容不迫似是与生俱来,看得祝霖就忍不住要发火,要将面前沈蒹霜的那份骄傲彻底湮灭。 “沈大小姐,在此宫中,有一物,它无形无色,却能影响人的命运......” 祝霖狭长眼眸里满是阴霾神色,嘴角露出个邪魅的笑容:“你可知道此物为何啊?” 听到这个问题,宋菡清、邓玉妆、郑卿岑、贺宇、贺轩全都变了脸色,如果说宫内有一物能改变人的命运,除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就别无他物了...... 而如果沈蒹霜这般言说,那自是大不敬之罪,因为皇权至高无上,乃是天定之规,不可置疑、不能妄言。 其之尊崇不能宣之于口,否则就生出刻意强调之嫌,易被人视为别有用心,惹来无端猜忌。 另外,当今燕皇祝岷礼贤下士,力求发展人才,如果皇权可影响命运,那么万千学子寒窗苦读的意义就消失了,沦为了一场虚妄的挣扎。 所以,这道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不可说更不能说,只有选择缄默,才能守护住自己的生存之道。 宋菡清面上都是焦急神色,想要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她与邓玉妆都急切地看着沈蒹霜,生怕她说出什么而失了性命。 沈蒹霜感受到身旁人的目光,自然也明白她们的担忧。 祝霖问题的恶毒心思,她从听到起就知晓了。 她没有着急开口,反而扫视了对面的几位皇子,太子祝霖一脸阴郁,祝羡与祝瀚面露期待,祝淮则是笑得灿烂,还偷偷的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祝渊则平静的看着自己,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里对她的相信之色从未消退过半分。 前世今生,自母亲过世后,她再一次的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无条件的相信,心里一股股暖流涌上,眼睛里似有酸涩的泪水要流下,可她不能落泪,哪怕是幸福的泪水。 转身,她向宋菡清几人都投去了安抚的眼神后,再次面对祝霖,脸上满是沉着。 “沈大小姐,如何了?可有答案了?” 祝霖根本不急着催促,此刻的他就像自己别苑里养着的猎犬,正在玩弄着捕来的猎物。 不为进食,只为折磨...... “殿下,小女以为这宫中无形无色却能影响人命运之物......” 她故意停顿片刻,引着祝霖脸色既期待又不耐,表情精彩极了。 “乃是‘人心’。人心虽无形无色,却能左右人的行为与抉择。在宫中,众人之心向背,可决定局势走向。臣子忠诚之心,能保国家安稳,为圣上分忧;若人心生异,便可能带来动荡,惹民不聊生。圣上以仁德治下,正是凝聚天下人之心,从而影响百姓命运,乃至我燕国昌盛,国运绵长。” 沈蒹霜话毕,殿内陷入彻底的安静,无一人发言,但刚刚担心沈蒹霜的几人都彻底放下心去,满面的惊喜神色。 “好!沈将军之女果然才思敏捷、睿智非常!有你等后起之秀,实乃我朝之幸事啊!” 燕皇祝岷龙颜大悦,眼中的赞赏再也抑制不住,爽朗的笑声在殿中回荡,底下众人因着他的夸赞都再次跪地,齐呼万岁。 太后虽一直未发一言,但也曾陪着一朝天子经历了那般多的起起伏伏,从头到尾看下来沈蒹霜的表现,只觉她的确是个聪明伶俐的。 尽管仍偏颇自己的长孙,此刻也配合着开口:“沈家丫头的确是个机灵儿的,有大家之风,我看着也喜欢。” 沈蒹霜赶忙再次叩谢太后娘娘称赞,谦逊之态更显。 然而,众人之中,唯有皇后脸色不佳,那精心描绘的面容上阴云密布,可她已然没有办法再次出言为难,刚刚她的儿子态度已经那样明显了,而她身为皇后却是不能随意表露自己的喜恶的。 “沈家丫头,本宫看你如此机敏过人,在上京学府里没少用功吧?” 德瑜皇贵妃突然开口问向沈蒹霜,目光柔和,语气也似家中长辈一般,令她如沐春风,倍感亲切。 沈蒹霜恭敬地欠身回答:“回皇贵妃娘娘,小女尚未入学府......之前家母过世,小女便因着伤心错过了入府读书的时机。不过,月余后便可入上京学府了。” 沈蒹霜诚实回答,不带有一丝隐瞒。 祝岷及几名皇子脸上都带了几分震惊神色,刚刚几人出题考察了沈蒹霜,都觉其言语得体、学识过人,却没想到她竟还没有入学府。 特别是祝竹萱,她去年刚刚拜了女师傅,没想到自己最开始刁难的沈蒹霜连入府读书都没有过,却解了‘千古十绝’,还答出了几位皇兄的难题。 顿觉,人与人的差距是如此之大...... 沈蒹霜不明白德瑜皇贵妃为何会有这样一问,摸不到头绪,然后偷偷看向一侧的祝渊,就见到他的笑得格外灿烂,似有什么好事将要发生。 可下一刻,就见到德瑜皇贵妃莲步轻移,来到皇帝面前,盈盈欠身,“陛下,臣妾有一浅见,斗胆陈之。沈大小姐虽未入学府,却有如此才情,可见其教养极佳。臣妾听闻她生母乃是江府嫡女,两年前不幸离世,陛下何不追封其生母为诰命夫人,以表彰其教养之功呢?如此一来,既显陛下仁德,又可激励天下人更重视子女的教养。” 此言一出,沈蒹霜耳旁似是春雷炸开,她呆愣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恰巧微风吹入大殿,轻轻拂起她的衣袂,霞影纱飞舞间衬得她气质灼灼,更显高贵,让一众看向她的目光一时满目惊艳,顿觉沈蒹霜受得起世间所有的赞美。 不得不承认,今日祝渊送赠的衣裙,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了她最好的锦上添花之效。 祝岷微微沉吟,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道:“爱妃所言有理。沈将军之女才情出众,其生母功不可没。传朕旨意,追封沈将军之女生母江氏为一等国夫人,号慧敏。” 众人闻言,先是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邓玉妆最先有所动作,赶忙扯了一下沈蒹霜的衣袖,拉着她率先跪下,大声拜谢:“皇上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皇子公主几人,其余人都跟着也跪下了,齐赞皇帝英明,待下宽厚。 祝岷如此厚封江苒,一是因着沈蒹霜今日表现的确不凡,借着这个由头也给她几分殊荣。 其二就是顾及着江府,毕竟沈蒹霜母亲乃江府嫡女,虽已离世,但江府还是燕国最大权势的世家,追封一名已经离世之人,封的高了些也就高了...... 沈蒹霜这时跪伏在地上,眼中泛起泪光,心中满是感激。 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才是祝渊那日答应给自己的惊喜:通过今日自己的种种表现,无论太子祝霖有没有刁难自己,祝渊都会让她令其他人刮目相看。 无论是通过这件罗裙,还是他还有别的安排,沈蒹霜都知道,祝渊定会让燕皇欣喜自己的表现,然后再由德瑜皇贵妃去为自己母亲请封,从而才有了母亲能被封为一品国夫人之事。 前世,李嘉芝被扶正后,父亲是为了她进宫请了封的,为此她还在府中与父亲大吵一架,甚至绝食,但没有任何作用,李嘉芝依旧被封为了二品郡夫人,而自己又被赶到了庄子中。 但这一世,自己终于为母亲挣来了原本就该属于她的荣耀...... 皇后的脸色愈发凝重,她实在没想到皇贵妃会突然开口为沈蒹霜生母请封,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任谁都没能料到。 太子祝霖的脸色也更加阴沉,本想着落实沈蒹霜草包之名,却让她的生母被追封了,这比吞了一只苍蝇还令他感觉难受。 两人心中都有了更多的不满,特别是祝霖的手指紧紧握着座椅扶手,仿佛要将其捏碎一般。 殿外,天空中有几只飞鸟划过,留下一串悠扬的鸣叫声,仿佛也在为这一刻的荣耀而欢呼。 沈蒹霜的母亲被追封一事成为了整场宴席的一个小高潮,接下来宴会之上觥筹交错,歌舞管乐交织的声响,似要冲破这宫殿的穹顶。 沈蒹霜身着一袭淡雅罗裙,神色间既有对母亲被追封的欣慰,又有在这复杂场合中的一抹沉静。 德瑜皇贵妃及祝羡几人笑意盈盈,目光不时落在沈蒹霜身上,似对这聪慧女子有着无比的欣赏。 祝岷高坐龙椅,满意地看着众人,享受着这一片祥和之景。 而皇后虽强颜欢笑,眼底的阴霾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微微侧首,对着身旁的宫女低声吩咐着什么,不知又在谋划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太子则神色复杂,偶尔看向沈蒹霜的目光中带着探究与思量。 沈蒹霜悄然抬眸,望着这殿中的繁华,心中明白,今日之荣耀不过是一时,未来的路仍是波诡云谲。 所幸,自己今日之后,拥有的更多了...... “表妹!” “霜儿姐姐!” “沈蒹霜!” “沈大小姐!” ...... 一声声各色呼唤,各类声音,都是真挚又温暖的,成为了她最坚定的力量...... 第101章 离宫 一场宫宴,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此刻的集英殿内,都只余留了君臣同乐的和谐与宾主尽欢的热闹,总之上位者只管享受着觥筹交错间的祥和,哪里会在意其下众人是否有得半分的放松。 沈蒹霜、宋菡清、邓玉妆、郑卿岑几人都未多饮,特别是邓玉妆因着年岁尚小,更是几乎滴酒未沾,可她性子活泼,几番言语下逗得太后娘娘笑得合不拢嘴,直接留她今夜宿在宫中,明日去见了淑妃再离宫便可。 邓玉妆也是许久未见长姐,忙跪谢太后恩典,一脸的喜不自胜。 众人都为她感到欣喜,看着邓玉妆激动的小脸通红,更是只觉她率真可爱。 但今日的焦点仍是沈蒹霜,她的母亲被圣上追封,一时间几乎是所有人都来她近前与其庆贺。 可众人也都是浅尝辄止,只有祝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硬是让沈蒹霜将杯中酒连饮三杯才肯作罢,更惹的其余人看向祝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丝不悦。 沈蒹霜不知祝霖是刻意装出的这番错漏百出的模样,还是真的就是这般喜怒皆露于言表的肆无忌惮之人,但想着前世他是利用沈葭曦将祝渊害死之辈,所以思量着他定是在扮拙吧。 最终,宴席在燕皇祝岷多饮了几杯后,被皇后及一众宫人搀扶着离席而落了幕。 “邓丫头,哀家乏了,先行回宫,一会儿你到宝慈宫再给哀家讲讲你的趣事儿。” 上首的太后娘娘今日确实难得出席了这场宴会,竟还坐到了最后,也是因着底下一众自己的皇孙、皇孙女都在的缘故。 这会儿的确累了,皇帝、皇后刚走,自己便也要摆驾回宫了。 大公主祝南露与小公主祝竹萱移步向前,一左一右的扶着皇祖母,撒娇地要恭送太后回宫,嘴里还娇嗔着言说怕邓玉妆夺了皇祖母的圣心。 “遵太后娘娘懿旨,小女定将嘴皮子磨得溜溜的,让您笑一笑,十年少,永葆青春!” 邓玉妆随着众人跪下,可眼睛里闪烁着机灵的光,嘴上说的俏皮话更是好听。 太后娘娘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心情格外好的带着两位公主离开了集英殿。 现下殿内唯一的上位之人就只剩下了德瑜皇贵妃,只见她眼神扫向下方,似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要做。 而剩下的人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刚刚祝岷离开之时,叮嘱他们定要玩的尽兴,于是一时间这些小辈们也彻底放松下来了。 其余几名皇子在推杯换盏,他们兄弟几人也许久没能聚在一起了,随着年纪渐长,各自有公务要处理,反而甚少如儿时那般能够时不时的相聚了。 太子祝渊却也不跟几个皇弟交流,就一个劲儿的独酌,这时候看上去已有了几分醉意。 贺宇与邓玉妆一般,性子活泼,这时候与郑卿岑谈论起星宿之事,贺轩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拉着邓玉妆与宋菡清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而邓玉妆若不是看沈蒹霜刚刚因着应付众人而略显疲态,早就也要她加入三人的攀谈了。 “沈大小姐,你过来,让本宫好生瞧瞧。” 德瑜皇贵妃饶有兴趣地看向沈蒹霜,见她落落大方地坐在位置上,乖巧地吃着眼前盘中的水果,心下觉得喜欢,就忍不住出口唤她来自己近前。 沈蒹霜脸色升起几分吃惊与羞涩,赶忙用手帕拭手,仪态端庄地步行到皇贵妃面前。 “拜见皇贵妃娘娘,小女叩谢娘娘今日出言请封之恩,如此大恩,无以回报,小女铭记心中,之后定日日祝祷娘娘身体康健!” 沈蒹霜冲着德瑜皇贵妃深深一拜,言辞真诚,内心的确对皇贵妃是万分感激的。 德瑜皇贵妃扶起沈蒹霜,拉住了小女儿娇嫩的小手,眼里都是温暖:“不必这么客气,何况也是你足够聪慧,不然本宫也开不了口为你母亲请封......” 随后,她脸上有几分追思神色:“何况,你母亲江大小姐也的确是值得这般荣耀的......” “您识得小女的母亲?” 这下轮到沈蒹霜吃惊起来,听德瑜皇贵妃娘娘的口气,似是对自己母亲也是有所了解的。 皇贵妃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本宫并不识得她,不过,江府嫡女的美名当年上京谁人不知呢?本宫宫内还收藏了一幅你母亲的丹青呢。” 德瑜皇贵妃笑得灿烂,那美艳绝伦的容貌一时晃了沈蒹霜的眼睛,她心里也柔软成了一片:“谢娘娘赏识,有您还记得小女母亲,母亲定也会觉得荣幸之至。” 皇贵妃没再继续言语江苒之事,反而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蒹霜:“当初渊儿来求了这匹‘霞影纱’去,本宫还以为是他要为自己做衣袍,还忧心他会浪费了这上好的缎子.......如今看你穿上,倒的确是美极了。” 沈蒹霜没想到这霞影纱竟是出自皇贵妃娘娘的宫里,想到祝渊是为了给自己做罗裙特意向自己母妃要来了此物,不由得脸上一红。 “谢皇贵妃娘娘夸赞......小女愧不敢当......” 一时间她也不知应当如何开口了,这祝渊实在是相帮自己良多,她日后也该要努力为祝渊多谋算一些了。 德瑜皇贵妃则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似乎很乐意看到沈蒹霜这副娇羞模样,她给了自己身旁大宫女一个眼神,只见那位宫女从袖袍里拿出一个锦盒端到沈蒹霜面前。 “这是当初本宫为了配‘霞影纱’罗裙,特意让尚饰局匠人特意打造的一支步摇......” 德瑜皇贵妃言语着,那名宫女便打开锦盒,一支花叶游环花篮翡翠步摇在其内散发着莹润光泽,更绝妙的是,它是用一整块淡紫色翡翠雕刻出环环相扣的套环造型,真是巧夺天工! “既然渊儿为你做了这件罗裙,身为他的母妃,也便将此步摇赠于你了。” 她话落,拿起步摇就要插入沈蒹霜的发上。 “皇贵妃娘娘,殿下与您已恩赏臣女众多了,万不能再受娘娘之赐了。” 沈蒹霜赶忙向后退了一步,摆着手表示拒绝,自己今日之恩还未能报答,实在是不能再收这般贵重之物了。 德瑜皇贵妃却伸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嗔怪神色,似是家中长辈一般语气:“你这小丫头,长者赐不能辞,这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然后,不容沈蒹霜再反应,直接将那支步摇插入她的发髻里。 “你瞧瞧,宝物赠美人,这步摇多称这丫头的罗裙。” 皇贵妃笑得格外开怀,与身旁大丫头称赞着沈蒹霜,的确这支紫玉兰冰种翡翠此刻与她身上的‘霞影纱’互相映衬,更显其纤尘不染、雅洁无双。 沈蒹霜不再故作矜持,深深欠身拜谢皇贵妃:“谢皇贵妃娘娘赏赐,娘娘恩典,小女没齿难忘。” 德瑜皇贵妃再次满意地捏了捏她的手,也起身,对着一众小辈们开口道:“本宫就回了,时候不早了,诸位也散了吧。” 一众人齐齐起身,再次恭送皇贵妃娘娘离开。 德瑜皇贵妃先是扫视了一眼太子,看到他那饮酒的模样,微微地摇了摇头。 然后走至祝渊身旁时,刻意抚了抚自己头上的步摇,随即露出一个似少女般俏皮的笑容。 直到看到自己儿子面容瞬间僵住,才格外开心地带着一众宫人走出了集英殿。 时辰的确不早了,这时有宫人在殿外守着,准备护送六人出宫。 “哈哈,沈大小姐,今日相聚,甚是欢喜!改日若有闲暇,本王再寻你,咱二人再论兵法一二!” 四皇子祝淮大手一挥,也不管沈蒹霜有何反应,转身阔步而去,那潇洒不羁的模样,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牵绊住他的脚步。 二皇子祝羡、三皇子祝瀚也一时有些怔愣,没想到自己这四弟竟也有这般主动与人相约之时...... 两人一同与在场六人告别,其余人齐齐行礼后,殿内顿时只剩下了祝渊与太子祝霖及沈蒹霜几人。 祝霖从刚才便一直独酌,这时明显吃醉了,上身都有些软绵绵的,看的一旁伺候的宫女不知所措的模样。 “酒呢?再拿酒来!” 祝霖摇晃了下又被自己饮光的酒壶,一下子摔碎在地上,碎片四散,惹得几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时不顾祝霖离去也不是,但众人其实更不愿看着他发疯。 沈蒹霜与祝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厌恶,彼此反而相视一笑起来。 宋菡清这时却心情差到极点,看到自己未来的夫婿这般模样,她就只觉厌烦。 “太子殿下,宴会已经结束,我等这就离开了。” 宋菡清大步走到祝霖桌前,微微欠身,语气不冷不热地道。 其余人也赶忙上前行礼,与太子辞别。 祝霖这时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伸手就要抓向宋菡清:“清清,嘿嘿,清清我妻......” 宋菡清虽现在可与外男正常交流了,但看到祝霖猛地向自己扑来,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吓得浑身一僵,一张脸更是瞬间惨白。 沈蒹霜看出自己表姐这一刻的惊吓,伸手一拉,将僵住的宋菡清拉到自己身后。 祝霖伸手抓了个空,立刻愤怒起来,还欲再扑,就对上了沈蒹霜如同冰霜般的眼神。 “殿下,您与宋小姐还未成婚,您之身份尊贵无比,乃天下表率,此时这般放浪形骸,传出去怕不利于您的名声啊!” 沈蒹霜声音陡然大了几分,仿佛是要用声量震慑祝霖一般,若他敢再上前,自己就算大不敬也不能让他碰触到表姐。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闪开!” 祝霖被沈蒹霜吼了一下,心里更觉不爽,今日宴席他本就不顺心,对宋菡清的冷漠更觉不喜,这一刻借着酒劲就要强行占了她,看她还会不会这副清高模样! 就在祝霖再一步上前之时,祝渊剑眉微蹙,身形一闪就挡在了沈蒹霜等人面前。 他一把架住了祝霖:“太子殿下,您醉了......” 祝渊语气低沉,直勾勾地盯着祝霖的眼睛,里面全是警告的神色。 祝霖吞了口口水,自己虽是太子,但前阵子刚被父皇斥责,而自己这个五弟却大胜归来,若再被他参上一本,怕父皇就要送自己出上京历练了。 这时他再心有不甘,但也知不能再强行为之了,他狠狠瞪了一眼祝渊与沈蒹霜,摇晃着甩袖而去。 宋菡清看向沈蒹霜,略带歉意地握着她的手,随后眼里满是放心下来的欣喜。 又扭头冲着祝渊微微颔首,感激地神色溢于言表。 邓玉妆则在两人身后,偷偷打量着祝渊,不知为何刚刚看着他那般维护几人,站于前方抵挡太子的伟岸身姿一下子就印入了她小小的心房。 再看着五皇子祝渊,就没了最初的那般自然...... 贺家兄弟二人刚刚虽也欲出言,但终究碍着君臣礼数,却是晚了祝渊一步,现下脸上有着几分讪讪之色。 祝渊亲自送了几人出宫,宫门处邓玉妆一副依依不舍地模样,倒让沈蒹霜几人都有几分发笑。 “好啦,邓小妹,明日之后我们常约着出来,好吗?” 沈蒹霜捏了捏邓玉妆还有些圆润的脸庞,一脸宠溺地道。 邓玉妆有几分羞涩,扭捏着看了眼祝渊,然后又立刻开心起来:“霜儿姐姐,一言为定,还有岑儿姐姐,清儿姐姐,贺家哥哥们我们都要一同见面的。” 其余人听到还有自己的事情,也都一脸笑意,齐声道好。 “几位,稍等片刻!” 宫内甬道处突然传来一老太监声音,所有人一同望去,便见竟是祝岷身旁掌事公公带着两名小太监急急走来。 “祁公公,是父皇有何吩咐吗?” 祝渊见是父皇近身之人,便猜测是父皇有什么事情还要交代。 “回五殿下,是陛下让老奴带着赠礼前来,交予‘十绝字谜’解得的六位。” 祁公公脸上神色恭敬,然后一个眼神吩咐下,身后小太监赶忙捧着手上之物来到众人身前。 所有人听到燕皇竟准备了贺礼,都脸上带了几分诧异,光是今日得以入宫赴宴都已是莫大殊荣,没想到竟还能得到赏赐。 几人只见小太监手上是几卷画轴,祁公公分别将其分发给六人后,然后一脸骄傲地道:“殿下刚刚于殿中命令宫内画师端详几位身姿、面容后,随后画出了几位小姐、少爷的肖像,以此作为纪念赠与诸位。” 所有人都没想到是这么有意义的一件赏赐,顿时脸上都有着惊喜神色,立刻跪地冲着宫内叩谢。 起身后都迫不及待打开了画轴,只见一幅幅精妙的丹青展于眼前。 宫内画师技艺精湛,所有人的音容相貌惟妙惟肖,赫然像是真人映在画卷中。 沈蒹霜几人欣喜万分,更觉这份贺礼着实胜过了再多的金银珠宝的赏赐。 毕竟,人活一世,每一个瞬间都是过去,能被记录下来的自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祝渊看了看沈蒹霜手上的画卷,又看了看沈蒹霜满脸的喜色,暗暗记下来她对礼物的喜恶。 祁公公完成了皇帝的吩咐,自身回去赴命。 宫门处,沈蒹霜、宋菡清、郑卿岑、贺家兄弟齐齐向祝渊行礼辞别。 “今日之会,感恩殿下良多,小女定铭记心中。” 沈蒹霜率先开口,眼中的感激之情都要溢出,祝渊自是不与她这般客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中知道她的心意,无需再多言。 宋菡清与郑卿岑也欠身行礼,眼中满是敬意。 “我兄弟二人也拜谢殿下今日相邀,愿殿下万事胜意!” 贺宇、贺轩二人齐齐抱拳,恭敬非常。 “诸位不必客气,之后本王还是需要诸位的相助的......” 话至此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于是也就没了过多的多余言语。 宫门关闭,几人一同向着自己府的马车方向前去。 沈蒹霜轻提裙摆,优雅地向前迈了一步,双手交叠,微微欠身,语气轻柔却不造作:“今日与各位相聚,实乃幸事。来日方长,小女只愿各位一切顺遂。” 说完,她直起身子,目光里满是真诚与期许,大家都是聪明人,此刻都与他人对视着,似是在共同做一个无声的约定。 “沈蒹霜!你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刚刚五人间的惺惺相惜...... 第102章 颠倒黑白(一) 沈蒹霜、宋菡清、郑卿岑与贺家兄弟几人行至各府马车前,本还在说着什么,就听到了郑卿朝怒气冲冲的声音。 这郑卿朝也是的确没什么胆量,他一直留在马车上等着沈蒹霜,只为了再说教她几句。 本寻思着等她从宫内一出来,自己就要立刻上前与她好好理论理论的,却没想到五皇子竟也一同出现在宫门处,于是只好等着宫门彻底关闭,待沈蒹霜行至马车前不远地方,他才敢从车上下来。 诗环刚刚看到沈蒹霜几人出现在宫门处后,就早早地跑到沈蒹霜身边,这时候看到郑卿朝这副似要吃人模样,眼里满是警惕,生怕他突然发起疯来就要伤到自家小姐。 “郑公子,你这是要作甚!” “哥哥......” 沈蒹霜一下子被几人围了起来,贺宇、贺轩在前质问郑卿朝,宋菡清则紧紧搂着沈蒹霜,郑卿岑着急地向前拉住兄长衣袖,眼神示意小厮们随时来拉住他。 “卿朝哥哥......哦,不对,既然郑公子已经称呼小女姓名,那日后还是继续如此吧,你我还是多些距离为好。” 沈蒹霜感激地看向身旁几人,在宋菡清担忧的眼神下,她上前一步,走近了一些,眼神平静地看着郑卿朝。 郑家兄妹俩听到沈蒹霜如此言说,都是有几分不可置信,郑卿岑则是暗暗地叹了口气,自己这兄长的确是不争气,沈大小姐这般才情之人不好好把握住,却净干些糊涂事。 “漾漾......那个.......哎!” 郑卿朝脸上一会儿后悔神色,一会儿又愤怒神色,现在又开始面露纠结,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实在是刚刚他一直等在外面,眼睛就没离开过宫门,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人出来的样子。 他忍不住幻想若是郑卿岑得了宫里赏识,成为了皇子妃,整个郑府将更会水涨船高...... 而沈蒹霜或沈葭曦得了什么封赏,自己也会与有荣焉,有...如此,夫复何求...... 沈葭曦......沈蒹霜......沈葭曦......沈府姐妹俩的样貌身姿在他脑海中盘旋,越想越是面露潮红,脸都烫的厉害。 所以,当看到宫门大开,他立刻飞奔冲了过去,就远远隐约见到两名女子模样,正在宫门外争吵。 “你这满口谎言、不知廉耻之人,莫要再托家姐攀扯与我,我怕了你了,竟为了恩赏妄图蒙混过关,实在可恶!” 待郑卿朝走近些,就听到身穿女官服装的女子语气不善地呵斥着沈葭曦,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探头向内看了两眼,却发现出来的只有她们二人,却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刚刚在宫内高雨棠与沈葭曦两人都不敢随意出声,生怕有心之人听到了她们交谈,一路无言直到憋到了宫门处。 这时,听到高雨棠说话这般不客气,沈葭曦心里也是一阵怒气翻涌,可看到郑卿朝来到了自己身旁,却又不好直接发作。 她挂上一个委屈的表情:“婶娘......侄女也没想到会是今日这样的情况,没能帮上您谋个好前程,侄女也觉得愧疚不已......” 高雨棠一听沈葭曦这样言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我呸!谁有你这样的侄女!” 手指向她,也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你别以为太后娘娘没责罚于你,你就万无一失了!似你这样不择手段之人,早晚遭了报应!活该被逐出宫来!” 郑卿朝虽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听到高雨棠说话越发难听起来了,看着沈葭曦泫然欲泣的样子,立刻护到她身前:“你这女官怎地说话这样难听!澄澄乃一品官员府内之女,可不能无端受你折辱!” 高雨棠扫视了面前的两人,一脸的不屑神色:“呵!怪不得一副造作模样,是有人来护着你了.......” 随后,她不再看他们二人,扭头就往宫内走:“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站住!” 郑卿朝还想跟那女官理论一番,可宫门口侍卫们在高雨棠进入宫后就快速地关闭了宫门,他窘迫地摸了摸鼻子,看着高大的侍卫却不敢造次了。 “卿朝哥哥......” 沈葭曦一脸悲戚地看着郑卿朝,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无需再跟高雨棠纠缠下去。 郑卿朝也没了办法,只好询问起沈葭曦:“澄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他不这般问还好,一问出此话,沈葭曦像是被彻底戳中了心事,立刻豆大的泪珠滚落,一边呜咽着一边就往沈府的马车方向踉跄着走去。 “澄澄!澄澄......” 郑卿朝着急地跟着她,在沈葭曦左右徘徊着,看着她哭的这般伤心,心里也隐隐难过起来。 “澄澄......你莫要哭了,看你哭,我都觉得心里生疼......” 郑卿朝不觉自己说话太过亲密,这两年与沈葭曦日日相处下,再加上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之情,他只觉沈葭曦也是如沈蒹霜一般重要的。 沈葭曦看他十分着急自己的模样,藏在袖袍下的嘴角稍稍翘起,可露出眼睛看向郑卿朝的那一刻,又已经是满脸的委屈。 “卿朝哥哥......太后娘娘,娘娘误会我的绣品是临摹他人的绣样而完成的......所以才不喜曦儿......” 话落,刚刚就哭红的眼睛更加红肿起来,一双柔媚的眸中全是惹人怜惜:“那女官明明是想借我的绣品谋前程,却......出口辱骂于我,曦儿......心里苦啊......” 她不能将今日宴席之事全言托出,只能捡着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告知郑卿朝。 郑卿朝听后更是替她不忿:“那女官我一看就是心思不正的,带你入宫时喜笑颜开,没想到澄澄你被冤枉了,却那般落井下石!我呸!” 郑卿朝只恨自己现在没法将那女官惩治一番,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在宫门侍卫面前畏手畏脚的胆小模样。 沈葭曦再次落泪,一副心痛受伤的表情:“她一个外人怎会想帮于我......” 她说的刻意,果然下一刻,郑卿朝就明白了她言语间隐藏的深意,立刻着急地开口:“对啊!她是个外人,漾漾呢?她是你长姐,没有开口帮你求情吗?怎能让太后娘娘误会了你......” 沈葭曦一个劲儿地摇头,脸上全是为难又伤心的样子:“卿朝哥哥......莫要再问了,姐姐......她应该也是有苦衷的。” 她脸上满是倔强的表情,似是强忍着心中的苦楚,还要大度的去理解他人的难处一般。 “漾漾!漾漾她竟然也不开口相帮吗?!” 郑卿朝似是听到什么令他无比震惊的事情,难以置信地开口:“你是她妹妹,那样情况下不为你开口言说几句,就看着你被赶出宫宴吗?竟真是狠心!” 他脸上满是不屑神色,对沈蒹霜在宫内的所作所为十分的不认同。 沈葭曦见自己的挑拨成功了,继续故意地道:“我的绣品......在府里花费了数月才绣成,一直都是藏于我的苑内的......可却不知怎么地的被人泄露了......” 立刻又用帕子捂住脸面:“这下被太后娘娘误会......我可怎么再活啊......” 郑卿朝听她这般话语,以为她要寻死觅活,赶忙抓住她的肩膀:“澄澄,千万不要多想,一件绣品而已,你的才情上京世家谁人不知!” 随后,他思索了一下沈葭曦刚刚言语,突然似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你说你的绣品一直在你府里好好藏着?” 沈葭曦被他用手紧紧抓着,似吃惊的小鹿一般抬起被泪水打湿的睫毛,懵懂地上下点了点头。 “这......哎!澄澄,怕是你长姐偷偷看了你的绣样,才导致泄露了的......” 说完,他还想着替沈蒹霜辩解一二,有些故作无奈地道:“或许她也是无意的吧,也许只是看你的绣品样子精妙,无意跟旁人言说时说漏了嘴吧.....” 沈葭曦却更加吃惊,明明心里就是要诱导郑卿朝这般想,但面上全是震惊,嘴唇抖动着说:“长姐!竟是长姐害我......刚刚在席面上怪不得她会一言不发......我......” 她再次哭起来,令郑卿朝又更加的手足无措,想伸手帮她擦拭眼泪,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卿朝哥哥......你不知道,刚刚若不是我有幸得了皇后娘娘赏识一二,单单这欺瞒之罪,怕太后娘娘都能要了我的命去......” 沈葭曦见方才郑卿朝还在替沈蒹霜辩解,心里一阵不喜,只好将刺绣之事的后果说的严重了几分。 郑卿朝这才脸上露出愤怒神色:“什么!竟这般严重吗?!” 他手摸向下巴,开始踱步思索起来,一会儿仿佛是彻底想明白了这其中利害关系:“定是沈蒹霜嫉妒你绣功了得,再听说有女官要把澄澄你的绣品进献给太后娘娘,才想出这般恶毒的办法!” “那可是差点要了你的性命去啊!” 郑卿朝越说越愤怒,简直能将沈蒹霜生吞活剥了一般。 “澄澄,待会儿沈蒹霜出来,看我怎么教训她!都是一府姐妹,同根同源的,使出这下作手段简直人神共愤!” 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一刻他简直觉得自己堪比青天大老爷,随随便便就要断了旁人府里的家事。 沈葭曦见到鱼儿已经上钩,听到郑卿朝已经这样言语生分地唤着沈蒹霜,心里都要乐开了花。 可她这会儿还要着急回府在父亲面前演上一出戏,万不能让沈蒹霜得意洋洋地回去后压自己一头。 “卿朝哥哥......我刚刚在殿内跪了良久,现下浑身生疼,此刻都要站不住了......” 随后,她故意摇晃一下,明明秋雨就在身侧,她不伸手,却故意抓向郑卿朝。 然后郑卿朝就握住了女子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脸上一阵燥热,却故作君子模样:“澄澄,你快快乘车回府吧,等沈蒹霜出来,我定要让她知道该如何为人,日后定不能再害你至此!” 沈葭曦这才露出一个脆弱的笑容,转身扶着秋雨走到稍远处的马车旁上车离开了。 诗环在车里看到沈葭曦出来后,也想要上前询问自家小姐,但看到她哭哭啼啼地跟与自家小姐有婚约的郑大公子一直在说些什么。 于是,想起小姐以前吩咐的不可再与郑家有什么过多接触,也想着沈葭曦是那满口谎言的,怎可会告知小姐状况。 所幸,只有沈葭曦一人哭着出来,诗环便猜测小姐定是安好的在宫中,就压下了心中的不安,一直耐心地等待沈蒹霜。 直到刚才,郑卿朝纠结了良久,再看着沈蒹霜,听着她刚才言语的生疏之感,似有一把钝刀在割开他的心,但想起沈葭曦的经历,他又觉得沈蒹霜这般的女子不值得自己为她而伤心。 随后,脸上哪还有刚刚的复杂神色,一脸严肃地道:“沈蒹霜!你这般为人我是没有想到的!真是自私凉薄的小人!” 这下连郑卿岑都听不下去了,沈蒹霜一直待人真诚,更是今日靠着自己的机敏替母亲得了封赏,这样惊艳绝绝之人怎会像是自己兄长说的这般不堪。 “哥哥!你......你怎可说话这般无礼,快跟沈大小姐道歉!” 一直儒雅端庄的郑卿岑此刻也急红了一双眼,声音都因着生气而抖动起来。 郑卿朝可不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妥,甚至觉得自己的妹妹是被沈蒹霜诓骗了。 他拉过郑卿岑到自己身后,眼神狠厉地看向沈蒹霜:“你这人简直是心思深沉至极!我家小妹定是与我之前一样被你欺骗了......” 然后在众人似看痴儿一般的眼神下,继续训斥沈蒹霜道:“刚刚澄澄在宫内被人冤枉,你为何不替她辩驳?!” 其余五人这才明白为何郑卿朝这般愤怒,竟是为了替沈葭曦出头,所有人都眼神不解的看着他,又转头略带心疼地看向沈蒹霜。 这郑卿朝,上京之人都知道是沈蒹霜的未来夫婿,这一刻竟为了沈葭曦而这般气急败坏地对着沈蒹霜大吼大叫。 还是不明就里地一顿莫名其妙的训斥...... 沈蒹霜依旧脸带轻笑神色,语气平淡开口:“哦?沈葭曦被人冤枉?我没有替她辩驳?你都亲眼看到了?” 郑卿朝看她这样态度,更有几分被激怒了,但沈蒹霜所言的确是自己的漏洞所在。 宫内发生之事他自是没能看到的,但沈葭曦那般伤心模样怎可能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 反而眼前的沈蒹霜气定神闲、言辞犀利,怎么看都更像一个冷血的恶人。 于是,他依旧毫不退步,语气不善地道:“我没看到,但看到澄澄那样委屈地被赶出宫,就明白了一切!你作为长姐,丝毫不维护一二,你良心过得去?” 贺宇、贺轩两人这下再也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比他二人略低出去一些的郑卿朝:“郑公子,这宫内之事你既然未能知晓全貌,怎可在这里信口雌黄的冤枉沈大小姐......” 随后贺宇嘴里不屑地继续道:“何况你之身份,为何要替沈葭曦出头......你是沈府的什么人?” 郑卿朝看着上京赫赫有名的贺家兄弟二人,也没了刚才的锐气,支支吾吾地开口:“我......小弟我......与她们二人一同长大,都唤我一声‘卿朝哥哥’,我便要护着她们!” “护着?!你要护着谁?你能护着谁?” 宋菡清也一脸不忿地开口,再也忍不住这人如此放肆地出言欺负自家表妹:“那沈二小姐自己行沽名钓誉之事,被太后娘娘拆穿,怎么?难道让我家表妹去替她顶罪吗?” 她拉住沈蒹霜的手,一脸的心疼:“我家表妹没有受她牵连已是天可怜见,你若是替那沈二小姐觉得冤枉,登门鼓就在前方,你现在自可去敲上一敲,看看是太后娘娘英明,还是你郑大少爷明辨是非!” 宋菡清条理清晰,言辞有据,顿时说的郑卿朝哑口无言,他怎会有勇气去宫内替沈葭曦讨什么公道,也只能对着沈蒹霜这样的弱女子耍威风了。 可转念一想,又想起了一事,立刻眼神里满是不屑:“哼!沈蒹霜自是不敢替澄澄求情的.......因为那绣样就是她泄露出去的!” 沈蒹霜心中好笑,这郑卿朝今日的确聪明了一回,可她面上却是一副受伤神色,没去看郑卿朝,而是看向一旁的郑卿岑:“郑大小姐,你可为我作证,今日家妹来到集英殿时,我同样一副不解的模样,反而是家妹告知我等她是为太后娘娘进献绣品一事后,我才能得知她入宫的缘由......” 郑卿岑自是知道这一切的,当时沈葭曦突然到来,她们六人都是同样的惊愕神色。 “是啊......哥哥,那沈二小姐因何入宫,我们都是那时才知道的,沈大小姐根本不知晓沈二小姐要进献绣品一事的。” 郑卿岑再次拉了拉自己兄长,眼神里满是劝解,示意他不要再闹下去了。 郑卿朝却似是疯魔了一半,仍是坚信自己的想法:“哼!不知澄澄今日入宫,但她的绣样也是你刻意告知旁人的,嫉妒之心可有,但你万不能害了旁人!” 沈蒹霜看他这样出言不逊,也不欲再与其纠缠,直接开口:“郑公子,其一,此乃我府家事,你无权干预,因着你与我府有着自小的交情,我才不得已让一众公子小姐在此看你我的笑话,这已是最大的让步。” 她眼神似是锋利的刀刃,直看的郑卿朝脖颈发凉:“其二,我再三言说家妹今日宴席之事,你只听片面之语就当众羞辱于我,此事定不能罢休,回府后我自会让父亲书信于郑伯父,自要讨个说法。至于小妹是否是被冤枉,就如我表姐言说的,太后娘娘已有定夺,你若不服太后娘娘懿旨,你自己寻死,我等人不能陪着你疯!” 她抱歉地看了一眼众人,因着沈葭曦挑拨,竟让郑卿朝缠着自己良久,她不悦地继续道:“最后,至于那绣样一事,你自可去查,乃是一江南绣娘所作,与她沈葭曦无任何关系,自没有任何人冤枉了她!” 随后,她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郑卿朝,看着身后的一众人,欠身后,带着歉意地道:“表姐,贺家公子,郑大小姐,今日因我之事耽误良久,小女万分抱歉,日后定设宴告罪一二。” “哈哈,那敢情好啊,表妹,一言为定!” 宋菡清自是一百个愿意的,其余人也都言说不要放在心中之类的话云云,谁也没再去理会郑卿朝,各自散去。 郑卿岑无奈的上车后,见其余府马车驶离,才让小厮去把失魂落魄的郑卿朝拉了上来。 “小姐,那郑公子怎会这样不辨是非......” 诗环后半句话忍住没有说,那郑公子明明是自家小姐的未来夫婿,自己的未来姑爷,怎么这样护着二小姐。 沈蒹霜累了一天,疲惫地靠在马车软垫上,有几分无力地开口道:“人们总是同情弱者,相信眼泪,特别是他们这种自命不凡的男人更是有莫名的保护欲,才会被蒙住了眼,失了心......” 前世郑卿朝不就是这样,因着沈蒹霜自己倔强,从不认输,才会被沈葭曦设计的跌入深渊,却无人怜惜她,却相信了罪魁祸首。 自己这一世,也会哭了,也有人护着了,自是不会再被那些看似软弱实则肮脏的泪水伤了。 第103章 颠倒黑白(二) “母亲......定是沈蒹霜动了手脚,才让女儿今日受此大辱!这是要绝了女儿的后路啊......” 沈葭曦哭倒在母亲李嘉芝的怀中,肩膀抽动着,之前在郑卿朝面前时是带了几分演戏,而这一刻却是十足十的痛哭了,她都不敢想今日之后该如何再出现在上京各世家面前了。 李嘉芝初见到女儿回府的这般早,就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没想到听完她的哭诉,竟比自己料想的还要糟上了几分。 “曦儿啊......都是为娘没有帮你谋划好,只是没想到那沈蒹霜竟这般手段了得了......” 李嘉芝手在沈葭曦背上轻轻拍打着,试图安抚女儿的情绪,这般年幼的女儿面对太后娘娘的指责后,没有被吓坏已是庆幸了。 “母亲,是不是沈蒹霜在我们苑中安插了人手?!” 沈葭曦猛地坐起,然后眼神不悦地看向屋内的几个丫鬟,夏莲、冬雨等几人立刻跪到地上,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李嘉芝也扫视众人,但自己手里有她们的卖身契,包括其中不少人的家眷亲人的命也被她想办法掌握在自己手中,谅她们是不敢轻易背叛的。 “我们先等等柳絮的回禀,再考虑苑内其他人的嫌疑......” 李嘉芝自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毕竟这等进献之事,事关重大,除了自己与女儿,还有贴身丫鬟,其余人是无法得知的。 