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先商大事年表(时间轴章) 先商时期大事年表 三皇五氏时代(前97世纪——前27世纪) 良渚文化时期(前9684年-前4564年) 天皇氏,定都良渚古城(今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良渚文化遗址),约前9684----前7884年在位。天皇氏为创世大神盘古氏之子,地皇氏之父,开天辟地之后的首位中国部落首领。 地皇氏,定都于熊耳龙门之山岳(即今河南省洛阳市熊耳山、龙门山一带),前7884----前6084年在位。传说地皇氏为盘古氏之孙、天皇氏之子,人皇氏之父。 人皇氏,又号居方氏,前6084----前4724年在位。定都于今山东省日照市(即山东省日照市东港区两城镇遗址),人皇氏为地皇氏之子,提挺氏之父。 提挺氏,又号黄神氏。前4724----前4694年在位,定都于今淮河流域,具体地点不详。提挺氏为人皇氏之子,通姓氏之父。 通姓氏,又号皇覃氏、离光氏。前4694----前4664年在位,定都于中国南方(史载通姓氏定都于地名为“衡”的地方,参考湖南衡山为南岳的情况,以此推测可能为今南岳衡山所在地湖南省衡阳市)。通姓氏乃提挺氏之子,有巢氏之父。 有巢氏,又号巢皇、大巢氏。前4664----前4464年在位,定都于今安徽省巢湖市(即今安徽省含山县(现属马鞍山市)铜闸镇凌家滩遗址)。后迁都于今山西省吕梁市石楼山。有巢氏为通姓氏之子,燧人氏之父。 前仰韶-大地湾文化时期(前4564年-前4354年) 燧人氏,(前4464年--------前4354年),为有巢氏之子、华胥氏之夫、伏羲氏与女娲氏之父。华胥氏为燧人氏之妻,伏羲氏与女娲氏之母。燧人氏之后由伏羲氏继位,华胥陵位于今山东新泰市华胥山。 仰韶文化时期(前4354年-前3579年) 伏羲氏,(前4354年--------前4239年),又号羲皇、太昊、青帝,女娲氏兄长兼夫君。定都汶上(山东汶上县),后迁都宛丘(河南淮阳)。 朱襄氏,(前4239年--------前4169年),又称飞龙氏,定都朱邑(今河南商丘),后为炎帝神农氏所灭。 女娲氏,(前4239年--------前4109年),炎帝神农氏外祖母,与炎帝朱襄氏共治天下。 少典,也称有熊氏,其嫡子为炎帝神农氏和黄帝轩辕氏。主要活动于今中原一带。黄帝号有熊其部由6个部落组成。这6个部落分别以熊、罴、貔、貅、貙、虎为图腾,是黄帝的嫡系亲信部落和中坚力量。 神农氏,(前4109年--------前3579年),有九代神农氏担任炎帝。定都于伏羲氏旧墟,后迁都于今山东曲阜和河南洛阳。炎帝神农氏是伏羲氏与女娲氏外孙,女娲氏死后传位于他。后打败炎帝朱襄氏并占领其领地,首次实现统一。后被黄帝轩辕氏打败迁都今湖南株洲市。陕西宝鸡炎帝陵为炎帝神农一世之墓,湖南株洲炎帝陵为炎帝神农八世之墓。 炎帝时期(前3227年-前2700年) 炎帝世系图 炎帝神农氏姜石年(前3227-前3076),在位152年 第二世姜临魁,(公元前3076年-公元前2997年),在位80年 第三世姜承,(公元前2996年-公元前2937年),在位60年 第四世姜明,(公元前2936年-公元前2888年),在位49年 第五世姜直,(公元前2887年-公元前2843年),在位45年 第六世姜来,(公元前2842年-公元前2795年),在位48年 第七世姜裹,(公元前2794年-公元前2753年),在位42年 第八世姜榆罔,(公元前2752年-公元前2698年),在位55年 五帝时代(前26世纪——前21世纪) 龙山文化时期(前2561年-前2070年) 黄帝轩辕氏(公元前2561年-公元前2462年) 黄帝(又姬轩辕、有熊氏、帝鸿氏),在位100年。 阪泉之战击败炎帝 涿鹿之战打败九黎部落首领蚩尤,迁都涿鹿(今河北张家口市涿鹿县) 黄帝元年,帝即位,居有熊。初制冕服。 黄帝二十年,景云见,以云纪官。 黄帝五十年,秋七月庚申,凤鸟至,帝祭于洛水。 黄帝五十九年,贯胸氏来宾,长股氏来宾。 黄帝七十七年,昌意降居弱水,产帝乾荒。 黄帝一百年,地裂。帝陟。 白帝少昊氏(公元前2459年-公元前2386年) 少昊,又名青阳、白帝、金天氏,黄帝长子,定都穷桑(今江苏宿迁市桑墟镇),后迁都山东曲阜。在位74年 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母曰女节,见星如虹,下流华渚,既而梦接意感,生少昊。登帝位,有凤凰之瑞。或曰名清,不居帝位,帅鸟师,居西方,以鸟纪官。 帝颛顼高阳氏 颛顼(公元前2383年-公元前2306年),又号高阳、黑帝。 黄帝次子昌意之子,定都穷桑,后迁都商丘,打败共工之后定都帝丘(今河南濮阳),在位78年(20岁登帝位) 母曰女枢,见瑶光之星,贯月如虹,感己于幽房之宫,生颛顼于若水。首戴干戈,有圣德。生十年而佐少昊氏,二十而登帝位。 颛顼元年,帝即位,居濮。 颛顼十三年,初作历象。 颛顼二十一年,作承云之乐。 颛顼三十年,帝产伯鲧,居天穆之阳。 颛顼七十八年,帝陟。术器作乱,辛侯灭之。 帝喾高辛氏(公元前2303年-公元前2241年),玄嚣之孙,在位63年 帝喾[ku],本名姬俊,出生于高辛(史称高辛氏),定都于毫(河南商丘),据说是黄帝的曾孙 生而骈齿,有圣德,初封辛侯,代高阳氏王天下。使瞽人拊鞞鼓,击钟磬,凤皇鼓翼而舞。 帝喾元年,帝即位,居亳。 帝喾十六年,帝使重帅师灭有郐。 帝喾四十五年,帝锡唐侯命。 帝喾六十三年,帝陟。 帝挚(公元前2238年-公元前2230年),定都沁阳,在位9年后被废 前2241-前2238年,守丧三年。 帝挚九年,帝无德被废。 帝尧陶唐氏 尧(公元前2230年-公元前2131年),定都于唐(今山西太原),在位100年 元年丙子,尧帝即位,居冀。命羲和历象。 尧帝五年,初巡狩四岳。 尧帝七年,有麟。 尧帝十二年,初治兵。 尧帝十六年,渠搜氏来宾。 尧帝十九年(公元前2212年),命共工治河。 尧帝二十九年春,僬侥氏来朝,贡没羽。 尧帝四十二年,景星见于翼。 尧帝五十年,帝游于首山,乘素车玄驹。 尧帝五十三年,帝祭于洛。 尧帝五十八年,帝使后稷放帝子朱于丹水。 尧帝六十一年(公元前2170年),命崇伯鲧治河。 尧帝六十九年(公元前2162年),黜崇伯鲧。 尧帝七十年(公元前2161年)春正月,帝使四岳锡虞舜命。 尧帝七十一年,帝命二女嫔于舜。 尧帝七十三年春正月,舜受终于文祖。 尧帝七十四年,虞舜初巡狩四岳。 尧帝七十五年(公元前2156年),司空禹治河。 尧帝七十六年,司空伐曹魏之戎,克之。 尧帝八十六年(公元前2145年),司空入觐,贽用玄圭。 尧帝八十七年,初建十有二州。 尧帝八十九年,作游宫于陶。 尧帝九十年,帝游居于陶。 尧帝九十七年,司空巡十有二州。 尧帝一百年(公元前2131年),帝陟于陶。 丹朱(前2128年-前2125年),定都丹水(今河南南阳),舜为尧守孝三年,让位丹朱 前2131-前2128年,守丧三年。 帝子丹朱避舜于房陵,舜让,不克。朱遂封于房,为虞宾。三年,舜即天子之位。 帝舜有虞氏(公元前2122年-公元前2073年),定都蒲坂(今山西永济),在位50年 前2125-前2122年,守丧三年。 舜帝元年己未(公元前2122年),帝即位,居冀。作大韶之乐。即帝位,蓂荚生于阶,凤凰巢于庭,击石拊石,以歌《九韶》,百兽率舞,景星出于房,地出乘黄之马。 舜帝三年,命皋陶作刑。 舜帝九年,西王母来朝。西王母之来朝,献白环、玉玦。 舜帝十四年(公元前2109年),卿云见,命禹代虞事。百工相和而歌《卿云》。至于下昃,荣光休气至,黄龙负图,长三十二尺,广九尺,出于坛畔,赤文绿错,其文言当禅禹。 舜帝十五年,帝命夏后有事于太室。 舜帝十七年春二月,入学初用万。 舜帝二十五年,息慎氏来朝,贡弓矢。 舜帝二十九年,帝命子义钧封于商。 舜帝三十年,葬后育于渭。 舜帝三十二年,帝命夏后总师,遂陟方岳。 舜帝三十三年春正月,夏后受命于神宗,遂复九州。 舜帝三十五年,帝命夏后征有苗,有苗氏来朝。 舜帝四十二年,玄都氏来朝,贡宝玉。 舜帝四十七年冬,陨霜,不杀草木。 舜帝四十九年,帝居于鸣条。 舜帝五十年,帝陟。 夏朝(前2070-前1600年) 夏帝禹(前2070-前2026年)在位45年 守丧三年。 元年即位,居冀。定都阳城(今河南登封),颁布夏时历于邦国。 帝禹二年,皋陶薨。 帝禹五年,禹巡狩天下,在涂山会盟诸侯。南巡狩渡江,遇二龙负舟,舟人皆惧,禹笑谈生死天命,二龙遁走。 帝禹八年,春,于会稽会盟诸侯,杀防风氏。夏六月,夏邑雨金。 帝禹三十八年,禹荐伯益于天。 帝禹四十五年,禹崩。三年丧毕,天下归启。 帝启(前2023-前2008)在位16年(夏在位称后,去世称帝,定都阳城) 守丧三年。 帝启元年,即位于夏邑,大飨诸侯于钧台(河南禹州)。同年,诸侯从帝归冀都,大飨诸侯于璇台。 帝启二年,费侯伯益出就国。帝帅夏师讨伐有虞氏,大战于甘。 帝启六年,伯益薨,祠之。 帝启八年,帝派孟涂至巴地莅讼。 帝启十年,帝巡狩,舞《九韶》于大穆之野。 帝启十一年,帝流放季子武观于西河。 帝启十五年,武观于西河乱,彭伯寿帅师征西河,武观来归。 帝启十六年,帝陟。 帝太康(前2005-前2001)在位4年 守丧三年。 前2005年,太康即位,居斟鄩。畋于洛表。后羿入居斟鄩。史称“太康失国”。 太康四年,帝陟。 帝仲康(前1998-前1992)在位7年 守丧三年。 前1998年,帝即位,改元仲康,居斟鄩。后羿摄政。 仲康五年,秋九月庚戌朔,天有日食。命胤侯帅师征羲和。 仲康六年,锡昆吾,命作伯。 仲康七年,帝陟。世子相出居商丘,依邳侯(一说同姓斟灌氏、斟寻氏)。 帝相(前1989-前1962)在位28年 守丧三年。 前1989年,帝相即位,居商。征淮夷。 帝相二年,征风及黄夷。 帝相七年,于夷来宾,入朝觐见。 帝相八年(前1982年),寒浞杀后羿,后羿凡摄政22年,使其子寒浇居过地。 帝相九年,帝相居斟灌。 帝相十五年,商侯相土作乘马。遂迁于商丘。 帝相二十年,寒浞灭戈。 帝相二十六年,寒浞使其子帅师灭斟灌。 帝相二十七年,寒浇伐斟拚,大战于潍河(今山东),覆其舟,灭之。 帝相二十八年(前1962年),寒浞使子寒浇弑帝相。后缗归有仍氏,伯靡出奔鬲。 寒浞之乱(前1959-前1920)在位40年 前1960年,寒浞使子浇弑帝。寒浞即位,改国号为“寒”。 前1959年,少康出生,随母居有仍氏。既长,为牧正。忿浇,能戒之。 前1939年,寒浞二十一年,少康20岁,寒浇使椒求之,将至有仍,少康自有仍氏逃至有虞氏。为庖正,以除其害。有虞氏首领虞思妻之二女,赐纶地于少康。 前1921年,寒浞四十年,少康39岁,夏遗臣伯靡自鬲地帅斟拚、斟灌之师伐寒浞。寒浞恃寒浇皆康娱,日忘其恶不为备。少康乃使汝艾谍寒浇。初,寒浞娶纯狐氏女歧,有子早死,寡居。寒浇强圉,往至其户,阳有所求。女歧为之缝裳,共舍而宿。汝艾夜使人袭之,断其首,视之,乃女歧也。寒浇多力善走,汝艾乃畋猎,放犬逐兽,因嗾寒浇,寒浇乘马受惊颠陨,乃斩寒浇以归于少康。 前1920年,寒浞四十一年,少康40岁,少康子杼率军灭戈,伯靡杀寒浞,凌迟其尸。少康自纶地归夏邑,复夏国名。诸侯闻之,立为天子,祀夏配天,不失旧物。 少康(前1920-前1900)在位21年 前1920年,少康即位,改元。诸侯来朝,宾虞公。 少康二年,方夷来宾。 少康三年,帝复田稷。后稷之后不窋(同“窟”)失官,至是而复。 少康十一年,帝使商侯冥治河。 少康十八年,帝迁于原。 少康二十一年,帝陟。 帝杼(zhu)(前1897-前1881)在位17年 守丧三年。 帝杼元年己巳,帝即位,居原。 帝杼五年,自原迁于老丘。 帝杼八年,征于东海及三寿,得一狐九尾。 帝杼十三年,商侯冥死于河。 帝杼十七年,陟。 杼或作帝宇,一曰伯杼。杼,能帅禹者也,故夏后氏报焉。 帝槐(芬)(前1878-前1835)在位44年 守丧三年。 元年戊子,帝即位。 三年,九夷来御。 十六年,洛伯用与河伯冯夷斗。 三十三年,封昆吾氏子于有苏。 三十六年,作圜土。 四十四年,陟。 帝芒(前1832-前1775)在位58年 守丧三年。 元年壬申,帝即位,以玄珪宾于河。 十三年,东狩于海,获大鱼。 三十三年,商侯迁于殷。 五十八年,陟。 芒或曰帝荒。 帝泄(前1772-前1748)在位25年 守丧三年。 元年辛未,帝即位。 十二年,殷侯子亥宾于有易,有易杀而放之。 十六年,殷侯微以河泊之师伐有易,杀其君绵臣。殷侯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故殷上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灭之,遂杀其君绵臣。中叶衰而上甲微复兴,故商人报焉。 二十一年,命畎夷、白夷、玄夷、风夷、赤夷、黄夷。 二十五年,陟。 帝不降(前1745-前1687)在位59年 守丧三年。 元年己亥,帝即位。 六年,伐九苑。 三十五年,殷灭皮氏。 五十九年,逊位于弟扃。 三代之世内禅,惟不降实有圣德。 帝扃(jiong)(前1686-前1670)在位18年 元年戊戌,帝即位。 十年,帝不降陟。 十八年,帝扃陟。 帝廑(jin)一名胤甲。(前1667-前1660)在位8年 守丧三年。 元年己未,帝即位,居西河。 四年,作西音。昆吾氏迁于许(己姓,名樊,封于卫,夏衰为伯,迁于旧许)。 八年,天有妖孽,十日并出,其年陟。 帝孔甲(前1657-前1649)在位9年 守丧三年。 元年乙巳,帝即位,居西河。废豕韦氏,使刘累豢龙。 三年,王畋于掞山。 五年,作东音。 七年,刘累迁于鲁阳。王好事鬼神,肆行淫乱,诸侯化之,夏政始衰。田于东阳掞山,天大风晦盲,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或曰:“后来见良日也,之子必大吉。”或又曰:“不胜也,之子必有殃。”孔甲闻之曰:“以为余一人子,夫谁殃之。”乃取其子以归。既长,为斧所戕,乃作《破斧之歌》,是为东音。刘累所畜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后,夏后飨之,既而使求之,惧而迁于鲁阳,其后为范氏。 三十一年,陟。殷侯复归于商丘。 帝皋(gao)(前1646-前1643)在位3年 守丧三年。 元年庚辰,帝即位。使豕韦氏复国(夏衰,昆吾、豕韦相继为伯)。三年,陟。 帝发(前1640-前1634)在位7年 守丧三年。 元年乙酉,帝即位。诸夷宾于王门,再保墉会于上池,诸夷入舞。 七年,陟。泰山震。 帝桀(履癸)(前)(前1631-前1600年)在位31年 守丧三年。 元年壬辰,帝即位,居斟拚。 三年,筑倾宫。毁容台。畎夷入于岐以叛。 六年,歧踵戎来宾。 十年,五星错行,夜中,星陨如雨。地震。伊、洛竭。 十一年,会诸侯于仍,有缗氏逃归,遂灭有缗。 十三年,迁于河南初作辇。 十四年,扁帅师伐岷山(一作“山民”)。癸命扁伐山民,山民女于桀。二人,曰琬,曰琰。后爱二人,女无子焉,斫其名于苕华之玉。苕是琬,华是琰,而弃其元妃于洛,曰妹喜,于倾宫饰瑶台居之。 十五年,商侯履迁于亳(成汤元年)。 十七年,商使伊尹来朝。 二十年,伊尹归于商,及汝鸠、汝方会于北门。 二十一年,商师征有洛,克之。遂征荆,荆降。 二十二年,商侯履来朝,命囚履于夏台。 二十三年,释商侯履。诸侯遂宾于商。 二十六年,商灭温。 二十八年,昆吾氏伐商。商会诸侯于景亳,遂征韦。商师取韦,遂征顾。太史令终古出奔商。 二十九年,商师取顾。三日并出。费伯昌出奔商。冬十月,凿山穿陵,以通于河。 三十年,瞿山崩。杀其大夫关龙逢。商师征昆吾。冬,聆隧灾。 三十一年,商自陑征夏邑,克昆吾。大雷雨,战于鸣条。夏师败绩,桀出奔三朡。商师征三朡,战于郕,获桀于焦门,放之于南巢。 五十年,帝陟。 自禹至桀十七世,有王与无王,用岁四百七十一年(始壬子,终壬戌)。 注:参考《竹书纪年》 写给读者的话 从第1章到145章,第一卷至帝禹崩结束。笔者最喜欢的两个人物,大禹和夷彅。司空走好!夷彅应该还会有几章外传。准备第二卷——“幽而复明”,故事主要从后启到少康中兴,剧情也很精彩。敬请期待。喜欢的朋友起点读书搜索“夏鼎记”阅读 大洪水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斗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明代杨慎先生这首《西江月》道尽千古历史朝代兴衰,世事更迭。 夏代作为正史第一个有明文记载的朝代,是“公天下”的氏族部落转变为“家天下”的统一王朝。夏代从禹到桀,历经十四世十七帝,共四百七十一载,恢宏浩荡,可歌可泣。 而我们的故事就是从那一场上古滔天汹涌的大洪水开始…… 阴沉沉的云气重重地向群山和大地俯压下来,雨水沿着禹的脊梁淙淙流下。禹望着远处浑浊的江水,黑铁般瘦硬的脸更显坚毅。雨水浸湿他许久未曾换洗的粗布葛衣,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只见他将测水尺一寸一寸揳进河床,远处汹涌的波浪袭来,拍打在他常年浸泡在洪水淤泥中的小腿。他的小腿已在水中泡得有些浮肿发白,粘着几条上游涨水漂来的水草。 他站得像一根铁柱,纹丝不动。他的目光凝重而深沉,望着远处咆哮如黑色枭龙的江水。他的瞳孔逐渐收缩,带着一丝悲哀的神色…… 那年禹九岁,父亲接到尧帝的命令,开始治水。尧帝爷的命令就是最大的命令,所有夏后氏部落的男人都被父亲召集起来,去完成一件最伟大也最艰难的任务。 他看着夏后氏部落的男性族人,个个扛着耒耜和石斧流着黑汗,雄浑的劳动号子在清晨和黄昏的江畔响起。 嘿呦……嘿呦……嘿呦嘿…… 嘿呦……嘿呦……嘿呦嘿…… 呦嘿……呦嘿……嘿…… 那厚重的号子声一直回荡在禹的耳畔。 他坚信这就是世上最动听的乐。 真正的乐是来自人心底最动人的声音。 禹一直沉醉在九年前父亲和族人离开部落之前的那场送别乐。 他的父亲鲧站在高台上,举起一只漆黑的牛角,唱道: 洪水汤汤,怀山荡荡。 洪水浩浩,吾民泱泱。 一片黑压压的牛角举过头顶,响起雄浑的歌声: 洪水汤汤,怀山荡荡。 洪水浩浩,吾民泱泱。 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雨的清晨,父亲鲧带着族人扛着耒耜唱着这首劳歌永远地离开了家乡。 父亲那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九岁的禹记得母亲日夜守在门口,倚着一棵老槐树,望向父亲离开的方向。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是明年…… 年少的禹看着日渐消瘦的母亲,把自己所有的疑问都藏在心底。他暗暗下定决心,有一天,他一定要离开部落,去蒲阪城见尧帝爷,也要治水! 可母亲却没有再提父亲的名字,依旧每天养蚕缫丝,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 可禹已经在日光里晒得皮肤黝黑,他的身材也一天天强壮起来,他的眉宇渐渐轮廓清晰,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刚毅坚定。 他和同族的青年一起在堤坝上劳作,他还整日观察河流水道,探测淤泥和沙地水位。部落里寥寥无几的老族人每次看到禹,都颔首点头。他们都暗叹:老族长后继有人啊! 墨色的云遮住平日碧蓝如洗的天空,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平日温顺的河流怒吼咆哮着,仿佛变成暴躁狂怒的猛虎,卷起浑浊的泥土和枯木,便气势汹汹地冲向堤坝。 “轰隆隆……”天上雷声轰鸣不绝。 族人已纷纷退回屋内避雨,只有大禹挺着铁铸一般的脊梁,站在河边。 “禹儿!禹儿!”一声响亮的呼喊声从岸边传来。 “娘!”禹转过头,看见岸边站着衣衫长发已被大雨淋湿的母亲。 “娘!”大禹怕母亲被大雨淋湿,忙冲向岸边。 “轰!!!”就在禹跃上河岸,汹涌澎湃的河水卷起一块巨石已重重冲开大禹刚才站立的地方。 “娘,娘你没事吧!”禹关切地问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大禹的脸上。 “娘,我……” “你……你还认得娘!你爹治水九年不还,生死未卜,你也要走他的老路吗?你给娘记得,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长大去蒲阪城,一定要找到你爹的消息!” 雨水沿着大禹母亲的脸颊滑落,可禹分明看到娘的眼中闪动的泪光。 第一章 罪臣之子 禹看着夏后氏部落族人,扛着耒耜和石斧,黑压压地站满河岸,低沉的劳动号子在江畔响起。 但这次的劳动号子声带着厌倦与哀声。 呜呼……嘿呦…… 呜呼……嘿呦嘿…… 洪水没有平息,依旧是九年前浑浊肆虐的洪水。江面漂着枯树干、野草叶和瘦弱的死山羊,一股扑鼻的恶臭味弥漫在夏后氏部落的河岸。 禹古铜色的脸更显黯然。 他早上刚接到本族长老统计治水而亡的青壮年人数。密密麻麻的名字背后是一个个渴望安定的家庭,是一双双期待洪水平息的眼睛。 洪水呵……洪水……你让多少部落化为乌有,你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让多少生灵化为亡魂。 为了部落……为了父亲……为了天下…… 我一定要平定洪水,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禹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坚毅卓绝的神采,那是刀劈荆棘的森寒之气。 他带着族人又开始了父亲未竟的事业。他觉得父亲就在远处的岸边望着他,就像小时候父亲教他捕鱼一样。他记得父亲说过,“禹儿,别人教给你的是方法,自己学会的才是本事!” “别人教给你的是方法,自己学会的是本事!”禹时常在心里琢磨父亲的话。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对父亲的话理解得也越深刻。 禹扛着略显笨重的石耒,在河畔和淤泥地日复一日地工作,毒辣的太阳炙烤着他宽阔厚实的脊梁。他的脸色和焦炭一样黑,他的皮肤和枯松一样粗糙,他的声音像铜鼎一样浑厚。他和族人一起工作,吃饭,休息。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和其他族人不同。 可族人眼中这位少族长却与众不同,似乎从出生便带着传奇色彩。 有人说,禹是神人,出生时祥云笼罩,凤鸟临凡。 有人说,禹是蛟,是水族领袖,天生就是治水的料。 人们议论声传到舜帝的耳边。 舜帝端坐在鹿皮椅上,召集大臣,商量治水。 大臣整整齐齐地坐在草席上。 舜帝咳嗽一声,说:“舜自从接受尧帝爷禅让王位以来,深感惭愧。如今洪水滔天,今天叫大家来,就是商量一下谁能做大司空?谁能实现当年尧帝爷平定洪水的遗愿?” 众臣摇头叹息,却无人应答。 舜帝盯着摸胡子的诸侯长老——四岳。 四岳正迎上舜帝审视的目光,喉咙滚动了几下,沙哑地说:“当今天下,只有一人可以胜任!” 众人都死死地盯住四岳那缕颤抖的白胡子。 “鲧的儿子,禹!” 群臣的眼神由诧异到震惊,最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劝道:“不行!荒唐!鲧盗天帝息壤,治水九年徒劳无功。天帝震怒,命火神祝融诛杀鲧在东海羽山。他的部落和家族是治水的罪臣之后,万不可用!!!” 舜帝眼中泛起深邃冷静目光,扫视一圈,问道:“那么诸位,谁可胜任?” ?义愤填膺的群臣顿时鸦雀无声。 舜帝笑着抚掌,“召禹!” 群臣皆附声称是。 ???????? 第二章 白羽帝令 禹收到舜帝召见命令时,正望着洪水,拧着湿裤子。 “禹,你要当大官了!大司空!”传令官也是一脸兴奋。 ?“是么?” 禹仍然是黑铁的脸,望着洪水,拧着湿裤子。他对当官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 ?“那可不?你要治住这洪水,你可就是完成尧帝爷遗愿的英雄!会受到舜帝爷接见,受万民敬仰!那时候你就飞黄腾达了!” ?“飞黄腾达?英雄?那父亲是英雄么?” ??“啊?这……这……”传令官的话噎在喉咙,似乎是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禹苦笑一声,他知道治水是他一生的命,也是他一生的劫。 成,就是千古英雄! 败,便是万丈深渊! 他的父亲鲧日夜操劳,治水九年,到头来也不过是羽山的一垄白骨。天下百姓需要他的时候,他要挑起天下的重担,可治水无功,他便成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祸根! 天下人谁都可以不治水,只有他不能!他只能成功,他必须成功!!! 他决定面见舜帝。 他并没有见过舜帝,但他早已听过无数遍舜帝爷的故事。老辈族人口中的舜帝本名重华,天生重瞳,是天下最孝顺的孝子。他有愚昧的父亲瞽瞍和贪婪的弟弟象。重华遭遇上屋抽梯、凿井填土等劫难,幸有天神庇护,重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当重华被推荐给尧帝,尧帝爷又对他进行层层考验,甚至将他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帝,观察重华的理家能力。同时重华也给舜帝安排很多任务,重华都完成的很出色。尧帝爷知道这就是天选之人,便将帝位正式禅让给重华。重华于是继任帝位,帝号虞舜。 舜帝见到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眼神刚毅的年轻人,他微笑着点点头,道:?“你是禹?” ?“是!” ??“你能治水?” ??“能!” “可你的父亲治水九年,徒劳无功,你怎么确定你就能平定洪水呢?”舜帝认真地望向禹,等待他的答复。 禹躬身行礼,正色道:“禀舜帝爷!家父理水以壅堵为主,高堤阻水,虽可有一时之功,但终非长久之计。水涨堤坝便要损毁,川壅而溃,伤人必多。小民理水以疏导为主,削高填低,百川归海,方能真正消除水患,安定万民。” 舜帝捋着长须,满意地点头道:“好!你的理水之策很有见地。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司空!平定天下洪水,务必戒骄戒躁,勉励自己!” 禹行稽首礼,道:“契、后稷、皋陶的才能胜过臣,可以担任大司空!” 舜帝摆手,盯着禹说:“虎豹虽雄,领袖只有一个!你就是治水的领袖!你肩负着拯救天下苍生的使命!大禹,你一定能让天下看到河清海晏的一天!” 舜帝的重瞳闪着热烈的目光,正如当年尧帝托付给他一样。 禹的心底一腔热血奔涌,郑重接过舜帝手中的白羽令。 白羽虽轻,一令千钧! 三天后,禹担任大司空,正式开始全天下的河道勘探和测量。那条从尧帝开始就汹涌肆虐的黑蛟龙,终于要在禹和他的跟随者面前颤抖了! 禹和益、后稷奉舜帝命,开始浩浩荡荡的治水工程…… ??????? ?????? ?????? ??????? 第三章 治水之道 治水开始了。 禹自从接受舜帝的白羽令,就知道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他白天在洪水淹没的低洼田地勘探,夜晚在篝火闪烁的洞穴思索。这种思索是痛苦的,也是孤独的。这种思考从土地、河道、风雨、树木,直到人力。每一步思考必须如同木楔钉入榫头一样精准,如同刀刃劈开寒冰一样锋利。 他沉浸在一场自我的精神博弈,以最简单纯粹的方式开始这场与洪水的角力。 他用木棍在地上画出沟壑纵横的水渠,摆放形状各异的石头。他的眼前又浮现起父亲瘦硬倔强的背影,他和族人低沉雄浑的劳歌声在耳畔响起。 ?洪水汤汤,怀山荡荡。 ?洪水如巨大的木锤,撞击着怀山的石壁。 洪水浩浩,吾民泱泱。 洪水像无边的沼泽,囚禁着遍地的黎民。 水能灌溉万物,也可毁坏万物。平日的水是温顺的绵羊,它从高山峡谷流过,浇灌农田,给人提供水源,让草木复苏,长出新鲜嫩绿的枝叶,让山间的野果酸甜多汁。可发怒的洪水是奔腾咆哮的猛虎,它席卷大地,汪洋恣肆,将农田房屋用它锋利的爪牙摧枯拉朽般撕碎,让无数部落族人流离失所,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和瘦骨嶙峋的老人躲在高山洞穴之中。 洪水变成所有部落族人的噩梦,一见到阴云密布,听到雷声隐隐,人们便难以在深夜睡得踏实。 大禹望着奔涌咆哮的洪水,愁眉不展。他想起了那位以地作画,演算八卦的青帝伏羲氏。伏羲用三连横代表“天”,称为“乾卦”;用三断横代表“地”,称为“坤卦”。乾上坤下,天父地母,这本就是天道,自然之道。 可是现在的大地,正像断裂的坤卦,洪水将部落与部落隔断,将高原与洼地分开。每个部落都成为一个小的孤岛。 一个被洪水囚禁的孤岛。 无边的雨,遮天蔽日。连绵不断的雨涌向岸边,将一个个靠近水边的村落逼上山坡。 可大禹依旧纹丝不动,像一棵巍然屹立的松树,站在那里,审视着地上画出的沟壑。 雨水连绵不断地涌进禹画出的水沟,像温顺服帖的鲤鱼。 禹的目光闪动,他第一次看到水也可以温顺地像一条山羊,而不是那条肆虐跋扈的枭龙。 水渠像一条无形的绳,系住那条肆虐的洪水怪物,将它的暴烈脾气磨细铺平成一道道温柔的泥鳅。 水,从高到低,由急到缓,先聚后分。牵引水就像牵引一条温顺的羊。 驯服暴戾的不只有寒霜冷风,也有春风化雨。 导水,而不是塞水。 这就是治水之道! 他的目光兴奋如火焰,烈烈燃烧。他的头脑冷静如月光,泠泠空澈。 雨终于停了。 青藤悬挂着粒粒雨珠,像小溪游动的蝌蚪。 大禹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像一位中年渔翁走在河岸,不时和族人寒暄。 他坚毅如铁眼神,多了几分淡然和从容。 愁眉不展的禹走了,胸有成竹的禹来了。 ???????? 第四章 开龙门 禹最先来到冀州。 冀州是山河纵横之地,地形复杂,洪水支流肆虐。从西北昆仑山东流的河水在冀州被一座大山阻挡,河水逆流而上。 汹涌奔流的河水不能涌入大海,反而被山石阻挡,四处泛滥,淹没大片村落和土地,百姓躲在高高的山坡和昏暗的崖洞,望着滔天咆哮的洪水唉声叹气。 百姓的叹息如同躲在洞穴的蝙蝠,散发着黑色的恐惧。洞穴内的百姓敛气屏声,都望着洞外的洪水,默然无声。洪水奔腾不息,从高处流下,犹如奔雷怒吼,声势惊人。 这座山高逾万仞,悬崖峭壁。几只黑鹰在山周围盘旋徘徊,几块碎石坠落,溅起雪白的浪花和低沉的回声。 有诗赞曰: 黄河之水决昆仑,龙门砥柱万波还。 鹰愁悬崖不得过,猿望断壁难攀援。 青石嶙峋风萧瑟,碧烟浩淼沉芦船。 金鳞若非池中物,一朝飞天登高台。 大禹正对着龙门的悬崖峭壁沉思,一条巨大的黄龙飞到他的身边。黄龙肋生双翼,双眼如炬,从青黑色的江面飞到半空。它盘踞的形状像一个巨大的金锥。它龙头向上,龙尾朝下,向着大禹行礼。 “你是?”禹问道。 “大司空,我是应龙。当年曾辅佐黄帝大败魔神蚩尤,今见洪水滔天,饿殍遍地,特来助大司空一臂之力。”应龙的双瞳照出两道金光,映照出龙门山的山形轮廓。 大禹抬头望见龙门山,西低东高,像一个铲状鲨鱼头,又像一个巨大的鹰钩。洪水自西涌上悬崖,这股巨大的冲击力被斜坡卸掉,又形成回旋的波浪,溯流而上,形成四处狼奔豕突的洪流。洪水滚滚,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千层卷雪。 大禹望着龙门山,目光如铁。 “应龙听命!” “臣在!” “开龙门!通天河!百川归海!” 只见应龙化作遍身金光的黄龙,双翼散发出五彩的光芒,双翅轻扇,江面便腾起两道数十丈高的水柱。水柱越旋越急,两道水柱合成一道百丈高的巨大水柱,和龙门山几乎齐平。应龙口中吐出一个金龙珠,龙珠射入水柱,水柱宛然变成一根金柱。 金水柱带着风势旋向龙门山,山上岩石震动,沿着崖壁碎石嗖嗖坠落。山上白鸟惊飞,猿猴嗤嗤乱叫。 轰!轰!轰! 龙门山崖壁剧烈震动,山石纷纷坠落江中。烟尘散去,龙门山仍然矗立在江心,像一道拦路的石虎。这头石虎喘着粗气,却纹丝不动地蹲守着自己的领地。 大禹和部下刚燃起的希望的火焰,又像浮萍一样随着洪水淹没。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响,都凝神望向龙门山方向。 突然,一道金光闪现。应龙一声怒吼,化身为一个百丈高的巨人,手持金斧黄钺,用力向龙门山劈去。 一道巨大的裂缝在龙门山中出现,洪水汹涌而入。转眼间,溯游而上的洪水都沿着龙门山的裂缝涌向东海。 “龙门开!天河通!百川归海!” 第五章 黑蛟之祸 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之水天上来! 神门险,鬼门窄,人门以上百丈崖。 黄水劈门千声雷,狂风万里走东海。 昆仑山高邙山矮,禹王马蹄长青苔。 ——贺敬之《三门峡——梳妆台》 很久以前,今天的三门峡曾是碧波千里,没有出口,是一个大湖泊,叫作“马沟”。高山俯瞰,烟波浩渺,水天一线,四望无际。弄船的舟子常说:“张店塬开船,魏德岭下船”。张店塬在山西平陆县,魏德岭在河南陕县张茅乡。一北一南,沿河分布,是黄河两岸最高的两座码头。 大禹凿开龙门后,顺流前行。他命令应龙开道,群龙疏流,伯益焚荒,玄龟铺路。肆虐的洪水渐渐消减,在禹的治理下,如同一群驯服的绵羊,被牵引着往东海流去。 但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马沟”停住了脚步。 “马沟”说是沟,实则是一个八百里望不见边的大湖泊。当地人传说湖中有一条老龙,黑爪黑鳞,獠牙锋利,蛰伏于深湖之中。每遇阴天,便兴风作浪,吞云吐雾,洪水肆虐,淹没附近无数村庄、土地和牲畜。每次洪水过后,湖面便漂起百十只牛羊的毛皮,鲜肉和内脏被吃得干干净净。 禹听着当地人的讲述,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招来应龙,问道:“马沟水深湖大,方圆千里。湖有恶龙,兴风作浪。你有何策,可以平水除凶?” 应龙行礼,答道:“启禀大司空,此湖之祸在黑蛟。欲平水祸,先诛恶龙。” “那么,如何诛杀黑蛟?” 应龙再拜,“这条黑蛟盘踞此地已久,湖中鱼精水怪都听从调遣。更加上它颌下有一黑珍珠,名唤定水珠,乃盘古开天辟地混沌初清之宝。若能得此定水珠,黑蛟不足为惧。” 大禹微微颔首,“那谁能潜伏深水,得到黑蛟的定水珠呢?” 应龙正色道:“当今之世,唯有大司空一人!” 禹有些惊讶,问道:“我?” 应龙道:“正是。大司空是治水世家,水性通神,兼有人族之精神庇佑,方可接近黑蛟。我奉天帝之命下界之时,天帝曾给我两件宝物,让我转交给你。一唤分水剑,分波引流,剑指水动;一唤开山斧,开山裂石,雷霆万钧。有这两件宝物,斩蛟开山,方有胜算。” 禹镇定心神,召集部下和族人商议此事。 众人听后纷纷摇头反对,认为此事关系重大,大禹是治水的领袖,不可孤身犯险。 禹站起身来,目光如炬,森然如剑。 他盯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马沟”,一言不发,众人都被禹肃穆庄严的神情震慑,安静下来。 禹说:“尧帝之时,先父治水,九年无功,火神祝融诛杀先父于羽山之郊。如今禹深受舜帝爷重任,执掌治水重任,当身先士卒,以身作则,怎能只顾个人危难而置黎民于水火呢?吾意已决,若有劝阻,形同此树。” 禹从腰间抽出一把剑,剑身如霜,刃薄似冰,正是“分水剑”。剑光闪动,一棵碗粗的枯木已倒在地上,溅起篝火旁一团红色的火星。 众人皆俯首,道:“唯大司空命!” 第六章 探骊得珠 黄昏的河岸,传来厚重的牛角号声。 呜……呜……呜…… 一个带着鸟羽翎帽的大祭司对着河水,念念有词。三个戴面具的青年男子跳到岸边,围成一个圆圈。一头健壮的公牛喘着粗气,被围在中间,茫然望向众人。它似乎并不理解眼前这群亢奋激昂的部落族人。他们围得密不透风,里三层外三层,如同一圈又一圈的人形栅栏。他们神色肃穆,态度虔诚,仿佛在参加一次重要的庆典。 呜呜……呜呜……呜呜…… 浑厚的牛角声响起,三个戴面具的年轻男性族人一拥而上,紧紧攥住这头健壮公牛的牛尾。公牛怒瞪双眼,鼓着全身力气拼命挣扎,三名男子也怒瞪双眼死死拽住牛尾不方。 突然,歌舞声起,一群穿着斑斓鹿皮裙,戴着白色兽骨项链的女子在四周起舞。众人用木棍在地上敲打清脆的节拍,三名年轻男性族人顿足长歌。公牛举起前蹄,他们就跺脚;公牛摇动尾巴,他们就叩头。人与牛在挣扎的角力中形成一种充满野性律动的舞蹈。突然,鼓声大作,如同狂风骤雨一般,众人也陷入激情的狂欢,全都投入这场疯狂的舞蹈仪式。 禹在远处的高坡之上,望着这场疯狂的部落舞蹈。 这是一场祭祀。 一场祭祀河神的仪式。 五十头牛羊像一群沉默的奴隶,被族人驱赶着,一步步走进深不见底的湖泊。 所谓的“河神”,正是那条黑爪黑鳞的老龙。 禹趁着众人祭祀河神和驱赶牛羊的时候,悄悄绕道浅水滩。 他举起手中闪着寒霜一样光芒的分水剑用力一挥,湖面便分出一条一丈多宽的水路。他屏住呼吸,沿着水路不断下潜,一直游到湖心。湖心是三根石柱围住的一个水窟。水窟千疮百孔,飘着绿油油的水草。同时水窟还漂起墨绿色的泡沫,传来阵阵低沉可怖的吼声。 禹绕着水窟游了几圈,才发现一处透着点点亮光的洞口。洞口处有一条又黑又粗的藤条,上面还有几片雪白的芦花。禹轻轻地沿着黑藤条向上爬,他爬得很小心,一点一点,费了半晌功夫,才爬到石窟内部。 石窟内一片漆黑,只有一个闪光的珠子透出月亮一样银白的光芒。 禹暗暗揣测,“这一定就是黑龙的定水珠。” 突然,大禹手中的黑藤剧烈抖动起来,禹也被水浪震到一旁。借着定水珠的银光,他才看到自己的面前盘着一条数十丈高黑爪黑鳞、长颈獠牙的老龙。自己刚才手中紧攥的黑藤,竟是老龙的尾巴! 禹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涔涔。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但他毕竟是禹,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明白只要发出半点声响,他就会被老龙的血盆大口撕碎成齑粉。 老龙眯着双眼,意态阑珊,只是嘴中吐出几个墨绿色的气泡。禹明白,这是他夺取定水珠的最佳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他屏住呼吸,让自己的身体尽量像游鱼一样舒展,缓缓游向那颗闪着银光的定水珠。 他伸出手,定水珠只有一步之遥了。 第七章 药师白芷 墨绿色的湖面翻滚着浑浊的漩涡,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砰! 水面响起雷霆般的轰鸣声。应龙和伯益、后稷都焦急地站在河岸边,祭祀河神的族人也停下来。 只见一颗血淋淋的龙头从半空落下,重重地砸在刚才公牛咆哮挣扎的泥坑。 正是那条盘踞湖底、兴风作浪的老龙,它怒瞪双眼,分明带着惊讶和不甘的神情。 砰! 又是一声轰鸣,一颗黑珠从湖底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停驻良久,不肯落下。 这时从湖边走来一个高大消瘦、肤色黧黑的男子,他的脸色疲惫,目光却依旧像铁铸一样。 禹! 应龙、伯益和后稷一起围了过来,看着这个孤身除蛟的英雄。这个英雄,此刻也变成一个疲惫的男人。禹缓慢地走着,一个踉跄,倒在河岸边的野草地。 大司空!!! 众人一拥而上,围住这个疲惫倒下的男人。他已经太累了,蛰伏待机、一刀毙命,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是坚韧与毅力。 黄昏。 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香的气味,禹缓缓睁开困倦的双眼。 “是……是鱼汤?”禹的声音有些虚弱。 “嗯”,一个清秀腼腆的少女抬起头来,她双腮桃晕微红,明眸皓齿。“这是阿伯刚钓的黄河鲤鱼,足有十多斤重,我用野山姜和草树菇刚煮的鱼汤。大司空现在体力虚弱,尚需调养身子,请尝两口鱼汤吧。” 禹坐直身子,接过陶罐,鱼汤的鲜味、山姜的辣味、树菇的香味都一股脑儿往他鼻子里窜。他知道自己必须快些恢复体力,大口地喝着鱼汤。 好鲜的鱼汤! “你叫什么名字?” “白芷。” “白芷……芷?” 禹望着眼前这个清秀腼腆的少女,陷入沉思。她让他想起故乡河边的一种香草——芷。 芷沿泽而生,叶子像绿色的手掌,夏天会开出散发着清香气味的白花。 禹还记得母亲采摘白芷的时候,温柔地笑道,“芷是能让人停住脚步的香草”。 这少女不就像那故乡岸边令人停住脚步的芷吗? “大司空,不好了!”伯益急匆匆地闯进屋内,后稷跟着进来。 禹坐直了身子。 姜菇鲤鱼汤发挥了作用,大禹身上一股暖流,驱散了疲惫和湖底的寒气。 伯益有些尴尬,感觉自己有些冒失,大司空身体尚未痊愈,自己就来喧闹打扰,正准备告退。 后稷拉住他,道:“洪水危急,人命关天。如今洪水又起,我们怎么能瞒着大司空?” 大禹脸色凝重,正色道:“我身体早已恢复,二位请实言相告!” 后稷上前行礼,道:“启禀大司空,那条黑蛟死后,蛟头趁人不备,钻入深潭。山崖土地都变成血色,湖面也是急浪黑风,水位越涨越高,快要漫过河堤。应龙已去阻拦洪水,但眼看……” “眼看怎样……” “眼看不到半个时辰,方圆千里都要沦为水泽,老百姓好多都说不想喂鱼虾就早搬家,都在准备搬家迁徙……” 禹站起身子,挺起铁铸的脊梁。 “走!” 第八章 三门峡 大禹、伯益和后稷登上高山,望着黑浪翻涌的湖面。碧波千顷,暗流涌动,一条扇动双翼的黄龙,正腾飞在半空中,竭力阻挡着不断上涨的湖水。 但水中混杂着成千上万的鱼精水怪,隐约可以听见老龙嘶哑阴沉的低吼声,仿佛是在发号施令。老龙的声音阴冷而呜咽,如同山魈一般森然可怖。 大禹登上高山,望向远方,只见整个地势是西北高峻,东南低洼。大禹心念一动,面对上涨的湖水,拔出刃若霜雪的分水剑,向东南划出几道剑光。只见白光闪动,湖水立刻就顺着剑光向东南低处流去。 当洪水流到大峡谷的时候,一座大山又拦住了去路。奔涌的湖水拍打在石壁,雪白的浪花卷起千堆雪沫。水面又开始逐渐上涨,奔涌不息的洪水在峡谷之中聚成一个高悬的地上湖。湖面水气氤氲,乱云飞渡,不时传来阵阵雷声。 应龙道,“大司空,若开此山,请开山斧!” 蓦然半空金光大盛,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云气之中浮现出一把三尺七寸长的金斧,斧身隐约有龙纹云案,发出“嘶嘶”的声响。 “神斧归位,开山裂石!” 应龙一声暴喝,闪着金光的开山斧已飞到大禹的手中。 大禹将全身力气灌注到开山斧,面对生着青苔的崖壁,用尽全力劈去。金光闪动,崖壁被劈开数道数十丈宽的水道。 轰!轰!轰! 伴随着碎石坠落江面,溅起数尺高的浪花。两岸的飞鸟也从枝头惊飞而起,远远地躲向别处。 大山裂开三道巨大的豁口,湖水沿着三道豁口,分成三股,滚滚东流。江波浩荡,川流不息,沿着三道水门向东流去。 应龙化作人形,上前向大禹拱手道,“司空,此峡乃司空以开山斧凿开,分为三门,以通水路。洪水疏浚,百姓获益。请大司空为此三门命名!” 大禹微一沉吟,道:“此峡上有青天,下有广地,中间还剩神人鬼。愿此峡上合神只,中通人事,下达幽冥。三门就分别叫作‘神门’‘人门’‘鬼门’,正合‘天地人神鬼’之数!” 众人皆点头称是,便以此命名,后世称为“三门峡”。 三个豁口像三道水门,把大山分成了四座石岛:和南岸相连的一座半岛,临水的一端,象一只张着大嘴的石狮,大家叫它“狮子头”;中间两座石岛叫“鬼门岛”和“神门岛”;和北岸相连的半岛叫“人门岛”。 大禹凿开三门,又抡起开山巨斧,开出一座砥柱岛,把那条老黑蛟的尸骨埋在砥柱岛下,用它来息波定澜。当地百姓都感激大禹做出的功绩,纷纷带着猎肉、山果和兽皮来犒劳大禹和他的部下。 水患平息以后,老百姓都回到了三门峡,修房建屋,垦荒种地,日子过得安稳多了。老百姓为了纪念大禹,在黄河两岸建了禹王庙。 多年以后,当地人在河滩刨出一盘龙骨,有头、有爪、有尾。据说就是从前被大禹杀死的老龙的尸骨。 第九章 九首相柳 昆仑山巅。 阴风阵阵,洪水滔天,奔腾的波涛顺着陡峭的山崖冲下,形成雪水飞瀑,河道两岸长着银白冰棱,如剑似戟,锋利如虎豹獠牙。险峻,冷酷,阴沉,而有充满杀机。 在昆仑台的青玉案旁,一个威严冷漠的声音在高台回响,“传相柳!” 这声音从高台撞击到崖壁,又从崖壁传到江边,回声经久不息,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这种恐怖的威压让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江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越旋越急,不断浮现出墨绿色的气泡,最后从漩涡的绿色泡沫中探出一条大蛇的三角形脑袋。大蛇扭动着青绿色斑斓花纹的身体。它的蛇身布满虎斑花纹,九个脑袋扭曲地缠在一起,又向四周盘旋延伸。它的那九个脑袋像是九条不断生长的青藤,藤上挂着九个形态各异的葫芦。 “相柳!”仍旧是那个威严冷漠的声音响起。 “臣在!” “听说鲧的儿子被舜帝封为大司空,主管天下水利,疏浚河道,治理洪水。此事你可知晓?” “启禀族长,确有此事!鲧的这个儿子叫禹,是舜帝任命的人族治水领袖。有人说鲧死后三年,魂灵不灭,一天身体突然裂开,跳出一条蚪龙,盘旋在东海上空三天不落。后来这条蚪龙就变成了禹,鲧也变成一头黄熊跳进羽山深渊。”相柳阴沉地答道,牙缝中透着嘶嘶凉气。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来禀报?这么说,你认为禹这个毛头小子真能治水?他治水是不是已经胜过我共工一族?” “不,微臣绝无此意”,相柳惶恐道,“禹不过是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怎能和治水世家共工一族相提并论?族长您只要一声令下,我相柳便能让禹那小子治理的水堤河道全都变成泥淖烂泽,寸草不生!” “好!”共工冷笑,“只是那禹手下有应龙、伯益、后稷等一众帮手,不知你有何本领,能担此大任?可不要夸下海口,又是无功而返!” 相柳九首朝前,脸色阴沉道:“族长,臣有九头,每头可食一山之食。九头长逾三十丈,盘旋伸缩,随心而动,无不自如。而且臣有蛇毒体液,奇毒无比,喷涌如泉,苦辣罕见。五谷百草,牛马牲畜,逢之则枯,食之则死。料那大禹不过肉体凡胎,若是遇见我,嘿嘿,定叫他有来无回!” “好!禹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连他父亲鲧都没能办成的事,凭他还妄想以人力胜天工,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我们共工一族统率水族几百年,世代治水,怎能让他妄动我族根基,灭我族威风?相柳听令,务必阻止大禹,摧毁河道,挫其信心。相柳,此事若成,我将任你为诸侯长!” 相柳道:“臣相柳领命!” 墨浪翻涌,阴风怒号。一条青绿的九头大蛇带着共工一族的族人和手下蛇兵气势汹汹地从西北向大禹等人逼近。 第十章 玄龟洛书 洛水河畔。 一个男孩正在打水漂。他的双眼盯着远处的水面,猫着腰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他弯下身子,眯着左眼,右眼与水面平齐,将右臂抡出几个圆圈,跃出一个箭步,用力向前一扔,青石在河面飞出五六个连续的水花,像一排开在水中的蒲公英。 好!好!好! 旁边几个拎着木棍流鼻涕的小孩齐声喝彩,一个小女孩头戴几朵野菊花,在岸边追着一只金翼的水蜻蜓。 男孩来了兴致,找到一块更大的黑石头。他摸着这块石头,只觉得这鹅卵形的石头光滑冰凉,宛若冰块。可他没有来得及多想,只想用这块黑石头漂出更多的水花。 他扎好弓步,右手高高举过头顶。他右臂一抡,手中的黑卵石便像一只黑色的燕子闪电般地掠过河面,轻快地掠起十几个水花。 周围的几个小孩看得目瞪口呆,正想叫好,只听见“梆邦”两声,显然是石头撞击到重物的声音。 只见对面的草丛里隐隐有一个黑磨盘大小的活物在水里缓缓向岸边游来。 啊…… 几个小孩被唬得魂飞魄散,个个喊着“妖怪妖怪”往家里跑。那个打水漂的男孩却一动不动,盯着那个浮动过来的“黑磨盘”。 男孩一脸好奇的神色,他要看看这会游泳的“黑磨盘”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时黑磨盘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原来是一只磨盘大小的玄龟。玄龟全身黑色,背上有一个九尺方的奇怪图案,满是黑白圆点的符号,有的像人眼,有的像纺锤,有的像蝌蚪,有的像渔网……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图案!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惊慌逃走的孩子们又回来了,他们没有丢下自己的同伴。他们身后是大禹、伯益、后稷和一群身强力壮的族人。 禹带领众人走到洛水河畔,对着玄龟下拜叩首,众人皆下拜叩首。 禹朗声道:“孩童淘气,打扰灵尊。望灵尊见谅!” 玄龟游到河岸,背部金光四射,竟是一幅玉石图画。 玄龟道:“禹,起身,受洛书!” 大禹起身上前,只见龟背显现出横纵九数,三横三纵。 第一行是黑四,白九,黑二。第二行是白三,白五,白七。第三行是黑八,白一,黑六。 玄龟的背上的玉石图案突然变成三十二个金字,漂浮在半空。大禹从右往左,自上而下望去,只见文曰: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 五方阳白,四隅阴黑。五居中央,三五之数。 苍穹隐隐传来雷声,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金字也逐渐模糊消失。 玄龟对大禹道:“天地有道,默而不言。乾坤有美,隐而不显。子得天机,不可泄露。当平洪水,以安万民。” 禹俯首再拜,道:“禹受教,谨遵灵尊之言!” 玄龟在众人跪拜中悄然远去,远处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河岸边那个黑鹅卵石竟然裂开,钻出一条青色的小蛇。 第十一章 养蛇男孩 黑油油的鹅卵石竟然钻出一条小青蛇。小青蛇睁开明亮如黑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 这对男孩来说,真是意外的惊喜! 他趁众人跪拜玄龟,观看洛书那奇怪玄异的图案之时,悄悄用草绳将小青蛇系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藏进河边的草丛灌木之中。 小青蛇的眼中闪着温柔闪亮的目光,像夏夜河边明亮的萤火虫,温馨而又神秘。 男孩偷偷将这条小青蛇带回家中,养在一个陶瓮里。这个陶瓮平日都放在屋内的一个偏僻的墙角,多是堆放杂物。男孩在陶瓮上堆放一些杂物,将小青蛇藏在陶瓮之中。 他的眼里,小青蛇就是他独一无二的宠物。这是真正属于他的宠物。 小青蛇,你是谁?你的父母呢?你有什么秘密呢? 每当他拎着小青蛇打量审问后,小青蛇都会乖乖地蜷缩在他的身边,用它嫩滑柔软的蛇头蹭男孩的脚掌,逗得他咯咯直笑。 部落围猎捕获一头大野牛。每家分到两斤野牛肉,他偷偷用石斧将野牛肉切成细细的牛肉条,喂给他陶瓮里的小青蛇。 小青蛇一天天长大了,从原来三寸长的小蛇长成六尺多长的大青蛇。 男孩不得不把青蛇的陶瓮换成一个大竹筐,放在屋后的一个小石洞里,每到夜晚男孩就偷偷给他的宠物喂食。 可是青蛇的食量越来越大,而且只吃生肉。男孩不得不自己饿着,把自己分的的野牛腿、野鹿脯、野猪肉都送给他心爱的小青蛇。 每次看到黑夜里青蛇那明亮澄澈的眼睛,他都感到满足。可他却一天天消瘦下去,他的母亲看到他消瘦的样子很着急,族人便让她去请白芷姑娘帮忙。 白芷姑娘精通药理,认识一百多种药草和几十种毒物,是部落的药师。 白芷来到男孩家里,给男孩来看病。男孩的气息脉搏都很正常,可当白芷碰到他腰间的一条草绳。她看到了男孩躲闪慌乱的眼神,他一直盯着屋角。 她向屋子角一瞥,看见那个破陶罐,察觉到男孩脸色有些异样。她低头看地面像有细微的动物爬行过的痕迹,可又不是飞禽走兽和人的足迹。 男孩的母亲望着白芷,一脸焦急的神色,问道:“白芷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家的仲儿呀!他父亲番禺是个劳碌命,一辈子忙着造船。我和他忙碌大半辈子,船造成了,他和我的身体也垮了。仲儿七岁就没了爹,性子有些孤僻,却个性要强,谁也不服输,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别人看不起他这个没爹的孩子。我身体也不好,他就整天上山掏鸟蛋,给我做鸟蛋汤,我看着他这样子,也是心疼呀!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 白芷拉着男孩母亲的手,轻声说:“姐姐,仲儿没有大碍。他只是……”耳语一番,白芷便离开了。 傍晚,男孩母亲给他熬了一大锅的山姜鲫鱼汤。看着他喝下两大碗鱼汤,面色恢复红润,沉沉入睡,才回屋歇息了。 可睡下不久,男孩又坐直身子,向屋后的小石洞走去。 第十二章 伏羲后人 小石洞旁。 男孩又一次在深夜出现在洞口,他从怀里掏出几条野鹿肉。 石洞内一双幽冥的眼睛渐渐明亮,散发着萤火虫般的冷光,像是两盏挂在坟头的磷灯。 这个喂养青蛇的男孩叫奚仲。 他的父亲番禺是制造船的能手,一生为造船费尽心血。父亲死后,母亲忧劳成疾,族人体恤他们孤儿寡母,便让他们随族人迁徙到洛水之滨。奚仲在父亲死后,侍奉母亲极其孝顺。他上山掏鸟蛋,下水捉鳖捕鱼,都只为治疗母亲的劳苦之疾。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却只有那条温柔可爱的小青蛇。 洞口探出一个青黑色的蛇头,吐出一条红色蛇信,轻轻一卷,便把野鹿肉卷进腹中。忽然,一声闷响,青蛇飞箭一般窜出石洞,钻进树林。 奚仲一惊,向后踉跄几步,几乎跌倒在地。 这时,四周忽然响起男男女女的呼喊声,亮起大大小小的火把,放眼望去,山前山后都是一片红色的火光。 这时,一条闪着磷光的八尺青蛇在黑暗中蜿蜒前行,最后盘旋在一棵蛇果树上。 人群从四周将它团团围住,它幽冥般深暗的眼睛跳跃着无数燃烧的火焰。 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衣女子,正是药师白芷。 她正色道,“青鳞,现形吧!”她的语气虽轻,却有一种威严的气势。 青蛇双眼闪动着哀怜祈求的目光,蛇身却紧紧盘在蛇果树上。 一众族人举着烈焰熊熊的火把逼近,青蛇目光闪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让一下……让一下……” 火光之中,传来一个男孩急促的呼喊声,来人正是喂养青蛇许久的奚仲。 奚仲额上青筋暴起,面带怒气,他挺身护在青蛇身前,道:“大家不要过来!青鳞是我的朋友,它从没有伤人,更没有害人!它不是妖怪!” 众人有些愕然,不知奚仲怎会为一条青蛇孤身犯险,挺身而出。 白芷语气温和下来,蹲下身子,对着男孩,问道:“阿仲,我知道青鳞是你朋友,你很在意它的安危,对吗?” “是!” “可是,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不……不知道。但……但这是朋友之间的秘密,朋友间要彼此信任!” “你说得对”,白芷摸着奚仲的头,“朋友需要彼此信任。但家人和族人也需要你的信任呀!” 奚仲抬起头,先看到眼含泪光的母亲,她就像一条等待下雨的鱼,满眼都是焦急与盼望。她的身后是古铜皮肤的长耕伯、鸟翎擅吹猎哨(一种围猎发号施令的口技)的郊翦、教他织网捕鱼的罐鱼叔…… 母亲和整个部落的族人都在担心他的安危,可他却一直瞒着大家,偷偷养着这条来历不明的青蛇。 这时只听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蛇身少女从阴影中扭动身子,走到众人面前。 这少女人首蛇身,青鳞闪着冷光,面容却似一个纯洁少女,娴雅温柔,观之可亲,见之忘俗。她就像狰狞可怖的兽面陶瓶生出的一株清香宜人的水莲花。 有诗赞曰: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目若含波,动如秋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众人都被眼前的蛇身少女所震惊,呆呆地愣在原地,火把燃烧的松木香在林中弥漫。 “我叫青鳞,是伏羲后人。” 她盈盈上前,对众人躬身行礼。 第十三章 青鳞献宝 大禹治水,神龟负图之洛,文刊于背。其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于中。禹因以第之,以成九畴。 ?????????——张景岳《类经附翼·医易》 大禹正盯着一幅羊皮图陷入沉思。 羊皮图上是他那天看到的玄龟玉背的图案。 他用朱砂和黑炭分别标出黑点和红圈,又用横纵三线画出九宫格。 黑四,红九,黑二 红三,红五,红七 黑八,红一,黑六 禹望着大大小小的红圈黑点,他绞尽脑汁,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神秘莫测的图案究竟是什么意思,与治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禹可以确信的是,这洛书一定蕴藏着一个大秘密! “禀大司空,白芷姑娘有事求见!” “好,有请!” 白芷一袭白衣,腰若纨素,浅笑上前躬身行礼。 “药师白芷拜见大司空!” 禹略一定神,目光从羊皮洛书图上移开,看到堂前行礼的药师白芷。 这……这不正是那个在他生病时为他亲手熬汤调羹的少女白芷吗? 洛水之滨兮,有美一人。 蘅芷清芬兮,在水一方。 她的名字正如她的人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禀大司空,我部落族人番禺之子奚仲于洛水河畔得一黑卵石,石生一八尺青蛇,名为青鳞,乃是东方青帝伏羲氏之后人。青鳞今有要事,特来拜见司空!” 大禹定住心神,示意让青鳞进帐。白芷点头,向旁侧退后几步,只见白芷身后,一个人首蛇身的少女缓缓上前行礼。 “伏羲孙女青鳞,拜见大司空!” 禹拱手还礼,道:“你是青帝之后,禹岂敢受礼!不知青鳞姑娘前来,有何事相教?” 青鳞上前,盯着大禹案上的羊皮图卷,柔声道:“玄龟赠大司空洛书,此乃天机之秘。只有天赋异禀、悟性过人之人,才能领悟此无字天书!吾家先祖青帝有二件宝物,嘱托我赠与肩负天下重任的有缘之人!今气青鳞见大司空有澄清天下、拯救黎民之志,故愿将两件宝物进献给大司空!” 话音刚落,她便蛇尾一卷,献上一幅青铜八卦图和一个一尺二寸的白玉简。 青鳞正色道:“司空,此图名唤‘乾坤八卦图’,是当年先祖青帝仰观天文,俯瞰地象,冥思苦想,天机顿悟,所作之图。此图暗含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象,以合八极,千变万化,玄妙无穷。得此乾坤八卦图者,可经天纬地、勘舆八方。” “此玉简名唤‘鸿蒙量天尺’,长一尺二寸,合十二地支之数,量天测地,变化万千,大可测昆仑太阿,中可量河湖山泽,小可窥芥子秕谷。得此鸿蒙量天尺者,可凿山通水、丈量山河。” 青鳞上前,奉上两件宝物,禹恭敬地双手接过。 禹多日来忧思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往日坚毅沉稳的神采。 他郑重地接过乾坤八卦图和鸿蒙量天尺,向青鳞躬身长揖道:“禹,定当不辱使命!” 第十四章 八卦九宫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易传·说卦传》 洛水河畔的部落中央,烈烈燃烧着一团篝火,空中弥漫着松树油脂的香味,一个长须白发的老者侃侃而谈,周围是一群凝神专注倾听的年轻人。 老者坐在一棵泡桐树下,脸色在篝火映照下泛着红光。老者精神矍铄,一对鹰隼般凌厉的眼睛写满智慧,他高声吟道: 上古混沌盘古生, 清浊二气日月行。 共工怒触不周山, 幸有娲皇补天疮。 众生困厄避豺狼, 蜗居野宿苦饥肠。 燧人造火惠万民, 远离腥膻熟肉香。 更有神农尝百草, 播种五谷恩泽长。 人皇伏羲通神明, 三才定位天地光。 俯仰天文与地理, 画出八卦与阴阳。 乾坤坎离经六合, 震巽艮兑纬八荒。 “好,好!!!”众人响起一阵叫好声。 长须老者捋捋白胡子,道:“青帝伏羲是人中之皇,天资通神,仁恤万民。他观天文,察地理,聆鸟兽,辨幽明,定八卦,明万物。” “皋陶先生屈尊来访,禹有失远迎了!” 树影中走出一个黧黑瘦削的中年男子,正是苦苦探寻洛书和八卦图奥秘的大司空——禹。 皋陶捋捋长须,微微一笑,道:“大司空为天下百姓操劳,何须拘泥俗礼?” 禹也朗声大笑,拉着皋陶,走进堂内。 屋内的墙上悬挂着着一张羊皮和鹿皮。 羊皮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圈黑点,鹿皮上则是画着长短不一的黑线图案。 皋陶目视良久,问道:“这难道就是玄龟洛书和伏羲八卦?” 禹回答道:“正是!我已日夜参悟五天五夜,无奈天资愚钝,仍无头绪。今晚听先生高论,希望能指点迷津,开悟一二。” 皋陶先踱着步子在左边凝视洛书的阴阳九数,又移步右边看着伏羲的太极八卦图。 这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遮住月光,又嗖的一声,不见踪迹。 皋陶一惊,问道:“何物遮光?” 禹回道:“应是一只黑鸦。月光明亮如昼,黑鸦惊动,方有此举。” “哦”,皋陶捋捋他的白胡子,“这么说黑惧白,阴从阳,阳往则阴去?” “你是说?……鸦是阴,光是阳,阳盛阴退?”禹似有所悟。 皋陶微笑着点头。 大禹又重新审视着羊皮洛书和鹿皮八卦。 “这么说万物皆有阴阳,洛书如此,八卦亦如此。那何不合二为一,或有所获!”禹的眼中充满着兴奋炽热的光芒。 禹自己在地上画出九宫格,依次填入乾、兑、离、震、巽、坎、艮、坤。 禹边画边说道,“乾为天,居阳一;兑为泽,为阴二;离为火,居阳三;震为雷,为阴四;巽为风,居阳五;坎为水,为阴六;艮为山,居阳七;坤为地,为阴八。乾上坤下,以象皇天后土,天父地母;东离西坎,以示日出月升,昼夜交替;艮兑相应,以显山泽相对,高低地势;震巽相薄,以彰雷风相和,温厉相济。八卦两两相对,阴阳相济,以合九宫洛书。洛书阳数居东西南北中五正位,阴数居四边隅,合九宫八卦之数。” “好,看来司空已有所悟,可这与治水有何关系呢?”皋陶捋着胡子追问。 “我起初困于图案文字的玄机,刚才黑鸦惊月,先生数语点破我的疑惑。玄龟洛书和伏羲八卦明为数字图案,实为天地万物、山河阴阳变形。洛书明方位,八卦定乾坤。二者结合,则山川湖泽、日月风雷均可推演,可得天时地利之助也。” “好,好一个天时地利之助!禹,我果然没看错你!舜帝爷真是选对人了!这洛书八卦,别人苦思冥想一生未必能解鳞光片羽。你画九宫八卦,一朝顿悟,这是江山之幸,万民之幸呀!平定洪水有望,尧帝爷的遗愿也终于可以实现了!” “江山之幸,万民之幸呀!禹,你一定会成功的!” 皋陶笑着出门,月光如水,照着他瘦削却健朗的身影。禹对着屋门,拱手长拜。 一头浓密黝黑、形似麒麟的独角兽出现在门外,皋陶轻轻一跨,道:“獬豸,我们回去吧!” 獬豸四蹄一蹬,荡起一阵烟尘,转眼就没了踪影。 第十五章 黑云压城 墨浪翻滚,山谷轰鸣。连峰接天,枯松挂壁。一道金色的闪电划破苍穹,瞬间裂成十几道雪白的电纹,如同银色的獠牙利爪,想要将这风雨中漂泊的人间部落撕成齑粉。部落的女子听到雷声轰隆,都是心绪不宁,不时起来察看,生怕有洪水淹没村落。 轰隆……轰隆……轰隆…… 噼啪……噼啪……噼里啪啦…… 而此刻,大禹正和族人一起在河岸边紧锣密鼓地修筑河堤。他们知道多加固一次河堤,就多一分安全,就能减少几户部落百姓的损失。大禹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浑身都浸透在冰冷的雨水和鱼腥味的淤泥之中。他的双腿磨得发光,不生汗毛,据说是常年在水里劳作落下的鹤膝病。 禹望着滔天的黑色巨浪,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这次的洪水来得迅疾而突然,总感觉有些不对。他掏出青铜八卦图,西北方的“艮”卦发出亮光,剧烈地抖动。 艮为山,西北方。 莫非是昆仑山? 禹不禁陷入沉思,忙召集应龙、伯益、后稷回部落商议。 禹正色道,“禹此次召集各位首领前来,主要是商议这次治水事宜。我观青铜八卦图,见艮位抖动不止。西北方又黑浪翻滚,水位陡升,洪水肆虐,泥沙俱下。不知大家有何意见?” 伯益上前长揖,道:“禀大司空,伯益以为近日水位升高,当是上游暴雨激流所致。我夜观星象,西北方连日大雨,已有半月有余。黄淮一带地势低平,洼地较多,洪水滔天,河堤水道泄洪能力弱,实在是一个难题。” 大禹颔首道,“不错。今天我巡查河堤,青帝后人所赠的青铜八卦图的西北方‘艮’卦白光忽现,剧烈抖动。西北有何大山凶兽,有吞云吐雾、兴风作浪的本领吗?” 应龙上前,道:“大司空可还记得共工?” “共工?你是说曾经的水神共工?” “不错,他部族有一九头水怪名唤相柳,身高数十丈。相柳九头蛇身,遍身黑鳞,它一个头就可以吃下一座山,力气比九头象还大。更厉害的是它吐出的毒水,苦辣无比,沾之草木枯,食之鸟兽亡。如今西北有此大水,必定是相柳统率共工水兵兴风作浪,方有此祸。” 应龙话音刚落,河畔便传来一阵霹雳般的巨响。 众人出门看时,洪水早已漫过河堤,百姓们都慌忙往高山石洞上转移。 河堤之上,一条青绿的大蛇扭动这它的虎纹蛇身,九个葫芦形人脸怪头正纽缠在一起,又向四周盘旋散开。它的九个怪头正疯狂地吞噬河堤,眨眼之间,一道数里长的土堤便被吞噬殆尽。 哗……哗……哗…… 河堤一道白浪倾泻而出,裹着泥沙从怪头咬出的豁口淹没大片土地和村落。 相柳舞动着自己盘旋伸长的怪头,巨大的蛇尾拍打出墨色的浪花。 吼…… 一声低沉的嘶吼,相柳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共工族人,像一群没有感情的铁犀牛,踏着整齐沉重的步子向禹的部落逼近。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正准备收网,捕捉猎物。 风雨,已经来了…… 第十六章 禹军死士 冰冷的雨水落在大禹的额头,顺着他黑铁般的脸颊流下,在水潭中溅起点点涟漪,涟漪一圈一圈以禹为中心荡漾开去。 大禹的身后紧跟着一众黑衣的治水队伍。他们有的皮肤黧黑粗糙,有的额头鬓角带有伤痕,有的高大瘦弱,有的粗壮有力,有年过半百的老叟,有血气方刚的少年……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禹军。 禹军是在鲧死后,夏后氏部落长老会议讨论七天七夜后成立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辅佐禹完成前族长鲧的遗愿。 洪水滔天,肆虐华夏,从尧帝开始到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可华夏部落联盟的族人仍然时时刻刻面临着洪水的威胁。只要洪水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华夏部落的族人就一刻不得安宁。从共工到老族长鲧,直到现在的少族长禹,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跟这洪水打交道。 可洪水不是人,它不会说出它的好恶。但洪水有时又像猛兽,一旦发飙便是狼奔豕突,奔涌怒吼,让无数族人的家园变成一片汪洋。他们常常在雨夜胆战心惊,一有风吹草动就要立刻带着家人上山找洞穴避洪。 因此,必须有一批不畏洪水的死士来辅佐少族长完成治水大业! 禹军正是这样一群治水的死士! 死士,是一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斧钺加于项而志不改者的勇士! 有人说,撼山易,撼禹军难! 禹军是一支最奇特的军队! 他们可以埋伏在水边沼泽三天三夜,他们可以用绳索攀登险峻的高山崖壁,他们可以钻木取火、凿井取水,他们更能围捕野兽、结网捉鱼,他们有的时候是工匠,有的时候是农夫,有的时候是猎人,有的时候是渔民。但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们是可以赴汤蹈火、面对利刃不眨眼的禹军死士。 嘿呦……嘿呦……嘿呦嘿…… 嘿呦……嘿呦……嘿呦嘿…… 呦嘿……呦嘿……嘿…… 那雄浑低沉的号子声又在河畔响起。 雨点越来越近,河面升起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 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起父亲离开家乡的那个清晨。 夏后氏部落的男性族人,个个扛着耒耜和石斧,黑压压地站满江边。父亲举起一只漆黑的牛角登上高台,唱道: 洪水汤汤,怀山荡荡。 洪水浩浩,吾民泱泱。 一片黑压压的牛角举过头顶,响起雄浑的歌声。 砰…… 水面卷起一道黑色的水柱,急速旋转起来。 浪花溅湿了禹和禹军的头发,雨水顺着前额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黑色水柱越旋越急,越旋越近。 相柳的九个怪头齐声嘶吼,一个黑色水柱分成九股,每根水柱都托起一个相柳狰狞的怪头,怪头阴青的面孔闪动着诡异的笑容,每一对碧绿的眼睛都闪着磷火般的幽光。 相柳的眼睛,正像雨夜在空中点亮的一盏盏神秘的鬼灯笼! 禹站在河边高堤之上,斩钉截铁道:“禹军听令!” “有!” 排山倒海的回声拍打在崖壁,禹军双目炯炯,黧黑瘦削的面孔个个都是坚毅如铁、同仇敌忾的神情。 第十七章 水神一怒 昆仑山巅。 “来人!”一个威严冷漠的声音在大殿回响,久久不息。这声音让大殿的气氛骤然变得凝重而紧张。 青玉案前正端坐着一个朱红头发、人首蛇身的中年男人,他的面色严酷冷漠,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冰霜,让人充满敬畏。 座上的男人正是共工部落的族长水神共工! “在!”一个蛇兵扭动着身子匍匐上前答道。 “我让你打探消息,怎么如此拖延?相柳现在进展如何?” “禀族长,相柳大人已到洛水河畔,正带着水兵围剿大禹族人。洛河已经多处决堤,白浪滔天,相信不久大禹和他手下那帮人就要喂鱼虾了……” “哼……我料想禹那小子乳臭未干,也翻腾不起什么浪花!只不过我听说有条青蛇给他两件宝物,你可知道这回事?” 蛇兵战战兢兢道,“小的不知,只是听说捉住一个蛇女,后来就不知道了……” “废物!”共工双目怒瞪,右手运出寒气,将石碗冻成冰碗,然后猛然掷出,打在大殿的石柱上。冰碗登时碎成一地冰花,寒气森森。 蛇兵更加畏惧,浑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身子也蜷缩成一团。 “那你还不快去查!晚个半步,耽误我的大事,你就等着喂我的雪雕吧!” 他一个响指,两只白色的雪雕便盘旋在半空,眼神凌厉凶狠,作势想要俯冲而下。 蛇兵慌忙道:“是是,小的马上就去,一定给族长查个水落石出……” “滚!” “谢族长!”蛇兵叩头拜谢后,转身闪电般游窜下殿,头也不敢回。 共工望着殿下的河水,沉声道:“冰夷!” 只见一条冰龙从深渊盘旋游动,轻轻一跃,便腾到数十丈高的空中,轻轻一抖,鳞片脱落的水珠便冻成一地锋利异常的冰棱,像是一个银白的荆棘丛。 冰龙盘旋良久,缠在大殿的一根石柱之上,双目之中射出两道蓝色寒光。 它低吼一下,一股寒气将整根石柱竟生生冻成一根光滑剔透的冰柱! “好好!冰夷不愧是冰夷!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共工抚掌大笑道。 “拜见水神!”冰夷龙首向前,恭敬颔首行礼。 “你困居冰渊五百年,实力犹胜当年。有你相助,我们共工部落就更有胜算了……” “水神面前,冰夷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龙而已,岂敢当此谬赞!” 共工阴沉的脸上笑意更浓,道:“冰夷是五百年前黄河之主,天下人谁不知道?万里黄河,九曲回肠,鱼虾河蟹,莫敢仰视!冰夷,你今日要找回昔日的威风,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冰夷冷啸一声,一面三丈高的冰镜出现在共工面前。 冰镜之中,九头蛇身的相柳正吐出毒辣的汁液,一个又一个禹军死士冲着倒了下去…… 第十八章 剑气光寒 冰冷的河水漂着腥红的血迹,几十个禹军死士的尸体漂在水面。 凶神恶煞的相柳狰狞地狂笑,道:“大禹,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哼!你和你的禹军就一起去黄河喂鱼吧!”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大禹敞开衣襟,露出自己古铜色的胸膛。雨点打着大禹的身上,禹仍然是站在雨中,铁铸一般坚定。 应龙扇动云翼,生出一道数十丈高的气墙,挡住涌动上涨的洪水。 相柳的九个怪头疯狂舞动,向大禹袭来。 “大司空!”伯益惊呼。 话音未落,相柳的一个青绿色的怪头已向大禹脖领咬去。 剑光一闪! 砰! 一个墨绿色的蛇头落在水中。 相柳一声惨叫,剩下的八个怪头也剧烈抽搐起来,面目狰狞,痛苦异常,嘴中露出锋利的獠牙。 “相柳,你作恶多端,阻扰治水大业,乃是逆天而为!你荼毒百姓,滥杀无辜,淹死百姓牲畜无数,我禹军兄弟也遭你毒手!相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禹军族人和死去的百姓!” 刷刷! 剑光闪动,只见两道雪亮的剑气划破苍穹,相柳两个陶瓮大小黏糊糊的怪头坠落水中,溅起数丈高的水花。 嗷…… 九头相柳只剩下六个怪头。 “禹,受死吧!” 只见阴风惨淡,群鸟急飞。河边高崖大小石块纷纷坠落河中,浪花四溅。高山上传来猿猴唧唧呜呜的哀鸣。 只见墨云翻滚如龙,相柳的四个怪头伸长三十余丈,四个怪头一边飞动,一边藤蔓般缠绕扭动,朝着东、北、西、南四个方向袭来。 “大司空小心!”远处守护河堤的应龙情急之下吐出一股水龙卷,挡在大禹面前。 相柳冷哼一声,四个怪头四散分开,躲开应龙的水龙卷。 “混沌幽冥!” 四个墨绿色的怪头颜色陡然变化。有的变成白金色,有的变成黑水色,有的变成赤火色,有的变成青木色。四个怪头都沾满黏糊糊的毒水,闪着诡异神秘的光芒,将高处的禹团团围住。 “妖蛇,休伤我家司空!” 只见禹的身前挡着一个七尺少年,他拈着红筋弓,搭着四支白羽箭。 弓张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只见四支羽箭呈“井”字分四个方向射去。 “好样的!彅!”众人一片叫好声。 “彅?”禹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位英气勃发的少年。 “据说这个彅是上古那位射落九个太阳的神将夷羿的后代。他能造弓箭,又能拉硬弓,百步穿杨,胆气过人。小小年纪,已经是部落里的神箭手了!”后稷在身旁答道。 “好!此子以后必成大器,能堪大用!” 只见彅的四支羽箭飞若流星,一一钉在四个怪头的头顶。 相柳一声哀嚎,眼中满是恼怒,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它用尾巴猛烈拍打水面,四支羽箭竟然又从怪蛇头顶激射而回。 这一变故真是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电光火石之间,大禹挺身上前,挥出四剑,只听“叮叮叮叮”,四支箭头又钉入悬崖石壁之中。 可那四个颜色各异的妖蛇怪头又从四面八方将禹围在中间…… 第十九章 螣蛇乘雾 禹的衣袖浸透在冰冷的雨水中,雨水顺着他那把闪着寒光的分水剑流下。 相柳四个颜色各异的怪头团团围住大禹,吐出赤红、白金、青木、黑水四种颜色的毒雾。 四色毒雾升到半空,变成四条颜色各异的雾形锁链,向大禹的手臂和大腿缠来。 只见大禹从怀中掏出青鳞赠送的宝物——青铜八卦图,默念几声,道:“乾坤坎离,诸神归位!破!” 青铜八卦图的乾、坤、坎、离四个卦象方位方位射出四道摄人心魄的金光。 砰!砰!砰!砰! 相柳的四个怪头被青铜八卦图的金光洞穿,流出墨绿色的血液,坠落江中。 “好!大司空好样的!”大禹身后响起一阵禹军众人的喝彩声。 相柳的七个怪头已被斩断,只剩一大一小的两个怪头苟延残喘。 “相柳,你认输吧!收了洪水和共工水兵,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哈哈哈……”,相柳狂笑几声,又怒吼道,“你已经把我逼到山穷水尽的绝境,还跟我说生路?禹,告诉你,我奉水神共工之命灭你夏后氏部落,阻你治理天下水道,如今功败垂成,身败名裂,我还有什么脸面向族长复命?今天,我们定要决一死战,分个高下。你要想完成治水大业,先得从我相柳的尸体上踏过去!” 相柳舞动着一大一小两个怪头,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一个巨大的黑色水龙卷将相柳托起五十丈高,相柳站在黑色水龙卷之上,成千上万条黑色小蛇箭雨般飞射向大禹众人。 禹正色道:“相柳妖蛇,你逆天行事!吾今当斩汝,以安万民!” 禹军众人皆山呼海啸,道:“斩相柳,安万民!斩相柳,安万民!斩相柳,安万民!” 大禹祭出一个玉简,正是伏羲之宝——鸿蒙量天尺! 只见那玉简飞入江心,瞬间暴涨到百丈之高,将相柳的飞蛇箭雨挡在身前。 只听“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黑色的飞蛇都被玉简灼烧殆尽,就像白色的肥猪肉在热油锅里煎炸熔化一般。 相柳看到自己的箭雨飞蛇一条又一条烧死坠落江中,闻到空气里飘散的腥臭腐肉味。 相柳面如死灰,对着大禹吼道:“大禹,你赢了!可你别得意,我以蛇血起誓,诅咒我溅血的土地寸草不生,沼泽沦陷!” 洪水渐渐衰退,河堤和村落逐渐显现出原来的面貌。 应龙飞到大禹身前,道:“大司空!这相柳妖蛇歹毒异常,它的毒血更是天下奇毒!毒血沾染之地,沼泽沦陷,寸草不生,我们切不可放虎归山,贻患无穷!” 禹眉头紧锁,道:“那我们该如何处置相柳?” 应龙道:“禀大司空,只有用缚蛟索洞穿了相柳的琵琶骨,镇于深井,上铸高台,方能治住这相柳蛇毒!” 禹正色道,“应龙、禹军听令!” 应龙、禹军皆道:“在!” 禹道:“锁相柳,筑高台,镇妖邪!” 应龙显出黄色巨人元神,手持玄铁缚蛟索,穿住相柳的琵琶骨,投入神井,五方山岳筑起高台,镇压相柳的邪祟之气。 相柳被囚禁在枯井之中,黄叶落满井底,它躲进黑暗的阴影。 远处的昆仑山巅,目睹一切的水神共工一声怒喝,冰镜碎成片片银色冰叶。 第二十章 青丘之国 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获,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山海经·南山经》 大禹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 他躺在山丘高处的草窝,温暖的阳光轻抚着他疲惫的身体。他沐浴在阳光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 他太累了,他需要从休息中获得能量,尽快恢复自己的体力,以便重新投入到浩荡艰巨的治水工作之中。 大禹治水的部队从洛水继续向东边进发,已经来到淮河之滨。 大禹知道自己治水的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淮河附近支流众多,地势低洼,滩涂遍地,如果水道疏浚有所偏差,淮河两岸势必会被洪水淹没。那么他们先前的疏浚工作将前功尽弃。因此,他必须早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想出应对策略。 而适当的休息也是他调整的方式。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点点洒落在禹的脸上,仿佛温柔地给他挠痒。 嗖! 大禹半眯的眼睛忽然觉察到林间闪动的一道白影,从他的头顶飞快地掠过。那白影矫健轻快,足尖刚一点地,便又快速跃起。只三五个腾越,白影便消失在远处的密林深处。 大禹睁开眼睛,只见刚才白影掠过的一块青石竟然染有殷红的血迹! 大禹心念一动,四肢恢复力量,便开始翻身跃起,开始追这神秘的白影。 追! 他一定要看看这白影到底是何方神圣! 禹在山林中或奔或跃,或攀或纵,始终追着那道白影。只见白影翻过潮湿生苔的石壁,攀过翠绿缠绕的藤蔓,跃过清澈湍急的涧流,最终来到一处青草丛生的大榕树下。 这棵绿榕树高约三十丈,树枝向四面蔓延,如同伸出的巨大绿色手臂。那白影在树枝间飞跃,身形轻巧,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禹围着大榕树转了几圈,也没发现白影的踪迹,心中暗想:“这白影莫非是山神灵族?刚才我见青石血迹,莫非它有伤在身,我如此追捕,岂不是亵渎神灵?” 只听这三十丈高的大榕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大小小的枝干生出无数新鲜嫩绿的叶芽。 那新生嫩芽长得极快,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已经长出手掌大小的叶子。 可是这新生的树叶竟是红的! 枫叶一样的红! 血一样的红! 染血的青石、飞跃的白影、高大的榕树、新生的红叶……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联系? 那白影为何要将我引到此处?莫非它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还是它有求于我? 禹正在思索,只听远处有人大声呼喊:“大司空!大司空!”可禹却听不清楚那声音的距离,本来走近的声音却又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缥缈。 “大禹,此处是青丘之国!”榕树似乎在说话。 “青丘之国,青丘之国,青丘之国……” 只见榕树的成千上万片叶子也闪着红光,传出嬉笑诡异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 涂山女娇 青丘之国。涂山氏部落。 “女娇,女娇!”远处传来一阵少女的呼喊声。 只见一个头戴花环的少女飞跃跳纵,动若脱兔。她身着青布薄衣,腰身纤细,身形灵动。她回眸一笑,如夜晚松林静谧明亮的月光,所有的烦恼忧愁都被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冲淡。 她就是女娇,涂山部落首领涂巫最小的女儿。 她天性烂漫,热情活泼,整天爬树摘果,像个男孩子一样,最喜欢跟着父亲一起打猎。她父亲也被她缠得没法,只能同意她随从,负责拎些野兔狐狸之类的猎物。 可是她的父亲涂巫不知道,女娇曾见一只前腿被兽夹夹住的白狐狸,心生爱怜,偷偷用自己捉的野兔代替它,放走了那只受伤的白狐狸。 白狐临走之前,双眼闪动着泪光,望向女娇那天真纯洁的笑靥。 只听女娇说道:“小白狐狸,你快点走,一会儿被我爹发现,你可就跑不了了……” 白狐躬身作揖,转身逃进绿色的树林…… 她现在就像那条银白色的小狐狸,在山林之间上蹿下跳,宛如这涂山之上的精灵。 后代有位楚国诗人屈原写诗《山鬼》赞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女娇沿着山麓向上,来到那棵涂山最大的绿榕树下。 只见那棵大榕树下躺着一个人! 一个黑布葛衣的男子! 女娇忙俯下身子,查看这名黑衣男子。只见那男子昏然入睡,似乎酣睡已久。 