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的毒娘子》 第一章 时值仲春,气候已经渐渐暖和起来,没了早春那偶尔还令人哆嗦的料峭,原本枯黄的树木花草全都趁着这股温煦吐出新绿,躲了一整个冬季的动物们也开始活动起来,让整座山摆脱了寒冬的萧瑟,在春阳下绽放着蓬勃生机。 连草木禽兽都因为天气转暖而活跃起来,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更是迫不及待的舒展四肢,展现出强烈的活力── 「百里无涯!你平日作恶多端,多次骚扰武林各大门派,对各家珍宝强取豪夺,还上我神剑山庄百般骚扰……」 「而且还把蟾蜍扔进你的小师妹被窝里,让你这个大师兄逼不得已只好把她照顾到自己榻上是吧?真不愧是正人君子。」 对于前方那个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和他这个粗鲁无文的大胡子可说是天差地远的俊气青年──百里无涯一脸无聊的讪笑两声,总算成功止住那串让他听得耳朵发痒的长长指控。 「你、你胡说什么?」没想到自己和小师妹的情事会被这个混账看去,一向温文儒雅、气定神闲的神剑山庄大公子涨红了一张俊脸,狼狈的怒斥中掩藏了一抹心虚,「我和小师妹情、情情情投意合,怎容得你你你你说得如此不堪?」 「那真是恭喜你了。」百里无涯打了个呵欠,无趣的挥动手中的大刀驱赶着一旁的飞虫,「我正好要上飞凤门去『借用』他们的宝刀,那儿的门主千金好像跟你订了亲,我就顺便帮你把这番话带给你未婚妻吧?」大恩不言谢,拿点实质的东西来酬谢他才能让他感受到那虚无的谢意啊! 想起那个比男人还剽悍的未婚妻,向剑岚的头皮一麻,双膝几乎要跟着酥软跪下,原本就对百里无涯百般厌恨的心里,此时更是添了一丝杀气。 百里无涯这个恶棍平日就爱在武林中兴风作浪,前阵子还使出骯脏伎俩,骗走了神剑山庄闻名于世的家传宝剑,幸好那是用来防他这种小人的假货,才没让他得逞,只是也让神剑山庄的名声扫地,沾了一脸灰尘。 这笔帐都还没清算干净,又传出百里无涯任意闯进神剑山庄,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把他们向家搞得鸡飞狗跳,摆明要让神剑山庄成为江湖笑柄! 若他今天手下留情,放百里无涯一条生路,那就等于让神剑山庄永无宁日;反正百里无涯这家伙手底下没做过什么好事,就算灭了他,也不过是为武林除害! 向剑岚牙一咬、神情一肃,腰间宝剑随着他的动作倏地离鞘而出,映着枝叶间散落的细碎日光,闪出刺目的寒光,「百里无涯,你死到临头还在耍嘴皮子,有何遗言就快快交代,待会儿就安心瞑目……喂!本少爷在跟你说话!」 不顾向剑岚还在撂狠话,径自转身走开的百里无涯停下脚步,伸手往手臂上被虫咬的痒处抓了抓,「要讲什么就快讲,拖拖拉拉的浪费时间,我还等着吃午饭呢!」 「你!」向剑岚白净的脸皮气得发青,身形往前一窜,手上的长剑也迅疾刺出,「百里无涯!你平时作恶多端,今天我要替天行道!受死吧……啊噗!」 望也不望那个被自己一脚踹飞数丈远的青年,百里无涯低头拾起被自己的大刀格落在地的长剑,有些嫌弃的啧了一声,这才回头踱到趴在地上微微抽搐的向剑岚身边,将长剑往他身前一插,彷佛墓碑似的。 「喂,你没死吧?」捡起一旁的树枝,百里无涯往那瘫软不动的身躯戳了戳。 没有反应。 「奇怪,我这一脚也没出多少力,怎么就这么去了?」说着又戳了两下,「男人的健康就是女人的幸福,身体这么虚弱还妄想左拥右抱,还是重新投胎再练过吧……」 风凉话还没说完,就见原本趴卧着毫不动弹的向剑岚像是要反驳他的讥笑似的,硬是微弱的抽搐了一下。 这让原本一脸无趣的百里无涯稍微有了兴趣。「怎么?还没死?难不成我戳个两下就让你起死回生?那再多来几下好助你生龙活虎……」说着丢了树枝,直接要将食指往他身上点去。 什么生龙活虎,是生不如死才对吧?向剑岚也顾不得什么英雄气概,拚着那口游丝般的气息,虚弱的哀哀嚷道:「你给我住手……」 就在这危急的关头,两人身前突然传来行走踩踏的声响! 向剑岚心里一宽,以为是等在林子边的师弟们见他迟迟未归,终于过来找人,让他原本以为死定了的恐怖感也稍稍褪解了一些。 待那身影出现在眼前,一蹲一趴的两个男人脸上却同时泛起讶异,不明白在这深山野地里,怎会突然跑出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像是对眼前的阵仗也有些意外,突然闯进「决斗」现场的姑娘停了脚步,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道:「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野兔、山鸡的落进自己设下的陷阱,没想到却是两个吃不得的麻烦,她还是装作没看见,避远一点省事。 「姑、姑娘,救命……」见她转身要走,向剑岚也急了,根本顾不上什么男子气概、英雄风范,急急的开口呼救。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先看了看那个趴在地上,已经满脸死白的男人,再瞧瞧蹲在一旁,一脸漫不在乎,彷佛事不关己的家伙,以她趋吉避凶的天性,马上摇摇头,「我与你素不相识,不想为你陪葬。」 就算她整天在这山里东窜西跑,对地形熟得很,但是那个大胡子男子看起来身高体壮,身边那把刀也比她的手还长,虽然他此时并无杀气,但说不定自己一转身就被砍掉了人头。 她又不是什么天真热血的蠢货,犯不着往这浑水里淌。 只是没想到她冷淡的拒绝却让百里无涯哈哈笑了起来,随即握着刀柄撑起身子,满脸趣味的看着这个见着这番场面也不知怕的冷血姑娘。「你放心,我之前承了灵山寺的秃驴一分情,答应过他每月初九不杀生,你若闲着无事,倒是可以听听他的遗言,这公子家大业大,说不定事后他家里还会重重的谢你。」当然是在办完后事之后啦! 不杀生还下这样的重脚!这混蛋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向剑岚趴在地上欲哭无泪,但既没胆又无力回嘴,只能在心里腹诽。 显然这姑娘也是同样心思,一脸怀疑的看着看似诚恳无害的百里无涯,「不杀生还把他弄得这样死去活来?」 「唉!这就要怪他自己不济事,我只是像这样轻轻的踹他一脚……」他抬起腿,往一旁高耸入云的大树踢去,瞬间一阵沙沙狂响,伴着鸟儿的惊鸣拍翅声,三人的头顶与身上都落满了细枝树叶。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去,百里无涯夸张的叹口气,往后退了三步,「我保证不伤你分毫,你要帮他的话就帮吧!最好可以让他这口气撑过今天。」省得那秃驴又来他耳边念经。 向剑岚灰头土脸的吹开覆在自己嘴上的叶子,虽然受了百里无涯这记重击,但听到百里无涯说不杀生这回事,多少还是安了一点心,他满脸乞求的望着蹲在眼前的姑娘,「我师弟就在林子外等我……烦请姑娘传个话,让他将我行囊里的万安散和护心丹带来……」 「我看你这副德行,那万安散和护心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白白浪费丹药。」她一手撑着颊,淡淡的做出评论。 向剑岚闻言一愣,目光往她身旁的竹篮扫了一眼,认出了几味药材,再听她说得这么胸有成竹,莫非他遇上来山里采药的女大夫了?「姑娘也懂医理?」 「略懂。」 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和架子,既然有现成的大夫在这里,赶紧帮他处理一下也好,至少让他这口气喘得长一些、缓一些。「那、那就恳请姑娘出手相助,神剑山庄必会重重酬谢……」 她思索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却是看向坐在一旁编草叶子玩的百里无涯,「他真是神剑山庄的人吗?」 百里无涯头也没抬,闲闲应道:「是啊!」 「我要是救他,你真的不会找我算账吗?」 「放心,就算你把他治得活蹦乱跳,我照样能一掌劈死他,何必跟你计较这点小事?」百里无涯神情放松,嘴里却说着蛮横无理的话,让向剑岚忍不住又是一阵哆嗦。 她要的也只是这句保证,倒是没在意自己把人治好后他想怎么办,随即伸手摘下头上的遮阳笠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日光下更显灵动生辉。「这位神剑山庄的公子,我是『妙手神医』风霁月的女儿风凝香。」 相异于向剑岚的满脸惊喜,百里无涯则是挑了挑眉,若无其事的继续作壁上观。 「原、原来是风前辈的千金,那医术肯定也是了得……」 「好说。」她和她爹相依为命,从小就跟着学采药、扎针,家里又常有些刀砍剑戳掌劈脚踹还兼中毒的倒楣鬼让她练习,她的医术虽然还不如老爹深厚,但也算学了个七、八成。 「场面话可以省了,但丑话我可是要说在前头。」风凝香一边翻出带在身上药袋里的续命丸,一边淡淡的说着,「我爹总是为你们这些江湖人士日夜操劳,珍贵的药材大把大把的用也不心疼,最后不仅连枚铜板都没有,还道声谢就撞破我家窗子飞身而去……我爹是这种烂好人,我可不是。」 「这……」向剑岚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只是吶吶的说着不着边际的好话,「风前辈急公好义,怀抱着同舟共济的心思为维护武林正道而努力,晚辈相当佩服……」 「谁跟你同舟了?武林人士就了不起吗?看病就能不给钱吗?」托这些成天打打杀杀、不务正业的家伙之累,她家都快穷死了! 在她的家里不时赖着两、三只江湖弱鸡,成天哼哼唉唉的要吃、要治,还以为自己是大爷似的,把她当成丫鬟使唤! 也就只有她爹那个傻子喂养得无怨无悔,大概上辈子抢了武林盟主两百万银子,这辈子生来还债! 前方一声噗笑让余怒未消的风凝香猛地抬眼瞪去,正好迎上大胡子那双笑得弯弯又闪闪发亮的明亮双眼,他莫名其妙的笑得她不知是恼还是烦,心跳的速度让她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但此时她没心思搭理那个不知是什么来头的家伙,再度低下头去看着一身狼狈的向剑岚,「神剑山庄的名号响亮,是连我这种乡野村姑也听过的……这样的名门公子,收个诊金五百两不过分吧?」 「五、五百两?!」向剑岚以为她顶多开口要个十几二十两,没想到她这头母狮子开口之大,也不怕掉了下巴,硬生生的咬去寻常人家十几年的用度! 「就当是帮那些欠我爹医药费的江湖人士一并结清,同舟共济嘛!你说是不是?」长年以来因此而受累的风凝香恨不得找到机会戳破这艘武林贼船,真是看了就讨厌。 「呃……神剑山庄的名号虽响,但家里人口众多,即使不至于入不敷出,可也称不上宽裕……不如姑娘先让我养好身子,我再去捉拿官府缉捕的恶人来领赏还给姑娘……」 「这倒是真的,他家实在穷得很,前两天只送了他小师妹一副玉镯和两支金钗,不过是价值几十两的首饰,比起她妆枱上那些珍珠宝贝确实是寒酸了不少,这让他的小师妹连笑都不肯对他笑了。」不甘寂寞的百里无涯抓着机会开口,乐呼呼的落井下石。 第二章 「百里无涯,你混账!」见他又戳破自己的敷衍之词,向剑岚气得破口大骂,原本一张灰白的脸也涨得通红,气色看来倒是好了不少。 「谁教老子生平最恨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他凉凉的回戳一句,一双铜铃似的圆眼则是好奇的望着风凝香,见她又从袋子里翻出几张黄纸,伸手往向剑岚嘴边吐出的血抹了一把,草草的写了什么,然后递到神剑山庄大少爷面前。 「我手上这颗是『妙手神医』亲制的疗伤圣品,这是借据,要我救你就盖个手印。」 哀伤的看着眼前那张血书借条,一直以来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向剑岚真有种死了算了的冲动──被这个恶人一脚踹得动弹不得已经够丢人了,现在还被女抢匪勒索…… 虽然已经了无生趣,但想起家里的小师妹,向剑岚还是挣扎着抬起手,同样往嘴角一抹,按下了屈辱的指印。 风凝香快手快脚的收好字条,随即扳过他的头,毫不温柔的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又替向剑岚把了一会儿脉,再点了他几个穴道。「你的胸腹受创,内伤较深,那颗续命丸可护住你的心脉脏腑,还能活血化瘀。 「虽然就这么放着也是死不了,但容易留下病根,我建议你下山后去找我爹扎个几针,消消体内的郁气;我待会儿下山遇到你师弟的话,就叫他过来接你。」 她收拾了东西,站起身正想离开,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低下头,盯着这只肥羊少爷,「对了,除了疗伤外,就当是为了你的小师妹着想,你最好也顺便治治肾水不足的毛病,反正这医药费我都收了,你也就不需要多客气。」 毫不掩饰的噗哧贼笑又清楚的传了过来,心如死灰的向剑岚已经懒得再骂,甚至连头都不想抬,只希望自己就这么化为尘土,随着心中的屈辱飘散在风中…… 「春~~天来了百花儿开,采~~花的妹妹哟等郎来~~」 风凝香才刚走近溪畔附近,就听见一阵称不上悦耳的嘹亮嗓音,唱着歌词下流的奇怪小曲,让她不禁皱起眉,莫名想起那个笑得让她心头发颤的神秘大胡子。 昨天她让那个神剑山庄的少爷服了药后,也没了采药的兴致,便直接转身下山,打算让他的师弟过来接人,谁知耳边却窜过几声沙沙轻响,风凝香才刚转头就瞧见一个身影快速的从不远处掠过,直往山林深处窜去。 她当然不会以为是那个纵欲过度又根基不佳的大少爷在服了她的药后立刻就生龙活虎起来,肯定是那个伸脚踹人但又装作一脸无辜的家伙,但她对武林人士一向没什么憧憬,是善是恶也影响不了她的观感,因此那男人是什么身分她也无所谓,反正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风凝香一边往前走,一边心忖大概是哪个猎户在河边休息唱歌,她和经常在这山上活动的人们也算熟识,以致没想太多,打算直接走过去打个招呼。 结果── 她愣愣的瞪着那个半身泡在犹显冰寒的河水里,一脸惬意的边唱小曲边啃鸡腿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是昨天那个大胡子! 而且,扔在他身后岸边那个用来捕捉小动物的陷阱,上面还有她做的记号! 也就是说,他抢了她的鸡! 似乎是察觉到那突然迸出的怒火,百里无涯正直觉的要将手中的鸡骨头当作暗器往杀气射来的方向扔去,却先一步眼尖的瞧见那双令他记忆深刻的炯亮双眸,这让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又扯出无赖的笑意。 「大胆淫贼,竟敢偷看本大爷洗澡?」 原本应该义正辞严的斥责,由他懒洋洋且带笑的嗓音说出口,却显得更加邪气,更别说他这个被「偷看」的人不仅毫无遮掩,甚至还挺起胸膛,彷佛恨不得对方多看几眼。 「光天化日之下在河边沐浴,还把那难听的小曲唱得这么大声,你是故意要人过来看吧?」反正她原本就打算前去兴师问罪,也无意躲藏,就这么气呼呼的走出树丛,隔着河水朝他怒瞪。 「既然你知道这里有河也有人,那就应该明白有可能会看到谁在洗澡,谁晓得你竟连避都不避,就这么大剌剌的把我全身上下看个精光……」 真是强词夺理! 风凝香双手扠腰,故意撇起嘴角,一脸轻蔑的打量了他几眼,「少不要脸!你那点皮肉有什么好看?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令人贪图的美色吗?」 嘴上虽然说得这么硬邦邦,但她还是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真是昧着良心说话。 由于家中求诊治疗的病人总是络绎不绝,父母也不太在意男女之别的事,再加上她自小就跟在爹亲身边帮忙学习,男人的裸体她没见过上千也有数百,对她而言也不过就是包着骨头的皮肉,早就看得面不改色,反倒是一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少侠,都已经病歪歪的还在那边遮遮掩掩,也不晓得谁才是黄花大闺女。 只不过虽然同样是男人的肉体,但眼前这个不要脸的偷鸡贼却硬是比她平常见到的那些更加引人目光──微微贲起的结实肌肉裹在微闪光泽的淡褐色皮肤下,完美合度的身体曲线明显却不张狂的展现着其中蕴藏的力量,而肩上、胸口的几处疤痕更让他平添了几分危险的野性。 风凝香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她干嘛看得这么仔细?见过了这样一具好肉体,以后再瞧见那些白净书生似的小鸡身材,岂不是要忍着一口气无法叹,免得伤了别人自尊…… 「你……」明明看得都闪神了,还嘴硬?! 百里无涯心念一转,也没戳破她的牛皮,只是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将鸡骨头往身后一扔,双手掩面呜呜假哭起来。 「呜呜呜,你好没良心~~把我冰清玉洁的身体都看光了还嫌弃我!不想负责的话就说一声,何必这样诋毁我的清白?采花的妹妹采了我这朵鲜花后还践踏我、污蔑我、羞辱我……」 风凝香简直快被他气死了!她怒极反笑,冷冷的哼了一声,「我就是不想负责,你想怎样?像昨天踹那个神剑山庄的家伙一样踹我一脚吗?」 百里无涯放下双手,脸上哪有眼泪?照样嬉皮笑脸的脸皮上只有吃完烤鸡没洗手所沾上的油渍,「我哪舍得?你不想负责的话,那我负责好了,我一定会把你看光我身子的事给大肆宣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 「不劳你费心,我只要戳瞎你双眼、毒哑你嗓子、打断你双手,让你无法宣扬这件丑事,谁会晓得你被我『污辱』了?」哼!想诓她?没那么容易! 没想到会从这张粉嫩小嘴里听到一长串恶毒的话语,百里无涯止了笑,淡淡的哼了一声,「你这心狠手辣的女人,倒是挺适合跟我一样危害人间。」肯定会是个强劲的对手! 只不过一山不容二虎,反派之间也没什么真正的友情,她还是安分点当她的大夫好了,他没什么兴致对她下毒手。 见他收起那些不正经的神情,而且还一副准备从水里起身的模样,风凝香就算再怎么大胆也知道不该再继续看下去,只好侧过身子蹲在一旁,假装忙碌的拔草药,「你没事干嘛危害人间?」 「这个世上有光就有影,有正就有邪,我不尽点本分的话,那些武林正道哪有事可做?」胡乱擦去身上的水珠,他随便套上衣裳,转头看向那个刚才还一脸傲然的嫌他不够看,如今却抱膝蹲在一旁乱拔一通,洁白的耳根子也不晓得是日晒或害臊而微微发红的女孩,惹得百里无涯又不自觉的泛起笑意。 「你也是江湖中人?」听他这么说,原本还懒得理会他是什么来历的风凝香心里却忍不住起了揣测,不禁开口追问。 「怎么?那个好色少爷没跟你说吗?」挑眉望着她偏头望向自己的模样,方才那股活像要将他挫骨扬灰的狠劲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纯然的好奇,就像平常见到的那种娇嫩小姑娘,惹得他心头和牙根都一阵细痒,很想抓来咬个两口。 「说什么?」向剑岚后来根本没去她家求诊,真不晓得他是在客气什么。 见她一脸茫然,百里无涯双手环胸,恶劣的想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花容失色的模样,「本大爷便是近年来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百里无涯!怎样?」 快尖叫吧!快求饶吧!快跪下哭喊是她有眼无珠冒犯了魔头大人,求他网开一面别跟她小女子计较吧! 谁晓得风凝香只是眨了眨眼,一副干我何事的冷淡模样,「哦……」什么怎样?就说她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 「哦什么哦!老子可是个魔头,你这是什么反应?」原本还等着看好戏的百里无涯反而被激怒了,足尖往水面一点就迅速飞跃过来,站在她面前怒道。 他这些年来将武林闹得动荡不安,尤其在单枪匹马的灭了好几个门派之后,他的名号更是与他张狂霸道,毫不留情的作风同样迅速的在江湖上流传开来,如今哪个人听到他的响亮名声不是又气又怕、又恨又惧? 一些爱管闲事,以武林正道自居的门派更是对他同声谴责,一副打算对他群起而攻之的模样,让他摩拳擦掌的等了好一阵子,结果只等到他们将「魔头」这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让百里无涯不知该满意或失望。 面对这样一个武林公敌,结果她就只有一声「哦」?! 风凝香单手托腮斜望着他怒火冲天的模样,好一会儿后才霍地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尖叫骂,「我想起来了!你这卑鄙下流的混蛋魔头──」 没错!知道他是坏蛋了吧!他满意的望着她气恨的模样,等着风凝香数说自己的罪状。 「竟敢偷我的鸡!不要脸,快还来!」 什么……偷鸡?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对她只想得出这点芝麻小事很不满意,「你的鸡?哼!现在在我的肚子里了!」能被他看上是鸡的光荣,这点小事她吵个屁! 见他这副无赖样,风凝香又来了气。 她当然知道魔头绝非善类,但不代表她要逆来顺受,心甘情愿成为他任性之下的受害者! 她握紧拳头,咬住牙关,使出狠劲往他的肚皮抡去。 身为一个武功高强的魔头,这点花拳绣腿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不过轻轻松松的一闪一捉,就将她那双愤怒的铁拳单手箝至身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像只被屠夫抓住的母鸡一般挣扎不休。 「比起有些见了我就跑的大侠,你这个小小的女大夫倒是更有胆识。」百里无涯浅浅笑道,明亮的眼中闪烁起不怀好意的光芒,「我的魔头师父对我说,勿以恶小而不为,那么我偶尔偷个鸡、抢个民女也是很合理的,你说对吧?」 就算风凝香再大胆,在这种两人几乎就要贴在一起的情况下,又听见他这句调笑似的威胁,也忍不住惊怕起来。 「你、你想怎样?杀人灭口吗?」他昨天不杀生,可没说今天也吃素。 「要你的命倒也简单,只是我想起有件事更适合你来做。」他冲着她咧嘴一笑,空着的另一只手往她的膝后一捞,便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民女,有劳你跟我走一趟了。」 第三章 也不等风凝香开口追问,他足尖一点,一提气就跃得老远,只不过眨眼的瞬间,方才犹闻两人吵闹的河岸仅余潺潺水声,若无其事的不停往前流去…… 呼呼的风声不停吹过耳际,被百里无涯抱在怀里的风凝香只是紧紧的闭着眼,也顾不得两人之间的姿势有多亲密,已经被他松开的双手死死的捉着他的衣襟不放,深怕一个不小心──或是他一个故意──就会把她摔成一团肉酱。 也不晓得他是故意炫耀自己的轻功卓绝,还是觉得高一点的地方景色比较优美,硬是不肯安分的在地面上赶路,而是像只猴子似的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再跃到下一棵树…… 她原本就不喜欢高处,更别说是在高处快速的穿梭来去,让她的身子彷佛成了一块石头似的,怎么也放松不下来,连百里无涯在她耳边调侃消遣都无法引她开口,只能在肚子里痛骂他一千两百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越过了几个山头,百里无涯终于停了脚步,同时让她重新站回地面。 只是风凝香那双脚实在不争气,虽然终于能站直身子,但却又软又抖的使不上力,让她差点踉跄的跪跌在地,还是百里无涯及时抓住她的手臂,否则她还真要直接趴倒在地上。 「怎么?脚软吗?头晕吗?肚子疼吗?要哭着求饶吗?」 他那带着笑的可恨「关切」让她听得心头火直起,原本还有些虚软的双脚硬是不服输的撑得笔直,同时生出一股气力甩开他的扶持,蕴着怒气的双眼则是熠熠生辉,彷佛恨不得射出刀子似的瞪住他,「你去死!」 「唉!人家都说祸害遗千年,我想到要活个上千年,总觉得也有些乏味,不如你再多骂个几次,看能不能让我活个百年就好?」对于她的怒斥,百里无涯倒是毫不在意,还故作正经的说些赖皮话。 「这种小事有什么好烦恼的?我马上毒死你就是了!」看他想要在哪块福地长眠,快快躺下吧! 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身为大夫,却总是想置人于死地……这样行吗?」 是谁害的?!「我是在为民除害。」 「香姑娘,你的脾气真差。」看着她气得泛红的双颊,百里无涯嘴里抱怨,眼中却因为这样的斗嘴而闪着愉快的光芒。 他身为武林人士最大的眼中钉,这种想要置他于死的威胁恐吓,对他而言就像打招呼般的稀松平常,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想杀、敢杀的早就直接一刀过来了,哪会在那边穷嚷嚷? 但这个风凝香……百里无涯不知道心里那股蠢动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她不输男人的胆量,或许是她尖牙利嘴的口舌,让他除了新鲜,更觉得有趣,像是故意要惹怒一只猫儿似的,他努力的撩拨、逗弄,期待看她要如何伸出爪子回敬他一记爪痕。 他放肆又过度亲昵的称呼让风凝香的心头一颤,更加恼怒的斥道:「谁让你这样叫我了?」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没办法,『风姑娘』叫起来不好听,让别人听到的话也容易引起误会。」他闪过她的一记飞踢,嘴角的笑也不再故意遮掩,「但我叫你风大夫的话,又好像在叫你爹似的……」 这个江湖乱源还在那边装贴心?「不要叫就没这个烦恼,我要回家!」 「这可不行,我说了有事要让你做。」没再跟她继续那些无聊的争论,百里无涯拉着她走到附近一座山寨的寨门前,扯开嗓门嚷道:「牛大宝,本大爷都来到你家门口了,还不出来迎接?」 也不等里头的人出来,抬起大脚一踹,就将那看来不怎么牢固的木头寨门给踢得倒了半边。 随着寨门倒地扬起的烟尘散去,一个双手提着鸳鸯刀的粗犷壮汉从里头气势汹汹的奔了过来。 「百里无涯,你找死!」那男人一边冲向他们,嘴里同时大声的怒骂起来,「上回的帐老子都还没跟你算,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看我不劈死你!」 百里无涯哈哈大笑,反手拔出背在身后的大刀就跟着扑了过去,一时之间刀锋互击的铿锵声不绝于耳,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勇猛壮烈、难舍难分的打成一团。 一旁的风凝香就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们打得火热,几乎忘了自己可以乘机逃离魔掌。 她虽然见过不少武林人士,但到了她家却全都是病弱伤残,一点也没有那些酒楼茶馆里说书人讲的那种威风样,让她根本不明白舞刀弄剑、耍弄拳脚有什么乐趣。 但是当她亲眼看着这两个男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较量着,却又忍不住看得入迷,甚至没发现自己的目光几乎都黏在百里无涯的身上,紧随着他流畅俐落的动作而动。 「锵!」 一声铿锵脆响宣告了这场交手的结束,壮汉手中的刀被百里无涯重重一格,一时不慎脱手飞出,正巧冲着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风凝香脸上飞去,让她吓得头皮发凉,虽然脑袋不停的想着要避开,那双脚却是不争气的动也不动,像是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接着又是一声金属撞击声,风凝香的眼前一暗,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见到牛头马面的同时,却被一阵耳熟的咆哮怒骂给唤回了恍惚的心神。 