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术师的现代生活指南》 第一章 死人的生意最好做 颜承从18号公交车上下来,同大雨撞了个满怀。 他怀抱着一个纸口袋,里面装得满当当的,一小截大葱探出来,郁郁青青。纸口袋很重,他姿态较为别扭地撑开伞。 弓着背,他尽量不让怀里的纸袋子被雨淋到,代价是后背湿了个彻底。 大雨砸在地上溅起的雾气将街道变得朦胧,偏头往不远处的古镇小巷看去,也是一副烟雨氤氲的诗篇画卷,如果有个手持油纸伞的素衣姑娘走过,会更加好看。 他快速走进一条巷子。因为排水不太好,雨又大,小溪般的水流从巷子深处淌出来。他的鞋子和裤脚瞬间湿透。挑个好的说,幸好水是从巷子里往外流,不是从外往里流。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逐渐放缓。水流中一抹浅淡的红色映入他的眼里。他往前看去,大雨迷离的小巷里,一长串浅淡的红色延伸着。 这是从巷子深处流出来的。 他的嗅觉很灵敏,即便怀抱的纸兜子里装满了味儿冲的食材,也依旧能够捕捉到大雨中涩涩的血腥味儿。 没有因此停下来,他在巷子里拐了又拐,就要到家门口时,才打住了脚步,稍稍皱起眉看向前面。 巷子最深处,他的家门口。一个穿着灰黑色工装服的人倒在雨水之中。略微一看,是个女人。 女人散开的头发如同黑色裙摆,飘在水上。从她身上淌出鲜血,将衣服和裤子染成暗红色。血水混着雨水散开,将这小巷深处染的微红。 她挣扎着,脑袋似乎无力抬起,埋在水中,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来,敲打着面前老旧的木门。 她敲打着颜承的家门,无人回应。 主人在她身后,自然无人给她开门。 稍停片刻,颜承迈步走过去。那个女人似乎受伤太过严重,没听见后面颜承的脚步声,或者说听见了也无力回头观望。 颜承走上前,从她身旁越过去,取出钥匙,开了门。 “救我……”女人微弱的呼喊几乎被大雨覆盖。 颜承装作没听见,进了房间。他没有直接关门,而是朝着屋子里某间房门喊: “三号,出来收尸。” 那间房里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木头摩擦,也像是机械齿轮卡住了但机器仍然在使力。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或者是一个男人体型的东西走了出来。 身高一米七上下,有手有脚有脑袋,偏瘦,穿着身居家服。惊悚的是,它没有五官。它有脸型,但脸上空白一片。 它走出来,动作和姿态上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手里提着一张厚厚的茶几毯大小的皮质物,散发出淡淡的药味儿。 雨声变得更加激烈,伴有雷鸣,天上霭气浓密,乌云低垂,沉闷而压抑。 自然且寻常。被称作“三号”的“存在”来到门口,扫视地上女人一眼后,便打算用这张“毯子”将她收起来。 女人十分费力地抬起头,稍微看了一眼面前的三号,又将头埋下去了。她沙哑地说: “这位秘偶先生,我还没死,不用给我收尸。” 三号顿住,回头看向颜承,请示他的意见。 颜承把装满食材的纸口袋放在桌子上,看向这边,面无表情,“她已经死了,收尸吧。” 女人一听,一下子急了,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她使出更大的劲儿,颤巍巍地坐在水里,以表明自己没死。她这一起身,胸膛上惊悚的伤口一下子显了出来,三道平行的伤口呈开放状,斜着从肩膀穿过胸部,直达腰间,血肉模糊难以看清是否深入内脏,倒是能隐约看见胸下的白骨。她一手按住左胸口,一手撑着地面。 “我还没死!”女人脸上粘着血污,看不出具体样貌来。 颜承眯起眼说:“你已经死了。” “不,我还活着。我真的还活着!” 颜承无所谓仰着头,“半死不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能救我!” “我是谁?我凭什么能救你?”颜承走到一旁,将客厅的灯打开。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许多。 灯光照在颜承脸上,并没有让他神情显得亮堂,反而增添了某种森然的反差感。 “你叫颜承,是世上唯一的秘术师。你配制的秘药能让人起死回生,你!”女人眼睛发红,她的鼻子和嘴巴都渗出血来了。 她说话急切了一些,肚子里反一口血上来,呛在气管中,于是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出大口大口的血,混着沫子。可以推测,她的内脏也受了伤。 她虚弱无力地说:“你能救我……” “你呢,你又是谁?我凭什么救你?”颜承站在灯下,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将死之人。 他的声音从光亮之中传到女人耳朵里,却让她觉得更加冷。 “我叫卓歌,隶属于福音基金会的猎人阵营。” “你的代号是什么?” “我是基金会的传承猎人,对外代号,queen。还有个秘密代号,翻译成中文是‘群’。” 颜承笑了笑,“看来你真的很想活下去,连这个秘密代号都舍得说出来。” 卓歌低下头,污血混杂雨水将头发卷成一团又一团,使得她看上去狼狈至极,“向你隐瞒是愚蠢的。” “你听过我的事。想我救你?” “对!我的心脏已经被掏走了。只有你能救我。”她松开左胸口的手。一个血窟窿摆在那儿,刺目的红色让人发晕。本该放着生命源泉——心脏的地方,此刻却是血淋淋的空荡。 “那么,代价呢?”颜承声音幽沉,听在卓歌耳朵里像是恶魔在低语,“救你的代价。” 颜承笑了笑,“千万不要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是虚的,我这人很现实。你既然听过我,那也就该听过‘自私’、‘唯利是图’、‘残忍’、‘恶魔’等等这些别人对我的评价。” “好好想想,猎人。”颜承的声音变得很柔和,如同温柔的喃语。 蛊惑,劝诱……他果然是个恶魔。 卓歌双眼也开始淌出血来。血汇聚在眼中,逐渐遮蔽她的视线。她清楚,要快,自己要快点做出决定,给出的代价要足够丰厚。 她素来听闻,这位颜先生只给每个人一次提代价的机会,如果他不满意提出的代价,那么之后再改都没有用。 大雨狠狠地砸在她身上,迅速带走她的体温。体内残存的生命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跟颜承进行博弈。 她只得快速想出一个能让这位颜先生动心的条件。闭着眼睛,她回答: “我可以成为你的魔偶。” 颜承那张阴森的脸一下子晴朗起来。灯光好似都因为他变得更加明亮了。 “这门生意,我做了。”几乎没有犹豫,他爽快地说。 看上去他很爽快,实际上,只不过是卓歌条件的确丰厚。他看重了这女人的潜力,福音基金会的三大传承猎人之一,还是尊贵的queen,这可是制作魔偶的顶尖灵魂。 卓歌一听,没个争辩的了,见着颜承表情,她意识到自己提的代价大了一些。但没什么办法,毕竟自己是绝对弱势方,没有任何余地去进行讨价还价。 她呼出口气,泄了力。 颜承起身,面带着微笑来到卓歌面前,轻声对她说: “半死不活的人生意最难做,活人其次,死人最简单。所以,先请你去死。” 说完,颜承顺手在旁边的第三号秘偶袖口里取出一根尖锐的长针,从卓歌的眉心刺入,贯穿她的大脑,将她彻底杀死。 一滴鲜血溅在他手上。三号立马取出一块白色的布,替他擦去鲜血。 确定卓歌彻底死了后,颜承站起来说: “干活。” 第二章 魔偶 第三号秘偶将卓歌的尸体裹起来,像提垃圾一样提进屋子里。随后,它走进某个房间。 屋外的大雨更大了,很快将卓歌的血冲刷出小巷。 颜承看了看客厅四下,水渍与血迹混杂着,将木质地板弄得像是凶案现场,很难看。 “二号,出来洗地。”他又朝着三号先前出来的那个房间喊。 金属与木材碰撞的嘎吱声再次响起。 门开了,跟第三号秘偶长得大差不差的第二号秘偶从房间里走出来。都没脸,自然能说个大差不差,反正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加两条腿而已。不过,他身高和体型要超出三号一些,约莫一米八五,体型跟九十公斤的男子差不多。 它径直走进卫生间,取来拖把和抹布,一丝不苟地将木地板上的水渍和血迹清扫干净。 这段时间里颜承已经简单地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他走出浴室,一边用干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对客厅里的二号说: “二号,菜我都买好了。今天就吃红烧肉和西红柿炒蛋吧,再烧个青菜豆腐汤。” 二号点了点头,拿起桌子上的纸袋子就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听见洗菜的声音。 收拾得差不多了,颜承走进三号带着卓歌尸体进去的房间。 房间里,颜承从墙壁上取下自己平时工作的衣服,一袭白大褂,戴着靛蓝色手套。这使得他看上去像个要做手术的正经医生,或者秘密实验室的一员。当然,他也愿意把自己的工作称为“做手术”和“实验”。 很久以前,他其实不这样穿,但时代在进步嘛,他也得顺应时代潮流。 这个房间,他自己称之为“工作室”。 工作室很大,几乎比得上正常家庭的整个房屋。里面的氛围跟他“秘术师”的身份有些不搭,少了神秘与黑暗,也没有诡异与污秽。干净,敞亮,东西摆放井然有序,像是专门给领导视察用的实验室。 唯一有点“黑暗”的就是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型号与类别的刀具和钝具。 工作室中间是个很宽敞的工作台,上面暂时什么都没有摆放。 颜承即便没有指示,三号秘偶也知道流程。它将包裹着卓歌尸体的牛皮放在工作台上,先在周围固定一圈防水带,避免血流开了,再小心翼翼打开牛皮。卓歌湿漉漉的凄惨的尸体躺在工作台上。 颜承则在另一边调制需要用到的秘药。 调制秘药的地方被他称为“炼金台”。说起来,秘术师这个职业也起源于中世纪的炼金术师,直至今日,在很多方面,两者都还有共通的地方。像是研制秘药,调制秘药,使用秘术,炼制秘偶等等。 所谓调制秘药,原理上接近于古时候的“炼丹”。通过某种神奇的力量,对物质进行分解与重组,以改变其功能和效用。这很通俗,流程也很简单,但往往一个“神奇的力量”,就是无法逾越的大山。 “一份‘执生’,一份‘告死’。” 这两种秘药,是卓歌需要用到的。 “告死”用来宣告她的死亡,提取她残存的灵识,也就是习语中的灵魂。“执生”给予她生的希望,用来搭建她转生的桥梁。颜承曾经翻阅了不少古老秘典和咒术书籍,研究了许久,经历过很多次失败,才配置出这两种秘药。珍稀的秘药,自然要用昂贵的代价替换。 颜承拿着两份秘药,来到工作台。蓝色的“告死”与红色的“执生”在他手中,如同相互辉映的双子星,美丽而神秘。 他将蓝色的“告死”倒在卓歌尸体上。像是遇热蒸发,卓歌尸体上散出雾气。只不过不是白雾,是介于白与黑之间的灰色雾气,像是煤炭厂烟囱涌出来的烟雾颜色。 颜承看了一眼第三号秘偶。 三号会意点头。它走到颜承对面。明明没有鼻子,它却能做出吸气的动作。 灰雾被它吸入体内。随后它站直了一动不动,空白的脸开始扭动。 储存灵魂,是秘偶的能力之一。 颜承转身打开一个柜子。柜子里有很多秘偶胚子,浑身上下光秃秃的,没有性特征,也没有任何识别度。它们像是衣服一样,被一个架子挂了起来。看上去像是某个服装店的一批假模特进了水,被挂起来晾干。 秘偶胚子在颜色上有所不同。颜色代表了它们的品质。从黑色到白色,颜色越浅,品质越好。 颜承嘀咕道:“看在你代号的份儿上,给你个好胚子吧。” 