女娇看见旁边一块木牌,上书“青丘禁地”四个大字。 女娇心底一惊,知道自己已进入九尾白狐的领地。涂山部落以“九尾白狐”为图腾,九尾白狐天生灵异,行踪神秘,据说九尾狐有九条命,饮用白狐之血可以辟邪除祟。 可这个陌生男子为何会闯入青丘禁地?为何又会晕倒? 这时一条小白狐从榕树身后钻出身子,躬身行礼。 女娇有些吃惊,问道:“难道你就是上次受伤的那只小白狐狸?” 只见小白狐轻轻点点头,用白尾巴轻抚那陌生男子的脸。 陌生男子一声咳嗽,摸着自己的头,似乎快要苏醒。 白狐轻轻一窜,躲到树后。只听树后传来一个少女温柔的声音,道:“女娇姐姐,谢谢你上次的救命之恩。这是夏后氏部落的领袖,舜帝封的治水大司空大禹。他误闯青丘禁地,中了狐族血咒阵法,需要用金银花汁水和龙胆草熬药汤,煎服七日之后,方能散去血毒之症。” 女娇道:“多谢灵狐指引!” 白狐消失在密林深处。女娇便用她一个肩膀扛起禹,搀扶着他一起往山下的涂山氏部落走去。 远处女娇的一群女伴欢声笑语地围了过来,笑道:“呦……看看,我们的女娇扛着个女婿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金银同蒂 涂山盛产金银花,每到三月,那金花和银花一起开放,远处望去,金银同蒂,雄雌相伴,宛如枝头的鸳鸯。因此,涂山氏的百姓给它取了一个更浪漫的名字——鸳鸯藤。 每到春天,一群少男少女便会在山上采摘金银花药草,也不乏有借山歌表达爱慕倾心之意的。 阿妹春天来采药哦,药中有花叫金银呦。 金配银来抱成对呦,一树鸳鸯藤上花哦。 女娇正在湿滑崎岖的山路上攀登,路边是荆棘丛生的灌木和树丛。她知道现在已经是三月末,山下山腰的金银花大多都被采摘殆尽,只有到深山阴坡,或许还能找到最新鲜的金银花。 她走了近三个时辰,才刚爬到山腰。一路上她见到路旁的金银花藤,有的只有折断的秃枝,有的残花已干瘪枯萎,有些阴坡的甚至连花枝的影子都没看到。她天真无邪的脸上香汗淋漓,浮着红晕。可一想到那个卧病在床的陌生男子,他刚毅如铁的眉宇,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他沉思冷静的眼神……女娇的脸不觉更红了,红得像她最爱吃的山桃。 女娇,你在想什么?他只是一个陌生部落的男人,他说不定已经结婚,说不定还有孩子! 孩子?她的脸更红了,她竟然想到和他生孩子? 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嬉戏打闹的假小子,可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毕竟是女人。她正像那鲜嫩多汁的山桃,只是在这涂山等待遇到那个采摘它的人。 轰隆隆…… 远处传来瀑布的轰鸣声,如同一群奔腾咆哮的野牛踏在村庄的土地。她小时候淘气去用石子撞牛犄角,差点被野牛群踏成肉泥。每每想起,她都冷汗直冒。幸好,那时候有父亲在她身边。 可是现在呢? 远处瀑布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仿佛在女娇的耳边回响。 去?还是不去?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没有人命令她这么做。可是一想到病床上昏厥的禹,女娇便又重新鼓足了勇气。 她隐隐察觉到这个叫禹的男人让她变得奇怪起来。她原来天真烂漫、活泼自在,每天都像部落的一个开心果,可现在竟然也会皱眉叹息,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女娇不知道,她的这种变化正是每个少女成长必须经历的过程。这种变化是因为一种不同于父亲、族长、兄弟、朋友的感情,它的名字叫——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女娇继续向那个雷鸣轰响的大瀑布走去,一片寒鸱的声音在山里此起彼伏。 “报告族长!不好了!”一个女娇的女伴焦急地向族长涂巫禀报。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族长,我们一天都没见女娇,找遍整个部落也没见她人影。” “嗯?那她会去哪里呢?” “昨天有条白狐狸告诉她,要治好那异族男子的病,就得去采集金银花和龙胆草。她……她……” “她什么……快说!”涂巫有些动怒。 “她可能去涂山的千丈崖采药了……” “什么?千丈崖?那可是涂山最危险的地方,男人都不敢上去,更何况她这个女娃娃!那里荆棘丛生,悬泉飞瀑,还有数不清的魑魅虎豹!快,去通知全部落的族人,我们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女娇!” 涂山之上,无数的火把亮起来,宛如一条火龙在山路蜿蜒盘旋。火光之中,伴随着涂山氏男男女女族人的呼喊声: “女娇,女娇!” 第二十三章 千丈崖下 千丈崖下。飞龙瀑。冰镜潭。 女娇正踩着湿滑的溪石前行,说是前行,每一步却都像是在挪动。溪石大小不一,或尖或圆,或秃或平,或长或短。再往前走百余步,只见怪石嶙峋,绝壁如刃,山势险峻远非平日所见。 有词赞曰: 怒涛挂壁,银钩飞雪,云梯少人行。青石磊磊,犬牙铮铮,相对龙虎雄。 凭栏处,晴窗烟雨,举目满峥嵘。一藤葡萄,两袖清风,闲坐书阁中。 瀑似雷霆,涛若飞雪。水石相互撞击的声音,如同山谷中藏着一个巨大的钟磬,巨大的回声似汪洋澎湃,久久不息。 女娇望着山头的明月,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她已经走了七八个时辰,脚早已酸疼难忍。她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起饭经。 她实在太累了,心想:哼!都是因为那个叫禹的家伙,要不然我早躺在温暖的被窝吃着烤鹿肉了! 但她转念一想,那个惹她生气的禹也是几天几夜水米未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于是她的怒气便消了大半。她想起他那刚毅如铁的眉宇,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他沉思冷静的眼神……女娇的脸又红了起来,带着娇羞的笑。 洁白如银的月光洒落在冰镜潭,女娇望着潭中自己的倒影,整理着自己的长发。 “砰!” “啊!”只听一声惊呼,女娇吓得闪到一旁。过了一片刻,她才睁开眼睛,定睛望去,只见潭水中漂起一个青木瓜。 女娇不禁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她从小到大可一直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鬼。族人们对她是又爱又怕,既喜欢她的活泼可爱,又担心被她戏弄。这下真是天道循环,自己也有被吓到的时候。 只听“呱呱”两声,潭边有个奇怪的黑影向女娇的脚旁挪动。 “哼!你女娇姑姑可不是被吓大的!”女娇壮着胆子站起身来,可还是有些害怕,顺手抄起潭边的一根枯树枝。 月光下那奇怪的黑影逐渐露出它的面目。它青冰般森寒的身上千沟万壑,鼓着大大小小的气泡,一张大嘴一张一翕,似乎有话要对女娇说。 这黑影竟是一只冰蟾! 冰蟾在月光下闪着寒冰的光芒,它仍然是“呱呱”的叫着,并且在深潭向飞龙瀑布侧面的一个黑洞跳跃而去。 女娇有些好奇,紧跟着冰蟾爬到瀑布侧面的黑洞。她还是有些害怕,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只见走到洞口,冰蟾一个飞跃,银光一闪,便没了踪影。 女娇隐隐有种感觉,这只冰蟾可以带她找到她要找的金银花和龙胆草。她暗下决心,抓住洞口的一条青色长藤,纵身往洞内跃去。 洞外,星河在天,瀑流如雪。 女娇抓住青藤荡秋千似的进入山洞,洞内竟然别有一番天地!只见洞内石桌、石凳、石床、石柜、石碗、石盆、石壶、石杯,真是红尘世界逍遥去处,洞天福地气派人家! 女娇见到角落里一个石秋千,不禁童心大起,纵身坐在上面荡起秋千来。 “你是什么人?敢擅闯我洞天仙府?” 一个威严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来。 第二十四章 柳暗花明 “你是什么人?敢擅闯我洞天仙府?” 一个威严的女声在洞内响起。 女娇有些愣了。她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呵斥,不觉从秋千跳到地面,乖乖地站在原地。 只见石洞中央的方形水池升起一朵冰莲花。冰莲花起初只有七寸大小,后来越升越高,冰莲也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一个七尺七寸大小的冰莲座,停在离地三尺高的地方。 冰莲座中隐隐现出一个女子容颜,可朦胧之间,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 冰莲花座升起一道冰屏,遮住神女的容貌,若隐若现,似玉如冰。 “你是谁?” “我……我叫女娇!” “女娇?” “嗯!我是涂山氏部落族长最小的女儿,因进山采药,山路崎岖,才误闯仙君洞府,还望神女恕罪!” “哦?采药?你要采什么药?” “今日我们部落有位陌生男子重病在床,需要金银花汁和龙胆草熬药才能救治。” “陌生男子?是谁?” “部落长老说他像是舜帝爷封的治水大司空,夏后氏部落首领——禹。” “禹?就是那个剑斩骊龙,诛杀相柳的禹?”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女娇有些踌躇,暗想:禹还有这样的本领? “女娇,你走近些……”神女的声音柔和下来,女娇听着不由自主地走近冰莲座。 只见冰屏风缓缓落下,一个肌若冰雪、气若幽兰的神女端坐莲座之上。 神女目光柔和,盯着女娇,审视片刻。 “不错,果然不愧是涂山部落族长的女儿!天资聪颖、容貌清秀,最重要的是有舍己救人的勇气!你敢到这千丈崖下,飞龙瀑中,就有一股非凡的女儿气度!好,看在你的诚心和勇气,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只见神女纤纤玉手一挥,一个石洞打开大门,门内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女娇抬头望去,只见彩色的光芒竟然是数不清的奇珍异草! 有千年的灵芝、人形的何首乌、新鲜的鹿茸、洁白的雪莲、血色的燕窝……这真是一个药草的宝库! 女娇走进洞内,只见一大束鲜嫩的金银花和海蓝色的龙胆草就在洞口…… “多谢神女恩典,女娇永志不忘!”女娇盈盈下拜,叩谢神女。 “你的族人正在找你,还有躺在病床昏迷的大禹。女娇,你快回家去吧……” “是!” 女娇刚一抬头,冰莲花座和神女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十五章 白狐求亲 ?“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时暮失嗣,辞曰:''吾之娶,必有应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于禹。禹曰:''白者,吾服也;九尾者,其证也。''于是涂山人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于是娶涂山女。“ ?????????????????????????——《吕氏春秋》 大禹感觉自己昏睡了很久,才睁开自己困倦惺忪的睡眼。 几道刺眼的白光正对着他的眼睛,晃得他用右手忙挡在眼前。 “禹哥哥,你该喝药了……”一个温柔活泼的少女声音越来越近。 禹缓缓放下右手,这才看清白光,那是草屋屋顶破漏的几个窟窿射进来的阳光。 他有些疑惑。 我在哪里?我怎么会晕倒?是谁救了我? “禹哥哥,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赶紧把药喝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女已走到床前,手里捧着一陶罐的药汤。 药汤散发出清香与苦涩交融的味道,这是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哦! 禹忽然想起这熟悉味道的记忆源头,是白芷!药师白芷整天采集熬制药草,身上自然带有山中药草苦涩清新的香味。 可眼前的这个少女,却并不是白芷! “你是谁?”禹有些警觉,可浑身还是没有力气。 “我呀……是你的救命恩人——女娇!我爹是涂山部落的族长。你擅自闯入青丘禁地,中了狐族的血咒,晕倒在祭祀神树之下。幸亏本姑娘打猎路过,要不你就是神仙也活不了七天!” 女娇扬起眉毛,翘起小嘴,在大禹面前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可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那天的情形。多谢女娇姑娘救命之恩,请受大禹一拜!” 说着大禹就挣扎着想要起身向女娇拜谢,可还是浑身使不出半分劲力,不觉胸口一堵,咳出一大口黄痰。 “你……你重伤未愈,还是先喝下这龙胆金银汤,祛除血毒,才能恢复往日体力。” 女娇目光带着爱怜,扶起大禹,将陶罐轻轻递到他的嘴边。 禹正迎向女娇那温柔爱怜的目光,像春天冰雪消融的泉水,干净澄澈。 禹大口喝着陶罐的汤药,只觉四肢百骸如清凉的风吹过乌云愁雾,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他的丹田之上,连日的困倦烦闷都像雨过天晴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女娇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禹,禹坚毅如铁的目光也像寒冰一样融化成温暖的春水。 一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个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他们的手悄悄握在一起。 他们正像那风雨之后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红玫瑰,众人只看到此刻的娇艳欲滴,却不知曾经的雨狂风骤。 这天清晨,禹刚起床,便听到涂山氏部落有人在喊,“九尾仙狐显灵了……九尾仙狐显灵了……” 禹忙起身来到部落中央,只见在中央广场的祭坛之上,一条九尺长的九尾狐正盘踞在中央。 “禹,你来了!”九尾白狐竟然会说话。 禹上前行礼,道:“禹拜见仙尊!” 九尾狐摇动白尾,道:“我是涂山氏部落的守护神祉,在青丘之国已近九百年。涂山部落以白狐为图腾,绵延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今天我是为我涂山氏族长之女女娇求亲的,这是聘礼!” 只见九尾白狐长尾一卷,两个大竹筐就落在大禹面前。 “打开它!”白狐道。 禹打开竹筐,只见一个竹筐是白玉,另一个是各种珍贵的药草。白玉色泽胜雪,通透光亮,正是上等美玉。药草更是天下稀有,人形何首乌、百年灵芝、新鲜鹿茸、血红丹参、金丝燕窝、天山雪莲、龙涎香、知母草……这一筐草药真是人间罕见! “禹,今天我代表青丘之国涂山部落,将女娇许配给你!望你夫妻二人携手并肩,相濡以沫,永结同心!” 禹俯首下拜,道:“谨遵仙君教诲!”乃作《涂山之歌》,歌曰: 绥绥白狐,九尾痝痝。 我家嘉夷,来宾为王。 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天人之际,于兹则行。 禹和女娇在众人的簇拥下拜见天地、灵狐和族人,终于结为连理,而白狐求亲也被当地人奉为佳话。 第二十六章 合卺之礼 淮河岸边。 一条黑蛇蜿蜒爬行,它吐着黑色的蛇信,沿着水边钻进灌木。 “大司空回来了!” 岸边的治水队伍瞬间如同钟鸣鼎沸,乌压压地站满一众夏后氏族人。 一个身材消瘦、皮肤黧黑的男子从远处走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个青衣女子,身后是几个异族部落的男子随从。 来人正是禹和他的新婚妻子女娇! “拜见大司空!”伯益、后稷和应龙都上前跪拜行礼。其他治水族人也是黑压压跪倒一片。 “众位兄弟,快快请起!”,禹忙疾步上前搀扶起三位首领,“近日有劳各位兄弟日夜操劳治水大业,禹受之有愧!” 禹携着女娇的手上前道,“这就是我的妻子——女娇,青丘之国涂山部落族长之女!” 众人皆是面带喜色,躬身行礼,道:“恭迎司空夫人!恭祝司空与女娇夫人喜结连理,并蒂合欢!” 禹和女娇随着众人一起来到屋中。 只听远处一声清啸,一个黝黑似麟的独角兽驼着一位白发长须老者来到屋前。 “大司空,老朽来迟了!” 禹忙出门迎接,见来人竟是皋陶。禹躬身作揖,道:“皋陶先生屈尊驾临,禹有失远迎!” 皋陶道:“舜帝爷听说你和涂山部落族长之女女娇结为连理,心中大喜。特命我来为大司空贺喜!这是珍珠二十斛,玉佩五十璧,还有二十担肉食谷物、三十匹布料和二百斤青铜!” 禹听到谷物布料和青铜,心中大喜,忙拜谢道:“舜帝圣明!如今治水物资短缺,舜帝明举,真是天降甘霖,雪中送炭!” 皋陶捋着长须,微笑点头道:“禹,舜帝爷很看重你!如今司空凿龙门,开三峡,诛相柳,名震天下,治水大业浩浩荡荡,望司空能锲而不舍,早日澄清天下水祸,还百姓一个清明世界!” 禹正色道:“禹定当竭尽全力,早日完成治水大业,不负舜帝重托!” 众人都上前拜谢皋陶先生。 皋陶道:“如今司空与女娇夫人新婚,我们当庆祝三日,为新人祈福庆祝!” 众人大喜道:“正是!正是!” 很快,淮水河畔的夏后氏部落便飘起炊烟,烤鹿肉、烤羊肉、烤獐子肉的香味弥漫在部落上空,广场上点着大大小小的篝火,中间更是有一个丈高火焰的篝火堆。 长老道:“行合卺礼!匏分阴阳,雄雌相依。夫妻对饮,合二为一。” 长老将一个大葫芦一剖两半,用藤绳子将两半葫芦瓢柄系在一起。禹和穿红嫁衣的女娇各自端起一半葫芦瓢,瓢中是新酿的果酒,两人相视一笑,举瓢齐眉,共同饮下那甘甜的果酒。 长老道:“行昏礼!” 禹牵着女娇白皙的玉手,来到内房。 族人吃着烤肉,响起高声的欢呼,在篝火中跳起欢乐的舞蹈。淮河水畔人影动摇,火光闪动,满是一片祥和欢乐的喜庆氛围。 远处的水草之中,那条黑蛇冷冷盯着远处欢呼庆祝的人群,眼睛闪动着幽冥般的荧光。 第二十七章 桐柏风波 一条黑蛇沿着崖壁攀援,崖壁似千层断刃,片片如刀。崖壁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额头刻满生活的车辙。山上阴风怒号,江面浊浪排空,隐隐有雷霆在空中轰隆作响,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这里是桐柏山! 桐柏山四周悬崖峭壁,陡峭难行,连最擅长攀登崖壁的采药人都闻之色变,颇有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险峻。这山上有大大小小千百个石洞,号称“千猴洞”。洞内遍是青猿猕猴,号称“九百青猿洞,八千石猴兵”!它们个个面戴青铜护额,矫健骁勇,仅仅用石斧木棍便啸聚山林,称霸一方! 而这帮铜猴的首领,有人说是铜猴将军,有人说是铜猴大王,有人说是铜猴水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有一点人们的说法相同,那便是这铜猴首领是一只白发青猿,呼风唤雨,法力无边,他只要一发怒,淮水两岸便阴云惨淡,怒涛翻滚,电闪雷鸣,风沙走石。由于害怕惹怒这位铜猴首领,桐柏当地人都视这帮铜猴为神明,年年用上好山果祭祀,祈求铜猴庇佑,以保淮水安宁。 说来也奇怪,这桐柏百姓年年献果祭祀,平日里倒也相安无事。可一到每年的五六月份,桐柏山便电闪雷鸣,淮水也是波浪滔天。起初百姓以为铜猴首领发怒,忙献果祭祀,可不过两三日,又是如此。当地百姓也便无可奈何,唯有躲在家中暗自祈祷。 这黑蛇沿着崖壁斗折蛇行,蜿蜒缠绕,不过小半晌功夫,便已爬到崖顶。 崖顶有一个红色岩石铺成的圆形祭坛,祭坛四周是巨大石块垒成的四座石塔,中间是一根三丈高的红色石柱。圆形祭坛的前面便是一个巨大黑暗的山洞。 “虺,你来了。”洞内传来一个青猿的声音。 虺蛇在红色的祭坛停住脚步,只见四座石塔旋转起来,一群金毛猕猴在祭坛四周列队。祭坛中间地面突然生出一根三丈高的铜柱,铜柱上雕刻着桐柏山大大小小的山洞和铜猴首领的猴子猴孙。虺蛇缠绕在铜柱上,吐出血红的蛇信。血红蛇信在铜柱的一个桃形云纹处一舔,铜柱瞬间嗡鸣作响。 只见洞内青光阵阵,白雾茫茫,观之如云腾致雨,望之似寒夜生霜。雾气散去,只见两只青猿将军和两只猕猴将军手执铜戈走向祭坛。 洞内显出两道金光,道:“虺,大禹的事情我已经知晓。如今我派风吼、雷凶、疾雨、追电四位将军与你同去,定要探清他们底细,阻止大禹治水!” “是!”虺蛇阴冷地答道。 桐柏山下波浪翻滚,水面上升数丈,山上又是雷霆万钧,轰鸣不绝。波涛翻滚之中潜藏着无数杀机,而江水依旧冷冽地流向远方。 正是: 阴风惨淡桐柏山,墨浪翻滚淮水边。 道是禹王能理水,还有妖猴祸人间。 虺蛇传信风波恶,雷鸣电闪行路难。 谁为乾坤除此恶,且看天道有循环! 第二十八章 虺蛇毒计 深夜。淮水岸边。 最危险的敌人往往躲藏在黑暗之中,最危险的毒蛇常常处于蛰伏之中。 虺蛇正带着风吼、雷凶、疾雨、追电四位猴将军趴在野草密布的高岗之上,望着远处篝火星星点点的禹军大营。 几个守夜的禹军士兵把守着部落的各个出口。虺蛇吐出长长的蛇信,发出令人脊背发凉的嘶嘶声。 “禹就在这里!”虺蛇压低粗哑的声音。 “是吗?虺蛇大人,我们是不是马上动手?”一个青猿将军道。 “动手?你能拿下禹手下那条长着翅膀的黄龙?”虺蛇冷冷道。 “龙?那岂不是比虺蛇大人还……还……”青猿将军吓得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 “住口!”虺蛇转向青猿将军,用幽冥般的眼睛盯着他道,“此次行动必须万无一失,如有差池,想想你的下场!” 青猿将军浑身一阵哆嗦,吓得跪倒在地,道:“属下一切谨遵虺蛇大人命令!” 其他三位猴将军也俯身下拜,道:“一切谨遵虺蛇大人命令!” 虺蛇得意地冷笑道:“好!风吼将军附耳过来!” 风吼正是刚才那位魂不附体的青猿将军,他战战兢兢地附耳过去,头伸到虺蛇身前。 啊!啊啊! 只听几声凄厉的猿鸣,风吼已倒在血波之中。 夜色之中,虺蛇一双幽冥的眼睛腥红如灯,森然恐怖。 雷凶、疾雨、追电也是见惯血腥之辈,仓促之间也是大惊失色,额头冷汗涔涔。还是疾雨心思活络,眼珠一转,便大喝一声,“风吼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死得好!死得好!” 雷凶、追电本还是惶恐震怖,手足无措,见到疾雨的眼色,心下一激灵,齐声道:“正是!风吼这逆贼死有余辜!属下看他脑后有反骨,早就有反叛之心!虺蛇大人当机立断,真是霹雳手段!” 虺蛇冷笑道,“好!三位将军真是明事理!我已有攻破大禹夏后氏部落的妙计,只是还需三位将军配合!” 雷凶、疾雨、追电三人面面相觑,交换眼色,道:“属下听从虺蛇大人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虺蛇道:“好!我们就……”虺蛇压低声音,秘密嘱咐三位猴将军。 可怜风吼圆愣愣地瞪着惊恐的眼睛,倒在一旁的野草边,冰冷的月光洒落在他无助的脸上。 月亮渐渐升高,夏后氏部落的族人都已熄火入睡。 只有禹的屋内还亮着一盆篝火。 女娇在灯下用骨针为禹缝制牛皮护肩,禹正盯着一幅羊皮地图沉思。羊皮地图上画满大大小小的河流,还有三角形状的黑色山丘。禹时而凝神皱眉,时而满脸喜色,时而叹息,时而兴奋,连一旁的女娇都看得掩嘴失笑。 而屋外的四方井旁边,却有三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着。他们领头的黑影探着头左顾右盼,后面两个黑影扛着一个黑口袋。 待走到四方井旁,领头的黑影道:“扔!” 两个黑影悄悄让黑口袋贴着井璧,轻轻滑到井内。只听“咕咚”一声,那黑口袋便沉进井底。领头的黑影从怀内掏出一个小瓶子,往井内一倒,只见井内竟然飘起一道白色的轻烟。 领头黑影道,“撤!” 三个黑影一个纵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二十九章 疑云丛生 夏后氏部落的治水族人几乎全都倒下了。 他们个个面色发黑,神情憔悴,浑身酸痛无力,还一直口渴难耐,嘴里嚷着要喝水。 禹召见部落长老和首领,只见族中长老纷纷摇头,都说从未见过这么恐怖诡异的怪病。 于是部落便谣言四起。有人说是邪祟作乱,报复治水扰动水神清净的人;也有人说是这些人中了蛊毒,被吸取了精神魂魄。 传说人有三魂七魄,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属于天;二名爽灵,阴气之变,属于五行;三名幽精,阴气之杂,属于地。胎光主生命,爽灵主财禄,幽精主灾衰。 人有七魄,各有名目。一魄名尸狗,二魄名伏矢,三魄名雀阴,四魄名吞贼,五魄名非毒,六魄名除秽,七魄名臭肺。 三魂七魄如果消散,那么人也就灰飞烟灭。 禹跟随伯益、后稷来到部落各个角落,探望那些染病卧床的治水族人。 禹问道:“我们部落染病情况如何?” 伯益道:“目前有八成左右染病在身,还都是青壮年劳力,其余症状较轻的有二三十人,都是一些老弱妇孺。” 禹道:“那还有多少药师和巫医?” 伯益道:“算上白芷姑娘,不过六七个人。这点人手,要救治一千多个病人,实在是杯水车薪。” 禹道:“不错!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族人发病的病因,找到医治怪病的药物!后稷,请皋陶先生和白芷药师来大厅议事!” 后稷道:“是!” 不久,后稷便领着皋陶和白芷来到议事大厅。 禹躬身行礼道:“皋陶先生,白芷姑娘,两位有礼了!” 皋陶、白芷还礼道:“拜见司空!” 禹道:“二位免礼!今天请二位前来,主要是商议我们部落的怪病。今天清晨,八成左右的治水族人都病卧床榻,面目发黑,浑身无力,还口渴难耐。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白芷上前,盈盈下拜,道:“启禀司空,此病爆发快,毒性强,不到半日便病倒八成族人,实在是匪夷所思。我翻阅医书药典,也未见有此病的记载。倒是……” 众人急忙问道:“倒是什么?” 白芷道:“倒是家师当年跟随神农古帝学医之时,曾听说世上有九大毒草。第一箭毒木,第二断肠草,第三鹤顶红,第四马钱子,第五鸩羽酒,第六砒霜石,第七乌头毒,第八曼陀罗,第九柳叶桃。这九大毒草只要研磨成汁,一小瓶就可以要千百人的性命!” 禹道:“这么说我们族人不是染病,而是中毒?” 白芷道:“不错!族人们浑身酸软无力,面目发黑,心烦口渴,正是中毒的症状!” 禹道:“那他们身中何毒?如何医治?” 白芷脸色微红,道:“这……这我还尚未查明……” 禹轻叹一口气,道:“唉,不能怪你,这毒确实奇怪!” “报!”门外传来一个禹军的声音。 “进来!” “启禀司空!有人在四方井发现几个神秘的脚印……” 禹微一沉吟,道:“各位,这可能是破解怪毒的线索,我们一起前去看看!” 众人道:“遵命!” 禹带着众人来到四方井前,只见井的周围竟然有几个动物的足迹!四方井的井沿还有些洒水的痕迹。禹走近四方井,将木桶放到井底,用力用手拉着水桶向上打水,终于打上来一桶井水。 禹将井水放在日光下,大家都俯下身子凑近观察水桶。 正午的阳光直射入桶,只见井水泛着油绿的色泽,上面还漂着几根青猿的毛发。 第三十章 疗毒女医 神秘的脚印,四方井井沿洒水的痕迹,青猿的毛发,诡异恐怖的怪病! 这些有什么联系呢?禹还在思索,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毒计! 可是,谁是这毒计的幕后黑手呢?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那井水也泛着绿色的泡沫。 禹望着那井水泛起的绿色珍珠气泡,心头一动,道:“难道是这井水有问题?” 禹用葫芦瓢舀起一瓢漂浮着绿沫的井水,浇到地上。 一列路过的黑蚂蚁刚碰到地上的绿色井水便浑身抽搐,缩成一个个小黑点,转眼之间,便化为一滩泡沫。 啊! 井水有毒! 众人都围了过来,看着这泛着绿色泡沫的毒井水。 白芷俯下身子,从她的藤木药箱里掏出一枚雪白的骨针。她用骨针在那油绿的井水中一蘸,骨针瞬间变成漆黑的死色。 “这是断肠草的毒!”白芷皱眉道。 “断肠草?”众人都是一脸惊骇之色。 要知道当年尝百草的神农古帝正是死在断肠草的手里。传说神农氏腹部通明,他亲眼看到自己的肠子一截一截的断裂,故临死前为毒死他的毒草取名——断肠草! 白芷道:“不错!我们如今要先为族人解毒。大司空,请给我调配十二名人手,四名药师和八名族人。” 禹道:“好!众位皆听从白芷姑娘调遣,务必先将族人之毒祛除!” 众人皆道:“是!” 白芷派两名药师去采摘金银花、甘草,两名药师去看护患病族人,其余的八名族人去找山泉水和草木灰。 很快,药师和族人都回来了。 白芷让八名族人在中央广场支起一个七尺高的青铜药鼎。白芷让族人在铜药鼎放入绿豆、金银花、甘草、草木灰,最后放入一大鼎山泉水,渐渐药香弥漫在夏后氏部落的上空。 白芷道:“众人听命!将解毒汤给染病族人服下!” 很快分布在部落各个角落的族人都喝到白芷熬制的解毒汤,染病的族人喝完,脸上黑色消散,身上渐渐恢复气力。可是这些族人还是口渴不止,纷纷嚷着要喝水。 禹道:“白芷姑娘,可有根治族人消渴之症的药方?” 白芷道:“启禀大司空,白芷正有一事相求。” 禹道:“但说无妨!” 白芷道:“如今要彻底疗治族人毒疾,还需要几味珍贵药材,听说女娇夫人出嫁时曾带有,只是……” 禹道:“女娇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她一定会同意的。你需要什么药草,我给你取来便是。” 白芷道:“谢司空!如此夏后氏族人便有救了!” 白芷便取出一张干净的白松树皮,在上面写下: 三两人参、花甲茯苓、麦门冬、黄耆、乌梅肉、甘草、瓜蒌根、干葛 禹看着白芷娟秀的字迹,暗暗称赞,道:“白芷姑娘真是医者仁心,药济万民呀!” 白芷清秀如雪的脸微微泛红,道:“大司空过誉了!治病救人本就是一名药师的使命!这是玉泉丸的药方,请司空赶紧将药送来,早日为夏后氏族人消除病毒!” 禹正色道:“药师所言极是!” 第三十一章 欲擒故纵 金玉檀公策,借以擒劫贼。 鱼蛇海间笑,羊虎桃桑隔。 树暗走痴故,釜空苦远客。 屋梁有美尸,击魏连伐虢。 ?????????????——《三十六计》 深夜,星河满天,银月如钩。 淮水河畔的夏后氏部落族人熄灭篝火,沉沉入睡,远处的一间小屋子仍然亮着火光。 禹正召集皋陶、伯益、后稷、应龙在议事厅开会。 皋陶、后稷在右,伯益、应龙在左。 禹在中间席地而坐,道:“此次部落遭遇毒疫,诸位大人有何看法?” 皋陶轻捋胡须,道:“此事并非意外,乃是有人精心设计的毒局!” 禹道:“毒局?” 皋陶道:“不错!这次部落治水族人中毒,分明是有幕后黑手在阻扰我们的治水大业。想要找到凶手,就要先想治水损害谁的利益。” 伯益不解道:“治水是为天下人谋福利的功业,怎么会损害谁的利益?” 皋陶摇摇头,道:“天下之事,就如树上的桃子,有人说酸,有人说甜。有人获益,有人便会受损。” 禹微微沉吟,道:“可是现在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该如何应对呢?” 皋陶微笑道,“大人知道如何捕狼吗?” 禹道:“愿闻其详!” 皋陶道:“野狼是世上最贪婪嗜血却又最狡猾的动物。它们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它们只相信自己的牙齿和眼睛。可它们一看到动物的血,便会不能自拔地用舌头舔舐。猎人便会在又薄又锋利的石刃或骨刃上浇上羊血,在雪地里冻成冰,一旦冰雪融化,羊血味便会引来野狼。野狼一层层舔舐羊血,可不知不觉被利刃割破舌头。可这时候野狼早已被羊血刺激,贪婪的吮吸鲜血,直到自己倒地暴毙才发现自己贪婪吮吸的是自己的狼血!” 听完皋陶的一席话,众人都陷入沉思。 后稷拱手行礼,上前道:“皋陶先生莫非是想将这群幕后的毒狼引出来?” 皋陶微微一笑,道:“不错!后稷大人莫非有什么妙计?” 后稷道:“在下愧不敢当!只是刚才听皋陶先生的一席话,想到一个欲擒故纵的计策。” 禹心念一动,道:“欲擒故纵?” 后稷道:“正是!敌人在四方井投毒,想要置我们于死地,阻扰司空治水大业。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假装全部中毒,让他们以为毒计得逞,然后暗中布置安排,趁他们懈怠得意之时,出其不意,将这帮奸贼一网打尽!” 禹道:“不错!贪婪者死于贪婪,嗜血者败于嗜血。只有引蛇出洞,才能抓住这帮毒害族人的幕后黑手!” 众人皆抚掌称是。 后稷道:“只是破这个毒局,我们也得布一个局。而且此事要绝对保密,方能引出幕后的真正黑手!” 禹道:“后稷首领所言极是!此事要精细谋划,确保万无一失!” 禹召集众人聚在案前,开始小声商议布局的具体计划。 夜已经深了,可黑暗中禹和众人的眼睛却分外明亮…… 第三十二章 局里局外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孙子兵法·始计篇》 有人说,打仗如同驭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可以料敌机先、随机应变的人便是战神! 看得见的洪水可怕,看不见的幕后凶手更危险! 世事如棋,局里局外。 谁是操控全局的棋手,谁又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呢? 淮水河畔已经看不见曦光中袅袅升起的炊烟,也听不见平日日夜操练的禹军雄浑厚重的号子声,连平日在部落东窜西跳的野兔麻雀也销声匿迹了。 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夏后氏部落竟然变得如此安静,安静的如同一个没有人的村庄。 夕阳西下,风吹起地上的灰尘,灰尘弥漫在部落上空,像一张金色的渔网将这个村庄装进它明亮的网洞。 远处的草冈之上,一双幽冥般的眼睛正望向这个凋敝荒凉的部落。这双眼睛没有一丝怜悯和同情,只有冷漠和神秘。 “虺蛇大人,这个部落已经是死村了!”雷凶跟在身后,低声下气地禀报。 “哦?你每家每户都检查了?我怎么没有见到禹的尸体?” “这……这……或许他们已经偷偷将禹埋了……”雷凶的脸色一阵惊慌,他自己也有些疑惑。 “或许?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虺蛇冷冷地盯着雷凶,平时凶神恶煞的雷凶此时竟然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麋鹿。 疾雨俯身下拜,道:“二哥这些天有些风眼病,老是迎风流泪,没看清楚也是有的。不如我和追电再去探查一遍,一定要找到禹的踪迹!” 虺蛇张开扁平的三角蛇头,露出森寒的毒牙,冷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疾雨和追电忙拜倒在地,道:“遵命!”两位猴将军便领着两队猴兵下山侦查。 看到疾雨、追电离开的身影,虺蛇转过身子,朝雷凶道:“你带两千猴兵,去夏后氏部落清扫村子,把粮食、药草、玉石、牲畜全都带回来。” 雷凶道:“那虺蛇大人您……” 虺蛇冷哼一声道,“不该问的问题你最好不要问,否则风吼就是你的榜样!” 雷凶哆哆嗦嗦道:“是是,小人这就去办!”忙整理队伍,带着猴兵队伍前往夏后氏部落。 看着雷凶胆寒畏惧匆匆离开的身影,虺蛇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相柳大人,我很快就能为您报仇了!我要用他们的血来祭祀您的蛇冢,希望您能赐予我蛇灵的力量!这帮猴子只是我的棋子,事成之后,只要一点蛇毒,他们都得跪下来成为我的奴隶!” 忽然,有一个黑影从虺蛇的身后掠过,像风一样,转眼就没了踪影。 “什么人?快出来!”虺蛇一阵心惊,可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道:“搜!挖地三尺也要把这黑影怪物找出来!” “是!”虺蛇身后出现数百双闪着红光的幽冥的眼睛,它们竟然是数百只蛇兵! 原来这才是虺蛇的杀手锏! 成群结队的蛇兵游动着湿滑黝黑的身体聚拢到虺蛇的身后,它们正是虺蛇最忠实的奴仆与杀手! 虺蛇的三路大军趁着夜色,将要彻底清扫大禹族人,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三十三章 尔虞我诈 夜色渐浓,飘起轻薄如烟的白雾。 疾雨、追电不愧动作神速,早已潜入夏后氏部落,带领两队猴兵来到部落中心。 可部落呈现出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家家冷灶,户户封门,门前左右还都插着一大束白花。狂风吹过,地上一片零落残花,阴森瘆人,好不凄凉。 追电冷得缩紧脖子,道:“三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那条黑蛇如此言听计从,全无往日潇洒自如的神采?” 疾雨阴沉着脸,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追电有些恼怒,道:“你什么意思?我们只是来辅助那条泥鳅似的黑蛇,它竟敢暗中偷袭,杀了风吼大哥。它要惹急了我,我就去禀告大王,烧了它的蛇巢,灭了它的蛇子蛇孙!” 疾雨道:“四弟,此事不可莽撞!那妖蛇蛇毒厉害异常,我们兄弟四人联手都不是它的对手,更何况大哥还被它毒牙咬死。我们此时如果冲动,必定遭它暗算毒手,它还会给我们安上一个不听号令、叛逆谋反的罪名。我们只有静观其变,待回到桐柏山,启禀大王,那时候就是虺蛇挫骨扬灰之日!” 追电本以为疾雨对虺蛇奴颜媚骨,早已忘记兄弟情义。如今听到疾雨这番蛰伏待机的话,不禁大为佩服,大喜道:“想不到三哥竟有如此心胸,是我追电鲁莽,以后赴汤蹈火,全听三哥号令!” 疾雨依旧是冷冰冰的神色,道:“我们先去搜查禹的踪迹,如果能找到禹和那几位首领,便是立下头功!那时大王也会对我们刮目相看,就不会再派我们兄弟做别人副手,看他人颜色!” 追电道:“不错!我们这就分头行动!”便急忙带着一队猴兵去西头搜查。 疾雨望着追电匆忙离去的背影,露出一丝神秘的冷笑。他招呼一声,他袖中竟然钻出一条三尺长短的小青蛇。 “墨灵,别人都知道追电急如闪电,却不知道你比追电速度更快。去,盯住追电,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回来向我禀报!” 那条小青蛇刚一落地,便没了踪影。 疾雨满意地点点头,下令道:“众军听令,大家埋伏在祭坛四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是!” 疾雨带着猴兵埋伏在祭坛四周,躲进夜色之中。 这边追电已闯进一间屋子,看见屋内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个族人。有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有的倒在床上脸色发黑,有的倒在门口还僵硬地向前伸出弯曲的手指。屋子里其他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却找不到一星半点的粮食和药草,更别提什么珍珠美玉了。 “追电将军,找到了,找到了!”一个猴兵兴冲冲地高声叫着走进屋子。 “什么?找到什么了?”追电两眼放光。 只见那瘦高个的猴兵用木棍挑着两块黑漆漆的炭烧熏鹿肉。 “你找到的就是这个?”追电拎着一块黑得像炭的熏鹿肉,气得怒目圆瞪。 “禀将军,还有一只独角羊,力气大得很,我和五六个兄弟都没拉动它!” “哦?竟有这样的怪事?快带路!” “是……是!” 瘦高个猴兵带着追电和猴兵来到那间大屋子。只见屋子的角落一个独角羊正呆呆地站在那里。 追电道:“上,给我拿下!” 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几个猴兵已被独角羊撞翻在地。 “嘿,这只羊这么邪门?来,取我兵器来!”追电目露凶光,死死盯着对面那个来历不明的独角羊。 随从的猴兵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扑通扑通几声,追电竟然被撞出三尺高飞到门外,重重跌落在地上。 有的猴兵实在忍不住,竟然偷笑起来。 想不到平日作威作福的追电也会受到一只羊的羞辱! 追电更想不到,他双眼发红,闪动着复仇的怒火,道:“来人!把这屋子给我烧了!我就不信这只羊有三头六臂,一会儿我就让它变成外焦里嫩的熟羊,让兄弟们吃上一顿烤羊肉!” 几个猴兵点着火把,找到干柴,准备行动。 “住手!” 黑暗中走近一群长着幽冥般眼睛的蛇兵,领头的正是那个冷血残忍的虺蛇! 第三十四章 群魔伏诛 虺蛇阴沉着脸走上前来,一言不发。 但众人心头都是一凛,裹着一层厚厚的阴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追电!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捉拿这只妖兽,它连伤我十几名弟兄!” “哼!凭你的实力,竟然还拿不下这样一只独角羊?” “这……这,大人有所不知,这妖兽真是邪门得紧!” “哦,是吗?”虺蛇转过身子,对身后的两个蛇兵队长道,“黑腹、赤练,拿下这只独角羊!” 只见一条黑腹蛇向东,一条赤练蛇向西,从两个方向围住这只倔强难缠的独角羊。 黑腹和赤练两条巨蛇口吐蛇信,将独角羊围在中心。 看来这只独角羊难逃毒手,凶多吉少了! 忽然,只见四周火光冲天,屋内也多了一大盆金丝黄花。 “不好!金丝重楼!”虺蛇脸色大变,却已浑身酸痛无力。那黑腹和赤练也是瘫软在地,缩成一团。 远处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獬豸,过来!” 只见那独角羊凌空跃起数丈,三两步便来到屋外。 “獬豸?”虺蛇眼中的恐惧更甚,瞪着眼前的这位老者,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金丝重楼?还能让神兽獬豸做你的坐骑?” 老者骑着獬豸,微捋白须道:“老叟是舜帝的司法官皋陶!特来相助司空大禹理水攘凶!天道昭彰,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皋陶声音刚落,一大队手持火把和长矛的禹军死士已经将虺蛇、追电和猴兵蛇兵团团围住。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往地上洒落一种白色粉末,虺蛇的蛇兵纷纷软倒在地。 白衣女子道:“尔等投毒害命,滥杀无辜,我白芷今天就替死去的夏后氏族人消灭你们这群阴险毒辣的凶徒!” 虺蛇眼中露出死灰般的神色,道:“遇上断案如神的狱神皋陶和神农传人白芷药师,我们输了!” 皋陶微笑道:“你的手下雷凶被后稷首领包围,死伤殆尽,已经只身逃回桐柏山。另一位疾雨还没有露面,不过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见到他。” “什么?三哥!他……他竟然还没露面?”追电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错。”皋陶道。 虺蛇的目光闪着凶光,道:“哼!这个叛徒,没想到他竟还留着后手,是我小看他了!” 在皋陶和白芷围困虺蛇和追电贼兵的同时,祭坛周围也已经开始一场无声的较量。 一条青色的小蛇吐着蛇信,圆圆的小脑袋对着圆形祭坛的石柱轻轻地碰了三下。 入口闪出数十个忽明忽暗的火把,熙熙攘攘地往祭坛走去。 只听黑暗中一声呼啸,几百名埋伏在祭坛四周的猴兵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潮水般涌动,将这数十个火把围得密不透风。 两边来不及招呼,已陷入混战,十几个火把也被打落在地,溅出点点星火。 只听远处一个蛇身人面的少女轻叱一声,“墨灵!” 黑暗中便听到一声惨叫,“啊!墨灵,你这个畜生!怎么咬你的主人?” 只见祭坛四周火光冲天,禹军已将猴兵团团围住。禹带着伯益、后稷走到祭坛中央,朗声道:“疾雨,虺蛇、追电已经被我们擒获,你就束手就擒吧!” 疾雨带着残存的猴兵,看着混战的竟然是雷凶被俘虏的手下,两边猴兵都疲惫不堪,倒在地上。 疾雨不禁长叹一声道,“禹,你赢了!”又转过身子,恶狠狠道:“可是……” 只听“嗖嗖”两声,两道寒芒已向禹激射而来。 毒蜂遇到危险会蜇人,这是它最危险的时候,也是它将死的时候。 这是疾雨的搏命一击,他已使出最后的力气! 只见禹身边闪出一个红衣少年,从背后抽出三支白羽箭,弓满如月,箭去如风。 “叮叮”,两支白羽箭已将疾风的暗器击落。 第三支白羽箭已破空而去,钉入疾雨的眉心。 疾雨垂下他那桀骜不驯的头,眼神中带有惊惧和不甘。 他精心布局,骗过虺蛇,骗过追电,却死在一个十三岁少年的箭下! “彅,好样的!不愧是箭神夷羿的后代!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小箭神了!”禹军众人一阵赞赏。 禹也伸出他黝黑厚重的大手轻轻拍着彅的肩膀,道:“彅,以后你就做我们禹军的少先锋!好不好?” 彅睁大明亮坚毅的眼睛,郑重回答道:“卑职领司空令!” 他煞有其事的样子,逗得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可是禹知道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潜力无穷,多加磨炼,必定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禹望着远处,心绪仍然没有平静下来。 虺蛇、追电已被擒获,疾雨已死,族人也已经脱离危险。可他总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些奸贼背后又是谁呢?雷凶逃到桐柏山?桐柏山又是什么地方? 黑暗中亮起无数的火把,族人在高呼庆祝这场胜利。 禹的心头不禁一热,他的身上又充满了力量。 他凝视远处黑暗的高山,眼中却是篝火般明亮的光芒。 第三十五章 寒江钓叟 清晨。江边。雾。 夜雨初歇,江边两岸飘着白茫茫的雾气,微风轻拂,聚拢的雾气又像白色野马在蒙蒙山涧飞奔散开。 一个年老的渔翁正在远方的一处断崖垂钓,他身穿蓑笠,断崖之下,飞湍急流,白浪滚滚。 雾色与渔翁逐渐融为一体,渔翁身穿蓑笠的身影朦胧模糊,难以看清,只见一根青色的长鱼竿垂下山涧。 “爷爷!爷爷!” 传来一个男孩清脆的声音。 只见白茫茫的雾色之中,老渔翁转过身子,看着远处轻快奔跑的小男孩。 这时,只见青色鱼竿剧烈抖动,老渔翁也是一惊,用力向后拉着钓鱼竿。钓鱼竿尽头似乎有一个重物往急流里下沉,老渔翁站起身子,身子后仰,用力向后拉着青色的钓竿。 钓竿的鱼线绷如弓弦,双方都在用力拉扯。 只听“砰”的一声,渔翁将鱼竿拉出水面,钓竿尽头竟是一尾鳞光闪闪的金鲤鱼! 金鲤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在江面拍打出大大小小十几个雪白的浪花。 “好!好!”一旁的小男孩看到如此激烈的钓鱼场面,不禁拍手叫好。 只见渔翁深吸一口气,用力向前一甩,那金鲤身子腾空,卸去三分力道。渔翁眼疾手快,右足一蹬,猛地向后一抖,金鲤鱼便被重重摔在岸边地上。 小男孩慌忙提着竹篓上前,道:“爷爷,好大一条金鲤鱼!” 渔翁伸手将金鲤鱼放进竹篓道,“走!有这金鲤鱼做药引,你奶奶的病就有救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你奶奶和你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朝阳升起,雾气逐渐消散,一老一少两个背影也慢慢消失在远处。 很快,两人便回到淮水河边的家里。 小男孩冲在前面,老渔翁在后面缓缓走着。 “娘!我和爷爷回来了!” 小男孩小跑着冲进院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放下拎着的水桶,正用手捋着额前的头发。 “娘,我帮你抬水!”小男孩自告奋勇地冲上前,可使出吃奶的劲,那桶水还是纹丝不动,只溅起几个小小的水花。 女子微笑着点点头,道:“昙儿,你还小,可你的孝心让娘很高兴!来,娘和你一起抬水!” “好!”小男孩扬起脖子,天真活泼的眼神如同一只机灵调皮的小松鼠。 女子和男孩一起抬着水桶,走进草屋子。 “娘,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你爹呀,他去跟着大司空治水了!等到治住洪水,他就回来了!” “哦,那爹就是治水的大英雄了!” “英雄?哦,是是!”女子还在回味这两个字——英雄。 小男孩趴在女子的膝前,道:“娘,今天爷爷钓到一条金鲤鱼,浑身金光闪闪,可漂亮了!我两只手都握不住它的身子,还是爷爷手劲大,一把就抓住它放进竹篓里!” “哦!金鲤鱼?就是一年只会出现一次的金鲤鱼?据说金鲤鱼能治百病,那你奶奶的眼睛就有希望重见光明了!” “嗯嗯!爷爷说他要去找白芷药师来给奶奶看病,有这金鲤鱼相助,奶奶就能看见她那可爱的小孙子了!” “你呀!你个小淘气鬼!”女子笑着用手点着小男孩的额头。 忽听门外一声咳嗽,老渔翁推门进入屋子。他的身后跟着衣袂如雪的药师白芷。 白芷姑娘浅浅一笑,道:“叨扰了!” 女子忙拉着小男孩上前道,“白芷姑娘哪里的话,你能来我们家,是我们的福气!昙儿,快拜见你白芷姑姑!” “姑姑好!”小男孩上前说道。 身旁的老渔翁上前道,“药师呀,我这糟老头子一辈子没什么本事,就会钓几条鱼。老婆子也是年老眼花,三年前忽然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听族里长老说这清风崖下每年五月初五有金鲤鱼会出现,这金鲤鱼能治百病,说不定就能把你老婆子的眼病治好。我便每年五月初五都去这清风崖,连着两年都是一无所获。幸而今年老天保佑,让老头子钓着这一条金鲤鱼,烦请药师帮帮我,给我们老婆子看看病,帮她恢复光明,也算了结老头子一桩心愿!” 说着老渔翁就准备下跪行礼。 白芷忙上前搀扶,道:“老人家,治病救人是我们药师的职业,祖师爷神农古帝也是古道热肠、救治百姓。小女子才疏学浅,但也会竭尽所能,救治老夫人!” 竹篓中,那条金鲤鱼吐着气泡,还在倔强地拍打着金色的鱼尾巴。 第三十六章 鱼腹血书 有的人喜欢把秘密藏进冬天的树洞,等到以后春暖花开的时候,自己再去亲自找回来。 有的人喜欢把秘密藏在无人知晓的心底,以为尘封在旧匣子的记忆,便再也不会打开。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思念如指间流沙,等待如月下种瓜。 每一缕炊烟,每一次月圆,都是无尽的闺怨乡愁。 她记得他说过,他叫石明,她叫芸姑,以后如果生个男孩,每个名字取一半,就叫做昙儿。 芸姑就这样一边洗鱼,一边等待丈夫。她洗着这金鲤鱼,发现金鲤鱼正在抽搐,将雪白的鱼肚皮翻滚向上,涨得圆鼓鼓的。 芸姑摸着金鲤的白肚子,手指感觉碰到硬邦邦的东西。 她用骨刀轻轻划开白色的鱼肚皮,只见里面藏着一块青布,上面写着几行血迹斑斑的文字,似乎是一封书信。 鱼腹怎么会有这血迹书信?莫非是有人遇到危险,借用金鲤传书? 芸姑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便找到白芷药师,将血迹书信交给白芷。 白芷眉头微微一皱,道:“此事关系重大,需要禀报司空和皋陶大人再做定夺。你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再对别人说起此事。” 芸姑也觉此事不简单,道:“嗯。” 白芷道:“芸姑,老夫人的眼疾我已经看过,是年老体虚、气血不足导致的。我这有一个首乌决明汤的药方,你按照药方,用金鲤鱼做药引,七天之内,老夫人的眼疾就可痊愈。” 芸姑盈盈下拜,道:“白芷药师,你真是兰蕙之质,医者仁心呀!” 白芷雪腮微红,浅浅一笑,道:“芸姑过誉了,我还要将血书之事禀告大司空,就不叨扰了!” 昙儿和爷爷早在屋外等候,昙儿手抱着一个青竹篓,里面是两尾七寸长的草鱼。 “白芷姑姑,这是爷爷让送给你的!”昙儿用小手提着竹篓上前,竹篓的两条草鱼随着他的脚步,一颠一颠,拍打着青黑色的鱼尾。 “姑姑,爷爷说我们家里穷,没有羊,也没有朋贝,只有这两条鱼可以当奶奶的药费。”昙儿仰着稚气未脱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 大家都被昙儿逗笑了。 白芷也俯下身子,用白皙的手摸着昙儿的小脸,笑着说:“昙儿,姑姑救人不是为别人感激报恩,我的师祖神农古帝就是救人不求回报的圣人。奶奶身体还虚弱,爷爷和你娘也很辛苦,这两条草鱼刚好炖成鱼汤,给他们补补身子!你说好不好呀?” 昙儿调皮地眨眨眼,说:“白芷姑姑,那昙儿能喝鱼汤吗?” 芸姑和渔翁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个小馋猫!” 白芷道:“当然了!昙儿也要喝鱼汤,跟着爷爷学本领,把身体养得结结实实,长大才能成为像你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昙儿的目光变得明亮而安静,郑重地点点头,说:“好!我一定记住白芷姑姑的话!长大也做爹爹那样的男子汉!” 白芷轻轻拍着昙儿的肩膀,道:“好!我们一言为定!来,拉钩!” 昙儿高兴地伸出小手,和白芷的手指勾在一起,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谎就是小狗!” 老渔翁和芸姑还是第一次看到昙儿这么开心,他们脸上也洋溢着春风拂面般的笑容。 黄昏的飞鸟匆匆归巢,篝火在淮水河边点点亮起。 当天夜里,白芷回到部落,将金鲤鱼和血书的事情详细告诉大禹。 禹请来皋陶先生,一起在火光下查看这封血书。 皋陶接过血书,细细察看,不禁惊呼道:“不好!淮水大祸将至!这是一封用血写的求救信!” 禹道:“先生,这血书所写是何内容?” 皋陶低声念道:“桐柏阴云,淮水之灾。千猴洞窟,血雨腥风。告急!告急!” “桐柏?莫非是桐柏山?千猴洞又是什么地方?会不会和虺蛇、疾雨这帮贼人的阴谋有关?” 皋陶点点头,道:“很有可能!虺蛇和疾雨并非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们背后还有更强大的主谋!” “主谋?”禹也是脸色凝重。 “不错!雷凶逃回桐柏山,这个桐柏山肯定是他们的老巢!血书上说,‘千猴洞窟,血雨腥风’,想必是这个幕后黑手就在千猴洞内,而且他得知他的手下死伤被俘,伤亡殆尽,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一定会带他的手下前来报仇!” “先生所言极是!俗话说,’未雨绸缪’。大敌当前,我们一定要统筹谋划,提前做好应对策略!” 皋陶微笑着点点头,道:“司空有如此决心,定可使部落上下一心,战胜强敌!” 两人相视一笑,来到地图面前继续谋划。 夜已深了,可那议事厅的篝火仍然亮着…… 第三十七章 水猿大圣 时无风涛,惊浪翻涌,观者大骇。锁之末,见一兽,状有如猿,白首长鬐,雪牙金爪,闯然上岸,高五丈许。蹲踞之状若猿猴,但两目不能开,兀若昏昧。目鼻水流如泉,涎沫腥秽,人不可近。久乃引颈伸欠,双目忽开,光彩若电。顾视人焉,欲发狂怒。观者奔走。兽亦徐徐引锁拽牛,入水去,竟不复出。 ??????????????????????????????——《太平广记》 淮水上游。桐柏山。千猴洞。 石洞内的青石椅上踞坐着一位猴王。 他尖嘴猴腮,塌鼻凸额,金睛雪牙,青身白发,目鼻水流如泉,两眼却困倦地闭着。 忽然,他的双目怒瞪,射出两道锐气逼人的金光。 “雷凶!” 只见两个青猿猴兵押着雷凶进洞。 这个曾经耀武扬威、盛气凌人的二将军,如今手扶左臂,垂头丧气,全无往日的骄横之色。 “罪臣雷凶,拜见大王!”雷凶面如死灰,跪倒在地。 “罪臣?你一句罪臣就能换回我的三位猴将军,能救活死去的猴子猴孙吗?” 雷凶抖成一团,如同一只蜷缩瑟瑟发抖的刺猬,颤抖着说道:“大……大王,是虺蛇毒死风吼大哥,还让我和疾雨、追电兵分三路进攻禹军重地,惨遭埋伏,才导致兄弟们伤亡惨重!我本没有脸面面见大王,本想以死谢罪。可我一想到我们四兄弟惨遭虺蛇算计,我若一死,就没有人能揭穿它的阴谋。所以我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沿着小路躲过追兵,才回到桐柏山,告诉大王真相!雷凶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望大王明察呀!” 猴王目光渐渐缓和,道:“那虺蛇呢?他当时夸下海口,说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灭掉大禹族人,如今他人呢?” 雷凶道:“这……这大禹手下能人异士众多,就那一条黄龙他都吓得直哆嗦,估计是眼见我们兄弟遇险,趁乱溜之大吉了!” “溜?他敢!我助他复仇,许他国师之位,他敢置我四位将军生死于不顾,白白损失我千百猴兵?让我抓住他,定要将他挫骨扬灰,碾为齑粉!”猴王怒气冲冲,恨恨咬着雪白獠牙。 雷凶暗自窃喜,终于将这黑锅扔给虺蛇那家伙。可恨的是风吼大哥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原来我是老二,以后我可就是名正言顺的雷凶大将军了! 他越想越得意,道:“大王,我看凭大王这通天本领,只要动动手指,淮水一涨,大禹那帮人就要变成河虾水蟹!只要他们到了水里,那就是大王的阶下囚了!” 猴王金睛一转,冷冷道:“不错!大禹手下虽有奇人,但大多都是肉眼凡胎,我降下黑风巨浪,淹他部落,他为救百姓,必然顾此失彼!那时,他们就只有乖乖等死了!” 雷凶忙道:“不错!大王呼风唤雨的神通,真是天下无双!他们遇上大王,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猴王冷笑道,“雷凶,你还是好好治病养伤,将功赎罪吧!我送你一粒血提子,不消三日便可恢复如初!” 说着猴王从怀里掏出一粒血红的丹药,让猴兵递给雷凶。 雷凶双膝跪地,双手捧在半空,接住这粒鲜红如血、剔透似玉的疗伤丹药——血提子。 “多谢大王赐药!” 雷凶一仰脖子,青色长髯微微抖动,便把血提子吞进肚子。他只觉四肢百骸一股温热的暖流将浑身都温热一遍,像冬天躺在太阳底下一样舒坦惬意。他的左臂也不酸疼了,似乎比受伤前更有劲儿了。他起身站直身子,似乎已恢复当年四大神猴将军时的风采。 猴王微笑道,“不错!这才像我的神猴将军雷凶!你休养好身体,抓紧操练水猴军!” “是!属下遵命!” 猴王腾空而起,飞到洞外,来到红岩祭坛。 他站在祭坛圆心,金睛怒射两道金光,金光正照进祭坛中间那根三丈高红石柱的两个圆洞。他双眼和鼻孔水流如泉,嘴里吐出一股黑烟,那黑烟坠落江心,又从江中升起一大片黑云。那黑云之中隐隐有电闪雷鸣,裹挟着狂风骤雨,瞬间淮水两岸一片阴沉,天色变暗,飞沙走石,草木皆鸣。 淮水暴涨数丈,汹涌的江水沿着黑云涌向淮水中下游。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淮水两岸的百姓都是一脸惊恐,慌忙携家带口逃到山洞和高处。族长慌忙召集巫师和长老商议祭祀的事情。 可连最年长的巫师也摇头叹息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这是我见到淮水最大的洪水!水猿大圣雷霆震怒,谁也救不了我们了!” “水猿大圣?” 巫师道:“不错!这桐柏山的千猴洞主能呼风唤雨,飞沙走石,他操控江水的神通一点也不逊色于水神共工,所以他自号‘水猿大圣’,占山为王,称霸淮水!” 众人一片默然,隐约有女人和孩子的抽泣呜咽声。 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道:“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已经写了血书求救!大禹司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众人忙点亮火把,只见山洞阴暗的一个角落,蜷缩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他左腿血迹斑斑,显然受了重伤。 族长走上前来,问道:“你说的可是司空大禹?” 男人有气无力地答道:“是……水……水……” 旁边有人递来一陶罐泉水,凑到男人干裂的嘴边。男人挣扎着身子,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泉水。 男人喝完水,似乎恢复了一些气力,道:“不错!我正是大禹司空的部下石明,因追击贼人雷凶来到这里,不想踩空山石,滚落悬崖,跌到这山洞旁,摔伤了左腿。正巧这山洞有一处泉水,泉水下面有暗流连着淮水。我发现泉中有一条金鲤鱼。便撕下一块青布,蘸着血写了一封血书,塞进金鲤鱼的腹中。那金鲤鱼沿着暗流游到淮水,我想每年五月初五都有人到清风崖钓金鲤鱼,一定会有人钓到金鲤鱼,为我们传信救援的!” 族长听完男人的话,不禁长叹一声,道:“唉,这金鲤鱼一年才出现这一次,更何况清风崖下急流惊涛,有没有人发现还很难说呀!不过既然大禹司空就在附近,我们不妨派人跟石明兄弟一起前去拜见司空大人,有大禹司空相助,桐柏和淮水的百姓才会有活路啊!” 石明道:“族长大人,待石明伤势恢复,定当禀报司空,前来相救!可眼下我这左腿还是疼痛难忍……” 族长捋着雪白的长胡子,道:“石明兄弟不必担心!” 第三十八章 风声鹤唳 族长让两位青年族人搀扶着石明,来到内洞一块紫色掌形石前。 那紫色掌形石高约七尺,宽约五尺,掌心有一个圆形阴阳鱼石槽。 两名族人放下石明,退出洞去。 待两名族人退出洞外,只见老族长拿出一支青铜权杖,用权杖底部正对阴阳鱼石槽,轻轻转动。老族长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紫色掌形石旁裂开一道三尺宽的石缝,竟然是一间石屋密室! 老族长领着石明走进石室,取出一个小玉盒。他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绿玉丸,递到石明手中,道:“石明兄弟,这是我们部族的疗伤圣药绿玉续断丸,只要服下,续筋连断,白骨生肉。” 石明伸手推让道:“这是贵族圣药,晚辈只是皮肉筋骨之伤,万不可轻用!” 老族长正色道:“如今我族形势危急,势如覆巢。你又是大禹司空的部下,可以前去传信救援。此事关系我族生死存亡,希望石明兄弟万万不要推辞!” 石明郑重接过丸药,轻轻服下,道:“在下定不辱使命!” 石明刚服下半盏茶的功夫,直觉左腿清凉如冰水冷敷,淤血肿痛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他伸伸左腿,用脚蹬地,都和常人无异,不觉精神为之一振,向族长道:“多谢族长圣药,我现在就回去禀告司空大人!” 老族长缓缓道,“石兄弟重伤初愈,先不要着急。那水猿大圣耳目众多,现在动身恐怕会暴露你的行踪。你先安心休息,等黄昏时我派两个年轻力壮的族人陪同你一起面见司空大人。” 石明点点头道:“族长所言甚是!那我先养足精神再动身!” 暮色渐起,桐柏山下已是阴风惨惨,白浪滔天。 远处山上大大小小的石洞都传来猴子的叫喊声,隐约可以听见铜戈撞击的铮铮声。 桐柏山顶乌云笼罩,雷声滚滚,电闪雷鸣。一只巨大的云手紧紧抓住山峰,似乎想要将它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雷凶正带着五百名精锐青猿水猴兵演习操练,这些青猿水猴兵身体强壮,个头高大,最重要的是他们谙熟水性,能在水中潜行埋伏。一旦遭遇水战,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 “一!” “喝!” “二!” “杀!” 雷凶满脸凶相,怒瞪双眼,又恢复当初那个“青猿恶煞”雷凶的模样。 “你,站直身子!” “你,扎稳马步!” “你你你!连个八十斤的石头都举不起来?废物!快点,敢偷懒你试试!” 几天下来,看着雷凶作威作福,水猴兵个个憋着怒火,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训练。桐柏山一时之间全猴皆兵,个个拿起木棍石斧操练。 桐柏山俨然成为一座吼声鼎沸的猴兵营! 远处的桐柏族人个个面露苦色,这是这些年桐柏山声势最大的行动! 猴王一怒,山川变色! 整条淮水,谁人不知水猿大圣的厉害? 可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去触犯这位水猿大圣的逆鳞呢? 趁着夜色,石明带着两位桐柏族人前往淮水中游的大禹营地。 正是: 桐柏疾流平入海,黑云骤起满山风。 虺蛇毒计波初定,金睛白猿意难平。 飞沙走石雷霆怒,风声鹤唳草木兵。 惟愿长虹斩秋水,魑魅伏诛寰宇清。 第三十九章 暗度陈仓 清晨。淮水河畔。夏后氏部落。 皋陶和大禹正在屋内商议,伯益和应龙在淮水河边训练禹军,后稷在筹备粮草物资。夏后氏部落已经察觉到淮水上游的风波,正在提前准备。 “司空大人,石明回来了!”一个传令兵进来禀报。 “石明兄弟?快,快带我去!”禹满脸兴奋,急忙让传令兵引路。 只见石明带着两名年轻男子已到大营门外。 禹和皋陶上前迎接,石明跪拜道:“拜见大司空!” 禹忙上前扶起石明,道:“石明兄弟快快请起!这些天不见,大家都很担心你!后稷首领还因只派你追击雷凶下落不明而自责呢!” 石明道:“司空大人有所不知,我那天一路紧紧追随雷凶到他的老巢桐柏山。” “桐柏山?”禹和皋陶齐声道。 “不错。我眼见那雷凶从小路走到一处山洞,只见里面白光一闪,他便没了踪影……” “竟有这样的事?莫非洞内暗藏机关?”皋陶捋着胡子思索道。 “属下也是这样想,等了一会儿,觉得雷凶已经走过去,我才接近那青石洞。我刚走近石洞,便觉脚下一滑,便跌落山崖,滚到半山腰。幸有一棵大槐树阻挡,才留下半条性命,可左腿已是摔伤,疼痛难忍。我发现山腰有个石洞,便挣扎着爬到石洞内养伤……” 禹动容道,“石明兄弟,你受苦了!是我考虑不周,才让你受此大难!” 石明忙道:“大司空言重了!这本就是我们禹军的责任!我在洞内呆了两日,忽听桐柏山雷霆轰鸣,大雨倾盆,不久便有一大群桐柏族人来到洞内躲避洪水,我才从众人口中得知这桐柏山的猴王叫做淮水大圣,手段了得,能呼风唤雨,飞沙走石,还有成百上千的猴兵,称霸一方。淮水百姓都是闻之色变,不敢得罪他,唯恐他掀动风浪,水淹村郭。” 禹双目如炬,道:“竟有这样的妖猴荼毒百姓,为祸一方,怪不得淮水百姓面有菜色,难有太平!我们一定要为淮水除此祸害!” 石明道:“司空所言极是!但这妖猴神通广大,恐怕殃及百姓,我们不得不防呀!” 皋陶道:“这个我和司空大人已经有所防范。我们收到一封血书的求救信。” “血书?”石明瞪大双眼。 “不错。一封写在青布上的血书。” “是不是在一条金鲤鱼的腹中发现的?” “正是。莫非这封血书……” “我在石洞内万念俱灰之时,看到一条金鲤鱼,便心念一动,想到与其困死山洞,不如临死前写信求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就撕下一块青布,手指蘸着左腿鲜血,写下一封血书,藏在金鲤鱼腹内,希望有人能够发现。” “竟是这样?”禹拿出血书,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和眼前这个有些憔悴的年轻人。“石兄弟,多亏你的血书,我们才能对这妖猴提前防范!若剿灭这水猿大圣,当记你首功!” 石明拱手道:“多谢司空!可眼下这妖猴在桐柏山日夜操练,召唤风雨,很快就会进攻我们部落。我们有很多老弱妇孺,恐怕会影响士气。因此属下有个计策,不知可否一试?” 禹拉着石明进议事厅坐下,道:“不知石兄弟有何计策?” 石明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禹目光冷静,道:“此话怎讲?” 石明道:“兵法之道,示敌以虚,攻其不备。如果我们与那妖猴正面遭遇,虽有胜算,难免伤亡较重。因此,我们要……” 石明压低声音,细细道出自己的计划。 禹听完石明的计策,道:“想不到石兄弟胸怀韬略,有胆有识!好,我就任你为先遣将军,少先锋夷彅和五百禹军听你调遣!” 石明俯身下拜,道:“遵司空令!” 第四十章 以静制动 有人说,世界上最难捉摸的东西是风,因为风没有具象。 也有人说,世界上最难控制的东西是水,因为水没有形状。 风,无孔不入;水,无隙不流。 如果有人可以同时驾驭风和水这两种力量,那么他将多么可怕! 而他就是水猿大圣——无支祁! 他金睛雪牙,青毛白发,困若昏聩,怒射寒光。他是淮水两岸的妖族领袖,更是淮水百姓畏若神明的淮水大圣! 淮水百姓为他建庙祭祀,祈求风调雨顺,可他现在却用洪水恐吓着那些在他庙前跪拜祈祷的无辜百姓! 也许,还有一个人可以救他们! 他就是姒禹! 大禹和皋陶、伯益、应龙、后稷在部落议事厅日夜谋划,力求计划周密,可以保全更多的百姓。大禹兵分三路,首先派出先锋石明、夷彅,率领五百名禹军死士暗度陈仓,悄悄前往桐柏山营救百姓;中军由大禹、伯益、应龙率领,共两千禹军精锐,抗击无支祁的主力;后军由皋陶、后稷率领,约八百人,负责粮草调配和族中老弱妇孺的转移安置。大体计划已定,先锋军已趁夜色往桐柏山进军。后军也早早转移安置,移到高地山洞,准备好充足的水源和食物。 可是,只有禹的中军迟迟按兵不动! 中军不仅不动,禹还下令停止一切军事训练,流动岗哨也由八个变为两个,昼夜一轮换。 禹下令两千禹军每天在大营只做三件事:搓绳子、磨石头和剥芝麻。 啥??? 大禹下令之后,禹军士兵都是大惑不解,可这是大司空的军令! 军令如山,违命者斩! 于是,在淮水岸边的禹军大营出现这样一些奇特的景象。 一群皮肤黝黑的壮汉在搓完绳子,又开始磨起光滑发亮的鹅卵石,过一会儿还要去剥小的像虱子的黑芝麻。 “唉!大司空怎么让我们干女人的活!这些活女人孩子都能干,让我们这帮大男人在这耗日子!”一个粗髯大汉有些不耐烦道。 “嘿!小点声!司空或许就是想让我们磨磨性子,修炼心性吧!”一个小个子士兵道。 “哼!打猎捕鱼、杀敌攘凶也能修炼心性!这搓绳剥豆的本事我可不擅长!想到年我曾祖爷爷跟着轩辕黄帝在涿鹿之战大败蚩尤,杀得蚩尤铜头铁额军落荒而逃,是何等英雄豪气!如今却派我做这些小事,想想都觉得窝囊,丢我曾祖爷爷的脸!”粗髯大汉仍旧是愤愤不平,颇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叹。 “郊翦!你又在发什么牢骚?”远处一个身材魁梧的禹军队长走过来。 “队长,我……我没发牢骚……”郊翦自知理亏,声音也有些吞吞吐吐。 “那就好!大司空自有破敌之策,大家要抓紧时间完成自己的任务,这是命令!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众人高声道。 “郊翦,你呢?”队长两眼死死地盯住他。 “属下遵命!”郊翦也是正色答道。 “很好!大家一定要同心协力,认真完成任务,这关系到我们禹军和淮水百姓的生死存亡!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雄浑有力的回声在禹军大营回响。 当禹军在紧锣密鼓行动的同时,无支祁派出的黑鹰探子也已经出动,几只黑鹰在禹军中军大营盘旋良久,才飞回桐柏山传信。 无支祁得到禹军戒备松懈的情报,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道:“大禹,天意如此,你和你的禹军就一起陪我死去的猴子猴孙殉葬吧!” 黑鹰又盘旋而出,飞向禹军大营方向。 可它们刚飞出千猴洞,便突然在半空挣扎着身子,像一支支黑箭直坠崖底,在翻腾怒吼的河水中溅起几个浪花。 第四十一章 兵者凶器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李白《战城南》 只见桐柏山悬崖刚飞出几只黑鹰,扑腾几下翅膀,身子一斜,便坠入湍急的河流之中。 战火,一触即发! 无支祁站在桐柏山红祭坛中心召集众位山精水怪首领,誓师出兵。 只见无支祁双目怒瞪,两道金光穿透黑云,直射寒江。他嘴中轻吐,一个透明的水泡越来越大,变成一个三丈高的水墙。 水墙之上,慢慢浮现出一个部落的轮廓。 竟然是大禹部落! 这无支祁耳聪目明,竟有日观千里的本领!各个山精水怪和桐柏山猴兵都是被唬得面面相觑,脸色发白。他们素日都知道这水猿大圣本领高强,谁知竟然恐怖如斯! 只见水墙之上,大禹部落的两个哨兵懒洋洋地站着,一个还有些瞌睡,另一个在看山边的野兔。营边竟然没有军队训练,隐约有十几个禹军士兵在江边捡石头。 “禹军不过如此!”有几个水怪首领已经忍不住发笑。 “大王,禹军大营守卫空虚,我们只要火速出兵,必然能将他们一举擒获!”一个小首领已经跃跃欲试。 “且慢……你们不觉得禹军大营安静得奇怪吗?”无支祁目光阴沉,似有所思。 “报!”一个猴兵急冲冲地前来。 “何事惊慌?”无支祁皱眉道。 “启禀大王!我们的先头部队刚出桐柏山便遭遇埋伏,二百余名先锋猴兵下落不明!” “竟有这样的事?大王,我们不能再等了!”雷凶早已按耐不住。 “是呀!大王,兵贵神速,我们要趁禹军不备尽快攻下禹军大营,方可无后顾之忧啊!” “好!”无支祁阴沉的脸上显出凶光道,“众军听令!山精攻打禹军左路大营,水怪攻打禹军右路大营,青猿水猴兵随我攻打禹军中路大营。三军齐发,出兵!” 顿时桐柏山下阴云笼罩,黑风阵阵。成千上万的山水怪和青猿猕猴都是持矛操戈,杀气腾腾,往禹军大营冲去。 数十只黑鸦在山涧哀嚎盘旋,树叶也在风中瑟瑟发抖。 淮水中游的禹军大营外早已是阴风怒号,电闪雷鸣,狂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袭来,禹军大营像一条大海中颠簸航行的小船。 黑暗、风雨、敌人,这些都是危险的!可是最危险的是人内心的恐惧! 禹军士兵还在营内搓绳子、磨石头、剥黑芝麻,也有一些人琢磨不透,这跟打仗有什么关系?眼看营外雨水越来越大,已经快要漫进营中,这些难道是司空让我们逃命用的吗?绳子、石头可能会有点用?可这黑芝麻也吃不饱呀! 只见伯益、应龙走进议事厅,禹早已坐在木案前等候二人。 “两位首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伯益道:“禀告司空,十丈长的荆条绳已有三百根,圆石头有八百多枚,黑芝麻有三十多筐。” 应龙道:“禀告司空,我已备好二十根八百斤重的圆木,随时可以使用。” 禹道:“两位首领!你们做得很不错!我刚才观看青铜八卦图,发现西方坎卦金光闪动,嗡鸣作响。可见无支祁已经出兵了!他的目标就是我们禹军大营!”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决战,终于要来了! 第四十二章 邪不胜正 淮水河畔。禹军营外。 只见黑浪翻涌,一波接一波的江水连绵不断地涌向岸边,发出巨大的响声。几只乌鸦刚飞过河面,天空便劈出几道白色的闪电,如同张牙舞爪的银龙。 无支祁带着自己的三路大军已经杀到禹军营外,他下令将禹军大营团团围住。 “左路大军,冲!” 他黑色令旗一挥,只见左路军乘着风浪向岸边冲锋,可片刻之后,便传来声声惨叫。左路大军陷入一个大沙坑,被数不清的荆条藤绳结成的网死死缠住,这些山精木魅本就枝蔓颇多,这样一纠缠,更是缠绕在一起,一丝也不得动弹。这帮山精树怪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群禹军向沙坑扔来数十个火把。顿时沙坑变成火坑,火光熊熊,炎焰冲天,升腾起三丈多高的黑云,转眼间便把这帮山精树怪烧成焦炭。 无支祁看到自己的左路军被烧成烟灰,不禁勃然大怒,令旗向右一挥,道:“右路大军,杀!” 右路军是千百个水怪鱼精组成,只见几个章鱼精和鲶鱼怪打头阵,气势汹汹地从右路冲击。可这帮水怪刚到河边,却脚底打滑,全身发软,一步也不能前行。无支祁和猴兵正在纳闷,只见远处射来千百支白羽箭。水怪鱼精进退不得,被羽箭钉死射伤大半,传出阵阵哀嚎。 无支祁看到出师不利,也是脸色大变,青色的脸上更加阴沉,耳鼻水流如湍,双眼金光怒射,说不出的骇人可怖。 他怒咬雪牙,道:“禹,你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跟我正面决战,不要躲在暗地里耍这些小把戏!” 他抖擞身子,道:“雷风咒!破!” 只见半空一道黑风卷起河水,形成一个数十丈高的水龙卷,水龙卷中隐隐有雷电轰鸣之声。那水龙卷越旋越急,刚一上岸,便卷起沙堆和数间房屋,连着那些山精水怪的尸体也被裹挟其中,向着禹军中营冲去。 只听远处一声爆喝,“退!” 禹军中营旁出现一条扇动云翼的黄龙,它扇动双翅,这水龙卷竟然又朝无支祁的水猴兵袭来! 无支祁一声冷哼,右手一挥,这水龙卷便转向远处的一处石山,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震碎的山石片片坠落河中。 黄龙回身一转,又消失在大营之后。 禹军大营又恢复了平静。 这次无支祁更加谨慎,派雷凶带着青猿水猴兵悄悄匍匐向前。雷凶在大禹的手下吃过亏,自然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任何风吹草动。待水猴兵上岸五十多米,仍未发现任何异常。雷凶心下稍定,便大胆地带着水猴兵往岸上搜索。 只见几百只水猴兵蹑手蹑脚地探着身子,小心地往禹军大营走去。 这时只见禹军大营中扔出十几箩筐的黑东西,这黑东西全都落在水猴兵身上。有的水猴兵就开始抖身子捉黑东西,可是越抖越多,越捉越多。雷凶眼看着自己的水猴兵一个个抓耳挠腮,也是气得直咬牙。 他刚抽出他的铜戈,只听远处“轱辘轱辘”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雷凶还未来得及细看,二十根八百斤重的大圆木头已风声呼呼地袭来。雷凶忙往旁边水里一跳,可怜他手下那些抓耳挠腮的水猴兵被圆木重重地碾过,传来阵阵惨叫与哀嚎。 这时禹军大营一片亮光禹军士兵带着兵器整整齐齐地列阵在淮水岸边。 一个身材黝黑、有些消瘦的男人从军营中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伯益和应龙。 “禹!”无支祁怒瞪双眼,一脸杀气。 “无支祁!你为祸淮水,荼毒百姓,人神共愤,罪不容诛!今日,我就要替淮水百姓和天下苍生,除掉你这个祸害!”禹迎着无支祁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哼!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点兵,还不够我一顿饭的功夫!就连共工、冰夷也得让我三分,你凭什么能打败我?”无支祁一脸轻蔑地望向大禹。 “妖猴,休要猖狂!”童律站了出来。 他挺直长枪,枪身一抖,窜出三条火龙。三条火龙飞向半空,一个转身,便箭一般向无支祁冲去。 谁料无支祁双目紧闭,左手轻轻一按鼻孔,打个喷嚏,身边瞬间涌出一道三十丈高的水墙,将自己护在中央。童律那三条火龙刚冲到水墙上,便冒出几缕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恶!”童律怒瞪双眼,也是一脸无奈。 无支祁冷笑道,“哼!禹军也不过如此!还有谁来挑战,我随时奉陪!” 那涌动的水墙背后,传来无支祁嚣张跋扈的挑衅之声。 第四十三章 妖锁龟山 “禹理水,三至桐柏山,惊风走雷,石号木鸣,土伯拥川,天老肃兵,功不能兴。禹怒,召集百灵,授命羹龙,桐柏等山君长稽首请命,禹因囚鸿蒙氏,章商氏,兜卢氏,犁娄氏,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善应对言语,辨江淮之浅深,原隰之远近,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禹授之童律,不能制;授之乌木由,不能制;授之庚辰,能制。鸱脾桓胡木魅水灵山祆石怪奔号聚绕,以数千载,庚辰以战逐去,颈锁大索,鼻穿金铃,徙淮阴之龟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庚辰之后,皆图此形者,免淮涛风雨之难。” ??????????????????????????????????????????——《古岳渎经》 禹军阵前,又有一名矮壮黝黑的将军站出来。 “无支祁,我是大禹司空部将乌木由!你若现在投降叩首还来得及!”那矮壮黝黑的乌将军声若洪钟,中气十足,震得众人耳中嗡鸣作响。 无支祁瞥了乌木由一眼,道:“哼!禹军真是没有能人吗?派你这个矮个子来送死!” 乌木由双目如电,从身后掏出两个紫电锤,迎着无支祁便冲了过去。 无支祁隔着水墙,见这乌木由来势汹汹,忙往后一跃。只见那三十丈高的水墙已被乌木由的紫电锤击碎。 无支祁眉头微皱,右手往江面用力一震,江心白浪滔天,翻滚不息,从中间腾起一根十丈多高的水柱。无支祁右手一伸,从水柱中掏出一根陨铁棍。那陨铁棍通身漆黑,却隐隐闪着淡蓝色的光芒。 远处的应龙一惊,道:“陨铁玄棍?不好!乌将军小心!” 禹也是心中一凛,紧紧攥住拳头,但双眼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 只见远处无支祁手中寒芒陡然一亮,众人正遮住眼睛之时,听得一声惨叫,乌木由已被震出数丈,重重跌落在岸边。 待到众人睁眼看时,乌木由躺在地上,满脸都是血。幸好他体格粗壮,尚存一口气,但仍是浑身酸痛,动弹不得。 无支祁脸上露出狰狞的狂笑,道:“大禹,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只见无支祁一声怒吼,陨铁棍往河中用力搅动,身后竟然窜出十二条黑蛟,个个张牙舞爪,一起卷着黑浪向大禹冲杀过来。 千钧一发! 禹只觉得身前有雷霆万钧之力排山倒海的压来,一浪叠着一浪,有无穷无尽的暗劲涌动。 忽然,禹的身后金光骤起,一个数十丈高的巨人手持金斧黄钺走到大禹身前。 那巨人正是应龙的变身! 应龙浑身金光,左手金斧用力一挥,无支祁身后便倒下三四条黑蛟。 无支祁一声低吼,便从浪头掠过,飞到应龙身边。他手持陨铁玄棍,舞出一片黑色的棍影,竟将应龙前后左右封堵得密不透风,只觉四处风声呼呼,雷声隐隐,到处都是黑色棍影。 应龙丝毫不慌,左手挥斧,右手舞钺,沉着应战。双方斗得天昏地暗,浪花飞溅,双方将士也是凝神屏气,丝毫不敢眨眼,生怕错过这两大强者的精彩对决。 他们两个这场好斗: 淮河水猴王,庚辰应龙将。一个是桐柏千猴洞主,一个是洪荒天帝伏魔栋梁。陨铁玄棒棍影凶,金斧黄钺斗气昂。这一边阴风阵阵,雷声隐隐;那一旁气冲斗牛,紫电青霜。直杀得雷霆滚滚波涛怒,地动山摇鸟兽藏。摧林毁树虎狼忧,倒海翻江鬼神愁。漠漠黑云遮银汉,星星磷火散地幽。淮水大圣逞凶怒,双翼黄龙显神通。 只见无支祁和应龙正斗得难解难分,无支祁双眼金光一射,逼退应龙数步。应龙金斧用力一劈,直震得无支祁手中陨铁玄棍嗡鸣作响,几欲脱手。无支祁岂可善罢甘休,用右手按住鼻子,打个喷嚏,口中数道水箭激射而出。 应龙一声怒喝,摇身一变,化作黄龙本相。口中吐出金龙珠,只见一个金色火球直冲无支祁,势如破风,疾若闪电。 无支祁心中一惊,虽欲抵挡,却已然中招,被金龙珠击飞数十丈,重重地摔在岸边的地上。其他猴兵水怪眼见大势已去,纷纷弃甲曳兵落荒而逃。 无支祁瘫软在地上,但仍然发出低沉的怒吼。禹军众人也是将他团团围住却无人敢上前擒拿。 应龙也已化作人形,躬身上前,道:“大司空,此妖猴天赋神通,不可轻视。