何况那屏风藏得隐秘,就连巧云都是被秘密接到将军府后,连续几月都关于屋中,不可能被外人看到的。 不过,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也不能排除端华苑里有那背主之人...... “夫人,小姐,奴婢回来了。” 柳絮进屋后,恭恭敬敬地跪下,看着依旧哭着的二小姐,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也有几分难色。 “怎么样了?你快说啊!是不是那巧云被收买了!” 沈葭曦有些气急败坏,刚刚母亲猜测或许是巧云被沈蒹霜收买,才将自己的绣样告知了她。 两人立刻就派柳絮去李嘉芝在上京内的绣庄,扣下巧云就要严刑拷问一遍。 柳絮赶忙磕头,颤抖着嗓音答道:“回小姐......巧云在那日夜里,随着绣品一起出府之后,就不知了去向......” 李嘉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眉头蹙作一团,十分不悦地问道:“消失了?!怎么没人来报!” 她保养得当的手指紧紧握在椅子把手上,指节发白,似是被气急了。 柳絮犹豫地开口:“那......绣坊掌事刘伯说......以为是您吩咐......灭口了,就没来回禀......” 刚刚听到刘掌事这般言说,她虽理解,但也知道这人怕是也是活不久了。 自家主子虽看上去一副温婉好说话的样子,在外从不对下人红脸,甚至赏赐也是格外大方的。 但她贴身伺候了这般久,自是知道主子是把温柔刀,一但犯错或惹了主子不喜,小命就彻底不保了...... 所以,刘掌事以为巧云是被李嘉芝利用过后,便被杀了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他应当事无巨细都来回报一二的,这般自以为是终是害了自己的性命。 听了柳絮的回话,李嘉芝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其余丫鬟、婆子全都匍匐下去,头紧紧贴在地上,都是噤若寒蝉的样子。 “吩咐下去,那刘掌事办事不利,找人秘密打死后拖走!” 李嘉芝声音里全是冰冷,这种不带怒意的语气却是更令一众下人感到恐惧的。 随后,几个婆子便退了出去,准备找人去绑了绣坊刘掌事。 沈葭曦见母亲彻底动怒,也是有几分害怕,语气转弱,低声开口:“母亲,那巧云是被沈蒹霜带走了?” 李嘉芝眼神冷冽,此刻脑中万千思绪,没有立刻开口,紧紧握着的拳头因着愤怒有几分抖动。 沈葭曦也不敢再开口,就这样等着母亲思考。 “曦儿,你说今日太后娘娘穿着‘万福百菊’绣样,还知晓是出自江南绣娘巧云之手?” 不一会儿,李嘉芝又询问起沈葭曦关于今日之事的细节,她脑海里有几分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沈葭曦赶忙点头:“是啊......母亲,您不知,当时我看到太后娘娘穿着的常服图案,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现在想到那一刻的画面,都止不住心跳加速,甚至身子都止不住抖动。 李嘉芝思考过后,推翻了最开始的想法,缓缓开口道:“沈蒹霜怕是没有这般手段的,一深闺女子怎能提前将绣样制成常服还献给了太后娘娘......” 随后在沈葭曦不解的神色下,她继续分析:“应是几位皇子中的一位,怕你得了太后娘娘的欢喜,才从中作梗。” 沈葭曦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母亲......我们何时得罪于皇子们,何况女儿根本与他们没任何交集。” 李嘉芝微微地摇了摇头,不欲再在此事上言说:“这里面牵扯众多,有些秘辛还不是可以给你说的时机......” 随后,她脸上有几分无奈:“看来整场局势因着这几次之事,彻底变了......” 沈葭曦根本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但听到母亲不欲再告知的意思,知道再问也得不到答案,只好压下心里的好奇。 “母亲,沈蒹霜过会儿就要回府,难道就要看着她耀武扬威地炫耀吗?” 沈葭曦想起沈蒹霜今日如众星捧月般在上京世家贵女、公子之间的样子,就觉得刺眼无比,恨不得上去撕烂她那张云淡风轻的虚伪嘴脸。 李嘉芝叹了口气,道:“自是不能,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在你父亲这里我们也要捞上些好处的......” “柳絮,去书房请老爷过来,然后告知她二小姐受伤了,刚刚才回来......” 柳絮跟沈葭曦都一脸不解神色,可柳絮哪里敢迟疑,立刻起身退出了屋门。 “曦儿,忍着点.......” 李嘉芝怕沈葭曦提前得知后躲闪,嘴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就在几个丫鬟震惊眼神下,拿起桌上的花瓶砸在了沈葭曦额间。 瞬间额间红肿起来,隐隐有血丝渗出。 沈葭曦吃痛,两行泪就涌了出来,一脸委屈地看着李嘉芝,却不敢询问母亲这么做的理由。 李嘉芝见她只是默默哭着,反而十分欣慰,心疼地搂住沈葭曦:“曦儿啊,待会你父亲来了,你就直言说向太后娘娘告罪时,不住地磕头求饶,才伤了额头.......其他的交给母亲来说。” 沈葭曦有几分猜到了母亲的计谋,虽然额头处火辣辣的疼着,却也只能忍住。 稍后,没多久时间,门外就传来了两人的火急火燎的脚步声。 沈慎大步跨向屋内,就看到了李嘉芝正温柔地给二女儿额头上着药,桌上还有不少纱布,似是一会儿要包扎的样子。 他没想到女儿今日入宫还会受伤,心里有几分担忧,赶忙走上前,就看到了沈葭曦额头处的撞伤,依旧肿的厉害。 “怎么回事?!曦儿怎么会受伤了?” 沈慎一脸急切,急冲冲地问着李嘉芝,语气也有带了几分怒意。 李嘉芝却不开口,可眼里强忍着的泪水迅速蓄满眼眶,抬起手赶忙擦拭掉,一脸的倔强。 沈慎见她不开口,又看向二女儿:“曦儿,怎么回事?不是说进宫去给太后娘娘献礼吗?为何会受伤?” 沈葭曦一直在流泪,眼睛又红又肿,像是两颗桃子,这时候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摇头。 这可把沈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心中似有烈火灼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到底怎么了?你们母女是要把我急得晕过去吗?!” 李嘉芝听到沈慎这般言说,手上的药瓶一放,拉着女儿跪了下去。 脸上没了以往的柔媚或温柔神色,反而是满眼的倔强与失望:“老爷,若是将军府容不下我母女二人,妾身自可带着二小姐回到家乡,这么多年能照顾老爷一二,妾身心满意足,只求老爷能给我母女二人一条活路......” 沈慎有几分意外,的确没见过李嘉芝这般模样,心里疑惑更深,伸手去扶起她们二人,语气温柔地道:“嘉芝,曦儿,我自会好好护着你们的,这府里就是你们的家,再不可说这种令人伤心之言。” 李嘉芝听到他说的动人,这才恢复了以往的柔弱模样,可下一秒两行清泪顺着娇媚的眼眸流了下来。 她声音凄切:“老爷......曦儿本满心欢喜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进献绣品,没想到......太后娘娘早不知在何处得了同样绣样的常服,吓得曦儿跪地求饶,生怕牵连了大小姐与沈府,这才......” 她说完,一脸心疼地看了看沈葭曦额间的伤。 沈慎看着那额头处的伤口,的确像不断磕头而撞出的,无比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实诚,有天大的事情也自会有父亲替你顶着的。” 沈葭曦脸上挂起一丝感动,随后又委屈地道:“父亲......女儿绣品出了问题,自是不能牵连府里的,何况当时姐姐还在席上呢......女儿磕伤了不要紧,牵连了姐姐就是罪大恶极了......” 沈慎有几分疑惑,方才因着担心二女儿而没有细想沈葭曦受伤的原因,这一刻才反应过来是因着进献的绣品出了问题。 李嘉芝满脸的悲戚:“曦儿怕因着自己而波及了大小姐,可直到她被赶出宫,也没人出口相帮一两句......怎不伤了我二人的心......” 她说完,哭着拉起沈葭曦的手:“曦儿用心绣了那般久,怎的就在进献之时出了问题,绣样泄露了出去,让太后娘娘生了误会......若是牵连了沈府,我二人也无颜面活下去了!” 李嘉芝言语恳切,一副整颗心都在沈府荣辱之上的模样,仿佛她与女儿已然将沈府当作了自己的一切。 沈慎也反应过来,二女儿在宫内受了委屈,但是大女儿却根本没有出言相帮,可反观二女儿怕连累沈府,连额头都磕得受了伤。 两相对比之下,沈慎只觉大女儿只顾个人得失,丝毫没顾及家人亲情以及沈府名声。 其二,曦儿的绣功了然,本今日是能得太后赏识的,但绣样被人偷去还提前做了常服。 能够提前得知还能有机会部署这一切的,只能是府内之人...... 虽不想怀疑大女儿,但今日她那般冷漠行事,细细想来,也许正是因着是她的谋划……她才会这般无情。 沈慎怒气愈盛,一时间脸色都变了。 李嘉芝拉着女儿哀哀戚戚地哭着,只盼着沈蒹霜快点回府,今日之事她作为沈府之人,不为女儿开口本就是错误,任她怎么狡辩都不能开脱。 家族荣辱、骨血亲情有时大过天...... “大小姐来了!” 这时候门外有丫鬟过来通传,屋里三人都有些意外,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李嘉芝更是得意,就算沈蒹霜今日面圣后名声更加好了,她也要沈蒹霜在自己亲父面前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印象。 沈蒹霜刚刚一进府门,便刻意问了父亲现在所在的位置,得知他去了端华苑,立刻明白李氏母女定是如之前对郑卿朝一般,现在定是对着父亲颠倒黑白呢。 她也没有回自己苑子,就径直的往端华苑来了。 如果不是自己年幼,且现在还没有彻底绝了李嘉芝在父亲心里的地位,她其实也不想再在父亲面前装作敬他的模样,自从他选择了李嘉芝那一刻起,他就失了自己的崇敬之心。 “父亲......女儿回来了。” 沈蒹霜一进到端华苑主屋内,端正的行了一礼后,就看到了沈慎一脸愤怒的表情看着自己,身后的李嘉芝两人都哭红着眼睛。 “霜儿来了......” “长姐......” 两人还欲起身,沈慎立刻拉住二人的动作,明晃晃的表达他对大女儿的不满。 沈蒹霜看到父亲这样幼稚的行为,不得不感叹他虽然在战场上决策英明,杀伐果断,可因着自小都在军营,祖父祖母离世的也早,之前母亲掌家时,李嘉芝伪装甚好,才让他对女子们的小心思丝毫没有感知,傻傻地被李嘉芝母女拿捏。 “妹妹,你放心,我已想了办法,明日你临摹绣样之事就应是会有所消息了。” 沈蒹霜故意不去看沈慎的怒容,反而看向沈葭曦出言安慰了起来。 但沈葭曦却满脸紧张表情,不知道沈蒹霜所言是何目的,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哦?大小姐......刚刚宴席上不曾为二小姐想法子,这时候怎的又有了办法?” 李嘉芝帕子擦了擦眼泪,十分伤心地模样。 沈慎本听着大女儿说想了办法,刚想询问一二,又听到李嘉芝这般言说,自然是觉得大女儿这是在为自己找补。 “霜儿,我们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沈慎语气狠厉,似是想要好好敲打下自己这大女儿,本以为她懂事了不少,没想到竟这般自私。 “父亲,您有所不知......妹妹说大了是欺君之罪,说小了也是品行不端,连皇后娘娘为妹妹辩解了一二后,仍被圣上下令送出了宫,女儿若贸然开口,同样被逐出宫......咱们沈府才是真的彻底失了圣心......” 沈蒹霜脸上换上认真神色,表示自己当时是为了沈府的荣誉,才不能为‘罪孽深重’的沈葭曦求情的。 沈慎听她说的这般严重,下意识说道:“怎会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沈葭曦也想开口争辩,但沈蒹霜却不给她狡辩机会,又继续说:“父亲,我也想着妹妹定不是那种为得太后娘娘青睐而满口谎言之人,今日侍郎府邓二小姐得太后娘娘恩典,留宿宝慈宫......” 她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看好戏神色,看向沈葭曦:“我已拜托邓二小姐向太后娘娘询问此事,看那江南绣娘是在何处,毕竟太后娘娘言说妹妹绣的屏风上的图案是仿照的那绣娘的,我自是不能相信,定要找出她来对峙的。” 这下不止沈葭曦,连李嘉芝都是一脸的惊愕,没想到沈蒹霜竟要通过太后之手去寻巧云,更是没想到邓玉妆能今日留在宝慈宫。 沈慎听到大女儿的话,也明白了今日为何二女儿的绣品不被太后所喜,但又生疑惑:为何太后娘娘会认为是曦儿借鉴了那绣娘的绣样呢? 看着父亲审视的目光,沈葭曦慌乱地开口:“父亲,那绣样......” 可没等她说完,李嘉芝赶忙握紧了攥着她的手,打断她说话:“回老爷,妾身突然想到那绣样是曦儿早些年绣好,有一年乞巧节让府里丫鬟拿去绣坊卖了,没想到竟会辗转流落到江南......” 随后语气里带上几分意外:“看来是到了那江南绣娘之手,还被人进献给了太后娘娘......” 她脸上表情僵硬,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对着沈蒹霜开口道:“大小姐费心了,看来此事还是个乌龙,就不要再麻烦您与邓二小姐了......” “这样啊......世上会有如此巧的事情吗?” 沈蒹霜也恍然大悟的样子,就差明着把我不相信写在了脸上。 沈慎听着几人的交谈,也知晓了大女儿当时为何那般冷漠,虽然心中仍有着不喜,但也得接受她顾全大局的选择。 “霜儿......这事你做的虽然伤了你妹妹的心,但曦儿之事惹了圣上与太后娘娘动了怒,相信你当时的处理也是迫不得已的。” 沈蒹霜听到沈慎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心里暗暗地翻了个白眼,但面上依旧感激父亲理解了自己的难处。 李嘉芝看着沈蒹霜利用绣娘威胁了自己与女儿,让她们只好认下沈蒹霜并非自私自利而是委屈求全,心里顿生郁闷但又不能继续纠结在此事上。 “不知霜儿为自己在圣上面前求了什么恩典呢?定是为了沈府或为了老爷吧,你自小是有孝心的。” 李嘉芝不甘心这事又被轻轻揭过,看到诗环手上捧着的精致卷轴,想着这定是宴会上沈蒹霜得的封赏。 于是刻意言说她是有孝心的,如若她的封赏不拿出来分给众人或者得了好处却与府里无关,那就别怪她在府里说沈蒹霜是个不懂感恩的。 “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 这时候门房处守门的小厮匆匆来到端华苑,这一声呼喊后屋里几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李氏母女以为是邓玉妆问太后娘娘关于巧云的事情,使得她们二人谋算败露,这是宫里来秋后算账的,所以格外恐惧的看着对方。 沈慎则不明所以,一脸的疑惑。 沈蒹霜想着或许是关于母亲之事,脸上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紧张。 一行人匆匆来到府门口,就看到一名年迈的太监在几名小太监的簇拥下站于府前。 “祁公公!您来了!” 沈慎一见是燕皇身边的总管公公,立刻上前与他打招呼。 祁公公在镇国大将军面前也不敢托大,赶忙躬身说道:“大将军,老奴奉圣上之名来沈府宣旨,烦请沈府几位接旨吧。” 沈府众人都有几分意外,可随着圣旨被拿出的那一刻,所有人齐齐跪地。 “朕承天序,抚御万方。闻有沈氏女蒹霜,聪慧过人,仪态端庄,实乃闺阁之秀,令人赞叹。观其德才兼备之貌,可知其生母教养之功。 沈蒹霜之生母,贤良淑德,教子有方。虽已仙逝,然其懿范长存。朕念其功绩,特封其为一品国夫人,赐号‘慧敏’,以彰其贤,以慰后人之孝思,亦以励天下之为人母者。 钦此。” 一时间跪拜的人都怔愣在远处,沈蒹霜亦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封赏,这圣旨着实是来得快了一些。 李嘉芝恨得咬牙切齿,伏在地上的表情已经扭曲。 沈慎也没料到自己的亡妻离世两年之久,竟还会得到追封,还是一品国夫人,他起身看向依旧伏地的大女儿,看得出她已经在暗暗啜泣。 “沈大小姐,接旨吧。” 祁公公看沈府的几位都没有动作,出言提醒着。 沈蒹霜自知自己失态了,赶忙起身接过圣旨,再次开口:“臣女沈蒹霜,接旨叩谢吾皇隆恩。臣女感激涕零。定当秉持家母之教诲,恭谨自持,不负陛下圣恩。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公公满意地看了看她,再与沈慎几人客套的交谈几句后,拿着沈慎与沈蒹霜准备的两份沉甸甸地钱囊往宫内去了。 “霜儿......这是?” 沈慎有几分犹豫,实在没想到今日沈蒹霜入宫后,会有这样的恩典下来。 “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开心的,是吧?” 沈蒹霜没有回答沈慎的疑问,实在没有必要再跟他解释宫内的事情了。 木已成舟,无论他是否愿意,或者是否承认,母亲不仅是离世的江府嫡女,而是一品命妇了,这样的身份压着,自不可能再抬李氏一个妾身成为继妻了。 第104章 上京学府(一) 不知是因着江苒被追封,还是因着沈葭曦被逐出宫之事在上京内迅速传开,沈蒹霜这阵子过的是格外舒心的。 李嘉芝母女似是变回了母亲在世时的那般,安静且温顺,几乎是必要时才会出现,平时都是在自己苑里安静待着,再也没见到她们有何多余动作。 “小姐,那二府的两人又来咱苑了,刚刚奴婢去把他们请走了......” 诗环端着茶点走入屋内,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地跟自家小姐抱怨着。 也难怪她这般态度,实在是二房的人这几日着实来的频繁了些。 自从沈葭曦被燕皇亲口下令从宫中赶出来的事情在上京内发酵后,再加上高雨棠一纸信笺送到沈家二爷府内,她在信中把沈葭曦臭骂一顿,抱怨嫡姐把自己害惨了云云。 二房的高凤仙一开始先是带着一对儿女到了端华苑大闹了一通,最后还是沈慎出面把他们赶出了府。 随后,沈宗林与沈净月时常就来沈府,也不去寻李嘉芝母女了,反倒是老要来灼泽苑内见沈蒹霜。 灼泽苑里连洒扫丫鬟都明白他们的心思,这是见端华苑的李姨娘扶正无望了,又开始打起来自己小姐的主意了。 沈蒹霜正在书写着昨日抚空书院两位师傅给自己留的课业,十分专心的模样,直到收了笔才对着诗环说:“做的漂亮,那二房的人再来也不必理会。” “哇,小姐您画的这幅画真好看!” 诗环惊讶地上前看着沈蒹霜刚刚完成的一幅山水画,只见其上连绵的山脉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山峰之巅有着几棵傲然挺立的劲松,山间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让人望着就觉远离了尘世喧嚣,生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沈蒹霜前世就酷爱书法与丹青,只是丹青一道儿时只得母亲略略教导过一阵子而已,齐月如师傅并不精通,所以上一世沈蒹霜只能醉心于书法。 可今世里,她可不止月如一位师傅,周檀在丹青造诣上也是非凡的,所以在周檀师傅的指导下,她的作画水平简直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现在也只是堪堪能看得过去而已,比起周师傅跟母亲还是相差甚远的......” 沈蒹霜笑看着自己的画作,不过心里却是丝毫气馁都无,反而也是充满着希冀的:“不过,坚持便可,所幸我现在还有着苦学的时间。” 诗环现在也能跟着小姐在抚空书院里读书,平时同样是刻苦非常的,有着自家小姐做榜样,她自是不敢懈怠的,何况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所盼望的。 “小姐,明日就是入学府的日子,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诗环正在帮沈蒹霜收拾着罗裙、钗环,嘴里不由地有些担心起来。 这阵子不仅是祝渊给的,德瑜皇贵妃赠与的,另外前几日还去了霓裳坊里采买了几身新的,一下子将沈蒹霜的衣橱、柜子塞得满满当当。 沈蒹霜看着诗环紧张的样子,出言开解道:“放心吧,小环,这么多次交锋下来,我们对那两人的招式一清二楚,可她们却还没能摸清你我的底细呢。” 诗环想着的确如此,小姐早就不是像之前那般只能被动挨打,现下不仅有着自保的能力,还能将李氏与二小姐的阴损招数全部反击回去。 想到这里,她又开心了几分,兴致勃勃的开始为沈蒹霜挑选起明日要穿的罗裙。 端华苑中,李嘉芝独自坐于房间内,手指不断在一张信纸上摩挲着。 ‘叩叩’房门敲击声响起,屋外传来柳絮的声音:“夫人,小姐苑的秋雨来了.......” “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声平静的声音,随后房门开启,柳絮带着秋雨进了屋内。 “夫人,小姐......小姐还是不想明日去学府......” 秋雨满脸惊恐的开口,随后扑通跪在地上,语气不安地继续说道:“奴婢没用,没能劝得了小姐......” 李嘉芝并未出口责罚,眼神里没有什么波澜,看向秋雨后,缓缓开口:“你去告诉曦儿,明日必须去到学府,让她放心不会有人嘲笑于她......” 李嘉芝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而一直跪着听的秋雨脸上却渐渐挂起了笑容,随后赶忙磕头回去禀告给沈葭曦了。 待屋内丫鬟都退了出去,屋里又只剩下了李嘉芝独自一人,她再次从怀中拿出那封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信纸,却依旧眼含热泪的不断读着...... 翌日,沈蒹霜早早地被诗环拉起来,给她用心地梳妆打扮。 虽然诗环日日都是变着花样为自家小姐装扮,但在特殊的重要日子里,她就似乎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总想把小姐打扮的再美上几分才好。 在诗环的一番忙碌后,沈蒹霜终于穿戴整齐,然后她就被诗环拉到了铜镜前,看着面前诗环得意的小表情,沈蒹霜倒无心欣赏自己,反而是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脸。 诗环笑着躲开,然后沈蒹霜就看到了铜镜里令人惊艳的自己。 她长发盘成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因着今日入学府,诗环特意给她带了一顶珠冠,其上插着一支白玉簪,簪头雕刻着小巧的兰花。 身上则是一件月白色罗裙,乍看朴素,在光照下却隐隐泛着光泽,竟是银丝暗绣纹,裙角处绣着淡雅的兰花图案,与头上的兰花玉簪相应,更衬得她清丽脱俗。 “诗环,你的手真巧,今日的装扮我很喜欢。” 沈蒹霜从不吝啬对诗环的夸奖,毕竟前世的自己却没有这样的好手艺与好眼光的,何况诗环的用心她也一直看在眼里。 诗环听着小姐夸赞自己,也是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随后取来一条白色的披帛,轻轻地搭在小姐肩上。 披帛如云朵般轻盈,随风飘荡,让沈蒹霜更添几分清冷与灵动。 随后,她拿起小姐的笈囊,笑着道:“小姐,您今日定是学府里最亮眼的风景。” 沈蒹霜点了点诗环的额头,没好气地道:“我是去读书的,可不是去让人观赏的......” 两人又笑作一团,然后一起去了膳厅。 “霜儿,快来坐!” 因着打扮的时间久了一些,没想到沈慎竟已经到了,李嘉芝与沈葭曦一看到她来到,也立马起身见礼。 沈蒹霜略略颔首,表示与她们二人打了招呼,随后冲着沈慎恭敬行礼后就落座了。 沈蒹霜原本猜测过今日沈葭曦是不愿去学府的,毕竟现下上京内对她的嘲弄言语可不少,连自己跟着师傅在抚空书院读书时也听其内学子讨论过一二。 可今日观她气色红润,根本看不出苦恼神色,反而隐隐能看出眉间的喜色。 这倒令沈蒹霜感到疑惑了,难不成她们又有了什么对策? 一顿早膳吃的安静,因着这阵子府内安稳,沈慎十分满意的模样,除了叮嘱了两个女儿刻苦读书云云,也没有人再开口。 沈慎自知自己亏欠李嘉芝,之前信誓旦旦答应了要扶正她,可这一时却没法立刻这般做了,否则就是不敬皇上了。 李嘉芝也没有耍性子,似是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倒惹得沈慎心中更加心疼起她。 一顿饭后,沈慎先行离开上朝,然后便是沈蒹霜与沈葭曦去学府的时候了。 等她们二人到了府门处,却发现只有一辆马车停在眼前,沈蒹霜疑惑地看向诗环,却见她也是一脸的不解。 “大小姐,这是婢妾安排的......” 李嘉芝一副主动送府里两位小姐到这里的模样,这时恭敬地上前行礼开口:“您第一日去学府,不若让二小姐在车上给您介绍一二,也好让您提前熟悉几分......” 沈蒹霜看她如此恭敬地态度,言辞谦卑,真是姿态低到了极致,也不去打压,反而不在意地回道:“姨娘有心了。” 随后,在诗环的搀扶下,与她先行上了马车。 车外,沈葭曦心疼地看了一眼母亲,母女二人在一众丫鬟、婆子面前又上演了一出‘寄人篱下’般的委屈戏码。 可这府里不少下人这时都不似从前那般对二人感同身受,毕竟沈蒹霜态度比从前好了不少,甚少再见她暴虐顽劣的耍性子。 而且这李氏是个得宠的姨娘,能被欺负到哪里去......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灼泽苑的下人们与其他人打交道时,有意无意的谈起的,目的就是击溃李嘉芝在府里散播的关于沈蒹霜的恶劣形象...... “姐姐,你今日穿的真是楚楚动人呢!” 沈府马车平稳行驶着,沈葭曦先是用心地打量了沈蒹霜几分,然后语气诚恳的夸赞道。 沈蒹霜本闭目休憩着,听到沈葭曦突然开口,也睁开眼睛看向她,蹙起了眉头:“妹妹怎么今日穿的这般朴素......” 她刚刚在膳厅就发现了沈葭曦头上未着任何首饰,现在再看她的穿着也只是一件简单的粉色轻纱罗裙,其上什么复杂纹饰都没有,看上去简直不似世家小姐的衣物。 沈葭曦没想到她会说的这般直接,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然后又似委屈地开口:“妹妹如今名声受损,实在是不愿打扮的那般靓丽,还是越不起眼越妥当些......” 沈蒹霜听到她的话,颇为不赞同地开口:“那妹妹,长姐不得不说你几分了,越是在这时候,才更要将自己装扮的亮眼一些,才能彻底堵住那些要嘲笑你之人的口!” 沈蒹霜脸上满是骄傲神色,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单纯又直接的模样。 沈葭曦心里不屑,暗道活该你成为我的靶子,可脸上不显,点头忙称是,一副乖巧模样。 沈蒹霜说完也不再开口,继续闭眼休息起来。 沈葭曦如此装扮的原因她怎可能猜不出来,两人打扮的差距甚大,一番对比下,定会显得自己过于隆重,岂不正应了之前沈葭曦在学府里言说的她是常年欺负于她的形象。 可沈蒹霜并不在乎,空口白牙造谣而已,你做初一,我自做十五便好...... 再者,沈葭曦如今的确声明不佳,刻意打扮的低调正好显出她的颓废神伤,而对比之下,自己就是一个小人得志的形象。 但是沈蒹霜就是要诗环好好打扮自己,其一是因为这是诗环的心意,其二自是像她说过的:越是在这时候,越是要将自己装扮的亮眼一些。 她可不是前世那名声狼藉之辈了,还有什么不敢于人前的...... “姐姐,若是学府中有人出言欺辱了妹妹,姐姐无需理会,你第一日来到,自是不好与别人发生冲突的。” 沈葭曦又是语气娇柔的开口,十分为沈蒹霜着想的样子。 沈蒹霜眼睛都未睁开,颇有几分气愤地道:“怎么?又要给父亲言说我不相帮自家姐妹吗?” 沈葭曦脸色一僵,有些讪讪:“姐姐......之前都是误会......” 沈蒹霜哼了一声:“放心,父亲教导过了,有人欺负你,我自会为你出头!” 沈葭曦欣喜地道谢,然后似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是嘴角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马车渐渐停稳,随后赶车小厮就在车外轻喊:“大小姐,二小姐,学府到了。” 沈葭曦为了凸显出沈蒹霜刻意故意在后出现的感觉,立刻让秋雨先扶着自己下了车。 果不其然,等她出现在学府正门处,一旁其他世家的小姐们立刻小声议论起来,看向她的目光全是赤裸裸地打量。 沈葭曦脸顿时红成了一片,这一刻状况虽然她料想过了,可真到了此时,还是有几分令她难以接受。 原本她在学府里的名声是不错的,性子娇弱,长相柔媚,学问上佳,因此有着不少愿与她交好之人。 可如今却成了众人嘲笑的目标,这怎么不令她难以接受。 这时,诗环下车掀开车帘,扶着沈蒹霜从马车上缓步走下,出现在一众看热闹的世家子女面前。 世家子女们一时间更是议论纷纷,表情丰富极了,既有探究,又有不屑,还有欣赏,因着沈府二女出现,似是让今日的上京学府都热闹了几分。 “哈哈,沈葭曦你还有脸来啊!要我都不敢出现了!” 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只见一个粗胖男子大步向着沈葭曦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与他交好的人一同到此。 沈葭曦一看来人,脸色都变了,又气愤又有几分胆怯。 这人是员外郎府的嫡次子夏骆渡,之前在学府里多次出言骚扰自己,被她又羞又恼的指责过几次之后,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一次她故意在他又来骚扰自己之时哭的梨花带雨,令他惹得学府众怒,夫子停了他的课,之后还是其父亲自登门道歉后,才让他能再次来学府,不过也彻底让他消了纠缠自己的心。 但这次自己名声受损,倒让他得意起来,逮到机会就趁机前来羞辱一番。 沈葭曦不欲与他纠缠,反而期待的看向沈蒹霜,希望她能出言替自己与这夏骆渡争辩一二。 “哈哈,夏公子,你何必跟她这无才无德之人言说过多,拿着别人的绣样去进献,哈哈哈,真是笑掉大牙!” 夏骆渡身后一身量纤细的女子开口嘲笑着,她心仪肖畔池,可那肖畔池一直对这沈葭曦青睐有加,现下有了机会,她定要好好羞辱她几分。 “哈哈哈哈......” 一群乌合之众顿时笑作一团,嘴脸丑恶至极,令沈蒹霜看的都顿觉不适。 接着她走上前牵起沈葭曦,在沈葭曦有几分意外的眼神下,拉着她从几人面前拂袖而去,把他们视作了空气。 沈葭曦原本还希望沈蒹霜能粗暴的为她出头,不过转念想想二人此时关系,沈蒹霜定不会那般做的。 但为了父亲的嘱托,现下沈蒹霜得罪了夏骆渡这等小人,也算达到了她的目的。 沈蒹霜今日穿的这般精致,那就让她来承受夏骆渡的纠缠吧...... “站住!本少爷还在讲话,你走什么走!” 夏骆渡看沈葭曦被一个面容温婉,长相姣好的女子拉走了,之前就猜出她就是沈葭曦长姐沈蒹霜,没想到是个这样的美人。 可现下他只觉自己的面子荡然无存,于是立刻出言呵斥。 “我?......你是在叫我吗?” 沈蒹霜猛地回头,脸色全是惊恐神色,似是被吓极了,仿佛刚刚是被他们几人吓得要逃跑一般的模样。 夏骆渡有点惊讶,印象中听沈葭曦说起过自己的长姐脾气暴虐,在府里常常颐指气使,但眼前的沈蒹霜一副受惊吓的表情,哪里有半分暴躁的样子。 “你......跑什么!” 他一肚子的火无处可发,似是双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好尴尬的说着,连嘲弄沈葭曦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张口了。 沈蒹霜再次拉着沈葭曦后退,自己一脸的惊慌,可依旧紧紧地将沈葭曦护住的样子:“你不许欺负我小妹!你.....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小妹自是有本事的......” 沈葭曦张着嘴,看向前面的沈蒹霜,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她哪能想到沈蒹霜在马车里言说相帮自己,竟是这种方式,这可与自己想要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顿时觉得她似是在模仿着谁,为何这么熟悉...... 夏骆渡跟身后的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嘲讽地道:“好好!你小妹有本事!有本事被人逐出宫呗!哈哈哈......” 沈蒹霜脸被气红,双眼蓄泪,似是被气恼了,可嘴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只能无助地默默抽泣起来。 看的周围不少世家子女们都有几分心疼她起来,这沈蒹霜哪有沈葭曦之前说的那般火爆脾气,活脱脱一娇弱女子啊...... 明明自己都被吓到了,还死死护着自己的庶妹,看来有坏心思的不是沈蒹霜,反而是...... 发现周围看热闹的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更加冷了几分,沈葭曦心里恼火,没想到沈蒹霜竟这样做派,这哪是想帮自己,这是怕自己的名声不能更差上几分! 可她也没法言说,只能讲自己的头低的更低,不敢再与周围人对视。 一时间,面前几人似是凶猛野兽,就要生吞活剥了面前的沈府姐妹两人。 “夏!骆!渡!你要做什么!” 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众人赶忙看过去,只见邓玉妆下了马车急匆匆地跑到沈蒹霜身旁,死死地环住她的臂膀。 “霜儿姐姐......是不是这个臭胖子欺负你!” 邓玉妆心疼地看着沈蒹霜,感受到她身子都颤抖了,对夏骆渡的不满更多了几分。 沈蒹霜低头擦拭了自己的眼角,然后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冲着邓玉妆眨了眨眼睛,后者顿时明白了沈蒹霜这是在扮猪吃老虎,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依旧气愤地看向夏骆渡几人。 “夏公子,我与小妹没有得罪于你......至于小妹到底怎样,也轮不到你来嘲笑!” 沈蒹霜一副鼓足勇气的样子,眼睛里都是维护的神色。 沈葭曦见她仿佛还在刺激夏骆渡,心里着急起来,刚欲站出来反驳,就对上了夏骆渡更加恼怒地眼神。 “轮不到我?!我父亲虽只是员外郎,但我外祖父乃枢密使卓毅!我为何不能嘲笑她!” 随后,他看着冒出头来的沈葭曦,手指着她的脑袋:“她!我呸!不过就是个自命清高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上京现在谁不知晓!” 一语言必,周围人都开始轻笑起来,那笑声虽听不真切,却令沈葭曦浑身血液倒流,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沈蒹霜也似是被刺激到了,哭着喊道:“不是!你胡说......你胡说!” 可始终是没说出什么反驳内容,但让围观的人们都觉得她心地善良,一直都在维护名声不佳的庶妹。 “呵!看来夏公子能看面算卦啊,我看也别在学府了,赶快去支个摊子算命去吧!” 这时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响起,华丽的皇家马车不知何时停到了学府门口,令所有人都立刻噤若寒蝉。 第105章 上京学府(二) 随着太子祝霖从马车上下来,所有人立刻跪扶在地,齐齐恭迎燕国最尊贵的上位者之一的到来。 在场众人都是露出一个意料之外的表情,包括沈蒹霜都是颇觉惊讶的,实在是不想这么快又见到了太子。 但仅有沈葭曦一人,此刻扶于地面上的脸上挂着欣喜若狂的笑容,只因她昨日就听秋雨回禀今日太子会到学府来,还是为了给她正名而来。 几乎是激动了一整夜,本还是半信半疑,这下终于得见太子殿下,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她本就不是愚笨的,自从听母亲谈及自己被赶出宫里是其他皇子不想自己的绣品被太后娘娘赏识,再加上联想到当日皇后与太子对自己释放的友善,她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自己定是被皇后与太子看中了,或许太子侧妃的位置就属于自己了! 再努力一些,挤掉宋菡清,太子妃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肖想的...... 祝霖大步走到学府正门处,来到沈蒹霜、沈葭曦与夏骆渡等人所在的位置,冷眼扫视了一周后,开口道:“夏公子,不知你这肥厚的外表之内,是何等内容啊?要不要我命人剥开看上一看?” 夏骆渡见太子明显地是在为沈葭曦出头,心中虽疑惑,却又不敢得罪祝霖,只好不断地磕头求饶:“太子殿下赎罪!小的一时激动,才会......才会出言不逊,得罪了沈二小姐,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了,这就向沈二小姐告罪。” 随后,他也不顾形象地跪着向沈葭曦的位置前进了两步,作揖叩首到:“沈二小姐,刚刚我言语得罪,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沈葭曦看到夏骆渡这般态度,心中一阵畅快,只恨不得再让他跪上几日才更解气。 可守着太子殿下与其它人的面前,她脸上带着大度的笑容:“夏公子......只要你恪守本分,看在你我都是学府学子的份上就不再跟你计较了,往后切不可无端生事,更不可恶意诋毁他人。” 沈葭曦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让其余人听到都觉得有几分怪异的感觉,她仿佛成了与太子同等身份的样子,使得不少人心里顿时生出不屑与嫉妒之情。 沈蒹霜一直安静的跪于一侧,没有理会沈葭曦洋洋得意的态度,反而在疑惑太子为何这般明显的袒护于她。 “谢太子殿下今日为小女出言,殿下持正不阿,令小女敬佩。” 沈葭曦声音娇俏,一双含情的明眸直直地看向祝霖,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祝霖听完沈葭曦的话后,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微微颔首。 沈葭曦心中一阵狂喜,只觉得太子殿下这一眼饱含深意。 她连忙低下头,做出一副娇羞之态。 “都起来吧!” 祝霖这才让一众跪着的学子们起身,但所有人起来后都没有立刻动作,反而是立于原处不敢随意走动。 “参见太子殿下!” 这时,学府祭酒、司业、国子博士、国子监丞四位大人匆匆从学府内走出来,他们四人也是刻意拖延至今才现身。 刚刚听到汇报言说太子动怒惩罚夏骆渡,几人都立刻决定磨蹭一阵儿再出去拜见,毕竟一方是太子,而另一方是枢密使的外孙 ,自己几个谁都开罪不起。 在官场还是远离漩涡才能存活的久一些,何况这本就是小事一桩而已...... “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下官几人有失远迎,望殿下赎罪。” 武祭酒一脸讨好表情,深深作揖,另外三人也跟着学府最高官职之人行礼,均是恭敬的神色。 “几位大人客气了,其实今日我来此是为了赠与学府一物的。” 祝霖语气淡然,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们四人却不敢怠慢,赶快齐声回道:“谢太子殿下!真是我上京学府之幸啊!” 其余站立一旁的世家子女们同样是好奇至极,毕竟太子殿下亲临带来的物品定是不凡的。 而这时越来越多的世家子女到了,包括沈家二房兄妹、郑府兄妹三人等沈蒹霜熟识之人也来到学府门口。 待见到太子祝霖,均是先惊诧着下跪行礼,随后就神色各异的看到了沈蒹霜与沈葭曦姐妹二人。 随着祝霖的命令声音,一旁候着的侍卫、宫人们拖着一巨大物品来到了学府门口处,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沈蒹霜、邓玉妆、郑卿岑三人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何物,沈葭曦更是欣喜若狂,因为她同样没想到太子言说赠给学府的竟是此物。 