他将颜色第二浅的胚子取下来,然后关上柜子重新来到工作台。 工作台很大,即便放了卓歌的尸体,空余也还很多。 颜承将秘偶胚子放在工作台上。 “一份‘执生’。愿你重获新生。” 他将红色的秘药“执生”洒在秘偶胚子上。秘偶胚子像是吸水性很好的面巾纸,一下子吸干了“执生”,连一点湿痕都没留下。 随后,三号将憋足了劲儿的一口去全部吐出来。灰色的雾气如同饥饿的婴儿,投向秘偶胚子的身体。 它们相互融化,相互接纳。 秘偶胚子浑身上下开始扭动,逐渐往着人的体型靠近。 秘偶胚子,通过秘术师的手段,融合了人类的灵魂后,便成为了稀有的魔偶。 颜承看向第三号秘偶,“三号,为我们的新成员准备衣服。” 三号点头,转身走出去。不到一分钟,他取来一件女性服装。 颜承一看,是一件中世纪的宫廷女装。做工很精美,像是公主或者女王的服饰。 他皱眉问:“咱家没有现代女装吗?” 三号摇头。 颜承顿了顿,“这衣服我可舍不得,几百年历史了,全世界只此一件,还有大作用。先给她拿件我的衣服吧,将就一下。” 三号应下来,拿着宫廷女装走了出去,片刻后又拿进来一套现代男装。一套宽松的红色卫衣,上面有个小熊图案。 颜承看了看,又说:“换件丑点旧点的,这件我还要穿。”他非常小声地嘀咕,“小熊还是蛮可爱的嘛。” 三号明显一顿。但它还是老老实实地去重新拿了套衣服。 碎花儿秋衣,灰黑色的棉大衣,军绿色的大棉裤,带有花纹的解放鞋…… “啊这……现在是夏天啊……”颜承稍愣。他记得这是自己七十年代在北方寒冬腊月穿的。 三号刻意地伸了伸手,示意颜承,咱家已经没有更丑的了。 “这样啊,那行吧,就这套了。” 三号将衣服放在还在扭动的秘偶旁边。 颜承看了一眼秘偶,已经逐渐成型了,他说: “出去吧,给这位新成员留点隐私。” 说完,他和三号离开这个房间。 “魔偶”卓歌变化着,渐渐有了性特征与五官。 第三章 第三号秘偶 正好,踏出工作室时,专职各种家务的第二号秘偶已经做好饭菜,摆在了餐桌上。 忙碌了一整天……其实也没做啥。颜承感觉饿极了,盛了完白米饭,就开吃了。即便是秘术师,也是需要进食的。 “二号,厨艺见长啊。”吃了块红烧肉,颜承满意地点头。 站在旁边的二号“羞涩”地低了低头。它没有脸,但是不是羞涩了,颜承还是一眼看得出来的。他想,二号的自我意识果然形成得要快一点。 呼哧呼哧,干了两大碗米饭后,颜承满足地躺在自己的藤椅上,取来本很厚实的书。从书封看,像极了某些电影里的魔法书。但这本书不是什么魔法书,而是之前颜承在英国鼓捣了一个吸血鬼伯爵的墓穴后翻出来的。 “也不知道那只臭蝙蝠醒没醒,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书不见了,该气得再睡五百年吧。” 他想起那副样子,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旁边的第三号秘偶投来诧异的“动作”。毕竟没有脸嘛,只能是动作。 颜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咳了两声后,开始钻研这本书里的东西。书里记载了很多中世纪的各种秘法,正到王庭所使的神降术,歪到女巫的怪奇诅咒。也记载了许多历史秘辛,基本都是些正史不会或者说不能记载的事。 本着活到老学到老的态度,颜承看得很认真。他很清楚,当年的炼金术师就是不思进取,一心去求了长生不死,不肯跟紧时代潮流,被工业革命的浪潮淘汰了,才彻底灭绝的。自己不能步了他们的后尘,必须要多学多看。 “该隐的触碰,是旁人眼里最恶毒的诅咒,却是血族无上的恩典……” 他正看到这里,工作室的房门开了。 偏头看去。一个穿着大棉袄和军棉裤的女人别扭地站在那里,正摆弄自己的头发。 这边儿,颜承穿的是短袖夏裤和拖鞋。 隔了十多米,俨然两个季节。 颜承笑问:“对你的新身体满意吗?” 卓歌还披散着头发。脸上没了血污后,才完全看清她的模样。 她的模样很好,一点不符合“猎人”的气质,像是苏南那一代的,模样温婉,脸蛋娇小,是文人墨客诗歌里典型的苏南美人。但颜承觉得她的脸太瘦了,没肉,长得不喜庆。 身材嘛……穿着身大棉袄,也看不出来,只是依稀感觉到骨架不错。 卓歌稍稍顿了顿,脑子还不那么清醒。她迟疑一会儿后说: “我感觉跟以前一样。” “你的能力呢,保留了多少?” 卓歌动了动胳膊,又闭眼冥想片刻,然后说: “大概还剩七八成。” “那还不错。”颜承说:“我很久没炼制过魔偶了,怕手艺退了步。” 魔偶…… 听到这两个字,卓歌心情复杂。自己这的确是活了下来,但也真的成为魔偶了。她眼神纠结,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后,脱口喊道: “主——” “别!”颜承打断她,“奴隶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别给我扣大帽子啊,我怕被吊起来批斗。” “那我怎么称呼你?” 颜承想了想,“以后咱们都是同一个屋檐下的了,叫得太生分也不太好。就叫颜哥吧,承哥也行……算了,别叫承哥,不吉利。” “颜……哥?”卓歌叫起来还觉得太别扭。 “嗯。” 颜承应一声后就专心看书了。卓歌被晾在一边儿,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她咳了两声问: “颜先……颜哥,有没有任务给我?” “任务?” 颜承仔细看了看卓歌。他意识到她是个猎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执行任务。大概是突然闲下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吧。 “有。” 卓歌立马本能地兴奋起来,狩猎欲望高涨,双眼几乎要冒出红光。 “把你自己的尸体处理了。你是个猎人,这不需要我教你吧。” “当然。之后呢?” “之后嘛,我想想啊。”颜承表情很认真严肃。 卓歌咽了咽口水,期待地看着他。这么严肃,想来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任务吧。秘术师颜承给自己的重要任务……即便是身为传承猎人的她,也觉得有些压力。 “对了。” 卓歌紧张起来。 “二号不是一直反应下水道反味儿嘛。” 二号在在厨房里洗碗,附和地点了点头。虽然没人看见。 颜承看了看卓歌,笑着说:“是应该那下面漏水口的盖子坏了,你弄完去修一下。然后就没什么了。” 卓歌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颜承。 颜承问:“怎么了?” “通下水道?” “对啊,怎么了?” “传承猎人,通下水道?” “做不到?”颜承挑起眉。一副“你连这都做不到,我要你有什么用”的表情。 卓歌僵硬地摇了摇头,干笑道:“能做,能做。” 她像丢了魂一样,扶着墙转过身,走进工作室里。 通下水道…… 通下水道…… 通下水道…… 我,卓歌,福音基金会的传承猎人,代号queen,女王。三大传承猎人之一…… 居然要去通下水道…… 她失神地扛起裹住自己尸体的牛皮,走出工作室。 颜承瞧着她。她穿着一身旧时代农村妇女的打扮,扛着尸体像是在扛柴,再配合那失意的眼神。绝了,像极了迅哥儿笔下的祥林嫂。 “祥林嫂”忽然想起什么,惊觉过来,立马说: “颜先……哥,不行。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那些家伙肯定还在外面守着我。” 颜承看着书,淡淡地说: “三号,跟她一起。” 卓歌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几乎不动的三号秘偶。没有脸,虽然看上去有些诡异,但不至于吓到她。 她怀疑地说: “它看上去那么瘦。颜哥,外面的家伙可是——” “我知道,吸血鬼子爵嘛。”颜承瞥了卓歌一眼,“你好歹占了个queen的代号,连个子爵都打不过,是不是有点弱啊。” 卓歌无力反驳,示弱地说: “我才刚接受传承,实际上只是个初级猎人……” 颜承摇摇头,略显不耐地说: “算了。三号,去吧,好好保护这位新人。” 三号迈开步伐,走到门口,为卓歌开了门。它尽显绅士风度,微微弯腰给卓歌让道。 卓歌还是有些怀疑。心里嘀咕,这个秘偶看上去那么瘦弱,真的能行吗? 算了算了,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能怕什么。她三步并两步,踏出门,走进雨地里。 第三号秘偶为她撑开伞。 卓歌打算说声谢谢,但转头看到三号空白的脸后又觉得有些别扭。 他们没有交流,走进雨巷。 沉默,是今晚的旋律。 卓歌打量着周围。她之前来,太过着急,没时间看这周围。除了巷子深处的颜承家,这里还有很多紧闭的大门。她不由得好奇,这些大门里住着些什么人呢?是跟颜哥一样的存在吗?既然同住在这个神秘的地方,总不会是一般人吧。 刚一走出巷子,卓歌立马体会到城市的喧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即便已经是傍晚了,即便还下着大雨,知冬市也不显得冷清。 很快,凭借着猎手本能,卓歌嗅到了奇特的血味儿。这是吸血鬼的独特味道,跟一般的血腥味儿不同。 味道在四周酝酿着,愈发浓郁。这意味着对方在不断逼近。 桌歌紧张起来。 旁边的三号却像极了一位时刻保持微笑的绅士,笔挺地站在旁边,如同皇家卫兵。如果它有脸的话,现在一定微笑着。 它稍稍转了转头,然后面朝着某个方向,略顿之后将伞递给卓歌。 卓歌愣了愣,腾出一只手接过伞。 接着,三号一步踏入雨中。 卓歌就看着它,在雨夜中生长。它每走一步,身体就大一圈。十步之后,俨然成了一位雨中巨人。 之后,是短暂的寂静。只有雨声。似乎连汽车都十分看场合地不经过这里。 忽然,静谧破碎,一切都动了起来。它微微屈膝,纹路分明的肌肉撑起,与健美比赛里的“巨兽”们一般无二。随后它一步跃起,如踩过巨力弹簧般,跳到旁边的十米高的露天水塔上,猛地一拳朝水塔上竖立的黑色柱子砸下去。 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颤动的空气将雨珠拍成雾气。雾气像一层涟漪,结成短暂的幕布,将大雨阻挡片刻,在路灯光芒摇曳下呈现出多种色彩。 三号继续在空中闪烁跳跃。它每一次现身,都打出一拳。每打一拳,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咚! 咚! 咚! 第三号秘偶如同魅影一般。 这个雨夜,卓歌第一次见识到三号那蛮不讲理的战斗方式。这个无脸秘偶,在她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这就是秘术师的秘偶吗……”她喃喃自语。 她忽然就很能理解颜哥为什么嫌弃自己弱了,毕竟他的一尊秘偶都这么强大,何况他本人。 所以,给予自己新生的颜哥,基金会那些人口中的“颜先生”到底有多强大呢? 卓歌静静站在雨夜之中,发了呆,忘了神。 终于,随着凄厉的叫声响起,她惊觉醒来。同时,这场战斗结束了。她甚至没能看到那个吸血鬼子爵的身影。 三号落在地上,一步一步朝卓歌走来,重新变成瘦弱的身材。它从卓歌手里接过雨伞,然后站在她身旁,继续为她撑伞。 卓歌呆呆地看了看它的侧脸……但是它没有脸。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跟它交流,沉默片刻后,不再多逗留,朝着西郊去了。处理自己这尸体要紧,不然会引来更多吸血鬼。 他们走后不久,几个穿着防化服的人来到这里。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些仪器,他们仔细地对这里进行搜查和清扫。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个桥墩下发现了一具变形的尸体。