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香2》 序 言 像今天这样下着雨的夜晚, 你的翅膀淋湿了,来不了, 可是……在这潮湿的气息里, 我却更加思念你,想见你,想触摸你…… 虽然很悲哀,太难过…… 或许日后面对的是毫无意义的生活, 或许我相信自己拥有爱情, 或许我知道爱着的人是谁, 却发现没有人去爱…… 春天的夜晚,樱花怒放。 樱花开得越是热烈,陶醉在香气中的夜晚就越发笑逐颜开。 我把院子里的香气请到屋里来,沏上一壶香茗,对饮。 在这般心情的驱使下,爱情的心重新绽放。 关于是否写《菊花香》的续集,我曾犹豫再三。现在,就像花朵在树上自然开放一样,《菊花香》接下来的故事也在我的心里绽放了,我只是把它折下来,插进花瓶里。 真心希望《菊花香》中那氤氲的爱情的香气在续集中依然散发出来,浸润读者的心田。 尽管日常生活枯燥乏味,但只要在生活中,心、灵魂、爱情像花一样开放,一切就会变得无限美好。这样的愿望哪怕只是春夜里的一场梦,但若能在梦中,在心灵萌芽的地方,在爱情和灵魂绽放为鲜花、绿叶的树下,捧起一本书,无疑是一件愉快和幸福的事。 我希望,读者捧读这本《菊花香2》时就好似漫步在鲜花盛开的树—下一样惬意。 感谢读者对我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也将一·如既往地奉献给读者字里行间充满干干净净的悲伤和快乐的作品。 这个春天的夜晚,愿您在花香中度过美好的时光,愿爱情的花瓣飞入您的梦中心里,落下来堆积起来,愿您的生命永远充溢着香气1 2002年4月春光明媚的日子 第一章 心之回转 生活充满着来来去去,离开的和新来到的。在那个人的背后,花开花落,季节转换。 天地之间,人和树之间,微风吹过,来来去去的,离开的,遇到的,在其中缓缓地旋转着,轮回着。从悲伤到欢喜,从欢喜到目眩,接着又是泪水,生活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多么亲切,多么令人思恋! 2001年3月17日。 春天的阳光暖融融的,蓝天下的柏油路,呈现出江水一样的蓝色,温润地伸展开去。在京春高速路奔泻的车流中,出现了许静岚的面孔。她开着白色索纳塔,披着一件米黄色的外套,面色凝重,充满知性的眼神和颈部优美的线条透出一种优雅,作为一名已经成功了的医生,其社会地位带给她的经济上的优裕也显现在她悠闲的表情上。 前往麻石方向的车绕过城市,开上了盘山公路,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松林,遮出片片绿阴,合抱粗的榉树和松树的香气阵阵飘来;路边的葛藤还没抽芽,光秃秃地悬挂在那里,附近的小溪水声潺潺。双车道的路一翻过山脊,就看到路边竖着路标,“牡丹美术馆1.5公里”几个醒目的大字赫然映人眼帘。 静岚把驾驶席上的遮阳板放下来,开着车徐徐前行。 她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参观那个收藏了很多国内外现代美术作品和拥有野外展览场的美术馆,而是因为她的朋友美妹就埋在和道邑月山里的牡丹美术馆后面朝阳的山坡上。站在那里,周围的景色一览无余。静岚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看美姝了,此时,她表情复杂,神色哀伤。 距美姝生下妹美已经两年了,静岚已是私立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前几天,在釜山一所医科大学担任教授的同学建议她到他们学校去任教,但静岚礼貌地谢绝了,说她不想离开汉城。 静岚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每当她想起美姝来,就觉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历历在目,却又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么缥缈而不可触摸。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无法相见,只能进行心灵的交会。这种思念的距离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静岚微微叹了一口气,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上山了。 她把车停在山坡右边的路肩上,拿起放在旁边坐位上的那束黄色菊花和带提手的箱子下了车,先是心情沉重地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神情有些踌躇,接着似乎下定了决心,沿着豁然开朗的坡路往前走去。 面前出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墓地,美姝就埋在那里。四周整理得干净整齐,草地上到处都有菊花的枝条,虽然还没有发芽,但想来不久这里就会被包围在菊花丛中了,从春天直到深秋。这都是承宇精心的布置,他努力使美姝灵魂休憩的地方花香四溢。 墓碑中央写着“李美姝”三个大字,其下用小字横写着“承宇和姝美深爱的人”。 把花束放到石碑前,把手提箱放到草地上,静岚推了推眼镜,看起来还是有点不知所措。虽然来见的是至亲的朋友,是思念至切的人,但心里的一个角落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尴尬,她站在美姝墓前,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 “……美姝呀,我来了! “好久不见了,上次还是去年秋天来看过你,算算已有四五个月了。没能经常来看你,很对不起!生活就是这样,年龄慢慢变大,地位越来越高,每天徒然东奔西走,忙得不可开交。你没生我的气吧?可是……你其实也并不孤独,是不是?承宇肯定每隔一个星期就会带着姝美来看你的。” 静岚起先跟承宇和姝美一起来过几次,但后来她不再跟他们一起来了。 静岚茫然失神地呆站了一会儿,然后背对着美姝的坟墓靠在石碑旁坐下,把双腿并拢斜放在地上,接着伸出手打开了箱子。 “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怎么样,今天我们……来杯鸡尾酒吧?以前我们两个人去爵土酒吧时经常喝的‘sidecar’,我记得你说很好喝,所以准备好了带来的。” 静岚从箱子里掏出两个鸡尾酒杯、一小瓶白兰地、一小瓶白橙皮酒、一瓶柠檬汁和一个冰桶,甚至还掏出一个用来把酒摇匀的雪克壶。 她熟练地按照一定的比例把液体倒进雪克壶里,摇匀后倒进玻璃杯里,淡黄色恰到好处地注满了三角形酒杯。 她把其中一杯放在美姝的墓碑前,自己举起另一杯,轻轻地碰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喝吧。” 静岚沾湿了嘴唇之后放下杯子,回头看着美姝的坟墓。 “味道怎么样?很好吧?什么……要像烧酒那样洒在地上你才能喝到?嗯,你这丫头,是想让我喂给你喝呀,你自己就能像王妃一样连一个手指头都不用伸出来!好吧,要是好喝的话,你就再跟我要。我要开车,只能喝这一杯,你呀,把这些喝个底朝天也没关系。” 静岚拿着美姝的杯子站起来,把鸡尾酒一点一点地洒在坟墓四周,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小口,眼神迷茫地眺望着远处开阔的风景。 阳光像小鸡毛茸茸的细毛一样洒下来,却亮得刺痛了静岚的眼睛,静岚微微眯着眼皱起眉头。 “好喝吧?再来一杯怎么样?”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静岚瞪大眼睛回过头去。 “你倒是说句话呀!看我来了,你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臭丫头,你不知道我为了给你做一杯鸡尾酒喝,怎样处心积虑地挤时间学习呀!” 静岚的表情有些惆怅,双眼似乎有风吹过,不知不觉间变得模糊起来。她把空酒杯放在石头供桌上,转过身靠着供桌坐好,肩因为深深的叹息而一耸一耸的。 山间的风调皮地撩起她的头发,又飞快地跑走了。 无数阳光颗粒像粉末一样在风中起舞,时明时灭。在风吹来的方向,好像有一个透明的阳光滑梯从九天云霄间垂下来。从松林里吹出来的一缕清风,抚过低头沉吟半晌后正茫然地眺望着山脊上空的静岚的面颊。 “静岚呀!” “嗯?” 分明是从美姝躺着的方向传来深沉的呼喊,也或许是来自于静岚的心底深处。即使不闭上眼睛,她也能感觉到心与悲伤交谈、心与记忆交谈、心与痛苦交谈的声音。 “静岚呀……” 又一次感觉到了美姝的声音,听起来又温柔又温暖。静岚慢慢抬起自己低垂着的头。 “sidecar……我好久没喝了,真的很好喝,可能因为前一段时间光喝烧酒了。” “嗯,我知道美姝你的口味。再来一杯吗?” “不用了。” “……”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没有。” “很辛苦吧?” “……还好。” “臭丫头,就算你瞒得过天地神明,也瞒不过朋友呀。” “啊啊,那又怎么样?” “别想得太多,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 “是啊,说得对。” “尽管做吧!你先去接近承宇。” “……” “好不好?” “算了,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想法。” “别忘了,我们是朋友呀!我呀,就像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哈哈!” “别笑!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怎么啦?这是一件好事呀!你去找承宇,把你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说你爱他,想跟他一起生活,像现在照顾姝美那样,以后也会成为姝美的好妈妈。” “……啊!这可不行,我可不能那么做,绝对不行!讨厌!讨厌!” 静岚使劲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能那样!一阵风吹过,她已经散乱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起来。 “你这个臭丫头,有什么好犹豫的,没必要嘛!这样的话,以后我就真的不用操心了,而且……我也不愿意看着你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如果你跟承宇在一起,就既不是老处女,也不是独身女人了。37岁!都这把年纪了,还想把自己的心紧紧地包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吗?再不抓紧时间,你马上就要人老珠黄了!” “别取笑我了!虽然如此,我还是有自信心把优雅坚持到底的。咦,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 “你的话怎么那么可笑,嗯?想想看,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承宇不管人怎么好,毕竟是个拖着孩子的鳏夫,我呢,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姑娘呢。美姝呀,就算我爱极了你们家姝美,放到眼睛里也不觉得疼,可是,难道我疯了吗?你也知道,以前跟我相过亲的那些男人,现在还有不少不依不饶地追着我呢……我跟你也就不绕弯子了,我怎么可能嫁给一个丧妻的男人呢?尤其还是去填补你留下的如坐针毡的位子呢?你也知道,我天生不喜欢做别人的替补,我不干!” “哼!” “嗯?” “没什么。哈哈,那么,静岚呀……就算是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嗯……什么……” “我把承宇托付给了你,承宇就是你的,你也要做我们姝美的好妈妈,只要做得比我好,我不会有任何不满的,就像你所说的,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嗯?就这么办吧!静岚呀,拜托你了!要是你愿意,即使在死后的世界里,我也承认承宇是你的男人,我可以保证。静岚呀,你就别犹豫了,下决心吧!要是你下定决心接近承宇,他会点头的,因为他已经答应过我了。当然,本来承宇身为男人,应该采取主动才对,但现在也没办法了,除了我之外,对别的女人他总是那么温吞吞的,天生就是那个样。” 静岚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一点儿地融化了。 “……嗯,我那么做,真的可以吗?” “是啊,我希望你那么做。” “真的?真的吗?” “我不是说了嘛,我会感谢你,也会祝贺你的。” “嗯?” “祝贺你经过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爱情!” “是啊,承宇对我来说……是第一个男人。这话说给别人听,恐怕没有人肯相信,毕竟我都37岁了。” “我明白,所以祝贺你,也祝福你。” 靠在石头供桌上的静岚抬起身,转过脸正视着美姝。她的眼睛里盈满泪花,身体像风中的小草一样颤抖着,心似乎还在暗自哀伤,好几次低下头去,又重新抬起来,向着朋友的墓碑伸出手去。 “对不起,美姝……真的对不起,我有这样的想法,真的很对不起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爱那个人。既然你活在我的心中,一定会理解我的这些想法吧?” 她用手轻柔地抚摸着石碑,像触摸干枯草地一般哀伤。一会儿,忍了很久的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下来。 静岚转过脸去,似乎刚发现附近树林里的松树一样,瞪大眼睛环视着它们。 像松树一样……只爱过美姝一个女人……现在也坚定不移地爱着天堂中的美姝的那个男人,这就是承宇,自己真的能去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吗? 说自己爱他……这种爱的感觉自己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不,不行!还不是时候。但是……现在自己也觉得该把自己的心呈现在他面前了,因此,首先来到这里征求朋友美姝的同意。 过去的两年中,静岚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失去了美姝的承字,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这个男人的可爱之处,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他的言行和心灵如一,品行端正而美好,心中不存一丝阴影,眼神总是那么柔和,胸怀总是那么宽广,对工作也总是兢兢业业。虽然心中留有深深的伤痕,但表情总是很开朗,总是用柔和的微笑、和气的声音和令人放松的态度面对他人。 静岚扑倒在美姝坟前,把自己的胸口和面颊贴到了她的坟墓上。 “美姝呀……理解我,原谅我吧!美姝呀,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曾经拥有过他,羡慕到了极点,甚至有些怨恨你。我真的不应该这样。你知道吗?我觉得对不起你,甚至产生了深深的罪恶感。你已经都知道了,我就全都说出来吧,我最近越来越多地想到承宇了,尤其是我一个人的时候,甚至因此而失眠。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来爱他的话……如果能够拥抱他……每天我都做着这样的梦,每次发现自己这样想的时候,我都难过极了。可是,另一方面,因为这种期待,又带给我无尽的幸福。这就是热情!我现在被以前从未体会过的热情包围着。可是,一旦想起你来,我就又被罪恶感包围了,陷入痛苦之中,这种想法给我带来多大的悲伤,你肯定无法完全理解。” “我知道……静岚。” “嗯?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你的心。过去我是那样的,现在也……不,我过去是那样的,但是……现在我没有那么贪心了,我知道,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想独自霸占承宇的话,就太贪心了。是啊,爱情,这是活着的人的权利。你应该也知道,这是合情合理的,也是美好的。所以,静岚,一点儿都别担心我,以后就照你想的那样去爱他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艰难地生活的样子了。那让我感到心里难受,甚至产生罪责感。就这一点来说,你我二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美……美姝呀!” 听到朋友这么热切的鼓励,平时喜怒不行于色的静岚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地方敞开心扉流下泪来。“谢谢!”静岚张开双臂,抱着被金黄草地覆盖着的美姝大声痛哭起来。 在哭声中,山也变得深沉,风也变得呜咽起来。 泪水干了吗?被风吹走了吗?爱情是疼痛的吗?感到心痛吗?活着的人心更痛还是死去的灵魂更痛呢? 松树为什么是绿的?天为什么是蓝的?冬天离开之后,为什么春天总会百花齐放?在成长的过程中,为什么心常常因为悲伤而几近崩溃? 为什么死去?你为什么要死呀?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我要活着承受这些痛苦?一旦离开,一切都该被带走吧。既然身体死亡了,思念也该跟着死亡吧,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东西留在活着的人心中,为什么思念依然无所不在? 不知道,我不知道。朋友啊,我不知道人生是怎么回事,慢慢地我似乎更不了解自己的心了。人生一步步地走下来,思念和爱情为什么不随着身体衰老?思念这个东西,爱情这个东西,为什么给人带来这么多痛苦,为什么令人感到恐惧? 怀抱着美姝坟墓的静岚呜呜地哭出声来,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美姝用金黄的草叶温柔地抱住朋友的脸和胸膛。静岚感觉到了朋友的拥抱,突然明白了人死之后为什么要把坟墓修建成圆鼓鼓的样子,因为这是埋葬在其中的人的胸膛的模样,虽然人已经死去了,但胸膛还是通过这种美丽柔和的曲线永远地存在,如果活着的人无法忍受思念的煎熬来到这里的话,就可以在这个温暖的胸膛中得到安慰。 静岚激动的抽泣声慢慢平息下来,她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变得平静了。 西面的山上,春日的太阳染红了天边,晚霞仿佛血红的鲜花瀑布一样从天上直垂下来。 该回汉城去了,静岚整理好盛着鸡尾酒具和瓶子的箱子,关上箱子盖。提着手柄站起来之前,静岚似乎舍不得离开,用手轻抚着美姝被草覆盖的浑圆的坟墓,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上个月初,承宇收到一个从菲律宾寄来的小小的包裹,只有扑克牌盒子那么大,里面盛着一枚面值两比索的硬币。 那天,静岚下班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顺路去承宇住的公寓看姝美了,在客厅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张打开的短信和盛着一枚硬币的盒子。 短信上写着: “承宇哥!是这枚硬币为我指明了该走的路!”下面的署名是“英恩”。短信就写了这么一句话和一个署名。谁也猜不透这枚硬币的含义,包括淋浴之后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承宇也是一样。 关于这个叫徐英恩的女人,静岚也听美姝说过几次。 从15岁到26岁,11年间一片痴情地爱着承宇的女人,是韩国驻菲律宾大使的小女儿,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是马尼拉大学牙医学院毕业的才女。听说承宇和美姝在1994年结婚之后,第二年,英恩跟一位在马尼拉大学读博士的韩侨结婚了,婚后接连生了一儿一女,现在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市中心经营着一个牙科诊所,她丈夫也已成为马尼拉大学的教授了。6年间,她既没有写信来,也没有打过电话,现在却突然给承宇寄来了一枚菲律宾硬币。 当时,静岚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这件事却突然在脑海中浮现,不知是什么原因。 静岚向着美姝的坟墓微微抬起下巴: “美姝呀,你……知道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个……有必要特别放在心上吗?大概是一枚纪念币,或者是从修道者口袋里掏出来的幸运币吧。” “真的是这样吗?”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心吧!虽然我不知道国外发生了什么事,但国内发生的事情我可是无所不知的。现在你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呢,哈哈!哈哈!” “臭丫头!你还是那样,自以为了不起。好吧,我走了。” “走好!下次不要这么灰溜溜地一个人来,抱上姝美,跟承宇一起肩并肩地来见我吧。快快乐乐的,好像来郊游一样,再照上一张全家福。” “什么!什么?” “哦,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怎么回事……听了你这话觉得害怕呢,要是我真的跟承宇一起生活的话,你呀,是不是打算每天晚上出现在我的梦里,折磨我呢?哎呀呀,我的心脏受不了了!” “啊呀,你还是那么胆小哇!我决不会那么做的,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真心希望你找到幸福。” 静岚悲伤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缓缓点了点头。 “我跟你开玩笑呢。谢谢……那,我走了。” 静岚的心情比来的时候轻松了很多,朋友美姝安慰了她,鼓励了她。她向着停车的路边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着慢慢被薄暮笼罩起来的美姝的墓地,眼神错综复杂。 “别送得太远了,我……很快会再来的。” 她一步一挪,脚步沉重地走到车边,上了车,打开尾灯,稍微倒了一下之后沿着来时的路调转了车头。 美姝会孤独的,会害怕的,还会有些冷……把朋友留在这个荒凉的山坡上离开,总是令她放心不下,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静岚驱车缓行,山下牡丹美术馆的户外展示场和荷塘边的路灯已经亮了,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朦朦胧胧的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 静岚通过隧道之后掉了一个头,她的白色轿车滑向汉城方向的京春高速路。 她神色复杂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微笑,因为想起了承宇。 这就是爱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对于静岚来说,这都是初次体验到的深切爱情,虽然这初恋的新芽是在美姝留下的位置上萌生的,因而多了些遗憾和于心不安。静岚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承宇之外的男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走进她的心里,她自己对此也束手无策。 “唉,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虽然已经37岁了,但面对爱情,她还完全是个小学生。初恋这种事,似乎跟年龄没有任何关系,静岚只要一想起承宇,就仿佛少女一般,光是在心里想一想承宇的样子,马上就感到眩晕和心潮起伏。 明天约他见个面怎么样? 要不下周……还是下个月第一天正式一点儿? 不,不!依静岚的心,恨不得今天就见面,回到汉城之后马上去见他,虽然还没有自信把话说出口,但非常希望能替他煮一杯咖啡,看看他的样子,跟漂亮的姝美一起面对面地坐在铺着地毯的客厅地上,拍着手喊:“啪啪啪!蓝蓝的天空银河水”,跟承宇一起看电视或听音乐。 静岚的眼里噙着泪水,嘴角含着微笑。多么幸福呀!可也伴随着同样程度的心痛。心像做梦一样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却又因为现实的沉重而摔落在地上。这种天壤之别都是瞬间完成的。 这份初恋来临的时候,静岚已经不年轻了,因此伴随着爱情所产生的心理痛苦是很深的,全靠她的自制力才很少形之于外,但这份感情如此热烈,以至于已经从根本上动摇了她的整个生活。 能够理解她的人,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只有美姝一个人。刚去见了她,刚刚离开,静岚的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赶忙打开警示灯,把车停在路边。 为什么……心这么痛? 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把额头也顶在上面,静岚好像呻吟一样低声嘟囔着。 美姝呀……我会好好爱承宇的,也会让姝美无忧无虑、漂漂亮亮地长大的,而且我也答应你,很多年以后,承宇……和我……都去你所在的地方时,我会把承宇还给你的。 所以呀,你,一定要帮助我。有时候我真的心好痛,非常非常害怕爱情这个东西。不是我故意这么说的,虽然我已经不小了,我自己还是个医生,可是,对我来说,爱情就好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可怕得要死。有时候真的很惊讶,人们怎么能把这么可怕的爱情深藏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呢? 美姝呀……等姝美长大以后,我一定会告诉她,生下她的妈妈是多么英勇地爱着女儿的。还有,我也答应,很多年以后我也会把妹美还给你的。我发誓,光是作为姝美在人世间的妈妈,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所以,美姝呀,你一定要帮助我,让承宇爱上我,让他能爱上我。你不是能自由进出承宇的梦境吗,在梦里告诉他,说我爱着他,因此,让他也爱我。你一定要让承宇爱上我呀! 清风似乎在敲着车窗。 “你这孩子!怎么才走到这里呀?在这儿干什么呢?” 是美姝。 “……嗯?你,是你吗?” “……你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呀?怎么在这儿哭了?简直不像是你了。你真的是清高自傲、不苟言笑的我的朋友静岚吗?” “……干吗跟我到这里?” “你这么停在这里,很容易出事的。快走吧!我会把你的心意告诉承宇的,别担心了。” “真……真的吗?” “我不是说了嘛,你就安心地走吧,开车要小心点儿。” “谢谢!” “臭丫头,又让我重复一遍自己说过的话。要说感谢,是我该感谢你呀!因为不是我自己,而是承宇的心,我也不能打保票,可是,我会竭尽全力的。我能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给谁呢?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谢谢!我……真的不好意思。” “唉,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可是,一旦陷入爱河,你一直用一股傲气支撑着的自尊心就会溃不成军了。” “啊,你全郎知道啊!” “我是你的朋友呀。” “是啊是啊……” 静岚放下手帕,打亮了左转弯灯,然后重新启动了车。 会好的,会好的…… 静岚把朋友温暖的理解和鼓励深藏到心里,驱车向着灯红酒绿的汉城出发了。 她走了 她走了, 走出了我的生活。 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太假。 没有了她的爱, 叫我怎么活? 我的生活出现空白, 我的梦想全部失落。 爱人呀, 原谅我吧! 原谅我对你所做的一切! 她走了, 走出了我的生活。 我感觉难以存活, 无比怀念的我爱的女孩, 回到我的怀抱吧! 我是如此孤寂、失落, 我愿在你面前跪下, 请求你的原谅。 原谅我吧, 我的爱! ——she’sgone steelheart的歌,承宇在《午夜流行世界》中作为点播歌曲播放时泪湿衣襟。 第二章 一个电话 突如其来的感觉。尽管穿越了漫漫宇宙,一旦飞来射中胸口,便如直射炮弹一般穿透。 在人与人之间极少出现的这种感觉,我们称其为命运,但分明是有前兆的,那些被动的人永远也不能了解,而那些呕心沥血主动创造命运的人,为了这一个瞬间不惜付出自己生命的一半,甚至全部…… “都在干什么呢?一人再想两三首出来!” 3月21日,mbc电台b工作室的企划会议室里。 穿着绿色t恤衫的承宇把圆珠笔的尾部顶在自己额头上,吧嗒吧嗒地不停按着。尽管严酷的命运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但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清澈明朗。他比以前更瘦了,身材显得更加颀长,背还是稍微有点儿驼。 作为制作人的承宇跟编剧、撰稿人、制作助理等五六个人围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旁,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苦恼的表情。 原来,他们正在为第二天的节目挑选歌曲。近期他们做了一个春天的专辑,从上个周末开始,计划连续播放—个星期,选播的歌曲内容和旋律必须与春天有关,能令听众感觉到绿油油生机盎然的春的气息。已经进行了5天,播放歌曲百余首,尚有最后两天的歌曲亟待选定,但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了。 “尹作家,已经通过多少首了?” “等等,让我来看一下,deeppurple的aprl、吉米·肯尼迪的歌、西蒙与加菲凯尔、janebirkin的、duncanbrowne的giveme和takeyou……beegees、uriahheep、peteryarrow、y、leosayer的lyinginmyheart,啧啧!总共才有10首。” 用签字笔敲着笔记本的戴眼镜的年轻女作家咂着嘴说。 “哎呀,关于春天的流行歌曲就这么少吗?” “所以呀,我不是早就说了嘛,就用没有季节性的爱情歌曲混在里面好了!” “天哪!胜花小姐发火啦?话虽这么说,我们这些在服务行业工作的人有我们的义务啊,现在这么美的春天里,我们就应该想尽办法让听众能充分享受春天的味道,这才有意义呀,是不是?” “可是,真的没有,那也没办法呀!” 年纪最小的胜花不高兴地噘起嘴来,承宇依然好脾气地笑着,从他的表情上,谁也看不出他永远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在他心灵深处有—道像被锋利的铁片划过一样又深又宽难以愈合的伤口。心里的痛他从来不显露出来,表面看起来,他永远是一个目光和善、乐天不知愁的人。 “嘿!” 坐在承宇左边的男士拍案而起,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他是导演助理,到电台工作仅一年。 “那么,我们把古典音乐穿插在中间怎么样?或者插一些美声歌谣?这些方面跟春天相关的曲子很多呀,有cliffordbrown的《快乐春天》,还有joepa、soystitt、loudonaldson等人的歌也很合适,韩国国内美声歌谣也有诗人和村长乐队、李承焕、李静仙、杨允静等……” “这么说……是要把这样那样的东西混在一起拌盘儿沙拉吗?” “是啊,味道独特而新鲜。” “看来政燮肚子饿了呀。” 承宇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团团围坐在这张桌子旁已经足足4个小时了,吃晚饭的时间早就过了。 “肚子有点儿饿了,我们先吃饭再讨论吧。” “太好了!走吧!” 大家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似的,各自收拾起自己带来的歌曲资料,很快地站了起来。二十八九岁的导演助理政燮在走廊里追上了披着风雨衣的承宇。 “督导大人,我提的意见怎么样呢?” “老弟,不行!” “为什么?” “你要记住,侵犯别的节目领域是我们这一行的大忌。我们做的是流行歌曲,你看到有谁曾经侵犯过我们的领域?还有……要是确实不够,还有一个备用方案。” “是吗?什么方案?” “嗯,虽然选曲资料里面没有,但从1995年的录音资料里能查出不少可用的歌,前一任制作人曾经搜集西班牙和阿根廷的跟春天有关的歌曲,做成了一个4天的特别节目,还有两三盘120分钟的带子全部都是爵士乐。” “真的?啊哈,既然这样,您怎么不早说呢?我还以为今天晚上要通宵苦思冥想,把脑袋想爆了为止呢,吓都快吓死了!” “我本来希望能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一个星期的分量找起来确实很困难,但我们既然已经跟听众约好了,就得守约啊。” “哈哈哈,您总有办法啊!” “这不只是能力的问题,还需要经验!” 走出mbc大厦,往餐馆去的路上,承宇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关了的手机。 “政燮,你先走吧!” “您是要给姝美打电话吧?” 承宇朝他眨了眨眼睛。 “给您点什么吃呢?解酒汤?” “好,别忘了叫他们多放点儿虾啊!” “知道了!”导演助理笑着走到前面去,承宇看着他的背影,把手机贴到耳朵上。 他的电话是打给汝矣岛上距离mbc大厦500米的大林公寓303室的,在那个小区里看得到奔流的汉江。一年前,承宇把家搬到了工作单位所在的汝矣岛,这是为了跟女儿姝美一起待的时间更长些,也因为跟自己同一年进公司的同事郑在国制作人就住在隔壁。郑在国有一个比姝美大一个月的男孩,他的妻子是幼儿教育专业毕业的,为人非常好,也特别喜欢姝美,承宇可以放心地把姝美托付给她。而且,郑在国和承宇下班的时间差不多,都是凌晨1点左右,这样,承宇下班之后就可以马上去隔壁把甜美梦乡中的女儿抱回家。 这段时间,承宇请过临时保姆,也请过家庭服务员。他对她们对自己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都可以忍受,但一旦发现对姝美有所疏忽,他就无法忍受了。为了寻找能照顾姝美的人,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即使在单位工作的时候也是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放不下来。 周围的人——父母、上司、同事等都为他着急,很多人说要给他介绍不错的女人,都被他郑重地谢绝了。无论如何,把家搬到汝矣岛之后,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光是非常喜欢孩子而且乐于助人的郑在国妻子住在隔壁这一点,就让他一下子摆脱掉了长期困扰他的大烦恼。 承宇每天下午两点才到mbc电台制作中心上班,上午的时间一般都跟女儿姝美一起度过。他每工作两天就能休息一天,而且还可以休月假。已经三岁了的女儿姝美长得又健康又漂亮,证明他们以前的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姝美现在说话已经很清楚了,一看到女儿花—样的笑脸,承宇心里就不知道有多幸福。姝美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从来不认生,跟谁都能玩得开心,吃得好,睡得香,活蹦乱跳,这对承宇来说真是一大幸事,看来姝美继承了美姝和承宇开朗的性格。 可是,承宇打了好几遍303卧室里的电话都没有人接,神色顿时惶急起来,挂断电话,连忙摁了郑在国妻子的手机号码。 幸运的是这次很快就有人接电话了。 “啊,是金制作人吗?是……我正在小区的超市里买东西呢。姝美呀?在302,是啊,下午7点左右,那位医生,就是静岚小姐,她说自己要照看姝美,把她带走了……嗯,她说会给您打电话的……啊,您关机了呀。请打电话到家里去吧,别担心!” 承宇礼貌地道谢之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自从自己一个人抚养孩子之后,他变得总是疑神疑鬼,一旦没有联系到孩子,就心跳加速,坐立不安。 “啊,许前辈?” “是承宇啊,姝美现在正在吃饭呢。” “是。可是今天又不是周六,您怎么来了?” “今天,我有点儿累,心里也有点儿烦,所以一下班,就不顾一切地跑来看姝美了,你不也知道嘛,一看到姝美,我马上就精神百倍,幸福万分了。” “哈哈!这么说,我们姝美是医治许前辈的神医啊。” “是啊,别担心,你忙工作吧,我会陪着姝美一起玩一起吃东西的,一直到你下班回来。” “哈哈!那就都交给您了,我挂了。” “就算是加班也别打电话回来了,我和姝美要是在姝美房里睡着了,一定不要叫醒我们啊!” “知道了,您做主吧!” “工作愉快!” 电话挂断了。 过去的两年中,除了特殊的日子,只要到了周末,静岚肯定来看姝美,有时即使不是周末,也会像今天这样来照顾姝美。但是,静岚虽然那么说,其实从来都没在这里睡过,承宇下班回来之后,静岚总是亲亲熟睡的姝美的额头就离开了。偶尔两个人一起喝喝茶,静岚就像是跟承宇换班一样,表情和举止都很自然,喝完茶就出门开车回家。 这就是静岚的性格,行为总是很端庄,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对于承宇来说,静岚在好前辈和好女人之前,首先是一个好人。 承宇满头大汗地吃着解酒汤,这时,一个撰稿人突然停下手里的筷子,喊了他一声。 “金制作人!” “怎么了?” “您喜欢解酒汤啊,这么说……对您来说,我真的是适当的人选呀!” “什么?” “我做解酒汤最拿手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呀,惠卿是在向您公开求婚呢!” “惠卿,是吗?” “是的。” “哎呀,惠卿今年22,跟金制作人是一个属相的吧?” “是啊,真的,金制作人有福了!” “嗯,这么说,今天这顿饭不用aa制了,有人请了!” 众人满脸都是笑意,这些在电台工作的人,说起话来总是半认真半开玩笑的。承宇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埋头在解酒汤里。 “打住吧。” “嗯?” “我绝对不会跟一个公司的人谈恋爱的。” “嘘,这有什么呀?” “这是我的原则。另外,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嗯?真的呀?” 正伸出筷子去夹菠菜的编剧回头看了看进公司还不到半年的撰稿人惠卿,似乎替她惋惜。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天哪!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那个幸福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啊?” “嗯,金制作人,我要不要公开呢?” “告诉他们吧,这样以后他们就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承宇抱起硕大的汤碗,咕噜咕噜出声地喝着汤。突然,他用手捂住半边脸,呻吟着皱起眉头。 “怎么了?又是那颗智齿出问题了吗?” “是啊,总是隔几天就闹一次别扭。” “不是建议您拔掉嘛。” “我最害怕的就是牙医了。再说了,明明一点儿用都没有,干吗要长出一颗智齿来叫人吃苦头呢?” “现在不是春天了嘛。” “是不是表示您需要爱情了呢?”。 “对了,据说智齿疼的时候,只有爱人的吻才能止疼呀。” 这时,承宇的牙疼稍微缓和了一点儿,重新开始喝起汤来。众人看着他的样子,笑着接上了刚才中断了的话题。 “快说呀,姐姐!是我们电台里的女孩吗?不会是……演艺明星吧?” “不是。” “哎!别卖关子了!” “告诉你的话,明天请我吃午饭吗?” “小事一桩,没问题!” “好,那我就说了。” “……” “姝美!金姝美!” “姝……姝美?哎,姝美不是金制作人的女儿吗?” “对了,姝美就是我的女朋友。” 席间爆发出哄堂大笑,这时,承宇脱下来放在一边的外套口袋里传来手机响起的声音。 “喂?” “承宇哥!” “嗯?”承字好像触电了一样,眼睛突然瞪圆了。 “嗯?喂?” “哥,你已经忘记我的声音了吗?我是英恩呀!” 看承宇的表情,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呀哈,真的好久不见了,真高兴啊!你过得怎么样?过得很好吧?好像已经六七年没有见到你了。啊,对了,前些天你寄来的礼物我收到了,就是那枚两比索的硬币,尽管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开心的承宇走出众人吃饭的单间,来到相对比较安静的餐厅大堂。 “哎呀,叫金制作人哥哥呢!听到了吧?是不是金制作人真正的女朋友呢?” “你看到金制作人吃惊的表情了吧?整张脸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喂!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你们还不了解金制作吗?” 单间里不时传出众人的说笑声,承宇坐在餐厅内的长条凳子上,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妈妈!” “谁?我妈妈?” “嗯。” 承宇的父母去年年中去了春川,由于父亲的气管和肺突然出现问题,听从医生的建议,离开了污染严重的汉城,搬到有着清新空气的湖畔城市春川。 “噢,是这样啊。菲律宾怎么样?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进入夏天了,很热吧?很早以前就听说你住在马尼拉,大概在什么位置?” “在帕西格江南岸的帕谷,属于居住区。怎么了,承宇哥你要来吗?” “这个嘛……只要下了决心,夏天休假的时候就可以去了。” “真的吗?承宇哥想我了吧?” “当然想你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吧?” 他叼着一支烟,走出了餐厅。 英恩答非所问: “……啊……还是我回去吧。” “嗯?” “我去看承宇哥啊。” “什么时候?” “5天之后。” “5……5天?” 承宇再一次吃了一惊。 “是啊。承宇哥要上班,我也就不叫你到机场接了。承宇哥,你只管上班吧,我会去找你的。” 电话那边似乎有人进来了,话筒里传来英恩跟对方用熟练的英语交谈的声音。 “我得挂了,承宇哥,5天以后见,27号,记住了吧?” “好,我等你。” “ok。” 承宇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噗地吹出一口烟,一时间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笑了。从电话里听起来,英恩的声音轻松、愉快。5天以后回来?英恩!时隔六七年终于要见面了的喜悦和心动慢慢浮现在他的脸上,最重要的是,英恩的声音充满了希望,真让人高兴,似乎很久很久以前,跟承宇一家一起去菲律宾民多罗岛沙璜海滩时的15岁的英恩的开朗,依然如故。承宇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知道自己熟悉的人在异国他乡幸福地生活着,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但是,多少有点儿突然,好像做梦一样。等一下,现在我34岁,那么英恩也已经33岁了。会有多大变化呢?性格和声音似乎没有变,对了,似乎更加快活,更开朗了。 承宇深深吸进一口烟,抬起头看着天空,他的眼睛湿润了。 “我,今天晚上吃了解酒汤,美姝呀……你吃了什么?” 他就这样抬头望着天空走在苍茫的夜空下。 “天那么高,有点儿晕吧,现在适应了吗?不管怎么说,虽然只有你一个人,也不要忘了吃饭呀。就算是拿星星煮汤喝,也要顿顿不落地吃,再也不要……生病了,也不要心痛,一个人生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只有这样……最终我们才能健健康康地重新见面呀,是不是?” 他向着夜空喷出一口淡蓝的烟雾。 “美姝呀,你也知道英恩吧?英恩说她5天以后回来,就是下星期一,看来是回国来待几天的样子。是啊,我这个当哥哥的,应该在她走之前请她吃一顿好饭吧。到那时,如果你能来坐在我身边跟我们一起吃多好呀。” 承宇想到这里,神色黯淡下来。这样的想法和表情是那么自然,似乎美姝只是不在汉城,去了外地,或者不在韩国,去了美国或法国。这个男人已经习惯了在没有别人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跟美姝一起生活着。 “美姝呀!你……在听我说话吗?” “喂!难道因为我说要见英恩,你就耍小脾气吗?要是那样的话,你就不是李美姝了。你这个人,至少有一点好处,就是心胸比较宽广,所以呀,快点儿回答我!哈哈,你呀,每次我还没开口,你已经有十句话在等着了,慢慢地就会变成一个唠叨的老太婆了!喂!你真的打算一句话都不说吗?” 承宇转着头,搜寻着夜空的每一个角落。 他想找美姝在天上生活的猎户座,却怎么找都找不见,汉城这个不夜城的明亮的灯光和污浊的空气,令夜晚的星星都失去了光彩,只有极少的几颗星星眨着眼睛,而那个美丽的四边形的猎户星座,踪影全无。 此情永不渝 我这一生,如果没有你的陪伴 白天空荡荡,黑夜何其漫漫 有了你,我看得才如此明白 或许我爱过,可从没这么深 我们的梦刚刚展开 而且我们都明白 它会带我们到心中的地方 抱紧我,爱抚我 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 什么也不能改变我对你的爱 你该知道我有多爱你 有件事你该确定无疑 你的爱永远是我惟一所求 只有你改变我的一生 什么也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爱 前方的路或许不平坦 但爱将引领我们,如同指路明星 如果你需要我,我就会在你身边 你无需改变自己 我爱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来吧,跟我在一起,并肩 看风景,我也会帮你看明白 抱着我,爱抚我 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 ——nothing’sgoachangemyloveforyou glemedeiros的歌,美姝生日那天,酒醉的承宇在独自回家的路上哼唱过这首歌。 第三章 音乐做伴 深深夜里黑暗露出骨头,雪白。 若你知道这夜晚的关节如雪, 也应知道那光芒来自心底, 知道每当昼夜转换,时间的关节弯折, 满心蔓延的蓝色悲伤便溢到心外凝固成苍白。 “许前辈!一路小心!” “不用20分钟就到家了,别担心!” “您别为姝美费太多精力,前辈也要注意休息呀!” “没关系,跟姝美一起玩儿对我来说就是休息。” 静岚消失在电梯方向,承宇把公寓大门锁上了。 正坐在沙发上用小勺子吃饭的姝美抬头看着爸爸: “走了吗?” “嗯。吃了多少了?” “好多好多!” “还有不少呀。香肠已经吃过了,现在……嗯……再吃点儿菠菜吧,我们姝美也要像大力水手那样长力气才行呀!” 承宇的筷子在桌子上的几碟菜中轮番动着,看到姝美把饭洒到了地上,就从姝美手里接过勺子来,挖起适量的饭送到她嘴边,但姝美没有张大嘴,反而睁大了眼睛。 “走了吗,妈妈?” “爸爸不是已经说走了嘛。对了,姝美呀,那不是妈妈,是阿姨,阿姨!” “不是,就是妈妈,是妈妈!” 姝美似乎生气了,从承宇手里把勺子抢了过去。 姝美有着白里透红的皮肤、像黑葡萄一样闪亮的双眸和嵌着长睫毛的双眼皮,小巧玲珑的鼻子像极了美姝,嘴唇也跟美姝一模一样。现在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眼睛一眨一眨的。 真是的……这孩子…… 只要低头看着孩子,承宇就能感觉到触手可及的幸福。孩子慢慢长大了,开始呀呀学语了,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是美姝留给他的礼物,而这些礼物每天都是新的。这个世界上,还有像这样每天更新、永无穷尽的礼物吗? 承宇用手捏着粘在孩子嘴角上的饭粒,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不是因为饿了,而是因为那颗饭粒曾经粘在姝美的嘴角上,感觉是那么可爱。 “自己拿勺吃得也这么好,现在我们姝美用勺子用得真棒啊!” 承宇边说边抚摸着姝美的头,姝美抬起头来,冲他甜甜一笑,接着继续埋头在饭碗里,干劲十足地吃着碗里剩下的饭。 承宇结束《午夜流行世界》回家时已经是凌晨1点20分了,正好姝美睡了一觉醒来叫着肚子饿,静岚简单地做了一些饭菜摆在桌子上。姝美没有吃晚饭,从下午一直睡到这时候。静岚喂姝美吃鸡蛋、菜和香油拌饭,吃了一会儿,姝美说要自己吃,伸手拿走了勺子。静岚知道姝美自己吃的时候会一半吃进嘴里,一半洒在外面,就含笑给她围上了围嘴,然后递给承宇一双筷子。 “吃饱了!” “该喝点水了。” “嗯!” 姝美放下空碗和勺子,嘴角粘满了饭粒,承宇用毛巾替她擦干净下巴和嘴,抱着女儿站了起来。 “我们姝美今天玩什么了?” “跟震哲哥哥还有小公龙一起玩了。” 姝美说的是跟隔壁303室郑在国制作人的儿子震哲还有几条恐龙一起玩了。孩子的话可能不太容易懂,但承宇、静岚和郑制作人的妻子都能百分之百地听懂姝美的话。 “爸爸去做什么了?” “上班了呀。” “上什么班?” “放音乐呀,给好多人听。” “爸爸,你是歌手吗?” “不是。” “唱给我听听!” 姝美躺在爸爸怀里,一只手指着放在客厅一角的钢琴。 “爸爸不会。” “唱一个嘛!姝美想听!” 承宇拗不过孩子,就把姝美放在长长的琴凳的一边,自己也坐下了,打开琴盖,开始用十指柔和而有力地敲击起琴键来。 “看看这里,胖乎乎!看看那里,胖乎乎!” 承宇轻快地弹奏起动画片《小恐龙杜里》里面的插曲,边弹边看着姝美头一点一点地唱了起来。姝美在凳子上站起来,用一只手扶着爸爸的肩膀,膝盖一屈一伸地跳起舞来,她在用快活的舞蹈来表现旋律带给她的快乐。 突然,姝美举起稍微有些弯曲的小手指,指着笼罩在沉沉黑夜中的阳台处的窗外: “好多猫咪,喵喵……” 姝美的年龄还分不清幻想和现实。 “好了好了,该睡了吧!”承宇从琴凳上站起来,抱起姝美,用一只手拍打着她的背,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走着走着,来到挂在墙上的美姝和自己的合影前面,承宇用下巴指了一下自己的脸。 “那是谁呀?” 姝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用双手遮住双眼,似乎觉得很可笑:“那不是爸爸嘛,爸爸不认识自己了吗?真是个傻瓜!” 承宇拉住姝美的手,放到笑着的美姝的脸上。 “这是谁呀?” “妈妈!” “对了。静岚阿姨呢?” “妈妈!” “错了,妈妈在这里,静岚阿姨只是阿姨。” 不知道姝美是故意的,还是认为照片里的妈妈既不给自己做饭也不陪自己玩,比较起来还是刚才走的静岚当妈妈更好,她坚持了一会儿,看到爸爸还是试图说服自己,便猛地往后一仰,大叫起来: “呜哇呜哇嗡嗡嗡!” “哎呀,这是什么声音啊?” “救火车。” “啊呀,什么地方起火了!姝美呀,大事不好了!” “哇库哇库哇呜呜!” “这是什么声音啊?可怕!” “哦咕昂哦咕呵昂!” “这又是什么声音?爸要吓死了。” “哈哈哈哈……” 妹美看着爸爸做出吓得要死的表情,被逗乐了,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姝美发出的声音是狮子和老虎的声音。 “爸爸,我们做什么?” “不做什么,该睡了,爸爸要跟姝美一起呼噜呼噜地进入梦乡。我们姝美吃饱了,困了吧!” 承宇打开台灯,关掉大灯,把音响打开,声音调得很低,室内充满了海顿悠扬的弦乐声。承宇把姝美抱在怀里,拍打着她的背,在屋里走来走去,姝美很快就朦朦胧胧地踏进了梦的门槛里。 “太阳公公睡着了,挂上月光的窗帘,花儿草儿明天见,太阳公公睡着了。我们姝美也睡了,甜甜美美睡一觉,待到明早一起床,像树一样长得高,像花一样真漂亮……” 承宇在两眼似闭非闭的姝美耳边低语般地唱着催眠曲,孩子很快就舒服地伸直了胳膊和腿。他用自己的胸膛感觉到了孩子睡着了的安适,感觉到了姝美均匀的呼吸,自己也跟姝美一起变得安适起来。 偶尔姝美也会哭,姝美的哭泣总是会在他的心里引起翻江倒海的波澜。而现在,这个轻易便在父亲胸中引起巨大悲痛的姝美,在父亲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承宇抱着姝美,走到台灯附近美姝的照片前站住,轮流看着美姝和姝美的脸。孩子睡着的时候,双眼皮、鼻子和耳朵,还有眉毛的样子,都跟天上的她的妈妈一模一样,而额头和脸颊、两个耳垂,还有胳膊、腿等体形越长越像承宇,以后可能会更像。 姝美还没有真正了解“妈妈”这个词的含义。 她叫震哲的妈妈也是妈妈,叫许前辈也是妈妈,叫照片里的美姝也是妈妈,总共有三个人被她当做妈妈。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明白妈妈只有一个。 对别的孩子来说,喂自己吃饭,给自己喝牛奶,给自己洗澡、换尿布、穿衣服、梳头发,拉着自己的手带自己去游乐场玩,跟自己一起坐车,一起去超市的,那就是妈妈。 可是,姝美的妈妈却永远待在照片里。即使姝美知道照片中的美姝是真正的妈妈,或许还是会在心里面摇头的:妈妈为什么光笑不说话?为什么待在那个小小的框子里? 总有一天,姝美会了解一切,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妈妈已经去了天堂。 姝美慢慢长大的过程,不就是她清楚地了解这个事实的过程吗?等她完全了解了“妈妈”这个词的意思之后,感受到的将不是温情,而是悲伤:想见妈妈也见不到,想叫妈妈也没法叫,想投入妈妈的怀抱也不可能。每每想到这些,承宇就觉得十分对不起女儿。 爸爸为什么不牢牢抓住妈妈呢?要是爸爸用手牢牢抓住妈妈,是不是妈妈就不会走了?别人的爸爸都是那么做的,所以别的孩子都有妈妈,要是爸爸那样做了,我也就有妈妈了,我讨厌放走了妈妈的爸爸!爸爸坏!傻瓜! 姝美稍微再长大一些,是不是总有一天会说出这些话来呢?如果那样的话,承宇肯定会哑口无言的,因为这些话都是事实,是自己没能做到。 突然,承宇想起一年前的一天来。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承字回家一看,桌子上放着一个蛋糕,姝美香甜地睡着了。许前辈到门口迎接承宇,她的脸上洋溢着快乐。 “哦,谁过生日呀?……是前辈吗?不对呀,许前辈的生日不是7月吗?” “没什么,心情好,想买就买了。” “嗯?” “我们姝美开始说话了!” “是……是吗?哇!说了什么?” “她喝奶喝得饱饱的之后,看着我,不停地叫妈妈妈妈,可清楚了,我不知道有多吃惊呢,看到姝美说话真是太高兴了!当然这种快乐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 “瞧前辈说的,我当然高兴啊,哈!这孩子终于开始说话了,可是,难道她没有叫爸爸吗?” “我教给她叫了,发音虽然不很准,也能叫呢。” “那就成了,运气好的话我今天也能听到孩子叫爸爸呢,哈哈……可我又不能把睡得这么香的孩子喊醒听她叫,真是的……我太想听了,叫醒她行不行啊?” “别叫了,姝美虽然很乖,可要是睡得正香被叫醒了,肯定会哭闹的,这你也知道啊。” “那怎么样才能等她醒过来呢?” “什么怎么样啊?她醒来之前,我们就吃奶油蛋糕吧。” “我不太喜欢甜的东西。” “那也还是吃一点儿吧,夹了新鲜水果,很清爽的,别在那儿盯着姝美看了。” 静岚递给他一小块盛在盘子里的蛋糕,这时承宇突然感觉似乎所有的女人对于孩子和男人来说都是妈妈,照顾他们,喜欢喂他们吃东西。不,这么说未必对,或许只有许静岚才对自己和美姝这么好,这是她的美德。 承宇抱着姝美,把她放在婴儿床上,深情地盯着微微喘息着的沉睡的女儿。 回头想想,当时,焦急地等待着开始说话了的姝美睡醒的那段时间是那么幸福,但心的一角隐隐升起悲伤,深蓝色透明的痛苦……因为他想到,如果美姝听到姝美叫第一声妈妈该会多么高兴啊。 听到孩子清脆的声音,母亲胸中将会盛开一生中永不凋谢的花朵。妈妈!妈妈!孩子这样叫着,健康地长大,让妈妈的脸上永远挂着美丽的笑容。 承宇伸出手去,用手背轻轻抚摸着睡梦中姝美的头发和圆鼓鼓的脸蛋。 “谢谢你长得这么好,宝贝,又健康又漂亮。” 承宇越看女儿,嘴角的笑意越浓,孩子好像一泓小小的清泉,好像大朵盛开的花,似乎看得到白色的梦在比花瓣还要娇嫩的粉红色皮肤上行走。每当姝美在睡梦中露出笑容,似乎梦见了自己的妈妈的时候,照片中的美姝好像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承宇把耳朵贴在姝美的胸口,听着无比温暖的小生命的呼吸声,每一次明净的呼吸,都好像是一片金色花瓣开放又凋谢了。 承宇小心地把鼻子靠近姝美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孩子的头发上没有妈妈头发上那种菊花的香味,而是浓浓的奶味,是闪亮的皮肤喷射出的光热和生命萌芽的地方喷涌出来的鲜亮混合起来的透明的味道。 呵……虽然现在姝美是在这里甜甜地睡着,承宇却毫无理由地觉得姝美像是睡在遥远的阿尔卑斯山口处的某个山庄里。嗬!那样的话,日后姝美的头发上或许会散发出雪绒花或茉莉花的香味呢。 承宇冲了个澡,穿着白色的羊毛衫从浴室里走出来,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打开冰箱冷冻室的门取了几块冰放在杯子里,然后舒舒服服地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音乐换成了莫扎特嬉游曲17号3乐章,那声音流淌出来,既传达着春天的旋律,又含有晚冬残留的痕迹。7号楼位于江边,透着深蓝夜色的玻璃窗上映着黑夜和江水,还有路灯。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下午开始天就阴沉沉的,现在雨点斜着落在玻璃上,在竖直的玻璃上画出一丛丛的芦苇。 这是春雨。 远处桥上,汽车车灯射出的圆圆的光柱不停地滚动着,汽车在前行。 冰块在承宇的杯中融化,他的手和湿漉漉的头发上隐隐闪着忧愁的光,双眼目光端正而冷静,嘴唇和喉咙被苏格兰威士忌沾湿了,脖子和肩膀上拂过小提琴微风一样的旋律。 他偶尔会在入睡前像现在这样喝一杯威士忌,因为失眠,因为度过了辛劳的一日,因为心里感到空虚,或者因为快乐,因为悲伤,因为种种的原因。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三十四五岁的男人,霸气和热情开始消退,他学会了从生活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经济宽裕了,但无穷无尽的工作接踵而来。 凝视着窗外的承宇的眼睛深不见底,仿佛一汪深潭。 雨、音乐、威士忌、黑夜、风、孤独,冲击着他所在的空间和他的胸口,混杂在一起。 刚才,静岚前辈似乎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以前她曾经说过,相亲的男人都找到医院里了……难道是静岚前辈要结婚了吗?也是,静岚前辈也该结婚了,她又不是独身主义者,过去一心扑在工作上,恋爱都没正经谈过一次,要结婚了……是不是好心的前辈担心结婚之后不能像现在这样照顾姝美了呢?可是,婚……还是要结的呀。 他把杯子微微倾斜,一口金黄的酒含进了嘴里,咽了下去。 又一天过去了…… 一天过去了……新的一天正在到来。美姝,没有你的每一天真的……如果没有姝美的话,如果姝美的身体里没有美姝你的话,真的是难以忍受地艰难,生活和心灵都会变得无比荒凉和疲惫,但是……只要一看到姝美,我就浑身充满了力气,把我心中对你的爱拿出来,小心地抚养她长大,体验每一天的心动与欣喜。真的,孩子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现在我终于完全理解了,为什么说孩子是神灵赐给人类的最大的祝福。 但是……美姝呀,像今天这样下着雨的深夜,你的翅膀淋湿了,来不了了,可是,我却更加地想念你。 想见你,好想好想…… 想要抚摸你,希望你在眼前,要是能听到你的声音……要是能看到你走动的样子……要是你用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我……呵呵,要是能用全身来感觉你的气愤……要是能再一次看到你打开冰箱的门,看到你用平底锅煎鸡蛋,看到你去卫生间换卫生纸的话,要是能再一次看到你费劲地换着床罩,因为我不帮忙而发火的样子,要是你能敲打着刚刚浆洗过的干净的枕头,顽皮地勾着手指叫我过去……要是我能再一次抚摸你散发着菊花香的头发和阳光般灿烂的面容,要是能把我的脸贴在你柔软温暖的胸前,倾听你平和的呼吸声…… 要是你能哄我睡觉…… 要是你和我能一起睡在姝美身边,一起迎接清晨的话,哪怕只有一次…… 是不是?美姝呀,要是能那样的话该多好呀? 现在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不该这样固执地坚持这些想法,但为什么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睁着双眼做跟你在一起的美梦呢,明知道是不可能实现的。 知道吗?美姝,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吧,因为你就活在我的心里,跟我在一起。