待那巨大物品送到祝霖身侧后,他大手一挥,将其上蒙着的绸缎掀开,随之沈葭曦之前进献给太后的绣品显现在众人面前。 “此物乃镇国将军府的沈二小姐之前进宫进献的绣品,绣功精湛,其上图案更是巧夺天工,我与母后都颇为赞赏......” 随后他眼神扫视众人,对着武祭酒开口:“武大人,你且瞧着如何啊?” 武祭酒突然被太子指名,也慌张了一瞬,随后装作镇定地向前仔细观赏起眼前的屏风。 “这万个福字,笔笔精致,而这百朵菊花,更是绣得栩栩如生,花瓣细腻如丝,色彩淡雅清新,似有暗香浮动。太子殿下,这绣品实乃世间罕见,足见沈二小姐才情非凡!” 武祭酒细看屏风之下,的确觉着其上绣功不俗,整幅图案也是颇具巧思,寓意上乘,再加之是太子与皇后娘娘赏识之物,于是更加夸大的称赞起来。 “你们也可以上前观赏一二,我今日将此屏风赠予学府后,就摆在学堂处吧,此等佳品自是要一众学子们时常观之的。” 祝霖十分满意武祭酒的回答,挪步到屏风稍远位置,坐在宫人们早就为他备好的桌椅,示意其余人也可到近处赏看一番的。 一时间,除了沈蒹霜等几名早就见过此屏风,且知晓原委之人没有动作,其余人早就按耐不住,急忙上前仔细看了起来。 沈蒹霜自知道这件屏风的绣技不凡,那江南绣娘巧云能被李嘉芝看重,为自己女儿做幕后绣手多年,是有着绝佳的绣功的。 所以当初给祝渊绣样之时,她才会绞尽脑汁在其上更加几分巧思,否则还担心宫内绣娘的绣活都比不上那巧云。 邓玉妆站在沈蒹霜身侧,一脸不屑地看着沈葭曦,发现她羞涩的表情里透露着得意之色,时不时还要装作谦逊的与其他人攀谈,只觉那副样子更令自己心中反感。 她干脆不去理会沈葭曦,自己能压住性子不去拆穿她,已是给了太子殿下最大的面子了,不然绝不能容忍她那副矫揉造作的做派。 不过众人上前看过一番后,不少人也颇为赞赏,对沈葭曦之前的不齿之情也顿消几分,特别是有太子殿下的称赞加持,更觉她被赶出宫之事应是有所误会,不少人都略带歉意地看向她。 但其中仍有有几名世家女子看过屏风后反而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更是嘴里发出惊呼声。 可当祝霖不悦的目光扫过去,那几人顿时都不敢再开口,只是眼神复杂地看向沈葭曦。 沈葭曦只觉那些人是嫉妒自己得太子殿下赏识,反而将头抬得更高,似是骄傲的花孔雀一般。 “呀,曦儿妹妹,你的绣技真是不凡,怪不得我母亲之前就对你赞不绝口呢......” 沈净月来到之后,发现太子殿下竟然今日到访,那般气度高华之人乃是她生平仅见。 再听到他对沈葭曦绣品格外欣赏的话后,赶忙改变了之前的态度,一脸亲昵地上前与沈葭曦交谈,眼睛时不时瞟向太子,观察着祝霖会不会望向自己这边。 沈葭曦怎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可自己与母亲目前在府内式微,一时也没跟她翻脸,反而有了利用她的心思。 “太子殿下,臣子乃将军府沈宗林,堂妹这幅‘万福百菊图’屏风正是臣子与家妹举荐给尚服局女官后,才得以进献的。” 沈宗林见太子如此赏识沈葭曦,似是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一家子跑到端华苑大闹一通的事情了,现在反而格外与有荣焉的表彰起自己的举荐之功了。 “哦?沈公子倒是慧眼识珠啊......” 祝霖不冷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冷眼看向沈蒹霜、邓玉妆两人,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 他今日来就是要为沈葭曦造势,因着她被父皇逐出宫,名声受损,但自己是万万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蒹霜名声大噪。 只有沈蒹霜陨落,他的目的才能实现。 所以他只好出头,沈葭曦这等小事,只要自己言说屏风是上佳之作,其他人又怎敢置喙。 沈宗林见自己得了太子殿下的夸赞,十分激动地不断道谢后,起身也来到沈葭曦身边,道贺她得了太子与皇后娘娘的青睐。 不少人将沈葭曦围成一圈,沈葭曦满足地享受着这一刻的荣光,心里想着自己就该是这般被众星捧月的。 郑卿岑一直在一旁看着,郑梓岚也早跑到沈葭曦身侧,与她亲昵的交谈着,她们本就交好,何况这时候太子殿下都直言称赞沈葭曦,自己与她在一起的话,也盼着能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郑卿朝有些尴尬,那日宫门听了沈蒹霜的斥责后,心中虽然有几分清醒了,可依然不相信沈葭曦会那般大胆欺瞒太后娘娘。 刚刚就看到了沈蒹霜,如按照以往,他早就上前与她打招呼了,可现下却真的有几分不知所措了。 “卿朝哥哥......” 沈葭曦这时候看到了郑卿朝,她率先冲他招手,然后从一众人群中走出来,笑意盈盈地开了口:“卿朝哥哥,那日小妹宫门口处受辱,幸得你宽慰且相信与我,小妹铭记于心......” 郑卿朝也没想到被众人围住的沈葭曦会先走向自己,那一刻心中莫名的虚荣心被满足,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害羞地道:“澄澄,你客气了,你的才气我一直都是相信的......” 郑卿朝自听到太子殿下也对沈葭曦的绣品如此满意之言,于是更加坚信了沈葭曦是被太后娘娘冤枉了的,此刻又得沈葭曦这般感激,心里对沈蒹霜的不满再次被点燃,看向沈蒹霜的眼神又带上了不忿。 郑卿岑刚才本欲拉着自己哥哥去与沈蒹霜道歉,但看到他三言两语又被沈葭曦说服,简直两眼一黑就要晕过去。 所幸不再跟他们站在一起,眼不见为敬,快步走向沈蒹霜,眼含歉意地与她打了招呼。 沈蒹霜丝毫不在意,她们这群跳梁小丑如何自我满足,她根本不在乎,反正只要别来攀扯自己就好。 可就是有那不安分的,郑梓岚见自己长姐跑到沈蒹霜处,思量她们应是字谜竞技再加之宫内赴宴才如此相熟起来。 又看到一旁的邓玉妆,更觉心中嫉妒,于是开口道:“曦儿,你之才情我们有目共睹,可某些人破了字谜,还去了宫宴,可在我们面前能拿得出手的却什么都没有......” 她刻意盯着沈蒹霜的方向,语气越发的刻薄:“不知道是不是动了什么手段,还是耍了什么心机啊......反正我是做不出那种事情的......” 所有人都立刻明白她言说的是谁,围在沈葭曦身旁的本就与她交好,所以此刻也都开始嘲笑起来。 沈蒹霜依旧气定神闲地望着她们,那群乌合之众刚刚还对沈葭曦眼露不屑呢,现下见她得了太子赏识,又立马变了态度...... 这般的好友,她可无福消受,还是留给自己妹妹慢慢相处吧...... “我那堂妹自小就是个暴脾气,也没见她展露过什么过人之处,谁也不知怎么地就得了中等彩头呢,着实吓了我一跳呢!” 沈净月这段时间一直吃灼泽苑的闭门羹,早就对沈蒹霜不满,这下看到沈葭曦名声好转,又得宫里贵人赏识,马上对沈蒹霜落井下石起来。 “哎呀,堂姐......梓岚,你们莫要这么说我长姐......她自是聪慧的,你们这般说,置替长姐求来学府名额的卿朝哥哥于何境地啊......” 沈葭曦脸上一副气恼神色,还关切的看着郑卿朝,生怕大家的言语对他有什么刺激似的。 这下本不知道内情之人,也全都知晓了沈蒹霜今日能在此处的缘由了,竟是凭着她的‘青梅竹马’为她求来的。 顿时,不少人看向沈蒹霜的眼神都带了鄙夷,只觉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又想起之前关于她言语粗鄙、性格顽劣的传言,顿觉她刚刚在夏骆渡面前的所作所为定是装出来的。 祝霖颇为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等着看沈蒹霜的反应,若是乱作一团这出戏才更精彩呢。 学府祭酒、司业、国子博士、国子监丞四人看太子殿下都没有表示,还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他们就更不敢出面干预了。 肖畔池看到沈葭曦这般关心郑卿朝,心里急躁,立下决定要为沈葭曦出头:“对啊!诸位,那日在书坊竞技之事,我就看到那沈蒹霜明明良久没有动笔,最后她得了中等彩头!反正,我是第一个不服!” “啊!竟有此事!” “肯定是花钱买的!” “哎呀呀......真是令人不齿!有辱斯文!” ...... 各种难听的话语,伴随着猜忌在学府门前发酵起来,所有嫉妒的、看热闹的、刻意为之的都煞有其事般的开始议论起来,那尖锐的言语化作利剑向沈蒹霜斩来。 而沈葭曦在这些人的身后,不发一言,眼神狠厉地望着沈蒹霜,只恨不得她再次被众人踩作脚底泥,再不能与自己比拟。 “你们胡说!” 沈蒹霜本欲张口,可下一刻身前的邓玉妆与郑卿岑异口同声地为她喊了出声。 顿时三人都有些怔愣,看来是谁也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开口,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维护与真诚,哪怕造谣的人数多过她们,谁也没有一丝胆怯。 刚刚议论的人被邓玉妆两人一吼,也都停了下来,看向面前的她们。 邓玉妆眼神不悦地开口:“那书坊竞技你们没能去参加吗?我观在场的众人有不少都去了吧,那样严格的规矩之下,敢问你们何人能耍手段?” 随着她的质问,不少人都羞红了脸,的确参与的人不少,中了彩头的却没有,甚至还有不少是书坊门都没能进去的,至于为何没能进去,还不是怪这肖...... 于是,顿时她们又眼带不悦地看向肖畔池,想起了那是因着他的刻意接触,才使得自己失了名额。 肖畔池又心虚又觉无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也不能全然怪自己啊,可现下的确也没了继续张口的勇气了。 郑卿岑先是狠狠睨了一眼自己的兄长与庶妹,看到她们二人不争气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然后开口:“那日宫宴内,沈大小姐与几位皇子交流学问,其才情真乃是令人倍感惊艳绝绝,我父也只是代为要了名额而已,她今日能与你我等人同在此学府读书,却是一点都不意外的。” 沈宗林却仍是不服,向着祝霖一拜:“敢问殿下,那日之事我等也均有耳闻,不知我那堂妹竟真的变得如此聪慧?能经得住几位皇子殿下的考究?” 祝霖满意地看了一眼沈宗林,然后略作思考一番,慢悠悠地开口说出两字:“忘了。” 在场人群又是一阵哗然,沈宗林格外的骄傲,信誓旦旦的嚷嚷:“你看我说什么,如果真的那般聪颖过人,殿下怎么会忘记,我看啊......怕也就是投机取巧了。” 邓玉妆与郑卿岑气的小脸涨红,还欲辩驳,却被身后的沈蒹霜轻轻一拉,两人齐齐望向她,却见沈蒹霜一脸淡然的微笑:“玉妆妹妹,卿岑,无需动怒......” 她安抚了她们二人几句,随后来到祝霖身前,欠身一拜后,开口道:“殿下贵人多忘事,日理万机,记不得小女之事那是自然,何况都忘记了家妹屏风是怎么从被太后娘娘及大公主厌弃后,才到了您这里的......” 祝霖眼神立刻似淬了毒,狠辣地瞪着沈蒹霜。 沈蒹霜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沈葭曦身旁的一众人:“诸位,青天白日之下,聚在此次商讨小女是否有资格与你们一同在学府求学,怕是找错了时机了吧......” 她语气不屑,扫视了沈宗林、沈净月、郑梓岚、郑卿朝后,最后看向了沈葭曦:“何况我之才情自不需要向你们证明,你们无权也不配知晓,若有能力拆穿我弄虚作假,自可各自去忙活,莫要在这里叽叽喳喳,真是丢了我们上京世家的体面。” 众人听她如此言说,似是反而嫌弃其他们来似的,立刻又要吵起来,甚至郑梓岚要上去推搡她。 “好!沈大小姐说的好!” 突然,一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在众人身后传来,还伴着几声响亮的掌声。 所有人扭头过去,就看到五皇子祝渊,身后带着净安雅士周檀向众人信步而来。 顿时,学府门口又乌压压跪了一片人,而上座的祝霖则眼神不善地看向自己这个五弟。 祝渊挪步到祝霖身前,也端正跪下,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祝霖心中不耐,可脸上依旧露出一个僵硬笑容:“起来吧,五弟,这般客气作甚。” “谢太子殿下!” 祝渊礼数周到,不在祝霖面前有半分错漏。 “都起来吧!” 随后,祝霖向跪下的众人开口,带着周檀走到沈蒹霜身旁。 沈蒹霜见到自己的师傅来了,也如幼童见了母亲一般,亲昵地上前行礼后,拉住了周檀的手。 这一举动看得在场众人眼里顿生困惑,不知这闻名上京的净安雅士为何对沈蒹霜如此熟悉的样子。 “既然太子殿下健忘,我可不敢忘,当日皇祖母言说过这副‘万福百菊图’乃是一江南绣娘所创,怎的太子殿下还将其带来了学府呢?学府又有了绣功的课业?” 祝渊围着沈葭曦的屏风缓缓说着,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变了又变。 武祭酒面色讪讪,上前一步行礼道:“回五皇子殿下,并未有关于刺绣的功课......” 祝渊恍然大悟一般:“哦!这样啊......不过,我怎么瞧着这屏风上的纹饰,与净安雅士您身上的衣物图案也有着几分相似啊!” 随着他这般言说,众人又再次看向净安雅士周檀,果然看到净安雅士身上的菊花图案与刺绣上的一模一样。 这时,最初看到沈葭曦屏风后,面露惊讶的几人中的一人,大着胆子上前跪拜道:“五皇子殿下,小女家中前几日也收到了上京新开的‘云衣榭’送来的绸缎,其上花样与沈葭曦屏风上的绣技十分相似,因着绣法特殊,小女还特意问过,那‘云衣榭’回道其内绣娘总以跳针脚收尾,所以纹饰才更显灵动。” 她刚刚就觉得沈葭曦屏风有异,所以她们几个收到‘云衣榭’绸缎的世家之人们就聚在一起,一直没参与沈葭曦与其长姐的言语争斗。 这下心中有了判断,所以立刻出来作证:“小女细观之下,那屏风上的每一朵菊花、每一个福字都是用的跳针脚绣法,所以刚才就觉得诧异......” 净安雅士周檀此刻也出来为此证明一般言说:“我的衣衫也着实是来自‘云衣榭’......” 有了她们二人的言论,所有人看向沈葭曦的眼神再次充满的别的意味,令沈葭曦感到浑身赤裸似的。 “不是的......不是的.......” 她小声叫喊着,却不敢跟任何一人对视。 众人见她这般没有底气的样子,心下顿时有了计较,不少人都默默地站远了几分,只留下沈净月、沈宗林、郑卿朝三人尴尬地挡在那里。 “沈大小姐,你可瞒我瞒得好惨!” 在众人对沈葭曦鄙夷之际,祝渊再次出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蒹霜气定神闲地看向他,想着这五皇子真是算无遗漏,那‘云衣榭’定然也是他的手笔了,不得不承认幸亏与他是盟友,不然只怕自己也将败得一败涂地。 “小女惶恐,不知五皇子殿下所指为何?” 第106章 新生 随着沈蒹霜与祝渊话语间的一来一往,不仅是在场的世家子女们脸上露出几分好奇,连祝霖都开始皱眉思索起来,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在说什么。 沈葭曦刚刚被所有人不善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后,只觉浑身似浸入了寒潭,但脸上却燥热不已,一阵寒一阵热的感觉,令她头昏脑涨,看到众人又被沈蒹霜吸引去了目光,她才得以喘息片刻。 祝渊玩味地看着沈蒹霜,知道她嘴里道着惶恐,可一张俏面上哪有半分的惊恐之色,怕是心里比自己都还要淡然。 嘴角噙起笑意,转头看向周檀:“净安雅士,您收了沈蒹霜为徒之事,还要瞒我们到何时啊?” 随后,他又看向祝霖:“太子殿下,那日宴席之上沈大小姐能那般出色的解了几位皇兄的难题,原来竟是师从名师啊!哈哈!” 祝渊话语说完,顿时一众人都瞠目结舌,包括四位学府大人也是震惊不已,只因曾多次邀约这净安雅士周檀来学府任职,均被其拒绝,理由便是自己不会为人先生。 上京里有头有脸的世家,谁府里没有想过令自家子女拜入她的门下,但周檀也仅仅是为了维护世家的脸面而登门指教一二而已,从未收过任何人为徒。 这一刻听到五皇子殿下言说净安雅士竟已收了沈蒹霜为徒,所以都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二人,震惊神色一览无遗。 特别是本来之前太子并未承认沈蒹霜在宫宴里的表现,但这一刻五皇子却为她出言作证了,使得不少人再也没了最初的不屑,只留下满目的敬佩。 沈葭曦早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像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生气,冥冥之中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为何总感觉被众人倾羡眼神望着的该是自己,而非沈蒹霜! 自己隐忍了这么久,为何什么都没能改变...... 净安雅士周檀感受着众人吃惊的目光,十分骄傲地看向沈蒹霜,然后紧紧握住了徒儿的手,冲着面前的祝渊开口道:“五皇子殿下,可莫要再调笑我师徒二人了。” 随后她又向祝霖微微欠身:“太子殿下,沈蒹霜乃是在下关门弟子。承蒙上天眷顾,让鄙人得遇这般聪慧灵秀之徒。她资质虽浅,却勤勉好学,那日徒儿有幸得太子殿下‘指点’一二,在下定铭记于心。” 净安雅士话语虽谦逊有礼,然而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不满之色,却是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祝霖虽心中恼怒,但然而这净安雅士周檀的名声之盛是他也得顾忌几分的,不然只会让那些文人们给自己扣上个‘不敬学问’的帽子。 所以,他僵硬地露出一个尴尬笑容:“哈...哈,周雅士客气了,名师出高徒,难怪,难怪......” 多余的一句夸奖他也说不出了,干脆扭过头去不看二人,却在人群里看到了面无血色的沈葭曦,心里更是一阵恼怒,只觉这女子怎的这般无用! “师傅,您今日怎么到了学府?” 沈蒹霜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小女儿神色,语气娇俏地同周师傅询问起来,听得后者只觉心里一软。 可没等净安雅士回答,就听到身旁祝渊哈哈一笑,然后开了口:“此事还是本王替周雅士解答一二吧!” 沈蒹霜看着他脸上全是神秘之色,接着又听到他对着祝霖开口道:“太子殿下,比臣弟早了这么久,还没有言说此事吗?” 祝霖一脸的阴沉神色,本来按照他的计划,在沈葭曦得了众人惊艳,再令沈蒹霜被贬得一文不值后,他便要公布宫内的消息,却没想到一切都没能按照预料进行。 他语气不善:“呵,五弟到后,哪还有为兄说话的时候。” 祝渊似没能听出他话里的指责,一脸笑意地道:“哈哈,那还是让臣弟继续替您代劳吧!” 随后,他站到学府台阶之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口:“长公主下月初要在公主府内设下赏花宴,以文会友,若有人能在文会之上获胜的话,长公主自会有莫大的恩典赏赐!” 他眼神扫视了周檀,随后继续说:“不仅如此,辰国与昭国的两位皇子也受邀参加此宴,周雅士到时会是评判之一,当然辰、昭两国也会派出两名大学究到访,到时期盼各位都有精彩的表现。” 一语毕,在场世家子女又忍不住喧哗起来,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的,不少人想着哪怕在文会里无法获胜,但若能得了长公主在内的任何一位皇家之人的青睐,那也是巨大的裨益。 周檀听完祝渊的话,也冲沈蒹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就是为了宣告此事来的上京学府。 其实她昨日便奉命去了长公主府,得知长公主举办这赏花宴其实是为了为自己的一双儿女择选正妻与夫婿,所以才命她来这上京学府走一趟的。 长公主府的卫国公子与宜春郡主虽不是净安雅士的徒弟,但也多番受其教导,周檀算是他们半个师傅,所以在相看一事上,长公主就想起了周檀。 周檀对两人也是颇为了解,他们二人都是品行上佳、学识不凡的,若不是沈蒹霜年岁还尚小,卫国公子倒不失是段好姻缘。 不过,她自不会将此事宣之于众,只待那日在长公主府帮衬着选择一二便可。 只是,没想到今早在出府之时又碰到了祝渊,不过自己瞧着这五皇子本来是刻意想拉着自己今日来上京学府的,却没想到自己本就要来此,于是就成了同路而来。 至于长公主一事为何又劳驾了这两位皇子,她自是不知晓的,但观刚刚两人做派,怕是都是为了自己阵营之人才特意来此。 于是,周檀又心疼地握了握徒弟之手,不想她卷入这皇权争斗之中,但知道以徒弟之才情、家世,怕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只能庆幸是祝渊与沈蒹霜一派,不然她可放心不下去。 祝霖这时见祝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顿觉索然无味,起身就要离开。 “太子殿下,这屏风怎么处理啊?” 祝渊突然叫住了自己的长兄,这祝霖既然要为沈葭曦作势,可现下自己出面撕掉了沈葭曦的遮羞布,那么就不能任由这屏风还立于此处。 底下众人立刻又想起了沈葭曦,以夏骆渡为首的几人看看沈葭曦,又看看刚刚搬到学府门口的屏风,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幸灾乐祸。 另外还有不少人忍着偷笑的表情看向太子,虽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但依旧想起太子殿下初到时,那般信誓旦旦地称赞沈葭曦的模样,就令他们不觉发笑。 祝霖当然感受到了不少人的嘲笑目光,心中再次一怒,伸手抽过一旁侍卫的佩剑,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一剑斩向屏风,随后‘撕拉’一声,整座屏风被一分两半,彻底毁了。 他把剑狠狠地丢在地上,强压着怒气道:“五弟,这样处理你可满意?” 随后,不等祝渊开口,扭头便朝着自己马车走去。 所有人又齐齐跪下,恭送太子离去。 “太子殿下英明!这等‘赝品’就该亲手毁掉,毕竟是您亲手带来的!臣弟佩服!” 祝渊似是怕祝霖不够愤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补了一句,然后率先站了起来。 “都起来吧。” 他起身后,语气又恢复了平稳,冲着一众世家子女们开口。 可这时,忽然听到一男子的惊呼声:“澄澄!” 随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郑卿朝着急地扶着晕过去的沈葭曦,一脸的慌张。 可除了他,刚刚还出言亲昵唤着沈葭曦为‘堂妹’的沈宗林、沈净月,现在却都一脸鄙夷地站着远远的。 “妹妹,妹妹,你怎么了?” 沈蒹霜冲着身旁的周檀师傅还有祝渊眨了眨眼睛,随后在所有人面前,匆忙地跑向了沈葭曦,脸上满是急切神色。 周檀这是第一次看到徒儿这般伪装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祝渊则早就知道沈蒹霜有如此一面,就略有兴趣地站着看她上演‘慈姐’戏码。 沈蒹霜来到沈葭曦身前,看到她面色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立刻知道她这次的确不是伪装。 怕是看到自己的屏风被太子一剑劈了,被吓坏了,才一时惧意攻心,晕了过去。 “秋雨,快!快送妹妹回府,让姨娘找府医好生看一下。” 秋雨今日自是跟着自家小姐出府的,可惜她只是个奴婢,根本帮不上忙,直到看到沈葭曦晕了过去,却也只能束手无策的立于一旁。 直到听到沈蒹霜吩咐,她才赶忙唤来马夫,在郑卿朝的帮助下将沈葭曦扶上了马车。 沈府的马车驶离,这近一个时辰的闹剧才彻底落了幕,可祝渊还未离开,其余人也都站在学府门口,还等着或许他还有什么吩咐。 “武祭酒,几位大人,本王今日耽误良久,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祝渊冲着祭酒等几名学府管事官员略略抱拳,转身就要离开。 在他路过沈蒹霜身侧后,用其余人不可闻的音量说了句:“散学后到书坊寻我。” 然后大步离开,其余人立刻再次跪下,送其离去。 待祝渊上了马车,周檀也在一众人的躬身相送声中告辞离开,沈蒹霜自是要送她到马车旁的。 “霜儿,上京学府内的先生也是学问斐然,要好好用功。” 周檀笑着对沈蒹霜说着,虽然她对自己这个徒弟是格外放心的,但还是忍不住像对待初离开自己怀抱的雏鸟一般,细心叮嘱着。 沈蒹霜笑着点头,知晓师傅的心意,然后扶周檀上了马车。 马车走远,一切已尘埃落定,有着净安雅士的徒弟的身份加持,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能在上京学府内读书而会有半分的质疑。 今日,众人对沈蒹霜的印象也彻底被洗刷,见她刚刚那般关心庶妹的态度,复联想起之前沈葭曦所描述的,顿时就心中明白了谁才是谎话连篇之人。 重生归来,直到这一刻她才完成了自己的新生...... 沈蒹霜扭头走到邓玉妆、郑卿岑的身侧,几人一起笑着步入了学府内。 虽被小插曲影响了一段时间,可沈蒹霜却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不似他人因着长公主之事,而有或激动或心不在焉的表现,只是专心的聆听学府先生们的讲授内容。 直到暮至,结束了一日学习,她都不觉时间飞逝,只觉心中格外满足,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拒绝了邓玉妆与郑卿岑的再三相邀后,在郑卿朝不明所以的眼神下,她跟诗环上了马车,直奔着墨香书坊而去。 与诗环的玩笑声中,不一会马车便到了墨香书坊。 一下车,沈蒹霜就被邱掌事引到了书坊后院竹屋处,见到了冷面的重山与端坐饮茶的祝渊。 “拜见五皇子殿下!” 沈蒹霜这次没有跪下,但也是深深地欠了身。 祝渊一副满意神色,笑着伸手示意她坐下,然后也为她倒了杯茶,两人就这般对饮着,谁也没有张口。 “沈蒹霜,若是有人桎梏你良久,却是你至亲之人,你待如何?” 祝渊突然发问,表情严肃,语气里听不出他的态度。 可沈蒹霜短暂思索下,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是宋太保之事有了结果?” 祝渊笑了笑,心里依旧感叹面前女子的聪慧,点了点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沈蒹霜再次沉默,不一会后,叹了口气道:“若是我......只盼能远离脱身,如若不能离开,我也会竭尽全力挣脱这张束缚之网,为自己寻得一方自由自在的天地,才不枉此生。” 祝渊望着她眼中的坚定,笑着问道:“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会后悔?” 沈蒹霜更加坚定地点了点头,前世宋菡清的结局她是知道的,也曾想过如果是自己可否能挣脱那般的世俗枷锁? 只是因着‘父为子纲’这四个字就任其压死自己吗? 所以这一世她遇到了宋菡清之后,便决定帮她脱离旋涡之中,再不能令她那般鲜活的人再次重蹈覆辙。 “你的表姐与你脾气相似,定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吧......” 祝渊再次笑了笑,如墨般的眉眼弯成了两轮弯月。 随后他起身,对着沈蒹霜开口:“陪我去一趟太保府吧,毕竟今日是你两人‘新生’的日子。” 第107章 不悔 在繁华的燕国街巷,一辆华丽的皇家马车缓缓驶过。马车以珍贵的檀木打造,车身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和瑞兽图案,散发着古朴而尊贵的气息。其上四角悬挂着金色的铃铛,随着马车的行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在外驱马驾辕的正是重山,他的速度不快,可总觉得脸的一侧火辣辣的,余光看去,只见沈蒹霜的丫鬟诗环正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你......瞪我作甚!” 重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也未跟这个小丫鬟有过什么冲突,这一刻只觉她也跟那沈蒹霜一样,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诗环冷哼一声,也不说话,继续没好气地盯着重山。 只因她几次都觉这侍卫对自家小姐格外不客气,刚刚小姐上车时也见他一脸嫉恨模样,就跟府里管事的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 所以她看到重山自然是一百个不满意的,但自己也没有办法惩戒他一二,只好愤恨地瞪着他。 车外两人气氛有些不和谐,可车内的沈蒹霜与祝渊相对而坐,却是一副岁月静好模样。 “要来的辰国皇子是司羽吧?” 沈蒹霜拿起一颗蜜饯细细吃着,然后看似不经意地问着祝渊,可手上的细微抖动依旧出卖了她此刻内心的波动。 祝渊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沈蒹霜,点了点头。 沈蒹霜停下咀嚼的动作,将手用帕子细细擦过后,又问道:“是殿下安排的?” 祝渊细心地给她递了一杯清口的茶,然后又点头承认了是自己的安排。 这下轮到沈蒹霜沉默了,司羽给她带来的伤害是难以磨灭的,想过终有一天会要再面对他,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的快。 在白日听到祝渊于上京学府门前言说辰、昭两国的皇子将至,这件事前世根本没有发生,那么今世会有这样的改变,只能说明是祝渊刻意为之的。 “为了调查司羽与皇兄的勾结一事,于是趁着姑母这次赏花宴,就费了番心思让他与昭国李政一同来了。” 祝渊本就知道以沈蒹霜的聪明才智,定能猜出辰、昭两国之人来燕之事是自己的安排,便也没有任何隐瞒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沈蒹霜听到祝渊的计划后,点头表示明白:“这李政也是殿下怀疑的对象?” 她对昭国并不了解,之前也从未听过这位皇子的名号,所以不明白为何他也一同被邀来了。 祝渊笑着摇了摇头,想到李政,他露出一丝放松神色:“李政乃我至交好友,幼时便结识,等他到了你就知晓为何我设计司羽到此,我定要李政一同前来了。” 沈蒹霜看到他笑得神秘,也不去追问,虽对李政有几分好奇,可现在心里还是琢磨着司羽的事情。 司羽此刻名声还未外显,最起码自己这些时日在上京内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前世司羽乃上天谪仙转世云云的传说也没有散播开来,所以这时候能见到他也不失为一个恰当的时机。 将他还未萌芽的美名彻底掐灭的时机...... 祝渊看到沈蒹霜脸上的神色愈发严肃起来,眼神里都是翻涌的恨意,心中一动,开口唤道:“沈蒹霜......” 沈蒹霜本沉浸在对司羽的熊熊怒火中,突然被祝渊打断,一时眉头紧蹙地看向他,满脸的怒气。 祝渊看着这样的沈蒹霜,心里有几分理解,但更多的是心疼。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沈蒹霜皱做一团的眉心,轻轻地揉着,似要把她所有的烦心事揉散。 沈蒹霜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指温度,先是一阵放松,随后有些尴尬地向后躲了一下,似是不适应他这般温柔的举动。 祝渊笑了笑,看她没有刚才那样恼怒了,喝了杯茶后道:“放心,司羽定不会如前世一样得什么美名了......” 沈蒹霜沉默一瞬,似下了什么决定,坚定地开口:“能把他之事交予我安排吗?” 祝渊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开怀地笑了出声音:“哈哈,那我自是乐见其成的!到时我就做你的副手,帮你好好出口恶气!” 沈蒹霜知道祝渊虽嘴上这么说,但以他谨慎且谋划妥帖的性子,一定会早早安排好一切,到时候自己或许还是要借了他的东风才可成事。 不过,既然五皇子的这条船自己上定了,现在计较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宋太保之事能提前告知我一二吗?稍后表姐面前,我也能有所准备。” 沈蒹霜不再在司羽之事上纠结,自己的筹谋之后开始便可,现在宋菡清府上的事情才更让自己担忧。 既然祝渊说表姐今日得了新生,那就说明宋太保这人怕是生了什么变故...... 祝渊脸上笑容一凛,神情严肃了几分:“你定已知晓我令宋太保出使胡安国之事......” 见到沈蒹霜点了点头,祝渊继续道:“胡安国当今老皇帝年迈,其皇位继承之人唯有两位皇子最有可能,然而他们两人都对燕国边陲城镇虎视眈眈,都欲征战来展现自己的治国能力。” 沈蒹霜对胡安国之事不甚了解,所以这一刻听的格外入迷。 “上一世,我派箫使相公出使胡安,着重结交小皇子,允诺诸多好处,助其在皇位之争中占据上风。小皇子年轻气盛,野心勃勃,一心欲借我大燕之力成就霸业。然,其虽有勇,却少谋,易为他人所利用。最终,虽在我大燕扶持下,小皇子成功登上皇位,却也使得胡安国与我大燕之间关系错综复杂,隐患重重。” 祝渊轻叹一声,接着道:“而这一世,有了前世的教训,我令宋太保出使胡安国,并非如前世那般单纯扶持一方皇子。宋太保此去,乃是要在两位皇子之间周旋,挑起他们的争斗,让他们自相消耗。同时,暗中与胡安国朝中老臣联络,晓以利害,劝其以和平为上,勿要轻启战端。” 沈蒹霜忍不住问道:“宋太保乃燕国重臣,胡安老臣怎会听其劝解之言?” 祝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赏神色:“确实如此,但我的目的也只是让胡安两位皇子内斗,借此扶持另一人上位而已,而那人力量薄弱,往后一段时间却只能依仗燕国的支持,自然不会再行侵犯之事。” “如今,胡安新帝即将即位,还归还了两座城池以示诚意......” 沈蒹霜心中对祝渊的谋略佩服不已,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等计谋的确最为恰当。 可她仍有疑问:“那胡安事了,为何殿下言说表姐之事也已解决了?难道......” 沈蒹霜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宋太保的出使胡安一事,从开始就是死路一条! 祝渊看着沈蒹霜吃惊表情,知道她已经猜出了自己的安排,语气平淡地开口:“两虎争斗,两败俱伤之后,又见山头被其他兄弟占据,自然怒不可遏,怎会容最初挑拨之人安然离去......” “宋太保已经离世?!” 沈蒹霜语气更加震惊,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祝渊摇了摇头,可表情依旧肃穆:“自是不能让我朝重臣死在那胡安的......” 他定睛看着沈蒹霜,似要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宋太保身重剧毒,此生都会如活死人一般沉睡不醒。” 沈蒹霜本听到宋太保没有死去,刚有些疑惑,就听到说他已经变为活死人,更加的为宋菡清担忧起来。 “那太保府自此便名存实亡了......” 沈蒹霜叹息地说道,虽知道这已经是最优解了,但依旧不知道表姐心里是否会有几分难过,也担心她未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祝渊脸上虽有无奈,不过他问心无愧:“宋二小姐之事我也知晓一些内情,这宋太保为人偏执,视子女为附属品一般,如今没要了他的性命,已是我保全了他的体面。” 沈蒹霜点了点头,知晓祝渊为了实现宋菡清心中所愿,定是再三谋划之下,才选出了这个方法。 虽然太保府失了主心骨,看似摇摇欲坠,但沈蒹霜心中却隐隐觉得,或许这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望向祝渊,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表姐的弟弟往后自是能袭爵的吧......” 祝渊微微沉吟,而后缓缓说道:“宋太保虽倒下,但太保府之名尚存。至于爵位......宋小公子受伤之事,上京如今知晓之人并不多,但纸包不住火,只看往后是否可得医治......” 沈蒹霜明白他的顾虑之处,像是安抚自己一般,开口道:“表姐她聪慧果敢,经此一事,她能挣脱束缚,定能走出属于自己的路。我也会竭尽全力帮扶她们的!” 言下之意两人都已清楚,哪怕宋行卓无法袭爵,宋府倒塌,也只能相信宋菡清能护住自己全府之人。 当然沈蒹霜与祝渊自会帮衬于她,虽前路依旧艰难,不过总比表姐最后以命去搏来得划算。 此时,窗外微风拂过,似在诉说着未来的种种未知与可能,而沈蒹霜与祝渊,也在这一刻到达了太保府。 宋菡清及府里的一众人自是早早等在了府门口,宋夫人及宋行卓在太保府住了月余,每个人都没有言及不知何时将至的离别,但心里却都似有一颗巨石,一直是惴惴不安的。 今日早些,祝渊便派了重山来给宋菡清递了消息,晚些会带着沈蒹霜来府里,言说是要相告关于宋太保的事情。 宋菡清自是聪慧的,想到父亲已经良久未归,且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心中早已隐隐有所猜测。 自己向那书坊主人求了自由,她也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虽身为子女不能有那样不孝的想法,可的确正因着父亲的不在,才让一家人过了阵子安稳生活。 这阵子,事情没有盖棺定论,她也是日日不能安枕的,所以得了祝渊的消息后,她立刻派人去请了长姐来府里。 因此,沈蒹霜与祝渊一同下了马车,就见到了宋府的众人及自己的表哥江霁礼。 “表妹!” 宋菡清亲热地上前牵住沈蒹霜的手,然后就欲下跪冲着祝渊跪拜。 宋府众人也正要齐齐下跪,就听见祝渊开口:“诸位不必多礼,要事要紧,就不必在乎这些虚礼了!” 所有人动作一僵,见祝渊面色神色不似作假,于是深深欠身,都面容恭敬。 江霁礼见到沈蒹霜与祝渊同乘一辆马车前来,脸上露出几分诧异神色,仔细打量了两人。 沈蒹霜年岁虽还小,但一身气度却不显稚嫩,倒是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之感,站在皇子身侧也无半分窘迫,反而更显尊贵。 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当下就要忍不住回江府给祖父讲一讲这个好消息。 之前祖父多次要请沈蒹霜入府,都被自己拦下了,就是为了等着沈蒹霜主动上门,毕竟是这表妹先对不起江府在先。 可等了段时间却依旧没等到沈蒹霜出现,不过关于她的好消息却是听到了好几个。 再加之前几日听到姑母江苒被追封,不仅是祖父、祖母,连他都忍不住落泪,为姑母感到高兴。 他得知今日太保府内能见到沈蒹霜,立刻就决定待会定要言说邀约表妹过府一叙。 再看沈蒹霜,哪还有最初的不满,此刻满眼都是欣赏与喜爱。 宋菡茗看到自己夫君此刻的表情,笑着掐了掐他的臂膀,看到夫君吃痛看向自己,脸上则露出一个狡黠的‘嘲笑’神情。 “五皇子殿下,表妹,快快府里请!” 宋菡茗见母亲有些紧张,先一步开了口,拉住好奇打量祝渊的宋行卓,请着两人往府中宴厅走去。 “表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行人缓步向奢华的太保府内走着,沈蒹霜思量着还是先给宋菡清言说几句更加稳妥,所以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故意放慢脚步,让她们走在了最后。 宋菡清看出沈蒹霜定是知道了些什么,点了点头,见与其他人稍微有了些距离,赶忙问道:“表妹,那书坊主人将我父亲怎么了?” 她脸上表情急切,声音又小了几分:“我之前去过墨香书坊,可那邱掌事只言说其主人仍在谋划,我这阵子真的是坐立不安......” 沈蒹霜听到宋菡清应是猜出了些什么,只能如实告知:“宋大人......宋大人身中剧毒,怕是......之后都苏醒不了了。” 宋菡清脸上刚才的急切瞬间消散,小脸瞬间煞白,可一会儿又恢复了几分,嘴唇微颤:“这......书坊主人竟这般大神通吗?” 沈蒹霜无法告知祝渊就是墨香书坊主人,只能开口:“或许是宋大人出使胡安,让他有了机会......” 