「牛大宝!你是手骨断了,还是三天没吃饭?一把刀都握不住,还想学人当山大王?」 将那个吓傻了的姑娘揽在怀里,及时将她从刀口下抢回来的百里无涯像是真的动了怒,总是带着嬉笑的脸上此时浓眉倒竖,瞪向那个像是也有点慌了手脚的寨主,「要是真让你劈死了她,我看你上哪再找个女神医来救我的纤纤师妹!」 方才还凶狠剽悍,现在却显得呆头呆脑的牛大宝一听,立刻脸色大变的扑跪到她面前,也不管地上的碎石,就咚咚咚的猛力朝风凝香磕下头去。 「是俺有眼无珠,差点伤了女神医,求女神医大人不计小人过……再不,冤有头债有主,你就也往我头上劈一刀,俺绝不吭一声,只求你救救我家纤纤娘子!」 他这股狠劲让惊魂未定的风凝香又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整个人都要躲到百里无涯身后。 「我、我干嘛劈你……」她小小声的回道,一双手像是壮胆似的,紧紧攥着身边那人的衣裳。「还有,那个『纤纤』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说是师妹,一个喊作娘子,两个大男人说起这个名字都是一副珍惜宝贝的模样,但是一见面却又大打出手……难道这就是所谓男人的友情?太深奥了,她不明白。 见她方才还像只母老虎似的对着自己又嚷又骂,此时却如同被雷声给吓得躲在洞里发抖的小兔子,百里无涯不禁好笑,原本想开口消遣个两句,但还是识相的忍了下来,免得她老羞成怒又开始发飙。 「纤纤是我师妹,也是插在他这坨牛粪上的鲜花。」 他扬起下巴朝依然跪在地上的牛大宝点了点,完全没想要让他起身的意思,「纤纤的身子骨从小就不怎么健壮,之前又不晓得怎么被这牛大宝折腾的,这阵子病得更加不堪,抓了几个庸医来看过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净开些治风寒或强身健体的方子,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就抓我来?」虽然听到他是为了救人才这么做,让风凝香心头略宽,但百里无涯一声不吭就将自己掳来的蛮横行为,还是让她的脸色好看不起来。 「没错,我正想着接下来干脆去抓你爹来瞧瞧,没想到你就自己冒出来,我看你为那个肉脚少爷治伤时倒也俐落,难得遇到一个女大夫,我师妹应该也能自在些。」百里无涯瞧着她一脸不满的模样,不禁哼哼冷笑起来,脸上也露出一抹凶残,「更何况,如果到时发现你跟那些没用的庸医一样派不上用场的话,至少还能拿你来要胁你爹……哼哼哼!」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的风凝香听他撂下这种狠话,心里不惧反怒,同样哼笑一声回道:「这么威风?你去啊!不用顾虑我,就去把我爹一起带来这里,把我们父女俩一起关在这个寨子里。不过在这之后,看我们是要专门帮纤纤姑娘疗病养身……」 「没问题,欢迎欢迎!」牛大宝一听,忙不迭的插嘴表达他热切的欢迎之意。 「或是要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哎呀!别这样,不行不行!」听她又一副宁死不屈的口气,牛大宝赶紧摇头劝阻。 风凝香抬头朝百里无涯甜甜一笑,挑战似的抬眼睨他,「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她这人遇软则软,碰上硬的就比对方更硬,敢威胁她?她才不吃这一套! 百里无涯迎视她闪动着火花的目光,心底也不禁一怔。 一直以来都只有他恐吓别人的分,从没想过有人敢反过来威胁他,而且还是个柔弱娇小,彷佛一折就断的女人! 从昨日初见,他就知道这姑娘的胆子不小,面对他也同样不假辞色,但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对她还算和颜悦色,让她不知惧怕;谁晓得当他真正露出恶人本色时,她不仅不害怕,反而表现得比他更凶悍! 这个风凝香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还真是令他好奇。 迎视着她悍然无畏的模样,百里无涯那双铜铃虎目渐渐的揉进了笑意,原本足以令人手脚发软的冷厉目光也随之融成一潭深湖,反而让风凝香看得迷糊起来,心跳也莫名的乱了拍。 他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明显,终于在她忍不住想开口发问的前一瞬间,夸张的叹了一口气。 「唉!香姑娘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算我怕了你。」他稍微俯下身,在她耳边轻道,惹得风凝香脸色不禁泛起红潮的同时又直起身,满脸若无其事的望着她,「那就劳烦大夫看看我师妹的情况,当然,老子一向致力于跟武林人士唱反调,所以这医药费也是肯定会付的,你大可放心!」 这才不是什么放心不放心的问题…… 停下正在写药方的手,一双细巧的眉头微微发皱,底下的眼眸也不禁望向那个正坐在榻边,一脸爽朗又温柔对着柳纤纤说笑的百里无涯。 虽然他总是一副「只要大爷我喜欢,全天下人都要听我号令」的不可一世模样,只要他一个不顺心,让别人抛头颅、洒热血都只是弹指之间的事,但现在看来,魔头就算无恶不作、蛮横霸道,终究还是个人,难免也有例外的时候。 瞧他对那个纤纤师妹多呵护、多宠爱,连说话的嗓门都不敢稍微大声,就怕把她给吹跑似的;哪像对待自己,一会儿凶狠、一会儿调笑,还把她当成米袋般拎来拎去,只有为了柳纤纤而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会装得一脸客气…… 「纤纤她怎么样?」扔下端了午饭来陪娘子用膳的牛大宝,百里无涯转身走到寝房外的小厅,开口问着那个神情不豫,见到他后脸色更臭的姑娘。 「干嘛见到我就摆脸色?」他又还没杀她全家,她有必要这么早就在吊丧吗? 风凝香没理他,继续端起笔来写字,「她大概是以前生了病没养好,导致种下病根,之后又疏于调养,以致体质渐虚……你们是怎么回事?她不是你师妹吗?看你这么疼她,怎会把人照顾成一个痨病鬼?你师父呢?」 「你说这话是想冤谁啊?我师父几年前捡到纤纤,收她为徒时,她一副眼一闭就没力气再睁开的死样,我跟师父可是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把她从鬼门关扯回来的!」他们平常老是帮阎罗王找事做,偶尔想从祂老人家跟前拉一个回来,地府也该卖他们几分薄面才对。 第四章 只是魔头志在四方,后来他们师徒俩致力于破坏武林和平,因此无暇多加照料,一时疏忽让这个光长胆子不长眼睛的牛大宝将她劫来当了押寨夫人,结果也不知牛大宝是怎么养的,反倒让柳纤纤又成了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我也懒得拿这些往事来说嘴,总之,她现在的情况怎样?治得好吧?」不晓得现在像以前那样,搜括一些珍贵的灵丹妙药或是奇珍异草,一古脑儿灌给她吃的方法还有没有效? 「体质的问题倒是不大,就是要花时间,持之以恒的调养,但是……」想到方才那奇妙的脉象,风凝香的眉头皱得更深,「她是不是中过什么毒?」 「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嫌命太长,竟敢对老子的师妹下毒?!」 你仇家这么多,谅你想个三天三夜也想不出是谁。「说不定是你们弄回来的药里掺了毒,自己不晓得还乐呼呼的让她吃了!总之虽然不怎么容易,但也不是无法可治,我得先回去准备一些药材和器具……」 「不行!」百里无涯一口回绝,「你要什么药材我替你弄来就是,你留在这里不许走,好好的照顾我的师妹。」 她这么刁钻,难保一回家就躲得不见人影,到时又要费时耗力的把人揪出来;他只爱找别人麻烦,但却讨厌替自己添麻烦。 为了救他的师妹,这臭男人还真把她当成人质一般给软禁了! 风凝香气呼呼的瞪着他,「你别欺人太甚!我这样一声不响的被你抓来这里,我爹不晓得有多担心,你还……」 「那简单,看你需要什么,我帮你回去拿,顺便跟你爹报平安。」 哪里平安了……她是被魔头绑架了啊!这绑匪还想大剌剌的闯进她家里宣扬一番?! 比起柳纤纤,风凝香觉得百里无涯的脑袋伤得更重。 看她满脸不赞同的模样,百里无涯豪迈的拍拍风凝香的肩,「放心,我保证不为难你爹,顶多点他穴道,让他睡几个时辰。」够仁慈、够佛心了吧! 「你敢?!」真是恩将仇报! 「你问我敢不敢的话,我当然是敢。」他哪有什么不敢?就看他想不想做而已,「所以你别再啰唆,老子是看在纤纤的分上所以对你好声好气,你可别故意逼我翻脸,我翻脸可是很恐怖的!」 而且她以为能让他帮忙跑腿是很平常的事吗?他没叫她跪下谢恩已经很优待她了,还敢跟他讨价还价,真是有够大胆。 见百里无涯一脸不耐的别过眼去,摆明了没得商量,风凝香心里是又气又委屈。 哼!每个大师兄心里都有一个小师妹,为了他的师妹,其他人都像鞋底下的草一样任他践踏就是了! 可恶!她爹怎么不早早收个徒弟,让她也有个师兄来疼啊…… 风霁月倚在破旧的柴门边,清癯儒雅的脸上有着难掩的担忧。 他聪明伶俐、乖巧能干的女儿上山采药去,平常总是傍晚之前就会回来准备晚饭,怎么今天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没回家? 乖女儿,你在哪?还在为了昨晚爹亲嫌弃你不长进的厨艺而呕气吗?快回来吧!爹很饿啊!就算今天菜还是炒得苦了、鱼又煎得半生不熟,饭也煮得干得像石头,爹保证绝不再嫌弃半句── 「你就是那个……『妙手神医』?」 一声突来的询问毫无预警的在风霁月背后响起,让没有心理准备的他惊跳了一下,慌忙转过身,瞪着那个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他家院子里的魁梧男子。 「那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风某,给了这么一个称号,风某实不敢以此自居……」风霁月见那人虽然脸带邪煞,但一身外放的霸气更令人无法忽视,以为是哪个自己没见过的高手找上门,赶紧微微躬身行礼,嘴上更加谦逊。 百里无涯被他这段文诌诌的谦辞给惹得皱起眉,「所以你到底是不是?」自己又没问他的心路历程,他讲这些干嘛? 「呃,在下正是风霁月,请问这位侠士找风某有何贵干?是要诊治,或是求药……」瞧他身强体壮的,感觉没什么病痛啊! 「我不是什么侠士,老子担当不起。」百里无涯一边掏出风凝香交给他的药方和便笺,一边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是来看病的,我只是来跟你说,你女儿在我手上,顺便让你准备一些东西。」 这样算报平安吧?至少有让他知道风凝香的下落。 「咦?咦?!」风霁月再度瞪大了那双秀气的丹凤眼,望着百里无涯的目光转为惊恐,「这位侠……壮士所言,老夫不甚明白,你说小女在你手上,这是……」什么意思? 「我抓了她去给我师妹看病,喏,这是药方,还有其他有的没的,你快准备一下好让我带回去。」将那两张纸塞给他,百里无涯脸上的不耐更甚。 风霁月又惊又疑的打开纸条一看,确实是女儿的字迹,心里对这显然绝非善类的陌生男子更加警戒起来,「若要求诊为何不登门拜访,反而无缘无故掳走小女?」 「因为我看她顺眼。」快谢恩吧!「我百里无涯看得上眼的人没几个,你女儿倒是其中一个。」 百里无涯?!「你、你这魔头──」 比起对江湖人士显得冷漠的女儿,这个名字对热爱武林八卦的风霁月而言可说是如雷贯耳,什么单枪匹马击破灵心派的落叶剑阵,还抢了人家的镇派宝剑;与猛虎门的门主以性命为赌注单挑,逼得对方饮恨自尽……而前来求他医治的人也有不少是受他的暴行波及,种种负面传闻让他对百里无涯这个人是又厌又怕。 「总算还有人知道我是个魔头。」他冷哼一声,想起风凝香那个有眼不识坏人的家伙,心里翻起一股又气恼、又好笑的难言滋味。 「你、你想对香儿怎样?」 他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没想对她怎样,就只是找她为我师妹治病,还是你希望我对她怎样?」 风霁月一颗头马上摇得像是要飞出去似的,「那不如、不如也带上我,让我们父女俩一起为令师妹的健康努力……」 他怎能放女儿一个人身陷魔掌!香儿,你等等,爹马上就去救你! 「不需要。」百里无涯一口回绝,「我对你没兴趣,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帮那些假仁假义的正派侠士捡回老子砍剩的狗命好了。」 惨遭嫌弃的神医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深怕自己惹得这个看来已经很不耐烦的家伙发怒,反倒连累女儿,只好苦着一张脸收拾东西,还忍不住偷偷往微带水光的眼角抹了两下。 「其中几种药材相当罕见,我这里也没有,但我会继续帮她想办法的,请、请你万万不要为难她。」 多愁善感的风霁月一边将包袱交给百里无涯,脑中则想象着女儿可能身陷水深火热的惨状,眼眶又再度泛红湿润,努力的为女儿说起好话,想藉此为她求得一线生机,「虽然香儿脾气倔、嘴巴坏,姑娘家擅长的手艺她几乎都做得不怎么样,但她心地善良,医术也尽得我的真传……」 「我是抓她去看病,又不是要跟她成亲,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不只风凝香麻烦,这神医也很麻烦,怎么他们一家都这么麻烦? 百里无涯忍耐着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他的手中,「这是我答应过她的医药费,反正老子不会缺了她的吃住用度,你就替她收了吧!」 握着女儿的「卖命钱」,风霁月又不禁老泪纵横,凄楚的哭喊,「香儿~~」 「我又没说要杀她灭口,你这是在替她哭丧吗?」 他觉得自己就快濒临崩溃了,再待下去可能会忍不住失手了结掉这个家伙,只是想到风凝香可能真会因此以命相搏,百里无涯抓了抓发痒的手心,硬是忍了下来。 「我虽然坏事做尽,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杀,反倒是你……」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的话语和动作同时一顿,脸上虽然净是压抑神色,但仍难以遮掩那不知为何蓦然迸散的怒气,「有时候救了不该救的人,反而比杀了该杀的人更加罪孽深重。」 这是什么意思?风霁月还来不及追问这句让他不明所以的话语,百里无涯已经拎起包袱和药箱,高大的身影轻巧一跃,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无声的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手上拎着几大捆药材,百里无涯嘴里哼着奇怪的小曲,一脸轻松愉快的往风凝香在寨里的住处兼药房走去。 也不晓得她开的那些方子是什么仙丹妙药,其中几味罕见的药材连她的神医老爹也拿不出手,让他这个跑腿工有些不甘心,硬是窝在路边破庙里过了一夜,之后又赶到附近比较大的城里询问,结果要嘛不是没人听过,了不起一点的也都直摇头,说那些药材生长在千百里外的荒山野地、悬崖峭壁,顶多听过名字,却从没见过,更别说是供人买卖。 百里无涯搔了搔头,没想到寻找药材会比他收集兵器谱上的刀枪棍棒还麻烦,看来只好先返回山寨,再好好计画要去哪些门派或名医家里搜括一番。 难得在这种天色大亮,人潮汹涌的时候走在市街上,百里无涯也不禁东张西望起来,看看两旁的摊商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可以带回去给小师妹解解闷。 「来来来!姑娘们来看看,这些都是最新、最受欢迎的货色,要不是惦着这里的太太、小姐们,我这些东西早就被京城里的客人们给抢购一空啰!毕竟做生意除了赚银两,也是要拚感情的,您说对吧?」 路边传来一个油嘴滑舌的叫卖声,夹杂在女孩子们银铃似的笑声之中,让百里无涯不禁停下脚步,仗着自己的个头高大,硬是不要脸的挤到摊位前,把原本兴高采烈的姑娘们都吓得躲到一边去。 看着原本热闹的摊位瞬间变得冷清,小贩虽不敢对这个彪形大汉摆脸色,但脸上的笑也苦得几乎要滴出胆汁一般。 「这、这位大爷,要买些什么送给夫人吗?我算您便宜点。」保证加价不加量。 百里无涯看着桌上那些钗环首饰,原本的兴致也随之冷却,无聊的随口应道:「怎么?有夫人才能买吗?」 「呃,不、不是,这些东西……送礼自用两相宜,太太、小姐们戴起来光彩照人,大爷您若是要自用的话……」小贩吞了口口水,目光瞟向系在他腰际的大刀,感觉自己正面临从商以来的最大考验,「自然也、也是夺人目光……」 废话!哪个男人戴上这些女人用的首饰会不奇怪的? 百里无涯听了这些胡说八道,抬起头看了神色紧张的小贩一眼,「除了那些假仁假义、表里不一的混蛋,老子最恨说话不老实的家伙。」 到底是想怎样啊他?「大爷您说得是,说话不老实的都不是好东西,哪像小的我童叟无欺、说一不二,保证句句真心……」 没多理会小贩那张说得天花乱坠的嘴,他随便往桌上那些叮叮当当的小东西们扫了一眼,原本已经打算转身离开的百里无涯突然又顿住脚步,让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小贩又不禁垮下脸来。 「大、大爷有何吩咐……」 他也没吭声,只是伸手拿起一根不怎么显眼的云纹发簪,若有所思的盯着不放。 第五章 看着那支捏在他的大手上顿时小巧得像根针似的簪子,百里无涯莫名想起那个被自己劫持到山寨的女大夫,虽然她总是一副啥都不怕的凶悍模样,但被他抱在怀里飞奔跳跃的时候却又僵硬得像块石头,活像一头被吓呆的羊,连回到地面上都还是一脸木然,连散乱的发都没去伸手整理,直到被他出言激怒后脸上才重新泛回血色。 那把曾被风吹到他颈窝、鼻尖的流泉长发,当时只让百里无涯觉得很想打喷嚏,但此时不经意的回想起来,那细软的发梢却像是画过了他的心上,让他泛起一股既陌名、又难以忽略的麻痒。 百里无涯皱了皱眉头、抖了抖身子,像是要甩掉不晓得何时爬上身的蚂蚁似的,脸色也显得不怎么好看。 「这、这、这位大爷……」见到他突然阴沉下来的神色,原本就已经很想弃摊逃走的小贩,此时更是连话都有点说不清楚,「这、这簪子也挺适合您的,您要是喜欢,就当作是小的送您的见面礼……」求你快走~~ 百里无涯挑了挑眉,一声冷哼从脸上茂盛的胡子草丛下冒了出来,「怎么?以为老子买东西不给钱?」 他是魔头,不是土匪! 而且这女人家用的东西,哪里适合他了?他只是想起风凝香发丝散乱的模样就有些心浮气躁,打算给她这个东西,让她把头发给整理好,别再惹他心烦。 只不过他虽然对那个女大夫有点兴趣,但有必要因为她那几根头毛就冲动成这样吗?还打算送簪子给她整理仪容,他要不要干脆买块花布,让她把头脸给包得密不透风算了? 「当然不是!看大爷这身顶天立地的气魄,就知道肯定是个光明正大,绝不贪小便宜的好客人!」绞尽脑汁想赶快送客的小贩哪里明白这个凶神恶煞心里的纠结,只能绝望的继续说尽好话,希望他早点听腻了然后离开,「这般风采让小人对您的景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然就给您打个折,当作小的一点心意……」 「不用了。」不知是突然想起什么,或是终于察觉摊贩心中的吶喊,百里无涯打断他的讨好,掏出几颗碎银,数也没数就往桌上一搁,随即将那根簪子收进怀里,那背着包袱和药箱的魁梧身影同时转过脚跟,在摊贩老板松了口气以及四周窃窃私语的畏惧目光之下,以令人惊讶的轻快脚步迅速离开。 虽然不怎么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送簪子给她,但是……女人收到礼物的话,应该都会开心吧? 既然开心的话,就会笑吧? 打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风凝香那个悍丫头对他总是一副「你敢怎样,就让你死给我看」的狠样,除了不悦或戒备以外的神情,就只剩气到极点的冷笑,或是不以为然的哼笑。 虽然她毫不畏惧的模样也让他感到新鲜,但因此被勾挑起的好奇心,让百里无涯也忍不住想看看她真正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怀着这个不算正经的目的,百里无涯回到山寨后,连师妹都来不及见,便兴匆匆的前往风凝香暂住的屋子,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的反应。 谁知道── 「不见了?!」他皱起眉,瞪向一脸欲言又止的牛大宝,瞇细的眼中净是风雨欲来的怒气。 「呃……」心虚的玩弄着手指,牛大宝撇开目光,连头都不敢抬。 「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天晚饭前她还帮纤纤煎了药,后来我去茅厕时见她屋里乌漆抹黑的,以为她已经睡了,就没多加留意;结果今天早上同样不见人影,我让寨里的人四处找了几次,这才发现风姑娘不见了,可守门的却说没见到有人进出,她大概是偷偷从后山走了,也不晓得究竟是昨晚,还是今早离开的……」 牛大宝是愈讲愈怕,他堂堂一个土匪寨子的寨主,站在杀气益显浓厚的百里无涯面前,却像个犯错的小孩一般,连话都不敢大声说,颈后甚至泛起一阵冰凉,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饥肠辘辘的蛇给盯住的牛蛙,紧张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只是这股怒气实在让牛大宝有些摸不着头绪,如果说是气风凝香跑了,没人给纤纤看病的话,那再抓一个来不就得了,有必要气成这样吗? 当年他掳了纤纤当押寨夫人时都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虽然当时也是被揍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既、既然风姑娘跑了,那咱们干脆去把她爹抓来代替,她爹不也是个什么神医的吗?比起那个小姑娘,她爹的医术应该更了不起吧……咦!你去哪里?」 虽然他现在已经在娘子的教诲之下弃暗投明,不再像过去一样做些抢劫强盗的勾当,但要出些坏主意也还难不倒他,而且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人来治好他娘子的病,至于是谁来治都无所谓。 自以为提出了一个好主意的牛大宝瞪着突然转身走开的百里无涯,赶紧开口唤道:「如果要去抓老神医的话,顺便帮纤纤买点绣线……」昨天忘记交代他了。 不说还好,听到这句若无其事的交代,让百里无涯猛地转过身,气冲冲的大步走回牛大宝面前,蒲扇大的巴掌毫不留情的往他的头上挥去,「你这混蛋!把我的人给弄丢了,还敢开口说风凉话,差遣老子跑腿?你今天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讲话是我师妹替你求情,不然现在你坟前的草长得都比你还高了!」 他的人?挨了重重一掌的牛大宝不由自主的眼泛泪光,又惊又痛的抖着嘴唇问道:「我、我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没想到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样对我……」 他们不是好兄弟吗?难道他比不上一个才见面没多久的女人?! 「你少在那边装模作样。」百里无涯啐了一口,满脸不耐烦,「我想杀的人,就不允许别人先我一步下手;同样的,我要保的人就算他自己找死,老子也不准他掉一根毛!」 撂下这么一句狠话,他没再管一脸泫然欲泣的牛大宝,径自往山寨后方快步走去,一脸的烦躁不安。 这座寨子处在被山峦环绕的谷地,两旁是高耸陡峭的山壁,她既没武功又没体力,再加上寨门被他踢破所以派了人看守,因此只可能从后方比较低缓的林地离开。 但后山的山势狭长,森林又高耸茂密,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在里头迷路,更别说最近天气暖和了,一些动物猛兽也都开始活动,他之前甚至还在这里猎过狼,那几张狼皮还被他挂在屋子里炫耀呢! 原本令百里无涯沾沾自喜的丰功伟业,此时想起来却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而他在林子周围找到的几个小巧脚印,更是让他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他焦躁的瞪着那些鞋印,嘴里喃喃恨道:「这女人……不只脾气差,还很懂得怎么找麻烦!」 乖乖的待在寨子里看病不就好了吗?他又不要她的命,她干嘛眼巴巴的跑进山里找死?脚底痒是不是? 嘴里喃喃咒骂着,百里无涯循着那杂乱的足迹,高大的身影迅速而矫捷的隐入深林之间。 一个人可以倒楣到什么地步?风凝香望着天空,若有所思的问天,也默默的问着自己。 她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还能承受多少霉运了…… 先是莫名其妙被抓来治病,然后她因为一整天又惊又怕又怒,晚上根本睡不好,干脆在天色微明时就跑进后山,看看有什么药草可采。 至于顺势逃走这件事她虽有想过,但一来不晓得这里离家有多远,再者她也不能丢下病人不管,只好无奈的打消念头。 结果她走着走着,一个没注意就愈走愈深,等回神时已经有点摸不清方向,只好靠着太阳和微薄的印象摸索着往回走,没想到脚下不慎踩空,她整个人就咕咚咕咚的沿着斜坡滚了下来,在撞过不知几棵树后,最后终于惨烈的歪倒在地上喘气。 风凝香觉得全身痛得要命,但还是忍着疼痛稍微检查了一下,确定自己除了几处擦伤外并无大碍,只有一开始踩空的那只脚扭伤了筋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她在深山里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经过的深山。 不知在树下坐了多久,她仰头望着天,心里除了想着人能承受多少霉运外,就是追究起到底是谁让她变成地狱倒楣鬼? 「百里无涯……」想起那个让她气得牙痒痒,连光在脑子里想,都觉得他彷佛下一刻就要出现在眼前对她说浑话、做坏事的家伙,风凝香忍不住抓起手边的小石头,泄愤似的往前用力一扔,「都是你!」 她的怒声大喝惊起了树上的鸟儿,哗的一阵群起惊飞,让坐在树下的风凝香身上又散了几片落叶,连刚才丢出去的石头都彷佛要印证百里无涯的魔力无边,在打中前方另一棵树后又往回弹到她的伤脚上,惹得她又不禁痛呼一声。 连石头和树木都帮着欺负她,这里是魔山吗?呜…… 「我又怎么了?」 带着笑的闲散嗓音突然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下一刻就见一个身影落在风凝香身边,熟悉的脸上还挂着令她想伸手打掉的可恶笑意,让她气恼得完全不察百里无涯见到自己时,眼中迅速闪过的一丝安心。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道她这么一摔,让她和山寨的距离缩短了这么多? 「你喊得这么大声,我又不是聋了。」更何况她的吼叫还惊起了一群飞鸟,平时一点小小的动静都难逃他的双眼了,更别说是这么大的骚动。 