如果能看到我的内心,就会发现你依然活在那里,每天结束电影工作回家来做好饭,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发牢骚说:“职业女性!我当不了了!” 我心中有一间屋子是专门给美姝你的,我思念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有思念是我们可以分享的爱情,只有思念才是你和我共同生活的方法,你和我之间能够分享的回忆是无穷无尽的,是不是? 承宇举起融着他跟美姝的回忆的酒杯,润湿了喉咙。 他一转头,看到了酒柜上放着的两比索的菲律宾硬币。 对了,明天英恩就回来了吧。太好了,正好是休息的日子,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没法去机场接她……现在,该睡了吧。 喝光杯里的最后一点酒,承宇点点头站了起来,走进了姝美的房间。 唱机里传出钢琴独奏《深深大海》的旋律,像每一个夜晚一样,音乐独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落地玻璃窗前的玻璃圆桌上放着的杯子里,冰块还没有完全融化,坐在椅子上的大海流泄到窗外,音乐换成了robkatos的《liveforumbudapest》,带着一丝湿气的大提琴的旋律跟冰块一起融化着,在承宇留下的心一样的玻璃杯里无声地融化着…… 一路前行 年少时我对自己说: 生活要靠自己过。 我要离开这地方, 这里永无阳光闪烁。 人生苦短,时不我待。 看见初升的大阳, 再次了解,我一定要向前。 向前,向前,向前, 永不回头! 远离乌云的阴影,直上云天, 向前,直到理想实现, 乘着自由的翅膀, 飞离这阴郁的时光。 我们将抵达灿烂的未来, 人生苦短,时不我待。 看见西沉的太阳, 再次了解,我一定要向前! 承宇在mbc大厦的自动售贷机里买了一杯咖啡,正喝着,听到三层混音室里飘出这首歌的旋律. 第四章 重逢 如果有一天,与旧日恋人重逢,又能如何? 能填补时间的空白,重新回到过去,连接起昨日今朝吗? 或者是一切时间化为灰烬消失在虚空之前的火花? 是爱情不能、思念也不能令其重燃的即将熄灭的风中之烛吗? “今天天有点阴,如果是大晴天的话,坐在这里就能看得见仁川和大海。” “天哪!真的?” “遗憾吧?” “确实遗憾,不过以后跟承宇哥再来一次不就得了吗。” 这是3月27日下午,刚过4点,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马上就要洒下雨水来似的。 3点半左右,承宇的手机响了,当时他正在家里。 “哥,我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你快来我这儿!” 英恩的声音满溢着欢喜。 “你在哪里?哪儿?在韩国最高的地方,南山?青瓦台?” “啊呀呀!我怎么会在那么远的地方等承字哥呢?这里是六三大厦60层瞭望台上的空中公园,从这儿看出去,承宇哥家就在眼前呢。” “哈哈,难道你什么时候到过我家吗?好,知道了,这就到。” 承宇开车朝着六三大厦驶去,心潮起伏。 承宇青少年时期生活过的菲律宾是一个美丽的国家,有7000多个岛屿,海边热带树木郁郁葱葱,海水清澈透明,沙滩像面粉一样洁白,海底处处可见色彩鲜艳的珊瑚。 久未谋面的英恩像未出嫁的姑娘一样年轻漂亮,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落地长窗前的桌子旁。一看到承宇走进空中公园来,她马上像橡皮筋一样弹起来,朝着承宇伸出手去。 “玛甘当哈坡恩(菲律宾语:你好)!” “玛甘当哈坡恩!玛甘当卡伊兰卡杜马廷(什么时候到的)?” 两个人用菲律宾语打着招呼,握手之后欣喜地互相打量着。 “嗯,承宇哥,你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呀,还是那么谷瓦珀(帅),那么玛吧伊特(和气)。” “没有啦,你才是还那么玛甘达(漂亮)呢!”。 两个人快活地笑着。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似乎怀疑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韩国人,他们说的到底是哪国的语言。 两个人都已经吃过午饭了,英恩说自己口渴了,点了一瓶哈特啤酒,承宇点了一瓶黑啤酒。 英恩出神地盯着承宇的双眼,细心而虔诚地注视着,惟恐漏掉其中任何一个眼神。 “哥,你真的很适合这种自然的发型。” “哈哈哈,刚才出来得匆忙,没梳头啊。” “这样显得特自然,承宇哥,你不该生活在韩国,而应该生活在椰子树底下,如果把你放在热带的阳光下,简直完美极了,像梦里的图画。” “谢谢你的夸奖,果然不愧为从热带来的人,语言表达那么强烈。” 英恩喝了一口啤酒之后皱起了眉头。 “嗯……” “怎么了?” “味道很一般,啤酒果然还是生力的好。” “生力”是菲律宾产的一种著名的啤酒品牌。 “你说这种话祖国要生气了,不是说生活在异国他乡的人都是爱国者嘛,看来也不见得啊。” “除了啤酒,其他方面韩国都是第一,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承宇哥生活在这里啊,哈哈……” “哈哈……” 承字开心地跟着英恩一起笑起来,但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英恩的性格确实有些改变了。他记忆中的英恩虽然能确切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或想法,但总是小心翼翼的,而现在坐在面前的英恩,虽然还是那么美丽可爱,但变得有些无所顾忌了,或者说变得坦率了。 不是的,应当说是30多岁的英恩经历并体会到了20多岁时没有的比较广阔的生活内涵,这似乎是一个好变化,因为她所具有的阳光般明朗的表情和积极的态度、自信心、活泼,是曾受过伤害的人难以具有的,会感染得跟她在一起的人也心情开朗起来。 “英恩,你怎么看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人,还像个姑娘似的。” “这也是我想对承宇哥说的话呢。” “过奖了,哈哈,我自己心里有数。” “那就好。” 英恩调皮地点了点头之后举起杯,脸上洋溢着笑容。她转过头去,俯视着窗外火柴盒一样的建筑物。其实英恩是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为了眼前的这个瞬间,她不知等了多久,现在她心潮澎湃,似乎心要炸开了一样。 但是,彼此间的问候有些不着边际,像隔着一条江一样。 英恩知道承宇妻子美姝的死讯是半年前。当时她忽然想给承宇打个电话,多方询问之后打听到了承宇父母家的电话号码,于是从承宇妈妈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英恩仿佛感应到了丧妻的承宇悲伤的心情,在电话的一头一直无声地流着泪。承宇哥的心该多么痛啊,即使现在,虽然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心里的伤口一定还在隐隐作痛。英恩最终放弃了给承宇打电话的念头。 承宇一时间也默不作声。 他想要问候英恩家里的人,但又担心换来英恩同样的问候,结果只能引起不愉快的话题。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一见面就讲述自己的那些痛苦,作为见面礼,是不是太鲁莽了呢?而且,自己的伤痕只有在自己的身体里才能发出光来,如果急匆匆地挪到别人的心里去,原本芬芳的生命力也会轻易腐烂的。误解、偏见或同情心会使纯洁的悲伤蒙尘,甚至腐烂。 “承宇哥!” “嗯?” “我三年前,一个人去了沙璜。” “沙璜?一个人?” “嗯。” “那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一个人去呢?该跟家里人一起去啊。” “就是……一个人去了。” “怎么样?那里还跟从前一样吧?” “是啊,还是人间乐园。” 是的,是的。 沙璜是迄今为止承宇所见过的地方中最美的。承宇16岁、英恩15岁的时候,他们跟家里人一起去那里休假,在那里两个人第一次相识、相知。那片大海的美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同样是蓝色,也有几十种之分,这是每一个到过那片大海的人都能体会到的。强烈的日光照射下来,仿佛要吸走空气中的每一丝水气,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透过像熨斗熨过一样平坦的水面,海底的一切清晰可见,谷地和珊瑚礁、海草等深浅高低各不相同,随着深浅高低的变化,几十种蓝色形成各种层次映照出来。 十几岁的承宇和英恩,白天口含潜水用的通气管潜水玩,晚上在露天晚会上拍手玩,沙璜是全世界潜水者和休假者汇聚的天然海滨公园。 “那时候……承宇哥和我一伙,跟菲律宾孩子比赛打台球,还记得吗?” “哈哈,当然记得,我们三局全输了,那些孩子的水平真的不一般啊,赢了我们15美元,现在想想,他们都是台球油子了。” 沙璜海边处处都有台球案子。韩国的海边空气太湿润,台球案子会受潮,但菲律宾位于赤道附近,强烈的日光吸走了空气中的水分,所以台球案子比比皆是。当时,承宇和英恩跟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的当地孩子一起打台球,他们说比赛,结果掏光了承宇和英恩口袋里所有的钱。可能因为那些孩子不去上学,天天只是打台球,他们拿着比自己个子高一倍的台球杆,水平高得惊人,而承宇和英恩都是第一次拿起台球杆,虽然他们年纪比较大,身材也比较高,但输掉比赛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宾果游戏来了,哈哈哈……” “哎呀,不好意思。” 宾果游戏是一种比赛,用小木棍垒起一座宾果塔,几个人依次把木棍一根一根取走,无所谓哪一层,也无所谓哪个方向,但如果弄倒了宾果就算输了。英恩、承宇和从瑞典来的一位白人潜水者一起坐在露天椅子上玩这种宾果游戏,赌注是输了的人要吻一下赢了的人的脸,结果英恩把高高垒起的宾果哗啦啦弄倒了,当时15岁正是敏感年龄的英恩怎么也不肯亲那个长着金黄络腮胡子的白种男人,几乎因此哭了。 “哈哈哈,当时你为什么那样啊?又没什么严厉的处罚规定。” “你是真不明白才这么问的吗?” “你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搞得那个叔叔不知如何是好,慌忙离开了。” “到那时为止,我的嘴唇还从来都没有碰过别人的脸呢,当时才不过15岁嘛。” “也没什么呀,又不是接吻,只不过是吻一下脸而已。” “那个叔叔猛地把他那长满络腮胡子的脸凑到我跟前,我能不吃惊吗?” 其实英恩并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而抽抽搭搭的,虽然说不是接吻,只是一个游戏,可是要把自己从未碰过别人脸的嘴唇贴到承宇哥之外的人的脸上,当时她突然觉得非常恶心,害怕起来,尤其是在承宇哥面前那样做,简直比死还难受。 “哈哈哈,那你怎么不亲我呢?当时我可是一点儿胡须都没有啊。” “虽然现在才说,其实当时我真的想亲承宇哥来着,如果那是惩罚的话,我愿意亲承宇哥的脸一百次、一千次。” “哎呀,反正现在不是15岁了,就说这些话啊。” “要不现在试试看?让我来算一下……18年前欠下的这一个吻存起来算利息的话……得亲50下啊!对不对?现在要吗?” “算了。” “就要还给你!” 英恩顽皮地张开双臂站了起来,承宇用一只手轻轻拦住她,呵呵笑了。 “别闹了,或许在菲律宾可以这么做,但在韩国的土地上,有夫之妇这么做的话,马上就成了离婚的理由,或许还会被关进监狱呢。” “哈哈哈……” “哈哈哈……” 他们满脸幸福地笑了,能够共享一段回忆真的很美妙,两个人可以用回忆描绘出那么明净纯真的年代,这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虽然不能回到过去,但只要想起那段时光,共同分享那时少年清纯的心情,就足够愉快的了。 承宇轻轻叹了一口气。 自己距离那时已经走了多远了呢?自己的人生已经离开那时的心和身体多远了呢? “打算待几天?” “嗯?” “你什么时候回菲律宾?” “不回去了。” “嗯?什么?” “我要住在这里了。韩国人应该住在韩国呀,在别的国家生活可不行,心土不二!” 心……心土不二?承宇愣了一下,马上把英恩的话当成了玩笑,呵呵笑着点了点头。 “好啊,既然回来了,就待在这里吧。” “嗯,就是嘛,承宇哥在这里,我怎么能去别的地方呢?对不对?” “是啊,哈哈哈。对了,你上次寄给我的那枚硬币,有什么故事吗?” “没有。” “不可能吧?” “以后再说吧!” “嗯?” “以后告诉你。” “以后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可能是一个月,可能是半年,也可能是一年,没准儿,反正我从现在开始就要在韩国汉城跟承宇哥一起生活了。” “啊哈,你这么说我倒有点儿暗自害怕了。哈哈哈,最多不过在这里待三天而已,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要说的话,赶快说了吧!” “真是的,不是说了以后告诉你嘛。” 喝了一小口啤酒之后,英恩迅速转换了话题。 “叔叔阿姨身体好吗?” “好。” “我得去拜访一下他们,上次打电话的时候,阿姨说想见我呢。” “当然了,我妈妈可喜欢英恩了。” “是吧?那时候还想让我做她老人家的儿媳妇呢,是不是?” “呵呵呵……” 看到承宇笑得有点儿勉强,英恩用手指往上捋了捋头发。 “承宇哥的工作怎么样?” “我?还是干的跟dj差不多的工作呗。” “你说制作人是dj?要是dj的话,岂不是被最近的vj或ij冲击的职业?承宇哥你又不是拥有黄金比例的穿着迷你裙的美人。” “是啊,说的也是,电台电波正在被影像电波一点一点地蚕食,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趋势。” 英恩加的一瓶啤酒送来了,承宇替她把金色的酒倒进杯子里。 “今天……在哪儿落脚?” “在小哥哥家里。” “叔叔阿姨都好吧?” “嗯,现在在美国,洛杉矶。” “是吗?什么时候从菲律宾去的美国?” “我结婚以后不久就去了,已经很长时间了。一开始很不适应,现在已经完全扎下根来了,爸爸在一个电脑软件公司工作,是韩国和美国的合作公司。” “这样的啊。” “承宇哥的父母呢?” “爸爸在报社当评论员,工作了几年,后来由于健康情况恶化,搬到春川去住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英恩用手指拨弄着杯子,看着承宇,露出不满的表情。 “韩国外交官虽然是公务员,但似乎很少有人真的干到退休年龄,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嘛……外交部要面对瞬息万变的世界形势,外交官就需要无穷的精力和体力,不停地忙于各种文书,为国家间的业务或事件奔走……因此,人员的流动也就相应地很频繁了。” 英恩点点头,重新用欢快的语气说道: “对了!听说承宇哥的女儿漂亮极了,这个消息既传到了美国,也传到了菲律宾呢。” “啊!是吗?真是的,我闺女姝美天生丽质,老天爷也盖不住,国家机密也藏不住,真是令人担忧啊!” “什么?” “韩国小姐的组委会已经追着我要预约呢,哼!我可不想让我们姝美穿着泳衣站在成千上万的人面前,挥着手微笑着转来转去,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啊呀,承宇哥你也真是的,学会装模作样了呀!” “哈哈哈,你怎么样?” “我?啊……我们迈克和露莎,是啊,长大了,长得很漂亮……” 英恩为了掩饰住突然的哽咽,低下头,匆忙把啤酒杯举到唇边。 “是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孩子不是可爱的,就像是没有一个新娘不是漂亮的一样……肯定像你吧?” “是啊。这样看来,如果姝美长得像承宇哥的话,不用说,肯定是个大美人!” “当然了,现在周围已经有无数人想跟我做亲家,想让姝美做儿媳妇,我都头痛死了。” “呵呵,承宇哥真是的!” 二人的对话重归于自然和明快。虽然每句话都像是随口说出来的,其实英恩一直在小心地绕开关于美姝的话题,而且,残酷的生活在英恩身上也留下了未曾预料到的深深的伤痕,尽管现在承宇还没有觉察到。像强盗一样突然逼近的生活中的各种不幸的突袭都是无法避开的。 无论是谁,无论在哪方面,都无法夸口保证一尺之外的事情,这就是人生。没有丝毫预兆就降临的死亡不计其数,死亡之外的伤痕无论多么痛苦也应当是可以忍受的,但是…… 英恩为了从铺天盖地地罩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中脱身而出,咬着牙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但是,她并没有消极地等待岁月像风一样拂过自己深深的伤痕,覆盖它,治愈它,而是积极主动地站了出来。为了使自己的生活恢复到像今天这么健康和明快,英恩不知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 “承宇哥,你会让我见到姝美的吧?” “当然,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 “要是真的非常可爱的话,或许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的。” “哈哈哈,随你的便,可是……我……” 承宇突然皱起眉头,用手掌摁着下巴,张开嘴,使劲磕了几下臼齿。 “哦,承宇哥,牙疼吗?” “是啊,过几天就疼一次。” “我看看!” 英恩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她迅速来到承宇旁边,向着他的脸伸出双手。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是吗?让我看看,别忘了,我是牙医啊。‘啊’一声看看,快,‘啊——”’ “那……” 英恩轻柔地抱着承宇的头,几乎完全搂在了自己怀里,朝他的嘴里看了看。承宇的脸红了,因为他听到了英恩心跳加速的声音,感觉到了触及他脸颊和嘴唇的那只手突然抖了一下。 “哎呀,是智齿的问题。现在没什么工具,也没法拍片子,还不能确诊,但智齿似乎长歪了,斜着长出来挤到了最后面的臼齿,所以才会疼的。突出部位的牙床似乎也有炎症,好像必须拔掉了。” “哎呀,我也想那样,可是既没有时间……” 英恩“啪”地敲了一下他的肩膀。 “说谎!是因为害怕吧?” “哈哈哈,是啊,我真的很害怕去看牙医啊。” “我给你拔,不会疼的。” “嗯?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多问了,承宇哥,我叫你来的时候你只管来就行了。” “什么时候?” “这个嘛,很快。我联系你的话,当天就不要吃晚饭了,这样便于治疗。”. 承宇歪了歪头,说: “英恩,你有朋友在汉城开了牙科诊所啊?” “嗯,就在这汝矣岛上,离承宇哥上班的地方也不远。” 听了她的话,承宇的嘴一下子张了好大。看着英恩走回自己的位子坐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承宇狠狠咬了几下臼齿,慢慢摇着头说道: “哎呀,今天你真让我……不断地吃惊啊。” “呵呵,承宇哥你也真是!这有什么啊。” 雨中节奏 听那雨点滴落的节拍, 好像在笑我是个傻瓜。 希望雨停下,让我独自待, 痛痛快快哭一场。 惟一叫我着迷的女孩, 她走啦! 去寻找新的未来。 她走的时候带走了我的心, 雨啊,请告诉我这是否公平? 偷走我的心, 她却并不关心。 心在远方,叫我如何去爱别人? 雨啊,请你告诉她我有多爱她! 请让阳光雨露滋润她心田, 让我们的爱情生根发芽! 噢,听那雨点滴落的节拍! ——rhythmoftherain 第五章 英恩这个女人 漫漫长路。世上最长的路莫过于回归初恋的路了,只有经历了世人、生活和自己带来的撕心裂肺的苦痛之后,灵魂才会飞升,铺开一条灿烂的路径,就像岁月的筛子把褐色、红色筛成绿色,筛成透明的豆绿色一样。 想要回去触摸的那条路……那就是……心像逆流产卵的鲑鱼一样,逆着岁月之流回到初恋身边的路。 从这里,能看到汝矣岛广场lg双塔大厦的侧面。 在竖着sk证券方方正正的大幅广告牌的12层建筑物前,英恩下了出租车,展开画着大致路线图的纸片,抬头看了看旁边镶象牙色瓷砖的7层楼。这时是下午7点20分,她跟承宇在六三大厦空中花园分手后马上坐出租车来了这里。 找到三层写着“爱恩齿科”的牌子之后,英恩环顾四周,细心地看了看周围建筑物的密集程度和商店的分布情况以及人行道上的行人,走进了大楼。 “素爱姐姐!” “你这孩子!明明早就到了,怎么现在才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可是一直关机。” 素爱30多岁,看起来是一个朴素爽朗的人。 “对不起,我去见一个非见不可的人了。嗬,很干净啊!” 30多坪的诊所(1坪约为3.306平方米。——译者注),分为候诊室、商谈室、矫正科诊疗室、诊疗室四个区域,英恩四处转了转,不停地点头,素爱在旁边看着她。 “怎么样?” “嗯,我很喜欢,很漂亮!米色和白色的组合显得很清爽,设施也比我想像的还要好。” “这就好,我一直担心你不喜欢呢,要知道在装修上我可花了不少心思。”素爱双手抱胸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接着说:“老是联系不到你,我就让护士们下班了,明天再见面吧。你喝点儿什么?肚子饿的话我们就先去吃晚饭。” “先喝点儿东西吧,今天就让姐姐把我当做客人招待一回吧!我要咖啡。” “好,等会儿!” 诊疗室隔壁传来了哗哗流水洗杯子的声音。 “姐夫好吗?孩子们都好吧?” “是啊,你姐夫还说想跟你一起吃晚饭呢,为你接风洗尘什么的。” “等我安顿下来,一定要去姐姐家里拜访啊。” “汉城变化大吧?” “这个嘛……我只看到汉江上的桥多了,别的还看不出什么。” “咖啡你要加什么?” “就照姐姐的习惯喝一次吧!” “别笑话我说是老爷爷茶馆里的口味啊!” “瞧姐姐你都说了些什么啊!” 素爱是英恩的表姐,毕业于庆熙大学牙医专业,英恩则毕业于马尼拉大学牙科学院。韩国国籍的英恩早就在毕业那年回国通过了牙科医师考试,拿到了执业资格证明。当然,菲律宾的医师证明她一毕业就自然拥有了。当时她也是想到总有一天会回到韩国来,那时医师执业资格证明就能派上用场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一年前,英恩从菲律宾给在汉城某综合医院工作的表姐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回韩国,希望能跟表姐一起工作。素爱也一直梦想拥有自己的医院,不在乎大小。两个人后来通了十几次电话,终于商定:成本的70%由英恩来出,剩下的30%由素爱出,利润则对半分。当然,这是英恩首先提出来的,她认为表姐在韩国工作的10多年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广泛的人际关系网,这么做是理所应当的。 诊所是今年1月20日开业的,名叫“爱恩齿科”,在两个人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当时英恩就打算把菲律宾的一切都处理好,搬回韩国来,但由于另外一些事情耽搁了,所以现在才到。 “生意好吗?” “是啊,因为位置好,生意还不错。要是你还不回来,我都打算再招一位医生了呢。” “姐姐,真对不起。” “嗨,别说这些了。不过,我有点儿担心。”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英恩瞪圆了眼睛,小心地把咖啡杯放到了桌子上。 “来我们诊所的大部分是在这附近工作的年轻精英男士,现在有两个女医生了,他们岂不是会争着抢着要年轻漂亮的你给治疗!”。 “呵呵,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是一个让人听着舒服的玩笑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工作,要不要休息几天?” “不用,从明天开始工作吧。我已经来晚了,得快点儿适应。对了,我住哪儿?” “就在我住的公寓楼里,比我高两层,1107房间,基本的家居用品、家具、家电都有了,我也已经给你买了些东西放在冰箱里面了,就在汝矣岛上,打车也就起步价吧。” “天哪,姐姐,太感谢你了,我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怎么办啊?” “你是我的表妹,我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到还行吗?又不花我的钱,只不过打几个电话而已。” 素爱朝着咖啡杯伸出手去,突然抬起头。 “对了,有电话找你,说是慈爱院院长?听起来似乎是位60多岁的老人。” “嗯,说什么了?” “问你是不是回国来了,我说回来了,她就让我转告你给她打电话。” “对了,这件事我差点儿忘了。” “你一直在菲律宾住,怎么会认识那种民间福利组织呢?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说吧。” 素爱温柔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吧,很累了吧?怎么样,是不是先回家看看?我们住的公寓小区里有商店,吃的东西也不少,味道也不错。” “好啊,姐姐请我吃晚饭是不是?” “哎呀,别这样,表现得像个吝啬鬼似的!” “是啊,姐姐和我,我们要使劲赚钱,赚好多好多钱!” “是吗?赚那么多钱用来干什么?” “好多事没做都是因为缺钱啊,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 听她这么说,素爱似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她非常了解前段时间表妹的情况,一直有些放心不下。她站起身来,朝着英恩伸出手去。 “心情真好啊,托你的福,我也当一次富人吧。” 英恩跟着站了起来,握住表姐的手,快活地摇晃着说: “别担心,姐姐,我会好好干的!” 汉宸公寓1107室。 英恩穿着舒适的家常便服,脸上的妆完全卸去了,素面朝天,双臂抱在胸前,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 终于,回到祖国来了,不是短暂的停留,而是彻底归来了!英恩觉得无限感慨,胸中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全家就一起移居菲律宾了……从那时起过了20多年,直到现在,英恩才得以重新回到故乡汉城,在这里生活,而且是孑然一身。 英恩心潮澎湃,为了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在英恩的身上发生了多少事情!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英恩白皙的面庞淌了下来。 那是一段像环绕地球一周一样遥远的路程.充满了绝望、痛苦和艰难,但也不乏美丽和光彩闪耀的时候。在菲律宾度过的漫长的异国岁月像走马灯一样在英恩的头脑中掠过。 4年前,英恩经历了一场噩梦。 毕业两年后,英恩就在马尼拉市繁华的科逊区开了一个牙科诊所,打下了自己事业的基础。她跟在国立马尼拉大学做专职讲师的韩侨同胞结婚之后,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儿子迈克和女儿露莎。 英恩婚后跟丈夫的家人住在一起。公公经营着规模很大的头盔工厂,产品出口到世界50多个国家,为人谦虚、谨慎且不乏决断力。婆婆也很慈祥,处处替人着想。 婆家的房子在帕西格江边,十分豪华宽敞,院子里种着几百株合抱粗的椰子树,铺着宽阔的草坪,建有停放着5辆高级汽车的车库和养着赛马的马厩,还有两个游泳池。家里雇了三个仆人、两个司机、三个菲律宾园丁,还有两个保姆分别负责照看迈克和露莎。 即使在全马尼拉市,婆家作为韩侨财阀也是名声显赫的。 英恩潜心追求自己的事业,其成就欲超乎常人,自从牙科诊所开业之后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深夜和早晨之外几乎见不到孩子和丈夫。丈夫和公公婆婆都很尊重她的事业。在婆婆和保姆的悉心照顾下,两个孩子健康地长大了。丈夫的能力在学校里也得到了承认,很快晋升为副教授。 英恩的丈夫是一个学者型的人,有着善良柔弱的眼神,虽然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但他把妻子英恩当成自己的骄傲,对英恩非常好,总是记得每一个纪念日,为她准备好礼物。英恩对工作和家庭都很满意,如果非要找出一点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只能说是自己不能像丈夫爱自己那样深深地爱他。但是,这件事,英恩自己也毫无办法,因为她对承宇的像向日葵一样不变的爱情是那么深沉和持久。 一般来说,女人结婚生了孩子之后,初恋就慢慢模糊了,但英恩却不是这样。独自一个人在帕西格江边看日落的时候,喝着咖啡、听到熟悉的歌曲响起来的时候,会突然身不由己地感觉心里麻酥酥的,这是爱情没有实现带给一个女人的惆怅与痛苦。 总的来说,英恩的婚后生活确实是和美幸福的,可谁能料到转眼间会祸从天降呢! 1998年9月19日,强台风袭击了菲律宾,从维萨亚地区、民答那峨岛东北部、吕宋岛东海岸开始,很快席卷了菲律宾全国,造成了严重的灾害。 台风闯进马尼拉市,椰子树叶随风飞舞,尚未成熟的椰果像冰雹一样从天而降,天空像灌满了铅一样灰蒙蒙、黑沉沉的,暴雨时下时停。 “天气这么糟,你一定要出去吗?” “风还没有大到能把车吹走的程度,有病人已经约好了,没办法啊。你不去学校吗?” 在镜子前面穿好银色连衣裙套装,正往脖子上系围巾的英恩回头看着丈夫问。 “今天没课,这种天气,最适合看着安迪·加西亚的电影,跟你一起喝上一杯马爹利了……” “爸爸今天也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天,天气不好,打不了高尔夫……这样吧,你跟爸爸一起打台球吧,好久没打了,爸爸肯定喜欢。” “是吗?也好。你尽量早点儿回来啊,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好的。” 英恩走下楼梯去一层客厅跟公公婆婆打了个招呼,然后去儿童间看了看儿子和女儿,在楼门口跟丈夫道别后,就开着奔驰车朝牙科诊所出发了。谁能想到,这竟成了英恩与全家人的诀别! 到了下午,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整个世界漆黑一片。大约4点钟的时候,4个全副武装的蒙面强盗开着吉普车闯进了长着茂盛的椰子树和可可树的江边豪宅,楼上楼下横冲直撞,用ak自动手枪胡乱扫射,凡是能动的全被射杀,无一幸免。英恩的公婆、丈夫和两个水灵灵的孩子全都倒在血泊里,在家的两个女仆、一个管家、一个司机、两个保姆也都惨遭杀害,楼内的保险柜、贵金属制品、古董珍玩等被洗劫一空。 对这一令人发指的惨案,舆论莫衷一是,有的说是强盗谋财害命,有的说是极右翼恐怖组织嫉恨外来财阀杀一儆百,一时间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就被接连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湮没了。 面对天塌地陷般的横祸,英恩痛不欲生,尤其是一想起自己一直疏于照顾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她就自责不已,心碎成一片一片,有几个月的时间,吃不下任何东西,夜夜不能入睡。 为了报仇雪恨,英恩不顾一切地奔走呼号于警局、政府和舆论之间,韩国驻菲律宾使馆则动用外交手段向菲律宾政府施加压力,英恩已卸任去美国的父亲也调动所有老关系帮忙,但菲律宾军部和政界的冲突事件一爆发,一切又都归于平静了。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凶手逍遥法外,英恩想要离开那个国家,却因事件未果而被禁止离境,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英恩对菲律宾政府由满怀希望到失望,由失望到愤怒,她肝肠寸断,五脏俱焚,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终日失魂落魄地坐在海边酗酒,或驾车、乘船发泄。 英恩不可避免地病倒了,就在驱车穿越丛林的路上。在她昏迷不醒、卧床不起的那些日子里,是当地的土著人救了她。他们把英恩抬回家,穿密林过大海请来医生,几天几夜地守候在她的身边,为她擦拭身体降温,为她喂药喂饭,为她祈祷神灵保佑。英恩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温暖,终于一点一点地活了过来,也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英恩恋恋不舍地辞别了把她从死亡边缘挽救回来的恩人,继续自己的旅程。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民多罗岛南岸的沙璜,这是她初识英俊少年承宇的地方,是她发现自己初恋的地方。那里的海滩和丛林、平房度假屋和大海还是那么美丽,一成不变地平和而悠远。 赤道附近的大海含盐度非常高,人、船什么的很容易就能浮在水面上。 沙璜的海也有涨潮和退潮,一大早,海水向着远方退去,下午稍晚些时候,海水又向着沙滩涌上来。 英恩租了一个平房度假屋,每天躺在沙滩椅上,对着明媚的阳光和碧蓝的大海掏出自己的心晾在沙滩上,任时间流过。 一个多月后,她开始潜水,在露天咖啡馆里吃东西,听音乐,到热带丛林里买来椰子、芒果、木瓜和香蕉尽情地吃。 大概是第三个星期的时候,一天早上,独自一人像大虾一样弓着身子躺在单人床上的英恩很早就醒了。寒气从椰子木条编成的窗户间隙透进来,英恩打开木栅门,赤着脚走了出去。白蒙蒙透着蓝色的清晨切削着、撕扯着黑暗的肌肤,朝着陆地的方向奔涌过来。 清晨,海水的温度刚刚好,让人觉得凉爽又不寒冷。没有风,没有浪,像镜子一样平静的水面明显在后退,好像很远很远的海里有什么东西在水平地使劲往后拉着海水一样。 英恩想在早上的海水里爽快地游一游,下水后,先游了会儿自由泳,又扎了几次猛子,然后仰泳,像一段木头一样舒服地漂浮在水面上。她闭上了眼睛,像一艘小船一样顺流漂浮着,只是偶尔动一下手和脚,调整调整平衡。 英恩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随着退下去的潮水缓慢地漂向远方,也知道,一旦离开月牙形的海湾,海流就会变得很强,如果没有穿脚蹼,无论如何也游不回岸边,只能被汹涌的海流卷往茫茫的大海深处。 死掉吗?……就这样死掉吗?非常舒服,感觉很不错。 躺着漂浮到离海岸二三百米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对失去的家人思念的英恩突然想到了死,紧接着又想起了远在美国的父母,想起了在韩国的承宇,这都是让她一想到就心痛的人,尤其是希望能看到承宇的笑脸,哪怕只一次……一想到这些,她的胸中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在剜一样痛彻骨髓。 头半浸在海水里漂浮着的英恩的脸上,两行透明的泪水与海水连在了一起。 我……为什么……这样?难道……我希望在我初恋的这个美丽的海边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孩子的我……但是…… 是啊,太不像话了,徐英恩!你如果这么死去就太荒唐了!这种过于感伤的想法是应蔑视的,是自私自利的,是侮辱了爱情、生活和生命的幼稚的孩子气的蠢行。 英恩像鱼摆动鳍一样挥动着手,把像一段木头一样漂走的身体转了回来,原来向着海洋深处的头朝向海湾的岸边了。英恩非常熟悉这片大海的情况,虽然已距离海岸那么远,但丝毫不感到惊慌,她知道,只要像来的时候那样仰卧在水面上慢慢漂回去就可以了,只是为了抵抗无形地缓慢流向大海的退潮,需要伸直双腿,不时地蹬几下水,双臂和手像转动风车一样逆向转动就可以了。 英恩逆着潮流前进了大约一个小时,掉过头去看的时候,茂盛的椰子密林和平房度假屋就在30米之外了,还看到清早起来捕鱼的小伙子们拿着水罐和渔网,穿过度假屋之间的胡同朝着海边走来。 重归生活?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去死的,因此这么说似乎不太恰切,但英恩重新踏上软绵绵的白色沙滩的时候,她的心情非常微妙,悲伤到了极点又快乐到了极点。 英恩决心重新爱上生活,重新爱上世人,那些在自己晕倒可能从此不再醒来的时候救了自己一命的正是世人啊,正是那些在密林中生活的贫苦平凡的人们,那些生活贫寒的海边的人们。 那天下午,英恩给在马尼拉大学上学时最好的朋友——菲律宾人莫尼卡打了个电话。 莫尼卡住在宿务岛上的宿务市。宿务市是菲律宾第三大城市,素有“南国女王”之誉,有50万人口,大学时领导过志愿者社团的善良的莫尼卡,现在在圣卡洛斯大学附属康复医疗中心当副院长。 莫尼卡听到英恩说要去她那里,举双手表示欢迎,于是英恩当天下午就坐上一艘像鹤一样优雅的船,离开民多罗岛朝着宿务岛出发了。 此后,英恩一直生活在宿务,直到回韩国之前。经过在宿务市两年多的生活,英恩完全恢复了重新回到韩国的决心和对生活的自信心。 长时间沉浸在思索中的英恩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无声地低头看着自己今天曾触摸过承宇的脸的双手。 曾经触摸过他的头发、脸庞和嘴唇的英恩的双手在微微发抖。自己的手能够重新触摸到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生活,这是英恩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经过了浅绿透明的十几岁,经过了嫩绿色的二十几岁,现在进入了绿色的30岁,又重新见到了他。 30多岁是什么呢?……至少对英恩来说,是时间在自己心中画了一张油画,但似乎多涂了一层油彩因而稍稍发暗的时节。 无论谁都希望自己的人生是美好的,希望幸福地画出轮廓,清爽地添上色彩,过上美好的生活,但这并不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对于这个道理,20多岁时略有感触,30多岁时则是用全身心来亲身体验的时期。 30多岁时,获得了经济上的宽裕,但也失去了时间,在满足欲望和贪欲的同时失去了爱情。到了30多岁,任何一个人心中都留有生活给予的或大或小的创伤,被刀刺在胸中,留下如眼泪流过的痕迹。 双手抱在胸前的英恩,在黑色的玻璃窗前站着站着,微微晃了一下头。 对了,要给慈爱院院长打电话…… 因为来到一个新家,忙于整理行李,竟把这件事给忘了。英恩看了看表,刚过10点,要不要明天打呢,转念一想,院长可能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电话,于是从手册里找到电话号码,拿起了客厅里的话筒。 “您找院长吗?请等一下。” 听筒里传来拖鞋在地板上咯嗒咯嗒走路的声音。 “……喂?我是慈爱院院长。” “您好,院长!我是徐英恩。” “哎呀,徐医生!听说您今天回来的?” “是啊,因为心情有点儿乱,所以这么晚才给您打电话。您好吗?” “好。几天前接到莫尼卡医生的电话,说您要回国来,我不知有多高兴啊,那时就想跟您说说话,但莫尼卡医生说您出去进行医疗服务了。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祝贺您!” “谢谢!” “去年我去访问圣卡洛斯大学的时候,在大学的医疗中心看到徐医生您服务的样子,真的不知道有多高兴,看到身为韩国人的您,在从事这么美好的事情,而且,从那以后您一直每月给我们寄来援助金,对我和全院同仁的生活有很大帮助啊!” “瞧您说的,真让我不好意思。” “虽然对圣卡洛斯大学和宿务市的人们来说不太公平,但我一想到徐医生离我们这么近,就感觉特别安心,这是我的真心话。您什么时候访问我们慈爱院呢?” “是,我会尽快去拜访您的。” 院长的声音很深沉,好像祖国的胸怀一样温暖而舒适。 “好啊,徐医生,我们见面以后好好聊聊吧,今天您也该累了,好好休息吧!再一次对徐医生回国表示欢迎,祝愿您回到祖国的第一天过得好!” 你照亮了我的生命 多少夜独坐窗前, 期待有情人为我歌唱; 多少梦深藏心底, 沉沉夜色中孤单单, 就在此刻你来到我身边。 你照亮了我的生命, 给我前行的希望, 你照亮了我的日夜, 用你深情的歌。 四海漂泊的我, 是不是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终于有机会说声: “嗨,我爱你!” 永远不再孤单无依。 感觉如此美妙, 肯定不会有错, 因为你, 照亮了我的生命。 ——youlightupmylife 第六章 两比索硬币 仔细一想,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 再仔细一想,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 就是这短短的间隔,表明了爱情的存在, 在那细微的缝隙里,令人怜爱而又温暖的、叫做爱情的那颗心活着。 位于菲律宾宿务市的圣卡洛斯大学是附属设施相当多的地方,其中包括现代的综合医院和康复医疗中心,身为中心副院长的莫尼卡听英恩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之后,问她是否愿意一月一次去密林中或荒僻的岛上、山地为当地人提供医疗服务,以及在康复中心做一些跟残疾人有关的工作。 “医疗工作我很熟悉,但康复中心的工作……” “别担心,对残疾人没必要有任何偏见,也不要害怕,那些孩子不知有多懂事呢。”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些工作?” “如果你能成为他们需要的人,你自己也会从那些孩子身上得到精神上的回报的,试试看吧!” 莫尼卡积极地劝说着犹豫不决的英恩。 是啊,英恩本来就希望能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情,因为想要让复杂的感情安定下来,或是整理出个头绪来,没有比工作更有效的了。英恩最初想起莫尼卡的时候就猜到了她会劝自己做这些事情,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她想,自己是第一次不为钱而工作,这份工作应当是有意义的、美好的。 英恩下决心努力工作,去高山地带或密林中进行医疗服务的时候热情十足,在圣卡洛斯大学附属中心工作时也奋不顾身地积极投入。 特殊康复中心是为残疾人服务的,大学附属的大楼一层有语言诊所、脑瘫患儿诊断室、肢体障碍儿活动室、综合判断情绪障碍及多重障碍等特殊检查室,走廊的最里边是康复训练室,里面有沐浴设施。 设立澡堂的目的是为了用热水缓解残疾人身体肌肉的僵硬,并供他们清洁身体,具有双重功用。免费使用这个地方的主要是在宿务市贫民区生活的残疾儿童,其中包括自闭症患儿、痴呆儿和不能自主运用手脚的小儿麻痹症患儿,而最多的是根本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挪动身体的严重的脑瘫患儿和青少年。他们因为不洁净的生活环境和自己脆弱的身体条件,时常遭受死亡的威胁。 英恩志愿在澡堂帮忙,开始工作之前接受了培训:首先,绝对不能以同情的眼神看着服务对象,因为服务对象大多是脑瘫患者,虽然四肢扭曲,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头脑的智能大多数跟正常人一样,他们光是看眼神就能读出服务志愿者的心理来,因此,应当带着爱心,像为自己的家人洗澡一样服务。 第二,如果是残疾人自己能做的事情,一定要让他们自己做。如果因为他们身体不方便就为他们做好一切,反而伤害了他们作为一个人的独立性和意志、能力等。 英恩接受了这样的培训之后就开始在澡堂工作了。 澡堂只在菲律宾一年中的雨季,即6月到12月开放,洗澡时间是每周的星期二和星期五,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不把身体洗干净的话,霉菌和皮肤病就会猖獗地繁衍。 英恩作为服务志愿者开始工作的时候,使用澡堂的人共31个,分成两拨,星期二有15个人,星期五有16个人,原则上一个星期每人洗一次澡。服务志愿者主要是圣卡洛斯大学志愿者社团的会员,加上英恩等6个人,总共26人。 澡堂是通过康复训练室里面的门进入的,首先进入一个三四坪左右有蒸汽的、铺了油纸板的房间,在那里脱掉衣服,没有行动能力的使用者就在那里按顺序躺在地板上。使用者和服务志愿者是按照一比二的比例固定下来的,因为无法自主运用四肢的人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起来为他们清洗。另外,为了使使用者和服务志愿者之间形成一种亲密感和信任感,原则上,以半年为期限,中途不会更换服务志愿者,因为洗澡的时候几乎全部脱光衣服,这对使用者和服务志愿者来说都有非常敏感的一面。 油纸板房的右边有一道门通向澡堂,澡堂是个十七八坪大小的房间,为了防止滑倒,地面上铺着防滑的瓷砖,墙上到处都有使用者可以抓住的银色的金属把手,两个浴池喷着热气,也有淋浴器,还有两张能调整高度和倾斜度的塑料单人床,床上附有带子,设置带子的目的不是为了捆绑使用者,而是为了安全,床可以调整,用作多种用途。 洗澡的时候首先把使用者的身体浸泡在热水中放松肌肉5分钟,然后给他们清洗,需要15分钟,每个人总共需要约20分钟。洗澡的顺序与使用者、服务志愿者利用澡堂的时间贴在入口处的玻璃框子里。 虽然起先心里没有把握,也确实很累,但英恩还是每周勤勤恳恳地进行这项工作。跟她一组的是正在上神学院的马里奥·普佐,一个身材魁梧、总是带着开朗笑容的30岁的青年男子。 他们两个人一起负责的使用者是6岁的萨托斯、11岁的洁素米娜和马哈尔·里加、12岁的玛亚林,还有19岁的阿古。除了马哈尔·里加是自闭症患者以外,其他都是有不能随意运动(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肌肉)或多动(四肢不自主地乱动)症状的脑瘫患者。 使用者当中,阿古的年龄最大,虽然他的体形如小学生般矮小,但下巴上长着胡须,眼神也黑而深沉。他从宿务市开办的多重残疾学校高等部毕业之后,从年龄上看已经不属于澡堂的服务对象了,但由于过去几年中一直使用这个澡堂,加上他的妈妈苦苦哀求,医疗中心的负责人也了解阿古妈妈在卡尔本市场里靠卖菜维持自己和残疾孩子的生活是多么艰难,才破例允许他继续使用的。 阿古之所以被编人英恩这组,完全是因为有参加活动时间最长、做事最熟练的马里奥·普佐的缘故。 “哎呀,我怎么能给已经成人的男人洗澡呢?” “哈哈,什么成人啊,对你来说是小很多的小弟弟啊,别担心,我会处理一切的。” 英恩很担心,普佐却若无其事似的开朗地笑了。阿古的残疾很严重,手脚都干瘪瘪地扭曲着,几乎不能运用,脖子也很难随心所欲地转动,虽然能听懂别人说的话,自己却一句都不能说。阿古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因为严重的红热病,麻痹袭击了脑内的多条神经,就像是炽热的火灾过后一部分脑腺被烧焦了粘合在一起了一样。但是,他也有充满活力的地方,就是两只深沉而黑亮的漂亮眼睛:双眼皮、长睫毛,黑亮黑亮的,似乎还泛着蓝光。 总之,在给残疾孩子洗澡方面非常熟练的普佐的帮助下,英恩大约半年的时间都做得很好。转眼就要到12月了,过了12月,雨季就过去了,旱季开始后澡堂就会关门,直至第二年的6月。 12月的第一个星期五。 英恩前一天晚上参加了在保和岛上召开的一年一次的医疗服务活动成功庆典,而早上的客船晚点了,结果害得英恩上班迟到了。希望能把负责的事情做得最好的英恩,不等吉普车在圣卡洛斯大学正门前停稳,就急忙跳下车跑进了医疗中心,但还是晚了一个小时。 “对不起,我迟到了,真的很对不起!” 白色的雾气笼罩着的澡堂里,两个残疾儿童身旁各有两个服务志愿者在帮他们清洗身体。脸色因为蒸腾的热气而红透了的普佐抬起拿着搓澡巾的手,用手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 “我没关系,可是,阿古好像生气了呢。” “是,是吗?怎么办呢?” 英恩回头看了看躺在黄色地面上的阿古,他躺在两个孩子之间,只穿着一条短裤,肚子上盖着一条毛巾。 “我没遵守时间,很对不起,阿古!” 听到英恩的话,阿古紧咬着嘴唇,朝着天花板翘起下巴,黑亮的眼睛里似乎有波涛在涌动,眼神晃动中,令人觉得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只凶恶的野兽在狂舞。阿古发现英恩在看着自己,马上“哦哦哦”地接连发出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扭曲的胳膊和腿朝着空中挥动着。据说因为英恩不在,阿古用全身来拒绝洗澡,因为英恩的迟到,阿古的顺序一推再推。真对不起,怎么办呢?本来现在已经应当是洗完澡穿衣服的时间了。 “姐姐在做什么呢?不进来吗?” 是大学生苏珊娜,她代替英恩正在跟普佐一起给女孩子玛亚林洗澡。 “只要给她洗洗头发就行了。” “知道了,苏珊娜,对不起。” “别光用嘴说啊,姐姐,待会儿请我喝杯咖啡吧。” “好,一定。” 英恩去外间屋子里挂帘子的地方飞快地换上了训练服,12岁的少女玛亚林只穿着一条短裤,全身抹上肥皂已经洗干净了,她看到这会儿才出现的英恩,张开粉红色蝴蝶花一样的嘴唇笑了,美得不可方物。如果不是有语言障碍,肯定会撒娇似的批评她说:“为什么来这么晚啊?让人多担心啊!”眼神也会斜瞟过来的。 但是,真正令英恩困扰的人是阿古。英恩和普佐一起抬起他放到特殊床上,英恩把水温调到适宜洗澡的温度,用淋浴喷头把水喷到他身体上,同时,普佐轻轻地为他全身擦上香皂,为进入浴池做准备。 “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总是性格开朗、表情明快的普佐伸直了腰,低头看着他。要在平时,普佐问的时候,阿古就会咧开嘴唇发出哦呵呵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这次他紧紧咬住牙关,脸上的表情非常僵硬,如果说有跟平时不一样的原因的话,那就只有英恩迟到了这一点。 “呀,阿古!不,阿古先生今天好像生气了啊?好,我今天为你提供特殊服务吧,好,请期待着吧。” 普佐一边替阿古擦香皂,一边挠着他的腋下和脚掌,希望能让他笑起来,这是在澡堂气氛沉闷时普佐常常使用的方法。但是,阿古更是瞪圆了眼睛,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跳出来了。 “呵,真是的,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啊。” 普佐回头看了看满怀歉意的英恩,表情似乎在说:“怎么办呢?”轻轻洗过之后,两个人抬起阿古,把他放在浴池里,水浸过了他的全身,只露出头来。普佐清理留在床上的香皂水的时候,英恩从后面抱住阿古的脖子,如果把他一个人放在水里的话,因为他的身体无法自主移动,很可能会倒向旁边或滑到水底去。 这样在水里泡了5分钟左右,阿古重新被搬到塑料床上面,英恩希望他能开心起来,就用搓澡巾尽心尽力地为他擦拭手和胳膊、腿、脖子,普佐替他擦拭后背和腿后面。英恩眼神回避开来的时候,普佐把手伸到阿古的内裤里,替他洗干净了下身,然后重新擦上香皂,冲洗干净,到此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英恩从牙刷柜里拿出写着阿古的名字的牙刷,挤上牙膏,在水里润湿了之后坐到他身旁,普佐重新调整了床的倾斜度和高度,如果在平时,英恩还没有把牙刷拿过去,阿古已经哦呵呵地张开嘴了,但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张嘴。 “张开嘴喽,刷牙喽!” “怎么了?” “阿古不肯张开嘴啊,怎么办?” 英恩重新把牙刷拿到他的嘴唇边。 “快点张开嘴啊,我保证给你刷得白白的,真的。” 但阿古还是默不作声,脸扭曲着,显出一副坚决不肯刷牙的样子,他紧咬着的下巴和脸上的青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真的生气了啊,好吧,事已至此,就这么办吧!”普佐看着英恩,“您确实没有守约,现在就跟阿古正式道歉如何?” “好……好吧。阿古,对不起,我迟到了,真心向你道歉。” 英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英恩道歉之后,把牙刷放到他的嘴边,他还是一样不肯张开嘴。 “阿古,你怎么了?身为男子汉,连这点事都不能理解吗?怎么心胸那么狭窄?” “不要这么说,普佐,是我错了。” “我试试。” 普佐尝试着代替英恩给阿古刷牙,但结果还是一样。在人的全身中,臼齿所在的下巴的肌肉是最强有力的,一旦紧紧咬上,想要强制张开嘴是很困难的,而且也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算了,坏家伙!不刷牙的话,损失的还是你呀,你心胸这么狭窄,不到40岁就该装上假牙了。” 阿古被搬到了温暖的油纸板房里。英恩用毛巾替他擦干身上的水之后出去了,普佐从装着干净内衣的袋子里拿出衣服给他换上,英恩重新回来,跟普佐一起替他穿上t恤衫和裤子,然后抬起来放到轮椅上,又把他湿了的内衣重新放进袋子里挂在轮椅后面的扶手上。 阿古好像非常生气一样吭哧吭哧地独自用两脚跟蹭着地面,移动轮椅往前走去,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待了,急于从澡堂和有各种工具的康复训练室里出去。 普佐在后面看到他的举动,不禁摇起了头,他的表情似乎在说:19岁了,也老大不小了,还心胸那么狭窄,以后怎么生活下去啊。 英恩的心也被伤透了,没能遵守约定时间当然是自己错了,但为这么一点事,就生气成这个样子,一时间她都觉得阿古很讨厌了。 阿古慢慢地靠两脚跟蹭着地面上身扭动着移动轮椅,挪出了门外。到中心的大门还有一条大约二三十米长的走廊,还有两三个孩子没有洗澡,供残疾人用的车也还没有来,阿古似乎拼命想早点儿赶回家的样子,非常艰难而不懈地用脚跟使劲蹭着地面,朝门的方向前进着。看到他这个样子,英恩忍不住叹息,眼泪几乎流了下来…… 这叫什么啊!再过几个星期就关门了,几乎就要结束了的时候却因为我的一时疏忽搞得一团糟! 英恩付出了很多努力,多么希望能圆满地结束啊!现在她软软地把头靠在门框上看着阿古用尽全身力量前进的样子,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屋里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进屋去帮了一会儿忙,重新回到走廊里,这时阿古才挪到中心的大门口。 好啊,你走吧!走吧! 英恩转过身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生气了,过了一会儿,等她重新转过头来的时候,阿古的轮椅正慢慢地朝着墙拐了一个90度的大弯,他的面前有两台自动售货机,一台卖的是清凉饮料,另一台卖的是热乎乎的咖啡,阿古把轮椅紧贴到卖咖啡的自动售货机上。 “哎呀,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英恩匆匆朝着门口走过去,看到阿古把扭曲的双臂上的手背和手腕撑在轮椅的扶手上,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动售货机的方向半欠起身,似乎自残一样把额头嗵嗵地往自动售货机表面上撞。英恩刚想叫:“你在干什么!”但还未出声,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僵在原地。 吱吱嘎嘎,他的脖子就像出了故障的电风扇的脖子一样转了90度,一边脸向着地面,嘴唇部分努力地要跟投币口对起来,令人吃惊、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他的牙齿之间咬着一枚两比索的硬币。 上帝啊!他该是多么想喝杯咖啡啊,以至于把一枚硬币放在嘴里! 这时英恩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张开嘴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枚硬币是从早上就被阿古含在嘴里的,他发现家里的地面上落了一枚两比索的硬币,于是费力地挪动着四肢,好不容易把那枚硬币含在了嘴里,因此,早饭和午饭他都没能吃。 这孩子怎么突然连饭也不吃了呢? 阿古的妈妈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担心得要命,但苦于无法用语言交流,面对这个几乎不能运用自己身体的儿子的眼睛和心灵,他的妈妈也读不出他的想法。 阿古为了把这枚硬币投进投币口里,简直是不要命了,全身的肌肉乱动着,轮椅甚至发出嗒嗒颤抖的声音。正常人连一秒钟都不用就能投进去的硬币,阿古为了投进投币口,额头在自动售货机上咣咣地撞击了五六次。 这太让人不忍心了,英恩几欲上前去替他把硬币放进去,但还是作罢了,因为她想起了那条原则——残疾人认为自己能做的事情绝对不要帮助他们。 阿古经过10多分钟的艰苦奋斗,终于把那枚硬币对准了投币口,用嘴投了进去。 “当啷啷!”多么清脆的声音! 阿古终于满脸喜色地重新用额头摁住牛奶咖啡的按钮,用扭曲的双手颤抖而缓慢地拿起了咖啡杯,在他后面不远处看着的英恩摇了摇头,转过身向澡堂走去。 “哎!哎嘿哎!” 阿古在叫英恩。 “叫我吗?” “哎!” 他用颤抖不已的双手手腕夹住那杯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咖啡递给英恩,杯里的咖啡洒到外面去了一点儿,这时,英恩看到他的眼睛里翻涌着欢喜。 “这……这么说,这……这是给我的?是为我准备的?” 是的。阿古为了给英恩买一杯咖啡,饿了两顿饭,搞得妈妈心绪不宁,而且在澡堂里不顾大家的误会,经过一番艰苦奋斗,终于买到了这杯咖啡,他希望能给为自己洗了半年澡的英恩一件礼物,想要表达自己喜欢英恩的心意。 英恩接过咖啡杯,哽咽了,因为太感动了,太高兴了。英恩感觉到了他深沉的内心。 “谢谢!我会好好喝的。” 当天,英恩终于往韩国打了一个电话,多年之后第一次往韩国打了电话,因为阿古为她买的咖啡温暖了她的心,她突然非常想听听承宇哥的声音。在询问了两个地方之后,英恩才接通了承宇母亲的电话。但是,是不是喜悦之后总是伴随着悲伤呢,她从承宇妈妈那里得知承宇哥的妻子前年去世了的惊人消息。 英恩得知了承宇哥的手机号码,但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拨通那个电话。一想到承宇哥的生活也遭受了跟自己不相上下的伤害,她的嘴就张不开了,害怕自己在电话里光顾得哭了。 三个星期后,圣卡洛斯大学附属医疗中心的澡堂关门了,使用者和服务志愿者互相拥抱,互道珍重,相约半年以后再见。英恩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把因喜悦和悲伤而发抖的阿古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胸中怦怦直跳的声音和红彤彤的脸。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也见不到阿古了,阿古的妈妈带着他搬到了他舅舅所在的杜马凯泰岛,在瓦伦西亚江边经营以游客为服务对象的商店的舅舅,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卖水果的小店。 然而,2000年5月11日,英恩从普佐那里听到了一个极其意外的消息——阿古死了。阿古的妈妈跟普佐联系,请普佐去那里看了看,令人吃惊的是:阿古是因为把一枚两比索的硬币含在嘴里饿死的,近10天没有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直到最后也不肯张开嘴,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把硬币含在嘴里。普佐说,他已经把阿古含在嘴里的那枚硬币带回来了,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来给英恩看。 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英恩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看到两比索硬币的那一瞬间,她的眼前漆黑一片,全身也簌簌地颤抖起来。 阿古……是不是爱着自己呢?他幻想着跟自己再一次见面的日子,是为了再见面的时候能给自己买一杯咖啡,而把硬币含在嘴里死去的? 因为思念,因为过于思念了…… 是因为在他不能移动的身体里,心灵因爱情而疯狂,达到难以承受的程度,所以放弃了生命吗?真的是这样的话,放弃生命真的是愚蠢的事情,但是,谁又能断言说他这样做就是愚蠢的呢? 英恩几乎无法呼吸,紧紧地把硬币攥在手心里,他的样子、他的脸浮现在英恩面前,英恩似乎看到了他深沉的内心。 阿古爱着英恩。 阿古因为英恩而死去了。 英恩哭了,放声痛哭了。一想到那么思念自己、爱着自己而死去的刚刚20岁的青年,心就像是碎了一样。他连一句话都不能说,没有任何办法表达自己的感情,想到这里,英恩的心似乎被撕成了一片一片。 这件事让英恩想了很多。 连自己的生命都肯舍弃的阿古的爱情…… 爱情是这么不顾一切、舍生忘死的东西啊!对于使自己明白了这一点的阿古,英恩感到十二分的歉意,这是一件既令人内疚又满怀感激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有愿意舍弃生命去爱着的人吗?有我真心爱着的人吗?英恩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不停追问自己这个问题。 英恩决心回韩国,虽然暂时还有太多的事情牵绊,难以成行,但明年,一定要回到承宇哥生活的韩国去,英恩下定了决心。