她看着宋菡清脸上还是有几分落寞的,于是试探问道:“表姐......你会后悔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下子击溃了宋菡清,只见她瞬间双眼布满泪水,两行热泪滑落,看的沈蒹霜都着急起来了,赶忙拿出手帕替她擦拭着。 “表姐,是我不好......但事到如今,我们要向前看......” 沈蒹霜见宋菡清哭的凄切,纵使宋太保有万般错误,终究是表姐的生父,落得这样下场,身为子女怎会不难过。 可下一刻宋菡清眼里仍有泪水,但却笑了起来,这一刻的表情充满了几分怪异感觉:“表妹......原来这就是我要的自由啊......” 语气里有几分释然,听的沈蒹霜有些猜不透宋菡清的心意。 宋菡清拿过手帕,迅速地擦干泪水,拉着沈蒹霜做到廊前凳子上,再次开口:“表妹,我竟没有一丝伤心,所以这更让我觉得可怕......” 她眼睛看着太保府的一处,那雕梁画栋的景色倒映在她明亮的眼眸中,宋菡清就这样淡定地说着:“我更多的是释然,但释然过后是一股恐慌扑面而来,家弟尚幼,家母娘家式微,长姐已经嫁作他人妇,整个太保府的担子似一下子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沈蒹霜看着这样美好的表姐,突然察觉她的气质有了变化,曾经似昙花般脆弱又孤冷的感觉消失,化为了如那坚韧的蒲草,让人只觉她不会被轻易击倒。 宋菡清握住沈蒹霜的手,眼神笃定:“不过,表妹,我听你所言后,百感交集,却从没有一丝后悔......” “父亲我会照顾他终身,太保府也会由我守护!” 沈蒹霜从她嘴里听出了一丝异样味道,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再三,问道:“表姐......你的意思是......可你与太子是有了婚约的......” 宋菡清却不以为意的表情,语气轻松:“自那日见到了祝霖我便知道他非良人,之前在长姐与皇后娘娘刻意安排的几次见面,也定是在我面前的伪装。” 提起太子,她就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寒意:“何况,我父亲这副模样,他怎会再娶我?怕不等我提,这门婚事便要作罢!” “可表姐,那也不能......” 沈蒹霜还欲劝解几句,宋菡清打断了她:“表妹,莫要再劝我,我心意已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真的非常欢喜!” 看着宋菡清满脸的笑意,沈蒹霜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心想着日后慢慢再开导表姐便可,于是也露出一个为她开心的笑容。 两人在众人之后,一齐走进了太保府宴厅,却见所有人落座,却格外安静。 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沈蒹霜、宋菡清立刻明白,祝渊定是已经将宋太保之事告知了他们。 “母亲,长姐,小弟......虽父亲身子抱恙,但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不是吗?” 宋菡清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举起面前的酒杯,眼睛里又漫起了晶莹的泪花。 其余人也被她感染,本对将来之事都有几分迷茫,毕竟父亲成为了活死人,这硕大的太保府就守不住往日的荣光了。 可......那荣光之下的痛苦,不为人知的腌臜,却也一同消散了...... “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一定会有更光明的出路的!” 沈蒹霜这时开了口,她也举起面前的酒杯,冲着宋夫人、宋菡茗等人笑得真诚。 一时间,其余人也齐齐举杯,连祝渊也举起了酒杯,仿佛丝毫没听到刚刚沈蒹霜说的‘一家人’的言语。 第108章 江府(一) 沈蒹霜带着诗环与词念坐在马车中,身后林大还御车跟在其后,两辆车正往清桓公府-江家方向走着。 自从那日在太保府内,沈蒹霜与宋府众人一同饮下高举的酒后,仿佛也饮下了对未来的希望与决心。 此后几日,沈蒹霜的心中一直萦绕着那日众人举杯的画面,她深知,无论前路如何,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定能走出一片新天地。 此时坐在马车中的沈蒹霜,心绪有些复杂。 那日从太保府离开前,表哥江霁礼主动言说让她几日后得空定要来江府坐坐,表哥一脸的真诚烫热了沈蒹霜的眼眶。 她自是喜不自胜的,之前就想着去外祖家告罪自己的错处,现下表哥再次出言邀约,恰满足了她的愿望。 于是这几天,她从学府散学后,就急匆匆地去到各种铺子采买要带去江府的礼物。 宋菡清是在沈蒹霜与祝渊登门后的第二日起,也去到了上京学府读书的,她的到来引起的风波可不输于那日的沈蒹霜,但宋太保之事还未在上京传开,学府里面自然是无人敢招惹她的。 所以,沈蒹霜在上京内各大店铺穿梭之时,宋菡清、邓玉妆、郑卿岑三人就一同陪着,四人似是亲密无间的姐妹一般,嬉笑间都短暂忘却了各自的烦恼。 沈葭曦晕倒被送回了府后,就没有出过自己的房间,对外只说病的厉害,见不了风。 但沈蒹霜早膳时观李嘉芝脸色,虽有几分苍白,却不似忧心过度的模样,于是猜测沈葭曦定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 而且,自己守着李嘉芝对父亲言说今日要去江府之时,明显见到李嘉芝脸上的震惊神色,那股慌乱一瞬间都无法掩盖,连父亲都发现了她的异常。 所以她们定还有别的心思,只是现下沈葭曦名声实在是差到了谷底,才让两人不得已蛰伏下去。 而郑卿朝在上京学府内也似泄了气一般,一副无精打采模样,每每看到自己时还会刻意闪躲。 听郑卿岑讲她这个兄长还多次想要称病不来学府,可在得了郑大人的一番呵斥之后,只能灰溜溜地老实跟着她日日前来。 沈蒹霜无心去考虑他与沈葭曦的此刻心中心思,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早在自己重生回来后就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了,恨不得早日从这团乱麻里摘得干净。 何况不仅是自己,沈葭曦虽看得出是刻意亲近郑卿朝,但明显的心气颇高,郑卿朝自不能入得了她的眼中。 然而郑卿朝却依旧摸不清现实,还以为自己纠缠在她与沈葭曦的倾慕之中,无法做出抉择。 无论怎么想,与郑卿朝的婚事都是退定了的...... 在耗费了几日的时间后,沈蒹霜再三确认准备好了一切,就在清早派人去江府递了帖子,在得知祖父、祖母以及江府众人都会在府内等着自己,她的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林大稳稳地御着车,跟在后面。沈蒹霜偶尔掀起车帘,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中涌起一丝感慨。 她前世莽撞又暴躁的性子,最终害了江府全族倾灭。 那时,也许自己只要如今生一般,认真思索一下就会明白,母亲的离世怎会是江府的置之不理而导致的呢? 李嘉芝就是利用了自己年幼的愤怒与悲戚,言说了一通‘倒果为因’的谬论,让自己彻底孤立无援,也给了有心之人密谋一切的机会。 所幸,今世沈蒹霜有机会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再次拨乱反正,无论江府众人如何对待自己,她都会接受,并诚心认错。 随着马车的行进,清桓公府越来越近,沈蒹霜的心情也愈发复杂。 这种感觉似是旷日持久干旱的沙漠终于迎来了一场春雨,阔别良久的重逢让她无法淡然面对这一切。 心中既有对亲人的思念,又有对自己过错的愧疚。 诗环和词念看出了小姐的心思,都轻声安慰道:“小姐,别太担心了,江府肯定会理解您的。” 沈蒹霜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马车缓缓停下,林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姐,到清桓公府了。” 沈蒹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由诗环和词念搀扶着下了马车。 抬眼望去,清桓公府的大门巍峨耸立,透着一股庄重与威严。 她定了定神,迈步向府内走去,此刻再多的担忧也是无用,思及此处,刚刚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沈蒹霜刚走到江府大门前,门房的小厮便恭敬地迎了上来。 “表小姐,老爷、夫人他们都在正厅等着您呢。” 沈蒹霜微微颔首,正欲踏入府门,却见有人端着一盆水就要泼向自己,还是身后的诗环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拽到一旁,才堪堪避开。 可饶是如此,她也依旧没站稳,头上的玉钗掉落,摔到地上碎作两段。 “我江府可不欢迎什么疯狗踏入!闲杂人等莫要玷污了我清桓公府的门楣!” 沈蒹霜这时看清了突然出现的两人,一人衣着华贵,袍上以纯金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图案,层层叠叠,针脚精湛,腰间玉带上镶嵌着几颗璀璨的南海明珠。 脚蹬一双黑色的鹿皮靴,靴面上装饰着精致的银饰,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他的高贵与不凡。 沈蒹霜对面前男子十分熟悉,正是小舅父的儿子,自己的四表哥江霁凌,身旁正是他的书童。 外祖父江乾育有三男二女,自己的母亲行三,其上有两位兄长,一位妹妹,而年纪最小的舅父正是江霁凌的父亲江铎。 当年母亲江苒因缘际会下对父亲沈慎一见钟情,自此便心有所属,痴痴等候着领命出征的父亲归来,如此母亲反倒成了江府中最迟成亲之人。 而小舅父江铎早在及冠之前就有了心仪之人,小舅母是与他有着青梅竹马之情分的,舅母性子温婉柔顺,自小也是在江府众人眼皮子底下看大的。 外祖父见江铎心意坚定,又知舅母品行端正,尽管自己儿子无所建树,年岁尚幼,也便欣然应允。 两家更是早就乐见他们二人结为秦晋之好,于是热热闹闹地为他们办了婚仪。 所以,这江霁凌的父亲虽在江府排行最末,但他的年岁却长于沈蒹霜几岁。 “四表哥安......” 沈蒹霜是知晓她这个表哥脾气的,跟自己曾经简直如出一辙,暴躁又爱钻牛角尖,很难听进别人的劝解。 江霁凌此刻满面怒气,刚刚泼水的书童此刻依旧端着仍在滴水的木盆,眼神里有几分无可奈何,复又低着头不去看沈蒹霜。 “安什么!你来我们江府,我们还有什么安生!” 江霁凌可不去管沈蒹霜今日是否是被祖父请来的,还是被堂兄江霁礼请来的,他只要想起曾经她对自己,对父亲,甚至对祖父做下的糊涂事,就无法容忍她踏入江府一步。 他伸手指向沈蒹霜:“当时,我们前去探望姑母,被你骂出来也就算了!” 江霁凌身高胜过沈蒹霜不少,此刻逼近她,似要用身子把沈蒹霜撞出府门一般,刻意带了几分力度。 可沈蒹霜丝毫不闪躲,就重重地接下了这一击碰撞,虽肩膀吃痛,但她依旧挺直着站着。 这看的江霁凌眼中更加恼火,继续骂道:“念你年幼,全府都去宽慰你,可......你连祖父都敢骂出来!现在装什么!我呸!” 沈蒹霜看着江霁凌愈发愤怒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不可找任何理由推脱,也不能装出柔弱来谋求他的同情。 因为这四表哥与曾经的自己一样,心里骄傲无比,最恨那些动歪心思、不坦荡之辈,因为他们是不屑此道的。 于是,沈蒹霜硬生生挨下他的撞击,眼神也不闪躲,就这般直直地看着江霁凌。 接下来,她深深欠了一身后,半蹲着开口:“表哥,之前是霜儿错了,伤了表哥及府里亲人的心,霜儿认错!” 江霁凌被沈蒹霜这样认真的姿态着实吓了一跳,本来他都想好了,待沈蒹霜与自己争吵起来,就立刻唤来小厮打了她出去。 因为以他的了解,这沈蒹霜定是因着祖父心软,才又被请了过来。 虽然之前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但沈蒹霜都跟疯魔了似的,从未登过府门,还言说过决不入江府。 可这一次,竟听到下人言说她今日主动递了帖子要入府,于是就一直等在门房,绝不能让她踏入府门半步。 沈蒹霜依旧没有起身,她知道江霁凌无法轻易原谅自己,那么真诚是唯一的解法:“四表哥,霜儿年幼,想差了很多事情,也做错了太多,从不奢求得到外祖家的原谅!” 沈蒹霜心里又泛起了酸涩,的确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值得被原谅,哪怕以年幼无知作为借口,也不能全然解释自己当初狼心狗肺的种种。 “只是如今幡然醒悟,定不能再糊涂下去,今日入府是为了向外祖父、外祖母及几位舅父、姨母告罪!不求谅解,只求不令长辈再因我而伤心了......” 沈蒹霜倔强地忍住了泪水,一双眼因此更加泛红,她语气诚恳,双腿曲着,已经微微颤抖,却依旧坚持着。 诗环跟词念想要去搀扶,不过她们刚刚捡起被摔碎的玉钗,又看到小姐被撞得吃痛,都脸上着急不已,早就想上前挡在前面。 可知晓自家小姐的决心,只能心疼的看着,只盼四少爷能够感受到小姐的诚意。 “江霁凌,你又犯什么混!” 江霁凌还在原地不善地看着沈蒹霜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女子嗔怪的声音。 江霁凌的确还没法原谅沈蒹霜,但心里的确没有刚刚那般怒火冲天,不得不说沈蒹霜这一刻的认错态度让他感受到十分认可,也能察觉出她是真心的悔悟,所以也就没有继续有什么过激的动作。 沈蒹霜也跟着江霁凌向后看去,只见一身着淡粉色烟罗纱裙,裙袂处绣着朵朵娇艳的桃花的妙龄女子映入眼帘。 她发间处插着一支粉色的珊瑚簪,簪头雕刻着精致的花朵图案,与身上的罗裙相得益彰。 那肌肤如雪,娇美动人的女子正掐着腰快步走来,脸上都是对江霁凌不悦的神色。 沈蒹霜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江霁凌的孪生妹妹江霁嬛,这位表姐自小与自己关系亲厚,儿时常来府里陪着自己玩耍,几乎母亲在世之时,每一个乞巧节都是江霁嬛带着自己度过的。 沈蒹霜因着愧疚再也忍不住泪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低头呜咽起来。 “你!江霁凌!看你做的好事!” 江霁嬛从来唤自己这个孪生哥哥都是直呼其名,在她的眼里,江霁凌依旧幼稚无比,正如此时,明明长霜儿表妹好几岁,却还理直气壮的欺负她。 于是,江霁嬛赶忙上前扶起沈蒹霜,感受到她下肢都有些虚浮,心疼地开口:“霜儿妹妹,你这是何苦......跟他这混不吝的有什么可说的。” 沈蒹霜听到江霁嬛这样言说,语气里哪有半分的责怪与生疏意味,仿佛一切都如同从前一般,从未改变过。 这令她更加难受,自责的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嘴巴张张合合,眼里满是愧疚。 江霁凌如今也看出了沈蒹霜是真心的认错了,心里有了几分松动,毕竟血浓于水,沈蒹霜自小都是江府众人看着长大的,虽然做过一些离谱的错事,但曾经他确实是最喜欢这个跟自己一样,不压抑喜怒、活得肆意的小表妹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江霁凌冷哼一声,随后扭头走了,没了再把沈蒹霜赶出府的想法,这时反而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好丢下她,让江霁嬛去解决。 江霁嬛看出江霁凌的心思,脸上无奈一笑:“你这表哥依旧跟个孩子似的!” 沈蒹霜摇了摇头,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眼神都是感激:“是霜儿不对,表哥教训的是。” 江霁嬛从刚才初见沈蒹霜就觉得她与记忆中不一样了,曾经的小表妹哪会受得了旁人的指责,只要是她认为没有错漏的,谁管教都没有用。 但见她一直对着江霁凌行礼认错,现在还主动认下自己的错误,意外之下又生出几分心疼。 “霜儿......如今你倒是长大了!” 随后,又细不可闻的轻声说了一句:“可表姐还不愿你这般快的长大......” 沈蒹霜明白,这个自小看着自己、陪着自己的表姐是在心疼她,她感激地握住江霁嬛的手:“表姐,我大了,所以不会再犯浑了,你们对我的好,我会好好珍惜......” 江霁嬛欣慰地笑着,捏了捏沈蒹霜的鼻尖,似儿时那般亲昵。 沈蒹霜再次感受到了这熟悉的感觉,心里顿时又酸涩又温暖,一时间更期待见到外祖父与外祖母了。 江霁嬛环着沈蒹霜,并排着往江府正厅走去。 一路上,江府的景色依旧如记忆中那般,一切都没有大的改变。 母亲病重之后,算算至今,自己也有四年多没有到过江府了。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水池相映成趣。花园中,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回廊上的雕花精美绝伦。 府里处处都有着自己幼时嬉笑吵闹的痕迹,也有着与母亲、外祖父、表哥......充斥着与那些爱自己之人的各色回忆。 第109章 江府(二) 来到正厅,沈蒹霜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外祖父江乾如记忆中一般,眼神睿智,浑身都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而外祖母保养得当的面容上笑得慈祥,只是头发已经有些许花白。 “外祖父、外祖母,孙女不孝,惹得长辈伤心!霜儿......知错了!” 沈蒹霜旋即跪地,双膝叩于地面,发出沉闷撞击之声,复又朝着面前外祖父母恭敬叩首。 江老夫人赶忙起身来扶:“我那苦命的孩子......外祖母根本没放在心上......” “母亲,您身子不好,莫要这般激动。” 开口之人正是刚刚站在江老夫人身侧的罗氏,沈蒹霜的大舅母,江霁礼的母亲。 她一下子搀住了江老夫人的身子,然后又顺势把江老夫人带回到椅子上,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是不想让自己的婆母去轻易原谅自己这个外甥女。 江霁礼与宋菡茗也看出了母亲的态度,脸上露出几分担忧,的确是沈蒹霜之前的作为伤了府里许多人的心。 江霁礼本想着他之前已经替沈蒹霜解释了一番后,其余人都能如自己一样,理解并原谅她,但今日一观,怕是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 江乾见自己的夫人被大儿媳拦下,也是面上有几分着急,但为了沈蒹霜能彻底归家,也只能选择让她试着去求得所有人的原谅,如果他此时张口替她说了情,反而让众人不能从心里再接受自己这个外孙女。 于是他握了握自己夫人的手,安抚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江老夫人仍有几分急色,从小她就最疼江苒,连带着对自己这个外孙女也有几分格外的喜爱,之前虽被沈蒹霜伤了心,但今日见她来认错,可就把曾经的不愉快忘得烟消云散了。 沈蒹霜依旧跪的笔挺,并没有因为大舅母的行为而有所动摇,反而又向坐于两侧的大舅父江震、二舅父江奕夫妇、小舅父江铎夫妇分别叩首。 末了,额头已然磕得通红一片,却仍再度跪向大舅母罗氏之处,重重叩首。 江府的长辈们面上神色各异,有为之动容者,有不为所动之人,亦有仍带怒色之辈,然而,确确实实皆受了沈蒹霜这一番认错的大礼。 “诸位长辈,霜儿自知年幼时犯下了不少错事......” 沈蒹霜似是告罪的犯人一样,尽管额头磕得生疼,但也忍着不适继续道:“霜儿之前不该仗着长辈们的宠爱便肆意妄为,忘了为人晚辈的本分。如今不求诸位长辈能够原谅,但既然霜儿已经知错,那就必然要登门认错的。” 随后,她又看向江乾:“外祖父,霜儿辜负了您一番怜爱,之前还将您气的病倒,自知罪孽深重,醒悟之后便时常佛前祝祷,祈求神佛庇佑您与外祖母。” 沈蒹霜这下想说的都已说完,至于府里长辈的态度她无法揣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行了,既然舅母受了你的礼,就等于原谅了你之前的无礼,你这‘小白眼狼’今后若再犯浑,小心舅母就要拿着小棍去敲打你了!” 沈蒹霜没想到最先开口的,同样是之前拦住外祖母的大舅母罗氏,她乃武将之后,说话没那么多的弯绕,所以虽说的话有些刺耳,不过沈蒹霜知道大舅母这是真的原谅自己了。 她感激地看向罗氏,又看向大舅父江震,这位大舅父从来都是话不多的,此刻也冲着沈蒹霜点了点头。 二舅父江奕与二舅母对视一眼,二舅母温柔地一笑,江奕则轻叹一口气道:“霜儿,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算难得。只望你今后能真正明白舅舅们的良苦用心。” 而小舅父江铎听到他的话语后,冷哼一声,然后依旧板着脸,神色中怒色虽减,但仍有疑虑,冷冷道:“哼,谁知道她能坚持几日。不过若你真能改过,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但你且记住,若再有下次,定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沈蒹霜知道自己这个小舅父与母亲关系最为亲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在母亲病重之时,将他得罪的最深,甚至连母亲生前最后一面都没让他见到。 “小舅父所言甚是,霜儿定以长辈之命为尊,勤勉克己,绝不再重蹈覆辙。” 她依旧满脸的歉意,看着江铎的眼睛,诚恳的保证着。 江铎重重叹了口气,表情又缓和了几分,毕竟是长姐唯一的女儿,既然已经认错,也只能选择再相信她几分。 江老夫人见此情景,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说道:“好了好了,霜儿既已知错,你们作为长辈便给她一个机会吧。我相信霜儿这孩子当时是因着......” 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离世的女儿,声音一下子哽住了,良久说不出话来。 江乾微微眯起眼睛,也想起了江苒,心里一阵绞痛,看到依旧跪着的沈蒹霜,声音沙哑地道:“霜儿,乖孩子,快起来吧,。 江霁礼与宋菡茗面露喜色,立刻上前扶起了她,心里都为沈蒹霜得到了长辈们的原谅而感到高兴。 但沈蒹霜知道,今日虽几位舅父、舅母都稍稍消气,但关系一旦有了裂痕,哪怕修复好了,也是无法一下子恢复如初的。 这些伤痕,只能靠时间以及自己的弥补去慢慢治愈了...... 沈蒹霜起身后,疑惑地开口:“外祖父,姨母今日不在府中吗?” 她刚刚叩首时就发现姨母江簌不在府中,她本以为今日其他几位长辈因气愤或许不会出现,但姨母定是会在的。 因为江簌自小是最疼爱她的,母亲离世前,几乎是江簌在旁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所以当初江府众人里面唯一没被沈蒹霜辱骂、折磨的也就只有这个姨母了。 但自从母亲离世,这个姨母就再也没有现身了,沈蒹霜一直都认为是自己的态度令她伤心了,才不肯与自己相见。 今日她前来,原本最想要向姨母诚心认错的...... 沈蒹霜的目光在长辈们之间流转,期待着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江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姨母她…… 前些日子出门去了,说是有要事要办,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沈蒹霜闻言,眼神黯淡了下来,她默默地在心中祈祷姨母能够平安归来,也希望姨母回来时,能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 此时,江霁嬛走到沈蒹霜身边,轻声说道:“表妹不必担心,姨母向来聪慧,定能平安无事。” 沈蒹霜点了点头,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才能对得起江府上下的真心。 “霜儿,饿了吧,走!跟外祖父用膳去!” 江乾这时起身,拉起沈蒹霜的手,慈爱地看向自己的外孙女,眼神里一片温柔。 一行人齐齐走到膳厅,江府是不可分家的,姨母江簌因着之前定亲的少将军战死他乡,于是婚事也就彻底耽误了。 如今,除了去世的母亲江苒,其余人仍是居于一府,一大家族,日日都是热闹非凡。 正如现在,沈蒹霜与一众江府小辈们挤在一起。 大表哥江霁礼与二表哥江霁畈已经成亲,三表哥江霁纶与大表姐江霁翡也订了亲,余下二表姐江霁雪,四表哥江霁凌、三表姐江霁嬛虽都到了年纪,也还没有去相看,府里也不着急,都想多留孩子在身边几年。 沈蒹霜听着表哥、表姐们互相攀谈着,还会时不时关心着自己,也好奇那书坊字谜竞技及宫宴之事,一时间所有小辈再没了隔阂,均是相谈甚欢。 最热闹的还属是江霁礼与宋菡茗的一对儿女江悦宁与江悦兮,他们二人围着众人一会儿吵着要听故事,一会儿时不时拿起好吃的点心给众人分食,都被这鬼灵精怪的两个幼童逗得合不拢嘴。 这时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所有人都立刻端坐,江府的规矩众多,各种礼仪不输宫内,所以清桓公府内任何人都可称为上京内最佳的世家典范。 一顿精美的晚膳用完,本来江霁嬛还欲拉着沈蒹霜去自己屋里继续戏耍,江乾却言说要带着自己这个外孙女去书房饮茶。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江乾有话要与沈蒹霜细谈,一时间众人眼神复杂,都有着好奇与猜测。 而沈蒹霜却格外坦然,只当外祖父是许久未见要与自己叙叙旧。 她命诗环与词念带着林大将自己细心备好的礼物送到各个长辈苑内去,自己则跟在外祖父身后去了江府书房。 江府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桌案上、书架上都是各色典籍,都快将整间屋子填满。 江乾坐在书桌前,神色略带凝重地看着沈蒹霜。 沈蒹霜微微垂首,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外祖父开口。 良久,江乾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霜儿,你可知今日为何要单独叫你来书房?” 沈蒹霜轻声回道:“外祖父定是要问孙女为何能幡然醒悟了。” 江乾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自己这个外孙女的确是聪慧过人。 他虽然从来没有责怪过沈蒹霜,但对这个外孙女却也是一直关注着的,据他了解自己女儿去世后,这个外孙女多次公然对江府出言不逊,他也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劝说这个执拗的小丫头。 然而,最近却频频听到关于她的好消息。 先是破了‘千古十绝’,后是书坊前为自己正名,又进宫赴宴后,为母亲得了追封,甚至前几日还听说她拜入了净安雅士的门下...... 这一切的种种变化来的太快,饶是他都没能想明白她突然转变的缘由在哪。 沈蒹霜不过将近十一,这般年岁,虽然也不算幼童,但能在上京几番引起这样大的风波,身为外祖父又欣慰,却又有几丝担忧...... 生怕他长女唯一的女儿沦为别人的刀,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其磨得光亮,最后被利用。 沈蒹霜看着眼前眼神睿智的祖父,她知道自己的转变是有些突然,特别是重申归来后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不能解释自己醒悟的真正原因,但可以言说的理由却仍是不少的。 随后,她再次跪下,眼神中也带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韧,看着眼前有些许意外的江乾,开口道:“外祖父,霜儿发现府内的李姨娘是太子殿下之人,而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江府!” 沈蒹霜本就计划将太子密谋之事提前告知江乾,毕竟外祖父是江府此刻的家主,只有提前让他有所防备,才能更好的守护住江府的所有人。 果然,下一刻就看到江乾脸上神色一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沈蒹霜:“霜儿,你是如何得知的?” 沈蒹霜看到自己外祖父这一刻的神情,也有几分难以置信,因为她看到外祖父脸上虽是惊讶,但明显不是对自己言说的内容感到意外,却是诧异自己也知道这件事。 她赶忙问道:“外祖父,您早就知晓此事?” 江乾微微地摇头,声音放缓,有些无力地道:“我也是刚知道此事不久,是簌儿查出来的......” 沈蒹霜听到是姨母查到的消息,心里有几分疑惑,如果前世也有此事,为何自己与江府却依旧没有任何防备。 于是,只能继续寻问:“不知姨母是如何得知的?” 江乾看向沈蒹霜,耐心地解释:“你姨母之事......还是等她回来亲自让她与你解释吧,毕竟一时半会还是说不清的。” 沈蒹霜心里更加疑惑,但既然外祖父选择不告知一切,那肯定是有着什么原因,她也只能压住心里各种想法。 “霜儿,还有一事,也是你姨母最近查出的......” 江乾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他无比心痛之事,一张脸都苍白了几分。 沈蒹霜有些担心开口:“外祖父,您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叫府医来看看?” 江乾却摆了摆手,摇头说道:“你先让我说完,或许......你母亲之死也与那李姨娘有关......” 他一语毕,就见沈蒹霜怔愣住,一双眼瞪得极大,小脸涨红后又变的惨白,整个人都似要晕倒过去。 第110章 寻找真相(一) 母亲江苒是何时开始病倒的呢? 沈蒹霜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起初,母亲只是时常觉得食欲不振,吃不进去荤腥之物,渐渐的随着身子越来越纤细,头部便开始隐隐作痛。 府医常年为母亲开着滋补脾胃的汤药,甚至父亲去宫内求来了药膳方子,长年累月的吃着养着。 但母亲身子依旧没有任何改善,再后来她会经常脱力昏厥,昏迷中会伴随着头痛欲裂的症状,沈蒹霜回忆起那一幕幕仍觉得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替母亲分担那些痛楚。 可究竟这一切的开始是什么时候呢? 如果与李嘉芝有关,那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又是何时开始的这一切部署呢? 现在沈蒹霜痛恨自己重活一世,仍这般蠢笨,自以为那对母女只是想把自己打压,然后鸠占鹊巢。 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将军府里真正的女主人从来都是母亲江苒,如果没能将母亲抹去,她们只会是一丁点儿机会都没有的。 沈蒹霜的脸色从惨白变为悲痛,她跪在外祖父江乾面前,声泪俱下:“外祖父,究竟那蛇蝎女人是如何加害母亲的?” 她哭得伤心,似是重生回来第一次这么绝望,无力感遍布全身,因为无论怎么样都没法将母亲救回来了。 “霜儿无用,在府里只会惹母亲伤心,却从来不知道这一切......” 沈蒹霜用手愤怒地扇着自己,似是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些。 江乾赶忙拉住外孙女的双手,心疼地把她拥入怀中,明明眼前的沈蒹霜仍这么年幼,自己也刚知晓的事情,她如何能够提前得知呢? 江乾安抚地开口:“霜儿,好霜儿,这件事怪不了你......” “那李氏心思歹毒,饶是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没能发现你母亲身子的异样,若不是你姨母找到了些蛛丝马迹,怕我们全府永远都会被埋在鼓里!” 江乾语气里带了几分恨意,堂堂清桓公府如此被人欺骗、戏耍,他是难以接受的。 更加心疼自己府的长女,当初那般名动上京的才女竟被蛇蝎毒妇设计杀死,这怎不令他痛苦! “外祖父!霜儿恨不得这就回府绑了那毒妇!可......我知道若可以的话,江府早就会出手.......” 沈蒹霜泪水将江乾身前衣袍浸湿了一片,她知道杀死李嘉芝或许简单,可那就意味着再也无法找到母亲离世的真相,那只会让背后的真凶则永远逍遥法外。 江乾声音里似是有着浓的化不开的悲痛,他轻抚着外孙女的头发:“是啊!霜儿,一切不可轻举妄动,不过终有一天,我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随后他轻轻扶起沈蒹霜,看着她哭肿的眼睛,心疼地为她拭泪:“霜儿,外祖父不希望你卷入其中,如果可以,我宁愿你可以放下仇恨,在江府的庇佑之下做你想做的事情,自由自在的......” 沈蒹霜听到外祖父如此言说,头似拨浪鼓一般摇动,语气坚定:“外祖父,霜儿无法那般做!我已在这阴谋之中,为了母亲我也不能轻易退缩!曾经我为鱼肉,那些人为刀俎......但如今,我定不能再退缩半步!” 江乾看到沈蒹霜如此的态度,也明白自己的盼望终是痴心妄想,那些人怎会放过外孙女呢? 之前沈蒹霜不与府里来往,他也无法照顾她几分,其实当初只要她愿意,区区上京学府的名额他立刻能为她寻来。 但沈蒹霜不仅拒绝,还扬言若是江府敢相帮,她就敢了断生命,跟着母亲去了...... 所幸,外孙女能够彻底明白过来,不仅如此,这阵子的所作所为简直惊艳了众人,所以今日他才会刻意将一切和盘托出,毕竟那般阴毒之人就在她的身边,作为外祖父,必须提醒一二才能放心。 “霜儿,你已做的很好了!替你母亲争来了一品国夫人的殊荣,这定能引蛇出洞,接下来就等你姨母归来了......” 江乾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想起沈蒹霜这些时日的转变心里就一阵熨帖,最起码不会过分担忧她的处境了。 然而沈蒹霜这下更加好奇起姨母江簌的行踪,她着急地问道:“外祖父,不知姨母何时归家?” 面对这个问题,江乾也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自从你姨母得知苒儿之事的隐情,简直废寝忘食,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外祖父也不知道她何时能归来。” 沈蒹霜听到外祖父这般言说,脸上也有几分失望,不过既然姨母归期不知,但自己可以先从府里再试着找些过去的痕迹,说不定里面会有母亲被害的证据。 她知道这一切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可只靠自己空口白牙,只靠江府的滔天恨意,无法将祝霖这个恶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于是需要的还是能够彻底令他无法辩驳的实证。 沈蒹霜与江乾,两人在江府书房中商谈了良久,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沈蒹霜让外祖父保证姨母江簌一回府便告知她后,才略微放心地离开了江府。 回府的车上沈蒹霜一言不发,诗环与词念也不敢开口询问,只是看着沈蒹霜肿起来的双眼,都是一脸的心疼。 沈蒹霜回府后,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灼泽苑,而是径直走去了母亲生前居住的凝雅苑。 这是今生归来之后,也一直不敢再踏足的地方,只因这里充满了母亲的味道,无论是儿时欢乐的回忆,还是母亲临终时孱弱的模样,她都不敢直面。 她之前认为自己再坚强,也无法面对母亲的离去...... 可今日回来后,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不应该无法接受母亲的离去,她不能接受的该是母亲是被设计害死的,而那些歹人仍快活地享受着母亲该享受的一切...... 沈蒹霜颤抖着手推开了凝雅苑的大门,苑里的一切似是被凝结在了母亲离世的那一天,所有的都没有改变,但所有的却因着母亲不在了而面目全非。 沈蒹霜走过母亲亲手打理的花圃,现在里面种着的有些并不是当初母亲会喜欢的花卉,也许是没了母亲的细心呵护,曾经的花已经枯萎所以被下人们补种了其他种类。 正屋前的青石板路有的地方已经有了青苔,日常因着自己与父亲不再踏足这里,所以更加没有人会到母亲的苑子,连洒扫的下人或许都时常偷懒不再来了。 她推开母亲之前日日住的正屋房门,没有想象中的灰尘掉落,也没有任何腐败的气味,有的只有死寂的味道,那是一种毫无生机、被人忘记的感觉...... 沈蒹霜直直地跪了下去,痛苦的呜咽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因着之前李嘉芝扬言要为江苒修葺苑子,这屋里之前的摆设用品现在都在沈蒹霜的屋中。 或许属于江苒过去房中的物品,也只有那床榻上被整齐叠放起来的被褥了吧。 “母亲,女儿不孝!竟不知您真正离世的原因......” 她在呢喃地诉说着,悲戚的语气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屋内并没有江苒的牌位,她的牌位早就被供进了府里的祠堂,所以沈蒹霜之前有了委屈都是祠堂里哭诉,这间屋子是不敢踏足的。 沈蒹霜看着母亲的房间被窗外的月光照的隐隐发亮,看的并不真切,特别是在泪水模糊中,周围都变的梦幻了起来,她仿佛看到了过去自己在这间屋里的记忆。 “霜儿乖,娘亲给你扎个好看的发髻,好不好啊?” 江苒与年仅三岁的沈蒹霜在屋内嬉戏,披头散发到处乱跑的沈蒹霜躲着自己母亲的双手,顽皮的似是一只皮猴子。 黄嬷嬷也在一旁着急地看着,想上前帮忙,却看到江苒温柔地摆了摆手,这是表示自己想要与女儿再玩耍一会儿。 “哎呀!呜呜呜!” 年幼的沈蒹霜并未穿鞋子,不小心被桌腿绊倒,扑倒在地上,吃痛下立刻哭了出来。 江苒与黄嬷嬷急忙上前扶起她来,看到她的双手摔得通红,都心疼不已。 然而江苒却不骄纵于她,反而笑着说:“霜儿莫哭,这次跌倒了,下次就记在心中。世间没有一跤是徒然摔的,今后每一跌若皆有所悟,那你就会得到更多。” 三岁的沈蒹霜哪里听得懂这么多,扑进母亲怀里,继续伤心哭着。 江苒一下又一下帮她顺着气,也没有开口继续言说,母女二人就这般紧紧相拥。 ‘叩叩’两声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女子娇俏的嗓音:“夫人,妾身来给您整榻更枕了。” 江苒抱起沈蒹霜,坐在椅子上,点头示意黄嬷嬷将门打开。 然后就见到一身着一袭浅碧色罗裙,裙袂飘飘,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的女子踏入了房中,手上还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上好的缎子制成的床单。 此人正是李嘉芝,她隔三岔五就会来凝雅苑伺候主母,整理床铺是最基本的,熬煮汤药、制作点心等等,这些事情从不假以人手,都是亲历亲为。 “李姨娘,不是说这些事情不用你再操劳了,还是多为老爷绵延子嗣更为重要。” 江苒脸色有几分无奈,她与这李姨娘先后嫁到这镇国将军府,自己先生一女,随后这李姨娘也生下一女, 结果,两人的肚子就都没了动静,将军府只有嫡女与庶女两个孩子,的确是太显单薄了。 李嘉芝听完江苒的话,却是面上一红,赶忙跪倒,语气恭敬地道:“夫人,妾身能嫁到将军府,为老爷诞下二小姐已是三生有幸,再遇到您这般宽厚的主母,妾身万不会再肖想旁的了.......” 随后,她抬头,一双妩媚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江苒:“能够伺候您,是妾身的福气,妾身反正闲时无事,多钻研些伺候您的方法,这心里才能安稳些。” 说完,脸上挂起一个羞涩的笑容,仿佛坦露了真心话后,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江苒一直觉着这个李姨娘性子太软了些,自己的夫君心里是有这个姨娘的,她知道,也将沈慎那些柔情蜜意看在眼里。 