要将他颈锁大索,鼻穿金铃,镇压在龟山之下,方能以绝后患。” 禹望着无支祁,道:“好!此妖猴作恶多端,贻害无穷。应龙,他就交由你处置吧!” 应龙令禹军锁住无支祁脖颈,用一个大金铃洞穿他的鼻子。然后他变成黄龙模样,用双爪抓住无支祁,将他镇压在淮阴的龟山脚下。 后来,雨天经过龟山的行人常听见铃声响动,一只白首老猿望着远处的桐柏山低声嚎叫。 第四十四章 卿云之歌 大禹平定无支祁的同时,石明、夷彅早已率领禹军死士将桐柏族人救出。大禹带禹军和治水族人疏通淮水河道,淮水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定。 芸姑和昙儿也是来到禹军大营,带着两筐鲜鱼感谢大禹。 “禹叔叔,无支祁被压在龟山脚下,那我爹爹呢?”昙儿睁大明亮灵动的眼睛问大禹。 大禹笑道:“你爹呀,以后是先锋将军了!” “先锋将军?”昙儿有些疑惑。 “不错!就是打仗时最先冲锋的将军!”禹道。 “哦!那我就是将军的儿子了!我也要学好武艺,长大也做先锋大将军!” 听着昙儿的话,众人都笑了。 只见营外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昙儿!” “爹爹!”昙儿一个激灵,便跑到大营门外。 众人也跟着走到营门外。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站在门外,那男子正是石明!此时他怀里抱着他那个机灵调皮的儿子昙儿。 “昙儿,你在家听不听爷爷和娘的话呀?”石明摸着昙儿的额头。 昙儿望着父亲,睁大明亮的眼睛,道:“爹,我在家跟着爷爷学钓鱼,跟着妈妈学养蚕,可用功了!不信你问问娘!”说着,他顺手指向不远的芸姑。 石明望向芸姑,只见芸姑也是静静地望着他,说不出的深情与爱怜。 忽听营外来报,“大司空,舜帝有令,召你和皋陶先生入都!” 大禹的目光望向遥远的都城,他似乎又想起舜帝初次接见他时眼中赤诚的目光。 舜帝在都城蒲阪等待接见大禹。 这是大禹第二次来到都城蒲阪。 蒲阪的街道两旁有专门负责百姓交易的地方,叫做“市”。来自各地的百姓,有的带着谷物,有的带着打猎捕获的野鹿肉,有的带着珍珠,有的带着咸鱼鲜虾,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羊。 他感觉这里是一方乐土,百姓安定,生活富足,道路整齐,生机勃勃。他知道这要归功于舜帝的德政。他早就听说过舜帝仁爱百姓,孝心感天动地的故事。他曾通过尧帝层层考核,才得以执政巡狩四方,成为华夏部落联盟的首领。 禹正在跟在舜帝的使者前行,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乐声。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那乐声高亢嘹亮,又空灵婉转,绕梁不绝,百转千回,令人沉醉东风,不能自拔。 禹仿佛看到眼前有一片祥云升起,萦绕在舜帝的宫室之上。 “报!司空大禹和皋陶大人已到都城蒲阪!”另一边舜帝已接到大禹的消息。 舜帝整理衣服,带着百官和乐师来到殿前迎接大禹和皋陶。 舜帝站在众人之前,他的双眼仍然冷静如水,但眼眶的皱纹更深了。他像一头阅历丰富的大象,岁月沉淀的智慧隐藏在他的眉宇之间。他的长须如雪,重瞳却闪着星辰般的光芒。 大禹和皋陶走到殿前,向舜帝躬身行礼,叩首下拜。 舜帝忙搀扶起二人,笑道:“司空和皋陶先生路上劳顿辛苦,快快请起!” 禹和皋陶起身道:“谢舜帝体恤!” 只见殿前的天空忽然笼罩在一片红晕之中,那红晕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 百官皆拜,贺道:“卿云,祥瑞也。贺舜帝得治世之能臣!” 舜帝微微颔首,笑道:“我昨日梦见卿云漫天,在一棵大榆树下遇到一个仙翁,那仙翁鹤发童颜,面目红润,说他已有三百六十一岁。我问他卿云漫天是何征兆,他没有答复,只是给我唱了一首歌,并叮嘱我要教化万民,弘扬此乐。今我倡之,诸位大臣请为我和歌。” 群臣皆道,“是!” 舜帝歌曰:“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群臣皆和曰:“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有光华,弘于一人。“ 舜帝再歌曰:“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轻,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善,莫不咸听。“ 宫中乐师皆鼓瑟鸣钟,奏乐和歌。只见八方云气汇聚都城上空,两条金龙在空中盘旋飞翔。水蛟江鱼腾跃不息,乌龟水鳖都离开洞穴观看。 舜帝道:“奏〈卿云歌〉,万民合唱。” 只听蒲阪都城内外都响起歌声。 卿云灿烂明丽,瑞气升腾缭绕。 日月光华照耀,啊辉煌呀辉煌。 上天公正开明,光辉遍布星辰。 日月光华照耀,祥瑞降于圣人。 日月交替有序,星辰运行合轨。 四季变化有常,万民恭诚守信。 鼓乐和谐铿锵,祈祷皇天后土。 帝位禅于贤圣,普天莫不欢欣。 鼓声鼚鼚动听,舞姿翩翩轻盈。 才华精力有限,便当敛裳退隐。 卿云的虹光落在每个歌唱的人的身上,万物都在沉醉在一场幸福的音乐之中。 第四十五章 舜帝弹琴 昆仑山巅。 朱发蛇身的共工阴沉着脸,他的手下分列两排站立。 “冰夷!”共工仍然是威严冷峻的声音。 “臣在!”只见浑身冰鳞的冰夷盘旋在殿下的石柱之上,两眼泛着幽蓝的光芒。 “如今大禹诛杀相柳,镇压无支祁,我们共工部落日渐萧条,现在我们已经退无可退,必须要灭掉大禹的锐气,让他彻底打消治水的念头!”共工咬着獠牙,恶狠狠地说道。 冰夷银躯一震,地上落下一地碎裂的冰花。 “大禹,果然不好对付!”冰夷发出阴沉的声音。 共工道:“可我们必须灭掉他,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一旦大禹疏浚天下河道,赢得华夏部落联盟的民心,我们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冰夷道:“水神有何指令?末将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共工阴沉的青脸露出诡异凶残的笑容,道:“这一次,我们是生死相搏!成王败寇!历史只会记住胜利的王者!” 冰夷道:“属下遵水神令!” 昆仑山下波涛汹涌,悬崖上几只黑鹰盘旋不休。 而蒲阪城中,舜帝正在琴室抚琴。 舜帝抚摸着那色泽光滑的古琴,道:“这是尧帝爷当年送给我的,说来也是一件旧物了!” 禹和皋陶跪坐在两旁,凝神静气,屏住呼吸。 舜帝微笑道,“舜虽不才,抚琴一曲,以相雅乐。” 禹和皋陶都起身长揖。舜帝摆摆手,两人才又坐回原位。 只见舜帝左手按弦,右手拨弦,桐木的古琴传来悠扬空灵的琴音。 禹和皋陶闭上双眼,只觉置身于椒兰之丘,听到潺潺流动的溪水,闻到袅袅不绝的清香。他们仿佛看到有一只火红的凤鸟,仰着脖子传出清脆宛转的鸣叫,一群白鹭在蒹葭上振动湿漉漉的翅膀。虎豹豺狼都安静地在森林中行走,互不侵扰。 这是音乐的最高境界——和! 只听琴声渐渐变小,如同湖水的圆形涟漪一圈又一圈向远扩散,渐渐消失于无形。 舜帝缓缓起身,走出琴室。禹和皋陶也睁开双眼,跟着走出琴室。 只见蒲阪城已是黄昏,一片金黄的火烧云悬挂天边,宛如一个金色的大鼎。 第四十六章 冰夷前世 雪渊之内,冰夷望着冰镜,镜面却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冰夷的银鳞像秋天的树叶,片片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他想起五百年前的洛水河畔,他还是乘着双龙的翩翩河伯,鱼鳞一样银光闪闪的的宫殿,紫色扇贝编织的床榻,还有那顾盼惊鸿的洛水女神——宓妃。 那时的宓妃天真烂漫,宛如出水芙蓉。她有乌黑如瀑的长发,明亮如星的眼眸,白如珍珠的贝齿,鲜红娇嫩的樱唇。她的一颦一笑如雪中的红日般娇艳动人,她的一顾一盼更是令世界所有的女子都自叹弗如。 她徜徉在洛水的柔波里,朝霞晴云映照在她白玉般的肌肤上,如同一朵白色的睡莲缓缓绽放它娇羞的花蕊。 她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在洛水中游泳嬉戏,用清澈的河水轻轻洗涤她身上的香汗和热气。 洛水的鱼虾河蟹都悄悄躲进深水,不忍打扰这个天地眷顾的洛水女神。 可这天宓妃正在洛水河边浣纱洗衣,忽然阴风怒号,风云变色,疾风骤雨噼里啪啦地袭来。一个柔弱的女子像飘零无助的浮萍,在雨中跌跌撞撞的走着。她的一件霞云纱裙被风卷进河中,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岸边,蹲下身子,将她的脸埋在膝盖之上。雨水顺着她娇美动人的脸流下,她的眼神写满无助与落魄。 这时只见水中游来一条白龙,衔着那条粉红色的霞云纱裙,它摇身一变,变做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从不远处的青色芦苇荡中走出。 那白衣男子左手拿着雨伞,右手挽着一条粉红色的霞云纱裙走近她。 正是宓妃的霞云流纱裙! “这是你的裙子吗?”男子浅浅一笑。 宓妃仰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颊,微微一红,更是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宛如雨后初晴的海棠花,鲜艳欲滴又有几分凄美。 两人四目相对,便陷入爱河。 一个是年少英俊的河伯,一个是窈窕动人的少女。 很快,冯夷便将宓妃带回自己的水神宫。 后人歌曰: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扬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冰夷的水神宫,据说在从极之渊,深三百仞,森寒如冰。在从极之渊的深处,银色的鱼鳞瓦的水龙堂,紫贝门阙的珍珠宫,一切都是如此绚丽夺目。 宓妃和冰夷居住在珍珠宫,无限惬意。冰夷乘着白鼋追逐文鱼,和宓妃一起在洛河之滨游玩。他们携手相伴,度过了一段幸福和谐的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宓妃便发现冰夷生活奢华,贪爱女色。他每次出行都要乘坐两条银龙拉着的龙车,而且他手下还有一群“河伯使者”,专门为他挑选美丽的少女,成为他的“河妾”。一旦违背他的心意,他便会掀动洪水,淹没沿河两岸的村落。 宓妃的眼神逐渐黯淡,望着自己家乡的方向,在月夜无声地流着银色的眼泪…… 第四十七章 一箭之仇 宓妃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她每天望着圆形水晶窗外的游鱼,色彩斑斓的鱼群从她的窗前流过。 她觉得自己像囚禁的鸟,却难以飞出这无形的笼子。 冰夷远远地望着宓妃的宫殿,他也察觉都宓妃变得越来越沉默,往常娇美动人的笑容也早已消失,整天都是依窗远望,脸上写不出的落寞与凄楚。 他明白她是想家了,一个女子离开家时间长难免会想家的。他派自己手下带宓妃到洛水河畔散散心,出去透透气。 望着冰镜里的自己,冰夷摸着左眼角的伤痕,他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宓妃又回到洛水河畔,她一身白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望着远处冉冉升起的朝阳。那红色的太阳一点一点从山后蹦到天空,射出万道金光。白色的水鸟贴着河面滑翔,翅膀还带有湿漉漉的露水。清晨的水边地面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阳光透过雾气暖暖地拥抱着万物。 这时,只见天空飞来两只翅如车盖的大鸟。那大鸟深灰色的羽毛,锋利的尖喙像钩子一样。那大鸟见到河边白衣蹁跹的宓妃,眼中露出摄人心魄的凶光,便向河边俯冲过来。 宓妃身旁的随从本就是虾兵蟹将,平时跟着冰夷耀武扬威,哪里见过这样的声势,纷纷潜入水底躲藏。 眼见那两只恶鸟急飞而下,宓妃也是玉容失色,忙举起袖子来掩面遮挡。 这时,只听空中传来“嗖嗖”两声,便听见恶鸟坠地的声音。 宓妃缓缓放下衣袖,睁开明亮动人的双眼。 只见她的身前站着一个魁梧英俊的男子,他背着一张鲜红的大弓,手里正拎着那两只灰色的大鸟。那男子目光刚毅如山,此刻却有几分腼腆,呆呆地望着她。 宓妃脸色微红,浅浅一笑。那男子更是手足无措,局促不已。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我……我是大羿,正在这边打猎,碰巧看到这两只畜生伤人,便一箭把它们射落……” “一箭?”宓妃惊讶地望着这个男子。只见那两只灰色大鸟确实被一支白羽箭从中贯穿,牢牢地穿在一起。 宓妃曾听人说过,以前十日并出,天下大旱,寸草不生。老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天帝便派一名神射手羿射落九个太阳,最后只留下一个负责给人间带来温暖和光明。 “难道?你就是射日的羿?” “我是羿,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宓妃有些不解。 “我救了天下百姓,却得罪了日神羲和,只能永远留在人间,做一个打猎的猎人了。”羿苦笑一声,似乎不愿在提起往事。 “可你救了百姓,是天下的英雄呀!” “英雄?”羿苦笑道,“英雄也有很多苦衷。世人只见到英雄辉煌胜利的一面,可英雄也有孤独落寞的时候。” 宓妃低着头,道:“不好意思,我不应该提起这件事……” 羿望着娴静动人的宓妃,道:“没事,我早就习惯了当一个猎人。每天打猎,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不也是一种生活吗?” 宓妃望着羿眼中那淡远却温暖的目光,又想起那将她一直关在水宫的冰夷。她也曾因冰夷的温柔英俊而动心,可他的爱并不只属于她一个人。她也曾因为看到冰夷流连在别的女人中间而恨恨不平,更因为冰夷的挑选河妾而痛心。可冰夷却依旧波澜不惊,将这一切视为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只是冰夷的一个选择而已,而冰夷却有无数个自己的替身。 而面前这个稳重刚毅的男子第一次让她觉得温暖安定。 “羿,你能救我吗?” “救你?”羿有些疑惑,可他已经察觉到眼前这个肤如冰雪、气若幽兰的女子并不简单。 宓妃将自己的遭遇告诉大羿,眼中隐隐含着泪光。 “好!我帮你!” 羿坚定地望着宓妃,宓妃似乎感觉到自己浑身被阳光沐浴一般,往日的阴郁与愁苦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宓妃眼中含泪,伸出自己的手,她的手是凉的。羿也伸出自己宽厚温热的大手,牵起宓妃的手。 这时,只见河边芦苇荡内的飞鸟急促惊慌掠过两人的头顶。 河中一声惊雷,腾起一道数十丈高的银色水柱,一条白龙浑身银鳞,长啸一声,急飞而来,银色的龙爪径直向羿和宓妃袭来。 “是冰夷!”宓妃神色隐隐有些担忧。 那银色龙爪裹挟风雷之势,将羿周围的芦苇吹成平地,羿的头发也在风中飞扬。 冰夷刚要扑下,望着羿背后红色的大弓,不禁心中一惊。 “震天弓?” 只见羿取下背上红色震天弓,抽出腰间剑袋的白羽箭。他弓步凝神,拈弓搭箭,将弓拉得如同一个鼓起的帆。 弓张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只见那白羽箭浑身闪着金光,向着冰夷射去。 羿天生神力,这一箭的力道自然是非同小可,碎金裂石自然不在话下。 冰夷躲闪不及,左眼已被羿的金光白羽箭洞穿,一声惨叫便潜入深渊。 第四十八章 四大神龙 冰夷自从中箭受辱,便远走昆仑山巅,蛰伏弱水的雪渊之内。幸得水神共工庇佑,他得以休养生息,重新修炼恢复自己的神力。 他的左眼留下火焰烫伤的疤痕,就像一滴红色的泪痕。 可冰夷知道,自己想一个人复仇难如登天。更何况他现在落魄失意,更是无人问津。毕竟谁也不愿意惹上那个弯弓射日的神将军! 他只能躲进寒冷的雪渊深处,在三百仞的雪渊之底,吸食冰雪的力量,卧薪尝胆,等待将来雪耻复仇的机会。 而冰夷并不知道他的敌人并不只有一个,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和大禹成为对手。而他想要真的独霸天下,还有三个实力强劲的龙族对手。 他们和冰夷成为龙族最具统治力的四个象征。 他们就是四大神龙! 四大神龙分别是烛龙、应龙、冰夷、五爪金龙。 四大神龙排行第四的是五爪金龙。五爪金龙身长数十丈,爪生五趾,目如红烛。金龙遨游天地之间,行云布雨,变化无穷。金龙在天可翔,在地可行,在水可游。最为神奇的是五爪金龙的血液也是黄金一样的色泽,传说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功效。后代以五爪金龙为龙中帝王,成为皇帝龙袍的重要标志。 排行第三的便是冰夷。冰夷主宰河流之力,可以掌控上起昆仑山下到渤海之滨的黄河,故又称河伯。冰夷潜身雪渊之后,修炼日益精进,又拥有昆仑冰雪精华之力,体若冰雪,寒光射月。据说一次冰夷在夜间偷偷飞出昆仑雪渊,它银鳞反射的月光照亮整座昆仑山,光辉夺目。 排行第二的是应龙。应龙又称黄龙、飞龙、庚辰。它身负天地元气,翅生双翼,鳞身背棘,身长数十丈,有法天象地的神通,舒体大弥宇宙,缩身小入无间。它曾数次下凡救世,带女娲朝天帝,助黄帝灭蚩尤,帮大禹理洪水,是龙中老者。应龙遨游景云,驾驭六气,顺应万物,朱衣戴缨。应龙变成人形还能手持金斧黄钺,异常骁勇。应龙杀蚩尤、诛夸父、开龙门、擒无支祁,是上古神话第一战神。 排行四大神龙之首的是烛龙。烛龙是钟山之神,通身赤红,身长千里。它拥有掌控昼夜冬夏的本领,传说它的嘴中衔着一根天烛,司掌昼夜冬夏。它的烛光可以洞彻九幽之阴,因此它又被人们称为“烛九阴”。 四大神龙各有神通,掌控着时间、空间、河流、降雨,维持着三界的秩序。 而冰夷现在最头疼的就是应龙,大禹麾下第一战神! 冰夷卧薪尝胆五百年,在弱水的雪渊深处度过无数个黑暗冰冷的日子。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风度翩翩,乘着双龙漫游洛水河畔的风流河伯了。 他摸着左眼烫伤般的血色疤痕,心底涌出数不出的哀怨与愤怒。 他在冰镜里看到部落百姓围着大禹,兴高采烈地跳舞。那火焰般的伤痕烈烈燃烧起来,烧得冰夷捂着左眼在地上打滚哀嚎。 “禹,这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羿已经死了,这笔账就算在你身上!羞辱我的人都得死!” 冰夷恶狠狠地咬着牙,冰镜又生出数道冰刃,变成一个闪着幽蓝微光的冰花篮。 第四十九章 秣马厉兵 昆仑山巅的宫殿,朱发蛇身的水神共工阴沉着脸,他端坐在青玉案前,望着殿下。 殿下一群青衣蛇兵和白衣水兵正整整齐齐地列队跪拜,大殿左侧是一千名青衣鳞甲的蛇兵,右侧是一千名银丝羽衣的水兵。 他们是水神共工的精锐! 这一千名青衣蛇兵和一千名白衣水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都是一等一的暗杀高手。 共工穿着玄青铠甲,站在青玉案前,道:“浮游,冰夷!” 只见大殿中间传来两声浑厚有力的回声,“臣在!” 一身雪白银鳞的冰夷盘旋在右,一身腥红如血的浮游在左。 冰夷望向浮游,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浮游的真身。浮游是共工最神秘的一个手下,他拥有洞察和迷惑人心的本领。他从不轻易现身,往往躲藏在阴暗炎热的地心炎洞。 冰夷喜冰,浮游喜火。 他们似乎是格格不入的两极,可他们都拥有令人胆寒的恐怖力量。 浮游像一团腥红燃烧的影子,隐隐能看到一个大熊的轮廓,一双红色的眼睛充满着欲望和魅惑。 冰夷心中暗暗吃惊,“幸好我们不是对手!谁成为浮游的敌人都会头疼的!” 浮游也是一怔,他早就听闻冰夷的威名。作为四大神龙之一,冰夷的实力自然也是不容小觑。 共工举起一个青玉杯,道:“众位将士!我共工部落自古就是水族统领,先祖康回受颛顼所迫,怒撞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下震惊。共工之名世代相传,可现在却有人要抢占我们世代相传的事业。他就是舜帝任命的司空大禹!一旦大禹疏浚天下河道,那我们共工部落将会永远也抬不起头!将士们,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不愿意!”殿前青衣蛇兵和白衣水兵皆是怒发冲冠,喊声震瓦。 “好!今天我们誓师出征,一定要将大禹和他的禹军族人一网打尽,重新树立起我们共工部落在华夏联盟的威严!” “杀!杀!杀!” 朱发蛇身的水神共工乘着双龙,冰夷、浮游在后,蛇兵水兵列队整齐杀气腾腾地向大禹的夏后氏部落杀来。 殿前弥漫着浓重的杀气,昆仑山下的弱水翻涌,无边的黑云弥漫天空。远处冰山一块巨大的冰块悄悄碎裂,坠落江中。 道是天下之事,有运数,亦有劫数。运数当时,天下昌平无事,风调雨顺;劫数当时,天下群凶扰乱,烽烟四起。 有诗曰: 天地孕育六气行,阴阳变化劫运通。 混沌穷奇贪戾兽,饕餮梼杌逞顽凶。 龙凤麒麟与玄龟,澄清宇内白玉光。 浮游冰夷斗禹皇,且看碧波寒千里。 却说大禹自蒲阪城回到部落,将怀孕的女娇送回涂山氏部落,仍是带着禹军族人专心治水,每日汗浸衣袖,泥染双膝。他坚毅如铁的眼神透着不知疲倦的光,如同天上永恒照耀的北极星。 女娇回到涂山氏部落的青丘之国,白狐走上高岗,望着远方,它的目光中隐隐闪动着一丝忧虑。 第五十章 鼎国之器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曹风·蜉蝣》 蜉蝣是一种小虫,它在天地的经历,非常短暂。 而浮游则不同,他是水神共工的座下护法,是能够洞察和蛊惑人心的凶兽。 可此刻他却已变成一只青白色的小蜉蝣,混在几十只蜉蝣中飞向禹军大营。 天空明净如洗,温暖丰沛的阳光如温泉的热浪一样浇灌在夏后氏族人的身上。他们有的在河边捕鱼,有的在晾晒兽皮,有的围在一起角斗嬉戏,传来阵阵欢笑声。 浮游有些纳闷,这些被洪水威胁,每天在淤泥滩涂忙碌的人为什么这么开心?他们脸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暖的笑容。 他见过虚伪的笑,见过冷酷的笑,见过阴沉的笑,见过傲慢的笑,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温暖无邪的笑。 那笑容似乎拥有像春风一样神奇的力量,能令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可浮游却笑不出来,他隐隐感觉到大禹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 而大禹正和皋陶、伯益、后稷走在河边,巡视治水情况。 伯益上前行礼,道:“司空治水以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如今黄河、淮水已定,洪水消退,百姓安居,实乃社稷之幸,黎民之幸!” 后稷也上前道:“属下已将五谷种植之法教授各部落族人,种植五谷,将农耕、打猎、捕鱼结合起来,我们就可以食用肉类、谷物、鱼虾,解决百姓温饱的问题。百姓有衣可穿,有谷可食,天下方可安定。” 大禹点点头,道:“不错。我自从受命理水以来,日夜忧心操劳,只为完成父亲治水遗愿,早日平定洪水,让百姓安居乐业。如今黄、淮初定,洪水渐消,可梁州、雍州之地水患未消,治水大业仍然任重道远呀!” 皋陶捋着胡须,道:“司空居安思危,深谋远虑,不愧是鼎国之器!梁州地处华山南麓到黑水之间,有汶山、潘冢二山可以耕种,土是青黑土,田地位列下上,是天下第七等的土地。有可以做箭头的砮石,还有可以制磬的磬石,但经常有有棕熊、狐狸等野兽出没。而梁州以北、冀州和豫州以西则是雍州,雍州方圆千里,有天下第一等的土地,土质色黄,松软肥沃。雍州靠近昆仑神山,还有数不清的美玉。但是雍州却有一条最难治理的河……” 禹道:“敢问先生,这是一条什么样的河?” 皋陶道:“弱水。” 禹脸色一变,道:“弱水?” 皋陶道:“不错。传言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弱水是天下最难治理的河水,它水流湍急,却浮力很小,连芥草芦花都漂不起来,更不要说人和木船。只要人落进弱水,纵然游泳本领再高,也是无济于事,会被急流卷进水中流沙漩涡。因此,千百年来,无数人提起弱水便是胆寒色变,更不要说治理弱水了。” 禹脸色凝重,陷入沉思。 伯益着急问道,“可雍州处于黄河上游,雍州弱水一日不定,天下河流就一日不安呀!” 皋陶也是叹息一声,道:“不错。可更棘手的事是水神共工!” 这下众人也是脸色大变,齐声道:“共工?” 禹道:“禹曾经听家父说过水神共工的事迹,可他不是早已怒触不周山,葬身巨石之中吗?” 皋陶微微一笑,道:“共工之名,世代相传。怒触不周山的水神共工是康回,如今已是第七代共工。他盘踞在昆仑山巅,邻近弱水,手下部将众多,更有浮游、冰夷为他效命。司空诛杀的九头妖蛇相柳,便是他以前的部下。” 伯益道:“相柳?他也是共工部下?原来共工早就想与我们为敌,阻挠治水大业了。” 禹坚定地望向皋陶,道:“治水是天下大业,民心所向。无论是谁,我们都不能退缩不前。” 皋陶拱手行礼,道:“臣当鞠躬尽瘁,辅佐司空治水大业!” 伯益、后稷也忙跪拜道:“臣等愿誓死效忠司空,洪水一日不息,臣一日不休!” 第五十一章 神秘蜻蜓 初夏的黄昏,河边飞着数不清的金蜻蜓,它们时而飞到枝头,时而掠过水面,时而躲进蒿丛。它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自飞舞,但更多的是交尾蜻蜓。它们在空中轻盈地飞舞,又掠过水面,播撒生命。 当然这也是很多孩子捕蜻蜓的时候。 一个个稚气未脱的男孩都在河边跳跃着捕捉金色的蜻蜓。 石明的儿子昙儿就是这帮男孩的小首领。他东窜西跳,矫健轻快,很快便捉到好几只金蜻蜓。 可这时候空中又飞来一只大如蝴蝶的红蜻蜓,这红蜻蜓低低地盘旋飞舞,引得男孩都是欢呼雀跃,追着这只红蜻蜓跑。 可这只红蜻蜓轻盈灵巧,躲过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捕捉。 这时只见半空一根清影抖动,风声呼呼,红蜻蜓竟被打落在地。 男孩们都兴奋地跳起来,原来是昙儿用一根长长的青色芦苇杆把这红蜻蜓扫落在地。 小男孩们都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将昙儿围在中间。 昙儿轻轻伸出左手,红蜻蜓轻轻抖动它轻薄透明的飞翼,但它似乎是翅膀有些受伤,蜷缩在昙儿的掌心。 “我看看!我看看!”一个瘦高的男孩挤到最前面。 “我也要看,你们都让让!”一个粗壮的胖男孩也是推开众人,走到中间。 “这只红蜻蜓肯定是蜻蜓将军!你看他这么大,足足有正常蜻蜓的三四倍!” “不,这只是蜻蜓王!你没看到刚才他飞来,其他金蜻蜓都纷纷避让吗?” “哼,蜻蜓将军!” “蜻蜓王!” “将军!” “王!” 这两个男孩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一旁围着的男孩们也是议论纷纷,有的说是蜻蜓将军,有的说是蜻蜓王。 昙儿凝思半晌,道:“我有办法判断这只红蜻蜓是将军还是王。” 其他男孩纷纷安静下来,问道:“你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能让它开口说话?” 昙儿道:“不错。你们捉八只金蜻蜓来。” 其他男孩一听这话,都是惊讶不已,谁也不肯相信这只红蜻蜓会说话。可他们知道昙儿素来天资聪颖,鬼点子最多,都想看看昙儿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红蜻蜓说话。于是,他们东跑西跳,窜上扑下,很快就捉到八只金光闪闪的蜻蜓。 昙儿带着这群小伙伴来到一个小水塘边,说道:“我们把蜻蜓放在水塘里,就能知道这红蜻蜓是王还是将军了!” 其他男孩虽然一肚子狐疑,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结果。 只见八只金蜻蜓落入水中便奋力向八个方向游动,几只金蜻蜓撞在一起,还互相撕咬起来。 昙儿轻轻将红蜻蜓放入池塘,红蜻蜓在水心一点,只见池塘的水隐隐有泛起红色波纹,几只撕咬缠斗的金蜻蜓浑身一颤,便缓缓围成一个圆圈,从八个方位头朝向红蜻蜓。 “嗯?昙儿,红蜻蜓怎么没有说话?”那个瘦高的男孩问道。 昙儿道:“红蜻蜓没有说话,金蜻蜓已经说话了。” “哦,那我们怎么听不见?”其他男孩也是抓耳挠腮,大惑不解。 昙儿笑道:“你们没看到金蜻蜓都在参拜它们的大王吗?” “哦,真的呀!你们看红蜻蜓就像王一样,金蜻蜓都在朝见大王!”粗壮的胖男孩兴奋地说。 “蜻蜓王!蜻蜓王!蜻蜓王!” 一群男孩围着水塘的红蜻蜓高声喊着。 昙儿伸出左手,轻轻地把红蜻蜓捞起,可他只觉手指一阵疼痛,眼前的男孩们都欢呼着围着他旋转起来,渐渐他们的身影变得模糊,依稀只看见那只红色蜻蜓王从他身旁飞起,便晕倒过去。 第五十二章 幽冥鬼虫 在夜里,一丛幽蓝色的火焰升起,就像一块燃烧的冰。火焰从三寸长的微弱火苗越燃越旺,竟然腾起三丈高的幽蓝火焰,火焰之中阴森闪烁着两只血红色的眼睛。 冰冷的幽蓝火焰渐渐衰弱,从火焰背后走出一个人。 不,准确的说是一个人形的红影。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红影! 那红影望着河对岸篝火点点的禹军大营,冷冷一笑,道:“大禹,今夜就让你知道我浮游的厉害!” 只见他黑色斗篷一卷,便飞出数百只银色的火虫,这火虫身上燃烧的分明就是刚才那幽蓝恐怖的火焰。 “幽冥鬼虫!去吧!” 浮游望着数百只幽冥鬼虫向河对岸飞去,这无疑是一个诡异恐怖的计划。 而禹军营中,先锋将军石明正急得在营外来回踱步,一边拍手叹息,一边又望向营内。 营内只有芸姑和药师白芷,她们守护在昙儿身边。只见昙儿呼吸微弱,小脸通红,犹如滚烫的火炭一般。 芸姑轻声问道,“白芷姑娘,昙儿到底得了什么病?他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会不会是风寒?” 白芷也是黛眉微颦,道:“这不像一般的风寒病症,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是中蛊的邪症!”白芷也是有些不安地答道。 “中蛊?”芸姑一声惊呼,感觉五内俱焚,痛苦地望向昙儿。 石明听到“中蛊”两字,也是慌忙走进营内。他剑眉倒竖,望着躺在榻上的昙儿,说不出的焦急与难受。 只见石明单膝跪地,道:“恳请白芷药师施以援手,祛除蛊毒,在下感激不尽!” 白芷慌忙上前,拉住石明,道:“石将军快快请起,神农师祖早就训诫后辈,救死扶伤是我们的使命!我一定会尽力救助昙儿。只是有一件难办的事……” 石明抱拳道,“白药师请直言相告,石明定当竭力去办!” 白芷微微皱眉,道:“传闻上古轩辕黄帝时期,有一神兽,名唤白泽。白泽可辨天下妖邪,除蛊毒邪祟。只是它隐身山泽之间,行踪不定,寻找它凶险异常。” “这……”石明也颇有些踌躇。 “不过我听应龙将军和大禹司空说白泽神兽最近在齐云山附近出现过……” “齐云山?”石明喃喃道,双眼却又闪到着坚毅明亮的目光。 “就在距此东南七十里的仙山,山高齐云,故号‘齐云’。” “好,多谢白药师。我这就动身!芸姑,你在家要好好照顾好昙儿,我去去就回!一定会请回白泽神兽,解除昙儿的蛊毒!” 石明刚出营门,只见一个红衣少年将军也走到营前。 来人正是小神箭将军夷彅! “将军,我愿随你前往!”夷彅背负一张红色大弓,腰间白羽箭,显然早已做好准备。 石明心中不觉热血涌动,感慨这位小兄弟的仗义。可他转念一想,道:“可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你若随我前去,谁人统率士兵?”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向司空请示,司空命我暂代先锋之职。”只见后稷笑着走上前来。 石明激动地握着后稷的手,道:“多谢司空和后稷首领体恤!” 后稷道:“昙儿天真活泼,我也素日喜欢他。如今他身中蛊毒,危在旦夕,你和夷彅速去寻找白泽神兽,它会给我们部落除去邪祟的!” “谢后稷首领!” 石明和夷彅双手抱拳,拜别后稷和众人,便连夜向齐云山方向赶去。 第五十三章 齐云仙山 话说石明、夷彅辞别众人,连夜便赶路前往齐云山。这齐云山距离淮水河畔的禹军大营有七十里,人烟稀少,终年白云缭绕,群山隐约可见。而此地也是经常有野兽出没,因此平常人很少会来齐云山。 石明和夷彅连夜赶路,此刻天色微明,两人都有些疲惫,想要找个地方休息。 忽听林间风声呼啸,有几道黑影闪动。 石明忙拉住夷彅,闪身躲在一块青黑色的岩石身后。 几道黑影慢慢飞近,竟然是几只红蝙蝠。红蝙蝠缓缓抖动,收拢轻薄的双翼,个个将头躲进双翼之中。 它们就像几只还未睡醒的雏鸟,尚未睁开朦胧的睡眼。 清晨湿漉漉的雾气缭绕,将几只红蝙蝠隐藏中间,远处只能看见几只肉色的红球。 夷彅正欲上前察看,被石明按住肩头,轻声道:“这红蝙蝠来历不明,切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再观察一下再说!” 只见几只红蝙蝠冒出几缕幽蓝的火焰,阴森可怖。 一只个头最大的红蝙蝠抖落身上的火焰,沙哑着道:“浮游大人派我们来这里追查白泽云露丹,可这十几天,连那个白毛兽的影子都没见到!” 一个个头略小的红蝙蝠道:“老大,那白毛兽据说可是轩辕黄帝时期的神兽,法力无穷,我们几个能……能……” “哼……谁让你明抢了?做事要用智慧,懂不懂?”大蝙蝠掏出一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丹丸,道:“看!这是九幽蛊虫丸,是浮游大人用九百九十九条幽冥鬼虫的蛊毒,又混入三千弱水,用地心岩火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只要我们接近那白毛兽,就这一颗九幽蛊虫丹就可以让它昏睡三年!” “三年?”一个小蝙蝠失声惊呼。 “哼!小声点!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蝙蝠一脸得意,阴沉地笑着。 “那……老大,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旁边几只小蝙蝠也是满脸疑惑。 大蝙蝠叹口气,道:“既然我们找不到那白泽云露丹,就只能守株待兔了。那白毛兽在这齐云山有一个雪涯洞,只是地势险峻,崖壁湿滑,连那六手猕猴都不敢去。” 小蝙蝠们刚提起一口气,又蔫下了脑袋。 大蝙蝠也是有点泄气,道:“我们上不了雪涯洞,先去找几只野兔来,吸点兔血,再去雪涯洞周围埋伏,我就不信这只白毛兽不会它的老窝!” “老大英明!老大英明!”那几只蔫着脑袋的小蝙蝠一听野兔,又来了精神。 “走!” 红蝙蝠首领一声令下,几只红蝙蝠扇动翅膀,转眼消失在远处的云雾之中。 石明和夷彅从岩石后走出来,抬头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齐云山。 只见刚才几只红蝙蝠呆过的地方,隐隐还有几点幽蓝色的火星在燃烧,旁边的野草都被烧成黑色的灰烬。 石明望着地面燃烧的淡蓝色火星,喃喃道:“莫非?” 夷彅也看着这蓝火有些诡异,问道:“石将军,这火有什么问题?” 石明道:“据说九幽之地有一种特殊的火焰,名为幽冥鬼火。此火焰遇水可燃,遇冰可藏,外形幽蓝如鬼魄,冷如寒冰,烈如狱火。” 夷彅也是有些吃惊道,“这难道就是洪荒十大神火的幽冥鬼火?” 石明道:“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刚才那红蝙蝠提到九幽蛊虫丸,似乎与这幽冥鬼火有很深渊源。眼下我们还是先去雪涯洞,要在那些红蝙蝠之前找到白泽神兽。找到白泽神兽,估计事情就会有答案了。” 夷彅点点头,道:“不错!我们这就去雪涯洞找白泽神兽!” 第五十四章 六手猕猴 雪涯洞是白泽兽在齐云山的洞穴。 可这雪涯洞在山的半腰,无路可入,四周悬崖陡壁,湿滑难攀。而雪涯洞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洞外的猕猴和野鹿也曾在夜晚看到一只雪白的神兽沿着悬崖攀爬,可它飞奔如一道白色的风影,还未看清,便已钻入那幽深昏暗的雪涯洞。 齐云山的动物都知道雪涯洞来了一只神兽,可谁也不敢去探路察看。 唯一能飞檐走壁的是一只青猕猴。 一只六只手的青毛猕猴。 六手猕猴! 传说它有六条长长的手臂,飞檐走壁,遇崖便攀,那六只手能牢牢吸在湿滑的青苔崖壁。只凭一根青藤就能荡秋千似的爬到齐云山的山顶。 可是这次,六手猕猴却没有行动。 有两只野兔在一个月夜看见六手猕猴远远地望着雪涯洞,呆呆地站在一棵松树树顶。 当六手猕猴看见白泽兽沿着崖壁疾跑,如履平地。它默默地滑下树枝,消失在松林之中。 六手猕猴都不敢去的雪涯洞,便成了齐云山的禁地。 可有两个人正沿着松林里崎岖的小路艰难地行走,背着红色大弓的夷彅走在前面,可他不时要清理路边的荆棘。石明跟在后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石将军,雪涯洞还有多远路程?”夷彅一边用木棍拨开荆棘杂草,一边问道。 石明望着高处的崖壁,似乎看到前面不远的松林高冈对面有一个黑色的山洞,洞外的云气似乎被一股力量吸引,往洞内流去。 “夷彅兄弟,你看!”石明指向那个黑洞。 夷彅沿着石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青色的崖壁之上,隐隐有两个仓颉体的古字。 雪涯。 夷彅箭步一跃,便走上高冈。 可他随即便一身冷汗,高冈之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似乎有急流飞瀑拍打石壁,轰鸣作响。幸亏刚才他步子跃起不大,要不此时他早已坠落悬崖。 石明跟着上来,也是暗暗心惊。 这高冈到对面崖壁少说也有五六丈,可既没有云梯,又没有山路,如何才能到白泽神兽居住的雪涯洞呢? 石明和夷彅都沉默了。 石明沉思半晌道,“夷彅兄弟,我早知必行万分凶险,艰难重重,望你带领禹军,追随司空,可以早平洪水,以安黎庶。” 夷彅双目炯炯,道:“石将军,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出必践!我已答应后稷大人,无论有什么艰险,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白泽神兽,救治昙儿!” “昙儿,昙儿!”石明的心中回响起儿子的名字,他的目光也变得坚毅如铁,冷静地说道:“好兄弟!我石明欠你一份人情!” 这时,只听一声呼啸,一个猕猴攀着一根长着青叶的树藤轻轻一荡,便越过五六丈宽的山涧,爬到对面的崖壁。 那崖壁青苔斑斑,还有岩缝的阴水渗出,端的是湿如泥,险如刃,滑如冰。 可那猕猴青毛白脸,修长身材,矫捷轻巧,更有六只长臂,攀上爬下,随心所欲。 它两手攀青藤,两手攀崖壁,还有两只手在摘红色的浆果。 不一会儿,这青毛白脸的猕猴便摘得满满一捧的红浆果,双脚往崖壁一蹬,青藤往外一荡,便飞回松林的树顶。 “六手猕猴!”石明想起那红蝙蝠的对话,一声惊呼。 那六手猕猴两眼轱辘一转,忙丢下红浆果,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林深处。 第五十五章 火中取栗 “六手猕猴?” 夷彅挠挠头,有些不解,这六手猕猴为什会出现在雪涯洞?莫非,他也在寻找白泽神兽? 石明望着地上散落的松塔,微微一笑,道:“有了!” 夷彅还是有些疑惑,思考着六手猕猴、松塔和白泽神兽三者的关系。 石明看到他认真又困惑的样子,笑道:“夷彅兄弟,这件事能不能成功就要看你的本领了!” 夷彅道:“我?” 石明道,“不错!我们……” 他悄悄告知夷彅他的计划。 齐云山云烟袅袅,渐渐腾起几缕薄雾,像白色的玉带。天色渐渐黯淡,松林间传出几声夜枭的叫声。空中落下蒙蒙细雨,将松林高冈的草浸润地油光湿滑。 夷彅和石明在一棵老松树下避雨,两人都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石壁的雪涯洞。 “石大哥,你说我们的计划能行吗?” “没事,我相信你!” 夷彅心中一热,望着眼前这位略显沧桑的男人,似乎他更像自己的大哥,一个可以信任依靠的兄长。 他知道石明大哥内心一定是焦虑不安的,牵挂着身中蛊毒的昙儿,牵挂着营中的禹军士兵,牵挂着治水大业。可他现在却安静地像一棵松树,雨水落在他的肩头,他却安之若素。 这种心如止水的冷静与稳重正是夷彅仰慕和敬佩石明的原因! 石明望着他身旁这个整天背着红色大弓的少年,也是心潮澎湃。他知道这个少年可是禹军营中最年轻的先锋将军,可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他曾孤身犯险,挡在大禹司空面前,四箭射向妖蛇相柳。他很佩服这位叫夷彅的小兄弟,他目光炯炯,燃烧着无限的热情与斗志,甘心陪他来这凶险异常的齐云山。 雾气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透过松林,洒落在林间的草地上。 忽然,只听风声呼呼,一道黑影在林间攀援跳跃。 夷彅定睛一看,道:“六手猕猴!” 石明望向夷彅,道:“好兄弟!看你了!” 夷彅将提前准备好的干草和松塔放在地上,又找来几块石头将干草和松塔围成一个圆圈。夷彅拈弓搭箭,右臂将弓弦向后一拉,一箭射向石头。 只听“叮叮”两声,箭头与石块撞击出火花,瞬间点燃了干草和松塔。松林高冈之上,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隐隐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从火堆中传来,空气里弥漫着松塔浓郁的油香。 那林间攀援跳跃的黑影起初被火光惊动,转身想要逃走。可刚越出三五丈,便闻到那浓郁诱人的松果的清香。 那黑影两腿在枝头一蹬,跃起数丈,便往这火焰燃烧的篝火处赶来。那黑影在枝头观望,见火堆旁只有几个黑乎乎的松塔,没有半个人影。 那黑影正是白天攀着青藤荡秋千似的攀爬到对面崖壁的六手猕猴! 六手猕猴眼见四下无人,便大起胆子,跃到火堆旁,找一个木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那几个黑乎乎的松塔,边翻动还边向四周观望。 可它翻动半晌,仍然没有见到什么异常,便用手捡起一个烧熟的松塔,剥出里面的油松子,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可这六手猕猴食量很大,三五个松塔一会儿就被它吃个精光。它又围着火堆转来转去,终于发现火堆里还埋着十几个正在燃烧的松塔。 它用木棍挑来挑去,可那松塔纹丝不动,似乎是被石头卡在里面。 六手猕猴眼中泛着火光的倒影,心中一横,两只长臂竟向烈烈燃烧的火堆伸去。 第五十六章 扑朔迷离 眼见这六手猕猴伸手向烈烈燃烧的火堆,一旁忽然闪出两个人影。 来人正是石明和夷彅。 六手猕猴慌忙跃向一旁,可刚要跃起,却发现自己已经跳进一张青藤大网。 石明和夷彅一人一边,将青藤用力一拉,这飞檐走壁的六手猕猴已经落入藤网。 那六手猕猴恼怒异常,怒瞪双眼,一边用尖牙撕咬藤网,一边发出呜呜的怪叫。它挣扎半晌,发现难以脱身,便手脚并用,在藤网里左右跳跃,可这藤网越挣扎越紧,到后来它被困成一团,再也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 石明道:“六手猕猴,我知道你通晓人声,只要你答应帮我们去雪涯洞找到白泽神兽,我们就放了你!” 六手猕猴低声呜呜地怪叫,目光仍然是带着恼怒和敌意。 夷彅探身上前,道:“为表诚意,这是红浆果和熟松塔。我这位大哥儿子身染蛊毒,只有找到神兽白泽才能救治。我们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委屈仙猴!” 说着夷彅将一大捧红浆果和烧熟的松塔放在六手猕猴身前。 那六手猕猴二话不说,就将红浆果和熟松塔吃个精光,吃完还用六只手轻轻摸着自己长着白毛的肚子。 “你们要找白泽?”六手猕猴说道。 石明和夷彅都是一惊,只知道六手猕猴天性聪颖,通晓人声,却不知它早已学会说话。 “是……是是……”听到六手猕猴的话,石明声音有些颤抖,觉得事情有商量的余地。 “你们确定要见它,不怕它吃了你们?”六手猕猴懒洋洋地说道,可这话却带有几分恐吓的意味。 “白泽是驱除邪祟的神兽,怎么会吃人呢?”夷彅朗声道。 “小娃娃,你还是太年轻,谁说神兽就不吃人?穷奇、饕餮哪个不吃人?九尾狐、蛊雕哪个不吃人?就连大名鼎鼎的‘独角神羊’獬豸不也是因吃人而震慑奸邪之人?”六手猕猴冷笑道。 “可……可你怎么知道那白泽一定会吃掉我们?”夷彅不解地问道。 “这……好吧,看在你给我食物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免得你俩闭着眼摸门,进了白泽的五脏庙还不知道自己的死活!”六手猕猴还是懒懒道。 夷彅道:“好,你说!我就不信白泽神兽会吃我们!” 六手猕猴扫了一眼身上的藤网,道:“想要找到白泽,一只捆着的猴子可没这本事!” 夷彅望向石明,石明道:“放你可以,可你要想逃跑,得先问问我这小兄弟的箭!” 六手猕猴望着夷彅背后的红色大弓和腰间的白羽箭,脸色一变,道:“你……你难道是射日将军大羿的后人?” 夷彅道:“正是!” 六手猕猴笑道,“不错!不错!我早该想到,敢来这齐云山找白泽的人,世上恐怕也没有几个。我的祖先以前被妖兽九婴追杀,走投无路。后来是羿将军用震天弓和落日箭诛杀妖兽九婴,我的祖先才侥幸活了下来,带着后代来到这齐云山。这位小兄弟既然是射日将军的后代,我六手猕猴怎么会逃跑呢?” 夷彅上前解开那六手猕猴身上的藤网。 六手猕猴刚跳出藤网,便忙活动身体,舒展它那六条缠绕发麻的长臂。 第五十七章 飞渡青崖 “快,快点!” 六手猕猴站在旁边指挥着石明和夷彅,活脱脱是一个耀武扬威的监工。它被困在藤网之中,浑身都不舒服,早就憋着一肚子的气,想要让这两个人受点罪。 石明认真地做用柔韧异常的藤条编着藤笼,夷彅却一边编网一边瞪着远处大嚼松塔的六手猕猴。可看到夷彅那不服气的倔强眼神,六手猕猴更是心中暗喜,道:“小神箭将军,你们要想进雪涯洞,就要快点了!要不这白泽兽就要挪窝了!” 夷彅心中一惊,知道它所言非虚,这白泽神兽行踪飘忽不定,三五个月就要换一个地方居住。而且它所去之地,或幽僻难寻、人迹罕至,或野兽丛生、凶险异常,或悬崖绝壁、高不可攀。想到这一层,夷彅不禁加快了做藤笼的手速。 两人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才做好了两个藤笼。 六手猕猴上前围着两个藤笼端详半天,道:“不错!不错!你们这四只手比我这六只手还灵巧,我以后再叫六手猕猴真是给猴族丢人!我还是叫老青毛白脸猴吧!” 夷彅笑着道:“这名字也太麻烦!我们四只手虽能造出这藤笼,却还是没你这六只长臂能飞檐走壁的本领!你这六手猕猴的名号,还是够响亮!” 六手猕猴听到夷彅的话,自己不禁豪气陡增,将自己中计被俘的事忘到九霄云外,抖擞精神,道:“小将军,今天就让你们二位瞧瞧我六手猕猴的本事!” 只见六手猕猴一手将青藤缠在腰间,一手扯住一根长长的青藤,它三五步腾跃,已站在松冈最高的一棵古松之上。 它向悬崖相反方向用力一纵,便飞出三五丈。可这青藤又往后面用力拉扯,只见六手猕猴一个转身,那青藤带着六手猕猴风筝似的飘向对面的崖壁。六手猕猴六手刚碰着崖壁,就六手并用,手脚飞快地沿着崖壁攀登。等到它快到雪涯洞口,它找到一根陶罐粗细的树根,将腰间的青藤系在上面,便又向上爬进那个刻写着仓颉鬼哭体大字的雪涯洞。 六手猕猴落在雪涯洞口,望着洞外云气缭绕,两个人影竟渺如黑豆。 它轻喊一声,“快,用荆条长藤系住藤笼荡过来!” 石明和夷彅却看得脊背冷汗涔涔。他们眼见这六手猕猴攀登悬崖如腾云驾雾般轻松写意,可他们二人既无长臂,也没有惊人弹跳,能不能“飞”到雪涯洞,两人心里都没有底。 反倒是六手猕猴有些急了,在洞口急得跺脚,道:“快,快呀!” 石明咬咬牙,道:“夷彅兄弟,你身体轻巧,我先助你上去!” 夷彅道:“那石大哥,你呢?” 石明道:“你先上去,我自有办法!” 夷彅道:“好,那就有劳大哥了!” 两人爬上松冈最高的那棵古松。 夷彅沿着六手猕猴系在雪涯洞旁的青藤,将藤笼紧紧系在上面,自己小心翼翼地钻进藤笼。他又用双手抓紧一根粗大的长藤,往后一纵,青藤将他反拉向悬崖,石明在夷彅身后用力一推。这一推之力加上青藤的拉扯,夷彅竟也轻飘飘地掠过五六丈宽的山涧,飞到对面的青石崖壁。 夷彅本就矫健灵动,他从青藤笼中钻出,将藤笼荡回石明站立的松树树顶,自己沿着崖壁往雪涯洞爬去。那六手猕猴还有些不放心,又丢下一根又粗又长的荆绳,夷彅抓住荆绳,很快就爬上雪涯洞。 夷彅双脚落地,也是松了一口气,对着石明喊道:“石大哥,这藤笼和荆绳很结实,你不用担心,赶紧过来吧!” 石明眼见夷彅安全爬上雪涯洞,也是心下稍微安定。他也钻进藤笼,双脚往松树最粗的枝干用力一蹬,身子往后一纵,便又荡秋千似的飞向对面崖壁。 云气渐渐散去,月光洒落在这幽静的山谷,远处传来几声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 石明沿着崖壁用力攀登,很快就到雪涯洞旁。夷彅也是从上面扔下荆绳,拉着石明稳稳上去。 可石明刚到洞口,便听对面山林之中一声呼啸,隐隐有风声鹤唳之状。 “不好!白泽回来了!”六手猕猴变色道。 第五十八章 白泽神兽 月光映照着松林,云气缭绕在雪涯洞周围,但石明、夷彅和六手猕猴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松林方向。 只见松林之中白光一闪,一个雪白健硕的影子凌空一跃,便往雪涯洞奔来。那白影沿着崖壁疾跑如飞,如履平地,三五步便迫近雪涯洞。 六手猕猴将石明、夷彅拉进暗处,用自己的青毛大手捂着两人的鼻子和嘴巴。 只见那白影雪蹄落地,雪涯洞瞬间霜气弥漫,洞内如同冰窖一般。那白影渐渐走近,露出它的真面目。 那白影浑身雪白,身若麒麟,天生一对锋利如刃的犄角,颔下一缕银须飘飘。 有诗赞曰: 轩辕黄帝巡东海,幸遇神兽曰白泽。 通晓人情知万物,九幽十昧皆洞彻。 浑身雪白似银麟,天生犄角除凶厄。 魑魅魍魉遁地逃,邪祟烟消立巍峨。 那白影正是石明和夷彅苦苦寻找多日的白泽神兽! 可此时六手猕猴将他二人口鼻紧紧掩住,害怕他们私自闯入雪涯洞,激怒这个神通广大的白泽。 石明理解六手猕猴的苦心,可眼见能够祛除昙儿蛊毒的白泽神兽近在咫尺,他心中如何不急。可他心中也是五内俱焚,却没有好的办法。他知道硬冲上去,如果不能说服白泽,自己定会被视为擅闯洞穴的歹人,要么被白泽犄角顶个透明窟窿,要么就坠落悬崖,尸骨无存。 身旁的红衣将军夷彅望着石明眼中的焦虑神色,也是急不可耐。 他不明白这只六只手的猴子在耍什么花样,明明见到白泽神兽,却死死堵住他和石明大哥的口鼻,那怎么才能向白泽求助,解救身中蛊毒的昙儿?哼,莫非是这猴子见到白泽神兽两股战战,临阵退缩?好,你们不去,我去!我一定要帮石明大哥! 只见夷彅向石明眨眨眼,又望向白泽。 石明看到夷彅的眼神,忙摇头示意。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夷彅用力向后一撞,那六手猕猴一个踉跄,便松开掩住夷彅的手。 夷彅在地上轻轻一滚,掠到白泽身后。 那白泽低吼一声,扬起后蹄,便将夷彅踢出数丈。夷彅身子撞到坚硬厚实的青石洞壁,重重地摔在地上。 白泽转过身来,两眼目射寒光,道:“你是谁?敢擅闯我雪涯洞府?” 夷彅捂住胸口,一声闷哼,嘴角流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石明眼见夷彅受伤,性命危在旦夕,也是胸中热血上涌,用力向六手猕猴的右脚一跺。那六手猕猴猝起不意,也是疼得缩回手去。 石明护在夷彅身前,缓缓将他扶起。 白泽眼见洞中还藏有人,目中怒气更盛,一声低吼,向石明吐出一团白气。 石明一心护住夷彅,却不料刚一遇上那白气,便打个寒噤,如被冰雪。他的衣服冻成一件厚厚的冰衣,头发也被那白气冻得黏在一起。 石明嘴里打着寒战,道:“白……白泽大人?” 白泽有些惊讶,道:“你知道本尊的名号?” 石明脸色苍白,道:“蛊……蛊毒……救……救……” 白泽听到“蛊毒”两字,脸色大变,道:“什么蛊毒?谁放的蛊毒?” 可石明多日奔波劳累,又正迎上白泽神兽的寒冰玄气,早已体力不支,喃喃低语地昏睡过去。 夷彅看到石明大哥挺身而出,替他挡下白泽的寒冰玄气,心下一横,道:“世人都说白泽神兽驱除邪祟,通晓万物,九幽十地,魑魅魍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名不副实!” 白泽听到此话,也是心中恼怒,道:“此话怎讲?” 夷彅胆气愈壮,道:“我和石明大哥是大禹司空部下,因石大哥的儿子身中妖族蛊毒,特来拜访白泽神兽,不想……” 白泽闻听此言,望着晕倒的石明和嘴角流血的夷彅,也是心中暗暗惭愧,道:“此事是我之过,误将二位当做私闯洞穴的歹人……” 说着白泽用前蹄轻敲洞壁,掏出两枚青玉色的丹丸,递给夷彅道:“这是白泽云露丹!你这位大哥中了我的寒冰玄气,快些服下这丹丸,以免筋脉受损。你筋骨还算结实,中我白泽蹄还能活下来的,这世上没几个人!不过要想快点恢复,还是服下这丸丹药!” 夷彅眼看石明呼吸紧促,脸色也白中泛青,知道白泽所言非虚,忙扶起石明,和他一起服下这白泽苦丹丸。 夷彅服下这白泽云露丹,初时只觉腥苦异常,如吞蛇胆腥鱼,待服到腹内,只觉小腹一团热气,浑身上下充满力气,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只见石明脸上渐渐恢复红润血色,缓缓站起身来,向白泽神兽拜谢。 白泽点点头,道:“你们两个颇有些英雄胆气,只是你们如何爬上这悬崖绝壁,来到这雪涯洞……” 这时躲在山洞旁侧的六手猕猴笑着走出来,道:“哈哈!攀岩走壁,那当然要找我六手猕猴了!” 白泽望向那六手猕猴那圆鼓鼓的肚子,道:“嘿,小毛猴,你肯定又是贪吃被人牵着鼻子走!” 六手猕猴骚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道:“哼!笑话!那是我看这两个小子走投无路,大发慈悲,要不就凭他们俩,也能困住我六手猕猴吗?” 众人知他好面子,都是一阵哄笑,也不再提。 石明于是将儿子如何被红蜻蜓咬住中蛊毒,如何来到齐云山,如何听闻红蝙蝠的密谋,如何来到这雪涯洞,一五一十讲给白泽神兽。 白泽神兽听完石明的话,喃喃道:“红蝙蝠……浮游……幽冥鬼虫……九幽蛊虫丸……” 第五十九章 鬼神图鉴 幽深昏暗的雪涯洞内森寒如冰,恍若银麒麟的神兽白泽正凝神思索。 沉思半晌后,它缓缓步入洞内,取出一个蒙着厚灰的石匣。 白泽对着石匣轻轻一吹气,一道白气将厚厚的灰尘清扫得干干净净,上面露出四个仓颉鬼哭体的大字。 鬼神图鉴! 石明、夷彅和六手猕猴都是心中一惊。 话说当年轩辕黄帝巡狩天下,在东海之滨得见白泽。白泽知人言,通晓天地万物之情。轩辕黄帝询问它天下的各种精灵鬼神的事情,得知天下自洪荒开辟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的鬼神精怪,共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轩辕黄帝便命白泽言说,字圣仓颉作图成书,取名《鬼神图鉴》,以示天下。据说《鬼神图鉴》书成之日,昆仑墟天雷滚滚,九龙齐出,降下金色谷雨。洛水之上有两只五色凤凰盘旋三日不落。而无数妖精鬼魅都瑟瑟发抖,连月躲在洞穴不敢外出。 《鬼神图鉴》不仅记载鬼神妖兽的出身来历、容貌特点,更连各个妖兽的绝技和弱点都一一列出,这让无数妖兽切齿痛恨,又胆寒不已。 得《鬼神图鉴》,便得天下鬼神之秘密! 可自轩辕黄帝以来,天下皆知白泽有《鬼神图鉴》,却无人得见真迹! 因为秘密既是财富,也是祸害! 一旦拥有《鬼神图鉴》,自然可以知晓天下鬼神凶兽的弱点,但也成为天下妖兽想要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白泽轻轻翻动书页,众人只见书页闪现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妖兽,还有几行仓颉鬼哭体的小字。 白泽翻到一页,画着一团漂浮的火光,地上爬着几十个闪着火光的小虫,题曰: “夜行见火光,下有数十小儿,头戴火车,此一物两名,上为逰光,下为野童,见是者天下多疫死,兄弟八人。” 又翻到一页,画着一条白色翅膀的双头龙,题曰: “蚋蚨,白翼两头者,龙也,煞之身死。” 白泽摇摇头,翻到一页,画着一条缚着绳索的毒牙长蛇,题曰: “斩虵则续,苟欲煞之者,索缚其上,则不复续。” 白泽道:“你们对浮游可有耳闻?” 石明回忆红蝙蝠的对话,忽然灵光一现,道:“弱水……三千弱水……这浮游曾用三千弱水和幽冥鬼虫炼制九幽蛊虫丸,莫非它来自昆仑山?” 白泽望向西北的昆仑山,沉思道:“莫非是他?” 只见白泽翻到一页,画中一个朱发蛇身的巨人,目光高傲冰冷,身后左边跟着一条九头大蛇,右边跟着一团红色的熊影火团。 题曰: “共工,水神也,朱发蛇身,有玄冥真水之力,统帅天下河道水师,相柳、浮游为其属。相柳,九首蛇身,有毒液,食之草木绝迹,遇之人畜丧命。浮游,游魂无踪,能施蛊毒,炼制毒药,状若红色熊影,但变化无常。” 石明和夷彅望着那条九头大蛇,惊呼道:“相柳!” 白泽道:“这么说相柳和浮游都是水神共工的属下!那么共工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共工!” 第六十章 怨灵浮游 话说白泽神兽翻阅《鬼神图鉴》,得知浮游来历,便随石明、夷彅出发前往渭水河畔的禹军大营。 而渭水河畔,一场悄无声息的战争已然打响。 浮游施展妖术,驱使幽冥鬼虫夜袭禹军大营,毫无防备的禹军将士被这铺天盖地闪着幽蓝火焰的鬼虫追得得无处躲避。有的逃进洞穴,有的躲进地窖,有的跳进渭水,但跑得慢的就被幽蓝色的火虫吞噬,转眼就化为一具烧得发黑的尸骸。 大禹是最先觉察到异常的人。 禹军遇袭那晚,他正盯着墙上的九宫八卦图和天下河流图沉思。他治水多年,已凿开龙门,开辟三门峡,诛杀相柳,镇压无支祁,黄河和渭水初步平定,唯有梁州、雍州尚未平定,还有那条最难治理的弱水。 大禹眉头紧锁,望着青鳞赠给他的青铜八卦图,希望能获得一点启发。 这时他闻到一股草木烧焦的味道,他定睛一看,一只散发着幽蓝色火焰的小虫正落在他的草席上,草席已被那虫身的蓝色火焰烧出手掌大小的黑洞。 不好! 大禹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出营门,只见禹军大营上空已漂浮着成百上千不知名的蓝色火虫。 他召来皋陶、应龙、伯益、后稷,忙整理队伍,疏散百姓。幸亏大禹警醒,禹军尚保留六成兵力,但还是有一千多名禹军士兵死于非命,有的溺水淹死,有的被火虫活活烧死。 大禹站在高处的洞穴,望着火虫夜袭后的大营,仍旧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燃烧着禹军士兵的残骸和营中的粮食。 大禹目中射出寒光,脸色肃然,道:“禹军众人记住这一天!我大禹一定会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以告慰亡灵!” 这时,远传传来一声清远威严的长啸。 只见禹军大营上空漂浮的幽蓝色的火虫似被蛰一般,聚成一团,又匆匆四散飞去。 “大司空!”只见远处一个瘦削黧黑的汉子上前,禹定睛一看,那人正是石明。 大禹自从得知石明和夷彅远赴齐云山找神兽白泽就心中日夜焦虑,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得知情况。那齐云山陡峭艰险,悬崖绝壁,还有虎豹熊罴,吸血蝙蝠,是一处极为凶险的去处。他若早些得到情报,便可阻止二人深入险地,至少也可为他二人加派人手,以防不测。此时,他见到这个坚韧如磐石一样的男人正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他忙上前拉住石明的手,道:“石将军,你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石明望着眼前的司空,他满脸沧桑,但一双眼睛却像深沉的井水泛着星光。 石明心中一热,道:“多亏夷彅兄弟和一位灵猴帮忙,我们才攀上雪涯洞,找到白泽神兽。” 大禹望石明身后一望,只见背着一张大弓的红衣少年夷彅身旁站着一只银鳞如雪,头生双角的神兽白泽。白泽浑身雪白,身若麒麟,天生一对锋利如刃的犄角,颔下一缕银须飘飘。 “大禹拜见白泽神兽!” 禹上前作揖,众人也忙向白泽躬身行礼。 “大禹,你这些年治理天下洪水,劳苦功高。本尊只是岁数大些,也没有什么功劳,受你之礼,可要让天下人笑我白泽倚老卖老了!”白泽飘动长须,微微笑道。 禹忙道:“当年我华夏部落联盟首领轩辕黄帝巡游天下,向您请教四方鬼神之事,您对答如流,将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鬼魅妖兽一一道来,由字圣仓颉编成〈鬼神图鉴〉。天下人都奉为降妖伏魔的神书,无奈轩辕黄帝仙去,〈鬼神图鉴〉不知所踪。但九州四海的妖兽鬼怪听到您的名字,那个不胆战心惊!” 白泽道,“这都是陈年旧事,司空不必再提。我知你部落遭遇劫难,祸源是十大神火之一的幽冥鬼火。那幽冥鬼火形似火,冷如冰,烈如雷,迅如风,凡人牲畜一旦遇上,顷刻之间,便会烧成黑灰。而懂得驾驭和使用这幽冥鬼火的便是第一代共工康回手下的大将,名唤浮游。当年康回与颛顼帝争夺帝位,被火神祝融打败之后,羞愤交加,怒撞不周山,这浮游也是一齐葬身不周山下。可他一腔怨恨不灭,怨灵游窜到昆仑山,在地心岩石缝隙与弱水河的交界,找到这幽冥鬼火的元神,便以这幽冥鬼火为形,伺机报仇……” 众人闻听此言,心中都是惊骇不已。 第六十一章 魑魅洞窟 夜色如墨,篝火渐起,一轮银色圆月高悬在禹军大营上空,静静照着淮水河畔。 忽然,半空出现一群神秘的红色蝙蝠,它们在淮水河畔盘旋良久,似乎要逗留,却又没有落下,徘徊许久,又结队急飞而去。 这群神秘的红蝙蝠沿着河流急飞而上,一直飞到一处幽暗昏惑的崖洞。崖洞内荒叶遍地,还横七竖八地挂着陈旧的白色蛛网。残破的蛛网在夜色中飘荡如柳絮,可这群红蝙蝠却似乎对这洞穴很熟悉,轻巧地避过这些飘荡的蛛网残絮。 只见洞穴深处有一个泉潭,泉潭中心汩汩冒出三个泉柱。泉柱深处涌动着一团幽蓝色的火焰,正和焚烧禹军大营的火焰一模一样! 这神秘的火焰正是冷如寒冰,烈如焱火的幽冥鬼火! 这群红蝙蝠停着泉潭旁边,为首的蝙蝠首领向前一步,对着泉潭的幽蓝火焰行礼,血红的双翼也轻轻抖动。 只见泉潭三根泉柱寒气四溢,四周洞壁都悄悄结上一层淡蓝色的冰霜。只听泉潭一阵轰鸣,如同岩浆煮沸一般,一团红色的幻影漂浮在泉潭上空。 “蝠老大,你来了?”一声诡异悠远的声音传来,如同来自黑暗的幽冥地界。 “浮……浮游大人,小的只是您的奴仆!大人的话,让小人惶恐难安!”红蝠老大战战兢兢,他平日嗜血凶戾,但面对深不可测的怨灵浮游,还是胆怯打颤,生怕在它面前说错一个字。 “惶恐难安?哼!那你怎会让白泽在你们血蝙蝠的眼皮下来到这淮水河边?” “这……这……”红蝠老大眼睛一转,便有主意,道:“那白泽实在法力高强,那雪涯洞壁高千仞,深不见底,四周又有白泽真气守护,属下法力低微,实在难以靠近那雪涯洞半步!” 红色幻影一颤,怒道:“废物!你们还能做什么?” 红蝠老大忙唯唯诺诺答道:“是是!浮游大人,是属下办事不力!可属下也是用尽办法,对白泽说出浮游大人的大名,可那白泽却是一声冷笑,说‘浮游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还用白泽真气将我们兄弟轰下山崖,我们这才冒死回来,向浮游大人您禀报!” “什么?”浮游一声怒吼,“白泽,你虽贵为神兽,却如此目中无人!我浮游定要让你受烈焰焚身,鬼虫噬心之苦,方知我浮游的厉害!” 红蝠老大又是一阵溜须拍马,更是火上浇油,将浮游的怨念激发。那红色幻影腥红如血,竟将蝠老大身后的十余只蝙蝠也吸入其中。片刻之后,洞中只飘出一缕腥臭难闻的焦肉味。 红蝠老大目睹此景,也是浑身颤抖,不敢再言。 只听那腥红血影传来一声,“蝠老大,你本应受幽冥火刑,但我留你一命,去打探白泽和大禹消息,若再误我大事,下场你自己清楚……” “是……是……”蝠老大仍是胆战心惊,缓缓退去,飞出洞穴时候也是跌跌撞撞,裹着一身的旧蛛网。 第六十二章 蚩尤之心 世界最可怕的不是魑魅魍魉,而是天地间的怨念。怨念不休,征伐不止。 而传说引动天下怨念的根源,正是令人胆寒的蚩尤之心。 上古之时,九黎一族首领兵主蚩尤与轩辕黄帝大战涿鹿之野。是役风急云怒,飞沙走石,蚩尤将战意提升到极致,轩辕黄帝则以轩辕剑与之相战。蚩尤手下的刑天、夸父皆是以一敌百,涿鹿之野也是流遍无数将士的鲜血。最终,轩辕黄帝派出应龙诛杀兵主蚩尤,蚩尤之首落在地上化作一片血枫林。轩辕黄帝感慨不已,将蚩尤之心葬于轩辕台。 但蚩尤死后,九黎部族仍然纷争不休,各自为战。而轩辕黄帝经历涿鹿一战,也见识到蚩尤的崇高战意,更明白蚩尤作为九黎部落联盟精神领袖的重要意义。于是轩辕黄帝命人画蚩尤图像,画在自己军队的军旗之上,尊蚩尤为天下“兵主”。九黎部族的乱军看到黄帝军队高悬蚩尤战旗,皆是望风披靡,尽皆臣服。 但轩辕台埋葬的蚩尤之心,却仍然散发着无边怨念。每到阴雨天气,便是乌云滚滚,雷声隐隐。轩辕黄帝在位百年驾崩之日,更有三道神雷在轩辕台周围从天而降,震得轩辕台周围的石阵裂痕斑斑,鸣声如钟。 轩辕黄帝的孙子高阳继位,号颛顼帝。颛顼帝刚一继位,便得知蚩尤之心扰动轩辕台,便忙率领臣下前往上郡桥山祭祀黄帝冢。不料颛顼帝刚备好牛、羊、猪三牲祭祀完毕,那黄帝冢上空电闪雷鸣,一道霹雳下来,棺中飞出一条五爪金龙。五爪金龙在桥山盘旋良久,龙吟声久久不绝,后飞入云天。 颛顼帝知是黄帝精魂不灭,化作五爪金龙而逝。便俯身对着金龙行三拜九叩大礼,群臣全都跪拜行礼。金龙飞天而逝,颛顼帝命人察看轩辕黄帝棺椁,只见棺中黄帝骸骨早已不见踪迹,只有当年伴随黄帝征战的那把轩辕剑。 颛顼帝只好命人将轩辕黄帝生前衣物下葬,重新修缮黄帝冢。而后又派人将轩辕剑放置在轩辕台,以镇压蚩尤之心的怨念。果然,轩辕剑之天道正气压制住蚩尤之心的怨念,此后百余年轩辕台并无动静。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蚩尤之心一直被镇压在轩辕台下。世人也认为蚩尤之怨念已被轩辕剑镇压,应该再无风波。 谁知尧帝之时,洪水滔天,天下动乱不安。而当时也出现了为祸四方的四大凶兽,分别是混沌、饕餮、梼杌、穷奇。四大凶兽祸乱天下,也将蚩尤之心的怨念重新激发。轩辕台周围也是终日雷声隐隐,雾气蒙蒙。后舜帝接受尧帝禅让,平定天下,流放四大凶兽到四方蛮荒之地来震慑魑魅。 但蚩尤之心的三分怨念化作一缕黑气,挣脱轩辕剑剑灵神光,流窜至蚩尤战死之地——血枫林。 而怨灵浮游自淮水一战,虽夜袭禹军大营得手,但终究畏惧神兽白泽的神力,于是便感知蚩尤之心的怨念,来到蚩尤坟旁血枫林,想要吞噬蚩尤之心的强烈怨念,来对抗白泽和大禹。 而淮水河畔的禹军重新休整大营后,大禹和众人也看到北方升腾的绛云图腾。 图腾中间赫然是铜头铁额的兵主蚩尤! 白泽长须飘动,道:“大司空,浮游已经前往蚩尤坟血枫林夺取蚩尤之心的怨念,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大禹也从夜袭的惨痛经历中恢复往日的神采,用坚毅如铁的声音说道:“三军听令!出兵蚩尤坟血枫林!有不遵军令者,斩!有贻误军机者,斩!有临阵退缩者,斩!” 禹军众人都是面如凝铜,视死如归,心中为死去的战友和兄弟默默哀悼。 大禹登上高台,振臂一呼,用雄浑有力、掷地碎金的声音道:“出发!” 第六十三章 兵主荒冢 涿鹿之野,有一处破败的荒冢残坟,世人早已忘记,此处埋葬的正是当年与轩辕黄帝争斗的一代枭雄——兵主蚩尤。 有道是,英雄应运而生,枭雄应劫而生。轩辕黄帝与兵主蚩尤乃是棋逢对手,互为争锋的一对宿敌。无兵主蚩尤之强悍骁勇,便无经历战争洗礼成长的一代英主——公孙轩辕。 蚩尤之勇力,天下无人可挫其锋芒;轩辕之智谋,天下亦无人可敌其捭阖。 而英雄与枭雄,为夺天下,势必要一争高低。终是黄帝得道多助,代表华夏部落联盟大败蚩尤。而一代枭雄蚩尤兵败被杀,落得凄凉下场。 正是荒冢连天,当年涿鹿争雄地;斜阳挂树,此处枫林埋旧主。白骨萧萧秋风瑟,青苔斑斑夜雨冷。谁人知,铜头铁额八十一兄弟魂归处;可曾闻,虎豹熊罴七十二军阵胆寒声。风伯雨师,困轩辕于迷雾;应龙攻冀,斩蚩尤于原野。黄土飞扬,不见金戈铁马;夔鼓清角,威震率土之滨。怀土德之贵,合鬼神于岱宗;居四方之中,祭凤凰于洛水。可怜枭雄竟殒命,寒月冷照灵石之柩;须知碧血藏丹心,正气充沛轩辕之台。 而怨灵浮游循着蚩尤之心的怨念来到血枫林,正是希望借助兵主蚩尤的力量,彻底击败大禹,以阻扰大禹治水,让共工部落重新掌管天下。 可浮游在这血枫林徘徊良久,并未感应到蚩尤之心的怨念。 浮游道:“蚩尤!你当年兵败被杀,葬在这荒郊野外,你就甘心永世臣服在黄帝子孙的脚下?你若想复仇,今日助我浮游一臂之力,我必将为你复仇,让轩辕黄帝的后代也尝到失败和屈辱的滋味!快,将你的怨念释放出来吧!” 可血枫林仍是毫无动静,只有浮游的声音在林间回响。 浮游有些恼怒,腥红的身影一抖,召唤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焰,道:“蚩尤!你的怨念沉睡了几百年,还没睡够吗?你还想被那把轩辕剑镇压多久,每天活在宿敌的剑下,你还是那个一怒而天下惧的兵主蚩尤吗?你若再不出来,我就用这幽冥鬼火让你真的魂飞魄散,再不受这苟延残喘的耻辱!” 浮游话音未落,血枫林忽然红光骤起,铺天盖地的杀气弥漫在血枫林上空。数十道红色剑气划过,将枫林周围的乱石劈成两半。 浮游也是身影一震,轰然退后数丈,身影如被狂风袭卷的火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只听枫林深处传来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浮游,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擅闯血枫林禁地,扰乱本尊的魂魄元神!” 浮游得知蚩尤亡魂的元神苏醒,又惊又喜,道:“小人为唤醒老主人元神,才出此下策,万望老主人见谅!” 蚩尤亡魂道:“哼!共工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浮游道:“启禀老主人,当年涿鹿一战,我们九黎部落伤亡惨重。战神刑天力战而亡,星神夸父与旱神女魃大战力竭而亡,共工康回为救九黎部族族人,怒撞不周山,破了封天之阵,救下幸存的九黎族人,可他自己却埋在不周山的乱石之下,真是可惜……” “什么?刑天、夸父、共工都已殒命!我九黎部落竟将星陨落到这步田地,可……可还有幸存的……”蚩尤亡魂恼怒不已,带着愤愤不平之气,却也是有些英雄末路的无奈。 “这……禀老主人,当年涿鹿之战,旱神女魃大显神威,擒杀风伯飞廉、雨师屏翳,幽冥双神神荼、郁垒被擒后归降轩辕黄帝,魔星后卿被五行阵法封印,只有亮魔兽银灵子隐匿逃遁,召集逃亡九黎族人,才躲过轩辕黄帝手下将领的追杀……” “轩辕!轩辕!你我二人逐鹿中原,胜败各安天命,何苦对我九黎族人苦苦相逼!我今日便让你轩辕后人也遭此劫!来,浮游,接受我蚩尤之心的亡魂怨念!” 浮游心中又惊又喜,道:“老主人!属下法力低微,恐难以承受老主人的神力!” 蚩尤亡魂冷哼一声,道:“我肉体已毁,只能暂时借你的躯体一用,将亡魂怨念寄托在你体内,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只见一道血红色的光影一闪,便融入浮游的身体之中。 第六十四章 枫林之战 话说大禹率领禹军众人星夜兼程,越过黄河,来到涿鹿之野的血枫林。众人望去,只见荒草枯冢,一派苍凉破败之景。唯有那一片血枫林如云似霞,十余里外便觉红光冲天,绕林不绝。 白泽与大禹在前,众人跟着二人列队行军。众人虽知白泽通晓古今,洞察万物,但见血枫林并无共工军队,难免心中疑惑:共工手下大将怨灵浮游真会来此地夺取蚩尤之心?蚩尤之心被埋葬封印在轩辕台,浮游为何绕道千里,来到血枫林吞噬蚩尤之心的怨念?浮游既是来血枫林吞噬兵主蚩尤的怨念,为何血枫林并无异象? 大禹心中虽也有几分疑虑,但他知白泽神兽当日跟随轩辕黄帝,巡游四海,洞彻九幽,自然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神力,因此下令三军严阵以待,不可心生懈怠。 白泽望向血枫林,轻吐寒气,只见半空出现一个一丈大小的法镜。镜中先是一团模糊的红色光晕,然后光晕渐渐淡开,显现出一片火红色的枫林。 正是蚩尤坟旁的血枫林! 众人心中一惊,料知此事定不简单。只见法镜之中,漂浮着一个红色的熊影,熊影之中隐隐还有蚩尤的牛头显现,不时传出闷雷似的低吼。 “白泽!”一个雄浑厚重的声音传来。“当年涿鹿之战后,你助轩辕擒拿我九黎族人,杀戮甚重,今日就让我为九黎一战,为死去的九黎族人报仇!” 只见红光骤然暴起,那白色法镜已被震得粉碎。 大禹神色凝重,道:“三军听令,准备迎敌!” 只见血枫林红光大盛,千株枫树飒飒响动,化作一个巨大的铜头铁额蚩尤幻影。 “白泽、大禹,你们今天就为我九黎部族的数万亡魂殉葬吧!” 蚩尤幻影正是蚩尤之心的怨念注入浮游体内而成,融合了浮游的巫蛊之力和蚩尤的魔神之力,方才爆发出这震撼人心的力量。 白泽道:“大司空,蚩尤幻影乃兵主蚩尤怨念所化,我们先避其锋芒。唯有消除蚩尤怨念,方能将浮游彻底消灭!” 大禹道:“兵主蚩尤乃上古魔神,此处又是他殒命葬身的夙地,加之浮游幽冥鬼火之力。想要斩魅除魔,恐怕不易!” 白泽道:“天道之剑,乾坤正位。日月之光,洞彻幽冥。临五岳三山,巡四海八方,通春秋昼夜,晓宇宙洪荒。风巽为剑,扫天下之妖气;雷震为剑,惊天下之妖魂;水坎为剑,封天下之妖魄;火离为剑,焚天下之神。及至轩辕黄帝,得土德之助,集天地之气,合五行之力,铸轩辕之剑,决战兵主蚩尤。扫蚩尤之气,惊蚩尤之魂,封蚩尤之魄,焚蚩尤之神,镇蚩尤之灵。后建造轩辕台,置轩辕剑于其上,封印蚩尤怨念。如今洪水肆虐天下,扰动地心,蚩尤怨念也随之流窜至蚩尤坟血枫林。如今之计,唯有以圣人之泪开锋轩辕剑,方可镇压蚩尤怨念!” 大禹道:“圣人之泪?” 白泽道:“不错!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寰宇之中有三种泪,可祛邪除灾,扫荡妖祟。一是乾天之泪,化作雨水,荡涤万类;二是坤地之泪,化作江河,滋润万物;三是圣人之泪,化作人泪,仁怀万民。轩辕剑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剑面有日月星宿,剑背有山河谷物,唯有圣人之泪可以开锋,扫除魔障,斩妖除祟!” 两人说话之间,只见血枫林上空蚩尤幻影散发出万道黑芒,那黑芒刚一落地,便化作蚩尤当年率领的铜头铁额军队,手持铜戈,向禹军众人杀将过来。 第六十五章 六气剑阵(上) 眼见蚩尤幻影凶光四起,万点黑芒落地便化作铜头铁额的蚩尤军队向禹军众人急攻而至。 “蚩尤阴兵!”白泽长须微微颤动道,“看来浮游已经吞噬蚩尤之心的怨念!事已至此,今日定要祭出六气剑阵,方有破敌之机!” 只见白泽凌空踏虚,银鳞胜雪,三五步腾跃,已飞到数十丈高的半空。白泽一声清啸,寒气透体而出,一道三丈高的冰墙横亘在蚩尤阴兵之前。 浮游见此情形,怒喝道:“白泽!你真要与我共工部落为敌?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兵主蚩尤怨念的强大力量!” 浮游心念至此,催动幽冥鬼火之力,数道幽冥鬼火裹住蚩尤阴兵,霎时间,成千上万的蚩尤阴兵浑身燃起幽蓝色的鬼火,浩浩荡荡地继续前行。幽冥鬼火森寒如冰,却烈焰似火,因此寻常冰雪雨水难以扑灭。而蚩尤阴兵得到幽冥鬼火之助,个个挥戈凿击冰墙,而幽冥鬼火也在燃烧白泽真气化作的冰墙。冰墙乃是白泽催动真气所化,而浮游吞噬蚩尤怨念,又有洪荒十大神火之一的幽冥鬼火助力,自然战意更盛。眼看那冰墙被凿出一个缺口,蚩尤阴兵就要越过冰墙。 白泽道:“洪荒之初,孕育阴阳。道充天地,分为六气。浮游,你逆天而行,祸乱天下,阻扰大禹治水,滥杀无辜生灵。今日,我就以六气剑阵铲除你这凶灵!” 只见白泽从口中吐出一粒元丹,元丹破空而上,顿时风雷滚滚,乌云密布,两道金色闪电划破苍穹,直射白泽元丹。 大禹和应龙、皋陶等人都是心中一惊,这天雷之力非同小可,若白泽元丹无法承受这雷霆千钧之力,便会被震得灰飞烟灭。 浮游也是心中一凛,暗想:“这白泽老头竟以命相搏,这天雷之力,就是兵主蚩尤在世也需退避三分!他竟敢以元丹吸纳雷霆之力,倒让我意想不到!” 可浮游却不知道,白泽并非以命相搏,而是借助苍龙之息的力量。当年轩辕黄帝乘龙仙去之前,曾担心蚩尤亡魂和九黎部族的妖兽在他仙去之后扰乱天下,便将苍龙诀传给白泽,以此震慑天下妖兽凶灵。 白泽没有辜负轩辕黄帝的嘱托,日夜苦修苍龙诀,逐渐拥有苍龙之息,可以借助神龙的力量。他更求访仙府名山,巡游天下,领悟天地六气的奥妙,以此创六气剑阵,以备囚困斩除强大的鬼魅凶兽。 此时,白泽引动苍龙之息,两道闪电在白泽内丹盘旋围绕,逐渐显出两条金色小龙模样。白泽内丹金光暴涨,射出万道金光。蚩尤阴兵为金光气势所逼,攻势骤然停滞。 白泽道:“乾坤定位,阴阳相济。风雨交加,晦明更替。六气剑阵,聚!” 只见白泽内丹变成金黄色,骤然一分为六,化作阴、阳、风、雨、晦、明六道剑气飞向血枫林六个方位,峥嵘剑意破地而入,化作六柄闪着寒光的气剑。 第六十六章 六气剑阵(下) 六气剑阵得天地灵气和苍龙之息的力量,彼此呼应,剑气纵横,将血枫林笼罩在一张剑网之中。 剑阵之中六柄气剑两两相对,阴对阳,风对雨,晦对明。森寒的剑气将枫树催得微微震动,枫叶也片片坠落地面。 无形的剑气将蚩尤阴兵逼得不住后退,生出怯战之意。浮游也是惊怒交加,道:“白泽,你依靠苍龙之息,算什么本事!今天,就让你见识我浮游的厉害!” 只见浮游血影闪动,一团幽蓝火影飞向冰墙,化为成群结队幽蓝火焰的蝙蝠。这蝙蝠竟然是吸噬幽冥鬼火的血蝙蝠,变成受浮游控制的幽冥鬼蝠。这群燃烧幽蓝火焰的诡异蝙蝠不顾一切地冲向冰墙,只听“砰砰”之声不绝,几十只幽冥鬼蝠已坠落地面,化作一缕蓝烟,魂飞魄散。可白泽真气凝结的冰墙也被凿出几道裂痕。只见后面的幽冥鬼蝠如同赴死一般,仍如道道幽蓝箭矢向寒冰气墙撞去。白泽真气凝结的寒冰气墙靠白泽内丹真气催动,如今白泽又需凝结六气剑阵,这寒冰气墙便被幽冥鬼蝠的殊死相搏所瓦解。寒冰气墙一破,禹军众人便暴露在蚩尤阴兵的视野之下。 众人都是心中一惊,忙凝神相对,准备应战。蚩尤阴兵眼见寒冰气墙被破,战意陡然提升,血枫林红叶纷飞,隐隐显现一面蚩尤血旗。 只听血枫林中浮游一声怒吼,“血旗出,阴兵动!三军听命,进攻!” 幽冥鬼蝠冲锋在前,转眼便有十几个禹军士兵被幽冥鬼蝠咬住脖颈,浑身燃烧着幽冥鬼火,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可这些禹军士兵,个个是铮铮男儿,宁死也不发出一声哀嚎。 大禹眼见禹军士兵惨死,热血涌动,正要冲锋上前。旁边伯益、后稷忙劝阻道,“司空关系治水大业,要统筹大局,万不可以身犯险,中敌人奸计!” 说话之间,应龙、夷彅、石明也已与蚩尤阴兵交战。应龙一声怒吼,已经化作数十丈高的巨人,手持金斧黄钺,向蚩尤阴兵劈去。十几个蚩尤阴兵躲闪不及,已被金斧砍倒在地,化为一团灰烬。夷彅也是不甘人后,背着一张红色大弓在草丛间穿梭,不时射出一支又一支的白羽箭。几个蚩尤阴兵还未反应过来,已悄无声息的倒下。禹军士兵也是精神一振,奋勇争先,和蚩尤阴兵战成一团。 白泽将金光内丹和苍龙之息力量灌注剑阵之中,六柄气剑上竟然上面闪动金光,隐隐有龙影在剑身游动。 白泽道:“六气剑阵,道法自然。六剑合一,破!” 只见六柄气剑破土而出,直冲云霄。六剑剑尖朝内,剑柄向外,云层之上,雷霆轰响,一道金色闪电直劈而下,引动六剑剑意。这六气剑阵本就合乎自然,引动自然之力方能发挥剑阵最大威力。此时,天雷之力灌注剑身,六柄气剑隐隐有雷声轰鸣不绝。六柄气剑交汇,霎时间,万柄雷剑如同剑雨一般,急射入血枫林。 幽冥鬼蝠和蚩尤阴兵面对这电光雷火般的剑雨,惊慌失措,四散逃跑。可这引动天雷的六气剑阵有雷之威、火之烈,片刻之间,浮游的幽冥鬼蝠和蚩尤阴兵便伤亡殆尽。剑雨落地便化为赤阳烈火,将这幽冥鬼魅之气焚烧一空。浮游只觉置身火炉,五内如沸水翻涌不息,顷刻间便要魂飞魄散。 就在浮游性命垂危之际,两道白影划入剑阵之中,将奄奄一息的浮游救出。众人一看,竟是两只眼神凌冽如冰的雪雕,并肩划破剑阵,飞向西北方向。 只听空中传来浮游幽怨不甘的声音,道:“西北有昆仑,青玉生寒烟。幽冥三千火,弱水沉千帆。” 白泽眼见浮游战败,鬼蝠和阴兵也被剑雨斩杀殆尽,便收回内丹,六柄气剑也散作雾气而去。众人眼见一道残阳晚照,枫林红叶胜火,看着地上倒下的尸体,不禁心下黯然。 白泽上前道:“司空大人,浮游幽冥鬼火已破,渭水蛊毒已除。我还须巡游四方妖兽,今日就此别过!” 大禹拱手行礼,道:“白泽神君仗剑伏魔,功不可没。大禹必将铭感五内,不忘先生之恩德!” 白泽道:“浮游虽受重创,此番必定逃往昆仑山。水神共工把守昆仑,还有冰夷、浮游助力,又有弱水之天险,恐怕会很棘手。但司空座下有一人可破共工!” “哦?可是我禹军第一战将应龙?”大禹望向应龙。可白泽却捋着长须摇头道,“不是,此人身负射日神将血脉,有无穷潜力。只是还须激发他体内的潜力,方能射星落日!” 大禹心念一动,道:“夷彅!” 只见夷彅从人群中健步上前,俯身下拜,道:“拜见白泽神君!拜见司空!” 白泽颔首微笑,道:“夷彅!你是大羿后代,身负射日潜力。今天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夷彅起身问道:“不知神君有何任务?” 白泽道:“学箭!” 第六十七章 先祖遗愿 “学箭?”夷彅不解地挠着头道,“白泽神君,我三岁时就已经开始日夜苦练射箭,如今练箭已有十二年。” 白泽银须飘动,道:“你的箭只是凡人之箭,我让你学的是天人之箭!” “天人之箭?”夷彅瞳孔收缩,他第一次听说自己可以学“天人之箭”。 小时候,夷彅就听娘亲说过神箭手大羿的故事。尧帝爷在位之时,天上出现十个太阳,天帝便派神将军大羿射落九个太阳,仅留下一个来维持人间的光和热。可大羿射日却得罪了日神羲和,因为他射落的九只三足金乌正是天帝与羲和的儿子。神将军羿便被封印神力,永远留在下界。他后来的震天弓和落日箭也被封存在归墟之渊。 “不错!你身负射日神将军大羿的血脉,如今要彻底铲除共工和他的手下冰夷,需要你到东海之滨拜师学艺。等你学会天人之箭,便可以发挥出你体内的潜力,重新唤醒震天弓和落日箭,振兴射日神将一脉,完成大羿将军的遗愿!” “神君,你……你认识先祖?”夷彅听到白泽说到的先祖遗愿,心中大惊,更加迫切想要知道关于先祖的事迹。 “是的,大羿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年他以一人救万民于水火,真是三界第一勇士!可惜因惹怒日神,他终生不能返回天界。他并没有抱怨天帝不公,决心留在人间造福百姓。他射杀当时最凶恶的猰貐(人脸牛身的红毛怪物)、封豚(凶猛的大野猪)、巴蛇、凿齿、大风。” “但最危险的还是一个叫九婴的凶兽!当时九婴祸乱人间,残害生灵。这九婴身负水火神通,它高兴时便吐水,淹没房屋、庄稼;它生气时便喷火,烧毁粮食、牛羊。由于九婴有九个脑袋,叫声像婴儿一样,因此人们就叫它‘九婴’。可九婴喜怒无常,老百姓苦不堪言。我当时巡游到北方,遇到一条大河,那河深逾千丈,深不见底,名唤凶水。我正思索如何渡河,河中便窜出一个九头怪兽,发出婴儿的哭声。我定睛一眼,正是凶兽九婴。