承宇哥也是一个人,自己也是一个人,如果能回去的话,真的希望回到从前。 因此,英恩给承宇寄去了两比索的硬币,那枚硬币中有阿古的生命,也有绝对的爱情,英恩把它寄给承宇,是一种决心,也是一种誓言,发誓自己将像阿古那样爱着承宇哥,决不会再失去承宇哥,也不让承宇哥失去自己,这是她全部的心愿。 承宇对英恩来说是永远的初恋,即使世界末日降临,天塌地陷,对英恩来说,这也是不变的真理,正是这一点给了英恩无穷的力量。 初恋就像魔法一样美丽。 无论生活如何蒙尘,岁月如何流逝,身体和心灵如何遍布伤痕,初恋依然如旧,朦胧而纯洁地留在心里,等待着。 英思想要回归自己的初恋。 想都不愿再想的那些深深的伤痕,承宇哥之所以遭遇那样的死别,自己之所以遭遇这样恐怖的悲剧,是不是因为命运要他们重新……重新……相逢呢? 尽管无比心痛,无比自责,在混乱的苦痛当中,英恩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 如果 如果一幅画, 可以画出千言万语, 为什么我无法画下你? 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 描述我认识的你。 如果一张脸, 可以容下千帆竞渡, 那么我将驶往哪里? 除了你,我别无去处。 只有你,留下来陪我。 当我了无生趣, 是你来到我身边, 倾尽你的爱。 如果一个女孩可以, 同时身处两地, 我将伴你左右, 今天明天到永久。 如果地球停止转动, 慢慢死去, 我会与你共度末日时光。 当世界完结时, 星星会一颗颗熄灭, 你和我就将飞离。 ——if bread的歌,英恩和承宇重逢的那天,英恩入睡前听到这首歌。 第七章 爆米花的故事 为什么这么难以启齿,我爱你这三个字? 我爱你,只不过是三个宇而已啊! 在这三个字里……藏着泪水吗?淌着鲜血吗? 心里好像生下那个人一样疼痛。 为什么这三个字总是说不出口? 在漫漫不眠长夜里因胸中的痛苦而呻吟, 可在那个人面前,依然说不出这三个宇…… 静岚细长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穿着白色的长袍,结束了对产科病房的会诊,回到了办公室。 “主任,快递的人送来一样东西。” 这是3月的最后一天。 吴护士把一个信封放在静岚的桌子上,打开来一看,是两张歌剧《明成皇后》的票,还有一个纸条。 纸条上用端正的字写着:“值得一看的歌剧,我永远把时间空出来等着您,但您跟喜欢的人一起去也没关系。尹敏洙上” 这是j报社文化部尹次长寄来的。 尹敏洙,今年40岁,一直独身,去年冬天两个人通过许静岚父亲的关系相识了,从那以后他就每月两次寄来演出票和新出版的好书,是一个既懂得浪漫,又有知性风范的男人。 静岚把票放进信封里,连信封一起递给吴护士: “有男朋友吧?” 护士发现里面是昂贵的歌剧票,满面喜色,接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之后便出去了。 静岚第一次收到尹次长寄来的东西就是歌剧票,当时她立刻给尹次长打了电话,郑重道谢之后透露了“以后请不要再寄来了”的意思,而尹次长却说那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请静岚不要有任何思想负担,依然故我地每个月寄来。 静岚抬起双手,使劲揉了几下太阳穴,然后看了看手表,下午5点48分,就要到下班时间了。她把两只手叠在一起,撑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好几次把手伸向电话又缩了回来。长叹了—口气之后深呼吸了几次,使自己镇静下来,用一只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飞快地拿起了话筒。 “承宇吗?” “啊,是,许前辈!” “你说今天能早点儿结束,是吧?” “是啊。” “大概几点?:’ “大概9点,怎么了?” “3月就要过去了,想跟承宇你一起喝杯酒。” “好啊。” “好吧,我大概那个时间去电台正门。” “您不必这样,我们在中间地点见面吧!” “不用了,我知道你惦记着姝美,几乎不出汝矣岛啊。” “哈哈哈,是吗?” “我下班比较早,反正有足够的时间,我去你那儿吧。” “好吧,就这样吧!” 静岚挂了电话,看到护士在大门口看病历表,她从抽屉里小心地拿出镜子开始在自己的脸上照来照去。 晚上8点50分左右,承宇来到汝矣岛mbc的正门前,在那儿徘徊着。不到9点,一辆出租车停下,静岚从里面出来,承宇满面笑容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你先出来了?” “到这儿还是我近多了啊,从道理上来说,前辈要来,后辈出来等着也是应该的啊。” “心情真好!” “嗯,我们去哪儿呢?小酒馆不太合适,那边下面有一个环境很好的咖啡馆,但走过去稍微有点儿远,等一下,我们打车去吧。” “不用了,转过那个路口,不就有大排档了吗?我们去那儿吧!” 听了静岚的话,承宇的表情刹那间掠过一丝阴影。 因为他想起了大约两年前,许前辈就是像今天这样到电台门口来找自己的,她当时表情痛苦地喝着烧酒告诉自己美姝得了胃癌的消息,仿佛天塌地陷的声音不停地冲击着承宇的鼓膜,直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嗯…… 虽然不会因此心情就变得疙疙瘩瘩不舒服了,可是,如果在大排档里跟静岚一起喝酒的话,他很可能会一直想着美姝。 于是,两个人向那个方向走出几步后,承宇突然抓住静岚的胳膊,指着后面十字路口的另一边说: “我们去吃生鱼片吧,我请客,穿过那个十字路口,您看,亮着灯的那个地方,有一个新开的日本料理店,叫‘石井’,那里的生鱼片很新鲜,可能因为我晚饭吃得太早了,现在肚子还真有点儿空落落的。” “行啊,好吧,不过我来请。” 他们换了方向,经过mbc正门前的交通信号灯时,站住了。 “瞧您说的,这里是我的地盘,前辈您是客人啊。” “是我提出要见面的,因此我有权付钱啊。” “哈哈哈,谁请有什么关系啊,我们还是快走吧。” 日本料理店“石井”内部用歌舞伎图画装饰起来,大约一半的坐位有客人,承宇和静岚坐在窗边的位子上,旁边挂着一幅画,樱花烂漫的树下站着一位穿和服拿着打开的扇子的女子。 菜单拿上来了,有比目鱼、鲈鱼、黑鱼、真鲷等。承宇问静岚要吃什么,静岚说随他的便,于是他叫住从旁边走过的早就认识的经理,对他眨了眨眼睛: “今天有鲽鱼吧?” “呀呵,您怎么知道?” “因为闻到了味道呀!” “金制作人的鼻子真灵啊!我们的确为特别客人准备了几条很好的鲽鱼。”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陪着特别客人来了,请给我们来一条吧!” “好的。” 鲽鱼由于无法养殖,是自然产的,所以很珍贵,尤其是现在这个季节,是最美味的。 “既然吃生鱼片,当然就不能少了酒,百岁酒可以吗?”承宇点了点头,经理很有礼貌地退了下去。 承字看着安安静静地用湿毛巾擦着手的静岚: “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像是那样吗?” “是啊。” “那就要叫你失望了,我就是想喝酒了,又想起承宇来了而已。” “哈哈哈,这么说,我可以放心喝酒了。” 他夹起盘子里的西芹,放到嘴里,一边大声笑着,一边出声嚼着,但他的眼神似乎在说:“许前辈似乎有点儿什么地方让人不能相信啊?”静岚读出了他的想法,举起双手来,微笑着说: “不知道我说这些话合不合适?其实,昨天晚上,我……梦见了美姝。” “哦,是吗?我也梦见了呀,真神啊!然后呢?” “叫我跟承宇你——起喝杯酒。” “哇!这也差不多呢。” “是吗?” “是真的。哈哈……” 新鲜的鲽鱼生鱼片端上来了,承宇打开百岁酒的瓶盖,给静岚的杯子里倒满金色的酒,接着说道: “美姝呀,在梦里突然出现,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对我说:你怎么能那么没礼貌呢?” “嗯?” “我也像前辈现在一样觉得莫名其妙啊,就问她‘什么意思啊’,她就说:“我的朋友静岚每季都给我们姝美买衣服,还常常给她买洋娃娃、点心、巧克力、蛋糕什么的,还喂她吃饭,哄她睡觉,陪着她玩,你怎么从来都没为静岚做点儿什么呢?”就这么斜着眼看着我追问我。” “真的!是真的吗?” “是啊,因此我也好好想了一下,真的是那样啊。虽然好几次说过感谢的话,但还没有认认真真地感谢过前辈呢,我就问美姝了: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感谢许前辈,如果你知道的话告诉我吧,结果您知道美姝装模作样地说什么吗?就两个字。” “两个字?是什么?” “请酒!” “请酒?嘻……说谎!” “哈哈哈,即使前辈今天不打电话来,我也会很快安排一次这样的会面的。听说新四洞的爵士吧和鸡尾酒吧不错,前几天我还专门托一个同事去打听了呢。” “对了,听说那里最近常常有现场演出,听着小号或萨克斯管的旋律,喝上一杯鸡尾酒,确实感觉不错啊!可是承宇和我都是被工作捆住了手脚的人,要去那么远,恐怕很困难吧。 “周末的时候常常有演奏到凌晨的地方,哈哈哈!” “姝美怎么办?” “我们姝美不但喜欢爵士乐,也喜欢节奏和蓝调,放埃里西亚·奇斯的歌给她听的话,睡得可好了。” 静岚笑着晃了晃头,在家里,承宇是那种为了姝美烟也要关上客厅的门躲到阳台上去抽的人,怎么会把姝美带到充斥着烟雾的爵士乐演奏现场呢?静岚非常了解这一事实,所以只是笑了笑。 “多吃点儿,生鱼片对女人的皮肤很好,虽然前辈的皮肤看起来像20多岁。” “呵,虽然知道你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还是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承宇你也多吃点儿!” 静岚偷眼看着蘸着芥末酱津津有味地吃着生鱼片的承宇。 她用手缓慢地转动着放在桌子上的小小的酒杯,一半是满的……一半是空着的…… 怎么开口呢?问他:“承宇你以后就打算这么过下去吗”,还是……从“我有话要对你说”开始呢?静岚犹豫了,用手指捏着小玻璃杯在原地又转了两三圈。 对坐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生活方式、人生追求、目前处境等太了解了,反而成了障碍。到底……用什么话……才能打开他紧紧关闭的心扉呢?静岚踌躇着,她感觉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依然生活在“美姝”这座围城里。 静岚举起酒杯,轻啜了一小口,然后用筷子慢慢夹起一块生鱼片。要冲破他和美姝的爱情,不,他对美姝的爱,静岚感觉自己的勇气明显不足,她把自己的这种自嘲跟生鱼片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好吃吧?” “是啊……真的很好吃!” “好久没跟许前辈一起喝酒了,心情真不错。” “我也……一样。” “多吃点儿!看我这边儿已经都见底了。” “我也不是故意不吃,本来饭量就小啊,你也知道。” “前辈的工作其实是强体力劳动啊,就吃那么一点点,居然也能支撑下去,真是很神奇啊!前辈也该多补充一些体力啊,现在太瘦了,既然好吃就多吃点儿吧!” “知道了,我正在使劲吃啊,承宇你再吃点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太熟悉了,在家之外的地方见面,没有姝美,似乎突然变得无话可说了。除了吃饭的话题以外,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以交谈的吗?可是,谈工作似乎也不合适,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些微的别扭。 这时,承宇的手机响了。 “手机真是公害啊,一旦在哪儿坐下,马上就有人打电话进来,似乎躲在那儿偷看一样。哈哈哈,不好意思。” 承宇贫了几句之后转过身打开手机的翻盖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哥!是我!” “啊,是英恩啊。你还没坐上飞机吗?” “哥!我不是说了嘛,这次我不走了,我怎么能丢下承宇哥去别的地方呢!” “哈哈哈,虽然你只是说说,也还是很感谢啊!好啊,既然你愿意,就留下来吧!对了,有什么事吗?” “明天来我们医院吧,我给你拔牙,智齿!” “明……明天?我,现在在喝酒,晚饭也吃了。” “下午抽出时间来吧!” “明天下午我很忙。” “是吗?好吧,那就后天上午来吧,承宇哥你不是下午上班吗,别吃晚饭,知道了吗?” “哪儿?” “知道sk证券吧?汝矣岛上独此一家。” “知道是知道。” “我就在那旁边的大楼上;三层,写着‘爱恩齿科’。” “嗬!看来你说的是真的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吗?好吧,承宇哥,后天上午见……对了,要是姝美能来的话,把她也带来,让我见见她,顺便帮她检查一下幼齿。我可是非常非常想见承宇哥的女儿姝美的呀,一定要把她带来,记住了吗?” 承宇正要挂电话,突然电话里又传出英恩的声音,似乎她感觉到了什么。 “哥……!现在你正在跟女人一起喝酒吗?” “女……女人?” 承宇没有想到英恩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他的视线跟对面静岚的视线碰撞了一下,似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在喝酒!你想怎么样?” “没关系,就这一次,我原谅你。好吧,好好喝吧!” 电话被挂断了。真是的,自己有家庭的英恩不该这么说话啊。承宇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咂吧咂吧嘴。看到承宇的表情,静岚抬起头: “是从菲律宾寄来硬币的那位吗?” “是啊,几天前回国来了,今天打电话叫我去她那儿拔牙,说就在这汝矣岛上的‘爱恩齿科’。” “你不是说她在菲律宾跟家人一起生活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她自己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留在韩国了,我觉得是开玩笑而已。” “那……丈夫和孩子们一起回来了吗?” “这个嘛,不可能吧,似乎也不是那样的……真是的,搞不明白。” 静岚点了点头,避开承字的视线,似乎陷入思索之中,脸色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起初静岚对于英恩的出现没想太多,但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在起作用,现在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上次见到硬币的时候也曾经心里不舒服来着…… 对于静岚来说,光是英恩过去曾深深爱过承宇这一点就令她放心不下,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直到一瓶酒见了底,静岚想对承宇说的话仍然一句也没有说。 她的两只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握在一起,好几次都想索性把话挑明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表明心迹再说,但说出那句话为什么就那么难呢?不只是因为自尊心的问题,类似“我喜欢承宇”或“承宇你觉得我怎么样”一类的话竟然就像粘在喉咙里一样怎么都不肯出来!在爱情方面,静岚就像是一瓶至少用橡木塞封存了37年的葡萄酒,橡木塞进入瓶颈,紧紧地塞在那里,所有的心情、想法、胸中的一切,连一滴都流不出来。 他们大约晚上10点多的时候走出了生鱼片店。 静岚的心情跟来的时候那种心神荡漾的感觉完全不同,而是变成了沉郁。那个叫英恩的女人的出现令她神经紧张,使她焦虑不安。站在车道旁边人行道上的承宇正在朝开过来的出租车招着手。 静岚对自己和对承宇都觉得不满意,他就离自己这么近,就在自己面前,他的家就在这附近,姝美开心地笑着叫自己妈妈的那个家,现在自己却不能跟他一起回去,静岚感到心里阵阵刺痛。 眼泪似乎就在眼眶里打转,静岚慌忙转过头去,出租车站附近有一个卖爆米花的小卡车正在做生意。 “承宇!” “嗯?” “给我……买一包爆米花好吗?” “好啊,这可是您第一次叫我买的东西啊,太微不足道了吧。哈哈哈,可是,我怎么都想像不出前辈吃爆米花的样子啊!” “你不知道啊,我也很喜欢吃爆米花的。” “好,您挑一包吧!” 卡车后面堆满了大大小小包装好了的爆米花,有像放在床上的大靠垫那么大的,也有孩子枕头那么大的。 “买那个最大的好吗?可是,要是买这个的话,不知道出租车的后座能不能放得下啊?” “不要了,就要一个小的就行了。” “好,大叔,给我一个小的!前辈,还要不要别的了?” “不要了,够了。” 承宇买了一包爆米花,递给了静岚。 出租车叫到了,静岚坐进出租车里,向着站在人行道上挥着手的承宇露出灿烂的笑容,也挥了挥手。车开了,坐在后座上的静岚盯着放在膝盖上的爆米花看了很长时间,刹那间,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不记得是在哪本书里,静岚曾读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没有钱也没有工作的男人非常爱一个女人,这个男人是写诗的诗人。女人结婚的年龄到了,但女人的家里坚决不同意她跟这个男人结婚,说如果跟他结婚就会过非常贫困的日子。女人的心动摇了——大学时显得那么浪漫的人,到了社会上,为什么就变得那么寒酸呢?虽然一想起从前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痛彻心扉,但还是不得不分手。 女人说:“我们分手吧,从此以后各走各的。”男人无言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然后去附近的商店买来了最大包装的爆米花,比床上的靠垫更大的。他一边把爆米花塞到女人怀里一边说:“到你吃完这袋爆米花为止,如果你还是不改变你的想法,那时候我们就分手!我不会拦你的,我答应你。”于是女人就抱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爆米花一直走回家去了。 女人一开始恨那个男人,非常努力地吃着爆米花,希望能赶快吃完,快点跟他分手,好去跟家里介绍的条件好的相亲对象见面,快点结婚过好日子。但是,当塑料口袋里的爆米花只剩下很少的时候,女人再也不大口大口地吃了,而是一点一点节约着吃起来,每天只吃一粒,有很多天甚至一粒也不吃。 光是把这些爆米花吃到见底就花了整整三年,女人等不下去了,跟那个男人联系见面,说自己已经把爆米花全部吃完了,要他遵守自己的诺言。在这段时间里,男人成了有名的诗人,出版了畅销诗集,而且作为流行歌词作家颇引人瞩目,成了一个赚钱很多的人。 女人感到很愧疚,但男人说:“啊,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你花了三年来慢慢吃掉那袋爆米花的缘故,这绝不是一段短暂的时间,因此在这段时间里,我得以发挥出我最大的潜力。我之所以能够成功,全是因为有你在如梭岁月中等待的爱情啊!”说着把女人搂在怀里。 他们终于结婚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静岚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这个故事,所以让承宇给自己买了爆米花,但是,比起现在这样抱着不包含任何诺言的爆米花来,刚才承宇无心说出的“想像不出吃爆米花的前辈的样子”更让静岚难过。 爆米花是属于恋人们的,当然承宇说话的时候没有那层意思,但他的话在静岚听来,却如同在说“许前辈跟爱情无缘”。这么说,只有冷静地拿着手术刀、接生孩子等有权威的表情和口气才是适合自己的吗? 这分明是曲解了承宇的话,但静岚的内心却因此受到了伤害,对自己傻气十足的行为生起气来,简直要对自己发火了——别的事情总能干净利落地完成,为什么在爱情方面就总是不能处理得恰到好处呢! 静岚低头看着装在长长的塑料袋里的爆米花,打开封口,拿出一粒,放进嘴里,很脆,没有什么味道,非常干燥,难受得像是在嚼着自己的心一样。 到底为什么……我要这样面对爱情? 哪怕我曾经有过一次不合分寸的举动也好啊……没有情感的困扰,潇洒地活着,循规蹈矩,自尊自重……迄今为止都是这么活过来的……可是,爱情……姗姗来迟的爱情,可恶地侵入我的心田,横冲直撞,像债主一样索要我的悲伤和痛苦。 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了,我终究是不会鼓起勇气来的,坦白地说,我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内心袒露给他,只是,我……要把这些爆米花当做安慰,等待他首先向我表白…… 但是,真的要我一个人每天吃着这些爆米花来度过日日夜夜吗?如果承宇买给我的这袋爆米花,也会有诗人的女朋友身上那么美好的事情发生的话,那该多好啊!可是,他们本来就是相爱的恋人,我和承宇却不是……我恨自己,真的恨自己面对爱情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这副样子! 过去我曾经嘲笑过“爱情之类的”东西,现在是不是遭到惩罚了呢? 静岚缓缓地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泪眼蒙眬地看着窗外模糊一片的霓虹灯和路灯,低声自语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慢慢地吃掉这袋爆米花。” 爱你难以言表 我对你的爱, 难以言表; 我对你的爱, 与日俱增。 爱你说不尽, 每天都想你。 为何要我如此伤心, 当我爱你这么多。 知道吗,我多么需要你?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莫非你要我哭吗? 难道我只是众人之一? 噢,我对你的爱, 难以言表; 我对你的爱, 与日俱增。 爱你说不尽, 每天都想你。 ——morethanicansay leosayer的歌,静岚打字的时候,《午夜流行世界》里播放着这首歌。 第八章 拔智齿 最难隐藏的东西是爱情。 痛苦也好悲伤也好, 既然心在胸膛里, 都能装作若无其事。 但那漫天飘舞的思念, 那眼神,该如何隐藏呢? 即便暂时能够, 也还是会从心和身体的某个角落, 不知不觉地渗透出来。 “爸……爸!是我,承宇,您身体好吗?” “很好。姝美好吗?” “好。最近没能经常打电话回家,很抱歉!” “工作很忙吧?我们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就是姝美那孩子让我们老是惦记着,呵呵呵呵……” “我会很快带她回去看爸爸妈妈的。妈妈呢?” “你妈去买刀切面了,这附近有一家商店卖手擀的刀切面,我突然想吃,你妈就去了。” “啊,是吗……” 拿着听筒的承宇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犹豫着。 “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转告她吗?” “不是的……就是想知道爸爸妈妈知不知道前段时间英恩的消息,爸爸知道吗?” “英恩?”父亲的口气似乎有点儿吃惊。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英恩那孩子的事来了?” 承宇告诉父亲英恩现在在汉城,并把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大概地讲了讲。在承宇诉说的时候,父亲不时发出如呻吟般沉重的叹息声,好像知道什么但又不愿意开口似的。承宇再三追问,父亲才终于下定决心: “嗯,承字啊,你要对英恩好一点儿啊!” “什么?爸爸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前一段时间,因为姝美的妈妈去世了,你不是曾经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吗?”父亲叹了口气,慢慢接着说了下去,“因为你那时已经够苦了……我们害怕把英恩的不幸告诉你你会更难过,就没跟你说……” 父亲用冷静的语气讲述了在菲律宾发生的恐怖事件。当时韩国刚进入无比混乱的大选季,大规模的腐败事件接连曝光,财界前10位的大企业家接连出事,进入imf时代之后大幅裁员,引发了激烈的劳资纠纷……如果是和平稳定时期的话,韩国国内舆论肯定连篇累牍地报道,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英恩家的惨剧在报纸上仅仅在第三版作为一般性报道处理之后,就被国内大事湮没了。 承宇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无论什么时候都像阳光般灿烂的英恩身上,居然发生了公公婆婆和丈夫、孩子全部被杀的可怕事件,真令人难以置信!承宇反复表示怀疑,父亲则声明自己句句属实。承宇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无论怎么小篇幅地报道,自己怎么能一点儿都不知道呢?怎么能无心地忽略过去了呢?对于遭受了这么大变故的英恩,自己竟一点儿忙都没有帮!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想法涌上心头,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胸口。 一个人的生命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呢?有人说:“所谓生活就是战争。”难道真的是这样吗?无论如何,怎么能连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的犯人和那些背后指使者是谁都不知道呢? 当时英恩该是多么绝望、多么气愤、多么悲伤啊!尤其是连两个孩子都未能幸免,实在令人发指! 想到荚恩当时的痛苦,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承字依然感觉呼吸困难。 “啊,爸爸!您当时也……帮过她吧?” “当时我也一心想帮她,这孩子是我以前顶头上司的女儿,而且跟你也很亲近。那时我还在报社,找了很多门路,尽了最大努力,希望能给孤苦伶仃的英恩提供一些帮助,但我的力量毕竟有限,当时的菲律宾一片混乱,即使是驻菲律宾的韩国大使馆也无计可施。” “这我就不能理解了,当时菲律宾正处在科拉松·阿基诺女士领导着走向民主化的时期啊。” “你要是了解内情就不会这么说了。尽管实现了部分民主,但由于私有化的军队和游击队等多个集团的利害关系冲突,地方上依然是一片混乱。在很多地方,利害集团之间的冲突都是用武力解决的,动不动就动用迫击炮和机关枪狂轰滥射……” “哦……” “虽然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但英恩心灵的创伤肯定还无法愈合,或许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她才回韩国来住的,你要多用点儿心照顾她啊!” 父亲叮嘱了几句之后挂断了电话。 承宇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英恩虽然经过了那些乌云翻滚的日子,但她的表情和声音依然那么明朗,不带一丝阴影,让人根本想像不到她居然经历过那么痛苦的时光…… 承宇深深地低下了头。 看来,英恩比自己想像的深沉得多,也坚强得多。不但自己,连英恩也遭受了失去亲人的不幸。 想到这里,承宇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已经碎了,可是,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去安慰她呢?以后该怎么面对丝毫不露声色的英恩呢? 他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头脑中一片混乱。 横思竖想,承宇觉得都是自己的错,甚至产生了愧疚感,如果自己像英恩爱自己那么爱她,跟她结婚的话,她就绝对不会在枪炮横飞的菲律宾遭受痛苦了。 但是……这种假设也说不通,自己爱上美姝,直到现在还爱着美姝,难道这是一种罪过吗?’ 承宇真心希望英恩能过上幸福的日子,谁会愿意跟自己有关联的人生活不幸呢?谁又能事先预测到某一天某个瞬间厄运会像无形的利刃一样埋伏在她生命的旅途中呢? 那么,所有的事情都是命运吗? 承宇的双眼中闪着泪花。 为什么……这么悲惨的命运接连发生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命运,或叫生活,难道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吗?是个凶残无比的怪物吗?英恩明明是一个善良的女子,承宇自己也努力与人为善,从不做危害他人的事情,如果什么事会引起他人的不满,他们就绝对不会做。生活和命运为什么在人的心灵深处留下深深的痛苦,为什么强迫人们接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悲伤呢? 谁都希望自己能过上温馨、快乐、幸福的日子,并为此付出自己全部的努力、全部的谦逊和全部的爱心,辛勤工作、默默承受……可是,该死的…… 承宇忍不住浑身颤栗起来,心脏跳动猛烈加剧,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额上的青筋条条暴起,眼睛像要喷火似的赤红,椎心泣血的悲痛映在脸上,白净的脸也被折磨得扭曲变形了。 命运为什么不肯放过人们呢?为什么要像强盗一样逼近过来残忍地夺走你爱的人,把剩下的人冷酷无情地抛进岁月的长河里? 英恩啊……你,受苦了!你为了找回现在这么明朗的自己,不知承受了多么大的折磨,真的很了不起!我是不是很迟钝,到现在才……我真是个傻瓜!是啊,你也像个傻瓜一样,似乎比我还傻呢! 傻瓜!怎么不过得好一点儿呢?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至少应该让那个横冲直撞的命运绕开你啊……你幸福地生活才对啊!真的,我真伤心,伤心得想要疯狂地破坏什么东西,你了解哥哥的心情吗?英恩啊…… “哇!哇!你,你就是承宇哥的女儿啊!” 4月3日上午11点左右。 穿着绿色长袍的英恩取下口罩跑进候诊室之后,就一直盯着承宇怀里抱着的姝美,看都不看承宇一眼。她满眼都是对姝美的怜爱,似乎想起了自己失去的两个孩子,微笑的双眼里朦朦胧胧泛起雾气,湿漉漉的。 姝美的眼睛晶莹闪亮,好像小小的星星在闪烁,亮晶晶的瞳孔跟英恩失去的女儿露莎像极了。韩国的女孩子怎么能全都这么可爱,这么漂亮呢!瞧那小酒窝长的样子,小嘴唇翘着的样子,脑袋一晃一晃的样子,都像极了。 承宇故意啰里啰唆地说起来: “呀哈,英恩你真的在这里工作啊,早知道的话我就给你买个祝贺的花篮或盆景带来了。哎呀,我还是不相信啊……” 承宇虽然从父亲那里听说了英恩的事,但表面不露一点儿声色,眼瞅着英恩一下子把姝美夺了过去,抱在自己怀里。英恩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抱着姝美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你……你好!” “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啊?” “姝美。” “金姝美?” “嗯。” “几岁了?” 听到这个问题,姝美瞥了一眼爸爸,举起两个手指,又马上换成三个,一下子伸到英恩眼前。 “嗯,三岁了呀,我们姝美真聪明啊!承宇哥,姝美真的是太漂亮太漂亮了!我们姝美到底像谁这么漂亮啊?” 英恩不停地亲着姝美,用手轻揉着姝美的脸,喜欢得不得了,眼睛光看着姝美,一心只顾哄姝美玩。牙科医生素爱和承宇面面相觑,只好别扭地用注目礼和眼神互相问候了。 “姝美呀,我非常非常喜欢姝美,姝美喜欢我吗?” “不喜欢。” “嗯?那……姝美是喜欢我呢?还是爱我呢?” “爱……” “哎呀,小可爱,答对了,一点儿没错!好吧,该给姝美礼物了。” 英恩快步跑到自己的办公桌旁,从桌子下面的大抽屉里掏出一个用银箔纸包好了的盒子,拿了过来。 “嗯,是什么呢?这里面是什么呢?” “……”姝美急不可耐地撕开了银箔纸,一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表情滑稽的兔子玩具钻了出来。“兔子!” “我们姝美太聪明了,兔子!对了,这个兔子,现在是姝美的了,你要好好照顾它啊! “嗯。”姝美怀里抱着兔子,使劲点了点头。 英恩又在她的脸蛋上印了四五个吻之后才转过头看了看承宇和素爱。 “啊,对了,你们俩是第一次见面吧?打个招呼吧,这是院长素爱姐……这是承宇哥。” 这时两个人才正式互相打了招呼,交谈了几句,诸如医院虽小但非常干净温馨啦,通过英恩已经听说过无数关于金制作人的故事,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等等。英恩继续哄着姝美,喜欢得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素爱又等了一会儿,慢慢对英恩说: “金制作人由我来看吗?得给他治疗吧?” “好啊,姐姐你负责吧,我陪姝美玩。” “嗯?唉,今天真是不该带姝美来,我完全被晾在一边儿了。” “我怎么知道姝美这么可爱呢,这样的宝贝儿怎么会是承宇哥的孩子呢?承宇哥的脸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看。” “真是的,简直搞不清你是想夸我还是想骂我了。” 护士把承宇坐的治疗椅的后背放下,用一次性罩巾盖在他胸前,这时他又嘀咕了几句不满的话。素爱拿着器具察看了一下承宇的牙齿,指示护士先去照个片子,于是承宇走进透视室坐在椅子上,按住臼齿里侧贴上的四角膏药大小的荧光物质不动,外面按动了快门。 片子立刻就出来了。在候诊室沙发上跟姝美快活地玩着拍手游戏的英恩歪过头来,朝着诊疗室扔进来一句话。 “姐姐,怎么样?” “果然要拔掉,继续留着的话,新长出来的部分会继续坏掉,还可能出现口臭。” “那可不行啊,可不能让承宇哥想吻的女人逃走啊,我来,我替承宇哥拔掉。” “你要来吗?” “赵护士,请照看一下我们的小可爱姝美!” “啊呀,徐医生,您真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样啊。” “从今天开始姝美就是我的女儿了。” “哈哈哈,谁能随心所欲地……” 英恩轻轻盖住承宇的嘴,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治疗过程中患者是不能说话的,先生!” “呜……” 带着口罩的英恩把照明灯的角度调整了一下,然后把承宇的嘴撑开了。 “来,看一下里面。” “……” “让我们看看这个曾经伤透了我的心的男人里面是什么样的吧。承宇哥,不要闭着嘴,要把嘴张大,像吞了个大面包一样!” 英恩顽皮地把承宇的嘴撑到最大,穿过牙肉,重新确认了一下以45度角斜着长出来挤到最后一颗臼齿的智齿的位置,又重新看了一下片子。 “没道理啊。” “啊……别……弄疼……” “哥,胆子真小啊。” 英恩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针管,朝空中挤出一串水珠,这是消除患部周围疼痛的麻醉针。针头刚接近承宇的牙床,他就缩了缩肩膀,因为动得太厉害了,英恩重新把针头从他嘴里拿出来,低头看着害怕的承宇的眼睛,眼睛里满是笑意。 “闭上眼睛!这么睁大眼睛看的话,更该发抖了。啊——嘴张得再大点儿!” 说话的功夫,英恩已经熟练地在患部附近打上了麻醉针,然后为了确认麻药是否已经开始发挥效果,她用消过毒的细铁棒轻轻敲打着牙床的各个部位。 “怎么样?不疼吧?” “疼……疼!” “不应该疼的呀?好,这儿也疼吗?” “不……” “这里呢?” “疼……” “装的!一个地方麻醉了的话,周围的部分就全都麻醉了。” 英恩拿起拔牙的器具,一看到那些可怕的金属工具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承宇的双手就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他的肩膀甚至在发抖。 英恩往他嘴里面看了看,发现牙根太深,需要用手术刀才行。她瞥了一眼紧闭着眼睛瑟瑟发抖的承宇,若无其事地把手术刀塞进了他的嘴里,说: “你不觉得惭愧吗?” “……” “姝美就在眼前,身为爸爸……” 因为嘴里面有拔牙的器具,承字无法说话。就在承宇注意听她说话的时候,英恩已经切开了牙床,为了使牙根较深的牙齿能够比较容易地拔出来,护士连忙抽出他嘴里的血和唾液。摇动智齿的声音、手术刀放在托盘上的冷冷的金属声、英恩把拔牙的工具抓在手里的声音,都传进承宇的耳朵里。英恩非常敏捷地夹住了智齿,首先把它直立起来,成90度。 “哥!你读过《三国志》吗?” “……” “还记得关羽吗?被敌人的毒箭射中以后,就只是喝了一杯酒,然后就接受刮骨治疗,没有任何麻醉。男人嘛,就该那样。” “……” 承字的火一下子冒了上来,如果自己能说话的话,肯定会针锋相对地对她说:“呀!那不只是小说里的事情吗?是编出来的呀。当然,故事来源于中国历史,但无论如何,英恩你亲眼看到大胡子的关羽刮骨疗伤了吗?就算是关羽将军,也肯定昏死过去十几回了!” 就在这时,他的嘴里响起了智齿被拔起来的声音,承宇感觉到英恩的一只手在自己的下巴上使了一下劲,马上觉得咯噔一声,接着就听见拔出来的智齿和工具一起被放在托盘里的钝音。 “好了,承宇哥,漱口吧!” “咕噜……咕噜……” “麻醉还没过去呢……应该一点儿都不疼呀。” 承宇不停地漱口,想要吐干净嘴里的血,英恩朝他吐了吐舌头。眼里闪着泪光的承宇想要吸口凉气都不行,牙床的麻醉依然蔓延到下巴,话也说不出来,而且护士在他的智齿空出来的地方塞了一团棉花似的东西,叫他一直咬着直到血止住了为止。在护土按照英恩开出的药方抓药的时候,承宇用一只手使劲摁着下巴,走进了候诊室。 英恩跟在后面,坐下抱起姝美放在自己的腿上,抓住姝美两只柔软的小手,噼里啪啦地拍着手。 “爸爸真勇敢啊,万岁!” “嘿嘿……” “噢……” 姝美天真烂漫的欢快笑声和承宇紧咬着牙关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好爸爸!都没有哭啊,万岁!万岁!” “哦……哦……好了……好了。” “爸爸!万岁!万岁!万岁!” 英恩依然朝着表情万分痛苦的承宇开玩笑似的举起姝美的双臂。 “哒啦啦啦啦哒啦啦。” “呃……” “好,现在姝美、爸爸,还有我一起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三个人啊呜啊呜真好吃啊。啧啧!万岁!爸爸买给我们吃。哈哈,真高兴啊!作为拔牙的纪念哦!万岁!万岁!” 承宇表情夸张地使劲瞪着英恩,似乎在责备她的无情。 “什……什么?英恩你活还没干完呢。” “没关系,拜托给好心的素爱姐姐就万事大吉了。” 承宇用一只手托住咬着棉团的下巴,看着笑眯眯的素爱和把姝美放在自己腿上一颠一颠开心地玩着的英恩。 “承宇哥,你的眼睛为什么转来转去?素爱姐姐已经答应了,完全没有问题了。” 什么呀,问题不在这儿,现在马上叫我这个刚拔了牙的人去吃什么呀?一起?我的麻醉还没过去呢,嘴里麻酥酥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还不如让我现在如数支付医疗费呢! 紧紧咬着浸透了血的棉团的承宇一边向英恩用眼神表达上面的意思,一边用手指指着自己稍稍肿起的下巴,但英恩装作没有看见承宇的一脸苦相,重新抬起了姝美的胳膊。 “噢呵!爸爸买比萨饼给我们吃喽,还有冰激凌!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啊哈哈。” “姝美的爸爸似乎也很感动的样子啊,姝美呀,是不是? “嗯。” “哦……嗯!” 姝美觉得一脸苦相站在那里的爸爸的表情很好玩。在英恩和姝美取笑他的笑声中,承宇飞快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可能是因为终于拔掉了诱发牙疼的智齿而感到如释重负,他用一只手按摩着还没有完全从麻醉状态下恢复过来的下巴和嘴唇,对姝美和英恩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最难以隐藏的就是爱情 一定会从心和身体的某个角落 不知不觉地渗透出来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快点来到我的世界! 奇迹依然没有出现, 请再向前迈出一步! 抛掉你所有的忧虑, 快点来到我的世界, 专门为你准备的世界! 房门一敲就会打开, 只要寻找就能看见; 进入我的世界的钥匙, 就在这里等待着你; 我的双臂已经张开, 这全都是为你准备。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weetomyworld anitakerrsingers的歌,承宇去爱恩齿科的时候,从附近的cd店里传出这首歌。 第九章 祈求祝福 用手指写下名字,心一阵抽痛。 如果那名字有如芒刺,有如玻璃碎片, 痛的也该是手指,为什么反而心会痛呢? 流血的也该是手指,为什么脸上反而有泪呢? 光是那个日夜思念的名字,就令我心碎如斯, 拥有这么敏感的心, 真可怕,如何度过漫长一生? “哥,对过去的事,我们就不要再刨根问底了。” 4月16日。 在搭建了室外舞台的汉江边,英恩握着姝美的手,沿江边慢慢走着,远处横跨汉江的铁桥上,电车当啷当啷地开了过去。 上周一,也就是4月8日,承宇带着姝美去春川看父母,在以孔之川美丽的湖光水色为背景的西式洋房里,意外地发现英恩先来了。 是母亲说想见英恩,把她叫来的。他们在野外烤肉,还一人喝了一杯葡萄酒,悠闲地度过了阳光灿烂的下午。傍晚,当他们要开着各自的车回汉城去的时候,承宇母亲紧紧抓住英恩的手,叮嘱她经常来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承宇母亲的那只手里包含着不同寻常的喜爱和宠爱。 母亲对英恩像亲闺女一样疼爱,跟英恩一起做晚饭的时候,还不时地回头看看承宇和姝美,她的眼神中包含的内容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 母亲显然希望独身一人的儿子和也是独身一人的英恩能够结合、这可以说是她的一个夙愿。作为上了年纪的妈妈,对于儿子一个人抚养年幼的孙女总是放心不下,而且她也希望身为独子的承宇能跟英恩结婚之后再生一个儿子。现在拉着英恩的手也非常明显地表达出这样的愿望,像爱抚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抚着英恩,她又用这只手偷偷擦掉眼角的泪,然后晃动着这只手,送走了承宇、姝美和英恩。 承宇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缓缓流动的汉江。春天的阳光撒在江面上,一闪一闪的,好像一艘艘明亮的小船,向着下游不停歇地漂流着。江上吹来的风把承宇的头发吹乱了,飘到前面的几绺轻拂着他的额头。 不远处,姝美正快步沿着江边走着,突然发现了一张长椅,高兴地拍着手,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英恩跟在孩子的后面,脸色像春天的阳光一样灿烂,回头看了看正走过来的承宇,微微笑了笑。 “怎么了?” “好像小鸭子一样!” 是啊,一只小鸭子爬到椅子上坐下了,英恩的眼光掠过周遭的风景。 “汉江呀,要是有树的话,就是一条非常美丽的江了。” 应该是那样的,如果有一人合抱粗的垂柳随着江边的风飘摇着绿色的发梢的话……不,无论是什么树,都会很好的,江跟永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江的树恐怕是世界上最和谐的风景了。 承宇和英恩肩并肩走着。英恩慢慢走向坐在长椅上跟兔子玩具玩着的姝美,扭头看看承宇,脸上像被风吹动了似的漾出笑容。 居然能重新……见到这个人!居然能这样肩并肩地走在一起 虽然谁都不愿意那些悲剧发生,但人生似乎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哥……怎么样?” “嗯?” “自己一个人很累吧?” “这个嘛……可能因为有姝美……” “是啊,承宇哥你有姝美啊。严格说来,你不是一个人啊。” 英恩点了点头,抬头看到汉江边上有出租羽毛球拍的地方,立刻走过去租来一对拍子。 “哥,我们打一局吧!” “打吗?” “我呀,有时候真的特别想打羽毛球,可是,这是一个人做不了的事情啊。” “嗯,你是说这是你的愿望吗?” “是啊,今天你就替我实现这个愿望吧!” “没问题!” 两个人在姝美坐的长椅前面拉开一定距离,面对面站好了。英恩把球弹上了天,镶着白色鸡毛的羽毛球在阳光明媚的空中画出一条抛物线来。砰!砰!羽毛球画着圆润的曲线在两个人之间飞来飞去,两个人握拍和击球的姿势都很柔和。 “嘻嘻,承宇哥的运动神经比我想像的要发达得多啊!”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你不知道吗?” “呵,什……什么运动?” “网球运动员,呵,约翰·马克安诺曾……曾经是我的偶像啊,他的扣球,那真叫厉害。” “哈,原来是这样的啊。我也非常喜……喜欢嘉波拉·斯芙啊。” 他们一直没有让球掉下来。 “这个名字还是第……第一次听到啊?是名噪一时的网球明星吗?” “不是,是我以前上大学时马尼拉大学网球俱乐部的首席女教练啊。呵呵,好久没运动了,比想像的累多了。” “因为你老不运动才这样的,以后多做点儿运动吧。” “瞧你,光说别人了,承宇哥你都快长小肚子了啊。”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呢?” “从旁边看的话,能看出来了。注……注意保持身材啊。哈哈!” “呀嗬……不管怎么说,英恩你……打得还不错。” “承宇哥你也打得比想像的好啊,哎呀!” 这时球终于掉到了地上。大概20多分钟的时间,球在两个人之间来来往往,非常和谐,两个人都流汗了。承宇向着球落下的地方走过去,英恩则朝着姝美走过去,因为姝美看到卖棉花糖的人来到附近,马上调转头跑过去张着嘴、伸着手跟卖棉花糖的大叔要糖吃。 英恩给姝美买了棉花糖,然后跟承宇两个人一边一个,把啃着棉花糖的孩子夹在中间,面朝汉江坐到了长椅上。 “啊呀,真热啊,今天确实过瘾了,都出汗了。” “当然了,打羽毛球的体力消耗确实很大。” 承宇又点起一支烟。 “哥,到这边来抽吧。” “嗯?” “到我旁边来,不然风正好把烟吹到姝美那里了。” “是吗?” 承宇稍稍有些犹豫,但还是绕到英恩的右边坐下了。 “戒烟吧,抽烟百害而无一利。” “怎么……听着啰里啰唆的。” “就是啊,除了我,还有谁跟承宇哥你啰里啰唆呢?男人啊,时不时听听这样的话才觉得生活有意思啊。在姝美长到足够大能跟你啰嗦说‘爸!我不喜欢抽烟的爸爸,我喜欢健康的爸爸!’之前,只能由我来承担这个责任了。” “呵,是吗?” 一艘游船浮在江面上。 姝美用手指了指那艘船,接着又埋头去跟手里的棉花糖作斗争了。英恩在旁边看着可爱的姝美像一只小鸡在啄粉红云彩一样动着嘴,看得呆住了。 “好吃吗?好吃吗?给我吃一点儿可以吗?我也想吃,就一点儿,姝美小姐!” 听着这样的话,承宇突然产生了一种温馨的感觉,好像在春天的阳光下做了一场梦一样,家庭,好像一幅家庭风情画一样的梦。他闭上了眼睛,上身稍微向后倾斜,头靠在了椅背上。阳光在他的脸上跳跃,敲击着他的眼皮,承宇感受着粉红色春天的阳光在皮肤上跳动的感觉,脸上浮现出缥缈的微笑。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江对面的堤坝在阳光和春风轻柔的抚摸下已悄悄泛出了新绿。 如果美姝现在活着的话,肯定会这么说: 姝美呀,千万别吃手指头了!手很脏,会有小虫子钻到嘴里去的。我喂你吃,听妈妈的话!不然,妈妈再也不给你买了。不愿意?还要自己吃?好吧,吃吧,天哪,你这孩子到底像谁啊,这么固执!看你固执的时候的表情吧,活脱脱就是你爸爸的翻版:小脸蛋鼓起来,小嘴巴翘起来,眼神凶巴巴的。 哎呀,看你都说了些什么啊,我什么时候那样了? 不知道别乱说。承宇你发脾气的时候,不知道让我多担心啊,上个周末,我问你什么都不回答,最后索性拿着手机躲进屋里不出来了。还有啊,深夜两点钟把孩子叫醒一起玩的爸爸还有第二个吗?要是无聊的话,跟我玩不就得了吗。什么?跟我一起玩没意思?我,我……很可怕?哈,我……气死了,人果然是会变的啊!人家不是说了嘛,恋爱的时候无论怎么温柔体贴,一旦结婚,旧家长的权威就会复活,看起来这些老话一句也没错。 可是,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啊?谁?什么谁呀,承宇你对我啊。虽然说青蛙不会记得当蝌蚪时候的事,可是,在跟我结婚之前,承宇你跟我说过什么?承宇当时多么想念我,现在已经都忘记了吧。真的,人家说的不错,不能跟爱的人一起生活。打开门就能看见,低头不见抬头见,结果就不知道珍惜了。 哎呀,照我的想法,真想摆脱婚姻,要不是有姝美的话,我马上就要离开婚姻。现在看来,我觉得还是我是承宇的前辈那会儿比较好,既可以随心所欲地体罚你,也可以随心所欲地使唤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大声呼喝你说:“你的脑子哪儿去了?哼!” 那时真好啊。你在听我说话吗?承宇! 哈哈哈哈…… “承宇哥,做梦了吗?” “哦……嗯?” “闭着眼睛,怎么突然大笑起来了?” “没什么……噢,这孩子真的睡着了。” 姝美坐在英恩的膝盖上,靠在英恩怀里睡着了。 “她去长身体了。” “嗯?” “不是有种说法嘛,小孩子的觉多是因为在梦乡里有让他们长身体的巨人,所以他们常常跑到那里去。”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呢。” “是挪威的童话里说的,非常有名的啊。” “这么说,是因为我太快地变成大人了吧,要不为什么我的耳朵里听不到那样的故事呢?” “平时要多读书才会看到那样的故事。对了,承宇哥,你经常给姝美读童话吗?” “没有。白雪公主、灰姑娘、拇指公主等公主系列和小熊普尔的故事以前读给她听过,但最近似乎一个也没读过呢。” 英恩抚摸着姝美柔软的小手,低头看着姝美的脸,孩子脸上散发出来的光彩似乎有些耀眼。看着脸上蔓延着浅浅微笑的孩子,英恩的鼻梁突然酸了,两眼中含着的微笑转眼间化成两汪水,闪着光。 “哥……” 英恩依然低头看着姝美的脸,叫了承宇一声。 “嗯?” “我……我……给姝美读童话行不行?” “怎么会不行呢?” “不是啊!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嗯?” “就是说,我……给姝美做饭吃,给姝美做镶着漂亮的飘带和花边的裙子穿,在床上给她读童话……陪她一起去游乐园……陪她去超市,我……这么做……行不行?” “……” 英恩的话,承宇无法马上做出回答,太复杂了。这不是要一起生活的意思吗?不是求婚的委婉说法吗?虽然英恩曾隐隐约约透露过这种意思,但问得这么明确,还是第一次。 英恩把姝美的头发拢顺了,拢到耳朵后面。 “我,非常非常喜欢姝美,真的……我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一下子就爱上了姝美。当然……因为是承宇哥的女儿,就更是这样了。但是,现在我的想法是,即使不是承宇哥你……只要是一个人独自抚养像姝美这么可爱的女儿的人,我就一定会想跟他一起生活的。我,是不是有点儿怪异?很多女人都在感情上难以接受别人生的孩子,所以对带着孩子的男人,避之犹恐不及。可是,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也生过孩子吧,我的想法跟她们大不一样,对于孩子的存在,我总觉得是值得感谢上苍的。我的这种想法也是很自然的吧,孩子本来就是很值得感激的,孩子散发着香气,动的样子,说话、笑、耍小脾气的样子,都是那么可爱。” “嗯。” 英恩一直没有转过头来看坐在旁边的承宇,一眼都没有,她一直用手指非常轻柔地不停地抚摸着姝美的额头和眉毛、圆鼓鼓的脸蛋、不高不低的鼻子和嘴唇的轮廓,当手指摸到姝美漂亮的眉毛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哥!” “嗯?” “直到现在,哥哥……还是爱着美姝姐姐吧?” “……” “嗯?回答我!” “……是啊。” 承宇淡淡地说,好像在心里储藏了一千年的风从嘴里漏了出来一样,眼前的风景瞬间失去了色彩,变得凄清而空旷。 “应该是这样,像承宇哥这样的人应该是这样的,我知道,可是……” 英恩点了点头,低头用怜爱的目光拂过姝美脸上的每个部位,停住嘴里的话,细长的脖颈猛地扬起,抬头望着天空,慢慢闭上眼睛,向长空传递着自己的心声: 美姝姐姐,您在天上俯视着我们吗?如果您在的话,希望您能从此放开承宇哥。承宇哥的心是那么柔弱和善良,如果您继续待在他的心里,他就永远都无法敞开胸怀接纳别人了。只有您空出承宇哥心里的那个位置,爱情才能有机会进来抚摸他的伤口,给他灿烂的笑容,这您也知道吧? 英恩默默地祈祷着,刚停了一会儿的风又开始刮了,一直没有听到的江水流淌的声音现在能听到了,而且声音很大。承宇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把目光投向江面。 英恩终于回过头把目光转向承宇,承宇无言地看着对面码头的风景。 傻瓜一样的承宇哥,他心里不平静了啊,但是,现在,我们之间确实应该有这样的对话了。 英恩觉得这是第一次谈到这个话题,讲到这个程度就足够了,说出了自己希望跟姝美一起生活,希望跟承宇哥一起生活,而承宇哥听到了并在心里起了波澜。 “我们该走了,妹美也得躺着睡啊。” “是啊。” “你不走吗?” “我把这些羽毛球和球拍送回去,哥哥跟姝美先走吧。” 英恩小心翼翼地把睡着了的姝美转到承宇怀里,没有惊醒她。 英恩跟承宇约好有时间的时候在承宇住的大林公寓小区里的网球场一起打网球,然后就先把承宇和姝美送走了。他们离开之后,英恩独自一个人开着车,想开上能看得见六三大厦的路,但转念一想,车来了个急掉头,重新回到江边停了下来。英恩的表情错综复杂,各种各样的想法混杂在一起,虽然心里有点儿悲伤,但她依然努力在脸上露出明朗的微笑来。 哥…… 我们……重逢了,我来找哥哥了,走了一段漫长的路,那绝不是一段短暂的岁月,这段时间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人像花一样在我的生命中开了又谢了,像风一样消逝了,连我最最亲近的人也是。但是,现在一切都好了,因为重新见到了哥哥。不管怎么说,不管经历了多少事,我们不是又重逢了吗? 我了解承宇哥,我会一直等待,直到承宇哥忘记美姝姐姐,当然,以承宇哥你的个性,这可能需要一生的时间,我会积极努力的,让承宇哥能更快地忘记美姝姐姐,哪怕提前一分钟。不,即使承宇哥把美姝姐姐放在心里也没关系,偶尔抬头看着辽阔的天空思念美姝姐姐,我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我也可能有那种情不自禁的时刻。 但是……承宇哥必须能正视我。承宇哥,你知道吗?我那没有实现的对承宇哥的初恋依旧,经过了11年的日思夜想,变得更深更广了。现在我是独身一人……承宇哥也是独身一人……过去是不能忘却的,但只能把它埋在心底。生活就是这样,有所失必有所得,我的心中曾无比悲凉,但现在也重新燃起了希望——对实现以前没能实现的初恋的希望。 现在我知道了,十几岁的爱情和二十几岁的爱情以及三十几岁的爱情是不同的。 十几岁的爱情就是没有理由地喜欢,没有理由地思念,没有理由地心神激荡,没有理由地发火,没有理由地开心,没有理由地大哭大闹,可是又突然会伴着一句“下次不许再犯了”就破涕为笑。无论怎么生气,只要一个电话,只要一盘面包就好了。 二十几岁的爱情出乎意料之外地严肃,过于严肃了,似乎爱情会决定人生的一切似的,不断跟自尊心做拉过来扯过去的斗争,可能是因为处于那个年龄的年轻人,总是认为结婚必须隆重才行。可能因为心里那种挥不去的念头,人变得非常敏感而且尖刻,甚至有些神经质,对爱情稍微感觉不合适,马上毫不留情地提出分手。可能也因为这个时期认为爱情会决定以后的生活,如同一种交易。 但是,现在像我这样,已经三十几岁了,重视的是感情的深度,不,现在我心目中的爱情不是单纯的获得,也不是单纯的被吸引,是啊,好像友情和信任,好像温暖的信赖感,希望爱情是那样的,关心着,守候着,使伤痕不会重新化脓腐蚀生命,这种心情就是爱情。这种爱情绝对不是干坐在那里就能从天上掉下来的。 三十几岁,已经明白,爱情是以人为对象的不断努力。活了这么多年之后,也发现了争取爱情并不是无礼的行为,明白了“爱情是获得者的东西”,同时也发现能够跟抵达自己内心的人一起生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为此,我会对承宇哥越来越坦率,越来越勇敢,而且不怕失败与绝望。 承宇哥,我是带着这种心情向你靠近的。 英恩低下了头。 我们……让我们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吧! 与短暂的生命相比,我们都已经痛苦得足够多了,把那些过于痛苦的东西留在世界的另一边吧,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带到我们的生活中来,他们未必会高兴的,可能对所有人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好事。当然,虽然并不是自愿的,有些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痛苦而悲伤的,但是……承宇哥你也知道,如果让生命伴随着眼泪的话,就会同时与黑暗相伴,虽然微微泛着蓝光,但毋庸置疑,在日常生活中,肯定有很多时间痛苦得不能自己。 我……想笑着面对生活。我,还有承宇哥,已经悲伤得够多了,现在……如果能白天像阳光一样,夜里像月光一样笑着就好了。 英恩用淡淡的目光看着朦朦胧胧的江对面,心情如江水在眼睛里泛滥。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吗?承宇哥,我想要幸福的生活,想要跟承宇哥在一起的幸福,在同一个空间里,睡觉、工作、休息、听音乐……一起看电视里的喜剧或电影,一起吃着洋葱圈,吃着橘子,躺在床上叽叽喳喳。想要把姝美放在肚子上,用膝盖让她坐飞机。如果有谁出现了烦恼,或是谁不舒服了,就两个人一起一步一步地解决那些问题,用智慧和耐心,用善良和明朗,让我们的幸福不被偷走,竭尽全力,一起度过那些充实而平凡的日子。 英恩慢慢松开了紧紧咬住的嘴唇。 这……不是贪心,这是我将通过努力实现的爱情,是跟承宇哥一起的生活。 英恩尽力在嘴角挤出笑容来。 我,期望着能通过自己勇敢的不懈努力,使没能绽放的我的初恋鲜花怒放。 姝美!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可爱的孩子,其实,我的灵魂虽然被承宇哥你吸引,但更加偏向姝美一边,你知道吗?如果能亲手把姝美养大,让她漂漂亮亮、心地善良、性格开朗、生活幸福的话,如果你知道我的心是多么激动,多么担心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承宇哥就会知道,我一定会成为姝美的好妈妈的,在天上的美姝姐姐也会放心的。 这就是我的真心,我热切的愿望,承宇哥、姝美,还有天上的美姝姐姐,你们都感觉到了吧? 嗯……心有点儿痛,但我会忍住的,因为有这么美好的期待,我心神荡漾,快快乐乐。嗯?是……不是? 英恩发誓绝对不会哭泣,然而,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流淌。 哥!这样……这样的我来到了你身边,接受我吧! 我绝对不会放弃哥哥的,你问为什么?以后跟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许你会骂我自私自利,但是,承宇哥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哪怕是赖在你身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只管相信爱情,来到承宇哥身边,想要打开承宇哥的门,进入承宇哥的生活。所以,承宇哥,请为我打开门吧!无论谁来阻拦,即使承宇哥你阻拦也是一样,没有人能拦住我。如果承宇哥你说不行,那我就转向比哥哥你更美丽的姝美。但是,承宇哥!我希望我走的路能够得到你美好的祝福,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欢迎我的归来,像欢迎一个家人一样。明白吗,哥?你明白……我的心吗? 用手指写下名字 心一阵抽痛 光是那个日夜思念的名字 就令我心碎如斯 月亮河 月亮河,宽一里, 总有一天我要跨过你。 想起旧日梦想, 叫人心醉神伤, 不管你到哪里, 我都将跟随你。 两个漂流者, 一起去看世界, 大千世界,赏之不尽。 我们追寻着同样的理想, 等你,在岸边, 我的哈克伯瑞伙伴—— 月亮河,还有我。 ———moonriver andywilliams的歌曲,承宇拔牙的那天,《午夜流行世界》通过电波送出的最后一首曲子。 第十章 独身男人的生活 增加一个位置不明显, 但空出一个位置却很显眼, 老话是这么说的, 一个人离开了,她留下的空位子, 到底要怎样才能填补呢? 心不知所措,因而悲伤; 胸不知所措,因而苦痛。 南极的企鹅生蛋的时候,因为找不到没有冰雪覆盖的地方,所以雌企鹅把蛋生在丈夫的两腿间,企鹅爸爸用翅膀盖住蛋,一动不动地饿上几个星期,直到企鹅宝宝孵化出来。宝宝孵化出来的时候,出外寻找食物的企鹅妈妈就从冰天雪地里回来了。这时的她,即使带回足够的食物,可以分给企鹅爸爸一些,她也冷酷地拒绝那么做,结果饿着肚子冻得身体僵硬的企鹅爸爸只能蹒跚着去寻找食物,常常倒在地上死去。 像那样的爱是很难的,成为一个父亲就更难了。 4月23日。 承宇熬了一夜,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终于在病房的床上沉沉进入梦乡的小姝美。 凌晨两点左右的时候,已经睡着了的姝美不知为什么突然上吐下泻起来,脸变得像纸一样煞白,哭一阵吐一阵,再哭一阵吐一阵。开始吐出来的还是嚼碎了的饭粒,然后就是黄色的汁液,突然间又变成了深绿色的汁液。她的脸发青,额头像火烧一样烫,全身流着冷汗。 “姝美呀!姝美呀!怎么了?