因此,她的心中是有些不欢喜的,不过这也是正常,毕竟她对沈慎一直是一往情深。 不过这李氏是个乖的,她也愿意让沈慎去多怜爱她几分,奈何两人却是谁也没有再有孕。 “起来吧......那就有劳你了。” 江苒见李嘉芝跪着笔直,但端着盘子的手微微颤抖了,只能摇着头让她起来,由着她去给自己铺床了。 李嘉芝十分感激地看着江苒,然后小心翼翼地到床榻前为江苒更换床铺。 年幼的沈蒹霜看着她那纤细的背影,其实感觉自己并不讨厌这个李姨娘,反倒是心里也对她有几分亲近之意,毕竟能感受到她对母亲的恭敬。 李嘉芝走后,沈蒹霜又在母亲的苑子里玩耍了一会就离开了。 离开时,母亲似是脾胃又有些不舒服,便去榻上休息了。 看着母亲脸色有些苍白,年幼的她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不过回到自己的灼泽苑,与诗环玩在一起,将刚才的事情又彻底抛之脑后了...... 沈蒹霜不知道为何哭着哭着脑海中格外清晰的想起了这件事情,关于母亲之事她从不敢忘,但是大多是母亲对自己的教导,反倒是似这般随意的日常,且当时自己年仅三岁,根本记不起来。 但这段回忆分明并不重要,为何却令她心里记了这么多年呢? 李嘉芝一直都是谨小慎微,母亲在世时,她比母亲的陪嫁丫鬟都更加细心地照顾母亲。 不过,就是这般的细心下,母亲的身子却越来越差了...... 外祖父说过,李嘉芝是害死母亲的凶手,那真正的杀招或许就是在这些细心的照顾之下的。 沈蒹霜赶忙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不知过去了这么久,是否还能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她想起刚刚眼前回忆起来的那段记忆,所有的画面都仍历历在目,仿佛昨日。 赶忙移步到母亲的床榻前,李嘉芝虽不是每次都会替母亲理榻换枕,但基本上大多数都是经她的手。 沈蒹霜小心地掀开母亲床榻上的被褥,檀木的床榻上猛地看去,没有任何痕迹。 但这时,沈蒹霜在四角处发现有什么拓印的痕迹,似是被什么东西日日接触而浸染了一般。 她赶忙拿出帕子,细心地用匕首分别在四角刮下来一些木屑。 头也不转的就匆忙向门外走去。 第111章 寻找真相(二) 墨香书坊内,沈蒹霜一语不发坐在竹屋之中,祝渊则在主位上饮着茶,也不张口。 重山满脸的困惑,想要出声问问诗环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到诗环疲惫的双眼里满是对自己的反感,吓得他不敢开口,只能站到竹屋外郁闷地守着。 祝渊本今日是没计划到此的,但刚刚清早就听到来人禀告言说沈府大小姐一直等在书坊门前,有要事相求。 等祝渊急匆匆地赶来,就见到了沈蒹霜满眼通红的蹲在竹屋门前,紧紧抱着双腿,身上披着一件素白的氅衣,整个人看起来无助极了。 沈蒹霜一见到祝渊到来,立刻就要跪下,可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让她双腿无力,刚要起身却又往一侧倒去。 祝渊赶忙上前扶住她,随后双手用力,把沈蒹霜横抱进了竹屋之内。 “殿下,请帮我看下是否识得此物?” 沈蒹霜被祝渊放到屋内的座椅之上,她赶忙从自己的怀中拿出用手帕包裹起来的木屑,一脸紧张地递给祝渊查看。 祝渊点了点头,小心地捧起她的手帕,细心的看了几眼后,就要探头去闻一下是否有特别的味道。 “殿下!不可!” 沈蒹霜看到祝渊如此近的去接触从母亲床榻上取来的异物,若是此物害了母亲的身子,她担心对祝渊也会有影响,若是害了祝渊,到时候她真的是罪孽深重了。 祝渊被沈蒹霜的声音叫住,看到她一脸的关切,笑了笑:“无妨,如果是那等强烈的毒物,以你薄薄的绣帕根本抵不住它的毒性。” 见沈蒹霜脸上担忧神色缓和,他继续去嗅帕子上的木屑,一股淡淡的橙花味道传来。 祝渊皱起眉头,在脑海中思索,却一时想不起这是何物,于是开口问道:“我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你这是在哪里得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蒹霜听到祝渊也不知道浸染到母亲床榻之上的印迹是什么,心里有了几分失落,不过依旧把自己从江府外祖父处听到的内容,以及自己如何得到此木屑的过程告诉了祝渊。 祝渊脸色随着沈蒹霜的话语越发的暗了下去,在跟沈蒹霜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过这般动怒的表情:“沈夫人竟然是被李嘉芝......我那大哥实在是可恶!” 他自然是想到此事并不会是李嘉芝一人为之,一边陲小吏之女自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这等阴损又隐秘的招数也只有宫里才会有。 可惜自己无法识得沈蒹霜寻得之物,难道要拿回宫里让太医查看一二? 思索至此,祝渊忽然想起一人,立刻唤来了邱管事,让他替自己去请他到书坊一趟。 比起重山,自是邱掌事的行踪更不会惹人注目,所以一般需要掩人耳目的事情,他大多都是交由书坊之人去做的。 沈蒹霜知道祝渊是有了办法了,于是感激地看了看他,只不过此刻忧心忡忡,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开口了。 前世她根本是步步落入李嘉芝母女设计的圈套,这种种一切她根本无从接触过,这般想来,上一世她惨死他乡着实不冤,自己简直是痴傻至极...... 沉默的竹屋内只有祝渊饮茶的声音与窗外竹林被风吹过时发出的沙沙作响声,两人没有交谈,但谁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自在,反而有股安心的氛围充斥在两人之间。 “主人,刘公子来了。” 邱掌事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随后御史中丞的次子刘政跟在他身后进了竹屋。 刘政一进屋内就看到端坐的两人,特别是看到沈蒹霜之时,脸上露出几分诧异神色,可转瞬就恢复正常。 沈蒹霜起身对他点头示意,欠身行了一礼。 距离上次见到刘政已有一段时日了,那次在字谜竞技之时,他还看上去身子骨格外孱弱,当时眼底一片乌青。 不过今日一见他虽脸上仍见病色,但明显的气色好了不少,步履间都有了几分矫健感觉。 “见过五皇子殿下!” 刘政正欲向祝渊跪下行礼,可祝渊赶忙上前搀扶住了他:“你看看,我都说过你自无须多礼!你这身子骨可别在乎这些虚礼了。” 沈蒹霜见祝渊对刘政的态度十分熟络,顿时明白了二人之前就交情匪浅,这刘政怕是比自己更早的就知道了祝渊乃是此间书房的主人。 刘政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也不过多推辞,在祝渊的示意下,与沈蒹霜二人坐在了一起。 “不知殿下命人寻来小生所为何事?” 刘政饮下一杯祝渊亲自为他倒的茶水后,开口问道。 祝渊缓缓指了指桌案上摊开的手帕里的木屑,表情严肃:“刘政,你医术高明,更是精通药理,你且看看桌上此物你可否认得?” 刘政终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古籍药典之中,还会亲自走访山间田野,辨认各种草药,观察它们的生长习性。 据说他府里的苑子里,种植着各类草药、毒植,因此他才会比一般的御医都更加精通药理。 沈蒹霜见刘政细心地拿起自己带来的木屑,眼睛里露出探究之色,她的心中也燃起了几分希望。 不一会,刘政也将木屑放置鼻尖,仔细地闻了几下,然后陷入了思索。 “敢问殿下,此物从拿来之时起就是无任何味道的吗?” 刘政思索片刻后,开口问向祝渊,但却让对面的两人都有几分疑惑起来。 明明祝渊刚刚拿到之时,还在上面闻到了一阵阵的橙花味道...... “本王之前在其上闻到了橙花香气,为何你却说它是无味的?” 祝渊摇了摇头,说出自己的不解之处。 “那就对了!” 在听完祝渊之话后,刘政彻底明白了一切,然后将木屑放回到手帕之上,眼神里都是忌惮神色。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祝渊,语气略显沉重地说道:“不知殿下是在何处发现的此物?!殿下此时身子可有什么异样?” 沈蒹霜见到他这般神情,心都揪到了一起,脸上立刻有几分急色,可自己不好催促,只能压住性子问道:“敢问刘公子,此物是什么?是否是害人之物?” 刘政看了看沈蒹霜,看她那般着急,便明白这手帕上的物品该是她带来的。 于是,他面色稍缓,向祝渊抱拳,开口:“回殿下,此物名为‘银棠’,是辰国内精通制毒一道的‘东方家’培育的毒草,这种草的花粉研磨后可被称为 ‘隐毒香末’。” 祝渊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名为‘银棠’的毒草,他不通医术,但刘政却是堪比杏林高手,所以自己当初才将其收入囊下, 不过两人交情颇深,自己对他一直都是以诚相待的。 “刘政,这‘银棠’,或是这‘隐毒香末’有何特殊之处?” 他的眉头蹙了起来,余光扫到沈蒹霜,只见她脸上一阵苍白,在确定了这物是毒物后,她似是更加有些撑不住了。 刘政十分厌恶地看了看桌上的木屑,缓缓说道:“这‘银棠’平时无毒,甚至种满园中都无妨。不过,这‘隐毒香末’却不同,它虽也是无色无味,但一旦接触到人体温度,其药性就会变化,开始释放出橙花味道的毒气。” 他的语气平淡,但是在沈蒹霜心里就掀起了滔天波澜,母亲真正被害的原因竟真的被她寻到了。 “这种毒气会通过人的呼吸和皮肤渗透进入体内。它首先会影响人的脾胃,使人感到食欲不振,进而虚弱无力。但如果此时停止接触或者哪怕继续嗅到也无妨,这毒物若要毒杀一人,需要格外大的分量或是十分长的时间。” 刘政眼神看向沈蒹霜,似是在告知她也不必过分紧张,看她此刻虽因着惊惧有些面色苍白,但凭他的医术,能看出沈蒹霜身子是无碍的。 “刘公子,你说的十分长的时间是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沈蒹霜听完刘政的话语,不觉这‘隐毒香末’有多大毒性,难道是因着慢性中毒原因,才令太医们当初都查不出母亲是否中毒吗? 刘政摇了摇头,开口道:“此物为何阴毒,真正的用毒高手常常在用它之时,会让中毒之人再服用滋阴补脾的滋补之物,原本就已经食欲不振的中毒之人自是无不听从,可那些滋阴补脾的药物恰恰加大了‘隐毒香末’的毒性。” “长期接触,会让中毒之人头疼欲裂,而且根本查不出任何缘由,身体内的五脏六腑逐渐衰竭,最终危及生命。” 刘政话语说完,沈蒹霜早已泪流满面,双手握紧,因着愤怒全身颤抖,看的一旁的刘政惊愕不已。 “这......沈大小姐,是有人害你?” 他眼神慌张,然后又有几分急切开口:“沈大小姐,这此物还有一名,唤作‘抑子毒’,特别是女子如果久接触后便难以再生育......” 身为医者,他必须将这‘隐毒香末’的危害之处全部讲明白,不然沈蒹霜日后不小心继续接触的话,将只能抱憾终身。 随后,他继续说道:“不过,在辰国此毒也是十分珍贵,也只有宫中能见到,我也只是曾跟着师傅见过一次。” 祝渊听到刘政师傅之名,对‘隐毒香末’的毒性更加确信,眼里也满是思索神色。 “沈大小姐,让我给你诊脉看一下吧......虽然这毒物的毒性完全无法查出,但如果你的脾胃受损、月事......有异,我还是能知晓你是否中了毒的。” 刘政有些窘迫地看着沈蒹霜,毕竟两人也堪堪第二次见面,但作为医者,这沈蒹霜又与五殿下如此熟悉,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沈蒹霜强撑着精神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道:“谢过......刘公子,此物也是我昨日于府内别的苑中寻得,之前并没接触过......” 她刚刚脑海中迅速思索了李嘉芝的计谋,她定是得了这‘隐毒香末’后,通过照顾母亲,在母亲日日能接触的物品上撒下这毒末,毕竟无色无味,且毒气也是淡淡橙花香味,谁人能有所疑虑。 最恶毒的是,母亲在太医的诊断下日日喝着那强脾健胃的汤药,再加上当初李嘉芝建议让父亲特意求来了药膳方子,这一切都成了母亲的催命符。 这毒妇竟生生折磨了母亲五年之久...... 沈蒹霜短短时间内,也想过李嘉芝为何不快些动手?或者对自己也下此毒手。 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此毒末稀少,她只能够用来毒杀母亲,且为了掩人耳目,定不会是一次性拿到所有的毒末的。 她紧皱着眉头,又开口问向刘政:“敢问刘公子,不知此物时间久后会否失了毒性?” 沈蒹霜心里满是怒火,此时母亲床榻之上还有当初李嘉芝下的毒,只要想起这一点,她就感到无比的愤怒。 刘政脸上稍有些犹豫,然后回道:“此事我也不知......只是,这木屑之上如果沾了人的温度还有橙花味道,可见就仍有毒性的。” 沈蒹霜听到此话后,布满血丝的双目再次布满泪水,这般可怕之物竟被李嘉芝与太子用在了母亲身上...... 可怜母亲最后困于榻卧之上,却仍是不断地在受到毒气的侵蚀,直到最后都不明不白地痛苦离开。 “殿下,刘公子,感谢两位今日为小女解惑,大恩不言谢!小女日后定当报答!” 沈蒹霜这时候起身,深深欠身,行了一个万福礼,低下去的头上不断地有泪珠滴落。 祝渊心疼地看着沈蒹霜,他知道自己的长兄与辰国勾结,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的布局竟早在那么久之前。 “殿下,今日叨扰良久,小女想先行告退,回府有要事要去做......” 沈蒹霜起身后,满脸的怒意里掺杂了一分坚毅,似是心里已有了筹谋。 祝渊看了眼刘政,然后起身带着沈蒹霜去到后门马车旁。 “沈蒹霜,我知你此刻愤怒,但一切仍需从长计议,若打草惊蛇,怕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祝渊脸上神情复杂,他也不想如此理智,他也恨不得让沈蒹霜手刃了仇人,可两人为了最终的大仇得报,却不能这般的随性而为。 沈蒹霜脸上有几分颓色,她看向祝渊:“殿下所言,小女何尝不知?您放心......我不再是曾经那般冲动之人,仇是要报的,如果只是要了她们的性命,怕是太便宜了她们......” 她原本淡然温婉的眉眼里,这一刻再一次布满仇恨的神色,这一幕深深刺痛了祝渊的眼睛。 如果可以,他也如江乾一般,希望眼前人只是个骄傲、随性、自在的世家贵女...... 沈蒹霜带着诗环、词念到了府里,她让两人先回了灼泽苑,自己独自一人则又去到了母亲的凝雅苑。 良久,她捧着一个木盒离开,扭头看了看母亲的苑子,一行热泪忍不住涌出,却下意识把那个木盒拿的远远的,生怕它沾上半分温度。 第112章 礼物(一) “小姐,这件裙子真的要送给二小姐吗?” 诗环见到自家小姐这几日一直在侧屋里摆弄五皇子当初送的那件罗裙,还不允许她们进入。 直到今天,进屋时包裹严实,手带护套的沈蒹霜再次从屋里出来后,已然如之前一样换好了衣衫,穿进里屋的衣物都会被她在其内烧个干净。 只是今日她手里还抱着一个木盒,装的正是前些时候祝渊送给自己的,从他母妃处取来的‘霞影纱’后制成的华服。 一直守候在外的诗环赶忙上前去接过木盒,发现其上都已被仔细地擦拭过。 回到正屋后,沈蒹霜喝着刘政为自己配好的祛毒药,虽不是完全对症‘银棠草’,但也是有着一定的防范效果的。 沈蒹霜不知道的是祝渊已经再三跟刘政确定此药对人没什么旁的影响后,才允许他写了药方子给了沈蒹霜。 在听到自家小姐命人去给清涟苑的二小姐通告一声自己稍后会过去的消息后,再想起之前小姐说的木盒里的物品,她就猜出小姐定是计划要把这罗裙赠与沈葭曦的。 虽然不知道小姐在屋内做了什么,但这样华贵的衣物赠给了二小姐,岂不是暴殄天物,所以她实在忍不住开口发问。 沈蒹霜放下苦涩的药碗,今日喝完后终于不用再喝这难以下咽的汤药了,赶紧嘴中吃进一块儿蜜饯,这才感觉舒服多了。 “小环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沈蒹霜赞赏地看向诗环,手上忙不迭地接过茶盏,用温度适宜的茶水冲掉口里的药味。 诗环看小姐承认了要将裙子送人,有些着急地道:“小姐,可......这件罗裙是五皇子送的,还那般华贵,您穿着是极美的!” 沈蒹霜伸手拉过诗环,语气平稳地开口:“若非如此,我还怕沈葭曦不肯收下此物呢。” “但是小姐......” 诗环还要说些什么,可这时门外传来词念的敲门声:“小姐,二小姐处奴婢已经通传了,二小姐说随时等您过去。” 沈蒹霜点了点头,开口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她那里。” 随后,她起身对诗环说道:“小环,一件衣裙而已,它虽是五皇子的心意,但如果能够真正的物尽其用,五皇子也会为我开心的。” 诗环脸上还是一副可惜神色,但小姐已经如此言说了,她也只能乖巧的听从,端起木盒跟着沈蒹霜走向清涟苑。 清涟苑紧挨着端华苑,此处苑如其名,清幽淡雅,苑内小桥流水,中心处还有一处湖泊,夏季时满池莲花绽放,确实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 沈葭曦有些焦急地在屋里踱步,秋雨不在屋里陪着,只有她一人似是烦恼着什么的样子。 不一会,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葭曦有些着急地到门口向外看去,看见来人后,一脸欣喜地迎上去。 “母亲!太好了,有您在我这心就能安了!” 沈葭曦亲昵地拉住李嘉芝的手,脸上的确立刻没了刚才的忧色。 “你啊,马上都要十一了,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 李嘉芝语气又似宠溺,又似责怪,听的沈葭曦心里顿生不少忐忑。 她也想独自面对沈蒹霜,但想到这些日子的种种,她就感觉到恐惧,于是只好让秋雨赶忙把母亲请来。 自从上京学府一事发生后,她就闭门不出,只道自己病得厉害,躲着不出去见任何人。 本以为母亲会责骂于她,但没想到母亲并没有责怪,反而允许她在苑子里休息一段时间。 只不过前几日起,母亲突然拿来了一本诗集与一本舞谱让她务必牢记并练熟,当时自己还闹脾气说脸已丢尽,长公主宴是绝不会去的。 可在看到李嘉芝冰冷的眼神后,她浑身一颤,然后立刻接过了那两本厚厚的典籍,之后便开始日日挑灯夜战。 “母亲,你也知道那沈蒹霜现在狡猾得很,谁知道又在动什么坏心眼!” 说起沈蒹霜,她就没什么好气,现下上京里不少人都开始对沈蒹霜改观,之前对自己趋之若鹜的那群小门小户的世家子女,这阵子连登门探望的都没有,这怎么能不令她感到恐惧。 再这样下去,自己何时能翻身! 李嘉芝跟女儿坐下后,看着女儿与自己肖像的脸上此时有些许疲惫模样:“曦儿,她不过是走了一步好棋,才能笑到现在......” 她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眼下的乌青:“不过,长公主宴上,为娘定让你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 李嘉芝眼神里闪过算计神色,脸上的笃定给了沈葭曦莫大的勇气。 她最熟悉母亲这样的表情,只要母亲心里有了谋算,那自己就等着享受胜利的果实便好。 母亲说的对,沈蒹霜只是走了狗屎运而已,她是斗不过自己母亲的。 “夫人,二小姐,灼泽苑那位到苑门口了。” 这时,柳絮疾步走来,刚刚李嘉芝命她守在门口处,等看到沈蒹霜的身影后速来回禀。 李嘉芝点了点头后,扶着沈葭曦去床上躺好,然后自己一脸担忧神色的看着面前的女儿。 沈蒹霜在梅儿的带领下,来到了正屋内,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慈母’画面。 “姨娘,大小姐来了。” 柳絮自是懂得配合自家主子演戏的,这时候看到李嘉芝仿佛没看到沈蒹霜进来,知晓这是自家夫人刻意晾着她,于是开口上前装作提醒的样子。 果然,李嘉芝这才如梦初醒的样子,赶紧起身向沈蒹霜欠身行礼:“大小姐来了......” 随后,她脸带忧色地去扶起沈葭曦:“曦儿,是你长姐来看望你了。” 沈葭曦虚弱地直起身子,秋雨赶忙上前替她身后垫了几个软枕,就见她有气无力地开口:“谢......长姐费心了,妹妹这身子确实是不爽利......” 她刚刚上床前脸上刻意压了粉,面上毫无血色,却眼中带着愧疚样子:“长姐初入学府,定是有诸多不适应之处,也无法......陪你,小妹心里不安啊......” 沈蒹霜看着面前做戏的二人,也佩服她们与自己都到这般境界了,还能有心思与自己虚与委蛇。 不过,想来也是,她们还没能达成所愿,除了继续迷惑自己,也别无他法。 于是,沈蒹霜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李姨娘也在呢啊?真是羡慕妹妹呢。” 随后看向沈葭曦:“放心吧,妹妹,学府里的世家小姐、公子们都对我颇为照顾,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难过的地方,反而比起日日待在府里要更舒心的多呢。” 她刻意去气沈葭曦,果不其然见她眼里立刻露出不甘神色,却又只能压下心里的怒火。 李嘉芝也听出沈蒹霜话里的挑衅,不过她也不接话,现在就希望沈蒹霜继续能够出言不逊才好。 “大小姐聪慧,定是招人喜欢的。不像我们二小姐,笨嘴拙舌的,每每受了欺负、遭了冤枉,却只能憋在心里......” 李嘉芝凤眼里又涌上了泪水,心疼地握住沈葭曦的双手,任泪珠滴落,打湿在上好的丝绸棉被之上。 “也是,妹妹的确是笨拙了些,要不然怎么就经常被人欺负呢!在宫内被太后娘娘、大公主欺负,在学府被其他学子欺负,哎......” 沈蒹霜坐在案桌前,一脸阴阳怪气地看着沈葭曦:“不过,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的,哪有无缘无故的恶意。” 沈蒹霜这时,猛地站起,冲着身后门外处行礼开口道:“您说是吧?父亲......” 一语落,屋内所有人都是脸上一惊,李嘉芝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蒹霜,不知道她怎么猜出自己偷偷让丫鬟出去请了沈慎过来。 就为了让他知道,因为他一时糊涂,没有扶正自己,会让她与女儿在府里平白受多大委屈。 沈慎同样有些尴尬神色,刚刚端华苑小丫鬟来书房寻自己,言说大女儿又去到小女儿苑子里,貌似言语不善,李姨娘不敢告罪于大小姐,只好来求自己...... 但刚刚在小丫鬟的示意下,他也在屋外偷听着,虽然大女儿语气不甚友善,不过也不并无错漏,实在谈不上言语欺压。 “咳咳......霜儿,说得对,哈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嘛!” 沈慎大步走进屋内,掠过大女儿身侧,直接来到李嘉芝与沈葭曦在的床榻上,握住两人的手:“曦儿,父亲来看看你。” 诗环在一旁看着将军这副模样,十分不忿,心疼自家小姐总像一个外人似的,从来不顾忌小姐在前,就一副他们三人才是和睦的一家人的做派,这将军着实做的过分。 刚刚柳絮见到沈蒹霜前来,于是令梅儿带沈蒹霜来屋里后就偷偷去请来老爷。 但梅儿之前家中父亲重病,是林大受大小姐的安排去请来了郎中,还给了一大笔药费,因此她早就向沈蒹霜投了诚,路上就主动告知了一切。 所以才有了沈蒹霜知晓沈慎前来的这一刻之事。 “父亲......曦儿身子让您忧心了,不过您放心,府医说了,再吃几副药就定然无碍了......” 沈葭曦眼底都是得意神色,只要父亲的心在她与母亲身上,这沈蒹霜在将军府永远就低自己一头。 她看向沈蒹霜,期盼从她脸上看出失落,但却失望的看到沈蒹霜正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们。 李嘉芝也看出如今沈蒹霜似是不甚在意沈慎的模样,自己几番言语刺激都没能如愿,如今沈慎这样偏袒都依旧没能刺激到她,不由地也慌了起来,不知沈蒹霜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爷,大小姐今日来看望曦儿,看到她们姐妹相处的这样和谐,妾身真为姐姐感到开心。” 李嘉芝一脸的浓情蜜意轻轻拉住沈慎的手,然后说完脸上满是追思神色。 她刻意看向沈蒹霜,看到沈蒹霜脸色暗了下去,心里一阵舒爽,果然提起江苒就能让这个小贱蹄子露出本色。 可下一刻,沈蒹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直直地向前跪了下去,吓得李嘉芝都浑身颤了一下。 “父亲,霜儿真羡慕妹妹能有自己的娘亲照顾,可怜女儿......“ 她脸上也划过一行清泪,不过转瞬就擦掉了,随后又开口:“今日是女儿有事相求,才来妹妹这里的......” 又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神色,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一般。 李嘉芝听到沈蒹霜这样说,心里是万分不相信的,这沈蒹霜如今在上京内风头正旺,却说有求于自己女儿,自己定是无法相信,也不愿去相帮的。 沈慎看着沈蒹霜这样乖巧模样,有些责怪的眼神看向李嘉芝。 李嘉芝顿觉不好,自己刚刚的确是让人请来沈慎,但看到沈慎这般眼神,立刻明白定是下人自作主张,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不要这样了。” 李嘉芝赶忙一脸心疼的上前去扶起沈蒹霜,不过听到自己这样做派,看到沈慎脸色倒是好了几分,令李嘉芝心里松快了不少。 沈蒹霜被李嘉芝扶起来后,脸上挂上一个开心的笑容:“李姨娘,刚刚我说妹妹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们不要生气......” 她眼神清澈,仿佛真心的在解释,但李嘉芝怎么看都觉得她话说的阴阳怪气。 “我也是一样的,这不......之前得罪于太子殿下,想着妹妹得太子殿下青睐,这才想着在长公主宴上,求妹妹能为我美言几句呢。” 沈蒹霜然后令诗环拿来带过来的木盒,交给了柳絮,自己则刻意地站远了几分。 在李嘉芝疑惑地眼神下,开口道:“这是那件‘霞影纱’制成的裙子,我已经按照妹妹身量修改好了,特送于妹妹。望妹妹能替我多说说好话,让殿下能对我改观......” 说完,沈蒹霜故意露出一个羞涩表情,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 沈葭曦一脸不屑,心想这沈蒹霜竟是跟自己一样,对太子殿下动了心! 可一想起那件‘霞影纱’罗裙,不得不说她是极其想要的。 于是,立刻也按耐不住,开口道:“长姐......妹妹人微言轻,哪里有你说的那般本事。” 可眼睛一直时不时扫向木盒,脸上都是贪婪神色。 李嘉芝只觉这件事过于突然,沈蒹霜对太子动情?竟是这样的吗? 心里思考间,又听到沈慎开口:“哈哈,霜儿舍得那样美的一件罗裙吗?哈哈,女大心思不由人了!” 他语气里调侃意味明显,让沈蒹霜脸色更红了几分。 沈慎自是愿意女儿们能嫁入皇家的,毕竟那般高贵的身份,上京里所有世家女儿都是求之不得的。 “父亲!” 沈蒹霜娇嗔一声,然后捂住脸:“哎呀!妹妹,姐姐就当你收下了,记得替我多说几句!” 说完,冲着沈慎欠身,赶忙挪步小跑走了,一副又羞又恼的模样。 屋内只留下哈哈大笑的沈慎,与眼带疑虑的李嘉芝和压抑不住嘴角的沈葭曦...... 第113章 礼物(二) “母亲,那沈蒹霜真是个不知羞耻的......” 沈葭曦手触摸着木盒中柔软至极,仿佛一团云般柔顺的霞影纱衣裙,嘴角的笑容都压不下去了。 可想起沈蒹霜之前那样娇羞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凭她还敢肖想太子殿下,也不照照镜子!”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穿着这华贵的罗裙在长公主宴上一舞动上京的画面,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加自信了。 李嘉芝却没有女儿这样好的心情,她依旧在思索刚刚沈蒹霜的行为、话语。 在自己刻意刺激下,沈蒹霜也没有任何言语冲撞,反而一副心悦太子的表现,这实在是让自己心中一阵不安。 “母亲!” 沈葭曦撒娇般地来到李嘉芝面前,摇了摇她的手:“母亲,在想什么呢?有没有听女儿讲话?” 李嘉芝蹙眉抬头,随后舒展:“啊?刚刚在想旁的事情,曦儿说什么了?” 沈葭曦一脸得意的样子:“我说......那沈蒹霜真是个蠢笨的,这么好的衣裙就送给了我,哼!还想让我替她美言!我呸!不过,看在这礼物的份上我就不在太子殿下面前说她的粗鄙之处就是了。” 李嘉芝看着女儿面上露出的几分娇嗔,也心中一阵无奈,这太子实在非是两人,如果可以宁愿女儿选别的皇子,最起码会少些蹉跎...... 但现在谈这些还为时尚早,据自己对太子的了解,那人至今也还未对自己女儿有任何想法,毕竟曦儿此时年纪尚小。 “曦儿,这衣裙是华丽,但母亲担心的是那沈蒹霜这么做的原因......” 李嘉芝十分明白沈蒹霜定早就对她与沈葭曦有了提防,不然最近不会有如此多的转变。 可今日这一步棋,她的确还没能弄明白。 这样材质上乘、样子时兴、制作考究的衣衫,正是她们这般年纪最喜爱的,不然自己女儿也不会这么直接的就收下了。 “哎呀!母亲,肯定是她入学府后,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多么权势滔天,所以担心自己之前令太子殿下不喜,就求到我这里了呗。” 沈葭曦的眼睛就没再衣裙上移动过半分,全神贯注地打量着上面每一处地方,生怕哪一个衣角或者哪一处布料被沈蒹霜之前穿坏了。 李嘉芝依旧没被女儿的话语说服,既然沈蒹霜一开始就没向祝霖臣服,这一刻怎么会就突然动了情? 可沈葭曦却再也按耐不住,从木盒里拿出那套淡紫色罗裙,眼里的惊喜更胜:“母亲,我这就去换上去看看,定比那日的沈蒹霜美上不知多少倍呢!” 她笑容灿烂,这是这阵子李嘉芝为数不多的见到自己女儿真心的笑容,她知道女儿这是真的中意这条罗裙。 于是,暂时放下心里的担忧,点头示意让女儿前去换衣便可。 不一会儿的功夫后,沈葭曦在秋雨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心花怒放地走回到正屋,脸上难掩欣喜神色。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俗语自是没有错的,正如那日的沈蒹霜一般,沈葭曦此刻在‘霞影纱’的衬托下,也显得更加貌美了几分。 只见她高傲地抬起自己的下巴,脚下动作刻意放缓,进到屋内后冲着端坐的李嘉芝欠身行了一礼,姿态优雅,没有了平时在母亲面前的小女儿做派。 这倒令李嘉芝眼前一亮,也露出一个满意笑容,的确自己的女儿是被教养的极好的。 随后,沈葭曦在屋内轻舒玉臂,犹如灵动的蝴蝶般翩翩起舞。 她的身姿轻盈优美,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时而旋转,裙摆如盛开的花朵般绽放,飘逸而灵动;时而踮起脚尖,如轻盈的飞燕,优雅地划过半空。 那微微扬起的嘴角,透露出她内心的喜悦与骄傲。 她的舞步轻盈而有节奏,虽没有乐曲相伴,但任谁都能看出沈葭曦的舞艺精湛,实乃是赏心悦目至极。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沈葭曦的舞蹈所感染,变得格外宁静而美好。 李嘉芝此刻看着女儿优美的舞姿,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无法掩盖心里的激动:“好!曦儿,跳的美极了!定能在长公主宴席上艳压群芳,名动上京!” 沈葭曦在母亲的夸赞声中渐渐停下了动作,虽有些喘,但也是格外的满意自己刚刚的表现。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十分惊喜这件罗裙随着自己的舞动间而散发出的熠熠生辉的效果。 “那沈蒹霜算终于做了件对事,这‘霞影纱’着实不错!给我穿才不算埋没了这般好的缎子......” 随后,她拿出帕子擦拭额间的细汗,然后就隐约嗅到自己身上似有淡淡的香味飘出。 又仔细地闻了闻后,她惊喜地开口:“母亲!这衣裙竟是自带异香的吗?刚刚还未发现,此刻竟有淡淡的香味呢!” 沈葭曦如获至宝般快步走向李嘉芝,喜不自胜地向母亲展示,心里对自己收下这件衣裙的决定越发的满意。 李嘉芝从未听过‘霞影纱’是会散发什么香味的绸缎,本想着莫不是沈蒹霜之前熏香后浸染上的,但等到女儿走近后,嗅到其上的味道,立刻脸色大变! “曦儿!快!快把这罗裙脱下来!快!” 李嘉芝似是林间慌不择路的野兽,一时间眼睛圆瞪,伸手就要扒下沈葭曦的衣服,但手刚触碰到又猛地收回,似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 的确从未预料到经年后还会接触到这令她无比胆寒的‘隐毒香末’,曾经年轻时,时不时的就要将其洒在江苒身侧,但看着江苒那痛苦模样后,哪怕有着‘主子’的承诺,她也担心自己会不会落到同样下场。 所幸自己或许真的是得上天庇佑,从未像江苒那般有过不舒服得症状,当然没有那些汤剂与药膳的催化,相信这‘隐毒香末’也不至于要了自己性命。 只是苍天却无比公平,因着自己的野心,害死了江苒,也使得自己再也没有过身孕....... 想到这里,她又不顾一切地再次伸手,着急地替女儿脱起了衣服。 沈葭曦不明所以地被母亲拉扯着,吓得脸上花容失色,小脸一阵慌乱。 她只好配合着母亲将那件罗裙脱下,只穿着里衣站在屋当中,刚刚因为舞蹈后而被汗水浸湿的里衣贴在身上,风吹过后还有些凉意。 沈葭曦脸上有些抱怨神色:“母亲!您这是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 随后,她可惜的看着地上的衣裙,有些心疼它沾上了灰尘,不过心里庆幸自己是顺着母亲的力道脱下的,应是没有拉扯坏或撕毁了的。 李嘉芝脑中似惊雷炸开,她知道沈蒹霜为何故意送来了这件罗裙,定是因为她知道了是自己害死了江苒! 可她是如何得知的呢? 难道是前几日去了清桓公府后知晓的? 这十分有可能,那江府之前自己刻意不让她去接触,怕的也是这个原因。 作为燕国最权贵的世家,调查自家长女的死因,哪怕有着皇家之人从中作梗,也不是毫无可能的....... 李嘉芝越想越觉得可怕,后悔没有阻止沈蒹霜去江府,怎的就放任她再次与外祖家有了联系! “母亲......” 沈葭曦有些担忧地看着李嘉芝,只因为母亲的脸上这时满是惨白,哪还有平日的红润神态。 “来人!快伺候小姐沐浴!” 李嘉芝突然又想起刚刚接触了‘隐毒香末’的女儿,赶忙吩咐下人们去准备热水。 一众丫鬟、婆子们本刚刚也被李嘉芝吓到,都在偷偷地打量屋内的动静,突然听到吩咐后,赶忙都去忙碌了。 李嘉芝用脚将地上的‘霞影纱’罗裙踢得远了些,然后握住沈葭曦的手:“曦儿,这件衣裙穿不得了。待会儿就命人烧了它去!” 沈葭曦看到母亲踢那件衣裙时就已经满脸急色,现下又听到要烧了它,更加不舍地开口:“母亲,为何非要这般?这衣裙到底怎么了?” 李嘉芝犹豫再三,只好开口:“这上面被人用了名为‘隐毒香末’的毒药,此物沾染了皮肤后虽会散发异香,但能令人脾胃受损,食欲不振,时间久后则会危及生命......” 她自是不能说自己是用过这毒末害过人的,而且此物具体害人的手段也没有透露给沈葭曦,毕竟当年之事知道的人越少则越安全。 沈葭曦本听到衣物上被下了毒,也是心中一惊,慌乱地就想要连里衣都要脱下丢了。 可听到母亲言说这‘隐毒香末’的毒性后,反而安心下来,甚至有几分不以为意:“母亲......这毒末毒性也不怎么猛烈嘛......” 李嘉芝虽心里着急,但的确也不得不承认这毒末没有健脾养胃的汤药相辅,的确是听起来不甚可怖的。 见李嘉芝没有反驳自己,沈葭曦脸上露出一个试探的神色:“母亲,我就宴席上穿一次,怕也无妨吧......您不是说只是伤脾胃吗?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李嘉芝听后,脸色一变,正欲阻止,可下一瞬就听到沈葭曦继续开口:“何况,这沈蒹霜这般计谋,不满足她可怎么行呢?不得让长公主宴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物才好啊!” 看着女儿一脸的阴郁,李嘉芝也明白这是个好计谋,看了看那在地上丢着的衣裙,再想起当年自己时不时也是接触过这毒末的。 富贵自古都是险中求,于是她点了点头,只是继续小心地叮嘱着女儿。 随后,两人又开始商讨起来了。 灼泽苑内,沈蒹霜正在看着一本诗集,前世长公主宴席后,这本《绮谰集》成为整个上京内炙手可热的典籍,只因为其内的一篇诗文获得了那日长公主宴内文会的头筹。 诗集的着者更是成为了上京才女之首,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沈葭曦。 前世沈蒹霜无数次翻阅这本诗集,因着羡慕与嫉妒,可自己却束手无措,只能如阴暗里的老鼠一样,觊觎着天上飞翔的孔雀。 可今生,再从祝渊处得到了这本诗集后,她就明白了,沈葭曦才是那跳梁小丑,借助着旁人的帮助,轻而易举的去占据他人的成果,然后,心安理得的去享受不属于自己的荣耀。 沈蒹霜重生后,依旧不屑且不齿于这种行为,在祝渊处得了这本《绮谰集》后,她也只是闲暇时看上两遍。 前世的她早已将其背的滚瓜烂熟,自是没有必要再多费心思的。 得知诗集着者早已丧命后,她只觉唏嘘不已,心里想着只要得了机会就要为这着者将其名公诸于世,应是该让世人知晓这么一位才华出众的文人。 诗环这时候带着一沓点心走回到了屋内,她看着小姐又在读书,心疼得上前夺过小姐手中的书。 “小姐,您前几日天天在侧屋忙着,然后又要读着一本又一本的书籍,您是把自己当铁打的了吗?” 沈蒹霜起身,任她拉着自己到茶案前坐下,吃着诗环带来的点心,疑惑开口:“这不是咱府里师傅的手艺,哪里来的?” 诗环笑了,惊喜地道:“小姐真厉害!嘿嘿,这是郑大小姐给奴婢的,让奴婢带来给您尝尝的!” 沈蒹霜自是知道诗环是受了自己吩咐去了一趟太子太师府的,没想到郑卿岑还让她给自己带了点心。 诗环见小姐吃得开心,继续乐呵呵地说着:“那郑大小姐现在舞跳得美极了!小姐,您也应该看看的!” 沈蒹霜眼前仿佛浮现出郑卿岑那高贵淡雅的神态,看到她在百花中随风舞动的样子,于是脸上满是开心的表情:“是啊,卿岑本就善舞,我刻意为她寻得舞谱自是十分适合她的。” 沈蒹霜这阵子也没闲着,凭着前世的记忆,她从上京各大舞肆处重金买下了好几本舞谱,前世这些谱子之后可都被司羽收集去了他的恒王府。 与其流落他国,她更愿将它们留在燕国,何况有着郑卿岑这样善舞之人,何愁会令它们蒙尘。 “小姐,不过奴婢见那郑大小姐气色好多了!不过,瞧着应是府内生了暗鬼,对奴婢欲言又止的......” 诗环想着刚刚郑卿岑的模样,自己不敢直接相问,但凭着在府宅内多年的经验,那郑小姐定是被家中人所害才会有那般的神色。 郑卿岑前几日突然病倒,且病症怪异,一时间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 所幸沈蒹霜知晓后,前去探望,建议寻了刘政为其看诊,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沈蒹霜点了点头,对于郑卿岑身子的记忆,她也并不全然了解,但既然之前郑府的大夫都不能相信,那么祝渊看重的刘政自是胜过去请宫内太医的。 “梅儿,兰儿之事安排妥当了?” 沈蒹霜复又问向诗环,见到诗环一脸狡黠的点着头。 沈蒹霜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自己送给沈葭曦的礼物怎会就那罗裙一件呢? 第114章 长公主府(一) 今日的长公主府张灯结彩,马车如流水般经过府门后在宫人们的指引下停驻到车房,世家子女们早早地下车步行到府门,所有人都衣着考究,装扮精致,真是富贵迷人眼,让人应接不暇。 欢声笑语间,处处洋溢着赏花宴的喜庆氛围。 “姐姐......” 沈葭曦的马车紧紧跟在沈蒹霜的后面,在靠近长公主府之时,两辆车停稳,她二人在各自的丫鬟搀扶下下了车。 沈葭曦穿着那件‘霞影纱’罗裙,一下车便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这等名贵的衣料自是先供着宫内的贵人们,而上京世家谁府里能得以赏赐一两匹已是难得。 所以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沈葭曦,待发现来人是前阵子被五皇子拆穿绣品造假的沈府二小姐后,眼睛里的惊艳又变作了不屑。 沈葭曦心中暗恨,只等着之后文会时展露自己的才华让那些人都刮目相看,到时候自然就能为自己正名了。 