我便祭出白泽内丹,用白泽寒冰真气冻伤它两个怪头,可不料这九婴生于天地初分之时,身负混沌之力,可以吸收天地精华为己用,一头尚存,九命俱在。九婴陡然七头俱出,喷出烈火,我纵然闪躲,还是被烫成重伤。命悬一线之时,大羿将军腾空跃下,连射九箭,箭箭洞穿九婴的怪头。九婴本是九头连心,九头俱亡,便回天乏术,一命呜呼了。大羿给我服下一粒西王母送他的冰心丹,为我疗伤。因此,我白泽有今天的造化,离不开大羿将军之助!” 夷彅双目炯炯有神,显然听得十分认真。他原来以为很久远的先祖,在白泽的话语之中,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夷彅道:“白泽神君,我该如何学这天人之箭,完成先祖遗愿呢?” 白泽微微颔首道:“孺子可教也。我有雪泽鸟可助你去东海之滨,在东海之滨你要去寻找一个叫‘般’的人,他就是你的师傅,会教你学‘天人之箭’。来,伸出你的左手!” 夷彅有些迟疑,但还是递过自己的左手。白泽举起前蹄,在夷彅掌心留下三道弯月痕迹。 第六十八章 金色箭云 “这是?”夷彅望着左手掌心的新月印痕。 白泽却不言语,转向东方,目光深沉地说道:“等你见到你的师傅,他自然会告诉你。夷彅,你身上流淌着射日神族的血,肩负先祖遗愿,现在,你该出发了,去铸就属于你的传奇吧!” 夷彅望着遥远神秘的东方,目光也渐渐炽热起来。 大禹走上前来,亲切地拍着夷彅的肩膀,道:“夷彅将军,我早知你天赋过人,并非一般的箭师。你既然身负射日神族的血脉,就该去寻找属于你的路!” 皋陶、伯益、后稷、应龙、石明等人也是纷纷上前,叮嘱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将军夷彅。 夷彅心中不禁如沐暖阳,俯身向大禹叩首道:“司空仁德爱民,心如光风霁月,夷彅定苦练本领,学成之后辅佐司空平定共工,解天下百姓之大患!” 大禹忙上前搀扶起夷彅,道:“将军快快请起!禹何德何能,但为天下安定而已。将军此去路途艰险,可要多加小心!如有危难,可传信回来,禹军定护你周全!” 夷彅心中自然感激不尽,向大禹和众人拜谢而别,孤身一人远赴东海学箭。正是残阳燃血,草木萧萧将军远;箭气惊虹,侠骨铮铮少年行。 话说众人眼见浮游战败遁逃,便离开血枫林,回到淮水河畔的禹军大营。白泽留下白泽云露丹给石明之子昙儿祛除毒蛊,昙儿又恢复往日天真活泼的模样。白泽将此药方留给药师白芷,便告别众人,云游四方。大禹休整军队之后,听闻共工率领部下已奔赴梁州,便率领禹军众人赶赴梁州。 而共工听闻浮游遭受重创,也是大惊失色,怒道:“大禹手下竟有这么多能人异士?哼,看来,我原先倒是小瞧了他!” 共工本已命手下兵分三路,守雍州,攻梁州,围冀州。可浮游借助蚩尤之心的怨念和幽冥鬼火的力量,仍然大败而归,不禁让共工心中戒备,将围攻冀州的军队撤回梁州。共工两路大军汇合,自然如虎添翼,战意高昂,不消三日便将梁州控制。 大禹率领禹军众人抵达梁州边界,探得共工军队消息,便先驻扎休整,等待时机再部署行动。大禹也带领伯益、后稷等人四处探访,了解梁州风土人情。 且说夷彅辞别众人,孤身一人远赴东海。他本是热血男儿,又天生的坚韧品性,多日餐风露宿,枕霜沐雨也不以为意。他一路翻山越岭,遇过毒虫虎豹,也路过沼泽泥潭,数次身临险境,但都凭着他的一身本领化险为夷。 不觉夷彅已行走一月有余,一路上也是四处打听东海之滨,得到的答案或是鄙夷,或是嘲笑。他们都很疑惑,不理解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千里迢迢去东海做什么?他们都劝他,东海是神人居住的地方,凡人很难到达,即使赶赴东海,也大多是徒劳无功。 夷彅看着左手掌心的三纹月痕,坚定地说道:“不!我一定要去东海!我要找我的师傅!” “师傅?”众人都是冷笑,“谁是你的师傅?” 夷彅道:“般!”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道:“东海从来就没有叫‘般’的人,小娃娃,你一定是被骗了,赶紧回家吧!” 夷彅没有理会众人的冷嘲热讽,继续往东边行走。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沿着东方一直走,一直走到东海。 他知道,东海之滨有一个叫“般”的人,是他的师傅。 练箭之人,本身也应该是一枝箭。 箭的目标是箭靶,他的目标是远方。 天空烈日高悬,如同火炉炙烤着大地的生灵。几只飞鸟寂寥地落在枯枝,发出几声呜咽的叫声。 可远处云海涌动,一柄金色箭云划破苍穹,直指东方。 哦? 箭云? 夷彅额头的汗水涔涔落下,他的脚步却更快了。 第六十九章 强者之路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路,但是人的脚印走多的地方就成了路。 可是第一个踏出脚印的人是谁呢? 强者! 夷彅在一个空旷的路上走着,疾风卷起地面的尘土,荒草如蓬在风中飘动,四处飞扬的草叶在空中弥漫,阻挡着他的脚步。过了许久,风才渐渐停歇,可夷彅的身上已经落满厚厚的一层灰尘。 夷彅停住脚步,望着远处东方的天空。天边银月如钩,几点疏星闪着微弱的亮光。 路在何方? 这条路为何如此漫长?这条路为何如此孤独?这条路为何如此艰辛? 可成为强者,从来就没有一条路是简单的! 盘古开天辟地,身躯化为山川河流,才成为创世之祖! 女娲炼石补天,斩断巨鳌四足以柱苍穹,方救世间万民! 他的先祖大羿也是为拯救万民免受十日并出之苦,挽弓射落九个太阳,最终得罪日神羲和,永远留在人间!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宝剑源自磨砺,强者更要经受淬炼! 冷风吹动路边飞蓬一样的荒草,夜有些凉了,可夷彅的双眸如远处投影在海水的星辰,依旧明亮而坚毅。 忽然,夷彅听到一阵惊涛拍岸的声音,雄浑有力的声音如同雷鼓轰鸣不绝。 难道? 夷彅急切地向前跑去,追赶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启明星。 星起的方向,就是太阳的故乡。 涛声如雷,浪花如雪,这就是无数人苦苦追寻的地方——东海之滨。 深蓝色的海水一望无际,水天相接之处,隐隐有一团火焰般的亮光。那亮光越来越明,逐渐照亮天边,水天一线,也分辨不清何处是海,何处是天。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万道金光如同烈烈燃烧的篝火,将天地照亮。 夷彅左脚下猛然感到一空,心下一惊,忙撤步后跃,只觉踢下一块岩石,脚趾隐隐作痛。只见那岩石直坠海中,“砰”的一声,溅起一丈多高的白浪。 “好深的水!”夷彅第一次看到海,不禁脱口而出。 “水?哈哈哈!这世上竟然还有没见过海的人!”只听见远处传来一个孩子的笑声。 夷彅听到他的嘲笑,心中强压怒气,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的一块青黑岩石上正躺着一个红衣服的顽童。 那红衣顽童见他怒目相对,竟然毫无畏惧,还是一脸调皮地笑道:“哎,你是哪里来的野人呀?” 夷彅见他出言奚落,对他更是反感,正欲上前讨个说法,低头一看,也是苦笑不已。原来夷彅这一个多月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身上的衣服早已变得破旧不堪,还沾满尘土。他的头发散乱,沾满草叶和灰尘,还有几只跳蚤不时在他背上上蹿下跳。他身上唯一还算新的物什,也就背上这一张红色的大弓。 夷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目光坚毅的问道,“我是来找一个人!” “找人?”红衣童子还是嘻嘻一笑,“难道你这野小子在东海还有亲戚不成!” 夷彅没有理他,冷冷道:“我要找我的师傅,他的名字叫‘般’!” “你……你要找他!”红衣童子浑身一震,敛起嬉皮笑脸的面容,“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要学箭的普通人!”夷彅望着远处海面升起的红日,目光如深邃蔚蓝的大海。 第七十章 红衣箭童 少皞生般,般是始为弓矢。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 ??????????????????????????????——《山海经·海内经》 红衣童子重新上下打量一番面前这个背着一张红色大弓、衣衫布满尘土的少年。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凌厉,有岩石一般的坚定。 这个少年,他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竟然千里迢迢孤身来东海之滨寻找他的师傅。 他的师傅正是一代传奇,弓中之神尹般! 红衣童子似乎确信这个少年正是师傅等待多年的人,可他还是有些怀疑,他真的会是射日神将大羿的后代?他真的能拥有那令鬼神惊怖的神力? 红衣童子道:“你说你来找你的师傅?” 夷彅道:“不错!” 红衣童子道:“那你知道他的来历和本领吗?” 夷彅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 红衣童子更加好奇,问道:“什么事?” 夷彅道:“他可以教我射箭!” 红衣童子一声冷笑,“想不到你背着一张大弓,竟然只是没用的摆设!” 夷彅道:“是吗?难道你想要试试我的箭?” 红衣童子傲然道,“不错!我是你要找的弓中之神五衣箭童之一,你只有比试赢了我这关,才有一点机会见到他!” “一点机会总是机会!你想怎么比试?”夷彅目光似有火焰在燃烧。 红衣箭童拍拍自己睡卧的青黑岩石,道:“很简单!我们就比比力气,谁将三枝箭全都射进这块石头,谁就是这场比试的赢家!” “好!一言为定!”夷彅的目光明亮而坚定,开始认真地审视着面前这个同样年轻的对手。 “爽快!”红衣箭童飞身跃出数丈,从一块大石头后取出一张黑色长弓。那黑弓通身漆黑如炭,却通身油亮,显然是常年用弓之人抚摸弓身所致。红衣箭童左脚跨出一步,右腿后蹬,手臂更是将那黑弓拉得满如圆月,双目炯若寒星,双手更是稳如磐石。 夷彅看着红衣箭童的架势,知道他必然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夜苦练,才有今天的射箭功底。 红日初升,箭出如风! 只见红衣箭童射出一枝黑箭,那黑箭划破海风之力,劲道十足,显然射箭之人灌注浑身的气力在箭上。箭随手,手随眼,眼随心。一般练箭之人能做到箭、手、眼一线已然不易,可真正能破甲穿石的箭,必须要求箭手心神合一,全无杂念。只有这样,射出的箭才能有穿云裂石的威力。 黑箭剑身笔直,破风而行,只听“叮”的一声,那青黑岩石溅出几点石屑,那黑箭已射入岩石之中,只留下箭尾的几片白翎在外面。 “好箭法!”夷彅不禁喝了一声彩。却见那红衣箭童懒洋洋地站在一旁,一脸倨傲地笑道,“该你了!” 夷彅心中暗想,看来今天不拿出真本事胜过他,让这红衣箭童输得心服口服,就难以见到自己的师傅。心念至此,夷彅从腰间取下箭囊,抽出三枝白羽箭。 “师兄,看好了!”夷彅一个弓步下腰,从背后取下彤弓,右臂向后拈弓搭箭,势如奔马。红衣箭童也是暗暗心惊,这满面尘灰的小子一拿出弓箭竟然脱胎换骨,像变了一个人,宛若天神。待看到夷彅将三枝白羽箭搭上弓弦,也不禁心下一凛,暗想:这……这小子…… 夷彅此时无暇关心红衣箭童的脸色,他的全身精神都寄托在这三枝白羽箭上。初升的红日用温暖的晨曦之光抚摸着大地万物,夷彅的身上也披着一层阳光。 万籁俱寂,海水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息奔腾咆哮的声音。红衣箭童的心也悬在嗓子眼,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究竟有些怎样可怕的实力。 “嗖!嗖!嗖!”三枝白羽箭应声而出,可红衣箭童只见三点白色残影一闪即逝,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青黑岩石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洞,连箭尾的白翎都没有露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红衣童子一脸茫然,急忙跃上前去,察看夷彅那三枝白羽箭的下落。 第七十一章 弓中之神 “红衣,你输了,快退下!” “是!师傅。” 一个雄浑厚重的男声传来,红衣箭童忙向夷彅抱拳行礼,便匆忙向远处退去。 夷彅望向远处,只见一个身着青袍的长者负手而立,正望向夷彅和红衣箭童,目光却似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令人心生敬畏。 “好,果然英雄出少年!你能三箭洞穿玄青海岩,实力自然不在当世十大箭手之下。可你的箭只有气力,却没有道力。”青袍长者右脚轻轻一点,已掠出数十丈,从海边的老树上折下一根枯干的树枝。青袍长者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截枯枝,猛然向夷彅方向掷去。 那截枯枝看似随手一掷,却迅疾如风,转眼已飞到夷彅身前。夷彅不敢懈怠,凌空向后一个空翻,那枯枝从夷彅背上掠过,“叮”的一声射入玄青海岩。夷彅刚站稳身子,只觉背后一凉,原来那枯枝的箭气已将他后背的衣服划破一道口子。 夷彅正暗自心惊之时,那枯枝已全都没入那块青黑色的海岩石之中。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几千年以后,一位唐代诗人用这首诗来盛赞心中那位自己敬仰已久的西汉飞将军李广。 夷彅此时内心的震撼,丝毫不亚于这位唐代诗人对飞将军李广的仰慕。 夷彅望向远处那个负手而立的青袍长者,他的目光深沉如平静的大海。可夷彅知道自己的箭术在他面前就像夜晚的萤火虫遇见光芒万丈的烈日,就像一颗路旁的石子遇见巍峨峥嵘的泰山。 这个人就那样普普通通地站着,像众多平平无奇的老人中的一个。 可夷彅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他本身就是一枝锋芒锐利的箭。 可是夷彅并没有感受到他的杀气,这枝世上最锋利的箭似乎沐浴在阳光之中,隐隐透出几分暖意。 “你是来学箭的?”青袍长者问道。 “是的!我要拜你为师!”夷彅望着他,目光坚定而炽热。 “哦,你知道我是谁?”青袍长者有些惊讶。 夷彅展开自己的左手,左手掌心三弯新月纹清晰可见。 “新月白泽纹,你……是白泽让你来找我的?”青袍长者问道。 夷彅道:“正是!白泽神君让我见到弓中之神尹般前辈,便把他画在我左手掌心的月纹让尹前辈看。” “前辈……弓中之神……”青袍长者若有所思地苦笑道,“这都是白帝爷在世的时候的陈年旧事了!不要再叫我什么前辈、弓中之神的虚名,我现在只是东海边一个种树的小老头罢了!” “不,您就是我师傅!我千里迢迢远赴东海,就是为了跟着师傅您学箭!只有学成‘天人之箭’,我才能完成先祖遗愿,辅佐大禹司空治理水患,平定四方!”夷彅忙疾步上前,俯身就要下拜。 尹般右手轻轻一挥,道:“你要做我的徒弟,还需完成三关试炼。只有你顺利完成这三关试炼,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徒弟。” “三关试炼?” “不错!跟我来吧!”尹般轻步在前,领着夷彅走向海边一片深绿的扶桑林。夷彅走近才发现“扶桑林”实际只有两棵扶持缠绕的大扶桑木,树长两千丈,大两千余围,一棵树结着如雪般洁白的白花,另一棵树却结着如血般鲜红的红花。 尹般道:“此林全在两棵主树,其他都是主树的子孙。此树两两相扶,同根偶生,因此世人称其为“扶桑”。” “扶桑?”夷彅道,“前辈,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树扶桑?” “不错。天下之高,莫过于此树。此树上至九天,盘蜒下屈,下通三泉。当年神将后羿就是站在扶桑树上,才射落九个太阳。” 第七十二章 一重试炼 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名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 ????????????????????——《山海经·北山经》 夷彅望着面前的神树扶桑,依稀可以看到昔日先祖高立枝头,弯弓射落九个太阳的壮举。 回首远眺,只见寒波澹澹,碧海悠悠,一群白鸥贴着海面自由地滑行。一只金色的三足乌背着太阳缓缓飞行。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夷彅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物是人非的悲哀,一代传奇的神将也有化为尘土的一天,山川草木犹在,可那个叱咤风云、弯弓射日的英雄却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尹般似乎看出夷彅心事,道:“人无论高低贵贱,无论老弱病残,都是天地间的一个生灵。有的人是大树,顶风冒雪,傲然屹立;有的人是小草,吸风饮露,平凡一生。有的人死了,他的精神却永远活着,激励着后代的人。你的先祖大羿将军就是这样的人!” “你的先祖就是这样的人!”这声音在夷彅的耳边回响,他的心中更是久久不能平息。夷彅暗想:我立誓要完成先祖遗愿,怎能自怨自艾、杞人忧天?心念至此,夷彅双目炯炯,又燃起了那团倔强执着、百折不挠的目光,道:“前辈,请开始第一重试炼!” 尹般看到面前刚才还愁容满面的少年,转眼就抖擞精神、充满斗志,不禁一捋长须,微笑道:“好!真是后生可畏!那么现在我们就开始吧!” 尹般带着夷彅来到海边,只见海水白浪滔滔,天边黑云翻滚,数十只文首白喙、红色利爪的小鸟在衔着石子往东海里丢石子。 “砰!”海面溅起一朵小的浪花,可转眼就消失在波涛之中。“砰砰!”又是两只小鸟投下石子,溅起两圈小小的涟漪。 “这是?”夷彅不解地问道。 “此鸟名为‘精卫’。精卫本是炎帝最小的女儿,小名叫‘女娃’,倍受炎帝的宠爱。可炎帝每天忙着管理五谷,采集药草,却不能整天带着她去。有一天,女娃趁父亲炎帝不在家,便独自一人在东海边玩耍。可是这时突然刮起海风,卷起山峦一样高的巨浪,瞬间就将女娃淹没了。当炎帝回来时,女娃已经葬身大海之中。可她的一缕精魂不灭,化作文首白喙、红色脚爪的精卫鸟。她因痛恨无情的大海夺去自己的生命,便一刻不停地从发鸠之山衔来石子树枝,在海面悲鸣盘旋,誓要将东海填平。”尹般悠悠说完,也不禁惋惜不已。 “据说,精卫的父亲炎帝在她葬身大海后悲痛不已,写下一首诗来纪念自己的女儿。” “其诗曰: 精卫鸣兮,天地动容! 山木翠兮,人为鱼虫! 娇女不能言兮,父至悲痛! 海何以不平兮,波涛汹涌! 愿子孙后代兮,勿入海中! 愿吾民族兮,永以大陆为荣!” 尹般读到炎帝为女儿精卫写的悼诗,言辞慷慨,泫然欲涕。 “精卫?真是世间的烈鸟,它的性格就像一枝箭!” 夷彅喃喃自语道。 “嗯?你说什么?”尹般似乎对夷彅的观点很好奇,他是第一个听到有人说精卫像一柄箭。 夷彅挺身道:“难道不是吗?精卫的性格就像烈火,嫉恶如仇,而且既是对手是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填平的东海,可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她就像一个猎人射出的箭,不中目标绝不后退!” 尹般依旧负手而立,只是望着远处衔石投海的精卫鸟,淡淡说道:“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箭是不是真的像精卫一样!第一关试炼的题目就是用你背上的弓箭射落精卫衔着的石子……” “这……”夷彅有些不解。 “别着急,是九百九十九块石子!” “什么?九百九十九块!可尹前辈,这里只有几十只精卫鸟呀,怎么能射落九百九十九块精卫衔着的石子呢?”夷彅急道。 “呵……小朋友,这我就帮不了你的忙了!”尹般青袍一拂,早已掠出数丈之外,只听远远传来一声,“等你完成第一关试炼,再来见我!” 夷彅望着尹般渐渐模糊的背影,望着海边那几十只盘旋衔石填海的精卫,不禁心下嘀咕:在弓中之神面前说话,果然要留神!这个老前辈,可是有些傲脾气! 可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夷彅只好拈弓搭箭,向一只衔着青石子的小精卫射去。 只见箭石相交,“叮”的一声,溅出几点火星,青石应声而落,在海面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一个……”夷彅刚准备第二箭,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 第七十三章 精卫之谜 夷彅正欲射出第二箭,谁知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童的声音。夷彅回头看去,只见扶桑树后跳出一个红色身影。夷彅定睛一看,正是先前与他比试箭法的红衣箭童。 “是你?”夷彅有些吃惊,想不到这个天赋异禀的红衣箭童会在此时出现,一时之间也捉摸不定他的来意。 红衣箭童笑道:“放心!我不是来为难你的,我只是你的考官而已!” “考官?”夷彅更是一头雾水。 “嘿!还愣着干甚么!想要当我的小师弟可不容易哦!”红衣箭童半是认真地轻声呵斥。 夷彅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考官,也是战意燃起,拈弓搭箭便是三箭,“唰唰唰”三声,三枝白羽箭应声而出,转眼又有三只精卫鸟的石子被射落海中。 “不错不错,二三四……”红衣箭童笑道,“不过……” “不过什么?”夷彅感觉这红衣箭童有些故意扰乱他的心神,拖延时间。 “不过比我当时要慢一点罢了,按你的速度,还得十天才能完成吧!”红衣箭童似乎有意要扰乱夷彅心神。 夷彅凝神静气,不再理会红衣箭童的冷嘲热讽,重复着自己已经练习上千遍的简单的动作。 拈弓,搭箭,拉弓,飞箭! 一枝又一枝白羽箭迅捷又精准地射落精卫白色尖喙衔起的石子,只见灰的、白的、蓝的、黑的、红的、青的各种颜色的石子应声而落,海面也似乎下起一阵小的陨石雨。 可夷彅射的越起劲,却发现衔石填海的精卫鸟越来越少,从三五成群到零零散散,渐渐在黄昏的天边已经看不到一只精卫鸟的影子。 夷彅还没有停止,难道精卫放弃了? 夷彅不禁心中愕然,一向百折不挠、填海复仇的精卫鸟竟然飞得无影无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箭惊走了精卫?那没有精卫鸟,我又如何能通过尹般前辈给我的第一重试炼呢? 月明星稀,冷风渐起。腥咸的海水一浪叠着一浪涌向岸边高耸巍峨的崖壁,轰然碎裂成万点雪沫,发出忧郁的汩汩涛声,像无人能懂的语言在石碑刻下生命的符文。 望着高悬的冷月,夷彅不禁想起远赴梁州的禹军众人,想起爽朗仗义的石明大哥,想起心思缜密的伯益和后稷首领,想起运筹帷幄、总是胸有成竹的皋陶先生,当然,他最思念的还是一直器重他、相信他的大禹司空。 一个人如果背负期望,怎可轻言放弃? 夷彅想着自己熟悉的朋友和长辈,不觉弯月渐渐从西边落下,启明星在远处冉冉升起。太阳从亘古不变的东方升起,用它的金色光芒照亮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日出扶桑,天下皆明。 这句话果然不错! 可天已经亮了,夷彅却仍然没有见到衔石填海的精卫鸟。 一个善于烹饪的庖丁,面对空空荡荡的厨房,也会犯难。一个百步穿杨的猎人,如果没有猎物,也会陷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处境。 “猎物?”夷彅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尹般前辈只让我射落精卫衔着投海的石子,并未让我射落精卫。莫非这些精卫鸟误以为它们是我的猎物?” 夷彅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讲的一个故事,说是海边有一个喜欢海鸥的人,天天带稻米来喂海鸥,时间长了,海鸥一见他来,就从四面八方飞来落在他的身上。可是后来他的亲戚知道这件事,便找他商量,准备等海鸥落在他身上时,用网捕捉海鸥。喂海鸥的人假装像平常一样喂海鸥,带着很多稻米,可海鸥却都躲得很远,不愿意靠近他。 心念至此,夷彅心中豁然开朗,知道精卫鸟消失的原因。 他只一心想要通过尹般前辈的试炼,却未想到让精卫鸟配合也是完成试炼的关键。 只有打消精卫鸟对他的猜忌之心,才能真正完成第一关的试炼。 可怎样才能打消精卫鸟对他的猜忌之心呢? 他记得母亲在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对他叮嘱了一句话,“你想要让别人相信你,你就要给与别人你的信任。”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可精卫需要我给它们什么帮助呢? “精卫填海……填海……填海需要什么呢?石……石头!对!就是石头!”夷彅兴奋地跳起来,他想起红衣箭童和他的比试。 他绝不会想到当初和红衣箭童的比试,竟然在今天成为他通关的方法。 夷彅来到海边的高处,搬动一个又一个磨盘大小的石头。远处的红衣箭童正站在扶桑树上望着夷彅,不知道这个搬石头的傻小子又在动什么心思。 只见夷彅搬了十几块大石头,列成整齐的一排,然后折回五十步开外的位置,静静地盯着这费尽心机搬来的石头。 “喂,傻小子,你在干什么?你再不去找精卫鸟,可就没机会做我的师弟了!”红衣箭童依旧是一副奚落嘲讽的口气。 “是么?那你看好了,师兄!”只见夷彅摸下背上红色长弓,从腰间抽出白羽箭,只见弓如满月,箭疾如风,一枝长箭眨眼之间已经射入一块大石之中。 “你……你要干什么?”红衣箭童有些吃惊,“师傅让你射的不是地上的石头,是天上的石头!” “是么?”夷彅微微一笑,“地上的石头有时候也会飞到天上,师兄如此见多识广,竟然不知道吗?” 不等红衣箭童接话,便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块大石竟然碎成几百块小石头,向悬崖下坠落。 红衣箭童看到他一生之中最震撼的景象,几百只精卫鸟铺天盖地地涌向悬崖边,争相掀起这夷彅用箭“造”来的石头。 第七十四章 二重试炼 几百只精卫鸟铺天盖地地涌向悬崖边夷彅射碎的石块,声势之浩大,令海边的飞禽走兽都四散而逃,不知发生何等大事,就连一直在东海学习箭术的红衣箭童一时之间也是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夷彅见时机已到,跃上一块高大的岩石,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白羽飞箭,扬手便是九枝飞箭。只见九枝飞箭如同迅捷轻快的海鸥,精准地击落精卫口中衔着的碎石。 海面溅起九朵雪白色的浪花! 精卫鸟见这夷彅射出的白羽飞箭目标是碎石,并非自己,便渐渐大胆去衔碎石子。顷刻之间,只见夷彅左右腾跃,手臂力量灌注手腕,向空中精卫衔着的石子射去。 只见飞箭到处,石子纷纷坠落海面,仿佛在海面下起冰雹一般,溅起点点白色浪花。 “好!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只见青袍长者负手而立,远远地站在一块岩石之上。 “夷彅!东夷的夷,弓前的彅!”夷彅闻声停住手上的飞箭,远远向尹般拱手行礼。 “夷彅!好名字!你知道你名字的来历吗?”青袍长者问道。 夷彅道:“娘说,‘夷’就是一个人背着弓,‘彅’就是背着弓的人只能一直向前,绝不能后退。” 只见青袍长者沉默半晌,轻点左足,如燕子般轻盈地掠到夷彅身旁。他凝视着这个执着倔强、热血阳刚的少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对箭道追求如此执着的人! 他轻轻拍着夷彅的肩膀,道:“夷彅!记住你娘的话,现在你要闯第二关了。” 夷彅有些疑惑,道:“可是前辈,我还没有射落九百九十九块精卫鸟衔着的石块……” 青袍长者微微一笑,道:“第一关考得并不是你射落的石头,考得是你的仁德之心。学箭之人如果嗜血好杀,天下生灵便会对你畏而远之。这样的箭手看似箭气凌厉无匹,实则早已失去箭道的真谛,终生难以再有进境,难以学得‘天人之箭’!” 夷彅心中顿悟,暗想:幸好我及时悟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否则一味追求射落石子的个数,无辜射杀精卫,岂不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青袍长者看着夷彅沉思不语,知他心中定有感悟,也是微笑点头。 只见这时,五个服色各异的箭童凌空跃至两人身前,这五个童子落地便围成圆圈,向青袍长者叩首拜道:“弟子参见师傅!” 青袍长者望向夷彅道:“这是我门下的五衣箭童,分别负责东海五方土地的守护。青衣是东方龙木,红衣是南方雀火,白衣是西方虎金,黑衣是北方武水,黄衣是中方麟土。” 夷彅望去,只见这五个箭童穿着青、红、白、黑、黄五种颜色的衣服,那穿红衣的正是夷彅多次见到的红衣箭童。 只见青袍长者轻轻挥手,道:“你们都起来吧!这位是神将军大羿的后人,受白泽神兽的嘱托,前来东海学艺。你们今天就布‘乾坤五行阵’给他出第二道入门题吧!”话音刚落,便又凌空轻轻掠起,消失在扶桑林中。 五衣箭童齐声道:“徒儿领命!” 五衣箭童目光炯炯,神采奕奕,夷彅看到这五衣箭童气质不凡,一个红衣箭童都如此了得,这五位合力布下的五行阵更是不可小觑,心念至此,不禁暗自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黄衣麟土举起右臂,喝道:“聚!” 青衣龙木、红衣雀火、白衣虎金、黑衣武水便同时举右臂,围在麟土周围,五人手臂放下,合在一起,围成圆圈。 黄衣麟土又道:“布阵!”黄衣麟土居中不动,四人各自向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退后十步,龙木在东,雀火在南,虎金在西,武水在北,正合五行方位。 夷彅望着五衣箭童布下的“乾坤五行阵”,心下不由感叹道,“此阵四方呼应,彼此配合,当真是精妙无双!” 而此时“乾坤五行阵”已开始变阵,青衣龙木与红衣雀火移位,一招“青木生赤火”,两人交错之瞬息,两枝飞箭已从东、南两个方向射来。 夷彅翻身闪过红衣雀火的飞箭,不料刚一起身,左肩便被青衣龙木的飞箭射中,幸而夷彅刚起身左肩略沉,可左肩还是被飞箭划伤,一道殷红的血痕染湿夷彅的左肩。 一招见效,青衣龙木和红衣雀火迅速又回到原来自己的位置,青衣归东,红衣回南。 夷彅咬着牙,目光烈烈燃烧,斗志逐渐升起。 “我是学箭的人!我不能倒在别人的箭下!” 黄衣麟土见变阵效果立竿见影,道:“白金生黑水!”只见西方的白衣虎金与北方的黑衣武水移位,两人一前一后,又是两支飞箭从西、北两个方位射向夷彅。 第七十五章 五行生克 夷彅眼见两枝飞箭携风而来,劲道更是刚猛,心下不敢怠慢,闪身躲过一箭,又一个后跃,同时抽弓搭箭,还出一箭。 只见两箭相交,溅出火花,箭身略偏,但攻势不减,“铮铮”两声,射入各自身后的岩石之中。 黄衣麟土见夷彅身手矫健,尚有余力还手,不禁淡淡一笑,道:“小兄弟,好俊的身手!不过接下来,你可要小心了!” 夷彅见他虽面露微笑,却沉肩提膝,沉着冷静,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成熟老练,不禁心下盘算,不知这黄衣箭童又有什么凌厉多变的招式。 黄衣麟土沉声道,“五行归位,朱雀涅盘!” 只见青衣龙木归东,白衣虎金归西,黑衣武水归北,黄衣麟土跃向南方。南方的红衣雀火一跃而起,从中央射出三枝红箭。 “红箭?”夷彅见三枝红箭射来,心下不禁好奇,他有红色的弓,可他第一次见到鲜红如火的箭。 可这三枝红箭追风逐云,转瞬之间已从上、中、下三路袭来,射向夷彅的头、胸、腿三处要害。 这三处只有射中一箭,夷彅今天就难以通过这第二重试炼。 只见夷彅心念一横,反而转身大步跃出,似乎要逃。 红衣雀火见状笑道:“好小子!你这逃跑的本事我可学不来!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箭快!” 可红衣雀火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很久,便在脸上凝固了。 夷彅确实是在跑,可他并不是逃跑! 他跑向不远处的崖壁,双足一蹬,一个轻盈的腾空后翻躲过红衣雀火的三枝红箭,只听“叮叮叮”三声,红衣雀火的三枝箭都乖乖地钻进石壁。 夷彅轻盈地落在地上,边拍打身上的尘土边转向红衣雀火,笑道:“师兄!你这射石头的本事长进不少啊!这次比上次又深了两寸!” 红衣雀火的脸上又浮现出羞愤交加的愠怒之色,恨不得立马将夷彅这小子吊在石壁上做箭靶子,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黄衣麟土看出雀火的心思,低声提醒道:“五师弟,赶快归南位,沉住气息,我们的乾坤五行阵万不可轻敌动怒!” 红衣雀火虽不情愿,但不敢违背大师兄的命令,纵身跃向南方,黄衣麟土与他交换身位,又回到中心位置。 夷彅见到二人脸色,隐隐觉察道这个乾坤五行阵的关键就在黄衣麟土! 百兽有首领,万军有主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再厉害的老虎也难以战胜群狼,再勇猛的将军也难抵挡千军! 自己若一直和五衣箭童缠斗,必然是以一敌多,处处掣肘于人,难有胜算。但如果能控制或擒住这乾坤五行阵法的主将,便可破阵取胜! 可怎样才能擒住黄衣箭童呢?黄衣麟土站在中央,显然就是让四个方位的箭童构成屏障,进可攻退可守! 西有白衣虎金,北有黑衣武水,东有青衣龙木,南有红衣雀火!这乾坤五行阵牵一发而动全身,五衣箭童又是同门师兄弟,彼此心意相通。如果攻其一方,必然四方相救!可如果不能擒住黄衣麟土,以一敌五,夷彅更是半分胜算! 要么,孤注一掷!要么,困守愁城! 面对这固若金汤的乾坤五行阵,夷彅陷入沉思。 天地之间,有飞禽走兽,有奇花异草,有星河灿烂,有风霜雨雪,万物都在自然之中,都有隐藏的运行规律。 烈烈燃烧的火能焚烧一切,却怕遇到水;裂石断木的青铜兵器,却怕遇到火。万物之间,既相生共存,又彼此克制。 正如最锋利的长矛,也害怕最坚固的盾。但再坚固的盾,也会有一天会被锋利的长矛戳破。 夷彅正面对着五衣箭童布下的坚固的盾。 第七十六章 旗鼓争锋 一群雪白的海鸥沿着蓝色的海面自由地飞行,它们时而盘旋向上,时而低掠海面。蔚蓝的海面倒映着这自由的白色倒影。 夷彅望着自由飞翔的白海鸥,想着自己如果能变成一只生有双翼的海鸥就好了。 他沉思良久,已经发现这乾坤五行阵的破绽。 乾坤五行阵看似配合无间,彼此呼应,变化无穷。实则是以黄衣麟土为主,其余四人听从黄衣麟土指挥,一人移动位置攻击,必然会有另一方补位相助。因此,破阵之法,便要先擒下黄衣麟土。 可乾坤五行阵本就是以藩屏中,中央方位的麟土自然是白衣虎金、黑衣武水、青衣龙木、红衣雀火四人防守的重中之重。 而五衣箭童眼见几次攻势都被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少年轻松化解,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忌惮。 只见黄衣麟土道,“聚阵!” 四方的白衣、黑衣、青衣、红衣箭童迅速回收,向中央跃回数步,紧紧将黄衣箭童围在中央。 黄衣麟土道:“师傅曾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少年孤身远赴东海,对箭道的追求不逊色于我们五人。临阵对敌,万不可轻敌大意!大家振奋精神,只有认真迎敌,发挥我们最强的实力,才是真正地尊重对手!” 四人都点头称是,神情严肃,目射寒光。 夷彅见五衣箭童个个严加戒备,如临大敌,也不禁为之动容,心中暗道:“尹前辈的五位弟子个个天赋异禀,箭术高超,单是一个红衣箭童都和我不相上下,如今五人五箭一心,我若想单打独斗,想破此阵当真是千难万难!可……可如果这试炼不难,我又如何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呢?” 心念至此,夷彅望向掌心的新月白泽纹,发现这淡蓝色的痕印越来越淡,似乎化入他的身体。可他的掌心却结着一层薄霜。 这是怎么回事? 夷彅随手一挥,想要抖落掌心的薄霜。然而,只见几道冰冷的气刃锋利如刀,竟然破空而去,直袭五衣箭童。 五衣箭童本来见夷彅沉思伫立,心下迟疑,也不敢贸然抢攻。谁知这少年随手一挥,便是数道丈高的气刃骤然攻来。 幸好黄衣麟土临危不乱,沉声道:“箭气归元,破!” 只见白、黑、青、红四个箭童跃向半空,围成圆阵,圆阵转动,四枝颜色各异的飞箭破空而来,将数道气刃挡落。 而四枝飞箭也被这冰冷气刃割断,只剩四枝射入地面的箭头。 这一变故当真出人意料,不仅夷彅惊诧莫名,五衣箭童也被这无名气刃的威力震慑得暗自心惊。 “这少年到底什么来历?”黄衣麟土暗道,“莫非他真是神将军大羿的传人,天生就有神将的能力?可若他真具有神人之力,又怎会千里迢迢孤身远赴东海学艺?也罢,只有用这一招,才能试出他是真正实力!” 黄衣麟土将四人召集在身旁,耳语嘱咐一番,四人又回到各自方位。只见黄衣麟土从腰间掏出一把金色的小弓,弓身泛着阳光般金色的光辉。 “黄土瑞麟弓!”红衣雀火一声惊呼,显然是看出大师兄拿出看家本领来对付夷彅。 白衣虎金喝道,“红衣!快退后!”他一声呵斥,四人都闪到黄衣麟土两侧,显然这“黄土瑞麟弓”是一把威力极强的兵刃! “好,有意思!大师兄要亲自出手吗?”夷彅露出欣赏又认真的笑容,心中也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意。他的双臂隐隐有气流涌动,双足已蹬入地面几寸。 有诗赞道: 一个是东海黄衣麟土将,一个是渭水夷彅少年郎。麟动风雷,箭啸苍穹,龙虎相斗争英雄,棋逢对手论短长。弓神高徒,指挥若定意如山;将军后裔,临危不惧气拏云。你有黄土麟弓,浑身金光惊天地;我有彤弓素矰,通体箭气泣鬼神! 黄衣麟土拈弓搭箭,拇指、食指微一用力,那一张金弓便弦绷如筋,满如圆月。夷彅的脸色不禁一变,眉头紧锁。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射箭也是如此。外行人认为射箭大弓硬弓难拉,却不知小弓软弓更难拉。小弓不仅比气力,更比巧劲,准度力道更是要拿捏得丝毫不差。否则,轻则技不如人、贻笑大方,重则失手殒命、血洒当场。因此,敢用小弓的已是罕见,能技艺纯熟的更是凤毛麟角。 而夷彅面前的这位黄衣箭童,显然正是小弓的绝顶高手! 他那张小巧的黄土瑞麟弓一张,便有三丈方圆的金光笼罩四周,众人身处金光之中,面面相觑,可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第七十七章 驭鸟之人 “破!” 只听见黄衣麟土一声低吼,一枝三寸长的黄色短箭破空而去,裹挟起层层黄色尘土,隐约可以看到尘土之间有一个一丈来高的麒麟,向夷彅袭来。 在场众人皆被黄衣麟土的箭气逼退数步,心中正诧异莫名,不知这是什么强大的力量。 “箭……箭气化形!!!”一向沉默寡言的黑衣武水也不禁为之动容,颤声说道。 “什么?”红衣雀火入门比四位师兄要晚,多数不明白的情况要向四位师兄请教。“三师兄,什么是‘箭气化形’?” “这……这我也……”黑衣武水虽是三师兄,可一向只勤练箭术,不善言谈,学武之时也是师傅怎么教他就怎么练,从未多问一句。因此,尹般知他五个徒弟数武水天赋一般,但勤能补拙,武水硬是凭借自己数年如一日的苦练赢得师傅和同门师兄弟的认可。尹般知他不善言辞,每次教授他箭术,必定循循善诱,给他讲解全面细致,其他徒弟教一个时辰的功夫,轮到武水往往要教上三个时辰。可武水只听师傅讲过他五人箭术殊途同归,合五行之道,唯有五行相生配合,才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而他们五人最高的个人修为便是“箭气化形”。 可面对小师弟红衣雀火的问题,他竟一时语塞,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解释。 幸好身旁的白衣虎金见黑衣武水面露难色,接腔道:“小师弟,这‘箭气化形’是学箭之人的追求,唯有一品的箭手才能将箭气化作形体。师傅当时分别传授我们五位师兄弟箭术,并让我们共同修炼乾坤五行阵,正是以五方对应五行,彼此配合,才能发挥乾坤五行阵的最大威力。当然,这五行阵的威力也和布阵之人的实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我们五个人都练成‘箭气化形’,这乾坤五行阵威力一定更加惊人!” “哦,原来是这样!可大师兄的箭气为何会化形成一只麒麟呢?”红衣雀火眉毛一扬,又抛来一个问题。 黑衣武水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亏有虎金接话,不然依着小师弟穷追不舍的问法,他今日定要被小师弟逼问得狼狈不堪。 “麒麟?这当然更有深意!”谁知白衣虎金倒是好为人师,非要给他这个爱提问的小师弟上一课。“乾坤五行阵中我们五人对应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每个方位都有一个守护灵兽,大师兄在中央,对应麒麟;二师兄我镇守西方,对应白虎;你三师兄镇守北方,对应玄武;你四师兄镇守东方,对应青龙?你……” 说到小师弟红衣雀火,白衣虎金故意拖个长音,存心要逗一逗他这性如烈火的小师弟。 “我……我怎么样?我的守护灵兽是什么?我多久才能练成‘箭气化形’?我的箭法是几品?大师兄的小弓是谁做的?……”不等白衣虎金开口,红衣雀火的问题便一股脑地抛出来。 “这……”白衣虎金转向黑衣武水,不料黑衣武水一脸苦笑正望向他。 青衣龙木见两位师兄都被红衣雀火问得骑虎难下,忙道:“小师弟,你天资聪颖,这‘箭气化形’师傅早晚会传给你的。你有这精灵古怪的问题,不如直接去问师傅他老人家?” 红衣雀火被青衣龙木这一捧一激,是又羞又恼,他自知修为尚浅,没有十年八载,难以窥得更高一层的“气箭”境界。可青衣龙木偏反话正说,让他憋着一肚子的闷火。 四位箭童争论不休之际,夷彅却是背生冷汗,屏住呼吸,双足稳稳钉进土中,似老树生根一般,静如磐石。 只见黄衣麟土一箭破空,金色箭气已破空袭至夷彅身前三丈之地。夷彅的衣服随风鼓动如海浪粼粼,头发也被吹得如风中劲草一般。夷彅浑身已被黄土瑞麟弓射出的金色箭气裹挟在中间,他双目炯炯,如同两点深夜投影在在深渊的星光。 夷彅仍然一动不动,仿佛他的面前只是一团秋风卷起的尘土。可这箭气卷起的尘土实在威力惊人,那金色短箭竟然生出一团漩涡,卷起四周的碎石、落叶、灰尘,甚至还有几具枯干的鸟尸。 众人原来只听过“飞沙走石”,不想今日竟然可以看到“飞箭走石”! 箭尖正是漩涡的中心,这金色短箭无形之中已将四周的事物都吸入其中。众人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尘土飞扬,不觉又往后退数步,暂避这箭气漩涡的锋芒。 可夷彅仍是不闪不避,他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如旗,但他的脸色却如同大海一样深沉。麟土的箭气就像海上的墨云翻涌,而夷彅却不为所动,宛若一尊巍然屹立的石像。 那金色短箭离夷彅越来越近,已经将夷彅四周的草木碎石全都卷起,夷彅也置身在这箭气漩涡,他的面目也被风沙碎石所遮挡,渐渐模糊成一团暗红的身影。 可就在众人都以为夷彅定然血洒当场之时,只见远处的海边一道白影闪动,几百只海鸥盘旋而来,直向夷彅的箭气漩涡俯冲下来。 奇怪的是,锐不可当的箭气漩涡竟然逐渐平息下来,半空中陆续坠落碎石、落叶,最后是一层细碎的尘土。 “这……这是怎么回事?”红衣雀火用力揉着双眼,想要看清楚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怪事。 可很快他便闭住自己的嘴,因为他看见一只衔着金箭的白海鸥正落在不远处的玄青海岩上面。 夷彅面不改色地伫立原地,神情坚毅,只是身上已落满一层厚厚的尘土,头发上还有几片残破的落叶。 “好!夷彅,你临危不惧,面对黄土瑞麟弓的凌厉箭气毫不退缩,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勇气,当真令老夫刮目相看!你已经通过第二关试炼了。”不知何时,青袍白须的尹般已站在众人身后。 五衣箭童见到青袍长须的尹般,忙俯身拜道:“弟子参见师傅!” 尹般淡淡一笑,道:“你们都起来吧,今天你们表现得都很不错!尤其是黄衣麟土!不过麟土,你为何会在‘箭气化麟’这一招故意收手呢?” 黄衣麟土上前拱手行礼道:“启禀师傅,这并非是徒儿手下留情!而是有人用‘驭鸟之术’引海鸥入箭气漩涡之中,徒儿恐箭气漩涡之力波及各位师弟,方才手下三分劲力!” 尹般满意地点头道:“麟土,你果然没有忘记为师的教诲!临敌对阵,不可只观一隅,要统览大局!用箭之人要善于把握战机,更要随机应变!你刚才那一箭若不收力,不但夷彅和你四位师弟命丧当场,你也会受反噬之力,筋脉尽废!” 黄衣麟土听到此言,不禁脊背发凉,冷汗涔涔,暗想:不知这驭鸟之人是何方神圣,竟能以海鸥阵破我“箭气化麟”,来救这不知名的少年?若是刚才收势不及,今日必将连累同门,一败涂地! 这时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女的笑声,那少女边笑边唱道:“东海边,有扶桑。三足乌,巢树上。五箭童呀,模样凶。井底蛙呀,笑苍穹!” 五衣箭童初听这少女的歌声倒也清脆悦耳,谁知唱到后来,便面面相觑,不觉心中恼怒不已! “五箭童呀,模样凶!井底蛙呀,笑苍穹!”只听这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近,红衣雀火早已忍耐不住,正一个箭步想要上前,衣袖却被一旁的黑衣武水死死拽住。 第七十八章 雪衣鸟正 只见远处走来一个白衣少女,肌肤胜雪,清秀之中又有三分灵动淘气。她脸上尚有几分孩童的稚气,但身材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腰间斜插着一支三尺长的玉笛。 夷彅见这少女唱着奚落五衣箭童的歌谣,脸上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似乎浑然不把天赋异禀的五衣箭童放在心上。 夷彅见她腰间斜插的玉笛,想起刚才闯入麟土箭气阵中的海鸥,不禁暗自揣测:莫非她…… 红衣雀火脸色一团怒气,道:“喂,小姑娘,你为什么骂我们五箭童模样凶,又说什么井底蛙?” 白衣少女眨眨眼,调皮道:“哦,是我唱错了!我再唱一遍,五箭童,红衣凶!井底蛙,笑苍穹!红衣……” 红衣雀火本就是火爆脾气,不燃自着,无奈黑衣武水怕他冲动多事,死死拽住他的胳臂,如今遇见这么一位对头,登时气得两眼冒火,不住跺脚叹气。 只听尹般青袖一拂,道:“雪渺,不得无礼!” 这白衣少女一听此话,立时便嫣然一笑,盈身拜道:“孙女雪渺拜见爷爷!” “爷爷?!”众人面面相觑,夷彅更是呆愣当场。 只见白衣少女已挽着尹般的臂弯,笑语盈盈,对着红衣雀火眨着她明亮灵动的双眸,道:“爷爷,渺儿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您,您想不想渺儿呀?” 尹般在这小孙女面前,丝毫没有一代宗师的冷峻威严,和气得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他挽着雪渺的手,道:“我的雪渺越来越冰雪聪明了,比你娘当年……”说到此处,他的面色微微一变,浮现出一丝悲哀的神情。 雪渺却似没有察觉,追问道:“娘?娘当年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美人吗?” 尹般停顿半晌,目光望向远处,道:“不错!你娘当年确实是一位冰雪美人!她本是雪山神女族的后人,幼年便父母双亡,后因避战乱随族人来到东夷。她天生冰雪容颜,却从不与人言笑。她十六岁时便通晓百鸟飞禽语言,白帝少昊爷亲自接见她,封她为玄鸟正。每年祭天仪式,她都一袭白衣立于祭坛之上,轻歌曼舞,飘飖若仙女临凡。她还精通音律,一曲笛声引得凤凰、玄鸟、白鹭、仙鹤、锦鸡、孔雀、云雁、白鹇、鹭鸶、鸳鸯、黄鹂、鹌鹑等百鸟都从四方飞来,落在祭坛周围,围观的族人都是惊叹不已!而这其中,就有你的爹爹!” 雪渺道:“爹爹?爹爹就在祭典的时候认识娘的吗?” 尹般道:“嗯。你爹爹当时正值少年,天赋过人,尤其是箭术更是百步穿杨,无人能及!他整天带领族人捕猎,将捕猎的野猪、狗獾、麋鹿、兔子、野鸡都分给众人,自己只留很少一份。你娘每次看到他时,他都会拎着两条猎肉偷偷塞给你娘,也不说话。你娘悄悄收下,对他点头微笑,两人也不答话。就这样,你娘渐渐和你爹熟悉起来。有一天,你娘来山林里找你爹,不料半路一只百灵鸟将她引到一个深沟里。这时一头大狗獾突然跳出来,对你娘穷追不舍。幸好你爹听到她的呼救声,一箭射死那头大獾,才救下你娘。你爹将你娘背回部落,族人提议两人成婚,你娘笑着点头答应了。于是,两人便在族长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那……然后呢?”雪渺忽闪着一对星光般明亮的眼睛。 “然后……然后就有了你这个小机灵鬼!”尹般笑着轻轻捏了一下雪渺白净的小脸。 雪渺道:“爷爷,那我怎么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我娘呢?” 尹般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娘定然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她有苦衷为什么不告诉我和爹爹!她为何要不辞而别,她这样留下我和爹爹,难道不知道我们会因她伤心难过吗?”雪渺说到此处,早已是泪眼朦胧,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尹般轻叹道:“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吧……” “天命?”夷彅心中暗道,也在心底暗想自己的天命。 望着海边无尽翻涌的浪涛,尹般道:“渺儿,你有多久没有见到你爹爹了?” “爹爹?”雪渺沉思道,“从六岁那年,他孤身寻找我娘开始,应该有十年了!” “十年?”尹般望着海边那两株虬劲缠绕的扶桑树,“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雪渺喃喃念道。 “渺儿,现在如果有机会让你去找你爹爹,但会经历很多危险,你愿意去吗?”尹般略带愁容地说道。 “我愿意!”雪渺清脆响亮的回答让在场每个人都刮目相看。就连起初对雪渺会存着几分恼怒忌惮的红衣雀火,此时也被雪渺寻找亲人的决心打动。 夷彅本来并不想干预别人的家事,可听到雪渺凄楚之身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从小父亲下落不明,娘亲孤身一人抚养自己长大,自己对父亲的思念何曾比雪渺姑娘少半分!无奈天涯渺茫,不知父亲身在何处,加上娘亲劝阻,只得作罢。如果他有自己父亲的消息,哪怕荆棘深谷、悬崖峭壁,他也一定会去寻找,不会皱一下眉头。 而此时此刻,一个身世经历和自己如此相似,自己幼年失去父亲怙恃,而雪渺则是孤苦无依,自然生出一份爱怜之情。 “前辈!”夷彅朗声道,“我愿意陪雪渺姑娘一同前去!” 第七十九章 归墟禁地 “你?”雪渺转过身来,凝视眼前这位衣衫破旧、目若寒星的少年。 “不错!”夷彅正色道。 “你是谁?”雪渺闪动着明亮灵动的眼睛追问。 “我是大禹司空帐下先锋将军夷彅,奉白泽神君之命来东海向尹前辈拜师学艺。” “先锋将军?你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就能当先锋将军,我不信!”雪渺抿着嘴,想要看夷彅如何应对。 “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尧帝爷还当年十六岁就登上王位,领导华夏联盟!”夷彅的对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好小子!白泽神君的眼力真是不错!夷彅,渺儿,你们俩过来!”身旁站立的尹般本就对夷彅机智果敢,沉着冷静大有好感,不住微笑点头。此时见他以尧帝爷的事迹来回应雪渺,自然显露出他的凌云之志。 尹般对夷彅和雪渺耳语一番,便牵着夷彅的手,道:“夷彅小兄弟,此行凶险异常,幽微难测,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我的孙女雪渺,千万珍重!”说着随手将一块翠绿的凤凰石压在夷彅掌心。 夷彅有些惊讶,刚要说:“前辈……”眼见尹般微微皱眉,给他递个眼色。他忙改口道:“前辈……前辈放心,夷彅定当全力保护雪渺姑娘,完成任务!” 雪渺白皙的脸微微一红,羞涩地转过身去。 旁边的红衣雀火见状忙打趣道:“看看!对我们个个凶巴巴,见到夷彅这小子就小脸通红!” 雪渺一听此言,秀眉一挑,道:“雀火,你有本事就一起去!” 红衣雀火一听此言,便忙掩住自己嘴巴,闭口不言。雀火一来是知道雪渺动怒,二来怕师傅责罚,三来也知道二人此行凶险异常。 尹般走到雪渺面前,牵着雪渺的手轻声道:“渺儿,你此行一定要多加小心,若有危急,万不可硬拼,要智取为上!见到你爹爹,替我给他说一声,‘爹错了,爹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原谅自己’!” 雪渺有些迟疑,抬头望着尹般道:“爷爷……” 尹般正色道:“你不必多问!见到你爹爹,一定要将原话转告他!” 雪渺点头道:“好的,爷爷!您放心,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夷彅转身向尹般行礼告别后,便带着雪渺一起出发。雪渺回头看了几眼爷爷,眼中仍有几分留恋不舍,夷彅轻声道:“别回头,你越回头,就越舍不得离开!”闻听此言,雪渺终是轻咬贝齿,头也不回地便向远处走去。 天空明净如洗,仿佛一面镜子,将碧波万顷都倒映其中,偶尔有三两只白色海鸥掠过,转顺便没了踪影。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口中都是焦渴难耐,可这海边只有咸涩难咽的海水,如何才能解渴? 口渴的雪渺望着夷彅,可夷彅只顾赶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眼神也没有望她这边看。 “喂,你口渴吗?” “不渴!” “我们还要走多久?” “不知道!” “喂,你等等我!爷爷让你照顾我,我口渴了,你要给我找水喝!” 夷彅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道:“第一,我不叫‘喂’,我叫夷彅;第二,我答应你爷爷保护你,但不是做你仆人;第三,我们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归墟。” “可我现在口渴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雪渺蹲在地下,一脸楚楚动人的神情。 “这……”夷彅从小就和男孩子一起玩耍,后来学箭习武,加入禹军,周围更是剑髯虎须的禹军死士。说起和女孩子打交道,这还是第一回。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心思敏捷,灵巧多变,更是胜过一千个平常人家的少女。 “大哥哥,你先给我找到泉水,我喝了泉水,四肢有劲才能加快赶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雪渺眨着明亮清澈的眼睛,盯着夷彅。 夷彅无奈地摇摇头,道:“好吧!给你找到水,你是不是就能赶路了?” “不口渴的人自然愿意走路。”雪渺道。 夷彅望着四周,一边是碧波浩渺、海水茫茫,一边是沙石遍布、树木稀疏。一边是咸涩的海水,一边是干燥的沙土,哪里给雪渺找泉水呢? 夷彅沿着岸边走去,目光在土坡的两棵鲜嫩的小树前停住。 那是两棵半人高的酸枣树。 一棵是高酸枣树,一棵是矮酸枣树。 两棵酸枣树上零零星星地结着几十个酸红的枣子,泛着油亮的光泽。 夷彅跃上土坡,挑着摘了二十多个颜色鲜红的酸枣。 雪渺望着眼前这个身手矫健、英气过人的少年,不禁看得有些痴了。不觉间,夷彅已捧着酸枣走到她的面前,道:“雪渺姑娘,请吃点酸枣解渴吧!” 雪渺微笑道:“多谢夷彅大哥!”说着接过几个酸枣放入口中,这酸枣酸甜可口,脆爽多汁,不消片刻已是满口生津,口中不觉焦渴。夷彅也吃了几颗酸枣解渴。 雪渺站起身来,道:“夷彅大哥,那我们走吧!” 夷彅见她面色绯红,只当是她嫌天气炎热,便道:“好!我们快些赶路,也能少受这烈日之苦!” 两人并肩而行,又走了半日光景,绕过两条狭窄偏僻的小路,只觉两边风景不同,岩石磊磊,森然峻立。一块青黑色石壁上题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字形隐隐与齐云山雪涯洞相近。 “归墟!”雪渺望着石壁的大字道。 “归墟?这里就是归墟?”夷彅也是心中一惊,他未料到世人相传的东海禁地竟然就是眼前这块青黑色的石壁。 第八十章 龙魂何处 黑暗没有气息,没有温度,没有感觉。如果一个人长久置身黑暗,便如一块冰冷沉眠的石头。 没有阳光的深渊,没有颜色的囚牢,这就是归墟禁地! 世上知道他囚禁此地的人寥寥无几,而且他知道囚禁他的并不是这万丈深渊的黑暗,而是他自己的心! 他的住处在一堆散乱的珊瑚礁中间,没有床,也没有火光。那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巢穴,更像一个动物从未收拾的窝。 可这个看不见的杂乱的珊瑚窝,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成千上万的洞穴竟生出流动的气流,将海水阻挡在外面。 他给这个珊瑚窝取名——海心岩洞。 深不可测的归墟之地,吞噬一切光亮的涧渊,黑暗是此地唯一的守护神! 他的名字叫——昧。 “昧?”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躲藏在归墟禁地的人是不配有名字的,他偶尔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是几声苦笑。 他是一个十年没有见过阳光的人。 “昧?!‘昧’不就是没有阳光吗?”他冷笑道,“我这种人早已不需要阳光了……” 他虽然这样说,可每到月圆之夜,他还是尽力向上游,想要看一眼明亮的月光。 可这里是归墟! 月光只会照在海面,还未游到深海,便像火苗一样永远熄灭在冰冷的深渊。 他唯一见到的光亮是七年前的一个深夜,一个滚烫的陨石坠落东海,将方圆几百里的海面都照得亮如白昼。他隐约看到有一个灯笼大小的火光向海心坠落,可很快他的希望便随着那颗黯淡的陨石一起熄灭。 他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有一天会有更大的陨石坠落东海,将归墟照得亮如白昼。 可又是七年过去了,他并没有等到那颗亮如白昼的陨石。 他知道这是一种奢望。 他渐渐习惯这无底深渊黑暗的生活,他可以听到珊瑚洞流动的风声,他可以感受到海虫从他身边游过的水流。 可他忽然看见远处的海面升起一团绿光,这绿光刚开始像一盏灯笼,逐渐像一团云彩。 这绿光究竟是…… 而夷彅与雪渺看到“归墟禁地”四个仓颉鬼哭体大字,便依照尹般的耳语指示,寻得石壁第三棵涧壑松,旋转松树根的一块黑圆石三圈。 只见那重逾万钧的青黑石壁竟然缓缓升起,露出一条宽约三丈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片幽蓝色的处所。 “夷……夷彅大哥……”雪渺刚进石门,便觉四周寒气透骨,牙关不禁打起寒战。 “雪……雪渺姑娘,你怎么样?”夷彅刚入洞便觉置身雪窟冰窖一般,幸得他身负祖传纯阳血脉,也不觉得过分寒冷。 “我……我冷……冷!”夷彅望向雪渺,只见这白衣少女一袭薄衫,脸色发白,双臂抱在身前,显然是耐不住这归墟禁地的奇寒。 “这……”夷彅心想,如今之计,只有为雪渺姑娘输入纯阳之气,方能为她祛除寒气,可…… 雪渺看他面露难色,心念一转,道:“喂,我刚才驭鸟救你一命,你难道要看我冻死在这归墟禁地?” 夷彅闻听此言,面露惭色,低声道:“那雪渺姑娘,得罪了!”说着双掌灌注纯阳真气,分别按在雪渺左肩和脊背。 雪渺只觉脊背和肩膀有两道暖热的气流沿着筋脉流动,四肢百骸都若浸泡在温泉之中一般,额头更是有几缕热气升起。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夷彅渐渐收摄真气,脸色由红转白,将双掌轻轻移开。雪渺苍白的脸色则是白里透红,如雨后花瓣挂着点点露珠的的红玫瑰,说不出的娇美动人。 夷彅道:“雪渺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雪渺一脸羞红,道:“好……好多了!夷彅大哥,还是寻找龙魂重要,我们继续赶路吧!” “龙魂?可龙魂又在哪里呢?”夷彅望着远处幽蓝色的深渊尽头,低声自语道。 第八十一章 往事如烟 归墟,这是一个令无数世人望而却步的地方! 这本是一处万丈深渊,黑暗栖息在这冰冷阴凉的海域之底。 可现在却有一盏灯笼似的绿光像水莲花一样从远处飘来,那绿光越来越近,却似乎裹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夷彅大哥……”绿光处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你不害怕吗?” “有些事情既使你害怕也无法改变,倒不如坦然面对,它反而会变得简单。”一个少年沉着冷静的声音响起。 “那你觉得爷爷说的是真的吗?爹爹真的在这深不见底的归墟囚禁十年?” “尹前辈是一代宗师,不会说谎。” “一代宗师……哈哈……哈哈……”黑暗中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笑声,笑声像黑色的夜枭集体穿过一片灌木。 只见那绿光闪烁晃动,显然是手持绿光的人有些手臂发抖。 “小子!你敢擅闯归墟禁地,手还会发抖吗?你这点胆量可让我小瞧了!”黑暗中仍是神秘人冰冷的话语。 不料那绿光渐渐清晰,照出一张少女的脸。 “爹爹,是你吗?我是渺儿。”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欢喜。 “渺……渺儿!”黑暗中那神秘人的声音有些哽咽,道:“你……你还是快回去吧!归墟禁地如此危险,你怎敢孤身犯险?” 雪渺道:“爹,这是夷彅大哥,他是大禹司空帐下先锋将军,爷爷让他保护我,一起来找你和龙魂石!” “龙魂石?你们来找龙魂石?”黑暗中神秘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错,前辈,您久居归墟禁地,是否知道龙魂石的下落?” “下落?哼!我就是为寻这龙魂石才来到这归墟禁地!可十年了,这里除了海水就是黑暗!哪有龙魂石的影子?这就是世人一个流传的谎言罢了!” 神秘人几声苦笑,有几分说不出的无奈与自嘲。 夷彅心中一沉,知他所言非虚,这深海之渊一片漆黑浩渺,想要找这龙魂石,当真无异于大海捞针。 夷彅想起掌心白泽留的新月白泽纹,随即掌心加劲,将真气注入尹般前辈送他的凤凰石。登时这万丈深渊的归墟禁地亮起一片绿光,照出三人的身影。 雪渺看见远处的一块红色的珊瑚礁上正斜坐着一位神情憔悴的中年男人。 夷彅望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很难将他和尹般前辈口中那位意气风发的天才箭客联系在一起。 可雪渺知道,这就是她日思夜念的爹爹——弓中之神的儿子尹昧。 “爹,你找到娘了吗?”雪渺道。 “你娘?她……是我对不起她!” “爹,娘她……” “她……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于天地如同一瞬。 可尹昧这十年,经历着无尽的黑暗和孤独,还有对他妻子的思念和愧疚。 他缓缓站起身,道:“渺儿,你走近些,让爹爹好好看看你……” 雪渺向前走近几步,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有些陌生,可这声音确实是爹爹的声音。她忘不了十年前爹爹将她抱在脖子上,带她一起去东海看日出。她记得父亲指着远处,笑着说:“渺儿……” “渺儿……我的渺儿真的长大了!”尹昧脸上一阵抽搐,硬要挤出几分笑容,可十年深海的黑暗生活,让他的脸都变得僵硬。 “爹!你受苦了!”雪渺轻轻为他整理额前凌乱的长发。 “唉!”只听尹昧一声长叹,“渺儿,是爹没用,爹没能找到龙魂石,更没能救回你娘!” “娘!娘还活着!”雪渺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父亲。 “可……可她已经被雪山神女族族长带回部落,终身不让她下山半步!”尹昧说着,眼中带着几分不甘的泪光。 第八十二章 三眼神狼 “爹,那雪山神女族在什么地方?娘又因为什么被神女族族长带走?”雪渺急切地问道。 “这说来话长,那还是十年前的一个春天”,尹昧说着,目光望向遥远的地方,“你娘当时主持春祭,全东夷部落的族人都来祭祀社神和稷神。来的部落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个,包括凤鸟氏、玄鸟氏、伯赵氏、青鸟氏、丹鸟氏、祝鸿氏、鸤鸠氏、鹘鸠氏、爽鸠氏等各个部落。各个部落名字都是白帝爷以飞鸟名字命名,不同的飞鸟也成为不同部落的守护神鸟,族人会把守护神鸟画在部落的战旗之上。你娘一袭白衣,吹奏玉笛,那出尘脱俗神态当真不逊色于姑射山的神女。你娘笛声一起,千百只飞鸟盘旋庆祝,甚是热闹。忽有一只黑色鹞鹰俯冲而下,往你娘伸出锋利坚硬的爪子……” “啊?!”雪渺惊出一身冷汗,忙道:“这鹞鹰要干什么?娘受伤了吗?” “当时围观的族人虽多,但因是春祭大典,大多数人都没有携带弓箭兵器。幸亏爹爹当时担任祭典护卫,眼见形势危急,一箭便洞穿了那黑鹞鹰的胸膛!可你娘还是受了惊吓,卧床休息了三天……” “哦!还好娘没有受伤!可这黑鹞鹰是为何无故袭击娘呢?”雪渺道。 “这件事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在鹞鹰身上发现一块黄色的鳞片……”尹昧默然道。 “黄色鳞片?”夷彅道,“莫非是奇瑞异兽?” 尹昧道:“不错,还是夫人她见识广博,认得这是……麒麟的鳞片!” “麒麟?”夷彅和雪渺都是一阵惊呼。 “不错!麒麟,是上古瑞兽。相传麒麟公兽为麒,雌兽为麟。麒麟头似神龙,状如麋鹿,体类高马,尾像野牛。背部有五彩祥云纹路,腹部有金丝细毛,口吐烈火,声如奔雷。麒麟不伤人畜,不毁庄稼,是天地间的仁兽。麒麟现世,自然引发东夷部落的震动。东夷部落族人争论不休,最终推举我率领八百东夷族人寻找麒麟下落。” “那麒麟有什么用处?为何要大费周章去寻找麒麟?”雪渺问道。 “唉,世人传言,‘获麟神佑,其邦永昌’。东夷自太昊伏羲之后,一直纷乱不休,有九黎、三苗等虎视眈眈,自然希望擒获麒麟,得到上苍眷顾庇佑!可是……” “可是什么?” “我当时也是壮志凌云,带着八百东夷族人沿着黑鹞鹰飞来之处一路北去,誓要狩麟而归。可没想到我们连日行军,越往北走越冷,下着大雪,刮起白风,一些畏寒体弱的族人面色发青,四肢抽搐着接连倒下,身体冻得像冰块一样。这时候,雪地里突然出现一匹白狼……” “白狼?”夷彅一个激灵,“它莫非是闻到死人的气息?” “我们起初也这样想,个个握紧手中的武器,严加戒备。只见那白狼挨个闻着倒下的东夷族人,还伸出它的舌头舔他们的脸……” “啊,难道它要吃人?”雪渺听得心惊胆战。 “突然,那白狼目射寒光,张开大口,朝向一个族人扑去……我们连忙射箭,十几支箭已射入白狼身体,有的射在背部,有的射在后腿,有的射腹部,白狼登时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浑身的箭伤让它的白毛血迹斑斑。可那白狼还有一口气,挣扎着爬到那族人身前,用前爪在他肩头抓下一个青黑色缩成一团的东西,重重地拍在地面。我们定睛一看,原来是北域最毒的雪蜈蚣!” “啊?爹爹,那白狼原来不是吃人,而是救人!”雪渺道。 “不错!那个族人也是脊背发凉,冷汗涔涔,忙上前看望那白狼,可白狼身中数箭,血流不止,早已奄奄一息,倒在雪地之中。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唏嘘不已,一起商量把这匹救人的义狼安葬。” “嗯,这白狼救人危难,殒身不恤,实在令人敬佩!”夷彅听到白狼飞身救人而死,也是暗自敬佩。 “可在安葬这白狼的时候,我发现这匹狼的额头处竟然还有一只眼睛!”尹昧意味深长地说道。 “还有一只眼睛?那这匹狼是三只眼睛?”雪渺道。 “不错。那第三只眼睛竖立额头,隐约有云纹闪现。我当时就感觉不妙,这可能不是一只普通的白狼!” “前辈是说,这白狼也是异兽?”夷彅问道。 “唉,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雪山神女族的守护神兽三眼神狼!雪山神女族的族长带着族人来东夷讨要说法,说要么交出杀死神狼的凶手,要么就要与东夷部落开战。你娘不愿看到我挺身赴死,也不愿意雪山神女族与东夷兵戎相见。她孤身去见雪山神女族的族长求情,最终雪山神女族答应不再追究此事,可东夷要每年给雪山神女族奉上白玉二百璧,蚕丝三十筐。而且东夷的玄鸟正雪衣大祭司也要重回雪山神女族,终生不得下雪山半步。” “什么?这帮神女族的人讲不讲理?三眼神狼是救人而死,为什么要让娘去顶罪?”雪渺气得小脸通红,挥舞着拳头。 “唉,还是爹爹没用!那雪山神女族的族长带你娘走之前说,只要我能找到龙魂石,就能去姑射山接回你娘!可……可我找了十年,还是徒劳无功!” 尹昧两眼含泪,边说边挥动右拳,重重砸在身边的礁石,说不出的懊恼与悔恨。 第八十三章 裂石流金 尹昧两记重拳重重砸下,这归墟禁地竟然剧烈震动起来。夷彅和雪渺都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只觉天旋地转,手中闪着绿光的凤凰石也不住晃动起来。 “砰!”只见尹昧也重重摔出数丈,撞在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地面的晃动略微轻了下来。 “爹!”雪渺一声惊呼,忙冲向尹昧的方向。 “前辈!”夷彅也是收摄心神,忙赶上前去。 “我……我的手!”尹昧嘴角渗出一道鲜红的血迹,缓缓抬起他的右手。 只见一只大手如同烧焦的木炭,细看又像片片黑色的鳞甲。 “啊?爹,你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雪渺望着这烧焦黝黑如鳞甲的手,不禁五内翻涌,百感交集。 “前辈,您看!”夷彅指向刚才尹昧斜坐的珊瑚礁石,只见那礁石泛着神秘的红光,忽明忽暗地闪烁不休。 “这……我在此地隐遁十年,从未见这海心岩洞有这样的异象?莫非?”尹昧重重咳嗽一声。 “前辈,您是说这可能与龙魂石有关?”夷彅道。 “我……我只是推测,这归墟禁地我已苦苦寻索十年,一无所获。可今日无意之中砸动这珊瑚礁石,竟有如此威力,可见这礁石之下,必有古怪!”尹昧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胸口,显然刚才那一震之力,让他损耗不少体力。 “那晚辈斗胆,要来看看这珊瑚礁的秘密!请前辈和雪渺姑娘暂退到巨石之后!”夷彅双目如电,望向远处忽明忽暗的礁石。 “这……”尹昧似乎有些不放心。 “爹,您苦寻龙魂石十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探个究竟。您放心,我相信夷彅大哥有这样的实力。我们先暂退到石后,以免他有顾虑。”雪渺望向一脸沧桑的父亲道。 “那……好吧!小兄弟,你可要千万小心!”尹昧嘱咐道。 “您放心,前辈!” 看着雪渺搀扶尹昧绕到身后的巨石旁,夷彅沉气屈膝,拈彤弓在手,右臂运起全身气力,将一张大弓拉得紧绷如帆,全身隐隐裹着皎洁月光一样的气墙。 远处的珊瑚礁石红光闪动,地面又剧烈抖动起来,碎石如雨点袭来,可都在夷彅身前,轻轻碎成细尘。 “白泽之力,破!”只见夷彅箭出如龙,一道雪白的光辉如闪电劈出,只听“轰隆”一声,那珊瑚礁石便被射开一道三尺宽缝隙,缝隙之中透出一道夺目灿烂的金光,似乎还有低回的龙吟之声。 龙吟九天。 数道金光终于冲破珊瑚礁石,将碎裂的石块震得四散飞落。 风吹虎啸百兽惧,云动龙吟鬼神惊! 海面一道青色的水柱滔天而起,搅动天边风云变色,雷声隐隐,雾气蒙蒙,海边的精卫鸟不住盘旋低回,却不敢再飞掠海面。 冲天而起的金光将归墟禁地照得亮如白昼,夷彅、雪渺、尹昧都纷纷伸手去挡住这夺目的亮光。 金色亮光渐渐弱下来,只听那缝隙之中传来低回不绝的龙吟之声。龙吟声中似乎带有几分痛苦的哀鸣。 “小……小兄弟,不知你刚才手中所持的绿光神石是不是凤凰石?”尹昧支撑着疲惫虚弱的身体,带着颤声问道。 “不错,这是弓中之神尹般前辈所赠!临行前他叮嘱我必行寻找龙魂石凶险异常,归墟禁地不见天日,用我体内的白泽真气来驱动凤凰石,或许会有帮助。”夷彅道。 “那……那就好,传言龙魂石与凤凰石乃是一对灵石,天生相吸,得其一便受用无穷。当年父亲尹般镇守尹城,我欲借凤凰石去寻找龙魂石救我妻子,可我父亲死活不同意,还说什么‘一城之民重,一己之私轻’。从那以后,我便不愿再看他的脸色,一气之下离家游历天下,自己寻找龙魂石!”尹昧说出多年心事,仍难以释怀。 “爹,爷爷他……” “住口,他……他不配做你爷爷!他是弓神,是尹地之主,是东夷部落的守护神!可他却从未想过他的儿子!他可以保护万民,却保不住自己一个家!这样的人,他不配当你爷爷!”尹昧恨恨说道。 “爹,可是你在归墟十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得吗?”雪渺抬起白皙的脸,脸上泪如梨花带雨,说不出的伤心。 “爹,爷爷从你离开之后,便离开尹城,天天在东海边守着,每天清晨和黄昏都会在海边。他人老了,也更瘦了。可他还是整天给我讲故事,带我玩,不想让我伤心。每次我想爹娘的时候,他便带我上扶桑树,看远处的大海,他说有一天,爹和娘会乘着一只青龙回来……” “渺儿,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尹昧心酸地摇着头,“可爹爹……” “对了,爹,爷爷他让我给您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爷爷说他错了,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原谅自己。” “爹……爹”尹昧心头一震,望向海面,想起十年前的负气出走,想起十年归墟隐遁,想起年幼无依的女儿,想起天天在海边等待的父亲苍老的背影,他烧焦的手臂又剧烈颤抖起来。可他望向那射出金光的缝隙,依稀又想起被雪山神女族带走的妻子雪衣。他的目光变得愈加坚定,道:“夷彅小兄弟,借凤凰石一用!” 夷彅见眼前的中年男人面容虽然憔悴,目光却像锋利的剑刃,让他肃然起敬。 “前辈,请!”夷彅将色如翡翠的凤凰石递给尹昧。 尹昧左手接过凤凰石,走向闪着金光的缝隙前,念着几句古怪的话,便将凤凰石放进缝隙之中。 第八十四章 一城民重 只见尹昧将凤凰石塞进那闪着金光的缝隙,便听见低沉的雷声轰响不绝,礁石也随着战栗不休。半晌之后,石底传来龙吟凤鸣之声,一条金鳞龙影和一只翠玉凤凰首尾相对,盘旋而出,虹霓将这归墟之地照耀得一片祥和。 龙影金光暴涨,将海面都染得如同金汤一般,方圆百里都是如此。那翠玉凤凰在众人上空盘旋三圈,最终飞回夷彅手中,又化作一块翠绿剔透的凤凰石。 尹昧道:“这就是龙魂石的力量!怪不得世人追求龙、凤、麟、龟四灵之神物,单是神龙精魂残存的石头就有这样恐怖的威力!” 夷彅道:“前辈,可这世人苦苦寻找的龙魂石为何会深埋在归墟深渊之地?” 尹昧道:“这我也不太清楚,想是四灵不愿世人轻易找到这神物,以免引发干戈战乱吧!当年兵主蚩尤手下风伯雨师单是呼风唤雨,已经令轩辕黄帝麾下士兵死伤无数,尸横遍野。若是有奸邪之徒得到这龙魂石,必定又会掀起新的动乱,那时受苦的仍然是天下百姓!” 夷彅道:“这龙魂石果然关系重大!前辈,我们还是将这龙魂石取出去救雪衣前辈吧!” “这……”尹昧的嘴颤抖几下,似乎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陷入沉默。 “爹”,雪渺道,“你难道不想去救娘?” “我……我当然想救你娘回来,可……可是……” “可是什么?娘已经在雪山神女族等了我们十年,她是在替您和东夷族人顶罪。您怎么忍心坐视不管呢?”雪渺眼中泪光闪动,似乎还带着几分气愤。 “渺儿,我是在想你爷爷说的话。”尹昧道。 “爷爷的话?” “不错!我当年也是一心救你母亲,被仇恨和愤怒蒙蔽,才对你爷爷心怀怨恨,这一恨就是十年!直到刚才我才体会到他当时的两难处境,才体会到‘一城之民重,一己之私轻’这句话的份量!” 夷彅道:“或许当年雪衣前辈正是不愿东夷族人和雪山神女族兵戎相见,才愿意牺牲自己,换来两族和平。” 尹昧道:“这也是我犹豫去雪山神女族的原因……” 雪渺不甘心道:“可三眼神狼是被误杀,这并不是娘的错。我们带上龙魂石,去雪山神女族找族长解释清楚,总胜过一辈子躲在这归墟画地为牢!” 尹昧听闻此言,目光低沉,显然是对女儿的误解极为心痛,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夷彅道:“雪渺,不可以这样说!尹前辈有他的苦衷,他觉得当年为两族和平已经牺牲一个家庭,如今如果再起争端,又会祸及更多的家庭!” 尹昧缓缓抬起沉重的头,道:“不要说她!我亏欠她们母女太多了……渺儿,你说得对,我不能再画地为牢的躲避,这一次,我要为你们勇敢一次!” 尹昧走向那金光四射的龙影之地,道:“龙魂,这次愿你佑我尹氏一族!” 龙吟之声洞彻幽冥,在归墟禁地回荡不绝,久久不能平息。 第八十五章 试火龙焱 龙吟之声呼啸在耳边,尹昧已走到龙魂石旁。他的头发披散凌乱,右手还是枯焦如炭,可他却毫不在意,如同一棵松树傲立山谷,任凭风吹雨打,丝毫不惧。 山谷风雨临霜立,自是傲雪第一流。 “尹前辈!”夷彅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忙呼喊道。 只见尹昧回头看着雪渺,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便毅然上前,纵身跃入雷声轰鸣不绝的龙影之中。 只见龙影之中火焰熊熊,瞬间燃起三丈多高的火苗,烈焱之中金龙盘旋而上,一道火柱冲天而起。 火柱之中依稀可以看到那个憔悴瘦削的人影,可转瞬便被焱火吞噬,消失在火光之中。 “爹!”雪渺哭喊着向前,幸而夷彅死死护住她,背朝这冲天而起的光柱。 “砰!”一声巨响,火光渐渐黯淡,空中落下万点金鳞,如同夜空悬浮的星光萤火。 “渺儿,这是爹为你和你娘做的最后一件事。龙魂石外有海心龙焱护体,我以肉身破龙焱,方能解除龙魂石的禁锢。夷彅,你是个有担当、有勇气的好小子,以后雪渺还要你多加照看……”那声音随在点点金鳞落下,渐渐消散。 “爹,爹!”雪渺没想到爹爹以身喂焱,魂飞魄散。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爹爹,救回娘亲,一家三口能够团聚。可现在呢?爹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背着她看海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娘还在千里之外的姑射山受苦,想到这里,她两颊清泪便流个不住,全无往日任性活泼的模样。 夷彅只得轻轻抱住她,任她趴在他的肩膀上流泪。 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更有一二事令人无可奈何。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哪件事全可由人掌控? 后世有哲人总结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上天不因圣人而阴晴,不因邪佞而霹雳。神农氏曾误食毒草,轩辕黄帝也曾困于迷雾之中。尧帝在位十日并出,天下大旱;舜帝在位四凶为祸,洪水肆虐。天下之事,本就是祸福相依,幽微难测。若是没有经历艰难挫折,人生岂不是很无趣么? 夷彅望向那片片落下的金鳞,伸出左手轻轻一接。那薄如蝉翼的金鳞像一片柳叶,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他的三道新月白泽纹闪出一道白光,这空中漂浮的金鳞竟然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样,围绕在夷彅身边。 掌中的金鳞化作一道金光,融入夷彅的掌心纹路。周围的金鳞如千点萤火飞到夷彅身上,裹得如同一件金色盔甲。忽然,万点金鳞都融入夷彅的四肢百骸,他的全身如同置身一个烧满热汤的温泉,每个穴道一会儿像有千百只蚂蚁爬过,一会儿又像有千百支利刃划过,一会儿又像千百块寒冰压着。过了半晌功夫,全身穴道才渐渐平息,自己感觉像漂浮在半空,轻飘飘使不出半分力气。 金光将夷彅和雪渺围绕在一起,二人竟然缓缓升起,沿着归墟禁地的密道飞出。 那黑暗在眼前渐渐消散,扑面而来的是温暖的阳光和咸咸的海风。夷彅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呆呆望着远处的方向。 禹军不知走到何处?大禹、皋陶、伯益、后稷大人肯定也在忧心治水大业?还有石明大哥,不知道昙儿是否还像原来那样调皮可爱? 世事沧桑变幻,人生天地间,谁不是扁舟一叶、雪泥鸿爪? 东海惊涛拍岸,卷起云涌叠浪。明月依旧在,人事变幻如流水。不如烟蓑雨笠长林下,一杆垂钓江湖。 无奈关山难越,青蛇且试寒铓。挽弓射天狼,燕然未勒霜满地。为君雪中纵马悍刀行,单骑龙虎风华。 第八十六章 天人一箭 雪渺醒来的时候,只见星河在天,海波潺潺,东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远处礁石上正凌然站着一位红衣少年,他的目光深沉而炽热,望着渐渐红晕的东方。 微风吹过海面,荡起层层涟漪。 雪渺双手抱膝,蹲坐在一块石头前,望着远处渐渐明亮的天空。 她闭上眼睛,呼吸着新鲜空气,却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一阵萧声。 夷彅也听见萧声,便转过头,看见蹲坐地上、闭目养神的雪渺。她脸色略显憔悴,显然是刚遭遇父亲以身殉火的噩梦,显得格外疲惫。她清秀的脸颊微微泛红,身体也随着海风吹拂而收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雪渺缓缓睁开眼,看见夷彅也正望向自己。 萧声渐渐近了,一群雪白的海鸥围着青衣老者缓步向前。 来人正是尹般。 “爷爷!”雪渺眼中含泪,早已扑到尹般怀里。尹般抱着自己的孙女,轻轻摸着她的头。 “渺儿,你爹呢?他还没有原谅我?”尹般道。 “爷爷,爹爹他……他死了!”说到此处,雪渺又是玉容憔悴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什……什么?你爹他……他死了?”尹般的脸变得苍凉寂寞,冷若礁石。他的目光望向仓颉鬼哭体的四个大字——“归墟禁地”,一脸失意落寞,道:“他终究还是没有走出自己的心结。” “不,尹前辈!