我是爸爸,爸爸呀!孩子,孩子,你怎么了?健康的姝美这是怎么了?姝美呀!姝美呀!睁开眼睛看看!” 这时姝美已经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似乎已经哭叫了很长时间了,但承字因为工作太累睡着了竟没有听见。承宇吓坏了,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去,有点儿不知所措了。惊慌的他抱着歪着脑袋时不时呕吐几下的姝美,摇着她的身体,大喊着她的名字,但姝美只有眼皮微微动一动,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她蜷缩着身体,时而本能地哭上几声,似乎已经丧失了意识,甚至还在拉肚子。 承宇魂飞魄散,背上孩子,一脚踢开公寓的门,跑了出去。姝美以前虽然咳嗽过、感冒过,但还从来没像这样子陷入昏迷状态。 腿抖着,眼前一片黑暗,承宇跑向停车场的时候,感觉路好像海绵一样软,一脚深一脚浅,心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火,两只脚总是绊到一起。 “姝美呀,我们姝美呀,再等一会儿,爸爸,爸爸,很快带你去医院,治好你的病。我们姝美,再忍忍,好孩子,姝美,好孩子,马上就到了,马上到了。对不起,姝美呀,爸爸没能赶快醒过来,好,好,下次不会这样了,马上到了,到了。” 把孩子放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系好安全带之后,他用颤抖的手开着车往小区医院飞驰,孩子没有一点力气地瘫在坐位上。怎……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心猛烈地跳着,连下巴都在发抖,小区医院关着门,看来只能去江边的中央大学附属医院了。交通信号灯变为红灯,一个急刹车,靠在副驾驶坐位上昏迷的孩子的头猛地往前扑了一下。 怎……怎么会这样! 他向着垂下来的孩子的头伸出手的那一瞬,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眼泪像是猛扑在脸上的雨水一样倾洒在他的脸和脖子上。 怨恨啊,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 这样的时候……哪怕只有这样的时候,应该有谁坐在那里抱着昏迷的姝美才对呀,应该有妈妈安全地抱着孩子,不停地对孩子说别担心、别担心,不是吗?不是像现在这样用安全带系住,而是用妈妈的胸怀——温暖的胸怀抱着孩子才对啊! “对……对不起,姝美呀,脖子……脖子疼吗?爸爸会小心驾驶的,心……心里太着急了……” 他用左手抓住方向盘,这样开着车加速,另一只手放在姝美的额头上,尽量让孩子比较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一到中央大学附属医院,他连车的火都来不及熄,抱着孩子跑进了急诊室。 “不是过敏性大肠症候群,是急性滞食,今天给孩子吃什么了?” 采取了急救措施之后,医生回头看着满头、满身大汗的承宇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 “嗯?连孩子吃了什么都不知道?夫人没有一起来吗?” “啊,没有……” “嗯。我已经采取措施了,不会有大问题的。” 给姝美打过针,医生安排护士给她打营养点滴,然后就去看别的病人了。护士用橡胶带捆住孩子纤细的胳膊,找到血管,把针刺进去的时候,承宇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头扭向旁边。护士调整好点滴的速度,看到他几乎跪在地上,用两只手抓住孩子的手,脸色煞白的样子,安慰他说: “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别太担心了。” “谢谢!谢谢!” 姝美似乎睡得很沉,苍白但线条优美的唇边还留有呕吐物的痕迹,承宇去卫生间浸湿了毛巾慢慢、小心地擦拭着女儿的嘴角、额头和脸。 到底吃了什么……才滞食的呢?怎么不吃慢点呢,你这孩子,肚子饿成那样吗? 要是你妈妈在的话,你妈妈在的话……那样的话,承宇真的难以说出口。 因为这是埋怨美姝的话,可是美姝难道愿意离开这个世界吗? 睡着了的姝美好像白纸一样的脸上慢慢染上了血的颜色,增添了生动感,脸色变得温暖起来,承宇这时才放下了心。 后来了解了一下才知道,303室郑制作人的妻子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时候,他们家的男孩震哲和姝美从冰箱里拿出香蕉,藏到房间里,争先恐后大口大口地赛着吃,吃得太快了,结果没能消化。 熟睡的孩子呼吸越来越平稳,恢复了自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终于过去了。被呕吐物弄脏了的衣服还穿在身上,这让承宇觉得很不舒服,但他也不可能留下姝美一个人,自己回家去,于是他从病房里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叠得整整齐齐的,解开姝美胸前的衣服扣子,把纸巾垫在里面,似乎怕姝美睡着睡着因为湿漉漉的衣服而梦到下雨。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3点了。 承宇用手指不停地轻拂着孩子白净的面孔和头发,扎在孩子细细的胳膊上的针头像刺在他的心里一样,宁可自己的胳膊被扎上十次一百次,也不会像扎在孩子胳膊上那么让人心疼啊!孩子的痛苦,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好像万箭穿心一样痛苦不堪。 你这个家伙说能养好孩子,这就叫能养好吗?孩子生病了呻吟的时候都不能及时听见,反而像头猪一样呼呼大睡,这样的人也配做爸爸吗? 承宇真的对自己一腔怒火,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顿耳光,到现在为止,心还是扑通扑通不规律地跳着。 为了使自己镇静一下,他走出门,到能看得见姝美的医院一层急救室大门前的露天里抽了一支烟。就是抽烟的那么一会儿,他也好几次贴到玻璃门上,察看姝美有没有醒过来。他的眼睛散发着受伤后的悲伤。 抬头看看天,夜空是模糊的,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好像一只阴郁的巨大眼皮,把所有光彩收拾起来,沉沉地睡着了。 美姝呀……你,睡了吗?拉上了灰色云彩和黑色云彩两层窗帘,你睡着了吗?真的……我现在很伤心,因为你不在这里,而是在天上,像这样的日子里我是那么那么伤心,感觉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冷酷无情。不,不是的,我不该说这些话,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要是你知道了,在那么高的地方又跳不下来,你该跺着脚着急成什么样子啊!肯定要难过好多天,却只能化作雨水洒下来,用你的心胸里挤出来的眼泪淹没了这个世界,以至于你的心都变成了沙漠。 是啊,好了,我们的姝美已经好多了,你用不着爬起来睁开星星一样的眼睛往下看了。美姝你……只要跟姝美在同样的时间里睡着就行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承宇把吸进嘴里的淡蓝色烟雾吐得干干净净,回头往急诊室里面看了看,长叹了一口气。 姝美睡得很好。 有人说,抚养一个孩子比经营一个有一百头牛的牧场还要辛苦。 承宇现在对这句话的含义有了深刻的体会。 没有女人,没有孩子的妈妈,承宇为了抚养孩子,经历了大大小小的痛苦。尽管幸运的是有像郑制作人的妻子那么好心的人照顾姝美,但又怎么能赶上自己的妈妈呢?作为承宇来说,把孩子托付给别人的妻子,而且是别的孩子的妈妈,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心甘情愿的事情。晚上下班之后来到隔壁303室的门前,如果听到姝美大哭的声音,一整夜心里都是痛的。听说姝美摔倒了膝盖磕得青一块紫一块,或者听说姝美只吃了一点点饭,或者听说姝美的额头有点儿烫等等,他都会大吃一惊,急得几乎跳起来。 世上所有的父母应该都是这样抚养大孩子的,像承宇这样独自一个人抚养孩子的话,更是经历了无数次心突然沉下去,心里的支柱被摇晃的心灵的地震吧。这样养大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少女,然后是姑娘,然后遇到一个男人,跟他相爱,然后重新成为母亲。 想到这些,男人们绝不能随便对待女人的,如果他知道因为自己而流泪的女人也是一个父亲用自己的生命养大的女儿的话。 承宇走到睡在急救室床上的姝美身边,坐在椅子上,小心地伸出手,理顺了熟睡的姝美的头发。 孩子发出的呼吸声听起来是那么悦耳,承字的嘴角萦绕着一丝微笑。 天哪!你今天真的害得爸爸魂都要掉了,你这家伙!真的长得不漂亮也没关系,以后学习不好也没关系,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啊!要是你经常让爸爸这么提心吊胆的,恐怕爸爸会得心脏病啊。爸爸不是因为害怕死才这样的,在天国的猎户星座上,妈妈熬好了星星汤,正等着爸爸呢,爸爸怎么会害怕死去呢?但爸爸必须替妈妈把你养得漂亮又健康才行,这是爸爸人生的价值,也是应尽的义务,所以啊,如果想把你养得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爸爸也要结结实实地活着呀。知道了吗?所以,姝美,虽然不知道你今天白天吃了什么东西造成滞食,以后一定要慢慢吃,细细嚼碎了,即使不嚼50次也要嚼上20次,然后才能吞下去。你想吃什么东西,爸爸全都给你买,不管什么都要慢慢吃,再像今天这样滞食可不行啊!记住了吗?爸爸真的很讨厌医院,再也不想到医院这种地方来了,你一定要体谅爸爸啊!要是你还会生病的话,爸爸宁可现在就死去。 承宇用手掌温柔地拍着睡着了的孩子的胸,姝美均匀地呼吸着,睡得很甜。 爱你!爸爸因为有了姝美,才有了太阳的升起和月亮的升起,才有了花开花谢,爸爸勤奋工作也是为了守护着你,看着你在这个世界上慢慢长大,要是没有你,爸爸做什么事情也都没有意义了。这不仅是爸爸一个人的想法,而是世界上有女儿的所有爸爸的想法啊。姝美呀,你在梦中听到爸爸说的话了吗? 做个好梦吧,你醒来之后,爸爸用温暖的水给你洗个澡,然后换上干净柔软的纯棉衣服,还让你骑大马。姝美最喜欢骑在爸爸背上绕客厅10圈的游戏吧?爸爸驮着你转100圈,所以,你醒来的时候,要像昨天一样健康,要跟爸爸说“给我饭吃”、“给我奶喝”才行啊。知道了吗? 爱你,姝美! 爸爸不惜为之献出生命的就是你啊,你不知道吧?爸爸不停地在你的耳朵边轻声重复着爱你的话,就是希望你能睡一个好觉,做一个好梦啊。 爱你……爱你……爱你……姝美,爸爸太爱你了!在这个世界上最最爱你了! 承宇那天请假没去上班。 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天,承宇听从了医生的话。郑制作人的妻子很快赶来,说要照看姝美,承宇婉言谢绝了,不是不相信人家,而是觉得如果姝美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不在她身边,就太对不起孩子了。 守着熟睡的孩子,偶尔往病房窗外看看,承宇想了很多: 虽然现在自己还健康,没关系,但如果自己不能守护在姝美身边了,谁来照看姝美呢? 春川的父母已经年纪大了,作为姝美爸爸的自己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就需要有一个妈妈。 许静岚许前辈、英恩,她俩都是能抛弃一切细心照顾、爱护姝美的人。 承宇在渐渐透进白蒙蒙的亮光的病房窗前徘徊。 他感觉许前辈最近在自己面前总是犹犹豫豫的,从英恩出现以后更是那样。许前辈早就想敞开心怀跟自己谈一谈的事情,自己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不明白呢? 许前辈现在不愿做自己的前辈,而是希望做一个女人。她是美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指名做姝美妈妈的人,美姝甚至从自己这里得到了承诺,但是,自己却无法那样做。他宁可把许前辈当做一个好的女前辈,当做一个好人来对待,而不愿当做一个女人,并不是因为她比自己大三岁,也不是因为她没有女人味。 心……无法触摸到的心灵深处,虽然敬佩她是个好人——长相漂亮,心地美好,但是,不知怎的,总是不自然,不能像以前见到美妹那么怦然心动,而且,如果真的那样,承宇在许前辈面前似乎会一直很尴尬。 英恩也是一样。英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妹妹,而是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并坚强地挺了过来的成熟而美丽的女人了,回国刚安定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宣称“承宇哥现在是我的人了”,但是,承宇却总是不能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对待。 承宇无法把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作为女人来对待,因为美姝依然鲜明地活在他的心中,无论美姝是在天上,还是在他自己心里,都无法停止对她的爱。他认为,只要有心,只要能思念,能感觉,生和死并没有什么界限。 因为,就爱情而言,生与死是一体的。 但是,承宇也切身体会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独自抚养孩子或是独自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当他拿出钥匙打开白天空无一人、傍晚和深夜也没有一个人走进的冷清的家门时,沉积至深的黑暗因为打开电灯开关而一下子被明亮代替那一瞬间的空虚,简直寂寞得叫人骨头都怕冷。 孩子睡着以后一个人吃饭,从冰箱里拿出泡菜的时候;嫌做汤或菜麻烦而用紫菜包着冷饭强塞到嘴里的时候;用热水泡好饭却一口也吃不下,把碗里的东西倒进塑料袋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拿着空碗去洗碗池,看到洗碗池里像死亡一样满满堆着白色碗盘的时候……那种从内心深处泛起的孤独感和凄清感令人情不自禁地从心底生出想哭的冲动。 尤其是倒在没有一丝体温的床上的时候;酒喝得太多却没有人给自己端来一杯蜂蜜水,只能自己爬起来忍受着痛苦走向客厅的时候,仿佛觉得厨房消失了,整个世界突然变得空空荡荡…… 这毫无疑问就是男人的孤独。 这是活在天上、活在心里的美姝无论如何也不能填补的缺失。温柔的肌肤、笑声和连珠炮似的说话声,撒娇似的发脾气声,这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美姝一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人虽然生活在里面,但家里却总是有湿气一样的寂静、霉菌一样的沉默在生长着,这是他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大约是年初的一天:承宇喝酒喝得非常多,醉得都没有想起要去303室接姝美,径直打开302室的门走了进去,当时已经凌晨3点了。 脱掉皮鞋之后,他摸索着打开灯,蹒跚着走进厅里,解开了领带。 “美姝呀!” 他首先打开里间的门,开始寻找美姝。 “啊,对了,我要是叫‘美姝呀’,你心情不好的话,会生气的。美姝小姐!美姝小姐!你在哪儿?这里?不是……这里?哈哈哈,是在洗澡吧?” 承宇跌跌撞撞地打开了对面房间的门,又打开姝美房间的门,然后一下子打开浴室的门,开了灯。 “哦……这里也没有,呀!美姝你又想气我,故意藏在阳台上了吧?别这样,快出来!我……想泡个热水澡,麻烦你,能不能给我放洗澡水啊?” 他左摇右晃地开始脱衣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撕扯下西装上衣和衬衫,至于裤子,几乎是用脚踢下去的。 “你不愿意?连脸也不愿意让我看见?好……好,看来你是真生气了。这有什么呀……我就简单冲一下嘛。可是……可是,你这样的话就是背叛了,我……可是经常给你洗脚,洗身体的”啊!你……一点儿都不肯帮我?我是那么那么爱你,这也太不公平了。就是这话,你明白吗?哼!我生气了!” 衣服全脱完之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淋浴喷头下面,胡乱拧着两个阀门。 唰……喷头里的水带着点点银光,落到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上。他使劲地用手掌搓着头发和脸,好像生气了一样朝着厨房方向大喊着。 “我一个人也能行,不就这点儿事嘛。这是怎么了?你……不会吧,美姝你连我的内衣也不替我准备好?等等……可是,洗好叠好的内衣不是已经全部穿光了吗?早上……早上看的时候已经全部在洗衣机……扔在洗衣机里了。哎呀,我受不了了,李美姝!你出来!真的不出来吗?嗯?你到底怎么过日子的?光当好电影导演就行了吗?忙你自己的事业就行了吗?哼!连丈夫的内衣都不能准备好,孩子也不好好照看,就算你赚的钱再多又怎么样!姝美!我们……姝美!是啊,我们姝美在隔壁,隔壁的弟妹看着她。呀,李美姝!你干得真不错啊!连孩子也托付给隔壁,到底……到底……” 他吵闹了半天,不知是嗓子哑了,还是口渴了,抬起头张开嘴,接了一嘴喷头喷下来的水,然后噗一声吐了出去,向着架子伸出手去。 “怎么回事!洗发水也没了……哦?也没有一条干毛巾了,哼!真的是不管不行了啊……” 他显出很生气的样子,打开放在浴室一角的洗衣机的盖子,拿出一条扔在里面的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头发和身上的水,重新扔了回去。 然后他走回里屋,路上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好几次撞到墙上。进屋打开灯,走到床边,低头看到美姝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里快乐地笑着,便站在那里,前后摇晃着: “是啊,是吧……你又能到哪里去呢?一定是……藏在这里 “……”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拉过薄被子来盖住身体,看着照片里的美姝,噗噗地拍着自己旁边的位置: “睡吧!” 他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来,怒视着美姝的照片,气得头发似乎都竖起来了: “快来这里躺下,一起睡觉!” 不知什么时候,他怒气冲冲的眼睛变得柔和了,慢慢含上了笑意: “知道了……我不该大喊大叫,对不起!好了,不顾美姝的自尊心当然不行,谁会喜欢发酒疯的男人呢?好了好了,我道歉,作为道歉……我会紧紧抱着你睡的,你可不能用背冲着我啊!” 他伸出手去,抓住相框,把美姝的照片贴在胸口,闭上了眼睛。紧闭着的嘴唇似乎有些颤抖,闭着的眼角哗哗地流出了泪水。承宇用被子蒙住了头,呜咽几声之后,号啕大哭起来,连被子也抖动着。被子挡住了一半的哭声,但这个男人哭泣的声音还是充满了整个房间,几乎要溢出去。 虽然是平凡简单的日常生活,但对一个男人来说却并不简单,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了!女人的存在,对于男人来说,就是饭,是休息,是对话,是和平,是幸福。 因为没有美姝,承宇所有这一切都被剥夺了。 女人给男人的睡眠是世界上最甜蜜的休息。男人进入女人的温柔乡,好像紧紧绷直的意识和肉体全部交付给女人温柔的曲线,被解除了全部武装,因此第二天能够迎接一个健康的清晨。 承宇无比思念曾经给了他这一切的美姝。 承宇看着窗外,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想法中…… “爸爸!”姝美欢快的叫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掉头一看,姝美坐在床上瞪大眼睛,似乎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好像在问:“这是什么地方啊?”承宇无比激动地朝着姝美张开双臂,快步走过去: “啊呀,我们姝美可是睡醒了!” 泪洒天堂 如果我们在天堂相遇, 你是否记得我的名字? 如果我们在天堂相遇, 你是否容颜如故? 我必坚强向前, 因为我知道 我并不属于天堂。 如果我们在天堂相遇, 你是否会紧握我手? 如果我们在天堂相遇, 你是否会帮我站稳? 我日夜寻找自己的路, 因为我知道 我不能留在天堂。 时间会令你绝望, 时间会令你屈膝, 时间会令你伤心。 但请你真诚祈祷! 相信跨过这道门, 和平将展现眼前。 我知道 天堂里将不再有泪。 ——tearsinheaven ericpton的歌,承宇思念美姝的时候在《午夜流行世界》中播放了这首歌。 第十一章 放心去爱 刮过风,下过雨, 那条路开始阳光普照,有月光星光。 再一次刮起了风,湮没了他们的足迹; 再一次下起了雨,思念着逝去的一切。 不断重复,人生就是所有这一切的不断重复。 5月5日,韩国的儿童节。 早上9点左右,英恩准备外出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在菲律宾圣卡洛斯大学附属康复中心担任副院长的朋友莫尼卡打来的。 “已经安顿好了吗?” “是啊,托你的福。你那边,大家都好吧?” “是啊,医疗服务团的皮斯纳医生你还记得吗,那个眼科专家?” “嗯。” “因为没能送你走,连着哭了两天呢,之后便忧郁症发作。” “呵呵,我知道都是骗我的啦。” “哈哈,是啊,她叫我问候你,说想你,现在正在我旁边朝我眨眼睛呢。” “替我谢谢她,我也想她。” 莫尼卡的声音似乎是茶褐色的,她和英恩用流利的英语交谈着。 “对了,特殊治疗中心的人也都好吗?” “当然了,可是有个问题。” “什么?” “那些澡堂的孩子们不是都很喜欢你嘛,几天前我遇到马里奥·昔佐,一说起你回了韩国,他也眼含着泪水说可惜呢,还说也不跟他联络就走了,很遗憾的样子。” “是啊,我本来也打算澡堂快开了的时候给普佐打个电话呢 “……” “孩子们的问题就更大了,都对你很有感情,知道你离开了菲律宾,不知道会多伤心啊!” “这……” 那些虽然不能自由行动但表情无比灿烂的残疾孩子的脸一个接一个浮现在英恩眼前,尤其是想到阿古的时候,英恩立刻感到喉咙噎住了,眼泪涌到眼睛里。莫尼卡也沉默了一会儿,话筒里重新传来她的声音: “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吗?” “莫尼卡,我回韩国来才多长时间啊!” “毕竟是你的祖国啊,肯定很好……可是,因为没有你,确实有很多遗憾,去进行医疗服务的牙科医生要重新找也很难,还有原来负责特殊医疗康复中心的罗萨斯大夫也辞职了,因此……想到你也许会回来才给你打的电话。虽然由你来担任那个职务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但对你来说,我们太贪心了,是不是?” “……对不起。” “真的,我最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整天都放心不下。” “我恐怕帮不了多少忙了,尽管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什么话呀!明明是你帮我的忙嘛,那段时间你不知道干了多少活。好了,这里不管怎么样都会继续维持下去的,你已经回到祖国了,祝愿你生活幸福,也愿你的事业一帆风顺。” “谢谢。” “可是……也不要忘了这里,这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需要像你这样的人的。” “我不会忘记的。” “祝你好运。” “再见!莫尼卡!” 挂断电话之后,英恩的心里有些惆怅。 进行免费医疗服务的医生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是绝对缺乏的,无论哪个国家都是一样,但在一般国民的生活水平还属于落后国家的菲律宾就更加缺乏了。莫尼卡可能想说这些话,想说韩国的医疗情况不是比菲律宾好得多嘛,你应该坚守的位置不是韩国,而是相对来说更加需要你的菲律宾啊。莫尼卡因为无人填补英恩离开造成的空白,的确是很苦恼的。 虽然这也让英恩很担心,但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而且,就自己现在的情况来看,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啊,英恩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觉得抱歉和心绪不宁。 心情乱成一团麻的英恩双手提着包装好的礼物匆忙走出了家门,上了停在停车场的车。因为上个周末她就跟慈爱院院长约好今天上午去慈爱院拜访,她开着车朝禾谷洞方向驶去。 慈爱院是无家可归的无依无靠的老人们寄居的地方。儿童节对老人来说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人越上了年纪,越会回归孩童时的行动和心理,而且,越是这种快乐的公休日,那些各有一番辛酸往事的老人们就越发地思念不能一起生活的儿女们,因而也就更加孤独。 英恩拿起放在后座的礼物,包括加湿器和血压计、按摩器以及老人们喜欢的点心和薄荷糖、果冻以及面包、苹果、梨等水果,走进了院长室,放下手里的东西之后,又掏出装着设施运营支援金的信封双手递给了院长。 把一生都献给了慈善事业的院长对她表示由衷地感谢: “徐大夫!为了我们慈爱院,您已经好几年每个月给我们提供这么大的帮助了,真的非常感谢!” “您太客气了,我做的还很不够啊,我应该感谢您一直坚守在这个岗位上才对!” 接着,英恩去老人们住的地方,跟住在这里的老人们谈笑着,还为他们按摩肩膀和膝盖。 “啊呀,这是谁家的媳妇啊?人长得漂亮,心地又好。” “喂,你这个人,什么媳妇呀,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 “那又怎么着?结婚了吗?没结婚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嘿,老太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还给人介绍。” “你这老头子,我的心是这样的嘛!” 老奶奶和老爷爷们光是看到这么年轻的女子来到自己身边,态度恭敬地跟自己谈笑,已经很高兴了。对已经步人人生暮年的老人做奉献,并不能在现实中得到任何补偿,因此更有意义。谁年轻的时候不是发过光的人啊,了解一下就知道了,那都是跟我们的父母、我们的祖父母一样的老人啊。 英恩在食堂里跟老人们一起快活地吃完午饭,又跟其中的几位一起喝了温暖的绿茶,告别之后开着车出了慈爱院。 这时刚过下午两点。 英恩摁下了手机的重拨键,信号送出去了,但承宇依然不接电话。自己来慈爱院的路上也拨过,吃午饭之前也拨过,但…… 脸色变得阴沉的英恩歪了歪头。 几天前,她问承宇儿童节的时候做什么,承宇说,那天全国上下都闹哄哄的,去什么地方都是人山人海,所以自己会跟姝美一起在家里玩,吃很多好吃的,然后看几部迪斯尼的动画片。可是现在,家里的电话根本就没有人接。 即使是跟姝美一起去了公寓的游乐园或超市,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回家啊。 果川儿童公园、evend、乐天世界肯定都是人山人海,英恩苦思冥想了半天之后才想出一个主意,打算带姝美去附近的汉江坐游船玩。 英恩的车后备箱里满载着五彩的气球,她打算在姝美面前像变魔术一样打开后备箱,让五彩的气球一齐飞上天空,然后下面就会露出给姝美的几样已经包好了的礼物。 真是的!本来以为只要让承宇哥开车带着姝美到码头来会合就行了。 英恩知道承宇和姝美住的公寓在那里——汝矣岛上大林公寓302号房间。 第十二章 爱的方向 心和身体走着不同的路吗? 悲伤和欢乐走着不同的路吗? 痛苦和思念走的路有什么不同吗? 为什么一个人面前有那么多路跟爱情背道而驰? 是不是我爱着他,他却爱着别人; 他爱着我,我的心却向着别的人? 6月12日。 “您好!许静岚小姐,我是尹敏洙。” 录像带里的男人在荧屏上用舒服的姿势站着问候她。 “这是我在阳平的家。我一直想陪静岚小姐一起来,亲眼看看我的生活景象,但静岚小姐每次都拒绝我,不得已才采取这种方法。请不要有任何负担,只是通过画面看看我生活的景象就行了。” 似乎是用自拍摄像机拍的,他的声音从画面后面传过来。这是今天静岚快要下班的时候快递送来的录像带,来自在j报社文化部当次长的那个男人。 静岚穿着舒舒服服的休闲服,一边有滋有味地品着绿茶,一边漫不经心地浏览着画面。 画面里出现了铺着草地的宽敞的院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一簇簇花,还有水从树丛里喷射出来,在水流来源处——清澈的荷塘里,锦鲤在游来游去。漆成绿色的金属腿的玻璃桌子两侧很协调地放了两把铁艺椅子。 “晚上如果打开院子里的灯,坐在这里喝杯咖啡或喝杯葡萄酒,真的很不错,能听得到水声和风声。” 画面给巴掌大小的游鱼来了个特写。 “这是香鱼,这些家伙长大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吃啊,哈哈,我想可能不行,毕竟到那时我跟它们彼此都很熟悉了,成了老朋友了,哈哈,啊……终于拍到了我的儿子。” 阳光里,刷成白色的木栅栏下面,躺着一只很大的狗,摊开四肢懒洋洋地躺着,偶尔抬一下头,摇晃几下尾巴,跟电影《灵犬莱茜》里的莱茜很像,个头很大,嘴巴很长。 “它是柯利狗,(1苏格兰牧羊长毛狗。——译者注),盖这所房子的时候开始养的,现在两岁多了,已经完全长大了,名字就叫柯利,我已经把它放开了,可它就是懒得动弹。哈哈哈,个头长得像头小牛犊一样,我打算像电影《弗兰德的狗》里的柏加那样给它套上一个拉牛奶的车训练一下,可是,这家伙非常热爱自由,不知能不能成功。静岚小姐也像我一样喜欢狗就好了。好……现在看一下我花了三年才盖起来的这所房子的全景好吗?” 镜头切换,画面里出现了一所以江和山峰为背景的两层欧式别墅,有很多的窗户,每一个窗户都有罗马风格装饰的阳台,窗台上摆放着黄色三色堇和红色天竺葵的花盆。一面墙上常青藤好像扇骨一样张牙舞爪地往上爬,另一面墙上挂着秋海棠盛开的吊篮,屋檐下面挂着鱼形装饰物。 真的是煞费苦心才建成的漂亮房子。 “漂亮吗?哈哈,其实为了摄像,我额外花了些心思,第一次给静岚小姐看,当然不能太随便了啊。好吧,下面就跟我一起去屋里看看吧。” 从门厅到客厅,他的审美取向处处可见:室内处处摆放的植物,用鹅卵石和篱笆装饰起来的玄关前面的花坛,象牙色的墙壁和窗帘,纹路清晰的原木,因为有了这些装饰,客厅温馨、自然且不媚俗。墙上恰到好处地挂着油画和版画,落地窗前也装饰了阶梯式的花坛,种着丝兰花、南洋杉、杜鹃花等绿色植物,更进一步增添了屋里的韵味。 “哈哈哈,植物显得多了点儿吧?因为我喜欢绿色的生命,如果外星人拥有绿色的皮肤,估计我也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从一层到二层所有的房间,他都打开门进去转一下,尽可能详细地给静岚介绍自己追求的生活。 二层最大的房间里放着一台投影仪,前面设置了一张巨大的幕,整面墙大的别致的书架上摆满了电影录像带,有《宾虚》、《火烧摩天楼》等经典影片和《碧海蓝天》等法国影片,还有东欧的独立影片。 另一间屋子里则摆放着发烧级的音响设施和古典音乐唱片。 还有一间摆满了高尔夫球杆和滑雪装备、潜水装备、风帆装备以及他运动的时候拍的照片。 “好……下面,我要给您看这个房子里最令我骄傲的东西了。” 他一拉开窗帘,蓝色的鳞片上无数银色的亮点闪烁着、流动着,映现在正面的落地长窗上,那是一条活生生地蠕动着的幽静而悠长的美丽的江。 “这是一条江,就是这条江,使我坚定了在这里盖一座房子的决心。我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才第一次发现,随着时间和阳光倾斜度的变化,江水会出现几十种色彩的变化。” 喝着绿茶不带任何表情看着录像的静岚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画面似乎停止了一会儿,又接着动起来。这时,尹敏洙带着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拿着小提琴和琴弓出现了。 “哈哈哈,虽然我拉得不算太好,就当是学生表演一样,我现在为静岚小姐演奏一曲——extreme的名曲morethanwords。 悠扬的弦乐声响了起来,他的表情随着旋律不停变化,有时滑稽,有时沉静,静岚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中间有两三次节奏乱了,小提琴发出混浊的声音,每到那种时候,尹次长满脸都是惊慌的神色。 演奏结束之后,他把拿着小提琴和琴弓的双手放在身体前面,带着有点儿羞怯的表情看着摄像机镜头,不,看着静岚冷静地说道: “非常感谢静岚小姐今天访问了我的家,虽然只是通过摄像镜头。当然,因为工作的原因,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单位和附近的公寓里度过的。我到这个家来一般是周末或者想要舒舒服服休息的时候。嗯……我希望静岚小姐喜欢这个地方,希望静岚小姐心情不好或疲倦的时候也能自由地利用这个地方。” 他停顿了一会儿,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带着很严肃的表情,脸部几乎有些僵硬: “静岚小姐……嗯,我知道您不是非常喜欢我,可是……坦率地说,我认为,并不只有感情或身体狂热的那种爱情才是爱情,像音乐一样舒适,像风一样自由,像阳光一样感觉到彼此的亲密……是的,这样使彼此感觉到温馨的爱情是我所企盼的爱情。也就是说,没有激烈的感情的苦楚,而是分享彼此具有的美好和舒适。哈哈哈,不知道我下面要说的话是不是会遭到不留情面的拒绝,但……我……我第一次见到静岚小姐以后就一直觉得您是能够共同安适地分享生活的人,如果跟您在一起,就会像江水一样,温和而充裕地一直流到岁月的尽头。静岚小姐…… “……” “您是我第一个愿意共同生活的人,或许您不相信,但这的确是事实。非常希望静岚小姐能答应进入我的生活的邀请。希望您能来到这个地方,跟我一起喝着咖啡看江水流淌。” 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有点儿尴尬地鞠了一个躬之后快速走出了镜头,接着画面也消失了。 “这个人,比想像的有趣啊!” 静岚带着淡淡的微笑,摁了一下遥控器,关上了录像机。 所谓没有感情苦楚的安适而温馨的爱情……是像晚霞一样温暖的吗? 静岚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晚上10点41,她用遥控器打开mbc调频第二广播电台,去书房拿来一本《幸福论》,重新回到客厅沙发上戴上眼镜翻开了书。然后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去厨房倒了一杯马蒂尼,放了冰块摇晃了几下,回到沙发上坐下了。重新拿起书,跳过前面的部分,直接翻开《所谓爱》一章,慢慢读起来。 一杯马蒂尼快要喝完了,书也翻过了两页,这时,承宇制作的《午夜流行世界》的标题曲《runtoyou》响了起来。 你看着我的时候,我知道,很多东西是你所不了解的…… 静岚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微笑着。很久没有听承宇的节目了,美姝生前曾经经常点播歌曲并且寄去很多写着催人泪下的故事的信,通过爱人的手被选出来,打湿了无数跟夜晚一起醒着的听众的心,使多少人热泪盈眶,这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当时主持人是最受欢迎的年轻男歌星,现在是一位女明星,女孩的声音柔和而干净,跟夜晚的音色非常协调。 第一首歌是找回失去的感动的ledzeelin的i’mgoacrawl,第二首是albertzeelin的forthepeaceofallmankind,第三首是宇多田光的firstlove。如果说电台播音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偶尔会放一首日本歌手的歌了,这是因为确定韩日共同举办世界杯之后,两国间的文化开放突飞猛进了的缘故。 宇多田光的firstlove是一首销量打破记录的单曲,1999年初发行以后一个月的时间就卖掉了523万张,这首歌果然不愧有那么大的名声,旋律非常柔和,感情表现也很有感染力,好像在深夜的夜空流动的星光雨,好像眼泪打湿的花瓣在心里绽放。 主持人与特约音乐评论家谈论着上面的话题,突然主持人轻轻咳嗽了几声。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儿感冒,可是,今天来了一个故事,是……直抵心灵深处的那种,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题目叫《用心接受这姗姗来迟的爱情》。可能因为我也有些人生经历了,觉得这位女士的故事不像是别人的故事,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下面就以royorbison的crying为背景音乐,读给各位听一下。” 听了主持人的话,静岚好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抬起埋在书上的头。 那是上个周末的凌晨自己打出来用传真发过去的故事。 就像过去美姝那样,静岚也第一次匿名给《午夜流行世界》节目发了一个传真,希望自己对承宇的爱情也能像美姝一样得以实现,因为不能向承宇表达而焦躁不安的静岚,明知道如果被人知道了是很丢脸的事,还是决定试一次,于是她叹着气敲打着键盘写下了自己的心情。她知道到了明天早上自己肯定没有勇气发出去了,肯定是皱成一团扔进废纸桶里,于是,一写好,她就拨通了调频节目的传真号码发了过去,然后就把这件事忘了……上帝啊!可是现在真的被采用了! 静岚从脸到脖子一下子变得通红,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非常幼稚非常愚蠢,她还是竖起耳朵听主持人读出来的故事。 最近我养了一个非常敏感的东西,这家伙就是不知哪一天突然跳进我心里的爱情,因此我为了照顾这陌生的爱情,每天都不得舒坦,因为这是不能随随便便赶走的来找我的珍贵的初恋。各位可能是在十几岁或二十几岁的时候经历了初恋,但我确实在三十几岁这么晚的年龄第一次把爱情这家伙抱在了怀里。 “说到初恋,又说这家伙……这位听众似乎是位女士,应该不是用‘这家伙’称呼自己爱着的人吧?女人年纪大了以后都是这么表达的吗?” “不是的。我看,她说的是初恋的感觉,感情就像宠物一样在自己的心里跳动。” “这样的话,就把‘这家伙’理解成客观的表现吧。” 主持人跟音乐评论家画蛇添足地插了几句话,接着用柔和的声音继续读了下去。 因此,我的心乱糟糟的。我一直是一个按部就班活着的人,现在心里却动不动就乱跳乱蹦,一片混乱。停下脚步来的话,心就变得像落汤鸡一样,对那个人的思念在我的体内打转,处处留下脚印。对于这种情况,我毫无办法,束手无策。到底怎么办才好呢?如果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陷入了爱情,只要举着那爱情,跑到他的面前,大声说“爱情从你那里到我这儿来了!现在我们交往吧!”就可以了,但是,我却只能忍受心痛的折磨。 这么晚到来的初恋该如何靠近他呢?如何向他表达我的心意呢?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充满了痛苦,鼓不起勇气来,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青春已经消逝。每念及此,我就觉得自己很陌生,很狼狈,甚至感觉到迟到的爱情的残酷。现在看来,爱情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发芽,二十几岁的时候开花,三十几岁的时候结果比较自然,三十几岁的时候,别人都已经开始养育下一代了,我却只能坐在那里看着我刚刚发芽的爱情叹息。 人们可能会劝我说:“坦白地对那个人说嘛!”“就像你已经熟悉的社会生活一样,别紧张,成熟地表达你的感情吧!”但是,作为我来说,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您问为什么?因为我是第一次遇到爱情。因为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一想起那个人,我只觉得心里发抖头发晕。由此可见,爱情似乎是有季节的,需要养育它使它成熟。到现在才知道这一点,我对爱情这件事真的很无知,可以说没有一点儿概念。可能我直到最后也不会向他透露我心里跳动的爱情。作为我来说,如果他不伸出手来掏出我心里的爱情来给我看的话,我会因为恐惧和颤抖,无法说出“我爱你”这样的话来的。 您可能会批评我像个傻瓜,但这是我没有办法的事。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即使那个人不知道,我也会把希望和思念这样的食物一点一点地喂给来到我心里的初恋,让它成长得更加美好,除此以外我别无选择。束缚着我的心的是我自己,我悲伤苦闷,又能怎么办呢?哪怕痛苦,哪怕不明智得像个傻瓜,但我只能这样等下去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请各位为我祈祷,给我勇气! “呵,在信的结尾处点播了一首歌——nirvana的smellsliketeenirit。” “三十几岁时遇到的初恋……是啊,真的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位女士似乎很苦闷的样子,然而跟她的心情相反,点播的歌曲是一首节奏非常强烈的歌曲。” 话音未落,重金属摇滚、朋克摇滚,甚至包括迷幻药因素的天才音乐家柯特 那天傍晚,承宇打来了电话。 “许前辈!平安到家了吗?” “是啊,你以为我连家也找不到了吗?” “哈哈哈,不是的。” 静岚怎么会不明白呢,因为英恩的出现,自己像是被赶走了一样,承宇挂念着这件事,所以打来了电话。承宇的声音里含着歉意,虽然不是他故意安排的,但因为英恩的突然出现,静岚显然心里不快,这是事实。快一个月了,那种不快感还是在心里藏着。 但是,现在没有了。 “美姝呀,看我!好痛快啊。你发给他们的信随着电波被读出来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吧。呵呵呵,好像他已经了解了我的心一样,好像我已经拥有了他,电台广播的威力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啊。点播射向夜空的时候,好像烟火绽放,真的很酷啊。” 静岚紧闭着眼睛,胡乱地剧烈地摇晃着胯部、肩、手和脚,无论谁看到都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根本就没跳过舞,纯粹是乱舞。 静岚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一闪一闪的。她开始大喊大叫,快活地欢呼: “我爱他!我爱他!勇敢前进!喂!英恩小姐!你还不躲开吗?尹敏洙先生!对不起,我的真命天子不是你!面对爱情我也没办法,请死了这条心吧!我爱着别人!金承宇!承宇才是我爱的人!是啊,许静岚!疯狂地爱吧!想他就跑去见他!别在这儿郁闷地吃什么爆米花了!是啊,别看人眼色了!别顾忌自己的心或他的心,随心所欲地像箭一样飞去射中他!噢!心灵指向哪儿,身体就去哪儿!不很简单嘛!就算是屁股坠着不动,身体也要随着心的方向!” 静岚不时地喊叫几声,随着强烈的音乐节奏舞动着身体。 让天花板和地板都颤抖的嘈杂的音乐结束了。 嗯?什么?静岚好像被人泼了一瓢冷水,表情愕然地站在客厅的角落里,然后带着羞怯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了,好像有人在看一样。喘息了一会儿平静下来之后,目光深沉地把书摊在腿上读起来。 突然,静岚好像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自己刚才的举动似的,摇了摇头,抬起下巴来。 到底我为什么会这样?真的……这样下去是不是会疯了?是不是会死?竟然突然做了我从来未做过的事! 摇晃着头的静岚最终扑哧一声捂着嘴笑了。 值得祝贺啊,恐怕我也就快疯了。 过去的恋情 曾有一份爱, 深深似大海; 曾有一份爱, 投注情无限。 是你也是我, 紧握又顾惜, 誓此生珍藏。 突然有一天, 你孤单离开。 我无法向前, 我如此孤单, 难道我做错? 曾有一份爱, 再也不会来, 曾有一份爱, 很久很久前。 ——oncetherewasalove josefelliciano的歌,5月的最后一天,从《午夜流行世界》流淌出的旋律,令静岚淀下眼泪。 第十三章 内心深处 孩子甜蜜的睡眠, 令世界变得圆满而平和, 因为孩子是爱的结晶,在爱中成长, 然后遇到自己爱的人,再诞下爱的结晶。 孩子是神爱人类的证据。 “啊哈,英恩你的击球简直是一绝啊,真轻快!” 6月27日,汝矣岛大林公寓小区里的网球场上,英恩晃动着球拍,捡起球,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承宇,两只脚并拢伸展着身体。 “瞧,我身体的弹力有多棒!” “嗯,你这样有点儿过分啊!” “怎么,难道不是吗?仔细看看,我的体重跟没结婚的时候完全一样呢!” “哈哈哈,我知道了。” 英恩姿势优美地发了球,黄色的球在球网上空来回穿梭了几次,碰到地上时发出砰砰的声音。英恩突然一个快速反手击球,球落在承宇一方的角落里弹到界外去了。 “好球!” 承宇捡起滚到场地边网栅跟前的黄色小球,用球拍拍着走到发球线处,英恩在网的对面弓着腰准备好了,等他发的球一过来,就敏捷地挥拍把球击了回去。高个子的承宇快速移动步伐,接住球打了回去,对面的英恩马上快速向前移动,缩小了守备角度,控制了网边,一记有力的扣球,黄色小球猛地砸在承宇一方的地面上,弹得比承宇的个子还要高。 “好球!” “比赛结束了。” “真令人难以置信,这局你赢了。怎么样,再来一局?” “到此为止吧,我口渴了,而且全身都已经被汗湿透了。” “好吧。现在夏天的感觉已经很明显了。” “这……真是的!姝美呀,不能这样!” 姝美把用来划线的白色石灰粉撒得满球场都是,英恩哈哈笑着,一把抓住试图逃走的姝美的腰,一下子把她举到了半空中。 “妹美到底像谁啊,小淘气鬼?” “哈哈哈,当然像我了,我小时候可惹了不少祸。” “噢,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不知道呢。” 姝美挣扎着,想从穿着网球短裙、戴着网球帽的英恩的胳膊里挣脱出去。 “放开我!” “不放,我要这么夹着你回去。” “疼!” “疼?那可不行!” 英恩刚把姝美放在地上,她就冲英恩吐了吐舌头,轻快地跑到前面去了。 “别跑,姝美,小心摔倒了!” “有车,姝美,牵着爸爸的手走!” 大步流星追上女儿的承宇抓住了姝美柔软的小手。 “不要!” “怎么了?” “出汗呀。” “哈哈,是吗?这样吧,你要是跟爸爸拉着手走的话,这个黄色的球就给你。” “真的?” “好吧。” 姝美用一只手把球抱在胸前,皱着眉头把另一只朝着高得不可思议的爸爸伸了过去。 “来吧!” “姝美呀,我呢?” “嗯?” “我也想跟你牵着手走啊。” “不行!” “为什么?” “我更喜欢球。” “天哪!听这孩子说的。” 他们快活地说笑着走到7号楼门厅前,英恩走到放在附近的汽车旁,打开门,把网球包放在后座上。 “英恩,走好!” “哥,等会儿!” “嗯?” 英恩拿着购物袋和另一个口袋走回来。 “怎么了?” “反正得吃午饭是不是,我给你们做冷面吧,已经准备好了,姝美也喜欢冷面是不是?” “嗯。” “我做得可好吃了,还加冰的。” 听到“加冰”,姝美的嘴一下子张开了。 “不用了吧。” “承宇哥以为我是为你做的吗?我是为了姝美,给她吃方便面,哪里赶得上给她吃凉爽的冷面啊!” “哦,我不怎么给姝美吃方便面的,一般都是做饭给她吃。” 三人在三楼下了电梯,英恩牵着姝美的手,走到302号门口,噘着嘴,似乎在说:“你爸爸真是的,啰里啰唆的,还是赶快开门吧。” 英恩进入承宇的空间已经有过几次了,第一次说是做了蛋糕拿来给姝美吃,第二次买了姝美夏天穿的连衣裙来,第三次是公休日的中午,英恩给姝美做了好吃的蛋包饭。 一进屋,英恩就把购物袋放到厨房的餐桌上,然后一只手提着袋子,一只手拉着姝美,回头看着承宇。 “哥,给姝美洗洗手之后我先简单洗一下行不行?” “嗯?” “冲个澡啊,刚才流了好多汗,然后再做冷面给你们吃。,’ “呵,行……行啊。” “呵呵,承宇哥的表情怎么那么好笑啊。” 听到英恩说要冲澡,承宇刹那间有点儿紧张,脸上那种为难的表情好长时间都没有消失。英恩没有再理他,带看姝美进了浴室。 浴室里传来自来水流水的声音,还有姝美一边玩水一边笑的声音。 “好了!我的衣服全都湿了,怎么能把水泼在我身上呢?不过……随便吧,再来呀!反正已经全都被汗湿透了。”这是英恩明朗快活的声音。 承宇突然感到鼻子发酸。 日常生活中……任何一个有孩子的家里都经常能听到的这些声音,居然这么感人泪下,姝美和承宇之外另一个人的存在使这个空间增添了多少活力啊! 姝美洗完手出来,到自己房间里去了,先是听到她在屋里哗里哗啦地找地方把黄色的球藏起来,过了一会儿安静了下来。 浴室里喷头喷出来的水溅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一直传到客厅。 对承宇来说,除自己以外的人在这个空间里发出的这种淋浴声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了。除了婚后美姝曾经发出过的淋浴声以外,这还是第一次。开始虽然有点儿困惑,但一个女人在近处淋浴的声音最终让他产生了一种清凉的感觉,似乎心灵被洗涤了似的,心的深处起了波纹,好像彩色的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过了一会儿,英恩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穿着白色无领t恤衫和到膝盖的浅绿色短裤。 “真爽快啊!哥,你洗吧。” 英恩素面朝天的脸很晴朗,皮肤像少女一样白净,依然美丽,很久以前菲律宾海边的那个少女现在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对这一事实,承宇觉得有点儿神奇。 “干吗这么看着我?让人害羞了。” “唔……是吗?” 他逃也似的匆忙走进了浴室。 “喂!就这么进去啦?” “怎么了?” “不带内衣吗?还有外面穿的衣服,告诉我在哪儿,我拿给你。” “不……不用了,我去拿。” 承宇看了英恩一眼,脸红了,把头转到一边,因为他看到在短袖白色t恤衫下面,英恩胸部的轮廓映得一清二楚——她脱掉了被汗湿透了的胸衣。 英恩的举止似乎在说:我也没准备换洗的,天又这么热,在屋里干吗还要穿那个呀?我不在乎,哥哥你也别在意啊。 英恩的表情和举止都非常自然,一点儿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地方。反而是承宇,像不更事的少年一样表情尴尬。面对女人独有的最美丽而柔和的曲线,那饱含温馨和思念的女人的胸部轮廓,身为年轻男人的承宇情不自禁心跳加速。他似乎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慌忙转过身走进里屋,拿出衣服进了浴室。 “完全是夏天了,等一下,看看有没有比较清新的歌。” 在打开厨房的煤气炉之前,英恩首先走到放在客厅一角的音响边,用手指翻看着几百张cd。 英恩看到andregagnon的《海上的钢琴》,拿起来放进cd播放器里,摁下播放键,水珠滴落般轻柔而明净的钢琴声立刻传了出来。 “嗯,就是它了!” 英恩甜甜地笑着,从购物袋里取出鸡蛋、黄瓜等,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开始做起了冷面。 “不行,姝美不能吃芥末。” 姝美看到大人们在冷面里放芥末,自己也要放,于是英恩拿来了糖罐。 “给姝美放糖好吗?” “嗯。” “怎么让孩子吃糖呢?” “这你就不懂了,糖分也是孩子长身体所必需的。好,给姝美一勺够了吧,尝尝看?” 姝美用钝齿的叉子捞起冷面尝了尝,大叫“好吃”,接着就把整张圆鼓鼓的脸紧贴到面碗上,几乎都要埋进去了。 放了冰块、一片梨、半个煮鸡蛋的冷面真的很清爽很好吃,承宇飞快地吃完一碗,然后看着没怎么少的姝美的冷面碗。咂吧咂吧嘴问道: “还……有吗?” “要是没有了的话,承宇哥似乎打算把姝美的抢去啊?” “是啊,姝美,你把这些都吃光的话肚子就该撑爆了!” “哎呀,别这样,小心把孩子弄哭了!我就知道承宇哥会这样,面捞子上还有两团面呢,你就把自己的肚子撑爆吧!” “都是因为太好吃了,好久没在家里吃过冷面了。” “感激我吧?” “是啊,既然要添,就都盛了吧。” “真的感激我吧?” “已经说是了啊。” 听完他的回答,英恩才在冷面碗里放进了两团面,然后是黄瓜丝、煮鸡蛋、梨,还有冷面汤,最后搁了冰块,双手端过来把碗轻轻放在承字面前的桌子上。 “哈哈哈,真的很多呀!” “吃得了吗?” “当然!对了,你开个冷面馆也没问题了。” “其实别的东西,我也做得很好吃,不光学了妈妈的手艺,还特意去参加过厨艺班呢。” “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吗?我告诉过你啊,为了嫁给承宇哥以后能好好伺候你,各种各样的家务我都学了,以前说过好几次了。” “没结婚的时候?” “是啊,唉,看来你是忘了。也是啊,那时候承宇哥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想的都是别人。” “……这样的啊!” 承宇埋头吃了会儿面,突然停了下来。 “那我也很高兴,至少现在可以在承宇哥面前展示我的实力了。哦,吃不了了吗?” “哎呀,吃不下了,吃饱了。” 承宇突然想起了美姝,带着千丝阴沉的表情放下筷子,推开了冷面碗。心里有点儿堵得慌,不是因为愧疚,而是突然回想起了美姝做的饭和汤、拌饭、冷面的味道。现在的气氛熟悉而陌生,过去几年中,许静岚有时也会简单做一些饭菜,但从来没有像英恩这样带给他暖意融融的生活感。 他走到阳台上去抽烟。吃饱了的姝美放下筷子,说困了,于是英恩带着孩子回屋去,让她躺在床上,给她读了有蒲公英的童话,说蒲公英花像气球一样圆鼓鼓地越变越大,然后就长出小雨伞一样的种子,开始了世界旅行。姝美的脸上像开着小小的蒲公英花一样甜甜地睡着之后,英恩小心地关上门,来到客厅里。 “哥,喝冰咖啡吗?” “无所谓。” “一起喝吧,我喝完就走了。” “……” 两个人把盛着深褐色咖啡和冰块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哥,你什么时候休假?” “嗯?怎么了?” “我想跟哥一起休假,想带姝美去海边。” “这个嘛……好是好……”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不是……” “呵,很明显啊,是因为承宇哥和我的关系有点那个吧?我不是说过嘛,我虽然喜欢承宇哥,但更愿意跟姝美一起玩。你就答应我吧!” “英恩啊……” “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在美丽女人的目光注视下,承宇有点儿不能自己地心摇神驰起来。怎么会突然产生了想伸出手去抚摸这个女人的冲动呢?真的很难堪,不舒服,简直令人苦恼。 英恩突然把自己坐的椅子往前拉了拉,离承宇更近了些。 “哥……我……” 英恩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问道: “我跟姝美一起生活可不可以?嗯?我太喜欢她了,最近工作的时候也老是想着姝美,睡觉之前更加想念她。哥,我当姝美的妈妈,真的不行吗?” “……” “哥,你也不能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啊!往后是姝美最需要妈妈的时候。” “这……很困难。” “为什么?哥,你还是想着美姝姐姐吗?要不,是因为美姝姐姐的朋友许静岚小姐的缘故吗?” “啊……” “话要说出来才让人明白啊……希望承宇哥能对我说出你的心里话,那位许小姐是承宇哥的什么人?哥,你爱她吗?” “我不是说了嘛,是一位好前辈。” “我问的是,也是一个好女人吗?” “……” “是,我知道,这么问挺可笑的,可是,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啊!” 承宇觉得这样的对话是一种负担。 承宇早就感觉到了英恩对许前辈有想法。许前辈是直接为姝美接生的妇产科医生,是孩子妈妈最好的朋友,是承宇大学时的社团前辈,而且端庄漂亮,迄今还是单身,这些情况都足以扰乱英恩的心。 而且,从姝美出生后到现在,除了身为姝美爸爸的自己以外,对姝美照顾最多的就是许静岚了,每个季节都给姝美买新衣服,经常送给姝美玩具,每个月至少两三次整天陪着姝美玩。英恩出现后,静岚来的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勤,但依然时常来承宇家跟姝美玩。英恩知道这一切,自然而然有些担心。 “我想听听承宇哥的想法。” “以后再说吧!” 他现在的心情很混乱。 英恩低下了头,她感觉到,对承宇哥来说,静岚小姐也像美姝姐姐一样,是不能随便谈论不能随便对待的人。 承宇的心理也的确是那样的。不管是因为美姝的缘故,还是因为对姝美的爱,静岚的确对自己和姝美非常好,在自己和姝美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当然,他从来都没有要求过,都是静岚自愿的,但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静岚前辈的确是个好人,因此,承宇不愿意随便谈论她。 英恩注意到承宇僵硬的脸色,明白现在不是谈论的时机。心地善良的承宇哥无论对谁都不愿意说讨厌的话,不愿意给别人带来伤害,因此,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英恩无可奈何地收起自己的失望,微微含着笑退后了一步。 “……唉,好像我有点儿无理取闹了是不是?又不是承宇哥的妻子,还装得跟承宇哥妻子似的。我,很可笑吧?” “不是,今天……午饭真的谢谢你!” “好吧,哥,我走了。等一下!我再看一眼姝美就走。” 英恩看了一眼避开自己目光的承宇,走到姝美的房门前,小心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她用无比怜爱的目光低头看着在小床上睡着了的孩子苹果一样的脸。 在做美梦吗?吃了一勺糖,是不是去糖国了呢?姝美吧嗒吧嗒嘴,微微笑着。要是自己能把那个微笑拿来吞下去的话,现在一片阴暗的心一定会放晴的。英恩似乎想抚摸孩子脸上洋溢的微笑,用一个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的脸。 姝美呀…… 怎么办才好呢?我想当姝美的妈妈,可是你爸爸似乎不喜欢我,怎么办才好呢?不对,你爸爸虽然喜欢我,可是似乎不爱我。现在跟十几岁的时候情况几乎完全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你爸爸——承宇哥对我还是那样,仅仅像哥哥一样笑着,像哥哥一样说话,像哥哥一样行动。所以,姝美呀,我很难过,我害怕了,害怕或许我不能跟你一起生活,因为……我太喜欢你了,真的像爱我自己的女儿露莎一样地爱你,说实话,最近老是有那种没了你就活不下去了的感觉,搞得我自己真的很累。这是不是很可笑呢?我是因为爱你的爸爸才回到韩国来的,现在却变得更希望得到你,更爱你了。 姝美呀,要是你爱我有我爱你的一半那么多就好了,那样的话,你就能缠着爸爸让他娶我做你妈妈了。如果我要走的时候你拼命地哭,那你爸爸也就没有办法了,是不是?这样的话,我就能跟姝美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了,呵呵呵,我是不是很贪心啊?但是,这种贪心是爱呀,因为我太爱你了、太爱你爸爸了才会这样的。 所以……姝美,多喜欢我一点儿吧,我会努力的,每天光想着你,光思念你,这样,慢慢的,你也会想着我的,明白了吗?姝美,帮帮我吧!我会全心全意用我的爱来抚养你,让你成为世界上最漂亮、最善良、最聪明的少女,我发誓!我要是发了誓的话一定会遵守的。姝美呀,现在你听到我的话了吗?要是你在梦中听到了我的话就好了。 我太累了,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眼睁睁地看着黎明到来,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哭泣,虽然作为大人,这有点儿不应该,不过,反正别人也都不知道,没关系。说真的……重新遇到你爸爸,我的爱有多深,心痛和悲伤就有多深,孤独也变得更深,而越孤独,爱情越发加深,心胸也变得深沉…… 我怎么开始诉苦了,满腹怨言,可是一定不能打湿你松松软软的美梦啊。要跟你分开哪怕只是一小会儿的时候,这样看着熟睡的你的时候,我就像个傻瓜一样。 好了,姝美呀,好好睡吧;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个子长了一指节那么高,世界上的花全都开放了就好了。虽然我很想守在这里,等你醒来,可是你爸爸在外面踱步的声音,是在催促我该走了啊。 英恩温柔地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忍着悲伤和痛苦挤出了微笑。 “我们……会一起生活的,肯定会那样的!” 英恩在姝美像小贝壳一样的耳朵边低声呢喃着。 “你和我……还有爸爸……” 自己低声说出来的这些话让英恩感觉很幸福,姝美的梦、姝美的微笑也传递给她一种平和的感觉,于是英恩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像泉水一样明净了。 漫长岁月 真爱永不磨灭, 只需耐心等候, 听起来很有道理, 我眼前却空无一人。 