百里无涯蹲在她身边,打量她满身满脸的凌乱脏污,不着痕迹的确认她应该没什么严重的伤处,那双眼睛也和之前一样对他投以如刀一般锐利的白眼,这才咧着嘴开口戏谑。 「你大老远的跑进山里,就是为了坐在这里说我坏话吗?亏我一回寨就上山来找你,深怕你被狼给叼走,没想到却遭受这样无情的对待……」 瞪着他那双噙着无赖笑意的双眼,风凝香咬着唇,虽然因为将于有人发现自己而安下心来,但又忍不住对他摆起脸色,藉此发泄心里的愤懑。 「你还敢说,遇到你就没好事!」她别开脸,咬牙切齿的迁怒道:「明明是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洗澡,却诬指我是淫贼;还莫名其妙把我抓来这里治病,害我一整夜都没睡好;上山采药还迷了路,现在又跌下来扭了脚!」 明明是不悦的抱怨声,却因为话中饱含的委屈而不由自主的软了些,让他听来反而有种撒娇的错觉,加上她瘪着嘴的可怜模样,百里无涯心头微微一颤,昨天那股被她发梢拂过的轻柔搔痒彷佛又若隐若现的骚动起来。 「何必这样说?还是有好事的吧!」他伸手取下她头上的碎叶,笑得更加灿烂,「能看到我精壮肉体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你要心存感激才对。」 「有什么好感激的?感激你让我的双眼和心灵受到创伤吗?」风凝香顿时涨红了脸,却搞不清是为了他亲昵的举动,还是他那不知羞耻的豪放发言。 百里无涯耸耸肩,对她的唾弃大方的不予追究,「不感激也无所谓,反正你看光了我的身子,这辈子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对我,别再动不动就大呼小叫……」 第六章 要不是全身泛疼,扭伤的脚也无法活动自如,风凝香还真想扑上去和他决一死战,「这些话你昨天就说过了,早点死心吧!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几乎要咬断牙根的愤怒模样让他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只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毕竟和魔头私订终身这种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说不定你拒绝后就后悔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对你不客气!」 「也好,你就尽量对我不客气吧!」百里无涯装出一脸娇羞,可惜脸上茂密的落腮胡遮掩了他精湛的演技,「反正你爹都已经承认我们的关系了,你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蹂躏我、折磨我、欺凌我……」 他在胡说些什么…… 百里无涯看着她突然由暴怒变得呆滞的傻脸,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嫩嫩的脸颊,「虽然我的所作所为很邪恶,但我的内在却是既害羞、又纯洁,我早就下定决心要将我的身心献给第一个看光我身子的女人……」 少来。「害羞又纯洁的人会大剌剌的脱光了在河边洗澡?」她拍开他的手,不客气的斥道:「而且你昨天可没这样说。」 昨天当然不会说,因为这是他刚刚才乱编的,百里无涯假装没听到她的质疑,继续发表他慷慨激昂的瞎掰。 「我本来以为会遇上一个来河边洗衣服,既贤慧、又乖巧的温柔姑娘……」他低下头,叹了口气,一副「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惨痛模样,「没想到却是一个脾气倔、嘴巴坏,家事手艺又不怎么样的恶婆娘……」 风凝香听得瞠目结舌,一时间竟忘了回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结巴着道:「你、你自己无耻就无耻,干嘛还、还这样污蔑我……」 他怎会知道这些事?她又没在他面前表演过! 「我百里无涯什么话都说,就是不说谎话。」他面不改色的又撒了个漫天大谎,「这些话都是你爹亲口说的,我只是把他的想法转述给你听而已,当时你爹哭着要我别介意你的这些缺点,我跟他说反正我俩已经关系匪浅,就算你再怎么笨拙,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他状似无辜的话,却让羞耻的红潮占据了风凝香的脸蛋,还一路漫到她的颈后,那双眼更是羞愤得异常明亮,令人摸不清是汪着一潭水或是燃着一团火。 要说她那个多愁善感的爹亲在百里无涯面前哭了,她信;对百里无涯说自己不擅家务的缺点,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爹会提起这个,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爹老爱怨叹自己的女儿就像个儿子似的,能继承他的衣钵,却持不了家。 「你、你胡说!我不相信!我爹一向嫉恶如仇,怎么、怎么可能……」会同意他这个大恶人和她在一起? 唯独这一点是绝不可能的! 她这副羞愤不已,脸泛红潮的惊疑神情让百里无涯看得有些移不开目光,直到风凝香又一副要用眼神杀死他的狠厉模样瞪住他,他才哈哈笑了两声,「别担心,我说不嫌弃你就不嫌弃你,不会煮饭、洗衣也没什么,我也一样不会。 「而且我很会杀人,你很会救人,我们其实也算是匹配,有我这样一个可以让你发挥所长的夫君,你就别再不知足了。」 虽然他跟她爹根本就没谈过什么婚嫁之事,但是风凝香焦急、恼怒的模范实在比他想象中的要可爱许多,他也不介意毁坏自己的名节来让她多胡思乱想一下,百里无涯坏心的这么想着。 风凝香呆呆的瞪着他,虽然压根不相信百里无涯那些一面之词,但是见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还是不由得混乱了起来,连气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出。 「看来跟你说说话还是有点用处,你的脸色比刚才好多了,应该比较不疼了吧?」百里无涯捡起她落在一边的竹篮,交回到风凝香手上,「你的脚也要尽快处理,咱们早点下山吧!」 他的问话让她又是一愣,他刚才那些让她气得想要杀人灭口的胡言乱语,难道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让她暂时淡忘身上的疼痛吗?但他有必要使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吗?这样反而让她的头很痛啊…… 更让风凝香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讨厌鬼竟然有这种心思,她还以为他开那些玩笑只是为了拿她取乐──不!他肯定是在逗着她玩,看她被气得团团转就乐不可支,她可不能因为这三两句话就被他给蒙蔽了! 不怎么情愿的撑着伤腿趴到他的背上,心思有些混乱的风凝香看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轻松自在的迈开大步,矫捷得一点也不像身上背了个人,忍不住开口问:「你今天怎么肯用脚走路了?」 昨天不是还在树上跳过来又跳过去,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当人,还是当猴子。 她带着些微讽意,听起来又有些别扭的询问让百里无涯愣了一下,随即不以为忤的笑了起来,「你不是怕高吗?」 因为笑声而微微泛起的震动,再加上他那句若无其事的反问,风凝香心里就像是余波未息的湖里又被扔进了几颗石子,瞬间激起阵阵纷乱的涟漪。 她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罪大恶极、冷血凶残,才会被人称作魔头,这个百里无涯虽然偷了她的鸡、强迫她看他洗澡,甚至为了他的师妹而将她强行掳来这里,但除了那张嘴老爱在口头上占她便宜,可恶得让她恨不得塞把泥巴堵住之外,他对她这个「俘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些血腥残忍的虐待。 「百里无涯……」趴在他的背上,风凝香头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唤他的名字,「人家都说有头发谁要当秃子,大家都想做善事、当好人,你又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百里无涯轻快的脚步缓了一缓,再开口时虽然同样是那副懒散的口气,但已经没了之前的戏谑,「因为我不是你口中的『大家』,我这一生没打算做好人,也不立志做好事。」名声什么的,对他来说都是浮云。 「不想做好事的话,也没必要做坏事啊!」什么都不做不也挺好吗?「难道为非作歹真的那么有趣?」 不过照他这种「天下要是不乱,就由我来扰乱」的个性,要他什么都不做的话,应该跟判他绞刑差不多吧? 她的问话让百里无涯不禁噗的一声喷笑出来,他的行事作为若不是为了自己的计画,再不就是不拘善恶的随心所欲,倒是没想过什么有不有趣的问题。 「有趣吗?偶尔吧!」 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让风凝香皱起眉,不满的往他的肩上拍了一下,「偶尔是什么时候?」 「嗯……像是我不知羞耻的在河边洗澡,反而被淫贼姑娘看个精光,还很没良心的不肯对我负责……」 百里无涯还没说完,她便气急败坏的往他的肩上猛拍着不停,「你说谁是淫贼?说谁没良心?!」 他真是做贼的喊抓贼,自己下流,还哭诉别人不要脸! 「欸!要是觉得跟你无关的话,你干嘛那么生气啊?」 听着她再度燃起火气的嗓音在耳边怒嚷,成功转移了她注意力的百里无涯无声一笑,若无其事的继续胡乱瞎扯,同时不知不觉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有不有趣,现在百里无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现在回想起遇到这个姑娘之后的种种,无论是她被自己激怒,或是自己被她气得跳脚,全都让他忍不住想笑啊…… 一只脚被裹得活像火腿的风凝香坐在柳纤纤榻边,双眼半垂的仔细诊着脉,好一会儿才将那只白皙瘦弱的纤细手臂放回榻上,小心的替她拉好被子。 「夫人的脉象虽然稳定了些,但依然较为虚弱,所以目前还是先以养好身子为重,也算是为之后拔除毒素的治疗做准备,毕竟如果那些药材迟迟收集不全,我可能得用其他方法来袪毒,到时若是体力不足,一口气撑不过来的话,那也只是枉然。」望着那张明显带着病气的清丽脸蛋,风凝香说得有些忧心。 「谢谢你,风姑娘,你叫我纤纤就可以了。」那声「夫人」让她感觉自己顿时老了二十岁,柳纤纤抬眸看向那个脸上洋溢着关怀与担心的姑娘,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你的脚是三天前扭伤的吧?好些了吗?」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严重的样子? 这位风姑娘被她的师兄带来这里后,虽然不怎么情愿,但还是认真的为自己和其他居民们看诊治疗,面对师兄时也一副大无畏的模样,让柳纤纤不禁对她的善良和勇气起了好感。 风凝香瞥了自己的伤脚一眼,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再养个两天应该就没事了,这是你师兄为了整我才包成这副德行,其实根本没这么夸张。」 她家祖传的跌打损伤秘方可是江湖闻名,还曾让某任武林盟主推荐为居家旅行、切磋决门的必备良药呢! 只不过……她瞄了自己的脚一眼,心里又冒起嘀咕──百里无涯这是摆明了不让她好过! 为了报答他的盛情,她应该也想办法把他的腿给打断,好让他体验一下被包扎得寸步难行是什么滋味。 见她一提到师兄就满脸不是滋味的模样,柳纤纤不禁噗哧一笑,「看来风姑娘和我师兄处得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 处得不错?!「呃,纤纤姑娘……」风凝香忍不住挪了挪身子往床榻靠近,有些难以启齿的望着她,「我帮你检查一下眼睛好吗?」自己竟没发现柳纤纤的视力也有点问题,真是太失职了! 她那既狐疑又忍耐的语气让柳纤纤更加愉快,一向没什么血色的双颊难得让笑意晕染上一层薄红,「虽然师兄在弱冠后就出外闯荡,跟我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我们毕竟当了几年的师兄妹,他喜欢什么我还是明白的。」 那她知道她师兄是个不仅自己不知羞耻,还要诬赖别人坏他清白的混蛋吗?风凝香在心里腹诽着。 见风凝香满脸的不赞同,柳纤纤笑叹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喃道:「我知道其他人对师兄的看法是什么──胡作非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他确实不是个好人,但天底下又有几个好人呢?尤其江湖险恶,比起那些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人,师兄反而要坦荡得多了。」 关于这一点,风凝香同意,她还没见过像百里无涯这样使坏还理直气壮的家伙,但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是要说他欺负她也毫不迂回吗? 「师兄虽然看似随性,但其实是不爱与人亲近的,过去除了我和几个师门里的长辈,遇到其他人时,他连话都懒得和对方说;偶尔有些不入流的混混来攀交情,他更是一声不吭的提起刀子就打出去,让他们也不敢拿他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 她说的是谁?谁连话都懒得说?自己遇到的那个明明就聒噪得让她想下药迷昏他,好换得片刻的安宁啊! 「纤纤姑娘,你有其他师兄吗?」该不会她们讲的,其实并非同一个人? 「呵呵!所以我才说师兄喜欢你呢!」风凝香的反应又让柳纤纤笑了起来,「你们刚到寨子的那天,他就兴高采烈的跟我说了遇见你当时的情况,我好久都没见到师兄这么开心的样子了。」 第七章 想起当时百里无涯兴致勃勃的模样,她的眼睛也跟着笑成一弯月牙。 听她这么说,风凝香也不禁别扭起来,「他、他是因为找到有人可以捉弄,所以才开心的吧!」 虽然嘴里说得这么硬,但是想起他护着自己避开牛大宝的刀,以及在山里找到摔伤的她,顾及她畏高的个性,舍弃迅速而方便的轻功,反而背着她在森林草丛之间行走……要说这是欺负戏弄的话,显然又不像是那么回事。 「那可不一定,」看着风凝香明显动摇的神情,柳纤纤的笑容里又多了几丝神秘的兴味,「我家相公昨晚跟我诉苦,他说之前师兄一回寨里听到你走失了,气得劈头就给他一掌,随即连水都没喝就直接上山去找你。 「接下来这两天也都不给我家相公好脸色看,让他寂寞得很,不明白两人数年来的兄弟情谊,怎么还比不过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大夫?」只能说她的相公真是一头笨牛,连她这个娘子都觉得他这一掌是罪有应得,怎么看不出师兄一说起风姑娘,那双眼睛便又活又亮,就如同他当年见到自己一般? 原本就已经有些手足无措的风凝香,在听了这个温馨的小故事后,心里先是重重一跳,然后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的瞪着自己那只明明只是扭伤脚踝,他却顶着被她痛揍好几拳的攻击,硬是要包成粽子似的脚,困难的分辨着这种「好意」究竟是出于故意,还是真如柳纤纤所说的,有着不同的心思? 虽然不怎么愿意相信柳纤纤所说的那些话,但想起自己受伤的这几天,那个大块头老是蹭在她身边打转,抢着提东西、帮倒忙不说,有时嫌她走太慢,还干脆就直接拦腰抱起,也不顾她的惊叫怒骂,反而哈哈哈哈的一路大笑着往目的地奔去,显然对于恶霸强抢民女的戏码相当乐在其中。 而对于他这种幼稚行径,风凝香抗议了好几次,却发现百里无涯都只是赖皮的笑,然后照样我行我素,对男女之防没看得这么重的她干脆就当自己是个米袋,自暴自弃的随他去扛。 心里有点纠结的风凝香抬起头,正好对上柳纤纤那若有所思的带笑目光,脸上迅速被困窘染得通红,赶紧站起身准备离开,「总、总之你好好休息,我去帮你煎药。」随即一跛一拐的狼狈逃走。 她干嘛对自己说这些啊!难不成还希望自己跟百里无涯有什么牵扯吗? 「看过诊了?纤纤今天怎样?」 风凝香心里还咕哝着,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已经豪迈的响了起来,随着一双杵在她面前的大脚,如同他这人的个性一般大剌剌挡住她的去路。 她也没抬头,只是闷闷道:「精神不错。」话也讲得挺多的。 可恶!都是柳纤纤说了那些话,害她忍不住别扭起来! 百里无涯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那双平常总是冒着火花,又气又怒瞪着他的双眼,今天怎么反常的撇开不看他? 说是生气又不太像,说是排斥却也没摆出厌恶的模样,反而有种扭捏的小女儿娇态,连隐在乌黑发丝下的耳廓都若隐若现的泛着微红,让他心里也不禁微微一荡。 「那你又怎么了?」伸手轻轻拉了拉垂在她肩上的一绺长发,百里无涯的口气难得的温软。 他低沉又柔和的嗓音拂过她的耳畔,让原本就因为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态度而显得局促的风凝香,这下子更是连手脚都不晓得该怎么摆才好。「我没事,你走开啦!别妨碍我做事。」 「是吗?」对于她一如往常的推拒,百里无涯反而异常的没有继续纠缠,只是若无其事的笑道:「那我走了。」随即转身往马厩大步跨去。 咦? 他意外的听话让风凝香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抬头望向他离去的背影,原本嘴硬着说要去做事的身子也定定的呆在原处,一颗心如同微微弯起的伤脚一般,不知该抬起或放下,显得有些滑稽。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百里无涯回过头,隔着寨子中间的一片空地与她对望。 那平时总是火力强大,追打他毫不手软的娇小身躯,如今却像是孤伶伶被丢在原地一般,微微透出一股失落;而她脸上来不及遮掩的茫然更是让他的心蓦然紧抽,还未细想便已转身往回走。 风凝香看着那个原本已走远的家伙突然又朝自己走来,脸上泛起一阵热,还来不及故作无事的走开,一双温热大掌已按住她的肩,止住她显得踉跄的逃脱步伐。 「怎么?舍不得我走?」真令人欣慰,还以为她真的这么不管他的死活呢!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等着亲眼目睹祸害远离的一刻!」被他说破了心事,风凝香撇开早已涨红的脸,嘴硬的说着违心之论。 她的口是心非太明显,让不知不觉咧嘴微笑的百里无涯更加愉快,双手一使力就将风凝香的身子往上一举,让她双脚悬空偎坐在自己健硕的臂上,而他则笑咪咪的抬头望着她紧张又害羞的可爱模样。 「你、你在做什么?放我下来!」风凝香居高临下的瞪着他,那张臭脸上的坏笑让她恨不得抡起拳头猛打一顿。 但双脚踏不着地的惊怕却削弱了她的斗气,让她原本想拍到他脸上的巴掌,只能转而紧紧搭住百里无涯的肩,免得自己一个激动反而摔得倒头栽。 「香姑娘……」 那对她而言一直觉得过度亲昵的称呼,衬着他刻意拖长的低柔语调,彷佛滚过了一层糖蜜,香甜黏糯的在她的心上化了开来,引得风凝香微微一颤,随即像只被钓上的鱼,既狼狈的想要避开他同样腻人的目光,却又徒劳无功的移不开眼。 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让百里无涯也同样心旌动摇,为了避免自己兽性大发,他努力收束起精神,认真的仰望着她依然显得窘困的神情,「我刚才收到飞鸽传书,说是缺的那几味药材有下落了。」 风凝香闻言一愣,想也没想就脱口问道:「你跟谁飞鸽传书?」这么轻易就探听到那些罕见药材的下落,她有机会也想试试。 她的探询让他不禁失笑,百里无涯随即故意扭曲她的意思,笑得有些恶劣,「哼哼……是我的老相好,吃醋了?」 「哈哈哈。」她冷淡的干笑几声,摆明了对他这个笑话不怎么捧场,惹得百里无涯也不禁挑眉以对。 「怎么?你不信?」别小看魔头的魅力! 「我信,老相好嘛!恭喜你。」大概也就是一些狐群狗党之类的损友,炫耀什么? 怀里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他又好气、又好笑,虽然同样是口是心非,方才那副羞涩模样让他恨不得将她搂进怀里疼爱,现在这张敷衍嘴脸则是可恶得让他想咬她一口! 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腰侧,得意的看着她挣动了一下,攀在他肩上的手却抓得更紧,同时又横眉竖目的怒瞪着自己不放,百里无涯愉快的笑着,随即又道:「东西在京城里,我去拿,很快回来。」 他这彷佛在对家里交代去向的亲昵话语,让风凝香听得又扭捏起来,「你要去就去,干嘛跟我说?」 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看你会不会哭着说没有我在身边你会寂寞……唉!又打我?」这女人是在哪里学的铁砂掌,功力不浅啊! 「会哭着怕寂寞的人是你吧?整天缠着我不放,烦都烦死了,你不在我还乐得轻松呢!」或许是这几天跟他打闹惯了,虽然方才心里因为柳纤纤的话而有些不自在,但是听到他一如往常的瞎扯,风凝香也很自然的拌起嘴来,反倒没发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亲密。 百里无涯叹口气,眼睛瞇瞇的笑望着她微恼的模样,「没错,离开你真是让我空虚寂寞……你乖乖的待在这里帮我照顾我师妹,我带点好玩的回来给你。你想要皇后娘娘养的小狗,还是御花园里那只乌龟?」 风凝香一听,还来不及计较他的轻佻戏言,就先傻住了,他……刚刚说什么? 「都不喜欢?那我想想皇宫里还有什么有趣的……」 「放我下来,你先放我下来!」猛力拍着他的肩,蛮横的命令百里无涯将她放回地面上,风凝香又惊又骇的瞪住他,急急的开口追问:「你说要去京城取药材,难不成是指……宫里的太医院?」 「是啊!」相对于她的惊惶,百里无涯则是满面的理所当然,「普天之下药材最齐全的地方,除了那里,没有第二处了吧?」 别瞧他一副粗枝大叶的样子,现实他可是看得很清楚! 一般人找到好东西,哪样不是往宫里送?更何况那些几年才开一次的花、几十年才成熟的果子、几百年才长成的灵芝还是香菇什么的,虽然也会有武林人士去收集,但一到手之后为了避免别人──例如他──前去抢夺,通常立刻就吞下肚了,否则免不了又要为了几棵小花、小草打得头破血流。 既然如此,与其漫无目的的到处乱找、浪费时间,不如先跟皇帝借来用用,反正当今圣上正值壮年,而且大家都赞他爱民如子,如果拿他几根药材来救活他「女儿」的命,皇帝老子也该感到欣慰才是。 百里无涯想得轻松,风凝香却是听得脸色都刷白了,「你、你在想什么?皇宫可不是能够随意来去的地方,何况是去偷东西?!」 「放心,我的老相好会先告诉我位置,不需要我自己摸索。」他想了想,随即又忍不住夸耀起自己的丰功伟业,「其实进宫没什么,我之前也偷偷跑进去好几次,现在还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而且还不小心弄死了几条池子里的鲤鱼……嗯,想必爱民如子的皇上也不会跟他这个顽皮的小东西太过计较。 「难不成你还勾结朝廷命官或是皇亲贵族?」哪个家伙这么堕落?「朝廷一向不管江湖事,对于武林门派之间的斗争也不愿插手,不然你取了这么多条人命,怎么还能站在这里嬉皮笑脸?早就被贴榜通缉了!而你不仅不知收敛,居然还想去宫里偷东西?!嫌命长的话就说一声,我有得是办法弄死你!」还能先让他选好葬身之地呢! 「你这生死相许的关怀真是激烈得让我受宠若惊。」百里无涯调侃着笑道:「我会将你的忠告铭记在心,努力不被抓到的。」 这么逼真的警告,真是不放在心上都不行。 「你──」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让风凝香看得气结,却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他找死的举动而这么气急败坏。 他是魔头、是坏蛋,而且老爱烦她、闹她、捉弄她,说些让她又羞又恼的浑话,做些让她额泛青筋的无聊事,还强行将她掳到这个不知坐落何处的山寨,让她被迫和相依为命的爹亲分离。 他明明罪大恶极,又对她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可是现在想到他这么迫不及待的以身涉险,风凝香除了生气,更有种莫名的恐慌。 「你……」她忍不住又开口唤道,却和方才同样欲言又止,无论是劝阻或是赌气,都同样说不出口。 看着她为自己焦急的模样,百里无涯心里泛起一股甜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同时忍住想要抱住她的莫名冲动,「那我走了。」 怕自己又停下脚步,他翻身上马,奔出寨门之前都没再回头,直到马儿跑了好远,他才啊的一声,彷佛想起什么似的。 「那根簪子……」忘了给她。 第八章 那天太忙乱,自己顺手将东西往屋里一搁,后来也不知脑袋哪里破了洞,即使整天和她面对面也没想起这件事;直到现在两人分开,他才迟钝的回忆起那玩意儿的存在。 算了,等回来再给她吧!当作一个惊喜。 一向懒得想太多的百里无涯随即搁下这件事,双腿往马腹一夹,加快了速度往前奔去。 什么很快回来啊……那个骗子! 风凝香数不清第几次转头朝寨门的方向望去,连脖子都有点酸了,依然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安。 打从百里无涯一脸轻松的离开后,已经过了半个月,连柳纤纤的身子都好转到可以偶尔起身下床,和她一起坐在桌边看书聊天、整理药草,那个爱说大话的家伙却还是不见人影,还敢夸耀什么皇宫里他很熟…… 柳纤纤瞄了焦躁不安的风凝香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对她的挂念若有所悟,却又故意装迷糊的问:「风姑娘,我看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心事吗?」 「呃,我……」她讪讪的垂下头,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百里无涯的安危在烦恼?「我只是在想,百里无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有没有顺利拿到那些药材,毕、毕竟事关你的身子,我……」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想太多也没用。」笑着拍了拍风凝香的手,柳纤纤柔声安慰道。 风凝香勉强扯起唇角,没有应声,但脸上的神情比身旁那个病人还要惨白不安。 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柳纤纤眨了眨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秘一笑,「趁我今天精神还不错,让你看看我的独门绝技!」