尹昧前辈是以死明志,他以身试火龙焱,就是要守护尹氏一族,守护雪渺!”夷彅铿锵有力地答道。 “是的,爷爷!他说他明白您当年的处境,明白您说的“一城之民重,一己之私轻”。爹爹这一次没有逃避,他……他挡在我们前面,说要勇敢一次,就算是为了我和娘亲!” “他……他真是这么说的?昧儿,你真得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爹为你感到骄傲,你是弓中之神的儿子,也要为父再送你一程!你安息吧!”尹般望向那归墟禁地,双掌一吸,竟有两道旋转的水柱从海面升起。 水柱越旋越急,两道十余丈高的蓝色水柱合二为一,水柱之中隐隐有风声呼啸,若千军万马在呼啸冲杀。 尹般双目如炬,喝道:“电来!” 只见一道闪电如银龙劈下,正落在疾旋如风的水柱之上。水柱裹挟风雷之力,更是风沙走石,雷霆万钧。尹般长须微微飘动,夷彅和雪渺都极力站定身子。 “天人一箭,破!”只见那水柱变成一条水龙,如利箭脱弦,轰然射向那归墟禁地。 “轰!轰!轰!”只见石壁碎石纷纷落下,归墟禁地转眼之间也变成一片石堆,空中飘散着飞扬的尘土和蒙泷的水汽。 天箭之威,恐怖如斯! 望着眼前的沙石土砾,目睹弓神天箭之威的夷彅忙叩首拜道,“师傅在上,受徒儿夷彅一拜!” 尹般微微一笑,道:“夷彅,你能通过三关试炼。今天开始就随我练箭吧!” 夷彅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几个月的长途跋涉,三关试炼的艰难,此刻都已烟消云散。为梦想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哪怕有人会嘲笑,有人会冷眼,有人会阻挠,但只要自己有一颗勇往直前的心,那么冰塞黄河、雪满太行也不足为惧。 雪渺望着夷彅,也是说不出的欣慰与高兴。世上有什么事是比看到喜欢的人开心更幸福呢? “也许,爹爹也想看到我开心幸福地活下去!”雪渺仰起脸,笑靥如冰雪消融化成一树桃花。 无论多锋利的箭,也比不过那动人的一笑,更何况是少女的微笑? 第八十七章 伯益奇策 话说夷彅在雪渺之父尹昧以身喂火之后,因缘际会之间得到龙魂石的力量,借龙魂力量和雪渺一起离开归墟禁地。尹般得知尹昧葬身归墟,心痛不已。但他得知尹昧已放下心结,勇敢面对,也由衷为自己的儿子的决定感到骄傲。弓神一怒,举手投足之间便引天雷海水,使出“天人一箭”。天箭之威,非同小可,归墟化为一片沙石土砾,永远湮灭在东海之滨。夷彅也终于通过三关试炼,得到尹般认可,正式拜弓神为师,开始练习天人之箭。 而禹军在司空大禹的带领下,兵出梁州数月,将共工逼退到雍州以西位置。两路大军彼此对峙,僵持不下,已近数旬。 共工得知禹军驻守雍州之地,兵势正盛,便命手下固守雍州,等待大军集结,里应外合,彻底消灭禹军势力。大禹也深知禹军长途跋涉,供给不足的短板。若弃雍州而去,则助长共工气焰;若硬攻雍州,必然会伤亡惨重。一时之间,两军都骑虎难下,唯有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自共工手下的昆仑雪雕在血枫林将困于白泽六气剑阵奄奄一息的浮游救走,冰夷便一直冷眼旁观。他在看水神共工会如何对待这位战败的鹰犬。可令他失望的是共工表面并没有平日的愠怒之色,而是命手下将浮游送到昆仑弱水河畔一处秘地疗伤。 “浮游夸下海口,如今大败而归,水神共工竟不置一词,真是奇怪!”冰夷不禁暗自嘀咕,但他知道浮游和相柳都是共工的左膀右臂,自然待遇不同旁人。此时相柳被应龙镇于锁蛟井,浮游又被白泽重伤元气,共工手下可以依仗的只有他冰夷一员大将。念及此处,冰夷不禁又化作龙形,长吟一声潜到深渊。 禹军大营,众人围坐在司空大禹帐内。一团篝火烈烈燃烧,火光映照在众人的脸上。 皋陶捋着花白胡子,道:“共工将部下集聚雍州,想要依靠天险,居高临下,我军若久攻不下,必遭共工援军围困!” 大禹望着远处的共工大营,道:“共工部下占据地利,雍州易守难攻。我军若强攻正合敌人心意,如今之道,唯有智取!不知各位首领有何高见?” 说完,大禹目光扫向众人。不料众人纷纷低头沉默,一言不发。 “唉!治水先治人,唯有消除共工的威胁,我们才能完成治水大业!”大禹不禁一声长叹。 “不错!”伯益拱手上前道,“司空大人,在下有一计策可以一试。” 大禹眉头一展,道:“伯益先生有何高见,请说!” 伯益道:“伯益不才,会一点驯养野兽的微末本事。我想若能借助山林野兽,说不定会收到奇效。” 大禹问道:“驭兽之道,轩辕黄帝对战蚩尤曾用过。轩辕黄帝麾下熊、罴、貔、貅、貙、虎六兽曾随从征战蚩尤,屡立战功。可自从轩辕黄帝仙逝,这驭兽成兵之道就已失传。不想伯益先生有此本领,看来我们攻下幽州有望!” 皋陶将一块木柴扔进篝火,道:“伯益首领的驭兽成兵是奇招,我们还是要筹备周全。兵法之道以正合,以奇胜。我们攻城不仅要有奇兵,还需要配合支援。而且我们要示敌以虚,攻其不备。” 大禹道:“还是皋陶先生思虑周全!众军听令,应龙、后稷将军听从皋陶先生调遣,石明听从伯益首领安排。大家分头行动,务必在三日之内攻下雍州!” “是!”众人领命而去。 伯益将石明带回大营,叮嘱道:“石将军,今晚我们就动身去吴岳山!” 石明道:“吴岳山,那可是雍州第一名山!” 伯益道:“不错!石将军只需带一百禹军,我们连夜出发!” 石明道:“属下遵命!” 伯益和石明带领一百禹军士兵星夜兼程,赶往雍州吴岳山。 第八十八章 虎啸龙吟 吴岳山前,枫叶万山红遍,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伯益和石明带着一百位禹军士兵连夜赶路,奔赴三十里外的吴岳山。 吴岳山是雍州第一名山,五峰林立,环拥相对。吴山峰峦连绵,逶迤排列,大约有十七座。其中以镇西峰、大贤峰、灵应峰、望辇峰和会仙峰最为着名。镇西峰位于其他四峰之中,卑而独秀,诸峰列峙,被视为吴山主峰。吴山之峰,秀出云霄,山顶相轩望,常有海涌波涛之势。 吴岳山植被茂盛,更有各种珍奇动物。山林之间有黄鼬、草兔、猪獾、林麝、赤狐、岭虎、羚牛,更有虎斑游蛇、玉斑锦蛇、黑眉锦蛇、火赤链蛇等各种蛇类盘踞聚集。 伯益沿着山路行走,边走边仔细观察山林动物留下的足迹,不时用木棍翻动林间腐烂的落叶,希望找到野兽的线索。 石明和禹军士兵密切关注着山林两旁的情况,时刻准备着以防备野兽突然袭击。 这时伯益双手一拢,嘴边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 石明费解道:“伯益先生,这……” 伯益摆摆手,道:“石将军稍安勿躁,我们先等一会儿……” 忽然,一声虎啸在山谷响起,声音在山谷间回响不绝。随着虎啸声,更有各种熊吼狼号、鸟鸣虫叫,一时之间,整座吴岳山热闹不已。 百虫奔走,百兽震惶,百鸟齐飞,百虫齐鸣。 整座山林的动物似乎都陷入一场空前的兴奋与狂欢,这场面唯有当年凤鸟降临洛水,轩辕黄帝亲自祭祀时的场面可以相比。 可百鸟朝凤是凤凰降临,此处并无灵瑞祥兽,为何吴岳山的鸟兽麟虫都陷入都朝见祥瑞的狂欢呢? 只见山林的路上,十几只吊睛白斑的猛虎在前,后面跟着黑熊、野狼、猪獾、黄鼬,更有草兔、赤狐、羚牛、锦鸡跟随,还有几百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吐着分叉的蛇芯紧紧跟随。这样一支浩浩荡荡的动物大军,沿着山路向伯益逼近。 石明和禹军士兵都面面相觑,手中紧握兵器。可这群动物大军却似没有看见,都整整齐齐地沿着山林向伯益走去。 伯益手指朝天,双掌相对,又是一声长啸传出。这次十几头白斑猛虎都收住脚步,后面的黑熊、野狼、猪獾、黄鼬也纷纷止步。所有行进的动物似乎听到号令的士兵,整整齐齐地站在原地。 伯益望向石明,道:“石将军,请让禹军众人列成两队,站在山路两侧。” 石明道:“遵命!” 石明转身望向禹军众人,高声道:“众军听令!分成两队,站在山路两侧!” 禹军一百士兵迅速行动,转眼间已列成两队,站在山路两侧。 伯益转过身,走在兽群前方,他双手拢在嘴上,一声龙吟之声响彻山谷,似乎耳边有青龙出海翱翔九天之上。 群兽无不浑身颤抖,状如雷震,眼神之中更是数不出的恐惧。 伯益就像百兽的君王,兽群就像匍匐臣服的随从。 兽群跟着伯益向前走,一直消失在远处的山谷尽头。 石明喃喃道:“这世间竟真有驭兽成兵的本领?这……这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伯益带着十几头吊睛白斑猛虎、五六只皮糙爪利的棕熊、几十只目光冷冽的野狼,还有数不清的大小动物,缓缓走出山谷,朝着雍州的禹军大营走去。 第八十九章 雍州之战 暮云四合,雍州的禹军大营格外安静,只有营外几只野雁寂寥地飞过。 十几里外的共工大营,共工的军队正在认真操练。共工大营建在高山之上,周围林木众多,更有各种暗哨巡逻,因此禹军派出的几批密探都无功而返。 夕阳的余晖渐渐黯淡,几只鹧鸪扑棱着翅膀从树枝掠过,惊起灌木丛里的麻雀。 共工大营也亮起篝火,升起几缕袅袅炊烟,半晌功夫便有野兔和野鹿的肉香味飘来。 山林之间,数百双发亮的眸子在树林的遮蔽下隐藏在夜色之中。夜色茫茫,不时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噼啪”爆裂声传来。寒意渐渐升起,淡淡的薄雾逐渐将山林笼罩起来。 “喂,弟兄们!怎么起雾了?”共工部下的一位虬髯首领吃着烤鹿肉嘀咕道。 “大……大哥,这是夜深了,我们在这里盯梢,大哥您先进营帐休息吧!”一个白衣部下点头哈腰地献殷勤道。 “是,大哥,您这每天起早贪黑、枕戈待旦带领兄弟们操练,真是居功至伟!您早些歇息吧,我们兄弟俩守夜就行了!”另一个白衣部下也随声附和道。 “好,真是好兄弟!你俩一定要严加看守,密切注意禹军大营动静,一刻也不能放松!”虬髯首领打着饱嗝道。 “属下遵命!”两位白衣部下应声道。 “一……一定要严加看守!”虬髯首领摇晃着粗壮的身躯钻进营帐,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哼!整天就知道对我们吆五喝六!自己却躺在大营睡大觉!”瘦个白衣部下冷哼道。 “嘘!小声点!”胖个白衣部下回头瞥了一眼营帐道。 “放心吧!咱们老大你还不清楚,不到火烧屁股,他才不会挪窝呢!”瘦个子白衣部下道。 “也是!只是苦了我们哥俩,大半夜还得在这山头吹冷风!”胖个子部下边说边搓手。 瘦个子部下道:“你要困了先眯一会儿,我看着……” 胖个子部下道:“谢……谢二哥!”身子靠着营帐,倒头便睡在一旁。 瘦个子部下看着胖个子白衣部下也已睡下,自己也不住打瞌睡。 雾气逐渐变浓,山林之间埋伏的数百双眸子更加明亮。 忽然,数十枝燃着火焰的羽箭划破夜空,射向共工大营。燃烧的火苗迅速蔓延开来,共工大营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啊啊!”共工大营浓烟滚滚,烈焰熊熊,不时有浑身着火的共工部下哭嚎着逃出营帐。 “兄弟们,冲!”只见山下一声号令,禹军兵分八路,借着雾色和火光,向山头的共工大营发起冲锋。 “人……人呢?!”虬髯首领惊慌失措地出营呼喊呵斥,只见手下有的慌忙逃窜,有的滚地哀嚎,有的血染当场。眼见败局已定,虬髯首领只得召集几十位骁勇忠心的死士且战且退,从后山小路仓皇逃窜。 火光渐渐黯淡,恢复镇定的共工部下士兵挥动铜戟,开始抵挡从山下冲锋的禹军士兵。 只见双方兵戈相向,你来我往,兵刃交击之声砰砰作响。双方的士兵不断有倒在血泊之中。禹军死士个个奋勇争先,见到身边倒下的兄弟,丝毫不惧,目光闪着血红的怒色,更加勇猛地冲锋。 可共工部落虽然伤亡惨重,但毕竟占据地利,从山头滚落石头、圆木,禹军将士虽然勇猛,但也一时之间招架不住,十几个禹军士兵被石头、圆木砸伤。 这时,只听山林一声呼啸,如猛虎啸谷,声震天地,两军士兵都是面面相觑。 丛林之中隐藏的数百双眸子从夜色中冲出,正是伯益从吴岳山驯化的野兽! 此时,十几头吊睛白斑猛虎、数十只丈高棕熊、几十头精悍野狼急窜而出,沿着山谷便冲入共工大营之中,转眼之间便有十几名共工部落的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禹军士兵眼见野兽竟然成为自己的援军,不禁士气大振,均是以一当十,向山头的共工大营发起最后的冲击。 第九十章 冰封千里 龙吟,虎啸,熊咆,狼嗥! 伯益巍然屹立山腰,指挥着山林里的千百野兽,向山头的共工大营发起最后的进攻! 成群结队的兽群将共工大营冲得七零八落,失魂落魄的共工白衣士兵纷纷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大营也被篝火点燃,四处火光冲天,黑烟缭绕,眼看禹军就要将雍州的共工军队一网打尽。 可远处天际突然传来一声龙吟清啸,山头竟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这一场雪从天际下到岭头,又从岭头下到山腰,初时如天女散花点点落下,逐渐变成柳絮纷飞,最后竟然如鹅毛一般片片吹落,将整座山变成冰雕雪凿一般! “奇怪!这七八月份的天气怎么下这么大的雪?真是怪事!” “这雪下得也太快了!” “我自打出生这几十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禹军众人说话间都是牙关紧咬,冻得面颊生寒,身上裹着一层白雪。 远处的皋陶见这大雪漫山,冰封千里也不禁心下骇然,对大禹道:“这雪下得蹊跷,司空不如先撤军,我们再从长计议!” 大禹望着白雪皑皑,禹军众人皆是身被冰雪,面若寒霜,心知这雪来得奇怪,便下令道:“众军听令!回营!” 大禹令出如山,几千名禹军士兵冒着风雪,队列整齐,丝毫没有懈怠。禹军沿着山麓有序地撤回山脚的禹军大营。伯益也一声长啸,带着他的兽军返回营地。 可漫天皆白,山峰隐隐传来几声龙吟,狂风呼啸,卷起山头的积雪,又向山下袭来。 雪借风势,风助雪威,恍如几条银色雪龙呼啸而下,银鳞闪动,所到之处皆被冰雪。几百棵六七丈高的松树都裹着一层厚厚的冰冻。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可此时此刻眼前的场景让无数禹军士兵惊骇莫名! 眼看共工大营已被禹军和兽群冲击得七零八落,正是乘胜追击,击溃残兵的绝佳机会,可这突袭而至的漫天风雪让众人都无可奈何! 这雪下得蹊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禹军节节胜利,正要一鼓作气拿下共工大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鹅毛大雪! 雍州雪花大如席,纷纷吹落山谷间! 大禹沉默地望着营内团团围坐在篝火旁的禹军士兵。眼见个个脸冻得发红,手背皲裂,隐隐渗出血丝。篝火燃烧着的松油香味在空中弥漫,可禹军众人还是不休搓手哈气,甚至有的跺脚取暖。 大禹道:“禹军的弟兄们,我大禹无能,未能提前料到这天降奇雪,让各位弟兄挨冻受苦。我大禹在这里给各位兄弟赔罪了!” 说着,大禹便要向冻得直打寒战的禹军士兵躬身行礼。 “慢!司空!”后稷站起身来,正色道,“兄弟们!司空一心为百姓操劳,他也只穿着粗布单衣,我们禹军流血砍头都不怕,怎么能让这小小的一场雪就扑灭了士气呢?我听说当年的战神刑天头颅被斩断,仍然以乳为眼,以脐为口,拼死作战!我们虽不如刑天大神,可也个个都是顶天立地、响当当的硬汉子!兄弟们,你们说,我们会怕这区区一场雪吗?” 禹军众人眼见大禹司空躬身行礼,后稷首领的一番话又将这群热血汉子的斗志激发了起来,都是山呼海啸地答道:“不怕!” 后稷见众人斗志已起,道:“兄弟们,我们能不能打败共工?” 禹军又是异口同声道:“能!”说着禹军众人都跺着脚站起身来,军容严整。 大禹看到禹军斗志高昂,也是豪气陡生,道:“好!四边鼓声雪海涌,三军大呼山河动!我们禹军有如此气魄,雷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呼喝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攻城,何城不摧;以此攻敌,何敌不克!” 禹军大营军旗猎猎,在狂风暴雪之中自由地飘扬。禹军众人都是目射寒光,严阵以待,随时等待这场大雪的停止。 大雪一停,便是全体进攻的号角! 第九十一章 孤身赴险 雪依旧在下,寒意如篝火的烟雾一样弥漫在雍州的禹军大营。 有人说,世界上最浪漫的东西是雪。雪洁白如玉,轻盈如絮,迎风而起,凌波若仙,是天地间最自由浪漫的精灵。 有人说,世界上最冷酷的东西也是雪。雪体寒如冰,随北风而来,遇春雷而遁。雪天性凉薄,百兽避匿雪中,多少贫苦百姓在雪天食不果腹,在树洞山穴冻得瑟瑟发抖。 可围坐在篝火旁取暖的禹军众人知道,他们现在并没有心情赏雪。 不知天地冷暖者,未置身风雪之中也! 在冰天雪地冻得手足皲裂,鬓眉凝霜,怎么还会有心情赏雪呢? 大禹掏出青铜八卦图,摩挲着乾、坤、坎、离、艮、震、巽、兑八个方位。青铜八卦图闪着柔和却明亮的润泽光辉。 大禹想起当时相柳之战,这青铜八卦图大显神威,神光能洞穿相柳四个妖首,威力实在不逊色于任何一件神兵利器。可此时漫天皆白,铺天盖地的飞雪让他犯难。 妖兽尚可诛杀,可天象如何扭转? 上古混沌之初,大神盘古一斧劈开混沌,顶天立地,将清浊二气分开。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 天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更有六气变化,掌管阴阳风雨晦明,万物生长莫不仰仗上天。 因此,祭祀天地是天地之间的人最重要的事。 昔日轩辕黄帝大战蚩尤之时,蚩尤麾下风伯雨师施展法力兴起狂风骤雨,让应龙军队猝不及防。幸亏黄帝派出旱神女魃,让风雨停息,最终击败蚩尤。后来轩辕黄帝即位,天下大旱,凤鸟降临洛水,轩辕黄帝闻讯立即率领百官在洛水祭祀天地,而后华夏风调雨顺,威仪四方。 可此时既没有女魃,又没有凤鸟,如何才能让着雍州的大雪停止呢? 大禹正在思量之时,忽听卫士来报,“司空大人,皋陶先生求见!” 大禹目光闪动,站起身来道:“快快将皋陶先生请进营内!” 卫士道:“是!”忙出营门请皋陶先生。只见皋陶轻捋银须,缓缓步入营内。 大禹忙上前行礼道:“大禹见过皋陶先生!” 皋陶微微一笑,道:“老朽只是随军一参谋,司空何须多礼!只是近日看这雍州飞雪,发现一些端倪,故特来与司空禀报!” 大禹忙请皋陶入座,道:“不知先生慧眼炬目,可看出这大雪有何玄机?” 皋陶微微一笑,道:“天行有常,四季更替,阴雨晦明皆有天道。春风夏雨秋霜冬雪,这是天地之物候,四季之循环。如今暑天刚过,不过七八月份,正是金风西来,司在白帝,当属秋官。可这飞雪无缘无故,遮天蔽日,定非天象所为!” 大禹凝眉道,“先生所言,也是禹心中所想。雍州之战,我军势如破竹,共工军大有溃不成军之势。不想这八月飞雪,士兵都身着单衣,冻卧僵死者十之二三。真可谓是百年未有之异事!” 皋陶缓缓道:“司空疑惑之处,正是这异雪的谜底!” 大禹道:“谜底?” 皋陶道:“不错!这飞雪若非天象,便是人为!” 大禹道:“人为?可人哪有呼风唤雪的本领?” 皋陶道:“司空请斟酌,这飞雪对谁最有利?” 大禹道:“自然是共工……哦,莫非?先生是说……” 皋陶捋着银须,微笑不语。 “看来这雪是有备而来!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常言道,知己知彼,才能置于不败之地!我们也要知悉对手的情况!”心念至此,大禹召卫士道,“召应龙将军!” 不久便见应龙入营行礼道,“末将应龙参见司空大人!” 大禹忙上前扶起应龙,道:“应龙将军,快快请起!” 应龙起身道:“不知司空有何命令?” 大禹道:“我军兵临山下,眼看大军势如破竹,却遇上这百年不遇的大雪,我禹军士兵僵卧冻死者不计其数!如今我和皋陶先生商议,需要派一员勇将探清敌营虚实……” 应龙道:“司空放心,末将定当不辱使命!” 大禹双手按在应龙肩上,道:“如此便有劳将军!”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块通红如血的圆石,递到应龙手中。 应龙手握血红圆石,只觉这红石一股炽热的气息流动,便道:“司空,这莫非就是产自火山岩浆的天下奇宝火曜石?” 大禹正色道:“不错!这火曜石产自极热之地,乃火山岩石融化后冷却而成,颜色如血,圆润如玉。看似平平无奇,但一遇到极寒之物,便会自生一股强大力量!如今风雪漫天,形势扑朔迷离,将军带上这火曜石,或有所助力!” 应龙下跪行礼道:“司空厚遇,微臣铭感五内!” 大禹道:“将军此行定要万分小心!如遇变故,先要全身而退为上!” 应龙道:“末将领命!”说着便起身出营,一副慷慨豪迈态度。 正是风雪惊变千里白,应龙孤身赴雪山!丈夫生平知恩重,虎穴龙潭又何难!不知应龙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章 神龙之战(上) 天地之间有四大灵兽,分别是神龙、凤凰、麒麟、玄龟。四灵之中,又以神龙为尊。神龙纵横三界,上可遨游九重云霄,下可潜藏五湖四海。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行云布雨,小则潜身藏形。升则飞腾宇宙之内,隐则潜伏波涛之间。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 此时此刻,共工大营的山峰云隐之处便栖息着一条神龙。 这条神龙目射寒光,浑身如冰,银鳞闪耀如雪,口中寒冰之气如云似雾,轻轻一吐,便将整座山峰裹在风雪之中。 这条神龙的身影飘忽不定,忽而在山峰,忽而在山腰,忽而在东,忽而在西,仿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它银尾扫过之地,树上皆是挂着锋利如刃的冰柱。 而风雪之中,隐隐有一个黑色人影在山林之中前行。这黑色人影像一道迅捷无比的松鼠,在山林之间快速的移动。 “砰!”一道寒光射向黑影,显然是山峰云雾之间游走的神龙发现山林之间的异样。 谁知那黑影轻巧腾挪,便避开那寒光的致命一击。只见黑影身旁的五六棵数丈高的松树上留下数道锋利的爪痕,爪痕片刻便结成冰痕,透出瘆人的寒气。 那黑影并不惊慌,又是三五个腾跃,便向山峰处跃去。 这时,山上的雪渐渐变小,风也渐渐停了下来。 几道久违的阳光划破这风雪遮蔽多日的天际,温暖的金色映照在山林之间,给这冰冷的山峰增添几分暖意。 可这分暖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三队白衣共工士兵便沿着山林将那道黑色人影围在中间。 那黑影正想从一处突围而出,谁知冰龙寒气一吐,黑影竟撞上一堵厚厚的冰墙,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树上震落的点点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这冰龙便是冰夷! 话说共工听闻雍州之战禹军借助火攻和兽军,势如破竹,共工大营的士兵伤亡殆尽,便召唤隐遁从极之渊的神龙冰夷,封冰夷为大将军,让他迅速驰援雍州。 冰夷虽久疏战阵,但多年来在昆仑山的从极之渊修炼,神力自然今非昔比。他施展神通,翱翔碧空,不到半日便已赶赴雍州。 “嘿!小子,你真是不要命了!有我们冰夷将军在此,你还敢上山,真是自寻死路?” “哼,他就是禹军派来的探子,不见棺材不落泪,要我说先给他吊在树上冻成肉干还不错!” “你这也太便宜他了,我们被禹军一把大火烧死多少兄弟,还是让他体会一下,给禹军做个榜样!” 只见共工士兵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显然没把眼前这个禹军“探子”放在眼里。 谁知这时山风激荡,雷声滚滚,几道电光应声而落,瞬间便把黑影周围的数十个共工士兵炸成黑黢黢的焦炭。 “不好!快……快撤!”几个共工大营的小首领见到这种惨状,心胆俱裂,忙不住地下令撤退。 那黑影便趁众人慌乱逃命之际,几个翻滚便逃走了。 只见山顶缭绕的云雾逐渐凝聚盘旋,一条银鳞如雪的冰龙盘踞屹立,神态冷傲,双目闪着幽蓝的冷光,睨视山下雷声轰响之处。 “冰夷!”一声浑厚威严的声音从雷声轰响之处传来,将众人都震得耳畔嗡鸣作响。 “你是何人?有本事就出来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冰夷一声冷哼,瞬间又将山腰数十棵松柏冻成冰棱剑芒一般。 这时,忽听山下龙吟直冲云霄,一道金光蜿蜒飞向山上。那金光飞到山顶,方显出真身,化作数十丈高的黄龙,只见这黄龙背生双翼,角浪凹峭,一身黄色龙鳞浑若黄金浇铸,灿然生辉,将这迷蒙的林间雾气都驱散大半。 冰夷眼见这黄龙来者不善,心中增添几分戒备之心,阴沉问道:“你是龙族?为何甘心做大禹的马前卒?” 只听黄龙长啸道:“我乃应龙!本是轩辕黄帝麾下将军,后奉天帝之命下界助大禹司空平定洪水,造福万民。如今共工阻挠治水,祸乱天下,你身为龙族,竟然为虎作伥,其心可诛!我还没斥责你甘为鹰犬,你还敢违逆天道,口出狂言!” 冰夷冷笑道:“哼!大禹那小子和唐尧、虞舜一样迂腐不堪,说什么万民一心,共同治水,如今治来治去,不还是拆东墙补西墙?他爹鲧窃取天帝息壤都没能平定洪水,就凭他肉体凡胎,得治水到何年何月?” 应龙正色道:“真是鼠目寸光、浅虑短智!你的主子共工以治水为名,明修堤坝,暗泄洪涝!你们共工部落上游的堤坝修的一年比一年高,可中下游的部落却年年遭灾,被洪水冲得颗粒无收、哀鸿遍野!这就是你们的治水之道?” 冰夷顿时面露难色,恼羞成怒道:“哼!那也是大禹假仁假义,为了拉拢人心!我就不信他能把九州的洪水都平息!” 应龙道:“是与不是,后世自有公论!可如今你阻扰治水大业,便是罪不容诛!” 冰夷身形一动,龙尾倒垂山峰,五爪银鳞寒光森森,大有搏命一战的架势! 应龙丝毫没有懈怠,双翼扇动松间银浪,鼓起两道极强的气流。 神龙之战,一触即发! 第九十三章 神龙之战(中) 话说应龙与冰夷严阵以待,蓄势欲战,一边是雷声如千万辆战车轰隆而至,金光大盛;一边是寒气如千万只雪鸟羽裳缟衣,冰焰逼人。 有诗赞曰: 应龙出重渊,矫矫天际行。 奋迅翔宇宙,雨施万物形。 大可弥宇宙,小可藏芥瓶。 变幻不可测,灼灼阳之精。 冰夷凌云霄,神通御玄冥。 三分龙吟气,一夜雍州冰。 千里云封路,万仞雪飘风。 干戈寥落处,点点是红腥。 冰夷道:“应龙!就凭你能护住这几千禹军士兵周全?不如趁早归降共工大人,还能保你性命!” 应龙凛然长啸道:“冰夷,你冥顽不灵,多说无益!那就一较高下吧!” 冰夷冷哼道:“好!我正要见识见识你的本事!看看你的实力能不能配得上你冠冕堂皇的大话!” 话音未落,三道幽蓝寒铓便破空而出,直向应龙袭来。那三道寒铓透出诡异的冰焰,来势迅疾,却又如同三条灵活异常的长蟒,刃端渗出锋利的剑气。 应龙眼见三道幽蓝寒铓飞掠到身前五六丈远,一声龙吟,声音裂石穿云,吐出一道金光,将三道幽蓝寒铓尽数击退,只剩下半空中点点落下的幽蓝色细尘。 冰夷见寒铓尽碎,脸色阴沉如冰,仰天一声怒吼,双目射出诡异的寒光,如同黑夜点亮的两盏巨大的冰灯。它甩动巨大的龙尾,将整个山谷都震得地动山摇,松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山间的猕猴野兔也是惊慌向山下逃窜。 冰夷冷冷道,“应龙!接我这一招,雪啸龙泉!!!” “雪啸龙泉?!”远处众人听到这名字,不禁为应龙捏一把汗,可迫于冰夷威势,无人敢上前半步。 只见冰夷双爪破土而入,激起满地积雪。三棵十余丈的松树被风雪之力连根拔起,急速原地旋转起来。三棵虬劲粗壮的松树此时被一层层风雪裹得结结实实,转眼之间已化作三根十来人高的雪柱! 那雪柱越裹越厚,从一人合围渐渐涨得大如车轮,而是越旋越急,搅动地面的积雪,愈发难以看清冰夷的行踪。 应龙眼看风疾雪涌,那雪柱也粗过数围,心下便揣度道:“这冰夷卷起雪柱,定有所图!我一人倒是不惧,万一他施展神力,殃及我禹军众人,纵我无恙,也是徒然!如今只有趁他雪柱未成势逞凶,先下手为上!” 心念至此,应龙也是龙爪破空,裂土而入,将三根雪柱震得左右乱颤,急旋的劲力也略有停滞。应龙抓住机会,口吐三道金光,金光破空而出,又化作三条金鳞闪动的黄龙,向冰夷飞去。 “三龙聚鼎?”冰夷一声惊呼,忙催动真气,以极寒的冰渊之力灌注三根雪柱。三根雪柱逐渐聚拢在一起,合成梅花阵的阵势,犹如金汤铁桶一般。 应龙目射金光,长吼道:“三龙聚鼎,破!” 只见三条黄龙鳞片闪动如光辉刺目的阳光,从三个方向将三根雪柱团团围住。三条黄龙沿着雪柱缠绕游走,行云掣电之间,雪柱便瘦了一圈,地上淌着融化的雪水。 “应龙,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冰夷咬牙切齿道。 “冰夷,你只要答应不伤害众人性命,不再与共工沆瀣一气,不再阻挠司空治水大业,我便饶你一条生路!”应龙正色道。 “哼……哈哈……笑话!让我投降,我不服!”冰夷冷声道,声音已有几分颤抖。 应龙见冰夷桀骜难驯,便催动真气,一道金光催动三条黄龙游走,三条黄龙浑身如同烈焰燃烧,转瞬便将雪柱烧成三根黑焦的木头。 看着地上冒着缕缕青烟的三根黑焦木头,冰夷脸色阴气更重,浑身银鳞也片片颤动起来,射出千道白光,照得山谷亮如银山。 山下驻扎营外的禹军也被山上的千道白光波及,纷纷捂着眼睛,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哀嚎。 “啊?这是怎么回事?”后稷、伯益等首领纷纷出营察看,但刚出营门便觉白光如银,明晃晃地射向双目,又辣又疼,眼泪也快流出来了。 还是大禹沉着冷静,中气十足地下令道:“三军听令,回营!” 营外的禹军士兵收摄心神,双手捂着眼睛,缓缓撤回营帐,但众人都是眼睑红肿,面色发白,显然像经历了一场极为恐怖的劫难。 大禹沉思道:“不知应龙将军现在是何情形?”说着双眉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皋陶捋着银须道:“司空不必焦虑,我军唯有应龙将军能胜此敌!” 大禹眉头略微舒展,缓缓点头。 应龙眼见冰夷阴沉不语,心下便有所提防,待到冰夷闪动千道银鳞刺目的白光,应龙早腾跃高空,借游云遮挡那耀眼夺目的光辉。 可冰夷一击不中,心下怒气更盛,浑身鳞片一张一翕,如同鲤鱼呼吸一样,又像几千只银色的眼睛一睁一闭,千道夺目光辉剑雨一般向飞云之上的应龙射来。 第九十四章 神龙之战(下) 千道白光如剑雨一般向应龙袭来,谁知应龙不闪不避,从口中吐出龙珠,那黄色龙珠发出柔和的金光,将冰夷的千道白光都尽数收入其中。 冰夷不禁怒火中烧,道:“应龙,这是你自己找死!” 只见冰夷鳞片如银,翱翔九天之上,浑身冰鳞闪动,一阵铺天盖地的冰气弥漫整个山谷。 那冰气初时如轻烟,渐渐变成浓白色的雾气,最后方圆十里都变成一团“云气”。那“云气”浓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三五步之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应龙也被这诡异的“云气”逐渐吞噬,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云气”之中。 山下众人初时见山上金光闪动,轰鸣雷震不绝,都不敢上前。后听得山上打斗声渐渐停歇,正欲上山察看,不料这白茫茫的“云气”如冷雾一般,被风一吹,将山下也裹在一团白色“云气”之中。 众人正感诧异,便觉这白色云气非同寻常,只觉全身有千百只蜜蜂叮咬一般,痛痒难耐。有的人忍不住伸手一挠,便见手臂裂开道道冰痕。 “啊?这是怎么回事?这白气大有古怪!” “啊,痒!好痒啊!” 说话之间,十来个禹军士兵已然抓臂挠背,滚作一团,浑身都是被抓出的道道冰痕。他们个个面色发青,脸上竟然结出一层白色的冰霜。 “快,快扶他们进营!没有命令,谁都不准出去!”后稷喝道。 只见十几个被白气冻伤的禹军士兵被送回营帐,身上裹着厚厚的兽皮,有的是狼皮,有的是鹿皮,有的是熊皮。还有一个最瘦弱矮小的士兵,冻得嘴唇发紫,脸色铁青,大禹直接将自己的虎皮褥盖在他身上。 那个瘦弱士兵那里肯盖,挣扎着起身推辞道:“大司空,这……这万万使不得!您……您是三军统帅,更是治水的中流砥柱,您可千万不能冻着!我……我只是……” 大禹用宽大厚实的手掌握着他的双手,道:“你是我的兵!我们都是禹军的人,都是兄弟!哪能让兄弟挨冻,自己取暖的道理!更何况‘为众人抱薪救火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兄弟,你们是为天下人抱薪救火,我大禹怎么能看着你受冻呢?你安心养伤,我大禹绝不会让你们再受苦!” 那瘦弱士兵早已感动得眼圈发红,泪水在眼眶星星闪动。 大禹轻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不要再推辞,你盖上这虎皮褥子,我这心里也暖和呀!” 瘦弱士兵这才略微安心,慢慢躺在虎皮褥子上沉沉睡去。 而营外白气漫天,整个山谷透着凛冽刺骨的寒意,翠绿浓密的松林都隐藏在此中。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怪叫,让人更添惧意。 只见云气之间,一道白色龙影腾跃缠绕,搅动得它身旁的云气渐渐向四周散去。 “嘿!应龙!我本料定你神通不弱于我,谁知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你能与我冰夷同为神龙之列,真是自吹自擂,贻笑大方!今后你还是不要叫应龙,改名应虫算了,省得辱没神龙的名声!”冰夷双目射出幽蓝的光芒,冷傲地说道。 谁知这砭人肌骨的云气之中竟然泛起一团红光,那红光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开始像一点火苗,后来大如火把,再到后来竟然大如火浪,一叠一叠涌来,将山上云气烧得红若朝霞,泛着赤红如火的光辉。这红色火云将白色云气吞噬得干干净净,山上绵延数里的积雪蒸发成丝丝水汽,转眼就不见了。 冰夷一脸阴沉,吼道:“应龙!你……” 话音未落,便见那火云之间升起一道红色的龙影。那红色龙影如同从沉睡中苏醒一般,从蜷缩盘踞的形态逐渐舒展,变成一条百丈高的飞龙。 那飞龙振动双翼飞入半空,一声龙吟洞彻大地,双目射出两道金色闪电,向冰夷劈来。 冰夷正欲逃走,可这金色闪电瞬息之间已劈落下来,将它震得浑身酸麻,一阵剧痛,便重重地摔在地上。冰夷一落地便现出他的人身,左眼的箭疤清晰可见。 应龙正欲上前,只听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粗重的声音。 “应龙将军,请住手!且留他一命!” 第九十五章 青鳞夔牛 眼看应龙就要将冰夷一举擒拿,只听远处一声威严沉重的吼声将它喝住。 来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头浑身青鳞状如野牛的神兽。这青鳞神牛浑身青苍色,头上没有犄角,一只脚独立高崖,仿佛凌空悬挂在绝壁之上。它的身边雷声隐隐,风雨交加,可它却面不改色,仰天一声如雷轰鸣的长吼,天空亮如白昼,数十道闪电从天而降,将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山峦都轰得飞石四溅。 “你……你是神兽夔牛?”应龙也是心中一惊。 传言东海有座山,名叫流波山。流波山距离海岸约有三万五千米。山上有一野兽,全身青苍,没有犄角,仅有一只蹄子。它的名字叫夔牛。夔牛每次出现都会有狂风暴雨,它浑身散发出闪耀的光芒,像日月的光辉。它的吼声如雷,震耳欲聋。后来轩辕黄帝与兵主蚩尤大战时,得到了一头夔牛,用它的皮制成战鼓,用它的牛骨做鼓槌,鼓声惊天动地,响彻千里,最终震慑敌人,威服天下。 可眼前这青鳞夔牛是什么来历呢? 那青鳞夔牛闪动碧绿如翡翠的双目,回头望向应龙,淡淡道:“夔牛是我的先祖,我是夔牛先祖与青麒麟的后代。今日我来此地,就是奉烛龙大人之命,将冰夷带回赤水。” 青鳞夔牛说着,迅捷无比地跃到应龙身前,它用单脚敲击地面,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接着它又吐出一股紫气,那冰夷竟变成一条三寸多长的小白蛇。 “这……这……?”应龙看到数十丈高的冰夷此刻变成一条白绳长短的小蛇,也是惊讶不已。 青鳞夔牛又是三声低吼,从粗大的鼻孔喷出红、青、紫三色云气,三色云气化成三道长虹,将雍州笼罩在一片祥云之中。 山下禹军大营也是人声鼎沸,都争相出营看这三色神虹。三色神虹将天际染得五色斑斓,如云蒸霞蔚一般。 只见青鳞夔牛将冰夷化作的白蛇收起,飞上半空,浑厚有力的声音从苍穹传来: 西北海外,赤水钟山。 蛇身人面,司掌晦明。 皇天后土,赐世三光。 孰云乾坤,惟圣克彰。 六月酷暑,四郊愆阳。 我后其勤,告于坛场。 精意允溢,群灵鼓舞。 蔚兮朝云,沛然时雨。 雨我农田,天下有成。 烛龙煌煌,明宗报祀。 于以助之,天人帝子。 闻诗有训,国风兹始。 众人望向远处,只见虹光阵阵,青鳞夔牛已经飞奔远去。 应龙望着青鳞夔牛远去的方向,正是雍州西北的赤水方位。应龙想到自己和冰夷大战数日,想起冰夷也曾贵为神龙,如今被打回真身,竟变成一条小白蛇,心里也是一阵唏嘘,便也化作人形,站立原地良久。 这时只听山下一阵号角冲锋,数千名禹军士兵已冲上山头,彻底将共工大营攻陷。侥幸活命的数百共工士兵眼看大势已去,纷纷丢下兵器投降。 大禹和后稷、伯益都登上山峰,放眼望去,天空澄碧如洗,千里平川尽收眼底。 伯益道:“司空,此战共工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但共工为人城府深沉,在昆仑山更是势力庞大,他和他的族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大禹缓缓举起右手,放在额头前了望远方,道:“这雍州处于共工部落下游,虽有沃野千里,但确实灌溉,旱一年涝一年,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实在是可惜!” 后稷道:“共工部落只顾私利,何曾将天下百姓放在心上。愿司空早日擒拿这共工贼枭,为天下除此大害!共工不除,洪水难平!” 大禹掂量着后稷的话,“共工不除,洪水难平”,念在嘴里,倒像有千斤重的两个石丸。 远处一条河流正蜿蜒向东,九曲回肠,泛动着金色的光辉,犹如一条金蛇在原野上前行。正是 河水东流去,几时到雍州? 平添两行泪,寄向鸿雁流。 却说共工听闻雍州守军全军覆没,救援的大将冰夷也被大禹麾下的神将应龙打败,不禁怒火中烧,一拳打在座椅扶手上,将昆仑玉殿震得四处动荡。昆仑玉殿的蛇兵个个东倒西歪,长戟也被震得落在地上,大殿顿时乱作一团。 这边共工正阴沉着脸思索对策,又有蛇兵来报:“报!报族长!大禹率军攻克雍州,大军向西已过黄河,正往我们昆仑山方向进军!” “大禹!你好大的胆子!”共工气得脸色发青,双目圆瞪,怒道:“下令将我们部落的全部族人都聚集到昆仑山下的弱水河畔,这次我要一举歼灭禹军,把他们全部都扔进弱水喂鱼虾,为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这弱水河就是他大禹和禹军葬身之处!”说罢,共工便冷笑不止,笑声令人寒毛直竖,脊背发凉。 第九十六章 密语 禹军在雍州大败共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整个华夏部落联盟。舜帝派使者犒赏禹军,赐白玉五百璧,良马二百匹,牛羊各三百头。禹军将士都士气高昂,壮心满怀,都想快点攻上昆仑山巅,彻底打败共工,结束这天下动乱。 东海之滨的尹般也收到东夷族人的消息,便来到海边,准备将禹军战胜共工的消息告诉日夜练习箭术的夷彅。 尹般刚走到海边的扶桑树旁,便听见不远处的玄青海岩后传来人声。 “大哥,你说师傅是不是太偏心了?”尹般微微皱眉,说话之人似乎是他的小徒弟红衣雀火。 “五弟,休要胡说,师傅对我们五人传道受业,恩重如山,怎么会有偏心?”尹般又是一惊,这人竟是大弟子黄衣麟土。尹般没有作声,仔细听着两人的谈话。 “哼!大哥,你是整天都把心放在练箭上,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神人箭’!你这大师兄入门最早,武艺最高,也被师傅蒙在鼓里!”红衣雀火道。 黄衣麟土道:“五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 “不明白?我的大师兄,你再闭门用功半年,你这扶桑门大师兄的地位就不保了……”红衣雀火几分嘲讽道。 “你……你是说夷彅那小子?”黄衣麟土有些紧张。 红衣雀火道:“唉,我的好师兄!你现在终于悟过来了!夷彅这小子现在可是师傅的关门弟子,整日整夜都见不到他和师傅的面!听说师傅带他到海心漩涡闭门修炼,如今已修炼两月有余。夷彅这小子有几分蛮力,如果师傅真的将‘天箭诀’教给他,那他日后实力必定超过我们这五个师兄弟!我们武艺低微自然不敢多说,可大师兄您这一身天赋却白白浪费了!我雀火真替大师兄你感到不值!我们入门十年的弟子,反倒比不上这外来的徒弟!嘿!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来居上呀!” 黄衣麟土有些低沉地说道:“五弟,你这话是真是假?‘天箭诀’是我们扶桑门无上之秘,能够练成‘天箭’的,当世也只有师傅一人。我入门最早,也才学得‘箭气化形’的皮毛功夫。这夷彅虽有几分蛮力,怎会有这样机缘?” “大师兄,我雀火此话千真万确,如有一字假话,我立马割下我这舌头喂鱼……” “雀火,那你现在就割舌头吧!” 玄青海岩后的两人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浑厚苍劲的声音都是心头一震,呆愣在场。 雀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便跪在地上请罪。“师傅,弟子胡言乱语,您老人家不要放在心上!” 麟土也是神色惊惶,拱手请罪道:“师傅,是我做大师兄的没有管教好师弟,都是我的错!师傅如果要责罚,全由我一人承担!” 尹般见麟土敢作敢当,虽不言语,心中也是略感欣慰。 雀火眼见大师兄替他求情,忙道:“不不,这都是我听信几只青鳞雕的闲话,大师兄一点也不知情!” “青鳞雕?雀火,你整日的功夫都花在什么上!你可记得当年我收你做弟子时你立下的誓言?”尹般淡淡道。 雀火脸上火辣辣地发烫,道:“弟子记得!师傅收我为弟子上时,我说过‘立志学箭三万日,挂弓扶桑誓不还’!” 尹般沉下脸,正色道:“那你做到了吗?” 雀火低下头,道:“弟子无能,愧对师父教诲!” 尹般将雀火扶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雀火!你是我五个徒弟入门最晚,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五人中进步最快的一个!可你知道为何你练箭十年,还不如资质愚钝的三师兄黑衣武水吗?” 雀火更是惶恐,道:“是徒儿天性懒惰,疏于练功……” 尹般道:“看来你还没有找到你的‘箭心’!” “箭心?” “不错!练箭之人不只要手中有弓箭,更要心中有箭心!只要有箭心,即使是寻常弓箭,都能迸发出穿云裂金的威力!” 尹般说着,望着远处蔚蓝海面极速转动的漩涡。 海底是无尽的深渊,深渊的中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泉眼,无尽的旋转,似乎要吞噬一切的黑暗与生灵。 它是海底的一个令人胆寒的黑洞——海心漩涡。 海心漩涡产生强大的吸力,任何礁石和鱼虾只要路过海心漩涡,都会像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牵引一般,牢牢地向那深不可测的黑洞滑去。 而夷彅现在就在海心漩涡修炼,他盘坐在漩涡中心,稳如磐石,水流在他身边汹涌旋转流动,他浑然不觉,如同和海洋的水流融为一体。 道法自然,人化万物。他现在觉得自己如同水一样,融进海洋,融进每一道漩涡的波纹。 那无尽黑暗的海心漩涡正像上古凶兽饕餮的大口,永远不知道满足。而夷彅端坐在漩涡中心,处于风暴的眼睛。 夫惟不动,方得万物澄净之妙。以静化动,动中有静。正如一叶扁舟泛海,万顷波涛垂钓,忍得一颗静心,则天玑澄澈,波澜不惊。 第九十七章 修罗场 海心漩涡的夷彅感受到四周湍急旋转的洋流,他的全身如同置身风暴之中,如同巨浪滔天的一叶扁舟。他收摄心神,屏住呼吸,想象自己是一尾鲤鱼,一片树叶,甚至一粒水滴。 这海心漩涡如同一个巨大的修罗场,隐藏着黑暗与危险。 夷彅全身浸透在冰冷湍急的海心漩涡,他牙关紧咬,浑身冻得发抖。他隐隐感觉自己的血液里有一股暖流,初时缓缓流淌,逐渐如同千百条流动跳跃的火鱼沿着他的脊梁上升,将他的四肢百骸都暖得如同沐浴在六月的阳光之中。 他的身上点点光华流转,似乎被一群萤火虫笼罩,他的面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最后肤色竟然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这正是最纯正的赤子之色! 可漩涡越来越急,如同一张贪婪的大嘴,想要将夷彅生吞活剥。无形的黑暗潜藏着销金蚀骨的可怕力量,逐渐在夷彅身旁形成黑、白、红三个诡异的光环。 红色光环缠绕着夷彅的双脚,白色光环缠绕着夷彅的腰部,最大的黑色光环缠绕在夷彅的头顶。 湍急黑暗的漩涡中心,夷彅身如火塔,脸上却由红转青,结着一层淡淡的冰花,浑身直发抖。 “夷彅,夷彅……”黑暗中传来幽灵般鬼魅可怖的声音。 夷彅额头冷汗涔涔,胸口却似堵着一块火红燃烧的岩石。 “夷彅,夷彅……”那充满魅惑而又神秘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你,你是谁?”夷彅勉强振作起精神,对着黑暗的深渊喝道。 “我,我就是你呀!”一个诡异的少年声音笑道。 “我是夷彅,是神将大羿的后代!你们这些幽魅邪祟,怎敢大言不惭?”夷彅怒道。 “哼!神将大羿!你知道他的游龙震天弓和扶桑落日箭沾了多少生灵的鲜血?你知道他的箭下喋血多少亡魂?什么神将军?都是踏着我们妖族生灵走上神坛的刽子手罢了!杀一只妖是庸才,杀一千只妖便是神将军!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呢,他是一神功成万妖枯!”黑暗中又传来一个冰冷怨毒的声音。 “可大羿将军杀得都是妖,人妖殊途,妖为祸人间,人人得而诛之!尧帝爷让大羿将军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大羿扫除六害,造福人间,后射落九日,救黎民于水火,如此功绩,为何不能尊为神将?”夷彅神色凝重质问道。 “我们妖是异类就要被诛杀?修蛇、大风好好呆在自己的领地,大羿为什么要要将它们斩尽杀绝?若是如此,虎豹豺狼是不是也要诛杀殆尽?上古伏羲、女娲、神农掌管神、人、妖三界,伏羲以神树培育神仙,女娲抟土造人,神农爱惜草木禽兽,将飞禽走兽、草木精华都赐予一定灵力,凭借自然精华可以化身为妖。可人族一味贪得无厌,炮熊掌,锯鹿角,采灵芝,挖人参,取虫草,剥蝉蜕,我们妖族的灵力越来越少,面临灭顶之灾!你说,这笔账该找谁算?”那声音又变成一个老人的声音,苍凉之中多了几分悲愤。 “这……这……”夷彅也在思量这些话,虽说妖族有邪祟凶恶之辈,如逞凶作恶的九头相柳、阴险毒辣的怨灵浮游、称霸一方的水猿大圣无支祁,但妖族也并不全是邪恶之辈。 世间之事,阴中有阳,混沌相生。玫瑰虽香,却有尖刺;黄连虽苦,却可疗毒。 自己过分执着于正邪,是不是也是一种狭隘与偏见呢? 这时夷彅双脚的红环突然变大,他顿时浑身如火,通红如炭,如同被放在一块烧红的石床上。他的双眼热得想要喷火,他的咽喉也是像干柴生烟,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这时黑暗中闪现一个丈高的红色熊形,那红色熊形离夷彅越来越近,张开猩红如血的大口,想要一口将夷彅吞进腹中。 突然,两道金芒自夷彅眼中冲出,如同两支锋利的短箭,直接射入熊形的双目。那个丈高的红色熊形如同一棵腐朽的老树轰然倒地,溅起一阵升腾的水汽,夷彅双脚的红环束缚也消失了。 “好小子!你竟然骗过了浮游的‘惑’,我们倒是小瞧你了!” “成为强者,首先要有一颗坚定的心!若遇到别人的蛊惑就忘记初衷,怎么能成为真正的勇士!”夷彅正色道,声音掷地有声。 “哼!小子,你才刚闯过一道心魔,先别得意!下面让我来会会你,看看你的本事!”黑暗中一个冷傲的声音传来。 话音刚落,一团白光便迎面袭来,夷彅如坠雪窟冰窖,来到一处白雪茫茫举目四望不见边际的冰川。 第九十八章 冰川桃源 漫天皆白,遍地是冰,这是一个只有冰川雪原的世界。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四周渗入夷彅的身体。他的体内自然生出一股暖流抵御,可他的衣襟脸颊还是结出一层淡淡的霜华。 夷彅的躯体冻得发僵,可他知道这种处境如果不继续前行,他会永远困在这没有人烟的冰川。夷彅艰难地走着,可这地面是青得透亮如翡翠的冰床,夷彅脚下几个打滑,便重重地摔在冰面,震得冰面一震,溅起一阵雪尘。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身体的疼痛让夷彅的意识逐渐清醒,他依稀回忆起自己本来在海心漩涡修炼,一阵白光向他袭来,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自己醒来便是在这没有一个人的陌生冰川。 “这怎么可能?!”夷彅用手摸着地面,一阵光滑而冰凉的触感更让他心惊。“这不是幻境?海心漩涡难道下面埋藏着这神秘陌生的冰川?这真是匪夷所思!不,师傅让我在海心漩涡修炼心性,正是要斩除杂念,一心求证天箭之道。这必定是心魔幻境!我万不可轻易动摇道心。如今之计,需要沉心静气,找到破除这虚空冰川的法门。” 想到这里,夷彅的心渐渐安定,不再烦躁惊慌。他静坐盘膝,闭目纳气,运转身体内流动的真气,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华流转全身,将他铸成金色雕像一般。四周寒风呼啸,飞扬的冰花扑扑打着他的身上,可那冰花刚碰到他身前的金色光华,便发出嘶嘶轻响,化作点点白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的冰川忽然变得高大起来,向中间逐渐聚拢,像一只巨大的冰爪将夷彅握在掌心。冰川逐渐生出道道冰刀冰戟,锋利的刃尖闪动着森寒的白芒,每一道冰刃都高高举起,如同执掌生死的令符。 两道冰刃化作一刀一戟,从左右两边,自上而下,以令人生畏的速度,电光火石之间,便直劈下去。 “嘭嘭!”两声雷鸣的巨响,顿时冰川一阵地动山摇,青如翡翠的冰面出现两道宽大的裂痕。那裂痕如同两道怪兽撕扯的伤疤,纵横交错,宽逾数丈,看着触目惊心。 可裂痕中间,一团淡淡的金光闪烁着温暖祥和的光芒,如同深夜的一盏明灯,不悲不喜,不惊不惧,似乎刚才只是一阵微风轻拂,转眼便恢复平静。 “吼!好小子!果然有些本事!”冰川深处的传来一声不甘的冷嘲。“可这才刚开始呢!嘿,接下来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夷彅只觉四周寒意渐渐消散,一股暖意在他身旁升起。他闻到一股清香芬芳的花香,他听到不远处的溪流潺潺,鸟鸣幽幽。他感到脚下也不再是光滑坚硬的冰面,似乎变得松软如春泥。 “夷彅大哥,夷彅大哥……”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 “是……雪……雪渺?”夷彅不禁心念一动,睁开双眼。 眼前的情景让夷彅惊呆了,这比他见到冰川雪原更加震惊,他竟然在一条流动的河里。 他的脚下是一块松软的泥地,一条清澈见地的小河从他身旁流过。 河流的两岸是粉红鲜艳的桃花,绵延二三十里,缤纷盛开的桃花如同少女羞涩的笑靥。桃林下面是鲜嫩的青草,青草上落英缤纷,时不时有几只蚂蚁在落花上爬来爬去。更有几只青绿如葱的蟋蟀伸着自己的触角,来回鸣叫跳跃。远处更有袅袅炊烟升起,不时传来几声布谷鸟“布咕布咕”的声音。 夷彅沉醉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驻足欣赏,不觉有些痴了。 “夷彅大哥,夷彅大哥……”那熟悉的少女声音近在耳畔。 夷彅环顾四周,只见桃林深处走出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来人正是夷彅心中牵挂的雪渺。 自从二人从归墟禁地归来,夷彅便觉察到雪渺的异常。往日活泼好动、有些任性的大小姐脾气的雪渺,变得有些沉默,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站在扶桑树旁看夕阳,有时候还常对着星星发呆。夷彅问过她几次,可她每次都是勉强微笑,说自己没事。可夷彅总觉得是她在归墟禁地知道她父亲尹昧和母亲雪衣的往事,亲眼目睹自己父亲葬身龙焱,她肯定心中不能释怀。 可世上有些事,自己再感同身受,也不能减少经历之人的痛楚。唯一能冲淡痛楚的,也许只有时间吧。 夷彅随后便跟随师傅尹般闭关修炼“天箭诀”,他知道只有自己突破自我,变得更强,才能完成白泽神君交给自己的任务,才能帮雪渺找回她的母亲。 他日夜刻苦修炼,任凭汗水浸透他的衣服,他也咬牙坚持,绝不叫苦,也不喊累。早上东海的天刚露出鱼肚白,他便已来到海边,扛起两百多斤的巨石训练力量。他知道雪渺有时候来海边看星星时会偷偷看他,可他不能分心,他也不想让她失望。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挪向海崖边,将磨盘大小的岩石高高举起扔向海里,溅起雪白的浪花。这个时候,他举目远眺,有时会看到扶桑树旁一袭白衣的雪渺也正微笑着看向他。 那便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雪渺那眉头舒展的微笑,让他一身的酸疼辛苦都觉得烟消云散,他变得浑身有劲,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可他没有,他又默默扛起一块巨石,继续修炼…… 不知不觉,已是几个月过去了。夷彅此刻才又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桃花林边一个女子浅笑盈步,长发披肩,全身白衣,鬓间插着一枝桃花,白雪一映,更是楚楚粲然。夷彅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的呆了。那少女慢慢走近,只见这女子方当妙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绰约动人;顾盼流转,不可逼视。夷彅只觉目眩生花,不敢再看…… 可眼前这个少女不正是雪渺吗?她怎会来到这里?这冰天雪地的不毛之地,如何会出现这落英缤纷的桃花源? 这时雪渺已走到溪边,浅笑盈盈,向夷彅伸出白皙的手臂…… 第九十九章 墨玉狁猊 “夷彅大哥……” 一个温柔的少女声音传来,白皙的手指已伸到夷彅面前,夷彅望着雪渺,内心犹疑不定。少女气息清香,言谈温柔,像一朵洁白的空谷幽兰。她一袭白衣,摇摇地走近河岸新鲜的水草,像在邀请他跟他一起走进那自由的桃花源。 “你……你是雪渺?” “夷彅大哥,你不认识我了?”雪渺眼神朦胧,似乎有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睑。 “这是冰川幻境,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夷彅问道。 “冰川?哪里有冰川?这里不是桃花源吗?你看这十里桃花,落英缤纷……”雪渺盈盈浅笑道。 “这不是真的!我在海心漩涡修炼,这是‘心魔’的幻境!我刚闯过‘惑’与‘幻’,这桃花源也未必是真的!除非你能证明你就是雪渺!” “夷彅大哥,你……你竟然怀疑我!我们一起在归墟禁地,你护在我身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爹爹还将我托付给你,你竟然……欺负我!”雪渺说着,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像是很伤心的样子。 夷彅望向远处灿烂盛开的桃花,闻到阵阵花香,他心里也有些疑惑,这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幻? 眼前的少女分明是他日夜牵挂的雪渺,她玉泪莹莹,黛眉微颦,似乎遭受很大的委屈,伤心地用衣袖遮住脸颊。 可夷彅还是有些犹豫,他刚见过红色熊形的浮游和冰刃丛生的险境,这落英缤纷的桃花源实在让他觉得蹊跷。他也隐隐觉得眼前的雪渺有些蹊跷。一向躲着故意不见他的雪渺,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我牵住她的手,会有什么变故呢? 想到这里,夷彅没有着急跃向河岸,也没有牵着雪渺的手走进那芳香怡人的桃花源。 这时,雪渺用衣袖渐渐擦干脸上的泪痕,双眸一阵寒光闪动,喝道:“好你个无情无义的臭小子!那就纳命来!” 话音刚落,那“雪渺”白皙的手臂渐渐生出黑色的长毛,双臂向前一抓,一道劲风扑面,震得夷彅身体不住挪动。 “你……你到底是谁?是谁派你来的?”夷彅一边收摄心神尽力稳住身影,一边对着那假雪渺喊道。 “哼!无情无义的臭小子,亏弓神的孙女还整天在扶桑树边念叨你的名字,对你念念不忘,原来全是一片痴心喂给你这个白眼狼!”假雪渺竟是一脸怨气,对着夷彅一顿数落。 “你不是雪渺,你不会懂得。”夷彅浑身真气流动,全身被一层金光笼罩。金光之上隐隐有一条金鳞闪动的小龙沿着他的身躯上下游动,那金色小龙沿着他的足底到脊背,直上他头顶百会穴,然后在他头顶之上飞旋游走。 “住口!” 假雪渺一声怒喝,脸上青筋暴起,现出五六丈高的原形。只听它一声怒吼,浑身漆黑如炭的鬃毛像黑色火焰燃燃飘动,一张血红大口里獠牙似霜刃,四爪在地上抓出深深的爪痕。它的身上飘着淡蓝色的烟雾,两丈多长的黑尾巴像一根灵活修长的蟒鞭,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嘶嘶诡异的声音。 “你?你就是传说中的凶兽墨玉狁猊?”夷彅望着眼前这个体型庞大的怪兽,不禁沉声问道。 “好小子!算你还有几分见识!今天你乖乖把龙魂石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一条小命!如若不然,我就把你撕成碎片,让你永远葬在这没有一个人知道的桃花林幻境之中!”墨玉狁猊一阵冷笑,声音在夷彅四周幽幽回荡。 “原来你们煞费苦心,就是想夺龙魂石!可惜,你们晚了一步!” “甚么?” “龙魂石已经被埋在归墟禁地,在东海的一片乱石堆下!你们想要找到龙魂石,真是痴人说梦、大海捞针!” “哼!小子!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想拖延时间!我们早就知道你取走这龙魂石,要不尹般那老头能让你来这海心漩涡闭关修炼?想骗我们,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现在你面前就两条路,一是乖乖交出龙魂石,我放你出这桃源幻境,你继续做你弓神的小孙女婿!二是把你撕成花肥,要养着十里桃花!”墨玉狁猊一脸阴冷道。 “你……你做梦!我今天就是做花肥,也要跟你拼一把!今天要是大羿先祖在这里,也会同意我的做法,把你们这群凶兽射几个水晶透明的大窟窿!” “谁?大羿!哈哈!”墨玉狁猊一阵狂笑,四爪不住在地上拍动,震得地面裂开数道深沟。“大羿虽然厉害,能用游龙震天弓和扶桑落日箭射下九只金乌,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个小娃娃还拿他来吓唬我们!真是可笑!”说着墨玉狁猊的鬃毛飘动,更是狂笑不止。 就在这时,夷彅只觉头顶那条金色小龙沿着头顶钻入他的脊梁,正和他的脊梁骨融为一体,他的浑身金色光华流转,脊背更是一阵岩浆般的热浪袭来,烫得夷彅咬紧牙关。 一个坚硬雄浑的声音传来,“谁敢在此妄言?” 第一百章 金乌与箭诀 威严雄浑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不绝,满树的桃花都纷纷飘落,恍若天女散花一般,洒下一场粉红色的花雨,将墨玉狁猊盖在这粉红色五瓣桃花之下。 “吼!”墨玉狁猊一声长吼,将身上洒落的桃花震成点点粉末,在空中化作一阵极其细微的粉烟。 墨玉狁猊怒瞪双目,望向远处的夷彅。只见夷彅通体发出金黄色的光华,如同金色的萤火虫在他体内旋转流动。他的躯体变得通透而晶莹,一条金色的小龙正爬在他的脊柱之上,似乎要化作他的金色脊骨。 “什么?龙魂骨?这……这怎么可能?!”墨玉狁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地用黑色利爪深深地勒进地面。 夷彅身后的金色光芒越来越强,现出一个三丈多高的金色光环。金色光环如同烈日照耀,中间有云气流转,隐隐传出风雷之声。 “墨玉狁猊!”那个坚硬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夷彅只觉耳畔如惊雷滚石,白浪滔天,只得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这一声长喝响起,那光辉夺目金色光环之中立时飞出三只浑身烈火的金乌,向墨玉狁猊袭来。 “什么?你……你竟然能召唤金乌?你究竟是谁?”墨玉狁猊目露惊色,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来历大感意外。 金色光环中央一轮红日冉冉生起,红色的日光照向三只金乌,金乌裹着一层红色的外焰向墨玉狁猊袭来。 墨玉狁猊忙向后跃退十余丈,可三只金乌的灼热烈焰仍让它不敢小觑。只见它双目圆瞪,从口中吐出一枚碧绿色的珠子。那碧绿色珠子光润如玉,通透如冰,散发出奇异的五彩光辉。 三只金乌裹挟着红色日焰围着墨玉狁猊飞旋,从三个方向将它团团围住。 墨玉狁猊狞笑道:“哼!想不到你小子竟能召唤金乌,可惜这只是上古的金乌残魂,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了!” 说罢,墨玉狁猊用黑鞭一般的长尾巴卷住碧绿色珠子,画个圆圈,将三只金乌挡在周身之外。 那碧绿光珠射出红、黄、青三道光剑,三道光剑剑尖朝地,围成一个剑圈,发出嘶嘶声响。三只金乌一时之间,也不敢贸然冲阵,只能将墨玉狁猊先围困在原地。 墨玉狁猊眼见被困,黑色的鼻孔呼着白色的粗气,两只前爪用力砸向地面,那碧绿色珠子也极速旋转,光华四溢,形成一个五彩的光球,将三只金乌逼退数丈。 “墨玉狁猊!你休得猖狂!再不住手,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处!”那个坚硬雄浑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一般,震荡得山谷轰鸣,落英纷飞。 夷彅只觉浑身沸腾如汤,每个毛孔都在嘶嘶冒汗,四肢百骸都有无尽的金色光华流转,仿佛要将他的筋骨血脉洗涤更新一般。 墨玉狁猊望向那浑身金光流转的夷彅,看到他头顶的金色光环光芒大盛,隐隐听到里面传来雷电霹雳之声。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出来和我决斗!你躲在这小子的背后,实在是不够光明正大!”墨玉狁猊探不清这陌生声音的身份,想要激他出来,想着趁机攻他个出其不意。 “光明正大?黑狮子!你偷偷潜进别人心境,造出这桃源幻境,妄想夺取龙魂石,这难道就光明正大?趁我还没有动怒,你趁早离开这里!”那个金色光环之中龙影湛湛,依旧是飘出坚硬雄浑的声音。 “哼!我费心千辛万苦才到这海心漩涡,趁这小子意识恍惚的机会,才将他困到这桃源幻境!你现在让我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走,真是痴人说梦!告诉你,今天不管是谁,都救不了这小子!刚才我只是试试我这‘碧玉珠’的威力,你这三只黑乌鸦再挡路,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还有,我是墨玉狁猊,不是什么黑狮子!”墨玉狁猊伸出血红色的长舌,一脸狰狞。 “好!夷彅,拿起你的弓!”那个威严雄浑的声音传入夷彅的耳朵,夷彅只觉浑身充满力量,取下背后的彤红大弓。 “夷彅!你用心记住: 天箭之道,存乎一心。 澄澈通明,万物无形。 道生阴阳,风雨晦明。 一念存心,山林火风。” 夷彅只觉每一个字都似乎是金色的刻刀刻在自己的背上,每一个点横撇捺都似乎是充满力量的龙魂流动。他只觉自己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骨头都隐隐如同锋利的刀刃。 墨玉狁猊在远处有些不耐烦,道:“临阵磨枪,你现在教的太迟了!”说罢,墨玉狁猊黑尾扫动,一条碧绿色的鞭影将三只燃着烈焰的金乌打碎成黑色齑粉,点点落在地上。 “夷彅!”那个威严雄浑的声音有些愠气,“用我传给你的‘天箭诀’教训一下这只黑狮子!” 夷彅稳住身形,挽弓在手,道:“前辈,我……我没有带箭……” “嘿!臭小子!我刚才给你讲的‘天箭诀’,你怎么听的!什么叫‘澄澈通明,万物无形’?什么叫‘一念存心,山林火风’?没有箭,自己想!”金色光环之中那个陌生的声音有些气愤。 夷彅听到陌生声音的训斥,也是心有所感。当下闭目凝思,心中又将刚才听到的“天箭诀”又细细在心中默念一遍。 天箭之道,存乎一心。 澄澈通明,万物无形。 道生阴阳,风雨晦明。 一念存心,山林火风。 蓦然,夷彅双目澄澈地睁开,轻轻握住那张陪伴他征战多年有些陈旧的彤红大弓。 第一百零一章 神话化尘土 只见夷彅浑身金光闪动,如同金色的烈焰护体,双目却澄澈空明,没有一丝杂念。一条三尺长的金龙蜿蜒盘旋在夷彅身前,金芒万点,鳞爪锋利。 墨玉狁猊嚣张跋扈的气焰弱下去几分,道:“你竟然能将龙魂石炼化吸收?你……你究竟什么来历?” 夷彅身后金色光环虹光如瀑,倾泻倒挂如云锦霞练。那个威严雄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是我大羿家族的后人,今日就让你来为他的‘天箭’开锋吧!” 墨玉狁猊心中一颤,浑身的黑色鬃毛不住抖动,两只前爪又往地面嵌入数尺。 夷彅念起“天箭诀”第一句,“天箭之道,存乎一心”。 他的双目龙影游动,双瞳之中如同两个金色的小湖,金湖之中两道龙影腾跃游走。夷彅的四周虹影霞光大盛,宛如置身云海霞苑一般。 “澄澈通明,万物无形”。夷彅念到第二句,他的双瞳之中龙影静静游在金湖中央,皆若空游无所依。他的四周霞气云霓渐渐消散,变得澄澈干净。 夷彅又念道,“道生阴阳,风雨晦明”。这时墨玉狁猊只觉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桃源幻境的一株株桃树被风雨连根拔起,落英缤纷、水草鲜美的桃花源转瞬便变成一片荒芜,剩下枯干瘦弱的几株黑色树杈。 墨玉狁猊恼怒道:“你……你们竟然敢毁我的桃源,我这十里桃源幻境耗费多少灵力心血!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夷彅似乎没有听见墨玉狁猊的咆哮怒吼,双目神光湛湛,道:“一念存心,山林火风”。 话音刚落,那条三尺金龙便缠绕在夷彅的彤红大弓之上,正是金龙真身绕彤弓,震天落日显神通。夷彅挽弓如满月,双臂似灌注千钧之力,弓身隐隐传来震颤的嘶嘶声。 墨玉狁猊也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它见到夷彅身边金龙游走,已猜出夷彅身负龙魂之力。可它终究不肯示弱,加上夷彅破它桃源幻境,让它大失颜面。它暗自忖度自己碧玉珠也是惊涛定海的神器,况且夷彅“天箭诀”是临阵学习,有几分威力尚不可知,便用黑色长尾卷住碧玉珠将身前护得密不透风,自信雨泼不进,刀刺难入。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它瞳孔放大,四肢战战。 夷彅拉紧弓弦,那条金龙神光流转,变成一支金光闪闪的神箭。只听夷彅右脚用力一跺,将右脚踏入地面三寸,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他目光灼热如火,赤红如血,喝道:“龙焱惊天!破!” 金色神箭破空而去,疾如惊马,势若奔雷,在半空划出三道金色的神箭残影。电光火石之间,三道箭影之中已飞出三条浑身赤焰的火龙。 “这……这难道就是‘天箭诀’?”墨玉狁猊望着半空袭来的三条火龙,不住撤身回退。 可那三条火龙将他围在中间,根本不给它半分逃跑的余地。三条赤焰熊熊的火龙一出,登时将墨玉狁猊整个罩住。三条火龙在墨玉狁猊上空盘旋飞舞,突然三龙从三个方位自上而下,破地而入。三条赤焰火龙化作三根火柱,将墨玉狁猊困在阵中,阵内腾腾焰起,烈烈火生,三条火龙盘绕,上下翻飞,口喷烈焰。任凭墨玉狁猊尽力挥动碧玉珠抵挡,终究是被龙焱烧到它黑色的鬃毛,顿时狂吼咆哮,不多时便气息奄奄,化为一地黑色的灰烬。 眼见墨玉狁猊伏诛,三道神火柱又变成三道金色龙影,飞回夷彅的彤红大弓,金色龙影光华闪动半晌方才渐渐平息。 这时只听一阵冰裂声起,桃花源早已不见,变成冰冷黑暗的深渊。夷彅只见一个巨大的冰镜在他面前碎裂如片片鱼鳞,接着坠入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夷彅!”那个威严雄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先祖爷爷!后辈夷彅拜见先祖爷爷!”夷彅经历桃源幻境,隐约已经猜出这个教授他“天箭诀”的前辈正是先祖大羿。 “好!不愧是我大羿的后人!夷彅,你现在已经领悟天箭,日后更要勤加练习,不断钻研,才能领悟更高的‘箭境’!”金色光环之中声音依旧厚重,但充满几分期许。 “夷彅定当铭记先祖爷爷的教诲!我一定会辅佐大禹司空平定天下动乱,还华夏黎民一个清平世界!”夷彅道。 “好!有志气!我的一分残魂留在这龙魂石内,幸你在归墟唤醒龙魂石,我才有机会能将这‘天箭诀’传授给你。如今你已学会天箭,我便可以没有遗憾了……” 话音刚落,那金色光环便渐渐黯淡,化作点点火雨落下。火雨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魁梧雄壮的光影,他的肩膀宽大厚实,他的脊梁挺拔巍峨。 “先祖爷爷!先祖爷爷!”夷彅望着半空陨落的火雨中模糊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喊道。泪水渐渐模糊他的双眼,他引动掌心的白泽之力也无法让那碎裂的光影复原。夷彅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助,他现在明白雪渺看到父亲葬身龙焱时内心的无助。 世上有些事情,你无法左右,比如生离,比如死别。 “先祖爷爷!”夷彅望着逐渐黯淡的身影喊道。 他童年时无数次梦到射落九日的神话,就这样化作尘土,永远变成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沧海月明人有泪 大羿遗留下的一丝神魂化作点点金辉,渐渐散去。夷彅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海心漩涡,内心说不出的落寞与惆怅。 童年时代聆听的神话,无数次梦中仰望的先祖,终究是敌不过无涯的岁月,化作一抔尘土。 夷彅只觉满腔怒火,浑身金色的火焰烈烈燃烧,双目燃烧着金色的瞳仁,他右臂挥动,掀起道道蓝色的波涛。他右臂抡圆,画出一个圆弧,接着重重砸向海心漩涡。 只见一道海柱如矫健异常的蛟龙,口衔着一个金色的火球,直向海心漩涡钻去。 “砰!砰!砰!” 只见海中波浪翻涌,一道银白色水柱托着夷彅破水而出,直飞出水面十余丈高。 夷彅的长发感受到凉风习习,银色的月光点点洒落在海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有些咸味的新鲜空气。 远处的扶桑树上,依稀有一个白色的少女身影。那少女一袭白衣,举止娴静,正双手抱膝,望向月光洒落的海面。 夷彅纵身一跃,只觉自己通体轻盈如一只蝴蝶,脚尖轻点,便跃出三五丈远。他几个腾挪,便已掠到白沙如玉的岸边。 “夷彅大哥!”只见那白衣少女轻轻一跃,如同一朵白丁香翩然降临,她一边迎上来,一边发出温柔的呼唤。 “雪渺!是你吗?你怎么这么晚不歇息,还在海边吹冷风?”夷彅忙抢步上前关切地问道。 “我……我睡不着,一个人来海边散散心……”雪渺道。 “散心?可这夜凉如水,海边风大,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息。要不尹前辈会担心你的。” “哼!爷爷担心,难道你就不担心我?”雪渺目光闪动,撅起小嘴道。 “这,我……我……”夷彅一时之间也是被问得憋红了脸,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什么你?我就知道,你的眼里心里只有练箭,别的什么人才不会放在心上!”雪渺越说越气,干脆别过脸去,故意不看夷彅。 “雪渺!我……” “雪渺是我爷爷叫的,从现在开始,请叫我师姐!” “这……?” “这什么这!你怎么说话吞吞吐吐,全没有男人的英雄气概!我入师门早,三岁爷爷便教我练箭!黄衣麟土也不过比我早学箭一个月,你比红衣雀火入门还晚,我叫你小师弟有什么错!”雪渺说得眉飞色舞,似乎是故意要看看夷彅窘迫的样子。 “雪渺,我……我要离开东海了!”夷彅望着她,神情说不出的落寞和不舍。 “你……你骗人!”雪渺闻言一怔,随后便有些赌气地说道,“爷爷修炼‘天箭诀’十年才有七分天箭箭气,你才修炼一个多月,怎么可能?” 夷彅道:“尹般前辈告诉我,我体内有射日神将大羿血脉,与吸收的龙魂之力契合,只要我能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冲破‘惑’‘幻’‘梦’三关,便能真正领悟天箭。” 雪渺泪光闪动,道:“这么说,你已经冲破冲破‘惑’‘幻’‘梦’三关?” 夷彅望向西北的天空,道:“是的。是先祖传我‘天箭诀’,助我将龙魂与血脉融合,才发挥出天箭威力,闯过三关。我离开禹军已有数月,司空大人征战共工,必定凶险异常,我如今是该回去了……” 雪渺脸色一片绯红,道:“夷彅大哥,那我呢?父亲托付你照顾我,你就这样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东海吗?” 夷彅道:“可是必去昆仑,必定万分凶险。不要说路途遥远,风吹日晒,更有共工手下爪牙凶兽,环伺埋伏。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受这样的罪?” 雪渺紧咬嘴唇,道:“你去得,我也去得!你年纪轻轻怎么也学会爷爷教训人的那一套说辞!莫要小瞧女子!哼!我可是你师姐!” 夷彅望着眼前任性又可爱的雪渺,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知道两军交战血肉纷飞,更不要说那些凶禽猛兽,雪渺一个不谙世事、恍若隔世的少女怎么能见惯那样血腥残忍的场景。可尹昧前辈临终之前确实将雪渺托付给自己,自己如果置之不理,又恐她一意孤行,越发要惹出其他事来。他一时之间也是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才能劝说雪渺留下。 雪渺见他默然不语,只是对着远处沉思,便走到他身前,用双手在他眼前挥舞,道:“师弟!你有没有听见师姐我说的话!我命令你,带我一起去昆仑山!哦,不,是我带你去昆仑山!” “哈哈!昆仑山!谁要去昆仑山呀?”远处一个青衣矍瘦的老人抚着一枝柳条已掠至两人身畔。 “爷……爷爷!”雪渺白皙如玉的脸颊顿时一阵红晕,羞得躲在夷彅身后,低声道:“是夷彅大哥要带我去昆仑山的!” “哦,哈哈!我刚才听见的可是你这个师姐要带师弟去昆仑山呀!”尹般捋着银须笑道。 “那……那是爷爷你听错了……”雪渺躲在夷彅身后小声嘟囔道。 “那你不做夷彅师姐了?”尹般故意抬高声调问道。 “哼!我才不稀罕当他师姐呢!他说话吞吞吐吐,还……”雪渺一边用手指缠着长发,一边说道。 “还怎么样?” “他……他还欺负我……爹爹临终前托付他照顾我,可他现在却要丢下我一个人去昆仑山。爷爷,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说着雪渺便从夷彅身后出来,泪光点点地扑进尹般的怀里哭起来。 尹般看着哭的泪人一般的雪渺,也猜出她的心思,便语气一沉,喝道:“夷彅,你快给为师跪下!” 第一百零三章 西去昆仑 望着师傅严肃的神色,夷彅双手抱拳,跪在他的面前。 尹般清矍瘦朗的脸色略微缓和,道:“夷彅,我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雪渺的爹。可惜他为情所困,不能传我尹氏一脉的箭法。如今他葬身归墟,只有渺儿是我尹氏的血脉亲传。我如今年纪大了,更没法离开东夷,这照顾渺儿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说罢,尹般青袖一拢,躬身就向夷彅拜去。 “不,师傅,这可使不得!自古只有徒弟拜见师傅,您对徒儿行如此大礼,这如何使得?”夷彅忙起身搀扶起尹般。 “这怎么使不得?我东夷虽偏居东海,也知道华夏礼仪。你要照顾我尹氏一族血脉,就受得起老头子我这一拜!”说着,尹般还要正衣再拜。 “师傅,我答应你!我会守护雪渺一生一世,会帮您传承尹氏箭法!”这两句话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雪渺的脸上也泛起羞红的桃晕,尹般更是颔首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 雪渺上前拉着爷爷的手,道:“爷爷!渺儿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您一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尹般望着远处,劝慰孙女道:“渺儿,你已经长大了,该去见一下外面的世界了。当年我没能帮上你爹爹和你娘亲,让他们二人天涯相隔,也让我抱憾至今。如今我不能再让你一生都困在这东海扶桑树畔!” 尹般说着胡须颤巍巍地抖动,显然内心有说不出的懊恼与悲楚。 夷彅望着眼前这个清矍消瘦的老人,不禁心下黯然。他不仅是弓中之神,更是一个自责的父亲。 夜凉如水,月色如银。点点星光洒落在 寂静辽阔的海面,可众人心中都不平静。 世间愁有三千种,唯有离别愁煞人! 飞花落树,朱颜辞镜,燕雀离巢,这是天地间春秋更替、日月淹留的离别! 可最难最愁最不舍的却是人与人的离别! 扶桑树上星光洒落,宛如银叶闪动,神辉点点。每片叶子似乎都拥有灵敏的听力,在俯耳听着这离别不舍的话语。 尹般望着眼前的雪渺,儿时她调皮活泼的模样似乎就在昨天。调皮的雪渺会趁他在扶桑树睡着时偷偷揪他的胡子,还会在他最喜欢吃的银凤鲫鱼里偷偷放上野山椒和咸盐巴,最调皮的一次还是她趁着自己带着五衣箭童练箭,拿着自己的墨鳞弓射蟠桃玩,幸亏他及时发现,才没射坏蟠桃神树。 “爷爷!”雪渺轻声呼唤,让尹般从记忆回到现实。眼前的雪渺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一般,肌肤胜雪,气质如兰,清眸凝睇,顾盼生辉。她的身上依稀可以看到当年名动东夷的雪衣玄鸟祭司的身影。 “渺儿!”尹般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支五寸多长的玉笛递给雪渺,“这是你娘当时留给你爹爹的,说是等有一天你长大要离开东海时再给你。今天,我就替你爹爹,将这‘孤射玉笛’交给你!” 雪渺从爷爷手中接过“孤射玉笛”,只见那玉笛通体是青色温润,有淡淡的竹痕云纹,五个圆形的笛孔如蚁洞大小,轻轻一吹便有宛转悠扬的笛声传来,扶桑树的片片银叶也轻柔地摇曳应和。 正是: 一丛梅花似雪深,遥映千山月色沉。 惊鸿照影白鸟过,应是玉笛听潮音。 夷彅听着笛声,不觉神游太虚之外,将内心的愁绪忘得一干二净。内心如同一个清澈的水瓶,水瓶上空是雨洗般干净的几片白云。 不知何时,他才听见耳畔雪渺的轻声呼唤。 “夷彅大哥!夷彅大哥!”眼见雪渺望向自己,目光中满是关切之色。 夷彅站起身来,却见海边鸥鹭齐飞,水天一色,早已不见青衣矍瘦的尹般。 “雪渺,师傅他老人家呢?”夷彅问道。 “还师傅师傅的叫!你以后要跟我一起叫爷爷!”雪渺轻声嗔怪道。 “哦,是……可师傅……不,爷爷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夷彅望见雪渺的眼色,忙改口问道。 “爷爷当然是趁你睡觉的时候离开的!他老人家才不愿意看他的宝贝徒弟打呼噜睡觉呢!嘿……不羞不羞!”雪渺笑着扮起鬼脸。 “我不羞!谁刚才哭得小泪人一样,舍不得我走!”夷彅故意逗她道。 “哼!我刚才是风大迷了眼,迎风流泪,才不是为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雪渺气得跺脚道,扭头便要走。 夷彅见雪渺生气,忙追上道:“师姐不要生气,师弟知错了!师姐,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师弟这一次吧……” 雪渺又好气又好笑,扭头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又忍着咬牙道:“哼!谁要当你师姐!你才是不害臊,堂堂的神箭传人,竟会跟在一个小姑娘背后死皮赖脸地求饶吗?” 夷彅眨着眼,抱拳向上道:“爷爷有命,岂敢不遵?” 雪渺拍手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怕的人,以后我可要让爷爷好好管教你!” 夷彅笑道:“雪渺姑娘,手下留情!还留着夷彅陪你西去昆仑!” 雪渺情不自禁,笑道:“谁让你陪?明明是我带你去昆仑!” 夷彅道:“好好!我的雪渺姑娘,那我们何时动身出发呢?” 雪渺手持一枝绿柳条,遥指西方道:“就在今日!出发!” 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海水一叠一叠涌向岸边,拍打出乱琼碎玉般的浪花。两人一高一低,并肩而行,阳光洒落在两人肩上,泛出柔和的粼粼金波。 第一百零四章 振臂一呼 且说夷彅、雪渺二人自东海一路西行,两人一路虽风餐露宿,但二人结伴同行,彼此说笑解闷,也不觉得枯燥无聊。 禹军一行在攻克雍州之后,一路向西北进军,誓要一举攻克共工部落。禹军个个斗志昂扬,踏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军容严整。黑色的禹军大旗在队伍前方猎猎作响,众人都唱着禹军的军歌。 披铠甲兮,执长戈。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剑寒光。 踏强虏兮,逐寇凶。与子征战兮,志昂扬。 雄浑大气的军歌声中,禹军个个目光坚毅,颇有视死如归的气概。正是秋意渐浓,西风烈烈,吹打在禹军众人的脸上,可他们丝毫没有在意。仰起他们粗糙厚实的脸庞,挺起他们健壮有力的胸膛,扛着长戈,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溅起浩浩荡荡的尘土。 几只野狐远远地躲在草丛后,望向这支阵容严整的军队,不敢上前。偶尔有两只淘气追逐的野兔窜到队伍旁,也忙胆战心惊地收住脚步,没命似的逃出几丈远,才敢偷偷回头瞥一眼。 大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旁是长须飘动的皋陶,身后是伯益、后稷等人。 “报!报!” 一个传令兵从队伍后跑到大禹等人身前。 大禹停住脚步,皋陶、伯益、后稷也收住脚步,等待着传令兵的消息。 “报!”只见一个黑衣传令兵已跑到众人身前,膝跪行礼道:“报司空大人!前方十里外发现几十名共工部落族人,骑着一人多高的大青马,身着雪白色长袍,戴着兽脸面具。” 大禹闻言不动声色,右手举在额前,目光坚毅地望向远方。 “哦,此处距昆仑墟还有五六十里路程,为何会有如此多共工部落族人聚集?”伯益问道。 “这……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共工部落的前哨部队……”传令兵回答道。 “此处还属雍州地界,共工部落在雍州一战伤亡惨重,必然将重兵集结在昆仑墟附近。我们禹军虽然日夜行军,可毕竟双腿比不得高头青马。共工有所防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如此,他们以逸待劳,我们长途奔袭,难免会影响战力……”大禹神色不变,但言语之间还是有几分忧虑。 “那……你们还有什么发现没有?”伯益追问道。 “哦,对了!看我这记性!还有那些骑青马的共工族人只在一条黑水河岸旁踱步,并没有渡河的意思……”传令兵拍着脑袋道。 皋陶神色微变,惊道:“什么?黑水河!” 这下众人也明白前路凶险,大禹向皋陶问道:“先生,这黑水河有何异常?” 皋陶缓缓道:“当年黑帝颛顼爷在位之时,共工部落先祖就兴风作浪,起兵造反。共工借西北地势,修筑高堤,蓄积洪水,想要趁雨季放水,将华夏部落淹成一片汪洋。当时华夏各部落首领都对共工敢怒不敢言,可颛顼爷力排众议,举华夏全族之力讨伐共工部落。最终共工部落战败,共工怒触不周山,身死殒命。可当颛顼爷率各部落联军回师时,却遇到一条腥臭发黑的沼泽河,成百上千的士兵失足陷落腥臭的黑沼泽里,转瞬便被沼泽淹没头顶。幸存的士兵只能绕道几百里远,从一片沙尘滚滚的戈壁滩才侥幸捡回半条命。事后那些士兵都不敢提及那条河,说那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死亡之河,是黑色的恶魔!当地人叫它黑水河,外地人都叫它黑鬼河!”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一震,不禁眉头紧锁,思量如何是好。 后稷问道:“皋陶先生,这黑水河如此凶险,那我们能不能绕道直取昆仑墟呢?” 皋陶苦笑道:“绕道?嘿,倒是有两条路。一条是南边,得绕道三百里,爬几十座摩天高的大雪山,那雪山冰天雪地,又没有食物,不累死也得冻死。” 伯益问道:“那北边呢?” 皋陶叹口气,道:“唉,北边倒是没有雪山,却有五六百里的大沙漠,一路黄沙漫漫,杳无人烟,运气好能找到路出去,运气不好那就一辈子埋在黄沙里了。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水,我们这几千人的队伍,没有水喝,那走那条路无异于送死!” 后稷和伯益面面相觑,都知道这时候只能等大禹的命令。 而大禹眉头舒展,似乎少了几分原来的愁色,目光一直凝视远方。 “司空大人,那我们是前行还是绕道?”传令兵问道。 大禹转过身,望向身后的禹军士兵。他眉宇间露出自信坚定的神色,振臂朗声高呼道:“禹军的弟兄们,五十里外就是共工的大营!我们治水多年,就是为了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定!如今只要我们能擒拿共工,就能消除天下水祸的祸根!弟兄们,你们说,我们是前进呢,还是绕道?” 禹军士兵黑压压举起手中长戈,声势遮云蔽日,齐声吼道:“进!进!进!” 第一百零五章 黑水沼泽 望着举起密如高林的千支长戈,大禹豪气陡生,长臂一挥,高声道:“禹军听令!全军前进!” 浩浩荡荡的禹军队伍摩肩接踵,步伐整齐,扛着长戈向那条被称为“死亡之河”的黑水沼泽昂首阔步前进。 金风西来,秋声在耳。萧萧飒飒的落叶伴着禹军前行的步伐,风中隐约有肃杀之气。 禹军如此行军大约半个时辰,前方隐约出现一条蜿蜒的黑线,那黑线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一条宽约六七丈的黑河。那黑河说是河,不如说是沼泽地。那黑河遍是淤泥沼泽,散发着鱼腥腐叶般的恶臭味。 黑水沼泽旁边零星有几株破败凋零的芦苇,芦苇的叶子早已枯黄发干,只剩几株芦苇的枝干。几只雪鸦盘旋在半空几圈,又悄然远遁到远处山上黑色的老树。 “这就是黑水河?这完全是黑水沼泽!”伯益望着数丈宽的沼泽叹气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沼泽!”皋陶皱眉道,“大家一定要小心!”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惊呼传来,一个禹军士兵踩在枯败的芦苇叶上,不料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便如同被无形的手用力拉进那黑水沼泽之中。转眼之间,那黑水便已淹没到他的脖颈。 周围的两个禹军忙上前伸手,可那名深陷沼泽的士兵刚伸出手,身子便迅速下沉,黑水沼泽淹过他的头顶,只漂起几个白色的水泡。 “这……这……” 眼睁睁看着身旁的战友就这样被黑水沼泽吞噬,禹军士兵都后退几步,脖颈发凉,额头惊出冷汗。 现在,他们才终于亲眼目睹这“鬼沼泽”的恐怖! 大禹脸色仍然坚毅如山岳,下令道:“全军后撤五里,准备驻扎休息!没有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天色渐渐变暗,这荒凉恐怖的黑水沼泽五里外竟然亮起点点篝火,不一会儿,又飘起缕缕炊烟。 “唉,可惜这是鸟不拉屎的鬼沼泽,要是有条河,凭我羽翎的钓鱼本事,大伙今晚就吃烤鱼、喝鱼汤了!”一个年轻的禹军士兵边烤火搓手边说道。 “嘿!羽翎,你小子又吹牛!你这是空有吹牛技,没有老牛皮呀!上次你不是说要钓一条二十斤的嫰鲈鱼,结果呢……嘿,钓上两条四五两的小黄鱼!”身旁一个粗髯老兵笑道。 “哎,姜老伯,你不要提那次的旧账嘛!那次是水太混,自然钓不上好鱼!”羽翎还在小声嘟囔着为自己辩解。 “那这次六七里的沼泽,你小子可是摊上大便宜了,能钓几篓泥鳅回来给大家显显你的本事!”粗髯老兵给篝火又添了两根新木柴。 “这……姜老伯,你不是难为人嘛!这黑沼泽邪乎得很,大活人转眼就淹到脖子,一点浮力都没有!别说钓泥鳅,就是钓虾米都够呛!” “嘿嘿……我还以为你小子真有能耐!不过这鬼沼泽真是厉害,唉,不知道大司空和皋陶先生有什么主意。”粗髯老兵叹口气道。 “姜老伯,你放心!有司空大人和皋陶先生在,我们一定能渡过那黑不溜秋的鬼沼泽!哎……这汤是不是能喝了……”说着,羽翎便将鼻子凑到篝火旁的陶罐旁。 “嘿,你这小子!肚子倒是比脑瓜子机灵!”粗髯老兵笑着点了一下羽翎的额头。 夜渐渐深了,可营帐中的大禹仍然没有休息。他的桌子上放在一个方形木盒,木盒里是一片沙土,沙土上有大小不一地石头,也有几根树枝,中间是一道水槽,水槽里竟然填着黑乎乎的淤泥。 “司空大人,后稷首领求见!” “请!” 只见后稷穿着有些破旧的粗布衣裳走进营帐,他看到目不转睛盯着方形木盒的大禹。大禹正双手放在木盒两侧,不时移动着木盒里的石块。 “卑职后稷,拜见大司空!”后稷躬身行礼道。 大禹神色缓和,上前搀扶起后稷,道:“后稷首领,不必拘礼。” 后稷道:“司空此方形木盒,可是‘沙盘’?” 大禹点点头,道:“不错!家父治水多年,我幼年时便常常看他在家中摆放沙盘,当时我只是好奇,把这石块、树枝当玩具。如今,我军兵阻黑水河,我便想起父亲的木盒沙盘,把此处的山峦河流地形标注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渡河的方法。” 后稷心下对大禹更加敬佩,道:“司空日夜为天下百姓操劳,食不过野草山果,衣不过粗麻布衣,还整天夙兴夜寐,我等实在有愧!” 大禹淡淡笑道,“后稷首领,你有相地之能,能分水田和旱地,知道红、黄、黑、白、青五种土质优劣,何时播种,何时耕耘,你善种谷物稼穑,教民耕种,让天下百姓在打猎捕鱼外还能收获储蓄粮食,你才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我大禹要先敬你。” 后稷忙道:“属下只是尽自己本分罢了,岂敢担此虚名?” 大禹笑道:“不错!我也是华夏部落的族人,我也只是尽我自己的本分而已。不知后稷首领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后稷拱手道:“大司空,自从我军兵阻黑水河,我便一直思索渡河之法。据皋陶先生所言,此黑水河凶险异常,常人横渡必然深陷沼泽,难以幸免。如果绕道,南有雪山,北有沙漠,不仅路途遥远,更是贻误战机,徒增艰险。” 大禹缓缓点头,道:“不错!不知后稷首领可有良策?” 后稷走近那木盒沙盘,指着那黑色淤泥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渡河之法就在这沙盘之上!” 大禹顺着后稷手指,望向那木盒沙盘,目光锁定在几根有些枯干树枝。 第一百零六章 神树胡杨 大禹营中沙盘之上,几根枯干的树枝零星分布在黑色淤泥的旁边。 “树?沼泽?后稷首领,你是说借用树过河?”大禹的目光在闪动如烈烈燃烧的。 “不错。渡河需要搭桥,这沼泽也需要一种特殊的‘桥’。”后稷道。 “特殊的桥?”大禹问道。 “这黑水不是一般的水,这桥也不能用一般的桥。我向司空推荐一人,有他在,必定能造出渡河的‘桥’。”后稷道。 “哦,我禹军之中竟有这样的能人?不知是哪位高人?”大禹问道。 “不知司空可曾记得当年洛水河畔的养蛇的小男孩?”后稷道。 “你是说舟神番禺的儿子奚仲?”大禹若有所思道。 “不错!正是奚仲!他如今已然成年,钻研他父亲留下的造船技术,已有小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便征得母亲同意,跟随禹军西行至此。”后稷正色道。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气!真是英雄出少年!那他现在人在何处?”大禹问道。 “禀司空,他就在营外!” 大禹喜出望外,忙和后稷出营,见到跪在营外等候的奚仲。 此时的奚仲身着青布衣服,面目俊朗,棱角分明,眉宇之间英气勃发。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沉静,却又泛着黑夜星辰般的神采。 大禹笑着上前扶起奚仲,道:“呦,我们的养蛇娃可长大了!现在还养蛇吗?” 奚仲略显腼腆,道:“禀司空,没有。” 大禹笑道:“这养蛇娃怎么越长越腼腆了?别紧绷着,我叫你仲儿,你叫我禹叔叔就好了!” 奚仲这才神色略微缓和,道:“禹叔叔,后稷首领说我们禹军兵阻黑水河,我在营中思虑良久,想到了一条‘借木过河’的主意!” 大禹点头道:“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胸!可我们禹军有几千人,要怎样‘借木过河’?” 奚仲正色道:“这黑水沼泽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失足陷入泥坑。因此,我们要用‘三木计’,才能安全地渡河。” 后稷也吃了一惊,道:“三木计?” 奚仲道:“不错!所谓‘三木计’,便是木棍、木桩、木舟。” 大禹若有所思,道:“好!奚仲,我命你任渡河左先锋,负责渡河事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向我和后稷首领禀报,我们会给你提供所有支持。” 奚仲单膝跪地拜道,“臣奚仲领司空命!” 黎明的天色尚未大亮,奚仲便和后稷率领八百禹军开始准备渡河事宜。早在前一天晚上,奚仲便已经做好部署,命应龙将军率八百士兵伐木和找树枝,命伯益首领带八百士兵砍木桩。奚仲和后稷首领则率领一千名士兵做好准备,等待应龙和伯益两支队伍。 雍州边界本就是地广人稀,此处多是草地和戈壁错落,还有雪山和碎石斜坡。应龙带着禹军士兵兜兜转转十几里地,都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与沙柳,根本就找不见高大树木的影子。 “应龙将军,这方圆十里都没有树的影子,这可怎么办?”一名皮肤黝黑的禹军士兵闻道。 应龙道:“走,继续前进!” 太阳渐渐变得毒辣起来,应龙带着禹军又前行数里,渐渐显现出一片绿色的树林,树林旁有一个蓝色的小湖泊。这树林看似枝叶茂密,实际上只有大大小小十几棵树。这树树叶奇特,生长在幼树嫩枝上的叶片狭长如柳,大树老枝条上的叶却圆润如杨。树叶有的赤红如枫,有的金黄如榆,有的翠绿如松。 应龙闻道:“这是什么树?” 一名四五十多岁年纪的老兵道:“将军,此树名叫‘胡杨’。传说胡杨树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是戈壁滩上寿命最长的树,也是最耐旱抗风沙的树,被雍州百姓奉若神树。” 应龙望着胡杨树林旁枯干虬劲的树干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树真乃树中勇士,如今我们禹军兵阻黑水河,需要借树方能过河。神树有灵,且受应龙一拜!” 说着,应龙便俯身向胡杨树林最高的一株胡杨跪下。 身后的禹军士兵见状,也纷纷向胡杨林跪拜。 应龙道:“天命有常,澄清四方。共工行凶,兵阻黑水。敬兹神树,名曰胡杨。佑我禹军,克敌渡江。” 胡杨树林忽然一阵红光闪动,胡杨林上空飘下一阵红色的光芒,树林旁干枯破败的树干上又生出嫩绿的叶子,转瞬之间便长出又一片上百棵四五丈高的胡杨树。 禹军士兵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怎么回事?” “神树,一定是神树显灵了!要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生出几百棵胡杨树?” 这时,应龙缓缓站起身来,望向胡杨林上红光弥漫之处,道:“凤鸟降福,泽被四方!” 禹军众人这才看到红光弥漫之处隐约有一只火红色大鸟的影子。 红光之中,那凤鸟长鸣一声,浑身烈焰如火,五采凤羽皆隐在中间,化作一道虹光,向南飞去。 第一百零七章 智渡黑水 傍晚时分,应龙率着八百禹军扛着砍下的胡杨木浩浩荡荡地回到禹军大营。伯益率领的八百禹军也用荆绳拖着大大小小的木桩回来。 奚仲依然是穿着青布衣衫,站在一处高地,望着不远处默然无声的黑水沼泽。这绵延十几里,宽约六七丈的黑水沼泽,此刻正像一条盘踞休憩却又虎视眈眈的大蟒蛇,只要有人放松警惕,想要靠近它,都会被它用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口吞没,而且连一根白骨都不会剩下。 可奚仲却没有胆怯,他望着来回忙碌的禹军将士,听着他们“嘿呦嘿呦”的劳动号子,看着他们黑脂白汗的健壮脊背,心中也不禁像被浩荡山风吹燃的篝火,越燃越热,越烧越旺。 奚仲虽然年纪轻轻,却俨然有一副指挥若定的风范。他令伯益首领带手下禹军赶制鹿、虎、熊三面兽皮旗。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奚仲便带着三面兽皮旗来到高地,将鹿皮旗插在南边,熊皮旗插在西边,虎皮旗插在东边。 他下令道:“三军列阵!” 只见伯益、后稷、应龙率领三支队伍,分列南、西、东三个方位。 他向伯益、后稷、应龙拱手长拜道:“奚仲自知人微望轻,才薄智浅,渡河之事还要烦劳三位将军!” 伯益、后稷、应龙皆恭敬回礼,道:“军令如山,皆听指挥号令!” 奚仲慨然道:“如此,奚仲便在此谢过三位首领和禹军众位弟兄!众军听令,我军以鹿、熊、虎三旗为令,伯益首领掌鹿军,主管斫木棍;后稷首领掌熊军,主管楔木桩;应龙将军掌虎军,主管造木舟。如今军情紧急,我们争取在三天完成。” 禹军军容严整,斗志昂扬道:“好!好!” 奚仲令旗一挥,道:“鹿、熊、虎三军听令!立刻行动!违令者,斩!” 三支军队在伯益、后稷、应龙的带领下,立刻开始各自的任务。 伯益率领鹿军挑选坚韧的木棍,奚仲也亲自去检验木棍的材质。木棍太短的不能探沼泽深浅,不行;木棍太枯干的容易折断,不行;木棍太粗重的不便携带,也不行。奚仲边指挥边说,每根木棍都关系着一个士兵的性命,千万不能疏忽大意,你们鹿军的任务是最基础的,也是最重要的。没有木棍探路,我们就是摸黑过河,步步都是惊心动魄的沼泽陷阱。鹿军的将士听奚仲讲得丝丝入扣,谁也不敢再小瞧这个年纪轻轻的渡河指挥官。 指导完伯益率领的鹿军,奚仲又来到后稷率领的熊军。这次奚仲观察得更仔细,观察每一个木桩的质地和材质,他甚至将一个木桩放在地上,亲自踩上去看看效果。奚仲又说,太轻的木桩不能承重要扔掉,有裂痕腐烂的木桩有风险也要扔掉。最后他留下一句话,要像看木桩耐不耐用,审核的士兵要自己上去试一试,想象自己就是踩着这个木桩过河。 当然,奚仲最关心的还是虎军的木舟。 能否成功渡河,全都在此一举。 应龙挑选了禹军最强壮的八百个士兵来造木舟。奚仲不放心,又安排二百名士兵来帮忙。这二百名士兵都是奚仲精心训练的,从测量木料到开凿木舟,都是言传身教,一字一句地讲,一招一式地教。这时候这二百名士兵早已变成二百个工匠,他们指挥着八百名健壮的虎军搬木头、凿舟身、斫木桨,一个个魁梧有力的壮汉浑身肌肉轮廓分明,热火朝天地投入到这场造船工程。 黑水对岸,不时有十几个骑着青色高头大马、戴兽脸面具的共工部落族人在巡逻。 与其说是巡逻,不如说是挑衅。 起初,他们看到禹军按兵不动,便挥舞马鞭抽打着马臀,在河对岸狂奔,嘴里发出“额胡额胡”的古怪吼叫。不过后来,他们看到禹军大营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几个老兵在烧火做饭或是巡逻放哨,他们便渐渐失了兴致。 这条黑水可是死亡沼泽,这群华夏部落的人怎么可能渡过?除非他们能脚不点地地从沼泽漂过来,可几千个人怎么能过来呢? 除非他们是鸟,能飞过来,否则,要么绕道千里,要么葬身淤泥。 后来共工的巡逻骑兵便简单在河岸巡逻两圈,便带着他们的青头高马去吃草,他们则睡在高坡的草地晒太阳。 可他们不知道,禹军的鹿、熊、虎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渡河准备。 禹军的巡逻兵一看到共工部落的巡逻骑兵远去,便汇报给奚仲。奚仲则命伯益的鹿军和后稷的熊军行动。 鹿军沿着河岸小心翼翼地用木棍探路,将没有沼泽的地方插上木棍做标记,后稷的熊军则跟着鹿军的标记,将三丈多长的木桩楔进那散发着腐烂臭味的淤泥沼泽。这两支队伍一个探路,一个打桩,配合地异常默契。 没有一个禹军喊苦,没有一个禹军喊累。他们神情严肃、目光坚定,他们正朝着前方一步一步地前进! 他们一寸一寸地挪动,一步一步地前行,天黑了就点起火把,口渴了就舔舔干裂的嘴唇,他们沉默而孤勇,他们坚定而执着。他们已将木桩铺到四五丈宽的位置,可这时意外来了,远处响起达达的马蹄声。 “灭火!”一个沉着的声音命令道。 刹时间,那条手持火把铺路前行的队伍停止了。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带来的是未知的恐惧与寒冷。 “吁吁!”对面河岸边亮起数十支烈烈燃烧的火把,响起青头高马喘气跺蹄的声音。 第一百零八章 贤臣美玉 潜行的禹军个个敛气屏声,借助黑暗的夜色隐藏。他们俯低身子,仿佛是浮在那腐败腥臭的黑色沼泽之上。他们知道,一旦此时被共工部落的骑兵族人察觉,那么他们数日来的辛苦和疲惫都将前功尽弃、付诸东流。 星星点点的火把如同猎豹敏锐的眼睛,在捕捉深夜潜藏的猎物。青头马是西北特有的高马,它们引吭嘶叫,口中吐着腾腾白气,坚硬的马蹄敲打在河岸之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凝固一般,只能依稀听到火把燃烧的松油噼里啪啦的声音,几十匹高大的青头马沿着河岸踱着步子。 忽然,一声呼啸的口哨传来,这几十个举着火把巡逻的共工骑兵便荡起烟尘跑远了。 禹军并没有立刻就起身,他们仍然小心翼翼地爬在木桩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有时候,耐心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它让对手筋疲力尽,防守最为松懈时,给出对方最致命的一击!这也是很多以弱胜强、以柔克刚的秘诀! 夜色渐渐退去,禹军又忙碌起来。熊军将木桩铺到河对岸,上岸后给大营驻地的禹军用火把在半空画了三圈以示安全。随后渡河的熊军埋伏在河岸两侧的灌木或草丛之中,为接下来渡河的禹军兄弟做好保卫工作。 禹军开始了渡河工作,这是一场紧锣密鼓又不动声色的浩大工程。 他们之中,有两鬓斑白、瘦骨嶙峋的老兵,有神色稚嫩、一脸天真的少年,还有佝偻身子、拄着拐杖的伤兵。当然,还有更多目光坚毅、健壮有力的勇士。他们都加入到这次渡河行动,他们知道渡过这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死亡沼泽黑水河,胜利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虎军的士兵拖着狭小的木舟在木桩铺成的“水道”中航行,可木舟航行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木舟本是靠水流划行,而此刻这泥泞的沼泽却让木舟的优势无法施展。奚仲只得随机应变,在木舟下加上六根圆木,让士兵先在木桩上铺上木板,从两侧转动圆木,让木舟滚动起来。这样木舟就可以航行了。 “棍探路,桩架桥,舟渡河”,这就是奚仲的“三木渡河计”! 浩浩荡荡的渡河大军有条不紊地进行,曾经令人望而却步的黑水沼泽,此刻只能目送禹军从它的头顶越过。 上有金戈驰骋之脚步,下有秋水蒹葭之呜咽。黄鹤之飞尚不得过,蛟龙闻之长太息。黑水何潺潺,腐泥残絮无人烟。登临高山四顾望,银河倒挂垂露虹。 大禹最后一个渡过黑水,他拄着木杖,宽大的粗布长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冷静而坚定,每一个脚步都沉着有力。 大禹转身望着黑水,道:“传奚仲!” 禹军都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大禹,他此时如同一个历经沧桑又充满号召力的神只。 奚仲快步走到大禹面前,俯身拜道:“属下拜见司空大人!” 大禹缓缓搀起奚仲,双手在前躬身道:“奚仲指挥,请受大禹一拜!” 奚仲忙上前扶住大禹,道:“司空,这万万使不得?奚仲何德何能,只是为禹军尽一点绵薄之力。渡河之功,还要归于伯益、后稷、应龙三位将军和禹军全体将士!” 大禹道:“奚仲兄弟不要过谦,黑水天堑,世人闻之色变。如此危机时刻,奚仲兄弟能挽狂澜于既倒,真是英雄本色!为禹军将士和天下百姓,你受得起大禹之一拜!” 奚仲见无法推脱,只得也躬身拜道:“传言昆仑有美玉,人们都以为是石头。后有一采玉人雕琢七天七夜,在第七天的月圆之夜,他的汗水落在玉石之上,滋润玉髓,才让它的玉辉重见天日。司空对奚仲有知遇之恩,奚仲甘愿为司空效命!” 大禹脸上露出欣慰与赞许的神色,紧紧握着奚仲的手道:“人以美玉为宝,禹当以子为宝!” 奚仲只觉眼含热泪,已不知如何回答。只见一道长虹经天,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向西飞去。 黑水依旧在流动,可禹军将士已经用他们的智慧和勇气渡过这片生命禁区的死亡之河!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逝者如斯,唯有前行,方能对得起那些埋葬在河底的无名英灵! 黑色的禹军大旗在队伍前方猎猎作响,众人又唱起禹军雄浑有力的军歌。 披铠甲兮(嘿呦嘿呦),执长戈。与子征战兮(嘿呦嘿呦),路漫长(呦嘿呦嘿)。 同敌忾兮(嘿呦嘿呦),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嘿呦嘿呦),剑寒光(呦嘿呦嘿)。 踏强虏兮(嘿呦嘿呦),逐寇凶。与子征战兮(嘿呦呦呦),志昂扬(呦嘿嘿)。 远处的共工部落青头马骑兵望见浩浩荡荡的禹军已渡过黑水,不由大惊失色,慌忙发出两只青翎隼给首领共工传信。 远处的昆仑玉殿,一个白衣传令兵慌忙上殿禀报道:“报族长,禹军已经渡过黑水,还有三天就要到弱水了!” 共工阴沉的脸变得更加难看,却狰狞地笑道:“好!不愧是鲧的儿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渡我这三千里弱水!传令全族士兵,兵指弱水,灭掉禹军,在此一举!” 第一百零九章 跃马秋山 秋天是适合骑马的季节。 有人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其实,他如果来到西北的草原,他应该在加上一句: 若骑雍州马,九州任驰骋。 此处方圆百里,一望无际,地连着草,草连着天,目光所至,皆是连天衰草,正是塞外好风景。 可说起好风景,这里毕竟地处边陲,人烟稀少,没有桃红柳绿,没有小桥流水,没有炊烟袅袅,没有蛙声十里。这里是另一种孤寂而辽阔的美,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美。 大禹闭上眼睛,任凭秋风劲吹,一种立于天地之间的旷达与豪气充满胸臆。 人生天地间! 天高高在上,地巍巍在下。 人上仰苍穹,下赖后土。人是理智与情感的矛盾体,人是勤奋与懒惰的混合,人是智慧与愚昧的载体,人又是暴力与和平的合体。 人之为人,正在于人力量的有限和潜力的无限。 人不能洞彻幽冥,却在不断探索星宿寰宇的秘密;人不能走遍八荒,却在不停了解东西南北的风土。 人生天地间,是多么渺小,一场洪水,弹指一挥间就可以吞噬无数生命! 人怀四海志,又是多么强大,万千百姓,又可以凿山开渠,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现在他不得不审视起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具体来说是华夏部落和共工部落的矛盾! 禹的眉头不觉又皱了起来,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似在叹息,似在感慨,似在沉默,似在思索。 不得不说,共工的确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他不是相柳、虺蛇、无支祁,他比他们更凶恶,也比他们更可怕。 他不是一个人,他更是一个部落。他是天下治水的权威,连父亲鲧也得让他三分。 他就像一块高高在上的重闸,悬在华夏部落的头顶。他高兴,少放点水,华夏部落就是鸟语花香;他愤怒,多放点水,华夏部落就是哀鸿遍野。 这块重闸已经悬挂在华夏之上太久了,压得无数百姓弯腰驼背,压得无数百姓叫苦不迭,压得无数百姓咬牙切齿。 尧帝规劝过他,舜帝也招纳过他。可共工就是共工,他只忠于共工部落。他也精通治水,将堤坝修筑得高高的,把上游变成肥沃富饶的土地。可河流中下游,却变成了他以邻为壑的泄洪区。 他共工要以邻为壑,我大禹岂能坐视不理? 可这洪水不是牛羊,怎么才能将它牵引到不会危害百姓的地方呢? 大禹冥思苦想很久,终于他想到一个地方——海。 海纳百川。 这滔天洪水便是奔涌咆哮的凶兽,而海便是能驯服它们的猎手。 海能容纳一切河水。 无论它是小溪、山泉、瀑布、大河,还是惊涛、骇浪、云涌、山叠,它最终都化作海洋极其微小的一张一翕。 这个时候,大禹举目四望,他觉得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已经变成包容万物的海洋,泛着柔和而动人的波澜。 这个时候响起了马叫声。 起初是一匹马的叫声,接着是十几匹马鼻孔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几百匹马纵横驰骋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如惊雷,势若奔涛,向禹军一步一步逼近。这是西北高原的奔马,也是共工部落最精锐的骑兵——天山云骑。 天山云骑挑选最魁梧健壮的男性族人和最矫健有力的青骢马进行训练,他们在广阔的高原草地驰骋,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训练。他们可以骑马奔袭千里,也可以纵马远射,西北最初有一些小的部落,最终都败在天山云骑手下,只得先后归降依附共工部落。 天山云骑的训练极为艰苦,考核也异常严格。他们的将军飞镰更是千里挑一的强者,据说十年来还没有一个敌人、一只野兽能从他的箭下溜走。 有人说,能躲过飞镰一箭的,也许只有闪电。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可飞镰和天山云骑的威名却是实实在在令无数人胆寒忌惮。 而现在这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山云骑和那个令人头疼的飞镰已经在向禹军一步一步逼近。 飞镰一身白衣,长戟破风,骑着青骢马走在对于最山头。他的目光冷冽,长戟也闪动着寒光。 禹军不禁停住行进步伐,望着眼前阵容严整的天山云骑。 “你们谁是禹?”飞镰长戟倒立背后,勒住马缰绳问道。 禹缓步上前,正要答话。忽见一道白色箭影破空呼啸,直向白袍青骑的飞镰射去。 那飞镰正凝神向禹军中寻找大禹身影,不料竟有飞箭袭来。他不由心中一凛,情急之下,只得向后一仰,腰背与地齐成一线,饶是如此,才堪堪避过这迅疾无比的一箭。 可当飞镰跃起身子,却四顾茫茫,竟然找不到那个箭如疾风的弓箭手。 “谁?是谁?有本事你就出来,光明正大的和本将军决一死战!”飞镰不禁怒喝道。 可他的脸上竟然有些发热,像是几条蚯蚓从脸上爬过。 “飞镰将军……”他的副手正要提醒他,可又被飞镰的怒目吓得不敢出声。 飞镰用左手食指和中指按住那发热的“蚯蚓”,只见手上顿时一抹腥红的血痕。 “岂有此理?!”飞镰怒极反笑,“躲在暗处的小贼!你有胆偷袭没脸见人么?哈哈,快出来让你飞镰爷爷瞧瞧你的模样!” “好!飞镰,那就再接我第二箭!”远处尘土飞扬,一匹枣红马正飞速奔来,可马背上却不见人影。 第一百一十章 雁阵惊寒 第二箭已经破风而来! 可这次飞镰却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隐约有三道龙影汇聚一处,接着便觉额前一凉。 “好快!”飞镰苦涩地说道。 好快好凉的箭! 飞镰第一次感受到猎物的绝望,这是一种死亡骤然来临的无助与冰凉。 这一箭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连天山云骑兵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看着自己的常胜将军像一座玉山轰然倒下,眼中冷冽的傲气渐渐消散。飞镰胯下那匹青骢马似乎也有感应,昂首悲嘶鸣一声,便驮着它的主人向昆仑山方向飞奔而去。 可这第二箭余威未消,卷起满地衰草,颇有北风卷地白草折的肃杀之气。箭气纵横之处,风行草偃,俨然开辟出一条三尺来宽的小道。 “啊!这是箭气!想不到禹军中竟有箭术如此高超的人!”天山云骑中有老兵叹道。 飞镰座下的青骢踏月马依旧在嘶鸣狂奔,天山云骑中隐隐有战马不安的喘息声和马蹄声。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天山云骑中蔓延,而这竟然只是因为禹军中那个神秘的弓箭手! 此刻,这个令禹军振奋,令天山云骑胆寒的神秘弓箭手从枣红马腹下一翻,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啊!是夷彅将军!”禹军中有人已经认出这个神秘的弓箭手。 一个身披红衣的少年目若朗星,神色坚毅,左手勒马,右手搭弓,临风而立,英气逼人! “夷彅兄弟!”石明从禹军之中健步走出,向夷彅走去。 “石大哥!”夷彅见到阔别数月的石明大哥,也是百感交集,翻身跃下马背。 “好兄弟!”石明上前拍着夷彅的肩膀道,“你的箭法真是大有进益!” 夷彅笑着挠头道,“大哥,你可折煞小弟了!我只是跟着师傅学箭,不好偷懒罢了!” 说着,夷彅望向石明,看到他的脸上更加粗糙,有风沙和秋霜磨砺的痕迹。 “大哥,你受苦了!”夷彅有些心疼道。 石明淡淡笑道,“兄弟!我们禹军不吃苦,还是禹军吗?我们吃苦,才能换来天下人的甜呀!” 这时大禹也带着皋陶、伯益、后稷、应龙走上前来,道:“我们的先锋将军可回来了!” 夷彅见到大禹,正要俯身下拜,被大禹一把扶住胳膊道:“夷彅将军,快快请起!我们禹军用人之际,正需要你的神箭助我们攻克共工!” 夷彅拱手道,“司空有令,夷彅定当冲锋在前,在所不辞!” 远处的天山云骑见射杀他们飞镰将军的神秘弓箭手竟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不觉是又恼又恨。个个目露寒光,右手向背后的箭匣伸去。 “小子,你竟敢偷袭我们飞镰将军,真是不知死活!今天就让你血债血偿,体会一下当箭豕的滋味!”天山云骑之中已有人挑衅道,言语之中满是轻蔑和不屑。 箭豕,是天山云骑对敌人的蔑称。 猎人围困凶悍野猪,四面向中间射箭,野猪腹背受敌,浑身中箭,故名“箭豕”。 眼下,天山云骑早已把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射手视为“箭豕”。 夷彅微微一笑,双眸闪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令天山云骑的副首领心生寒意。 天山云骑的副首领云翳盘算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若是轻易放过这小子,不能为飞镰将军报仇雪耻,我们天山云骑便彻底抬不起头来。事到如今,只能拼一把。这小子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百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云翳冷笑道,“天山云骑,列阵!” 一声令下,天山云骑分成左中右三队,左右两侧向前斜掠,犹如大雁两只翅膀张开,护住中间的骑兵。 “雁形阵!”皋陶定睛一看,捋着银须道。 大禹问道:“敢问先生,这‘雁形阵’有何玄妙?” 皋陶举目了望,道:“‘雁形阵’取雁行长空之意,乃是一种横向展开、包抄迂回的阵型。司空请看,此阵左右两队犹如大雁双翼,进可攻,退可守。待左右两翼包抄围困之后,中路大军长驱直入,可让对手左支右绌,难以兼顾。况且天山云骑的‘雁形阵’是骑兵,机动突袭、闪电作战能力更是步兵难以望其项背!” 大禹道:“这雁行阵果然不简单!不知先生可有破阵之法?” 皋陶缓缓道:“破阵之法有倒是有,只是太难了!” 夷彅早听到皋陶与大禹的谈话,此时见这雁形阵并不简单,若无十分把握,反而殃及禹军弟兄,便上前道:“先生有何良策,夷彅定当不辱使命!” 皋陶叹了口气,让夷彅附耳过去,低声对他叮嘱几句。 只见夷彅听完,神色为之一振,拈弓在手,跃马便冲向天山云骑的“雁形阵”。 “这……这……夷彅兄弟!”石明听到皋陶先生说有破阵之法,刚面露喜色,又见夷彅单枪匹马便杀入“雁形阵”,不免又为他这个小兄弟担心起来。 云翳起初见禹军按兵不动,料定对方定是忌惮“雁形阵”,不免心中有几分得意。可突见敌阵之中,烟尘滚滚,杀出一个骑马的红衣小将。 云翳目光一寒,道:“好小子!果然有几分胆色,今日你敢孤身闯阵,定叫你有来无回!看在你这几分勇气,我定会留你一个全尸去喂狼!” 但很快他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那个骑红马的小将,卷起浩荡烟尘,并未向中阵冲来,而是沿着左阵外边兜圈子。 云翳道:“变阵!” 天山云骑左阵向内一收,数十匹青头高马已列阵严密,将红衣小将围向中央。谁知那红衣小将似乎早有预料,烟尘又起,冲向“雁形阵”的右阵。 云翳眉头一皱,自语道:“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他难道真的是不要命的乱冲乱撞?可他一人一马就能扰乱我军左阵,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可夷彅却不给云翳留思考的余地,他已沿着右阵兜了三圈,趁机射出数箭,几名骑兵中箭,跌落在乱阵之中。 云翳咬牙道:“小子,你这是在玩火!今天就让你见识‘雁形阵’的真正威力!飞雁归巢!!!” 军令如山! 但见天山云骑左中右三队齐攻,正将夷彅团团围住,当真是飞雁归巢,日薄西山! 秋风萧瑟,几片红枫在西风中飘然洒落。 “夷彅将军!!” “夷彅兄弟!” 禹军眼见天山云骑数百骑兵将夷彅团团围住,都是心急如焚,夷彅的部下和石明更是高声疾呼。 大禹虽不作声,可他的右手紧紧握着木杖,手背上青筋暴起,纹路鲜明。 “夷彅大哥!夷彅大哥!”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少女急切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从天而降 少女的声音急切而热烈,由远到近,刚开始是急切的呼喊,而后是悲伤的泪语,最后变成小声的抽泣和呜咽。 众人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女凌鹤而至,肌肤若雪,顾盼惊鸿。她静如娇花照水,动如凌波仙子,一颦一蹙,便有千万种情思。 她此刻两颊红晕,玉珠滚落,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密不透风的天山云骑。 “夷彅大哥!”她的心中默念,说不出的悲伤与懊悔。 两军阵前,尘土飞扬,正是兵戈相向,竟有这样一个出尘脱俗、肌肤胜雪的少女骑着一只白鹤驻足战场,不禁令双方将士为之侧目。 而大禹和禹军首领的目光更关注天山云骑尘土飞扬的雁形阵中心。 天山云骑的副首领云翳见阵中黄沙滚滚,却始终未能擒住射杀飞镰首领的神秘弓箭手,不禁怒喝道:“出短戟,击杀此人!” 云翳此言一出,禹军众人都是大为震惊。天山云骑数百人围攻夷彅,竟然久攻不下! 石明上前向大禹拜道:“司空大人,请下令出兵救夷彅兄弟吧!” 大禹望着远处,神情凝重,默然不应。 “司空大人!”石明有些急切道。 皋陶给石明使个眼色,道:“石明将军,此事不可轻举妄动!天山云骑的‘雁形阵’非同小可,又是骑兵掠阵,我禹军将士虽勇猛无双,可都是步兵,擅自闯入敌阵,实在是凶险难测!” 石明叹了一口气,望向对面“雁形阵”中心的滚滚尘土,目光热切道:“夷彅兄弟,你可要撑住啊!” 此时的天山云骑阵中已经团团围成一个杀气丛生的圆阵,几百名骑兵层层叠叠,亮出闪着寒光的短戟,将夷彅围在中间。 “杀!”云翳喝道。 “杀!杀!杀!”天山云骑不愧是西北最骁勇善战的骑兵,杀声穿云裂石,震得远处枯干树梢的几只乌鸦扑棱棱地振翅远遁。 大禹此刻也是紧握拳头,面色凝重。他心中何尝不想大手一挥,冲杀敌阵,救出濒临绝境的夷彅。可他咬着牙,将到嘴边的命令又咽了下去,将准备挥起的右手缓缓又放了下去。 他是统领,就要顾全大局,不能被个人情感左右。 他是统领,就要时刻保持最清醒的头脑和最理性的判断。 他不是没有看到石明忧心如焚的目光,他不是没有看到禹军同仇敌忾的眼神,他不是没有看到远处少女的哭泣。 他都看见了,他都知道,所以他要做最艰难的决定。 静观其变! 这不是一个合乎情理的决定,可却是此刻他必须做出的决定。 “杀!”几十只短戟同时向阵中的夷彅刺去。每一只短戟都像带着怨念的冰冷的毒蛇,向这个神秘的少年咬去。 千钧一发之间,突然,夷彅身上金光大盛,浑身溢出点点神光。他的头顶出现一条金色的神龙,浑身鳞光四射,射出万点夺目的光辉。 夷彅只觉四肢百骸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大喝一声,神龙两爪在阵中一拍,便将围在内圈的人震得飞在半空。 金色的光波从内向外蔓延,如水涌山叠,一浪接着一浪,整个军阵如同置身漩涡一般,东摇西晃地稳不住身形。 这时,一声鹤唳传来,只见白衣少女已骑鹤翩然落入阵中。那白衣少女向夷彅伸手道,“夷彅大哥,快上来!” “雪渺!”夷彅惊喜道。他和雪渺本是同路,可半路两人拌嘴争吵,雪渺一气之下就没了踪影。此刻再见雪渺,他也是又喜又愧。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和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呢?何况……何况她还…… “夷彅大哥,你快拉着我的手!”雪渺柔声道。 夷彅接住她细腻柔滑的玉手,脚尖轻点,便已跃上鹤背。那白鹤双翅大如轮盘,矫健异常,双翅一振,卷起一阵风来,将临近的几名骑兵掀翻在地。 云翳眼见夷彅就将血洒阵前,不料又有这骑鹤少女横加阻扰,内心自然不甘,喝道:“弓箭手准备,今天我要让这小子插翅也难飞!兄弟们,谁把这偷袭将军的小子射下来,就是首功!我一定会回禀共工大人,以后前途无量!” 云翳话音刚落,便有数百张强弓搭上羽箭,瞄着空中将要骑鹤离去的夷彅和雪渺。 “臭小子!别说今天你骑着鹤,就是腾云驾雾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天山云骑的箭法!兄弟们,放箭!” 数百枝羽箭如疾风骤雨一般向骑鹤的两人袭来,白鹤似乎感知到危险,双翅扇动得更快了。 可那数百枝羽箭又准又疾,像长了眼睛一样,紧紧追着白鹤不放。 夷彅眼见数百枝羽箭已追到身后,道:“好!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箭法!” 他站在白鹤背上,脚尖轻点,人已跃上半空,浑身金光四溢,如同披着一件黄金战甲。 “龙魂之力!”夷彅说着他的脊背上窜出三条金色神龙。三条神龙金睛怒目,睥睨众生,夷彅右手举起红色大弓,右手拉开弓弦。 可弓上并没有箭。 雪渺在一旁看得有些痴了,暗想道:这就是天箭?果然有惊天动地的神威!夷彅大哥的实力竟然提前到这个地步,再过几年,应该就能赶上爷爷的箭境了! 夷彅此刻心中一片澄澈,他的心中似乎有一片云海,云海中央是一个金色的小湖。金湖之中,正是三条腾跃飞舞的金龙。 “天箭啸黄泉!破!”只见三条神龙化作三支神箭从天而降,裹挟着数百枝羽箭,直向地面飞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刑天后人 只听夷彅一声大喝,使出“天箭啸九泉”的绝技,三条金龙裹挟着天山云骑数百枝羽箭,盘旋而下,声势惊人。 正是: 天上飞箭似游龙, 百里红尘溅火星。 金光万点曜日色, 回首相看烟波宁! 只听“轰”的一声巨震,地面不住地颤动,裂出数道缝隙。金色的光波从中间扩散开来,数百位能骑善射的共工骑兵应声跌落马背,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抱头奔窜,好不狼狈! “三军听令,攻!”大禹站在高处,眼见天山云骑此刻人仰马翻,节节溃败,正是攻击的机会,右臂高举,下达进攻的命令。 禹军士兵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个个如猛虎下山,飞豹跃丘,浑身抖擞,精神百倍,喊声震天地挥动兵戈杀向天山云骑。 天山云骑虽然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悍勇之士,但大多震落马背,惊魂未定,而且失去他们的青骢高马,他们便没有机动速度的优势。 天山云骑的副首领云翳自然知道,没马的骑兵战斗力还不如步兵。他忙下令:“快……快上马!” 当然有经验的骑兵都不会轻易离开他们的马,但此刻他们最头疼的是,如何从一片混乱中找到“自己的马”。 马群浩浩荡荡,烟尘滚滚,奔腾不息。 可这群战马早已被刚才那一招从天而降的箭法吓得魂不附体,四散狂奔,它们比脱缰的野马更加战战兢兢,只顾撒开蹄子狂奔。 这时云翳忽然站起身来,他拢手吹了一个响哨,一匹马似乎在迷失的沙漠找到了水源的方向,从混乱的马群中找到云翳,往他身前跑来。 更多的骑手开始站立起来,学着云翳的模样,拢手吹起响亮的口哨。 这是一种骑兵与战马的暗号,更是属于他们的默契。 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响起,更多的战马安静下来,有序地用耳朵旋转捕捉主人的信号。 伯益眼见越来越多骑兵寻找到自己的战马,道:“不好!弓箭手准备,快放箭!” 禹军的弓箭手“嗖嗖”射出几十枝白羽箭,惊退数匹战马,刚安静下来的战马又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云翳恨得直咬牙道:“好你个禹!兄弟们,射箭!今天就是战死,我们也要跟禹军拼个鱼死网破!” 天山云骑不愧是久经战场的勇武之士,纷纷抽出箭囊,搭箭在弦,瞄向冲阵的禹军将士。 此刻白鹤已带着夷彅和雪渺安全落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地。 夷彅刚落地,便望向正在激战的两军将士。一边是利箭在弦的天山云骑,一边是奋不顾身的禹军士兵。 “放箭!”云翳一声怒喝。 “嗖!嗖!嗖!”数十枝羽箭破空射出,一排禹军士兵中箭倒地,眼中仍然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可禹军没有退却,又是一排禹军冲上来,像巍峨的山岳,像奔腾的江水,浩浩汤汤,勇猛无畏! “放箭!”云翳挥手喝道。 又是数十枝羽箭像迅捷无比的白色毒蛇窜出,用它们锋利的毒牙咬向冲锋的禹军。 “砰!砰!砰!”又是十几个皮肤粗糙、目光坚毅的禹军士兵倒在血波之中,他们的脸上还洋溢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向着远处的夕阳。 残阳如血,血染残阳! 又是一排禹军冲了上来,他们的面孔更显稚嫩,充满着清晨的露水和春天的迎春花一样的活力。可他们的目光仍然坚毅得像无法撼动的山岳,他们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掷地有声! “放……放箭!”云翳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感受到一种真正的恐惧。 他现在才明白一个道理:勇者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原来以为的百步穿杨,一箭封喉,现在完全变成吓唬人的假把式!他看着从战友尸体旁继续爬起冲锋的禹军,他们的目光如点点星火,一盏一盏点亮,最终燃烧成令人恐惧的可怕战意!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天山云骑,好多人的手上已开始出汗,羽箭开始不住地颤抖。 他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然后,他便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云翳!”他听到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接着是一匹马冲过来的声音。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脖子一凉,接着便有滚烫的血液流出。血痕像红色的蚯蚓沿着云翳的脖颈蜿蜒爬行,他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扩散,渐渐失去冷傲的神采。 “扑通!”云翳高大的身躯从青骢马上重重落下,天山云骑瞬间就围了上来,用手臂将他们的副首领托了起来。 他们的眼神中早已没有战意,满是颤抖与恐惧。他们如同秋风吹落的黄叶,在寒意中蜷缩取暖。 一个虬髯剑眉的黑衣男子手持长戈,勒马站在他们身前,他的背后是目光坚定、面孔略显稚嫩的年轻禹军。 “你们的首领已经战死,赶紧投降大禹司空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是谁?” “我是刑戚!刑天的刑,干戚的戚!” “你……你是战神刑天的后人?” “不错!正是先祖!” 众人不禁心中一凛,眼前这个虬髯剑眉的黑衣男子竟然是刑天后人! 一个长须骑兵有些不信,问道:“战神刑天何等威武,当年与轩辕黄帝征战沙场。黄帝用轩辕剑斩下他的头颅,葬在常羊山。谁知刑天一缕精魂不灭,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持盾牌和巨斧,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死战不退,最终耗尽神力而死。据说此后常羊山终日阴云密布,碧天不开,时时有闷雷在山谷轰鸣回响。有人说那是刑天不甘心这样失败,因为愤怒而叹息。你说你是战神刑天后人,可有什么证据?” 刑戚仰天狂笑,长发在风中猎猎飘动,说不出的粗犷豪迈! “你说我不是刑天后人,那你敢接我一戈吗?” 那长须骑兵望着刑戚手中黑蛇般恐怖的长戟,顿时噎得不敢应声,只得无奈干咳几声。 刑戚见天山云骑面面相觑,知道此刻是震慑他们军心的最佳时机。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素缟。只要再给他们一点震慑,便可让他们彻底丧失战意! 见此情景,刑戚挥舞黑色长戈,在空中斜划一道,只见长戟过处,人马辟易,轰的一声,直在地上砍出一丈多宽的裂痕! “这……这……”天山云骑此时正是群龙无首,军心涣散。眼见禹军之中能人辈出,先是神秘的红衣少年射出那从天而降的神箭,又是这神力恐怖的刑天后人。 他们的手开始颤抖,箭囊纷纷扔在地上,他们的人也从马上下来,呆若木鸡地瘫软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狼夜袭 月色如银,点点洒落在西北空旷辽阔的原野。 狼嗥之声在远处此起彼伏,近处是星星点点的篝火,照映出神色略显疲惫的禹军士兵。他们长途跋涉,奔袭千里,如今就要攻到昆仑山的共工部落总据点,他们的心情都难以平静。 此刻,禹军的大营之前,三个天山云骑的首领正肉袒负荆,呈“品”字形跪拜在大禹面前。 为首的首领亲自双手捧着一块月牙青玉圭,玉圭上雕刻着共工部落特有的水纹图案。他们跪在大禹军营门门,肉袒面缚。后面左边的小首领牵着白羊,右边的小首领捧着茅草,膝盖跪地前行。 “司空大人,我等愿意归顺禹军!”为首年纪稍大的骑兵首领叩首道。 “我等愿归顺禹军,听从司空大人调遣!”后面两个小首领也叩首应和道。 大禹走上前来,亲自为三位首领除去荆条,扶起身来,道:“三位首领,快快请起!” 为首的骑兵首领缓缓站起身,将月牙青玉圭献给大禹,将那只羊也牵到大禹面前。 为首的骑兵首领正色道:“司空大人,这是我们共工部落投诚效忠的一种传统仪式——‘肉袒牵羊’。从今以后,司空大人就是我们的大司牧!我们必将誓死效忠司空大人!” 大禹古井无波,面容不惊,道:“一人为天下牧,何如万民为天下牧?” 在场众人均是面面相觑,不知大禹此言何意。 三位骑兵首领更是冷汗涔涔,莫敢仰视,唯恐大禹怀疑他们投诚之心。 唯独皋陶捋微笑,叹道:“司空得圣人真意也!” 三位骑兵首领这才心里长舒一口气,众人也放下心来。 安顿好投降的天山云骑,禹军的实力更加壮大,足有四五千人,都一起向昆仑山进军。 大禹也连夜召集皋陶、伯益、后稷、应龙等首领,仔细筹划与共工的最后决战。 此时的禹军军营外,还有一个孤冷的身影傲然站立。 他一袭黑衣,望着远处皎洁如银的圆月。他的人像黑夜里沉默的一棵树,安静的呼吸着月色。 可这个时候远处有一个身影正向他走来。 月光渐渐照亮他的脸,原来是夷彅。 “刑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夷彅上前问道。 刑戚转过身,笑道:“你不是也是一个人?” 夷彅也笑道:“今日月色甚好,与刑大哥共赏如何?” 刑戚道:“夷彅兄弟,你真是射日神将夷羿的后人?” 夷彅道:“正是。” 刑戚拱手道:“箭神后人,刑戚失敬!” 夷彅忙拱手回礼道:“刑大哥,你可不要折煞兄弟!相识战神刑天的后人,我也是幸甚至哉!” 刑戚道:“夷彅兄弟,你今天那一招从天而降的箭法可真让人大开眼界!改天你可要再让我见识一下你这出神入化的箭法!” 夷彅道:“刑大哥,你的长戈也是让三军辟易,闻风丧胆。改天也让我领教刑大哥的刑天戈!” 刑戚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刑戚的兄弟,谁要敢欺负你,一定叫上你大哥我!” 说着,刑戚伸出右手,夷彅也伸出右手,两人在半空握住彼此的宽大有力的手掌。 “夷彅兄弟!” “刑大哥!” 两只手有力地握在一起。银色的月光洒在两人肩头。 可不远处的山头,却亮起数百双森绿色的眸子,绿得如同晶莹的琥珀。“琥珀”闪动着寒意的光芒,逐渐向禹军大营移动。 它们的步伐神秘而整齐,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它们像潜伏在夜里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出那追魂夺命的一击。 而此刻的禹军大营已经篝火渐稀,大多数禹军已进入梦乡。有的鼾声如雷,轰隆彻地,震耳欲聋;有的鼾声如鱼,点点波纹,细语轻声;有的鼾声如口哨,时断时续,如缕不绝。只有守卫大营的几处岗哨还亮着火把。 这些森绿色眸子的潜伏者已爬上一处高丘,月光将它们照得一览无余。 这是几百头潜伏已久的白狼! 这些白狼体型比一般灰狼要大,个个都有五六尺的个头,它们的狼毛在月光照耀下更加如银似雪,森寒瘆人。它们锋利的獠牙吞咽着不断分泌的涎水,高昂的头颅都朝向高悬的明月。 最前头的是一只额有斜疤的白狼王。 白狼王对月一声长嗥,这声长皞无异于发起进攻的命令。只见漫山遍野的群狼仰天长嗥,声音此起彼伏,听着说不出的苍凉可怖! “刑大哥!你听!”夷彅拍了拍身旁熟睡的刑戚。 “兄弟,怎么了?有啥事明天天亮再说!”刑戚还带着困意。 此时狼嗥声已近在耳畔,夷彅急道:“刑大哥,快醒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便已冲出营门,跃上守夜哨的木制高台,敲着兽皮鼓,高声喊道:“大家快醒呀,有狼!” 冲在最前头白狼已趁着夜色,飞跃过栅栏,等岗哨发现示警时,白狼已冲进帐中。 “不好!”夷彅暗道。他明白狼群来势汹汹,必须尽快让禹军士兵醒来,拿起武器,列队攻击。 他拈弓搭箭,转眼已射出五箭,五支羽箭在空中一闪而过,钉在五头白狼的脑门。可这五头白狼冲势不绝,直跑到营帐门前才轰然倒地。 可夷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是十几头白狼飞跃而下,直向大禹的营门冲去。 “孽畜!休得猖狂!狂戟惊雷!”只见长戟一扫,五六头白狼被重重击飞出去,腹部多了道长长的血痕,倒在地上痛苦地低声闷哼呻吟。 “刑大哥,你醒啦!”夷彅惊喜道。 “嘿!你刑大哥又不是熊罴,哪能睡上几个月不醒!哈哈!”刑戚笑道。 “好!那司空大人的安危就仰仗刑大哥了!”夷彅道,“我先去别处看看,给禹军弟兄争取一点时间!” 说着,夷彅便背着长弓赶往别处。 “你放心去吧!”刑戚望着夷彅远去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定风波 白狼啸月。 漫山遍野的狼群向禹军大营发起袭击。 很多士兵都是在睡梦中惊醒,看到营内站着十几头獠牙森森的白狼。它们的嘴中吐出白色的热气,在月光下袅袅升腾。 狼群最擅长的便是集体突袭。此刻,狼群趁着夜色,向禹军大营发起猛烈的冲击。 最西边的两条大狼在斜疤白狼王的率领下,闪电般冲向禹军大营对面的一处高丘。狼群分成三面,而此处是包围圈的最后一个缺口,要由白狼王亲自压阵。狼群在白狼王的一声对月长嗥后,从高处一拥而下,带着疾风骤雨、铺天盖地、雷霆万钧的杀气,向禹军大营发起猛烈的进攻! 它们幽绿如琥珀的眼睛此时变得神秘而恐怖,它们是夜晚中嗜血的杀戮之王。它们用最锋利的狼牙撕咬,用最尖锐的狼爪搏斗,用最敏锐的头脑判断。 不断有禹军士兵的惨叫声传来,有被狼群咬断胳膊的,有被狼群咬住大腿的,有被狼群咬住咽喉的。血色弥漫在禹军大营,更多的禹军开始苏醒,有的拿起武器,有的徒手便与白狼开始肉搏。 用力挥出的拳头破风声,结实的身体撞击声,狼牙咬进骨头的格格作响声,篝火烈烈燃烧的声音…… 此刻,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响起:“禹军弟兄们,大禹在这里,大家不要慌!拿起长戈,我们黑蛟、相柳、无支祁、冰夷都不怕,这些狼群不在话下!” 话音刚落,粗褐布衣的大禹便冲在前面,挥动分水剑,寒光闪动,已有两三头白狼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禹军士兵见到大禹身先士卒,个个豪气陡生,无不以一当十,用拳头、用木棍、用长戈,憋着一腔劲力都向这群夜袭的白狼攻去。 越来越多的白狼抽搐着倒在地上,它们嗜血的眼神开始躲闪不定,它们被眼前这群不要命的汉子震慑,渐渐开始向后退却。 夷彅站在高处,不断环视周围的情况,遇到遭遇险境的,他便拈弓在手,精准地射杀那准备逞凶的白狼。不多时,便有二三十头白狼随着他的弓弦声永远的倒在地上,怒瞪的眼中还带着几分恐惧与不甘。 刑戚此时也是挥舞黑色长戈,如一团黑色旋风向白狼群攻去。五六头精壮的成年白狼眼见他击杀两三头幼狼,便将他围在中央,准备一拥而上,同时攻击他的手臂和大腿。它们狼视眈眈,幽绿的瞳孔越发森寒可怖。它们围着刑戚慢慢绕着圆圈踱步,刑戚也随着它们的目光小心戒备。他知道,狼是最有耐心的野兽。它们正在等待,等待他放松戒备,等待他露出破绽,这样它们便能迅速发起攻击。他一旦露出疲惫松懈的迹象,便会成为这群饿狼的晚餐。 刑戚稳住身影,手持长戈,画出圆圈,丝毫不敢放松。他也在等待,等待着这五六头恶狼出手,他知道谁先出手必然会露出破绽,这时候便是决定胜负的时刻。 一阵凉风吹来,四周的草丛发出簌簌的响动。 “吼!吼!吼!” “咆!咆!咆!” “哼!哼!哼!” “嘶!嘶!嘶” 禹军的后营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兽鸣。十几只吊睛白斑猛虎走在兽群前方,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白斑猛虎身后紧跟着几头丈高的黑熊,还有凶猛的猪獾、健壮的野牛、强悍的雄豺、狡猾的红狐。当然,最让狼群胆战心惊的还是兽群最后面的几十条色彩斑斓的金、银环蛇。 兽群的加入让狼群的攻击瞬间变得艰难,白狼王对月一声长嗥,俨然摆出要和禹军拼死一战的架势。 只听远处一声龙吟长啸,百兽瞬间目光炯炯,宛如仰望神只。 划然龙吟变成夔牛鼓的雄浑鼓声,白虎、黑熊、野牛、猪獾、红狐、金银环蛇都投入战斗。 但见: 白狼啸月夜生寒,夜袭禹军动地来。 一声龙吟长啸后,百兽震惶扫阴霾。 三只吊睛白虎冲在前面,双爪在地上一按,和身望狼群一扑,从半空撺入狼群。便见这百十斤的力道,将三头白狼拍得昏死过去,利爪一掏,这三头狼便一命呜呼。众狼见状,无不战战兢兢,避让数步。 黑熊上前举起厚过石板的巨掌,半晌功夫便拍得群狼哀嚎不绝,十几只白狼倒在地上,只有进去的气,没有出来的气,两眼瞪得圆鼓鼓的。 禹军见兽群来相助,纷纷举起火把,将白狼往营外赶。夷彅抓住机会,连着射出数箭,几只强壮凶悍的白狼纷纷殒命。 这边刑戚也抓住六只白狼被兽群惊扰的间隙,抓住机会,挥动黑色长戟,使出一招“狂戟啸月”。只见刑戚黑色长戟指向明月,忽然又俯冲而下,长戟过处,六头白狼重重飞出,狼血染红了地上的野草。六只白狼一声不哼,都倒在地上,眼神逐渐失去生机。 眼见禹军和兽群步步紧逼,白狼群已经死伤过半,白狼王无奈地一声低嗥,群狼也低嗥回应。很快,狼群便整齐地退去,没了踪影。 有几个杀得兴起的士兵还准备追击,被大禹拦住。 大禹面向禹军,正色道:“弟兄们!今夜我禹军遭遇白狼夜袭,可弟兄们死战不退,没有一个人丢下兄弟逃命,真是好样的!我大禹也是穷困人家出身,知道兄弟最讲究的就是信任。信任你的战友,更要信任自己!我们也伤亡了一些弟兄,他们面对狼群的利爪獠牙也没有一丝畏惧,这就是我们禹军的精神!我知道还有一些兄弟想追上白狼,给死去的弟兄报仇!说实话,我也想,每一个禹军都是我大禹的手足!可如今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白狼,而是共工!如今我军遇袭,伤亡数百人,需要休整调理。若在此时我们追击白狼,不正中共工的下怀吗?若是我们再遭遇共工军队埋伏,那我们如何面对死去的禹军兄弟?” “那司空大人,我们弟兄们的仇就这样算了?”有人小声道。 大禹道:“弟兄之仇,手足之痛!只要还有一个禹军活着,我们必定会擒住白狼王,报得此仇!” 伯益上前道:“众位弟兄,司空大人说得对!俗话说,‘壮士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如今需要好好休息,一鼓作气攻下共工的昆仑宫殿,这才是造福万民、平定风波的千秋大业!” 禹军士兵听过大禹和伯益的话,纷纷点头称是,都渐渐放下追杀狼群的心思,回营休息。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绿洲甘泉 黄沙茫茫,唯有尘土沙砾遍地,偶尔见到细小枯干的荆条,便已是不易。 禹军士兵已前行了六天,可仍然在穿越这人迹罕至的戈壁。天空的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植物烤焦的味道。 禹军个个口干舌燥,年轻的扛着长戈。年老的手持木杖,整个队伍拖着疲惫的步子蜿蜒前行。 他们的脚掌最为难受,起初是长途跋涉的酸疼,后来是沙砾石子硌脚的疼痛,到后来像是走在滚烫的石板之上,热辣辣的灼烧感从足底一直向上。 最难忍受的还是干裂的嘴唇,或者是干涸的嘴唇。他们无数次吞咽自己的口水,直到无数喉结寂寞地滚动,没有一丝湿润的水气。 水!水! 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水,此刻却变得比黄金、珍珠、白玉都珍贵。 有的士兵掏出干瘪的兽皮水袋,仰起脖子倒腾半天,只流出几滴水珠,刚到嘴里,便哈成热气,连嘴角都没润湿。有的士兵开始挖地掘水,可当他挖了一丈多深,还只见到干燥的沙砾时,便一屁股瘫坐在地,满脸的沮丧与无奈。 没有水,只能凭着信念继续前行。 大禹走在队伍前面,他此刻也是口干舌燥,干裂的嘴唇如同枯干的河床。可他没有一声抱怨,只是继续坚定地领导这支队伍向前。 他知道,他的行动便是命令,便是他向禹军展现的态度。 走!前进! 与其困在戈壁渴求水,不如自己前行寻找水!绝望大多是困于等待的桎梏,希望则是勇敢前行。 只要继续走,就会有希望,就能寻到甘甜的水,就有无限的可能! 黑夜漫漫,但黎明终将到来! 禹军士兵跟着大禹继续前行。天色渐渐黯淡,烈日的炙烤也消退几分,可禹军丝毫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直到第七天晌午,才有一个探路兵满脸喜色地高喊道:“有水啦!我们有水啦!” 他满脸通红,显然是跑了一路,想要早点把这个好消息带给禹军的弟兄们。 等他跑到大禹身前时,他的双腿已瘫软在地。旁边的士兵忙搀扶起他,他仍旧是满脸喜色,笑道:“禀司空大人,前面五里外有一片绿洲,绿树成荫,方圆数里,更有一片新月形状的湖泊,湖水清甜爽口……” 大禹紧紧握着探路兵粗糙的双手道:“兄弟,你立功了!你给我们禹军带来了最好的消息!” 说罢,禹军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我们有水了!前面再行进五里便是绿洲,还有一片大湖,一望无际,湖水清澈甘甜,比露水还好喝!大家快走!” 禹军一听前面有水,此刻个个都抖擞精神,浑身充满力量,向着远处奔跑起来。 他们个个顾不得尘沙扑面,顾不得口干舌燥,顾不得烈日炎炎,更顾不得他们凌乱披散的长发。他们现在只想早点赶到绿洲,可以痛痛快快地喝个饱。 蒸腾的热浪扑面袭来,可此刻绿洲似乎就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快来,这里有最甘甜清澈的水! 他们的步伐更快了,像奔腾的野马,溅起飞扬的尘土。 绿洲就在眼前了,那抹绿荫一点一点在众人眼前升起,像一片云霞逐渐扩散开来。 绿洲!是绿洲! 禹军众人已情难自禁,这茫茫戈壁的一方绿洲无异于天降甘霖,给疲惫口渴的众人新的希望。 只见此地绿树成荫,高大的树木拔地而起,绿荫之下是一望无际、澄碧清澈的月牙湖。湖泊宛如新月,柔美而神秘。 很多禹军早已冲到湖边,有的趴在湖畔喝水,有的掬手喝水,有的用兽皮水袋灌得鼓囊囊的。他们已很久没有如此高兴,甘甜清冽的湖水顺着他们的喉咙流进他们燥热难耐的身体。他们的身体宛如一棵干涸许久的大树,此刻尽情的吮吸着每一滴水的凉意。他们的躯体如同雨水滋润的树枝和树叶,变得鲜润而强健。 “天佑禹军!天佑禹军!”大禹向着月牙湖行礼道。 在茫茫戈壁,水便是生命的保证。如果不是此处的绿洲湖水,数千禹军定会干渴而亡,葬身茫茫黄沙之下。 皋陶拄杖到大禹身前,拱手道:“上古有歌曰‘皇皇上天,其命不忒。天之以善,心报其德。’司空得上天福泽,此行必能一举铲除共工,激浊扬清,泽被四海。” 大禹拱手还礼道:“此乃上天有好生之德,大禹岂敢贪功?我禹军士兵唯有上下齐心,万夫一力,方能平定共工!” 皋陶点头微笑道:“司空有此鸿志,共工可定也!”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昆仑墟 天气渐渐转凉,十月的天,正是候鸟南飞的时候。离开夏后氏部落数年有余,很多年轻的禹军士兵不觉望着南飞的大雁,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略显单薄的麻布衣裳。 大禹这些天也常常在夜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向着涂山的方向远眺,他在沉思,也在想念。他新婚不久便将自己的妻子女娇送回涂山部落,带着夏后氏部落的禹军众人开始治水大业。他顾不得自己面目黧黑,他也无心在乎自己的手掌粗糙,他在乎只有平定动乱,早日完成治水大业。 因为,只有先平定洪水,才能保护华夏部落联盟千千万万的家。那时候,他就可以回去见他日思夜想的女娇。说不定那时候女娇正抱着他们心爱的儿子,站在门口满脸微笑地等着他。 禹的心在这一刻才真正是温柔的,属于他自己那个小家。他会想到当时在青丘之国那个救他时含睇浅笑的少女,她的微笑柔情似水,她的眼眸晶莹如星。禹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女娇的呼吸和体温。 凛冽的西风中,禹军将士继续西行,路边稀疏的野草已凝结有一层薄薄的白霜。 “报!司空大人!前面发现共工士兵!”一个传令兵上前禀报。 大禹沉声正色道:“弟兄们,保持警戒,继续前进!” 不久,禹军就来到赤水河前。 赤水像一条红色的长龙蜿蜒在前,水中波涛暗涌,滚滚东流。有词曰: 万顷赤水流,千里白云头。一箭破空,便觉焱浪转清秋。萧瑟飞蓬来去,山色肥瘦浓淡,天际送南鸿。绝域烟尘外,高树原野疏。 风景别,胜南浦,凌瀛洲。昆仑玉山,醉舞珠雪落雍州。鹏击北海南渡,扶摇直上万里,飞云过青丘。一笑风月里,鹤唳虎啸谷。 赤水与黑水是雍州的两道天险,也是共工部落重要的依仗。水神共工司掌水神之力,更可将两道天险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赤水不远处便是共工部落的最后一道屏障——弱水。 而望着暗流涌动、红沙俱下的赤水河,不少禹军停住了脚步。 这赤水河着实透着几分神秘,想起黑水无声噬人的恐怖沼泽,不少禹军士兵仍旧是脊背发凉,心有余悸。 大禹走到赤水河畔,弯腰从容地掬起一捧水来。 伯益忙上前劝阻道:“司空,不可!这赤水有无毒性尚未察明,司空身系天下,不可以身犯险!” 大禹摆手道:“伯益首领不必劝阻!当年神农氏曾亲尝天下百草,以身试毒,才让百姓有解毒良药。我大禹何德何能?不过一布衣百姓而已。大家推举我为治水司空,不过是为百姓效力而已。如今只有我亲身试水,才能让禹军将士信服。” 大禹说罢,先闻了闻这红色的河水,又尝了一口,只觉河水有些苦涩。他将红色的河水倒在地上,手掌还有些红色的泥沙。 身旁的禹军纷纷聚拢在大禹身前,关切地问道:“司空,这赤水有何异常?” 大禹微笑道:“这赤水只是上游的红色泥沙混在河水之中,颜色才显红色。河水只有些许苦涩,并无什么特别。” 众人闻听大禹此言,方才放下心来,又言谈说笑,不再对赤水有过分恐惧之意。 但见风声萧萧,枯草在冷风中瑟瑟摇曳。 大禹走到赤水河畔,祭出寒光湛湛的分水剑,道:“天佑华夏,剑开赤水!” 只见云气翻涌,惊雷轰鸣,剑光一闪,雷霆中白光大盛,化作一条银龙从九霄之上俯冲入河。浊浪翻涌的赤水河顿时从中间分开一丈多宽的河道。 禹军将士眼见赤水横亘,正为如何渡河犯难,此刻竟然出现一条水道,当真是意料之外。不少禹军士兵欣喜不已,交口赞叹。 大禹下令道:“禹军弟兄,我们趁此机会,快快渡河!” 禹军士兵在伯益、后稷、应龙三个将军的带领下,列成队形,分前、中、后三队迅速渡河。 禹军士兵走在水道之上,眼见左右两旁赤浪翻涌,掀起数丈高的水墙,而中间的水道却没有一点潮湿泥泞,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等众人陆续渡过赤水,大禹才收回分水剑,只见两道水墙轰然碎成万点浪花,又恢复赤水蜿蜒纵横的本来模样。 越往西走,山势越高,两边山崖高耸入云,怪石嶙峋,却不见半点草木,只有半坡星星点点的积雪。 又过了四五日路程,只觉朔风扑面,裹挟着星星点点的白雪劈头盖脸地打来。禹军将士咬紧牙关,继续艰难前行。 大禹和皋陶、伯益、后稷、应龙等走在队伍前面,不时叮嘱禹军士兵小心路滑。 待到第六日,冷风渐渐消退,天气也渐渐暖和。只见远处一座高山拔地而起,直插云霄,青光数丈,方圆数里都笼罩在一片神圣的光辉之中。 “这……这是?”伯益问道。 皋陶捋须道:“昆仑墟。” “昆仑墟?”众人闻听此名,都是心中大惊。 传说当年上古大神盘古开辟混沌,分开天地。八万年后,盘古大神身化万物,造福苍生。他的双目化成日月,他的四肢化为山岳,他的肌肉化为土地,他的毛发化成树木,他的血液化为江河,他的筋脉化为地理,他的齿骨化为金石,他的精髓化为珠玉。 而昆仑墟正是盘古之心所化。 历代修仙悟道之人都以昆仑墟为圣地。而共工部落更因占据地利,得昆仑墟珠玉珍宝,获益匪浅。 如今,他们已经来到昆仑墟,可见共工已经不远了。 巍巍昆仑,浩然之气充盈天地。昆仑神山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山又叠叠重重的有九层,因此又有“九重昆仑”之说。 昆仑墟传说是一座玉山,山上凤鸟翔集,瑶池玉树。昆仑墟上到处是五六丈高的稻谷,玉石更是随处可见。昆仑墟第九层中间是一个玉池,池中有白玉、玛瑙、琉璃、翡翠、琥珀,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地。昆仑墟四面有不同树木,东边是琅玕树,西边是白玉树,南边是绛红树,北边是碧玉树。每个方位还有雕鸟、蝮蛇、青鸾、猛虎守卫。 而现在这里将成为禹军和共工部落决战的战场。 大战来临前是寂静而紧张的,几只青翎鹰扑棱着翅膀在禹军上空盘旋几圈,迅疾地飞向远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决战之前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战前的气氛如同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沉闷而紧张。巍巍昆仑,拔地而起,高耸入云,有着令无数世人仰望的威严与气势。山顶云雾缭绕,积雪如银,隐隐传出几声凤鸣与鹤唳。 大禹望着眼前的九重昆仑,不禁感叹道:“昆仑圣地,何有共工?” 身旁的皋陶默然半晌,道:“共工本就司掌水神之力,与颛顼帝麾下的火神祝融齐名。共工部落的首领更是世代沿用‘共工’之名。颛顼帝时期,共工割据一方,兴兵反叛,想要和颛顼帝争夺帝位。颛顼帝联合各个部落势力,共工最终饮恨落败,被火神祝融重创。但共工不甘失败,又悔恨恼怒,一气之下,竟撞死在不周山下。共工部落的族人眼见首领殒命,也为群情激奋,为死去的共工鸣冤,举全族之力,势要毁掉不周山,借洪水淹没华夏地区,为共工报仇。洪水借不周山毁坏的缝隙倾泻而下,洪水如出笼的猛兽肆虐黄河中下游的平原和田地。华夏部落大片土地被淹没,很多小部落的族人流离失所。幸得颛顼帝联合其他部落及时制止,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 大禹道:“共工司掌水神之力,为何还要兴风作浪,荼毒百姓?” 皋陶道:“颛顼部落在帝丘,处河东。共工部落在河西,居于颛顼部落上游。当时黄河泛滥成灾,共工部落又常修高加固西岸河堤,导致洪水东流,冲毁东岸的大片土地和部落,也严重威胁黄河下游的其他部落。颛顼帝顺应天意,讨打共工,更得到重、黎两大祝融支系部落的支持,在澶渊与共工展开大战。最终共工寡不敌众,才饮恨落败。共工一族自此对华夏部落联盟衔恨,一心与华夏部落为敌。唉,从颛顼帝到尧帝爷到现在一百多年,共工部落与华夏部落联盟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几十场,虽然共工部落输多赢少,但遭殃的却是无数华夏百姓呀!” 说罢,皋陶也是一声长叹,说不尽的无奈与凄凉。 大禹望着远处,面色凝重如山岳,道:“此凶不除,天下难安!我大禹今日立誓,定要平定共工,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禹军众人闻言也是抖擞精神,深感自身肩负的责任之重。可现在千钧重担也只得一肩挑,万仞昆仑也只能双足行。 禹军的士兵不禁引吭高歌: 巍巍昆仑,四方之柱! 悠悠黎民,生我父母! 长虹贯日,铁马金戈! 挥剑霜寒,犯我必诛! 歌声浑厚有力,振奋士气,回声在山谷间久久不息。 而此时的共工部落也在严阵以待。 共工早已派出三千精锐的白袍水兵埋伏在弱水岸边,同时又派出两千蛇兵绕道禹军身后,准备趁禹军渡弱水之时,前后夹击,令禹军腹背受敌。 共工阴沉着脸坐在昆仑神殿的青玉案前,他的手里紧握着一个玉杯,可他的目光却望着山下,充满着瘆人的寒意。 他忽而沉默,忽而冷笑,忽而怒视,脸色阴晴不定,在神殿的篝火台的光影中更令人捉摸不定。 “来人!传浮游!”共工道。 很快两个蛇兵便将浮游带上昆仑殿。 此时的浮游依旧是一团红色的幻影,隐隐显露出一只巨熊的轮廓。 “拜见水神大人!”浮游的声音有些微弱,显然是血枫林一战被白泽六气剑阵所伤,依旧没有完全恢复。 共工望着浮游,又低头玩弄起手中的碧玉杯,道:“浮游,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召你来昆仑殿?” 浮游的幻影忽明忽暗,似乎有些瑟瑟发抖,道:“属下不知!还请水神大人示下!” “不知?!”共工冷笑道,忽然一把将碧玉杯用力地攥在掌心,他轻轻一碾,便见有极细的玉沙从他指缝缓缓飘出。 两只蛇兵见状便赶紧匍匐在地。浮游也是心中大骇,忙现出红熊真身,俯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共工笑道:“哈哈!想不到怨灵浮游也会有今日!”说着笑声便又转成愤怒,道:“你可知大禹已经带着他的禹军攻到昆仑山脚下了?” “什么?”浮游目中又惊又怒,“水神大人,你说大禹已率兵攻至昆仑?” 共工沉下脸色,道:“不错!禹先锁相柳,后擒无支祁,雍州败冰夷,又掳我天山云骑。如今他来势汹汹,必然要在昆仑与我决战!” 浮游目泛红光,咬牙道:“水神大人!当日血枫林一战,白泽是趁我不备,侥幸凭六气剑阵才险胜我的幽冥鬼蝠!今日禹没有白泽掠阵,我浮游定要报当日之仇!” 共工阴沉地笑道:“好!这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怨灵浮游!就随我一起去会会禹!让他也知道我们共工部落的厉害!” 浮游跪拜道:“遵命!” ———————————————— 昆仑山下,阴云密布,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迷蒙的雾气笼罩在弱水之上,茫茫一片,望不到对面,只能听到弱水奔涌翻腾的声音。 看不见的敌人往往更加危险! 知己知彼是行兵作战的第一原则! 可现在数千禹军列队在弱水河畔,只能望着奔涌翻腾的江水,看着白茫茫的雾气,看不见对岸共工部落的士兵。 深秋的雾气潮湿而冰冷,在禹军士兵的长戈上凝结成点点寒露。可禹军士兵并没有在意,仍然是站着整齐的队伍,像一排又一排挺拔的长松,没有一点喧闹与躁动。 大禹望着翻涌奔腾的江水和茫茫雾气,也陷入沉思。大禹身旁的皋陶、后稷没有打扰他,也在暗自思索共工的作战计划。 战争本就如风雨一样变化莫测,能根据变化而灵活应对的人才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可现在共工在暗,禹军在明,贸然进攻必然会遭遇伏击,损失惨重。更何况还有这奔腾翻涌的弱水天险,禹军若是强行渡河,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一切都像一重又一重无形的大山,想要把大禹压得喘不过气来。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禹,你就是那个要担起重任的人! 大禹闭上双眼,他的眼前浮现出许许多多熟悉的人和事。有治水被杀眼神不甘的父亲,有采桑种粟倚着屋门的母亲,有一脸柔情翘首思念的女娇,有面目狰狞咆哮的相柳,有金睛雪牙怒目而视的无支祁,有浑身雪白的白泽,也有青面朱发一脸阴沉的共工。最后他想起舜帝爷在蒲坂城给他弹琴的模样。 那天的琴室,舜帝爷左手按弦,右手拂弦,一把古朴的桐木琴便传出悠扬空灵的琴声。大禹仿佛来到一处椒兰香丘,凤鸟仰首鸣叫,白鹭振翅飞翔,清澈的河流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波纹,树上结着鲜嫩多汁的果实。 忽然,几点冷雨打着大禹的脸颊,他才恍然醒来,发现自己仍伫立在雾气茫茫的弱水岸边,身旁站着几千名沉默坚毅的禹军士兵。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幽冥双头蟒 天地孕育之初,便有阴阳二气。阳气上升为天,阴气下沉为地。而沟通天地之间的便是“王”。 伏羲、女娲、神农、黄帝、颛顼、帝喾、尧帝……这些圣人都是通天地造化,能和光同尘的圣王。 随着上古圣王的陨落,能够知道沟通天地的人也凤毛麟角。而这种圣王沟通天地的方法便是“王道”。 得王道者,无为而八荒定,抱一而天下和,群岳俯首,鸟兽翔舞。百川归海,和光同尘。 可现在,面对凶险难测的弱水,面对白雾茫茫的江面,面对狼顾鸢视的共工,谁又能感悟圣王之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呢? 大禹望着茫茫江面,开始思索舜帝爷给他抚琴的深意。 而此刻禹军士兵却不敢有丝毫放松,那迷蒙的雾气背后或许就隐藏着危险。唯有如履薄冰,才能保证每个人的安全。 可忽然白茫茫的雾气后传来瘆人的嘶嘶声,雾气也渐渐变成幽蓝的颜色。 “这……这是……”几个禹军吃惊道。 “不好!快……快跑!”靠近岸边的伯益已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忙提醒道。 可茫茫的雾气中突然露出数十双幽蓝的眼睛,那眼睛像深夜半空漂浮的鬼火,渐渐靠近岸边的禹军士兵。有两个跑得慢来不及跟上队伍的士兵便被这幽蓝的鬼火追上,转眼之间那诡异的幽蓝火焰便将两个士兵吞噬殆尽,他们连惨叫还来不及,就被烧成飞灰,点点洒落在暗涛汹涌的弱水之中。 “这……这难道又是渭水河畔的鬼火?”伯益转首问向身旁最有经验的皋陶。 皋陶皱眉道:“这是幽冥鬼火!莫非……” 伯益追问道:“先生,莫非什么?” 皋陶道:“伯益将军,你是否还记得当日血枫林一战?” 伯益道:“当然记得!当日怨灵浮游借血枫林蚩尤之心的怨念,妄图一举击败我军,幸亏白泽神君借内丹发动六气剑阵,才将浮游和它手下的幽冥鬼蝠消灭。” 皋陶沉色道:“可今日看来,浮游并没有死?” “什么?”伯益道,“白泽神君的六气剑阵都没能诛杀这个怨灵?” 皋陶捋须正色道,“不错!白泽的六气剑阵引动天地自然之力,威力自然强大。可浮游选取血枫林的蚩尤冢,正是想借助蚩尤之心来增强他的幽冥之力。当日浮游虽遭重创,却趁乱逃遁而走。今日弱水河上的幽冥鬼火,定然又是他的鬼蜮伎俩!” 伯益闻听此言,抚掌怒道:“唉!浮游这个祸害,竟让他苟延残喘活到今日!当日渭水河畔遭他幽冥鬼火死伤的兄弟不计其数,今日他来挑战,正要借他的血来祭奠我们禹军死去弟兄的亡魂!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禹军士兵听到当日渭水血案的凶手仍然在此兴风作浪,无不义愤填膺,高声附和。 而这时雾气渐渐消散,弱水之上正盘踞着一条数十丈高的黑色双头巨蟒。那巨蟒一对眸子血红可怖,如藤蔓绕林般盘踞在弱水河上。 “幽冥双头蟒?!”人群之中一阵骚动。 这幽冥双头蟒可是昆仑山最神秘的凶兽之一,传说它每六十年才出洞一次,每次出洞后都会再隐藏在昆仑山的冰雪深渊休眠一百年。 可现在幽冥双头蟒却出现在弱水之上,究竟是什么惊动了这神秘的昆仑凶兽?又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让幽冥双头蟒攻击禹军? 禹军已来不及思索,因为幽冥双头蟒已经开始了攻击。 它一声长嘶,两个巨大的蟒头迅疾如风,已向岸边的禹军士兵卷来。有些身材瘦小的士兵已是跌跌撞撞,站不稳身子。 眼看幽冥双头蟒的巨头就要得手,只听岸边传来一个少年的怒喝,“妖蟒住手,休要伤人性命!” 可幽冥双头蟒哪里肯听,两只血盆大口更是吐出绿色的毒液,想要一击致命。 就在这时,只见少年脚尖轻点地面,已跃上两丈有余,他目光炯炯,彤弓在手,背上隐隐显出金光。 幽冥双头蟒见金光发出刺目光辉,便觉不妙,正待撤回雾气迷蒙的弱水河,便见那少年一道金箭射出,金箭破空,化作三条火龙,将它牢牢困在中间。 幽冥双头蟒顿时如同置身火笼,但觉浑身上下都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一般,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星辰之力 禹军众人眼见幽冥双头蟒被三条火龙围困,心中都是长舒一口气。 不料这时弱水掀起一道水线,水线越涨越高,竟化作一道十余丈高的水藩篱,将三条火龙的金色热焱逼退大半。 幽冥双头蟒得到喘息之机,剧烈地用蟒尾拍打水面。弱水登时掀起数个一丈方圆的漩涡,漩涡越旋越急,从中更是涌出数百条水蛇。水蛇腾空而起,高高地跃向岸边,几个躲闪不急的禹军士兵登时就被咬住脖颈,一脸痛苦地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快……快到高地……”伯益忙指挥靠近弱水河畔的禹军士兵往高地撤离。 幽冥双头蟒一击得手,更是目露凶光,腥红的双目泛着血色,嘴角更是流着浓稠的墨绿色毒液。 阴沉的云如厚重的山一样重重地压下来,水面怒浪翻涌,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咆哮。 禹军众人已撤到远处的高地,可依旧能感受到弱水河面波谲云诡、澎湃如雷的声势。 大禹举目了望,但见弱水河上幽冥双头蟒盘踞如一座高大的山丘,两眼如滚烫燃烧的火岩,两只狰狞的巨头在半空盘旋扭动,说不出的瘆人可怖。它的身旁更有数百双幽蓝的眼睛鬼火般星星点点地环伺。 幽冥双头蟒口中一吐,数道墨绿色的毒液飞箭般袭向禹军前排的士兵。