但她的心理素质确实一般,这时实在无法承受众人的眼神‘讨伐’,她呼喊着走在前面的沈蒹霜,示意让她稍稍等着自己。 毕竟两人在一起行动,能够遮挡一些人的目光,且沈蒹霜目前的名声是远胜自己的。 自己有再多的愤恨,但也只能暂时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今日之后定能够改变这样的局面...... 沈蒹霜被身后的沈葭曦唤住,不用扭头就能想象的出她此刻是何等的委屈、柔弱模样。 所以沈蒹霜驻足了片刻,见她走到自己身侧,也不去看沈葭曦,不想处理她那些扭捏的情绪,就这样带着她一齐往入府的地方走去。 府门外的前庭广场上已有不少世家子女驻足,几乎都是与她们二人认识,毕竟今日能来此的均是在上京学府内读书的。 再走近些就能看到府门上方的匾额上书写着“长公主府” 四个大字,字体金光闪耀,笔法苍劲有力,尽显皇家气派。 长公主府的仪门今日开启,人们不用走两边的阿斯门,因此不少世家子女正驻足在此,欣赏门上的雕刻工艺。 上方的戗檐砖雕技艺精湛,在四周有松梅兰菊盘绕,祥瑞满溢。正中之处,五只绵羊,体态丰腴,或回首顾盼,或俯首食草,安然闲逸。传言长公主生肖为羊,且生于五月,此羊之象,寓意非凡。 仪门两侧连有 “蜈蚣墙”,顺墙向东、西方向,各有一个 “满月门”,过门即可通向后花园。 “霜儿姐姐!” 沈葭曦本心不在焉地与沈蒹霜也在看着仪门之上的图案,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 然后就听到了有人唤沈蒹霜的名字,她有些不悦地回过头,下一刻就跟邓玉妆对视上了。 “咦?怎么是你......” 邓玉妆眼里换上了嫌弃神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原本贴近的身子都退后了两步。 沈蒹霜刚刚听出是邓玉妆叫自己,转身就看出了她错认了自己与沈葭曦,不觉好笑,抬手就捂住了嘴,笑出了声。 “玉妆妹妹,我在这里呢。” 沈蒹霜与她打招呼,邓玉妆亲昵地上前挽住她,稍微把沈蒹霜拉远了些距离,睨了一眼沈葭曦:“姐姐,你那罗裙怎么跑到她身上去了?是不是又是她设计夺了去的?” 她声音不小,之前有些人也倾羡地看过沈葭曦的衣衫,所以这一刻听到邓玉妆这般说,本就对沈葭曦不欣赏的目光里更带上了明晃晃的嫌弃。 “你!......” 沈葭曦听到邓玉妆的话后,小脸涨的通红,有些着急又有些羞愤,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辩驳。 她故意看向沈蒹霜,想要她赶紧出言证明是她主动赠与这条裙子给了自己,毕竟这可是一条沾了毒末的衣裙...... “玉妆妹妹,这是我送给家妹的,你看看是不是她穿上更漂亮了几分?” 沈蒹霜一脸的温柔神色,仿佛自己作为长姐,对这个小妹是百般呵护的模样。 沈葭曦听到她如自己所盼望的一般言说,脸色缓和了不少,但却发现并没有与预料中一样等到众人歉意或羡慕的目光。 不少人甚至更加明晃晃地露出鄙夷表情,因着今日长公主邀请的都是上京学府内的世家子女,所以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听沈葭曦哭诉着‘埋怨’过沈蒹霜。 但沈蒹霜入学后的表现,再加之如今的名声,怎么都让别人无法相信曾经沈葭曦所说的。 特别是刚刚的两三句言语下,所有人都能看出两人间谁更是那良善的,因此这时怎么看沈葭曦都觉得这女子实在是心思深沉,都恨不得敬而远之。 “哎呀,曦儿,今日你可真美啊!” 这时候郑梓岚快步走来,把一同来的郑卿朝与郑卿岑都丢于身后,语气亲热,看上去还以为她与沈葭曦才是亲姐妹的。 “梓岚!你莫要笑我了......” 沈葭曦也伸手拉住郑梓岚,脸上笑的灿烂,不过心里却十分鄙夷,这郑家庶三小姐之前自己称病在家时也无任何消息,更别说上门探望了,现下不知道又在众人面前演些什么。 那郑卿岑生病之时,她可听说沈蒹霜就殷勤地去了太子太师府的...... 郑梓岚同样也是心怀鬼胎,她知道沈葭曦现下风评不佳,但自己在府里已经没了机会,长姐郑卿岑的身子彻底康复,一时间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今日来到后,就看到沈葭曦衣着华丽,以她多年与沈葭曦交往的交情,自是了解她步步为营的性格,相信沈葭曦今日是做了十足十的准备的,于是立刻决定继续与她亲近,以谋得些好处。 “霜儿!” “漾......沈大小姐......” 郑卿岑与郑卿朝随之也到了近前,只是一个十分熟络,一个一脸尴尬中掺杂着不知所措。 沈蒹霜没心情去管郑卿朝此刻的复杂情绪,两人之间已是覆水难收,哪怕没有前世之事,今生郑卿朝这般的行事,也让她半分都看不入眼里。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犯错了或者误会了旁人,大胆承认后道歉并改正便可,似他这般扭捏憋屈模样是做给谁看呢? 难道还等着自己主动去开口安慰吗? 她亲热地拉住了郑卿岑,姐妹三人就一同讨论起了长公主府的精致布置,还未进其内就已觉目不暇接。 虽沈蒹霜没有理会郑卿朝,但自有人是亲热地上前与他攀谈的。 “卿朝哥哥......” “澄澄!你......穿这条裙子......也是极美的......” 郑卿朝声音愈发小了起来,他当然记得那日宫宴之时,沈蒹霜穿这条罗裙的惊艳模样的。 可沈蒹霜却与自己有了隔阂,两人的关系愈发令他感到别扭,他就更加不知该如何与沈蒹霜相处。 但学府的其余人却没有郑卿朝这种顾虑,无论是在学府与沈蒹霜有过攀谈的,亦或是刚刚见识了沈蒹霜那般温柔模样的,不少人都围了上来,加入了沈蒹霜、邓玉妆与郑卿岑的谈话。 这下不仅是郑梓岚与沈葭曦气的脸色铁青,连郑卿朝都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袍就气鼓鼓地站到了另一侧去了,也没有去管沈葭曦与郑梓岚是何心情。 “沈大小姐、郑大小姐、玉妆妹妹这里真是热闹啊!” “沈大小姐有礼了!” 不少人这时都聚在仪门处,沈蒹霜是想要再等等宋菡清,而其余人有的是想要结交她或邓玉妆、郑卿岑等,还有的也是在等与自己交好的挚友。 这时候就见贺宇、贺轩兄弟二人大步走过来,贺宇倒是与宫宴上见过面的几人都见了礼,但贺轩却只与沈蒹霜打了招呼,愣是将郑卿岑与邓玉妆晾到了一旁。 幸得二人都了解他的脾气,心里并无不舒服,不过邓玉妆与贺家交情不浅,双手叉腰,不依不饶起来:“贺二哥,你这有点厚此薄彼了吧!我与卿岑姐姐怎么就被你视作空气了!” “哎呀!赎罪赎罪!郑大小姐,玉妆妹妹,这厢有礼了!” 贺轩装作抱歉的样子,深深作揖鞠躬,一时让他们几人都笑作一团,气氛格外的融洽。 上京学府内其余人都是见过贺府两位公子的,平日仿佛高不可攀的两位人中之龙此刻与沈蒹霜几人这般熟识模样,更让其他人心里有了攀附之情。 不少人看着沈蒹霜几人的眼睛都更加炙热,而显得不远处的沈葭曦与郑梓岚都似无人问津的路旁野花一样,来到后竟无一人与她们攀谈一二。 沈葭曦衣袍里的拳头攥到发痛,她理了理自己华贵的衣衫,脸上挂上一个柔媚的笑容,缓缓挪步去到了沈蒹霜身侧。 “姐姐......” 她亲昵地唤了声,然后用一个巧妙的角度站到了沈蒹霜身侧,随后露出惊喜的表情:“贺家两位哥哥来了,曦儿有礼了。” 沈葭曦柔柔欠身行了一个万福礼,随后满脸笑容的自然站在他们几人之中,丝毫没了离去意思。 贺宇、贺轩这才看到沈葭曦,也看到了她身上沈蒹霜曾穿过的这件罗裙。 两人不得不承认这件‘霞影纱’罗裙的确是能够将女子柔美的样子衬得更加美上不少,不过或许是先入为主,见过了那日沈蒹霜穿着时,给他们带来的那种似九天玄女下凡的惊艳之感,再看到今日的沈葭曦,却总觉得有几分差强人意的感觉。 再打量起沈蒹霜,发现她今日身着天水碧色罗裙,那布料乃是以极细的冰蚕丝织就,丝滑如水,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外罩的烟罗纱披帛薄如蝉翼,烟罗纱本就轻若无物,给人似雾似幻的错觉。披帛的边缘绣着小巧的花瓣,以金线绣成,更添几分华丽。 她面容温婉清丽,耳上坠着一对南海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尽显优雅之态。 虽初见时她的装扮并不惊艳众人,然而细细瞧去,处处皆是巧思,尽显女子的婉约与华丽。 “沈大小姐真是气质出众,无论何等衣裙在你身上,皆衬得美轮美奂,不可名状!” 贺轩本就欣赏沈蒹霜,再加之是个直性子,所以想到什么便表达出来了,当着一众人夸奖起沈蒹霜,也不觉有何尴尬之处,明晃晃地表示这是完全不想理会刚刚沈葭曦造作的行礼姿态。 “就是呢,我也瞧着霜儿姐姐穿的美极了,上次姐姐穿着‘霞影纱’罗裙赴宫宴时,就似仙女下凡,没想到今日的罗裙更是好看!一直想问问是哪间铺子里买的呢!” 邓玉妆在夸赞沈蒹霜之事上,自是不会落于人后,撇了撇沈葭曦,然后就附和起贺轩来。 其余人本就是有着结交之心,顿时齐齐把沈蒹霜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沈蒹霜有些无奈地笑着,却也只能得体地应承着一众人的称赞。 沈葭曦没想到今日自己已经打扮的如此模样,却依旧只能在一旁看着沈蒹霜成为人群里的焦点。 她眼眶顿时红了起来,轻轻捏起一旁沈蒹霜的衣袖,在一众欢笑声中哽咽起来:“姐姐......你总是这般光彩照人,让妹妹我好生羡慕。”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那模样楚楚可怜,倒是真的令人觉得她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 似郑卿朝这样的男子,当即心都揪作一团,只觉想要去上前保护她。 “在府里你就是嫡出大小姐,嫡庶有别,妹妹从不敢跟你抢什么......” 沈葭曦微微垂下眼眸,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怨:“妹妹自知不如你,可今日出席宴席,这件罗裙,本不想与姐姐曾经穿过的撞了,但奈何姐姐特意相赠,妹妹却不敢不从......”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原来沈大小姐是刻意让府里的庶妹穿自己曾穿过的衣裙,从而衬托自己。 刚刚表现出的姐妹情深,怕也只是这沈大小姐做出的一场戏而已。 众人的目光在沈蒹霜和沈葭曦之间来回移动,不少府里有着长姐或兄长的世家子女,都开始同情地看向沈葭曦。 沈葭曦见众人的反应如她所料,心中暗喜,面上却越发委屈:“姐姐,妹妹知道你是无意的,可妹妹实在是心中难受。每次与姐姐一同出席宴会,为何......一定要妹妹我成为姐姐的陪衬......” 沈蒹霜眉头微微皱起,她没想到沈葭曦会此刻在众人面前故意如此说,心下觉得好笑,她刚想解释,却被贺轩打断。 “沈二小姐此言差矣!”贺轩面色不愉,“沈大小姐的美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岂是一件罗裙所能决定?你这般说,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沈葭曦脸色一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贺公子,你为何总是帮着姐姐说话?难道在你眼中,我就如此不堪吗?” 贺宇见沈葭曦又是弱者为王的做派,他知道这时候越发上前攻击就会越陷入她的圈套,于是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再说了。今日是长公主的赏花宴,伤了和气事小,在此失了仪态怕是罪过大了。” 所有人都是面上一凛,顿觉贺宇言之有理,在场之人都是有所目的前来的,可不能为了帮沈葭曦出头而得罪了更尊贵的人。 然而,沈葭曦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一直被沈蒹霜压了一头的委屈感让她无法轻易作罢。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沈蒹霜,声音颤抖地说道:“姐姐,妹妹求你放过我吧......每次为了帮你出尽风头,妹妹却只能等回了府才能疗养心中受的伤,实在是苦不堪言......” 沈蒹霜实在忍不住要反驳她这拙劣的演技,却听见一个令她格外欣喜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你若觉得我表妹抢了你的风头,那以后便少与我们一同出席宴会便是了!在此哭哭啼啼抱怨作甚!” 第115章 长公主府(二) “表姐!” 沈蒹霜见到宋菡清正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明显是刚刚来到没一会儿的样子。 宋菡清跟沈蒹霜对视一眼,笑了笑,随后神色清冷地走向沈蒹霜这里来,周围的人自动地让开一条路给她。 “宋二小姐!” “清儿姐姐!” 等她来到沈蒹霜身侧,其余人都热情地与她打着招呼,只有沈葭曦脸色有些尴尬,巴掌小脸上还有凝结的泪痕。 郑梓岚与郑卿朝站在外围一直观望着,之前沈葭曦突然到了沈蒹霜几人身旁,而他们却没有贸贸然跟上去,这一刻见未来太子妃、太保府二小姐来了,更是没勇气到沈葭曦上前了。 “沈二小姐,我从远处过来就听到你那驴唇不对马嘴的逻辑,实在是滑稽可笑!” 宋菡清身量本就高过沈葭曦不少,她此刻眼神冷冽,配上她本就绮丽无双的容颜,让人只觉不敢与她对视,仿佛会亵渎了这样神圣高洁之人一般。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宋二小姐为何这般咄咄逼人。莫非受了委屈都不能反驳吗?” 沈葭曦虽也有几分惧怕宋菡清,但事已至此,自己若是仓皇而逃或是不再言语,只会更沦为笑柄。 此事既然自己已经挑起,那就没有退缩一说。 定要让沈蒹霜欺压自己一事落实! 所以,她的脸上又涌出了不少泪水,长长的羽睫打湿,委屈的站在原地,时不时扫向周围的一众人,仿佛她是被恶狼们围住而受惊吓的小鹿一般。 郑卿朝想要冲上前去,为沈葭曦辩驳几句,可还没等迈步,就听到宋菡清又开了口:“你口口声声说我表妹为嫡长女,自是什么都先依着她的,连你身上这件价值连城的‘霞影纱’都是在她逼迫下才穿的......” 随后,她看向一旁的邓玉妆,笑着问道:“玉妆妹妹,不知道宫内的淑妃娘娘处今年可得了这‘霞影纱’啊?” 邓玉妆何等聪慧之人,立刻明白她话里的深意,也换上委屈表情:“哎......我长姐处都没有的,这等华贵之物,没想到沈二小姐得了却还觉得是被逼迫的......” 然后,她一脸好奇地指着沈葭曦:“难道你觉得自己比我长姐还要尊贵几分吗?” 其余人都是立刻脸色一变,虽宋菡清、邓玉妆明显话语是在指责沈葭曦,但不得不说她二人说的极有道理。 这等名贵的料子制成的衣裙,就算是沈蒹霜穿过一次了,再赠予自家庶妹,也是一份上佳的礼物,这沈葭曦何至于委屈成刚才那般模样吗? 想起她刚才的种种表现,明着是求沈蒹霜放过她,但实际上沈蒹霜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过一次,而这沈葭曦在贺家公子打圆场后依旧不依不饶...... 沈葭曦感受到刚刚还同情自己的人们都换上了一副嫌恶眼神,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强撑着开口:“宋二小姐,邓家妹妹真是好口才......这料子再珍贵又如何?我......穿上还不是给姐姐做嫁衣......” 她一副就是认定沈蒹霜是拿自己作筏子的态度,心里却清楚,只要咬着说沈蒹霜欺辱自己,那她沈蒹霜就只能是恶人。 与沈蒹霜交好的几人都顿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这沈葭曦简直胡搅蛮缠,张口就只说沈蒹霜的好心是刻意,这可怎么再与她说理! 沈蒹霜看宋菡清被沈葭曦气到,赶忙拉住了表姐的手,冲她笑了笑,然后淡定地冲沈葭曦开口:“妹妹,今日你我都能来这赏花宴已是我府幸事,你哭哭啼啼的这是成何体统呢?” 她语气温婉,气质淡雅,仿佛寒冬里皑皑白雪中的一株红梅,有着傲然一切的魅力。 所有人都被她吸引,在众人眼里她跟一旁哭哭啼啼,只会叫委屈且纠缠不断的沈葭曦形成了鲜明对比,她那等大家闺秀才有的端庄之感是沈葭曦身上看不见丁点的。 不少人都不得不在心里又看轻了沈葭曦几分。 “何况这衣裙何时辱没了你?嫡庶本就有别,莫说我根本无心欺辱你,可若我真要磋磨于你,为何要赠你这样好的料子,给你些陈旧衣衫岂不更妙?!” 沈蒹霜不缓不急地说着,众人听着都不住点头,的确是各府里打压庶子、庶女的法子中,从未听过有将更好的留给他们这一说的。 见沈葭曦继续不开口,沈蒹霜叹了口气:“妹妹啊,我本就不常参加宴席,何时要用你来凸显自己了......” 一语毕,所有人都终于反应过来,沈蒹霜生母去世后,从未在各府宴席上见过她了,倒是那沈葭曦却每每穿着华丽经常出现在大小聚会。 “呀!这沈葭曦怎么张口就来......” “我看就不是个安分的!” “在学府时就老说自家嫡姐坏话,真是个坏心眼的!” ...... 顿时,学府里的人都开始为沈蒹霜打抱不平起来,到这时就都明白沈葭曦刚刚是嫉妒沈蒹霜成了众人夸赞对象,这才嫉妒作祟,做出这等糊涂事。 一时间沈葭曦成为众矢之的,可再也没有什么能反驳的了,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宋菡清见沈葭曦故意泼脏水之事彻底解决,她故意守着众人,眼神瞪向沈葭曦,大声说道:“今日之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沈二小姐这般行径,实在让人不齿。以后若还有人这般无端指责他人,可别怪我宋菡清不客气。” 说完,她拉着沈蒹霜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沈葭曦站在原地,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感受着周围人们的指指点点,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呦!这宋二小姐好大的官威啊!” 从长公主府内仪门里这时走出一人,正好对上了转身的宋菡清与沈蒹霜两人。 待所有人看清后,皆是立刻跪伏于地,齐声呼喊:“拜见太子殿下!” 刚刚发出阴阳怪气言语的正是太子祝霖,他不知从何时起就站在了仪门内看着其外发生之事。 沈蒹霜脸冲着地面,脑中却在想着不知祝渊会不会也在此刻出现...... 祝霖面无表情地从宋菡清身侧走开,不发一言,也没有让跪倒一片的上京世家子女们起身。 所有人都蹙眉不解之时,只见祝霖来到了沈葭曦身前,伸手扶了她起来。 沈葭曦本来听到太子殿下出现,听口气还似是对宋菡清十分不满的样子,心里就已经有一丝畅快。 可这一刻看到太子竟亲自伸手扶起了自己,她顿时心中小鹿乱撞一般,脸都红成了一片。 “都起来吧。” 祝霖扶起沈葭曦后,语气淡淡地开口让所有人起身。 周围人看到他此刻站在了沈葭曦身侧,还只扶起了她,连准太子妃宋菡清都晾在了一旁,所有人眼神闪烁,有审视着沈葭曦的,也有好奇地打量宋菡清的。 “我瞧着沈二小姐今日穿的就极美,在场无一人比得上呢!” 祝霖玩味的扫视了沈葭曦一眼,开口称赞,但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温度,话说完还看向了最前方的宋菡清。 而宋菡清自祝霖出现后就没看他一眼,只是恭敬地低着头。 沈蒹霜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祝霖,不明白他为何几番这样明显地偏袒沈葭曦。 上一世中沈葭曦表面是祝渊之人,可实际上早就是祝霖的棋子,可这一世沈葭曦与祝渊并无关系,所以这一世祝霖才会选择这样赤裸裸给她造势吗? 但从他看向宋菡清的眼神中,能明显的感受到那是一种上位者的征服欲,一种求而不得的不甘之感。 “你说是吗?郑三小姐。” 郑梓岚一直直勾勾地看着祝霖,眼里明晃晃的都是谄媚,见祝霖果然注意到了自己,立刻捏着嗓子开口:“太子殿下明鉴!小女跟您一样的想法呢,沈二小姐今日的的确确是此间最美之人!” 沈葭曦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眼睛却不忘娇媚地看着祝霖,十分感激他为自己出头。 “哈哈!” 祝霖万分满意的样子,然后走到众人的最前端,语气冰冷:“在这上京之中,有些官家子女仗着父亲官位甚高,就作威作福,可曾想过,论高位......谁还能高过皇家!宋二小姐,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气氛跌至冰点。 而宋菡清立刻跪下,她知道这是祝霖刻意欺辱自己,只能开口道:“小女失仪,望殿下恕罪!” 沈蒹霜心里也是急切万分,低头看着表姐身影,心里盘算着应对之法。 自己与祝霖有过几次交锋,知晓这人喜怒无常,观他今日这副样子怕就是冲着宋菡清而来的。 “哎呀!你看看,我这未来的太子妃怎么动不动就跪呢!” 祝霖笑着开口,却没有伸手扶宋菡清起身的意思,拿出一把折扇扇着,眼神里没有半丝温度:“你瞧我这脑子,刚刚就想着有事给你说呢,太子妃啊......宋太保出使邻国,中了毒了!听说是再也醒不来了!” 顿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因为太子在场,怕是彻底要喧闹起来。 这消息着实震惊了不少人,都多少听说过宋太保是外出办事,但没想到竟是落了这样的下场。 “啧啧啧......可惜了,那么一位位高权重的重臣,忠心耿耿啊.....” 祝霖站到宋菡清近前,弯下身子,拿起手里折扇挑起宋菡清低下的头:“宋二小姐,这般骄傲,但往后可耍不了官威了啊......” 宋菡清望着那似毒蛇般的双眼,只感觉刺骨的寒冷,她强撑着身子,不想在祝霖面前表现出一丝的脆弱。 祝霖看她这样模样,猛地一抽折扇,把宋菡清的脸打向了一侧,连身子都要失去平衡,倒到一旁。 沈蒹霜赶忙上前扶住宋菡清,随后也笔挺跪下:“太子殿下,宋太保大人为国鞠躬尽瘁,不幸受伤,也是大功一件,而您一向体恤臣民,礼贤下士,为燕国表率,小女佩服!” 她言语将祝霖架在高位,为的就是让他顾虑几分,不要再欺辱自家表姐。 果不其然,祝霖眼里一阵闪烁,看了看周围眼神复杂的世家子女们,知道他们代表着整个燕国各处的官家势力,现在却是不好做的太过。 他压下心里对宋菡清冷淡态度的不满,再次冷哼:“既然宋二小姐言语失仪,就回府等着宋大人的归府队伍吧,今日晚些就该到了。” 沈蒹霜还欲开口,可身下被宋菡清紧紧拽住,示意她不必再为自己张口。 祝霖冷冷地盯着宋菡清一阵后,扭头便往长公主府内走去了,沈葭曦想开口唤他,却还是没有胆量张口。 扭头幸灾乐祸地看了眼宋菡清后,迈着碎步就跟着祝霖身影先往长公主府里去了。 其余人看向宋菡清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转变,有鄙夷也有怜惜。 今日之后,上京太保府怕就要没落,而刚才观太子的态度怕是宋菡清的太子妃位也要没了...... 宋菡清本来之前就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所以与她交好之人并不多,此刻见她被太子赶回了府,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三三两两的也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就只留下了沈蒹霜、邓玉妆、郑卿岑、贺家兄弟二人。 “表姐,你此刻回府可怎么好?” 沈蒹霜有几分着急,其实她觉得刚刚还是能再言说几分,定能让表姐留下来的。 宋菡清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了些轻松:“父亲之事早晚都会在上京传开,现下这样我反而如释重负......” 邓玉妆与郑卿岑之前并不知道宋太保的事情,这时候都心疼的上前拉住宋菡清的手,眼里都是安慰神色。 “几位,不必如此,我府里之事也不全然都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吧?” 她眼神坚定,反而安慰起众人,这让沈蒹霜心里更不好受了几分,哪怕她知晓所有事情,可刚刚上京子女们中有不少人都带着鄙夷的眼神,连她都看得清楚,自家表姐怎会感受不到。 最后,宋菡清在她们的依依不舍中乘马车离开了,沈蒹霜心里这时对祝霖的不满又达到了顶峰,看向长公主府深处的方向,满眼的恨意。 而此刻长公主府内的静宜堂中,长公主正端坐主位,身下辰国司羽、昭国李玄睿与四位燕国皇子各坐于两侧。 祝霖这时大摇大摆地走到静宜堂内,开口说道:“哈哈,姑母,怎么景澜、若珂还没过来?我们可都等了良久了啊!” 可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听身后屋内有两人的声音传来:“大表哥,这般思念小弟\/小妹吗?” 正是长公主的一对儿女,卫国公子褚景澜与宜春郡主褚若珂。 第116章 再见司羽(一) “景澜、若珂,还不快快过来见礼。” 长公主祝珝见到自己的一儿一女这才从寝殿赶过来,脸上升起些许责怪神色,但语气依旧是格外宠溺的。 祝珝作为燕国兴皇祝岷的长姐,不仅与他自小一同长大,更是在祝岷登基前,明里暗里的对这个弟弟有过极为重要的帮助。 因此祝岷继承大统后,给了自己这位姐姐莫大的尊崇,不仅是将上京边最大的地界分封给她,建了这无比奢靡的长公主府,还将其一对儿女早早就册封为了‘卫国公子’与‘宜春郡主’,身份尊贵,不输于宫内的皇子公主。 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只见珠帘后走出的褚景澜身穿一袭麒麟锦服,红色的锦缎鲜艳夺目,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麒麟图案。 而一旁的褚若珂穿着云锦制成的襦裙,上面的色泽鲜艳得让人惊叹,这般成色的云锦不知花费了工匠们多少心血才能制成。 他们的衣衫无论是材质还是绣于其上的图案,任谁看都能看出其实是只有皇室才有能力享用,可这正也成为了象征他们尊贵身份的证明。 “景澜\/若珂,见过诸位表哥!” 两人笑容满面,来到自己母亲身侧冲着下首几人弯腰行礼。 他们年岁就比祝渊略小一些,自小常出入宫闱,也可以说是跟宫内的几位皇子、公主一同长大的也不为过,所以儿时起便与这五位皇子的关系十分亲密。 祝霖、祝羡、祝瀚、祝淮、祝渊五人齐齐点头,他们都是一脸笑意地看着面前的表弟与表妹。 “刚刚因着先生课业结束的晚了一些,大表哥莫要生气哦!” 褚若珂调皮一笑,虽然她马上就要及笄,但祝霖作为皇子中年岁最长皇子,自是比她大了不少的,所以褚若珂习惯地冲他撒娇道。 “哈哈,你们二人倒是心大,如此日子还忙着课业,不怕......让人等着急了!” 祝霖刻意地扫视了一下远道而来的邻国两位皇子,脸上满是调笑神色。 褚景澜与褚若珂这才扭头看到下首末端的司羽与李玄睿,两人都赶忙到他们近前行礼致歉,不过他们各自的心中都存着几分疑惑。 特别是褚景澜,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母亲的赏花宴为何这二人会突然到访。 之前他就问了母亲,但祝珝也只说二人的到访实属意外,自己猜测与五位皇子间的权斗有关,却也无法确定。 所以此刻行礼后的褚景澜与褚若珂,都是暗地里审视着面前两位他国皇子,心里都有些警惕。 当然,不仅是他们二人,祝霖、祝羡、祝瀚、祝淮、祝渊及上首的长公主,谁都无法轻易放松下来。 如果沈蒹霜在此,她就会发现司羽与前世初见时并无多少差别,只是早了几年,此刻的他还略显青涩,但浑身的气度却已是不凡。 司羽惯穿一袭月白色锦袍,长发如墨,仅以一根白玉簪随意绾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在随性中更添几分不羁。 那支发簪通体晶莹,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仿佛是从九天之上摘下的星辰雕琢而成,更衬出他气质清冷,宛如天上仙下凡。 司羽刻意起身作揖,让面前两人更看清自己几分,他身材修长,竟比褚景澜还要高上几分:“见过卫国公子与宜春郡主。” 他的声音中带着三分磁性,三分慵懒,令人感到如同春日里拂过耳畔的微风,带着一种让人沉醉的魔力。 褚若珂是第一次见到这辰国皇子司羽,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貌美的男子。 自己的五位表哥自是相貌不凡的,包括兄长褚景澜也是一表人才,可似司羽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却是从未见过。 他哪怕就如现在一样,只是静静地站着,便似一幅绝美的画卷,让人移不开眼。 褚若珂当即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刻仿佛漏跳了一拍,双颊不知何时起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绯红。 祝渊当然看出自己这个表妹的异常,司羽此人若不是听沈蒹霜说起过他那些丧心病狂行径,怕只看外表,他也绝无法知晓司羽竟是那般的衣冠禽兽。 此等孽缘定不能让从小便与他们兄弟亲近的表妹沾染,于是,祝渊趁所有人都看向司羽的间隙,给李玄睿使了个眼色。 后者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下,然后起身:“卫国公子、宜春郡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质非凡。” 李玄睿虽然容貌不及司羽,但他似天生便有一股亲和力,让人只觉得与他初见就有着相熟已久的错觉,如沐春风。 若说司羽可以比作羽化飞升的仙人,令人不敢亲近,那么李玄睿给人的感觉就是可以安定人心的暖阳,两种极致的反差,倒是一时让人无法分辨出这二人谁更令人心动多一些。 果不其然,褚若珂又见到了李玄睿彬彬有礼的问安后,嘴角都压抑不住地翘起,与刚才见司羽时的紧张不同,这次她自然地笑着开口:“李皇子安好,您乃昭国百年内最年轻的世子,小女......久仰久仰。” 话落两人不经意间对上了彼此的目光,那一瞬间,褚若珂感觉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周遭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息。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摇了摇脑袋,也不顾褚景澜是否还要与这昭国皇子交谈,自己就慌乱地逃回到长公主身侧,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 长公主祝珝从刚才就觉察出女儿的异样情绪,虽然今日赏花宴的确是为他们二人择选另一半而举办的,可这不管是辰国司羽还是那昭国李玄睿,却都不在自己的目标人选中....... 于是她果断开口,打断了屋内一众人各式各样的想法与谋算,反到问向了方才最晚进来的祝霖:“太子,怎么刚刚你迟迟未归?可否有要事?” 之前,燕国几位皇子是一同来到的,可到这静宜堂内没坐多久,祝霖便告罪说要先行离开片刻,一抱拳就直接起身出去了。 其余人却不好这般无礼的,只能陪笑着继续跟自己这位姑母话家常。 毕竟太子的身份是比他们都要更高贵上几分的,何况连长公主都只能点头默认他的离去。 所以自从祝霖回来,不仅仅是她,其余人也都是心有疑虑的,心中都在猜测到底是有何事发生,才让太子匆匆离席。 祝霖却哈哈一笑,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冲着长公主祝珝抱拳道:“姑母,莫要担忧。方才只是有一小事需处理,现已妥当。今日这赏花宴,实乃盛事,我自不能因些许小事坏了大家的兴致。” 众人闻言,虽心中仍有猜忌,但也不好再追问。 褚景澜微微眯起眼睛,对于这个大表兄之性情也有些许了解,他自是不相信太子所谓的有小事处理。 他的心思缜密,虽十分的不相信,但脸上却是笑着打圆场:“大表哥政事繁忙,自是比我们要操劳些的!今日答应小弟,定要在这宴席上好好放松些!” 祝霖哈哈一笑:“好说!好说!” 随后笑容收敛,端起茶杯饮茶,不再言语。 褚若珂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心绪依旧有些紊乱,她的目光时而落在司羽身上,时而又看向李玄睿,心中纠结不已。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气质截然不同的两名男子都有着特殊的感觉,明明今日与他们二人都仅是初见。 司羽依旧神色清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李玄睿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祝渊,望着他陷入沉思的表情,总觉得今日种种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这时,花园中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祝霖趁机说道:“姑母,且听这乐声,看来上京世家学子们都已按耐不住了,我们也不要在此久留了,莫要辜负了这满园春色才好!” 长公主祝珝微微点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也罢,今日就好好赏花。” 然而,她心中却隐隐觉得今日之事不会如此简单结束,仿佛有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身在皇室的身不由己与其内的各种波谲云诡,但今日是为了自己儿女的终身大事而办的赏花宴,只要不影响到此事,侄儿们之间的争斗,她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看不到的。 而在座的众人,也在这看似平静的赏花宴中,各自怀揣着心思,特别是祝渊早就让重山与金明带人藏于暗处,时刻盯着司羽的一举一动。 这司羽自两日前来到上京后,只是入宫拜见了父皇与皇后,之后便不见他从为其安排的别馆内出来过。 所以,他能与祝霖名正言顺的见面场合也只有今日,那这一场赏花宴便是格外重要的,因此他才不惜冒着不敬长公主之罪名,安排了暗卫。 刚刚祝霖离开之时,他猜测或许跟上京世家子女们有关,因为他们的马车到达之时,隐约之间也看到了沈府的马车。 可为了看住司羽,他也只能选择继续留在此处,只待得空询问下重山关于祝霖离去后所发生之事。 一行人缓缓起身,向花园走去。 一路上,只听到那悠扬的乐声愈发清晰,技艺精湛,似是不输于宫内技艺最佳的乐伶。 第117章 再见司羽(二) 长公主府的院落可谓独具特色,其总体布局依据前堂后寝布置,俯瞰之下呈现中轴对称之美,这是当时的工匠奉祝岷之命,特意按照皇城规制而设计出的。 从府门外的前庭广场起,由南向北在中轴线上依次排列着照壁、府门、仪门、静宜堂、垂花门、寝宫及后罩房,从而形成四进院落。 因此长公主府才有了 “上京城第一府” 之称。 各院对称布置东西厢房,东侧建有花园,更是在西北侧设有马场,范围广阔,北至武川县境内,东北至麻花板村,西至水泉村。 整个府邸不仅展现了皇家的威严,还融入了自然之美,以大青山为屏,札达海河与艾不盖河环抱,自是风水极佳。 饶是司羽与李玄睿,虽两人都是辰、昭最为尊贵的皇子,也在这奢华无比的燕国长公主府里迷失了眼睛,处处的雕梁画栋,珍奇之物让二人目不暇接,心中均是一片震撼。 司羽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无论何时看向他都能看到那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在众人之间既不多言,亦不显得过于不恰,言行举止自是无半分的错漏。 而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双拳早已握紧,心中的妒火澎湃,却习惯性的隐藏,自信无人能看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在长公主为首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到了府内的花园,也是此次赏花宴的场所。 那场面令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真可谓是美轮美奂,奢华至极。 花园四周,以丝绸帷幔轻轻环绕,微风拂过,帷幔飘动,连帷幔上都用金线绣着精美的花卉图案。 通往园内的小径两旁摆满了各种奇花异草。 而更多珍稀花草则肆意生长在园内,一看就是被花匠们精心照料着的,饶是现场的人们都是见多识广之辈,也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 各色花卉奇斗艳,向在场的众人展示着大自然的瑰丽以及长公主府的底蕴。 此时花园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桌子上摆满了精美的糕点和瓜果,还有不少宫人不断地端着酒水、珍馐奔波往复着。 桌子周围,摆放着一圈雕花的太师椅,椅子上均垫着柔软的锦垫,而太师椅的背后,恭敬站着一个个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女,她们手持扇子,等待宾客落座服侍。 整个赏花宴的场地布置得如诗如画,现场景色美不胜收。这里仿佛是人间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此时花园内自是已经站了不少人了,三三两两分布在各处,但现在绝大多数的人都聚在花园的一处。 那个角落里,摆放着各种乐器,古筝、琵琶、笛子、扬琴等等,皆是当世上乘珍品,怕是爱乐之人看了都要移不开眼睛。 刚刚在静宜堂的众人听到的乐声正是来自这里,此时那美妙的奏乐声依旧没停,所有人都被吸引,一时还未发现长公主及皇子殿下们已经来到。 可仍是有没守在那处的,他们见长公主们到了,于是匆匆跪下,高喊着行礼问安。 这里面就有沈葭曦与郑梓岚、郑卿朝几人,他们一直与奏乐之人群保持着距离,表面上在四处观赏花卉,而内心的想法就无人得知了。 郑梓岚幸灾乐祸地低头偷笑,心中念着那群自命清高之辈失了礼数,统统被赶出长公主府才痛快呢! 这时,还围在一团赏乐的人们才回过神来,匆忙站起,来到众人身前跪下。 而奏乐之人不是旁人,正是燕皇的小女儿,当朝小公主祝竹萱与邓玉妆二人。 沈蒹霜刚刚一直挽着自己的师傅净安雅士周檀,与郑卿岑、贺宇、贺轩等不少人一同沉醉于祝竹萱那精妙绝伦的琴艺之中。 彼时,祝竹萱素手轻拨琴弦,乐音袅袅,似流水潺潺,又若清风拂面,而邓玉妆的笛声亦适时而起,那笛声悠扬婉转,为这乐曲更添诸多神韵。 众人一时皆为这美妙的乐声所倾倒,仿佛置身于极乐之中,忘却了尘世的喧嚣与纷扰。 周檀与两位公主是在沈蒹霜等人到花园后没多久就到了的,沈蒹霜自是喜不自胜的,而祝南露也十分欣喜模样,上次宫中一见,她对沈蒹霜有了很深的印象。 有了邓玉妆在侧,两位公主与他们几人都迅速熟络了起来,连不少上京世家子女都能大着胆子上前与两位公主攀谈一二。 更是因着净安雅士在,祝竹萱与邓玉妆‘斗气’比起乐理来,想要周檀给她们做个见证,争个高低,才有了刚才那一场精湛的演奏。 而沈葭曦哪里是不想近前与公主交谈,实在是看到大公主祝南露眼里的不喜后,再也没了上前的勇气。 郑卿朝看到沈葭曦一脸受伤模样,又看到沈蒹霜从头至尾没有理会自己的样子,索性就陪着沈葭曦与郑梓岚四处闲逛,不去凑那个热闹。 “我说我府里何时有这般技艺的乐伶了,原来是我们萱儿公主啊!妙啊妙啊!” 长公主祝珝上前将跪在最前面的祝南露与祝竹萱扶了起来,伸手牵住二人,然后一脸慈爱的看着祝竹萱,眼底都是惊艳。 祝竹萱自小喜爱乐曲,三岁起便跟着师傅学习乐理、弹奏乐器,祝岷为其请了名师无数,连周檀都是要时不时进宫授课的。 才有了她这般琴艺,其实不仅是琴,几乎所有的乐器她都有所涉猎,祝岷常常自豪于自己这个小女儿的才情。 “姑母......” 祝竹萱似是十分害羞的模样,拉着祝珝的手娇嗔起来。 “都起来吧!” 长公主拍了拍祝竹萱的手,示意她跟祝南露都站到自己身后,然后开口让跪了一片的上京世家子女们起身。 