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独门绝技?」什么东西这么神秘?风凝香看着那个身体一好就开始活泼起来的姑娘从衣箱里搬出一个木盒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面前。 「这是我们师门秘传的易容术,我师父说只传女徒弟,所以连师兄都没得学。」 只传女徒弟?「你们师父是女的吗?」教出魔头的女魔头,还真令人意外。 「是个没酒喝、没女色就会死的不良中年男子。」柳纤纤一边拿出里头的家伙,一边皱起鼻子、摇头哀叹,「他啊!要不是在家喝个烂醉,就是在妓院里喝个烂醉,听说师兄刚满十五岁时也被师父硬拉进青楼『见世面』……呃,你看,有蝴蝶……」 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赶紧住了口,然后一脸不自然的看向窗外,蹩脚的转移着话题。 「然后呢?」见世面嘛!又没什么……哼!「既然你师父是男的,那他怎会学到这个只传女徒弟的易容术?」 柳纤纤耸耸肩,一副也没很想追究的模样,「大概是从他这一辈才开始定下的规矩吧!」 这个师门真是太糟糕了…… 风凝香看着原本以为是温柔娇弱的小女人,如今却渐渐显露出漫不经心本性的柳纤纤,心里不禁泛起近墨者不只黑,还由里黑到外的感慨。 没去理会她五味杂陈的神色,柳纤纤拿起许久没用的工具,熟练的把弄起来,「虽然我不懂那些拳脚功夫,但易容这门技术我师父可也大大称赞过我的,说他自己扮的女装就是没我帮他扮来得好看。」 这师父还扮女装啊……风凝香已经不想知道更多了。 「风姑娘,既然都提起了,你要不要也试试?」兴匆匆的转过头看向风凝香,柳纤纤一脸的跃跃欲试样,「不管是一脸皱纹的老妪,或是满头鲜血的女鬼都行。」 「这个……」风凝香直觉的就想拒绝,没事干嘛扮什么女鬼?但是见到她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又不太忍心拂了她的兴致,只好有些无奈道:「难得有这种机会,不如把我变成一个美人好了。」 柳纤纤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讶异的看着她,「为什么?你原本就挺美的啊!」这样还有易容的意义吗? 虽然她的嘴经常习惯性的抿着,但圆润的五官柔和了那股倔硬,反倒让她看起来像在撒娇似的,再加上那双明亮灿动的双眼,也难怪师兄这么着迷,老是盯着人家不放。 「你的嘴还真甜……」 风凝香被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从小到大只有爹娘夸过她漂亮,不过哪个父母不夸自家孩子的?根本作不得准。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百里无涯看着她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是闪闪发亮着,好像她真有那么好看似的,每每让她不禁又羞又慌,不确定他究竟是在捉弄她,或是真有什么令她心跳的想法。 「当惯了普通人,我、我偶尔也想体会一下当个绝世美女是什么样的感觉啊!反正只要再活个几十年,我不用化妆也会变成老太婆,然后再过几年就是女鬼了,但就算下辈子又投胎成女人也不见得会是个美人……」 也不知柳纤纤有没有察觉到自己因为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事而变得慌乱的语气,只见她朝自己笑着,随即冷不防的往脸上抹了一坨黏稠的不明物体,让风凝香吓了一跳。 「放心,不需要等到下辈子,待会儿就让你变成绝世美人!」 瞪着镜中的自己,风凝香不知道这张脸究竟算不算得上绝世,但确确实实是个美人! 毕竟当她第一眼从镜子里见到这张脸时,虽然明知那是自己,却又像是见着一个陌生人似的,浑身冒出一股不对劲。 「怎样?」柳纤纤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品,「这副长相是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的周毓秀,虽然我跟她没什么交情,但见过的人之中,确实属她最为美貌。」 风凝香默默的瞅着这张「脸」,好一会儿之后才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顶着这张脸出门实在是太危险了……她一定常遇到那种想要采花偷香的家伙吧?」这时候才觉得长得普通也是有好处的。 「美人身边总是有人抢着贴身保护的。」柳纤纤不以为意的笑道。 就像以前师兄带她出门时,根本没人敢多看她两眼,更别说靠近她三尺以内了。 「人长得漂亮,烦恼也跟着多。」风凝香耸耸肩,「看来我也不需要太羡慕。」就让她坚强的活下去吧! 她话里的自嘲让柳纤纤不知该说什么,正想随便聊点什么搪塞过去,外头传来的喧闹声和一阵熟悉的吆喝,让柳纤纤的小脸又亮了起来,「师兄回来了!」 随着这声嚷嚷,风凝香的心里也重重的震了一下,虽然脸上盖了层面具看不出什么异状,但底下真正的脸皮已迅速被安心和别扭给惹得臊热起来。 他还真会挑时间,选在她伪装成武林第一美女的时候回来,不晓得他看到这张倾城容颜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风凝香心里既紧张、又期待,想走到门边去看看,却又觉得这样显得太刻意,只好傻傻的站在原地,双手却掩饰不住情绪,纠结成了麻花辫似的。 但是当熟悉的足音随着奇怪的哼唱声渐渐靠近,随之跨过门槛的那个男人,却让风凝香有种摸不清是怎么回事的疑惑。 这个人和百里无涯身材相仿,但是一张堪称英气勃发的脸上却清爽干净,没有他那把杂草似的大胡子,让这男人微微抿着笑的唇瓣也大大方方的展露在她面前。 此外,百里无涯的头发总是随随便便的扎起,衣裳也有些凌乱,不像眼前这个人束得规规矩矩、穿得整整齐齐;但是他带着好奇打量自己的双眼,对风凝香而言又是这么的熟悉…… 他是谁? 「师兄,你终于肯把脸上那丛野草给剃啦?」像是察觉到她的困惑,柳纤纤笑嘻嘻的开口道:「我都不晓得多久没见到你的真面目了。」 百里无涯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像是有些惋惜,「没办法,你师兄这回运气不好,宫里的禁卫军统领简直像对我一见钟情似的追着不放,我实在不能接受他的心意,只好稍微整理了一下门面,看能不能让他对我失去兴趣。」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的,只希望对方别太过死心塌地。 「师兄……」柳纤纤既感动、又感激的望着他,「谢谢你,但就算没有得手,也别再为我涉险了。 「你看,即使没有那些药材,风姑娘也把我调养得挺好的呀!我现在精神多了,不必整天躺着休息……」 「胡说八道什么!老子出马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他嗤哼一声,将手中的纸包往桌上一搁,目光又跟着溜到呆站在一旁的陌生女子身上,「香姑娘不在吗?」 风凝香心里一惊,现在这副模样,连她照镜子都认不出是自己,他应该也分辨不出来才对,但为什么现在不仅嘴里问着她的下落,连目光都搁在自己身上,好像在看她几时会露出马脚似的? 柳纤纤一双大眼滴溜溜的在两个各自变了容貌的人身上来回转着,心里不禁冒出一丝小小的捉弄。「李家的阿狗陪她上山去采药了,也许待会儿就回来了吧!」 原来她上山采药去了啊……风凝香啼笑皆非的想着。 自己明明在这里,却又不在这里;站在这里的这个人明明是她,却又不是她……这种感觉好奇怪。 「那,这位姑娘是谁?有点眼熟,是你的朋友吗?」 「她是水云门的周毓秀姑娘,之前师父带我出去玩时见过几次,途经此地特地来探望我。」柳纤纤先是介绍得煞有其事,接着发挥病人的特权,小手往额上一捂,顿时又是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我的头有点晕,想休息一下……师兄,麻烦你把药材拿到风姑娘的屋里,然后陪周小姐聊聊吧!」 风凝香傻眼的看着那个陷自己于不义的女人,以一点都不像病弱之躯的速度躺回床上。 风凝香欲哭无泪的回过头,无措的目光正好对向已经站在门边,满脸兴味望着自己的百里无涯,让她的心里更加慌乱。 「周小姐,跟我来吧!」他朝她点点头,口气有些莫名的期待。 硬着头皮跟在百里无涯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风凝香的住处后,他将药材往桌上一搁,随即伸手关上门,然后目光炯炯的盯住那张明媚艳容。「实不相瞒,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什么?! 风凝香满脸惊吓的瞪着他那张认真的表情,感觉自己就像被老虎逼到了悬崖边,既不可能代替周毓秀接受他的心意,也难以开口用自己的声音让他明白这不过是个玩笑所造成的误会。 但是比起这个,百里无涯对一个才刚见面的姑娘坦然表露心迹的行径让她莫名的既生气、又难受,一股酸意打从心里不停的冒出来,风凝香紧紧的抿着唇,不仅是难以开口,也是不想跟他说话,只有一双眼睛彷佛要冒火似的狠狠瞪住他。 「姑娘为何不发一语?莫非是怀疑我的真心?」她恼怒的目光并未让百里无涯不悦,依然温文有礼的问道。 哼!这个讨厌鬼,见了美人后连讲话的语气都变了! 想起他跟她说话时那粗鲁无文又大剌剌的模样,这有如云泥一般的差别待遇让风凝香心里那把火燃得愈烈,连眼眶都有些灼红。 「你不信也无可厚非,毕竟我们初次见面,是我太过唐突了。」他爽朗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然后又往板着脸的美人跨近了一步,「我之前有个预感,这次回来或许可以见到我心仪的姑娘,所以就先备下了见面礼──」 第九章 百里无涯拉起她的手,将一枚通体碧绿的玉镯戴到她的腕上,俊朗的脸上则是令人目眩的温柔神情。 风凝香垂眼呆看着那镯子,脑中一片空白,连火气都不知消散到哪里去,只觉得一颗心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方才被怒火映得晶亮的双眼此刻也显得黯淡无光。 她很想问他究竟是哪来的自信,靠着那莫名其妙的预感就买了这镯子,还真的误打误撞的遇见了「她」…… 风凝香突然好气自己,早知道柳纤纤说要帮她扮成老太婆或是女鬼时,她就不该多事,说要变成绝世美女,结果现在百里无涯对这个「周小姐」一见钟情,至少之后还能去找本尊培养感情,但她……她怎么办?她上哪再去找一个百里无涯? 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风凝香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觉得心里好酸、好痛,只能傻傻的低头站着,既不敢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像是觉得对她的打击还不够大,她从眼角瞟见百里无涯又拿出了什么,原本拉着她手腕的长指改为握住她的下巴,轻轻的抬了起来。 风凝香茫然的随着他的动作往上望去,瞧见他另一只手中捏着一根云纹发簪,随即小心翼翼的插到她的发上。 「至于这簪子,原本是想送给帮我师妹治病的女大夫当作谢礼,但是既然遇见了你,我再送首饰给其他姑娘似乎不太妥当,所以也一起给你,你不会不高兴吧?」似乎对她的呆样视而不见,百里无涯脸上的笑容更显温柔动人。 她会不会不高兴? 那本来是要送她的东西,现在却给了「别人」,她当然不高兴!她都嫉妒得快要疯了! 虽然心中妒火蒸腾,风凝香的脸上依然是空白一片,只是愣愣的望着他愉快的模样,鼻头蓦然一酸,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哎哎哎!你怎么哭了?」刚才还装得一副温文儒雅、玉树临风的百里无涯见她落泪,也不禁慌了手脚,「生气了?」 他笨手笨脚的想去擦她的眼泪,却被这个悍姑娘一手拍开,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泪水也跟着愈掉愈凶。 百里无涯无奈的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双手环胸的望着她,「再哭的话,我可就真的不管你了,风凝香。」 乍闻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嘴里吐出,风凝香惊讶得都忘了哭泣,下意识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又看向他,「你、你怎么知道……」 「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他报复似的捏了捏她的脸,顺手抹去她颊上那些令他心乱的湿意。 「刚才明明还叫我『周小姐』!」她老羞成怒的瞪他,却没再伸手拂开他的碰触。 方才还酸得发苦的心像是被水冲过似的,顿时清朗起来。 「那个周毓秀我是见过的,确实是这张脸……你等等。」他说着又掐了掐,然后有些嫌恶的抹了抹手,迅速的开门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拿着一些东西跑了回来。 他将风凝香按坐在凳子上,自己也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小心翼翼的替她卸去脸上的伪装。「就算纤纤和周毓秀见过几次面,那女人也不可能到这里来探望她,毕竟她是武林名门的千金小姐,我和纤纤的师门又是声名狼藉,她哪肯和咱们来往? 「我当下就知道站在她屋里的人绝对不会是周毓秀,大概又是她一时兴起,在谁的脸上瞎闹。」 「你是坏蛋,你师妹也坏,连你师父都不是好人。」根本就是一门忠劣。 她的牢骚让百里无涯有些莫名其妙,「我师父来过?」她怎么知道师父的丰功伟业? 「没有,我……我听你师妹说的,他带你上妓院去『见世面』。」她吞吞吐吐的说着,讲得自己的脸都红了。 他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就带我去过这么一次。」 「真的?」风凝香冲口追问,随即才后知后觉的扭捏起来。 「真的。」唉!她这模样真是……百里无涯又捏了捏她的脸颊,恨不得凑上去亲她一口,「之后都是我自己去的。」不劳师父带路。 「你──」她瞪着那个噗哧贼笑的讨厌鬼,忍不住伸手往他的大腿拧了一把。 直到听见他一边笑,一边哀哀叫痛的求饶声后,才又继续问道:「就算你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周毓秀,又怎会猜到是我?」寨子里又不只她一个女人。 「你长年采药制药,身上带了一股淡淡的药材香味,其他人可没有;再说,就算长相变了,你的这双眼睛我是不会看错的,敢那样瞪着我不放的女人,天底下也就只有你一个。」搁下手中的布巾,百里无涯满意的看着那张这几天总是让他反复想起的脸,「好了,你这原本的样子不是挺好的吗?干嘛弄成那种怪里怪气的样子?」 第一美人的脸竟然被他说成怪里怪气?「那样子比较漂亮,」她心里甜成一片,嘴里却依然不服气的嘀咕着,「你自己也对着那张脸说什么一见钟情……」 「那是配合你们演戏啊!开心吧?」瞧他多么善解人意。 「是啊!连道具都准备得这么齐全,我真是开心死了。」风凝香敷衍道,同时低头瞄见腕上的玉镯,心里又起了疙瘩,忍不住伸手去拔,「现在真相大白,东西还给你……」 哼!也不晓得他是要给谁的,她才不要! 「等等!你干什么?」他眼明手快的按住她的手,一双浓眉恐吓似的皱了起来,「别轻举妄动啊你!」 什么轻举妄动……「你这不是要送给……」 「送给我喜欢的姑娘!」百里无涯恶狠狠的怒道,一点也不柔情蜜意,「我这不就送了吗?你敢辜负老子一片真心真意试试看!」 彷佛不明白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风凝香一脸呆傻的望着他,看得百里无涯是愈发躁乱,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脑袋瓜子,将原本梳得整齐的发丝又弄得和以前一样微乱。 「总之,你乖乖的跟着我,老子不会亏待你的!这发簪和镯子就当是定情信物,你……你待会儿也拿点什么来交换。以后你表现得好的话,我再送点别的给你,像是成亲时送项链、耳坠、戒指,生儿子时送金条,生女儿的话送一箱金条……」 听着他愈说愈离谱的话,风凝香望向他嚣张的模样,看出他心里其实有些忐忑,只是不想显得泄气,所以才这么虚张声势。 她咬着唇,原本就已经泛甜的心头化成一团带着蜜的蜂窝,香甜柔软得一塌糊涂。「我不要。」 她细细的拒绝声打断了百里无涯的打赏清单,他愕然的瞪着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正想继续加码,却见她伸手抓住自己的小指,红润得令他心痒难耐的脸上朝他扬起羞涩却甜美的浅笑。 「那些我都不要,这样就好了。」风凝香鼓起勇气,慢吞吞的说着,感觉他的视线灼热的投射在她身上,让她的体温也跟着发烫。 他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里隐约藏着几丝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很好!算你识货!」他心里大乐,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施力就将风凝香拉到他身前,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的对望着。 看着她以往总是倔强的抿着,或是朝自己气冲冲发飙的唇瓣,此时却如他所愿的勾起花一般的笑,百里无涯心里除了满满的欢喜,还隐约升起一股邪念,想象着那张红润的嘴是否真如看起来像花瓣一般的柔软细致…… 他一向是动手比动脑快的人,心里才刚泛着绮思,另一只手已经勾住风凝香的腰肢,将她往自己又揽得更近一些。 百里无涯跟着微微倾身,试探似的在她的嘴上既轻又快的亲了一下,见她对他的碰触只是害羞的微微瑟缩,并不显得抗拒,他也就不客气的再度吻了过去。 「所以……」 就在他的嘴覆上她的前一瞬间,风凝香飞快的避了避身子,然后看着他因为偷香落空而有些狼狈的神情,脸上也跟着尴尬起来。 「所以怎样?」有话快说啊! 深吸了一口气,「你……你究竟是对谁一见钟情?」她一口气问出心里的疑问,然后双眼圆睁的等着他的回答。 没想到打断他亲热的竟然是这个问题?!百里无涯盯着她又开始别扭起来的模样,以及那张习惯性抿起的红嫩小嘴,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我刚刚不是对着你说的吗?」这么健忘,肯定是两人分开太久,让她的脑袋也跟着不灵光了。 「你刚刚是对着别人的脸说的!」 刚才觉得甜蜜,现在想起来却真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刚才站在旁边看着百里无涯对别人示爱,虽然话是对着自己说,她却一点也不高兴。 「你这爱计较的女人,看上你算我倒楣。」他恶狠狠的说着,还故意捏了捏她的脸,但是看到她泛起醋意的神情,方才还发着牢骚的心里也迅速的变得乐滋滋,「除了你这个凶巴巴的丫头,谁能让我一见钟情?光是见到你卖药给神剑山庄大公子的情景,就让我觉得这女人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这是在称赞我吗?」听起来不像。 「当然是在称赞你,别想太多。」再想下去,他的甜言蜜语就要露馅了,「放心,就算你洗衣煮饭打扫样样不精,我也不会嫌弃你的。」看他多有情有义。 「那以后你来做家务?」直觉的将疑问冲口而出之后,风凝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脸皮薄的她有些老羞成怒,立刻就要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出。 百里无涯哪肯让她就这样溜走?他一边大笑,一边将像条宁死不屈的鱼儿般激烈挣扎的她搂得更紧,「既然你这么快就烦恼起以后的事,我有个法子,保证会全力配合──不如我们快快成亲生个孩子,把他随便养大之后,那些家务都让他去做……」 看着她的脸颊因为自己的暧昧言语而更加烧烫酡红,百里无涯再也不想压抑方才就不停在心里涌动的情潮,抬手握住她的下巴,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嘴覆了上去。 迥异于之前那小鸡啄米似的轻浅,他的唇舌悍然攫住她的娇嫩唇瓣,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般狂猛霸道,积极而猛烈的探索掠夺,舌尖则挑衅似的引诱勾挑,逼得她忍不住回应之后,才满意的投入更多热情,彷佛恨不得将她吞下肚似的吻得更深。 揽着她身躯的大掌察觉她的身子因为情欲和这番亲密纠缠而微微颤抖,百里无涯心里一柔,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暂时停下攻势,微微退开身子,愉悦又满足的看着风凝香因为自己而微微恍惚的可人模样,忍不住又凑上前去在她柔软的唇上亲了一下、两下、三下…… 再继续这样下去又是没完没了,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别再发情,但望着她的目光中依然隐约带着些微的火光,「香姑娘……」 风凝香眨了眨略微迷蒙的眼,在看清面前那张带着宠溺笑意的脸庞时,方才两人的激情又跃回她的脑中,让原本就灼烫未褪的双颊再添上一抹羞红。 「干什么?」她故作正经的板起脸,无奈原本应该显得凶悍的质问,听起来却略带沙哑,反而像是含着几丝诱惑的撒娇,让她听得更加羞恼。 这副可爱的模样让他又呵呵笑了起来,「你快点把我师妹治好吧!不然我要怎么送你回家?」 第十章 风凝香闻言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两人才刚甜蜜在一起,他就急着要把她赶回家? 「我总要去向你爹反省一下自己架走他家闺女的事,然后请他让我将功赎罪娶你做娘子,就算你再笨手笨脚我也保证绝不嫌弃……」 「什么将功赎罪?谁笨手笨脚?!」她虽然不指望这张狗嘴吐出象牙,但说点好听话也不是这么困难吧? 「家丑不可外扬,你别这么大声嚷嚷。」百里无涯故意一脸正经的低声说道,双手则将这只被自己惹得横眉竖目的小老虎抱得紧紧,随即又忍不住嘿嘿嘿的愉悦笑了起来。 这个坏脾气的傻姑娘像颗水晶一般玲珑剔透,喜怒哀乐一看就明白,什么心思都藏不住,甚至还敢对他这个凶神恶煞大小声,一点也不懂害怕。 最难得的是,这么勇敢又可爱的姑娘竟然和他一样,将彼此放在心里,这种幸运对他来说已是求之难得,要是他还嫌弃的话,恐怕一走出这屋子就要被旱雷给劈死了! 他不敢,也舍不得。 只不过他身为堂堂一个魔头,哪能承认自己才是比较担心被嫌弃的那一个?他当然要虚张一点声势才行…… 枫林山脚下,破旧木屋前,一对拉拉扯扯的年轻男子正鬼鬼祟祟的往虚掩的竹门内张望。 「大哥,『妙手神医』真的住在这里吗?」一个看来带点骄气的年轻公子皱起眉头,压低了嗓音问着身旁的同伴。 「我问了其他人,应该是这里没错。」被称为大哥的神剑山庄大公子向剑岚掏出一张被揉得有些皱的纸条,喃喃念道:「荣阳城西南城郊两里处的矮木屋,看来有些老旧,门口还系了一条黄狗……二弟,有见到黄狗吗?」 「什么黄狗?」向剑云东张西望,随即摇头,「没看到狗啊!连个人也没有。」 「怎么会?难道师叔记错了?」 「师叔那人说话颠三倒四的,十句里有五句是假,你就当作被他骗了吧!」如果说十句里只有两句是真,那还能当作没听见剩下那两句;偏偏就是半真半假的最恼人,反而让听的人更容易上当,「我之前也被他骗了好几次,也就只有大哥什么都信他。」 哼!之前师叔神秘兮兮的跟他说,自己多次求而不见的天香楼花魁终于愿意见他,让他兴匆匆的赶去,结果等了大半夜才知道根本没这回事,让他丢了好大的脸! 想起那桩丑事,向剑云心里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被弟弟这么一说,向剑岚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正想直接进屋看看有没有人在,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弯腰驼背的中年男子沿着官道缓缓走近,一双眼睛低低的盯着地上,也不晓得是怕跌倒,还是等着捡别人掉落的碎银铜板? 「这位大叔,请问你……」向剑岚赶紧走了过去,原本要问出口的话不知为何却又吞了回去,像是顾忌什么似的,硬生生的改口问:「你知道这户人家……有只黄狗吗?」 神剑山庄的名号无论在江湖上或是一般民间都很响亮,他们兄弟俩这次是秘密前来拜访,若是说要找「妙手神医」的话,恐怕会被猜出他们是武林中人,而提起武林中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肯定马上就会想到他,实在冒不得险。 「黄狗?」一脸萎靡的大叔叹口气,「你们找小黄做什么?牠一个多月前就走丢了。」 跟他女儿一样一去不复返啊!呜…… 风霁月看也不看这两个在他家前面徘徊的年轻人,伸手就推开竹门,垂头丧气的走了进去。 「莫非您就是『妙手神医』风霁月先生?」真是太巧了!老天爷果然比较照顾美男子~~他一边在心里欢呼,赶紧跟了上去。 「我就是。」搁下手中的东西,风霁月毫不起劲的答道。 「风前辈,我是神剑山庄大公子兼首席弟子暨断霞剑法第七代传人向剑岚。」一口气说完自己这串响亮的名号,他脸上自得的神色又稍微敛了一些,「实不相瞒,晚辈今日是前来……」 「来看病的是吧?」来他这里还会有什么事?总不会是来借钱的。「你们走吧!老夫已经无心江湖,决定退隐收山了。」 向剑岚闻言大惊,「前辈何出此言?」 他之前一时失手,被百里无涯打得差点没命时,幸好遇上风霁月的女儿出手救治,当时她除了逼他盖下救命还钱的借据,还说他身有隐疾,要他来找她爹诊治。 当时他羞愤交加,再加上仗恃着年轻力壮,没将她的忠告放在心上,一脱困就立刻回家休养,随即也就将还钱和治病两件事给抛在脑后。 直到前些日子和小师妹偷偷幽会时,却惊愕的发现难振雄风,让他头皮发麻的想起这件事,只好借口自己伤势未愈,随即拉着弟弟当保镳,风尘仆仆的又赶到这个伤心地来。 他也不是不能就近找个大夫求诊,但毕竟知道自己「不行」的人是愈少愈好,风家姑娘说不定已经把遇见他的事说给她爹听了,那现在他登门拜访也就没那么突兀。 只是当他替自己想好了这么多理由,这个神医却突然说要收山了?!那他要怎么办?他下半身的幸福…… 「这个……前辈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卓越的医术和高洁的人品更是为众人所称道,许多宝贵的生命都是靠您才能延续下去,为何现在却突然决定要退隐了呢?」 他的好话说得够多了吧?识相的话就快点改变心意!再不然,自己都已经来到他家门口了,好歹治完他这最后一个病人再退隐也不迟。 风霁月看着这个一脸诚恳关怀的神剑山庄大公子,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神医又怎么样?如果我不是什么神医,也没有传授医术给我家闺女,她怎会被百里无涯那个魔头给掳走?都是我害的啊!」 香儿,原谅我这个树大招风的爹吧~~ 「什么?风姑娘给那魔头给掳走了?!」向剑岚不禁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多月了……唉!」