又是七八个士兵捂着脸痛苦地倒地,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没了气息。 “司空这……这?!末将石明出战!”身旁的石明眼看禹军士兵接二连三地无辜丧命,目光越发愤怒,单膝跪地向大禹请命。 大禹望着江面云水翻腾,更有妖蟒借弱水天险兴风作浪,他的面色凝重却仍然没有露出一丝惊慌之色。 他转身扶起石明,道:“石将军,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此刻幽冥双头蟒占据弱水天险,我军又不擅长水战。若此时大举出兵,不但没有战胜敌军的把握,还会让更多禹军弟兄白白送命呀!” 石明面色稍缓,可还是不甘地问道:“我禹军士兵个个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何曾面对敌人皱过一次眉?可如今这幽冥双头蟒肆意杀戮我禹军弟兄,我们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吗?” 大禹轻轻拍着石明的肩膀,道:“石将军,你放心,我会给你和禹军弟兄一个满意的答复的。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你先回去安抚好弟兄,原地待命。” 石明望着大禹沉稳冷静的眉宇,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平和下来,起身拱手拜道:“末将遵命!” 说罢,石明便又挺起他魁梧的胸膛,踏着坚定有力的步伐回营。 大禹抬起头,望向北极最闪耀的七颗星辰。 那是七颗形如银勺的星辰! 北斗七星! 如今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西北方位,快要接近北方。 大禹心中暗道:“快要过冬了吗?” 大禹自参悟河图和洛书后,又学习伏羲后人青鳞所赠的羲皇至宝青铜八卦图,对于天地万物的运行变化都有超过常人的理解。 他治水以来,除了关系疏导河渠,更留心天上的星辰变化。多年以来,他已慢慢摸索出这银勺形状的北斗七星的运行规律。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大道至简! 这个规律看似简单,却对百姓了解天气,安排农作大有裨益,尤其给他的治水工作也有很大帮助。夜空天有北斗,说明最近天气晴朗,适合治水修渠,反之则有风雨大雾,不适合修水动工。 而此刻大禹发现北斗七星的第四颗天权星渐渐黯淡,第六颗开阳星不断闪烁,越来越明亮。 大禹心中一惊,略微沉思,便觉此事并不简单,便命人请皋陶。 皋陶一身粗布长袍,缓缓走到大禹身前,拱手行礼道:“皋陶拜见司空大人!” 大禹忙还礼道:“皋陶先生,何须多礼!禹夜观星象,发现北斗第四星逐渐黯淡,第六星倒比平时更显明亮!” 皋陶左手拄杖,右手拢手了望苍穹,久久注视北方天际的北斗七星,然后闭目沉思半晌,却迟迟没有作声。 大禹知道皋陶先生思考时习惯沉默的习惯,也是静默不语,等着皋陶的回答。 如此又过了半晌功夫,皋陶才缓缓睁开双眼,拱手道:“司空,此乃吉兆,我们禹军有救了!” 大禹知道皋陶素来所言不虚,忙问道:“不知先生,此话怎讲?” 皋陶道:“‘古书记载:北斗第一颗曰天枢,阳明星之魂神也。第二曰天璇,阴精星之魂神也。第三曰天玑,真人星之魄精也。第四曰天权,玄冥星之魄精也。第五曰玉衡,丹元星之魄灵也。第六曰开阳,北极星之魄灵也。第七曰摇光,天关星之魂大明也。’如今天权隐而开阳显,正是玄冥之力消退,北极之力兴起的征兆!” 大禹道:“玄冥之力?北极之力?不知这与北斗七星有何关系?” 皋陶道:“北斗七星,每颗星辰都司掌有星辰之力。而水神共工正是拥有玄冥之力,可以掌控天下河流。如今天权星黯淡,玄冥之力消退,正是我军反攻的大好机会!” 大禹眉头略缓,道:“不知这开阳星现是何含义?难道我禹军之中还有司掌北极之力的英雄?” 皋陶微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司空到时便会知晓。” 大禹无奈地摇摇头,指着皋陶笑道:“先生,你呀你……真是越来越喜欢卖关子了!” 第一百二十章 倒戈 夜幕四合,星辰高悬,群星在天际如明亮的萤火闪烁。 可弱水岸边的禹军士兵却没有心情欣赏这静谧璀璨的星河,他们都趴在高处的土丘后,右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戈,密切关注弱水河上的动静。这幽冥双头蟒实在太过凶险,多位禹军弟兄已遭毒手。 而此刻它依旧盘踞在弱水中间,双目腥红地扫视着岸边的禹军众人。 “哼,禹军难道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幽冥双头蟒冷哼道。 岸边没有回应,所有人都在敛气屏声。 没有进攻的命令,所有人都得原地待命。他们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要和他们周围的野草和砂石融为一体,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他们要忘记自己的感情,忘记自己的冷暖,甚至忘记自己的呼吸。 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才是最好的伪装。 幽冥双头蟒的挑衅并没有取得效果,它只换来对面的一片寂静。 幽冥双头蟒更加得意,扭着两个狰狞的蟒头乱舞,吼道:“大禹,你这藏头缩尾的鼠辈,可敢与我一战?!” 它话音未落,只见天上北斗七星银光连成一线,一道银光如飞瀑直落在禹军大营上空。 正是:弱水三千踞幽蟒,雾锁寒江愁月光。天权黯淡开阳见,七星连线飞银铓! 只见北斗七星连成一条银勺,摇光星闪动耀眼的白色光芒。白色光芒瞬间将禹军大营护住,弱水河畔顿时亮如白昼。 而幽冥双头蟒似乎有些惧怕星辰白光,忙闭上腥红可怖的瞳孔,隐退到弱水雾气深处。其他闪着幽蓝火焰的不明生物也收敛气势,向后不住蜷缩。 只见银色星辰之光在禹军大营上空显出北斗阵型,如同半空悬浮着一柄三丈多长的白玉勺。 忽然,人群之中传来一阵喧闹声。 “看……快看!” “那是……那是?” “弓!是一把银弓!” “嘿!你好好看看!那是我们夷彅将军的弓!” “不对呀!夷彅将军的弓不是彤弓吗?” “莫不是夷彅将军是箭神后人,得到星辰之力的庇护!”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可都不是掩不住的惊喜与激动。 而此刻手握银弓的夷彅却面如止水,对着手中这把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弓有些发怔。 “夷大哥,夷大哥!”身旁雪渺轻声呼唤着夷彅,眼见他没有反应,右手不觉在他的右臂重重地拧下去。 “唉唉,别闹!”夷彅总算出声道。 “哼!你眼里是不是只有你的弓!”雪渺不满地嘟着嘴,将俏静秀美的脸扭到一边。 “雪渺,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夷彅忙道。 “那你说我是什么时候来的?”雪渺仰起白皙俊俏的小脸道。 “这……你……你是……来很久了!”夷彅道。 “支支吾吾……一看你就是没有关心我,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爷爷的话了?”雪渺双手抱臂道。 “雪渺,这我怎么能忘!我答应师父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夷彅道。 “照顾……照顾……难道你心里仅仅就把我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累赘吗?”雪渺心中喃喃自语道,神情说不出地落寞。 夷彅望着雪渺落寞冷清的神色,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 正在这时他手中的银弓光芒大盛,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引之力,任凭他如何使劲都无法将手从银色长弓上移动分毫。 天上北斗七星沿着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星辰依次闪动,最终天权星渐渐黯淡如燃烧殆尽的炭火,其余六星射出六道银芒,紧紧环绕在夷彅周围。 夷彅只觉双足如踩浮云流岚,四肢百骸觉得说不出地轻盈通畅。他轻飘飘地已飞上三十丈高的天空,向下望去,只觉巍峨群山如土丘,蜿蜒河流如蚯蚓,颇有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魄。 星辰之力,恐怖如斯! 夷彅只觉银弓在手,他的浑身都充满着浩瀚无匹的力量,他的双眼似乎可以望穿重重迷雾。 不错,他已经看见躲藏在弱水迷雾之中的幽冥双头蟒! 它正像一个隐藏在黑暗的幽灵,腥红的双目泛着岩浆一般的色泽。它像一个埋伏在迷雾的刺客,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夷彅浑身力量灌注右臂,一声怒喝道:“心与意合,箭荡幽冥!破!” 只见北斗开阳星的白光化作一柄巨大的银箭,夷彅的背后现出金色龙魂。龙魂驭箭,箭破长空,一条金龙裹挟着银色巨箭呼啸而下。只见弱水河上电闪雷鸣、风起云涌,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弱水腾起千百道大大小小的水柱,白茫茫的雾气散去,幽冥双头蟒已被银色巨箭钉住,气息奄奄地漂在水面,周围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幽蓝鬼火残迹。 岸边观战的禹军目睹夷彅这惊天动地、宛如雷霆霹雳的一箭,无不震撼不已。眼见幽冥双头蟒已伏诛,个个士气高昂,在岸边挥舞着禹军大旗庆祝。 远处埋伏的共工水兵眼见幽冥双头蟒被诛杀,便知大势已去。夷彅“箭荡幽冥”的雷霆一箭更让他们肝胆俱裂,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们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瑟缩在草丛灌木之间,原地待命。 而在这时,正有一支神秘的队伍正在暗处看着欢呼庆祝的禹军众人。 他一袭黑袍,看着面露微笑的大禹正拍着夷彅的肩膀,狠狠地咬着牙,目光冰冷而愤怒。 这时,一团红色的熊影浮现在他身旁,鬼魅地说道:“嘿嘿!我早就说过,你是永远也比不上夷彅那小子的!” 黑袍人怒道:“笑话!你说我不如他,他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要不是他运气好,得到星辰之力的庇佑,怎么可能打败幽冥双头蟒!” 红色熊影似乎是要故意激怒他,冷笑道:“强者只看成败,弱者才总找借口!夷彅这小子在东海可是得到弓神亲授,学会当年后羿射日的‘天箭诀’,更在归墟禁地得到至宝龙魂石,他现在的实力可不是你能望其项背的!” 黑袍人冷哼一声,道:“浮游大人,共工大人是让你来协助我的,不是让你来说风凉话的!你要是害怕,趁早回你的老巢过安稳日子!不过……” 浮游道:“不过什么?” 黑袍人道:“不过眼下禹军已攻到弱水,你的安稳日子也没几天了!若是此次计划不成,共工大人也饶不了你!” 浮游有些心虚,但依旧不肯在黑袍人面前服软。他冷哼一声,道:“夷彅虽然厉害,可禹军却不是人人都是夷彅,他们有一个最大的软肋!” 黑袍人有些疑惑,问道:“什么软肋?” 浮游阴沉地道:“禹!” 黑袍人惊道:“什么?你是说司空……” 浮游嘲讽道:“邢将军!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共工大人让你去禹军当内线,可没让你当叛徒!” 黑袍人也意识到自己口误,忙找话岔开,道:“浮游大人,那禹狡猾异常,我潜伏数月,都未能有机会和他单独相处。更别说他还有应龙、夷彅这类高手护卫……” 浮游摆摆手打断他,道:“停停!亏你还是战神后人!明着不行,我们不能想其他办法吗?” 黑袍人凑近道:“不知浮游大人……” 浮游神秘道:“我自有主意,你等我手令即可!” 黑袍人拱手拜道:“属下遵命!” 浮游满意地点点头,冷哼一声,便化作一道诡异的红光远去了。 待到浮游远去,一个随从士兵上前道:“将军,你英勇过人、武艺超群,为何甘心听命于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黑袍人目露寒光,怒道:“你说什么?来人,此人动摇军心,把他拖下去,军法处置!” 片刻,不远处便传来一声惨叫。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谁是英雄 冷月无声,荒草萋萋,一阵寒意在周围弥漫,黑袍人伫立在原地,面色冷峻。 “将军,戈乜已被军法处置!”随从上前跪拜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黑袍人依旧冷冷道。 “好,不错,邢将军,共工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你!”浮游那鬼魅的声音又出现在黑袍人周围。 “此人目无尊上、煽风点火、乱我军心,若不处死,难以服众!刑戚本就是一介武夫,浮游大人切莫见怪!”刑戚恭敬行礼道。 “唉,邢将军,何出此言!你治军严明,对这等胡言乱语、欺上罔下之辈毫不姑息纵容,正是我共工族人的楷模,谁人敢对将军不敬?好了,我还有事要向共工大人禀报,明天与禹军作战还要多劳烦将军!” 黑袍人抱拳行礼道:“遵命!浮游大人尽管放心!” 浮游红色的影子渐渐消散远去,黑袍人的目光才渐渐缓和,他的左手用力地握住,指节隐隐发出响声。 长夜如此漫长,却也能缓解人的焦虑、困意和疲惫。 待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扑面而来,唤醒还在熟睡的禹军士兵,一支神秘的队伍也在慢慢向禹军靠拢。他们趴在更高处的山岗,拥有更好的视野,可以观察到禹军士兵的一举一动。 白色的炊烟在禹军大营上空飘散,鱼汤和烤肉的香味在四周弥漫。 “姜老伯,你的鱼汤手艺真是考究,比我娘做的还好喝!” “老姜头,鹳榆这小子一天到晚就惦记着你的鱼汤!” 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兵用木勺在陶罐里用力地搅着鱼汤,不时用嘴细细的咂着品一小口,缓缓道:“这鱼汤只有鱼不叫鲜,最懂做鱼汤的还是轩辕黄帝手下的字圣仓颉!” 众人听得都是大惑不解,鹳榆更是挠着头问道:“姜老伯,字圣仓颉造字的传说我听爹爹说过,说是他创字之日,天上下粟谷,地上鬼夜哭,可以说是惊天动地、泽被百姓,可却没听爹爹说过仓颉会做鱼汤呀!” 周围的禹军士兵也纷纷附和道:“是呀是呀,老姜头,不会是你记错了吧!” 老兵拎着木勺,一脸从容,道:“你们懂什么!字圣仓颉观天文地理,飞禽走兽,山川河流,晦明雨雪才创出代代相传的‘字’!我问你们什么样的鱼汤最好喝?” “鲜鱼汤!”鹳榆抢着答道。 “不错!”老兵捋着胡须点头道,“‘鲜’是鱼汤的秘诀!这‘鲜’字怎么写呀?” 不少禹军都有些犯难地摇着头。 老兵蹲下身子,找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鲜”字。 “这……这不是一条鱼和一只羊吗?”鹳榆道。 “对啰!好小子!这有鱼有羊的鱼汤才叫鲜呢!可惜呀……”老兵闭着眼叹息道。 “姜老伯,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好羊肉来配我这鱼汤!” “羊肉!羊……”鹳榆正在嘀咕,只见远处真有几只白羊悠闲地走来。 “羊!羊来了!”鹳榆的瞳孔变得很大,像发现世上最大的宝藏一样。他已经按耐不住要冲上去捉一只羊,来做那世上最鲜的鱼汤。 不!要两只!一只用来炖汤,一只做烤羊肉! 鹳榆越想越兴奋,他已经忍不住要从地上蹿起来,这时他感到一只厚重有力的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一点也蹿不起来。 “小兄弟,你忙着要去干什么?”一个雄浑的声音在鹳榆的耳畔响起。 鹳榆转过身,才看见是石明将军,他不觉又惊又愧,只得指着远处道:“将……将军!有羊!” 石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到有几只白色的影子正鬼鬼祟祟地在远处的高丘上走动。 “不好……这可不是羊!”石明心里暗自揣摩道,可他神色不变,淡淡一笑,道:“哪有什么羊?那是几块白石头!鹳榆,你再好好看看!” 鹳榆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可等他定睛望去,哪里还有什么白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块白石头。 其他禹军士兵也笑道,“鹳榆,你小子是不是饿晕头了,把白石头都能看成白羊!” 鹳榆不甘心道:“可……可我刚才明明看到有羊……” 众人都哄笑着盛汤走开,道:“鹳榆,你还是快点喝汤,一会儿还要渡河作战呢!你不吃饱肚子,哪有力气打仗!” 鹳榆眼见他人都在盛汤,忙上前道:“姜伯伯,给我多盛一点鱼汤哦!” 老兵笑着道:“嘿,你这臭小子,只知道吃,什么时候跟着石将军学学,多一些英雄气概!” “英雄气概?!”鹳榆用嘴咂了一口鱼汤,不住地回味着这四个字。 英雄?谁是英雄? 古往今来,人们口耳相传的英雄数不胜数。但真正顶天立地、为万民除危渡厄的英雄却并不多。 手持轩辕剑在涿鹿之战大败兵主蚩尤的轩辕黄帝是英雄! 射落九日、为百姓解除大旱的箭神大羿是英雄! 披荆斩棘、修渠治水的大禹司空也是英雄! 鹳榆也在梦想有朝一日,他手持长剑,冲锋在前,成为他人仰望的英雄! 他正在想着自己成为英雄的场景,远处却已有几队白衣的共工士兵向他们围攻过来。 牛角声起! 禹军已和白衣的共工士兵交上手了,只听兵戈相撞、呼喊冲杀的声音震耳欲聋。 鹳榆明白,最后的决战终于要来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他冲到敌军阵前,发现敌军的带头将军竟然是……刑戚! 刑戚虬髯剑眉,一袭黑袍,手持长戈,勒马站在他们身前,他的背后变成了目光阴沉的共工士兵。 “刑……是你?”察觉不妙的石明早已回营带兵增援,可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令他有些惊愕。 “刑大哥!”策马赶来的夷彅看到曾经并肩作战的刑戚竟然变成敌人,也是震惊不已。 “刑大哥!你……你一定有什么苦衷!你当日助我禹军大破天山云骑,还曾力战白狼护司空周全,我们还曾并肩作战……你怎么会?!”说到此处,夷彅早已是百感交集。 “哼!傻小子,我本就是共工大人手下的破阵先锋!我和你并肩作战不过是换取你的信任。年轻人,你还是太年轻!” 说罢刑戚仰天长笑,丝毫没有将石明和夷彅放在眼里。 禹军皆是瞋目而视,面若寒霜,握着长戈的手更加用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弱水之战 (上) 大战在即,双方都是剑拔弩张,禹军士兵个个瞋目而视,共工士兵也是沉眉冷目。而众人的聚焦点都在二人身上。 一是狂傲不羁、睥睨众人的刑戚,一是天赋异禀、热血重义的夷彅。 刑戚的黑袍在冷风中猎猎作响,他的嘴角依旧挂着轻蔑的微笑。 而身披红衣战袍的夷彅胯下乌骓踏雪,背上红色长弓更是令人侧目。要知道,这张红色长弓刚将狰狞恐怖的幽冥双头蟒射落潮头。 弱水刚退散的寒雾又渐渐聚拢,水中隐隐传来划水的声音。 划水声越来越近,如同千百条大鱼在争相泅渡。那声势初时如雨打树叶,渐渐如鲤鱼拍水,最后便如沸水热汤一般喧闹。 只见“嗖嗖嗖嗖”数声轻响,一根根极细的白丝从水中飞出,接着便是一道道白色的身影跃到岸边。半晌功夫,河岸边已有八百多名身着白衣的共工水兵。 “这……这是……” 皋陶和大禹此时也站在高处,望着弱水河畔的局势。 皋陶捋着胡须,望着如飞鱼掠出水面的白衣共工水兵,若有所思。 大禹沉声道:“看来这次共工是倾尽全力,要借弱水天险与我军决战!” 皋陶点点头,道:“不错!这‘清淼军’是共工最信任的嫡系部队,个个都是擅长水战、强悍过人之辈,如今清淼军埋伏弱水,可见共工对此战的重视!” 眼见清淼军背水列阵,大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忙令应龙、伯益、后稷各领一队禹军,与清淼军在弱水河畔对峙。 而此时弱水河上阴云笼罩,电闪雷鸣,颇有排山倒海的威压向禹军众人袭来。 水浪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强过一浪,如重重叠叠的小山丘向岸边拍来,而这水浪越过清淼军,以滔天之势向岸边的禹军袭来。 势如奔雷,浪似雪马。 山崩地裂的滔天声势将禹军逼退十余丈,清淼军趁势冲到岸上,占据几处高堤。 此时弱水之上雷声隐隐,雾气蒙蒙,一道十余丈高的青黑色水柱升腾直上,似乎要贯通天地。 半晌功夫,那青黑色水柱才渐渐落至三丈多高,一个朱红头发、人首蛇身的人屹立潮头,他的脸色阴沉如无边的天幕,翠绿的眼睛泛着冷酷轻蔑的寒光。 来人正是水神共工! 共工一族的首领,司掌玄冥之力,可以掌控天下河流走势。 一言以蔽之,治水之成败,在于共工。 禹眼见大敌当前,却丝毫不惧,缓缓上前,躬身行礼道:“晚辈禹拜见水神共工!” 共工按住潮头,望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神情略显憔悴的中年人,冷笑道:“你就是禹?嘿,你爹鲧都没能治住这滔天洪水,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干成?” 禹目光炯炯,正色道:“天下之水,禹自当为天下人理清!父亲未完之事,禹当替父为之!” 共工冷笑道:“你真是口出狂言!此水西起昆仑,东薄空桑,我共工一族数代治理,才勉强维持。你有何本事,敢夸下如此海口?难道你比你父亲更有治水经验?” 禹仰天道:“心怀黎庶,志在清平。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唯诚唯实,兢兢业业。禹本一介凡夫,唯有此心赤诚,日月可鉴!” 共工脸色更加阴沉,浮现出一层森寒的杀气。 而浮游也出现在共工身侧,幻化出一个一丈多高的红色熊影,恶狠狠地瞪着大禹道:“禹,无知小儿,你竟敢率军攻打昆仑,冒犯水神大人,你真是死有余辜,其心可诛!我共工一族世代治水你华夏部落沐我族恩泽,不思以金玉珍宝回馈,反而要与我族兵戈相见!哼!今日就是你大禹和禹军灭亡之日!” 大禹眼见共工来者不善,从腰间抽出寒光湛湛的分水剑,剑指共工道:“华夏部落自古先礼后兵!共工,你逆天而行,屡次阻扰治水大业,致使洪水滔天,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今日禹奉舜帝之命,治理天下洪水,你若再不悔改,禹自当替华夏百姓诛杀你这祸国殃民的凶寇!” 共工怒发冲冠,朱红色的头发在风中狂乱舞动,掌中多了一把蛇首鲨齿两刃戟,怒吼道:“禹,无知小儿,你可敢与我一战?” 共工长戟一挥,弱水顿时风浪四起,水波幻化成数十条水形巨蟒,裹挟风雷之势,向岸边的大禹袭来。 皋陶变色道:“水神蛇戟?!不好,应龙,快保护司空!” 只听一声龙吟破空,但见一道金光直冲云霄,片刻数道闪电劈落,几条水蟒已被击碎成点点浪花。 共工正要发怒,只见应龙已现出黄龙真身,扇动金色龙翼,护在大禹和禹军众人身前。 应龙双目神光湛湛,不怒自威,双目射出两道金光,将弱水翻涌的水蟒逼退数丈。 浮游又惊又怒,道:“水神大人,这就是大禹帐下第一猛将——应龙!只要能擒住应龙,禹军其余人不足为惧!” 共工早就听闻大禹能凿山开峡、屡次化险为夷,全都仰仗这个神秘的应龙,当下也不敢懈怠,忙敛气凝神,想要抓住应龙的破绽,一击取胜。 应龙久经战阵,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朱发蛇身的共工非同小可,单是他手中那把水神蛇戟便足以令人齿冷胆寒。 有诗曰: 一戟破空万水惊,江湖溪流任纵横。 惊涛骇浪风波起,驱动玄冥河伯从。 道是玄铁寒似冰,通体青气绕铜藤。 分波定澜总有分,得配水神属共工。 共工仗着手中水神蛇戟,兼有弱水天险,催动玄冥之力,长戟左右挥动,只见弱水腾起两座数十丈号的水山,一左一右,从两面向应龙袭来。 应龙眼见两座水山来势汹汹,扇动双翼,刮起两道劲风。两道劲风一左一右,阻挡着两座水山,双方僵持不下。 浮游眼见应龙被困,望见远处的刑戚,道:“邢将军,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刑戚闻听此言,沉声道:“众军听令,杀!” 此言一出,刑戚身后的共工士兵已掩杀而出。岸边的清淼军也已和伯益、后稷率领的禹军交起手来。 但见黑衣禹军与白衣共工军兵戈相交,个个拿出搏命的势头,大禹正欲上前,被皋陶和护卫拦住。 皋陶道:“司空,三军不可无帅!你要主持大局,万不可以身试险!” 大禹闻听此言,方才将分水剑收回剑鞘,可眼见禹军不时有人倒下,应龙也被共工水山阵围困,大禹目光中仍旧难减焦虑之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弱水之战(中) 黑云翻墨,白浪滔天。 乌云遮蔽弱水上空,层层叠叠的波涛向岸边连绵不断地涌来。 应龙和共工正在激烈交锋,应龙扇动龙翼,挡住共工水神蛇戟掀起的水浪,共工一时之间也不能拿下应龙。 而不远处刑戚已挥动黑色长戈与夷彅、石明率领的禹军交起手来。 只见刑戚长戈挥舞,如一条黑色长蛇吐信,周身一丈之地如黑云笼罩,无人敢撄其锋芒。 转瞬之间,刑戚已攻到夷彅和石明身前。只见刑戚一声暴喝,六七名禹军士兵已被刑戚长戈扫中,重重地跌落在地。 “刑戚,住手!”夷彅目光如炬,泛着一丝红色的血丝。 夷彅依旧不愿相信,几天前还和他并肩作战、月下谈心的刑大哥怎么会将长戈对准禹军。他本是豁达豪爽的英雄,怎会心甘情愿做共工的鹰犬? 不!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会不会有难言的苦衷? 娘说过,箭是射向敌人的,不是瞄准朋友的! 夷彅本是热烈如火、心性赤诚的少年,猝然面对好友,尤其是他信任的兄长倒戈投敌,他的心结一时之间无法解开。 可刑戚冰冷坚硬的长戈已破空呼啸而至,眼看长戈就要从夷彅头顶劈落。 “夷彅兄弟,快躲开!”石明眼见刑戚长戈袭来,可夷彅却不闪不避,心中大急。 刑戚是刑天后人,一把玄铁长戈早已是用得得心应手,心随意念,手随心至。一把八十二斤重的长戈如同和他人戈合一,颇有行云流水的潇洒从容。单是长戈舞动的风势,便可偃草扬尘。 “铛铛!” 刑戚用力劈落长戈,不料竟被石明用长戟挡住,兵戈相撞,震得他虎口微微发麻。 刑戚怒极反笑,盯着石明道:“石明,没想到你这先锋将军还有两下子!来吧,今天就让我刑戚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石明此刻右臂酸痛,虎口已震出血痕,可他仍旧神色不变,淡淡道:“好啊!我也正想和邢将军的战神狂戟切磋一番!” 刑戚冷笑道:“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戟风劲草!” 只见刑戚长戈横扫,转瞬已从上、中、下三路劈出三戈,黑戈过处,风声呼呼,颇有秋风扫落叶之威势。 石明早已料定刑戚的战神狂戟难以力敌,只得以戟画圆,只守不攻,看刑戚有无后招。 刑戚心中暗吃一惊,他这“狂风劲草”本是两虚一实,无论对手格挡上、中、下哪一路都难免顾此失彼,会被玄铁长戈扫中。可现在石明只守不攻,以戟画圆,反而让他这招难以发挥威力。 他脸色一沉,长戈在地上重重一砸,那玄铁长戈荡出一阵灰尘,顿时数步之间,不辨人马。 石明心知不妙,正待要勒马后撤,却见一条长戈已从上头向下劈落。石明只得举戟横挡,可刑戚此招早已运足气力,加上玄铁长戈本就是稀世奇兵。只听见“铛”的一声剧烈金属撞击声,石明虎口巨震,裂出几道血痕,人已支撑不住,被刑戚的玄铁长戈击落马下。 “石大哥!”夷彅双目赤红如血,长发在风中飞舞。 说罢,他已冲到阵前,轻舒猿臂,将石明救上马背。 “石大哥!”夷彅望着受伤的石明,关切道。 只见石明嘴角溢出鲜血,仍旧是强打精神,正色道:“夷彅兄弟,戮我同袍者,该当如何?” 夷彅目色如烈焰燃烧,道:“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石明一阵气血翻涌,道:“夷彅兄弟,此战关乎千万百姓之安定,许胜不许败!现在禹军需要你!” 夷彅望着身旁倒下的禹军兄弟,看着有的在地上喋血呻吟的伤兵,他们有的手臂流血,有的胳膊被砍伤,有的脸上流着道道血痕。 可他的身旁依旧是目光坚毅,冲向前方的禹军弟兄。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滋滋!” 又是一个年轻的禹军倒下,他的脖间溅出一道血花,几点血花零零星星在空中弥漫,最后落在夷彅的脸上。 那是几点温热的兄弟血! “戮我兄弟者,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夷彅只觉浑身怒气上涌,一股磅礴浩荡的气息在他的脊背流动,这股浩荡磅礴的气息最后在他的头顶化作一条红色巨龙。 “啊!赤龙?这……这怎么会?”共工士兵都瞠目结舌,不敢移动分毫。 刑戚只觉一股强大的气势铺天盖地涌来,他的双脚被压得往地下深入数寸。 他豪迈一笑,扯下自己的黑色长袍,只觉烈风激荡,灼热的气息向他魁梧挺拔的古铜色胸膛海浪版涌来。 “夷彅,你总算没令我失望!”刑戚笑道,“我从第一次见你,就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浑身红色龙气弥漫的夷彅喝道。 “那就是战神和箭神的后代谁更厉害?” 刑戚冷冷道,“看来今天这个问题要有答案了!” 夷彅道:“刑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刑戚仰天长啸,道:“哼!夷彅,你记住,只有强者才有教育弱者的机会!对待你的对手,绝不能犹豫不决!” 话音刚落,刑戚便一声怒喝,道:“戟影迷踪!” 只见刑戚舞动玄铁长戈向夷彅冲来,可当他靠近夷彅时,竟然一分为三,三道黑影将夷彅围在中间。 “这……这是什么?” “难不成是分身术?” “邢将军不愧是战神后人,武艺真是达到鬼神莫测、匪夷所思的地步!” “一化为三?那夷彅将军岂不是要以一敌三,这不公平!” “放心,夷彅将军也是箭神后人,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吉人自有天助!” 两军士兵都在密切关注着二人的交锋,议论纷纷。 眼见刑戚三道长戈便要向夷彅当头劈落,夷彅一声长啸,双足在马背轻轻一蹬,让马驮着石明后撤,自己则凌空跃气十余丈高。 但见三道戈影击出,收势不及,只听“砰嗵”一声,地上已裂出数丈深的一条垄沟,俨然有一条巨蟒粗细。 禹军众人都是一阵心惊,感慨刑戚的玄铁长戈力道之强。 刑戚一击不中,忙抽身后撤,却见夷彅身立长空,赤龙护体,夷彅手中长弓虹光大盛,散放出炫目的神采。 刑戚正要用手去遮挡刺目的虹光,便见一道红色箭影向他射来。 那红色箭影初时只有一尺多长,转瞬便化作一丈多长的箭芒,从天而降,红色箭影之中隐隐有龙吟声传来。 刑戚想起浮游与他的对话,此刻方知龙魂石与天箭诀的威力。 他自知不能硬接,当即飞速旋转手中玄铁长戈,犹如一顶黑色荷叶,风吹不来,水泼不进。 红色箭影破空而下,只听“铮铮”数声巨响,便如两块陨石剧烈碰撞在一起。 “轰!” 一道剧烈的震动之后,双方士兵都被震出数丈,地上出现一个三丈方圆的大坑,而坑的中央正是刚才舞动玄铁长戈的战神后人刑戚。 他此刻如同刚从煤窑走出一般,上身的兽皮护甲早已被夷彅的箭气热浪灼烧殆尽,还飘着点点烟味。他的双腿大半已埋入土坑之中,唯有脸上仍旧挂着一丝不羁的微笑。他的目光依旧闪动着先祖遗留下的倔强与不甘,如同一场山火过后傲然挺立的一株老松。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弱水之战(下) 战争是残酷的,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胜负游戏,无论成败,对交战双方都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灾难。 血染疆场、马革裹尸的背后是输家倒下的无数冰冷的尸体和幸存者脸上挂着的绝望的眼泪。即使是胜者,他从地上站起,脸上也是带着血污与惊魂未定的目光。败者则长久被遗忘在历史的冰天雪地。 或许多年以后,有人会翻阅这陈旧古朴的史册,为这段往事而震惊堕泪,而更多的时候,它会随着朔风劲吹,变成苍凉冰冷的雪花,飘散在夐远高迥的角落,隐藏自己的过往。 此刻双方正在激烈交锋,应龙与共工也在僵持不下。 共工脸上青气渐浓,水神蛇戟抛掷半空,口中念念有词。 弱水翻腾起数十丈高的巨浪,宛如银练倒挂,碧波纵横。 应龙眼见形势不对,一声暴喝,道:“龙游九霄!破!” 只见应龙口吐金色内丹,内丹飞出九条金鳞闪闪的小龙,小龙破空而去,化作十余丈高的巨龙,皆是鳞身巨翼,化作扇形龙阵,将禹军护在身后。九条飞龙口吐九道金光,将困在应龙身旁的两座水山击成点点浪花,水气迷蒙,如同一阵朦胧的薄雾。 共工脸色阴沉,怒喝道:“应龙,你这是找死!” 只见共工口中又是念念有词,水神蛇戟的蛇头射出一道幽绿的光芒,而幽绿的光芒瞬间笼罩共工全身。而弱水的怒涛惊波全都汇聚到共工周围,只见水势越来越急,如同一个巨大的水龙卷将共工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禹,应龙,你们今天就跟我死去的部落族人一起陪葬吧!哈哈……” 铺天盖地的恐怖威压令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轻喘,方圆十里更是飞鸟避匿,野兽藏踪。 “颤抖吧,恐惧吧,战栗吧!哈哈!”又是共工阴沉的冷笑声弥漫天际。 乌云重重叠叠,如同一张黑色的大手将星光攥在手心,只有森寒的冷风如刀刃般划过众人的脸颊。 大禹望着身后浴血奋战的禹军将士,再也按捺不住,他抽出腰间长剑,凌然走向弱水河畔。 身旁的卫兵想要上前,都被他镇定如山岳的眼神制止。 他明白,唯有万众一心,方可破敌取胜!而这颗心,便是一往无前、披荆斩棘的信心!越是困难,越是凶险,越是山穷水尽,越是惊涛骇浪,他越是要身先士卒,越是要勇往直前! 他就是禹军的精神旗帜!只要望见他的身影,所有禹军将士便会同仇敌忾、斗志昂扬! 禹走到那个脸上带着泥泞血腥的禹军大旗旗手身前,道:“今天,我来举禹军大旗!” 旗手望着眼前神色憔悴但目光炯炯的禹,缓缓将黑色禹军大旗交到他手中。 大禹握着黑色禹军大旗的旗杆,木质旗杆上面已被汗水和血液染湿,手中有些打滑。 禹将自己的粗布上衣扯下一块,裹住自己的右手,紧紧握住禹军大旗,将它高高地举起。 朔风劲吹,风吹浪涌,一杆禹军黑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兄弟们,快看,是禹军大旗!” “是司空,司空大人在举着禹军大旗!” “兄弟们,禹军可不能让司空丢脸啊!今天我们一定要打败共工!” “没错,打败共工我们才能早日平定水患,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世界、朗朗乾坤!” “打败共工!打败共工!打败共工!” 禹军群情激奋,个个喊着口号向共工军队发起冲锋。 而此刻刑戚被禹军团团围住,十几把长戈闪着寒光指向他。 刑戚长发在风中凌乱,他的目光中依旧闪着几分不甘的倔强神色。 “夷彅将军,把这个叛贼就地正法吧!” “对!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就像嗜血的狼难以驯服,我们不能再相信他!” “戮我兄弟者,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杀了他!杀了他!” 不少禹军随声附和道,都对刑戚充满着满腔的愤怒。 战神后人,竟然甘为共工鹰犬?! 而夷彅此刻眼中的怒火已消散大半,他望着眼前这个披发战败的男人,举起手制止众人。 他翻身下马,走到刑戚身前,俯身向这个战败的将军伸出他的右手。 “将……将军……” 几位禹军想要上前,又被夷彅示意退后。 “刑大哥!”夷彅的右手又向前伸出几分。 “哼!”夷彅咬着牙冷笑道,“我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刑大哥,你先上来再说!”夷彅的手已快抓住刑戚的肩膀。 “夷彅”,刑戚终于仰起头,目中射出寒光,“战场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夷彅不由分说,双拳一握,便有两道龙气缠绕在他双臂。他双手在刑戚左右两肩轻轻一提,然后向上一跃,便将刑戚从土坑中救了出来。 刑戚刚一着地,便觉胸口一滞,呼吸也有些气喘,身子不由自主地便要往后跌倒。 夷彅见状忙扶住他的后背,又叫来两名魁梧有力的禹军,叮嘱道:“看好刑戚,这是命令!” 两名禹军抱拳答是。 夷彅望向弱水河畔,但见墨云翻涌,碧波纵横,颇有天昏地暗的阵势。而不远处有一人正扛着禹军黑色大旗不停地挥舞,他一脸坚毅,目光如电,没有一丝畏惧与退缩。 “司空!”夷彅心中暗道,对大禹更加敬佩。 有司空如此,何愁大业不成? 他健步如飞,便要到弱水河畔,想要援助应龙等人。 忽听身后几声咳嗽,传来刑戚的声音,“咳咳……夷彅兄弟,小心共工的玄冥真气!咳咳……” 夷彅装作没听见,脚下仍在疾奔,心中却暗道:玄冥真气?刑大哥,多谢你的提醒! 而此刻弱水河畔,应龙和共工早已交战良久,水峰如聚,波涛如怒,好一番惊天动地的恶战。 只见水幕如银练倒挂,水神共工显出数十丈高的真身,双目射出两道幽绿的光芒,蛇身人面,红发倒竖。有词为证: 碧波纵横,白浪滔天,幽冥环伺。双目洞穿森寒气,银河倒挂显真身。蛇身人面,朱发何人,水神共工。雾惨惨疾电惊雷,雨蒙蒙风云变色。好一似神只临凡,威风凛凛,绿眸阴沉骇人听闻。 应龙眼见数十丈高的水神真身,喝道:“九龙归一,破!” 只见九条金色小龙化作九道金光,从四面八方向共工攻去。 共工一声冷笑,手中水神蛇戟一挥,但见水神蛇戟碧绿蛇头寒光一闪,九道银芒激射而出,只听“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九声脆响,九条金色小龙便化作点点金粉,点点洒落。应龙只觉浑身一震,便从半空跌落到岸边。 共工站立潮头,望着受伤倒地的应龙,冷笑道:“应龙,就你这点微末法力,还敢与我交锋?岂不知腐草之萤火,怎可与皓月争辉?你速速退去,还是让你们的大司空与我决一胜负!” 大禹眼见应龙负伤,将禹军大旗交给旗手,自己忙令伯益、后稷率军冲杀掩护,将应龙营救回营。 皋陶道:“司空,今日共工得势,应龙和石明将军负伤,我军可暂避共工锋芒,撤军休整,再行谋划!” 大禹望着潮头傲然得意的共工,长叹一声,道:“三军听令,大军后撤二十里,休整待命!” 只听兽皮鼓声响三声,禹军有序后撤,其徐如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冷静沉稳的大禹,睿智通达的皋陶,勇猛善战的应龙,热情如火的夷彅,古道热肠的石明…… 他们聚集弱水,为天下百姓与强大的共工决战,结果会如何呢? 求推荐票,求转发,求订阅 第一百二十五章 力牧托梦 弱水澹澹,无语东流,几只雪鸟沿着雪山的脊背划出几道优美寂寥的弧线。 可此刻的禹军大营却一片沉默,只能听见少许燃烧的干柴哔哔剥剥的火星迸溅声。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没有人喜欢失败。失败就像一座万仞大山,带着磅礴的重压砸向地面,令每个人都难以轻松抬头面对。 应龙昏迷,石明负伤,无数禹军永远地留在弱水河畔的乱草蓬蒿之间。 生还的禹军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他们久经风霜,更是早就明白战场和无情的洪水一样,冷血又残忍。所有生命在它面前无异于蚍蜉撼大树,蚂蚁战大象,只有被无情地碾压和践踏,侥幸能躲避一两次,可始终无法凌驾其上。 此刻的中军大营,石明和应龙都躺在两张鹿皮草塌之上,大禹、皋陶、伯益、后稷、夷彅等都焦急地守护在旁边。 一个白衣女子正在给石明、应龙二人施救。白衣女子神情凝重,却又举止娴雅从容,让周围的人稍稍安心一些。 “白芷姑娘,应龙将军和石将军伤势如何?”禹焦急地问道。 白芷从一个陶罐中取出捣碎的药草,敷在应龙和石明胸前,缓缓道:“石明将军是被长戈气浪所震,只是气血略有凝滞,休养两天便无大碍。但应龙将军所受之伤,乃是被水神蛇戟所伤,五脏六腑皆被寒气所侵,眼下只能以温热药草缓解……” 大禹凝眉道:“寒气?不知这水神蛇戟的寒气如何祛除?” 白芷脸颊微红,道:“白芷学医未精,尚难有根除应龙将军寒毒之法。” 众人闻听此言,都不禁皱眉叹息。 大禹知道应龙是禹军第一战将,如今大军身处险地,若无应龙,他们无半分打败共工的胜算。 此刻一旁的夷彅心中反复琢磨白芷药师的话,“寒气?应龙将军?” 他忽然想起,他今日战胜刑戚正要援助应龙将军之时,忽听身后几声咳嗽,传来刑戚的声音,“咳咳……夷彅兄弟,小心共工的玄冥真气!咳咳……” “寒气?玄冥真气?哦,我明白了!”夷彅若有所悟,抱拳上前道:“启禀司空!末将夷彅有事请奏!” 大禹缓缓抬起头,凝蹙的眉头也稍微舒展,道:“不知夷彅将军有何要事?” 夷彅便将今日刑戚所言之事和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地禀报大禹,最后道:“末将认为刑戚所说的玄冥真气极有可能便是应龙将军所遭受的寒气,如今之计,唯有请刑戚来,询问他是否有解救应龙将军寒毒的办法。” 谁知夷彅话音未落,伯益便拱手上前道:“司空,万万不可!这刑戚反复无常,狼子野心,万万不可轻信!如今他已身为阶下之囚,对我禹军恨之入骨,怎会出手相救?万一他给出假解药,岂不是贻误应龙将军的病情吗?” 夷彅急道:“这……这……,我可以给刑戚担保,他绝对不会加害应龙将军!” 伯益正色道:“可刑戚他毕竟是一名叛将啊!叛军之将,何以取信于人?” 夷彅正要反驳,大禹沉下脸色,摆手制止住他,道:“刑戚确实是一名叛将,可眼下应龙将军性命攸关,危在旦夕!我禹军若无应龙将军,恐怕很难渡过这弱水!我想,为今之计,先找刑戚来晓以大义,如果有解此寒毒之法,再作商议!” 伯益闻听此言,不再反驳,众人也点头称是。 大禹注视着夷彅,道:“夷彅将军,此事就拜托你了!此事关系应龙将军的性命和禹军的存亡,望你竭尽全力!” 夷彅单膝跪地,行礼道:“末将领命!” 待到众人退去,大禹站在应龙和石明草塌旁,无声地望着两人,默立良久。 屋内的篝火烈烈燃烧,红色的火焰中间有蓝色的焰心如萤火般跳跃。 夜渐渐深了,可禹依旧没有离开,寸步不离地守在应龙和石明身旁。 而此刻沉睡的应龙却如置身雪窟冰窖之中,嘴角轻微地抽搐,一脸痛苦的表情。 他只觉自己迷迷糊糊地走在一阵白雾之中,雾气森寒如霜,砭人肌骨。他感觉每根汗毛都被冻得倒竖起来,他的牙齿不住地打着寒战。 可在这森寒的雾气之外,他感觉有一个明亮的光环在闪烁,如同群山之上的一轮圆月在指引他前行。 “应龙,应龙……”一个悠远又厚重的老人声音传来。 “你……你是谁?我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应龙咬紧牙关,额头直冒冷汗,勉强问道。 “应龙,你再走近些,往前来……”那个老人的声音又充满着威严,响彻在应龙周围。 应龙咬着牙,右手抚着被共工寒气侵袭的胸膛,支撑着身体向前艰难地走去。他每踏出一步,都感觉一丝寒气涌向他的四肢,他的双脚似乎是踩在冰刃上,每一步迈出都留下一个霜痕的脚印。 每走一段距离,应龙便要停下来短暂休息,他不住地喘息,可呼出的热气转瞬便化作一阵冷雾,飘散在空中。 但应龙并没有放弃,远处的光环如明月朗照在黑暗的松林,给他了前行的希望和勇气。 月光真的降临了。 寒冷的雾气转瞬便烟消云散,一个白须长袍的老者闲步鹤立,态若出尘之仙。 “不错!应龙不亏是天下第一勇将!普天之下被水神共工的玄冥真气所伤,还能坚持活下来的人没有几个,你应龙是条汉子!”悠远厚重的老人声音道。 “玄冥真气?你……你是说我被玄冥真气所伤?”应龙问道。 “正是!共工部落世代治水,得天权玄冥之力相助,又占据昆仑地脉之灵气,因此历代共工便拥有操纵江河的神通。他们翻云覆雨,兴风作浪,更将玄冥之力与昆仑山下的幽冥阴寒之气结合,生出这天下至寒之气——玄冥真气!普天之下,无论人鱼鸟兽,只要被玄冥真气所伤,三日之内,五脏六腑便会结成寒冰,冻裂而死。”白衣老者沉声道。 “这……好厉害的寒气,是我低估了共工的实力!”应龙道,“那我现在身处何处?” “这是你的梦境。”白衣老者道,“共工能以玄冥真气伤你,是依仗弱水天险。他本就司掌天下河流,更能借弱水寒气伤人于无形。”白衣老者缓缓道。 “先生,请恕应龙冒昧,能否告知您的身份?”应龙道。 白衣老者上前,拱手道:“老朽……力牧。” 应龙浑身一震,道:“您……您是力牧?!” 力牧上前拉着应龙的手,顿时一股温热的气息沿着应龙的手掌缓缓流向应龙的心脉。应龙顿时便觉心中舒畅,如沐春风,呼吸也觉得轻松很多。 “应龙将军,数百年匆匆一瞥,白驹过隙,不知可还识得老友否?”力牧笑道。 应龙望着眼前白发如银、长髯胜雪的力牧,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惆怅,道:“涿鹿一战,弹指六百年!如今天下之人,还有几人知晓力牧大将军当年手执千钧之弩驱羊数万群的风采?” 力牧摆摆手,笑道:“力牧一介凡人,怎敢和应龙将军的神通相比?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应龙正色道:“‘应梦贤臣,风后力牧。文谋武略,一统轩辕’。你和谋神风后并称,是轩辕黄帝最倚重的武将,可掌千军万马,大败兵主蚩尤的九黎部落,这怎么是不值一提的陈年旧事呢?哪个不服,便来找我应龙说理!” 力牧拍着应龙的肩膀道:“六百年不见,你还是这个雷霆火爆脾气!不过……” “不过什么?”应龙忙问道。 “不过我现在只是一缕游魂,经过轩辕台时,感知到你在昆仑有难,方才来助你一臂之力。可惜我神力不足,只能先帮你暂时稳住心脉。只有一件神物,能解这玄冥真气的寒毒。”力牧道。 “什么?”应龙问道。 力牧沉声道,“龙魂纯阳之血。” 第一百二十六章 龙魂纯阳之血 禹军夷彅营内,篝火只剩下红色的炭火散发着余热,依稀冒着几点火星。 刑戚一脸疲惫的神色,憔悴的双目被凌乱的长发遮挡,正满不在乎地坐在一张草塌之上。 “什么?龙魂纯阳之血?”夷彅惊讶地问道。 “不错!”刑戚眼皮也不轻易抬一下,依旧是冷漠而疲倦地回应道。 “那怎么才能得到龙魂纯阳之血?龙本就是天下瑞兽,四灵之首,岂能轻易见到?更何况是要获得龙血,那岂不是难比登天?”夷彅热烈的目光带有几分懊恼的神色。 刑戚用右手轻轻揉动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抬头瞥了一眼夷彅,道:“今日我两人交手之际,我觉察到你体内有龙魂真气涌动,不知……” “这……”夷彅目露难色,自归墟禁地雪渺之父尹昧试火龙焱无辜惨死,夷彅便不愿再提龙魂之事,怕雪渺想起伤心往事。可今日应龙将军身受重伤,禹军深陷险境,共工更是狼顾环伺,若不能及时救治应龙将军,禹军危矣! 刑戚又恢复疲惫的神色,往草塌随意一躺,懒懒道:“夷彅,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可这应龙身重共工的玄冥真气,寒毒早已侵入他五脏六腑。若不是他有龙气护体,现在早就已经化作一具冷气森森的冰尸了!今日看在你那一箭手下留情,我才想指点你两下!要不是这样的话,我才懒得跟你磨嘴皮子!还不如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呢!” “哎哎,刑大哥,你先别忙着睡呀!我还有事要请教你呢?”夷彅忙道。 “哼!请教我?!我刑戚此刻不过是一个兵败被俘的阶下囚而已,怎么敢让夷彅将军屈尊请教呢?”刑戚自嘲道,但目光却似乎望着远处,并没有看夷彅。 “刑大哥,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为共工效命,但我自从白狼夜袭那一战,与你并肩作战,月夜畅谈,我就认定你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是一个值得我夷彅深交的朋友!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大哥!”夷彅目光炯炯,闪动着篝火般明亮的神色,望向刑戚。 “哼!夷彅将军,你太高看我刑戚了!现在禹军人人视我如寇仇,恨不得对我食肉寝皮,以解心头之恨!哈哈,你竟然把我这个阶下囚当作大哥,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刑戚狂笑道,可他长发下的双目却隐隐泛红,有些潮湿。 “刑大哥!”夷彅握住刑戚的手,“英雄贵在肝胆相照,我不后悔!” “你真的不后悔认我这个大……大哥……”刑戚的手和声音也有些颤抖。 夷彅望着长发凌乱的刑戚,郑重地点点头。 刑戚久久没有说话,握着夷彅的双肩,半晌才道:“好兄弟!我刑戚蹉跎几十年,好在没有认错你这个好兄弟!你若信得过我,便告诉我龙魂之事,我自会告诉你如何救治应龙将军!” 见此情形,夷彅便将他与雪渺如何进入归墟、如何见到尹昧、如何发现龙魂石和尹昧以身试火龙焱最终殒命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刑戚。 刑戚听夷彅讲述之时,时而喜悦如阳光和煦,时而惊讶如发现奇珍,时而愤怒如烈焰灼烧,时而扼腕叹息如身临其境。 待到夷彅讲完他自身龙魂之气的来历,刑戚重重叹口气道:“尹昧先生殒身不恤,以凡人之体试火龙焱,真是大勇之人!我刑戚自愧不如!” 夷彅道:“唉,怪我当日没能拦下尹昧前辈,每每思之,都是懊悔不已!” 刑戚拍着夷彅肩膀道,“夷彅兄弟,这不能怪你!尹昧先生以身试火龙焱,正是要守护他最在乎的人!我想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夷彅回想起当日归墟禁地,龙吟之声呼啸在耳畔,头发披散凌乱的尹昧前辈右手枯焦如炭,如同一棵松树傲立山谷,坚定地走向龙焱烈烈燃烧的龙魂石。 他记得尹昧回头看着雪渺,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便毅然上前,纵身跃入雷声轰鸣不绝的龙影之中。龙影之中火焰熊熊,腾起数丈高的龙焱,金龙盘旋而上,火柱冲天而起。火柱之中依稀可以看到尹昧前辈憔悴瘦削的人影,可转瞬便被焱火吞噬,消失在火光之中。而他身旁的雪渺早已梨花带雨,玉泪盈盈…… “夷彅兄弟,夷彅兄弟!”刑戚摇动着夷彅的手臂。 夷彅这才从回忆里醒来,他恍惚之间如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刑大哥,我……我睡着了?”夷彅问道。 “你……你是陷入回忆太深,心境又将过去的事又体验了一次。”刑戚道,“不知道你重温旧事,可有什么感悟?” “感悟?” “对!你再次经历往事,有没有对过去发生的事,有什么不一样的体会?” “哦,你这么说,我感觉第一次看到尹昧前辈葬身龙焱,只感觉痛苦难过!而这次……” “这次怎么样?” “这次……这次我好像更能理解尹昧前辈,他是带着一个父亲的尊严去完成一项使命!我感觉他是带着对雪渺的爱,才有那纵身一跃的勇气!” “凡人之躯,却有如此大勇!唉,可惜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刑戚摇头苦笑道。 夷彅上前一步,道:“可刑大哥,若是人人畏惧,如何才能将尹昧前辈这种勇气薪火相传呢?夷彅今日愿以身试之!请刑大哥告诉我如何救治应龙将军,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刑戚见夷彅双目如赤火烈烈燃烧,心中也是为之一振,道:“你体内早已吸收龙魂石的精华,加上你本就是射日神将大羿的血脉,正是龙魂纯阳之血的不二人选!” “刑大哥,你是说……我就是龙魂纯阳之血的人选?”夷彅问道。 “不错!龙魂炽热无比,灼比烈阳,唯有射日神将一族的纯阳血脉才能与龙魂合二为一。龙魂赤血便是消解应龙所受玄冥真气寒毒的解药。不过……” “不过什么?”夷彅问道。 “不过龙魂纯阳之血乃天下至阳之物,需要一味药引调和,才能真正祛除应龙遭受的寒毒。”刑戚面露难色道。 “刑大哥,不知还需哪一味药引?”夷彅问道。 “雪山神女之泪!”刑戚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 “刑大哥……除了雪山神女之泪,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夷彅问道。 “没有。”刑戚的回答简短如同冬日的鸟影。 屋内的两人顿时陷入沉默,他们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间变得黯淡。 神女本就是世人只有在传说中才能听到的,很少有人能一睹神女的芳颜,更不要说求得神女之泪。 屋外已经飘起雪花,一个白衣少女正驻足倾听,她乌黑长发如瀑,浅笑桃靥如花,如同一朵洁白的雪莲静默地绽放,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不忍心惊扰到她。 自从她随夷彅从东海不远千里来到这荒凉肃杀的雍州,她的心思就一直系在夷彅身上。 可夷彅身为禹军将领,本就军务繁忙,加上共工军队大敌当先,夷彅更是整日忙于军务。雪渺便只能跟着白芷药师每天熬些药草,帮忙照料负伤的士兵。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弓神孙女,现在却变成一个每天煎煮汤药的小医女。 可雪渺并没有生气抱怨,她反而很喜欢这种充实而平淡的生活。闲暇时她便偷偷来到军营旁看指挥士兵操练的夷彅,看着这个略显稚嫩却又英气勃发、指挥认真的少年,她的脸便阵阵发热,像羞红的蔷薇一样娇嫩动人。 她总想为夷彅多做些什么,这应该是无数恋爱的少女同样的心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情就像一颗种在少女院里的种子,总想时时浇灌,时时观察,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那美艳动人的鲜花。 她本是要来找夷彅,可当她听到夷彅与刑戚的对话。她悄悄改变了主意,她躲在营外,偷偷听着两人的对话。 听到夷彅谈起两人相知相遇,雪渺羞得满脸绯红,咬牙心中暗骂夷彅口无遮拦。等到夷彅说到父亲以身试火龙焱而死时,她又想起父亲临终的不舍,珠泪点点划过白皙的脸颊。听到夷彅要以自身龙魂纯阳之血为应龙将军疗伤,她又是心疼又是欣赏。直到刑戚提到“雪山神女之泪”,她一脸木然,仿佛一尊石雕呆呆地站在原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拨云见日 治水以来,大禹和禹军最不愿看到的就是雨天。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所有的治水工作都要等待。 而此刻,大禹却希望雨天可以多持续几天。毕竟这样可以让受伤的应龙和石明多些休养时间。 应龙躺在中军大营的兽皮草塌之上,旁边有白芷药师和雪渺在悉心照料。雪渺端来药汤和艾草,白芷则燃起艾草熏起药香,再扶应龙喝下药汤。 应龙的脸色已经由青冷转成红润,呼吸也日渐平稳有力。 雪渺端着陶罐,眨着明亮灵动的双眸问道:“白芷姑姑,应龙将军何时才能痊愈?” 白芷道:“这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有夷彅的龙魂纯阳之血和你的雪山神女之泪,应龙将军的寒毒已消散大半。至于他何时能康复苏醒,还要看他的意志力。” “意志力?”雪渺有些不解地问道。 “嗯,意志力就是人体内一种对抗外物侵袭的潜力。不同的人体质不同,意志力也各有不同。应龙将军此次遭受的水神共工的玄冥真气,乃是天下第一寒毒,比天下第二寒毒冰魄离魂草还要厉害几十倍。应龙将军幸亏天生神体,若是他人,此刻早就寒毒侵蚀五脏六腑,肢体冻成冰片碎裂而死。” “啊?这……这寒毒当真如此恐怖?”雪渺也是惊讶地难以置信。 “不错!幸亏夷彅的龙魂纯阳之血和你的雪山神女之泪,应龙将军才能转危为安,但愿他吉人自有天相,能渡过此劫,早日恢复过来。”白芷柔声道,“对了,夷彅现在怎么样?他昨天为救应龙将军可流了不少血。” “他……他今早已经醒了,现在正在弱水河畔巡查敌情。”雪渺答道。 “这个臭小子!他虽是射日神将后人,可毕竟才流了那么多血,任他龙精虎猛,也得休养两天才是呀!”白芷道。 “我……我今天早上也劝他先休养几天,可他说禹军现在身处险境,应龙将军昏迷不醒,共工大军在弱水河畔虎视眈眈,若是不去视察敌情,他就是躺在大营里也是坐卧难安!我……我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先去弱水河畔视察敌情了。”雪渺说着,也是有几分懊恼无奈。 “唉,这小子就是这个倔脾气!雪渺,以后你还要多管教管教他,他要欺负你,就来告诉我!”白芷笑道。 “这……是,多谢白芷姑姑!”雪渺白皙的俏脸早已羞红的如桃云流霞,满面绯红。 “雪渺,应龙将军这边我照看着,你也去看看夷彅,让他别冲风淋雨,早点回营休息!” “白芷姑姑,那应龙将军就有劳你了。我去看看夷彅。” “嗯,这边有我,你放心去吧。”白芷嘱咐道。 弱水河畔,寒波澹澹,秋风涌动,阴云四合。夷彅一袭红衣在高冈草丛后勒马四顾,只觉寒气扑面,弱水对岸雾气氤氲,杀机四伏。 “夷彅大哥,夷彅大哥……”不远处传来雪渺的声音。 夷彅眉头微微一皱,心想:雪渺不是陪在白芷姑姑身旁照顾应龙将军吗?她怎会来弱水河畔。不行!要赶紧带她回去,以免让共工部落探子得知后打草惊蛇。 “夷彅大哥,夷彅大哥……”雪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夷彅见到对岸的草丛中有几道白影在草丛瑟瑟发抖,便知对岸有探子在侦查。 “夷彅大哥,夷彅大哥!”一袭白衣的雪渺沿着河岸张望,四处寻找着夷彅的踪迹。 忽然,雪渺看到河面飘来一片火红的枫叶。 枫红如血,艳若残阳。 雪渺俯下身子,清秀的面容倒映在水面,如同水面浮动起一朵盛开的白莲。她望着水面的倒影,不由地有些痴了。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雪山神女族最风华绝代的人物,东夷玄鸟正大祭司雪衣。 “娘年轻时候长什么模样呢?”雪渺对着水中倒影喃喃道。 那片火红的枫叶像一条灵动的游鱼向雪渺身旁游来。 雪渺白皙柔软的手已向枫叶伸去,眼看就要触到那片火红的枫叶。 就在这时,对岸的草丛两道白影闪动,两支雁翎羽箭已一前一后破空射向雪渺。 “小心!快上马!”夷彅一声大喝,策马而来,从雪渺身旁掠过,猿臂轻舒,便将雪渺揽上马背。 只听“叮叮”两声,两支雁翎羽箭已深深钉入岸边的青石。 “夷……夷彅大哥……”雪渺惊魂未定,有些喘息地说道。 “雪渺,有我在不用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禹军大营再说!”夷彅一边安抚雪渺,一边策马准备回营。 忽听对岸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刺探我军情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 夷彅勒马回首,道:“我就是射杀你们飞镰将军的夷彅。你们能不能留下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什么?他就是射杀飞镰将军的那个神秘年轻人!” “天山云骑都拦不住的红衣少年,那个天才箭手!” “听说他的神箭能化出金色飞龙,一箭就破了天山云骑数百人的雁形阵!” “啊?这……这可怎么办?” 对岸草丛隐藏的共工部落士兵顿时心神不定,窃窃私语。 “闭嘴!都给我住口!你们这帮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胆小鬼!准备,给我放箭!今天这红衣小子就是三头六臂,也得给他射成刺猬,让他插翅难飞!”一个粗豪的声音怒喝道,“快,放箭!” 只听河对岸一声令下,数百枝雁翎羽箭如飞蝗密雨一般袭来。 “夷彅大哥,小心!”雪渺眼见飞蝗般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袭来,心底也不禁为夷彅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夷彅不退不避,右手从背后取出彤红大弓,目光炯炯,神如山岳。 数百枝雁翎羽箭破空呼啸,嘶嘶声响如在耳畔,当真是水泼不进,密不透风。 眼见风声呼啸,箭鸣铿锵,漫天箭雨将要把夷彅、雪渺二人连人带马射成箭靶。 千钧一发,夷彅又该如何应对?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九叶丁香 夷彅眼见蝗虫般的箭雨铺天盖地地袭来,当即勒马回首,拈弓搭箭,只见弓身红光大盛,夷彅眉心一道金光射出,便化作千道金色箭雨,将密不透风的飞箭一一击落。 击落的断箭四处飞落,有的落在岸边,有的飞回对岸草丛,大多是悄无声息地落在深不见底的弱水,溅起圈圈细小的涟漪,便没了踪影。 “这弱水真是大有古怪,果然是‘芦花飘不起,鹅毛见底沉’!”夷彅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禁心中喃喃自语。 “夷彅,你是好小子!有能耐再接我们一波箭雨!弟兄们,给我放箭!”弱水对岸又传来那个粗豪蛮横的声音。 夷彅眉头微微一皱,心想今日这帮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倒是不怕,可身后的雪渺难免让他多了几分顾虑。 雪渺早已看出夷彅心思,柔声道:“夷彅大哥,你放心!爷爷教我的‘凌风渡影’虽然不能伤敌,但一般的飞箭流矢还休想沾我半点衣襟!你就放心好了!” 说罢,雪渺轻舒衣袖,轻轻一掠,便已飘然落在几丈外的一处高地。 “弟兄们,先射那个……!”又是那个粗豪声音响起。 不过这次,夷彅闭目凝神,双耳像暗夜里的蝙蝠专心捕捉这个粗豪的声音。待到那个粗豪声音刚起,夷彅右耳一动,便已确定他的位置。 夷彅没有丝毫犹豫,拈出一枝白羽箭在手,右臂将红色大弓拉成满月。只听“嘭”的一声弓弦震动,羽箭如流星赶月,像长了眼睛一样,瞬间便洞穿对岸草丛那个粗豪汉子的眉心。 他一声闷哼便往后倒,嘴巴微张,显然是有话还没说完,眼睛露出震惊与恐惧的神情。他到死都没想到这世上有这么快的箭!他更想不到夷彅能隔着茂密的草丛和芦苇便能隔着十余丈远将他一箭射杀! 可他身旁的共工部落士兵却看见了,看见他被一枝羽箭钉穿眉心。他粗壮的身子压倒了一片芦苇,雪白的芦花如柳絮般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身上,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的山岗。 箭是冷的,血是热的。 带着热气的血腥味让不少共工部落的士兵一阵干呕,他们的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对面这个红衣少年实在是太可怕了,隔着十余丈远的江面,隔着茂密的草丛和芦苇,都能一箭将人射杀!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射手能做到的! 死亡的威胁像寒雾一样笼罩在共工部落士兵的心头,他们像风中摇曳的枯瘦芦苇一样,迷茫而无助。他们唯一知道的是不要激怒弱水对面那个红衣少年。 从这一天,夷彅这个名字,便成了共工部落士兵的梦魇。那个红衣少年的箭法更是被目睹者说的犹如疾风闪电,千步穿杨。 当然这都是后话。 夷彅眼见对岸没了声响,起初他还以为是对面使诈,等过了许久也没见弱水对面有回应,便带着雪渺沿着小路回营。 而此刻的禹军大营,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几分喜悦的笑容。 夷彅刚一回营,便见营地飘着缕缕炊烟,鼻子一嗅,更是闻到浓郁鲜香的烤肉味。 “今天什么日子?禹军大营怎么这么热闹?”夷彅笑道。 雪渺微微一笑,道:“肯定是舜帝爷爷派人来看看我们禹军了!” “哦?”夷彅嘴角消息更浓,“我们禹军?什么时候你也变成我们禹军?” 雪渺又羞又怒,道:“本小姐加入禹军,还要你批准吗?白芷姑姑说我们医师也是禹军的一员,所以……” “所以,你就自封为禹军了?”夷彅更是故意逗她,笑得更加灿烂,灿烂的雪渺都想在他脸上踩个脚印。 “哼,等我见到司空和白芷姑姑,一定要告你的状!”雪渺气的满脸通红,小嘴一撅,扭头不理夷彅。 “哎哎哎,好姑娘,我的雪大小姐,我错了!”夷彅赶紧求饶道。 “哼,这还差不多!”雪渺娇嗔道,“那你说我是不是禹军?” 夷彅正要回答,忽听身后一个雄浑厚重的声音笑道,“是,你当然是禹军!” 雪渺忙迎上去,盈盈拜道:“雪渺拜见司空大人!” 夷彅也是忙收拾玩笑嬉闹的神色,下马跪拜道:“末将夷彅参见司空!” 大禹一脸祥和神色,扶起二人,道:“雪渺今日和白芷药师为医治应龙将军费了很多心思,我听说夷彅也帮了不小的忙。来,起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夷彅身子骨有没有长结实?” 夷彅站起身来,英姿魁梧,鹤势螂形,虽面色还略显稚嫩,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雄姿勃发的少年英雄气概。 大禹拍着夷彅的胸膛,道:“好小子!看来当日白泽神君让你去东海学箭,真是有远见!我们的小夷彅也长成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了!” 夷彅道:“司空谬赞,夷彅愧不敢当。不知应龙将军和石明大哥伤势恢复如何?” 大禹缓缓道:“你们随我入营便知。”说罢,大禹便带夷彅、雪渺步入中军大营。 刚进营门,便有一道清幽若兰的芳香飘来,香味之中似乎还有几分荷叶的草木之香。夷彅只觉心旷神怡,疲惫劳累之感顿时一扫而空。 “这是什么香?”夷彅不禁问道。 雪渺瞪了夷彅一眼,道:“你不先看两位将军伤情,倒惦记着什么香来?改日我找白芷姑姑多讨些香草,给你做个大香囊让你带着好不好?” 夷彅哭笑不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当着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得闭口不言,装作没听见。 可这时却有一个温柔的声音渐渐走近答道,“此香名为九叶丁香。” 来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一袭紫色衣衫,长发如黑色瀑布,双眸灵动如秋水,言谈更是优雅大方,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令人欣赏的气质。 “九叶丁香?难道这丁香有九片叶子?”夷彅小声嘀咕道。 紫衣女子浅笑道:“不是九片叶子的丁香,而是九片花瓣的丁香。普天之下,三叶四叶丁香是俗品,五叶丁香是珍品,七叶丁香是圣品,而这九叶丁香更是万中无一的神品!” “神品九叶丁香?!”众人都是一惊,这可是比天山雪莲还难得一见的稀世奇珍,竟然被这紫衣女子做成熏香,真是清泉濯足,明珠弹雀!不少人已露出哀痛叹息的神色,仿佛用的是他们的九叶丁香。 “不知姑娘这九叶丁香如此珍贵,为何要用它做熏香?”夷彅替众人问出心中百爪挠心的疑问。 “物虽珍贵,可世间仍有比九叶丁香更珍贵的东西!”紫衣女子的回答虽轻,每个字却如山岳雷霆般令人震撼。 “比九叶丁香更珍贵的东西?” “莫非是天山雪莲?还是龙涎香或是冰魄幽兰?” “九叶丁香百年难得一见,必定是其他珍品!” 众人都议论纷纷,却莫衷一是,都不知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比九叶丁香更珍贵,纷纷望向紫衣女子,期盼她能说出这比九叶丁香更珍贵的神品。 第一百二十九章 紫府门人 三叶、四叶的丁香是俗品。 五叶丁香已是珍品! 七叶丁香便是圣品!! 九叶丁香则是神品!!! 天地之间也许还有几十株冰魄幽兰,或许还有十几朵天山雪莲,可这九叶丁香却是珍品中的珍品,莫说它生长在万仞山岳的悬崖峭壁,纵是侥幸寻得一株九叶丁香,也需以日出前的草木露水日夜浇灌七七四十九天才有可能留住九叶丁香的药效。若是有日晒风吹,顷刻间便会香消玉殒,化作点点碎花。 可现在紫衣女子却以九叶丁香做熏香,视如常物,这也让很多人扼腕叹息,又对紫衣女子的神秘来历更加好奇。 可她只是微微一笑,淡雅从容,言谈举止之间透出一种尊贵娴雅的气质。在她眼中,世人趋之若鹜、视若珍宝的九叶丁香竟然只是一种普普通通的熏香。那么她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强大的力量与传承? 紫衣女子等众人的争论声渐渐停歇,都将目光望向她时,她才淡然一笑,道:“九叶丁香之所以被视为神品,是因为它的稀有。人总是梦想得到大多数人没有的东西,因此东西越稀有越罕见,它的价值就越高。比如千年蚌珠、人形雪参、冰魄幽兰和龙涎香,一般人即使得到也并无多大用处,可他们还是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每年潜入东海和攀上雪山寻找神药的人数不胜数,不知多少人无辜葬身海底和雪谷,可仍有人乐此不疲,心甘情愿为危险之地的神药搭上性命。” “可……可那是多少世人梦寐以求的神药啊!”有人不解道。 “神药则不计生死而欲得之,虽神品何所益也?”紫衣女子正色道。 在场众人默然不语,都恍然若失,似在思索。 忽听大营侧堂传来一声咳嗽声,接着便是白芷的声音,“紫鸢姑娘!紫鸢姑娘!你快来……” 紫鸢闻言便向众人盈盈一拜,便走进大营侧堂。 大禹带着夷彅、雪渺二人也走进侧堂。 只见侧堂之内,兽皮床榻之上,白芷正搀扶着应龙斜坐着。应龙面色略显苍白,不住咳嗽,胸口跟着一阵起伏。 “紫鸢姑娘,应龙将军这两日寒毒已有好转,可还是终日咳嗽不止……”白芷白皙如玉的脸颊露出几分愁色道。 “让我看看!”紫鸢说着便挽起应龙的右臂袖口,伸出细腻温润的玉手搭在他的腕上。 “嘭……嘭……嘭……”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顺着脉搏传递到紫鸢的指尖,她面色沉静如清泉映月,目光如暗夜的星光般明亮动人。 大禹走近应龙床榻,望着仍是双目紧闭的应龙,面色不禁也凝重起来。 半晌功夫之后,紫鸢缓缓站起身来,道:“应龙将军脉息平稳,咳嗽是体内寒毒尚未根除,待我再给它找几味驱寒调和之药,便无大碍。” 大禹、白芷、夷彅、雪渺等人闻听此言,方才放下心来。 只见紫鸢手扶玉颔,自语道:“风寒痰滞气凝胸,小青龙汤有奇功。细辛半夏甘五味,姜桂麻黄芍药同。应龙将军寒毒未愈,小青龙汤便可药到病除。只需麻黄三钱,芍药三钱,细辛一钱,干姜二钱,炙甘草三钱,桂枝三钱,五味子一钱,洗净半夏三钱,合热汤熬制煎服。不出两日,应龙将军便可无虞。” 白芷道:“不知紫鸢姑娘师从何门,学得何处医典?” 紫鸢起初有些为难,但看白芷一脸真诚,秋眸无邪,便一字一句道:“紫鸢是紫府门人。” “紫府?”白芷也是一惊,没想到年纪轻轻的紫鸢竟是紫府门人。 紫府乃是北方极地蔚然药宗,创采药炼丹之法数百年。紫府门人大都远离尘世,离群索居,他们人人都能分辨上百种药草,更能攀岩潜渊,寻觅世上最稀有的珍草灵药。因此,世人也将紫府中人视为半人半仙的存在,更有“一入紫府福如海,吸风饮露似仙人”的说法。 紫鸢微微点头,转身向大禹拜道:“紫府门人紫鸢拜见司空。紫府先祖当年得轩辕黄帝庇佑,紫府才得以薪火相传。宗主得知司空要在弱水与共工决战,便隐隐担忧水神共工会以玄冥真气伤人。共工的玄冥真气上仰天权星辰之力,下有弱水川泽之助,占尽天时地利,更加难以对付。因此,宗主便传我紫府秘术‘紫云飞渡’和药典〈紫府本草〉,前来相助司空与禹军。等我赶至禹军大营,才得知应龙将军已被共工的玄冥真气所伤……” 大禹忙上前扶起紫鸢,道:“紫鸢姑娘快快请起!紫府今日相助之恩,禹定当铭记在心!” 白芷轻轻拉着雪渺的手,道:“雪渺,跟姑姑一起去煎药!” 雪渺点头跟着白芷便出营去寻药草煎药不提。 当夜应龙服下白芷、雪渺二人按紫鸢《紫府本草》记载的驱寒调和的“小青龙汤”,应龙只觉体内一股温热之气上涌,将他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都温热得如同沐浴。须臾,他长舒一口气,重重地吐出一口腥臭污浊之物。接着应龙的面色才渐渐转成红润,从多日的昏迷中醒来。 三日后,大禹召集禹军众人,又来到弱水河畔。 只见大禹身披甲胄,面色沉如山岳。皋陶骑着一身漆黑浓密长毛的独角神兽獬豸,神态悠闲从容。而应龙、伯益、后稷则各自统率一路兵马,严阵以待。而一身红袍的夷彅则骑马跟随在大禹身旁,时刻警惕着弱水对岸的一举一动。 岸边草丛的几只水鸟明显感觉到一种凛然的肃杀之气,也不敢飞渡弱水,只得几个回旋,扑棱着翅膀向不远处的昆仑山飞去。 迷雾渐渐退去,金色的阳光如同锋利的长剑划破阴沉的雾霾,每个禹军的目光都闪烁着火焰般的光芒,可他们却纹丝不动地埋伏在弱水河畔的草丛。 这是深秋的最后几天,也是禹军最后的机会。如果到了严冬,大雪漫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禹军将会陷入更艰难的处境。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面对阴险凶恶的共工,这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 芦苇的朝露已凝成一层薄薄的寒霜,每一个禹军的掌心都攥着几滴细小的汗珠。 第一百三十章 紫凰衣 “报,报!水神大人!大事不好了!”一个白袍蛇兵着急忙慌地扭动着蛇尾冲进昆仑神殿禀报。 共工青面阴沉,目光一冷,喝道:“慌什么?!” 白袍蛇兵顿时吓得瘫软在地,匍匐向前,连头也不敢抬,更是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共工冷笑道:“快说!禹军又有什么动静?” 白袍蛇兵心有余悸,战战兢兢道:“报……报水神……大……大人……,禹……禹军已经三军集合,兵临弱……弱水!” “什么?”共工将手中的水神蛇戟往地上一砸,顿时地面便结出一地冰晶。 “还有……应龙的伤也好了,还统领一队禹军,看起来他的伤已无大碍……”白袍蛇兵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这怎么可能?”共工朱红色的头发根根倒竖起来,目光像一匹深夜里的幽狼。 他心中盘算道,“我的玄冥真气乃是天下奇寒,威力比冰魄离魂草还猛烈数倍。纵然应龙是真龙转世,也不会撑过三天!他怎会这么快就能驱散寒毒?不对,一定是有药宗或秘地的人相助!” 心念至此,共工目光凛冽如刀,瞪着白袍蛇兵道:“我让你们监视禹军大营,密切关注他们动向,你们都干什么吃的!快说,有没有其他的人去过禹军大营!” 白袍蛇兵听到共工厉声呵斥,心中更是暗暗叫苦,只得忙道:“水神大人,我们可是日夜监守禹军大营,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敢放过!我们几百名蛇兵弟兄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曾歇过!可那天有一道紫影自北而来,想要渡河。我们几十个兄弟冲上去,可都扑了个空。那紫影几个闪转腾挪,脚不点地,便如一朵紫云凌空飞渡,片刻便渡过弱水,飞进禹军大营。” “北方?紫影?”共工暗自思索,忽然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冽又恐怖的笑容。 “紫炁?你们紫府的人也要多管闲事吗?” 白袍蛇兵早已头如捣蒜,面色惨白,莫敢仰视。 共工道:“传令浮游和共工水军!今日我共工定要将禹军一举剿灭!” 白袍蛇兵忙道:“遵命!”便忙不迭地转身出殿。 共工的手紧握水神蛇戟,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根根显露。他嘴角更是露出森寒的尖牙,闪着冷月般的光芒。 而此刻禹军阵前,大禹、皋陶并肩而立,应龙、伯益、后稷各自统率虎、鹿、熊三军严阵以待。 弱水澹澹,无语东流。而对岸却一片肃杀萧瑟之气。 此时,有传令兵上前报道:“禀司空大人,紫鸢姑娘求见!” 大禹心中微怔,道:“快快有请!” 只见紫鸢一袭紫衣飘然走来,宛如凌波渡云,仪态更是典雅大方、高贵不凡。她目光流转之间,更是流露出紫府门人的气质。 “晚辈紫府门人紫鸢拜见司空大人!”紫鸢上前拜道。 大禹忙道,“紫鸢姑娘本是紫府门人,不必拘泥俗礼,快快请起!” 紫鸢浅笑回道:“谢司空体恤。紫鸢来时,门主特嘱咐我一事,需要单独禀报司空。” 大禹略做沉思,令皋陶先统领指挥三军,自己则与紫鸢先行回营。 待二人回到禹军中营,大禹才开口道:“不知紫鸢姑娘有何要事?” 紫鸢道:“司空此战有几成胜算?” 大禹脸色略沉,道:“七成。” 紫鸢道:“应龙将军重伤初愈,上一战禹军又损失惨重。此外,禹军千里跋涉,早已身心渐疲。此战若不能胜,必然会军心难定!” 大禹道:“紫鸢姑娘所言不错。我禹军自与共工作战以来,屡陷险境。此战实在是背水一战,许胜不许败!可……” 紫鸢道:“可有一事。禹军尚无绝对把握能胜共工。常言道,‘擒贼先擒王’。若能擒住共工,共工军队必将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大禹道:“不错。可共工的玄冥真气连应龙将军都难以抵挡,还有何人能与他一战?” 紫鸢道:“当今之世,唯有司空一人。门主此行之前便预料到司空与共工必有一战,便嘱咐我给您带了一件衣物。” 说着她从身后的包裹掏出一件蚕丝包裹的东西。 “这是?”大禹问道。 只见紫鸢手指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将白色蚕丝一层一层剥开。顿时营内如祥云笼罩,紫气弥漫,更有一种五彩的虹光闪动。 白色蚕丝如柳絮飞雪一般洒落在地面,一件紫气弥漫的羽衣出现在大禹面前。 羽衣上紫羽闪动,宛如一镶嵌着颗颗紫珍珠的蒲扇,更有金色丝线和翡翠鸟羽点缀,更显得明艳动人,美不胜收。阳光洒落在紫色羽衣之上,更是金光闪动,眩人耳目。有诗赞曰: 紫府万千奇珍物,冰魄龙胆雪莲蒂。 若将此物两相较,灵芝蓬蒿定无疑。 三昧真火难烧毁,玄冥真气视若泥。 道是天地孕至宝,翠羽金丝紫凰衣。 紫鸢双手捧着紫气弥漫,金光闪动的紫色羽衣上前道:“司空,这是紫府至宝——紫凰衣。紫凰衣乃是用天下珍兽紫火凤凰的凰羽和碧玉翠鸟的翎毛用金丝缝制九九八十一日,方才制成。紫凰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纵然锤凿斧削,也难伤它分毫。最重要的是这紫凰衣有紫火凤凰的灵气笼罩,可以抵御三昧真火和玄冥真气,可以助司空一臂之力。我临行前门主亲自打开密室,将紫凰衣交付于我,让我务必献给司空大人,以保司空此战无虞!” 大禹望着紫凰衣,正色道:“紫鸢姑娘,紫凰衣乃是紫府不传之秘宝,我姒禹何德何能,岂敢收此不世之珍?你们门主的心意我领了,可这紫凰衣我不能收。你还是将紫凰衣带回紫府,交还给紫炁门主,紫府之恩,姒禹定当铭记在心!” “司空,这……”紫鸢望向大禹,目光之中带着不解与疑惑。 正在此时,只觉营门一阵风起,传来清脆灵动的蹄声。 “哒哒……哒哒……” 营门顿时升起一道白色的云气,如雾似霜,朦胧中带着阵阵寒意。 “司空小心!”紫鸢一跃而起,以身挡着大禹身前。 “哈哈!莫非司空不欢迎老夫?”云气之中浮现出一只银鳞闪动、耀如月光的神兽。 “啊?是白泽神君!”禹惊讶道。 “白泽?”紫鸢也有些惊讶。 第一百三十一章 枭雄末路 中营大门缓缓步入一个银鳞闪动、皓如白雪的神兽,正是白泽。白泽轻跺银蹄,现出一个白衣老翁的模样。 大禹忙上前行礼道:“姒禹拜见白泽神君!” 白泽颔首微笑道:“司空终日操劳,何须多礼!”说着便望向大禹身旁的紫鸢问道,“这位可是紫府门人?” 紫鸢只得上前拜道:“晚辈紫府门人紫鸢,拜见白泽神君!” 白泽银须飘动,仙风道骨,宛如刚从蓬莱秘境回来。他望向那件紫气氤氲、金丝闪耀的紫凰衣,道:“紫炁这个老家伙,这次倒是难得大方一次!他近来身子骨可还好?” 紫鸢听到眼前这个大禹司空空中的“白泽神君”直呼门主名讳,心中已有几分愠怒,可又不敢当面发作,只得应道:“门主近年来闭关修道,轻易不见门人。晚辈也不常参见门主。” 白泽哈哈笑道:“这个紫炁真是越来越喜欢捣鼓他的那炉丹药了!当年轩辕黄帝在位时,他便整日惦记他的那些药草,还常让我帮他找!有次为了给他找一株十三叶紫皇参,让我在一个大雪山整整找了九天九夜,最后才找到一株七寸长的紫皇参。那个老家伙看到十三叶紫皇参,两只眼都像饿狼看见兔子一样,泛着绿光,几百年过去了,我都忘不了他那个模样!好在他还有几分炼药天赋,捣鼓了三年,硬是炼成了一小炉两仪紫皇丹。可这个小气的家伙,却只献给轩辕黄帝三粒,其余都藏在他的紫府,自己也舍不得服用。可这次他竟然肯将这紫凰衣拿出来,倒真是令老夫对他刮目相看!” 大禹上前道:“神君,可紫凰衣是紫府不传秘宝,常言道‘贤者不炫己之长,仁者不夺人所好’,姒禹何德何能,配享此宝?” 白泽听完,点头微笑道:“司空已得仁者之道,但圣者之道尚未晓悟。” 大禹拱手拜道:“还请神君指点。” 白泽背手踱步道:“我听闻圣人有三立,有四不。三立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德为根本,功为花果,言为种子。四不者,圣人不妄动,动必有道;圣人不徒语,语必有理;圣人不苟求,求必有义;圣人不虚行,行必有正。如今紫府助司空惩恶扬善,除邪卫道,司空岂可一再推辞?唉,这岂不是辜负了紫炁门主的良苦用心!” 大禹听闻此言,心中暗想道:白泽神君方才说,“圣人不苟求,求必有义”。禹虽驽钝,怎会不知紫府门主之恩义?如今家国为重,当早日平定共工,还华夏百姓一个太平世界、朗朗乾坤。况且大丈夫当仁不让,自己岂可再矜持推脱? 心念至此,大禹阔步上前,从紫鸢手中接过紫凰衣,道:“紫府之恩,待禹平定共工,定当涌泉相报!” 紫鸢眼见禹手下门主赠送的紫凰衣,心下才长舒一口气,露出宛如新月般的微笑。白泽也是捋着银须,不住点头含笑。 禹将紫凰衣披在身上,瞬间紫气如龙翔凤翥,沿着紫凰衣的紫睛凰羽进入禹的身体。紫气如云涛滚滚,奔涌不息,将整个中军大营都震荡得如长风破浪一般。营门外更是鸟兽无踪,羽鬣潜行,安静得如同万籁俱寂。 禹自觉紫气沿着自己百会、檀中、涌泉三处大穴涌入,一如如烈日灼烧,一如春风扑面,一如清流濯足,三道炽热、温和、清凉的气息将他的四肢百骸洗濯得通透晶莹,宛如新生。他举手投足之间,便觉有无穷力道涌出。他的双瞳更是变成紫色,瞳仁之中隐隐有紫凰飞舞之象。 半晌之后,紫气才慢慢退去,禹的双目之中凰影也隐去,变得湛如秋水,朗若寒星。禹站起身来,向白泽、紫鸢行礼致意。 白泽道:“这紫凰衣虽是天下至宝,紫府不传之秘。但未免紫气氤氲外露,容易打草惊蛇。依老夫看来,司空还是在外仍穿平日衣装,一来可令共工疏于防备,二来可保紫凰衣密不外泻。说不定可以打共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大禹拱手道:“还是神君思虑周全,禹这就收拾衣装。” 等禹和白泽、紫鸢再次来到弱水河畔,只见共工已率浮游、蛇兵和共工水兵列阵以待。