其中一个人上前确认后,拿着对讲机说:“这里是清道夫小队,报告行动处,博宁次子爵已经确认死亡,初步怀疑是被殴打致死” “重卡都撞不死他,被殴打致死?” “目前看来是这样,具体死因需要法医确定。” “那你们找到queen女士没有?” “暂时没有。” “继续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注意控制影响,避免引起舆论。” “是!” 第四章 ‘透明噩梦\’ 卓歌和三号回到老巷子时,大雨已经停了,时间也来到了晚上十点。 这条无名的老巷子依旧昏暗,大晚上的,更是只有几盏惨淡的白炽灯挂在墙壁上,哀鸣般地闪烁着,没有哪怕一扇窗户透着屋内的灯光。 到了巷子深处,卓歌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旦自己再次踏进这扇门,就不得不面临通下水道的悲惨现状。 虽说她是个猎人,很多时候需要到恶劣的环境里猎杀吸血鬼。某些吸血鬼为了躲避狩猎,甚至还会藏在沼气池里。即便是那样,她也进过沼气池。 但是,被要求通下水道跟主动进入沼气池狩猎完全不同! 卓歌难受地想着,可怜兮兮地看向身后一步的三号说: “三号前辈,能不能帮我给颜哥说说好话。我不想通下水道。” 三号空白的脸朝着卓歌。老实说突然被这么一看,还是有些惊悚的。 它顿了一会儿后,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将脑袋扭向别处。 卓歌咬着牙。可恶啊,不行吗…… 她悲惨地想着,自己大概是有屎以来第一个被要求去通下水道的传承猎人。 “要给queen这个名头丢脸了。” 她捂了捂脸,吸住一口气,安慰自己: “没关系,就当是一场精神上的试炼,为以后能够适应更多环境做准备。” 于是她决定为了美好灿烂的明天而粪斗! 改变不了,那就微笑面对。 她挤出个笑来,推开门,朝里面看去。 里面的一切都还是那么平静与祥和,与老巷子的死寂沉闷形成对比。颜承还抱着那本厚重古朴的书钻研着,比起之前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卓歌毅然决然地走进去,然后走到颜承面前,表情严肃而认真: “颜哥!” 颜承一愣,上下瞧了瞧这还是村姑打扮的卓歌,“怎么了?” “我不——”卓歌话音刚落一点,忽然看到颜承眼中泛起幽幽清光,顿时就没有勇气说完一句“我不想通下水道了”。她僵着脸,关切地说: “我不觉得颜哥一直坐着对脊椎好。” 颜承听着,笑了笑,往后一仰躺在藤椅上摇了摇,“我还可以躺着嘛。” “嗯,真好。”卓歌别过头去。 他是故意的吧,他肯定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故意这样做的吧! 颜承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太老实了。” “什么?”卓歌疑惑。 “合着你出去一趟就不能给自己买套像样的衣服吗?”颜承说,“六月穿着身大棉袄,亏你受得了。” 卓歌眨眨眼,“我没钱。” 颜承挑起眉,“没钱?” “嗯,一个伟大的传承猎人是不会被金钱所迷惑的!”她自信而又自豪。 “你还很骄傲是吧。”倒是给颜承弄笑了。 “那不然颜哥给我钱,我再出去一趟?”卓歌试探着问。她想尽量拖到颜哥睡觉再回来,然后就不用通下水道了。 “那还是算了,你就先穿着这身吧。” 卓歌大惊,“为什么啊!” 颜承瞥她一眼,“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还不足以让我为你花钱。” “颜哥,我可是你的魔偶啊!” “像你这样的魔偶,我曾经有十一个。” 卓歌弱弱地问:“那现在呢,他们在哪?” “全都死了。” 卓歌咽了口口水,“怎么死的?” “给我做替死鬼。”颜承说着,有意顺着书边看卓歌的表情。 卓歌不以为然,“就这啊。” 颜承玩味一笑,“你很喜欢做替死鬼?” “倒不是喜欢,只不过颜哥都救我一命了,我到时候替颜哥死一回又怎么了?”卓歌似乎认命了。 颜承看着书,轻声说:“话很好听。也只是好听。” 他并不在意卓歌说的话。他也并不相信她这轻描淡写的承诺。承诺并不值钱。 “queen从不说谎。”卓歌正了正她的碎花儿秋衣。 颜承微微一笑,“你是个有趣的人。” “所以,能给我买套衣服了吗?”见着颜承笑了,卓歌立马眨眨眼问。 “我已经在心里为你定价十元了,当然,你要是觉得十元能买衣服,我现在就给你。” “才十块啊!” “很多了已经。都够买三两猪肉了。”颜承随意地说。 卓歌悲戚地说:“难道我这个大美女魔偶,在你心里就只值三两猪肉吗!” “不对。” “我就说——” “是三两三猪肉。”颜承认真地看着卓歌,“一斤好五花三十块,十块能买三两三。我是个严谨的人,不能给你算错了。” 卓歌绝望地看着颜承。 颜承皮笑肉不笑,鼓励道:“好好努力,早日把身价提上去,争取今年年底抵得上一头整猪。” 有了颜承的鼓励,卓歌更加绝望了。 “对了。”颜承放下书,看着卓歌问:“你们猎人不是活跃在欧洲吗,你还是个传承猎人,怎么跑来亚洲了?” 说到这个,卓歌可就有精神了。 “为了追捕一批吸血鬼。他们本来是活跃在埃及那边的,但突然越过控制线,通过走私货轮来到了这里。我们联合这边监察会的人,包围了他们。经过不断缩小包围圈,最终将他们封锁在了知冬市。” “所以,你是怎么差点被杀死的?” “我们本以为全是血仆,最多就是有一个男爵发号施令,没想到暗藏了一个子爵,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我因为是单独行动的,所以遭到了正面袭击。” 吸血鬼也是有等级的,从高到低,公侯伯子男,再往下就是所谓的血仆。至于公爵之上,那是传说,不能提,提了就是不得好死。 “他们为什么挖走你的心脏?” 卓歌下意识捂住胸口,“我是猎人阵营的传承猎人,继承了‘queen’这个代号,某种程度上能代表猎人阵营。这大概是为了向福音基金会示威。” “这么说来,大的要来了?” “嗯,我们猜测是‘透明噩梦’,据华国监察司提供的情报,‘透明噩梦’在世界各地都有蔓延,催生出了很多异常生物和异常现象。” “‘透明噩梦’……”颜承微微沉顿。 “不出意外的话,基金会很快会发动狩猎行动,可惜,这次狩猎季,我没法参加。”卓歌遗憾地说。 “那你可真是丢脸。我要是你,都没脸活下去了。” “啊?”卓歌以为颜承会安慰一下自己,“哥,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知耻而后勇嘛。” 卓歌正打算反驳,第二号秘偶忽然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瞧去。二号比三号要高壮许多,虽然也没有脸。她不由得想,三号前辈都那么强,这个看上去更有力量的二号前辈又是什么能力层次呢?能一拳一个吸血鬼伯爵吗? 二号微微俯身,贴在颜承耳边。它似乎在说悄悄话,但没有一点儿声音发出来。 这是在讨论什么神秘的事呢?卓歌好奇地看着,似乎通过颜承的眼神变化去分析。要知道,察言观色也是猎人的本事之一。但颜承始终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说完后,二号就直起身子站在旁边了。颜承则是沉默着,看上去在思考什么。 卓歌不敢说话,怕打乱了颜哥思绪,惹得他不高兴,导致自己身价下跌。 过了一会儿,颜承有些唏嘘地说:“这么快,都四十年过去了。” “怎么了?”卓歌好奇问。 “一份债务时限到了。” “是咱们欠别人的吗?” 颜承站起来,瞥了一眼卓歌,“从来都是别人欠我的,没有我欠别人的。”他身材虽然偏瘦,但却颇具压迫感。 “颜哥好帅!”卓歌欢呼一声。 “耍嘴皮子功夫没用,身价不会涨的。”颜承转身,边走边说:“早点睡,明儿个赶早,去收账。” “好!”卓歌兴奋起来。 颜承扭过头说:“哦对了,别忘了把下水道通了。” 卓歌的表情如同知冬市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秒欢呼着,下一秒就哭丧着脸了。 “颜哥,我不想通下水道啊!你忍心看我这双白白净净的手触碰污秽吗?” 颜承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了门。 卓歌苦巴巴地看了看高壮的二号和瘦弱的三号,“两位前辈,要不然,搭把手?” 二号和三号不约而同地转过身走进属于它们地房间。 午夜,万籁俱静。 当所有人都进入梦乡时,卓歌还在粪斗着。 勤奋的女孩,运气不会差的,对吧。 第五章 业障 颜承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即便昨夜睡得再晚,都会在清晨六点半准时醒来。 他的卧室跟普通人家里的卧室没有两样。对他而言,卧室只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就只摆着一张床和一副柜子。 起床后,他先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窗外是一条很宽的河,河对岸是现代城市的立交桥。 昨天下了大雨,今天的河就显得有些浑浊,上游两岸的泥沙混在水中,就是这副模样。远空泛着清光,照在对岸栉比鳞次的大厦群上,玻璃外墙映射出摇曳的光纹。这是夏日黎明的独特美景。 颜承也喜欢美景,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穿好衣服,出了卧室。鼻子稍稍一动,没闻见下水道返上来的味儿,心情略好,便在心里给卓歌提了五块的身价。 第二号秘偶已经开始做早餐了。它高壮的身形在厨房里折腾。颜承见它拿着一个平底煎锅,颇有范儿地翻炒着。 颜承心情更好了。他折身走向卫生间,刚一推开就愣住了。 只见着卓歌缩在卫生间角落里,呼呼地睡着了,大棉袄和军棉裤将她围得跟包子似的,右手还提着个拖把。 这一见,颜承一早上的好心情直接没了,暗暗在心里把刚给她加的五块身价又取消了。 他也不叫醒她,直直走进去,拿着牙刷就开始刷牙。 漱口时,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将卓歌惊醒。她一眼看到颜承站在自己前方洗脸,然后猛地一惊,一拉站起来说: “颜哥早上好!” 颜承偏头看了她一眼,嫌弃地说:“咱家是没有多余的床吗,还是说你好这一口?” 卓歌看了看周围,愣了愣后反应过来,连忙解释: “没有,我只是太累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你就这还是传承猎人?”颜承表示怀疑,“通个下水道比狩猎还累?” 卓歌一本正经地说:“狩猎只是体力上的消耗,通下水道还有精神上的折磨。” 颜承翻了个白眼,“出去。” 卓歌眨眨眼,“我想洗个手。” 说着,她三步并两步跨到颜承面前来,挤着他的就开了水龙头洗手。 大概是棉衣吸味儿比较狠。此刻,颜承感觉一个馊了的包子站在自己面前。身为秘术师,他本就有着十分敏感的嗅觉。这么一醺,好家伙,他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 他连忙闪开几步,屏住呼吸。 从镜子里,卓歌看到颜承那又嫌弃又恼火的表情,嘴角微微挑了挑。 哼,你也知道臭啊。 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爽快,卓歌满足地走出卫生间。 恰好,三号也从独属于秘偶的房间里走出来,撞了个正面。 卓歌开心地打招呼:“早上好啊,三号前辈。” 三号稍愣,顿在原地,对卓歌说的话进行了一番理解。它是一尊秘偶,不同于魔偶,并没有灵魂,所以要理解一件事很慢。