这阵子他是度日如年啊! 虽说半个多月,对他而言却像是过了十几二十年似的,感觉一向驻颜有术的脸都老了,「向公子,你认识我家香儿吗?」 「实不相瞒,半个多月前我在这山上遭到百里无涯袭击,性命垂危之际正是令嫒出手相救,今日特地前来致谢,没想到风姑娘却因为我的关系而身陷魔掌……」 站在一旁看戏的向剑云听了大哥这番假惺惺的颠倒是非,差点就很不捧场的噗哧笑出声来。 还致谢呢!明明就是来还债兼治男人病的。 谁说名门正派好当?别说什么不拘小节、豪迈随性了,光这表面工夫就不晓得要比别人多做几倍,害他连上妓院都得偷偷摸摸,无法靠着神剑山庄的显赫名号来左拥右抱,真是万分没趣。 向剑岚冷森森的瞪了弟弟一眼,随即又是一脸热切的看向风霁月,「前辈,若我们将风姑娘从百里无涯的手中救出,不晓得你是否愿意打消退隐的念头,继续为武林尽一分心力?」 要去打百里无涯?他才不干!反正他还「好用」得很,没必要冒这个险;若是真去打那魔头,搞不好反而剩半条命!向剑云在心里暗啐,已经打定主意作壁上观。 风霁月闻言,睁大了无精打采的双眼,既激动、又感动的看着向剑岚,但随即又像是被吹灭了火的蜡烛,瞬间黯淡下来,「多谢少侠的好意,只不过就算香儿平安回来,她的名声也已被那魔头玷辱,我绝不让我女儿因此而受人指点!因此我们父女俩若能重聚,我也打算带着她离开这里隐姓埋名、重新生活,不再涉及江湖之事。」 这老头还真难搞! 向剑岚努力压下心中的不耐,暗暗低咒数声后,又摆出一副诚实可靠小郎君的模样,昧着良心道:「风姑娘心地善良,又有一手尽得前辈真传的精妙医术,舍弟听了我的形容,深深觉得令嫒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良配,因此这次我们兄弟前来,除了致谢,也是要替舍弟向前辈提亲,希望有幸娶风姑娘为妻……」 「大哥!」莫名其妙被推入这淌浑水的向剑云脸色遽变,赶紧扯住兄长的手臂将他拖出小院,同时僵硬的朝风霁月扯开一个微笑,「前辈,我们兄弟有点事想私下讨论,请你稍候。」 「呵呵!他害羞呢……」向剑岚也陪着笑道,一张俊脸在出了风家数丈后才垮了下来。 摔开兄长的手,向剑云脸色臭得像刚从茅坑捞出来似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没听说过自己要娶这小丫头!」还什么梦寐以求的良「呸」! 「你别生气,这是我刚才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一石二鸟之计。」向剑岚拍拍弟弟的肩,好声好气的安抚道:「你娶了她,让她爹替我治病,咱们庄里又多了个免费的大夫,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你自己娶不就得了?也不用求那老头帮你治,让她为你这个夫君治病也是天经地义。」他身为次子,没什么继承的责任问题,才不想随便抛弃这种轻松的日子。 「不行啊!光是我那个未婚妻还有小师妹就已让我疲于奔命,最近小师妹又一直吵着以后我成亲了要怎么办?唉!男人太受欢迎也是很烦恼……」哀叹了几声,向剑岚又将话题扯回来,「而且你也别担心,虽说是让你娶风姑娘,但她可也不见得进得了我们神剑山庄。」 「什么意思?你想杀她灭口?」 「这事还轮不到我们出手。」向剑岚轻声说道,脸上隐隐泛出阴狠的冷意,「你有没有发现,那个百里无涯这阵子特别爱找神剑山庄的麻烦?虽然我还不晓得为什么,但根据我敏锐的观察和过人的智慧,他肯定跟神剑山庄有过什么嫌隙! 「若是我们到时把娶亲的消息放出去,百里无涯九成会在迎亲的路上捣乱,我们就藉这个机会安排众多高手伪装埋伏,届时无论是生擒或是取命,这个『为武林除害』的美名,咱们神剑山庄是拿定了!」 没想到兄长会想到这一层,向剑云呆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追问道:「这、这跟风姑娘有什么关系?」 「刀剑不长眼,若是她在这番争斗之中伤亡,我们大可将责任推到百里无涯身上;要是那魔头又将她掳走,照样不干我们的事。」 老实说,那女人见过他的丑态,握有他的把柄,向剑岚还真希望她就识相一点,葬身在这场「铲奸除恶」的正义之战里。 「要是百里无涯没出现,她也进了我们向家的门呢?」 「那你就多了个娘子,天天有人为你暖床。」他往一脸犹豫的弟弟肩上拍了拍,「别紧张,我见过风姑娘,她也算是个美人。」 同样好色的向剑云一听,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心更是荡漾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他只记得那姑娘脸上有两只眼睛、一管鼻子和一张嘴巴。「大哥几时骗过你?而且她前凸后翘的,要不是我已经有未婚妻的话,我也想娶她。」 「但是我们只不过出一趟门,就突然说要娶亲,爹娘会答应吗?」 「爹不是总夸这个风神医妙手仁心、温和亲善,是武林中难得的人才吗?」也就是难得的烂好人的意思,「娘就更别说了,要是听到你肯娶亲,她恐怕都要跪下来谢菩萨保佑了。」 第十一章 向剑云搔了搔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那个……真有这么顺利吗?」 「放心吧!等我们说服了风霁月之后,我就立刻着手安排这件『喜事』!」 说是这样说,向剑岚一时之间也有些想不明白该从何下手。 询问过风霁月后,他们只知道百里无涯带走风凝香是为了替他师妹治病,性命暂时无虞,其他的一概不知── 百里无涯有师妹吗?他的师妹在哪里?几时能治好?治好后百里无涯真会放风凝香回来吗? 向家兄弟心知肚明,他们两人四掌根本打不过百里无涯的一只手,就算查出他目前身在何处,也不可能直接冲进去跟他开打,但是一直按兵不动的话,风霁月又会不停追问何时才能将他的爱女从魔头手中解救出来,几乎都快把他们给烦死。 暂宿在荣阳城客栈内的向剑岚皱眉望着窗外,开始有些烦恼自己当初把饼画得太大,搞得现在进退两难。 「大少爷,收到探子来报。」接到大少爷的密函后就匆匆赶来会合的侍从小五抓着一张纸条跑进房内,「半个多月前,白松镇上有好些人见过疑似百里无涯的男人,据说他跑遍镇上各个药铺,问了些奇怪的药材;那里的人也说附近山里有座寨子,以前住了一窝土匪,后来因为有了个押寨夫人,反倒变得安分守己,只是那夫人体弱多病,听说最近她的兄长带了一个女大夫来替她养身子,对那姑娘可好的呢……」 这探子该不会以前是在天桥底下说书的吧?写得这么啰唆!小五瞪着那张密密麻麻得难以辨识的字条,一边读一边在心里碎念。「大少爷,这八成是了吧?」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向剑岚望着窗外,心里暗自啄磨着,「小五,你让人去那镇上……」这样这样,那般那般。 正因两情相悦而打得火热的百里无涯与风凝香,自然不知外头为了他俩而布下了这番陷阱,依然你喊一声「凶婆娘」,她回一句「王八蛋」,相处得既甜蜜却又不怎么融洽。 「大哥、大哥!我刚才到附近镇上,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言。」牛大宝急匆匆的奔到风凝香的屋前,向陪着正在煎药的风凝香一起坐在门边的百里无涯报告。 「怎么了?」见惯了他大惊小怪的模样,百里无涯细细擦拭着佩刀的手也没停,只是心不在焉的回道:「不是京城那边的追兵找来了吧?」 没想到他的老相好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还敢说是什么深得皇上宠信的七王爷,真不要脸。 「不是,我听到有人说,风姑娘的爹病倒了啊!」 「我爹病了?」这会儿轮到风凝香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问。 牛大宝叹了一口气,「我在药铺里是这样听说的……店里的人说荣阳城那里有位神医,半个多月前他女儿上山采药,结果被恶人抓走后,他就郁郁寡欢,没多久就病倒了,好可怜啊……」 百里无涯听得有些半信半疑,挑起眉头看向变了脸色的风凝香,「你爹不是神医吗?神医也会生病吗?」 「那你这么没血没泪,往你身上戳几个窟窿,你会不会死啊?」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再讲这种没良心的话,小心我揍你!」 「唉!你误会了,再怎么说他都是我未来的岳父,我当然希望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他讨好的向一脸不悦的风凝香赔罪,随即又转头看向牛大宝追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没有然后了。」不就是病倒了吗? 「你没问清楚点吗?像是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我听到消息后就赶紧回来报信,」害他连娘子交代的绣线都来不及买,「而且大哥,镇里有些人也知道咱们寨子里多了个女大夫,我怕问太多反而令人起疑啊!」 百里无涯心里有些说不清的疑惑,野生动物般的直觉让他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光从这几句话实在找不出什么线索,而且还会惹得风凝香不开心,于是他识相的闭嘴不语,打算让她自己决定怎么办。 刚才还一脸烦恼的风凝香,此刻却反而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只是静静的盯着面前的小药炉,待药汁煎好后小心翼翼的倒进碗里,递给站在一旁等着的牛大宝,让他赶紧去伺候柳纤纤。 「你师妹的身子也渐渐好了,接下来只要把袪毒的药帖喝完,再继续调养身子,应该就没有大碍。」她回头望向不动声色、不发一语,甚至也不看她的百里无涯,话中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祈求,「所以……让我回去看我爹吧?」 百里无涯将刀子收回鞘中,双手拄在刀柄上吁了一口气,似笑非笑的望向她,「如果我不答应呢?」 这些天对她可说是百依百顺的他,却在她认真请求的时候打算拒绝,风凝香心里除了失望,还有些莫名的难受,「不答应就不答应,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随即起身准备进屋收拾东西。 什么嘛!两个人八字才刚画了一撇,他就不想让她见她爹了,还说什么要登门求亲呢! 见她臭着一张脸不再搭理他,百里无涯硬是压下心头蠢动的奇怪预感,笑着拉住风凝香的手,「怎么可能不答应?刚才不过是在逗着你玩,真让你走回去我可舍不得。」 「那你干脆一点答应不就好了吗?」还惹她生气。 「我是想看你会不会向我撒娇,说几句『大爷求求你完成我这个心愿,我保证以身相许,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她瞪了百里无涯一眼,又羞又气的甩开他的手,「你慢慢想!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你别跟来。」 「别这样啊~~求求你让我跟吧!我保证以身相许,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两人又笑闹了好一阵子,百里无涯终于让风凝香进屋去收拾行囊,自己则朝正从房内拿着空碗出来的牛大宝勾了勾手指,下巴微微一扬,示意他随着自己往马厩走去。 「你在镇上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吗?」一边替马儿上鞍,百里无涯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 「可疑的人?」牛大宝闻言也是一呆,「没、没有啊!说这件事的也是药铺里的掌柜和伙计,路上看起来也都是一般人……大哥,莫非这件事有什么蹊跷?」 「不晓得,我只是在想……这件事是谁传到白松镇上来的?」他若有所思的拍了拍往他肩上蹭的马儿,总觉得愈想愈不对劲。 「荣阳城和白松镇也不算太远,也许是药材商之间聊到的吧?」毕竟也算同行,碎嘴八卦一下也是常有的事。 「嗯……大宝,还好你改过向善了,不然除了老天保佑之外,我还真搞不清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天真,只能说是傻人有傻福了,「这阵子之所以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方面是风霁月多少也算江湖人,不愿和官府扯上关系;再者他怕我一怒之下对香姑娘不利,不然发生这种事情,他大可告上官府,不会等到现在才放出这个消息。 「但是现在,他却像是突然没了这些顾忌,大剌剌的散布女儿被掳走的事,如果真是生了病,想让我放她回去看看,大可隐讳的说她只是失踪或是出了远门,但这消息却直接说是被人掳走,摆明了是要将我拉出枱面……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个谣言或许是有人刻意到白松镇上来说的,荣阳城搞不好根本没听说这档事。」 毕竟白松镇不在荣阳城的管辖之下,那边的人出了事,这边的官听了根本管不着,搞不好还因为不干己事而偷偷松口气。 这番话听得牛大宝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难道说……这是有人想要将你们引出去的阴谋吗?」那他岂不就成了帮凶?! 「这只是我的猜想,如果香姑娘方才不知道这件事的话,我就可以自己先过去探探情况。」百里无涯说着还瞟了满脸愧疚的牛大宝一眼,让他不禁为自己的一时快嘴深感不安。 「那、那现在怎么办?」 唉!都怪他脑子太笨,一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去思考青红皂白,现在听到百里无涯这么一说才觉得不太对劲……难怪总听人家说「大哥是对的」,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不怎么办,反正我就跟她回去看看,我们走了之后,你让纤纤在寨子前布下八卦迷魂阵,别让外头的人轻易闯入,其余的……」眼角瞥见风凝香拎着包袱的身影往这里走来,百里无涯拍拍这个愣头妹婿的肩,方才浮在脸上的阴沉尽敛,「就照香姑娘教你的那些,好好照顾我师妹,养好她的身子,别让我们之前的辛苦做了白工。」 刚走进马厩便听到百里无涯在交代牛大宝要好好照顾柳纤纤,风凝香除了心里再度涌上「有师兄真好」的慨叹,也跟着附和道:「我已经把药材照着方子处理好,也将煎药和服药的方法写下,你照着做就行,不难的。」 想起刚才百里无涯说的那些话,牛大宝虽然乖巧的点了头,但不擅说谎的脸上还是有些不自然的神情,让风凝香也不禁觉得奇怪。 「你怎么啦?干嘛一脸可怜兮兮,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她不明所以的问。 她跟牛大宝不过相处了半个多月,就算她是救治他娘子的恩人,也不需要这么离情依依吧? 还是说……他舍不得的是百里无涯? 有些怪异的回头看了看百里无涯,见他脸上也迅速闪过一抹僵硬,随即又是若无其事的模样,风凝香的心里更是不明所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该不会是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别想太多。」百里无涯开口打断她的妄想,握住风凝香的腰往鞍上一放,自己也跟着跃上马背,将她围在身前,「我只是让他照顾好纤纤,同时提醒他最近狼群蠢动,让他看好门户,别让那些饿狼有机可趁。」 狼群?她怎么没听说? 还来不及追问,百里无涯已经一策马缰,带着她踏上了前途未卜的归途。 当马儿停下脚步,百里无涯将她抱下马后,风凝香立刻顾不得因为不惯骑马而有些酸痛的腿,急急的推开院门往里冲。「爹,爹!」 平常除非他们父女俩都出门不在,否则白天总是虚掩着的门板,如今却关得密密实实,让她不禁生出一丝疑惑。 难道爹出去了吗?但他不是病着? 正想绕到屋后看看,原本紧闭着的门却突然开了一丝缝隙,风霁月探出带着紧张与焦躁神色的憔悴脸庞,激动的望着眼前的女儿。 「香儿~~」 按住爹亲扑抱过来的双臂,风凝香迅速的查看了他的脸色,心里的困惑更深。「我听说你病了……」 看起来是有点疲倦,但不像是需要「卧病在床」的模样啊!瞧他扑过来的劲道多有力,她都差点要站不住了。 「自从你被那魔头掳走后,爹整天寝食难安、茶饭不思!你瞧瞧,我的脸颊都凹了,有没有?有没有?」 「是凹了一点,但每次看到我煮的饭,你不也同样茶饭不思吗?」她的破烂厨艺已被爹嘲笑得连她自己都可以坦然的拿出来当笑话说了,「我听人说你病倒了,所以赶紧回来看看,不过……爹,你是哪里病了?」 第十二章 目光清明、面无病气,说话也挺有中气,实在看不出来啊……莫非她的医术还需要磨练? 风霁月闻言一呆,眼中窜过一抹心虚,随即撇开头,一脸的黯淡,「听到我病倒才回来,我都没跟你计较了,见到爹变瘦不仅没有关怀慰问,还问我到底是什么病…… 「香儿,你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孝、这么无情?呜……而且还胖了一点,土匪窝的伙食有这么好吗?好到让你乐不思蜀吗?孩子的娘,你怎么去得这么早~~」 这一连串的指责控诉让风凝香听得头皮发麻,也顾不得去思考话中的一些漏洞,赶紧扯了扯爹亲的衣袖,困窘的往后一指,「爹,别这样,还有别人在呢!」 「别在意,你爹的哭相我早就看过了。」站在后头看戏的百里无涯好整以暇的说,同样没让她见到方才自己迅速敛下的观察与戒备。 风霁月这时才将目光移向女儿身后的高大男子,困惑的眨了眨眼,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又想不出是哪位,「这位少侠如何称呼?是你护送我家香儿回来的吗?多谢……」 这也难怪,连风凝香刚见到他剃了胡子时的模样也认不出是他,何况是只见过他一面的风霁月? 百里无涯抬起手遮住自己鼻头以下的部分,随即在风霁月瞬间变得惊恐的神情中报出名字,「百里无涯。」 这、这该怎么办?! 虽然经由向公子的打探,让他知道香儿在那土匪窝里似乎颇受礼遇,并未受到什么折磨,听到自己生病的消息后,若她开口求情,八成也是愿意让她回来的。 但是现在……女儿回来是回来了,可他们都以为依照百里无涯的作风,顶多就是给她一匹马,或是指个方向让她自己走回来,哪会想到他竟做出送人送到家门口这种殷勤贴心的举动? 顾不得会不会惹百里无涯不悦,他拽住女儿的手就将她往屋内拉,然后又砰的一声将门板紧紧关上,独留百里无涯一人站在外头。 「爹,你干嘛?」平常一堆江湖人士在家里来来去去,也没见她爹这么紧张过。「他有话要对你说,让他进来吧!」 「不行!」 「你不怕他生气吗?」很恐怖的。 「怕……」 「那开门啊!」 「不行!」怎能引狼入室? 站在屋外听着里头的父女俩不停重复的争吵,百里无涯心知准岳父对自己的印象不佳,再加上他也隐约察觉到四周似乎有人在窥探,思索了一下之后,便走到门前朝着里头说道:「既然风大夫不愿被我打扰你们的天伦之乐,我就先离开了,但我师妹尚未完全康复,仍然需要风姑娘相助,因此我三天后来接她……听见了吧?」 他的声音即使隔着门板仍然清透有力,父女俩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神情不一。 「听见了,我会跟我爹说的!」风凝香被父亲拉扯着没法空出手去开门,只好也拉开嗓门回应。 「说什么?说什么?你们有什么事好说的?」他不听、他不听!陷入慌乱的风霁月也跟着往外嚷嚷,「你快走,别再来了!」 百里无涯抿唇一笑,虽然心中还想再多看风凝香几眼,但依然毫不留恋似的转身上马离开。 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样,这件事内有隐情! 他不晓得躲在后头的人是谁,也不清楚对方究竟有何意图,但风霁月一向与人为善,应该不至于和谁结仇;再加上对方花了这些心思,除了要让风凝香回到她爹身边,或许也是为了要引他出面。 因此风霁月虽然不是目标,但应该是这个计画里的一部分。 至于这是为谁布下的陷阱……看来除了他,也没人当得起这般阵仗了啊! 正因如此,他才这么果断的离开风家,打算把战场拉远,将麻烦在其他地方清理干净后再回去拜见准岳父,免得把人家院子搞得血肉模糊,除了让自己更不得欢心,还得帮他们洗地。 相信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躲在一旁的探子应该也听得很清楚才对,百里无涯冷冷一笑,心里冒出了几丝期待。「给了你们三天的时间,可别让我失望啊!」 即使当了爹亲十八年的女儿,风凝香还是不明白他究竟是在闹哪门子脾气。 前天百里无涯送她回来时,爹不喜欢、不高兴,所以不想见他,这还情有可原;但是等他离开了,父女俩各自说了分开后的情况,讨论了一下柳纤纤的病情,他老人家又不知怎的盯着她叹起气来,那副既心酸又舍不得的复杂神情让她也跟着全身发毛。 只不过毛归毛,打从她回家后也过了两天若无其事的平静日子,是时候该把自己和百里无涯的事跟爹说一说,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明天见到百里无涯时别又怪叫一通。「爹……」 「香儿……」 父女两人像是心有灵犀,同时开口唤道。 风凝香微微一怔,望向脸色有些黯然的爹亲。「怎么了?你先说吧!」 风霁月想起方才神剑山庄偷偷传来的消息,不禁又是一叹,「香儿……你要相信爹都是为了你好。」 啊?「为何突然……」开始说起戏文来似的? 「虽然爹是万分舍不得,但是女大当嫁,总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再留都要留成老姑婆了。」 「我才十八!」顶多也就是个老姑娘,离婆字辈还远得很!「怎么无缘无故就说起什么婚嫁的……」 她都还没开口,怎么爹这回如此冰雪聪明?难道他这两天闹别扭就是为了这个,而现在终于想通了? 看着女儿突然泛起红潮的脸颊,风霁月更是悲从中来,心里的愧疚和挣扎让他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呜的老泪纵横起来。 他当然不会糊涂到以为女儿未卜先知,知道自己即将嫁入神剑山庄而欢喜,瞧她之前和那魔头的互动,以及眉目之间的暗潮汹涌,就知道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有些不清不楚! 这令人绝望的发现让风霁月更加愤懑不平,他怎能将宝贝女儿交给一个声名狼藉的混蛋魔头?! 就算是神剑山庄的二公子配他女儿,他都觉得只是勉强刚好而已,更别说是百里无涯了! 想都别想! 而且他今天得这么偷偷摸摸的办喜事,没办法风风光光的把女儿嫁出去,追根究柢也都是那魔头造成的…… 他真是愈想愈气,这教他之后怎么向香儿早死的娘亲交代啊?「虽然你现在可能会怨爹,但以后你一定会明白爹的苦心,所谓姜是老的辣,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番话让风凝香又听得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怨你?爹,你今天好奇怪。」是吃坏肚子了吗?她没练习什么新的菜式啊! 看着女儿满脸迷惑的神情,风霁月叹口气,走到她面前,拍了拍风凝香的肩── 「香儿,看!有只山猪跑进院子里了。」 风凝香直觉随着爹亲手指的方向往窗外看去,「哪里……呃!」她还反应不过来,就觉得颈后一疼、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的身躯已软软的倒进风霁月的臂弯里。 将女儿安置在榻上,风霁月呆呆的坐在一旁,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板上传来几声轻叩,他才一脸疲惫的站起身,默默的打开门迎视着站在外头的向剑岚。 「前辈,时辰差不多了,我带人来替风姑娘准备。」说着便抬手往身后轻轻一摆。 只见几个丫鬟在风霁月忧心的目光之下,鱼贯进屋。 「向公子,我觉得……」想到女儿醒来后会如何暴怒,一向优柔寡断的风霁月不禁又开始犹豫起来。 「前辈,」向剑岚不等他说完,立刻开口打断风霁月的话,「箭在弦上,就算勉强不发,你难道愿意让令嫒继续和百里无涯有所牵扯吗?若是这次不成,恐怕以后就没这种绝佳的机会了!」 别让他做白工好吗? 风霁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硬下心肠,点了点头,「你们……可要待香儿很好才行……」 「这是当然。」向剑岚眼底闪过一抹可疑的光芒,随即压低嗓音,轻声问道:「至于另外那件事……」 「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了,自然会做到。」虽然他不明白为何这位向大公子治个「内伤」还要这么吞吞吐吐的,但江湖人士多怪癖,就随他去好了。 向剑岚安心的勾起唇笑道:「迎亲的队伍明日一早就会到了,您不妨先去歇息。」 「这种时候我哪睡得着?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如随我进来,我帮你看看是什么毛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准备工夫都让神剑山庄的人做完了。 正合他意!「那就有劳前辈了。」 哼哼……一切都照着他的计画进行得相当顺利,百里无涯,就算是你,明天肯定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不对劲! 非常的……不对劲! 一边骑马往风家前进,百里无涯也皱眉抿唇的回想着这几日所发生的大小事情。 虽然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就是因为什么事都没有,反而更加奇怪。 那天自己察觉到的窥探视线绝非错觉,他也特地离开了风家,打算引开那些人让他们在其他地方动手,但是三天过去了,别说有人到山寨找碴,连他故意单独到附近的河边钓鱼、到后山打猎、到镇上闲逛……根本也没有谁来向他挑衅。 难道是他的直觉错了吗? 还是说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大清早的,是谁家办喜事啊?」 「住城外的吧?那个时辰城门都还没开呢!我也是听进城卖柴火的老陈说的……」 才刚进荣阳城,百里无涯放慢了马的速度,一向灵敏的耳朵便听见路边几个小贩的闲谈,让他心里莫名的起了怪异的预感,但随即又觉得自己也未免太多心了,连一点风吹草动都变得紧张兮兮。 甩开心头那令他莫名烦躁的阴影,百里无涯一边留心四周的情况,一边缓缓往另一头的城门走去。 终于来到风家那栋破旧的屋前,百里无涯下了马,炯炯的目光在见到屋前那些杂乱的足迹时变得沉冷,他也不再多作揣测,直接推开竹门,大步走到坐在院子里发呆的风霁月面前。 「谁来过了?」懒得说客套话,他直接劈头问道。 风霁月抬起眼,在见到眼前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容时,先是忍不住抖了一下,随即撇过头,「你有什么事?」 「我来接你女儿。」 「哼!你休想再缠着她!」想到自己花一般的宝贝女儿被这只害虫缠上,风霁月心里顿时冒出一股勇气,抬头对着百里无涯叫嚣,「香儿现在已是神剑山庄的媳妇了,你再继续死皮赖脸纠缠不休的话,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你说她嫁到神剑山庄去了?!」