时间会冲刷一切, 爱的伤痛将会停歇, 有人这样告诉我, 可我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因为, 我已尽我所能, 想让你变成我的。 今后的漫长岁月, 也将爱你一如既往。 虽然惶恐, 眨眨眼不让眼泪流, 我不敢说你伤害了我, 仅仅因你不让我接近, 因从未得到你的回应, 因你对我如同一个陌生女孩。 ——longlongtime lindarotadt的歌,英恩走在路上的时候听到了这首歌. 第十四章 活得轻松些 说世上没有爱情,这是头号弥天大谎。 如果没有爱情,人类早已灭绝, 地球早已碎成一片片无影无踪。 不是要说爱情伟大, 也并不想说爱情永存, 但如果没有爱情只有欲望, 人类的眼睛绝对不会流出眼泪, 所谓孤独也绝对不会存在。 “对不起,郑制作人。” “嗯?什么?” 7月16日,凌晨两点多的时候。 mbc电台调频二局聚餐,十几个人一起吃完饭后,正陆续散去,承宇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的郑在国,递上一支烟,呵呵笑着说: “把你们家小帅哥的脸抓了。” “啊哈,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听说是震哲那孩子首先惹姝美的,结果被抓了。男孩子脸上有点儿伤疤什么的没关系,这不是我说的,是我老婆说的。呵呵,换了我当然生气了,毕竟就这么一个孩子嘛。哈哈哈。” “是啊。那孩子鼻梁有点儿低,长大以后给他做一下整容手术吧!” “不用,我儿子的鼻梁慢慢会挺起来的,那可是福鼻啊,像拳头一样会长大的。不管怎么说,漂亮的姝美脾气确实挺厉害,最近震哲老是躲着她,抓着妈妈的裙子不放。” 几天前,震哲用红色的签字笔把姝美喜欢的娃娃的脸涂成了红柿子,然后拿着那个娃娃在屋里跑着逗姝美,结果姝美扑上去像猫一样把震哲的脸抓破了,因为这件事,震哲妈妈把姝美的指甲全都剪得整整齐齐,把两个人都教训得眼泪汪汪。 作为承宇来说,郑制作人的妻子不偏不倚地教训两个孩子,这是非常值得感谢的事。如果她因为震哲是自己的孩子,受伤的是震哲,就光狠狠指责姝美的话,可能会令姝美感受到没有母亲的悲哀,在心里留下创伤。 “金制作人,我们喝一杯再回去吧!” “这……好吗?” “你请我,算是我们震哲的整容费了。” “好,走吧!” 要照承宇的心思,恨不得早点儿回去看姝美,但郑制作人家里这么长时间照看姝美,承宇总是觉得欠郑制作人的。 “嗯,去哪里喝呢?喝什么呢?” “要喝贵的才行啊!” “嗯?要是把我的工资都花光了,这个月可就不能给弟妹辛苦费了噢。” “人嘛,一定要背水一战,我们去离家近的地方吧。” “那儿有什么地方能喝酒啊?” “小区后面5号楼新开了一个。” 他们打了一辆车,光花了起步费就到了大林公寓后墙外新开的大排档。 “就这里啊?你不用特意照顾我。” “哎呀,制作人的工资能有多少啊,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就不用在我面前充大个了。” “真的,两瓶威士忌还是买得起的。” 郑制作人抓住承宇的衣服,把他摁在了大排档的椅子上。 “想喝完酒刷卡吗?行了,你这个人,最近新品种的烧酒层出不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都尝一遍啊?老板娘!有什么好吃的,给我们拿几盘来,还要一瓶最新出产的烧酒。” 两个人互相给对方倒满酒,碰了碰杯,各自干了。郑制作人重新给承宇倒满,用另一只手把自己本来就没多少的头发撸到后面去,然后拍着承宇的肩膀,笑着说: “很辛苦吧?” “嗯……?什么?啊呀,这是怎么了?我有什么辛苦的?弟妹替我把姝美照顾得好好的。” “那也不是全部啊,孩子是孩子,妻子是妻子呀。” “嗯?我哪有妻子啊?你有才是。呀哈,郑制作人似乎已经醉了呀,刚才喝炮弹酒的时候面无惧色地连着喝了好几杯,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承宇喀嚓喀嚓地嚼着切成长条的脆生生的黄瓜。 “喂,你就都倒出来吧!” “你这个人,什么?叫我把钱包倒空吗?” “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啊,都快受不了了,我妻子也很想知道。金制作人,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啊?” “什么……意思?” “两个大夫!静岚小姐和你过去的女朋友英恩小姐,两个人当中,你要跟谁结婚啊?” 承宇的表情似乎又好气又好笑,他呵呵笑着说: “谁说的?谁说英恩是我过去的女朋友?” “喂,这都是从你们组传出来的呀,说你还没结婚的时候她曾是你的女朋友,现在听说你独身一个人了,特意从菲律宾飞到汝矣岛来的,难道这都是谣言不成?” “哈哈哈,那些家伙,乱讲一气,看来最近需要整顿一下军纪了。不是那样的,英恩只是跟我关系非常好的妹妹,我们只是兄妹关系而已。” “是啊,我说的就是这意思,哥哥也会变成孩子他爸的。” “哎呀,你要是非要这么想的话,我们就没法对话了。别人说实话的时候应该认真听才对啊!” “啊,知道了。对不起!sorry!i’msorry!可是……可是……哎呀,我肚子痛死了。” 刚才还笑嘻嘻的郑在国突然用一只手抱着小腹,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拉肚子吗?” “不是,不是拉肚子……” “那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喜欢你的女人都是医生呢?听说静岚小姐是产科大夫,英恩小姐是牙科大夫,如果金制作人前生不是许浚(1韩国历史上的名医,著有(东医宝甚)。——译者注。)的话,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拖着一个孩子,怎么还能卖个最高价?” “最高价?” “是啊,如果有女医生喜欢我的话,我马上就停妻另娶,也不挣什么死工资了,哪怕是做个家庭妇男,托老婆的福,可以舒舒服服地吃吃喝喝,活得更悠闲些。” 承宇哭笑不得,说道: “你这个人,什么话都敢说啊!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弟妹嫁给你真是可惜了,你就该怀着感激之情,忠于爱情才对,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呵呵呵,是吗?也是,我老婆的性情,那是没得挑。” “哦,你知道啊!” 郑在国用手背擦了擦嘴,脸上带着顽皮的神情,又一杯酒下肚之后,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盯着夹菜吃的承宇看了半天。 “到底对哪个女人……有心啊?你更爱哪一个啊?” “非得说这个话题吗?” “是啊,因为考虑这件事,最近我时常连觉都睡不着呢,实在是太想知道了。所以说,都是因为你,让我受了这么多苦,每天早上睡不够觉硬撑着起床,头脑稀里糊涂的,怎么能做好工作呢?”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你就坦率一点儿说出来吧,在电台里,要说讲义气,还得数你和我了,不是吗?” 这倒是真的。每次姝美有事的时候,替承宇制作节目的总是郑制作人,而且,郑制作人的妻子对待姝美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如果没有郑制作人的理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虽然这些事情没有一件一件地明说出来,但承宇又怎么能不心存感激呢? “我的心里……乱糟糟的。” “你把问题想得简单点儿嘛!有什么复杂的?衡量衡量看,哪个能做你的好妻子又能做姝美的好妈妈,一比较马上就有答案了呀。先把姝美放在第二位,你爱的女人优先,因为你爱她那么多,她爱姝美也会同样多的。” 承宇端起酒杯,一个人干了一杯,又重新给自己倒满了。 “问题是……那都不是问题,说实话,我爱的女人不在这里。” “什么?难道还有第三个女人吗?这可真让人吃惊,在哪儿呢?不是汉城的话难道是江原道?仁川?大邱?釜山?…… “那……里!” 吭吭吭,承宇咳嗽似的笑了几声之后,仰起脖子,抬头看着夜空。 “什么?姝美妈妈?” “是啊,这是我的真心话。” 说着话,承宇又一口喝光了杯中酒,那架势像是要把酒杯吞下去一样。他避开郑制作人的目光,转头面对着相反的方向,眼睛里雾气朦胧。 酒又倒满了,好像自己心里的那些泪水也一起倒进了酒杯里。 郑在国的声音谨慎而沉重。 “……你的心我明白,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活着的人要照这个世界的方式活下去,是不是?美姝也不希望你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的。忘了吧……就这样忘了吧!想想孩子,你也该努力忘掉过去啊。用不着多久,姝美就该满世界跑了,不行,姝美应该有一个在旁边牵着她的手、在身后守护着她的妈妈呀,姝美需要……金制作人你也需要。” “最近我也确实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承宇深深叹了一口气。 “很难做出选择,是吗?” “坦率地说,也有这个原因。打个比方说吧……就像是被关在一个三角形里似的,许前辈是一个感情深沉的人,英恩也很惹人怜爱,尤其是想到孩子的妈妈美姝,我的心都要碎了。哎,我这是怎么了?因为酒精的作用……失去自制力了。” 承宇慌忙把头扭过去的一刹那,大滴的泪珠闪着银光滑落下来。他猛咳了几声,一把擦掉眼泪,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低头盯着酒杯看了很长时间,似乎把酒当成了安慰,手又向着酒杯伸过去。 郑制作人看着他,闭紧了嘴,罩在承宇额头上的阴影令他在心里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一个男人的爱情怎么能这么深挚呢?真令人吃惊。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爱过一个女人的生前,竟连这个女人死后也一直保持着这份爱,虽然自己也是男人,但仍忍不住赞叹:世上竟然真有这种类型的男人啊! “金制作人!” “嗯?” “看着你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几年前我做的音乐节目曾经收到过一位听众的来信,题目叫做‘天堂来信’,天堂来信!这件事是你请假照顾美姝之后大概两个月的时候发生的;你可能不知道吧?” “……?” “那封信的内容是说一个女子的爱人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她就找到天堂去,跟那个男人一起生活,度过幸福的每一天。” “什么意思?是说那个女人跟着死去了吗?” “不是,要是那样的话,怎么能每天寄信来呢?就是说留在人世间的那个女人把那个男人放在心里,因而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承宇使劲点了点头。 “是啊,我理解她的心情……那是可以做到的,完全可以。”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那个女人一年以后寄来了最后一封信。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在广播里播那些悲伤的内容,但是,那封长信我却全文播了,如果不播出来,我恐怕会悲伤致死。” “写了些……什么呢?” “是跟另外的男人结婚的事。天堂里的那个男人看到女人夜夜不能成眠,感到非常可怜,于是给她送来了一个男人。那个新出现的男人舍了命地爱这个女人,但她每次都拒绝,最后一天,那个新出现的男人来找这个女人,在她门前号啕大哭,可是……那个女人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跟死去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你知道,人哭的时候,每个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指纹一样是没有重复的。但令人吃惊的是,那个新出现的男人悲伤地整夜哭泣,那种感觉竟然跟死去的男人一模一样!于是,那个女人因为太爱天堂里的那个男人了,认为是那个人重新回来了,或者是那个人送来的人,所以爽快地同意结婚了。” “原来是这样啊!如此看来,在这个世界上,爱得深挚的人相当多啊,不是吗?” “是啊,可是……” “嗯?” 郑制作人的眼神和声音有点儿湿润。 “我感觉……似乎是美姝太爱金制作人了,所以送来了这两个人。” “不是的,太牵强附会了。” “就是这样的,因为美姝知道,要是只送一个人来的话,你肯定会拒绝的,于是就送来了两个人,让你逃也逃不掉。你不得不让一个人痛苦,相应地就有义务更深地爱另一个人,这是人世间的爱情。” “我不理解。” “你好好想想,静岚小姐和英恩小姐都喜欢你,是不是?而且这两个人都是把姝美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人,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天上人的庇佑是几乎没有可能的啊,不管你长得多么英俊、性格多么好,是不是?” “……!” 郑制作人又叫了一瓶烧酒,斟满了承宇面前的杯子。承宇几乎没吃什么菜,一口把酒喝光之后抬起了头。 “那些信你现在还保留着吗?” “嗯?” “就是‘天堂来信’的那些。” “应该有吧,应该在我们节目的资料文件夹里放着吧,我曾经跟撰稿说过要好好保管的。怎么,你想看吗?” “是啊,不知为什么很想看一下。” 承宇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郑制作人点起一支烟,把蓝色的烟雾喷向空中,看着它慢慢消散了。 “结婚吧,别犹豫了!” “……!” “我也……在金制作人晚归的日子里去震哲的房间看过熟睡的姝美,每次都觉得心里酸酸的,她看起来是那么柔弱。这孩子再长大一点儿,就会意识到妈妈不在这片土地上,这种感觉慢慢地会越来越明显……是啊,我觉得从小就让姝美产生那种失落感是不好的。当然,金制作人也会竭尽全力照顾姝美,但即便如此,爸爸做的事情和妈妈做的事情也是有区别的,孩子需要妈妈替他做的事太多了。” 郑制作人似乎想要驱散沉重的气氛,顽皮地扑哧笑了一声。 “我也在受折磨啊,你不知道吧,因为姝美太可爱了,孩子她妈整天缠着我说要再生一个女儿。” “那就再生一个呗,怎么了?” “可我一想到在韩国,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会被学习折磨得死去活来,就绝不想再生了,一想起我自己的那个时候,就直起鸡皮疙瘩。” “这个理由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你就说实话吧,不就是因为没有信心把孩子培养好嘛,哈哈哈!” “好吧,我说实话,那你年内请我吃喜面吗?那样的话,我就什么都承认。” 听了他的话,承宇苦笑了,拿起酒杯喝了半杯。 郑制作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对了,今年夏天休假的时候一起去怎么样?” “……?” “因为看着你,我想起了一个人,是我妻子那边的一个远房亲戚,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我叫他大哥。那位大哥在束草经营一个汽车旅馆,就在天津海水浴场沙滩旁边。” “可是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大哥跟你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也受过很大的伤害,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吧?他比我们大三四岁,人特别坦诚,为人没得说,完全是那种在海边生活像大海一样的人。不知为什么突然思念起那个大哥来了,哈哈,当然也有实质性的好处,比如房费可以便宜点儿,还可以常常蹭饭吃什么的。” “是吗?既然有这么多好处,那我们就争取一起去吧。” 郑制作人想掏香烟,却发现自己的香烟盒子已经空了,就把盒子捏把捏把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承宇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推到他面前,他抽出一支放在嘴里,两只手护着打火机点上烟,说: “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本来就很苦了。” 他停顿了一下,呼地喷出一口烟来,接着对点了点头忧郁地看着他的承宇说道: “别活得太累了!” “……!” “就像是流水一样,心在哪里就流到哪里,这就是爱情,就是生活。毕竟,水不可能从地上流到天上。” 他的意思是说在地上、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人不能仅仅靠着对天上的人的爱情活下去。果真是这样的吗?……如果单单以水来看的话,无数看不见的水分子不是在向着太阳、向着天空、向着宇宙上升吗?只不过水分子好像思念的颗粒一样,太小了,小到眼睛看不见而已。 承宇没有回答,只是把酒杯举到嘴边,第二瓶酒也几乎见底了。承宇抬着头久久凝视着没有星星的夜空的时候,郑在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到大排档老板那儿把账结了。 “哎呀,你怎么这样?不是说好了我结的嘛!” 承宇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郑在国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朝着公寓小区走去。 “今天我请客……下次一定你请!” “好啊!” “哈哈,一定,我们约好了,你请!” “当然了,酒钱才多少啊!” 承宇回头看了看走着八字步嘻嘻笑着的郑在国的眼神,忧虑地停住了脚步。 “难道……你……?” “你刚明白啊?下次真的要去江南区了,我已经看好了一个最棒的地方,你别忘了带金卡啊,哈哈哈!” 郑在国抓住承宇的脖子往前拽了拽,一边往公寓后门挪动着脚步,一边回头看着承宇痛快地笑了。 如果没有爱情只有欲望 人类的眼睛绝对不会流出眼泪 所谓孤独也绝对不会存在 以吻封缄 这个夏天我们就要说再见, 可是亲爱的我向你保证: 每天我都会写信表达我的爱, 以吻来封缄。 这将会是个寂寞冷清的夏天, 可是我将填补这空白, 每天一封信, 告诉你我的梦想, 以吻来封缄。 阳光下见到你的容颜, 处处传来你的声音, 跑上去温柔地抱你, 可亲爱的你并不在那里。 这个夏天我不想说再见, 错过与你亲密的时间, 让我们祈祷九月再见, 以吻来封缄。 ——sealedwithaki 第十五章 深夜情扰 注意你的心, 注意心跟着感觉在身体的迷宫中, 如何轻微地移动而终于化为行动。 爱情如果罩上了思念的影子, 心即便不留痕迹也极易被外界发觉, 因为总是强烈地想往一个方向偏, 偏向他或她所在的方向。 “姝美……我明天早上送过去。” 醉醺醺的郑在国和承宇到达公寓门口的时候,已经是3点多了。 “不用了……啊,好的,好,拜托了。” 摇摇晃晃的承宇用手掌啪地拍了一下郑制作人的背。确实是喝多了,从他难受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因为把好几种酒混在一起喝,喝得胃里翻江倒海的,而且喝的时间也太长了。照承宇的意思,还是愿意把姝美带回来,但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把熟睡的孩子抱回来让人很不放心,而且,看到被叫醒的弟妹睡眼蒙眬的样子也不太方便。 “先进去吧!” “好……谢谢!” “客气什么呀!” 这……哪里去了?承宇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才找到钥匙插到锁孔里,拧动了锁,摇摇晃晃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门自动关上了。 跟承宇醉得差不多的郑制作人看着同事在眼前消失之后,才转过身摁响了自己家的门铃。他从来不带家里的钥匙,总是宣称等妻子打开门伸出头来看时走进家里才是最好的。虽然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但在心灵受过严重伤害的朋友面前,让自己的妻子为自己开门,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今天晚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在玄关脱下皮鞋,他搂住妻子的脖子,朝客厅走了几步。 “金制作人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一起回来了,他醉得很厉害,我叫他先回家睡了,姝美我明天早上送过去。姝美跟震哲一起睡了吧?” “没有。” “没有!什么?” 303号房间里郑在国吃惊地回头瞪着妻子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走到里屋的承字胡乱地拽着西服上衣,要把它脱下来。 呜呃!呃……呃! 胃里吃下去的东西直往上翻。 可能因为经常不吃早饭,也好长时间没吃到酱汤、萝卜汤以及热气腾腾的家常饭了,他的体力似乎虚弱了不少。混着喝的酒在胃里翻腾,让他十分痛苦。 “啊……不行了!” 他叫喊着跳进卫生间,抬起坐便器的坐垫,单腿跪在瓷砖地面上,猛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的东西几乎都倒了出来,他伸出无力的胳膊冲了水,眼泪汪汪地站起来打算朝门外走,可是,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又跪在了地上,胃里又翻腾起来。 “呃……” 就在这时,就在承宇几乎把整张脸埋进坐便器里呕吐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替他拍打起后背来。 “喝了很多吗?” “哦!前……前辈?怎么……回事?” 是许静岚。不知是不是刚睡了一觉起来,脸色有点儿发白。 “我跟姝美一起玩着等你回来,不知什么时候一下睡着了。怎么样?胃里还是很不舒服吗?” “呃,呃……有点那个,很难受,真是的,在前辈面前我……呃……哎哟……” 承宇不知不觉地发出呻吟声,胃壁被折腾了好几次,已经被破坏了,痛得像针扎一样。 “好几种酒混在一起喝了吧?” “……是。” “家里有没有制酸剂类的药?如果用那东西包住胃壁的话,就能缓解引起胃痛的症状。” “……应该没有吧,我没买回来过。” 这个时候药店也不可能开门,怎么办?真不明白,韩国的男人喝酒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光顾痛快,不顾死活…… 静岚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有说出口。她一边轻抚着承宇的背,一边温柔地劝说道: “以后别再把几种酒混在一起喝了,度数和原料不同的酒会在身体里产生化学反应的,作用更强烈。” “就像氢弹一样吗?” “是啊,以后要喝也就只喝一种吧,别喝得太多,承宇你本来酒量就不怎么大嘛。” “现在好……好了。” 承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洗脸池边,先洗了洗脸,接着开始刷牙,但突然间他的脸色又变了,呕吐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一步跨到坐便器旁,抓着坐便器呜哇呜哇地又吐了起来。吐了好一阵,似乎能吐的东西都已经吐光了,不会再出问题了,他苍白的脸慢慢变红了,轻轻摇了摇头。 “姝美……呢?” “睡着了。” 静岚低下头,把手放在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承宇肩上。 “胃里还是火辣辣的吗?” “是啊……心情真糟糕。以前无论喝多少,只要使劲吐一次就行了……看来我的体质大不如前了啊!” “是因为体力不支才这样的,消化酒精的能力跟是不是按时吃饭、是不是有规律地做运动、觉是否睡得好都有关系。” “哈哈哈……是吗?呃……呃……” 又一阵恶心,但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了。 “这样可不行,让我来照顾你吧,去床上吧!” “床上?” “要是还待在这里,会继续吐下去的,要知道,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喝酒出了问题而被担架抬进来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几乎都是呕吐了整整一夜,以致虚脱了的人。” “那也……没关系。” “这个嘛,瞧你脸色这么糟糕,显然是血液循环不通畅,消化器官存在着严重的梗塞,必须先舒缓一下才行。” “可是怎么能让前辈辛苦呢……” “明天我休息,可以照看你一会儿,等你好一点儿之后我就回去。” 静岚打开里屋的灯,走到床边,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略有踌躇的承宇,轻轻敲了几下枕头。 承宇还是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冷汗直冒,胃里也很不舒服。他虽然依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到床边,按照静岚的指示,伸直两条腿仰躺到了床上。 静岚把左手搭在右手上,从肋骨下面开始按压起来。 “告诉我哪里最痛?” “呃……好……” “是这里吧?好像是这里?” 静岚找到胃下右侧大肠拧成一团的部位,按了一下,承宇发出一声惨叫。 “哦,那里……非……非常痛。” “这里堵住了,所以才会这样的。过多的酒精进入体内,却无法通过堵塞的部位,于是都淤积在胃里,胃就像着了火一样热,热气往上升,弄得头也痛,眼睛也痛。” “啊,完全正确,我现在的状况差不多就是这样。” “现在知道我这个医生不是随随便便当的吧?” 静岚竖起手掌,从下面用力往上推,用手掌侧面使劲按压堵塞部位,似乎把堵住的东西揉碎了,然后用劲往下扫,要把揉碎了的东西扫走似的。 静岚前辈真是个好人啊,自己身体这么痛苦的时候,待在自己身边抚慰自己!承宇闭着眼睛这么想着,尽管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角还是露出隐隐的笑意。 “我,好像成了一个有钱人。” “嗯?” “欧洲和美国的有钱人不都有家庭医生嘛,我现在就这种感觉。” “嗯,说的也是……怎么样?胃里。” “注意力都放在前辈的手上了,胃里似乎平静了许多。” “头怎么样?” “后脑勺有点儿发硬……” 听他这么一说,静岚就抓住他的手,用力按摩起拇指和食指之间的接合部位来。 “呃……那里也很痛。” “按的时候痛得很厉害,这是在往身体里送信号,这个部位跟胃障碍穴位有联系。” “听着像中医说的话啊。” “中医西医都是医生呀,关于这个方面的东西我以前也学过。” 这时,静岚让承宇翻了个身俯卧在床上,然后按照血液上升的顺序替他从双肩和脖子开始按摩,慢慢向上,用力按压颈椎联结枕骨的部位,揪了几次,还不时按几下太阳穴,接着,静岚又让承宇仰卧,轻一下重一下地按摩着他的双眉间。 按摩治疗果然有效,静岚用指压法检测了一下承宇的脉搏,血液流动通畅多了,承宇也觉得头和眼睛的疼痛慢慢散发到体外去了。 “前辈!现在……好了。谢谢!” “还没完呢,小腹堵塞的地方还没完全疏通呢,瞧,就这儿。” “太累……算了吧!” 但静岚已经把手掌放在他腹部从大肠往小肠方向用力摩挲起来。 “哎呀,困……了,怎么办?真不好意思……” “瞧你说的,放心睡吧!睡睡就好了,睡着以后身体里的火就会自然而然地降下来了。” 承宇真的困了。 静岚用手按摩了一会儿他的腹部,又用两只手抓住他的手为他理顺手上的经脉。承宇感觉静岚的手像妈妈的手一样温暖,紧张的神经放松了,心也放松了,在酒精和疲劳的双重作用下,瞌睡像山崩海啸一样吞没了承宇。 “前辈……我应该送你……才对……”最后一刻,承宇这么想着,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黑沉沉的睡眠中。看他睡着了,静岚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密密布满汗珠的额头。 现在似乎好了……他原先苍白如纸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静岚慢慢地松了口气,环顾四周,这时才意识到房间里只有她和承宇两个人,顿觉脸颊发热,不好意思起来。尽管两个人已经很熟了,但坐在承宇床上,静岚还是第一次,而且他就睡在自己旁边。 静岚的心怦怦直跳,响声似乎充斥着整个房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手朝着承宇的头发伸过去,但就在要触到头发的一刹那停住了——她看到了摆在床头柜上的美姝的照片,开朗地笑着的美姝的目光与静岚的目光相遇了,静岚悄悄把手缩回来背在身后,从床边站了起来,脸上露出难堪的笑容,那种哀怨的表情似乎在叹息内心的秘密被人发觉了。她朝房门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因为这时心里响起一声呼唤——“静岚啊!”她缓缓地回过头,有气无力地看着美姝的照片。 “嗯,你……你也……在这里啊!” “是啊,我就在旁边看着,真的很好玩啊!” “坏丫头!你嫉妒啦?” “嫉妒什么啊,明明是纯粹的医疗行为。” “对了,不然今天承宇会吃好多苦的,甚至会非常痛苦,你该感谢我呀!” “当然感谢了。要是承宇吐了一整夜的话,我的心该多痛啊!我不能照料他,也不能给他倒一杯蜂蜜水喝,多亏交了你这个好朋友。” “这些你都明白啊!承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要走了。” 静岚重新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朝门口走去。 “静岚啊……” 美姝又叫她了。 “嗯?” “别走了!” “不……不走的话?” “在承宇身边睡吧!要是看了我的照片心里不舒服的话,就收起来,或者扣在桌子上,没关系。” “臭丫头,瞧你都说了些什么啊。” “一起睡吧!没关系,真的。” “讨厌!我,不是那么没有自尊心的人,也不是没有廉耻的人!” “不是廉耻的问题,这是勇气呀。” “不经过承宇的同意,就是无礼。” “你把承宇全身摸了个遍的时候,他已经默认了。承宇也同意了,相信我。” “摸了个遍?那是治疗!我可不光给承宇做过,给我叔叔和弟弟也做过完全相同的治疗。” 静岚的表情僵硬,显然是生气了。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别想得太复杂了,只管照自己心里希望的去做就行了,只管……在承宇身边睡吧!你,现在不是非常希望那样做吗?” “不行。讨……讨厌!早上……你叫我早上怎么面对承宇呢?” “恋爱、爱情这东西,想要的话,就得稍微脸皮厚一点儿。你就说给承宇按摩按摩着不知不觉睡着了,要不就说暂时躺在一边儿考虑要不要去熬明太鱼汤,想着想着睡着了。你这傻瓜!” “这……不像话,我做不到。要是你的话或许可以……但我……我绝对做不到。” “是吗?那你刚才为什么还给承宇捶了半天背啊?” “那是因为承宇不舒服嘛,我想让他早点儿摆脱痛苦啊。无论如何……我不能那么做。” 静岚断然关掉灯,抓住开着的门的把手,一只脚就要踏出门去的时候停住了,因为美姝重新鼓起了她的信心,不,或许是静岚原本就有的自信。 屋里一片黑暗,她的表情被隐藏起来了,站在黑暗中的静岚,心里舒服多了。 “静岚啊!听我的话吧!别听头脑说的,听你心里的话。”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要我那么做呢?真不明白。” “静岚啊,现在,如果你希望跟承宇和姝美一起生活的话,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是啊,用机会这个词来表达可能有点儿不合适,但这有可能是你的初恋和你梦想的幸福得以实现的最后一瞬间了。” “最后的……机会?最后一瞬间?” “是啊,我了解承宇,即使不脱衣服,跟他在一张床上睡过的话,他也会产生很多想法的。” “天哪!那不合适,简直卑鄙!” “唉……” 美姝在静岚的心里叹了一口气。静岚似乎觉得自己太令人寒心了,居然拿美妹当借口,在已经关了灯的房门口进退两难,因此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真的那么做吗?索性做了?闭上眼睛只管做了?这种强烈的愿望使静岚的心和嘴唇一阵阵发干。 “是啊,爱情有时候只管去做就是了。像你这样什么都要拿常理衡量一下的话,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无论你多么想见姝美,如果不是非常爱承宇的话,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说不过去了。所以,你就别骗自己了,哪怕只是这一次,你的感情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但是,一会儿之后,静岚已经在开车回自己家的路上了,她最终还是否定了心中的美姝的话,走出了承宇的公寓。天已经蒙蒙亮了,鳞次栉比的建筑物露出模糊的轮廓,耸立着,不少车辆已经开着前灯在路上疾驰了。 前一天晚上,静岚跟j报社文化部的尹敏洙次长一起吃了顿晚饭。 那是一顿有白葡萄酒点缀的舒适而精致的高雅晚餐。尹次长给静岚送来自己在江边的欧式房屋周边风景和内部设施的录像带后的第四天,向静岚提出了共进晚餐的邀请,事已至此,静岚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否则就太失礼了,毕竟不能把自己藏起来啊。 “您的房子真的很漂亮!” “您这么认为吗?谢谢!” “似乎您非常喜欢休闲运动啊?” “是啊,对我来说,运动是一种享受,而且也可以获得生命的活力啊。我最擅长的是潜水,还有专门资格证书呢。” “真羡慕啊!” “想学的话,我教静岚小姐好吗?这个周末正好要去东海边的安仁潜水,您能一起去吗?第一次去虽然不能下到很深的水里,但可以在水面附近含着呼吸器进行赤身潜水,很容易也很有趣。” “我也想去,可是这个周末正好值班。” “是吗,那下次吧。现在我们换个地方好吗?” “哪儿……?” “您好像很喜欢喝葡萄酒啊,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葡萄酒专卖店。” “我觉得这儿也不错啊……” “哈哈,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菜一道一道地上完之后,咖啡端了上来。 “真的吃得很好,谢谢!” “您太客气了,下次请您去更好的地方。” 静岚盯着杯子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觉得把话说明了比较好,总不能一直回避,于是她冷静地看着对面的尹次长,小心翼翼但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真的很感谢您这么关心我,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所以不能接受您的心意,很对不起。 尹次长开始有点儿不知所措,但似乎他也对此早有所料,慢慢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儿失礼,但……我就停留在这个程度上,就站在这个位置上,可不可以?” “嗯?您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在您跟那位先生结婚之前我单方面地喜欢许大夫可以吗?但是,即使您拒绝,我也还是会那样做的,至少每个人都有单恋的权利啊,” “有这个必要吗?……尹次长您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啊!” “谢谢!如果许大夫给我送来结婚请柬,我就会收拾起自己的感情的。请理解我的心情。” “哦……” “您不要有任何负担,那是我所不希望的,只是,如果您跟那位先生没有结果的话,请想起我来,只要这样,我就满足了。” 他们喝完咖啡之后就分手了,彼此都在为对方的明天祝福。 静岚想起昨天的尹次长,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自己曾经有过失败的恋情,或已经经历过深切的爱情的话,两个人之间就不会有那种对话了,或许自己会很愿意投入那个男人温暖而舒适的胸怀也未可知。要是已经经历过了热切而强烈的爱情的话,或许就会不加抗拒地用自己的人生来响应他的邀请,带着自己因热情而受到伤害和破碎的心去他的安乐窝。 然而,对承宇的感情是静岚的初恋,初恋是不可比较的,是独一无二的,无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了不起的人,初恋却只对一个人付出感情和一颗心。即使自己的初恋不能实现,即使最终还是会失去承宇,但作为静岚来说,拒绝尹次长的求婚是理所当然的事,是连自己也根本无法控制的事。 静岚开着车穿过晨曦,太阳正在升起,她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现在是你的爱情实现的最后一瞬间了!她想起了美姝的话,不,是自己恳切的心为了一举扫除各种复杂的想法而使尽全身力气发出来的呼喊,这句话在静岚归家的路上一直在她的耳边回响,令她心神不宁。 干脆调转车头,回到承宇熟睡着的那个地方去吧,这种念头像火花一样燃烧着。 但是,静岚忍住了。自己的家就在前面了,笔直延伸的道路完全脱掉了黑暗的外衣,清楚地展现在眼前,道路的尽头朦朦胧胧可以看见家所在的建筑物高高耸立着。静岚把车拐进公寓的停车场,先是轻轻地,然后猛烈地摇了摇头,把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的各种想法抛在了脑后。 勿忘我 我的心不愿相信, 你已经离开了我, 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我能战胜一切, 只要你愿意,爱人, 可我无法战胜我对你的爱。 不要忘记我, 还有我们曾经的爱, 我依然记挂你, 依然爱你。 内心深藏的记忆, 要告诉天上的星星, 不要忘记我, 爱人! 墙上挂着你的照片, 尽管我努力忘记, 忘记你。 你是我灵魂的镜子, 帮我走出这份爱吧, 让我重新开始生活! 不要忘记我! ——don’tforgettoremember 第十六章 天堂来信 人不知道靠什么才能得到幸福, 靠健康、爱情和金钱,这三位一体, 虽然能获得些许幸福, 但生命真的是那么简单的吗? 所有这些东西都太脆弱易碎, 那么容易老去、消失, 田此,人的生命, 从根本上来说还是跟悲伤、痛苦和不幸更为亲近。 你…… 正如我思念的你所知道的,我住在屋顶上的房子里。从你搬到天上去住以后,我也搬到了离你比较近的地方。为了方便你来,为了方便你看到我的生活,我找到了这个建在屋顶上的房子,搬来了这里。 我不分白天黑夜,总是开着窗户,这样,你在天上收拾云彩被子,或擦拭月亮,或修缮星星破碎的角落之余,突然低头往这人世间看的时候,很容易就能找到我的屋子。 我的愿望实现了。每当我抬头望着天空,你就会变成一只小鸟,或坐在初升的月亮上,或暂时停住那扇动风儿的手,飞到我的心里来,在我的梦里进进出出,我真的很幸福。 我光是想着你,每天迎来日出,度过漫漫长夜。我呼吸着曾经跟你一起呼吸过的空气,吃着曾经跟你一起津津有味地吃过的豆腐汤,低头看着那条曾经跟你一起走过的树木郁郁葱葱的林阴路,盖着跟你一起盖过的绣着蝴蝶花的被子,枕着我们一起枕过的格子枕头睡觉。 别人都说你已经死了,让我忘掉你,开始新生活,找一个新的男人,生儿育女,过上幸福的日子。但是,对我来说,这些话是那么奇怪,明明只要呼唤你的名字,整个世界都是你的气息;只要抚摸你曾经用过的东西,就能感觉到你的整个身体;只要想起你的脸,整个世界都变得美丽、和平而幸福……明明是这样的,他们居然跟我说什么新的生活,新的人。 我有信心一辈子跟你同居,光是跟你一起度过的那5年的时光就足以让我的余生在幸福中度过了。你很清楚吧?我为此发过多少次誓,光是跟你这一次的爱情,就足以把我的心胸填满,不留一丝空隙了。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富足的人。即便别人不明白,你一定是明白的。 我每天都把我经历的琐碎的事情告诉你,住在天上的你因此而心情愉快起来。作为回答,你洒下阳光,洒下雨水,洒下洁白的雪花,以此来祝福我。我知道,每一缕阳光,每一滴雨水,每一片雪花都包含着你的心,都经过了你的手,因此,我每一天都是那么幸福。每天的天气就是你的表情,我只要抬起头往上看看,就能看见你,就能了解你的心情,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你满脸阳光的时候,我就折架纸飞机送到天上去;你表情阴郁或皱着眉头的时候,我就像以前挠你痒痒一样把手伸向天空,挠你的全身。我还给你煮咖啡,在下雨的日子里,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窗台上,让你的心也被咖啡的香气熏得暖融融、香喷喷的。我一直是这样做的,在人世间,我永远看顾着这间屋顶上的小屋,随时欢迎你的到来,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愿意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对这一点,你,还有我,是毫不怀疑的。 可是,现在我要离开这个屋顶的小屋了,我得去一层住了,因为一个人。既然那个人是你送来的,你肯定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对了,就是在一层经营漫画店的那个年轻人。这个人,说是什么时候见过我,从半年前开始,每天一定会上来两三次,敲响我的门,把煮好的粥、水果、面包和花送进来。 你一定知道我是多么严厉地对待那个男人的吧?那个男人拿来的东西我全部都从屋顶扔到了一层的地上。那个人可能担心我每天光顾抬头看着天空发呆不会好好吃饭吧,其实不是那样的,每天至少有—顿饭,我会把你的筷子放在对面跟你一起吃的,你午睡的时候,我也一定会睡上短短的一觉。 可是,那个人还是不死心,他似乎没有自尊心,像个傻瓜一样依然每天上来看我。当然我还是继续很凶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扔掉,当着那个男人的面把他带来的花踩在脚下,把整个托盘全部打翻,把他拿来的新出的漫画书撕得粉碎,还毫不犹豫地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我真的太生气了,实在忍不住了,他居然敢侵入你和我一起生活的这个小屋,简直是无赖、厚脸皮、明火打劫的强盗。 老是这样也不成啊,最后我反而向那个男人求情了,求他千万不要再这样了,不要让我的心上人感觉不舒服,不要让我没有脸面见我的爱人,我跟他苦苦哀求。可是,就像一层的烟不得不飘上来一样,这个人依然故我地爬到屋顶上来,把带来的东西放在门前然后消失掉。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对他大打出手,这你在天上也看到听到了吧?为什么不让人安静会儿,你凭什么这么折磨我,凭什么说喜欢呀爱呀的话,最后狠狠打了那个男人几耳光。 我这么凶恶地对待他的理由你也很清楚吧?我头顶上就是天空,你离我这么近,我怎么能跟别的男人见面有说有笑呢?怎么能爱上别的男人呢?那是千不该万不该的事情,而且,我是那么害怕你伤心,害怕你离开我。 如果因为那个男人,你失望了,离开了我的心,怎么办呢?如果你拒绝来这里,跟我一起睡觉,怎么办呢?你要是不来我怎么办呢?无论我怎么努力地抬头看天,看到脖子发酸,你也不肯出现的话,怎么办呢?要是你干脆去了遥远的天边,怎么办呢?光是想到这些,我就不能不讨厌那个一层的男人,甚至感觉他是一个恶魔,想要破坏你和我美丽的安乐窝,想要破坏天地相接处我们小小的乐园。 那个男人最后一次来到屋顶,你也知道,那天正好是你死去一周年的日子,巧的是,也正好是那个男人开始每天来我这里的第二百天。 那个人第一次空着手上来了,看来他终于放弃了!我心里欢呼着把这件事忘了,结果,他跪在我紧闭的门前哭了一整夜,真是一个做事很绝的人啊!连你进来的窗户也因为这个人而被迫关上了,我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我把音响开到最大音量,在屋里动都不想动,声色俱厉地训斥他:“你这个人呀,难道只有丈夫活着才算是有夫之妇吗?一定要结婚之后才算是有夫之妇吗?我没有爱情能够给你一起分享,没有爱情能够分给你,我的心和灵魂都已经全部给了一个男人了,哪怕把人间和死后世界所有的人都算上,我也一定是那个最死心塌地的有夫之妇啊!所以,你赶快收起你的心收起你的哭泣,别在这里白费劲了,去找一个你爱的好女人,一起好好生活吧!”我之所以没有叫警察,一直忍着,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于是对他好言相劝,叫他别再哭了,别坚持了,回到一层去,找到那个脚踏实地的另一半,幸福地生活。 那个男人直到凌晨还在出声地哭着,后来外面安静了。我害怕他还在外面,一直等到天亮了才出去。当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到屋顶上时,却发现那个人还坐在地上靠着屋顶上的门廊无声地流着眼泪呢。 我吃了一惊,确切地说是吓了一跳。我虽然出来了,他也不抬头看,依然像善良的黄牛一样哭泣着。人的眼泪真的会有那么多吗?胸腔里除了泪水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打算好了,就那么哭到筋疲力尽然后死去?我哭笑不得,又生气又着急,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就在我失魂落魄地凝视着他的时候,他突然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当时,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在刹那间把我的心撕裂了一般。你明白我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强烈吧?因为他……他明明是在用你的眼睛哭泣啊! 你问是不是我故意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不是的,绝对不是!那就好像用一只手掌想挡住天空,就好像把心和灵魂全部从身体里掏出来扔进垃圾桶一样。 我相信,因为你爱我,所以千方百计想使身为女人的我过上幸福的生活。终于,你的爱情感动了上天,上天也降下了对我们的祝福——我面前的那双眼睛,那个男人的眼睛,分明就是你的眼睛,流淌着你的泪水!就仿佛百分之百的你站在我面前,在人间的这栋4层楼的屋顶上流着眼泪。 你,曾经在我面前那么哭过一次吧?当时你说你的父母坚决反对我们结婚,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你的眼睛充满了悲伤和痛苦,闪着祖母绿一样透明的蓝色。别人可能会说,韩国人怎么会有那种眼睛,根本不可能,可是,毫无疑问,当时你的眼睛就是蓝色的,你流出的眼泪也是蓝色的,就是比蓝墨水稍微浅一点的那种蓝,就像是晴天的大海一样的蓝,而那天,那个一层的男人哭泣的眼睛和眼泪都跟你那次的一模一样。 你问是不是因为正在升起的太阳造成的错觉?你问是不是我的心接受了他的爱情的那一瞬间因为自我催眠或陶醉而产生的意识混乱?你问是不是愚昧的错觉,是想要抛弃对你的绝对爱情而为自己找的理由? 不是的,绝对不是!你一直在从天上往下看,应该对一切都很清楚。实际上,那个时刻,我也感觉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带着惊讶的表情一直朝他走过去。等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和眼泪,身体像白毛杨一样不停地抖着的时候说出的第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原……原来是你!”这时,那个男人就破涕为笑了,笑得也像你一样。他身后的阳光是那么耀眼,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于是我知道他就是你了! 因此,这次我要堂堂正正地嫁给你了。不管是你因为担心我才送来这个人,还是你的灵魂或心灵附在这个人身上,有一点毫无疑问,那个人对我爱的程度既不多也不少,跟你生前爱我的一模一样。虽然身体有所不同,但毫无疑问,心是你的心。我想得越多,越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打破生死界限的是比光速更快的真心和爱情,你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我在人世间嫁给了你,你是我在天上的新郎。 我的家人和朋友这时才安心地长舒一口气,觉得我正常了,跟我说死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说我这么决定就对了,但实际上,当那个要跟我结婚的男人无言地回头看着我微笑时,我分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你的微笑。我只是觉得惊喜,你居然实现了这么神奇的造化,死后依然爱着我,死后依然跟我一起走进结婚礼堂,因为你的这种无边无涯的爱情,我感觉到了至高无上的幸福,哪怕立即死去也不会有丝毫遗憾。 请祝福我和你相亲相爱的共同生活,祝贺你走过生死之间的漫漫长路,穿过宇宙回到我的身边。 现在我不会再看着天空流眼泪了,而是像一棵花一样把根扎在地里,让你的爱开花结果。我会全心全意爱着那个是你的男人,感谢每一天,热情地生活下去。我等了一千年,现在只需等周末爸爸握着我的手把我送到你身边的那一刻了。请你用戴着云彩一样洁白的手套的手紧紧抓住拿着花的我的心。那手是你从另一个世界伸到这个世界,从死到生,向着我伸过来的超越一切的爱情的手。 爱你的女人 1998年10月22日 打破生死界限的是比光速更快的真心和爱情 你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我在人世间嫁给了你 你是我在天上的新郎 悲伤之箭 射中红桃皇后的是悲伤之箭, 他今天来,明天走, 少年郎很多, 有情郎很少, 情郎他离开我叫我怎么办? 即使我拥有那如山一样的宝藏, 金银玉石不计其数, 想到你我统统忘掉, 我的眼里只有你什么都看不到。 我爱父亲母亲, 我爱兄弟姐妹, 我爱朋友邻里, 为了跟你走 我都肯舍弃。 ——aceofsorrow 第十七章 防波堤中的迷宫 世上处处有那么多爱情隐藏, 有那么多悲伤隐藏, 我们永远也找不出全部的爱情和悲伤。 平凡的善良给人们洗礼, 平凡的光亮给人们生命的祝福, 不管是内陆的人还是海边的人。 “啊,多么可爱的海滨!” “哎,话也能这么说吗?” “是啊,像16岁的少女一样可爱的沙滩啊,干净而素雅。” 8月21日,还不到下午4点,郑制作人一家和承宇、姝美已经乘着郑制作人家的车到达了天津海水浴场。他们赶了一个夏季休假的末班车,刚从汉城越过弥矢岭来到这里。郑制作人家的休闲轿车里坐5个人也很宽敞,所以承宇和姝美就没有单独开车,搭了他们的车。 天津港位于束草市往南不远处的海边,离开束草之后,从军人和警察站岗的检查站走大约50米,向右拐,是一条窄路,大概走二三百米左右再往右拐,是一条通向海边的更窄的路,那条路的右边就是月牙般的海滩拥着一湾海水。 “哎呀,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永不改变的话,恐怕就是大海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宽阔,都是爽心悦目的蓝色。” 郑在国从车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发出由衷的赞叹。姝美和震哲一看到大海,就欢呼着跑向了沙滩,他们以前只是在电视里见过大海,现在终于见到了真的,高兴得不得了。 “姝美!震哲!我们得先去订房间啊。” “这样吧,你跟孩子们去,我去找大哥,订房间,跟承宇一起把行李放好。” “好啊,我当然愿意。” 震哲妈妈笑了笑,跟着孩子们向沙滩走去。郑在国目送她走了之后,点起一支烟: “来的时候,一路上因为孩子的缘故一直没能抽,现在一人抽一支吧。” 他们要住的汽车旅馆真的跟海边紧挨着,是象牙色的庆东汽车旅馆,据说这个名字来源于附近大坝方向过去一公里处的庆东大学。旅馆是一个五层的建筑物,一层右手是生鱼片店,五层是咖啡厅。咖啡厅的四面都是落地长窗,大海景色尽收眼底,取了个名字叫“碧海蓝天”,跟海边的景致非常吻合。 承宇抬头看着旅馆,郑在国告诉他二层、三层和四层是客房,他点了点头。 “建筑物的颜色和样子都跟大海很协调啊,看起来也很干净。” “已经建了4年了,刚建起来的时候,我一个人来住过,差不多有那么久了。” “很好啊!” 承宇转过身面对着大海,凉爽的海风吹过来。 “可是,作为东海岸,来这里度假的人不算多啊。” “我们因为要一起休假,等来等去,度假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而且,这里也不是像骆山和镜浦台那么有名的避暑胜地啊,这么大的海滩有这么多避暑的人正合适。” 是啊,像香蕉一样弯过去的半圆形海边散布着100多人,既不拥挤,也不显得冷清。沙滩一边搭着十几顶帐篷,沙滩上面有阳伞、塑料椅子和暑季临时搭建起来的大排档,还有很多供出租用的黑色救生圈堆在那里。 “对了,走岭东高速路的时候,有人给你打电话了吧?” “是英恩。” “那个牙科医生?” “是。” “她说要来这里找你?” “她是那么说的,说跟一起工作的表姐一块儿。” “金制作人,好像挨骂了吧?” “哈哈哈.是啊,听声音她是有点儿生气,原本说要一起来的,结果我没通知她就出发了。” “为什么?那就一起来呗,干吗不通知她?” “就是……有点儿那个……她打电话的时候说正在准备度假用品,大概得傍晚的时候才能到吧。” “哦,来的时候应该不会太费劲,路挺好走的。看来,无论如何,人还是得长个高个子,长相也得英俊点儿啊!” “听着不像是夸我啊。” “哎呀,我是羡慕你才这么说的,居然有人为了你一直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什么追来呀,顺便而已,英恩也要休假啊。” 大概一个多月前吧,承宇突然想起自己烂醉如泥吐得一塌糊涂那天,照顾自己睡着后消失了的许前辈。承宇对她的关心和照顾满怀感激,但因为歉意,也因为不好意思,还没正儿八经地谢过她呢。许前辈的手充满着真心和感情,承宇一直觉得理不清头绪,自己真的可以继续接受这样的帮助,继续给她添这些麻烦吗?明明知道许前辈对自己的感情却置之不理,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厚颜无耻了呢?那么好心的人,如果受到伤害怎么办呢?他好长时间都感觉内心不安,即使现在,心也有一角十分沉重。承宇善良的性格使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伤害别人的心,这恐怕未必尽是优点。 承宇想得很多,想得也很深,真的要从英恩和许前辈两个人中选一个人结婚吗?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他的心就莫名其妙地变得沉重,而叹息也随之不知不觉地冒出来。 美姝……还在我的心中,只要抬起头来,就能看见她在天上笑……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将凄凉的眼神投向海面。 海湾里风平浪静,港湾左边伸出一条长长的防波堤,像一只强有力的巨臂一样挡住了从远处海上过来的风浪。防波堤尽头处有一座灯塔,颜色像是用红色蜡笔涂上去的。 防波堤下面有一个用集装箱改造的潜水店,墙上和晾衣绳上挂着很多潜水装备和衣服,正在晾干。 承宇。扑哧一笑,转过头对郑在国说: “郑制作人,你会潜水吗?”‘ “不会。你呢?” “我是海豚啊,在菲律宾学会的,要不要我教你?” “不要,我本来就怕待在水下。” “哈哈,试试看吧,你一定会觉得很爽的,好玩极了!” “我就在旁边看着吧,你一定要玩玩!” “为什么一定?” “潜到水底下,应该能找到海参、鲍鱼什么的吧?” “这种潜水跟海女的潜水可不一样,而且,法律也禁止潜水者,采集海产品啊,因为近海养殖很多,渔民可能会遭受损失。” “话虽这么说,但难道整个大海都是渔民的吗?应该是全体国民的才对呀,我也是这个国家的国民。” “要是渔民听到你的话,该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两个人愉快地斗着嘴,从车里拿出旅行箱,推开庆东旅馆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大哥!” “哦!我一直惦记着你怎么还不来呢,快进来!” 说话的是一个快40岁的古铜色脸庞的男人,他就是庆东旅馆的主人,带着满脸健康的笑容,跟郑在国用力握着手。 “这就是我上次跟您说过的那位同事,我们俩同一年出生,又同一年进公司,所以关系最好。” “初次见面,我叫金承宇。” “欢迎,我叫郭朱敬。” 他开朗地笑着伸出手来。 “震哲和孩子他妈呢?” “大概正在海水里泡脚呢。大浩和彩恩呢?” “他们怎么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啊,整天在沙滩上像小狗似 的疯跑。” 和善的郭老板转过身走到柜台旁,把手伸向挂客房钥匙的柜子: “你们用两个房间,是不是?” “是。” “不是,还有人要来呢。” “哦,对了,需要三个,夏天房费很贵吧?” “因为是避暑季节,确实有点儿贵,不过我会给你们打折的,账最后结,待会儿要来的人等来了以后再拿钥匙也可以吧?” 房间号是315和316。 “能看得见大海吧!” “当然,不然我岂不是要挨你的骂?” “哈哈哈!大哥果然了解我的坏脾气。” “我还不了解你吗!先把行李放下,稍微休息一下,晚饭一起吃吧。” 郑在国双手提着行李走到电梯门口,突然转过身: “对了,大哥!最近还常常潜水吗?” “我呀,就在海边,每天都去。怎么了?你想试试?” “不是,这个朋友自称高手。” 郑在国朝承宇抬了一下下巴,承宇的表情马上变得很不好意思。 “是吗?那么,你有许可证吧?” “是的。” “好啊,时间合适的话,我们一起去一次。” “好。” 这么看来,郭朱敬的皮肤之所以是古铜色的,完全是潜水的功劳。性格开朗、男人味十足的郭老板看到有一家人提着救生圈推开旅馆的门走了进来,于是朝那个方向掉过头去。 太阳下山的时候。 在旅馆一层的生鱼片店里,姝美、承宇、郑制作人一家、郭老板和他的孩子——10岁的大浩和6岁的彩恩围坐在餐桌旁吃晚饭。生鱼片以鳗鱼和生拌鱿鱼为主,比目鱼和黑鱼各一盘,还有鲜美的鱼汤,非常丰盛。 大人们就着烧酒喝着辣丝丝的鱼汤的时候,孩子们一人吃了—口饭,就一起跑跳着玩了起来。姝美、震哲、彩恩、大浩好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似的,笑着闹着。只有大人叫住他们说,这里不是家里,必须老老实实坐着,不然一人打一顿的时候,他们才会稍微收敛一点儿,可是只要其中一个孩子瞅瞅大人的眼色,偷偷离开饭桌,其他孩子马上就会跟着一齐行动。 生鱼片店里的其他坐位也有客人,孩子们这么闹下去会影响别人的,于是郭老板把他那半大不小的儿子大浩叫到跟前: “大浩呀,带弟弟妹妹们去沙滩上玩吧!” “好。” “注意,大浩,不要带弟弟妹妹们去海边!就在这附近的沙滩上玩会儿,明白了吗?水兵队员!” “是!” 那孩子似乎很有分寸地叫上弟弟妹妹们出了生鱼片店的门。 “水兵队员?” “啊,大哥是海军出身,据说梦想就是等大浩长大以后一起去捉鬼呢,哈哈哈!” “这个呀,我自有我的想法,以后如果儿子不把我当父亲的话,那我也还是拥有天一样高的威严的水兵队前辈,可以体罚他,那家伙不知道我的这种想法,还说长大以后一定要进水兵队呢。” 郑制作人的妻子停下筷子,把头转向她的远房哥哥郭朱敬: “哥哥!现在……该重新出发了吧?” “哈哈哈哈哈,你不说我也打算这个秋天办了。” “哎呀,真的吗?跟什么样的女人?” “在村里信用社工作的老处女,善良、朴素,我真的很感激她啊,是她先站出来说要嫁给我这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的。可是,难道你没听说过吗?我已经跟秀卿家联系过了啊。” “我……还是刚知道啊!” “是吗?不管怎么说,是件好事。” “今年10月初是大浩妈妈去世三周年,三周年的忌日一过,我就开始准备了,秀卿和在国一定要参加啊!” “当然了,其他的事我不管,可是大哥结婚典礼的摄像我一定负责做得好好的。” “嗯?这样啊,听起来好像叫我不要收住宿费了呀?” “大哥果然一眼就能看透对方的心思,呵呵,这种读心术说明您真的是捉鬼神的水兵出身啊!” “好,这样的话,不光摄像,照相你也包了。” “嗯?那样的话我就亏了。” “作为代价,这顿晚饭我请了。行不行?” “行!” 除承宇以外的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段时间您一个人拉扯着大浩和彩恩,看他们这么健康开朗,大哥您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是我养的吗?是大海养的。我只是早上把他们放出去,傍晚像收网一样把他们收回来而已。” “哈哈哈,不管怎么说,大哥做了个英明的决定。恭喜您!” 说着话,郑在国和他的妻子悄悄地瞥了端起酒杯来放在嘴边的承宇一眼。承宇这时才明白为什么郑制作人夫妇提议一起到这海边来休假了,原来他们想让他看看这个39岁的豪爽男人啊。郑制作人夫妇可能已经知道了郭老板将在深秋季节结婚的事。 