跟颜承相处得久,并且他是主人,所以能轻松理解颜承的命令,但卓歌这个新来的,它还不那么理解。 接着,颜承又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他径直去到餐厅。 嗯? 三号难以理解了。在它的认知里,这个卫生间只能进一个人,为什么那个新来的和主人先后从里面出来?男人……女人……厕所……关键词在它微弱的意识里打转。 它认真思考着…… 注重饮食健康,是颜承的优点之一。 一个煎鸡蛋,一杯热牛奶,几片青菜,是他的早餐。 而卓歌的早餐,是一小瓶秘药,名为“美餐”。这是属于魔偶的食物。成为魔偶的她,注定是要与美食告别的。 像是喝口服液一样,卓歌耷拉在餐桌上,吧唧吧唧吸着秘药。 “颜哥,你能做出跟正常人一样的魔偶吗?” 颜承瞥了她一眼,“喝不惯秘药?” “哪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好嘛。” “我能做出跟正常人一样的魔偶。” “真的呀!”卓歌惊喜地坐直了。 “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啊……”卓歌一下子又萎了,“要怎样,你才肯给我换个正常人一样的身体呢?” “你还不值那个价。” “我能问一下,大概是什么价位吗?”卓歌弱弱地问,“我好有个盼头。” 颜承吃下最后一片青菜,“我曾经的十一个魔偶,跟你一样,都想获得人的身体,但没有一个达到那个价位。” 卓歌有些绝望。 颜承并不只会打击人。他笑着安慰: “当然,也别灰心。我不会骗人,只要你的价位到了,我一定给你做一副人的身体。” 卓歌觉得颜承笑得太假了,有种黑心老板给天真员工画大饼的感觉。 吃完早餐,颜承起身看着卓歌说: “准备好了吗,要出门了。” “就我们两个吗?” “不然呢。” “二号前辈跟三号前辈呢?” 颜承问:“你觉得它们能光明正大走出去吗?” 卓歌看了看二号跟三号空白的脸,尴尬一笑:“也是哦。”她接着问:“那你为什么不给它们做个脸?” “它们想长什么样,由它们自己决定。” “还能这样?” 颜承不再理会她,走向玄关,“该走了。” “不带点什么工具吗?”卓歌赶紧追上去问。 “不需要。” 颜承随意一说,拉开门走了出去。 “颜哥好帅!”卓歌跟在后面大呼。 寂静到显得幽深的巷子还是湿乎乎的,两侧的门窗全都紧闭着。没有太阳照射,即便是白天,这里也有些昏暗。 卓歌好奇问: “颜哥,这巷子里还住着别人吗?” “没有人。” “这样啊。” “没有人”应该跟“没有”是同一个意思吧,卓歌这样觉得。应该?经过一扇窗,她朝里面望去。黑黢黢一片。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种黑暗有种说不上来的粘稠感,像……黑色鼻涕虫糊在了窗户另一侧。她不由得升起好奇心,忽然就站着不走了,认真看着这扇窗。她紧紧盯着,恍惚间,好似看到那种黑色的粘稠物在旋转,在不断变形,似乎要汇聚成什么形状。 她看得入迷,不自觉地伸手想要去触摸。 “笨蛋!”忽然,颜承的声音惊醒了她。 她连忙退后两步,心中直发憷。他转头看去,见着颜承站在前面嫌弃地看着自己。 “颜哥……”她赶忙追上去。 “这就是传承猎人吗?可真够好笑的。”颜承挑起眉说。 卓歌似乎是个厚脸皮,装作没听见,好奇问: “颜哥,刚才那是什么啊?” 颜承甩开手,继续往外走,边走边说: “障。” “什么?” “业障。那间房的主人满身业障,撑满了整个房间。” “什么叫业障?” 颜承更嫌弃她了,“什么都不懂,还敢出来狩猎。” “嘿嘿,这不是走万里路,读万卷书嘛。”卓歌傻笑道。 颜承忽然感觉自己救了这家伙是做了门亏本生意,以为领了个潜力股回来,没想到是个闹哄哄的憨憨。 “简而言之,就是罪孽。那家伙修得一个害人害己的歪门邪道,修得多了,业障也就多。大鬼小鬼缠身,难以摆脱。” “不懂。” 颜承白她一眼,“武侠小说看过没?” “看过一些。” “你就当是邪修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走火入魔了。” “哦,这个意思啊!”卓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她问:“那人是坏事做多了吗?” “不知道,没问过,不关心。” 颜承冷漠脸。 “颜哥好高冷哦……”卓歌嘀咕。 颜承呵呵一笑,“我还以为你是个高冷的家伙,毕竟福音基金会的人都是用鼻子看人的。” “没想到我这么善解人意吧。”卓歌开心一笑。 “没想到是个笨蛋。” “……” 第六章 人血玫瑰 离开这条老旧的巷子后,他们出现在公交站台前等车。 卓歌是个缺心眼儿,丝毫不觉得自己一身北方大冬天的穿着有什么不对,也不在意站台其他人投来的讶异目光。 她跟颜承站一块儿,俨然两个季节。一个在熬夏,一个在跨冬。 “所以,颜哥为什么不买辆车呢?”卓歌看着来来往往飞驰而过的汽车问。 “不会开。” 卓歌震惊了,21世纪居然还有不会开车的健康成年人! “颜哥,你该不会还活在上个世纪吧!” 颜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之前睡了一觉。从九三年睡到去年……” 卓歌更震惊了,呆呆地看着颜承,过了一会儿憋出句话来: “睡眠质量真好。” 颜承瞥她一眼,“你想试试的话,我可以让你睡到2050年。” “别别别!我还年轻呢,呵呵。”卓歌连忙干笑着摆手拒绝。 颜承笔直地站着。他大概的确是个帅哥吧,又带着某种独特的深沉气质,蛮上镜的,招小女生喜欢。同在等公交车的有几个高中女生,瞧着颜承这边儿,自然是被吸引了。 “那个人好帅……可惜旁边有个村姑。” “是啊是啊,又高又瘦……可惜旁边有个村姑。” “脸型也很棒,尤其是眼神气质,简直绝了姐妹们……可惜旁边有个村姑。” 这听得卓歌受不了了,你们夸就夸呗,怎么就硬要带上我呢!她恼火地狠狠盯着那几个高中女生。 卓歌不愧是福音基金会的传承猎人,猎人本能发动后,一下子就把几个小女生吓住了。 颜承瞥了她一眼,“你也就吓吓小女生了。” 卓歌轻哼一声。她脸皮厚,不觉着丢脸。 “话说,颜哥,我们是去收什么账啊?” “有人欠我一条命。” “啊?” 公交车来了,站台的人一拥而上。这时,卓歌穿得厚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挤公交无人能敌。左一扭,右一晃,就把人给顶开了。当然,这跟她力气大也有关。毕竟是个初级猎人,打不过吸血鬼子爵,挤公交车还是能行的。 他们坐在最后面。颜承看着窗外,轻声说: “七九年,有人费尽心思找到我。那人说,他喜欢上一个舞厅的女歌手,向她求了婚,她答应了。但女歌手是那时的名媛,经常与社会名流打交道,本身也是个爱玩的人,身边跟着的男人女人都不少。他担心跟她结婚以后,她依旧安不下心来,可能会出轨。于是他找我定制了一朵带有秘术的金玫瑰胸花,用来禁锢住她的心,让她只爱他一个。代价是四十年后,他的灵魂归我所有。” “禁锢一个人的心,让一个人全心全意爱另一个人。这是什么秘术?” 卓歌也听过许多秘术,但没听过什么秘术能做到这样。 “一种古老的秘术,其实更像是诅咒。我给这个秘术取了个名字,‘人血玫瑰’。” “嗯?为什么这么叫?” 颜承问:“你不觉得将一个人的心禁锢住,是一件很自私的事吗?给予其感动自己的爱意,发挥的却是不人道的作用,就像是沾染了人血的玫瑰,看上去美好浪漫,实际残忍自私。” “这倒也是。”卓歌嘟哝一声。 她其实并不太懂,因为身份的缘故,基本接触不到情爱这些事。 “每个人都有选择爱的权利。” “那颜哥为什么要帮那人做这样一朵胸花?你自己都觉得是残忍自私的……” 颜承轻轻一笑,“这是门生意。既然是代价丰厚的生意,为什么不做?” 卓歌小声说:“颜哥真是没有底线啊。” 她说完立马缩了缩脑袋,以为颜承会责骂她。 但颜承没有,他手指轻轻捻挫着,“你说得对。” “……” 颜哥居然承认了,卓歌忽然又看不懂他了。她想问个为什么,但瞥见颜承寡淡的脸色,问不出口。 颜承看着窗外,不想解释什么。他一直都从根本上明白,作为全世界唯一一个掌握着完整秘术体系的人,不能有底线。 车窗外景色如流影,他脑海里的记忆亦是如此。 “颜哥你没有什么避讳吗?比如说,某种生意不做,某类人的生意不接之类的。我看很多人做生意都有忌讳,做事也是,尤其是我们这种走在神秘侧里的人。” 颜承表情很淡,“我做生意,百无禁忌。” ……不愧是颜哥。 “说回之前的话题,如果还没到四十年的期限,那个找你定做金玫瑰胸花的人就死了怎么办?” “早死的话,我会知道,如果我能去收了他的灵魂我就会去收了,如果我去不了,就算是烂账。” 卓歌想了想,问:“如果他违反契约怎么办?” 颜承看着她,眼神逐渐发幽,“没有人能违反与我的契约。”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但很冷,冷得没点人情味儿。 卓歌即便是穿着大棉袄也觉得有些冷,连忙转过头做了个深呼吸。她感觉颜哥这么说也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违反他们之前的契约。 公交车语音播报及时响起:碧湖区到了。 颜承起身说:“下车。” 卓歌刚一站起来,公交车忽然来了个急刹。她一个不稳,猛地往前一摔,颜承见状,往旁边一侧,于是她就摔在颜承脚边。 颜承看她一眼说:“丢脸。” 然后,自顾自地下车去了。 即便是卓歌这种厚脸皮,也禁不住微微红脸,连忙爬起来追上去。 “颜哥,你的绅士风度呢!”她在后面强烈谴责,“就这么看着一位美丽的女士摔倒吗!” 颜承背对着她,边走边说: “你的身价不够我展现绅士风度。” “可恶的浑身铜臭味儿的资本家!” 颜承回头,礼貌一笑:“谢谢夸奖。” “我没在夸你!” 颜承不理会她,大步向前走。卓歌又气又无奈,谁让她只是个小小的魔偶呢。 碧湖区是知冬市很有名的富人区。各种豪华小区,高级商场扎了堆地摆在这块儿地。当初知冬市开发时,资源似乎有意往这片区集中,导致这里的房价层层往上爬,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远远看去,钱烧出来的烟儿就冲着那些大楼飘起来了。 好是真的好,贵也是真的贵。 往里了去,有个很大的人工湖,环绕着人工湖修了片别墅,是富人区里的富人区。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颜承还好,穿得体面,气质不错,不显违和。卓歌就实实在在的格格不入了,穿着身廉价的大棉袄,依稀还能看见里面的碎花秋衣,裤子也是军绿色的大棉裤,鞋子则是一双解放鞋,这身打扮别说放在这富人区,就是在普通的城市里,也结结实实是上个世纪的村姑样。 也得亏她有张好脸,有副好骨架,一身上个世纪的村姑打扮,硬是让她穿出几分“逆潮流”的“怀旧风”。 “看样子,那个定制‘血玫瑰’胸花的很有钱啊。”她望了望周围的环境。 颜承想了想说:“我依稀记得,他来找我那一年外边儿政策很好,撞上了好时代。当然,能赚这么多钱,也是有本事的。” 卓歌点点头,“七九年……哦,明白了。” 他们到了碧湖别墅区。这里安保很完善,各种现代化高科技防盗设施,还有专门的巡逻队。老远一看,各种豪车载着各般名流进进出出。 “我们怎么进去?”卓歌问。 “走进去。” 卓歌看了一眼安保,又问:“怎么走。” “用脚走。” “啊这……” 说着,颜承就走了起来。 “真用脚走啊!” “你可以用手。”颜承头也不回。 卓歌将信将疑地跟在后面。 一点不晚,一点不早,他们刚走到正门前的广场,里边儿就开出来一辆豪华轿车。一直开到颜承面前才停下来。 从右前座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约莫五十上下,他赶着步子走到颜承面前,见着旁边有个穿着东北大棉袄的女人,明显愣了一下。但他素养还是很好,礼貌地问: “请问是颜先生吗?” 