他瞇起眼,以冷静得几乎要结冰的语气缓缓问道。 「没错!」怕了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离开不过短短三天,在那之前风凝香都在自己身边,为何回到家后一转眼就上了别人家的花轿? 莫非是她瞒着他这个婚约?不,不可能!之前他说到要上她家提亲时,她还笑得这么开心…… 等等,神剑山庄? 脑中一些断断续续的线索像是终于被连起来,终于窥见这个阴谋的真正目的后,百里无涯不仅不开心,反而像是有颗火星掉进了油桶里,心中倏地熊熊燃起滔天怒火。 第十三章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有种就杀了我啊!」风霁月抖着嗓音逞强,但是话一说出口,就开始懊悔自己干嘛撂这种狠话?又不是活腻了! 「我刚才在城里听见,城外有户人家今天一大早在办喜事,就是神剑山庄来迎娶对吧?」见他一脸紧张戒备的模样,百里无涯只是冷冷一笑,「风霁月,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因为等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后,你会比我更想杀了你自己!」说完便转身上马,马缰一抖,旋即往神剑山庄的方向奔去。 带领着一群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向家兄弟俩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不仅没有娶亲的喜气欢乐,整个队伍也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大哥,没问题吧?」穿着大红喜袍的向剑云悄声向一旁的兄长问道,脸上净是忐忑不安的神情。 「这群人都是在听到我们要对付百里无涯后,特地赶来助阵的各派菁英,他们各个身手非凡,肯定能将那魔头一举成擒!」向剑岚同样低声回道,随即又皱了皱眉头,「所以你别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让人看了笑话!」 向剑云乖乖的闭了嘴,但心里还是暗暗发着牢骚──什么身手非凡的各派菁英?短短的两三天是能找到什么人?虽然有几个叫得出名号,也有一些正好在神剑山庄作客的知名门派子弟,但要说这些人各个「身手非凡」,他还真不敢附和。 唉……真希望百里无涯没传说中那么勇猛厉害,让这群人各打个几拳、砍个几刀就败下阵来,大家皆大欢喜;当然最好是别来寻晦气啦!他不怎么喜欢见血,弄脏衣服多麻烦啊…… 「大少爷、二少爷,」向剑云的美梦还没作完,就见原本在队伍后方的小五匆忙跑来,一脸紧张惊惶的样子让兄弟俩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后头、后头有个人……骑着马追来了!」 这支队伍原本就是志在打架、不在娶亲,一听见这个消息,马上起了一阵骚动,细碎的交谈与武器出鞘的铿锵声,顿时取代了零零落落、难听至极的鼓乐,众人脸上也浮现出兴奋好战的神情。 「各位好汉稍安勿躁,就照咱们之前说好的计画行动!」向剑岚压下心中的激动,朗声指挥道。 当百里无涯赶上这群只有杀气、没有喜气的诡异队伍时,望着那群拔出兵器严阵以待的家伙,他恨恨的嗤了一声,凌厉目光在扫到那顶大红喜轿时更是怒不可遏。 「风凝香,你出来!」无视于眼前这些随时准备扑上来乱砍一通的人,他只是瞪着被人群包围住的花轿沉声唤道,但在毫无动静的片刻之后,心中的焦躁和怀疑让他的声量也忍不住大了起来,「风凝香!」 她为何不回应他?是不敢?不能?还是不愿? 没想到这魔头一来,竟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一开口就先找那个女人!向剑云忍不住噗哧一声,认为传言或许太过夸大,这家伙不过是比较懂得虚张声势,其实跟他一样就是个看重女色的男人。 虽然只是极轻、极细的一声,百里无涯的目光马上转移到向剑云身上,神色冰冷却又散发着难以忽视的怒气,「你有何意见?」 「问我?」见他没有一刀杀过来,向剑云心想在这群帮手面前,谅他也不敢太嚣张,于是胆子也跟着大起来,「这个嘛!这里这么多英雄好汉,你要是不想死得太难看的话,就直接认输投降吧!不然在这里大声嚷嚷我娘子的闺名,多不象样啊?」 「哈哈哈!一个人打不过我,以为一群人就有胜算吗?果然真英雄、够好汉!」百里无涯笑得狂放,直盯着一身鲜红喜袍的向剑云的眸光却全无笑意,「即便是我,也明白人妻不可戏的道理,既然轿中这女人是你的娘子,她的闺名我喊不得,那么……」 「怎、怎样?」向剑云吞了吞口水,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太过得意忘形,简直就像是自己跑出来当箭靶,只差没对百里无涯说出「来打我啊~~笨蛋」这种挑衅之词了。 「那么要是让她成了寡妇,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也就没这些麻烦了!」 话才刚出口,众人只见眼前的人影忽地一闪,接着就听见一声惨呼,原本还坐在马上的百里无涯已飞跃上前,将向剑云踢下地,手中不知何时出鞘的大刀已插进他的胸口,一只脚也粗鲁的踩在向剑云身上。 「我知道你们搞这桩亲事,多半是为了要引我出面,至于谁是主谋,老子既不关心、也不在乎,我只知道穿着喜服的人是你,娶了我娘子的人是你,既然如此,我头一个要杀的也就是你!」 蛮横狂妄的话语甫落,插在向剑云身上的刀也随之拔出,鲜红的血迹怵目惊心的泼溅在那亮晃晃的刀身以及百里无涯身上。 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神剑山庄的公子就去了一名,其他人看得又惊又怒,即使百里无涯正背对着他们,是个偷袭的好机会,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肃杀气味却让众人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不敢轻易动弹,有几个年轻识浅或胆子较小的,还不禁发起抖来。 「云弟!」眼前的惨状让向剑岚不禁惊叫出声,原先按在剑柄上的手也抽出剑来,怒气腾腾的指向百里无涯。 「你这魔头,竟敢杀我弟弟!」向剑岚嘴里说得义愤填膺,但心里依然存着几丝恐惧。 他虽曾和百里无涯交手,却没想到他杀人取命竟是连眼都不眨,简直比剁猪肉还顺手似的! 而且百里无涯飞身而来的速度比之前打伤自己时还要快上许多,让他根本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刀刺进胞弟的胸膛,就此断了向剑云的生命。 「怎么?你弟弟杀不得吗?神剑山庄的命有特别金贵吗?」甩了甩刀上的血渍,百里无涯微微勾起唇,但眉眼间的煞气让那微笑看起来更加慑人,「是不是为了成就你们神剑山庄,其他人的性命都是可有可无?只要我败在你们手下,就算这些闲杂人等都死个精光,神剑山庄大概也是不痛不痒吧?」 他既尖酸又直接的讽问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他们确实是在神剑山庄的号召之下,打着正义的旗号前来征讨这个魔头,但当时想到的都只是此行成功的话自己能沾到多少光,却没想过若是失败之后会是什么样。 尤其在见过他手起刀落,眨眼间就杀了神剑山庄二公子的身手,原本笃定取胜的想法更是在众人心中严重动摇起来。 眼见其他人因为他的煽动而开始浮躁起来,向剑岚心里暗暗叫糟,赶紧拉开嗓子厉声喝道:「别听这魔头的妖言惑众!若是今日不除掉他,难保日后他不会将目标转移到各位身上,若不趁着今日斩草除根,以后武林中谁都没有安稳日子过!」 百里无涯听了他的话语,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听,既然要过安稳日子,干嘛不去乡下种田,在这里舞刀弄枪的做什么?无所谓,我百里无涯不是个怕事的孬种,要打就一起来,日后你们这些小门小派若是还没被灭,也尽管来找我报仇就是!」 带着挑衅的尾音还未消散,那把大刀已经砍飞了离他最近的一颗脑袋,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惊呼怒骂。 随即便是武器交击声、哀号闷哼声、咒骂求饶声、马儿嘶啼声……铿铿锵锵,哼哼唉唉…… 眼前打成一团,方才说得慷慨激昂的向剑岚却没跟着加入这场混战,他坐在马上愣愣的望着自己带来的这群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仅余四、五个在武林中小有名气的侠士,或是在门派里已有小成的师叔伯之辈,一起围攻着百里无涯。 至于百里无涯,虽然看似处于不利的情况,在这场激烈的争战之后,身上也免不了带了大大小小的伤,但他却活像是一头被激怒发狂的猛兽,既不畏死,也不知道痛,手中的攻势反而更为猛烈,衬着他全身不知是自己或别人的鲜血淋漓,让对手也不禁胆寒起来,又打了一阵子便兵败如山倒似的,陆续在他的刀下咽气。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百里无涯忍着身上的疼痛,回过身看向脸色惨白的向剑岚,眼中狂乱的目光似喜似怒,既轻蔑又挑衅,但他没开口,只是一脸睥睨的斜望着那个不知轻重的公子哥。 被百里无涯这样看着,向剑岚不禁簌簌发抖起来,几乎连手上的剑都要握不住。 怎么可能?这一行十几二十多个练家子,又不是什么只有缚鸡之力的百姓,虽然自己也想过难免会略有折损,但是现在却全数败在百里无涯的刀下,除了自己之外没有活口── 「你想打的话就下马来。」百里无涯用手中的刀子拄着地,稍微减轻自己身体的负担,「我现在的伤势你看得很清楚,想赢我的话,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个机会了!」 不……不!他不想打! 之前被他重伤的恐惧迅速窜进向剑岚心里,他吞了吞口水,随即拉起马缰,双脚一夹就想逃离这片血流成河的地狱景象。 但百里无涯可没那么轻易放过他,他拾起地上的一柄短刀,抬手一扬就钉上了向剑岚的肩头。 只听他痛呼一声,随即翻身落马,疼痛的倒在地上喘息。 「我现在并不打算杀你,你不必白费工夫向我求饶了。」百里无涯走到他面前,神情冷冽的低头俯视着那个挣扎蠕动的身影,彷佛在看一只毛虫似的。 「我要你回去传话,对神剑山庄的前任庄主──也就是你爷爷──说,当年他为了一把剑杀了铸剑师百里墨阳一家,这笔帐别以为我今天让你们向家人一死一残就能一笔勾销!」随即抬手一挥,将向剑岚的双臂齐腕斩断,随即为了不让他失血过多死在半路,还仁慈的点穴减缓了他喷血的速度。 几乎就在同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细的惊喘,百里无涯微微偏过头,望向那抹熟悉的红艳身影,眼中的狠戾霎时剧烈的动摇起来。 「这是……」风凝香看着眼前这片惨状,也不禁吓得目瞪口呆,慌张而茫然的望着那个伫立在不远处的男人。 百里无涯没有回应,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却是同样的疏冷淡然。「你的相公已经死了,节哀吧!」 这是哪里? 眼前这片彷佛战场般的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风凝香感觉自己睁开眼睛后,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似的──她为什么会穿着嫁衣?为什么会坐在轿子里?为什么一出来后见到的会是满地的尸体和血迹? 风凝香突然想起之前曾听人说过,有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某日出游时不慎失足落水,被救起时已经奄奄一息,在昏迷了好几天后终于醒来,却变得谁也不认识,还满口胡话,净说些「我不是这里的人」、「你们这是在拍古装剧吗」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语,连性子也变得跟以前完全不同…… 她该不会也跟那位小姐一样,昏了一阵子,醒来就……就变成另一个正要出嫁的姑娘了吧?! 呆呆的站在喜轿前,风凝香望见前方那个众人皆倒我独立的熟悉身影,心里不禁一宽,那不是百里无涯吗?看来她没跑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去,真是谢天谢地! 第十四章 风凝香正想开口叫唤背对着自己,似乎正对倒在地上的什么人说话的百里无涯,却见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就将那人的两只手臂砍断,对于喷溅而出的鲜血也如同视若无睹一般,让身上那件简直比她的嫁衣还红的衣裳又添了几抹残忍的艳色。 这幅景象让她不禁倒抽一口气,原本因为见到他而愉悦安心的情绪也在瞬间结成冰,将她全身都冻在原地无法动弹。 虽然百里无涯自称是魔头、是坏人,但他对她只有在一开始显得蛮横无理,之后顶多在嘴皮子上占她便宜,两情相悦后更是温柔疼宠,让她根本忘了他在武林中是个声名狼藉的恶徒。 听见她的低喘,那个看来像是百里无涯,却又显得陌生的男人回过头,先是莫测高深的望着她,随即冷冷的说:「你的相公已经死了,节哀吧!」 为什么没头没脑的对她说她的相公已经死了?他之前说要娶她的,莫非现在不想认账?! 风凝香咬着唇,站在原地看着他低头将那个被砍断双臂,痛得昏死过去的男人扔到一旁的马背上,然后随手解开某具尸体的腰带,将那人固定在鞍上后,便往马臀一拍,一言不发的看着牠飞快的跑离这片是非之地。 他回过身,笔直的往她走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脚下踩着的血肉模糊,随即劈头问道:「为什么你要嫁进神剑山庄?」 她?嫁进神剑山庄? 风凝香愣愣的看着他那张沾满血污,却依然明显可见愠色的脸庞,头一次对他起了想要逃走的害怕与退却感觉,「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爹说有头山猪跑进院子里,我转头去看之后就……不记得了。」 山猪?「是吗?」她这傻气的回答让百里无涯有点想笑,但尚未平复的心情让他只是略微勾起唇角,反而像是不怎么相信她的冷笑。 风凝香点点头,随即垂下眼,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 他不信她? 难道他以为自己当初和他浓情蜜意、互许终身,只是为了保平安的虚与委蛇,真正的目的是留着一条命好当神剑山庄的媳妇吗? 如果是平常,风凝香早就横眉竖目的开口质问了,但现在的百里无涯……好可怕,她不敢。 「走吧!」看着她有些不安的模样,百里无涯朝她伸出手,打算离开这个腥气重得让他忍不住心烦气躁的地方。 她闻言一愣,「去哪里?」 「总之先离开这里。」 风凝香瞪着那只伸在自己面前的大掌,之前那么珍惜的牵着她、那么温柔的拂去她身上的草叶、那么亲昵的为她簪发的手,现在却染着也不知是他的或别人的斑驳血迹。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杀性大起,了结了这么多条性命,但一想起百里无涯方才的冷厉神色,她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直觉的挪挪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见到她的动作,百里无涯没有吭声,只是缓缓收回手,悄悄在身侧紧握成拳,连指尖戳得掌上的伤口又缓缓渗出血来也无动于衷。 「你不想跟我走吗?」他淡淡的问道,语气是压抑过的平静。 「我……我想回家。」她根本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至少要让她回去问问她爹,弄明白为何爹要把她打昏塞进花轿,难不成真以为他女儿嫁不掉吗? 像是看出她心中的疑惑,百里无涯轻轻一哼,「你爹不惜牺牲他的独生女儿,和神剑山庄搞出这桩婚事,为的就是要在迎亲的途中引我出面然后杀了我,这么一来,我这个眼中钉不仅被拔除了,你也能嫁进神剑山庄享福……这样你明白了吧?」 只可惜要偷他这只鸡,不是光蚀把米就能解决,连粮仓都被会咬个精光,那些人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不、不可能,我爹人很好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是吗?」他又哼了一声,满脸不以为然。「那你爹串通别人想置我于死地,这其中也有什么误会吗?」 「谁教你之前莫名其妙把我带走,我爹会讨厌你也是情有可原!」虽然她也觉得爹这次做得太过火,但是听到百里无涯毫不留情的说爹亲的不是,风凝香还是忍不住开口辩驳。 原以为他在听到自己这些话时会怒气冲冲的和她吵起来,她心里正暗叫不妙,却见百里无涯略微褪去戾色的面容又沉了下来,漠然的看不出他心里有何感受。 没错,这场争战确实是因他的行为而起──若他当时没掳走她,那个优柔寡断又爱哭的风霁月也不可能受到神剑山庄的挑拨,抓准了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风凝香嫁给别人而袖手旁观。 既然其他人已经知道他对她的与众不同,那么难保同样的情况不会再次发生;今天一边迎击一边护着不让人攻近她的位置,已让他应付得有些吃力,若是下次来了更多敌人,他没把握能同样护她周全。 他不想冒这种险,自己受伤流血已是家常便饭,但他舍不得见到风凝香为他出任何意外,更别说有丧命的危险。 「你说得对,我送你回去。」淡淡的回了一句,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吹了声长哨,在混战一开始时就聪明的自行避难去的马儿从不远处的林子里奔了出来,乖巧的偎在他身边磨蹭。 风凝香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太过,但是想向他示好求和时,又被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给惹得开不了口,只能默默的被他扶上马背,当个被半路退货回家的新娘。 两人一路无语,直到风家的木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百里无涯让马停在不远的隐蔽处,抬手弯腰将身前的纤细娇躯放回地面,他却没下马的打算。「你家就在前面,走一会儿就到了。」 「那你呢?」见他打算转头离开,风凝香心头一沉,连忙开口问道:「不是说要回你师妹那里吗……」 「不用了,我会另想办法,毕竟我只是个脾气不好的血肉之躯,要是你爹再找谁来跟我算账,我很难保证不会因为一时失控而跟你爹闹得你死我活。」 俯视着她慌乱的模样,百里无涯的心里窜过一阵不忍,握着缰绳的手也紧紧的蜷起,藉由指尖戳进伤口的刺疼来掩去心上那阵阵的抽痛,染着血迹污渍的脸上同样是一片漠然。 「你爹是好人,神剑山庄也是好人,所以要怪就怪我这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好了,反正声名于我如浮云,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别人怎么说对我都不痛不痒……像我这种人,你还是别跟我牵扯太多比较好。」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说这些?「你不要我了吗?」 风凝香坦率而焦急的追问让他的心口一紧,差点就动摇了想要和她画清界线的决心。 百里无涯深吸一口气,夸张的叹道:「你真要逼我说的话,我也只能告诉你实话了──我后来觉得我们不怎么适合,你想想看,大爷我身为一个魔头,自然要找个妖女才相配,至少也要是个土匪婆子,这样才能夫唱妇随,一起危害武林啊!如果是你,我在前面砍一个,你在后头救一个,光想就没劲儿!」 「你这是在嫌弃我是良家妇女吗?」现在才想到这一点,他的脑袋是被虫蛀空了一块吗?风凝香既怒又怨的瞪着他,「那你为何还要来救我?直接让我嫁给别人不是更省事?」 「我说过要救你了吗?我只是想找神剑山庄麻烦,你别会错意。」 「你──」她真是被百里无涯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句话在喉头噎了好一会儿,吐出来时已经带着几丝泣音,「所以……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说什么喜欢我、想跟我成亲,都是在骗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亮若夜星的双眸既温柔又无奈的望着她,看得风凝香几乎要以为他又要赖皮的笑着对她说只是要吓吓她,他才舍不得让她离开…… 「我几乎什么坏事都做过,就只差始乱终弃这一项,这下子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哎哟!你也不念在我们好过一段时间的分上,出手这么不留情!」百里无涯缩起正好被她的手刀猛力劈中伤口的小腿,龇牙咧嘴的埋怨着。 「始乱终弃!你敢对我始乱终弃?休想!」她才不管他忍痛的神情,照样追上去打。 「没想到你对我用情如此之深,真是令我感动。」他赶紧拉住缰绳,免得马被她吓得失控,反而不小心伤了这个凶悍婆娘,「不过你还是早点看开吧!所谓正邪不两立,你也不想让你爹难过吧?」 「你住口!住口!」风凝香又啪啪啪的往他的脚上痛打了好几掌,好一会儿后才像是终于打累了,如同一朵枯萎的小花般垂着头止了步伐,让他无法确定那微微起伏着的肩头是因为喘气,还是啜泣。 「你……」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百里无涯心里也很难受,直觉的就要开口安慰,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你还是趁着附近没什么人快回去吧!免得让人看见你这副德行,反而惹人闲言闲语。 「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你……保重。」语无伦次的道了别,百里无涯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深怕自己的决心又受到动摇,只能撑着里外皆痛的身躯,转身飞快的逃离她面前。 奔驰了好一会儿,他缓下马的步伐,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耳边彷佛又响起她那声困惑又带着伤的追问── 你不要我了吗? 他不是不要,而是他……要不起。 「所以呢?把人家小姑娘抛弃了之后,跑到我这里来是什么意思?」在听完面前那名不速之客简单叙述了来龙去脉后,一名穿着月白长衫,浑身贵气的俊雅男子皱起眉,从摆满美酒佳肴的檀木桌旁起身,走到榻边用手中的扇柄戳了戳趴在上头一动也不动的家伙,不怎么开心的追问。 俯卧着的高大身躯没有开口回应,只是耸了耸肩,顶开他的戳弄。 「你也真是的,还以为你上回来跟我要皇宫的地图后,我可以清静好一阵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又来了,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把我这王爷府的大好风景都给弄得阴沉了!」 「走开!」模糊的声响从枕巾中传出,原本应该是洪亮慑人的怒吼,此时却显得病恹恹的。 「好吧!」他从善如流的挪开脚步,走回桌前拉过一把凳子,又坐到了榻边,「你打算就此和那个女大夫断了吗?你真舍得?」 只见瘫倒在榻上的虎躯一震,好一会儿之后才闷闷的回道:「别再跟我提她。」 「也好,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不值一提……」 「混蛋!谁准你这样说她?」原本有如病猫的百里无涯闻言,巨大的身躯立刻灵巧的跃起,横眉竖目的怒斥。「什么不值一提?你给我提!不只一提,至少要百提、千提!」 「百里无涯,你病得不轻。」对于他的反复不定,坐在榻边的男子也不生气,只是厌烦的哼了一口气,「话都是你在说,规矩都是你在订,别以为你以前救过我一命,就要我这辈子都承你的恩情来任你差遣……」 「君无求,你戏是唱完了没?」浑身被纱布包得如同一颗蛹似的百里无涯盘起腿坐在榻上,那大剌剌的姿态与动作,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身上的皮肉伤,「身为堂堂的七王爷还计较这么多,娘儿们似的。」 「你才娘儿们,明明对那姑娘喜欢得很,还装什么温柔深情,是怕你自己的家仇拖累她而说谎把她气走吗?听得我都想笑!你真是百里无涯吗?还是哪来的骗子?让我瞧瞧你脸上是不是戴了这只蠢货的面皮来欺骗本王……」 第十五章 不耐烦的格开君无求的毛手毛脚,百里无涯伸出大脚往他踹去,却反而被那柄扇子又狠命戳中脚上的伤处,疼得他又是一阵歪嘴斜眉,心不甘、情不愿的重新端整坐姿。 「唉!既然你这么舍不得,不然我替你娶了她,让她在我这王爷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杀了你!」百里无涯瞪着嬉皮笑脸的君无求,阴狠的威胁。 「说不定她也乐意嫁给我啊!论身家就不用多说了,论人品、长相,我也没有哪里输给你……」 「我还是一样杀了你!」他已经杀过一次她的「夫君」,不介意再多杀几个。 「啧,这么凶,男人的友情真是比纸还薄。」看着他怒气腾腾的模样,君无求叹口气,「那你到底要她怎么办?嫁一个你就杀一个,难道要让她一辈子小姑独处,搞不好还让人在背后说她克夫?」 「谁敢说──」 「谁都敢说!百里无涯,就算你再怎么武功高强、神通广大,终究也只是一个人,即使是我皇兄也管不着人家关起门来说什么闲话,你又怎么管得住悠悠众口?更何况是你开口不要她的,她之后高兴嫁谁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君无求这番话让百里无涯的脸色又垮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便一声不吭的又倒回榻上,继续回到魂不守舍的状态。 被这魔头欺压多年的七王爷,难得见到百里无涯这么萎靡不振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继续落井下石,「我说啊……」 「你说得没错,只能怪我当时思虑不周,忘了自己还有家仇未报,更没想到她跟我在一起会遇到危险……这回那些人虽是冲着我来,但他们拔刀挥剑时根本就不打算避开她,有几个甚至故意因此引我分心;这回我能保她周全,那之后呢?我这回算是跟神剑山庄正面对上了,以后只会愈来愈凶险。 「就算这桩恩怨最后了结了,但一样会再有想来找我报仇的人、想杀我来扬名的人、想逼我联手作恶的人……她只知道怎么救人,连自保都有困难,我们若是因此而互相拖累,就算在一起又怎么开心?」 难得听他长篇大论的说了这番肺腑之言,君无求也沉默下来,吞回还想继续消遣百里无涯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又开口,「这些年来,你先后灭了神剑山庄的旁系支派,和他们交好或有亲缘的也都难逃你的魔掌,即使如此,依然没有引出向武东;这回你直接砍了他的两个孙子,还点名要报当年的灭门之仇,这下子那老家伙要是再不出面,恐怕连神剑山庄都要反了吧!」 