所有人起来后,不少人偷偷打量着平时甚少能见到的皇子们,但等他们看到司羽后,几乎都是呆愣到原地,似是根本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根本无所感觉,依旧淡然笑着,甚至与那些赤裸的眼神对视,更使得那些女子们面红耳赤,呼吸都觉得急促了几分。 祝霖很是不满在场女子的失仪表现,他自己作为男子也有着对于容貌的嫉妒之心,但他自是从未感受过女子集体失神反应的,所以这一刻猛地一展折扇,清脆的声响让刚才的人们都回过神,面露一丝尴尬。 长公主祝珝也有几分不悦,毕竟今日的赏花宴是为了自己的景澜、若珂择选而办的,若都让这司羽夺去了风头,可不就得不偿失。 而这时司羽只觉人群中有一股寒意冲自己而来,在宫中多年养成的危机意识让他只觉危险,可待他想要去找寻寒意的源头时,却又感受不到了。 他疑惑扫视面前燕国众人,却没发现异常,于是心里有了些警惕,虽知晓自己在燕国自是不会有何生命危险,但防范于未然永远是不可忘的。 周檀一直站于沈蒹霜身侧,所以她此刻无比清晰地能感受到自己徒儿身体的颤抖。 她扭头看去,只见沈蒹霜面色苍白,双唇紧闭,藏于袖袍之下的双手因着用力而发出剧烈的抖动。 于是,周檀赶忙握住她的臂膀,试图想让她放松下来:“霜儿,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沈蒹霜知道今日会再见到司羽,也已经有了对策,可真的到见到这前世困杀自己,让自己在那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关了三年的罪魁祸首,竟还是无法控制心里的恨意的。 刚才若不是因着重生归来后,现如今想要守护的多了太多,她都恨不得立刻上前直接一刀解决了他那般恶毒的人。 可感受到司羽仿佛感知到自己的恨意,她只能低下头去,又怒又惧之下,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 不过,周师傅方才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从手臂上传来的温度一下子给她了一股力量。 其实刚刚因着见到司羽,前世被挂于墙壁而双臂麻木的感觉再次涌来。 但随着周师傅的手掌一握,那种麻木刺痛之感渐渐消失,她顿觉心中好受了许多。 抬起眼睛,尽可能地露出一个自己无事的表情,可依旧让周檀看的心中一惊,只因沈蒹霜的双目充血,似是血管爆裂了一般。 “霜儿......” 她着急地拉着沈蒹霜的手要离开去就医,可沈蒹霜摇了摇头,固执的立在远处,不让周檀带自己离去。 “师傅,我没事,缓缓就好......” 沈蒹霜眼神坚持,深呼几口气后,情绪稳定了不少,眼里的血色也有所缓解。 周檀见拗不过她,只好担忧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直低声聊着,只有一侧的郑卿岑也看到了沈蒹霜的异样之处,可见她似是恢复了,也就不再开口。 “司羽,既然提早见了,那就等着收下我为你准备的大礼吧!” 今生,不死不休! 第118章 文会(一) “周雅士,请上座。” 长公主祝珝及一众皇子、公主落座后,周檀就被长公主请到了紧挨着他们的位置上。 她也不过多推辞,毕竟今日自己是被请来作为文会评判的,坐于上首亦是合乎礼法。 于是,她牵着身侧的沈蒹霜,一同上前,落座后,向着前方的皇室贵人们微微颔首示意。 其余的世家子女这也纷纷就坐,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按照官职高低排列座次,毕竟今日虽均是受长公主之邀前来,但谁也不愿无端触了他人的霉头。 沈蒹霜乃镇国将军府嫡女,当朝从一品将军之女,此刻跟着周檀几乎坐在了所有人的最前方,自是引来了上首众人的注意。 “周雅士身侧是哪家的姑娘?看着眼生呢,倒是生的一副好模样。” 祝珝略带探究的眼神在沈蒹霜脸上扫视,发现她年岁不大,但此刻面色却不是太好,不过能被周檀带于身侧的,定是有几分不凡之处的。 这就是名声的重要性了,女子久居深闺,能够被外人知晓的只有在外的名声,就如现在的沈蒹霜一样,只单单是与净安雅士显出有些许不同于旁人的亲密,立刻让不熟悉沈蒹霜的长公主高看了她几分。 “小女镇国将军府沈蒹霜,见过长公主殿下。” 沈蒹霜起身弯腰规矩行礼,在祝珝欣赏的眼神示意下复又坐下,举止得体,丝毫没有露怯的一番动作倒是更让祝珝满意了一些。 “哦?你就是前些时候解了字谜,然后生母又被皇兄追封的沈家小姐?” 沈蒹霜意外长公主也对自己之事这般了解,怪不得太子与李嘉芝连番动作,的确是自己目前的名声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沈蒹霜又欲起身回话,却听到祝珝开口:“坐着回话便可,你们可都别动不动就要起身的。” 一众世家子女听到她如此和煦言语,虽都是心中一松,但谁也不敢真的不顾规矩而肆意起来。 “姑母,这沈大小姐着实是才情上佳,连父皇那日都对她赞不绝口。” 四皇子祝淮这时开口,倒是让不少人吃了一惊。 这四皇子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流,以往场合甚少见他主动开口,这一次却这样积极夸赞起沈蒹霜,的确算是件稀罕事。 沈蒹霜也没想到祝淮会突然开口,只能报以感激地微笑,而祝淮却一副某要放在心上的爽朗姿态,甚至冲着沈蒹霜遥遥抱拳表示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长公主殿下,沈大小姐乃是在下前阵子收下的徒儿,若是今日文会上她也作答的话,届时请谅解在下必须要避嫌一二的。” 周檀轻轻拉住了沈蒹霜的手,看她刚才情绪稳定地应对,没了之前的不适反应,这才彻底放心下去。 但净安雅士的话语,又让祝珝心里有了不小波澜,她对于周檀是格外欣赏的,特别是同为女子,且都是失了丈夫,这周檀在她的眼里,可以算是被困在了女子的躯壳之中,不然定是能有更大的作为。 “这样啊!好!这沈大小姐看来着实是不凡!” 她眼里有着好奇的目光,但因着相信周檀的眼光,这一刻更加期待要见识下沈蒹霜的学识。 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随着祝珝的夸赞,席上不少人都是脸色变了又变。 “哈哈,姑母,听说若珂当时也要拜入周雅士门下,却是被拒之门外的......” “还有太尉府的三公子、门下省 侍中千金、尚书令府二小姐......本王怎么都记着是要拜师的。” 祝霖一直看着沈蒹霜与周遭人的应对之态,刚刚祝淮称赞她之时就露出了几分鄙夷,复又听到自己姑母这般夸赞,他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他用折扇似点兵一样,挨个指着说到的世家子女们,脸上的神色明眼人都能看出带了不少不屑的。 “看来这沈大小姐比你们都强的多了,怕是要成了这上京第一才女了!” 随着他这声言语,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这祝霖话明着听是在夸奖沈蒹霜,但实际上就是在为她树敌,虽众人对沈蒹霜有所改观,可嫉妒之心却是人人都有的。 毕竟沈蒹霜只是拜了个好师傅而已,怎就能称得上什么上京第一才女。 这等称呼几乎是人人盼望的,这上京内的世家们谁人没有野心,一个好的名声不仅是府里子女的婚姻上有所助益,连对长辈的官运之上都是有着莫大帮助的。 沈蒹霜无奈地看了看身旁的周檀,然后扭头就对上了眼神担忧的郑卿岑与十分愤懑地邓玉妆。 她心情又转瞬好了不少,朋友从来不在于多,而重要的是能有几个永远相信你的就足够的。 “太子殿下,您这般言说却是让小女无地自容了......” 沈葭曦一脸羞涩的表情,先是看了看祝霖,随后眼神也不自觉地瞄向司羽,红着脸继续开口:“长姐才情无双,若说她是上京才女之首,那小女是第一个赞同的。” 就见沈葭曦露出一个乖巧表情,十分讨好的看向沈蒹霜,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单纯的动作就差把‘长姐,我表现的好吧?!’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所有看到的人都只觉这是沈蒹霜为了应下这上京才女之首的名号,而刻意让自家人为自己出言的。 不少人都不自觉的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欣赏。 “哦?这沈大小姐竟是这般有才情的吗?之前在上京怎么没听到过你的名号呢?” 褚若珂当然知晓今日赏花宴是母亲为自己和哥哥办的,方才母亲夸赞沈蒹霜,她笑着点头,毕竟自己对这沈大小姐也不甚了解。 大表哥祝霖刻意为难沈蒹霜,她当然也看出来了,虽不明白大表哥为何这样做,但也不觉全是沈蒹霜之错。 可知道看到沈葭曦与沈蒹霜配合着要认下这‘才女之首’的称号,心里的不喜就彻底迸发了。 在一众皇室子女面前,她一个武将之女怎会这样的厚颜无耻,连文会都还未曾开始,就敢如此做派。 看样子也是个愚笨的,怪会给自己树敌。 再加上净安雅士曾拒绝收自己为徒的事情,哪怕以为再不在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对沈蒹霜已经带上了几分成见。 褚若珂此言一出,场上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哦?这燕国是如此评判才情的吗?着实令我大开眼界啊!” 见褚若珂误会了,沈蒹霜微微皱眉,她正欲开口解释,却见竟是司羽开了口。 沈蒹霜眼神里的温度骤降,心中警惕起来,可脸上依旧笑容得体。 瞬间想明了刚才祝霖有些刻意的行为,当她对上祝渊的眼神,却发现他们二人都是同样的想法:太子定是在与司羽唱双簧! 司羽冲着祝霖一拱手,随后看了看沈蒹霜,眼神里带了不少温柔神色:“这沈大小姐方才从未发一言,倒是太子殿下与那位小姐几言之下就定下了她的才女之首的名号......” 他嘴角上扬,一脸的好笑模样,看的不少人都心跳加速,只觉今晚都要睡不安稳了。 “那太子殿下劳烦给我个四国才子之首的称呼吧,也好让我回去炫耀一番。” 他话说完,先是一脸认真地看着祝霖,直看到祝霖脸色骤变,他才哈哈一笑:“太子殿下,我失言了!开个玩笑,哈哈,殿下莫要介意!” 此时,祝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乎对这司羽十分不满。 他摇着折扇,目光在沈蒹霜与司羽身上来回扫视,带着几分挑衅:“看来我燕国的才女之名都要传到辰国去了......” 沈蒹霜心中怒意渐起,但她深知此刻不能冲动。 她缓缓起身,向着众人行了一礼,神色平静道:“太子殿下,小女何有什么才女之名,怕是今日不少人都是初次知晓小女的名号。” 然后,她躬身向着长公主施礼:“倒是小女儿时常听家母言及长公主殿下才是才情无双,实为女子典范,那句‘才情岂囿虚名下,品德应存正道时。勿为浮名较短长,且把诗意蕴心痴。’令小女印象深刻。” 祝渊这时也开口:“哈哈,姑母,这沈大小姐竟也如此熟知您的诗作,臣侄儿时也最喜您这句诗,您还记得吗?” 祝渊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聚焦在了长公主祝珝身上。 祝珝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渊儿,没想到你还记得。” 她的目光又落在沈蒹霜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沈大小姐倒是有心了。” 此时,场上的气氛稍稍缓和。 然而,祝霖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冷笑一声,道:“哼,不过是会几句阿谀奉承之词罢了。” 沈蒹霜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似长公主殿下这般追求真才实学的高尚情怀,小女只是心中佩服而已。” “刚才家妹也只是顾及姐妹之情才莽撞出口,反到惹了笑话,太子殿下可莫要再取笑小女了。” 言至此处,祝霖也不好再反驳,冷哼一声道了句:“且看你文会表现!”,便也不再开口。 沈蒹霜微笑应对,然后再次落座,同样不再去看上首众人,只是端坐饮茶。 而司羽则眼里闪过一丝深意,刚刚自己刻意为沈蒹霜出言,可那女子却从始至终未曾对自己展现任何感谢神色。 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这令他心里感觉格外的不舒服。 他从来没有白付出的行为,而那沈蒹霜却也不能白白受了自己的相帮! 第119章 文会(二) “敢蒙太子殿下赏识,我徒儿现学识尚浅,担不起您一句上京才女之首。” 周檀刚刚一直没有发言,但不意味着她心中没有怒意,若不是徒儿一直按住她欲起身的腿,哪能等到现在才开口。 当见徒儿算是化解了祝霖的刻意刁难,可不出一口恶气,就不是她周檀处事的风格。 随后,她扫视了一眼沈葭曦,又盯着祝霖:“也就那胸无点墨、见识短浅的才会听风即是雨的......” 这话说的直接,沈葭曦臊得脸都抬不起来,心里愤恨这净安雅士竟一点太子的面子都不给,真是不知所谓! 祝霖脸上阴沉不定,手上握着的折扇都快要被折断,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今日却屡屡被这师徒二人惹的不快,却又无法当着众人直接权势欺压。 他正欲张口呵斥,但周檀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只见她从怀里拿出一本典籍,起身走到祝珝面前,施礼道:“长公主殿下,在下徒儿前阵子赠予一本上佳文集,细观下,只觉不凡,因此今日特带来献于殿下。” 祝珝虽为女子,但当年燕国内谁人不知这长公主自幼时起便酷爱读书,是当年皇子、公主中学问最好的,连祝岷都不得不甘拜下风,所以之前祝渊及沈蒹霜才能提及起祝珝的诗作。 只不过当年她成亲后,为了某些原因便停笔不再做文章,连自己的一对儿女也不是由她教导,渐渐百姓中知晓祝珝才学的不多了,可世家之人却都清楚,论才情、论学识,长公主祝珝仍是个中翘楚。 “哦?能令周雅士都赞不绝口,确实是难得,待我之后细细拜读后,与你再交流一二!” 祝珝听到周檀说的文集,知道连净安雅士这般博学之人都觉惊艳的话,怕一定是文笔不凡、观点独到。 虽立刻就想寻个安静之地好好赏读一番,不过赏花宴更为重要一些,也只能压下心中的好奇,欣喜地从周檀手上接过那本典籍。 褚景澜却没有母亲这么多的顾忌,刚刚也被净安雅士勾起了求知欲望,冲着母亲露出个俏皮神色,先一步翻开读了起来。 祝珝知道儿子随了自己爱读书的性子,一但读起书来就会陷进去,这如今也只好任他去了。 其余人脸上都有几分好奇,特别是二皇子祝淮这般同样嗜书如命之人,也恨不得上前夺来见识一下,可都是顾着仪态,只能赏花宴后再行打算。 沈蒹霜自是知道那本典籍是何物,正是从祝渊处得到的《绮谰集》。 当初祝渊给她就是任她安排,也暗示过可先一步利用此书夺了文会头等。 她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用这本着作在此次文会上争头筹,但也不会允许沈葭曦的计谋得逞。 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的师傅将其献给长公主,只有这样,到时无需自己的拆穿,沈葭曦的一切旁门左道都将付诸东流。 祝渊也看出了沈蒹霜的安排,他看向沈蒹霜,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里关心明显。 沈蒹霜淡然一笑,回以自信的眼神,两人顿时心领神会,祝渊知晓沈蒹霜已经有了主意,也就放心下去。 总之,无论怎样,都会有自己兜底,而且他无论何时,都会首先选择相信她。 长公主祝珝这时轻击玉磬,清脆的声音响起,示意文会开始。 她微笑着说道:“今日之文会,不同以往。吾等且以花为题,然并非单纯赋诗作词。诸位请看。” 此时,侍从们推出几个巨大的花架,上面摆放着各种珍稀花卉,每一种花都标有名字和特点。 祝珝缓缓起身,浑身气度展露,一时间耀眼似园中皎月,让人只觉富贵逼人,胜过身旁花架上的任何一朵花卉。 她移步至花架,每一种花卉旁都有一个纸签,她从中抽出一张,其上标有‘花壹’的字样。 祝珝开口解释:“今日文会分为两轮,一为小组作答,二为个人对决。” “先是你等抽签分为若干小组,每个小组会得到一个关于花卉的谜语。小组需在规定时间内猜出谜底,并阐述此花的寓意和相关诗词典故。猜对且阐述精彩的小组得分。” 随后她轻拍手掌,花园湖水旁,一众宫人推出若干屏风,在不少疑惑的眼神下,祝珝继续说道:“其二,此题名为“花影绘诗”,稍后那些屏风之上会映出各种花卉的影子。各小组需在规定时间内观察花影,然后即兴创作一首诗词,描绘出花影所代表的花卉之美。” “小组赛由在场小组互相投票,最终积分最多的两组获胜。” 这文会的规则着实是新颖,上京世家本就宴席众多,赏花、投壶、猜字谜、诗斗、武斗......各种比试都见识不少,可都比不上长公主今日这文会的规则有趣。 连祝霖这样阴晴不定的性子,一时都听得入迷了。 祝渊前世是参与过此文会的,当时也觉得姑母不愧是才情无双,能想出这样有趣比试内容,更惊艳于沈葭曦现场的表现,再加之书坊字谜夺魁一事,最终定了她成为自己的筹码。 然而,一子落错,满盘皆荒唐..... 所以,这一次重生归来后,便开始寻那《绮谰集》,因为前世自己死前,沈葭曦亲口承认当时蒙骗自己相信她的才华,就是靠着这么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典籍。 笑他见识短浅,比不上自己大哥深谋远虑,所以才落得个身死魂消、满盘皆输的下场。 因此,他借着书坊的消息网,终于在文会前凭着记忆里的内容,找到了这本名为《绮谰集》的典籍,其内文笔着实不凡,除了今日沈葭曦将要背诵于人前的,其余文章却也是引人发聩,值得深究的。 祝渊长舒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的沈蒹霜,见她一脸沉浸地听着姑母讲解规则,他心中一阵喜意。 沈蒹霜前世没有参与这文会,她知道凭她的才学哪怕没那《绮谰集》,也定能大放异彩。 心中却想着前世的沈蒹霜此刻并未入学府,那时的她来到了会不会手足无措,反而错漏百出呢?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笑容灿烂,不少上京世家女子偷偷打量着他,都被他这灿烂的笑颜看红了脸。 “最后获胜的两组学子,将进行‘花韵辩才”。各自为战,进行辩论,主题最后由我公布。到时你等需引经据典,阐述自己的观点,既要兼顾有文采,又要复含逻辑。这次的辩论便由我与周雅士评出获胜之人。” 话落,长公主看向周檀,两人互相点了点头,都是一脸期待笑意。 听完所有规则,有些世家子女顾不上规矩,都开始小声交谈起来,贺宇、贺轩两人都已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开始,心中的求胜心彻底被点燃。 “有趣!有趣!依我看,长公主殿下实乃燕国第一才女才对啊!” 这时候,一直不发一言的李玄睿突然开口,一双星目弯作月牙状,声音里都充满笑意,让所有人都觉得心情舒畅起来。 顿时,整个宴席的气氛彻底活跃了,所有人都出声赞扬长公主,哪里还有最初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祝渊满意一笑,这李玄睿的妙处就在这里,任他在何地,或是在与何人交谈,只要有他,这场内的众人都会被他的情绪感染。 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天赋,谁也羡慕不来。 在长公主的安排下,众人开始一一上前抽签。 沈葭曦双手握拳,祈祷着能与太子殿下一组,好能更加与之亲近几分。 邓玉妆、郑卿岑、贺家兄弟则都是一心能与对方抽的一组,将当日书坊字谜的荣耀再现。 而沈蒹霜则心怀疑虑,思及当年沈葭曦在文会上美名远扬,便想着或许长公主的文会规则上也会有什么特殊之处。 果不其然,当她抽取了‘花柒’的纸签后,一旁身侧传来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沈大小姐,荣幸之至,承蒙关照了!” 第120章 借东风(一) 沈蒹霜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司羽,但下一瞬她也心情好了起来,顿觉今日还不知是谁能设计了谁呢...... 既然太子他们让这司羽继续接触自己,那就只能顺了这几人之意,借这股东风好好‘满足’他们的野心。 “司羽殿下,您太客气了。” 沈蒹霜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小女才疏学浅,刚刚多谢您开口,之后的文会之上也有劳殿下照顾了!” 司羽这时见她如此热情,心气才舒畅了几分,之前他的主动出言相帮却没有从这女子处得到任何反应,让他心中颇为不满。 刚刚甚至想着如果此女油盐不进,或是因着那与她已有婚约男子才距自己千里之外,他就不得不动用些非常手段了。 “沈大小姐客气了,今日虽你我初见,但我只觉倍感亲切,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感......” 司羽声音不大,语气里似有魅惑之感,音色低沉,言语间根本没有初次与沈蒹霜相见而该有的分寸感。 虽如今民风开放,男女间并不设大防,女子也有主动择婿的权力,但那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府内长辈不舍地她们去到旁人府里扶小做低,才会向下兼并,选择不如自己府邸的男子。 不过在上京内并不多见,天子脚下,家家户户都有着一定的权势,当然是强强联合才是最佳的选择。 但如沈蒹霜、邓玉妆、郑卿岑这般的家世,且不说沈蒹霜是有了自小的婚约,其他的两位虽年岁也不大,还未及笄,已有不少世家在与她们的长辈们接触了。 就等及笄后,便可谈婚论嫁了,否则待到邻家有女已长成,哪里还会有与自家结亲的机会了。 更大的原因还是燕国自建国后,除了皇帝为了巩固皇权,更为了择出更优秀的继承人,才一直选秀纳妃。 而民间的百姓乃至普通官员,几乎都是奉行着一夫一妻制度,虽没有强制的法令颁布,但与一人厮守至老成为了燕国约定俗成的一种德行,特别是文人间尤为推崇。 当然,纳妾也是正常,只是比起前朝以三妻四妾为荣的风气,有了很大的差异。 所以也不怪沈蒹霜此刻能明白司羽这一刻的逾矩行为,哪怕她没有重活一世,马上十一的年纪,关于男女之情,该知道的也已经都了解了。 她眼底嫌恶一闪而逝,但身子没有丝毫闪躲,只是看似娇羞地低下头去,露出自己修长的脖颈。 沈蒹霜低头摆弄着自己腰间的香囊,连耳垂都染上了如晚霞般的红色,看得司羽心中一阵悸动,眼中满是自傲与自得。 “咦?司羽殿下,您衣衫绣的是唐草纹?” 沈蒹霜语气里满是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手指指向司羽衣袍上的暗纹。 “哦?沈大小姐也认得此图案?” 司羽也是一副意外的神色,毕竟这唐草纹是这两年辰国里才时兴起的纹饰,也只有他们皇家之人才可以绣于衣衫上。 沈蒹霜一脸的意犹未尽,甚至围着司羽转了两圈,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欠妥,又燥红了小脸,开口道:“殿下赎罪,小女失态了......” 随后,她又紧张的样子摸着自己的香囊,出言解释:“小女只是从一本典籍上见过这‘唐草纹’的记录,可是并不精通女红,才没能将这般好看的纹饰绣出来。” 她又欣喜的指着司羽的衣袍道:“殿下您看,这唐草纹形似海浪,多数刻画的是一种青草,但您这上绣的应是‘惠草’,这绣娘的心思真巧啊......” 司羽看到沈蒹霜一脸的专注,对自己衣衫上的刺绣如数家珍,心中却想着如果她是钟爱刺绣一道,怎会对女红一技并不精通?怕是借个由头亲近自己吧....... 于是,看着沈蒹霜虽还未完全张开,但已经可以窥出几分不俗美貌的脸庞,嘴角的笑意更胜。 沈蒹霜余光中当然感觉到从上而至的审视目光,特别是司羽那赤裸裸地炽热眼神,让她只觉心里一阵翻涌。 她当然认得这唐草纹,前世自己与司羽相识之时起,直到嫁到辰国,这司羽总常穿绣此纹路的衣袍,所以哪怕这时候这唐草纹还仅仅出现在辰国,她也能一眼认出。 虽一刻都不想跟这司羽多待,可这时还不是与他袒露真实想法的时候,于是继续忍着心里的不适,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擦拭着手指,然后继续一脸欣赏的继续与司羽交谈。 “沈大小姐,司羽殿下,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随着一个开朗的声音传来,李玄睿身旁跟着一名在学府见过几回,却并不熟悉的女子前来她与司羽的身旁。 “有缘千里来相会嘛!哈哈,我这次不远万里而来,我们的缘分怕更是难得!” 李玄睿双眼微弯,笑容满面地看着眼前的几人,嘴里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听着心情愉悦,连沈蒹霜都不觉对他有了几分亲切。 “李世子言之有理,小女尚书令府李思缈,见过司羽殿下,沈大小姐有礼了!” 尚书令府李思缈也是一脸笑意,她与李玄睿一般,此刻看上去也是格外好相处的模样,这时与他一同到来后,向着刚刚站于此处的沈蒹霜与司羽行了一礼。 沈蒹霜这才知道她是尚书令府的二小姐,也就是之前祝霖故意言说这李思缈也要拜入周师傅名下,从而挑拨起沈蒹霜被众人针对。 她也赶忙回施一礼,两人对视,倒没有从这李思缈表情上看出什么异常。 李玄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蒹霜,随后又一脸熟络地看向司羽,发现他虽也是笑意满面,但明显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李玄睿仿佛浑然不觉,再次站到司羽前方,刻意隔绝开他与沈蒹霜,又用带了几分夸张的语气道:“李小姐与我本家,哈哈,咱们小组齐心合力,其利断金啊!” 沈蒹霜与李思缈再也忍不住,都‘噗呲’一声捂嘴笑了出来,被李玄睿逗得笑得花枝乱颤。 自然瞟到司羽脸色不佳,见此刻有人夺了他的风头,他虽仍保持着翩翩君子风范,可对他无比熟悉的沈蒹霜,能感受到他内心压抑的妒火。 司羽此人外表看似待人谦和,气度高洁,可内心里最是小肚鸡肠,毫无半分容人之量,这李玄睿今日的出现,怕是几度令他接近失了理智。 沈蒹霜笑了一会儿后,这次看到花园内已经纷纷四人一组站定,长公主给所有人留下了互相交流的时间,所以耽搁了些许时候,这才分组完成。 她看到祝霖、沈葭曦、郑梓岚以及褚景澜一组,便明白这司羽与自己一组定是刻意安排的结果了,只不过这李玄睿...... 沈蒹霜下意识看向祝渊,见他正与邓玉妆、贺家兄弟二人站于一处,同样看向了自己这边,脸上虽面无表情,但眼神里此刻想要传达的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我安排的不错吧!’ 沈蒹霜分明从他眼中看出这一句内容,低头轻笑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现在园内站了八组人,每组四人,除了自己组的四人、祝霖与沈葭曦的四人、祝渊与邓玉妆他们,其余沈蒹霜熟知的便是郑卿岑兄妹与刘政,还有枢密院副使之女一组,褚若珂与二皇子祝羡、肖畔池、太傅府二公子东方曌一组,祝南露则与御史大夫嫡子凌子鹤、朝议郎府的两位小姐一组...... 长公主满意地看向分组站好的众人,当看到女儿与那东方曌正在攀谈,眼里更是欣喜万分,这东方曌的学问不错,且有勇有谋,今日赏花宴之前,自己就属意于他。 再看向儿子褚景澜,却见到沈葭曦与那郑梓岚都一脸娇羞地与太子祝霖交谈着,倒是把自己儿子晾在一旁,也就是褚景澜依旧醉心于那本《绮谰集》,才让众人只觉是他不愿去与其余人交谈的...... 祝珝刚看到自己儿子那组人选后,顿时没了心情再言语,干脆端坐于最上首,一脸淡然的看着面前众人,在其下坐着的就是净安雅士周檀。 与祝珝同样表情不佳的就是她的女儿褚若珂,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这般的差,没有与司羽或是李玄睿中的任何一人在一组内,反倒是那沈蒹霜与他们二人同在一组,她的手在袖中狠狠握住,可只能心不在焉地与东方曌继续攀谈。 “咳咳,分组完成,现在进行文会第一轮‘花谜之辨’,请诸位做好准备。” 长公主身旁贴身伺候的大宫女这时看出自家公主心情不佳,于是赶忙开口,替她主持着文会。 随后,早就候在一旁的宫人们将写有花谜的纸条分发给各队。 宫人拿着纸条来到司羽身旁,虽脸上神色自然,可红成一团的耳朵出卖了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她将花谜给了司羽后,不顾身份的抬头看了一眼他的面庞,然后迅速离开。 司羽脸上虽然依旧微笑,可心里万分的不喜,自己又不是那青楼卖笑的花魁,这等身份低微之人也敢如此不知礼数的上前,这燕国真乃是粗鄙不堪之地。 他扭头将字条递给沈蒹霜,语气温和道:“沈大小姐之前解了那‘千古十绝’,定是精通此道,不若你先看上一看。” 他伸出的手还没到沈蒹霜身前,一旁的李玄睿直接拿了过去:“哎呀,司羽殿下,这是小组间比试,哪有什么谁先一试,还是让我读给你们听吧!” 随后,他展开字条,朗声念了起来:“万千色彩缤纷地,有花似火燃兴旺。闺间女子红巾蹙,饶是君子也魂牵。” 司羽刚觉得他实在无礼,脸上的微笑都僵住,却听他直接念出了谜面,也只能跟着思考。 他缓缓开口:“这所有花谜都关于一种花卉,此谜面中说起‘似火燃’,那此花定是十分鲜艳的。” 李玄睿没好气地回怼:“敢问何种花卉不鲜艳呢?” 李思缈没忍住,又再次笑出了声,看到司羽脸上神情不佳,她赶忙收住笑容,歉意地点了点头。 沈蒹霜可没心思对司羽的话语作何反应,她已经知晓谜底,于是开口道:“诸位,可否让我先去一试?” 司羽吃惊的问道:“你已知晓谜底?” 见沈蒹霜点头,其余人都是略为惊讶,观其他小组甚至有人还未分看完谜面,这沈大小姐竟然已经猜出了是何种花卉。 李思缈有些担忧:“沈大小姐,可有把握,毕竟还要说出此花的典故或者寓意......” 沈蒹霜笑着正欲开口,司羽却先一步出了声:“我相信沈大小姐的才情。” 他脸上满是柔情,仿佛与沈蒹霜早就是浓情蜜意的一对。 沈蒹霜没想到这司羽如此直白、主动,脸上尴尬一笑,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对着李思缈及李玄睿开口:“我有着十足把握,诸位,请相信我。” 见她脸上笃定,李思缈也不再开口,点了点头。 沈蒹霜这时挪步上前,来到长公主祝珝面前,刚欲开口,却发现褚景澜也快步到了这里。 两人几乎是同时张口:“我已解出此谜!” 褚景澜刚刚只顾着思考,却也没发现有人也来到了这里,听到身旁人言说解出了花谜,看到是周檀的徒弟,眼里有着惊喜也有着说不出的欣喜。 “哦?这么快你二人就解出了?很好!” 祝珝见自己的儿子这么快就有了答案,而沈家那个周檀弟子也是如此聪慧,刚刚不悦地心情缓和了不少。 这沈蒹霜倒是令她一眼就满意的。 祝珝笑着开口:“景澜,刚刚是这沈大小姐先来的,看来这次你要屈居第二了。” 褚景澜见母亲打笑自己,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沈大小姐聪颖无双,还是师从名师,儿子输给她也无妨!” 沈蒹霜见这褚景澜这般高看自己,也是心中一暖,施礼道:“谢卫国公子夸奖,小女献丑了。” 随后,开口道:“我组花谜的谜面为:‘万千色彩缤纷地,有花似火燃兴旺。闺间女子红巾蹙,饶是君子也魂牵’。” 她声音温婉,不急不躁,让人只觉听着心都要沉静下来。 “花卉中颜色艳丽之花不少,可似火般热烈,又代表着兴旺的却甚少,兴旺寓意着繁荣、富贵,以及......多子,且后两句中的‘女子红巾蹙’是出自苏仙《贺新郎·夏景》中的‘石榴半吐红巾蹙’一句,且自古都有君子拜倒于石榴裙下之说。” 沈蒹霜眼神中满是睿智神色,连祝珝都开始欣赏这小女娃身上散发的自信光华。 “因此,小女组的谜底为‘石榴花’。” “好!” “沈大小姐真是聪慧啊!” 这时不少解出字谜的小组都上前等待解谜,都听到了沈蒹霜言说的内容,不得不感叹她谈吐不凡,且句句引经据典,让人信服。 可沈蒹霜单单解了字谜并不满意,她要的是今日彻底站到沈葭曦再也匹敌不了的高度。 于是她又继续开口:“‘一朵花开千叶红,开时又不藉春风。若教移在香闺畔,定与佳人艳态同。’子兰此诗盛赞石榴花的美艳,说它一朵花就有千片花瓣般的火红,开花时又不依赖春风。还设想如果把它移到女子的闺房旁边,必定能与佳人的艳丽姿态相媲美。” “正对应了谜面的内容,所以小女才敢第一位来到殿下面前解谜,长公主殿下见笑了。” 沈蒹霜到这才露出一个笑容,冲着长公主盈盈一拜,大家闺秀,仪态不凡。 第121章 借东风(二) “好!好!好!” 长公主祝珝连说三个好字来表示对沈蒹霜的欣赏,自己在与周檀编写这些字谜时,可没有刚才沈蒹霜那般的才思隽永。 特别是看到沈蒹霜沉静如水的脸庞上满是自信的样子,这令她联想到了儿时的自己,当父皇考问功课时,她从不甘心落于人后,许多时候都是想要向所有人证明:女子的才学也可胜过备受重视的男子们。 因此见到沈蒹霜对于花谜近乎完美的答案,她是想要给予她最高的赞美的:“周雅士,慧眼如炬,收了个这般聪颖的徒弟!” 周檀也赶忙起身笑着感谢长公主的夸赞,然后又看着眼前的徒儿,同样都是满眼的满意。 沈蒹霜见长公主对自己如此盛赞,心里庆幸刚刚自听到李玄睿念那字谜时起就打起了一万分精神,走到长公主面前的每一步里都在脑海中思索任何关于‘石榴花’的诗词。 这时,她回过头看到一众围上来的上京世家子女,略略躬身,脸上露出一个谦虚笑容,随后也跟自己组的三人站到了一旁。 “沈大小姐,我就说.......” 司羽一脸的温柔神色,刚欲开口与沈蒹霜说些‘浓情蜜语’,就被李玄睿的声音打断:“沈大小姐,好样的!首战大捷,接下来让我们一鼓作气!” 话落,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然后眼神示意沈蒹霜与李思缈伸手一同打气。 沈蒹霜想起刚刚摸了香囊的右手,脸上仍一副开心的神色,但却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叠在李玄睿的手背上。 司羽见这李玄睿每每开口都似是刻意要打断自己的话,心中怒意翻腾,只不过他见其余人仿佛都更愿意听李玄睿话语,内心吃瘪,实在是不好当众发作。 这时候见沈蒹霜抚上了李玄睿的手,他脸上闪过一阵算计,笑着走近:“李世子说得对,接下来让我们一同努力!” 说完,他将自己的手插到沈蒹霜手下方,十分故意地隔绝了两人的接触,还用眼神对沈蒹霜不断暗示着什么。 可沈蒹霜瞪着纯真的眼睛,好像根本没有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扭头冲着李思缈开口:“李姐姐,你年纪长我几岁,我以后就唤你声姐姐了,你看可好?” 说完,她拿开自己的手,左手拉住李思缈的衣角,右手又摸向腰间的香囊,让其余人都只觉她此刻又变回一个害羞的孩童一般。 “好啊,正有此意,沈妹妹,刚刚你表现得真令人惊艳!” 李思缈亲热地拉住沈蒹霜抓住衣角的左手,也是十分欣喜的模样。 司羽心里的冷意更胜,不知今日这赏花宴上的人都怎么了?似自己这般风姿绰约之人,时时都该是众人的焦点,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四人组里却一直在被忽视。 “李姐姐,我们一起接下来也要勉力奋进!” 沈蒹霜主动将空下来的右手盖到司羽的手上,随后李思缈也伸出手落到了最上方。 司羽用心感受着沈蒹霜柔弱无骨的小手,女子特有的略带冰凉的触感令他心里一阵酥麻,特别是发现沈蒹霜的手指似有似无地在他的袖口处摩梭。 他心里一阵畅意,果不其然,这女子只是表面上装作纯真懵懂! “好!卫国公子真是好样的!” 他们四人齐齐低声打气过后,就听到一旁人群中又发出一阵阵赞美声响。 扭过头去,就看到褚景澜一脸谦逊地抱拳感谢着周遭人们的称赞,看来他的解花谜过程也是格外精彩的。 “对了!我们还要互相打分呢,快上前去听一下其他的组的内容吧。” 李思缈想到了长公主言及过的小组对决的规矩,赶忙提议道。 沈蒹霜点了点头,无视了司羽想要与自己攀谈而正欲张开的口,拉起李思缈就往人群处去了。 李玄睿哈哈一笑,带着三分不经意,一分嘲讽,然后冲着司羽抱了抱拳也跟着去了。 司羽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连谪仙般高贵的气质都维持不下去了。 他实在搞不清这沈大小姐为何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让他心里摸不到头绪。 他看向祝霖,却发现那人正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与同组的两名小女子交谈着,眼里的不屑神情明显。 不用上前听就知道他肯定是对褚景澜先一步解出花谜而不满,看着褚景澜在人群中发光的样子,祝霖不仅不会祝贺,反而只会更加冷嘲热讽着。 司羽深呼吸一口,略带无奈地放弃了与祝霖互通有无的心思,也转身往沈蒹霜在的方向走去。 在男女之事上他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这一刻他对自己仍是无比自信。 最终八组都上前解开了花谜,虽都是猜出了字谜所指花卉,但各组的解译内容却是参差不齐。 沈蒹霜作为第一人给出了精彩的回答,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后是卫国公子褚景澜猜出的‘水仙’,甚至他还在现场作诗一首,真乃是才华横溢。 随后是郑卿岑、二皇子祝羡、贺宇、朝议郎府的田锦茵...... 最后一名却是祝南露所在的一组,那御史大夫府的凌子鹤虽最晚上前,但仍是气定神闲地将自己组的花谜及谜底介绍了一番,让不少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在场诸位不愧是我上京最优秀的学府里教养出的学子,这小小花谜也让你们演绎的不输于殿前御试了!” 长公主眼含欣赏地看着面前的世家子女们,她作为燕国的长公主,自是为如今上京能有这么多惊艳绝绝之后辈而感到开心的。 “谢长公主夸奖!” 所有人齐齐行礼,一时间均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当然除了司羽,他从始至终根本没去听其他的人的话语,只一心想要跟沈蒹霜再交谈上几句,但发现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沈蒹霜一脸专注地听他人的解谜过程,眼里的认真令他都不敢出声打扰。 而那褚若珂同样无心在小组解谜之上,偷偷打量着司羽与李玄睿的方向,见到沈蒹霜在二人面前出尽了风头,又在后悔之前方才应该认真解谜让两位异国皇子也能高看自己一眼的。 甚至刚刚还趁着其他组出言的功夫,装模做样地到司羽旁边与他交谈,然而见他心不在焉地应付自己的同时还紧盯着沈蒹霜,她心里一阵阵刺痛。 复又准备开口与李玄睿说上几句,却被李玄睿一脸严肃的警告她不要耽误自己做一个合格的评判。 最终,她满怀愤懑的回到东方曌身侧,然后眼里满是阴冷地盯着沈蒹霜。 “郡主,我那长姐为了这场赏花宴准备了不少时候,哎......可费了不少心思呢。” 沈葭曦不知何时来到了褚若珂身侧,看到她满脸的阴郁,看向沈蒹霜的眼神都似淬了毒,这令沈葭曦不知多么高兴了。 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自己的朋友嘛。 “是啊,谁说不是呢!你那长姐心思不纯的很!我刚刚还看到她刻意去摸......司羽殿下的手......真是不知廉耻!” 郑梓岚也不甘示弱,装作是小声与沈葭曦攀谈,却用褚若珂听的一清二楚的声音说着。 褚若珂脸上神色更不佳了,冷哼一声,然后扭头看了身旁的沈葭曦与郑梓岚,却也没有搭话。 沈葭曦见她愈发生气了,心下一喜,也不开口,佯装动怒的样子拉着‘乱说话’的郑梓岚走了。 东方曌原本初见褚若珂还有几分结识的意愿,毕竟长公主祝珝的才名在外,品行学识均是令人敬佩,因此他一直对长公主是十分尊敬的。 之前与长公主的几次见面中,也能感受到她有意将女儿许配给自己,所以这一次自己也是动了心思的...... 可自与褚若珂一组后,就发现她根本心不在焉,一双眸子中十分明显的常常望向辰国、昭国来的两位皇子。 于是,知晓了她的心思,只能无奈地摇着头,不再去做那些无谓之事。 “现请诸位投选出第一的小组!” 