颜承点头。 “我是林俊茂老先生的管家,听闻颜先生要来,老先生早早地就让我等候在这里。” 这男人还要说些客套话,颜承摇头打断他: “不用多说什么。” “呵呵,那好,颜先生,还有这位小姐,请上车。” 管家三步并两步到车旁,开了后座的车门。 卓歌好奇问: “颜哥提前通知了吗?” 颜承摇头说: “契约到期不只是我清楚,他那边也会知晓。” “他怎么就确定你会来?” “契约会告诉他。” 卓歌似懂非懂,小声嘀咕:“秘术师这么厉害吗……” 上车后,轿车载着他们进了别墅区。 车上,卓歌还有疑惑,转头问:“颜哥,那个……呃……” 她的颜哥已经闭上了眼。 管家这行,最得学一个察言观色,这位林家的管家明显得感觉到颜先生该是一位不喜欢闲谈的人。林老先生说颜先生是位非常非常重要的客人,他来接颜承前,本来预先准备好听的客套话,现在瞧着也没地儿说。 他若有若无地透过后视镜看向颜承。 他记得,之前南江省最大的珠宝商来拜访老先生,老先生也没说过半个“贵”字。这么年轻的一个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吧,居然是自家老先生的大贵客…… “贵”在哪儿呢? 第七章 他不是人 林家的大别墅落在人工湖南边的一块凸出上。把湖比作海的话,那这块凸起就是个半岛。 位置是好极了,三面迎着水,一面接着片林地。不用担心这种地方蚊子多,开发商不是傻子,这么好块儿地,若是因为遭了蚊子,价格上不去,可就亏了大发。林地里,排齐的楝树驱蚊效果极佳,靠近别墅的位置还环着一圈香樟。 轿车载着颜承二人穿过林地。远远看去,已经能见着几个人站在别墅的大门前等候着。中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已经是到了拄拐杖,戴老花镜的年纪了。 临到跟前,那老人率先走过来。两旁有人想要搀扶他,被他摆手拒绝了。 管家赶紧下了车,为颜承打开门。 “颜先生,已经到了。” 颜承目光掠过管家的肩膀,一眼看到正走过来的老人。他微微眯起眼,略微停顿了一下,没有急着下车。 管家以为颜承走神了没听着,又喊了声: “颜先生,已经到了。” 颜承这次点了点头,翻身下车去。卓歌从另一边自己开门下来了,赶着趟儿走到颜承跟前,生怕错过什么。 卓歌是个猎人,每到新环境,会先观察。从轿车一侧走到另一侧的过程中,她的目光快速将四周环境扫描一遍,然后在脑袋里记下来,并作出基本判断。 那老人还没近身,爽朗的笑声先传来。 “颜先生,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林俊茂。”颜承直呼他名字。 这听得管家极为震撼。他在林家工作十多年,从未听过谁敢当着林老先生面直呼其名的。他眼睛发圆,忍不住盯着颜承的侧脸,好想好想知道这位颜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林俊茂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伸出来想要跟颜承握手。 颜承只是看了一眼,就从他身边走过去,向着别墅去。 他不仅直呼林老先生名字,甚至拒绝跟林老先生握手!管家几乎有些站不住了,六月的热天里,莫名觉得有些冷。 管家震惊,林俊茂可无所谓,还是笑吟吟的,脸上的皱纹都铺拉开了。 林俊茂一早就注意到跟着颜承一起的卓歌,也怪卓歌这身包子似的打扮在大夏天实在是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颜承不搭理他后,他便朝着卓歌笑了笑说: “小姑娘是跟颜先生一起的吗?” 卓歌点头,“嗯,他是我哥。我跟他出来长长见识。” 她这一说,林俊茂赶紧就把自己身段降下来,也不喊小姑娘了,改口问:“小姐怎么称呼?” “卓歌。” “卓小姐,欢迎您的到来。” 卓歌在心里头给林俊茂做了个基本的画像,毕竟是跟颜哥做生意的人,得多了解一些。 “不用客气。” 林俊茂笑了笑,模样很是和蔼,声音也温吞吞的,总的感觉是平易近人的。 “卓小姐请。” 卓歌礼貌一笑后,赶紧追上颜承。 “颜哥,走那么急干嘛?” “是你太慢了。” “总得跟人打个招呼吧。” “没有那个必要。我是来收账的,不是来做客的。” “呃……也是。” 他们在佣人的指引下,进了别墅。 后边儿,林俊茂见着两人进了屋后,笑容微微收敛,眉头沉了沉。 管家来到他身边,“林老。” “路上,颜先生有没有说什么?” “一句话都没有说。” “果然是这样。” 管家喉结滚了滚,他声音低低地问:“林老,这位先生究竟是何人,为何这样看重?” “他不是人。” 林俊茂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后,就进了屋。 管家跟在身后,背上冷汗直冒。这个“不是人”不是在骂人吧?他越想越觉得冷。 会客厅里,颜承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卓歌坐在他旁边,坐得笔直,她的身份不容许她在陌生环境里太过放松。只是因为穿得太厚了,怎么看都像是缩成一团的,不太正经。 别墅装潢偏向于古典欧式风,暖色调。此刻,伴有轻柔的古典钢琴曲。 卓歌闻声看去,会客厅右上方有一间半掩门的房间,透过点空隙能见着里面有人在弹琴。 真有钱,还专门请人配bgm。她想。 林俊茂进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颜先生,知道您不喜欢闹哄哄的,就没有准备宴席,还希望您不要计较。”林俊茂活像一位受人爱戴的老人,笑呵呵的。 颜承说:“我是来收账的。” 他很干脆,直截了当地道明主体。 这很符合他的性格。虽然才相处短短一天,卓歌也算是明白,颜哥不喜欢说废话,也不喜欢爱说废话的人。她不由得估摸,自己应该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吧,应该吧。 林俊茂笑了笑,坐在颜承对面。他显老态地呼叹了口气,然后笑着说: “颜先生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年轻,也还是这么直接。” 颜承看着他,眼神平淡。 林俊茂不太喜欢跟颜承目光相对,不由得往别处看了看。 “不过,颜先生就不先确定一下自己这门生意做成了没有吗?” 颜承右手大拇指捻了捻食指指肚,“成没成你比我清楚。毕竟,那朵胸花戴在你妻子胸前。” “总得有个见证才是。”林俊茂笑呵呵地说,“都是生意人,该是知道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的。” “你的妻子出轨了吗?”颜承眯起眼睛问。 “没有。”林俊茂置口便答。但他接着倾身继续说:“但我不确定她之后还会不会出轨。”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林俊茂笑了笑,“在我的妻子死去之前,我都不能确定颜先生给我的那朵胸花到底管不管用。毕竟,只有死人才不能出轨。” 旁边卓歌心里一寻思,林俊茂在这儿钻空子,卡bug呢。她记得之前颜哥跟自己说话,这门生意的主角“金玫瑰胸花”是用来禁锢住林俊茂妻子的心的,让她只会爱他一人。林俊茂这么一说,就摆明了说虽然他妻子现在没有出轨,但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在她死之前,都不能确定,那这门生意就还没做完。 她不由得好奇,碰到这种情况,颜哥会怎么办呢? 颜承认真地看着林俊茂,没有说话。接着,他环顾这奢华的会客厅,说了句题外话: “你赶上了个好时代。” 林俊茂脸上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这似乎是他这个地位,这个年纪所常有的一种表情。 “当然,也感谢颜先生。” “谢我什么?” “谢颜先生让我谨记,世上永远有你看不到的一面。” “哦。”颜承随意应了一声。 林俊茂微微一愣。颜承这不以为然的表现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那颜先生,这门生意,你怎么看?”林俊茂把问题抛给颜承。 颜承点头,“我做生意讲究个诚信,自然是不会违背契约的。” 林俊茂笑容微微张开一些。 卓歌看向颜承,冲他挤眉弄眼。她以为颜承是要顺了林俊茂钻空子,真就等他妻子死了再来。 “颜哥,就这么算了吗?”她见颜承不理她,就明着问了出来。 “算了?”颜承挑起眉,“谁给你说算了的?” 林俊茂刚张开的笑容又收了起来,身子也坐正了一些。只是他一把年纪了,腰杆怎么撑也撑不直的。 颜承看着林俊茂说: “我做生意不分人,不管品性。你心里怎么盘算的我不在意,我来这里只是收账的。四十年前说了四十年后收走你的灵魂,就不会拖到下一年。” 林俊茂表情微微一僵,“但是生意还没结束。” 颜承摇头。他甚至不愿跟林俊茂多做表情,“你果然是不清楚,这门生意在四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从来都没有什么前提条件,只不过是你欠了我四十年而已。” 林俊茂额头渗出一滴冷汗。 颜承站起来,看着他,目无表情,“今天,我来收账了。” 灯光迎着颜承,浅淡的影子拉长,垂在茶几上,落在林俊茂腿边。 第八章 撒谎的‘匹诺曹\’ 林俊茂莫名觉得颜承的身材很高大,高大到几乎要顶着天花板了。颜承一步步向着他走去,脚步落在地板上居然发出咚咚的声音。林俊茂分不清那是脚步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你要做什么!”林俊茂终于慌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 “这是我家,你不要乱来!管家,管家!” 他叫喊着,却无人应答。 林俊茂张皇失措。他想起身,但双腿像是被粗壮的锁链捆住了,紧紧绑在沙发上。 卓歌莫名紧张。她咽了口口水,想看颜承是如何收走这个人的灵魂的。她虽然来自神秘侧的福音基金会,但也只是听闻有人能提取别人的灵魂,并未亲眼见过。 颜承站在林俊茂面前,伸出右手食指点在其眉心。 “生灵皆为虚妄。”他低声呢喃。 林俊茂眉心渗出灰雾,顺着颜承的食指汇聚在他手掌上。林俊茂的身体没了力,一跨,像滩烂泥样耷拉在沙发上。 “笨蛋。”他忽然开口。 卓歌坐在后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啊,怎么了?” “过来。” 她赶紧走到颜承身边。 颜承右手一甩,直接把手掌上的灰雾甩在卓歌脸上。 “啊!”她惊得往后一跳,“颜哥你对我做了什么?” 颜承瞥她一眼,“我忘带捕魂瓶了,你先帮我装着。” “用我的身体装啊!”卓歌瞪大眼睛。 “不然呢?” “可!但是!我!” 颜承冷漠地看着她。 “没什么……”卓歌瘪瘪嘴,小声说。 她忽然觉得右眼有些痒,本能地伸手去揉了揉。这一揉,她直接看到一团灰雾从眼皮子底下窜了出来,然后又钻了进去。 “在我眼睛里吗?”卓歌问。 颜承点头。 卓歌连忙走到会客厅的壁镜前看了看。镜中的她,左眼是正常的黑褐色,右眼却是死一般的冷灰色。 “有点好看啊!”她嘀咕一声。 “好看,我再给你塞一个?” “不了不了!”她连忙笑呵呵地摇头。 颜承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该走了。” “啊,这就走了?会不会太轻松了,感觉……我以为他会抵抗,比如说提前安置一些保安之类的,我都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了……” 颜承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角落隔间里弹琴的人,“你想太多了,那没必要,挡不住的。” “但我们在人家房子里杀了人,就这么直接走出去吗?” “你笨啊!” “怎么了?” “直接走能走得出去?