「神剑山庄当年能称霸武林,还不就是靠着从我家抢去的那把『断霞剑』;他们原本就没什么本事,这几年更是每况愈下,把神剑山庄搞成淫贱山庄,现在我又将他们那些帮手灭得所剩无几,就算我不亲自动手,自然也会有其他人捡这个便宜。」 哼!想起那个狡猾的向武东,之前他还假装退隐江湖、不问世事,这次他要是再不出面,百里无涯打算就直接灭了神剑山庄,让他也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 他咬牙切齿的愤恨低语让君无求又是一阵默然,接着抬起头悠悠问道:「这些事情你跟那位姑娘提过吗?」 「你别再把话扯回她身上行不行?」他很痛啊!别再一直践踏他重伤的心灵了啊! 「比起那些打打杀杀,我更想听你们之间凄美动人、可歌可泣、有缘无分的故事,别忘了你上回还在我府里搜括了皇上御赐的翡翠镯子给人家,冲着这一点,再怎么说我都有资格关心你们的进展吧?」君无求回头从桌上端过一盘花生,跟着又略微提高嗓门,朝屋外候着的侍女唤道:「春喜,上茶!」 「你还真把我当成是茶馆里说书的了?」 「有这种取悦本王的功用,你也该感到荣幸才是。」 百里无涯狠狠的瞪着那个满脸风凉的男人,好一会儿后才啐了一声,翻身下榻,「早知道你是个这么不知感恩的家伙,当年我就见死不救,把你丢在山沟里不管!」 随即坐到桌子前,抓起鸡腿抚慰他干扁的肚子。 「千金难买早知道,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于他的叫嚣,君无求倒也不以为忤,依然嬉皮笑脸的回道。 百里无涯没再跟他耍嘴皮子,只是一径的埋头猛吃,让自己不再有空暇去想自己曾对风凝香说了那些残酷的话语后,她那副既震惊、又受伤的模样。 唉!要是他打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透澈,不要轻易去招惹她的话,又怎会落得如今两败俱伤的局面? 早知如此啊…… 百里无涯离开后,风凝香只是呆愣的站在原地,垂眼看着自己脚上的那双精致红色绣鞋,久久无法动弹。 「等等……」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慌忙抬起头想再说些什么时,四周早已没了人影。 望着一片空荡荡的景象,想着这团她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混乱,风凝香木然的抬起步伐,却不是往回家的方向前进,而是绕到自己上山采药的小径。 虽然脑袋和心里都像乱麻似的纠缠在一起,但身体还是依着多年来的本能往山上走去。 她现在该怎么办? 回家和爹亲对质?问他为何不仅没告诉她有这桩婚事,还把她打昏,像袋货物似的急匆匆送出门,摆明了若她知情的话肯定不会轻易就范。 况且这一切也未免发生得太过巧合,若是她没听到父亲生病的传言,或是百里无涯不让她回家探望,甚至只要他们晚个几天启程,那么迎亲的花轿岂不是会扑空,又怎会这么刚好在她和百里无涯约定好的那一天前来接人? 而且百里无涯一开始见到她时,嘴里指责这场厮杀的起因是她爹和神剑山庄串通好,要藉由她来引他出面,以便对他下毒手;后来又改口说他只是想要找神剑山庄麻烦,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不该相信百里无涯的那番话而轻易放他走的,那人那么坏,也不是第一次把她骗得团团转,如果他真的不将她放在心上,大可自己转身离开,何必将她送回她家附近,还对她说那些借口? 他可是个魔头啊!要抛弃一个女人何必这么长篇大论?呜……那个死没良心的混蛋…… 不知不觉间,风凝香已来到当初撞见他出浴场景的河边,想起当时他还笑着消遣自己是淫贼的模样,她心里又气又难过,眼泪也忍不住一颗颗的落了下来。 「救命……」 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变态度?是因为她指责这件事的起因在他,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所以百里无涯不开心?对她失望了? 「救……命……」 还是说他之后还得面对接下来的恶战,这么做是不想拖累彼此?她记得当时他曾留了一个活口,把对方砍成重伤后再送回去,摆明是要向对方挑衅,这么一来肯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救~~命~~」 「别人在专心想事情,你吵什么!」风凝香转过头,瞪向那个从刚才就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嗡个不停的声音来源。 她的脾气原本就不温顺,再加上心头郁结,根本就没去注意听那个趴在地上的姑娘在嚷些什么,只觉得她吵得要命。 至于那个开口喊救命的女孩也被她凶得忘了反应,只是呆呆的睁着一双闪闪大眼,手上还抓着一颗打算风凝香再没反应的话,就要使尽最后的力气扔她的小石子。 「啊……打扰你想事情真不好意思,我、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能不能帮我把掉在后边的包袱拿来呀?我身上有伤,不方便……」 这座山是被下了什么咒啊?怎么三天两头就有人重伤倒在这里? 心里一边叨念着,风凝香还是臭着脸帮她拾起不知为何离了数尺远的包袱,搁在那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面前,「喏,包袱。」 「多谢,你人真好。」白灵芝嘴甜的道了声谢,「麻烦这位姊姊好人做到底,帮我拿里头的龙蛇百足丸……说这个你也不懂,就是那个黑罐子里的药丸……」 谁说她不懂了?「龙蛇百足丸不是毒药吗?你受了什么伤得用毒来治?」 「你怎么知道龙蛇百足丸?」白灵芝仰头望着她,惊讶得都忘了自己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还知道怎么解呢!」将刚翻出来的药瓶子又塞回包袱里,风凝香摆明了并不打算帮她以毒攻毒。「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好好收着,别乱吃。」不然她现在可没那个心情救人。 「欸!别别别,你误会了!」白灵芝眼巴巴的看着被她放回行囊里的黑玉瓶,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咬牙决定坦诚相告,「既然姑娘也是同道中人,那我说起来也容易些,其实我是五灵教的人……」 「五灵教?」原本意兴阑珊的风凝香一听,也忍不住睁大了眼,「怪不得你身上有龙蛇百足丸,这不是你们的秘药吗?」 她和爹过去曾遇过几个中了这种毒的人,当他们终于从鬼门关前死去活来的绕了一圈后,各个都咬牙切齿的说是中了五灵教的招。 「什么秘药?差得远了!我们五灵教使毒、制毒可说是天下第一,这小小的龙蛇百足丸不过就像零嘴一样,其他多得是无色无味,让人死得不明不白的不解之毒!」 「既然如此,你身体不舒服就别吃什么零食了。」听了她的吹嘘,风凝香冷笑一声,干脆把包袱挪得更远,「好好趴着休息吧!」 「别这样啊姑娘~~」 「我好歹是个大夫,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受了伤不好好治,反而要服毒的话,我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白灵芝欲哭无泪的望着她,只能怪自己多嘴又倒楣,干嘛跟她说这么多,害得自己的底都给掀光了! 「好吧……其实我出娘胎时,身上就带了奇毒,因为这毒太怪了,大伙儿怎么解都解不开,我们教主干脆就来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让我每隔四个时辰服一种毒,这龙蛇百足丸就是其中的一个,一般人服了它会出事是必然的,但对我而言那是药啊!姊姊,拜托你快把它给我,要是我就这么腿一蹬的没了气,你怎么对得起我们教主的苦心……」 「瞧你精神还挺好的,话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恐怕要没气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嘴上说归说,风凝香还是半信半疑的掏出那个药瓶,倒了一颗在她手中。 白灵芝迫不及待的将手上的药丸塞进嘴里,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本动弹不得的身子也放松下来。 看着她缓和下来的神情,风凝香撑颊蹲在一旁,不禁啧啧称奇,「你身上这是什么毒啊?好奇怪。」 啐!真爱问,「就说了是天生奇毒嘛!」 「把人利用完后,讲话就大声了啊?忘恩负义。」江湖上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见她不悦,白灵芝赶忙又陪起笑来,「别这么说,我能遇上人美心善的姊姊是我的福气,你这身红衣裙也漂亮得很……呃?咦?呃?」 吹捧的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发觉不对,赶紧撑起逐渐恢复知觉的手脚蹭到风凝香身边,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不是嫁衣吗?姊姊,你今天出阁吗?那怎会待在这里?」 第十六章 而且方才还见她双眼微红,像是哭过的样子,莫非是传说中的给山神送新娘子? 说到这个就戳中风凝香的痛处,她垮下脸,走到一旁的大石头坐下,不想面对白灵芝好奇的目光。「……说这个你也不懂。」 见她学自己方才的语气来搪塞,白灵芝讪讪的干笑两声,厚着脸皮又挨了过去,「姊姊别这么说,就算我不懂,五灵教人才济济,肯定有人帮得上忙!再说我可是堂堂五灵教的圣女白灵芝,你救了我,我们全教倾力报答也是应该的。」 这女孩随口两句就把整个五灵教给拖下水,他们教主知道了还不气得跳脚?「堂堂五灵教的圣女,怎会身边一个同伴也没有,随便倒在山里等人救?年纪轻轻别只会说大话。」不可爱。 「我、我只是趁着教里的护法没注意,自己偷跑出来玩,一时开心就忘了时辰……总之你信我吧!我平常跟在教主身边,听她说些江湖轶事,说不定我知道的还比你多呢!」 见这个堂堂的圣女眨巴着大眼,一副等自己说书的模样,风凝香有些无奈,但心里确实也闷得很,于是就将这桩血花四溅的婚事说给她听。 白灵芝一开始也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情,以为是什么山神娶亲或是恶霸强娶之类的民间故事,没想到会是这么一桩江湖恩怨,听得她既兴奋、又紧张,末了还拉着风凝香的袖子追问道:「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她是在激动个什么劲啊?「然后我就上山来,遇到一个自称是五灵教圣女的丫头倒在地上……」 「欸!这部分就不必多说了。」呵呵呵……「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姊姊你运气真好!」 「我很难同意你这句话。」哪里好?她现在可是连家都不知道该不该回了。 「如果是我,可是宁愿逃走也不嫁神剑山庄的!姊姊有所不知,我们教主说他们全是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别看他们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之前还曾经好几次偷偷跟我们买春药和蒙汗药呢!也不晓得用哪去了。」啧啧啧,那些武林正派…… 见她听得专心,白灵芝说得更是起劲,一古脑的把神剑山庄的八卦都翻出来,「教主还跟我说,『神剑山庄』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他们有一把绝世神剑,让他们的老庄主打起架来所向披靡,名声也因此响亮起来。但是这把剑啊!据说是他看上了某个铸剑师的宝贝,对方不肯给,他就动手抢,还放火把对方全家烧了灭口……你说是不是很坏?所以你没嫁进去,都是那个百里无涯的功劳!」 「有这种事?」这她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这件事虽然只是传言,但既然我们教主说有,那就有吧!」不可质疑教主! 风凝香呆愣的看着白灵芝,今天已经使用过度的脑袋又开始艰苦的运作起来── 百里无涯讨厌神剑山庄。 他一直在找神剑山庄麻烦。 早先他大开杀戒时,虽然面无表情,但她仍隐约捕捉到一抹他眼中残余的恨意,当时她不明白,还以为是他杀心未褪,现在听了这件往事,她不禁怀疑起百里无涯是否和当年的灭门血案有关。 「白灵芝,你知不知道那个被杀的铸剑师叫什么名字?」 什么?这种细节她可没放在心上,「不晓得啊!要问教主吧?她什么都知道。」 连这种时候都不忘吹嘘拍马屁,够忠心了…… 「你说你要报答我对吧?」心里迅速浮现出一个计画,风凝香也不跟她客套,劈头就开始索讨报酬。「那我有个要求。」 白灵芝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依然呆呆的一拍胸脯,豪迈应允,「什么事你尽管说,我堂堂的……」 「带我去见你们教主,我有事想问她。」 「五灵教圣女……咦?」话说到一半就被她切断,白灵芝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要见我们教主?但教主不见外人的,你想入教吗?」很欢迎喔! 「我不入教,但我要见你们教主。」风凝香依然坚持着。「好了!快站起来,跟你一起出来的护法在哪?快带我一起回五灵教。」 「咦……等等,姊姊,不行的,教主不会答应的啦……」 「嗯?救了灵芝的姑娘想见我?」 「是,属下让她在偏堂等候。」 袅娜身姿斜倚在铺了锦绣软垫的贵妃椅上,白石英娇艳的脸上画过一丝惊讶,涂着艳红蔻丹的纤细长指揉了揉偎在自己身边的白灵芝发顶,「灵芝,你要是撒娇够了,倒是给我说说这回又给我惹上了什么麻烦?」 「不是啊!教主你别误会,我也跟她说了我们教主不见外人,但她不肯入教,却又坚持要见,我拗不过嘛!只好带她回来了。」 白灵芝满脸无辜的望着那张微带嗔意的牡丹艳容,双手握着教主搁在自己身边的另一只细嫩手掌轻轻摇晃着,「姊姊她是好人,不仅救了我,而且……」 她飞快的将风凝香的经历又说了一遍,还特别在她自认为是两个有情人被迫分离的情节上加油添醋了一番。 听完白灵芝的叙述,白石英沉吟了一会儿,丰润的唇瓣却意外的勾了起来。「女大夫是吗……既然她解得开我们五灵教的龙蛇百足丸,又救了灵芝,我这不见外人的例倒也不是不能破……」 「教主!」见她愿意通融,白灵芝脸上顿时绽出欢色。 「你别高兴得太早,要我破这个例可没这么容易。」戳了戳小丫头的额头,白石英带着笑的娇颜转向候在前方的护法,「茯苓,带那姑娘进药库,告诉她若是七天内解开我新炼成的『步步生花』,本教主就愿意见她。」 「这──」 轻瞪一眼堵住了白灵芝的抗议,美人教主继续下着命令,「这期间除了带她来见我之外,她要什么都好生伺候,就算要走也不需要拦着,就这样,你去办吧!」 见茯苓领命退出,白灵芝才又蹭回白石英身边,小脸上满是不依,「娘,你这不是在为难她吗?谁不知道五灵教主亲制的毒,除了你之外无人能解,这么一来姊姊可要怨我,明明说要报答却活像刁难似的……」 「枉费我生养你十几年,她不过偶然帮你一次,你这胳膊就整个往她那儿弯过去啦?」捏了捏女儿的手臂,母女俩嘻嘻哈哈的在贵妃椅上闹成一团。 嬉闹了一阵子,白石英拨了拨几丝散落的长发,重新敛眉端坐,望着女儿的眼神满是温柔疼爱。 「听你说了那些,这姑娘为何来找我,我心里也八成有数,若她达不到我的要求,她离开时我自然也会把她想知道的告诉她;只是灵芝……这龙蛇百足丸对我们五灵教来说虽然不算什么,可也不是什么寻常大夫就能解的东西,她既然通晓毒性药理,那我就乘机试一试她,看看这姑娘有多大能耐? 「若她真解得了我的『步步生花』,我想再让她试试解你身上的毒,毕竟以毒攻毒只是治标,再这样下去终究伤身。」 听了娘亲的话,白灵芝撒娇的挨了过去,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仰着头使出她最擅长的闪亮眼神攻击,「娘果然对我最好了~~那……你给姊姊一点提示好不好?一点点就好了……」 「……」 五天后── 推开药库最外侧的雕花木门,风凝香抬手覆眼,适应许久不见的日光后才放下,让迎面而来的护法茯苓看见她那双满是倦意的双眼,与下头那两圈黑影。 「这是解法,没问题的话就请教主见我一面。」将手中的信笺交给茯苓,她连声音都像是快没气了。 茯苓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点了点头后便快步转身离开。 风凝香也顾不得自己狼狈凌乱的模样,疲惫不堪的一屁股蹲坐在门前,愣愣的望着从石砖缝里冒出头来的小草,脑子虽然倦乏却又无法放松下来。 百里无涯……现在怎样了?还在跟神剑山庄纠缠吗?他当时看起来也受了不少伤,有好好的疗养吗?他说那些伤人的话究竟是不想将她卷入事端,还是真的觉得能陪他一起当个祸害的妖女比较好…… 摇摇头,风凝香甩去那些愈来愈钻牛角尖的想法,忍不住还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前那个对他身世的疑问,至于知道了后要怎么办,她根本无力,也没那个空暇想象得那么远。 「风姑娘,」没多久,才刚离开的茯苓又匆匆奔了回来,「教主愿意见你,请跟我来。」 风凝香闻言赶紧站起身,匆匆的整理一下头发和衣衫,便跟着茯苓来到一座植满奇花异草的僻静小院。 「教主在里头等你,请风姑娘直接进去吧!」茯苓低声说道,随即停下脚步,站在院门前守卫。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风凝香在见到那个朝自己微笑的娇艳女子时不禁吓了一跳,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年迈老头或是威武男子的无稽想象也顿时化为灰烬。 「真是好本事,解得一丝不差。」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白石英笑着赞许,「既然你通过了我的考验,那换我猜猜你的来意──你想知道百里无涯的身世对吗?」 「是。」她也不扭捏讳言,直接就坦然承认。 「他确实出身于被神剑山庄前任庄主为了夺宝而被灭口的百里一家,当时是他师父正巧经过,顺手救走他,否则如今世上也没百里无涯这个家伙;而就在你努力研究『步步生花』解药的这几天,他也终于一偿夙愿,让他的杀父仇人连同神剑山庄一并消失在这个世间。」 百里无涯干得好啊!这会儿武林被他搞得大乱,人人自危,他们五灵教要靠着卖毒、卖药来大发横财了! 简洁的告知了风凝香想知道的前因与后果,白石英不等她开口,继续追问:「你们的事灵芝已告诉我了,我倒是想问问,现在你知道了,有什么打算?」 是吗?他终于报仇了啊……还来不及为他感到开心,风凝香又被教主的追问给噎住了。 方才她还心忖自己尚未考虑之后的事,没想到这个教主就先开口询问,她呆了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她的呆样,白石英不禁掩嘴轻笑,「就算如今尘埃落定,如果当时他说的并非违心之论,而是真的不想找个良家妇女为伴呢?你为他花费这些心思,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了一会儿,白石英差点以为她就要这么沉默着直到天荒地老时,风凝香抬起头,因为疲倦而泛着血丝的双眼却绽放着坚定而倔强的灿灿眸光。 「我这么做只是想多了解他一些,不为了什么意义,至于他想和谁在一起……若他真对我无意,我风凝香就当作被狗咬了一口,教训他一顿之后一拍两散。 「但百里无涯要是心里有我,那么我又何须在意正邪善恶,只需要和他一样,照着自己心里的准则而行,妖女、圣女不过是个虚名。」 经过这番波折后,她已对善恶之分看得很淡了,看似凛然的正人君子也可能包藏祸心,每个人对一件事的是非善恶观感更是不尽相同,从今之后,她只想靠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来做判断。 「你说得很好,本教主欣赏你!」 白石英笑着拍拍手,随即走到她面前,亲热的握住风凝香的双掌,勾人的媚眼中闪烁着欣赏,以及一丝极细极微的狡诈光芒。 第十七章 「呃,多谢教主赏识,我想知道的事承蒙赐教,风凝香就此告辞。」她行了个礼,转身就准备离开,心里则盘算着接下来该上哪里去逮那个负心汉来问个究竟? 「唉!别急,刚才回答你的问题,只是对你这份解药的奖赏。」白石英拽住她的手腕,力道虽轻柔却又不容挣脱,「听了刚才那番话之后,本教主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当作你对灵芝的救命之恩。」 「啊?」这么多礼,必定有诈,「不用了……」 「别急,先听听本教主的计画……」白石英随即附在风凝香的耳边,叽叽咕咕的将心里刚成形的盘算告诉她,没多久在看到她渐渐动摇的神色后便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笑了。 嘻嘻!这么一来,不做报了恩,还能跟她一起切磋技术,最重要的是可以看那魔头的好戏,难得有这种一举数得的好事,她若是不藉这个难得的机会,在无聊的江湖中闹点小风波,岂不辜负了自己武林第一妖女的「美称」吗…… 咯吱。 咯吱咯吱。 嘴里嚼着花生米,百里无涯坐在妓馆的二楼廊边,懒散的单手撑在栏杆上,无聊的望着下头寻欢作乐的人群,明明身处在喧嚣嬉闹的环境,他的心却简直比泡到无味的茶水还淡。 很久、很久、很久以来的日子,他都以报杀亲之仇、雪家破之恨为人生的目标,每天除了锻炼自己的身体和武艺,就是在收集各种消息情报,盘算着该如何削弱神剑山庄的实力。 如今当年的罪魁祸首已在激烈的对战之中死于他的刀下,现任庄主亦无法幸免,身为神剑山庄主事者的向家可说是已经覆灭,过去数年的显赫扬名现在都已成为历史,仅余一些不成气候的门徒与老弱妇孺,只不过百里无涯的刀挑食得很,对这些人的血并没兴趣,干脆省点力气放他们一马。 过去的恶名昭彰,再加上接连数场的恶战,也让他在武林中掀起强烈的震撼与骚动,那杀人如麻的阴狠残酷模样,让一些爱说闲话的好事者给百里无涯起了个「嗜血魔尊」的称号。 多年来的心愿和目标已经达成,还得到一个听来很威风、够吓人的称号,百里无涯心里既轻松、又得意,但更多的却是毫无来由的空虚寂寞。 报了仇之后该做些什么,他也曾想过要认真打算,但是每当回忆起之前和风凝香在山寨里的那段和平日子,再想起自己身边再也不会有她,他的心里就会忍不住刺痛,然后再也不想去计画那索然无味的孤独未来。 「大爷,您怎么净吃酒配花生,莫非是艳儿伺候得不周到,让您不开心了吗?」 身旁偎近了娇声软语和香馥娇躯,百里无涯往那满脸媚笑的花娘瞄了一眼,蓦地起身往自己的包厢走去,不怎么高兴自己在想起风凝香时被其他不相干的女人给打扰。 虽然对青楼并非特别喜爱,但他毕竟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这种龙蛇杂处,满是欲望与堕落气味的地方,倒是相当适合他,也让百里无涯在看着这些被自己的私欲驾驭而显露种种丑态的人们时,有种自己倒也不至于糟到无药可救的扭曲安慰。 踏入房间之前,百里无涯习惯性的回头又往四周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异状之时,锐利的目光却捕捉到一个令他双眼不禁睁大的熟悉身影,虽然稍纵即逝,让他无法进一步确定是否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人,却足以令他心神震荡。 那个是……风凝香? 她怎会在这里?不,不可能,照她那个性子,恐怕是连走近都不肯,何况是在这种烟花之地穿梭来去,像那些为了银两而卖笑的货腰女,任凭不同的男人亲昵碰触? 但如果真是她……望着底下的男男女女,他不禁怒由心生,差点就抓碎了手中搭扶着的门框。 百里无涯脑中的妄想愈是蓬勃,就让他愈发烦躁,但是自己之前对风凝香说了这么过分的话,他再也没有立场为她的所作所为感到开心、愤怒,更别说是嫉妒…… 恨恨的咬着牙,他勉强逼迫自己别开头,不再去想这件事,只是坐回房内的桌旁,拿起桌上的酒瓶就直接灌进嘴里。 「哎呀!公子,您这是怎么啦?」大约是听了艳儿的抱怨,老鸨赶紧前来安抚这个出手大方却又阴阳怪气的男人,「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多闷哪!我让几个姑娘来陪陪你吧?」 他不耐的正要拒绝,脑中却又闪过方才见到的那个背影,百里无涯想了想,随即点点头,「你帮我找个大约这么高,大眼睛,身材偏瘦,胸部有点平的姑娘来。」 这男人真怪,平时谁都不要,真要起姑娘来又开出一堆条件,他当这是选媳妇啊?心里虽然嘀咕,但鸨母还是满脸堆笑的答应,「没问题,我这里什么姑娘都有,肯定有大爷中意的。」还平胸呢!呿! 百里无涯没应声,只是继续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等老鸨带着姑娘进来,却又一个接一个的赶出门去。 「我说大爷……」被退货好几次后,连鸨母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我这几个姑娘不就是您说的那样吗?顶多就是胸部没那么平,您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呀?」 「啰唆!」被烦到最后,他早就没了耐心,恶狠狠的出口赶人,「找不到的话就出去!别来烦我!」 略带醉意的铜铃大眼瞪着这群娇声抱怨的女人出了房门,百里无涯又一口气灌干了杯中的酒,接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都不是她,那些女人当然都不会是她! 但如果不是她,他谁都不想要! 只不过他最想要、唯一想要的一个,却已经被他亲手推开,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如果……如果有机会再遇见她,如果他向她道歉,她愿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 虽然他依然担心她会因为自己而遭遇危险,虽然他仍旧希望她能平安的活着,但是要他这样味如嚼蜡一般的活着,百里无涯还真觉得不如和她一起死了痛快。 经历过这阵子的孤单之后,他愈来愈不明白自己当初那种一厢情愿的退让是为了什么? 他明明是个魔头啊!好坏不论,善恶不拘,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结果却因为自以为是的保护,让两个人都受伤。 和她分开后,他脑中总是不时的浮现出当时她一脸委屈的望着自己,难过的问着「你不要我了吗?」的可怜景象,让他的心每每抽痛不已,如同现在。 如果他再见到她,他会不顾一切的再把她带走,就算从此藏身山林,或是在市井中隐姓埋名,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不会再有那些无聊的顾忌;担心她受制于人的话,他可以教她练习匕首或是暗器之类的小巧功夫,并不一定要将她推得远远的才能保全她。 