长公主的贴身大宫女再次张口,随之一众宫人们拿着笔墨到每个人的面前,让所有人写下心中第一的人选。 经过宫人们迅速地唱票,‘花谜之辨’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没有出乎众人心里的意料,得票最多的前三组为沈蒹霜组、褚景澜组、贺宇组,但第四组却让不少人格外意外,却是刚刚最后一名上前的凌子鹤组。 其余人的组因为没有票数,皆是统一的末等。 一时间不少人的脸上都有几分挂不住的意味,特别是褚若珂与郑卿朝两人都是神情复杂地瞪着沈蒹霜。 褚若珂本以为凭着二表哥的才学与地位,怎么不能压过沈蒹霜,但因为她也没有听到两人解谜的过程,此刻也无法替祝羡‘申诉’票选的不公,只能将不满发泄到沈蒹霜身上。 而郑卿朝却是有几分心慌的感觉,他一直只觉自己与沈蒹霜是在闹脾气,在等着沈蒹霜主动示弱道歉。 因为他打心底认为自己没有错,澄澄是他们二人的妹妹,他照顾几分又怎么了? 何况澄澄本身就是柔弱的...... 但如今沈蒹霜的才情、名气早就远超曾经,甚至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包括刚刚沈蒹霜言及的‘子兰’是何人,他都不知晓,这让他有了巨大的不安,那是一种被人远远抛下的抛弃感与自卑感。 他决定找机会先去找未过门妻子言和好了,作为大丈夫,能屈能伸并不丢脸...... 第二轮“花影绘诗”也很快结束,这样对比下来花谜似乎更加困难几分,因为作诗,还是以花为题,几乎是所有人时常要完成的功课,因此这一轮对所有人都是轻松了不少。 但尤是如此,祝羡的《杏花影》,一句‘杏花如雪,花影婆娑,舞翠帏。情韵美,似诗如画惹人醉。’ 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容,随着他痴醉般的唱念声,一时间都陷入了漫天的杏花春雨之中。 最终结果是祝羡的《杏花影》,李玄睿的《忆樱》,褚景澜的《芙蕖歌》,祝渊的《伴菊饮酒》四首诗获得了前四的认可。 “哼!若是我出马,二弟怕也是只能得了第二了!” 祝霖摇着折扇,在凳子上坐着,一旁郑梓岚殷勤地替他倒了杯酒,把想要上前近身服侍的宫人挡在后面:“是啊,殿下,刚刚小女也觉自该您去的。” 祝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并无多余表情地看着郑梓岚,随后就听到沈葭曦开口:“殿下,若您去了,怕以您的身份与才学,其他小组就都该放弃了。” 说完,她轻轻笑着,声音里带着少女的娇俏,听的倒是十分悦耳。 祝霖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哈哈,沈二小姐所言甚是,我看以你的才情,这下可就等观你第三轮的精彩表现了!” 沈葭曦心中扑通扑通跳着,一是听到太子殿下这般欣赏自己而感到激动,二是隐约也觉得第三轮个人战‘花韵辩才’才是自己该大放异彩的机会。 于是她眼里带上了不少自信,心里早已将母亲给的那本典籍背的滚瓜烂熟,其中有一篇正是关于‘花’的赋,相信这冥冥之中定是已有定数。 周檀见前两轮小组赛已有了定论,起身先冲着祝珝行了一礼后,对着众人开口:“现根据前两轮的名次,司羽殿下一组与太子殿下组胜出,现公布‘花韵辩才’的辩题,请稍后两组决定是均作赋出战,还是派出代表出战。” “虽第三轮为个人战,但最终获胜之人所在的小组中的每人,长公主殿下都会有所嘉赏。” 她话刚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阵哗然,虽不知道今日赏花宴的赏赐是什么,可听到周檀言说的并没想到过的规则,不少人脸上的后悔神色更深。 周檀本想等着众人安静下来再继续言说,可郑梓岚却着急开口:“敢问周雅士,小组所有人出战,跟代表出战有什么差异?” 周檀看了一眼心急的郑梓岚,也没有恼,回答道:“均参与作赋,则小组内的每人都是亦敌亦友,因最终我与长公主殿下只会选出一人,全组出战虽增大了所在组获胜的几率,但个人的风采是受到威胁的。若派出代表出战,则那人需承担更大压力,胜则荣耀加身,败则影响整组成绩。此两种方式,各有利弊,由诸位自行抉择。” 她看面前几人都没了疑问,言说了最终文会的题目:“‘花韵辩才’,请诸位以‘花之雅俗’为题而辩,作赋一篇!” 说完她也不再言语,坐回位置,饮茶等待。 而其余小组早已经落座,正或嫉妒或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两组人。 此时此刻二组八人皆陷入沉思。 司羽微微眯起眼睛,心中盘算着。 他对自己在才学上有着十分的自负,但刚刚褚景澜的两番言论都着实不俗,他若作为代表出战,赢则灭了燕国威风,喜上加喜,可若是输了...... 转瞬间他便有了决策,不可参加这最终的比试,毕竟自己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什么最终获胜或是长公主的什么赏赐,而是身旁的...... 太子祝霖那一组同样在权衡利弊。 郑梓岚谄媚的开口:“太子殿下,依我之见,我们应全组作赋。如此一来,可展现我们的团结与实力,若假如小女稍有不足,也可体现出您之才学。” 祝霖冷哼一声:“我的才学还需要你来体现?这一轮我不参加,沈二小姐替我去吧。” 郑梓岚见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蹄之上,脸色红一阵紫一阵,尴尬开口:“啊......曦儿才情无双,能得太子殿下青睐,真是千里马与伯乐呢!小女也同意曦儿代表出战!” 太子殿下都让沈葭曦代表他了,谁还敢言说自己要独自出战作赋。 沈葭曦一脸娇羞,十分谦虚地模样,冲着殿下施礼后开口:“感谢殿下赏识,小女定竭尽全力!” 随后,她脸上露出一个娇媚模样,含情脉脉地看着褚景澜:“卫国公子,您前两轮表现优异,本这第三轮也该您的......但太子殿下既然对小女有几分信心,却是不好辜负的......” 褚景澜怎能不知自己大表哥的谋算,怕等的就是这一刻。 刚刚他刻意与他们几人保持距离,哪怕发现他们前两轮根本无心作答,只是把自己当作冲锋陷阵的先手,他也装作浑然不知。 于是,他露出一个理解表情:“沈二小姐太客气了,大表哥本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他都对你颇为欣赏的话,我也是相信你的。” 沈葭曦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得意,心中想着那篇背熟的文章,正是关于‘花之雅’的内容,这下只觉天佑自己。 第122章 文会花神(一) 司羽已经决定不去参加这最终的‘花韵辩才’,因此现在反而十分轻松的模样:“诸位,毕竟这是燕国之赏花宴,我是不好喧宾夺主的,这一轮的机会还是留给两位吧。” 李玄睿听他三言两语把他说的无比清高,还顺便把自己捎带上了,立刻用极其不屑地语气说道:“的确也不该司羽殿下出头的,毕竟前两轮也未见你有所表现,怕是不好丢人到燕国的......” “你!李玄睿,你敢侮辱......” 司羽恼怒地低吼出声,若不是此刻在众人面前,他早要动手了。 可没等他话说完,李玄睿躬身冲他行了一个标准的作揖礼,神色都认真了几分:“司羽殿下,抱歉抱歉,小弟这人性子跳脱,言辞莽撞了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毕竟都是一个组的,对吧?” 话落,李玄睿冲着沈蒹霜与李思邈两人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们帮自己言说几句。 李思缈好笑地看着李玄睿,只觉这人着实是有趣的紧,变脸跟翻书一样快,上一刻开口得罪了辰国四皇子,此刻又刻意装作一副‘伏小做低’的态度,把这司羽的脾气算是彻底拿捏住了。 沈蒹霜刚刚一直在观察祝霖他们组的动向,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两位他国皇子间的争执。 她看到祝霖正端坐椅子上,悠闲地摇着折扇,再看到沈葭曦满面的红光,与自己对视上的眼中充满了骄傲。 沈蒹霜就已知晓他们组定是让沈葭曦为代表出战,下意识看向了祝渊,却发现他与邓玉妆、贺家兄弟二人也一同看着自己,眼里有打气、有信任也有期待,包括稍远点的郑卿岑都是双拳握在嘴边,一副为自己祈祷的模样。 沈蒹霜笑着冲他们示意,用最明亮又笃定的眼神告诉每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她,是可以的! 祝渊许多年后回忆着,若说哪一幕的沈蒹霜是让自己至今都无法忘怀的,他仍坚定的会选择长公主赏花宴时冲着众人展露出坚定笑容的沈蒹霜,满园芬芳都不及那日她的一个笑颜...... “沈大小姐,你怎么看?” 司羽突然的声音打断了沈蒹霜的思绪,她赶忙回过头来,就看到司羽满面的愤慨,哪还有最初风光霁月的模样。 终于明白祝渊为何邀请了李玄睿同来此次赏花宴,就是为了搞乱司羽的心境,让他再也不能舒畅的装模作样。 人一旦心态乱了,自然就会错漏百出。 “我......我觉得怎么样都好!” 沈蒹霜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此刻脸上满是无邪的笑容,懵懂的眼里露出‘睿智’的光。 李思缈本压抑着的笑意再次决堤,‘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哈哈,沈妹妹,你真是个妙人!” 随后她扭头对着两名男子开口道:“两位皇子,这时不是斗气的时候,任何情绪待文会结束,二位再争辩可好?” 司羽听到李思缈这般言说,又见到沈蒹霜满脸的‘单纯’,再次有了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没好气地说:“刚刚在下说了,不参与此轮辩才比试,你等自行准备吧!” 随后,他也不顾三人如何所想,也忘记了与沈蒹霜继续建立感情的目的,一甩衣袍,跑回到桌案前坐下了。 李玄睿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无用之人走了,我们可以好好商议一番了。” 沈蒹霜见他说的直白,悄悄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又正色道:“这一轮我定是要参加的,李世子与李姐姐如何?” 李玄睿看到沈蒹霜一脸的自信模样,心中也被她惊艳了一刻,随后冷静下来:“咳......我就不参与了,刚才那首诗还是我绞尽脑汁想出的,这时候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李思缈又被他逗乐,然后也有些歉意地开口:“沈妹妹,我作曲作舞还可,这文章上的事情就......之前也是藏拙不参与前两轮文会,这下可得给你坦诚了。” “哈哈,我们李家人就是真诚!真性情!” 李玄睿十分欣赏李思缈这一刻的诚实,突然大声的叫喊起来,吓得李思缈赶忙想去堵住他的嘴巴,却又羞红地收住了手。 李玄睿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略带歉意地举了举手,然后露出一个极其俊朗的俏皮笑容。 沈蒹霜知道自己组里同样如沈葭曦他们一般是选出了代表出战,于是她扫视在场众人,看到了祝霖满脸的阴郁与算计,也看到了祝淮一脸的期待,还看到了不少人看热闹的神色...... 这样的场合里,在某种意义上,镇国将军府沈家算是达成了目的,一府双姝将要出尽了风头。 沈蒹霜心里也感叹命运安排是如此的玄妙,哪怕没有自己的刻意为之,今日这沈葭曦依旧如此精准地一步一步踏入了自己为她做下的局。 她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周檀,暗暗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净安雅士周檀满面的相信,她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定是有所准备的,自从沈蒹霜那日拿着那本《绮谰集》来寻自己,商议可否赏花宴时献于长公主时,她便感知到徒弟是有所预谋的。 但她不会去问,只会去尽力实现徒儿所要做的,因为相信二字,重于一切。 “两组可有了决策?” 周檀再次起身,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让人肃然起敬。 沈葭曦娇羞地上前几步:“小女斗胆代组出来试一试,定全力以赴为太子殿下.......不,为我组争得胜利!” 她声音悦耳,语气里带着少女鼓足勇气后仍有几分忐忑的怯生生的感觉,让在场的不少男子都生出了些怜惜意味。 可沈葭曦依旧没忘记自己的谋算,再次开口:“望周雅士能看在小女这般勇敢的份上,定要给我与司羽殿下组同等的对待。” 她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众人反应一会,才想起周檀的徒弟沈蒹霜可不就在司羽组内! 这周雅士之前不还说过若是沈蒹霜参与文会比试,自己要避嫌来着。 周檀看着眼前身量比自己徒儿还要小上一些的沈葭曦,怎能不知道这小女娃腌臜的手段,再次心疼起自己徒儿每日在府里该承受着多大的恶意啊...... 沈葭曦虽然心思不正,可惜她周檀从来都是光明磊落,于是开口道:“此轮‘花韵辩才’本应长公主殿下与我为评判,现因着我徒沈蒹霜之故,我自不会参与。” 随后,她一脸淡然,冲着沈葭曦一瞥,说道:“长公主殿下将独自选出最终的胜者,且将会赐予‘文会花神’的称号,并收为义子或义女!” 一语毕,在场众人似是被点了哑穴,谁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122章 文会花神(二) “姐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莫要在府前这般行事,平白让人看了咱们镇国将军府的笑话......” 沈葭曦一脸委屈地倒在地上,刚刚手腕被重重摔在地板上,此刻满眼泪水,手还在手腕上轻轻揉搓着。 沈蒹霜满面怒意,她刚刚从上京旁的庄子里回来,被罚期间还差点让人害死在那边,一肚子的苦水还没能排解,就在回来的路上听到到处有人言说沈葭曦的才名。 让诗环打听下才知道前些日子自己这个妹妹参加了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一篇《花雅颂》声动上京,连长公主殿下都对她称赞有加。 虽沈蒹霜心中嫉妒,可知晓自己没能入学府,学问方面的确不及自己这个庶妹,在庄子里的经历让她仍感到后怕,所以现在听到沈葭曦的好名声,也让她开始认真思考往后要在学问上用功了,回府后定要求了父亲为自己请个夫子。 刚才等自己坐着林大的马车到了府门口后,就看到下人们从一辆奢华的车里不断地搬下大小不一的礼物往府里去。 沈葭曦乖巧地站在门口,而一旁的书琴则满脸的骄傲。 周围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毕竟连沈蒹霜此刻看到那么多包装华丽的礼物都觉得眼前一亮。 “沈家二小姐真是光耀门楣啊!” “看了吗,你也要用心读书,看看这些都是长公主赏赐的......” “啧啧,沈二小姐不仅人美,连学识都是一等一的!” 百姓们一边围观,一边发出赞美声,他们声音不小,沈葭曦明显是能听到的,而这时可以站在这里,为的就是感受众人的夸赞。 而且,今日是沈蒹霜回府的日子,自己怎么能错过这个羞辱她的机会。 沈蒹霜听着他们对沈葭曦的讨论声,仿佛在他们口中沈府只有一位小姐,也只该有沈葭曦她一人似的...... 她心里难免生出阵阵酸涩,强忍住要泛泪的感觉,咬紧牙关不在人前袒露自己的软弱,深呼吸一口,不去看众人,也不看那流水般的赏赐,径直地就要往府里去。 “呀!长姐,你回来了!太好了......” 沈葭曦早就看到了沈蒹霜的马车,可仍是不动声色地等在原地,直到沈蒹霜来到自己近前,再装作刚发现一般,惊喜地上前就要握住她的手。 “父亲真是的......非要把姐姐送到那庄子上,我怎么劝都不听呢......” 沈葭曦一脸的伪善,那眼底的幸灾乐祸别人看不出,沈蒹霜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别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了!我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坏透了的!” 沈蒹霜不欲与她虚与委蛇,直接想要推开她的手。 可当她刚刚碰到沈葭曦,就见沈葭曦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旁边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由于沈蒹霜是要进入府里,背对着身后众人,所有人便只能看到沈葭曦被方才来的女子推倒在地了。 顿时不少人着急地上前想要帮她,却被沈府的下人们拦住,告知刚才推人的是沈府大小姐。 随后吃惊的众人就听到沈葭曦伴随着啜泣的话语,脸上的愤慨更胜。 “沈葭曦,你在胡说什么!谁稀罕你那些劳什子东西!你快起来!” 沈蒹霜见沈葭曦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虽自己没有回头,但能感受到身后那一道道如刺刀般不悦的目光。 沈葭曦仿佛更加难过了:“长姐......是我不好.....不该用这些东西刺激你,明知道你心情不好......” 她抬起手就要擦拭眼泪,可一副忘记手腕受伤的样子,扭动间又触动了红肿部位,一张小脸皱作一团,让盯着看的百姓与小厮们都更加心疼起来。 “你!你装什么!快起来!” 沈蒹霜见沈葭曦冤枉自己,更加恼怒,心想着此时贸然离开岂不是落实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走!跟我见父亲去!敢冤枉我!” 说完,沈蒹霜就要去拉沈葭曦,正好握在了她受伤的手腕上。 “啊......” 沈葭曦吃痛不已,一双眸子中瞬间布满泪水,豆大的泪珠滑落。 “快放开沈二小姐!你这女子怎这般歹毒!” “我呸!你嫉妒自家家妹,真不是个东西!” “世风日下,你竟敢当街行凶!沈府怎会有你这般粗鄙不堪的小姐!” ...... 一声声辱骂声传来,沈蒹霜都愣在了原地,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被人欺负过的她,何时听过这么多难听的话语。 她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地松开了沈葭曦的手腕,一张脸红了又白,转瞬没了血色。 那是沈蒹霜第一次在陌生人们的面前感受到了名声的重要性,在这吃人的世俗中,有了好名声之人便可随意造谣生事,反正所有人都被那‘名声’蒙住了眼、堵住了耳,只会无条件的选择相信于她。 沈蒹霜听了周檀师父刚刚宣布的消息,也是跟着众人一同陷入了沉思,兀地想起了前世自己第一次听到沈葭曦在长公主赏花宴得了好名声之时的场景。 但前世沈葭曦却没有什么‘文会花神’的称号,更没能成为长公主的义女。 那么这一世难道是因为之前多番的事情改变,才出现了这样的结果吗? 沈蒹霜虽然想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会有如此的决策转变,但只要自己能赢下这一轮,那么离着目标就更近了一步。 另一边的沈葭曦更是欣喜若狂,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手在袖袍中都止不住的颤抖,是要双手紧紧攥住才能压住。 实在是这惊喜来的太过突然,这种对于自己来说触手可得的莫大荣耀,怎能不让她此刻感到为之癫狂。 她一双眼里满是势在必得,嘴角上扬,恨不得立刻开始这一轮的比试。 而沈蒹霜这时却看向了身后的李思缈,轻声开口:“李姐姐,我还没有言说代表小组参赛,你现下有没有变了主意?” 李思缈也是意外沈蒹霜会再次询问自己,当然她刚刚听到周雅士的话语后,同样心动不已。 但的确是对自己的作赋能力了解,立刻熄灭了刚萌生的那一丝欲望,这时感激地握住沈蒹霜的手:“沈妹妹,我没有变主意,我相信你!我会为你打气的!” 沈蒹霜对上她真诚的眼神,也露出一个笑容,随后跨步上前。 她没有问李玄睿,是知道他是昭国世子,自是不能成为长公主的义子的。 至于司羽......就算他变了主意,自己也不会答应的。 “师父,我们组也是由我代表参与这最后一轮文会比试。” 沈蒹霜来到周檀身前,恭敬欠身行礼后道。 周檀满意地点了点头,可身后顿时喧哗声起。 “哇!沈府两姐妹打擂呢!你猜谁会胜?” “自是我二表妹,那沈蒹霜,啧啧啧......” “沈宗林!注意你的嘴!” ...... 各种声音响起,沈蒹霜扭头看到褚若珂愤恨的目光、司羽冷漠的眼神、祝霖不屑的打量...... 但更多的是众人的打气神色,还有祝渊......浓如墨般的相信,令她只觉心里无比的温暖。 “第三轮‘花韵辩才’正式开始,两位各有一炷香时间,不知哪一位想要先开始?” 随着净安雅士周檀的话语声响起,刚刚还议论的众人瞬间安静下去,都等着看一府两姐妹间的比试。 沈葭曦似是等待良久,赶忙上前开口:“周雅士,小女斗胆想要第一个先来......” 她的声音柔弱,但明显带了几分急色。 “徒儿,可否同意?” 周檀为了公平,自是不会偏颇任何一方,但也不能让沈蒹霜吃了亏,所以开口问向她。 沈蒹霜自无不可,她可是期待看到沈葭曦如何自取其辱的。 于是,她对着一脸焦急的沈葭曦点了点头,果然接着就看到了沈葭曦长吁一口气的欣喜表情。 随后,沈葭曦莲步轻移,迈着小碎步走到最中央处,冲着长公主祝珝盈盈一拜,然后转身又向祝霖行礼,最后向着端坐的众人欠了欠身。 一脸娇羞的开口:“小女赞花之雅,因此特作此赋,名为《花雅颂》” “花之艳兮,如朝霞之灿烂;花之香兮,若幽兰之芬芳;花之姿兮,似仙子之翩翩起舞……” 随着她的吟诵,不少人都开始露出沉浸神色,沈葭曦的声色娇俏,搭配这篇词藻华丽异常且意境优美的赋文自是相得益彰的。 可现场内却有几人听着听着就变了神色! 第123章 东风起(一) “好!沈二小姐真是一鸣惊人啊!这般文采斐然,怕是整个学府之人都不及她!” 肖畔池在听完沈葭曦的《花雅颂》后,第一个起身大声称赞,双手用力地拍着,脸上灿烂的笑容仿佛是他被人夸奖了似的。 不少人也赞同地点头,特别是沈宗林与沈净月两人,见到沈葭曦此刻大放异彩,只觉她定能夺得最后一轮比试的头奖,待沈葭曦成了长公主义女,身份高贵自不可同日而语,往后镇国将军府不更是她与李氏说了算的。 所以,他们二人也起身激动地喝彩着,一副为沈葭曦刚刚表现而感到无比自豪的模样。 褚若珂看着沈葭曦被众人夸赞,心中涌起一股嫉妒之意。 她本就见司羽与李玄睿对沈蒹霜有几分特殊的样子,心中早已妒忌不已,如今再见其妹沈葭曦又是如此风光,更是不悦。 她轻哼一声,低声说道:“不过是一篇赋罢了,有什么值得如此大惊小怪的。” 因着她是长公主祝珝的亲女,更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宜春郡主’,自是没有人敢轻易出言反驳于她的。 可世家子女们不敢轻易开口,不代表着皇子、公主们不会持着相反意见。 祝南露本对沈葭曦印象极差,但听完她吟诵的《花雅颂》后,也生出了几分敬佩,毕竟这么短的时间,能作出这样一篇文章,着实代表着她才学不俗。 祝南露本就是喜怒都言于其表之上的性子,虽之前刻意疏远了沈葭曦,但这一刻心里对她欣赏了几分,就容不下有人随意打压别人的优秀之处,说些酸言酸语。 因此她开口道:“沈二小姐这篇赋,文辞优美,如珠玉落盘,声声悦耳。在立意方面,更是别出心裁。不仅仅是对花的赞美,更是通过花之雅,探讨了人生的境界和追求。” 在沈葭曦意外的表情下,她展露笑颜,继续夸道:“此赋结构严谨,层次分明。我倒是认为沈二小姐以她卓越的才情和独特的视角,为我们带来了一场视觉与心灵的盛宴,让人回味无穷。” 随后,她看向祝珝:“姑母,您看我说的在不在理?” 长公主祝珝自也觉得沈葭曦这篇《花雅颂》是十分不凡的,这时候看向沈葭曦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欣赏。 “沈二小姐着实才华横溢,这么短的时间能作此水平之赋,饶是我如她那般年纪也是做不到的。” 祝珝的夸赞犹如一击春雷,彻底击在每个人的心里,所有人都开始猜测今日沈葭曦定是‘文会花神’了,也就意味着她会成为长公主的义女...... 顿时,除了沈宗林兄妹、肖畔池等人,其余人也赶忙恭维起来,连夏骆渡都一副讨好神色,彻底满足了沈葭曦深不见底的虚荣心。 她脸上一副害羞模样,躬身冲着太子祝霖盈盈一拜:“太子殿下,小女献丑了,只为了不辜负您的一片信任......” 接着又冲着长公主与祝南露分别欠身施礼:“感谢长公主殿下与大公主殿下的称赞,小女愧不敢当。” 然后,她向太子祝霖身侧走去,并未理会刚刚夏骆渡等人的恭维行为,下巴高高的抬着,仿佛自己早就高于他们一等的样子。 夏骆渡心中愤恨,可脸上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神色,毕竟沈葭曦胜券在握,自己一时是得罪不起的, 心里想着有机会定要把这无视自己的小女子狠狠踩到脚下! 沈葭曦站到太子身旁后,一脸笃定神色,眼神挑衅地看着另一侧的沈蒹霜,嘴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用眼睛质问沈蒹霜靠什么与自己比试。 可当她看到沈蒹霜一脸淡然神色,仿佛完全不把她刚刚表现放在心上的样子,她的心里又恼又慌。 为何沈蒹霜这般自信? 难道她也有所准备? 心里一时复杂如千丝万缕之间,根本也没发现除了起身恭贺她之人,也有不少上京世家子女们一脸的复杂。 沈蒹霜在将那本《绮谰集》赠与周师父之前,不仅在抚空书院里让其内学子传阅誊抄,还分别拿给了邓玉妆与郑卿岑赏读。 特别是郑卿岑本就喜爱文笔华丽的文章,对《绮谰集》更是爱不释手,若不是想着借周师父之手献给长公主,她本想着是赠给郑卿岑的。 所幸沈蒹霜本就做到了这本典籍熟记于心,两世不断翻看,其内文章已经背的滚瓜烂熟,见二人喜欢,就分别抄录了两本赠与了邓玉妆与郑卿岑。 所以不仅是净安雅士周檀,方才一直翻看《绮谰集》的褚景澜,还有邓玉妆、郑卿岑两人也是一脸疑惑地看向沈葭曦。 但沈蒹霜不知道的是,二皇子祝羡之前从太子太师郑大人处得到了一本文笔斐然的无名典籍,自是沈蒹霜抄录的那一本。 郑大人从自己女儿处无意中看到《绮谰集》后,只觉不凡,进宫偶遇二皇子祝羡后,便与其探讨起来。 因此祝羡虽不知自己看过的典籍为《绮谰集》,可听到沈葭曦所作的《花雅颂》,便发现她吟诵的正是其内的一篇。 难道那本无名典籍正是这沈葭曦所作? 祝羡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也只有他会有这般疑惑,毕竟她对沈葭曦并不十分了解,邓玉妆、郑卿岑都是心里鄙夷,觉得这沈二小姐真乃是厚颜无耻、胆大包天,这样场合也敢弄虚作假。 褚景澜浓密的双眉皱在一起,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身后的太子祝霖一副格外赞赏的模样。 如果他主动提及沈葭曦所作文章并不是她的,怕只会得罪于大表哥,这人的喜怒无常,出手狠辣,自己也是时常耳闻的...... 所以褚景澜一时也没有动作,只待有机会给母亲提醒几句,若沈葭曦没有被揭穿就让母亲夸赞几句罢了,万不能收这等品行之人成为义女。 净安雅士周檀十分嫌弃地看了眼沈葭曦,见她此刻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徒儿,于是她也不再犹豫,开口质问:“沈二小姐,这篇名为《花雅颂》的赋文是你所作?” 她话一出,现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这周雅士是在怀疑沈葭曦? 顿时,沈宗林、沈净月、肖畔池为首的几人一脸不满的样子,用着刻意压低的声音,但其实并不小的嗓音喊道:“怎么?比你徒儿优秀,怕徒儿输了就开始造谣了?” “就是!就是!真是样子难看!” “还当代女文豪呢!只会护犊子......” ...... 刚刚讨好沈葭曦的众人,这时候不能放过这个表立场的好机会,纷纷替她打抱不平起来。 太子祝霖也一副狠厉模样,对周檀这个提问万分厌烦的样子,刚欲开口,自己的臂膀上就被一只手扶上了。 低头看去,发现沈葭曦一脸娇羞的表情,眼神妩媚,然后默默摇了摇头。 祝霖明白她这是不用自己为她出头,见沈葭曦这般有主意,他更是心生满意,虽然母亲一再强调只把沈葭曦母女当作棋子便罢了,可不得不承认沈葭曦此人让他生了几分‘玩弄’的欲望。 于是,他也不再开口,一展折扇,不屑地看向周檀。 “安静!本宫面前,谁敢喧哗!” 长公主祝珝脸露不耐,眼神扫视刚刚对周檀出言不逊的几人,吓得他们顿时失了声,不敢随便再张口。 祝珝又看向周檀:“周雅士,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知道周檀此人学问甚深,说一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为过,就没有她不涉猎的。 周檀冲祝珝露出一个感激神色,也没有立刻回答,继续看向沈葭曦,眼神坚定:“沈二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花雅颂》是你作出的吗?” 沈葭曦心里其实是有几分慌乱的,但想着刚刚众人夸赞的模样,连长公主与祝南露都十分赞赏她的表现,升起的不安又消了几分。 想起今日出府时,母亲对她说的:“曦儿,记得母亲给你的那本典籍内容......那是一本无名之书,只要你应用得当,之后里面所有的内容就都成了你的了......” 她回忆着母亲坚定的目光,于是刚刚拉住祝霖的动作,只为了表现自己能够沉稳应对一切的能力,毕竟她是想成为太子妃的...... 沈葭曦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后道:“不知道小女何处让您生了疑......” 随后起身抬首的一瞬就红了眼眶,语气都带了哽咽:“此《花雅颂》的确不是小女刚才所作.......” 众人一时间被沈葭曦话语震住,没想到她这么大胆敢戏耍所有人,长公主及一众皇家之人面前她也这般行事,不要命了吗! 今日更新2章,节假日有些忙碌,请各位见谅!!! 先说声抱歉了!各位! 第124章 东风起(二) 沈葭曦一语话落,令太子祝霖脸上神色都是一僵,折扇被狠狠地握在手里,这时看向沈葭曦的眼神都带了怒意。 可沈葭曦又接着道:“但的确是小女写出的,只不过是之前有所感悟而作,方才听到您言说的主题后,在其上又更改了少许而已.....” 所有人这才明白她刚才为何说不是自己所作,原来是表明是之前就写出了这篇赋文,才那般言说的。 宴席上的气氛又轻松了起来,连祝霖到这时才转换了神色,脸上露出了如之前般浅浅的淡笑,再次欣赏地看着沈葭曦。 褚若珂本来听到沈葭曦说那篇赋不是她所作,心中都要乐开了花,可又听到了她的解释,情绪似是大起大落,脸色都更差了几分。 而周檀自是等着沈葭曦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谎话的,她转身拿起刚才便就放于长公主祝珝身侧的《绮谰集》,双手捧着跪下后道:“长公主殿下,刚刚沈二小姐吟诵《花雅颂》之时,在下就听着十分熟悉,回想后才想起是出自于此《绮谰集》内,请长公主殿下判夺。” 在场所有人的脸上瞬间都再次神情丰富了起来,当然更多的是震惊。 刚刚沉下去的震撼心情,因着周雅士的指证而再次被吊起,都互相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后,齐齐望着太子身侧的沈葭曦。 而沈葭曦则是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差点就要腿软瘫倒。 她无法相信自己背诵良久的文章竟是出自于周雅士一开始就献于长公主的典籍之上,这怎么可能?那本典籍母亲明明说过是一本无名之书...... 沈葭曦有几分慌张地看向一旁的太子,不过此刻看到祝霖脸上也满是不可置信。 祝霖命人给李嘉芝的典籍是无意间从一宫女处得来的,言说是其兄长所作,她借花献佛是欲将兄长举荐给自己的。 但奈何那人之后因着其妹被自己玩弄致死,竟敢对自己出言不逊,也就被他处死了,这本全部完成的典籍也就成了无人知晓之物。 所以他安排沈葭曦今日背诵于众人面前,往后其内所有文章自然而然就成了沈葭曦之物...... 但怎么会被那周檀于一开始就献于了自己姑母? 《绮谰集》? 这本典籍是这个名字的吗?好像那个宫女是叫什么绮儿来着...... 太子祝霖陷入沉思之际,长公主祝珝已经拿起《绮谰集》翻看,越看脸色越发黑了起来。 沈葭曦看着长公主的脸色阴沉如墨,赶忙上前跪下,开口道:“长公主殿下,那《绮谰集》小女是听也没听过的啊,这篇《花雅颂》不可能与上面内容一模一样的吧......” 祝珝听到她仍有几分侥幸的样子,生气地将手上典籍甩了过去,语气冰冷地道:“你自己看!看是否是分毫不差!” 沈葭曦哆嗦着手拿起那本《绮谰集》,从翻开的第一页她就明白了,自己从母亲处得到的是此典籍原本,而长公主的这本是拓印本。 虽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自己已经无法解释刚刚还信誓旦旦言说是自己所作的赋为何出现在了这本《绮谰集》上面....... 她的手止不住抖动起来,缓慢地翻看着每一页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内容,脑海中还在盘算着稍后如何狡辩。 “长公主殿下,这本《绮谰集》小女也有幸见过,刚刚沈二小姐所作赋的确与其中一篇一模一样!” 邓玉妆这时候起身,上前也作证沈葭曦的不诚实做派,就差冲着她啐上一口。 郑卿岑同样起身,端正地走到邓玉妆身侧,一同欠身开口:“小女也有幸拜读过,的确是沈二小姐背诵了其内的一篇......” 祝羡这时候也来到了几人身侧,眼里一片冰冷看向沈葭曦:“沈二小姐,学问不佳尚可,但人品自是要端正。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他对有才之人有多么敬重,就对欺世盗名之人有多么痛恨,有着其余人的指证,他也明白了这一切的原委。 因此也不顾兄长祝霖恨毒的眼神,冲着祝珝开口:“姑母,这《绮谰集》侄儿也读过了,除非是这沈二小姐所作,那么只能是她欺瞒于您了。” 沈葭曦本听着几人的作证之词,脸色惨白如纸,可听到二皇子祝羡话语后,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她赶忙开口:“长公主殿下,那本典籍正是小女儿时......” “正是你儿时本太子赠予你的,哎......还是没想到让周雅士发现了啊!” 祝霖一脸无奈的苦笑,似是自己的小聪明被抓包的样子,冲着祝珝抱拳开口:“姑母,是侄儿错了,为了赢下这一局,让沈二小姐配合动了歪脑筋,侄儿认罚!” 所有人都狐疑地看向太子,脸色各异,多数都是不相信的,毕竟两组准备时那般短的时间,沈葭曦如何能将那么一长篇的内容背过,可太子都这样说了,谁还敢开口争辩,毕竟此事也与自己无关,可心里彻底对沈葭曦再无半分的认可,只余下不齿。 沈葭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本想认下整本《绮谰集》都是自己所作,却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出面认下一切,虽也算解了自己的困境,但毕竟是下乘方法。 但祝霖却不得不如此,这周雅士信誓旦旦的模样,还知晓这本典籍名称,怕是对原本的着者也是了如指掌,任这沈葭曦再次说谎,才是真的再无翻身之地。 “哦?这样啊......太子殿下,你为一国储君,当为人表率,日后万不能再开这样的玩笑!” 长公主祝珝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到底是否相信了太子的辩解,只怕是为了维护皇家体面只好任着自己这个侄儿‘信口开河’了。 “侄儿受教了!那么这次‘花韵辩才’侄儿组就算作废了吧,让给沈大小姐组了?” 祝霖起身,不冷不热地说着:“沈大小姐,你看可好啊?就让你当这‘文会花神’了。” 他的语气不善,似是施舍一般,根本没有半分的尊重意味,自己的这步棋被破坏了,怎会容忍沈蒹霜轻易摘走胜利的果子。 只要沈蒹霜认下他们的退让行为,她的获胜就只会是不劳而获,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 邓玉妆与郑卿岑都是神情一变,周檀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前咒骂祝霖。 明明是他们组的人品行不端,输了比赛,此刻还一副相让做派,真真是无耻至极! 可沈蒹霜却是不恼,仿佛没有理解到祝霖的言语刺激,她上前来到祝霖近前,从他身边擦边而过,冲着长公主祝珝行礼道:“长公主殿下,小女虽才疏学浅,但也知晓您办这文会是为了择选有学识之后辈,因此更当以公平公正为要。太子殿下如此相让,小女实在不敢当,若因这般缘由让小女成为所谓的‘文会花神’,小女心中有愧。” 长公主祝珝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抹赞赏之色。 她看向祝霖,语气严肃地说道:“太子,你既已知错,便该明白,我办这赏花宴的目的,而我这赏花宴也非玩弄手段之地。此次之事,当引以为戒。至于这‘花韵辩才’的最终结果,我自当公正评判,怎可如你所说那般随意而定。” 祝霖脸色微变,却也只能应道:“姑母教训的是,侄儿谨记。” 只待沈蒹霜作赋后,便要言说其学问一般,彻底打压下去,有着自己身份压着,怕姑母也只能作罢。 沈蒹霜的一番话,让在场不少人对她的敬佩之情更甚,司羽早没了之前的怒气,此刻玩味儿地看着沈蒹霜。 而沈葭曦则满脸羞愧地低下头,心中对沈蒹霜既嫉妒又怨恨。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凭借那篇赋文一举成名,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 “沈大小姐,请你现在作赋一篇,虽有着《绮谰集》赋文在前,如果你之才学能得到本宫认可,之前应允之事定不会有所改变。” 祝珝一脸认真地看着沈蒹霜,心中依旧还在恼怒沈葭曦刚才那般弄虚作假的行为,彻底坏了公平,可侄儿为太子,却也不能过分折了他的面子。 因此对沈蒹霜有了几分歉意,只觉有刚才那样华丽的赋文在前,她的文章怕是会逊色不少。 但其实沈蒹霜此刻心情沉稳无比,并不会因着沈葭曦之事有任何波澜,她的目的已经达成:拆穿了沈葭曦虚伪的面具,至于自己的才学究竟怎样,那就交给众人去评判了。 随后,她躬身行礼开口:“谢过长公主殿下,小女定不辱没师父的教导。” 在周檀欣慰的笑容里,沈蒹霜娓娓道来:“花之雅,在于其静。静若处子,安于一隅,不争不抢,却自有其独特之魅力。花之俗,在于其躁。躁如脱兔,喧嚣浮华,追名逐利,终失其本真之美……” 随着她的吟诵,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虽然沈蒹霜的赋文辞藻并不华丽,但内容引人深思。 通过对花之雅俗的探讨,不仅仅是在赞美花朵本身,更是深入到对生命境界、意义追求的思考。 一时间让包括长公主在内的所有人侧耳倾听的同时,也能反思自己的以往的生存之道与心之所向。 “好!好一篇《雅俗道论》!” 祝羡听完沈蒹霜所有的诵念后,第一个如梦初醒般地起身,大声称赞起来。 所有人这才也跟着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再看向沈蒹霜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赞叹,不得不承认这沈大小姐着实是优秀非凡。 “霜儿!好!你之赋文深入浅出,好一个‘由花度人’!” 长公主祝珝对沈蒹霜的文采自是一百个满意的,她不仅变了称呼,更是起身对着所有人开口:“今日起,沈家大小姐,沈蒹霜就是我祝珝的义女,更是我亲封的‘文会花神’!” 在场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除了皇子、公主们都齐齐跪身:“恭贺长公主殿下,恭贺沈大小姐!” 无论他们的情绪、心思如何,这一刻沈蒹霜已是乘风而起,到了一个十分高的地位。 沈蒹霜也立刻跪下,语气恭敬道:“谢过长公......谢过义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