合着人家家里那么多人都是摆设?” 卓歌缩着脑袋,弱弱地说:“你不要一直凶我嘛,我又不知道。” “传承猎人?”颜承费解地看着她。 “啊,怎么了?” “你是关系户吗?这怎么当上传承猎人的,常识都弄不明白啊。还是说福音基金会全是没用的家伙,硬是把你给衬托出来了。” 卓歌急了,较真地说:“颜哥,你可以骂我,但不能羞辱基金会!我只是个初级猎人而已,还没成长起来!” 颜承觉得脑仁疼,不想跟她争论了,甩开手就走。 “颜哥,等等我!”卓歌瞥了一眼林俊茂软泥一样的尸体,赶忙追上去。 临到门口,颜承抛给她半截手指长的秘药。 “喝了。” “这是什么?” “‘变色龙’秘药,隐身的。” “这么神奇?”卓歌怀疑地喝下。 没有味道,跟白水一样。她看了看自己,“欸,怎么没有隐身啊!” “你自己当然看得见自己啦!” “这样啊,嘿嘿。那颜哥你怎么不喝?” “只有笨蛋才需要。” “……颜哥。” “什么?” “你是gay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我!” “嘘,别说话。” “怎么了?” “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嗯哼,好过分。” 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林家的别墅,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这片别墅区。 …… 林家别墅会客厅里,颜承二人刚离开别墅,侧房里的钢琴声戛然而止。 一个老人从钢琴前起身,拿起旁边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汗,随后转过身走到门前,拉开虚掩的门。 瞧去,明眼人会立马发现,他跟倒在沙发上的“林俊茂”有一模一样。哦不,换种说法,沙发上的“林俊茂”跟他一模一样。 他们的神态,走路的姿势都完全一致。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 “颜先生……”他声音沙哑,同大多数老人一样很粗。 “那个颜先生,也会有分不清真假的时候吗……” 他像是在自语。 但另一道声音,接了他的话。 “某些时候,真的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男人从镜子里走了出来。镜子是卓歌刚才照的那面镜子。他的黑色长袍上从胸口到下摆绣了副怪异的兽的花纹,像是多重古书上的凶兽杂交拼接在一起的,没个具体样子,但看来又觉得神奇,尤其是那对眼睛,像漩涡一样。 他很白,白得像是上了rb歌舞伎的妆容,但也不见着眼角和嘴唇抹红,就只留给渗人,没有美感。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老人摇了摇头,“他毕竟是颜先生。” 年轻男人走到沙发上瘫倒的“林俊茂”身边,伸手在他天灵盖摸了摸,然后拔掉“气门芯”。顿时,“林俊茂”像是皮球泄了气,憋了,很快就焉成一张纸。 年轻男人将这张纸折起来,放进袖口。 “林老先生,可别忘了,颜先生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都会犯错。”年轻男人微微眯起眼,他的双眼很黑,瞳仁比一般人大上一些,“只有死人才不会犯错。” 老人不想直视男人的眼睛。这令他感到烦躁。 “希望如此吧。” “你只能选择相信,不是吗?”年轻男人微笑看着老人。 “也是。”老人苦涩一笑。 他吸了口气又问:“颜先生那边真的不会发觉?”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他收走的确确实实是真的灵魂。” “谁的灵魂?” 年轻男人舔舐了一下嘴角。舌头本只是普通的红色,但在白得发黑的脸色衬托下,格外刺目。 “林老先生不用知道这个。” “阴倌的秘密?” “当然。”年轻男人笑了笑。 “如果他发现了那不是我的灵魂怎么办?”老人是久经商场的人,即便对神秘侧的事知晓不多,但基本的还是要问。 男人微微弯了弯眉,“放心,我们接受的委托是让你活下来。阴倌一脉虽然见不得人,但接了的委托,就一定会完成。”他低声一笑,“呵呵,正好,我也有事找他,看他是不是像传闻那样……神奇。” 老人叹了口气,他只能相信这个男人。毕竟,要让他独自面对颜先生,没有任何可能活下来。 “林老先生,期待下次合作。” 年轻男人说完,转身走回镜子。进去的方式很诡异,像是一滩水,就那么融进去了。 会客厅里只剩下老人。 老人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畏光,走到大窗前,将窗帘拉了起来。 之后,他坐在沙发上。或许是没注意,他不偏不歪,正好就坐在先前那个“林俊茂”倒下的地方。 仰躺着,面朝吊灯,闭上眼。 他脑中盘旋起四十年前这一天的景象。 那位先生到底是四十年过去了也一点儿没变。语气、神态、动作、样貌,他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位先生实在是难以让人不每时每刻惦记着,太过了不起,也太过可怕。 他深深吸了口气,掏出块怀表来。 揭开表盖,一张有些泛黄的粘片贴在里面。照片上是位美丽的姑娘,晏晏之笑,如春风,如秋菊。姑娘穿着件好看的大衣,大衣胸口处别着一朵精致小巧的金色玫瑰胸花。照片右下角写着时间: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老人摩挲着这张照片,细声呢喃: “连颜先生做的金玫瑰都留不住你……我还能留得住你吗?玉珊,受不住就受不住,摘了那朵胸花就行,何必想不开呢……” 恍惚一会儿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打算离开这里。 刚一动作,他忽然皱起眉看着茶几。 茶几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木偶,像木偶历险记里的匹诺曹,但没有眼睛和嘴巴,只有一根长长的鼻子。 他看得出神。不知这小木偶有什么魔力,偏就让他着了迷,看着它一动不动。 忽然,木偶的鼻子开始变长,朝着他生长过来。 他终于惊醒,瞳孔骤缩,想要躲开。但身体如同被锁链捆了起来,动弹不得。他甚至能感受到身上无形的锁链不断紧锁的压迫感。 “……” 他无法出声,口中只能发出十分细微的呜呜声,像是老式茶壶烧开了水一样。 木偶的鼻子越来越长,越来越尖。一点一点朝着他的额头生长。 尖锐感浮现,最后,他生生看着,那尖锐的长鼻子刺进自己的眉心。 闭眼之际,他听到一点声音: “之前的只是利息,现在的才是本金。” 果然,颜先生始终是颜先生…… 躲不了,逃不掉。 临着终了,他才明白,自己欠了四十年的灵魂,并不是那朵金玫瑰的代价,而是自私的代价。 随着意识散去,身体瘫软了,栽倒在地,脑袋撞在茶几上,发出较大的声响。 而那个小木偶则变换形状,成了一只“小鸟”,从通风口飞了出去。 在外面等候的管家听到声响,连忙进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着自家老先生,这位知冬市最有名的房产大鳄,栽了,那两位客人也不见了。 …… 路边,等公交。卓歌依旧“享受”着路人怪异的眼神。她不觉得尴尬,路人替她尴尬了。 卓歌是个话痨,脑子里装着一万个问题,在颜承旁边,像麻雀一样呜呜喳喳。她美其名曰“不懂就问”、“现在问清楚,以后做正事就不再问了”。 她满门心思放在颜承神秘的过往里,全然没注意到一只虫子般的小木偶顺着她的裤脚,爬上她的背,藏在了大棉袄里。 第九章 市场 回到老巷子,那种阴冷与沉闷的感觉再次袭来。 卓歌虽然是个魔偶,但在感官上同常人没有区别,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她都觉得这老巷子的氛围很是压抑。 “颜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颜承淡淡回答:“这个地方很特殊,适合我。” “特殊在什么地方?” “早些年,这里其实是用来关押特殊人群的。” “特殊人群?” “就是普通司法机关无法惩罚的那种人,比如梦者体系里的盗梦师,判官体系里的阴倌,赊刀人体系里的断死师,很多很多,举个你熟悉的例子就是,猎人体系里的血猎。” 卓歌惊道:“颜哥你居然知道血猎!” “很奇怪?”颜承挑眉。 “当然啦!要知道那是很多高级猎人都不知道的存在。”她刚说完,转念一想,又释然了。颜哥连“群”这个神秘代号都知道,知道血猎也不意外。 她略微低头,小声说:“是我见识短浅了。” “的确。” 卓歌一头黑线,颜哥说话真是伤人。 “是谁负责看守这里呢?” “早些年是判官中的司判,不过后来司判一脉出了点事,就由国家监察司接手。监察司把原本关押在这里的人转移走了,这里就空了出来。因为这里还留有司判的叠纸术,跟俗话里的‘鬼打墙’一个效果。即便这条巷子就在闹市里,一般人也根本发现不了,进不来,误打误撞闯进来也只会在原地打转,最后再绕出去,见不着里面的东西,就体现出一个清净,与世隔绝。所以,就有些见不得世面的人住进来。” “这是监察司默许的吗?” “见不得世面的人,监察司也总得给条活路,不能把人逼急了。直白点说,允许这批人住在这里,比不允许更安全。” “哦。” “话说回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就连监察司都不知道。”颜承认真看着卓歌。 卓歌眨眨眼,“猜的。” 颜承呵呵,“我信了。” “哎,其实是我在福音基金会的一个长辈告诉我的。他知道我要来华国执行狩猎任务后,就特意告诉我说知冬市住着位颜先生,碰到大麻烦可以去找他。”卓歌小声说。 “长辈?叫什么?” “费利蒙·埃德加。” 颜承略微想了想,一个胡子十分浓密的中年男人形象浮现。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是个老头了。 “原来是他。没想到他居然加入了福音基金会。” “你们认识吗?” 颜承点头说:“我在休眠前的最后一个顾客就是他。” 卓歌眼睛一亮,“颜哥跟博士做了什么交易?” “博士?” “埃德加博士是福音基金会十二执事之一,分管基金会的古派文学和艺术研究所,代号博士。” “原来如此。” “怎么了?” “当初,他从我这儿交易走的是一本失传的古籍,里面记载了许多神秘侧的东西,其本身也是超凡物。按照你们福音基金会对超凡物的分类分级,应该是2类a级。” 卓歌知道,在福音基金会建立初期,即第一次工业革命期间,就对超凡物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划分。 类别分为三个类别,分别用罗马数字1、2、3表示。 具备实体且具备一定意识的被归为1类,具备实体但不具备意识的为2类,不具备实体的则统一为3类。 按照对人类的威胁程度、影响水平和价值意义划分为s、a、b、c、d五个等级。 “a级!”卓歌惊道,“什么书啊,居然能够达到a级。” 她正是因为很了解这一点,才如此惊讶。在神秘侧,a级又被成为战略级。任何a级超凡物都具备很高的价值,如果能合理使用,往往能发挥战略级的巨大的作用。 颜承问:“听过血腥玛丽吗?” “嗯,16世纪著名的吸血鬼,信仰莉莉丝女王。” “那本书就是她亲自撰写的,里面详细记载了吸血鬼的习性、特点、能力表现和不同信仰的吸血鬼的区别,也还有不少吸血鬼势力内部的秘辛。因为记载方式很特殊,是以血族意志所撰写,所以无法印刷,一般人也无法观摩,也就很少人知晓。” 