但是他……见不到,自己后来曾经去风家附近窥探,只见到她爹一个人整天哀声叹气的,就是不见她的踪影,可见风霁月也不晓得她在哪里,连他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她…… 或许……她难过、死心了,也不要他了。 眨着开始蒙眬的眼,百里无涯低头瞪着面前的酒杯,鼻头莫名的酸。 脑子因为酒意而开始混沌起来的时候,门板又吱呀一声被推开,百里无涯以为是鸨母不甘被频频退货,为了保全她的专业名声又找来了什么女人,皱眉抬头一望,却不禁有些怔然。 「你……你倒是挺像的。」他傻傻的望着眼前的女人,嘴里不禁喃喃说道。 无论容貌、身形、气质,甚至那挑眉微嗔的模样,都愈看愈像他心爱的香姑娘! 百里无涯努力眨了眨被酒意醺染的醉眼,想更看清楚她一些,别老是突然在他面前糊成两个、三个、四个…… 「你过来……让我看明白一点。」 那打从进门后就始终默不作声的姑娘顺从的走上前,随即被百里无涯捉住手使劲一拉,立刻跌坐进他的怀里。 「你……很像她。」盯着身前那张俏脸,他有些困惑,但是陷入迟钝的脑袋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她是谁?」那女子终于开了口,却是与印象中的清脆嗓音迥然不同的低柔。 声音的差异像是让他清醒了一些,百里无涯皱了皱眉,有些粗鲁的将她推开,「少管闲事,总之不是你!」 「她是谁?你喜欢她吗?」被他推得踉跄一下,但那姑娘却依然执意追问。 「跟你有何关联?」他冷笑一声,对她的踰矩不甚愉快,但那张酷似风凝香的脸庞仍是让他不禁心软了些,不禁开始说起心里那个依然鲜明得让他想起就疼痛的身影。 「她是个嘴巴硬、脾气坏的姑娘,胆子大但是身子又小又软,我一只手就能抱起她,只可惜胸部小了点……」唉!人终究不是完美的,他其实没那么在意啦! 百里无涯说得兴起,想得陶醉,回忆起那副曾被他搂在怀里,带着淡淡药香的娇小身躯,一向被自己严厉抑制的下半身竟蓦然涌起异于平常的剧烈骚动。 他有些无奈的想努力冷静下来,没想到那把火却莫名其妙的愈烧愈烈,终于让百里无涯发觉不太对劲,身体似乎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不仅下身的欲望丝毫没有平复,连手脚都渐渐不听使唤…… 「胸部小?」一直默默盯着他的姑娘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却已经变了个样,清脆的娇嗓蕴含着明显的火气。 她大步向前,伸手用力戳了他的额头一记,让他高壮的身躯狼狈的微微后仰。 「嫌我胸部小?那你摸自己的好了!」抹去了脸上的浓重脂粉,风凝香露出原本的模样,气呼呼的瞪着一脸震惊的百里无涯,随即又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如果你摸得到的话。」 「香姑娘?!」没想到自己心里挂念着的女人,竟然真的出现在这个他以为她不可能踏入的地方,还说着自己不明白的话,瞬间酒醒的百里无涯傻眼的望着她,再度塞满问号的脑中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傻傻的跟着她的话尾追问下去。「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无涯,亏你还是个魔头,警戒心竟然低得连中了我下在酒里的药都不自知,莫非是存心找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风凝香看着他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故作凶狠的嘲笑道。 之前白石英说要下药时她还有点怕,担心会当场失败,没想到第一次下毒就上手,也不知是他太迟钝,还是她把药物炼得太成功,没有那些令人起疑的特殊气味。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她的嘲讽并未让百里无涯开口反驳,或是暴跳如雷,他的神情反而平静下来,露出一种无所谓的淡然微笑,让风凝香心里一跳,随即又抽紧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他试着动了动手脚,却发现动弹不得时,干脆直接放弃挣扎,「你想杀了我的话,随你吧!」 「我、我干嘛杀你?你这笨蛋!」她要他的命做什么?她想要的是跟他在一起啊! 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蛋褪去了不适合她的冷嘲热讽,取而代之的是他所熟悉的气急败坏,百里无涯不禁心花怒放,但随即又心跳加速起来。「你不杀我的话,何必费这些工夫?」 「我想让你尝尝被陷害的滋味!」风凝香下巴微扬,一脸得意却又有些羞涩的娇气,「你中了我下的『七日欢』,这七天里你的手脚无法动弹,偶尔毒发时还会……还会情欲高涨,但是只能看却动不了手,让你过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 第十八章 她的话让百里无涯听得啼笑皆非,「『七日欢』?你对我下春药?真不愧是淫贼,偷看我洗澡满足不了你,还想下药再次破坏我的清白?」傻瓜做傻事,真受不了她,好可爱。 他这番消遣果然让风凝香的脸又炸红成一片红艳,「你你你你胡说什么!我、我才没……」反驳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呆愣着没再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说啊!」原本见到她的激动与混乱暂时平复下来,百里无涯方才的酒意也早已散尽,现在整个人都因她脱序的行为和傻气的模样而清醒过来,连懒散的模样都隐约透着愉悦。 「是,我是来破坏你的清白!」她咬着唇,好一会儿之后才故意恶声恶气的说道:「既然你说你喜欢妖女,那我就变成妖女,对你下药、夺你清白,对你百般蹂躏、千般折磨……」 她竟把他当时的话当了真,原本是个悬壶济世、救伤治病的女大夫,如今却会对他下春药,只因为他说魔头就该配妖女?! 风凝香的执拗让他不知该苦笑,还是感动,他对她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她却依然一心的想要他,没有迷惑,勇往直前……比起他,她的勇气与心意更深重、更直接。 百里无涯很想对她说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但头一回见她使坏,他也很有兴趣她究竟准备了什么恶毒的伎俩来对付他,于是便配合的挑眉问道:「我好怕,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我才不放过你!」风凝香气呼呼的撂狠话,想了一会儿后才又补充道:「除非……你说你愿意委身于我,那我自然不会亏待你,马上就给你解药。」 「那要是我不从呢?」一定会有很香艳的惩罚,光想就好期待。 唯一糟糕的是他已很有活力的男性雄风,在受到脑中的下流想象刺激后,胀痛得让他更加无法冷静。 「我就每天想办法让你动情,把你惹得欲火中烧却得不到解脱!」怎样?快投降吧! 百里无涯闻言忍不住呻吟一声,脸上泛出痛苦的神色。 「这惩罚太残酷了……」他简直期待得受不了啊!他保证绝对抵死不从,妖女快来侵犯他吧! 他的惨叫让她满意的哼了一声,随即上前努力将他连人带椅的拖到榻边,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气喘吁吁的将他搬了上去,接着又忙着将他的手脚扳直…… 被她这样磨磨蹭蹭、又摸又抱,百里无涯终于感受到这番酷刑的真谛,「你……已经开始折磨我了吗?」 「什么?」好不容易做完这些累人的工作,却意外的听到他突然这么问,声音中饱含压抑,风凝香不解的抬起头,愕然的发现他双眼晶亮得彷佛一头想将自己吞吃入腹的野兽,不禁直觉的起身退开两步,但目光在见到他精气蓬勃的下身时,原本就泛红的脸颊更是羞烫得几乎要冒出烟来。 「你这是在折磨我?」他又追问了一遍,语气既挑勾、又暧昧。 「呃?啊……」她又忍不住往他身上最有精神的部位看了一眼,有些仓皇的点点头。 「是啊!你……要是受不了的话就快投降吧!」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啊…… 百里无涯看似痛苦的皱起眉,随即咬着牙撇过头,「我不会屈服的……」 他还想知道她会使出什么花样招式,哪能这么轻易就退缩? 可恶,只不过这样随便想想,身体就已跟着疼痛起来,真是嘴巴说不要,身体却诚实过头。 虽然身心都既疼痛、又愉悦,百里无涯心里却依然有些疑惑。 她怎么会有这「七日欢」?他记得这是五灵教那个邪恶药物批发商手里的东西,难道她跟五灵教有了什么牵扯? 还有,如果他真的撑过这「生不如死」的七天,却依旧不肯答应她的要求的话,那……她会怎么做? 三天后,百里无涯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不得不承认风凝香确实有备而来,也佩服她的决心和勇气。 每天两次的「刑求时间」里,她除了和他唇舌纠缠的热情激吻外,还会将她柔软香郁的娇躯偎在他身边,让她胸前的柔润有意无意的拂过他的身上,每每都成功的让他激动起来。 更别说那些奇特而意外的招数──穿着那些妖娆舞妓的薄纱衣裳,在他面前拙劣却又认真的搔首弄姿;或是不知从哪弄来一些坊间的淫狎书籍,偎在他身旁一边脸红、一边念给他听…… 有一次她甚至干脆直接在房里沐浴,让他躺在榻上听着水声泼溅上她的身子,有时还能看见屏风后那玲珑动人的曲线……那一次他几乎要把持不住,一边流鼻血、一边痛苦的挣扎着,疯狂的希望她赶快给他解药,好让他将这个大胆的家伙压在身下好好教训一番。 不只百里无涯受不了,风凝香自己也是羞愤欲死。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傻得相信白石英的话,以为男人根本受不了这种折磨,很快就会屈服,她也就厚着脸皮做出那些让她现在连稍微回想都会忍不住羞耻的笨事。 但是现在百里无涯依然很硬气,不仅坦然的让妓院里的龟奴伺候他沐浴、如厕,就算又被惹得情生欲动,忍得全身颤抖,甚至连鼻血都流出来却还是不愿点头,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整治得在欲海沉浮,却始终得不到解放,搞得他连睡着时都是一脸疲惫,让她看得心头隐隐作痛。 她是个大夫,明明知道这样的情况对男人有多痛苦、多不健康,却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和愿望而这么做,这样坏心恶劣的她确实堪称妖女,但却不是一个真心喜爱对方的人该做的事。 风凝香呆呆的望着他泛着青黑阴影的眼圈,以及脸上又渐渐茂盛起来的落腮胡,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转身走回桌边,背对着床榻掏出藏在腰带里的解药。 她很感谢白石英的帮忙和打点,让他们能不愁吃喝的待在这里进行凌辱大业,但她实在很灰心── 就算他因此而退让屈服,也不见得对她就是真心;更何况百里无涯宁可咬着牙忍受这一切折磨,却也不想为了停止这一切而点下头,这不就代表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和她在一起吗? 那她究竟还在等待什么?等「七日欢」的药效退了,眼睁睁的看他自己起身离开,嘲笑她的不知羞耻和不自量力吗? 「香姑娘?」 百里无涯从小睡中醒来,见到的就是她那看来既失落、又惆怅的背影,让他的心不同于这几天的兴奋跳动,而是泛起一股温柔怜惜的情绪。 「你醒了。」听见他的唤声,风凝香深吸一口气,捧着溶入解药的水杯走到床榻边,「渴吗?喝水吧!」 百里无涯的忍耐已经让她明白他的决心,她不想再让自己更难堪了…… 这解药服下后,大约两刻钟就会生效,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她决定要做一件自己和他重逢后就一直想做的事,当作最后的相处纪念。 就着她的手喝水的同时,他抬起眼望着她镇定而淡然的模样,显然与过去几日羞涩却又逞强的娇样不同,但百里无涯却猜不出她又有了什么打算,只能谨慎的盯着她,捕捉所有细微的情绪反应。 「你的胡子又变长了,我不喜欢,帮你剃掉吧!」风凝香从妆枱上拿起借来的剃须刀,转身朝他挑眉问道。 「这几天不是你高兴怎样就怎样吗?」他无所谓的回道。 只要能让她开心,她要什么他哪样不给?更何况是几根嘴边毛,她不喜欢的话就赶紧剃了吧! 百里无涯的话让她原本就怀着芥蒂的心略微一沉,勉强扯了扯唇角,走到床边将他扶坐起来,自己则靠在一边仔细而小心的替他修面。 只不过剃好了半边脸,另外一半却因为两人角度和姿势的关系显得有些别扭碍手,风凝香忍不住皱起眉,嘴里模糊的咕哝了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决心,随即咬了咬唇,脱下鞋爬上榻,然后大胆的跨坐在他的腰间。 「这也是在折磨我?」他的目光转深,盯着她近在眼前的脸庞轻声问道。 这种折磨太美好了,以后每天都来一次可以吗? 「嗯哼。」她不置可否的应聋,伸手定住他的脸,继续专心的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比起之前的火辣纠缠,此刻亲密相偎的两人间却弥漫着沉静而温和的气氛,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是难以形容的温柔和谐。 风凝香的双眼始终专注在他的颊边,但她依然能察觉百里无涯的目光一直都盯着她不放,像是在等着捕捉她任何的表情,藉此察觉她这么做的意义。 因此她始终没有抬眼与他相对,反而努力避开与他视线相交的机会,免得让他发现自己已先竖白旗,准备落荒而逃。 拿起搁在一旁的巾子帮他擦了擦脸,风凝香放下手中的工具,又轻又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有话跟你说。」她垂眼盯着他的上衣前襟,喃喃说道。 「我也有。」看着她的头顶,百里无涯动了动手指,意外的发现渐渐有了力气,再见她这副失去斗志的模样,他若有所悟,也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 才三天呢!就放弃了吗? 她不理会他同样有话想说的暗示,径自开口道:「经过这几天,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所以再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也没用,你……」不想要的终究是不会要。 「没错,再僵持下去也没用,」他硬是抢过她的话尾,改接上自己想说的话,「所以……我愿意委身于你,你可别亏待我。」 她猛地抬起头,一双水气氤氲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他,神情则是有些惊慌失措,像是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看什么看?快给我解药啊!」这副呆样真可爱,百里无涯低下头,趁着她反应迟钝时往她惊讶得微启的嘴上亲了一记。「不然我怎么抱你?」 「我给了啊!」少诬陷她! 终于反应过来的风凝香伸手戳了戳他不知何时交握在自己腰后的手臂,「不然这是什么?你看你看!」活动自如的魔爪! 「这我也不知道,手脚虽然能动了,但是最重要的部分还没解决啊!」他状似苦恼的叹道,随即挪了挪身子,让她感受到自己再度精神奕奕的饱满,「还是说你又给我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我、我哪有,你别乱讲!」 「果然是妖女,故意留个麻烦的症状来让我伤脑筋,你是何居心?我都乖乖投降了,你还不赶快帮我治疗?」一边数落着还一边弯起双膝,让她整个人被夹在他身前,困窘而亲密的动弹不得。 风凝香又羞又怒的瞪着他,原本还气急败坏的想骂,但是见到那张熟悉的无赖笑脸,她心里突然一酸,不知是委屈或是放松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明明说要听我的话,可是都在欺负我!」她委屈的呜咽道,与其说是责怪,反而更像是撒娇。 百里无涯将她的头压上自己的胸膛,双手环紧她娇小的身躯。「对不起。」 「你……你想要妖女,现在我是了;而且你刚才也对我投降了,不可以再到处乱跑……」 「嗯,没错,我这个魔头现在是你这妖女的了,随你处置。」 得到他这句听似戏谑却又无比认真的承诺,风凝香像是放下了心中的重担,忍不住也伸手紧紧的揽住他的颈项。 之前是他自作主张,让她伤了心,她却没有因此而放弃他,反而傻气的照着他故意说的反话来努力改变自己。 如果他始终对她无意,或许会笑她愚蠢;但是看在因为怕失去而先放开手的他的眼中,那股执拗却会成为他一生的宝物。 这个令他心折的傻瓜,他愿意陪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但是在那之前…… 大夫,可以先帮忙解决他的生理现象吗?不然他连路都很难走啊…… 尾声 「娘子,我记得你是个大夫。」 「我是啊!」 「那为什么我们家会有这种东西?」百里无涯用脚尖踢了踢搁在地上的那笼蝎子,「这个是拿来治病的吗?」 「也可以,但我不是要拿来制药就是了。」 百里无涯有些无奈的张望着爱妻愈变愈奇怪的药室,心里有些感慨。 自从她和五灵教那个妖孽教主结识后,两人因为研究交流的缘故,飞快的熟稔了起来,结果风凝香就这么在妖女之路上突飞猛进、一路狂奔,如今炼毒的时间远大于制药,一整个乐于危害人间。 虽然说她是好是坏、救人或害人,并不至于影响他对她的感情,他很相信她的判断,他只是不喜欢家里老出现一堆青蛙眼睛、蜘蛛干之类的小东西,很容易让他用饭时心灵产生阴影,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肚子里有小孩啊!对胎教很不好! 更别提她制药时有时还会跟他聊聊天,但她炼毒的时候好专心、好认真,他好寂寞啊…… 「啊!」百里无涯突然大喊一声,随即抱着肚子蹲了下来。 「怎么了?」风凝香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来探看。 「我中毒了,快给我解药!」 见他演得煞有介事,她好气又好笑的放下手上的毒经,握上他伸出的大掌,故意叹了一声,「一直解不了这个毒,我真失败。」 「不是你的错,这是不治之症,你能做的就只有让我好过一点……」哼哼唉唉的站起身后,百里无涯随即健步如飞的搂着妻子奔回房里,显然是个相当健壮的不治之症患者。 长江后浪推前浪,距离两人轰轰烈烈的那段日子已经过了年余,虽然百里无涯的名号与当时的事迹依然为大多武林人士耳熟能详,但随着他近年来的刻意低调,前来找他麻烦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反倒是风凝香,她药、毒皆精擅的名气渐渐开始流传开来,再加上五灵教挂保证,上门求毒或求药的人也愈来愈多,不仅因此得了个「毒手观音」的称号,她还有个规定也令人印象深刻──对于武林人士,她随自己的心意来收取报酬,高低不定,但开价后就绝不打折,要是有人敢嫌一句的话,就会被她等在一旁、磨刀霍霍的相公给打出去。 但没人知道,她有时也会到附近的乡镇村落,救治一些没钱治病的穷苦人家,而且问诊送药,分文不取。 只不过这些江湖虚名,对这两人而言早就一点都无所谓,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两人相守在一起──很快就会是三个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秉持着这个信念,曾经掀起武林腥风血雨,惹得江湖动荡不安的凶恶魔头,今天也同样对妻子努力伸出邪恶的魔爪,以治疗他那身中过毒后所引发的不治之症…… 番外篇一 魔头不是一天养成的 「小香,你听好,身为一个知名魔头的儿子,你的人生之路上铁定会有一些小人想来偷袭你、威胁你、恐吓你,所以你要好好锻炼身体、练习武艺,免得被那些人得逞,因为你爹我是不会去救你的!」 百里无涯双手环胸站在五岁的儿子百里夺香面前,嚣张的对这个打从出生就没什么表情的小家伙训示着。 「为什么爹不救我?」 「魔头要学会自立自强,就这样。」带着儿子走到他收藏武器的宝库前,百里无涯拉开门,哗的展露出屋内那一大堆被他搜括抢夺而来的各式兵器。 「想学什么爹会教你,你先挑个自己喜欢的吧!」看他这个爹有多慷慨。 百里夺香无语的望着那一整屋的武器,不仅好多奇形怪状的东西没见过,有些刀剑甚至比他还高,适合他用的根本找不到,他爹是在整他吧…… 「怎样?想先学什么?流星锤还是开山斧?我推荐这副隐月双钩,好玩得很,但不怎么容易练,弄伤自己是常有的事,我也见过有个笨蛋被自己给砍断了手,还是你娘帮他接回去的……」 果然是在整他,听着爹亲滔滔不绝的血腥闲聊,五岁男童的心里稍微留下了一点创伤。 「我想先练拳脚。」看遍了这一屋子对他而言都很超龄的兵器,百里夺香冷静的下了结论。 至于这些「玩具」,还是等他长大一点再说。 「魔头不是只要很会打架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念书写字?」看着那本字帖,再看看自己歪七扭八的字,百里夺香心里很郁闷。 听到儿子的牢骚,被派来监督的百里无涯阖上手中的书,哼笑着坐直了原本歪倒在躺椅上的身躯。「真是傻孩子,识字的好处可多了!」 「有什么好处?」 「那些拳谱、剑法、内功心诀……哪些不是用字写的?尤其是内功,要是一个不小心弄错了,可是会走火入魔。」所以魔头也是要念书的,别逃避了孩子。 「哦……」没想到为了练功,还得先学会这些格子方块字,还真不容易。 见他一脸兴味索然,百里无涯搔了搔头,站起身来走到桌边,端起父亲的架子俯视着小娃。「其实识字还有个很厉害的好处,但你要保证不告诉你娘,爹才跟你说。」 这么神秘?被勾起好奇心的百里夺香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爹亲将手上那卷被他掐得有点破烂的书本搁到自己面前。 「来,念念看。」 「咦……春……呃……」 「看吧!你不懂对不对?这本书叫《艳春秘录》!」 小小的百里夺香看著书皮上那四个字,挫折感更深了。「这也是什么秘笈吗?」名字好怪。 「没错,这种书里写的功夫非~~常高深,你长大了才会懂,但要是不识字的话,就算长得再大还是不会明白。」闺房之乐啊!他今天又从这本秘笈里学到新的花招,晚上回房再和娘子来演练一下。 没想到粗枝大叶,还以为只会打杀的爹亲这么有文艺气息,连如此艰深的秘笈也看得津津有味,想必是什么令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功吧……望着又开始翻起书的爹,百里夺香纯洁的眼中微微闪动着崇拜的光芒。 当然,等他长大了、识字了,知道那本传说中的秘笈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而且发现甚至还有图画版本,不识字也看得懂的时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番外篇二 外公却是一天就当上的 风霁月哭了。 应该说,他「又」哭了。 打从自己将女儿匆促的嫁出门,却惊闻百里无涯血洗神剑山庄的迎亲队伍,将一行二十多人杀得只剩半个,轿里的新娘却不知所踪,风霁月就整天寝食难安,倚斗盼望着风凝香回家来,但始终等不着她的身影,让他只能焦急的担忧着女儿的安危,同时咬牙切齿的咒骂那个可恨的百里无涯为何要对他女儿如此阴魂不散的死死纠缠? 直到后来,听一些比较熟识的江湖人士说起,他才知道百里无涯与神剑山庄有那么一段仇怨,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一方面庆幸香儿没嫁进那种伪君子之家,一方面又烦恼她这些日子到底在哪里? 至于百里无涯,他已经讨厌了那么久,一时改不过来,所以还是照样讨厌着。 事情发生至今,他每天都在担忧爱女,但又不知从何找起,只能请人帮忙留意,但始终一无所获。 结果前一阵子收到了消息,说是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可医也可毒的年轻女子,人称「毒手观音」,而且还是百里无涯的妻子! 这传闻让风霁月不禁有些怀疑与期待,但又听说那女子与五灵教往来甚深,又擅使毒物,他可没教香儿那种害人之物,更遑论跟那些邪教牵扯,于是这个可能性很快的就被他给否决了。 直到现在── 「爹。」 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如今活生生、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笑着,风霁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眼眶也立刻湿了。 「那是……我相公,百里无涯。」伸手指向正背对着两人在门前系马的魁梧身影,风凝香说得有些扭捏,但脸上净是幸福洋溢的娇羞神情。 又是他,怎么又是他~~为何他女儿总是跟这个魔头纠缠不清,而且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了亲! 这么说来……传言中那个「毒手观音」,莫非就是香儿? 天哪!他风霁月一向嫉恶如仇,女儿在遭逢意外之后却变得正邪难分,教他百年之后要如何对香儿的娘亲交代啊啊啊啊……思及此,风霁月的老泪更是潸然而下。 没想到「惊喜」还不只一个,当百里无涯转过身,还在心里腹诽着一定是这个死魔头带坏了他家香儿的风霁月更呆了。 他、他胸前那个是…… 「哟!岳父大人,好久不见。」百里无涯不怎么正经的朝满脸木然的风霁月挥了挥手,接着也抓起绑在自己身前的襁褓里那个婴儿的圆胖小手,朝风霁月摆了几下,「来,跟外公打个招呼。」 外公……外公?! 风霁月深受打击,他今天之前还只不过是香儿的爹,结果现在竟然一眨眼就成了魔头的岳父,甚至是……外公! 「呜哇~~」悲从中来的风霁月转身飞奔进屋,真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不,半个梦,至少香儿回来是好事…… 被扔在门外的魔头一家三口,听着那断断续续传出的啜泣声,不禁面面相觑。 「你爹这是伤心,还是感动?」原谅他跟岳父大人没什么交情,听不出来。 「嗯……都有吧!」她爹是很纤细的。 伸手戳了戳儿子的软嫩脸颊,看着小娃儿那一脸任她蹂躏的无奈,风凝香不禁笑了出来,她儿子真可爱啊!就是搞不懂这不爱哭又不爱笑的性子是像谁…… 「那他要是听到我们儿子的名字,不晓得要哭成什么样。」 「你还敢说?你取这名字,不就是摆明了要气我爹,到时你自己想办法收拾。」 「谁教他当初随随便便就把你打昏扔进花轿,简直像送货似的要扛进神剑山庄!要不是我机灵,现在你能有这么英俊神勇的夫君吗?!」 「当初也不晓得是谁,把我扔在一边就自己跑得不见人影……」 听她口气酸溜溜的翻起旧帐,百里无涯赶紧陪笑,「咳!要不是娘子机灵,现在怎会有一个这么任劳任怨,无论你在床上在桌边在浴盆里如何的蹂躏我欺负我凌虐我,都毫无怨言、欣然承受的相公……」 「住口!别在这边胡说八道!」脸色涨红的风凝香用力拍了他的手臂一把,又羞又怒的低斥道。 在这同时,屋内传来的号哭声更加惨烈了…… 编注:欲知百里夺香的爱情故事,请看──玫瑰吻604《魔头的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