这有点可笑啊,虽然他们为自己操这么多心,确实很值得感谢,但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啊。对于这样的事情,是该表示感谢呢,还是该表示不快呢? 承宇的目光显示出了他内心的复杂,不过,亲眼看到这个在妻子去世之后,带大两个孩子,脸上却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的男人的生活,对他的心确实是一大冲击。看着郭老板健康的笑容和举止,承宇觉得自己也慢慢变得愉快了。 “承宇哥!我来了!” “哦?” “您好!” 晚到了两三个小时的英恩和素爱,刚把行李扔进旅馆房间就立刻跑到生鱼片店来了。一群人闹哄哄地互相打了招呼,尤其是已经步人中年的牙科医生徐素爱跟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面。 “还没吃晚饭吧?” “当然了。虽然已经过了避暑高峰期了,可是来的时候还是多花了一个半小时。都说一到夏天,’汉城人全都到江原道来了,看来此话不假啊,哥!” 生鱼片又端上来一盘,酒杯也重新添满了。劝酒夹菜之间,彼此很快熟悉了,气氛也很融洽,这时,性格直来直去的郭老板小心而坦率地问承宇说: “可是……这位叫您哥哥?” 因为心情很好喝得很急脸都变红了的郑在国,带着有点为难的神情挡在承宇的前面: “大哥!您想问的是,金制作人是未婚呢,还是婚外情?或者是友情出演?是这意思吗?” “是啊。” “他跟大哥您完全一样,也是在两年前送走了他的妻子。” “……是吗?啊,这么说我们是同志了。既然如此,我们俩单独干一杯!” “嗯?” “您别不高兴。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强,可能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既然同病相怜,就能比较容易地理解彼此的想法了,好比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了那种经过了丧妻战场的同志之情,就是这样的。” 经过了丧妻战场的同志之情!表达能力不强的人竟然能说出这么精彩的话!看来郭老板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性格直率而已,像他这样的人,带着水兵队精神在社会上生活,无论是悲伤还是痛苦,似乎都能立刻一把火烧掉。 酒倒满之后,承宇含笑跟郭老板干了一杯。 唔,这样的话!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郭朱敬带着这个问题的目光与英恩的目光相遇了,英恩马上斩钉截铁地说: “郭老板!什么也不要问我,我不愿意自己的隐私被侵犯。” “哈哈哈,您误会了,我看您是因为您长得太漂亮了……不管怎么说,金制作人很有福气啊!” 郭老板似乎因为是在自己家里,不停地做着总结性的发言,郑在国就在旁边打边鼓,一桌人像是开宴会一样热闹。 晚餐之后,承宇和郑在国远远看着在海边玩耍的孩子,并排走向大海,嘴里抽着烟。 “心情不错吧?” “嗯,很好。郭老板那个人,男人味十足。” “哈哈,对了,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女人爬到房顶上,威胁他说如果不娶她就跳下来。” “那个女人就是孩子们的妈妈吗?” “不是,那是另外一个人。束草有一个潜水爱好者的组织,据说大哥就是在那儿第一次碰到嫂子的,嫂子在束草市内经营一个化妆品店。我虽然没见过嫂子,但听说嫂子的美貌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 “可是……怎么去世了呢?” “事故!” “交通事故?” “不是,我之所以害怕潜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担心发生事故,嫂子就是在高城那边的海里潜水时遭遇事故去世的。” “是吗?如果能参加爱好者组织的活动,应该有相当高的水平了,那种事情……一般来说不会发生的。” 承宇摇了摇头。他对潜水运动非常了解,知道只要遵守最基本的安全守则,几乎不会在海里被夺去性命,反而是陆地上的交通事故发生的几率更高。 郑在国尽其所知地给承宇讲述了那起事故的经过。 “高城前面的那片海里有很多区域是限制平民进人的,因此自然生长的海货在海底比比皆是。当时束草潜水爱好者组织里有一个会员是那个地区驻军的大队长,于是约了一天带着会员们一起去了高城前的那片海,打算就着酱油尽情品尝自然生长的海货,在那儿玩上半天。在潜水爱好者组织里相识并结婚了的大哥和大嫂,即使婚后也轻易不肯错过组织的活动,他们对潜水的热情可见一斑。那里的防波堤不是这边这种露在外面的,而是巨大的三足鼎型的水泥铸造物,就是那种形状像海星一样、堆在防波堤附近、能缓和很大的波浪的东西。” “嗯!” “可是,大嫂一个人钻进了埋在海底的那些三足鼎似的水泥铸造物里了,可能她以为里面会有很多鲍鱼之类的东西吧,问题是当时没有一个人看到大嫂进了那里面,连大哥也没看见。” “啊……” 承宇这时才明白那场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大型三足鼎连接起来的地方通常是在跟陆地相接的近海处,距海岸大约一公里或几百米,在海底堆得像小山一样。在海底的那些水泥铸造物之间,有一些人能进去的洞,但如果不加注意就钻了进去,很容易发生事故。进洞之后,往前走一点儿,就没有再往前的路了,但四面有大概四五条缝隙一样的洞,如果选择一条进去,就会碰到堵死的水泥墙,再选另一条,往前走二三十米又会出现堵死的水泥墙。放置着巨大的三足鼎的海底稍不小心就成了无法找到出路的迷宫了。 背着进去的潜水用氧气瓶能在海底呼吸二三十分钟,在海底东看看西看看已经待了10分钟左右的郭夫人,进入三足鼎内采集海产品大概花了5~10分钟,当时她以为剩余的氧气足够从海底升到海面上了,却在防波堤的迷宫里迷路了,最后氧气用光了……那时,身为孩子妈妈的她该多吃惊、多慌张啊! “对了,潜水爱好者组织的会员们,腰上系着绳子,钻进堆得又长又高的水泥三足鼎里,才把已经断气的嫂子找了出来。” “哦……” “可是,大哥也真了不起,要是我的话,以后绝对不会再潜水了,可是他依然下水,你知道他怎么说?” “嗯?” “他说,既然要死,死在海里比死在陆地上要好100倍,因为嫂子是那么喜欢大海。金制作人!海底真的那么好吗?”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海底跟地面上完全不同,是一个隐藏起来的近于幻想的世界。虽然很多人都通过电视屏幕见过海底的景象,也不觉得陌生,但真的通过自己的眼睛,用全身感觉水的流动,那时候看到的海底就像是在一个美丽的行星上探险一样,充满了欣喜和惊异,这是潜水者获得的礼物。 因此,在以男人为主的潜水者中流传着一个笑话,如果要在跟妻子离别和不能潜水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十有八九是选择潜水,说看不到妻子也能活下去,但看不到海底世界就活不下去了。 高城离这里并不远,夜色笼罩的附近海边竟然藏着这么令人悲伤的事故啊!承宇一时间心乱如麻。 “承宇哥!” “爸爸!爸爸!” 英恩牵着姝美的手朝他挥动着,踏过海滩朝着泛起泡沫的海边走来,承宇笑着举起一只手。 英恩的衣着非常清爽——白色无袖t恤衫、蓝色短裤加凉鞋,看起来跟大海是那么和谐。 你有个朋友是我 当你情绪低落,麻烦缠身, 当你需要有人拉一把, 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如意, 闭上你的眼睛想想我, 我马上就会到你身边, 照亮你最黑暗的夜晚。 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 不管我在哪里, 都将奔来见你。 无论春夏秋冬, 只要你呼唤我, 我就会到来。 ——you’vegotafriend 第十八章 海底玻璃屋 如果每个人的生活像太妃糖一样能剥去外壳, 如果看起来无心的人的心扉能像柜门一样打开, 到底会看到什么呢? 岁月放了什么味道在里面呢? 可能每一个人都有无法比较的耀眼的快乐, 以及深不可测的蓝色悲伤吧。 8月22日早上,可能因为前一天—行人聚在一起玩到很晚,都已经8点了,天光大亮,汉城来的一行人都还没有起床。承宇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关上自己房间的门,走到了海边。 昨晚姝美被英恩带到她的房间里去了,现在两个人可能还熟睡着吧。 在沙滩上露营的人们早就起来了,他们用带来的炉具和餐具做了早饭吃,然后有的跳进海里,有的在沙滩上打起了排球。承宇很快地穿过这些人,走上了那条尽头处耸立着红色灯塔的防波堤。 防波堤左边有一座小小的孤独的山,山上有一个面朝大海罩着迷彩网的海防哨所,承宇看见两个哨兵面向着大海在站岗。防波堤另一边近水的岩石上围坐着4个女人,正在用刀把刚捕获的海胆肉挖出来,其中两个是穿着橡胶衣的海女。承宇突然瞪圆了眼睛,他看到旅馆郭老板家的两个孩子大浩和彩恩面朝大海坐在防波堤下面。 哎呀,这两个孩子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干什么啊? 碧蓝的大海就在眼前翻涌,他们却一点儿害怕的神色都没有,紧靠着海水坐在波浪不会打湿鞋子的地方。 “大浩!彩恩!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啊,叔叔!您睡得好吗?” “嗯。你们已经起床了啊。” 彩恩似乎感到“已经”这个字眼有点儿奇怪,用手指了指天上升起很高喷射着火焰的烈日。 “可是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啊?不危险吗?” “等爸爸。” “嗯?爸爸?爸爸在哪儿?” “那下面。” 彩恩用手指了指海底,看来旅馆老板郭朱敬在近海潜水。离海边50多米的地方有一个礁石岛,茫茫大海里漂着两艘汽船,水面上看不见任何人。 “爸爸到水里去了,你们为什么在这儿?” “等着拿礼物。” 长得很机灵的彩恩大声回答道。 “礼物?” “嗯,妈妈给我们的礼物。” “妈妈?妈妈在哪儿?” “在那边的海底下。” 听了大浩的话,承宇再一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般,妈妈去世了的话,孩子会说妈妈在天上,可是,他们却说妈妈在海里,这可能因为他们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但承宇一下子觉得有点儿难以理解。 “可是妈妈为什么在哪儿呢?有什么礼物呢?” “肯定有。爸爸就要出来了,您等着瞧吧。” 大浩笑了,彩恩也满脸都是期待的神色。看到孩子们灿烂的笑容,承宇又觉得很神奇,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是爸爸!” “爸爸出来了!” 在海面上那个礁石岛的不远处,距防波堤大约五六十米处,一个穿着灰色潜水衣的男人露出了水面。他嘴里叼着在水面上使用的通气管,仰躺在水面上朝着孩子们所在的方向靠近过来,穿着脚蹼的脚拍打水面时水花四溅。他确实是个高手,每击打一次水面,头就快速往堤坝方向靠近很多。 孩子们站了起来,满怀期待地伸长了脖子,眼看着爸爸就要到了,他们高兴得欢呼雀跃。郭朱敬到达防波堤下面那块可以称为码头的长长的岩石旁,解开了拴着铅块的配重带,把挂着气瓶的背心脱下来抓在一只手里。 “啊……金制作人也在啊。” “给我吧。” 承宇熟练地从还在水里的郭朱敬手里接过沉重的潜水装备,放在岩石上。 “爸爸!妈妈给我们什么了?” “啊呀!我先!”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奔向脱掉脚蹼穿着靴子站在岩石上的爸爸。郭朱敬拉开拉链,从胸前掏出一些东西来,原来是石珊瑚,那种泛着蓝光和白光的有点儿清雅的珊瑚,他给每个孩子分了两块。 “呵,这里也有珊瑚啊!” “这个更漂亮。” “我的最漂亮。” 孩子们惊讶得张大了嘴,接着就开始争论起谁的更好来。郭朱敬一边从淌着海水的头发上摘下水镜,解下连着空气吸入管的通气管,一边对承宇笑着说: “哈哈,要不怎么说是洁净的东海呢?” “爸爸,妈妈好吗?” “好。妈妈叫我一定要告诉彩恩,不要睡得太晚了,要早睡早起。” “嘻,行啊!” “我呢?” “你?叫你别光顾玩了,收收心做做假期作业!” 大浩已经很懂事了,听了爸爸传达的妈妈的话,只是挠了挠头。 “下去的时候小心点儿,当心别磕哪儿碰哪儿!” 郭朱敬对着走在从防波堤到沙滩的水泥台阶上的孩子喊道。看着孩子们平安到达沙滩之后,他才用手揉了揉眼睛,回头看着承宇,似乎有海水进到眼睛里了。 “有烟吗?” “有,给您。” 潜水之后抽的这支烟,跟在军队训练所里艰苦训练之后5分钟休息时间抽的那支烟,味道差不多,好得绝顶了,而且也非常有效,在大海里积存到嘴里的咸味在香烟的作用下一下子就消失了。 “来了一下子,感觉真是累了,看来我也确实上年纪了,哎呀呀……” 他似乎打算抽完一支烟后再下去,穿着潜水衣一屁股坐在防波堤的水泥地上。“来了一下子”指的是在把一个氧气瓶里的氧气全部用完的时间内,一直待在水下的意思。承宇也点上一支烟,坐在他的身边,遥望着他刚才出来的海面。 “如果不失礼的话……” “嗯?哈哈,什么失礼啊!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 “嗯,刚才大浩和彩恩说妈妈在海底……?” “啊……就算是那样吧,大浩妈妈比我更喜欢大海。看到那边那个礁石岛了吗?是啊,孩子妈妈的骨灰就洒在那片海里,而且……哈哈哈,你跟我处境差不多,我才告诉你,那个礁石岛附近的海底下有我们一家的玻璃房子。” “玻……玻璃房子?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玻璃房子,牢牢地固定在海底的岩石缝里,只有很小的鱼才能进出的。那个玻璃房子里有孩子他妈的照片,当然经过了防水处理,也有我和孩子们一起照的全家福。今天我把上次大浩和彩恩一起照的照片拿去给孩子他妈看了,也让她看看孩子们长大了的样子,哪怕只是在那里面。哈哈哈,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我也是个相当浪漫、重感情的人。”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直抽到烟屁股,把烟雾从嘴里喷出来。 “可是啊,我说妈妈在海底,对孩子们来说似乎是个好事。因为他们的妈妈不在天上,而在自己的眼前,波涛汹涌的这片大海似乎都是妈妈的怀抱,这样孩子们长得很好,开朗而快乐。当然对我来说也是个很大的安慰。” “是这样的啊……” “您还打算在这儿待会儿吗?” “是……我再待会儿。” “好的。” 体格健壮的郭朱敬一只手拿着配重带和通气管,另一只手拿着脚蹼和挂着气瓶的背心,大步走下台阶,消失在海边附近的潜水店方向。 “……” 郭朱敬的话使承宇受到了相当大的感动和冲击。他认识到,尽管人们送走一个人之后怀念她的方式各不相同,但那种诚挚的心情是完全一样的。 从这一点来看,昨天郭朱敬所说的“大海养育了孩子们”的话承宇完全能理解了。因为是妈妈生活在其中的大海,所以对海边自由蹦跳着、玩着长大的大浩和彩恩来说,那片温柔的大海就是妈妈的怀抱。 承宇遥望着远处礁石岛附近的海面,大浩妈妈的骨灰撒在那里,那里也有盛着幸福的全家福照片和孩子们的笑容的玻璃房子,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 可能不太恰当,但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水晶陵来。距庆尚北道庆州市北面凤吉里码头大约200米的海里有一座新罗王的水晶陵,是在岩石中间像挖池塘一样挖出来的,那座海上坟墓是灭了高句丽并赶走了唐朝士兵、统一了后三国的文武大王的墓。民间流传着一个大爱大恨的故事,说是文武大王太热爱国家了,即使成为鬼魂,即使成为海上的龙,也要在大海上挡住日本等外来势力的入侵。 这样的话…… 眼前的礁石岛不也是守候着全家幸福的一个妈妈的水晶陵吗?承宇觉得,正是由于非常爱大海、爱孩子们和丈夫的她在近处守候家人,所以孩子们才能成长得那么一尘不染,那么健康。 他站在防波堤上环顾海湾,双眼饱含热泪。 这样看来,不管是海,还是山,还是陆地,每一寸国土、每一寸海域都是人们爱情的见证啊。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大海里,多少年来,有多少人生活过,有多少人死去,有多少动人的爱情故事随着岁月流逝…… 庆东旅馆郭朱敬和他妻子朴素而美丽的爱情,凭借着这片大海得以实现。 想到这里,承宇微微叹了口气。 “承宇哥!叫你好几遍了都没听见,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呢?” 是英恩。她双手抱在胸前,正轻快地沿着台阶走上防波堤来。 “姝美呢?” “跟震哲一起玩着呢。快去吃饭吧!” “饭?” “是啊,承宇哥也得吃早饭吧。” 英恩似乎觉得承宇有点儿失魂落魄的样子,歪着头看着他笑了。实际上,承宇的心全都到那不远处的礁石岛上去了。 下了台阶,走在细软的沙子上,英恩突然挽住了承宇的胳膊。 “可以吧?” “嗯……好吧。” “啊,对了!” “嗯?” “郭老板!我刚才看见他穿着海水浸透的潜水衣走进了旅馆。” “是啊,他刚潜完水从海里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哥,你没想起什么来吗?” 英恩撒着娇,翘起了嘴唇,向旁边弯着腰歪着头调皮地看着承宇的脸。 “什,什么?” “火热的太阳,透明的蓝色大海,没想起什么来吗?” “什么呢?” “我,真是的。我们午饭后也去潜水吧!” “嗯?” 英恩嘻嘻笑着,快活地说: “天气多好啊,东海本来波浪很大,今天算是平静的日子了。” 她朝着相当温柔地躺在面前的碧蓝大海翘了翘下巴: “瞧,难道能放过这么好的海吗?我们得让它多暴露一点儿吧。呵,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粗俗啊?不管怎么说,承宇哥和我为了今天这样的日子,特意早就学会了潜水啊,十几岁在有着7000多个岛屿的菲律宾生活的时候就会!” 如果看起来无心的人的心扉能像柜门一样打开 到底会看到什么呢 岁月放了什么味道在里面呢 可能每一个人都有无法比较的耀眼的快乐 和深不可测的蓝色悲伤吧 航行 航行,航行, 穿过大海把家回, 航行狂风暴雨中, 想要靠近你,自由自在。 飞翔,飞翔, 像鸟儿飞越天空, 飞翔在高高的云上, 想要跟你在一起,自由自在。 你听见了吗? 你听见了吗? 从远方穿透沉沉夜色, 我渴望,永远企望, 想要跟你在一起,谁又知道。 ——sailing 第十九章 静谧礁石岛 想轻触你,像花瓣飘拂。 即使我全部的身体都与你分离, 只希望我的唇能触及你。 即使在遥远的未来,我全部的心与你完全分离, 惟愿凝在唇上的爱到达你的心, 如茫茫大海里一座小岛。 承宇和英恩穿上潜水衣,带上通气装备,熟练地潜到了水底下。他们的水平相当高,这光是通过只带了三个铅块的配重带的重量就能知道。在水下,要消除水对人体的浮力沉到水底,越是业余水平的人就越需要更重的配重。身体直立,保持人体各部位中最重的头部垂直竖起来,会比较容易沉下去;另外,平时人的胸膛里盛着两团篮球大小的空气,因此,必须长呼一口气让胸部瘪下去之后才能进水。 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潜过水了,但他们的技术并没有生锈,一下子就穿透水面潜了进去,嘴里含着的跟氧气瓶相连的调节器里冒出水泡来,向着水面竖直地升了上去。 10米10米地朝着海底降下去,承宇和英恩一边根据水压实行降压,一边像鱼一样朝着海水深处潜下去。 承宇觉得韩国的东海虽然号称洁净海域,但跟菲律宾的海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东海的波浪虽小,但总是不停息,而且阳光强度不够,在菲律宾平静的大海里,水深10米的地方还有90%的阳光能穿透,东海大概只有百分之六七十。 大海里可视距离的清晰度也低得多,但是,每当他回头看紧随自己身后的英恩时,就能看到水面如同巨大的透明窗帘般飘舞着,蔚为壮观。在海里,女潜水员动起来的样子美极了,长头发像海草般柔和地飘舞着,游动起来像美人鱼一样流畅,令人不由自主地赞叹不已,恍如梦中。 承宇在水中停住等了英恩一会儿,看她来到了附近,就伸出带着手套的手与她用手语交流: “怎么样?还好吗?” “嗯,非常好。” “走!” “去哪儿?” “跟我来!” 在海底一马当先的承宇穿过海底的谷地和山脊,身体水平地向前游去。他们看到在裙带菜和莼菜间藏着鳞纯和黄纹鲷鱼,突然飞快地逃走了。 英恩一提出去潜水的建议,承宇的心中就闪起一个小火花,想去看看郭朱敬去过的礁石岛下面的那片海,想去看看盛着一个家庭的心和爱的海底的那所玻璃房子。 把膝盖伸直,腿成一字,仅仅靠踢动脚蹼,海里的两个人就像海豚一样轻柔地穿过层层水膜飕飕向前进了。 跟赤道附近的海相比,东海的海底几乎没有什么绚烂的色彩,海底大部分是沙子,间或能看到石花菜和海螺、海星,山脊和峡谷里有一簇一簇的裙带菜和海带。但是,水的世界是一样的温柔,抚摸着全身的数不清的水的手指触及身体的感觉非常舒服。 承宇按动浮力调整器调节着高低,看了一眼右手抓着的水深表,这里的水深是30~50米,他把水深维持在潜水员熟悉的30米左右,继续向前进。 英恩不知什么时候紧贴到他身边,用手语和眼神问他: “到底去哪儿?” “就要到了。” 大概沿着水底的山脊潜行了五六十米了,一越过沙的盆地,看到巨大的岩盘山脊,承宇就用手指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沿着水底岩盘之间的海底一点儿一点儿地绕着礁石岛转起来。 真是的!难道是找什么宝贝吗?我似乎明白,可是又不明白。 英恩摇了摇头,像美人鱼一样柔和地摆动着身体跟在他后面。当然,英恩也很快活,在这广阔的蓝色水底世界里,只有他和自己,只有两个人。英恩回头看看经过自己身边的花纹鲷鱼,踩着水上升到有海螺附着在上面的岩盘上方,熟练地越过了山顶。她紧跟在承宇后面,偶尔检查一下标示氧气余量的剩余压力器和水深表。 越是水平不高的业余潜水者,在海里呼吸得就会越粗重,氧气瓶里的氧气消耗得就越快。越是水平高的专家,吸人的氧气就越少,呼气越平稳,消耗的氧气也就比较少。承宇和英恩都是凭一瓶氧气能在水下坚持几乎40分钟的老将了。 哎呀,怎么转了这么多圈! “哥,怎么了!找什么呢?” 承宇把手指全部伸开又全部合上,重复了几次。 什么意思?现在在水底下,’说的不可能是电灯泡的光。 “啊,海葵?” “不是。” “结巴鱼?那要到几百米以下才能找到,不会吧?” “不是。” 真是的,难道是灵魂之类的东西吗? 英恩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头和胸部,又指指水面上的天空,这时,承宇点了点头,用拇指和食指做出ok的手势。 英恩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承宇从礁石岛根部的岩盘山脊处往上浮了一点儿,又开始绕着转起来,那里的水深大概12米左右。终于,他到达了一个完全感觉不到水的流动的巧妙的小峡谷里,在岩石缝隙里发现了牢牢固定好的玻璃房子。 玻璃房子呈四方形,大约有抽屉大小,侧面上部有一个像邮筒那样长长的孔,相当厚的玻璃箱子的上部贴着聚丙烯写的“赵惠淑”三个字,横向则写着蓝色的“惠淑的家”几个字。 玻璃房子里面真的像郭朱敬所说的那样,有防水处理过的全家的照片以及孩子们从婴儿到现在的照片,大概四五十张。 “哥!这……这到底是什么?” 英恩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仔细看看! “天哪,这不是旅馆主人的孩子吗?彩恩和大浩?那么,这个女人?” “孩子的妈妈。” 照片里的女人真的美丽非凡,鹅蛋脸,大眼睛,双眼皮,高高的鼻梁,性感的嘴唇,她的嘴角在蓝色大海的波浪中似乎依然活着一样微笑着。 “呵,真的很漂亮啊!” “是啊。” 可是,这些东西为什么在这里呢?哥哥又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在这里? 英恩用满是疑问的目光看着承宇,承宇没有回答,于是她伸开两只胳膊,耸了耸肩,表示不明白。承宇握着拳头,竖起大拇指来,向着上方指了指,意思是说现在该升到水面上了。 “我们的氧气还有好多呢。” “回去的时候再慢慢用吧。” “知道了,哥,你走前面。” 两个人把身体从水平变为垂直,慢慢地上升,一边转动着身体。 从海底上升到波光粼粼、水波荡漾的海面上时的那种感觉,像是一直升到了天堂里,像是一条鱼竖起身体冒出水面慢慢幻为人形的心情。 穿过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通过变化分界处的水面,承宇和英恩接连钻了出来。 让风吹进充气背心里,让背心鼓起来之后,两个人仰躺在水面上,慢慢动着靴子上穿的脚蹼,朝着旁边小小的礁石岛漂去。 承宇首先爬到了不大的礁石岛上,解下装备,然后伸出手去接过正在把沉重的潜水装备拉到水面上来的英恩的配重带和挂着氧气瓶的充气背心,接着抓住已经脱下脚蹼穿着潜水衣的英恩的手,把她拉到了礁石岛上。 海水顺着头发和潜水衣直往下流。英恩把拉到脖子处的潜水衣拉链稍微往下拉了拉,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回头看着坐在近处的承宇。 “哥!那到底是什么?那些照片为什么在海底?” 承宇把早上听郭朱敬说的那些话转述给了英恩,英恩一边听一边点头: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的!” 开始时英恩露出很吃惊的表情,慢慢地她脸上那种惊讶和遗憾的表情好像融化在水里一样消失了,她的眼神有些悲伤,也有些温暖。 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凝视着碧波荡漾的广袤海面上后浪推前浪,好像大草原上高高的草那样一波一波地起伏着。 我还以为只有鱼才在水里生活呢……思念妻子的男人的心原来也在水里啊!这个男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平凡,但他的心胸几乎像大海一样宽广无垠。这么想着,英恩的鼻子酸酸的。 每个人珍藏爱情的方法都不同,每个人渴求爱情的方式也不同,这是人类的生活中具有的美丽宝石。哪怕是受了伤,也会像珍珠贝一样,在伤口愈合处生成美丽的珍珠。 英恩用手掌慢慢抚摸着自己坐着的岩石。 有谁知道东海岸的这个小港口前海上的这个小岛下面藏着透明的爱情呢?如果不会潜水,不,如果今天早上承宇没有偶然发现防波堤下面的孩子们的话,盛着爱情、饱含家庭之爱的这个海底的小小的玻璃房子,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正是因为生活中时常会有这么美丽的发现,所以,在活着的日子里,还是应该相信爱情的,英恩这么想着。 在礁石岛上能看到防波堤和灯塔方向站着的和走动着的人。 “真的……从这里看码头上的人,似乎有不同的感受。” “嗯?” “我还以为只有承宇哥才是那样的……原来还有别的人也是啊!” “我怎么了?” “承宇哥对美姝姐姐的爱情。” “我是那样的吗?” “看来韩国的男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似乎都真正知道爱情是什么啊!” “呵呵,是吗?那么女人不知道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女人的缘故,我觉得男人似乎更善良,更知道如何纯粹地对待爱情,当然不是全部。” “哈哈哈,看了水中的玻璃房子,你受到的感动很深啊!” “嗯,说实话,几乎热泪盈眶了。不是吗?一般人根本接近不了的天赐要塞一样的玻璃房子,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居然是彩恩的爸爸,看来他真的比我原来想像的有趣多了。” “我也这么认为。” 阳光好像小小的透明叉子,飞快地叉起两个人脸上的水珠,在空中吃掉了。强烈的太阳正面注视着他们的脸。 英恩似乎有点儿受不了太阳的直射,稍微闭了闭眼睛,转过头去,凝视着水平线尽头处像画一样隐隐约约浮现的一艘汽船。 “呵呵呵……” “怎么了?” “我呀,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比承宇哥更酷的人呢,可是彩恩的爸爸,他的心思真的像大海一样深沉,重新回想一遍还是觉得很吃惊,真的很酷!” “你对我的评价分明是言过其实了。” 承宇斜躺在平坦的岩石上,闭上了眼睛。午后两点钟的强烈阳光像火热的毛巾盖住了他的整张脸,稍微有点儿热,但很舒服。英恩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像海风吹过一样说道: “那个人不是说今年秋天妻子的三周年祭之后就痛快地结婚吗?他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对妻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而且,他也懂得认真地爱这阳光飞舞的生活。” “是啊……可以这么认为。” “……既然如此,承宇哥你也要向他学习该学习的地方。” 听了她的话,闭上眼睛的承宇默不作声了。英恩说的话的意思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她的意思是说,现在自己也该收起对天上的美姝的感情了。 英恩调过头来,默默地俯视着躺在岩石上的承宇的脸,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他湿漉漉的头发,把散在额头上的头发理顺,捋在后面。承宇感觉到了英恩的手,肩膀抖动了一下,用睡意蒙咙的声音低声咕噜道: “你也在岩石上躺躺看,真的有那种很久没有体会到了的自由感。海水凉得恰到好处,阳光试图夺走这种凉爽,海风吹过来,耳朵里充满了汹涌的波涛声……” “是啊,活着分明是一件美好的事吧?” “是,似乎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现在在这里突然感受到了,在这个茫茫大海之中的小岛上。” “那么,要是回到那边码头的陆地上呢?” “这个嘛……那边太宽广了,太复杂了,乱七八糟的。工作、汉城、人,但是,因为我们姝美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活了很久了,很多事情,很多想法……怎么说呢,也有过欢笑,可是,总是在我身体里面蓝蓝地成长起来的顽固的……” 承宇想说顽固的悲伤,但中途停住了。 是不是大海上的这个小岛让人不由自主地感伤呢?这里是世界上最小的无人岛吗?感觉上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英恩和自己两个人,落到了这个手掌大小的小岛上。 男人和女人……心灵和身体……身体渴望的东西和心灵渴望的东西似乎是一个,又有所不同,身为成年人,拥有健康肉体的承宇是知道的。如果说思念像天一样遥远,那么身体所渴望的爱情就是伸手可及的,恰好在这个距离处有英恩在,这令他感到惊慌,又有些凄凉。 他把脸转向英恩对面的哨所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把这口气吐出来,分了好几段。他听到英恩走动的声音,但没有睁开眼睛。 再待会儿就回去,哪怕只是5分钟,10分钟,如果能在这种状态下不思考任何问题,就这么睡上一觉就好了。只要浪高不达到一米以上,就很安全吧?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就这样跟世界和人和陆地分离开来,没关系吧? 是啊。这样稍微喘息一下,休息一下,再重新背上装备,回到那边的陆地上去就行了。承宇用两只耳朵把不停传来的清凉的波涛声收藏在心里,脸正对着太阳,感受着从太阳上直射下来的阳光的强烈。 既然到了海边,就要留下海的痕迹,就是说回汉城的时候,让人们都能发现我是去海边跟太阳约会了,这也是件愉快的事情。不会像蓝背的金枪鱼一样在水和太阳下烤得干干的,脸也变蓝吧? 承宇闭着眼睛,这些想法在他的心里扎着猛子,他的嘴角浮现了微笑,真的很久没有这么愉快地胡思乱想过了啊! 就却那个瞬间,他的头发上,不,他的脸上落下了英恩轻微的呼吸。嗯?微微睁开眼睛一看,英恩就在他头顶的天空上,看起来非常紧张,似乎在梦游,额头的阴影罩在脸上,脸色有些发蓝。承宇虽然很吃惊,但一动也没有动,在波涛声中重新闭上了眼睛。接着,海水打湿的好似柔软的裙带菜一样的头发慢慢落在他的脸上,英恩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那种太古洪荒的感觉!不知道是出生了还是死去了还是活着,这种眩晕的感觉像风一样掠过他的胸口,像波涛一样冲进了他的胸膛,打在他心上。 跟英恩认识11年了,知道她的名字近20年了,这样的吻还是第一次。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纤细的莼菜随着水流的波动飘摇着掠过自己的嘴唇。 这个吻时间并不长。 英恩一句话也没说,在同样一句话也不说的他的头上方的岩石上端正地躺下了。两个人过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英恩闭着眼睛,一行泪水从眼角流下来,那是幸福的泪,不,与其说是幸福,倒不如说是更深更蓝的闪着光的悲伤带来的热泪,是早就想吻他的英恩的少女时节的纯粹的梦。心神的无比激动、无比颤抖化为液体顺着英恩的脸流了下来。 波涛一刻也不停歇地汹涌澎湃着,似乎不知道海底有巨大的岩盘,不停地排成横队和纵队冲击着这个礁石岛,好像大群蚂蚁组成的军团在使出浑身力气要把这个礁石岛推向茫茫大海。 承宇还是默不作声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英恩也一动不动,闭着的眼皮上面光明和黑暗快速地明灭着,好像无数红红蓝蓝的花开了又谢了。 英恩沉浸在幸福当中。穿越海底,穿越海底的山谷,那个自己爱了十几年的初恋的男子,自己终于第一次吻了他,这种感觉在心里激起千层涟漪,蔓延开来。 虽然时间很短暂,但终于接触到了自己的初恋。 好似从一个成熟女人逆时间之流而上重归少女时代,在初恋情人的唇上印上了一个最纯洁的吻。 跟承宇哥的初吻!哥……突然想起来,如果哥哥嘴里拔掉了的那颗智齿的位置重新长出我的爱情,那似乎是一个非常值得高兴的消息。 英恩的眼睛无论睁开还是微微闭上,都什么也看不见。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很遥远,所有的颜色似乎都在不断地消减,世界渐渐趋向透明。闭上眼睛,两个人躺着的这座小小的礁石岛似乎真的变成一艘小船,朝着世界尽头漂去。 如果真的那样漂走,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就在抵达的第一个有树木的小岛上着陆,两个人相爱着一起生活的话……不,不行,哦,不能那么做,那样的话,首先得去一趟那边的码头,一定要带上姝美。要是没有姝美,承宇哥和我都绝对不会幸福的。 是啊,是啊,我们必须先回到那边宽阔的陆地上,因为姝美在那里。 “哥……” “……” “生气了吗?” “……没有。” 承宇的声音像海水一样蓝,像风一样透明。英恩仰面躺着闭上眼睛,重新张开嘴: “我给承宇哥你寄的……那枚两比索的硬币……” “嗯……?” “我想现在告诉你那枚硬币的故事……想听吗?” “……嗯。” “有点儿长也没关系吗?” 承宇睁开眼睛,眨了好几次后才能看见天空。天上也有一片海。在那片大海的天空上,两只白色的海鸥摆动着翅膀,飞快地穿过云的船的间隙。 承宇把两只手合起来枕在脑后,又使劲闭上了眼睛。 “没关系,我想听……” 每个人珍藏爱情的方法都不同 每个人渴求爱情的方式也不同 这是人类的生活中具有的美丽宝石 哪怕是受了伤 也会像珍珠贝一样 在伤口愈合处生成美丽的珍珠 你爱的那个人 这一夜过去了, 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好像并不太久, 我们几乎没说什么, 用力抱紧我再待一天吧, 我保证这一天会慢慢过去。噢! 我们有权这样做。 别说早晨到了, 我们非要这样结束吗? 有太多难以割舍, 处处都是爱, 我知道这样的时刻很难得, 你来决定吧。 我就在这儿, 你爱的这个人, 要求再待一天, 接受我的爱吧, 告诉我可以留下,求你了! 只要你这一句话, 只相信你会这么说。 过去的一夜已是昨天, 我不知该说什么。 ——thehatyoulove 第二十章 妈妈布娃娃 寻找的结果大致有两种: 寻宝的结果通常是快乐和幸福, 而寻爱的结果, 却常常是残酷的绝望。 如果拥有爱情,一定要用心珍藏, 生活中再也没有比失去爱情更重大的事情了, 可能倒不如失去生命。 “政燮,苏贤英小姐没有打电话来吗?” “嗯……还没有……” 制作助理一脸哭相,低头看了看手表,9月8日星期六下午5点刚过。 “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啊?即使联系上了,到电台来的路上还需要时间哪……现在联系一下,不成的话就换人。” “换谁?’ “李知恩小姐!我以前听过,她的现场发挥能力相当不错。deygion有首歌叫《再见!爱情的安宁》,她唱得非常好。现在是弘益大学流行音乐现场演唱咖啡馆‘ulugged(不插电)’的不插电歌手,你跟她联系一下,一联系上就叫她马上来电台!” “知道了。” “要是有什么问题,马上找我!” 承宇在检查录像节目表,今天晚上7点,《午夜流行世界》借了mbc大厦二层的大型c工作室,计划进行公开演播,这是为听众和流行音乐迷准备的特别服务,可是唱玛丽亚·凯莉的歌唱得很好的不插电歌手苏贤英一直联系不上,已经两天了,打了四五次电话,等到现在,还是没有联系上。 今天的公开录像是《午夜流行世界》作为一个独立的节目每个季节都会举行的大型活动,总共7名歌手出场,将演唱表现秋日情绪的15首流行歌曲。嘉宾包括歌唱能力得到广泛赞许的两位著名歌手和一位加拿大出身的流行歌手。 公开节目演出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但实际进行的时间是三个小时,最后一个小时是业余爱好者和旁听者参加的流行歌曲竞赛时间。 承宇担心现场直播出问题,多次检查,反复确认,这才坐到企划会议室里,喝了一口撰稿人替他在自动售货机里买来的咖啡。只有节目单上排在第三位的苏贤英还不知道能不能来,其他人都已经确认了晚上6点之前到。 今天,承宇让原来主持节目的女演员休息了,专门请了一位语言感觉超常且临机应变能力和才能卓越的喜剧演员来主持。 承宇看着对面埋头写着什么的女作家。 “特聘主持人什么时候到?” “现在正在从麻浦来的路上。” “真是的,来早点儿多好啊,他根本就没看过剧本,难道打算全部靠即兴发挥来对付吗?尹作家,剧本都写好了吗?” “好了。可是,那个人,是有名的从来不照着剧本来的人。” “正因为如此,尹作家首先要让他搞清楚节目顺序和一定要记住的台词,用红色签字笔划出来,知道了吗?” “是。” 承宇背后似乎有人驱赶着他,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 “我现在去看看舞台的情况,要是有人找我就让他到工作室来。” “知道了。” 承宇从三层下去之前,站在窗户边朝c大厦外面看了看,大厦后门外排起了长达100米的队伍,都是来看《午夜流行世界》节目录像和配音的人,大多十几岁或二十几岁,像是大学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顺着楼梯很快下到二楼,朝着二楼大型c工作间走去。 承宇跟舞台导演就舞台背景和布置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谈论的这个时刻,郑在国的妻子秀卿正跟妹妹敏卿带着震哲和姝美从百货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往外走。 在大田电信公司工作的敏卿今年29岁,是排行紧挨着秀卿的妹妹,下个周末就要结婚了,已经定好了日子,因此,在公司请好了假,来到姐姐住的汉城。家具和家电都已经在大田买好了,身为姐姐的秀卿为了祝贺妹妹结婚,说要给她买一套衣服,于是带两个孩子出来逛街了。 秀卿牵着姝美的手,敏卿牵着震哲的手,一起来到百货商场正门的玻璃转门前,震哲似乎对姨妈牵着自己的手很不满意,突然甩开敏卿的手,飞快地跑到自己妈妈身边。 “我要拉着妈妈的手!” “嗯?妈妈不是有姝美嘛,震哲乖,去姨妈那儿!” “不要,姝美去拉姨妈的手!” “不要!” “是我妈妈!是我的!” 震哲鼓起腮帮子,一把抓住了妈妈的手。秀卿知道震哲一旦固执起来根本不听大人的话,她低下头轮流看着分别抓着自己左右两只手的儿子和姝美。姝美看了看震哲,又看了看秀卿,似乎在察言观色,然后她放开秀卿的手,低着头走到敏卿身边。 “哎呀,我们姝美心真好啊。漂亮的姝美跟姐姐一起走!震哲你这个坏家伙!敢说不要我?待会儿回家以后你就小心吧,姨妈要给你点儿厉害瞧瞧。” 敏卿伶牙俐齿地责骂了震哲之后,哄着姝美,抓住她的手像要去郊游一样快活地摇着。 江南现代百货商场是汉城非常有名的大型商场,顾客非常多,虽然不至于人踩人,但个子小的人几乎看不见前面,可能因为迎秋大甩卖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了吧。 震哲和妈妈秀卿,敏卿和姝美,各自拉着手乘着扶梯到了二楼女装专柜,女店员弯着腰和善地迎接他们。 “您要看什么呢?” “要看我穿的秋季正装。” “是,请到这边来。” 他们跟在看起来还不到20岁的女店员后面进了一个柜台,里面满是漂亮的华丽的成熟女装品牌。 “啊哈,汉城果然不一样啊,好多衣服在大田见都见不到啊!” “是吗?这件……好像挺适合你的。” 敏卿用一只手举着姝美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象牙色纯毛套装下面的价签。 “呵……” “怎么了?贵吗?” “85万元哪,上帝啊!” “哎呀,小姐,这件衣服的布料非常好,您看看,看上去就跟别的衣服不一样,这是用北爱尔兰出产最高级羊毛的高山地区产的羊毛做的最新款式,是我们专柜最近卖的最好的品牌和产品啊!” “那也是,比预料的贵多了……这里不能讲价吧?” “是的,我给你推荐别的好款式吧。” 女店员指着挂在衣架和模特身上或挂在架子上的女装,极力地宣传着自己的产品,秀卿和敏卿间或用手揉一下身边的衣服,看看手感如何。 敏卿取下一件上衣,比在自己身上,在镜子里左看看右看看。 “姐!这件怎么样?” “不太适合你啊,颜色有点儿暗,衬得脸色不好。” “小姐,衣服要穿在身上才能看出效果来呀,不买也没关系,您去试衣间穿上看看吧。” 女店员把敏卿又挂起来了的橙红色衣服连着衣架取了下来,把衣服交给敏卿,恭敬地指着角落里的试衣间。 试吗?好,穿穿看吧。敏卿跟姐姐交换了一下眼神,放开自己手里握着的姝美的手说: “姐,我去试一下,你帮我看着姝美,看她听不听话。” “嗯。姝美呀,你也到这边来!” 秀卿对姝美招了招手,姝美躲开盯着她的震哲,走到秀卿身边。 震哲因为手里出汗,于是松开手,拽着妈妈的裙子,姝美看到了,也像震哲一样松开手,用柔软的小手抓住秀卿的裙子,对着震哲嘻嘻笑了一下。 “哼,又不是你的妈妈……” “……” “小子!说这种话就不乖了。” “我说的是实话呀!” “再不听话就不给你买好吃的啦,光给姝美买。” “嘁……!” 秀卿告诫了儿子之后,走到人口处的模特旁,一套蓝色套装映入她的眼帘,看起来很时髦,也有品位的样子。 这时突然有一群女人从扶梯方向涌了过来,大约有四五十人,一下子就像潮水一样挤满了女装部,整个柜台和通路都变得十分拥挤。 这件衣服似乎比刚才敏卿试穿的那件更好啊?等一下……价格……55万元,商场里的东西果然都不便宜啊,那边高级展示台上展示的衣服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几百万元一件的进口货啊。 是啊……还是第一眼的直觉比较准,还是一开始看到的那件象牙色的在这个柜台里最漂亮,既然要给妹妹买,索性下狠心再出20万怎么样? 敏卿拉开帘子从试衣间里走出来之后马上站到镜子前,左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姐?这件不好吧?” “转一圈看看……是啊,真的不怎么样,挂着的时候还没看出来,你一穿,就觉得肩部做的不好,颜色也挺土的,有点儿太 暗了。” “我觉得也是。” “这件怎么样?是你喜欢的浅蓝色,穿上去可能看着挺雅致的……” “看起来不错,要不要……”, 敏卿从衣架上取下蓝色套装的上衣,没进试衣间,站在镜子前面在身上比了比。 “是不是太严肃了?虽然颜色不错……可是花纹和式样似乎有点儿太硬了……” “嗯,是有点儿,看来,你的衣服还是那件啊!” “嗯?哪一件?” “那件,那个模特身上的,就是一开始看到的那件象牙色的衣服,似乎最适合你了,把这件脱下来,叫小姐给你拿一件你穿的号码试试看。” “啊呀,真的啊?” “是啊,怎么了?” “其实我也看上了,可是价钱有点儿……多对不起姐姐啊。” “喂,没有第二次了!今天给你买了,这辈子再也没了。既然就一套,你我都得看上是不是。快去试试……孩子们!安静点儿!震哲!姝美!别站在妈妈后面拽妈妈的裙子!嗯?” 秀卿回头一看,瞪圆了眼睛,自己还以为两个孩子一人拽着自己裙子的一角呢,结果发现只有震哲一个人双手拽着妈妈的裙子,贴在妈妈身后。 “姝……姝美哪儿去了?震哲,姝美呢?” “不知道……” “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嘛,一起拉着妈妈的衣服。民……敏卿!敏卿!快来!” “嗯,姐,怎么了?” 敏卿看到秀卿脸色突变,扔也似的把那件象牙色衣服挂在衣架上,赶忙跑了过来。在附近给其他顾客介绍衣服的女职员也匆匆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 “孩子,孩子不见了。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女孩?刚才跟她一起进来的那个女孩,这么大!糟了!姝……姝美呀!姝美!你在哪儿?” “姝美呀!姝美呀!这可怎么办啊?姐,你去那边找,我在这边找,我们转一圈,应该不会走太远,肯定在二楼的什么地方。” “嗯,嗯……我们快点儿找吧。” 秀卿抓住震哲的手,开始在二楼的女装部搜索起来,问职员,问顾客,匆匆忙忙穿过迎面而来的人群,四处察看着。衣服为什么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么拥挤,她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着,可是,到处都是衣服和人挡住了视线,即使孩子在那里,如果不走过去在衣服之间搜寻的话,很多地方都看不见。 “姝美!姝美!” “姝美在哪儿?好姝美,你在哪儿?” 秀卿焦急地喊着,她看到同样表情的敏卿也在对面把手放在嘴上,叫着姝美。秀卿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两条腿发抖,冷汗顺着后背流了下来。 “没……没有吗?没,没看见吗?” “嗯,没有,怎么办呢?姐,看来我们得用商场的广播了,姐在二楼跟职员们说一下,别让孩子出去。” “好,好,快点儿。” 秀卿真是有苦没处诉,刚才给妹妹挑衣服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好几次,看两个孩子是不是好好地抓着自己的裙子,只有很短的时间没注意到,结果姝美就像一阵烟似的不知消失到那里去了。 她的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 是不是因为姝美太漂亮了,结果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从一开始就跟着妹美,趁姝美放开裙子的时候一下子把姝美抱走了?这样的话,岂不是真的找不到孩子了吗?上帝啊!万一……这样的话,有什么脸去见丈夫的朋友、姝美的爸爸金制作人呢,又有什么脸去见丈夫呢……不说这些,秀卿自己首先就觉得活不下去了,她从来没有把姝美当做是别人的孩子,现在孩子丢了,她急得简直要发疯了。 秀卿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人们在眼前走动的时候,她就好像坐在跷跷板上,一会儿看得见前面,一会儿看不见。 当在二楼发现姝美不见了的时候,令人吃惊的是,姝美竟在五楼的儿童玩具专柜!她是跟着一个牵着爸爸的手的7岁左右的女孩上来的,说得具体点儿的话,吸引姝美坐了三次扶梯,跟着走到五楼的不是梳着辫子的7岁小姑娘,而是小姑娘手里抱着的那个很大的布娃娃。十几分钟前,女孩的爸爸带着女儿在女装部转了一圈,或许是想给妻子买套衣服,先来看看价格和款式。 秀卿为了给妹妹挑衣服,到处摸一摸,揉一揉,比画比画,无心旁顾的时候,他们父女走了过来,年幼的姝美看到7岁女孩手里抱着的布娃娃,问道: “这个布娃娃是什么?” “妈妈布娃娃。” “妈妈?” “是啊,你看,系着围裙是不是?” 女孩说完之后就随着爸爸牵着自己的手,往通道那边走了,而姝美就像着了魔一样跟在了那个女孩的后面。要是别的娃娃,姝美肯定不会跟上去的,但“妈妈布娃娃”这句话,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姝美跟了上去。她跟在后面,一直盯着那孩子抱着的娃娃,虽然本来很害怕坐扶梯,还是不顾一切地跟了上去。因为姝美紧紧跟在那个娃娃的后面,人们还以为他们是一起的呢,都没有注意。 他们在摆满儿童用品和玩具的五楼的布娃娃柜台停了下来,似乎是因为女孩子一直缠着爸爸给她买一个跟妈妈布娃娃相配的孩子娃娃,所以爸爸带女儿来了商场。 女职员把梳辫子的女孩指的各种娃娃拿下来,放在柜台上,女孩把妈妈布娃娃放在旁边,抓起女职员拿给她的孩子娃娃,瞅瞅娃娃的头发,瞅瞅娃娃的脸,就在这时,姝美突然一把抓起那个妈妈布娃娃抱在怀里,然后紧紧跟在别的女人后面走开了。她并不是故意跟在别人后面的,只是因为儿童用品部有太多的孩子和妈妈了,如果不留心观察的话,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姝美紧紧抱着妈妈布娃娃走到安全通道门口,一个人走出门去,没有一个人看见。姝美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就钻进了安全通道一角堆放的纸箱堆里。那里堆了很多箱子,姝美从箱子间的缝隙钻进去,蜷缩着坐在箱子最后面跟墙之间的角落里。 她紧紧抱着妈妈布娃娃,坐在像大理石一样泛着光的地面上,反复看着怀里的娃娃,叫着“妈妈!妈妈!”一个人藏在箱子后面幸福地玩了起来。 二楼女装部一片混乱。 秀卿和敏卿跟几十名职员一起脚步匆匆地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商场各处的扩音器里播放了好几次找孩子的消息,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见过或找到了这样的孩子。 其实,商场里来来去去的顾客大多数人听到这样的广播也无动于衷,像在乐天世界或果川汉城大公园里一样,在商场里也常常听到丢了孩子的广播,所以那些顾客根本不当一回事,依然忙于挑选自己需要的商品。 真要出事的时候,就好像鬼神附体了似的。 商场特聘的警察和商场保安也加人了搜索的队伍,但找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从商场地下的食品部到七楼的电脑部,像捉虱子一样全搜遍了,但什么地方也找不到那个穿着深灰色连衣裙和紫色皮鞋的大眼睛小女孩。 “上……上帝啊!” 秀卿放开震哲的手,一屁股瘫坐在二楼的地板上,敏卿在抽泣,这时才看出发生了重大事情的震哲也开始抽抽搭搭了。 “这……这怎么办呢,这……这件事!啊,上帝啊!” “请镇定一点儿!不是还在找吗,请不要完全泄气。” “姝美……姝美,哪儿也找不到,怎么找也……” “现在大家都在努力地找啊。” 警察队长回头看着系领带的男职员。 “李代理!请去广播室要求继续播放这条消息,在找到孩子之前,每隔10分钟播放一次。播音的时候,请把刚才记下的孩子的身体特征和衣着,还有皮鞋颜色全都加进去。” 听完他的吩咐,那位男职员快步走了。 秀卿的嘴唇已经干裂了,她面如土色,精神接近崩溃边缘。保安看到她这个样子,觉得应当至少先让孩子妈妈安心才好,于是反复安慰她说,现在依然在各层寻找,待会儿商场关门之后,就展开综合搜索,一定会找到的,请她打起精神来。但是,这位保安直起腰来回过头,跟同事交换的眼神却充满了怀疑。 刚刚三岁的孩子一个人能去什么地方呢?这肯定是大人干的,肯定是有人带着孩子离开商场走了,这些保安自己心里已经暗暗下了结论了。而且,就他们在商场工作的经验来看,对一个像布娃娃一样漂亮的女孩子有觊觎之心的人出乎意料地多。 在这世界上,像一阵烟一样消失了的孩子何止一两个啊,一年当中有几千个孩子迷路,其中虽然有一些幸运儿能重新回到父母的怀抱,但大多数就这么失踪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秀卿使劲咬着牙,忍住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哭泣,几乎是在呻吟着。敏卿站在旁边,拉着震哲的手,她的脸也像纸一样惨白,腿也在发抖。 秀卿的脸色青得厉害,警察队长低头看了看手表,抬头看了看失魂落魄地靠在商场墙上呼喊着姝美名字的秀卿,走到敏卿面前开口道: “那位是您的亲姐姐吗?” “……是。”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最好……跟您的姐夫联系一下,您姐姐这么下去……可能会出事的,我看她的血压似乎有点儿低啊。” 敏卿的脑子里也乱糟糟的,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来,给最先映入脑海的震哲爸爸打了电话。电话一接通,敏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是哭。怎么能这样呢!警察队长像抢一样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来,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说您夫人把孩子姝美给丢了。 警察队长直到这时还以为秀卿是丢了女儿呢,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么说……姝美不见了三个小时了,是吗?” 正在c汝矣岛大厦里检查当天要播放的节目的郑在国声音颤抖着问道。警察队长再一次向他证实了情况的严重性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手表指针指着8点10分,姝美的爸爸金制作人正在c工作室里忙着指挥公开录制的节目呢。 “知……知道了,我马上赶到。” 真……真是的!孩子……干吗带着孩子去那么多人的商场呢?说是为了给妹妹买衣服?可是,难道女人的衣服除了商场以外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买了吗?这真是……糟透了! 郑在国叫来制作助理,简单交待了一下,又说今天的节目全靠你了,然后不等助理回答,就已经顺着楼梯往下走去了,但突然他来了一个急刹车,转过身重新沿着走廊朝c工作室跑去。 如果情况糟糕到要给自己打电话的话,自己一个人去也无济于事。虽然今天的节目对金制作人非常重要,但又怎么能跟失去独一无二的女儿相比呢?郑在国自己一个人去就能完全解决问题的话,即使事后被承宇骂得狗血喷头也无所谓,他一定会下定决心一个人飞奔而去了,但他眼前似乎浮现出金制作人暴跳如雷的样子,责备自己出事那天为什么不立刻通知他呢,是不是精神失常了。 即使承宇不会那么做,但毕竟是自己的妻子把事情搞成这样的! 真的……像下地狱一样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这件事到底怎么告诉金制作人呢?要是震哲丢了,他的心情恐怕也不会这 么沉重,这么惨淡了。郑在国推开舞台总指挥坐镇的c—head室的门的时候,感觉在承宇面前抬不起头来。 “姝……姝美丢了!这是什么意思?说具体点儿!在哪儿?什么时候?商……商场里?” 蹦出一连串问号的同时,承宇把抓在手里的耳机扔到音响调节机板上,像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只顾回头看了旁边的制作助理一眼,意思是这里的一切都拜托你了,然后就砰地打开门,沿着长长的走廊飞跑起来。在他的后面,郑在国也跑起来。 承宇一口气跑到停车场,坐到了驾驶座上。 “金制作人!我,我……来开吧!” 承宇看起来已经魂不守舍了。 “坐?还是不坐?” “知……知道了。” 郑在国刚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车子就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他妈的!说是江南现代百货商场是不是?” 承宇很快就冲上了大路,几乎不看交通信号灯,一个劲往前冲。郑在国因为这件事是自己妻子造成的,感觉自己像个罪人一样,脸色苍白紧闭着嘴。 他怎么会不明白朋友承宇现在近似疯狂的心情呢?搞不好的话……这个朋友真的活不下去了。对于金制作人来说,女儿的命比自己的命要重要一百倍。 承宇的手一直在抖着,但他还是紧紧抓住了方向盘。为了忍住眼泪,不让.视线被泪水模糊成白茫茫一片,他咬紧牙关,不时使劲晃几下头,眼睛瞪得很大。 旁边的郑在国不时瞥一下承宇的脸色,心里也极其忐忑不安。 到底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养一个孩子,简直就像是在身边放了一个定时炸弹……终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女人一进商场就跟丢了魂似的?就算是丢了魂,怎么能放开孩子的手呢,怎么想的?早知道这样,倒不如在孩子的腰和自己的腰之间系一条绳子再去商场。该死的……老婆! 郑在国转过头看了看面如死灰开着车的承宇,心里更加沉重了,他好像无颜抬头似的低下了脑袋。承宇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的心已经飞到了商场里,好几次为了对付路上遇到的情况拼命把心拽了回来,这在他的表情上表现得一清二楚。 承宇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虽然不想接,但因为不知道是不是从商场打来的,所以郑在国从承字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翻盖,放到了耳边。 “喂!” “承宇……?” “我是郑在国,金制作人现在……” “啊,是郑制作人啊!我是徐英恩。承宇哥去哪儿了?” “就在旁边,但……我得挂电话了。” “啊,怎么了?请转给他,我有话要跟他说。” “这个嘛……现在……恐怕不行……因为,姝美不见了,现在正在赶过去的路上……金制作人分不出神来了,所以……” “什么?在哪里?什么时候?”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郑在国吓了一跳,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自己的孩子不见了的妈妈发出来的。郑在国瞥了一眼光顾看着前面狠命踩着油门的近乎疯狂的承宇,简单地在电话里告诉英恩是在江南现代百货商店,就把电话挂了。 在往滨江大道拐的路口处,车堵住了。承宇不停地摁喇叭,但没有丝毫用处,他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像是要把方向盘捏碎一样。过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郑在国说道: “给弟妹……打个电话吧。” “嗯?” “打电话,快点儿!” “……!” 要是找到了的话,怎么会不来电话呢,不管是给金制作人打,还是给自己打,肯定会打电话来的。不过也是啊,毕竟承宇心里焦急啊。郑在国二话不说,马上给妻子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又给小姨子的手机打过去,接通了,说现在商场就要关门了,但还是没有找到姝美,依然是无影无踪。郑在国听到附近派出所来的两个警察在讨论是不是绑架,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绑架……失踪……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噩梦了,即使不去想遗弃和尸体这样的词,郑在国的心也已经往下沉了。他眼前一片漆黑,几乎看不见亮着尾灯的前车的保险杠。 这些话怎么也不能对承宇说,于是他只是对承宇微微摇了摇头。 承字瞪大眼睛,怒视着前方。 “嗯,到……到底,这该死的汉城为什么……堵车这么厉害?该死的!人……真的要发疯了!” 要是能行的话,真想像推土机一样把挡在前面的车全部推开,冲出一条路来。 该……该死的! 承宇用颤抖的手拿出烟盒,想抽一支烟出来,结果把整盒烟都洒在了地上,他捏起一支沾满灰尘的烟,终于,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呻吟,大滴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这是他肝肠寸断的血泪,是他的心和灵魂被挤压之后流出来的汁液。 这太可怕了,太令人痛苦了,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旁边坐的郑在国也流下了眼泪。 自己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自己也非常喜欢姝美,要是姝美真出了什么事的话,恐怕以后自己也不能活得轻松了。 这时,他们深切地体会到了生活的危机,像走入了死胡同一样。 即使自己本人死掉也不会这么恐惧的,心跳得这么厉害还是第一次,耳朵边儿似乎传来姝美清晰可闻的哭声。两个人因为这样或那样的想法都快要疯了,心似乎被撕成一条一条。 于是,两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哭了,已经当上父亲的这两个大人,在堵塞的路上关在车里不出声地哭了。