卓歌嘀咕道:“难怪能被列为a级,里面记载的内容对福音基金会很有价值。想必埃德加博士就是凭借这本书成为十二执事之一的。” “或许吧。那本书的确很有意思。” 卓歌好奇地问:“这么重要的一本书,颜哥为什么要交易出去呢?” “我已经看过一遍了,熟悉内容,并且埃德加提出的代价的确令人心动。” “什么代价?” “一枚纯净的灵魂结晶。” “居然是灵魂结晶!难怪了。”卓歌一下子就理解了颜承为什么要交换。 她虽然不是秘术师,但也知道,秘术师十分耗费资源,尤其是灵魂,对于秘术师而言,灵魂是非常重要的材料。 不论是制作像二号三号那样的高级秘偶,还是配置稀有秘药,亦或者使用部分秘术,都需要用到灵魂。而灵魂结晶就相当于是很多灵魂提纯浓缩后的产物。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储存着“林俊茂”灵魂的眼睛。 “那颜哥你是怎么弄来那本书的?” “交易过来的。” “跟谁?” “玛丽。” “……”卓歌咽了口口水,“颜哥,敢问您今年高寿?” “忘了。” “……” …… 回到住宅后,颜承并没有直接着手处理刚收来的灵魂,而是领着卓歌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个通往地下的通道。 他们走下去,便到了一个地下室。里面一片漆黑,有一股十分古朴陈旧的味道,不太像那种东西放久了的霉味儿,就是一种历史的味道。 颜承冲着黑暗轻声说:“开灯。” 顿时,如同老鼠过道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各个方向响起。接着,一盏又一盏散发着黄白色光芒的壁灯亮起,火光摇曳,使得影子晃动,像是油灯,但又闻不到煤油味儿。 卓歌朝旁边的一盏壁灯看去,赫然看到每一盏壁灯都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小型木偶托着。这些小型木偶没有具体的人形,看上去构造很简陋,就像五根棍子搭在了一起。 “这些是?” “发光人偶,一种低级人偶,还够不着秘偶的层次。” “为什么不装电灯?” “这里放的某些东西不能见光。发光人偶说着是发光,其实是一种秘术。” 卓歌并不是很了解。关于秘术师的认识,她基本都是道听途说。只能说以后跟着颜哥慢慢了解。 卓歌转移目光,朝前看去,立马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这个地下室很大,比之前那工作室还要大很多,像一个小型图书馆,甚至于一个足球场,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柜子货架。货架上放置了许多物品,各种颜色,各种形状,书籍、珠宝、匣子、工具、罐子、药材……它们静静地躺在货架上,或带着厚重的历史,或带着尘封的秘密,或带着让人不安的神秘,静静地躺在货架上。 “这是什么地方?”她低声喃语。 “‘市场’,里面存放着我的商品,一些收藏品以及材料。同时,这里也是你以后工作的地方。” “什么工作?” “清点、整理、分类、维护、保管。总之,相当于图书馆管理员。而你,”颜承看着卓歌说,“是这一代的‘市场’管理员。” 卓歌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市场”,咽了口口水,“有……有多少啊?” “记不清了,商品应该过万,收藏品,我比较挑,估计只有五百件,至于材料,大大小小太多了,数不清。对了,还有我以前的交易清单、契约也在这里。” “这么多,都是我一个人整理?” “目前来说是。” 卓歌深吸一口气,下意识退后一步,颤巍巍地问:“颜哥,你哪儿来的这么多东西啊?” 颜承笑了笑: “世界各地搜罗来的。” “你是土匪吧!”卓歌绝望呐喊。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还真的当过土匪啊!” 颜承不理会卓歌那要死了的表情,边走边说: “跟我来,先让你看看怎么结算契约。” 卓歌望一眼密密麻麻的货架,以及货架上密密麻麻的商品,痛苦地跟了上去。 第十章 契约 他们在围绕着“市场”的中轴线,绕过一座又一座放满了物品的货架,来到一面柜墙。 像是以前药材铺那种柜墙,整整齐齐分布着很多个小柜子。柜子很多,站着远一点看去,就像是一面没有上漆的木褐色墙砖。 颜承和卓歌站在这面柜墙前显得十分渺小。 卓歌望着头,视野所及,无法遍布柜墙。她喃喃自语:“好多……” “这里是存放契约的地方。” “这么多,眼睛都看不过来,怎么区分呢?” “过来。” 卓歌走到颜承旁边,好奇地看着他。 “没让你过来。”颜承看她一眼。 “啊!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她四下张望,但并没有见着其他人。 接着,她听到自己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在状态时,感官还是很灵敏的,一下子就发现自己棉袄的内衬上面爬出来一个“小虫子”。 她惊得想要去拍掉,但这只“小虫子”格外灵敏,一下子就从窜到肩膀上,然后跳开了。 一旁,颜承伸出手,接住“小虫子”。它立马安静下来,卧在他手掌中。 卓歌定睛看去,立马认出来是一个小型木偶。 “这是什么?怎么会在我身上?” “它叫‘匹诺曹’,虽然很小,但可不是低级人偶,会判断比较简单的环境。” 卓歌张大眼睛,认真看着。“匹诺曹”也没有脸,而且只是像人形,并不像二号和三号那样具备人的体征。 “有点可爱呀。” “匹诺曹”也转头看向卓歌。它发出“咯咯”的声音。 “它在说什么?” “它说你身上有股血味儿。”颜承说。 卓歌立马张手嗅了嗅,“没有啊。只是有股比较陈旧的味道,不过这是衣服年份太久了的缘故。” “你是个猎人,即便你换了副身躯,但灵魂的味道依旧没变。” 卓歌顿住,“它还能辨别灵魂的味道?” “不仅如此,还能辨别撒谎的气息。”颜承微笑看着卓歌。 卓歌眼睛张得更大,好奇地盯着“匹诺曹”,“好厉害。” “匹诺曹”忽然又转头,冲着颜承发出“咯咯”声。 “诶,这次它在说什么?”卓歌问。 “没什么。” 说着,颜承瞥了卓歌一眼,向着柜墙走去。 嗯?是什么秘密吗?都不肯给我说。卓歌眨眨眼,然后跟了上去。 到了柜墙底下,颜承停下来。他像之前收取“林俊茂”灵魂一样,右手食指点在“匹诺曹”小脑袋上。 一缕灰色的雾气冒了出来,汇聚成一团,像是一朵乌云。 “这是灵魂吗?”卓歌问。 “嗯,林俊茂的灵魂。” “林俊茂的?”卓歌愣了愣,“那我眼睛里的是什么?” “那是别人的。” “之前那个人不是林俊茂?” “当然。他能把身价做到那么高,不是傻子,也不会真的想履行这份契约,自然会想方设法‘逃债’。可惜的是,他选了对我而言最笨的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他找了个阴倌帮忙,阴倌比着他的模样叠了个纸人,然后再用其他人的灵魂控制这个纸人,以为能骗过我。” 卓歌好奇问:“那颜哥是怎么认出来的?” “没有人比我更懂死人。”颜承平淡地说。 卓歌莫名觉得冷飕飕的,缩了缩脖子。 “事实上,他的妻子早就死了。”颜承缓缓说,“而且是自杀的,到死也并没有出轨。” “啊?”卓歌顿了顿,“这是怎么回事?” 颜承看着林俊茂的灵魂,“那枚金玫瑰胸花是为她的妻子量身定制的,随她而生,随她而逝。当她死去时,胸花则会消去秘术,变成普通的胸花。我施放的秘术消失了,我自然会第一时间知道。” “可,为什么会自杀呢?”卓歌有些不解,“照你讲述的,那个林俊茂应该真的很爱他的妻子。” “的确。他的妻子在一九八三年就自杀了,而他在那之后再未娶妻,这一点可以通过他的灵魂感受到。” 卓歌看向林俊茂的灵魂。她只能看出一团灰。 “我之前跟你说过,‘人血玫瑰’本质上是一种诅咒。当他的妻子戴上胸花时,就会有一种无声的潜在意识告诉她,‘不能背叛他,要忠于爱情’。 “这种潜在意识会每时每刻影响着她,一旦她对除了林俊茂之外的某个人有半点心动,就会感到强烈的愧疚,即便她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依旧会遭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谴责。最终,她死在自我谴责之中。 “但,她只是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即使是结了婚,对其他人产生心动,是人之常情。” 卓歌挑起眉问:“所以,她的死是注定的?” “是的。” 卓歌吸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那颜哥为什么还要做出那样一朵胸花?既然是诅咒的话。” “林俊茂向我定制胸花时,我就告诉过他胸花的弊端,但他并不放弃。你觉得他为什么不放弃呢?”颜承问。 “我……不理解……” “很简单啊,他想她的妻子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并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爱情理应是平等的,他的妻子也理应拥有对爱的选择权。但他是自私的,无视了他妻子会承受的风险,只顾免去自己被背叛的可能。” 卓歌叹了口气,然后说:“爱情真可怕,我以后还是离远点。” 颜承以为卓歌要发表什么令人深思的见解,没想到说了这么句话,稍稍愣住了。 “真是个笨蛋。”他瞥她一眼。 “嗯?怎么突然骂我……”卓歌迷茫地看着颜承。 颜承不搭理她,轻声吟诵: “所念之事,既定之约。” 他念完,林俊茂的灵魂微微颤动起来,接着柜墙上的一个柜子也颤动起来。 片刻后,那柜子自动打开了,从里面飞出一纸契约。 那契约与林俊茂的灵魂共鸣,来到其旁边。 卓歌好奇看去。契约的材质看上去不是普通的纸,比较厚,也更加细腻,大小就是一张普通a4纸的大小,上面写着一句话: “林俊茂以‘四十年后灵魂归颜承所有’为代价,向颜承交易象征真爱的‘金玫瑰胸花’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四日。” “现在看来,‘真爱’两个字真的很讽刺。”卓歌说。 “或许吧。” 颜承说着,看向林俊茂的灵魂,“契约完成。” 说完,这张契约燃烧起来,烧得很快,不到五秒钟,就消失不见了。 “他的灵魂能听到我们说话吗?”卓歌问。 “你死后,听到我说话了吗?” 卓歌想了想,摇头。 “灵魂与身体同源,没有灵魂,身体不能称之为人,不具备意识,没有身体,灵魂也不能称之为人,同样不具备意识。” “这样啊……那,那些孤魂野鬼是怎么回事?在西方的话,被称为幽灵。我以前执行任务时,的确碰到过幽灵。” “幽灵不是灵魂,是灵魂寻找到灵媒后的产物。灵媒代替了身体的作用。当然,需要实现共鸣才行,也还要合适的环境。这就导致了鬼或者说幽灵往往诞生在某些相似的环境中。” “阴暗幽闭,人少的地方对吧。” “差不多。” 说着,颜承走到柜墙前面,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棕褐色的瓶子。 “这是什么?” “捕魂瓶。放置灵魂的工具。” 颜承将捕魂瓶打开,林俊茂的灵魂像是受到了吸引,主动钻了进去。 “在里面待上一段世间,他的灵魂就会被彻底净化,变成我需要的材料。” “听上去有点黑暗……” “神秘侧的人与物,没有什么是干净的,你我皆是如此。” 卓歌耸了耸肩,无力反驳。 哒哒—— 脚步声在后面的货架之间响起。 他们闻声看去,第三号秘偶瘦弱的身形浮现。它走到颜承面前,静站不动。 卓歌知道,它在跟颜承说话,只是没有声音。 颜承听完后,微微一笑,看了眼卓歌。 “出去吧,有新的客人了,别让客人久等。” 