开始没出一点儿声音,后来索性低下头,用手掌捂住脸抽泣起来。 寻爱的结果 却常常是残酷的绝望 如果拥有爱情 一定要用心珍藏 生活中再也没有比失去爱情更重大的事情了 可能倒不如失去生命 我开了个玩笑 我开了个玩笑, 害得全世界都开始哭泣, 但我没有想到, 这个玩笑会应在我身上, 噢,不知道。 我开始哭泣, 于是整个世界开始大笑, 但愿我早些知道, 这个玩笑会应在我身上。 我看着天空, 揉着眼睛, 掉下床来摔伤了脑袋, 这些事情我曾经说过。 最后我死了, 于是整个世界都活了。 噢,但愿我早些知道, 这个玩笑会应在我身上。 ——istartedajoke 第二十一章 千丈悬崖之上 在黑暗找到黎明之前,清晨不会到来; 在叶子找到香气之前,花儿不会到来; 在快乐找到悲伤之前,爱情也不会到来。 晚上9点,现代百货商场完全关门了。 顾客像退潮一样离开之后,从地下到七层的大商场每一层都是灯火通明,孩子丢了的二层服装部,商场特聘的两名警察、包括保安部负责人在内的三名职员和短短几小时已经筋疲力尽了的秀卿,还有抱着又怕又累睡着了的震哲的敏卿,个个面容憔悴地坐在椅子上。 附近派出所来的警察已经回去了,走之前只是叮嘱她们等丈夫一来就去派出所报案。 承字到了以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这里四处陈列着各种色彩华丽的漂亮衣服,但对承宇来说,却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如此荒凉的一个空间里,四周一片废墟,如同坟墓一般。在他附近明明有不少人,但都一言不发,守着死一般的沉默。除了偶尔传来郑在国妻子和妻妹哭泣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站在刚打完仗的战场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战争破坏了,粉碎了。 承宇并没有加入到沉默的队伍中,他一个人疯了似的翻遍了二层女装部的每一个角落,呼喊着姝美的名字。他的声音是那么悲怆,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丢失了孩子的悲伤,不管是妈妈还是爸爸,都是一样的。承宇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孩子哭泣的声音好像一直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摆脱不了的耳鸣一样。 二层找完之后,他又去一层翻了个遍,接着去地下,又重新回到二层和三层翻找。在东翻西找的过程中,碰倒很多陈列的商品,有的从架子上掉了下来。两名男职员似乎觉得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了,于是在他要上四层时拦住了他,郑在国也用双手抓住了已经失去了理性的他的胳膊: “金制作人!镇……镇静点儿!” “躲开!放开我!” “越是这样……” 郑在国说不下去了。 要他冷静?要他沉着?要他好好分析一下情况?要他先去派出所报案说丢了孩子,然后一起商量对策?无论哪句话,他都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脸色煞白但依然努力保持镇定的英恩出现了。 英恩一听到郑在国说三四个小时没有找到姝美,大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菲律宾失去了两个孩子的噩梦。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承宇哥的身上!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姝美的身上! 英恩像要疯了一样。 尽管她担心得发抖,但还是努力镇静下来,打了一个出租车来到了商场。来的路上,她一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承宇哥肯定没法保持镇静,如果自己也跟着慌里慌张的话绝对不行,于是竭力稳定心神,让头脑保持清醒。 会好的,姝美呀,别担心!我……阿姨一定会找到你的,不管你在哪儿,一定不要哭啊!不管怎样,今天晚上一定找到你,让爸爸抱着你回家去睡觉。姝美呀,不要害怕!阿姨马上……一定会找到你。嗯?相信阿姨,一定不要受伤,也不要害怕!姝美呀,不管在哪儿,你都要相信爸爸和阿姨,因为我们绝不会让你在什么地方独自一个人哭泣的。 英恩一路上不停地在嘴里嘟囔着这些话。 到达商场以后,她首先安慰了一下失魂落魄地坐在二层女装部的秀卿,听敏卿简单地介绍了今天发生的情况,就往三层走去,两名特聘警察和一名穿着衬衫打着黑色领带的保安跟在她的后面。 “哥……!” “……” 眼睛红红的承宇朝英恩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去对那些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冷静而强硬地说道: “请让开!姝美一定不是被绑架的,绝对不是!我知道,姝美就在这座大厦里面,只是你们没有找到而已,所以,请让开!” “金先生!请冷静点儿!我们已经从地下到七层找了好几遍,找遍了所有的地方。” “那么,再上面呢,屋顶上呢?” “七层往上的门是锁着的。请您镇静下来,到我们一层的办公室去从长计议,慢慢商量对策。” “请,金先生!顾客到我们商场来,结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的,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请您放心……先跟我们去办公室谈谈吧。” 英恩飞快地把几种可能的情况在脑子中过了一遍,然后向商场的人问道: “真的……找的时候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地方吗?” “看看我们疲惫的样子,你就该知道了吧!” “这里处处都设置了监视用的摄像镜头吧?” 看到她锐利的眼神,听到她尖锐的问题,商场的人似乎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怎么了?不是吗?像这么高级的商场如果不安装监视用的摄像镜头,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往外走的所有门上当然都安装着监视摄像镜头吧?我们就先检查一下录像带吧……万一谁带着姝美出去了,那肯定会在画面上显示出来的,不是吗?” “是啊!对啊!” 郑在国连声称是。两名特聘警察似乎难以开口似的,都盯着保安负责人看,英恩和承宇、郑在国锐利的眼神都射向他们: “为什么不回答我们?摄像镜头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其实是这样的,因为系统故障,摄像镜头没有启动,负责安装的公司说明天就会派大规模的检修小组过来检查线路……我们一直在等着……真的对不起!” 真有这么巧,所有的事情都凑在了一起。商场方面的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一旦对方提出诉讼,公司方面肯定不能洗脱责任,这一事实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们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 承宇似乎有点儿头晕,往前蹒跚着走了几步,坐在扶梯的台阶上,张开两只大手抱住了头。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心里却好似着了火一样,痛苦焦灼的火熊熊燃烧,发着蓝光,炙烤着心脏,把所有的血液都耗尽了,连呼吸都无法正常进行,只能急促而不规则地喘着气。 到……到底这孩子现在在哪儿?不会在哭吧?一边叫着爸爸,爸爸,在什么地方…… 独自一人把没有妈妈的孩子养大的一天天在他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飞旋而过。 抱在自己怀里喂奶;孩子睡着了翻了个身;开始呀呀学语;脸上露出散发着甜甜的牛奶味儿的微笑;好像吃了酸浆果一样嘻嘻笑的声音;走出第一步时拍着手的欢呼;孩子生病的时候整夜看护孩子又惊慌又伤心忍不住的哭泣;晚上好几次爬起来喂哭泣的孩子喝牛奶;眨着惺忪睡眼抱着、背着孩子哄她睡觉;给孩子换尿布、洗澡擦干抹上痱子粉;每天早上给孩子洗脸,每次给孩子换衣服的时候她都高兴得直拍手……姝美……这么好的姝美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找不到了,承宇一想到这里,心就痛如刀绞,恨不得马上打碎窗户跳出去。 如果找不到姝美的话,我也会死的,因为思念那孩子,肯定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了。一想到那孩子现在正在什么地方哭着找爸爸,真是比疯了还难受一千倍、一万倍。如果不能回到过去跟孩子一起的生活,即使活下去,也跟活在地狱里没什么两样,连一分钟也不可能正常生活了。 承宇脑海里尽是这些想法,胸膛和头都像要爆炸了一样,咬牙坚持着。 可是,这孩子到底……到底在哪儿能找到呢?要真是被绑架了,那倒好了,绑匪如果要钱的话,自己会怀着一片感激之情,立刻把房子卖了,车卖丁,拿出所有的积蓄,主动找上门去,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送给他们。哪怕除了身上穿的一套衣服之外一无所有,只要能好好地找回姝美,那点财产和钱之类的东西根本不是问题;哪怕要自己当场死去,也会觉得幸福万分。 可是,真正令人疯狂和无计可施的情况是……如果不知道什么人……今天下午到商场来的一个人真的抱着姝美消失在街上了的话……那个坏人怎么会知道姝美对我的意义呢,怎么会知道姝美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呢,他也不会觉得有必要知道,如果是一个偷偷带走别人视若珍宝的可爱孩子的利己而邪恶的人的话,到底……去哪儿……才能找到这个人呢?他也不会主动跟我联系,也不可能跟我联系, 越想下去,越觉得快要发疯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像毒气一样充斥在承宇吸人的空气里,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请……” 扶梯的台阶上面,三名女店员正低头看着坐在扶梯中间的承字,她们是从五层沿着已经停了的扶梯走下来的。承宇把自己沉得好似千斤重的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女店员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他旁边走了下去。 “请等一下!” 已经在脑子里把情况冷静而深入地分析了好几遍的英恩,叫住了正要从二层走下去的女店员。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在几层上班的?” “五层。” “五层的话,卖的是……” “婴幼儿用品。” “哦,是吗?” 女店员们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今天下午在二层女装部丢了孩子的事情已经在商场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我有一个问题,请问,今天……五层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我们没看见,要是看见了的话肯定早就说了,怎么会让您这么干着急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论有什么事,请告诉我!难道那一层今天没有一件跟平时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吗?” 听到英恩的问题,女店员们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她。承宇还是抱着头坐在那里,但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人家不都已经说没看见了嘛,你还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干什么。 “遗憾的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对不起。” 两名女店员留下这样的回答之后就转过身去,一个脸圆圆的女孩犹豫着,没有马上转身走开,吞吞吐吐地说: “嗯……要说跟平时不一样的……倒是有一件,想告诉您又怕是无关紧要的事,反而让您心情更不好了。” “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事,请说吧!” “你这孩子,发生过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今天傍晚的时候,一个跟着爸爸来的上幼儿园的女孩说,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布娃娃不见了,哭闹了好长时间。” “呀!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再说了,这跟在二层丢了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如此,可是……” 英恩的眼睛里闪着光。 她曾经经历过除了自己以外的全家人被不明来历的强盗全部枪杀了的悲剧,那时候她疯了一样地东奔西走,如果政府和治安队置之不理的话,就打算亲自把那伙强盗和他们背后的支持者找出来。因为有过这种经验,所以在姝美失踪的现场,她能深入地分析情况。 “那……” “请再等一下,我就问一个问题。后来那个布娃娃找到了吗?” “没有,没找到。那个女孩因为妈妈布娃娃不见了,不知哭得多厉害呀!最后我们一再保证一旦找到马上跟她联系,这才哄得她不哭了,送走了。” “妈……妈妈布娃娃?” 英恩的脑子里似乎有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脸被希望和期待照亮了。 “哥!承宇……哥!” “……?” “有……有了!好像有了,姝美似乎在那里。” “哪里?哪里?” “五层。” 听到英恩的话,包括承宇在内的所有在场的人都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那个女人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满怀信心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他们都不能理解,感到非常吃惊。 “可是……不会的。刚才已经说了,五层我们也仔细找过了好几遍了,肯定不在售货部,职员们各自负责自己的柜台,把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 “好,英恩!上去吧,我们再找一次。” 承宇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站起来迅速顺着扶梯往上跑,郑在国和英恩紧跟在他后面,商场的三名店员摇着头,叹着气,觉得他们是在做无用功,但也只好跟在后面慢慢往上走。 在亮着灯的五层,三个人大声叫着姝美,开始四处翻找起来。 找了两个柜台之后,英恩的眼神换了一个方向,她打开关着的门,走进安全通道。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门边上堆满了装商品的大箱子,一直堆到天花板上。英恩回头看着跟随自己走过来的保安负责人: “这里怎么开灯呢?” “这里?” “不好意思,请把灯打开。” “哦!” 保安负责人不以为然地走进里面,往跟卖场相连的卫生间方向走了过去,打开配电盘,拉下了电闸,安全通道的灯亮了。在那堆箱子的一角,有一个小孩勉强可以钻进去的缝隙,英恩往里看了看,没有看见孩子。 “姝美!姝美!你在里面吗?姝美!” “啊,那儿我们也用手电筒照着看了好几次了,没有。” 这时,英恩突然听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的声音。 “大叔!能不能把这里的东西往这边挪一下?我分明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 “哎呀,真是的!这么窄的地方孩子能进去吗?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固执啊!而且,你看,后面的箱子紧贴着墙,根本没有空地,这一眼不就能看出来嘛。” 这时,承宇和郑在国也过来了。 “哥!把这些东西挪一下,要不,哥你大声地叫叫看,就对着这个缝。” 承宇看了看也觉得那缝隙窄得进不去人,可是,以他现在的心情,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住,于是朝着里面大声叫起来: “姝美!姝美!你……在里面吗?在里面的话快出来吧!我是爸爸!爸爸来了!姝美呀!” “爸……爸爸!” 那声音! 啊……好像从天堂传到地狱的福音,承宇和郑在国、英恩的心马上被惊喜充溢着,几乎要爆炸了,姝美的声音把他们的未来从地狱变成了天堂。 “姝……姝美呀!” “怎么到那里面去了?” “待着别动!爸爸把你找出来。” 大人们齐心协力地把装满幼儿用品的大纸箱搬到了一边,就看到姝美满头满脸灰尘,紧紧抱着系着围裙的妈妈布娃娃,坐在角落里笑着。 承宇两只手颤抖着伸直胳膊猛地把姝美搂进了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钻到那里面去?你这孩子!爸爸今天因为你……” 承宇说不下去了,只顾把自己的脸贴在天真烂漫的女儿脸上,感受着女儿的存在, “谢谢!真的谢谢!” 大人们全都眼里含着泪,眼球红红的,看得姝美莫名其妙,噘着小嘴唇,似乎在问:怎么会这样?她似乎在那个角落里跟布娃娃美美睡了一觉,脸上笑眯眯的。 “告诉爸爸,姝美,你为什么钻到那里面去?” 于是,姝美摇着脑袋嘻嘻笑了,使劲把妈妈布娃娃抱在胸前,沾满灰尘的脸上露出幸福而孩子气十足的笑容。即便如此,她脸上那种迷惑不解的表情依然没有消失,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三个大人看着自己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她用柔软的小手拍了拍抱着自己的爸爸的肩膀,说: “爸爸!我饿了!” 哭泣游戏 关于哭泣游戏,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我也曾参与其中。 先是亲吻, 再是叹息, 然后, 当你不知身处何地, 就已开口说再见。 有那么一天, 我将告诉月亮, 关于哭泣游戏。 如果他知道, 或许会解释: 为什么有心痛? 为什么有泪水? 怎样才能在爱消失时 不感觉悲伤? 我将再也不做哭泣游戏! ——thectyinggame 第二十二章 射偏的第一箭 人们喝酒, 把所有的东西盛进小小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进身体里的酒令身体摇摆, 喝进心里的酒令快乐和悲伤起伏。 人之所以喝酒,是因为亲和力, 因为藏在人们胸中的悲伤和快乐的浓度, 跟酒精非常相似。 巴掌大的梧桐树叶在空中飞舞着,似乎在向天空打招呼说:“你好!你好!”路边的银杏树也摇晃着满树金黄的叶子向天空微笑。落下的树叶在人行道上堆积起来,每当凉飕飕的风吹过,就翻腾起黄色的欢笑。 已经是10月29日了,天早就变短了很多,还不到晚上7点,太阳已经下山很长时间了。冷冷的风刮着,浓浓的黑暗直往人的心里渗。 汝矣岛上大林公寓7号楼303号门前。 静岚提着两袋圆筒形的海绵蛋糕,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摁响了紧闭的门上的门铃。 “您好!” “啊,是许大夫啊,快请进!” 郑在国的妻子秀卿虽然有点儿憔悴,但精神还不错,她把静岚带到了客厅里。 “姝美和震哲呢?” “哦,一个孩子困了,另一个马上被传染了……现在,两个孩子都睡着了。” 自从9月初姝美在商场里丢了又找到之后,秀卿的眼神变得深沉了很多,可能因为当时惊吓得太厉害了,虽然已经慢慢恢复了,但面容还是有些清瘦。静岚把长长的一袋海绵蛋糕递给秀卿,说带给震哲吃的,秀卿道了谢,接了过去。 这样的话……就抱着睡着了的姝美回302去吧,静岚这么想着,打算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在这时,在厨房里朝着小茶壶伸出手去的秀卿回过头来: “喝杯茶吗?” “啊,谢谢!不用了。” “我前几天买了点儿茉莉花茶,香味很好闻,请尝尝吧!而且,我也有事要跟您说……” “既然这样……那就从命吧。” 秀卿在红色的水壶里接了水,放在炉子上,打开火,说道: “我……怀了第二个了。” “震哲要当哥哥了啊?哎呀,祝贺您!” “谢谢。已经第9周了,本来应该去您那儿检查的,但还是去了社区医院的妇产科。对不起!” “瞧您说的,毕竟还是附近的医院方便啊。” 两个人把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放在圆圆的玻璃桌子上,面对面坐下了。清澈透明的茉莉花茶黄中透绿,静岚啜了一小口,微微露出笑容: “真不错,这么好闻。” “是啊,似乎头脑也变得清醒了似的。” “可是……您要跟我说的……” “也没什么……” 看秀卿的表情似乎很难开口的样子,静岚猜测是跟怀孕有关的事,要不,就是关于姝美的事? 静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微点了点头,希望能让秀卿比较容易说出想说的话。 “最近我脑子里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因为正在跟孩子他爸商量我们家的前途问题。” “嗯……” “虽然还没有最后决定,但我们正在讨论明年春天全家移民到加拿大的事。我的小叔叔在加拿大的多伦多经营一家电脑软件公司,大概一个月前,小叔叔来了电话,说他现在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因此……需要能够充分信任的人。可能震哲他爸正好是小叔叔认为合适的人选。” “这是好事啊……” “是啊。小叔叔说那里很适合居住,而且可以为我们提供有宽阔草地和游泳池的房子,希望能跟震哲他爸一起创一番事业。这毕竟是件大事,不能随随便便决定,我们已经反复考虑了各方面的因素了,因为孩子慢慢长大了,随之而来就有了教育的问题,而且我又怀上了第二个。听说我怀孕的消息之后,孩子他爸就倾向于移民了,说在韩国孩子们因为学习受的苦太多了,而且那边的条件也很好,工作也稳定,报酬也不错,还提供房子,还说帮我们办好各种移民手续,听了小叔叔提出的这些优厚的条件,不但孩子他爸,就是我也动心了,觉得去那真的很不错啊!” 巴掌大的梧桐树叶在空中飞舞着,似乎在向天空打招呼说:“你好!你好!”路边的银杏树也摇晃着满树金黄的叶子向天空微笑。落下的树叶在人行道上堆积起来,每当凉飕飕的风吹过,就翻腾起黄色的欢笑。 已经是10月29日了,天早就变短了很多,还不到晚上7点,太阳已经下山很长时间了。冷冷的风刮着,浓浓的黑暗直往人的心里渗。 汝矣岛上大林公寓7号楼303号门前。 静岚提着两袋圆筒形的海绵蛋糕,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摁响了紧闭的门上的门铃。 “您好!” “啊,是许大夫啊,快请进!” 郑在国的妻子秀卿虽然有点儿憔悴,但精神还不错,她把静岚带到了客厅里。 “姝美和震哲呢?” “哦,一个孩子困了,另一个马上被传染了……现在,两个孩子都睡着了。” 自从9月初姝美在商场里丢了又找到之后,秀卿的眼神变得深沉了很多,可能因为当时惊吓得太厉害了,虽然已经慢慢恢复了,但面容还是有些清瘦。静岚把长长的一袋海绵蛋糕递给秀卿,说带给震哲吃的,秀卿道了谢,接了过去。 这样的话……就抱着睡着了的姝美回302去吧,静岚这么想着,打算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在这时,在厨房里朝着小茶壶伸出手去的秀卿回过头来: “喝杯茶吗?” “啊,谢谢!不用了。” “我前几天买了点儿茉莉花茶,香味很好闻,请尝尝吧!而且,我也有事要跟您说……” “既然这样……那就从命吧。” 秀卿在红色的水壶里接了水,放在炉子上,打开火,说道: “我……怀了第二个了。” “震哲要当哥哥了啊?哎呀,祝贺您!” “谢谢。已经第9周了,本来应该去您那儿检查的,但还是去了社区医院的妇产科。对不起!” “瞧您说的,毕竟还是附近的医院方便啊。” 两个人把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放在圆圆的玻璃桌子上,面对面坐下了。清澈透明的茉莉花茶黄中透绿,静岚啜了一小口,微微露出笑容: “真不错,这么好闻。” “是啊,似乎头脑也变得清醒了似的。” “可是……您要跟我说的……” “也没什么……” 看秀卿的表情似乎很难开口的样子,静岚猜测是跟怀孕有关的事,要不,就是关于姝美的事? 静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微点了点头,希望能让秀卿比较容易说出想说的话。 “最近我脑子里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因为正在跟孩子他爸商量我们家的前途问题。” “嗯……” “虽然还没有最后决定,但我们正在讨论明年春天全家移民到加拿大的事。我的小叔叔在加拿大的多伦多经营一家电脑软件公司,大概一个月前,小叔叔来了电话,说他现在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因此……需要能够充分信任的人。可能震哲他爸正好是小叔叔认为合适的人选。” “这是好事啊……” “是啊。小叔叔说那里很适合居住,而且可以为我们提供有宽阔草地和游泳池的房子,希望能跟震哲他爸一起创一番事业。这毕竟是件大事,不能随随便便决定,我们已经反复考虑了各方面的因素了,因为孩子慢慢长大了,随之而来就有了教育的问题,而且我又怀上了第二个。听说我怀孕的消息之后,孩子他爸就倾向于移民了,说在韩国孩子们因为学习受的苦太多了,而且那边的条件也很好,工作也稳定,报酬也不错,还提供房子,还说帮我们办好各种移民手续,听了小叔叔提出的这些优厚的条件,不但孩子他爸,就是我也动心了,觉得去那儿挺好的。” “这样很好啊!不管哪儿都一样是人居住的地方,选择居住环境好和教育环境好的地方是我们的权利。加拿大国土辽阔,自然环境很好,社会福利体系也很健全,这些情况我也听说过。” 但是,秀卿还是没有放松脸上紧张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想到很快就要移民了,您担心的事肯定不止一件两件吧,也不光是一个方面吧……啊……这么一想,可能姝美也挺让您担心的吧?承宇的情况您十分清楚,怎么舍得把已经有了感情的姝美丢下不管呢,您是不是担心这个?” “是啊,可是……” 秀卿看了看静岚,低下头看着茶杯,伸出手去抚摸着茶杯的杯口处,还是在犹豫着不肯把要说的话说出口。 秀卿感觉从9月初姝美在商场丢了又在英恩的帮助下找到了之后,金制作人和徐英恩的关系似乎一下子亲近了很多,经常能看到两个人在一起的场面。上个周末他们一左一右牵着姝美的手去汉江码头坐了游船,几天前又去六三大厦里的立体环绕电影院看了一部叫《美丽的旅行》的电影。 上周,丈夫郑在国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左右回家,他满脸忧虑地解着领带的时候,秀卿问道: “老公,去喝酒了吗?” “没有,在公司里跟金制作人聊了会儿天,所以回来晚了。” “聊什么呢?我们移民去加拿大的事吗?” “移民的事不是还没定下来嘛,这件事等递上移民申请之后再说也来得及,即使决定了也得花几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啊……嗯,这回,看来我义不容辞了,不是有句老话说嘛,和尚也不能替自己剃头啊。” “什么?是说金制作人的再婚问题吗?” “是啊。” “嗬,老公你也真是的!你能做什么啊?怎么做啊?总不成去跟许大夫和英恩小姐当面问清楚她们的想法吧?” “有什么不能的?可是,重要的是金制作人的想法啊。我们两个人都早就看出来了,这两个人都喜欢金制作人和姝美,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金制作人。我这些天观察了一下,发现如果没有人推他一把的话,这个人就打算一直维持现状了。不管怎么说……我什么时候得跟许静岚小姐见一次面。” “哎呀,难道金制作人喜欢许大夫?更多一点儿?” “要是承宇是个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伟人,我还有什么必要这么插上一杠子呢?作为一个男人,我的感觉是……金制作人更喜欢的人似乎是徐英恩小姐,上次在商场里找到姝美也是英恩小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看,从那时开始,金制作人的心就明显地偏向英恩小姐了。” “我也有这种感觉。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但金制作人似乎从那件事以后不知什么地方发生了一些变化,我好几次看见他一直跟着英恩小姐到玄关那儿送她走。” “是吗?来的这么频繁啊?” “是啊,以前一个星期来一两次,现在几乎两天一次,而许大夫最近就来得少多了。” “许大夫来也还来吧?” “这个嘛,大概10天一次吧。可是,……这样的话,你要见的人不应该是徐英恩吗?” “不是。” “嗯?” “你想想,你也挺了解承宇的,他这个人啊,凡是会让别人痛苦的话,让别人不高兴的话,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不光不会直接说出来,根本是连脸上也不会显露出来的,倒宁可就那么忍着,这到底是心胸宽广……是好心呢,还是优柔寡断,稀里糊涂?虽然说不太清楚,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件事要成功的话,只有许大夫察言观色、主动退出才是最自然的方法。” “你……你要跟许大夫说那些话吗?” “要不怎么办呢,我只好做个恶人,好让承宇早点儿找到自己的位置啊!” “……” “怎么?你觉得金制作人和许大夫更合适吗?”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可是,说到这里,心里总有点儿不舒服——许静岚小姐怎么办啊?同样是女人,而且……过去两年,她是多么疼姝美啊!” “你这个人!要照我来看,金制作人放弃许大夫才可惜呢,虽然年龄大几岁,可是她多么有教养,多么优雅,而且还没结过婚呢,纯粹是因为感情上的牵挂,才跟承宇一直维持这样一种关系。可是,换个角度想想,让她早点儿死心,早点儿整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反而对她、对周围的人都是件好事呢。” “是……是吗?” “是的。说白了,天下的男人,又不光金制作人一个。我要是许大夫的话,就绝对不会选择金制作人,就凭她的地位,她的容貌,为什么要跟拖着女儿的鳏夫在一起呢?随手一划拉,她身边为人不错、条件很好的男人比比皆是。老婆,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秀卿听了丈夫的话,慢慢点了点头。 她也通过丈夫的转述,知道了英恩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知道金制作人和徐英恩之间能够联系起来的东西很多:他们两个人都是在生活中受过重创的人,他们从青少年时期一直维持着很亲近的兄妹关系,一起度过了很长时间,彼此了解对方的伤口,也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因此,如果他们在一起生活,可能会更加和谐。只要两个人能幸福地一起生活,秀卿就心满意足了。 “既然这样,我来说吧!” “嗯,你?” “不管怎么说……你是个男人,这对许大夫来说是一种压力啊,有可能伤害她的自尊心或让她感觉心里不快。” “嗯,我也这么想过,这样最好了。这样的话,你就找机会跟她说吧!想来想去,要让事情有实质性的进展,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了,我们也该让姝美结束在两家之间来来回回的不稳定的生活了。要是还像现在这么下去,我们即使说移民,可不管你还是我,都在心里牵挂着姝美,怎么迈得动步子呢?” 郑在国长叹了一口气,毫无疑问,秀卿的心里也不舒服。郑在国说的话句句在理,姝美并不是别人的孩子,不是说生母不如养母吗,把孩子养到这么大,对秀卿来说,姝美就像自己的亲女儿一样。 秀卿看着把茉莉花茶举到嘴边的静岚,沉吟着,她的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许大夫!” “哎!” “我……我现在要跟您说的话,就算是有过分的地方,也请您原谅!” “……?” “我们家孩子他爸跟金制作人是同事,也是好朋友,而且我们还住邻居,因此,我照顾了姝美一年半多……嗯……现在觉得有些话不能不说,虽然可能很失礼。” 秀卿用冷静的语调把自己所感觉到的一切都坦率地告诉了静岚,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上,把自己的各种担忧都讲了出来。听着秀卿一样一样地说下去,许静岚慢慢明白了面前这个女人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了。一开始,当她意识到面前这个性格和容貌一样清纯的女人,居然说了些几近侵害自己隐私的话,甚至想要强迫自己接受某种裁决的时候,心里非常不高兴。 感情问题只是当事者自己的问题,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是不应该的,无论是多么亲近的人,哪怕是直系家人,介入到在社会上和在身体上都已经成熟了的成人的事情当中去,也是轻率和不讨好的。 但是,静岚很快就感觉到了秀卿的真诚和一片好心了,渐渐赶走了心中的不快,没有说什么。秀卿的眼睛一直雾蒙蒙的,静岚明白,她是真心希望姝美和承宇能生活得好一些,才犹豫再三之后把这些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 静岚一言不发地听着秀卿的诉说,心碎、心凉、焦急、凄惨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她的表情复杂而沉痛。 “许大夫!所以……我的意思是……” “嗯,您的意思我已经全明白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一天不得不说出这些让许大夫伤心的话。” “哦,可是……您不是现在就要听我的回答吧?” “当然不是了,我怎么有那样做的资格呢?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许大夫您听一下,如果让您心里不痛快了,请原谅我!我也是真的心里放不下这件事啊。” “没有,我理解秀卿小姐的心情,我也知道,姝美和承宇到现在为止能过上比较稳定的生活,无论怎么说,秀卿小姐的功劳最大了。” “瞧您说的,只要您明白我不是为了听谁的表扬而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过了一会儿,静岚连抱都没有抱姝美一下,就逃也似的走出了303的门。虽然她也明白没必要这样,但心里就是难受得不得了,好像撕裂了一样的痛。 秀卿说了那么多话,就是一个目的——要求自己离开承宇和姝美,如果自己肯识相地退出的话,好几个人都会过得舒服一些,都会感激她。与其挤在这么困难的关系的缝隙中,倒不如寻找一条新的出路。 可是……可是,怎么能做得到呢?光是因为听了别人的话,就把已经深深种在自己心里的初恋的男人连根拔掉,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这是正确的选择吗? 但是,如果秀卿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这肯定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静岚心情沉重地打开门坐进车里,长叹了几声,正要把钥匙插进方向盘下面的钥匙孔里的那一瞬间,一辆车穿过渐浓的夜色,在静岚对面的停车位上停了下来。那辆车很眼熟,是承宇的四轮驱动。 嗯,好!既然已经听过这些话了,还是快点儿下结论吧,就跟承宇推心置腹地谈一次吧,好像谈判一样,不管是就此退出,还是一起生活,作为当事者应该下一个明确的结论了。 静岚正要推门下车,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承宇的车里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于是本能地低了低头。 那是金承宇和徐英恩。 他们的表情确实很自然,不认识他们的人看到了肯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或恋人的。英恩脸上带着微笑,走到在后备箱里往外掏什么的承宇身边,自然地挽住了承宇的右胳膊。 “哥!今天心情真好,因为跟承宇哥去了济阜岛。” “哈哈,是吗?你也好,我也好,总算是好好过了一个休息日啊!” “可是,没带姝美一起去,总觉得有点儿遗憾,是不是?” “今天海风那么大,那么冷,要是带姝美去了,她肯定会感冒的,百分之百。” “那倒也是,但还是感觉对姝美有点儿抱歉。” “偶尔约会一次,姝美会理解的。” “这样吧,我今天晚上给姝美做她最喜欢吃的咖喱饭吧。哥,我要去那边的超市,你也一起去吗?还是你先进去?” “我去不去呢?” “去吧,哥!我给你做好多好多饭,除了咖喱饭之外,还免费提供美味的酱汤。” “哈哈,这样的啊,那就跟你去吧。” “谢谢哥!”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承宇和英恩手挽着手绕过七号楼消失在商业区方向。这时,静岚抬起头,带着像被霜打过了一样的表情,慢慢开车离开了小区。 啊哈……被爱情抛弃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不是背叛,虽然不是背叛,但……明明不是这样的,但……静岚无论怎么说服自己都摆脱不了对承宇的寒心,那么无情,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她亲眼看到的情形就等于是结论了。静岚开着车沿着路慢慢往前走,全身虚脱,心里空荡荡的,悲伤像针一样刺着她的心,疼痛难忍。 静岚在自己家的入口处拐了个弯,把车停在离家不远处的酒吧停车场里。哐!她使劲把门甩上,独自像幽灵一样轻飘飘地走进了酒吧。 “威士忌!要不搀水的。” 服务生刚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静岚就一把抓起来,一口气倒进了嘴里,胃里好像喝下了汽油之后把划着了的火柴扔进去了似的,呼地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先生!再来一杯!” 静岚又一口喝干了。 “再来一杯!” 服务生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这……小姐!虽然我不该管,可是,请您稍微慢点儿喝 “……” “你也知道不该管别人的事啊!只管把杯子添满吧!” “是,知道了!” 狠狠瞪了服务生一眼的静岚接着喝光了第四杯,然后低下头“唉”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心都碎了,悲伤不由分说地流淌出来。 什么呀!这是什么呀!瞧你这样子……许静岚!你真是可怜啊,还以为悲凉这种情绪今生与你无缘呢!不是的,说什么呢?我可怜?我?好吧,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情今天全部尝了个遍,好像一大缸全倒在我身上一样。 哎呀……又能埋怨谁呢,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心在作怪啊,好像我的心在玩弄自己一样,虽然不高兴,但……怎么办呢?只是心里好痛,心也在胸中的一个角落里缩成了一团。是啊,真的,谁都……谁都不能埋怨,是毫无办法的呀!不是吗?我呀……现在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的话,应该无比幸福才对啊,因为承宇现在很幸福,而且姝美也可能马上就有一个好妈妈了。 不要再这么苦恼下去了,静岚啊,这样的话,只能让你的自尊心更受伤。是啊,说得对,根本就没理由那样做啊,我跟承宇和姝美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并没有消失。即使……其实也不至于那样,即使再也见不到他们……是啊,姝美的身体和心中都有一个角落是跟我的心一起成长的,毕竟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时光……在承宇的记忆中也有几页是属于我的吧。但是,知道吗?姝美和承宇在我心中占据的位置比我在他们心中占据的位置要大得多,几乎无法比较,不过也没关系,没关系,这样也好,独自一个人的话当然拥有这种权利了。 强烈的酒精很快沿着血管在静岚的身体里画着圆扩散开来,现在即使抬一下眼睛,也天旋地转。为了麻醉心里的悲伤,她很快把自己灌醉了。 是啊……许静岚,你!我?是啊。我本应该祝贺他们,祝福他们才对。什么?表情这么气鼓鼓的?不高兴吗?静岚啊……怎么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不这样做的话,怎么能叫爱情呢?想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那是欲望啊,是伪装成爱情的自私自利啊!对,这样很好……是啊,很好。许静岚,你坦率地承认吧,爱情也有失败。你刚才不也看到了吗,承宇和那个叫英恩的女人,是那么和谐,好像一幅画一样,自然、愉快、充满活力…… “先……先生!这里……” 静岚举起一个手指,服务生满眼都是担忧的神色,点了点头,又给她倒了一杯威士忌。 静岚好像是白纸叠起来的似的,无声地笑了,她把手指伸进威士忌酒杯虚着的空间里画着圆。 可是……为什么……这么……不停地……感觉自己很悲惨?感觉心里冷冷的,越来越难以忍受地孤独?好像全世界都离开了我似的,我周围的世界仿佛空无一物。初……初恋!啊哈,现在我也算是得过初恋的红热病了,这……翻腾的疼痛就是症状吧?真的难以忍受啊!我也曾猜测过,初恋大概是一种盲目的感情。是啊,在我这个年纪也……这初恋真的是如此盲目啊……这种感情既神奇又傻乎乎的……是啊是啊,好像只射向一个方向的丘比特的箭,第一次!爱情没有实现是理所当然的,谁能第一次射出箭就能命中靶心呢?谁会一下子中了我射出的这支莫名其妙的箭,发出血一样的呻吟声……流着泪跟我说爱我呢? 初恋……结束了,以未完成的状态。是啊,现在我经历的感情确实是对我自身之外的另一个人——一个男人的喜欢和爱情,但不管怎么想……都有点儿模糊啊……有点儿可疑,好像那喀索斯的感情一样。初恋的实质,自己分析一下,心底深处似乎是爱上了培养到今天的自己。虽然在别人的胸中,像照镜子一样照了一下自己,但是不是都是假的呢,初恋是不是只是想要干干净净地爱自己的第一次的热烈愿望呢? 要想真的把别的人当做另一个人来爱的话,恐怕要通过初恋体验了挫折和绝望的痛苦之后才有可能吧?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爱情是熟悉和学会放弃自己、学会退后的过程。 不管怎么说,马上就是冬天了,怎么办呢?我?现在变成了独自一个人。虽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但因为有承宇和姝美,在生活中根本顾不上考虑一个人的孤独,那么,这个冬天是不是会更加阴沉和寒冷呢? 许静岚的眼角淌着泪水。 啊哈,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奇妙啊! 难道是心受了伤,于是鼓动身体举起刀来发动一次叛乱吗?静岚突然想起了尹敏洙,他的面孔突然浮现在她眼前。要不要叫他出来一起喝杯酒?嗯,这种心情……好像因为赌气而寻找火花一样的婚外情似的感觉。对了,我现在对自己生气了,对承宇也有点儿生气。可是,只要度过了现在这个难关,一切都会好的。要是随心所欲地行动的话,就会在悲惨的感情中越陷越深。为了避免更严重的悲惨,必须拼命对自己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停安慰自己才行,自言自语。 眼泪无声地流淌着,静岚没有去擦,她在泪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脸,点了点头。 到现在为止,你都做得很好,许静岚!你从来没有做过愚蠢的事,总是冷静地处理事情,是乐观的,合理主义的。想想看,从美姝离开之后,你学到了那么多感情:爱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女人接受爱情,看起来这是自然而容易的事情,但你现在明白,其实这是很困难的。既然善良地爱了,那就足够了。或许在这个利己的世界上,爱情是成功几率最低的游戏。 这么说来,这种悲哀也不坏啊!虽然有点儿自嘲,那又怎么样?瞧吧,许静岚!你不也有收获吗,如果已经觉悟到这个程度了,以后无论遇到谁,你都不会有任何问题,能好好爱一次了。等一下……现在在我心里说话的人是谁? 现在才知道啊,静岚,是我,我呀! 哦……是美姝吗?是你吗?是你一直在跟我说话吗? 一半是你一半是我。 是吗?不管怎么说……呵呵,现在已经整理清楚了。也的确是,只有非常了解爱情的你才能得出这么明快的结论啊。 因为喝酒喝得太急了,静岚眼前有点儿模糊,她稍稍张开手,抚摸着眼前的虚空,在一片模糊中似乎触摸到了美姝的脸,似乎看到了美姝笑眯眯的样子。 你也真是的,到底想干什么啊,在这个痛苦的世界上这么频繁地来来去去?要是我的话,恐怕连回头看一眼这个世界都不愿意呢。 你一个人喝了这么多酒,怎么办呢? 你也真是,别人的事管那么多干吗?等一下……我的毛巾……在哪儿?好像眼睛决了堤似的,眼泪流个不停…… 不管它了,今天……就让它随便流吧…… 加油啊,静岚! 我……?没关系,哈哈哈,我都多大了! 现在不用再寄了,真好。 嗯?什么? 几天前,我心乱得很,一直睡不着,就又写了一份传真,想发给《午夜流行世界》,但传真机出了毛病,一直发不出去,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发了。正好,正好。 可惜了,像今天这种日子应该我跟你举杯对饮才对啊,是不是? 死丫头!你……真的是个……不像话的家伙! 嘻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从你嘴里出来骂人的话啊。 你走! 嗯? 我要一个人待着! 静……静岚啊! 别烦我了,你走!我不想看到你,现在不愿意想起你,只想想我自己。让你看见我这副样子,想起你,我不愿意!真的很讨厌! 为什么? 我……现在要放声大哭了,本来想扑在你的怀里哭的,但,讨厌的是,你不能抱着我,虽然嘴里嘟嘟噜噜说个不停,可是,你不能用手拍打着我的背,不能安慰我,所以,你走吧! ……知道了。 静岚的眼睛里隐隐约约映着美姝的脸,但当她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的时候,美姝就沿着她的脸颊消失了。 “该死的!先生!有纸巾吗?” “有,给您!” “刚才给我倒的那种威士忌还记得吗?给我一瓶!” 服务生犹豫了一会儿,把剩下一半的威士忌瓶子放在了静岚的杯子旁边。 “呃……” “怎么了,先生?” “您需要下酒的小菜吗?” “不需要。” “是……” “对了!那个!” “您需要什么?” “爆米花!有没有爆米花?” “没有,有玉米花,可以吗?” 静岚使劲挥了一下手。 不管是玉米花,还是爆米花,有什么关系呢,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好吧。服务生带着困惑的表情,抓起了雪克壶。 静岚把威士忌倒满一杯,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下酒的东西……回家以后再吃吧,一大袋爆米花……还没吃多少呢,是承宇买给我的……今天晚上全部吃光。” 像一只猪一样吧唧吧唧,她似乎看见自己吃爆米花的样子,突然扑哧笑了。 静岚高高举起威士忌酒杯,杯子在空中摇晃着: “……承宇,以后好好过吧!知道了吗?别让我担心,一定要好好过!” 她好像祝愿一样,摆了个碰杯的姿势,然后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酒,接着,她在空杯子里只倒了一点儿,举了起来: “这……是为我们漂亮的姝美……姝美呀!你,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健健康康的才行!一定!知道了吗?我……作为姝美的姨妈,在稍微远一点儿的地方注视着你……姝美,一定要快活、开朗地长大!因为生活在天上的妈妈用自己的生命把你换来了,你也一定要拥有双倍的美丽和……双倍的幸福!” 静岚在嘴里嘟囔着这些话,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哭泣,但是,虽然眼睛流着泪,嘴角却含着微笑,一杯接一杯地干掉了手中的酒。 这一次,她把酒倒得溢出去接近一杯,眼睛摇晃着,眼神摇晃着,举着杯的胳膊摇晃着,头摇晃着,身子也前后左右猛烈地摇晃着,但还是像要干杯一样把杯子举得高高的。 “这……杯,英恩……小姐!是为了你……的,你,不要像美姝那样害他伤心……要是跟他一起生活……一定要白……白……白头……偕……老……” 但是,静岚没能喝下这杯酒。 她酒喝得太多了,高高举着杯子,眨了几下眼,之后就缓缓地往旁边倒了下去,倒在了地板上。 “这……这!小姐!小姐!喂,喂!醒醒!” 服务生迅速越过吧台,把昏过去了的静岚的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膝盖上,摇晃着她。 这时,静岚慢慢睁开了眼睛,虽然眼前朦朦胧胧,她还是看出了抱着自己的男人是打着黑色蝴蝶结的服务生,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像发酒疯一样嘟囔道: “哎……呀!我……不需要……下……酒的东西!家里……有……好多……好多……爆米花!” 人们喝酒 把所有的东西盛进小小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进身体里的酒令身体摇摆 喝进心里的酒令快乐和悲伤起伏 我是如此爱你 我如此爱你。 人们问我如何 如何活到现在, 我说我不知道。 我想他们明白, 生活曾是如此孤寂。 但我的生活已重新开始, 从你握紧我的手的那天起, 我知道生命原本孤寂, 阴影紧紧跟随, 黑夜时刻窥伺, 但我决不会被击败, 只要你在我身边。 你深深爱着我, 时刻想着我, 你让我的灵魂得解放, 真高兴你能这么做。 ——andiloveyouso 第二十三章 时间流入心田 有一种“快乐游戏”, 游戏过程中悲伤越多艰难越多痛苦越多就越有趣, 因为在无比阴暗潮湿的心中更难找到明朗松软的快乐。 可是,越是爱玩“快乐游戏”,生活就越美好,世界就越平和。 不管什么时候,这个心灵的游戏都是有效的, 即使是在绝对悲剧中,只要决心寻找快乐,就一定找得到。 所谓快乐,就是心灵呼吸的窗户。 “许前辈!都快忘记您长的什么样了!” “啊,是承宇啊!快到年底了,一年的事都要做个总结,所以有点儿忙。而且……我还有一件事要准备,承宇你应该祝贺我,我马上就要改变自己了!” 承宇和静岚几乎一个月没有通过电话了,这是12月10日下午3点左右,承宇坐在mbc大厦二层配音室前面走廊里的沙发上,擎着手机,尽量自然地发出愉快的声音: “有好事的话,当然应该祝贺了。哈哈,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原来您是在准备一件好事啊!许前辈,是要结婚吗?日子是不是定在明年春暖花开、百花齐放的时候?” “哦,不是,要是那样的话,就不是祝贺,而应是祝福了。我马上就要辞职去当大学教授了,是不是很好?” “真的?” “是啊。” “啊哈,是这样的啊!站在讲台上的教授……跟许前辈的形象正合适啊。哪个大学?前辈正式上班的那天,我要满载着鲜花开车去祝贺。” “恐怕有点儿困难。” “哎呀,有什么困难的?” “那个大学在釜山。” “啊?这么说,前辈要去釜山?什么时候?” “暂时只能在汉城和釜山之间来回跑了,要找房子,还有很多东西要从汉城搬过去……到明年一月,应该在釜山完全安顿好了吧。最近,即使教授也要参加学校里安排的为期一周的特别授课项目。” “那您一定很忙吧?可是,真的太无情了,也不早点儿跟我说。” “我接到财团的通知也没多久,前一阵光是递了申请,一直在等消息。” “说起来也很惆怅啊,以后要想见到前辈的面就困难了,要是仁川或京畿道的话还好,怎么去了最南边的釜山呢?天哪!” “讨厌的人还是不见面好啊。” “啊?许前辈这么讨厌我吗?” “哈哈,不是的,我多么喜欢承宇和姝美,你也很清楚啊,开玩笑啦,别放在心上!我整理好了再跟你联系,到那时再见面,跟姝美一起。” “好,再次祝贺您!” “谢谢!” 通话结束了。 承宇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来,突然他周围最亲近的这些人似乎约好了似的一齐忙于离开他的身边。 上上个星期一,同事郑在国到公司上班晚了三个小时。 “郑制作人,你忘了吗?今天早上有本部长、局长和制作人参加的全体会议啊,到底去哪儿了?给你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手机也联系不上。” “啊,跟我妻子一起去接受审查了。” “审查?什么审查?哈哈,不是去接受成为夫妇歌手的审查吧?对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快去局长那儿看看,他正找你呢,显然是生气了,你好好跟他说说,你也知道,一旦被他给揪住了就完了。” “火罐子局长!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去还是要去的。” 郑制作人疯了一样,那种时候还笑眯眯的,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局长办公室走去。就在那天,郑在国向电台递交了辞职申请,后来才知道,那天他们全家一起通过了加拿大移民审查。 可是……连许前辈也要走! 虽然不是像郑制作人那样越过茫茫太平洋,只是去军事分界线之南半岛上距离汉城最远的釜山,但对承宇和姝美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舌头感觉有点儿涩,承宇抽出一支烟来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上了,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接着便跟无可奈何的叹息一起噗地吐了出来。 虽然说什么时候该下狠心把烟戒掉了,可是,心绪复杂的时候,没有什么能代替香烟的。 几天前,在mbc的地下餐厅里,承宇怒视着坐在自己对面吃着午饭的郑在国,表情似乎很气愤。已经递上了辞呈的郑在国是因为退职金的问题来电台的,进门时他的身份再也不是工作人员了,就跟一般人一样,因此胸前挂着一般人进门时需要佩带的印着“访问”二字的橘红色牌子。 郑在国嘻嘻哈哈地说,mdc什么都不怎么样,就这食堂的饭还不错,西餐也好吃,韩国菜也很有水平,这里的饭的味道是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的,而承字则凶巴巴地瞪着他。 “哎呀,金制作人!你怎么这个样子?平时那么温顺的眼睛今天怎么像激光手枪一样啊?”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呢?你说走就走,叫我怎么办?” “哎呀,别人听见了该误会了,还以为我们两个人在交往呢,你要是不想被人当做同性恋,就赶快把鼓着的腮帮子里的气体放一放,赶快吃饭吧!” “这四天你空着房子去哪儿了?” “你不知道吗?我老婆说已经告诉你了啊,去在农村的父母家和老丈人家了,我们全家集体去每家各尽两天孝道。对了,我们姝美挺适应幼儿园的吧?” “别我们姝美我们姝美的,别人听见了会误会的,还以为是你和我两个人的孩子呢。” “哈哈……” “哈哈……” 郑在国拿起水杯来喝了一口。 “其实……这几天,我最思念的人就是姝美了,孩子他妈看样子也是。对了,姝美还算适应吗?” “还行吧,可是,就算是五六个大学毕业的老师,又怎么能抵得上弟妹一个人呢?” 承宇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美好幼儿园是一个可以24小时照顾孩子的幼儿园,拥有现代的育儿体系,就在从大林公寓往地铁唐山站走大概两个路口的地方。 承宇一开始没说出来,其实本来就不认生的姝美跟保姆和幼儿园阿姨一起玩得挺高兴,比原来担心的适应得多。但是,承宇却不能因此就放下心来,无论条件多么好,把孩子放在那里的那一瞬间,承宇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总是不由自主地叹口气。 孩子如果表现出不高兴去幼儿园或不想跟爸爸分开的神情和动作时,承宇就整天都心情沉重。尤其是凌晨一点去幼儿园接孩子时,那种感觉就像是把孩子像东西一样托管在24小时连锁店里然后取回来似的。 “我老婆说她从明天开始照看姝美,把她送到我家里来吧!” “好……对了,你说什么时候出国来着?” “3月17日,还有大约三个月吧,这段时间我要加紧练习英语会话。哎呀,真不知道我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把英语学好啊,明明知道年纪越大就会越后悔。” “一边上着班一边学习哪有那么容易的?不过也是,好多人哪怕去上凌晨班或子夜班,也要勤奋学习啊……” “金制作人,脸对脸看,你这段时间好像瘦了很多。” 听了他的话,承宇脸上显出一丝苦笑。 “我呀,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是因为在姝美身上花的心思多了点儿嘛。” “金制作人!” 郑在国的表情变得严肃了。 “嗯?怎么这样;” “我拜托你一件事,你答应吗?” “什么?” “一定答应好吗?” “你这个人,我先得知道是什么事啊!” “你,别等明年了,赶快结婚吧,这就是我拜托你的事。啊……时间有点儿太紧张了,就到明年3月之前吧,在我们出国之前结婚吧!这是我的愿望。看到你结了婚,建立起稳定的家庭,那我在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什么牵挂了。金制作人你要是在我们出国之前结婚的话,就是送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简直……跟我妈妈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 “是啊,应该是差不多的话,所以啊,既然你身边就有那么好的结婚的人选,就不要再继续让好几个人焦急担心了!” “好的结婚人选?谁……?” “还有谁啊?徐英恩小姐啊!你们两个人很般配,加上姝美,三个人一起在公寓小区里散步的时候,从后面看真是美满的一家啊!” “是……是吗?” 郑在国把托盘推到旁边去,往前使劲靠了靠,把脸凑到承宇面前。 “为什么?还……还不能决定吗?” “不知道,我本来做事情就不是那么干脆利落的啊。” “哎呀,金承宇,你真让人头晕!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打算把姝美放到幼儿园那样的地方到什么时候啊?嗯?你打算放一两个菜在面前就着汤泡饭吃到什么时候?那是人的生活吗?喂……结婚,爱情,就算这不是人生的全部,就算你的话是对的,可是,明明身边就有英恩小姐这么好的人,你和姝美为什么一定要过那冬窘迫的生活?这像话吗?” “……呵呵,可是,郑制作人!你这次怎么就只强烈推荐一个人,以前你不是一直说许前辈是个好女人吗?” “喂!你听着,现在我不是制作人了,叫我郑在国!还有……你问为什么?你想想看,许大夫最近还去你们家吗?” “没有……这有点儿……奇怪,大概一个月没来了,也没联系,肯定是太忙了。” 郑在国轻轻叹了口气,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 他告诉承宇,孩子他妈前些日子跟许大夫谈了关于承宇的事,虽然有些唐突,也有侵犯他人私生活的嫌疑,但他们为姝美着想,为承宇着想,只能劝告许大夫退出了。 “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啊!” 这时,承宇心里泛起的感情不是不高兴或生气,而是一股悲哀。 首先是对许前辈感到很抱歉,虽说是前后辈关系,但她首先是个女人,而且,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最终其实都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虽然他能理解303号之所以采用这么过分的方法是一片好心,但一时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他们怎么能凭自己的判断就要求许前辈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承宇的错,还能责备谁呢?