第十一章 阴倌 白得可怕。 这是卓歌见到宁明轩的第一印象。他像是在白色油漆里面泡过一样,浑身上下露在外面的皮肤尽是这般颜色。 但这不是让她感到可怕的地方,毕竟作为猎人,见识过不少吸血鬼,大多数的血仆肤色都是这么惨白。让她感到一丝可怕的是,他身上那种奇怪的味道。 死人的味道。 也像是巷子里那间布满了业障的房子里散发的味道。 颜承从来不招待客人,顶多只是给个落座的地方。 客厅里,颜承坐在专属于自己的褐色藤椅上,卓歌站在他旁边。第二号秘偶和第三号秘偶站在角落里,它们全然不动时,就像是客厅里的人形装饰品,倒有几分艺术感。 “你就是颜先生?”宁明轩微笑着问。 颜承看着他,“都找上门了,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是颜先生就好。呵呵。”宁明轩轻声一笑。 他若是没那么惨白,倒像是古装偶像剧里的病殃殃男主,温文尔雅,眼神熠熠。 “你有什么事吗?”颜承问。 宁明轩四下看了看客厅。他觉得这里很普通,跟一般人住的地方差不多,就是带着股古味儿,估摸着有百多年的历史。 他笑着说:“先前听闻颜先生做生意比较讲究,有一个茶会时间,只有在茶会时间里才做生意。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讲究。” “我现在是休息时间,尚不开张。”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宁明轩遗憾摇头。不过接着,他又说: “但我也曾听说,如果代价丰厚,颜先生向来不拒绝已经上门的客人。” “你知道得很多。” 宁明轩一笑,“曾祖父曾经与颜先生有一面之缘。那时是一九三七年。曾祖父在离世时,最大的遗憾都是没能与颜先生做成生意。” 颜承没有问他的曾祖父是谁。见过他的人多了去了,每个都问一下实在浪费心思。 他捻了捻拇指指肚,看着宁明轩的双眼:“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宁明轩笑了笑,看向旁边的卓歌。准确说来是看着她的右眼。 “感谢这位女士眼中的灵魂为我领路。” 卓歌下意识地眨了眨右眼,看向颜承。 颜承看了看卓歌灰色的右眼后,说:“你是有备而来。” “为了找到颜先生,我费了不少功夫。”宁明轩微笑着。他没有脸色,怎么笑都显得有气无力。 卓歌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想,颜哥这是被算计了吗? “你很聪明。”颜承说。 宁明轩摇头,“也并不是如此。我一直都是很愚钝的一个人,唯一像样的就是肯下功夫。为了找到颜先生,我先是到处寻找跟颜先生交易过的人,想通过他们得知颜先生的住处。但大多数跟颜先生交易过的人,都并不知道具体位置,辗转许多地方,才锁定了林俊茂这个人,得知他跟颜先生之间还存在契约债务,于是选择在他身边等候颜先生到来。” “你怎么确信我会取走你留在那具纸人身体里的灵魂?”颜承问。 宁明轩摇头说,“我并不确信。毕竟从未接触过颜先生,哪里能真的了解颜先生习性。我只不过是想,如果颜先生不收走那道灵魂的话,我就直接出来与颜先生相见。” 颜承微微吸气。 在他的生涯之中,总有人费尽心思,想方设法找到他。如今又多了宁明轩一个。 “所以,你费这么多心思找我,是为了什么?” “除障。” 卓歌一下子来了兴趣。障应该指的就是业障。之前在巷子里,她就很好奇业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听着这个男人一说,兴趣更高了。 “谁的障?” “家父。” 颜承打量他一下问,“你的本事传承自你的父亲?” “嗯,一脉相传。” “你父亲今年多少岁了?” “四十八。” “那算是高寿了。” 高寿?卓歌直接嗯?四十八岁算高寿吗? 宁明轩看到卓歌疑惑的表情,解释道: “阴倌一脉,修得一个阴人阴事,往往满身业障,命如薄纸,如果消不了业障,大多都活不过四十岁。” 卓歌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是颜哥和这人的谈话时间,并没有多问。 “作为阴倌,活了四十八,也够了,该走。”颜承并不避讳,“干嘛还非要去消那业障。” “父亲生前命苦,不想他死得太惨。” 颜承挑了挑眉,冷哼一声,“业障因你们自己而起,说直白点就是坏事做尽,报应来临,不配称作命苦。” 宁明轩吸了吸气。 “颜先生说得对。但这只是我的请求。” “消除业障,你应该去找判官,而不是我这个秘术师。” “颜先生又不是不知,阴倌本就是被判官最为排斥的一脉。” “那是维护秩序的司判。你大可去找人间通判。” 宁明轩叹了口气,“通判已经绝代了。最后一位人间通判五年前就死了。” “死了?”颜承皱起眉。 五年前,他还在休眠,并不知道这回事。 “嗯。通判修得满身清明,可如今,守得住清明的太少太少,早就没了传承。那位徐老爷子死后,人间就再无通判了。”宁明轩遗憾地说。 颜承随意地说:“这不就证明你的父亲更该死吗。” 宁明轩苦笑一声,“我知道颜先生不喜欢我们这类人,但我还是希望颜先生能听听我提出的代价。” “我不喜欢跟阴倌接触,所以,你最好能提个好代价。”颜承说。 卓歌在一旁想,颜哥果然是个生意人,一点都不放过加筹码的机会。 “放心,颜先生一定会很感兴趣。” 宁明轩说着,看了看卓歌,眼睛微动。 颜承知道他的意思,是在询问让卓歌在这儿合不合适。 “不用管她,她就是个笨蛋。” “啊?!怎么突然说我了!”卓歌一脸懵逼。 她明明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卓歌幽怨地看了一眼颜承,后者根本不搭理她。她明显感觉颜承对自己的态度从刚见面到现在,变了很多,难道就因为自己只是个连吸血鬼子爵都打不过的初级猎人吗? 宁明轩微微吸气,开口说: “不知颜先生,听没听过魃。” 第十二章 衔命经 宁明轩说完,整个客厅都安静下来。 依稀能听到外面巷子里呜咽的风声。 卓歌在记忆里搜索“魃”相关的内容。但大多数都出自影视剧以及一些怪奇故事,她从没听过正儿八经的来自神秘侧的“魃”有关信息,当然,她觉得这可能跟自己经常活跃在欧洲有关。 颜承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喉结动了动,“你继续说。” 宁明轩略微有些可惜。他本期待颜先生听到“魃”会很感兴趣,甚至于激动。 “一六三六年,清军入关,判官中司判一脉产生动荡,次年割裂出阴倌一脉。在那次动荡中,司判所掌握的许多术法秘籍、博物志以及收纳封印的非凡之物,也就是现在说的超凡物丢失,其中一部分被阴倌带走了。在那一批超凡物中,有一本书叫《衔命经》,上面详细记载了关于魃的事迹。” 宁明轩一直注意着颜承的神情,他略微停顿一下后,才继续说: “以及,魃被封印的位置。而带走那本《衔命经》的正是我这一脉的祖师。那本书,此刻也在我手中。” 颜承默默看着宁明轩。 “嗯,然后呢?”他问。 然后…… 宁明轩顿了顿,心想我都说到这儿了,还问我然后? “不知颜先生对‘魃’感不感兴趣,如果可以,我愿意以其信息作为交易代价。” 颜承笑了笑说: “魃那种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宁明轩一愣。他的确想不到魃对颜承有什么必要之处。他知道魃是非常强大与神奇的存在,本以为像颜承这样的人会对其感兴趣。 “一个把业障堆到了极致,天弃地厌,人恨鬼烦,怎么死也死不透的家伙,你居然想用它的下落来作为代价。”颜承眼皮微沉,直勾勾地看着宁明轩。 宁明轩觉得很不舒服。他若有若无地看向角落里的二号和三号,它们没有脸,但面朝着他这边,静静地一动不动,让他心里发怵。 晃个神,他直接感觉这整个屋子都有问题了。 他感到不安,不想再留在这里。 颜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不清楚。只是听闻过,他救了很多人一命,也送走了很多。 想到这里,他的手悄悄缩进宽大的袖子,从袖口的褶皱出取出一张黄色叠纸,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但,颜承忽然换了副表情。 他像是乐呵呵的生意人,笑着说: “虽然我对魃不感兴趣,但那《衔命经》我倒是很感兴趣。你考虑考虑,如果以《衔命经》为代价,我就同意这门交易。” 宁明轩眼中晦明不定。他从颜承这种“笑呵呵”的脸上全然看不出什么心思来,晃眼一看只觉人畜无害。 他思索纠结着。 那《衔命经》放在自己手里都快烂掉了,上面除了那魃的内容,没有任何一点他觉得有用的内容。但颜先生居然对《衔命经》感兴趣,难道是有什么我没意识到的重要之处?还是说,他其实对魃的内容感兴趣,只是不想让我看出来,于是换了个靶子打? 沉思片刻后,他笑着说: “既然颜先生对《衔命经》感兴趣,那我也就以此为代价吧。” 颜承看向卓歌,“去取份空白契约来。” “嗯,好。” 颜承把“匹诺曹”递给她,“它会帮你指路。” 卓歌好奇地伸出手。 “匹诺曹”直接跳到她手上,站正了,伸出只手指方向。 卓歌就跟着去了。 这看在宁明轩眼里,他觉得很神奇。在阴倌体系中,也有类似的东西,像纸人、豆兵等等,但那都没有这个小人偶聪慧。 “市场”很大。等了一会儿,卓歌才带着一张空白契约上来。 颜承看着宁明轩问: “是你写,还是我写?” 宁明轩笑了笑,“颜先生写吧,你肯定比我熟悉。” 颜承铺开契约,低声念道: “点纸作术。” 接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明轩。宁可的宁,明白的明,轩辕氏的轩。” 随后,他伸出食指,开始在上面划动。 他的食指很干净,却在契约上写出浓墨痕迹。 “宁明轩以‘《衔命经》’为代价,向颜承交易‘为其父消除业障’ ——二零一九年十月二十四日。” 写完,他看向宁明轩: “撒一滴血到你的名字上。” 宁明轩点头,指头一动,便甩出一滴血去。这滴血径直落在“宁明轩”三字上,很快散成一朵梅花。他毕竟是阴倌,常年与针线、纸钱、蜡烛等等打交道,身上某处藏着针也很正常。 随后,颜承把契约卷了起来,扔给旁边的卓歌。 “放起来。” “哦。”卓歌应一声,又去了“市场”。 “颜先生不用滴血吗?” “契约本身就代表着我的意志,滴不滴血都一样。”颜承说。 宁明轩稍稍皱眉。这种不平等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法说些什么,毕竟是自己求着颜先生交易的。 “我还有一事相求。”他说。 “什么?” “我能否用其他灵魂交换林俊茂的灵魂?”宁明轩问。 颜承挑眉,“为什么?” “因为我接受了他的委托,让他活下去。” 颜承笑了笑: “你大可反悔。” 宁明轩微微一笑,“我还不想那么快沾染满身业障。” “逃不掉的。”颜承微微眯眼。 “能躲一阵子是一阵子。”宁明轩打趣道:“指不定再过十几年,我又来了找颜先生交易了。” “与其如此,你不如每天为人间通判焚香祈福,许愿他们那一脉赶快复苏。” “呵呵,颜先生信誉有保障嘛。” 颜承没跟他继续说下去。他很清楚,宁明轩表面上很平和,但心里想得或许完全不一样。 这些当阴倌的,有一个算一个,就没好东西。早些年里,他可没少见他们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颜承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灵魂,换林俊茂一个。” 宁明轩有预料,点头说: “那好,我再补给颜先生一个。” 颜承摇摇头说: “卓歌眼睛里那个不算,那是我的意外收获。你需要另补两个。” 宁明轩脸色僵住。 这哪儿是交换,分明是赤裸裸地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