所有这些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替承宇和姝美担心,关心爱护着他俩。实际上,虽然自己并没有要求,但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帮助是根本无以为报的,这是事实。 昨天,开着车经过汝矣岛证券公司旁边的爱恩齿科门前的时候,承宇想既然到了这里,索性见英恩一面,于是上去了。 但英恩不在,只有两名为病人安排时间的护士和英恩的表姐素爱坐在诊所里翻看文件。 “啊呀,欢迎!金制作人!” “啊,您好!英恩呢?” “哦,这可怎么办?大概10分钟前因为医疗保险的事去了管理局。” “是这样啊!” “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喝杯咖啡吧,要是就这么让金制作人走了,英恩知道了肯定要狠狠责备我的。” 素爱拿起电话听筒,叫接待处的护士送两杯咖啡进来。 护土马上做了两杯咖啡,端进来,放在沙发之间的桌子上,退了出去。 “请用吧!” “谢谢!” “您放的好音乐我们都在听啊。” “啊,是吗?” “我喜欢流行歌曲,年轻的时候只要有流行歌手的演出,一场都不落……真的,金制作人挑选的流行歌曲正合我的心思。” “谢谢您这么说。” “不是,这不是客套话。前天《午夜流行时间》最后一首歌是templeoftheking。昨天的开始曲是howamisuosedtolivewithoutyou,迈克尔·伯顿的歌。” “哈哈,我真的吓了一跳,这些东西您怎么能都记住呢?真的是热心听众啊!” “不是,我也就偶尔听听,但英恩是每天晚上必听金制作人的节目,听完了以后才上床睡觉的。” “啊……是吗?我还不知道呢!” 素爱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正在喝咖啡的承宇,承宇似乎被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里……工作怎么样?生意好吗?” “嗯,从英恩来了之后,病人多了很多。虽然我在牙科待的时间比英恩长,但论实力,还是英恩水平更高。虽然不知道这是韩国牙科大学和菲律宾牙科大学的水平差异,还是个人的差异,反正是难对付的治疗都由英恩做,病人也很满意。” 素爱看着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的承宇,把杯子举到胸前又放下了。 “金制作人!” “嗯?” “其实我也正想去找您—次呢。” “我……找我?” “因为表妹的问题啊。并不是因为是我的表妹我才这么说,英恩确实是个不错的女人,对这一点,金制作人比谁都清楚吧?” “当然。” “唔……这样的话,我就不顾失礼了,跟您说了吧,就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感觉,英恩现在太为难了。” 为难?这是什么意思呢?承宇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素爱。 “那孩子虽然表面看来充满活力、性情开朗,可是,我觉得,那是为了让别人……尤其是金制作人和姝美看到才拼命装出那个样子的……上个月,我已经下班走了,可是有重要的东西落在这里了,所以在家里吃完晚饭,大概10点多的时候回来了,那时医院里还亮着灯。我以为英恩在学习呢,不想打扰她,所以就直接用钥匙打开门进来了,可是,那孩子,居然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抱着头哭呢!” “而且哭得非常悲伤……连我进来都不知道……她哭得那么悲伤,连站在门外的我听了也觉得心都要碎了。这孩子为什么深更半夜独自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哭呢?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那个样子,吃惊极了,心里怦怦直跳。” “唔……” “我想进去,可是挪不开步子,于是透过门缝看了一会儿,英恩是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抱着头哭的,两个胳膊肘之间有一些照片,因此,……金制作人你也知道……英恩失去了两个孩子,我还以为是英恩生的那两个孩子的照片呢,可是进去一看……令人吃惊的是,那些照片是跟金制作人和姝美一起在汉江上坐游船时照的照片。” “……啊……” “于是我就问她,为什么看着这些照片偷偷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心里真的很不舒服,提高了声音。这时,知道她怎么说吗?……嗯,她说:我太爱承宇哥和姝美了,太爱他们了,却不能离他们更近一些,心痛得很厉害,忍不住哭了。” “……” 素爱的眼眶红了。 “或许……看到笑得那么灿烂的姝美,她心里还是想起了自己失去的孩子,又或许希望看着姝美的照片,看着金制作人的照片,希望能忘记过去受到的那些深深的伤害,这都说不清楚,但是,当时我确确实实感觉到的是,我们英恩非常非常地爱金制作人和姝美。” “……” “金制作人!英恩是个可怜的孩子,在别人面前显得比谁都有自信,脸上总是带着快活明朗的笑容,但是,她的内心充满了悲伤,如果要把这悲伤变成快乐,变成幸福,除了金制作人和姝美以外没有人做得到。” “……” 素爱好像拜托承宇什么事一样,把两只手恭敬地放在膝盖上面: “希望金制作人……能温暖地包容英恩!这是我恳切的请求。即使不是我的表妹,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深沉和善良的孩子,这孩子真的应该比谁都幸福才对,她有这样的资格,也有这样的能力……要是知道我说了这些话,英恩可能会非常生气,可是……作为我来说,无论如何都要去找金制作人谈谈。希望金制作人能接受英恩,不是作为一个妹妹,而是作为一个女人,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另外,今天我跟您说的这些话,您千万不要透露给英恩。” 素爱抽出一片纸巾,擦了擦眼角,问承宇:“英恩的生日就在下个礼拜,您知道吗?” 承宇知道英恩的生日是阴历11月1日,但从来没有算过阳历是什么时候,所以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 后来承宇回家看了日历才知道,就是这个礼拜六,阳历12月15日。 想起在爱恩齿科跟素爱医生谈话的内容,承宇的心情真的很沉重,想到自己现在正在使英恩难过,以后也可能会使她难过,他就觉得害怕和痛苦。 “你在这儿做什么?金制作人!” 突然走廊右边尽头处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电台二局局长正跟小队指挥一起从配音室旁边的管弦乐室里走出来。 “啊,局长!” 承宇把只剩下烟头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揉了揉,急忙站了起束。 “年轻人为什么肩膀耷拉着,这么没劲头啊?是因为跟你八字相合的郑制作人辞职了吗?” “不是。” “加油啊!我选拔了—个年轻的美女作为郑制作人的继任,很快就介绍你们见面,期待着吧!” “啊……是……” 50多岁的局长拍了拍承宇的肩膀。 “好吧,辛苦工作吧。” “是!” 他目送着高大的局长和穿着风雨衣的交响乐团指挥转过弯去消失了之后,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正在响的手机。 “啊……是妈妈呀!” “你身体好吗?” “好。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我们一直过得很好啊。最近你爸爸说要画孔之川的风景油画,整天拿着笔忙得不可开交,自得其乐啊。” “是吗?这么说,下次去春川的时候.得跟爸爸要幅油画带回来了。” “这个呀,可不会白给你的,估计得用很高的价钱卖给你。你爸爸说,他的画比朴修根大师的画还要好呢。” “哈哈,是吗?请告诉爸爸,我期待着看到他的画。” “行啊,对了,今天英恩派快递送来了红参,还给我和你爸爸一人买了一件外套。” “哦……” “我刚才已经给她打电话道谢了,你见到她的时候别忘了以你的身份再道谢一次啊!” “知道了。” 妈妈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 “……哦,虽然上次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但还想再重复一遍,我和你爸爸真的很喜欢英恩。我们比谁都清楚,那孩子是在多么好的家庭里长大的,性格也好,长相也好,能力也强,不管跟谁比都不逊色,所以……只要你同意,我们希望能早一天把英恩变成我们的儿媳妇。而且,看着你一个人艰难地带着姝美,作为老人,我们也放心不下啊!” “哦,我知道您的想法,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好了,我知道你会好好处理的,我也就是说说我的想法。” “是。” “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嗯。” 妈妈在挂电话之前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说道: “对了,最近跟英恩一起带着姝美来趟春川吧,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 承宇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去的时候,感觉心里的沉重比手机坠下去的重量要沉好多倍。 所有人,所有人都在跟承宇说英恩怎么怎么样,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英恩确实有那么多好的方面和美丽善良的方面,所有人都喜欢她,承宇自己也跟大家一样喜欢英恩,他也不能否认,英恩确实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女人,这是事实。 但是,为什么犹豫呢?许前辈也主动退到一定的距离之外去了,跟英恩在一起对承宇来说没什么问题了。 小姝美不也很喜欢可亲的英恩,愿意跟着她吗? 周围跟自己亲近的人全都推荐英恩,如果跟英恩结合的话,一定能得到很多人的祝福,可是,真的很奇怪,一想到这里,承宇发现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嘟囔几句,那几句承宇本人自己也觉得很讨厌的话,总像板上钉钉一样不变地出现,就是“可是……可是……”或“但是……但是……”。 同情 当你今夜爬上床, 当你察看四周锁上门, 请想一想外面很多人, 在寒冷和黑暗中挣扎, 因为没有足够的爱去分配。 你只需一颗同情心, 我的朋友! 因为没有足够的爱, 不能让世上所有人都得到, 这世上一半人恨着另一半, 一半人拥有全部食物, 另一半却躺下来, 默默忍饥挨饿。 ——sympathy 第二十四章 给我一个吻 有人说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但不可能的事确实存在。 太明确、大深、太耀眼的爱情不会回来, 无论怎么叫喊,怎么等待,曾经无比确定的爱情, 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一次回来。 这种只有一次的爱情要重新体验真的不可能。 12月15日,老天爷发了威,天气冷得不得了。 似乎空气中的水气全部冻了起来,天空中呈现出冬日少见的蓝,能见度非常高,眼睛里看到的所有东西都那么清晰。 今天是英恩的生日。承宇甚至请了每月一次的休假,下午4点20的时候开着车跟姝美一起去了事先看好的宝石商店。 承宇在那里买了一个镶着菱形蓝宝石的项链,然后去买了生日蛋糕,在红酒专卖店买了20年的高级红葡萄酒和一瓶香槟,还买了一束英恩最喜欢的黄色小苍兰。 英恩邀请承宇和姝美到自己的家里作客,在汝矣岛上汉宸公寓三号楼1107号,时间是下午5点半,说自己会准备好吃的,请承宇和姝美来自己家里好好吃一顿。 “我们来晚了!” “不就过了10分钟嘛,哥!别在门口待着,快进来!哎呀,我们漂亮的小公主姝美也来了啊!” 姝美脱掉鞋子,一蹦一跳地走进客厅,看了看四周之后抬头看着英恩: “这是你的家吗?” “是啊。”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白色套装的英恩看起来比自己的实际年龄年轻多了。她灿烂地笑着,一把抱起穿着红色外套像小雪人一样的姝美,揉搓着她的脸。 “我们的小姝美,谁给你梳的头发?” “爸爸!” “哎呀,爸爸还会编辫子啊,还给你系了银色的蝴蝶结!” “嗯,都是爸爸做的。” 承宇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客厅一角。他是第一次来英恩住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好像只有安静和干净伴随着英恩一样,墙上的墙纸是浅绿色的,给人一种整洁的感觉。 “姝美饿了吧?承宇哥也饿了吧?” “嗯,饿了!刚才要爸爸给我买热狗,他说就吃蛋糕吧。” “是吗?看来姝美肚子饿得很厉害啊,那我们先吃饭,待会儿吃蛋糕好不好?我做了好多好吃的,我们快点洗手去,然后跟爸爸一起吃饭好不好?” “嗯。”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在看得见汉江的落地玻璃窗下的餐桌旁坐下了。不知英恩什么时候买了幼儿专用的椅子,妹美坐着吃饭正合适。客厅一角的唱机里传出优美的古典音乐。 准备好的饭桌上没有丝毫铺张的感觉,有刚烤好的黄澄澄的黄花鱼和姝美吃起来正合适的切碎的炒牛肉,还有一般饭桌上常见的酱汤、紫菜、泡菜和菠菜、茼蒿、芹菜等蔬菜以及炸的东西,能猜得出这次生日宴的食物就只有裙带菜汤了。但透明的闪着光泽的陶瓷餐具和洁净地盛着的分量、色泽处处都显出格调和和谐,这样的一桌菜让人立刻能感觉到主人的煞费苦心和独具匠心。 “有点儿少吧?要是承宇哥期待着丰盛的宴席的话,该失望了?” “不多不少正合适,看到你做的这桌菜,首先就觉得心里舒畅了很多。” “过奖了,虽然没准备什么,承宇哥你还是多吃点儿啊!我们姝美也要多吃才行啊!” “我吃了。” 承宇拿起勺子,首先舀了一勺裙带菜汤喝,那种柔柔地绕着舌头的淡淡而余味悠长的味道全都熬出来了。 “好吃,看起来也很清爽。” “真的?承宇哥喜欢吃我做的菜,真高兴啊!来,姝美先喝一口水……哎呀,自己用勺子也用得很好啊,看来姝美真的长大了。” 英恩拿着筷子,在姝美的饭勺里放了一点儿切碎了的牛肉。 “该叫素爱小姐和医院其他人一起来呀。” “嗯,没关系,中午已经请医院的同事去餐厅吃过了,晚饭想跟承宇哥和姝美一起安安静静地吃。怎么样,酱汤的味道?” “很香啊!酱的味道似乎不是从商场里买来的?” “呵呵,承宇哥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几年,现在完全是一个家庭主妇了,光尝尝味道就知道了。对了,这是素爱姐姐婆家带来的,他们住在全州附近,那里方圆几百里都喜欢吃这家做的酱。” “是吗,好像香到心里去了,你也赶快吃啊!” “那倒是,饭要一起吃才有味道啊。哎呀,我们的小小姐!看你把饭洒到外面去就觉得得给你系围嘴,可是……那样的话,公主太没面子了。姝美呀,别着急,慢慢吃,要好好嚼碎再吞下去啊!好,这下吃点儿黄花鱼肉。” 英恩的表情很幸福的样子,屋里充满生气的气氛令她更活跃了,她把黄花鱼肉放到姝美的饭上之后转过头看着承宇。 “哥!哥要不要我给你把鱼刺拣出来?” “不用了,没关系,吃鱼的乐趣不就在于把鱼刺拣出来吗?” “嗯,承宇哥果然不同寻常,是一个成熟的丈夫的材料。” “成熟的丈夫的材料?还有这种表达方式吗?” “啊……这种表达方式呀,上个礼拜我看周日早上的电视节目,一对夫妇讲他们互相不满的地方,你知道那个妻子最大的不满是什么吗?” “那种事情,我怎么知道啊!” “这个嘛,就是跟这个鱼有关的。丈夫非常喜欢鱼,每次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有一盘鱼,不管是什么鱼,可是,直到现在,如果妻子不给丈夫把鱼刺拣干净的话,丈夫就不吃饭。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大概有10年了,每天这么挑鱼刺,不知道有多烦,那个妻子瘦得不得了,” “现在这个时代也还有这样的丈夫啊?真是勇敢啊!” “是吧?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吃下去的鱼肉全部变成了自己的肉,那个丈夫胖乎乎的,你知道他好脾气地对妻子说了句什么?他说啊,这都是为了你!” 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不知英恩是不是觉得一边看着承宇和姝美吃一边跟他们聊天比自己吃饭更愉快更幸福,虽然手里拿着筷子,但碗里的饭少了还不到一半。 “为什么?那个男人为什么这么说啊?等一下……全吃完了,我得再要一碗。好久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恐怕都是因为菜和酱汤太好吃了,似乎一直在嘴里回味呢!” “这样的话,我很高兴啊。” 英恩接过承宇递给她的空碗,到厨房里重新盛了一碗饭出来,轻轻放在承宇的裙带菜汤碗的左边。 “对了,把刚才那件事说完,丈夫说他让妻子给自己挑鱼刺都是为了妻子好?” “那个男人说啊,这样就能让妻子自动减肥了,甚至大声对观众说,如果在场观众中30岁接近40岁的人,有比自己妻子身材更好的,站出来看看。” “哈哈,这个人真会耍滑头啊,看来他身上的肉不是鱼肉,而是厚脸皮。” “什么?厚脸皮?可也说得通啊!” 英恩很愉快的样子,扬起脖子大声地笑了。 “其实要跟电台那些人比说笑话的水平,我还远远不够啊。” “这样看来,我要是想笑的话,就得到电台去玩了。” “来吧,根本没必要专门看喜剧节目。” 他们结束了愉快的晚餐,为了促进消化,英恩特意做了锅巴,熬了锅巴汤。连锅巴汤都喝完之后,承宇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用手掌冬冬地拍着肚子。 “真是一个暖和……而又大饱口福的冬夜啊。” “比外面做的好吃吧?” “买着吃的东西怎么能比呢?一手交钱一手拿到的饭哪里叫饭啊,那是名副其实的饲料呀,饲料,只是为了工作而填饱肚子而已,在餐馆里吃得太饱就会觉得很不舒服的,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心满意足呢?” 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的英恩回头看了看上身靠在沙发背上的承宇凸起的肚子。 “从这儿看起来,承宇哥的肚子也有点儿鼓出来了,是不是?” “我也到了这个年龄了呀,我小时候,在我们国家男人要稍微有点儿小肚子才能听到‘有风度’,‘是个人物’,‘长得好’,‘像个有钱人’等等的赞语。” “乱讲!” “真的呀,你下次看到年纪大的人的时候问问看。” “不至于吧。哥你吃梨吗?姝美呀,吃梨,还是苹果?还是草莓?” “吃不下喽!” “我和姝美一样,饱得吃不下了,待会儿再吃吧。” “这样的话,我们待会儿吃蛋糕和水果吧。哥!冬天夜长,晚点儿回去也没关系吧?” “嗯,要是吃完饭马上走的话,恐怕要听到说福跑了啦,无情无义啊之类的话。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们玩什么呢?也不能跟姝美一起玩布娃娃,也不能玩牌,也不能玩尤茨游戏。”(1韩国的一种掷骰于游戏。——译音注。) “看电视!” “我和姝美一般不看电视剧啊。” “别担心,我知道,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 英恩用毛巾擦干手,走到沙发边上,紧挨着姝美坐了下去。 “姝美,让我来猜猜姝美喜欢看什么样的电视吧,嗯……我们姝美喜欢有老鼠和猫的动画片是不是?电视的动画世界里,不是有猫拼命追老鼠,闹得不可开交的动画片吗?” “嗯?” “啊哈……我还以为什么呢,《汤姆和杰瑞》,是啊,对了,姝美喜欢那个,我也觉得很有意思呢。” “嗯,我也喜欢!” “这么说我的感觉对了啊,我借来了《汤姆和杰瑞》最新出的两集。” 他们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哈哈笑着观看汤姆猫在追赶老鼠杰瑞的时候不幸的遭遇。 晚上10点左右,第二场宴会,生日的主要节目开始了。插着跟英恩年龄一样多的蜡烛的生日蛋糕、橙汁、红酒杯、葡萄酒、盛在华丽的陶瓷盘子里的几种水果,摆上了圆形的玻璃桌,三个人一起唱了生日祝福歌之后一口气吹灭了燃烧着的蜡烛,拍手的声音在客厅里像透明的蝴蝶一样飞舞着。 “祝贺你,英恩,生日快乐!” 承宇把包好了的盒子递了过去。 “谢谢,承宇哥!” 承宇把盛着蛋糕的盘子放在膝盖上,回过头去看了看正在舔着钝齿叉子的女儿: “嗯,你怎么不给呀?姝美你不也准备了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 姝美像拨浪鼓一样拼命摇着头。 “瞧这孩子,还知道嘴硬啊!” “真的呀,爸爸,看啊,没有!” 姝美把叉子放下,10个手指垂直得像红叶一样张了开来。可是,她一边这么做,一边回头望着自己脱在沙发一角的外套,外套的口袋正有东西鼓出来。她的目光跟爸爸的目光相遇了,于是顽皮地嘻嘻笑了。 英恩当然决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逗姝美玩的机会; “哎呀.这么说,姝美也带礼物来了!在哪儿呢?我得找找了。” “找吧,找吧,我要把蛋糕都吃光了!” 姝美为了转移人们对她没有拿出来的礼物的关心,起劲地吃着放在盘子上的那块蛋糕。 “姝美呀,快给我,真的不给吗?” “不!那是我的。” “哦,有还是有的啊!到底是什么呢?” “嘻,不告诉你。” “哥,是什么?” “发卡。” “是吗?这个可爱的孩子想从我手里抢走那个漂亮东西啊!姝美,你不是拿来给我的吗?快给我呀!” 姝美一句话也不说。 “哈哈,光顾得上吃了,待会儿会给的。” “你不给试试,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英恩含着笑,故意斜眼看着正在边往嘴边抹奶油边吃蛋糕的姝美,她打开承宇给她的小小的盒子时,脸上一下子亮了起来,欢呼一声。 “呜哇,好漂亮的项链啊!” “喜欢吗?” “嗯,简直太激动了,这可是哥你第一次送我这么珍贵的装饰品啊。” 英恩拿着项链,立刻走到镜子前面戴到了脖子上。以项链为中心,她在镜子前把细长的脖子和肩膀、脸摆出各种姿势,仔细地欣赏着,她的样子完全是一个被幸福包围的女人,镜子中的脸上甚至眼含泪水。 “怎么样?” “太好了……跟白色的衣服非常相配。” “那就好。” “谢谢!真没想到承宇哥会送我这么喜欢的礼物,明天我要戴着这条项链去上班。” 英恩一想到可以向素爱姐姐炫耀一下,现在就已经劲头十足了。 女人喜欢宝石是有原因的,当然宝石很漂亮,闪闪发光,但是,女人真正爱的是宝石中隐含的令人陶醉的承诺,永远不变的爱情,忠贞不渝的心灵。那些送宝石的男人真的了解这些吗? 盛着红葡萄酒的两个杯子相碰了。 “我也要碰!” “噢,姝美,你用黄色的果汁来碰!” 三个人的杯子再一次碰到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姝美兴奋得手舞足蹈,围着桌子扭起小屁股来。 “哎呀,哎呀!姝美是在跳舞吗?” 姝美一边用两只手抓着杯子喝果汁,一边眉飞色舞地嘿嘿笑着。突然,她的身体失去了重心,朝着桌子倒了下去,但既没有碰着额头,也没有打碎什么东西,只是一块蛋糕被碰歪了,桌子上开了塞的红葡萄酒瓶子倒了,滚向承宇坐的方向。 “这……这怎么回事?妹美!没伤着吧?” 那孩子把沾着蛋糕的手指放在嘴里吮着,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正高兴你今天没出什么事呢,结果在最后时刻盖了个图章!我的裤子湿了,怎么办?” 承宇的灰色灯芯绒裤子上到处都是葡萄酒的红颜色,桌上躺着的酒瓶已经空了。 这可真是…… 承宇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来拍了拍完全湿透了的膝盖以上部分,感觉内衣也黏糊糊的,于是咂吧了一下嘴,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 “哥,你快冲个澡吧!” “冲澡?用不着吧,也没有衣服……” “有,连内衣都有。” “男人的衣服?甚至连内衣……” “这个嘛,别问了,快去洗吧!黏黏糊糊的多难受啊,我会把换洗衣服放在浴室门口,你快站起来吧!” 英恩抓住他的手,他犹豫着站了起来。 “这有什么呀,我不也有好几次打完网球在承宇哥家里冲澡吗?快去洗吧!” 英恩把承宇往浴室方向推了过去。 可是……不管怎么说……感觉很没面子啊……承宇这么想着,一脸哭相地回头看了看英恩,姝美似乎觉得爸爸的表情很可笑,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承宇走进浴室后,英恩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了衣橱,右边最里面挂着男人的西装、衬衫和领带,都是崭新的。又拉开抽屉,男式的内衣和袜子还带着包装躺在里面。 这都是英恩特意为承宇准备的,虽然也担心这些东西可能用不上,但现在真的用上了。 这样那样吃了很多东西的姝美困了,英恩让她躺在沙发上,她就带着非常满足的表情摆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睡着了。 在沙发上枕着一个小枕头、盖着一床又轻又小的被子的姝美,脸上浮现出吃了蛋糕的甜甜的梦。 穿着裤腿挽起来的新裤子的承宇,也采取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靠着沙发,跟英恩一人拿一个盛着洋酒的杯子,不时喝上一口。 他们回忆着一起在菲律宾的日子,一边谈论着遥远的往事,一边从那些往事中采撷快乐和微笑的花朵扔到对方的脸上和心上。 “是啊,那时承宇哥就是那样的!”“只有我那样吗?你更过分。”诸如此类的话伴随着笑声在屋子里回响。唱机里传出f.r.david温柔的《words》。 “说起与哥哥在一起的事,真有趣啊!对了,哥,你看那时候的照片吗?” “在哪儿?” “有5个相册呢,我一度把给承宇哥照相当成我的快乐,哥还记得吗?我们去里面看吧。” 他们走进里屋。 吊在床旁边墙上的书橱里排列着各种各样的书,下面摆着两个小沙发和一张矮桌。英恩从书橱下面掏出厚重的相册,捧到矮桌上,刚翻开第一页,承宇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啊哈!这个……” 17岁的少年承宇站在装饰得花花绿绿的菲律宾大众用车——吉普车的前面,伸出两个手指做出“v”字,灿烂地笑着。 “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这个……这个嘛……” “不是在从厄米塔到奎阿波的路上嘛,当时我们要去奎阿波教堂看布拉克·纳扎雷天主教徒像,吉普车没油了,我们就在这个加油站加油,顺便让发动机冷却一下,所以在那儿休息了约10分钟的样子。” “啊……想起来了!那时候你嫌我不给你买奎阿波教堂附近琳琅满目的露天小店里面的……哦……贝壳项链什么的,一整天都在耍小脾气。” “哈,你还是记得的呀!” “你干吗因为不给你买那东西就那么生气啊?直到晚上回家之前,你一句话也不说,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嗯……你真的不知道吗?那现在呢?” “啊哈,还是不知道啊,真的,到底为什么?” “……傻瓜!恐怕只有承宇哥一个人不知道,如果一个女孩收到的礼物是奎阿波教堂附近卖的贝壳项链的话,那个女孩的爱情就能实现!” “啷里啷当、土里土气的那些贝壳项链能有这么大魔力?” “是啊,要是那时候承宇哥给我买了的话,我们可能早就结婚了,不,肯定早就结婚了,人家都说,那项链绝对能让爱情实现的,所以啊,现在这一切都是因为承宇哥那时不听我的话。” “……” “哥,我不是埋怨你,别紧张啊!” 他们快活地看着相册,好像那个时候那一瞬间的年轮显现了出来,每一张照片上都有房子、树、街道、未发育成熟的身体和变化万千的脸部表情。 “怎么我的照片你有的比我多一倍呢?” “那时候,我的理想不是长大当一名摄影师吗?承宇哥是我的实习对象啊!” “哈,这张照片我喜欢,给我吧!” “不行,绝对不行!” “那就卖给我吧。” “你出多少?” “1万块,唔……可以出到5万块。” “用钱买是绝对不可能的,把承宇哥整个人都送给我或许可以。” 顽皮地笑着的英恩的眼神和承宇的眼神相遇了。 哥……把你的生活送给我吧,这样的话,我一点儿也不会让它遗失,会珍惜它,认真整理,分出头绪,把每一天都储藏起来,以后,很久很久以后,把我们一起生活的一天天堆积起来,跟承宇哥一起看着、笑着、幸福着,直到生命的终点。 英恩用饱含着这种愿望的眼神看着重新把目光投向相册的承宇,承宇似乎有些难堪,突然翻着口袋站了起来。 “我抽支烟可以吗?打开窗户?” “行。” 承宇看到桌子上的钟已经过了11点了,他拿出一支烟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有点冷又很清爽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他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夜空,喷出一口烟雾。虽然刚才已经看了桌子上的闹钟,但他还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这个时间该走了。 “今天真的很快……活。” 吐出两口烟雾之后,他对着身后的英恩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英恩走了过来,承宇的心里哗地一下子好像暴雨倾泻,英恩从后面悄悄抱住了他,两只手环扣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 “别走了!” “嗯?” “哥!不让你走!” “……” “陪陪我!” 英恩的胸部贴在他的背上,整个背部像是被柔情包围了,英恩的脸慢慢蹭着他的时候,承宇感觉一阵眩晕,胸膛里好像蓝色背鳍的鱼一样怦怦跳着,真想马上转过身去抱住英恩,跟她一起享受眼睛被美丽的光照亮的明亮的睡眠,直到东方发白……温柔而狂野地,从近处到远方,好像远古洪荒,又像是世界末日地爱一次。 想把自己几年来在心里和身体里积聚的一切像潮水一样喷发在她的身体里,想把身体放在心灵铺成的小溪一样的位置上,流到江里去,最后流到海里去,一起做一场梦,去到那深深的蓝色世界。 可是……可是…… 但是……但是…… 承宇感觉到自己的心像北风吹动的窗户纸一样呼嗒不已,重新深吸了一口烟,喷向了窗外的黑暗。蓝色的烟雾一缕一缕地像丝线一样散开来慢慢消失在空中,承宇抬头顺着烟飞走的方向看去,眼睛里突然溢满光的波澜。 猎户座……猎户星座清清楚楚地挂在夜幕上,4颗星星在外围打下支撑房屋的柱子,代表美姝、承宇和姝美的3颗星排成一列,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美姝飞去的猎户星座,美姝生活的天上的家…… 那7颗星星在冬天的夜空散发着不同寻常的光芒,美姝曾经说过,承宇死了以后,不要在辽阔的宇宙里彷徨,也不要忘记走那条路,径直到自己所在的猎户星座来。 为什么……那些星星……明明是冰凉的星星却像是着了火一样呢? 猎户星座的那些星星正像泪珠一样闪着光…… 承宇的喉咙哽咽了,从猎户星座送来的那些光,在他的双眼里化为水气,积存着,升腾着。 似乎可以啊,本来以为可以呢…… 他心中翻腾着剧烈矛盾的波澜,不只是剧烈的,简直是残酷的。 从后面像常青藤一样缠绕着自己的英恩使他的身体发热、发烫,回过头去……向着英恩回过头去的话,将再也不能自制……将跟英恩一起共赴沉沉美梦,从此生活将变得温暖而充实…… 可是,正在明净地发着光的猎户星座上的脸…… 身体变得这么热烈,心为什么反而慢慢冷了下来呢?肉体里皮肤下的细胞吐出热烈的呼吸声,疯了似的狂热,但为什么心里却像风在哭泣一样慢慢变得悲伤? 难道是分开了吗?我的身体渴望英恩,心却依然爱着美姝?我在这个世界上,所以身体属于这个世界,而心被美姝带去了天上,所以成了天上的吗? 虽然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对承宇来说,却好像无限一样长。好像用刮脸刀把身体和心灵分开来一样,站在生活方向选择的岔路上的承宇独自一个人忍受着巨大的混乱和痛苦带来的冲击。 “哥……” 不知什么时候,英恩转到前面来了,正仰着脸看着承宇。看到承宇眼睛的一刹那,英恩的眼前好像灯丝突然断了一样一片黑暗,她感觉到的不是心沉了下去,而是碎成一片片,像风一样飘走了。 承宇哥在哭,流着蓝色的眼泪,好像星星流出来的血一样的眼泪,那么鲜艳,那么令人触目惊心,分明是融化了承宇哥的心和灵魂的蓝色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又流到了脖子上。 现在,眼前的承宇哥的身体可能会成为自己的,但他的心绝对……绝对不会成为自己的……当英恩幡然醒悟时,锥刺一样强烈的剧痛令她的身心顿时失控,像月亮坠落一样把头靠到承字胸前。 不……不成啊! 哥……你这个人……还是只爱着一个女人,不管这爱情是在天上,还是在死亡里!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这世上……还是有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渴望都不能实现的事情啊!爱情似乎是一条直线,不能根据情况的变化随意弯曲,而是像一束光一样只能射向一个方向,是不是?是啊,或许是这样的,或许……正如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样,爱情也只有一次……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爱情就只能有一次…… 虽然很悲哀,太难过……或许日后生活变得毫无意义,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倒地死去……或许我相信自己拥有爱情,却发现没有人去爱……或许我知道爱着的人是谁,这个人却直到最后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即便如此……依然要忍受,再忍受,而且不得不承认,那爱情……是真正的爱情,是美丽的! 即便他固守着对另一个人的爱情,我也依然别无选择,只能不加怀疑地相信,不加怀疑地去爱他啊……为什么上天安排我遇到他,遇到这个一旦爱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在梦里见到别的女人的男人?……真残酷啊!真的,真的…… 英恩慢慢抬起充满绝望的双眼,把自己闪着泪光又含着微笑的脸从承宇的胸前抬起。 “……哥!” “……” 悲伤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对视着,似乎在说:太对不起了,太难过了,太有负罪感了,太痛苦了,太没关系了。 “我……吻我一下可以吗?” 英恩的眼睛清澈而幽静,因为悲哀而变得平和。读透了英恩的心的承宇慢慢低下头,用一只手扶住她的背,另一只手温柔地托住她的脸,绵软的嘴唇从天而降……英恩似乎惊叹了一声,张开了粉色的嘴唇,心里所有的悲伤都润湿了,抚平了,深深的吻绽放为润湿的火花,所有的话语都通过柔软湿润的舌头读懂了 英恩踮着脚,纤细的小腿颤抖着,两只胳膊紧紧搂住承宇的脖子,狂风暴雨般热烈地吻着承宇。 哥……我爱你! 以后……即使我的生活中没有了承宇哥,即使我死去,即使死去之后,我也……不变地爱着承宇哥你! 我的这片心深深藏在胸膛中,深深藏在口中,是迄今为止我一直含在嘴里的生命的真实!是我的灵魂!我用嘴交给承宇哥的是因我的心和灵魂而闪光的两比索硬币啊……哥!你知道吗,我把自己最珍惜的永不磨灭的东西交给了你!愿承宇哥能更幸福,哪怕只是增多一点点。 承宇哥孤独和悲伤的日子,我放在哥心中的那枚两比索的硬币就会闪着快乐的光芒……不停地沿着承宇哥的心的边缘滚动,那是我的爱情啊……是我闪光的心灵…… 太明确、太深、太耀眼的爱情不会回来 无论怎么叫喊,怎么等待 曾经无比确定的爱情 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一次回来 这种只有一次的爱情要重新体验真的不可能 美妙之夜 夜已晚, 她举棋不定该穿什么, 她上了妆,梳着褐色的长发, 问我:“我看起来怎么样?” 我说:“好,今晚你真美。” 我们去参加晚宴, 人人都回头看, 这个美丽的女人, 就走在我身边。 这时她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说:“好,好极了!” 看见你眼中燃烧的爱情, 感觉真好, 更奇妙的是, 你并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该回家了, 我把车钥匙给了她, 她帮我上了床, 关灯的时候我告诉她: “亲爱的,今晚你真美! 有了你,我别无所求。” ——wonderfultonight 第二十五章 爱你,真的爱你 生与死常常是相通的, 只要铺设起思念的线路, 心就能像显像管一样显示出脸的样子, 耳朵就能通过没有响的电话听到彼端传来的声音。 在胸膛里用心铺设的爱的线路, 无论什么障碍也能跨越,像光一样飞行, 飞进我的梦中,飞进你的永恒,飞进我们灵魂深处。 2002年1月7日。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一周了,这个冬天似乎冷一天暖一天,不停地轮换着,像潮起潮落.或许挂在天空的太阳下面积存着宇宙的海洋。 虽然已经过年了,还没有下过雪,用童话的方式来解释的话,就是上帝用来粉碎冰块的红豆冰山机出了故障,或者说天公决定不再做下雪的表演了, mbc大厦里的图书馆里,承宇正在翻看有关流行音乐史方面的书籍,寻找今天节目里要用到的资料。 “制作人!您有信,快递送来的。” 是制作助理。 “尹作家的剧本写出来了吗?” “还没有。” 承宇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接过密封着的信。已经是下午5点10分了,玻璃窗上,黑暗像在涂抹墨汁一样蔓延着。 “催催他,今天嘉宾很多,叫尹作家照着一位嘉宾回答两个核心问题的标准准备就行了,问题必须是听众最希望了解的事情,有关音乐的一个,有关个人生活的一个。” “知道了。” “5点半以前得把剧本交给主持人,今天因为吉他现场演奏节目比较多,会产生实况转播的气氛,选播的歌曲数量和时机把握,政燮你再检查一遍,结束的时候可不能把应有的程序取消了,如果稍微有些空余时间,就由主持人现场发挥填补上去。一分钟!结束通常是一分钟。政燮你再计算一下歌曲的时间安排,别出什么乱子。” 制作助理答应着,走出门消失了,这时承宇才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的密封着的信封。 信封正面写着“汝矣岛mbc电台调频二局金承宇制作人”,背面用小小的字写着“英恩”。 英恩?怎么回事?为什么用快递寄信来? 他觉得很奇怪,心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不明缘由地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上个月,英恩生日那天,深深的吻之后,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英恩似乎热心工作,一个星期一两次到承宇家里来,给姝美洗澡、梳头、编辫子,买漂亮的衣服给她穿,似乎很快乐。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对承宇的态度有些变化了,算是更有礼貌了吗?不知她是断了那个念头,放弃了,还是不满,反正她的眼神、语气和姿态都是已经对自己的感情整理清楚了的样子,但并不因此就让人产生距离感,似乎是她从希望成为承宇的恋人进而成为承宇的妻子的位置退了一步,重新回到了过去那个妹妹的位置…… 承宇哥: 哥!我,回去了。现在就回去了。 回到菲律宾去。承宇哥读着我的信的时候,我恐怕已经通过了入口,确认了机票上的班机号码进入飞机里了吧。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突然地离开,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事先打招呼,是生气了吗?没有,哥!只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就像是我突然出现吓了承宇哥一跳一样,我又这么离开了。前后还不到一年,就重新回到菲律宾去了,我的心情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静,如深潭一般波澜不惊。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已经尽情地看了承宇哥,尽情地跟姝美玩耍了吗?我自己都觉得吃惊,心情怎么能这么平静。 哥,请不要多心,也不要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我只是回到我的位置去,经过很多天苦苦的思考,再思考,我明白过来,菲律宾宿务市圣卡洛斯大学的那个医疗中心是我应在的位置,因为,那里更需要我。这就是原因,一想到在那里热心地工作,我心里马上产生了不曾有过的勇气,心也变得明朗多了。 或许你会问,为什么不跟你和姝美告别就走呢?是啊,哥,一想到这个,我也觉得遗憾和心痛。 坦率地说……我似乎不是去服务的,你也知道,我并不是天使,在免费医疗活动和康复中心,我已经体验到了,我从人们那里获得了那么多生活的激励,远远超过了我给予他们的。虽然可以说我治愈他们,照看他们,但实际上,他们也治愈了我的心灵和我的生命,给了我温暖。 从某个角度看,我这么做也是自私的,但跟邪恶是不沾边的。我会竭尽全力地勤奋工作,通过跟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间,治愈那些生命带给我快乐和幸福的同时带来的悲伤、痛苦和绝望。 你知道我这次从承宇哥你那里学到了什么吗? 不要躲避,不要后退,不要闭上眼睛,不要逃跑。在自己的生活中,在心中,在爱情中,任何东西都是不可逃避的,应当正面迎上去拥抱它,忍受一切,这就是我从承宇哥那里学到了的东西。 我到现在为止一直在试图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以为只要拼命从那些伤痕处逃开,就会变得快乐。我以为真的藏到承宇哥的胸前,世上一切,包括我在内都会变得幸福。 可是,承宇哥不是那样的,而是像一棵树一样,只站在一个地方。所谓生活,不是随着时代潮流、随着感情变化轻率地移动和转动,而是在自己的心扎下根去的地方守候着生活。 通过生活我看到了这样的承宇哥,对此,我真的感到很高兴,充满感激之情。真的,通过承宇哥坚守的位置,我也重新发现了我的心、身体和热情能够坚守的位置,承宇哥现在可以说是我的美好人生的老师了。 其实……我似乎能跟承宇哥淡淡地握手告别,但……我却没有自信面对姝美,因此,就像现在这样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去。现在我很思念姝美,以后也是一样的,对承宇哥也是一样,会做很多有你们的梦。但是,我通过承宇哥知道了,伤口应当用更大的伤口来治愈,悲伤应当用更大的悲伤来消除,而爱, 应当用更大的爱来拥抱,这样生活才能平和,世界才会温暖。 承宇哥…… 我希望承宇哥什么时候来看看我,非常希望你突然出现在南国的阳光下朝我伸出手,但是,我绝对不会因此就把自己的生命变成等待的。我对承宇哥的爱情至死不渝,但我绝对不会寻求你的同情,或者把每一天变成等待你的爱的愚蠢的岁月。 我也希望我的生命像一棵巨大的树一样深深扎下根去,这样,在很久很久以后,万一承宇哥来找我,说爱我,说要跟我一起生活,我就能大声地回答说:“不,我虽然依然爱着承宇哥,但我现在跟更大的爱情生活在一起。对不起,承宇哥!承宇哥虽然是极其重要的,但现在我遇到的人们更加重要!”在扎下根的同时,我也想获得伸向天空的美丽的高度。 这是我的梦想。 我想变得像你那样坚强而勇敢。每当我想起承宇哥的时候,就会获得成就这个梦想的动力和力量。 现在……我得赶快结束了,快递员恐怕已经来了,我坐的飞机5点半起飞,也得快点去机场了。那个人已经使劲摁了两次门铃了,我更慌了。“请等一会儿!”我已经喊了两次了,看来快递员果然很讨厌等待啊。 哥!……祝你永远健康!把姝美养得漂漂亮亮的,健健康康的!我会一直为承宇哥和姝美祈祷的,如果生活允许,希望我们能以更美丽、更成熟的面貌再见! 承宇哥!……再见! 离开我的祖国——承宇哥的胸前 英恩 起飞……时间是5点半? 承宇急忙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刚过5点半。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出了图书馆,抬头看到电梯全部停在一层一动不动的标示灯,便马上跑进了安全通道,沿着台阶转啊转啊,一直跑到顶楼,推开mbc大厦屋顶的大门跑了出去。 大厦是高层建筑,在笼罩一切的汹涌夜色中,巨大的汉城的夜景在四周闪烁。 承宇为了站得更高,一直爬到大厦顶上的直升机停机坪,重新看了一眼手表之后转过身子,面向着仁川国际机场方向,晚上机场起飞和着陆的飞机上闪烁的灯在大厦屋顶上能看得到。 5点37分,闪烁着红色尾灯的一架飞机从仁川国际机场方向缓缓升到了西边的夜空中。 他凭直觉认为就是那架飞机在向着菲律宾马尼拉机场出发,在那架飞机里面,英恩正透过舷窗俯视着像光的葡萄串一样、像散落的宝石一样发光的汉城的夜景。 “英——恩——” 他用最大的声音呼唤着英恩。 机尾上闪烁的红色警示灯好像红色星星大小的萤火虫一样慢慢朝着西海上空越来越模糊了。飞机好像划过了他的心,他胸口痛得厉害。这么……这么突然,没有任何暗示,突然消失似的离开了! 朝着那遥远的靠近赤道的岛国! 一想到英恩重新回到异国他乡,将在那里永远生活下去,承宇心里就像是塌了半边一样。 怎么办呢?正在空中飞着的,正在消失的。 承宇带着失魂落魄的表情,含着眼泪,用菲律宾语向着西海上空自言自语: “回来!回来啊!你去哪儿啊?又没有人跟你同行,没有同行……别忘了……我……对你……满怀感激……喜欢你!” 西海夜空中,飞机的警示灯好像灭了一样消失了。 英恩走了,英恩从眼前消失了。 自己也没有特别对她好,这段时间光让她替姝美操心了,因为爱着自己这个差劲的男人而再次受到伤害,离开韩国的土地飘浮在万米的高空,一想到这些,承宇的心里就刮起冷冷的风,悲哀得想随风飘走。 英恩比朋友郑在国,比许静岚前辈都早地离开了自己,回到了从前生活的地方去了。 英恩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去年12月16日薄暮时分,英恩给承宇打了个电话。 “哥!昨晚睡得好吗?” 她的声音很明朗。 但是,在深深的一个吻之后,英恩只能难过地看着承宇抱起熟睡的姝美,打开公寓的门,像一阵烟雾一样消失了,就像光明消失在黑暗中一样。那天晚上,英恩一点儿也没睡,因为刚才还充满着自己的空间的承宇哥和姝美的笑声和动作、那种活生生的和睦和幸福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走后留下的空白,这使英恩感受到了巨大的失落和悲哀。 现在,英恩藏起自己整夜失眠的疲劳,却用温暖多情的声音询问承字的情况。 “嗯……你呢?” “当然我也睡得很好啊。姝美呢?对了,瞧我这记性!现在承宇哥在公司是不是?” “是啊,但刚才我跟隔壁通了电话,说姝美正在跟震哲一起玩拼图游戏呢。” “是这样啊。今天下班回来一看,还有好多蛋糕呢,昨天承宇哥带回去给姝美吃就好了。” “我再买一个不就得了,放到冰箱里,你留着吃吧。” “呵呵,知道了。我打电话就是想听听承宇哥的声音。哥你工作吧,我挂了……” “英恩!” “嗯?” “……没关系吧?” “什么?啊……承宇哥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走掉的事?” “是……是啊。” “没关系啊,哼!承宇哥这样对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其实昨天晚上我一直感觉特别幸福来着。” “……” “跟承宇哥深深的一吻,那是我从小女孩的时候就拥有的一个梦啊!因为梦想实现了,就好像二十几岁一样,心里不知道有多激动,心情不知道多好呢!” “对不起……” “干吗跟个傻瓜似的?承宇哥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我,真的没关系,哥你现在的心情真的有些过分了。” “是吗?那就好……” “10里都走不出去的人还一直担心脚发病啊?” “哈哈,原来是这样的啊。” “不会有那种事情的,所以不用担心,绝对不能让承宇哥的脚发病啊。要是真的不行的话,哪怕我先跑出10里去,叫我的脚发病,行不行?” “还可以这样解决问题啊!哈哈……” “别担心了,工作吧,承宇哥,你说酱汤好吃,是不是?今天不行,明天你下班的时候,我一定刚好把酱汤熬好了放在餐桌上。” “不用了,没必要啊,我经常吃完夜宵才回去啊。” “那就第二天把我熬好的热一热吃就行了。另外,以后你就把我当成田螺姑娘吧!不明白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明天我光把饭桌摆好,人不会在场的,我有别的事,要忙到很晚。好了,挂了吧!私人电话打这么长时间,要是承宇哥被开除了可不行啊!” 电话就这样挂了。 此后直到英恩突然寄来说要离开的信之前,对承宇来说,英恩的行动真的像田螺姑娘一样。她在302留下的痕迹比以前更多了,满屋子都是,但要见她一面却真的很难。每天承宇回家的时候,饭桌都摆得整整齐齐,碗也洗好了,地也擦过了;阳台的晾衣架上晾着抻得平平整整的洗好的衣服,衬衫熨得没有一丝褶皱地挂在衣柜里;袜子和内衣整整齐齐地摆在衣柜的抽屉里,浴室里放毛巾的地方总是堆着叠得漂漂亮亮的干毛巾。 那样做了之后,却……其实……其实正是因为要这样离开而做的那些事吧? 面朝着英恩离去的西方,承宇抓着大厦屋顶的铁栏杆,头低得几乎要埋在胸前了。 承宇用颤抖的手抽出一支烟来,打火机一亮之间,可以看到他的眼角湿润了。 风猛烈而寒冷,但心里好像凝固了一样堵得慌,承宇仰起头看着辽阔的夜空。 猎户星座像守护神一样不变地挂在那里。 某个瞬间,带着光的风撩起了他的前襟,这是从四角形的四颗星星里面生活着三颗星星的猎户星座吹来的吗?风似乎在抚摸着他的脸,很清凉的感觉,因为风里的光,似乎能感觉到亮亮的银色。 承宇向着天空抬起了泪水纵横的脸。 “是你……吗?美姝……是你吗?” “是啊,是我。” “嗯,果然是你啊……” “可是,你这个傻瓜……到底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放英恩走了?比起我来……比起我来,英恩恐怕更适合承宇你一百倍。” “没有办法……” “为什么?什么?” “只要我还活着,我生命的根就永远无法挪动,永远在美姝你那儿啊……我身体固守的心灵也是美姝你,我也……没有办法。” 风凉飕飕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沉默充斥着整个空间。但风又重新吹起来了。 “就像承宇你所说的……我只是心灵而已。你不也知道吗,我能为承宇,为姝美做的实质性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啊,我不能做,也做不了。一个人活着……就像树一样需要给身体浇水……心里才能发芽开花,这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说实话,因为你这么不开窍,我真是郁闷得要死了。” “是啊……我是有点儿那个,可是,除了我以外,也还有很多独自抚养女儿的单亲爸爸啊,虽然深爱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依然独自守候着所爱的活下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啊!我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那也是……不要这样,不用这样也可以,越是这样,承宇你的身体就越难过。虽然我能用我的心安抚承宇心灵的一部分,但对于被疲倦和孤独所困的你的身体,我是毫无办法的,惟有绝望。承宇你活着的身体也希望能拥抱一个温暖柔软的肉体,而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不能让你舒服地睡去,因为我……不能给你温暖的身体的爱啊!” “承宇!我所说的不只是身体的欲望,而是那欲望中包含的爱和生活啊!人这种存在,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从身体上得到一半安慰,从心灵上又得到另一半,这样才能达到平衡啊!我担心承宇你因为我而过着失去半边的生活,而且永远坚守这种半边的生活,因此我常常焦虑不安。” “美姝……” “嗯?” “或许什么时候我会成为你所说的那样的人也未可知,但是……不是现在,最近我……经常有这种想法。我……有一个身体、一颗心、一个爱情、一个灵魂……带着这些东西,我只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一次吧?而且,等我的生命结束时,我的身体就要交付泥土了吧?” “是的……” “是啊,可是假设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候又爱上了你之外的另外一个人,那么就有可能在姝美以外又生孩子吧,我跟那个人一起生活,慢慢就会产生感情,产生爱情。” “那样的话,到一定时候,我,还有跟我相关的那个人都会像你一样死掉吧,到那个时候……我怎么办呢?爱情也是一个,心也是一颗,灵魂也只有一个,我在美姝你和那个人之间怎么选择呢?” “哦……” “当然如果爱情已经被分成了两半,那么无论我承受多大的痛苦,死后也要把它分成两半分给两个人吧,心和灵魂也是一样,要分成两半分给你们。但是,你也知道吧?心、爱情和灵魂是三位——体啊,它们都是一个东西,只是称呼不同而已,不是人的力量所能分开的东西。” “人们如果有好多的爱情,为什么会陷入深切的痛苦中呢?把心分成一块一块之后,为什么生活在深深痛苦的世界里呢?人们以为爱情或心是能够分给好几个人的,这只是一种错觉,不是这样的。如果随处散播爱情,甚至生活放荡,最终心灵和灵魂将被撕扯成一条一条,悲惨地死去,这些痛苦都将由当事人来承担。你问为什么?就像是生命只有一次一样,心和爱情也只有一个,这是一条绝对真理,正因为人们是那么傲慢和贪心,以为凭借一颗心和一个灵魂可以拥有多次爱情,因此,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人们都要忍受地狱的痛苦。不是吗?” “承宇你是因为害怕才不敢去爱我之外的人吗?” “不是,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对方。我对你的爱超越了死亡,付出了太多,现在即使想给别人也没有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为了这样那样的生活便利而跟别的人建立婚姻关系,那就是我的贪心和贪欲了。我相信,如果是真的爱情,就是死去之后也能把自己的心、灵魂和爱情交付给她。” “但是……我的信念是这样的,我不能为了自己用微不足道的生命跟永恒相比,不能为了自己身体的安慰和快乐就让那个人在死后忍受孤独和悲哀。我已经属于你了,美姝。对英恩也好,对许前辈也好,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真的是应该得到最珍贵的东西的善良的好人,可是,我不能给她们任何东西,这是横在我跟她们之间的障碍和绝望。” “原来,这……是你的理由啊!” “是啊。” “我的心、灵魂和爱情真的如同一体般疼痛。” “美姝呀……” “嗯?” “什么时候……我的身体真的太累了,身体孤独得无法忍受的时候,也许会对你提出过分的要求。” “嗯?” “我死去以后……即使不能给你任何东西,即使不能把我的爱放在你的心和灵魂边上,也请你理解我……一定要理解我,原谅我,或许我会对你苦苦哀求。” “好……好……” “但是,你尽管安心。不管我是活着还是死去了,只要天上的猎户星座没有落下来,只要猎户星座没有失去光彩消失在黑暗中,我就不会轻易那么做。你问为什么?因为我爱你,一想到在那么空荡荡的星星家里,你的灵魂永远独自生活在那里,我的心就碎了。” “谢谢……真的很感谢……可是,承宇!你也应当知道,我能忍受,只要你能温暖地、幸福地度过余下的生命,即使要我过着永远的孤独生活也没关系,我可以用抹布把猎户星座擦得干干净净,把窗户擦得像透明一样,一个人像女神一样微笑着活下去!因为……我了解承宇你的心思,非常非常了解,理解你……欣然为你祝福。” “谢谢!” “我真的是神之后的有福之人啊,在我死去之后,承宇还是像我活着一样不变地爱我……太感谢了。” “呵呵,这么看来,不是简单的事情啊,因为我知道,活着的时候,必须有你,我才能活下去,同样,我死了之后,也必须有你,才能跟你永远在一起分享爱情、共同生活下去啊!” “……承宇!” “嗯?” “我告诉你一个最大的秘密好不好?” “嗯?” “承宇你似乎已经觉察了,所以我就告诉你吧:人死了以后会变成星星!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星星这么多,多得数不清了吧?星星是灵魂生活的家,我的话是说……灵魂的确存在。” “哈哈,这不是秘密了,你已经在我面前出现了很多次了吧?而且,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太多人知道这一点了,只是因为无法超越生死的界限而无法证明而已。人的灵魂生活的星星不用说肯定不是像太阳系这么近的卫星了。” “哎呀……连这你也知道!” “呵呵……” “承宇你今天在很多方面都让我很感动,我给你两件礼物吧。” “能给的话就给吧,哪怕不是两件,而是20件。你已经让我渴望了很久,期待了很久了。” “好……” 风停了。风好像融进一片宁静、一片黑暗之中了。 “哦?可是,美姝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我还没有拿到任何东西啊?美姝,美姝!哎呀,瞧吧!有了翅膀,眨眼的工夫说走就走了,美姝呀!你,在天上怎么能说谎话呢?这样会被赶出来的!有什么要给我的快拿来!” 但是,承宇再也感觉不到美姝的任何痕迹了,他站在大厦屋顶的直升机场抬头看着天空,所有的星星好像突然关上了灯,只有黑暗的旗帜在风中飞舞。不知是不是空气突然变得混浊了,美姝所在的猎户星座也看不见了。 难道有人为了放烟火,故意把天空弄得这么黑暗吗?美姝在高高的天空上早就看见了什么庆祝活动的场面了吧? 承宇站在那里,转着身观察着夜空。 突然手机响了。 “爸爸!” 承宇吃了一惊,是姝美!妹美打电话给自己,还是第一次呢! “嗯?是姝……姝美呀!怎……怎么了?啊哈,爸爸吓了一跳,我们姝美第一次给爸爸打电话啊!” “我有话要跟爸爸说。” “嗯?什么?” “听说我妈妈的名字是美姝,李美姝!” “对,对啊。爸爸不是告诉你好几次了嘛,我每次这么说的时候,你这孩子连眼睛也不眨咽,怎么了?谁说的?” “震哲……妈妈。” “对了,妈妈的名字就是李美姝,爸爸的名字是金承宇。” “可是……嗯,我的名字里面有妈妈啊,姝美!美姝!这样的,对吗?” “对啊!” 承宇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为什么?” “听说我妈妈是长翅膀的天使啊,这样就能在天上照看着我,爸爸在地上抚养我,对吗?” “是啊是啊,对了,没错!” “嘻!还有呢。” “什么?” “据说我的身体里面有爸爸和妈妈,我的心里也有爸爸和妈妈,对吗?” “是啊,这也对。” “有点奇怪啊?” “什么?” “光是爸爸就太大了,怎么能装进我的心里去呢?真的是那样的话,我怕是被塞得满满的,动也不能动了……” “这……” “啊,知道了!” “嗯?” “就像是庞大的巨人钻进魔灯里去一样,是不是?” “对了对了,姝美怎么连这些也都想到了呢,真是太聪明了!爸爸好吃惊啊。” “嘻……震哲……妈妈在旁边告诉我的。” “哈哈,是吗?” “爸爸,再见!” “好吧,好好玩!” 听筒里传来旁边有人说话的声音,电话挂断了。承宇使劲仰着上身,仰到脖子都疼了,他看着辽阔的夜空。星星消失了,黑蒙蒙一片的天空中开始落下白色的雪花,第一场雪,承宇仰起下巴,用整张脸接着慢慢变大的白色雪花。 美姝呀,你给我的两件礼物就是这两件啊,让我知道姝美已经飞快地长大了,让我相信虽然没有妈妈,姝美也能快乐、明朗地长大,这是你的第一件礼物,而这场像柳絮飘落一样美好的初雪就是第二件礼物啊! 把你的心和你的灵魂交给我的心和我的灵魂…… 独自一个人站在汝矣岛mbc大厦屋顶上的承宇把手放在嘴边,仰着上身,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叫起来: “美姝呀,谢谢你的礼物!” 好像天使翅膀上的羽毛一样温暖的白色雪花不停地落下来,似乎要覆盖整个世界。 “美姝呀!听见了吗?别担心我和姝美,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呀,更担心独自一个人的你!美姝呀,你听懂了吗?在我去那里跟你团聚之前,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痛苦,也不要哭泣!” 一字一顿清楚地拼命喊叫着的承宇脸上湿润了,开始散发出光芒,白色的雪花飘进他的眼睛里,像光一样融化了,流动着。 “谢谢你的礼物!我更喜欢第一件礼物,你作为礼物留给我的姝美。太感谢了!我会好好抚养她的!漂亮、善良!你不要担心!” 白色的雪花倾泻下来,似乎要用白色填满黑色的夜空。承宇不知疲倦地把手放在嘴边朝着天空大喊了很长很长时间,突然无声地笑了。 爱你,美姝!非常非常……爱你,爱得就像你所在的天空那么高!用我土地的深沉爱着你高远的天空!美姝,爱你!…… 我将永远爱你 如果我留下, 就会绊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