放眼望去,对岸白茫茫一片全是共工的手下。 八个蛇兵抬着一张兽皮玉辇,共工手握水神蛇戟端坐辇上,他朱发在风中飘动,如同红色的火焰在烈烈燃烧,他的脸色依旧阴沉如冰。共工身侧是红色熊影闪动的怨灵浮游,他也是双目怒视,一脸狰狞。 弱水似乎也感受到双方大战前的威压,翻涌着青黑色的波浪,不时撞击着岸边的岩壁。 浮游一脸狂笑,上前叫阵道:“禹军听着,我们水神大人说,只要你们现在投降,就能饶你们不死,还每年分给你们十头羊,只要把羊毛上交,羊奶都是你们的!” 共工士兵听完都是哈哈大笑,一脸得意,对着禹军一阵揶揄嘲笑。 禹军听得气血翻涌,怒发冲冠,应龙更是一声怒喝:“浮游!少逞口舌之利!留着羊奶给你们族人喝吧!” 浮游如遭棒喝,登时怒道:“小应龙,你刚做完我们水神大人的手下败将,就敢又出来打头阵?你是不是还想让水神大人把你冻成一条冰龙?” 共工士兵也是一阵哄笑,脸上揶揄嘲讽之色更盛。 应龙策马扬鞭,正要上前叫阵,却被骑着獬豸的皋陶一把按住,道:“应龙将军切莫心急,待老朽来会他一会!” 应龙眼见皋陶出面,只得压住怒火,策马回阵。 皋陶骑着独角黑鳞的獬豸缓步上前,獬豸怒瞪双目,一声吼叫,顿时吐出一团罡气,震得对岸的十几个共工士兵失足落水,转瞬之间,那十几个共工士兵便没了踪迹,连求救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共工士兵顿时一阵背脊发凉,纷纷向后撤了数步,不敢紧邻河岸,生怕再被这个独角黑鳞的怪兽突袭。 浮游强装镇定,道:“哼!我以为是谁,这不是虞舜手下的刑官皋陶吗?看来姒禹手下真是无人可用,你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子还要亲自出阵?真是可笑,哈哈!” 不料,皋陶轻捋银须,也是朗声长笑,笑声不卑不亢,中气十足,共工士兵也是听得如坠雾中,不明所以。 浮游听得心底生畏,道:“皋老头子,你笑什么?” 皋陶依旧神态从容,淡然笑道:“浮游,我笑你们的共工大人将要枭雄末路,覆水沉舟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提剑清寰海 浮游望着眼前看似风轻云淡的皋陶,冷笑道:“败军之将,岂敢在我军阵前叫嚣?皋陶,就凭你们禹军这些人,还不够我们共工大人动一下手指的!哼,你们还有比应龙更能打的人吗?哼!还说什么枭雄末路,真是可笑至极!” 几名靠近河岸的禹军早已按捺不住,瞋目而视,正要提戈上前,皋陶微微一笑,挥手制止住他们,道:“井蛙不可语空,夏虫不可语冰!大家先别着急,等司空到阵前再动手不迟!” 几名禹军这才怒瞪浮游一眼,悻悻退后。 “驭驭!” 正在这时,大禹已骑马来到弱水阵前。皋陶、应龙、伯益、后稷、夷彅等忙上前拜见。 禹勒马四望,目光冷静而坚毅,让众人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和气魄。 风起云涌,江流澹澹。秋山萧瑟,寒鸦数点。一种浩荡空旷的苍凉之感席卷大地,如凉风一样激荡在双方每个人的心中。 浮游眼见大禹勒马巡视,狞笑道:“禹,你的父亲鲧见到我们共工大人还退避三舍,你还不赶紧向我们水神大人行礼!” 不远处的弱水岸边,共工手持水神蛇戟,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准备看禹如何应对浮游的刁难。 只见禹勒住马头,朝向共工,道:“共工大人,禹治水多年,有一事不明,还请共工大人指点!” 共工冷笑道:“禹,你身为司空,是华夏部落治水首领,竟还有治水不明之事?哼,这也难怪,你也未必有你父亲治水的本事!你有什么问题,说吧!” 禹正色道:“天下水自昆仑出,自西向东,百川归海。禹不明白,为何天下洪水肆虐,华夏部落和东夷部落的百姓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独有你们共工部落只享水利,不受其害?” 浮游浑身散发着腥红的怨气,怒喝道:“禹,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们共工大人?” 共工将水神蛇戟朝弱水河面一挥,顿时掀起一道十余丈高的浪潮,共工轻点蛇戟,便已站在潮头,面色阴沉地望向大禹,道:“禹,既然你今天要问,我便让你死个明白!我先问你,你可知你父亲鲧为何治水失败被杀?” 禹听到共工提到父亲的名字,心头一震,但还是神色不变,道:“先父用堙堵之法治水,九年无功,洪水肆虐,很多部落被洪水淹没。天下震怒,舜帝爷便命火神祝融在羽山处死先父。” 共工冷笑道:“那你知道为何你的父亲治水九年,却徒劳无功吗?” 禹沉思一会儿,仰首答道:“那是先父选错了治水的方法。水势自高向下,若只堙堵,势必堤涨水高。等暴雨来袭,洪水涨到堤坝难以约束时,便会像一条失控的蛟龙,冲毁土堤,恣肆千里,那时必将生灵涂炭,一片汪洋!” 共工冷笑道:“不愧是鲧的儿子,倒有几分见识!可惜也是一个替人卖命的愚夫!” 禹正色道:“禹受舜帝爷之命,疏浚天下河道,平定洪水动乱。若禹真是替人卖命,那也是替华夏部落千万百姓卖命!” 共工道:“禹,你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来问你,你既然知道水势自高而下,何必逆天而行?我共工部落世代居于昆仑,填池塞川,精修水利,才让你们华夏部落平日少了多少水患?洪水滔天,那是天降暴雨,皇天福泽,你们华夏部落难道只想享水之利而不愿受水之灾吗?这正是痴人说梦!” 禹听闻此言,想到洪水之中多少孤苦无依的老弱妇孺,不禁气血上涌,慷慨道:“共工,你枉为治水之神!你司掌天下川泽,却只沉湎享乐,只顾一族之私,而置天下万民于水火而不顾!你凿山采玉,壅塞百川,毁陵填泽,为祸天下,其心可诛!今日姒禹便要替天行道,为华夏攘除奸凶,提剑清寰海!” 说罢,只见大禹已从腰间抽出分水剑举过头顶,分水剑长七尺三寸,刃若霜雪,寒气逼人。 这时浮游见形势不对,便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化作千万道红影,裹挟着一团黑云向大禹袭来。红影之中渐渐露出蝙蝠的模样,蝙蝠的双眼更是如两点腥红的火苗。 “不好!司空小心!这是浮游的血蝠阵!”皋陶提醒道。 而此时黑云裹挟的千万道红影也渐渐飘过弱水河,飞出血红色的蝙蝠向大禹和禹军袭来。 那血色蝙蝠发出“嘶嘶”瘆人的怪叫,嘴角更是露出尖利的蝠牙。 伯益下令道:“弓箭手,快放箭!” 只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弱水岸边的禹军弓箭手射出千百支羽箭,不时有血蝙蝠中箭落水,弱水河面漂起丝丝腥红的蝠血。 但这些血蝙蝠有浮游操控,大多还是东躲西避,躲过禹军的羽箭,并没有太大损失。 血蝠躲过禹军箭雨,又化作浮游的红色熊影,狞笑道:“大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怨灵浮游的手段!” 红色熊影转瞬便又分为千百只血蝠,怪叫着拍打着翅膀,露出瘆人的尖牙,向大禹和禹军俯冲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禹军阵中忽然卷起一道黑色风影,从远至近,声势越来越大。起初是杂草枯叶围着黑影盘旋,渐渐能飞沙走石,最后竟然卷起一道黑色的风影龙卷,裹挟着疾风骤雨般的力道,将袭向大禹和禹军的千百只血蝠冲得东倒西歪,纷纷退后,跌落弱水溺死的血蝠不计其数。 浮游眼见形势不对,忙召唤血蝠,显出真身,怒道:“你是何人?敢挡我去路?” 很快,黑色风影停歇,枯草碎石落在地上,浮游也见到这卷动黑色风影阻挡他血蝠阵的神秘人的真面目。 “浮游大人,不知你近日可曾睡得安稳?”黑色粗布长袍的刑戚脸上有些倦意,眯着眼睛问候浮游。 “刑戚?是你!你这个叛徒!”浮游咬牙道。他万万没有想到,曾对他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窝囊废刑戚,竟有胆量与他交手。 “浮游大人,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刑戚本来也不是你们的人!”刑戚一脸鄙夷的笑容,让浮游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马把他踩个稀烂。 “你……你,那天你杀那个对我不敬的手下,是做戏给我看?”浮游怒问道。 “哦,你是说戈乜?他还好好的,那天我手下杀的只不过是一只獾猪!”刑戚笑道。 “你!你竟敢戏弄本将军?!我今日定要将你挫骨扬灰,让你后悔你的所作所为!”浮游脸上红影浮动,双目却闪着幽蓝色的鬼火,两只红色熊掌已劈空而下,重重地砸向刑戚。 刑戚黑色长戟凌空一击,喝道:“浮游,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战神狂戟!” 只见刑戚长戟卷动四周的气浪,黑色长戟化作十余丈高的一把长戟,裹挟着风雷之势,向浮游击去。 浮游冷笑道:“自不量力!凭你也想挡住我浮游,真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刑戚长发在风中舞动,却是一脸坚毅道:“浮游,你为虎作伥,甘为鹰犬,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刑天戟!狂戟破空,破!” 只见十余丈高的黑色长戟表面竟然裂出千百道裂痕,裂痕如冰纹般龟裂,黑色碎屑从半空点点洒落,如同黑雨一般。 浮游一脸得意,道:“哼!这把破烂也配叫刑天戟?” 谁知他话音未落,黑色长戟龟裂的千百道裂痕便有千百道翠玉一般的光芒射出,只听“轰”的一声,一道极强的碧玉气浪如涟漪般在半空荡开,将浮游震得向后倒退数丈。弱水对岸芦苇丛中埋伏的共工水兵也有数十人被这气浪震得跌落水中,他们还来不及发出哀嚎,便已被弱水的寒波淹没头顶,像冰冷的石头一般沉入水底。 浮游刚勉强稳住身形,只觉眼前有一根通天碧玉神柱,通体如翡翠般晶莹剔透,却又散发着昆仑神玉一样令人不敢直视的神光。 “这……这是昆仑神玉做的刑天戟?”浮游惊道。 “不错。我蛰伏昆仑多年,不惜卑躬屈膝,为共工效命,正是要找到昆仑神玉,重铸刑天战戟,找回属于我们刑氏一族昔日的荣光。自从先祖追随兵主蚩尤兵败陨落,刑天战戟也下落不明,从此之后我们刑氏一族的地位一落千丈,日益式微。为重振家族,刑氏一族后人都以重铸先祖的刑天战戟为毕生使命。直到曾祖刑猛从一个云游的赤松道人处得知昆仑神玉可以重铸刑天戟,我们刑氏一族的族人才又重新有了希望。赤松道人传授给曾祖他搜集的战神狂戟残卷‘狂戟十二式’。传说刑天先祖本自创‘狂戟三十六式’,无奈这套戟法他并未来得及传于后人便已沙场殒命。赤松道人是根据先前目睹的先祖戟法和他人描述才搜集整理出十二式的戟法。赤松道人还将采集昆仑神玉和重铸刑天戟的方法一并传授给曾祖。曾祖跋涉千里,历尽艰险,采的首山之铜和钟山之金,可惟独难以步入昆仑半步。祖父、父亲也是奔波一生,呕心沥血,带着无尽遗憾离去。父亲临死前嘱咐我一定要完成家族使命,重铸刑天戟,振兴刑氏一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棋落无声 天地之间,黑白棋子铿然落下,发出清澈的声响。 可没有一个人能听见这棋声。 这是自然大道的脚步,日月盈仄,辰宿列张,春去秋来,鳞翔羽藏。每一缕晨光划破天际,每一片黄叶落满秋山,每一颗露珠滚落绿叶,每一只云雀飞出蓬蒿,都如同天地之间一枚棋子无声落下。 棋子落在道与理的经纬之上,每一步都是万物的生老病死和兴盛枯荣。 九天之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是俯视苍生、民胞物与的叹息! 可世人听不到苍穹之上的叹息,仍然在大地的棋盘之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但此刻黑与白的棋子渐渐聚拢,如同游泳的黑墨与飞翔的流云在弱水上空交汇。 云层深处传来隆隆的雷声,不时传来几声惊心动魄的霹雳。 “轰!轰!”两道白色的闪电在云层之上扭动着狂龙一般的身体,耀眼的亮光映在对峙的共工军和禹军脸上,更为大战增添了几分肃穆与凝重。 “刑戚,你不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现在束手,共工大人还能饶你一命!你若再……”浮游威逼利诱道。 “浮游,你住口!我蛰伏隐忍,就是为了今日能效忠司空大人,洗刷我刑氏一族的屈辱!刑氏一族,岂有贪生怕死之徒?我虽无先祖以乳为眼,以脐为口之神勇,但也绝不会向你这等腌臜小人再低眉俯首!”刑戚凌然不惧,对着浮游喝道。 “好!刑戚,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本事!”浮游双目又浮现出幽蓝火焰,浑身猩红如血,千百只蝠影若隐若现。 刑戚右手紧握碧玉长戟,长戟碧光一闪,化作一丈多长的长戟。他仰天长啸,长发在风中舞动,目如虎瞳,挥动长戟喝道:“狂戟化龙!破!” 只见刑戚手中碧玉长戟之中飞出一道碧绿的玉龙,玉龙浑身鳞甲如翡翠一般,晶莹通透,浑然无暇。玉龙仰天长啸,利爪破空,已裹挟风雷之势,向浑身红色蝠影的浮游俯冲而去。 浮游双目幽冥鬼火如蓝焰烈烈燃烧,身后蝠影化作千百只蝙蝠,蝙蝠双目也燃着幽蓝火焰。浮游闭目念念有词,忽然睁开双目,狞笑道:“蝠影千劫!” 只见千百只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血蝙蝠铺天盖地般向刑戚和禹军大营袭来,犹如下了一场幽蓝色的火雨。千万点幽蓝火光,顿时将弱水河岸映照得鬼影幢幢,魅影森森。 碧玉飞龙裹挟风雷之势从天而降,直向对面的浮游和共工军队冲去。碧玉飞龙双目显出寒光,两道碧玉光芒直冲敌阵。霎那间,便有几十名共工军抵挡不住,左摇右晃地跌落弱水。而浮游的“蝠影千劫”有幽冥鬼火之力,也是不容小觑。几十名临近弱水的禹军也是被浑身燃烧幽蓝火焰的血蝠击中,登时便浑身燃起那恐怖渗人的幽冥鬼火,转瞬便烧成灰烬。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刑戚长戟化出的碧玉飞龙已和浮游的“千劫蝠影”碰撞在一起,碧玉飞龙将千百只幽蓝火焰的血蝠围在中央,龙口中吐出千百道森寒戟影,转瞬便将血蝠轰得灰飞烟灭。 “啊?刑戚,你……”浮游瞳孔猛烈收缩,可他已感觉到自己的怨灵在急剧消失。当他看到自己的搏命一击“千劫蝠影”被破,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自从千百年前,共工与颛顼一战之后,他便元气大伤。后来凭借昆仑地脉的幽冥鬼火和他四处搜集的血蝙蝠,他的怨念才一点点恢复。他的“千劫蝠影”是将自己吸收炼化的幽冥鬼火与血蝠阵融合,本是他面临绝境的最后一击,是以命搏命、背水一战的打法。如今他的“千劫蝠影”被破,他的灵力怨念如落红飘零一般,化作点点红光散去。 一只巨大的红色熊影在弱水半空,发出一声哀嚎,便散作万点落红,灰飞烟灭。 “浮游!”共工一声怒喝,阴沉的脸终于沉不住气,青筋在额头根根显现,如枯藤爬遍的陡峭山崖,他的幽绿双目更是如同深幽昏暗的洞穴,透着一种阴森可怖的目光。 禹军眼见刑戚使出“狂戟化龙”,一举将禹军众人最痛恨的浮游击毙,皆是面露喜色,高声喊着刑戚的名字。 共工双目怒视刑戚,手中水神蛇戟一挥,卷起弱水一阵黑浪,便朝刑戚攻来。 “邢大哥小心!”不远处骑马的夷彅眼见共工来势汹汹,不禁提醒道。 刑戚回首望向夷彅,目光之中似乎有话要说,但很快他便又调转马头,单人独骑迎战那阴沉凶悍的共工。 共工一声怒喝,手中蛇戟左右挥舞,只见弱水窜出两条黑蛟,两条黑蛟挥动利爪,咆哮着一左一右向刑戚攻来。 刑戚挥舞手中长戟迎击,长戟闪着碧玉光芒,光芒闪动之处,便传来“铿铿”的撞击声。 两条黑蛟浑身黑色鳞甲,灵活异常,不时寻找机会想要缠住刑戚,一击让他毙命。刑戚知道这两条黑蛟的厉害,气沉丹田,凝神应对,丝毫不敢懈怠。 但两条黑蛟身影越来越快,渐渐化作两道迅疾的黑影,数丈之外的众人一时也难以看清战局,都不禁为刑戚捏了一把汗。 “刑大哥,我来助你!”不远处的夷彅眼见刑戚被两条黑蛟所围,早已按捺不住,纵马引弓便已冲到阵前。 伯益呵斥道:“夷彅,两军阵前,你怎可擅自行动?” 可热血翻涌、一心只想救人的夷彅哪里听得进去,右臂拉开手中彤弓,闭着左眼,羽箭早已瞄准脸色阴沉的共工。 夷彅知道两条黑蛟是共工控制的,欲除傀儡,先断主手!只要能射伤共工,这两条黑蛟也就不攻自破! 心念至此,夷彅唤醒体内龙魂之息,金色气血瞬间流转他的全身,一道金龙沿着他的脊背攀升,直到升到他的头顶,神意凛然地俯视着共工水军。 此刻共工暗中操控两条黑蛟攻击刑戚,还没有注意到引弓搭箭的夷彅。 而此刻的夷彅早已将浑身气力都灌注到羽箭之上,那支羽箭也隐隐闪着金色的光芒,浑然如同一支金箭! “天箭凌九霄!破!”只见一支散发金色光芒的羽箭破空而出,瞬间又化为九支宛如金龙的羽箭,从九个方位向水神共工射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箭神战水神 九支金色龙形羽箭破空而出,风声呼啸,卷动流云,转瞬之间,便将共工团团围在中间,丝毫不得乱动。 共工脸色阴沉如渊,手中玄青色的水神蛇戟向下一挥,喝道:“玄冥护体!” 顿时弱水中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墨绿色水球,将共工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九支金龙羽箭破空呼啸而至,只听“叮叮”数声,如珠落玉盘,却始终未能洞穿共工的“玄冥护体”。 夷彅心中虽有些吃惊,但对共工深不可测的实力他也早有预料。因此,他收摄心神,气沉丹田,又凌空跃起,只见他单足在半空轻点,宛如仙鹤凌空一般,竟然跃起六七丈高。 禹军众人眼见夷彅如此英勇,也不禁喝起彩来。 唯有伯益仍然有些气愤,却还是忍不住紧盯着这个容易冲动的少年将军。 红衣少年夷彅此刻凌空踏虚,风神俊朗,颇有几分出尘凌世之姿,惹得共工水军也对他侧目而视。 夷彅彤弓在手,凛然道:“共工,你祸乱天下,阻挠治水大业,今日便是你束手待擒之日!” 共工望着眼前这个向他挑战的红衣少年,不禁冷笑道:“禹军当真无人可用,竟会派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孩子来送死!真是可笑!” 夷彅没有丝毫畏惧,正色道:“你可以轻视我的年纪,但希望你不要轻视我的箭!否则,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共工脸色更显阴沉,咬牙道:“小毛孩,有什么本事,就尽管使出来吧!” 夷彅运气灌注右臂,左脚在空中又是用力一点,整个人又飞起三丈,此刻他离地面十余丈高,地面众人只能依稀看到空中一个微小的红色人影。 只听夷彅一声怒喝,“天箭啸黄泉!” 他的眉心涌现出一片金色的小湖,金湖之中没有一丝波澜,呈现出朝阳初升的光芒。三条金龙从湖中飞起,化形而出。三条金龙缠绕在夷彅的彤弓之上,彤弓变得更加鲜红夺目。 夷彅右臂运劲,将弓弦拉得如同满月,弓弦一震,三条金龙也犹如蛟龙出海,破空而下。三条金龙裹挟风雷之势,目射寒光,引动九天之上的雷霆之力,以排山倒海的威压向共工俯冲而去。 三条金龙从天而降,在将要靠近共工时,三条金龙又化作一道金环,绕着共工游走。三条金龙口吐炽热龙焱,将共工团团围住。远处众人只见火光冲天,烟尘四起,不知共工情形究竟如何。 共工水军更是吓得敛气屏声,额头渗出丝丝冷汗。 而此时共工身处三条火龙中间,脸上却无丝毫惧意,反而露出一丝赞赏的神情,道:“不意禹军之中竟有此等少年英才!若能为我所用,区区禹军何足道哉!可惜呀!你偏偏与我为敌!那就接招吧,玄冥苦海!” 共工水神蛇戟碧光一闪,弱水竟冲天而起数十丈,掀起绵延数十里的水幕。水幕如银练倒挂,宛如玄青屏风一般,将三条火龙逼退百余步。 而水幕似乎是有生命一般,如滚滚波涛,步步紧逼,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弱水河岸攻去,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夷彅此刻只觉如同置身汪洋之中,东西南北上下六个方位都有波浪涌动的感觉,无边的波涛如山洪一般冲击着他的身体。 这是来自水神的力量,一种借助自然的恐怖力量! 夷彅只觉浑身被浪涛裹挟一般,他在半空之中使不出丝毫气力。他的四肢如同灌铅一般沉重,他没挪动一步,额头都会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滴……两滴……三滴…… 汗珠如同清晨草木枝叶的露水,闪着微弱晶莹的亮光。 不远处的雪渺看到夷彅凝立半空,也不由握着手为他祈福。 夷彅喘着粗气,咬着牙,心中暗想:不行!我绝不能坐以待毙!若被共工的玄冥真气控制,那此战我将毫无胜算!可现在……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不!让我想想……对,还有这个办法! 只听九霄之上,轰然一声巨响,夷彅浑身如同黄金浇筑一般,披着金色铠甲,通体金光萦绕,双目神光湛湛,宛如天神临凡。他的眉宇之间,隐隐有当年羿射九日落的风姿。 白泽一身白袍,负手而立,神态潇洒从容,此刻他的双眸也显得更加清澈,有一种洞察秋毫的冷静深沉。 共工望着半空那个神光湛湛、身披金色铠甲的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依稀想起当年那个弯弓射落九个太阳的箭神!他的目光如同眼前的少年一样,威严冷峻,却又像燃烧烈焰的朝阳!冷冽而又炽热,那是一种摄人心魄又热烈的目光! 他可以想象当年九只三足金乌中箭陨落时的不甘与苦涩,但眼前这个少年的目光已经证明,他便是射日神将大羿的后人! 这个少年此刻早已将箭气与自身的龙魂融为一体,浑身散发着震慑天地的龙魂之气!这是多少人穷其一生都未能触及的境界,而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可以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共工的手握紧水神蛇戟,蛇戟幽绿的蛇头渗出丝丝寒气,两只琥珀般的眼睛幽森可怖。 大禹、伯益、应龙、后稷等众位首领和禹军众人无不屏住呼吸,观看这一场箭神后人与水神的旷世对决! 只见夷彅背生金色双翼,仰天长啸,一条金龙从他脊背化形而出,挥舞龙爪,盘踞俯瞰,颇有睥睨万物的威压。 共工道:“好小子!你的祖上可是当年射落九日的神将军大羿?” 夷彅道:“正是先祖!” 共工道:“好个‘天箭不灭身’,你小小年纪竟能将天箭神决修到如此境界,真是后生可畏!今日就让老夫来领教你的神箭!” 共工话音刚落,挥动手中蛇戟,一声怒喝道:“水神玄冥体!” 只见弱水腾起八道水柱,从东、东北、北、西、西南、南、东南、东八个方向将共工护住。八道水柱之中又涌出八只十余丈高的白蟒,白蟒口中吐水,如同悬泉飞瀑,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帘护幕。共工将右手用力一攥,便觉有八支圆木粗细的冰矛从水幕后破空而出,直奔夷彅而去。 八支冰矛来势极快,丝毫不逊色于飞箭流矢,冰矛表面裹挟缕缕寒气,显然便是共工修炼多年的玄冥真气。 夷彅眼见冰矛来势迅疾,当即扇动金色双翼,右足凌空一点,人已跃上金龙脊背。金龙长吟一声,便有九道燃烧烈焰的神箭破空而下。 八道燃烧烈焰的神箭与八支冰矛剧烈撞击在一起,只听“嘶嘶”声响,接着半空腾起一团白色的雾气。 但还有一道燃烧烈焰的飞箭划破茫茫雾气,直向共工眉心射去。 急如流星,烈如岩焱! 共工蛇戟往前一横,划出一个琥珀般的护体罩,可这一箭灌注夷彅的龙魂之力,重逾千斤,宛如一座大山重重砸落地面。夷彅又是居高临下,这一箭的威力更是非同小可! 共工只觉胸口剧烈一震,忙抽身后撤数十丈,总是如此,这龙魂之力的神箭仍未收势,只听轰的一声,便将弱水对岸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几百名共工水兵肝胆俱裂,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刑戚也趁此共工喘息的机会从两条黑蛟的手中脱困,抽身退回禹军阵前。 共工刚运气护住全身,稳住阵脚,便又冷笑道:“好小子!既然这样,就休怪老夫手下无情了!” 话音刚落,只见共工口中念念有词,顿时阴风怒吼,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共工朱红色的头发在风中狂舞,他冷青的面孔更显狰狞,他的水神蛇戟的幽蓝色蛇头更是不时闪动那琥珀般阴森恐怖的眸子。弱水更是掀起层层叠叠的浪涛,猛烈地拍打着岸边的溪石。 “受死吧!水神真身!”只见共工身长五十余丈,巍峨如同山岳,他青面獠牙,朱发飘动,双目射出寒光,俯视着禹军众人。 夷彅拉起手中彤弓,母亲、先祖、师傅、司空、尹昧前辈、雪渺的面孔在他面前一一浮现。 “彅儿,背上你爹的这张弓,你就只能一直向前!” “夷彅,振兴射日家族的使命就看你了!” “天箭之道,存乎一心。心中无箭,箭惊昆仑!” “孩子,雪渺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夷彅大哥……” 最后浮现在他眼前的正是那个时而娇嗔蛮横,时而笑靥如花,时而秋波流转,时而梨花带雨的雪渺。 雪渺!雪渺! 不,现在不是有这么多顾虑和牵挂的时候!夷彅摇摇头,让自己清醒,尽力不去想这些让他牵挂的人。 他盘膝坐在龙背,运气凝神,让自己的心静下来,静的如同一片没有半点涟漪的湖。 他的心中有一支晶莹剔透的小箭渐渐成形,那支小箭虽然只有手指长短粗细,却剔透如冰,闪着五色虹霓一样的光彩。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剑霜寒 成王败寇,不过一剑霜寒! 你看昆仑多巍峨,多少阴阳造化成! 你看轩辕多功业,多少血沃中原土! 如今的共工早已是孤注一掷,他披散着自己朱红色的头发,手中蛇戟疯狂挥舞,他五十余丈高的身体宛如一座巨大的山丘巍然耸立,给在场的人极强的威慑与压迫。 “小子,受死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若想活命,就赶紧臣服于我!”共工双目射出两道白光,扫视着不远处的夷彅。 夷彅此刻正屈膝盘坐龙背,他的体内真气流转如云雾升腾,转瞬之间,夷彅便被五彩云霞笼罩。他宛如置身云霞之间,看到流云绕顶,虹霓游身。他的心海之中的那支小箭通透如水晶,闪着千年玄冰一样冷冽的光芒。 共工眼见夷彅闭目不答,登时额头青筋暴起,怒道:“小子,你如此不识抬举,竟敢藐视于我!那就接招吧,森罗万象!” 只见共工水神真身青光一闪,朱红头发散开,伸出千百个赤红如血的蛇头。红色蛇头向周围伸长脖颈,转瞬之间便将夷彅团团围在中间。 战场风云莫测,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双方的形势便转变过来,夷彅如今置身 红色蛇群之中,群蛇环伺,发出嘶嘶的声音,同时猩红的千百只眼睛都似滴血一般,透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是两个极端,怒气正盛的共工杀气冲霄,整个人如同一柄狂舞的绝世凶戟,恨不得穿云裂石,斩万物如草芥。而夷彅则闭目养神,盘膝而坐,如在九霄云外遨游太虚,云淡风轻,如神游画境,浑然不觉身处群蛇之间。 眼见夷彅盘膝静坐,如枯石槁木一般,禹军众人又将心提到嗓子眼,都暗暗为夷彅揪心。唯有白泽长袍飘动如云,脸上不露悲喜之色。 共工驱动群蛇袭击,眼见群蛇环绕,已将夷彅团团围住,可夷彅没有丝毫动静。共工目光一冷,咬牙道:“臭小子,你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今日就用你的血来给我军死去将士祭旗!玄冥冰蟒!” 只见共工口吐一颗玄青内丹,内丹之上隐隐有一条白蟒缠绕。共工将玄青内丹祭出,内丹之上游走的白蟒化形而出,转瞬便化作一条十余丈长的白蟒,口吐一阵白色剑芒般的冷气,向夷彅攻去。 应龙眼见白蟒口中的剑芒冷气,高声道:“夷彅兄弟小心,这是玄冥真气!” “啊……玄冥真气!” “那就是能够冻结人五脏六腑成冰的天地至寒之气!” “那……那夷彅将军岂不是有危险?” 禹军众人此刻都是心绪难平,都密切关注着夷彅的动态。 “夷彅大哥……”雪渺白皙秀丽的脸颊滚落晶莹的泪珠,她此刻心中如枯松挂壁,悬泉飞涛,早已难以平静。 这时她只觉肩头一热,回首发现是白芷正轻抚她的肩膀。 雪渺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便扑在白芷怀中,泪眼盈盈道:“姑姑,夷彅大哥……他……”说到此处,便已哽咽不止,难以再说下去。 白芷轻轻拍着雪渺的背,道:“孩子,你放心!夷彅身负龙魂之力,又习得天箭之术,我相信他一定能渡过这道难关,化险为夷的!” 雪渺闻听此言,才渐渐止住哭泣,一双清澈灵动如山间麋鹿的双眸仍是怔怔地盯着夷彅,说不出的关切爱怜。 而此刻的半空之中,夷彅双目之中龙魂游走,射出两道金光,穿破云雾,赫然将蛇群凿出两个金光闪闪的透明窟窿。 夷彅浑身金光大盛,一条金龙绕着他的身躯游走,他已飘然屹立,眉宇之间有一副凌然之威。 “龙魂绕体?”共工惊道,“看来我倒小觑了这个少年的实力。” 想到此处,共工蛇戟凌空一点,人已跃上白色巨蟒。 只见夷彅挥动彤弓,将围拢在他四周的蛇群驱散,但见共工乘着一条十余丈长的大白蟒,白蟒口吐剑芒般森寒锋利的玄冥真气攻来。 正是一场好斗,有诗赞曰: 龙吟虎啸风尘暗,霹雳一声惊昆仑。 道是夷羿能射日,谁料后人亦称雄。 神光苦海种玉箭,盘膝吐纳大道生。 金龙绕体彤弓怒,一泓秋水寒彻骨。 水神蛇戟碧鳞动,万道森罗魑魅横。 卷起弱水三千丈,片羽鸿毛不敢行。 穿云裂石凌九霄,波谲浪涌八荒惊。 不知英雄谁敌手,试看尘埃落地时。 眼见共工乘着白蟒,挥舞蛇戟向夷彅攻去。夷彅周身游走的金龙此刻也飞在彤弓弦上,化作一支光辉夺目的金箭。 只见二人在云层之上相遇,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如同半空响起一个炸雷,数道闪电劈地而下,直把地面劈开数丈宽的裂痕。接着便见夷彅和共工一红一青两道身影从半空坠落,双方忙派人去接住他们。 夷彅如同一朵燃烧的红云坠落,落在禹军阵前的一处山丘,好在地面有些枯草堆和细土,他倒也摔得不太重,但面色之中带着无限疲惫与倦意。 雪渺早已上前将他抱起,白皙如雪的脸颊珠泪滚落,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令他人也不忍相劝。 而另一边的共工则在坠地之前将蛇戟朝岸边猛然一挥,地面腾起一阵烟尘,卸去他的千斤下坠之力,这才让他勉强颤颤巍巍地站在原地。他的头发上染着一层寒气凝结的白霜,他的脸因寒气而有些僵硬抽搐。 可共工毕竟是共工,他很快便发现夷彅受伤更重。他知道这是生擒大禹,击败禹军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个半路杀出的红衣少年确实有些棘手,他差点因大意而饮恨折戟。 可现在,他有些僵硬的脸依旧用力挤出几分残酷的冷笑,高声道:“禹,你们的末日就在今天!你若要保全你的禹军弟兄,就束手就擒,快快下马投降于我!我水神大人大发慈悲,还能给你留个全尸,把你的尸体葬在羽山,跟你那个治水的父亲葬在一处。至于你的这些禹军,就留在昆仑山给我做采玉的玉奴吧!哈哈!” 他的朱红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冰霜,本就狰狞的脸此刻因反噬的玄冥真气更显几分阴郁可怖。 大禹此刻纵马在前,举剑道:“天道除佞,定在今日!禹虽驽钝,愿为天下人除此凶贼!” 大禹话音刚落,只见他分水剑芒闪动,九霄之上一声凤鸣,隐隐有五彩虹霓弥漫天际,将阴云笼罩的弱水河岸顿时照得一片祥和。 共工怒道:“禹,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替天行道!” 话音刚落,共工蛇戟便挥出三道玄冥剑芒,直冲大禹面门而去。 禹手中长剑银光一闪,便将三道玄冥剑芒击碎在半空。 共工一声大喝,整个人拔地而起,挥舞蛇戟已向共工冲来。大禹不闪不避,长剑当头一横,顿时一阵铺天盖地的剑气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裹挟而起,共工顿时如同置身千万道剑影之中。 共工又惊又怒,长啸一声,挥舞蛇戟冲出剑阵。蛇戟碧光一闪,一只碧绿色花纹的长蛇吐出一团白雾,将大禹裹在中间。 共工仰天狂笑,道:“哈哈!姒禹,你这无知小儿,如今你中了我玄冥真气,让你不消一时三刻五脏六腑便化作碎冰残雪。” 不料“嘭”的一声,白雾被一团紫气震开,待云雾退散,大禹的剑尖正挑着那条碧绿花纹的长蛇。 “什么?这紫气……你,你竟然有紫府不传之秘紫凰衣?”共工惊道。 禹正色道:“共工!你已经走投无路了,不要再一意孤行,以免连累更多的人无辜受难!” 共工苦笑道:“哼!一意孤行?你可知我共工部落世代治水,到头来却封到这荒凉偏远的边陲之地,而那些养尊处优之辈却拥有最肥沃的土地!你说这公平吗?” 禹正色道:“天下之土,各有其利。你占据昆仑之地,有金玉满山,牛羊遍地,而你族人却不知足,仍想据昆仑之险挟持天下。你只见你共工部落地处偏僻,你可知华夏和东夷部落有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可知有多少华夏的百姓无辜惨死在洪水之中,你可知有多少人盼望着能够海清河晏?” 禹的话如黄钟大吕,字字铿锵,禹军将士都仍不住叫好。共工水兵也听得心头震撼,握着长戈的手都不由得有些松动。 共工听到大禹此言,也是如遭棒喝,可他摇摇头道:“可惜!太晚了!我如今早已没有退路,你若真是平定洪水之人,就接我这最后一击吧!” 只见共工浑身青芒大盛,蛇戟化作一条青蟒和他融为一体。他一声暴喝,弱水激起万点怒涛,如银练倒挂,倾泻而下。共工身化一条百余丈高的青蟒,巨口一张,吐出一条腥红如血的蛇信。 青蟒通天而立,浑身碧鳞闪动,裹挟着弱水,掀起排山倒海的巨浪。巨浪之中,青蟒张着血盆大口,恨不得一口就将禹撕成齑粉。 青蟒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它口中吐出的带着腥味的丝丝凉气。 只见大禹衣袖在风中飘动如云,他下马长身而立,神态恭敬,目光坚毅如山岳,回首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禹军。 他在禹军眼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几千名禹军将手中长戈举过头顶,长戈如一片茂密的树林,其中最高的是那面黑色的禹军大旗。大旗虽然已有些残破,那个“禹”字依旧赫然入目。 这时不知谁哼唱了一句,“巍巍昆仑,四方之柱”。接着哼声越来越响,变成一场龙吟虎啸。 正是禹军的士兵引吭高歌: 巍巍昆仑,四方之柱! 悠悠黎民,生我父母! 长虹贯日,铁马金戈! 挥剑霜寒,犯我必诛! 大禹的目光更加坚定,他长剑一挥,将青蟒逼得躲到一边。趁着青蟒躲闪之际,大禹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盘,正是伏羲后人赠给大禹的宝物——青铜八卦图!!! 大禹将青铜八卦图往弱水上空一抛,顿时青铜八卦图金光大盛,八道金光如龙吟九霄,直冲云汉。金光引动云层之上的雷霆,八道闪电轰然劈落,正落在青铜八卦图的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八道金光与八道闪电融合,将共工所化的青蟒困在中间。 青蟒不愿坐以待毙,正欲冲出,待到它青色身躯碰到八道金色雷光,便如遭雷击,轰得浑身战栗哆嗦,只得蜷缩在青铜八卦阵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凯旋乘骑入 青铜八卦图的八个方向射出八道神光,将共工困在中间,神光笼罩之下,青蟒庞大的躯体渐渐恢复原形,显出共工人面蛇身的疲惫模样。 青铜八卦图神辉流转,依次显出乾、坤、艮、兑、离、坎、巽、震八个方位的图案。 八个方向按照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的顺序依次被金光点亮,散发出青铜般神圣的光辉。八道神光最终汇聚在中间,形成澎湃的气浪,气浪汹涌而上,直上云霄。只见云层之上一只金凤扇动金翅绕着青铜八卦图盘旋环绕,凤鸣之声在云霄回响不绝。 共工阴沉的脸此刻变得格外苍白,朱红色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额前,他的额头冷汗涔涔,蜷缩在青铜八卦阵中,虚弱地说道:“禹……禹,你赢了。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留我共工族人一条生路……” 禹望着眼前憔悴落魄的共工,不禁长叹一声,道:“共工,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人之罪,累及族人,方有今日之败!只是可怜多少白骨累青冢,无数男儿精魂飘异乡!” 说到此处,大禹双目含泪,双眼微微发红。想起那些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的战死沙场,有的魂归弱水,有的命丧敌手,那些年轻稚嫩的面孔,那些两鬓斑白的容颜,此刻如同弱水河上缓缓流过的苇叶,随着生命之河永远地流向未知的远方…… 残阳如血,暮云不动,战争却仍在继续。大禹将鸿蒙量天尺横放江畔,令禹军将士顺利渡河。共工部落士兵群龙无首,顿时军心大乱,丢盔弃甲者有之,仓促逃命者有之,束手就擒者有之,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溃不成军。禹军一鼓作气,趁势将共工军队团团围困。共工部落士兵眼见大势已去,纷纷丢下长戈,蹲在地上抱头投降。 共工部落的族人的双手被藤绳捆住串起,一个接一个低头排队前行。禹军士兵脸上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肃穆如山的沉重。他们望着潺潺流动的弱水,想起沉尸江中的兄弟,脸上的肌肉都不禁有些抽搐。从夏后氏部落出发到今天,战虺蛇、战相柳、战无支祁、战幽冥双头蟒、战浮游、战共工,多少禹军弟兄在他们身边默然倒下,永远留在陌生的蓬蒿之间。可他们不能停下,他们背负着华夏部落治水的使命,更背负着死去弟兄的嘱托。他们要带着使命和嘱托毅然前行,给更多的人带去希望与光明。 落日照旗,马鸣风萧。 大禹令皋陶、后稷、伯益审讯被俘的共工部落士兵。大禹对共工部落族人说道:“若是家中独子尚有孤老需要赡养则留,若是有多子则留最年幼者,若年过五旬鳏寡者免死,若身有残疾者免死,若手未染血者免死,其余则羁押蒲坂由舜帝发落。” 共工部落族人听闻大禹此言,无不叩首拜服,心下感激。 夷彅、雪渺因要寻找雪渺之母雪山神女族神女大祭司雪衣,向大禹辞别。刑戚也决心继续历练,希望重现刑氏一族的昔日荣光。夷彅和刑戚惺惺相惜,临别前互相击拳约定之后相见。白泽眼见共工氏之乱已平,也化作白泽真身,雪蹄踏空,冯虚御风而去。紫府门人紫鸢也向大禹拜别,临走之前,大禹归还紫凰衣给紫女,并赠白玉二百壁和灵芝、人参五十支,紫鸢行礼称谢而去。 大禹率着禹军来到昆仑丘,面见镇守昆仑丘的陆吾大神。只见巍峨的昆仑丘之上,九个大门上面雕刻着九个威风凌凌的虎头。 忽然,昆仑丘九个大门一起打开,发出厚重的响声。虎身人面的陆吾缓缓走出,巍然屹立,神情威严,九条虎尾更是充满威慑之力。 禹拱手拜道:“下界之民姒禹叩见陆吾神君!” 陆吾虎爪在地面轻轻一拍,却如同山崩地裂,一股巨大的震荡之力从地面腾起,让人站立不定。 禹神色不变,泰然处之,仍然神色恭谨。 陆吾发出威严的声音,道:“禹,就是你击败了水神共工?” 禹恭敬道:“此乃天道,非禹之力也。” 陆吾微微颔首,虎尾也随这摇动,道:“汝乃天命之子,果然不错。共工恃险而骄,挟持天下,乃逆天而行。今日汝率夏后氏部落之禹军伐之,顺天利民,此乃幸事。我有昆玉一千斤,铜矿一百方,馈赠与你。” 禹俯身拜道:“姒禹代表舜帝和华夏部落感谢神君厚赠!” 陆吾头顶一轮虹光显现,犹如泰岳烛照,五彩生辉。陆吾缓缓转身,隐入虹光之中,随着九声沉重的关门声,消失在九个石门之后。 禹双手抱拳,率领皋陶、后稷、伯益、应龙、夷彅、石明和禹军众人向陆吾消失的方向躬身三拜。 忽然,九只青鸟从九个大门飞出,宛如九道轻盈的流云滑翔天际,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接着便是十八个虎士和二十个熊卫抬着昆玉和铜矿出来,恭敬献在大禹和禹军众人身前。 昆玉白如冰雪,铜矿熠然生辉。 天空纷纷扬扬下起雨来,可此处神光萦绕,恍惚之间,似乎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禹军顿时陷入一种胜利的喜悦之中。他们仰望着天空盘旋的青鸟,望着眼前魁梧有力的虎士熊卫,凝望着身旁的昆玉和铜矿,他们压抑许久的苦闷与悲伤在此刻得到释放。金色的雨似乎是上苍的庇佑与奖赏,在为这些餐风露宿、转战千里的勇士加冕。 这场长途跋涉的征战总算是尘埃落定,他们可以早日回到家乡,见到久违的亲人。想到这里,这些久经沙场的硬汉不禁老泪纵横,心中一阵热浪翻涌。 无论身处何地,家都是最让人牵挂的地方。 朔风劲吹,秋叶飘零,北雁南飞,倦鸟归巢。 这支征战千里的禹军也该回家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禹军毕竟是胜利擒拿共工,击败共工部落族人,带着千斤昆玉和百方铜矿班师回朝了…… ………… 久违的蒲坂城中,舜帝亲自立在城门口,迎接这群转战千里、浴血奋战的勇士。 实际上,自从舜帝得知大禹率军击败共工,渡过弱水,他就兴奋得几天没有合眼。舜帝深知共工乃天下水患之恶源,今日能铲除共工,治水大业方能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才能真正解除困扰华夏部落数百年的水患。 共工不除,洪水难平! 洪水不平,华夏难定! 如今大禹率领几千禹军便一举击败共工,正是将压在华夏部落联盟数十年的重石给掀起来,让华夏部落联盟可以挺直腰杆,自由呼吸! 舜帝带着娥皇、女英还有朝臣来到蒲坂城门之前,站着整齐的队伍,拱手迎接 禹和禹军的归来。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初时如涧谷坠石,渐如隐雷沉沉,到后来已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如同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发出雄浑有力的声响。 一片马蹄喧嚣之中,忽听得远处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姒禹奉舜帝之命征讨共工,今率禹军将士回帝都复命!” 但听得蹄声如雷,千百匹乘马疾风般卷上山来。人似虎,马如龙,奔驰如风,行阵如林。人数虽只数千人,军容之盛,气势之壮,却似有如数万精兵一般。 为首一人眼见“蒲坂”两个仓颉鬼哭体大字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来人正是大禹。他的身形硬朗之中带有几分瘦削,脸色依旧有些黝黑,脸颊的些许胡须衬得更加成熟刚毅。他的目光愈发坚定,如同经历锤炼的铜剑,散发出一种大实无华的锋芒。 他顺着“蒲坂”两个大字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蔚然如山岳,双目如秋水的舜帝。 舜帝头发虽已花白,身形却站得笔直,如同一株扎根泥土的古松。 禹的目光有些潮湿,他没想到舜帝会亲自来城门口迎接他和他身后这些风尘仆仆的禹军将士。 第一百三十七章 摄政君 殿外正是晴空万里,碧蓝如洗,不时有微风吹动山间丝丝云岚,如风吹鱼鳞,湖影涟漪。 舜帝携着大禹左手,迈着坚定又轻盈的步伐走进蒲坂城,沿着长阶而上,一直走到殿内。 此刻,殿前已是朝臣列队,华夏部落联盟中层以上的首领都在殿上等候,小的首领在殿外站立。 舜帝坐在高台的鹿皮椅上,重瞳散发出一种平静而威严的神情,如同一个巨人在俯视他的子民。 “拜见舜帝!” 大禹手执玉圭先俯身跪拜,其他首领也忙跟着跪拜下去。 这是一种沉默而庄重的礼节,也是对部落联盟盟主的最高敬意。 舜帝从高台椅子上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到大禹身前,用双手将禹的双臂托起,让他起身回话。 禹将自己数月来长途跋涉,如何攻克雍州,如何智渡黑水,如何战胜共工,一五一十地说了。 舜帝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微笑,甚至有时还会打断禹的陈述,追问几个细节。他的头发和胡须虽然已经花白,他的头脑依旧如那潺潺流动的山泉一样清晰。 等到大禹将此次昆仑之行汇报结束,舜帝正色道:“司空此次跋涉千里,远赴昆仑,生擒共工,平定雍州,真乃我华夏之砥柱,万民之表率!请受我重华一拜!” 说着,舜帝便弓身弯腰欲向大禹行礼。 大禹心中惶恐,忙俯身叩首,道:“姒禹何德何能?不过仰仗皋陶、后稷、伯益、应龙等众位首领才能屡渡凶厄,幸不辱使命,岂敢邀功?帝君万万不可如此!” 舜帝道:“禹,你攘除奸凶,平定西北,乃是顺天利民,为民除害。这一拜乃是替华夏部落联盟的万千黎民所拜,这一受你也是替血染沙场的将士所受!来,请受重华这一拜!” 舜帝双手相对,稳重如秤,恭敬向禹行礼。 禹也双手相对,谦恭退让,向舜帝行礼。 待二人行礼之后,舜帝登上帝君之位,垂拱而坐,神情威严肃穆,颇有天子之威。 禹拱手问道:“这共工祸乱天下,据险而胁迫天下,如今兵败被俘,不知他与他手下的共工族人如何处置,还请帝君示下!” 舜帝脸色沉静如水,没有答话,思忖片刻,望向禹身旁的皋陶,道:“皋陶首领,此事你有何看法?” 皋陶站在大禹右侧,见二人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始终不敢插话。如今见舜帝发问,便上前行礼道:“启禀帝君,微臣以为可效当年四凶之事。” 舜帝微微皱眉,道:“不知皋陶首领此话怎讲?” 皋陶捋须道:“昔日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天下谓之浑沌。少暤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谓之梼杌。此三族世忧之。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此四子皆凶恶难驯,不通教化。舜帝您在四门接待四方之宾,流放这四个凶恶的家族,把他们赶到了边远地区去抵御外族,从此开放四门,百姓都说天下没有恶人了。如今共工逆天而行,据险地而挟持天下,罪不容诛,应流放边地,以戍疆土!” 舜帝双目如水,却波澜不惊,朝向大禹道:“禹,此事你怎么看?” 禹拱手道:“帝君,臣以为共工部落世居昆仑边地,虽此次阻挠治水,皆共工之过也,部落族人不可一并波及。臣以为当惩贼酋,不可殃及无辜!” 舜帝颔首道:“不错!禹的想法和我一样。那就命应龙将共工和逞凶为祸之辈流放幽州之地,严加看管,其他未参与战争的共工族人仍居原地,助你疏浚西北河道,戴罪立功!” 禹和皋陶皆拱手拜道:“诺!帝君圣明!” 舜帝笑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说什么圣明不圣明!以后华夏部落联盟还有仰仗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如今年事日高,摄政早已有些力不从心。禹勤敏忠信,仁义明德,正是年富力强,又有治水之功,深得百姓敬服。可他毕竟为政尚浅,诸位首领对理政治国都很有经验,可以畅所欲言,也让他多了解一些治国之法。皋陶、伯益、后稷,你们都先说说看?” 皋陶躬身一拜,走到殿中,道:“皋陶受帝君命,作士以理华夏之民。臣认为,治理天下只需要记住八个字,‘信其道德,谋明辅和’。” 禹拱手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该如何去做呢?” 皋陶轻捋长须,道:“慎德修身,远于谋划。九族和睦,群贤辅佐。自迩至遐,由己及人。” 禹拜谢道:“先生此言,真是金石之语。” 皋陶道:“哦,还有成就德业,既要知人,又需安民。” 禹叹息道:“若是如此,恐怕尧帝也会感到困难!知人则智,可合理任人官职;安民则惠,百姓都会爱戴感恩你。如果既有知人之智,又有仁慧之德,又何必忧虑欢兜,何必流放有苗氏,何必害怕巧言谄媚的小人呢?” 皋陶道:“不错,正是如此。评判一个人的行为要依据九德,评判一个人的言论也要依据道德。” 皋陶接着说,“首先要从他做事来检验,宽厚威严,柔和坚定,诚实谦恭,善治谨慎,善良刚毅,正直和气,简朴廉洁,刚强踏实,威武忠义,重用拥有这九德的人,便是天下之幸,社稷之福!每天宣扬三德,便家族和睦;每天敬重六德,则邦国振兴;每天教化九德,便有贤才在朝辅佐,百官恭肃谨慎。教化百姓有‘五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便是为父亲要仁义,为母亲要慈爱,为兄长要友爱,为弟弟要恭敬,为子孙要孝顺。不要教百姓那些奇技淫巧,为官之人所用非人,便是祸害天下。上天惩罚有罪之人有五刑,分为墨、劓、刖、宫、大辟五种刑罚。五刑又合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之理。火克金,故墨刑以变其肉;金克木,故刖刑去其骨节;木克土,故劓刑以去其鼻;土克水,故宫刑以断其邪;水克火,故大辟以绝其生命。五教来教化世人为善,五刑来惩戒世人行恶。明于五刑,以辅五教,便能德化法治,天下太平。” 禹恭敬拜道:“若依先生之言行事,定有绩行。” 皋陶拱手回礼道:“皋陶才智浅薄,只是希望有助天下之道罢了。” 舜帝坐在高台上点点头,望着台下的众人,微笑道:“还有谁对治国有何意见?” 禹上前拜道:“禹以为,只要为君的人知晓为君之道,为臣的人知道为臣的职务。人人各司其职,那么政事便能得到治理,百姓也能修德善行。” 舜帝颔首道:“不错!君知君德,臣知臣责,良策不会束之高阁,贤才不会流落田野。凡事多听百姓意见,不固执己见。治理天下不虐待苦寒无助的穷人,不忽视出身低微的贤才。这是尧帝爷当时在位才能看到的太平景象。” 伯益闻听此言,也上前道:“是啊!尧帝爷德行如日光照耀大地,光辉照亮四方。他圣德英明,文化武治,真是皇天眷顾,让他统治四海,成为华夏部落的共主!” 禹道:“顺天得福,逆道得凶。这就像如影随形、如声传响一样,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伯益道:“不错!治理天下的人一定要警戒自己,不要违背法度。不要沉迷游乐,放纵自己。任用贤才要用人不疑,铲除奸邪不要犹豫不决!不要违背正道博取百姓赞誉,也不要不顾民怨满足一己私欲。无怠无荒,自然四夷来王。” 禹也上前道:“臣以为,修德在于理政,理政在于养民。水利、火种、金石、木材、土地、谷物,这是最应该重视治理的六府。教化百姓、发展生产、改善民生,这三事是相辅相成的。这九个方面的事情要安排有序,百姓就欢欣鼓舞、歌功颂德。惩罚督促懒惰的人,鼓励支持勤劳的人,那么百姓就乐而忘劳,不知疲倦。” 舜帝缓缓起身,长身而立,一双睿智冷静的目光扫视众人,最终望向禹,道:“禹,你讲得对!现在水土平整,万物成长,六府三事治理得很有秩序,万世以后都要仰赖你的大功啊!” 禹忙俯身跪拜,叩首道:“帝君,臣治水只是尽自己职分而已,岂敢邀功?” 舜帝道:“禹,你起身过来!我居帝位三十三载,自受尧帝爷帝君之位以来,夙夜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可如今我已是耄耋之年,理政之事力不从心。常言道,‘天下之位,有德者居之’。你平日勤俭质朴,一心为公,无丝毫倦怠,又平定洪水,铲除共工,正是仁义播于四海,威德传于天下。从今日起,你便总朕师,摄帝君政!” 禹忙道:“帝君,姒禹才微德薄,恐怕难以胜任摄政君之位,百姓也不会顺从我。我不如皋陶先生德高望重,明法晓政,德泽威名惠及传于万民。帝君,您一定要挂念考虑他呀!他平时一心挂念播种德行,偶尔释怀也在于教化百姓有了成效。他经常口中都谈论教化百姓,心中也是真实为了百姓。您一定要顾念他的大功呀!” 舜帝望向皋陶,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故友,目光闪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与愧疚。可他面色依旧不变,如同一个威严的山岳,有着亘古不变的沉稳与定力。 沉思半晌之后,舜帝走下高台,握着皋陶枯瘦粗糙的手道:“皋陶!如今华夏部落联盟的臣民没有一个敢触犯法纪,这是由于你担任我的士师。你能运用五刑来辅助五教,期望使我华夏部落联盟的政事达到安定。以有刑期于无刑,百姓都能明德守法,那时你的功劳就真的泽被千秋了!” 皋陶望着眼前同样鬓髪皆白的舜帝,回答道:“舜帝!您继位以来,明察秋毫,勤政爱民。您的德行没有丝毫过错,对臣下要求简洁,治理民众宽宏大量。你要求刑罚不牵连子女后代,奖赏却可以延及后世。你对偶然的过失,再大也给以赦免,对明知故犯的罪恶,再小也处以刑罚。处罚定罪有疑问就从轻发落,奖赏功劳有疑问却从重奖励。与其杀害无辜的人,宁可犯不执行常法的过失:这种上天好生的美德,已经融洽到人民心里,因此,人民都能守规矩,不犯法纪。” 舜帝慨叹道:“皋陶呀,你就是我的南风呀!四方听从我的政令,像草木随风而动,这都是你教化法治的功劳啊!” 皋陶拜道:“臣不敢居功,这都是仰仗舜帝您的德政!” 然后,舜又转回来对禹说:“来,禹!当年天降洪水来警戒我居安思危,能够言行一致。你治水有功,于民有信,勤劳节俭,又不骄傲自满。你自己不逞能居功,天下便无人敢与你争功。我赞美你的德行,嘉许你的功劳。如今天命已在你的身上,你终将升任帝君。我送给你一句话,你一定要时刻铭记。那就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 禹还是稽首拜辞,道:“帝君,那就请以枚卜之法,来决定谁来继位吧!” 舜帝双目如电,显出雷霆之威道:“不,禹,只有你最合适!我们占卜公事,是心有疑虑才占卜。如今我意已定,并且征询众人的意见,都一致赞同。相信鬼神也必定依从,龟筮也必定是吉了。占卜是不会重复出现吉兆的,用不着再卜了。” 说罢,舜帝阔步走上高台,取出一柄青黑色的玉圭,正色道:“诸君听命!” 群臣顿时面容严肃,躬身垂首行礼。 舜帝面容严肃,目含星光,道:“从今日起,禹受帝君玄圭,代摄政王!见玄圭者如见帝君,有违命者,凡我华夏部落之族人,皆可斩之!” 群臣齐声道:“尊帝君命!”众人声如洪钟,声音在殿内久久回响不息。 舜帝将玄圭交给跪在地上的禹,禹双手捧起玄圭,缓缓站起身来。 禹道:“帝君,治水之业,臣蒙皋陶、后稷、伯益、应龙等相助,才略有成效。如今此摄政君之位,禹受之有愧!” 舜帝道:“禹,万民择之,当仁不让!摄政君不仅是权力,更是责任!你可知我为何赐你玄圭?” 禹道:“姒禹驽钝,还请帝君明示!” 舜帝道:“天下洪水滔滔,自尧帝始至今日,华夏部落莫不受此害也。汝继承父业,十三年而不入家门,薄衣食而敬鬼神,卑宫室而沟渠。陆地驾车,水行驭船,泥地乘橇,登山用檋。左手持准绳,右手拿规矩,开辟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豫州、荆州、扬州、雍州、梁州九个州郡,开通弱水、黑水、黄河、漾水、长江、沇水、淮水、渭水、洛水九条水道,修筑雷夏、大野、彭蠡、震泽、云梦、荥播、荷泽、孟猪、猪野九个大泽的堤坝,勘测汧、壶口、砥柱、太行、西倾、熊耳、墦冢、内方、岷山九座大山。如今九州一统,四海宾服,东至东海,西到流沙,南至三苗,北到幽州,华夏的圣德教化传至四方边陲。禹,这都是你治水之功呀!玄为水德,玉配人德,赐汝玄圭,汝当不负天下之托,不违黎民之望!” 群臣皆跪请道:“望司空受玄圭,摄华夏之政!” 舜帝抚着禹的肩膀,道:“摄政君这个担子可不轻,你可一定不能懈怠呀!” 禹手持玄圭,拱手向舜帝拜道:“姒禹定当不负帝君重托,躬身作则,竭尽全力,以兴华夏!” 群臣皆俯首称贺。 正月朔旦,姒禹在尧帝庙受命神宗,率百官就像舜帝当初摄政一样。 自此,姒禹开始担任摄政君,处理华夏部落联盟日常事务。舜帝也派自己的儿子、契、皋陶、伯益等人继续辅佐他。 而在这时,三苗动乱的消息从南方传来,很快就传到舜帝和禹的耳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龟蛇之斗 夜渐渐深了,已是初冬季节,朔风呼啸,更添几分寒意。蒲坂城街上行人稀少,早已躲进木屋之内,烧起柴火,熬起热汤,缕缕白色炊烟飘起,才让人觉得有几分暖意。 而舜帝此刻却站在庭院之中,任凭寒风凛冽,白须飘动,也丝毫不以为意。院中一棵十余丈高的古柏也翠影摇动,簌簌落下几枝枯叶。 可舜帝只是盯着院中的一个朱红色的陶瓮,不时踱着步子捋须沉思。 这时有脚步声渐渐响起,沉着而坚定,很快便到院门边。 “姒禹叩见帝君!”院门外传来禹的声音。 “禹,快进来!”舜帝转身走向院门,笑着迎接禹。 “是,帝君!”禹恭敬走进院中,向舜帝行礼。 舜帝按住禹的手,道:“来,过来看看!” 禹跟在舜帝身后,恭敬地踱步。 舜帝带着禹走到院中的红色陶瓮之前, 轻轻拿来陶瓮的盖子。 陶瓮的盖子刚打开,只听见扑棱棱两声振翅之声,枝头的两只鹊鸟惊慌飞走,似乎是目睹了极为可怕的东西。 禹上前几步,望向陶瓮,只一眼,他便心中一震。 陶瓮之内,一条七尺多长的黑色蝮蛇正缠着一只玄龟,蝮蛇步步紧逼,吐出红色的蛇信,口中蛇牙森森,直欲将玄龟一击毙命。玄龟则是缩着脑袋,闷声不响。蝮蛇不断扭曲着身子向玄龟发起攻击,蛇尾抽打着龟壳,发出啪啪清脆的声响,如同竹条鞭打在硬石块上一般。 可任凭黑蛇使出浑身解数,玄龟也不为所动,仍然如同一块磐石一样坐在陶瓮中间。黑蛇有些泄气,便盘坐如绳,以静待动。 半晌陶瓮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忽然玄龟伸出头来,猛然咬向蛇腹。黑蛇大惊,仓促之间抽身后撤,仍然被玄龟撕下一片蛇皮,顿时黑蛇一阵抽搐,但蛇也蜿蜒转身闪过,仍作盘形。玄龟也知方才一击未能击杀黑蛇,便再无机会,仍然蜷缩一团,真如硬石一般。如是多次,龟蛇相斗数合,谁也占不了上风。黑蛇终是被袭疲惫,蜷缩在陶瓮边上,但一双幽暗的眼睛仍然十分警惕地望着玄龟。 阴风阵阵,黑色蝮蛇发出嘶嘶声响,可玄龟纹丝不动,二者又陷入僵持。 舜帝望着朱红陶瓮中的蝮蛇与玄龟,转头面向大禹,微笑道:“禹,你看此龟蛇相斗,何物可以取胜?” 禹沉思片刻,道:“蝮蛇迅疾,但过于贪功冒进;玄龟坚固,却失之缓慢。微臣以为,二者僵持不下,将是和局。” 舜帝捋着长须,点头道:“不错!二者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蝮蛇贪功冒进,却难破玄龟之甲;玄龟固若金汤,却难如蝮蛇灵活。此虽是二物相争,却又何尝不可推演兵法?” 禹目光闪动,道:“帝君,你是说如今三苗动乱,正如这蝮蛇挑衅?” 舜帝的重瞳如同点亮两点星火,道:“不错!禹,如今三苗动乱,为祸一方,甚至想要北上,谋取我中原地区。我华夏部落联盟若要安定,必要平定三苗!” 禹正色道:“唯帝君命!” 舜帝道:“从明天起,你便是夏总师,开始统一训练华夏各部落军队,待明年春日讨伐三苗!” 禹跪地叩首道:“臣姒禹领命!臣定当平定三苗,还我华夏部落之安定!” 舜帝忙搀起禹,道:“禹,你如今已是摄政君!今后华夏部落联盟的事就多劳你操心!摄政君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能做到吗?” 禹道:“禹虽驽钝,愿尽心竭力,不负帝君重托,不负华夏部落之望!” 舜帝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好!禹,你天性质朴刚毅,就如首山之铜,大质无华,可为九州之铜鼎,社稷之重器!” 禹拱手道:“帝君言重了,禹愧不敢当!” 舜帝笑道:“禹,你若不敢当此重任,天下还有何人?对了,你就任司空以来,整日奔波在外,可曾给女娇传过消息?” 禹脸色有些尴尬,他确实很久没有女娇的消息,此次远征昆仑,平定共工之后,也是赶着回帝都蒲坂复命,也没来得及派人告诉女娇,也不知她在涂山如何。 正在禹陷入沉思之时,只见娥皇和女英领着一对母子从屋内走出来。 女英牵着女子的手走在前,道:“禹,你看这是谁?” 只见女子淡扫蛾眉,青衫云髻,通体一派大方从容的神态。她一对明眸如流动的秋水,目光之中却隐隐闪动着泪光。女子身旁站着一个剑眉挺立、目光刚毅的少年。 “女娇?”禹又惊又喜,忙上前拉着女娇的手,“这些年你受苦了!” 女娇将脸别过头去,早已泪水盈盈,不愿让禹看见她伤心的模样。 娥皇、女英忙来安慰女娇,道:“女娇,你们如今夫妻相聚,正是好事,怎么能一见面就哭个不停呢?对,禹,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来认你的儿子!” 禹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少年虎鼻大口,高额瘦颧,身形虽不满七尺却很健壮,只是目光之中带有几分执拗与倔强,似乎有些陌生的疏离感。 女娇渐渐平复心情,拭泪之后,转身牵着少年的手走到禹面前,道:“禹哥哥,这是我们的儿子,你还记得你给他取的名字吗?” 禹走过去,望着眼前这个和他容貌酷似的少年,对女娇道:“想当年我们禹军治理河道,平定洪水,逢山开路,遇水修渠,历尽艰难,如今才渐渐平定水患。我还记得我们当日凿龙门山的巨石,几千名禹军挥舞着石斧石铲,都在喊着‘启,启,启’,喊声震耳欲聋,令人热血沸腾!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我们今日能治水成功,离不开那些凿开巨石的禹军士兵!记得当时我们的儿子刚出生,我就给他取名‘启’!” “禹哥哥,你没记错吗?” “没错!我们的儿子就叫‘启’!” 禹俯下身子,用自己厚重有力的大手牵起和他酷似的儿子姒启的手。他把儿子姒启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一脸温和地对启说道:“儿子,爹爹以前忙着治理洪水,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你和你娘,希望你不要怪罪!如果你要怪罪,就怪爹爹一人好了!” 启坚毅倔强的目光似乎也有些颤抖,瘦长的身子却依旧站得笔直。 “爹!”启终于开口,俯身跪在禹的面前。 禹百感交集,眼中已有热泪,抱起启道:“儿子,快,快起来!这么多年来,有你照顾你娘,是爹应该给你们赔不是!” “不!爹,娘说你是咱们华夏部落联盟治水的大英雄!她说你这么些年都在为华夏部落联盟的百姓治水,只有治水成功,才能救华夏那些无辜的百姓!她说她很想你回来陪我们,但她知道只有洪水平定那一天,你才能真正安心地回来!” 禹望着眼前的启,伸手将他牢牢抱在怀里,目中含泪道:“启儿,爹不是什么大英雄,你娘抚育你十三年,每天披星戴月,栉风沐雨,才是真的英雄!” 一旁的舜帝听了启的回答也是连连称赞,道:“启,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你爹的不容易,以后一定能像你爹一样,为华夏部落建立功业!” 禹拍拍启的肩膀,笑道:“启儿,听见没有,你帝君爷爷在夸你呢,还不赶快跪地叩谢你帝君爷爷!” 启闻听此言,忙向舜帝跪拜,道:“谢帝君爷爷!” 舜帝笑道:“好孩子,快,快起来!你娘说的对,你爹就是我们华夏部落联盟的英雄,没有他治理洪水,每年我们华夏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还会有多少人无辜丧命!是你爹舍小家为大家,十几年如一日,才让几百年的水患渐渐平息!这些你都要牢记在心!以后成为像你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启,你记住了吗?” 启起身道:“启记住了,帝君爷爷!启他日定要效仿我爹爹,为华夏部落联盟开疆拓土,佑我华夏百姓太平!” 舜帝捋须道:“好!禹,你和女娇养了一个好儿子!此子气度不凡,他日定有一番作为!” 禹忙躬身拜谢道:“帝君,启他才多大年纪,不过是呈口舌之快罢了。帝君莫要见怪!” 舜帝摆手道:“禹,生子当有凌云志,启年纪虽轻,就有如此抱负,他日未可限量!唉,可叹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终日只知道沉迷歌舞乐器,说什么效黑帝八风之音,要兴国之雅乐。如今三苗动乱,不思练兵平叛,只终日浸淫匏革丝竹,真是不学无术!唉!都只怪我整日忧心联盟之事,对他疏于管教约束,才让他今日如此不成器!” 说到此处,舜帝一声长叹,说不出的悔恨无奈,正是月冷如霜,清风过堂,更衬得舜帝一身苍凉落寞。 禹上前拱手道:“帝君,昔日轩辕黄帝祭天于泰山时,制曲《清角》,时人称为天乐。其曲铿锵激荡,惊神泣鬼。当时黄帝在西泰山会合天下诸侯,象驭车,蛟服辇,风伯扫地,雨师洒道,凤凰于飞,虎狼伏地,鬼神后随,何等壮观!此圣主以乐教化万民,正是如播德于天下,润物于无声。臣以为商均兄若精研清乐,以助教化,播帝君之威德于海内,育仁孝之教化于华夏,亦是华夏部落之幸事!” 舜帝闻听此言,方才眉头略展,道:“娥皇,禹方才所言,你定要传给均儿。” 娥皇作揖称是。 舜帝转身走进屋内,取出一把泛着青铜温润光辉的三尺铜剑,双手捧着递给禹,道:“姒禹听令,接帝君剑!执此剑者,当护我华夏,惩奸除恶,平定叛乱,佑我百姓!” 禹跪地叩首,双手恭敬接过帝君剑,道:“姒禹领帝君命!” 正是朔风吹来,天地之间有清霜肃杀之寒意。而舜和禹一站一跪,仿佛风中劲松,雨中青竹,雪中寒梅,并无丝毫惧意,一副傲雪凌寒的风骨。 第一百三十九章 荆门隐士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正是万物复苏、鸟语花香的季节。经过几个月的筹备和练兵,大禹已将召集夏后氏十二个部落士兵训练得井然有序,他们军纪严明、斗志昂扬,都渴望早日剑指江汉、平定三苗。 大禹将诸侯军列阵蒲坂城外的夏师校场,请军中大祭司用龟甲占卜。 大祭司在校场前燃起一堆烈烈篝火,篝火飘动的烟气如雾气一般,宛如一道蓝色的云龙盘旋而上。大祭司口中念念有词,将一块龟甲扔进篝火之中,祭司仍然口中念念有词,围着篝火跳舞。过了半晌功夫,大祭司从通红的炭火之中将龟甲夹出来,恭敬地放在校场的一块石案前。只见龟背甲裂出三道裂痕,三道裂痕从“伐三苗”三个仓颉鬼哭体的大字旁穿过,如同三条河流的纹路。而三条纹路又都从龟尾处发源。 大祭司捧着龟甲,向天跪拜,道:“神兮灵兮,佑我华夏。吉兮瑞兮,诸事可成。”言毕,向天叩首九次。 大禹和夏师众人都跟着跪拜九次。 大祭司起身,双手捧着龟甲,转身面对众人,道:“卜伐三苗事,吉!” 夏师威声动地,高声道:“吉!吉!吉!” 禹也阔步登上校场高台,拔剑高声道:“济济有众,咸听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称乱。蠢兹有苗,用天之罚。若予既率尔群对诸群,以征有苗。” 夏师皆道:“喝!喝!喝!” 大祭司走到大禹身旁,道:“摄政君,臣有一言,要告知摄政君!” 禹恭敬道:“祭司请讲!” 大祭司附耳道:“前腿主落为定数,贵人常逢龟尾中。愿摄政君思之。” 大禹拱手道,“祭司所言,禹谨记于心。” 说罢,禹转身面向夏师士兵,道:“夏师的弟兄们,如今三苗为祸,割据江汉。昔日尧帝征三苗于丹水,流三苗于三危。舜帝服三苗于云梦,布德泽于九江。奈何三苗凶顽,不尊帝命,屡犯华夏,掳我子民。今日,我辈当替天行道,平定三苗,铲除奸凶,安我华夏!” 夏师士兵皆道:“诺!诺!诺!” 正是长风浩荡,河山永蔚,万里无云,阳光和煦。禹骑着一匹青骢战马,率领夏师十八路诸侯,浩浩荡荡地向有苗氏进军。 大禹此次远征三苗,因皋陶年老告病,需要静养,不能随军远征,便只带伯益、后稷、应龙等人。伯益深知此前华夏部落与苗蛮部落的数次交锋,便建议大禹避实击虚,绕开三苗重点防范的丹水和云梦,从西路绕道进军。大禹深思熟虑多日,最终采纳伯益意见。 大禹下令命后稷、石明统率三千士兵仍沿着丹水路线行军,夏师主力则由禹、伯益、应龙率领,沿着淮水,从西绕过桐柏山,避开三苗防守严密的丹水地域,直插荆州腹地。夏师连克应城、天门,转战汉江,直逼荆门。 三苗首领有苗氏猝不及防,他原来以逸待劳,想要在丹水设伏的计划完全被打乱。等到禹率夏师攻下天门,大军逼近荆门,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抽调三苗部落的精兵强将支援荆门。而这也减轻了后稷、石明东征军的压力,他们率军西进,准备绕道与夏师主力会合。 大禹率领夏师来到荆门,便觉荆门风物与华夏部落不同。荆门群山万壑,江流九派,高林寒树,烟波浩渺。山间有清泉飞瀑,猿猴荡藤,更有鸟鸣上下,更显山谷幽深。 不多时,夏师已到一处碧水湖前,只见碧波潺潺,潭影悠悠,一位头戴蓑笠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处飞瀑前垂钓。 中年男子凝气屏息,全神贯注,只盯着那根翠竹钓竿下的钓钩。 飞瀑涛声如雷,浪花如乱琼碎玉,溅出万点水花,俨然一派朦胧如纱的雾气腾腾。 大禹望着身披蓑笠垂钓的中年男子,怔怔出神,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这时,只见中年男子的鱼线抖动几下,似乎要向下沉。中年男子也不慌忙,也不着急拉动钓竿,等鱼竿那头又挣动几下,溅起几圈水花涟漪。他这才用力将翠竹钓竿往上一挑,一条六七寸长的青鲤便随之出水。 这中年男子用手抚摸一下青鲤的背脊,轻声叹道:“游遍五湖风波恶,碧波垂钓意如何。一蓑烟雨江湖路,鱼兮鱼兮奈若何。” 说罢,他解下那条六七寸长的青鲤,轻轻一抛,青鲤便又游入碧潭深处,转瞬便没了踪迹。 望着青鲤入湖,他放声长笑,道:“鱼兮鱼兮奈若何,又入碧潭隐风波。” 大禹见状,令夏师原地休息,上前拱手道:“先生垂钓飞瀑之下,寒潭之间,雅兴高致,令人仰慕。不知先生名姓?” 中年男子转身细细打量着大禹,冷笑道:“汝本华夏人氏,何故来我三苗?莫不是也来挥竿垂钓,烹吾鱼民?” 伯益闻言怒道:“你是什么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冲撞我华夏部落的摄政君?” 大禹忙摆手止住伯益,拱手行礼道:“禹确是华夏之民。此行只为攘除三苗奸凶作乱之辈,绝不殃及无辜百姓!” 中年男子道:“好。那汝看碧潭之中,何者为黑,何者为白?” 大禹望向碧水寒潭,但见寒波澹澹,碧水潺潺,只见几道鱼影游动,却瞧不清踪影。他正要如实相告,忽然余光瞥见潭边两个字: 龟尾。 “龟尾?”大禹心中暗念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临行前大祭司附耳叮嘱他的两句话: 前腿主落为定数,贵人常逢龟尾中。 “龟尾?莫非就是这‘龟尾湖’?那眼前这个烟波钓叟就是贵人吗?”禹心念至此,便躬身行礼,念出这两句卜辞,“前腿主落为定数,贵人常逢龟尾中。” 闻听此言,那位身着蓑笠的中年男子又惊又喜,连跑带跃,将翠竹竿一掷,那翠竹钓竿在空中“嘶嘶”呼啸两声,便没入山林之中。 “敢问尊驾,可是禹公?”中年男子拱手上前行礼道。 大禹还礼道:“岂敢岂敢!禹不过一介平民,得帝君抬爱治水理民。禹公之名,实不敢当!” 中年男子笑道:“哎,禹公已为摄政君,当此公字有何不可?何况此公非人臣王侯之公,乃一心为民之公!禹公不必推辞!” 大禹闻听此言,只得接受,并还礼称谢,并问道:“还未请教先生名姓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摘去头上斗笠,笑道:“我名姓方,因出生在溪边,故取名单字一个‘溪’。先祖乃是尧帝时隐士姓方讳回,后我族人隐居林泉,不问世俗之事。我本一介乡野村夫,喜好游历山川,好管不平之事。可天下不平之事如野草,除之不尽,徒增烦恼,后自添一个‘隐’字,世人便唤我‘溪隐子’。我隐居此山林之间十数年,不过饥食果蔬,渴饮山泉,寒来生火,闲来垂钓而已。” 大禹道:“禹见过溪隐子先生。实不相瞒,禹临行之前,祭司赠我两句卜辞。禹思索多日,不解何意。直到方才先生问我碧潭之中鱼之黑白,我瞧见潭边青石所书‘龟尾’二字,才知今日得见贵人。” 方溪隐拱手道:“禹公所言,折煞草民。我方才所言,不过一探虚实。若是愚顽凶恶之辈,定会以为我嬉笑嘲弄于他,或是口出恶言,或是横戈相向。而方才禹公不嗔不怒,认真思索,可见正是心怀天下百姓的贤主。三苗百姓若得禹公,正如枯木逢甘霖,恰似寒霜遇晴阳。” 禹正色道:“三苗酋长有苗氏凶顽贪虐,自负好战。这些年我华夏部落因治理洪水和平定共工之乱,无暇顾及三苗。有苗氏便忘记丹水之败和云梦之盟,整日修戈制甲,多次越过边界,侵扰掳掠我华夏部民。此前舜帝以宽厚为念,未予深究。可如今有苗氏不仅未悬崖勒马,反而以为我华夏部落软弱可欺。正是以怨报德,以仇报恩。我此行奉舜帝之命,正是要铲除有苗氏这等奸凶之辈,还我华夏和三苗一个太平!” 方溪隐道:“禹公所言极是。三苗自丹水之战与云梦之役后,百姓便知华夏强大,不愿再起刀兵。可有苗氏一族势力强大,联络其他几个部落,一直妄图击败华夏部落联盟,称霸中原。此等行径,正是逆天黩武之举,实乃天下之祸根!” 禹拱手道:“不知先生可有平定有苗氏之良策,助我夏师攘除奸凶!” 方溪隐沉思一会儿,踱步道:“良策倒谈不上,但我知晓这有苗氏部落有‘三凶’,若禹公能消除此三凶,便可平定三苗!” 禹有些疑惑,问道:“不知是哪‘三凶’?” 方溪隐道:“三苗有句谚语,‘三苗之地有三凶,瘴气毒蛇藤甲兵’。三凶之中,最难防者为瘴气,尤其是北方人,初到瘴林,便浑身酸痛,上吐下泻,水米不进,筋骨消瘦。毒蛇也是遍布山林,稍有不慎,便会被毒蛇咬中,一旦被咬,不消三刻便皮肉发黑,毒发身亡。当然,前两凶还能预防躲避,若是遇上有苗氏的藤甲兵,任凭刀砍斧剁,戈击箭射,都是毫发无伤,那才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夏师士兵闻听此言,都是面面相觑,感叹这三苗之地的凶险。禹的眉头也是渐渐皱起,双目如潭水一样望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山林。 第一百四十章 瘴疠之地 夏师继续前行,朦胧潮湿的山间雾气如毒龙一样升腾。地上满是腐败的烂叶和缠绕的藤蔓,树上悬挂着大大小小的白色蛛网,有的蛛网上还有一些蚊虫枯干的肢干碎屑。不时有长腿尖嘴的蚊子嗡嗡盘旋,惹得人心烦意乱。 夏师小心翼翼,前面领路的探路兵更是不时用长树枝或竹竿挑开挡路的杂草或灌木,每一步都得格外谨慎。即便如此,还有好几次都有毒蛇沿着探路的树枝或竹竿缠绕而上,要伸头来咬探路士兵的手臂,幸亏探路的夏师士兵机警,才未被毒蛇咬中,但即便如此,也令夏师士兵如履薄冰,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行军半日,夏师才行军不过二十里,好在只有十几个士兵蹭破点皮,都是皮外伤,其他倒无大碍。但雾气缭绕的湿热山林终究不是这些来自北方的兵士熟悉的战场,很多士兵恹恹不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休息的时候夏师士兵不是捶腿,就是揉肩,更多人是口渴干呕,头晕目眩。 伯益将情况告知大禹,并问道:“摄政君,我们此行还未与荆门的有苗军队交锋,兵众便已如此,正如‘盲卒骑马,夜半临池’,正是行军用兵之大忌,愿摄政君察之!” 大禹也对夏师士兵的反常举动有所察觉,他隐隐觉察出这林间蒸腾雾气的凶险。待夏师士兵行到一半山腰的空阔地带,禹下令让夏师暂且休整一个时辰。他则和伯益、应龙、溪隐子一起商量这抵御毒瘴之事。 大禹望着林间蒸腾不绝的雾气,向溪隐子道:“溪隐先生,不知这林间的雾气与寻常山岚有何区别?” 方溪隐道:“禹公有所不知,寻常山岚乃水气蒸腾,湿为露水,降为清雨,凝为寒霜,人畜草木遇之无害。而此处三苗之林雾乃毒草蚊卵枯败腐烂而成,腾为瘴气,湿为毒液,散为烟雾。草木遇之,其叶不舒。人畜遇之,气血凝滞。重者筋软骨酸,忽冷忽热,上吐下泻,暴毙殒命亦有之。” 伯益叹道:“没想到三苗毒瘴如此厉害!怪不得尧舜二帝皆未西征!我们此行兵行险着,实是我伯益之过错!” 大禹忙摆手道:“伯益首领切勿自责!此乃我夏师之劫难,世上大事,岂能无劫?纵使我军与三苗复战丹水云梦,难道就无困难?” 伯益忙拱手称是,静立不言。 大禹转身朝向方溪隐,道:“敢问溪隐先生,三苗之民平日行走林间,不知以何物抵御瘴气?” 方溪隐沉思半晌,道:“三苗之人平日常经瘴林,无甚大碍,多是休养几日便可康复。北地之人,不熟南方之水土,故遇瘴疠,多甚于三苗之人。” 大禹皱眉道:“莫非这毒瘴真的无药可解?” 正在此时,忽见山林之间一道白影闪过。定睛一眼,原来是一只野兔叼枝绿草窜过。还是一个夏师的士兵身手矫健,一个箭步腾跃,便将野兔攥在手中。 那个士兵正拎着野兔打量,周围的夏师士兵逐渐围拢起来,望向那只活泼好动的野兔。 大禹听见动静,也走了过来。他打量着那只白色野兔,眼见白兔活蹦乱跳,全无遭受瘴气的虚弱无力之感。然后他的目光锁在那根青色野草。野草呈三叶掌形,大禹取下野草嘴中的绿草,放在鼻前一嗅,顿时一股浓烈的药草香味窜进鼻孔,大禹便觉耳聪目明,心神通畅,一扫烦闷焦躁之感。 大禹微微一笑,道:“天佑夏师,我们有救了!众军听令,速沿野兔踪迹寻此药草!” 夏师士兵闻听此言,知道这药草可以缓解瘴气,都是心中欢喜,忙列队搜寻这种三叶掌形药草。 不过半晌功夫,夏师士兵已采集上百筐这种三叶掌形药草。 方溪隐从竹筐里拈出一株药草放在掌心,然后用鼻子嗅了嗅,又将药草放在嘴中细细嚼来。忽然,他若有所思,惊声道:“禹公,此物正是冰台香艾!冰台香艾温气血,逐寒湿,除痢疾,祛痈毒,辟五毒,安邪风,正是瘴气之克星,五毒之对头!如今我夏师得此宝药,必将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大禹也是眉头一舒,拱手道:“借先生吉言!” 方溪隐又道:“此草口含一叶,可祛瘴气。如用火烧,药烟浓郁,祛瘴避蛇,必将事半功倍!” 大禹道:“如先生言!夏师听令,每人口含药草一叶,手持燃草一束,即刻行军!” 夏师声震山林,齐声喝道:“诺!” 于是,在南方三苗的瘴林山路之间,出现了这样一幅奇特的画面。口含药草的夏师士兵燃着冒着白烟的冰台香艾前行,蜿蜒曲折的山路飘着袅袅白烟,散发着浓烈的药香味。 瘴气似乎被这药香渐渐驱散,一路上的毒蛇蜈蚣也纷纷避匿。大禹、伯益、方渔隐见状都是面露喜色,想不到这小小的药草竟然有除瘴驱毒的奇效。有了冰台香艾的帮助,夏师兵行神速,不消两日,便已来到荆门。 有苗氏得知大禹率领夏师已渡过瘴林,来到荆门,心中焦躁不安,忙召集三苗其他部落首领商议。 有苗氏坐在上位,道:“如今姒禹领兵,已至我荆门地界,不知各位首领有何高见?” 驩兜的后辈驩蒙阔步上前,抱拳道:“大酋长不必忧虑,我三苗还有三千藤甲兵,刀枪不入,屡立奇功。纵使当年尧舜也奈何不得,更不要说这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姒禹!只要大酋长一声令下,我驩蒙担保不出三日,便将姒禹擒下!” 有苗氏大笑道:“好!驩蒙将军有此胆魄,实在无愧我三苗血性男儿之勇!不过此次夏师有备而来,我们还是小心为上,不可不防!” 这时,另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湘苗首领乌贲也上前道:“大酋长,臣乌贲愿助驩蒙将军一臂之力!” 紧接着又有几个小首领上前请命。 有苗氏便命驩蒙为三苗总师,乌贲为先锋,其他几个小首领为支援,即日出兵支援荆门,誓要在荆门与夏师决战。 而夏师方面,大禹借助冰台草之助,渡过瘴林险阻,兵临荆门。而大禹知夏师连日奔波,又饱受瘴疠之苦,便命夏师安营扎寨,先休养生息,以逸待劳,同时密切关注三苗军队动向。 驩蒙和乌贲率着近万人的三苗军队,行军迅速,直抵荆门要冲。驩蒙命乌贲驻守城外,他率其他几个小首领驻军城内,以形成掎角之势,互相支援配合。若夏师攻城外,则驩蒙出城支援;若夏师攻城,则乌贲包抄支援。如有意外,乌贲可退守荆门城,和驩蒙合兵一处,共抗夏师。 驩蒙的计策很周全,可他唯独没有考虑到一件事,就是大禹。 正在驩蒙还沉醉在自己的精密设计,在荆门城中还做着美梦时,忽然传令兵来急报,“报!报!夏师昨晚夜袭城外大营,乌贲将军被俘,两千乡苗军全部战死!” “什……什么?”驩蒙从虎皮榻上惊坐而起,嘴张得可以吞下两颗浑圆的核桃,眼中满是震惊,紧接着便是火焰般腥红的愤怒。 驩蒙用拳捶着虎皮榻,额头青筋暴起,怒目圆瞪,喝道:“姒禹,我定要让你知道我三苗藤甲兵的厉害!”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线蛇门 话说夏师乘夜攻打荆门城外的乌贲大营,乌贲军尚未反应,早已被团团围住。乌贲忙下令抵挡,不料夏师箭矢如雨,星星点点袭来,乌贲手下的三苗军士顿时乱作一团,只顾夺路逃命,混战之中,此次践踏而亡者千余人,除乌贲与五六百人被俘外,其余皆无幸免。 次日,驩蒙统兵数千与夏师约战荆门城外。 驩蒙身穿犀皮甲,头戴朱盔,手中一柄五尺长的铮亮巨斧,胯下乃是一头墨青野牛。驩蒙举斧骂阵道:“姒禹小儿,汝夜袭我军荆门外营,俘我先锋,戮我勇士,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汝敢与我一战!” 大禹骑白马和应龙一起上前,道:“汝本苗蛮之地,外化之民。我尧舜之帝,心怀仁厚,屡败汝三苗之族。岂料有苗氏不思悔悟,仍怀野心,屡犯我华夏部落,劫掠牛羊百姓,不可胜数,民受其苦,不堪其扰。故我华夏部落帝君虞舜命我奉旨讨贼,平定有苗奸凶,还华夏与三苗百姓太平!汝若愿平息干戈,悬崖勒马,可早日归降,勿与有苗氏合污!以免日后身死殒命,不过可惜你一身本领,大好头颅!” 驩蒙怒发冲冠,目眦尽裂,咬牙道:“姒禹,你未免太过小瞧我三苗之人!三苗之人,头颅可断,热血可抛,就是这膝盖不可软,脖颈不可弯!你勿需多言,且吃我一斧!” 说着,驩蒙大斧一拍胯下墨青野牛牛背,野牛吃痛,撒开四蹄,亮着犄角便向夏师阵前冲来。 应龙精神为之一振,取出背后一柄五尺长的黄钺在手,纵马上前,拦住驩蒙,喝道:“你是何人,可敢与我一战?” 驩蒙勒马收斧,冷笑道:“我乃三苗总兵驩蒙,我祖上乃是与你们总师父亲鲧齐名的驩兜首领!你是何人?” 应龙怒道:“无耻鼠辈!总师之父名讳岂是你可亵渎?驩兜恶贯满盈,挑拨三苗与华夏战乱,命丧云梦之泽。总师之父为救天下百姓理水,虽功败垂成,陨落羽山,仍不失为一世英雄!你信口雌黄,不明是非,竟敢口出狂言!今日我应龙便让你含恨荆门!” 驩蒙闻言笑道,“好!今日就让诸军见识一下,是你的钺快还是我的斧锋?” 话音刚落,驩蒙便纵墨青野牛冲上前去,挥动巨斧与应龙交战。应龙也是纵马上前,挥动黄钺应战。双方斧钺相交,发出一声巨响,震得众位士兵都是耳膜一震。 应龙仍然神色自若,驩蒙却是手臂酸麻,握着斧柄的右手也是抖动不止。 驩蒙心中暗道,“好个应龙!果然名下无虚,不容小觑!我先与他周旋,趁机脱身回城!” 心念至此,驩蒙与应龙小心周旋,不过数合,掷出巨斧向应龙面门一击,应龙一钺挥出,将巨斧打落在地。驩蒙抓住机会,趁机便驾着坐骑,一溜烟窜入城内。 临走之前,驩蒙还不忘回头道:“应龙,非是我不敌你,因坐骑乏力,明日再战!” 应龙见状,只得作罢,勒马回营不提。夏师士兵皆山呼海啸,禹亲自接应龙下马,携手一起回营。 驩蒙回城之后,便召集各位小首领集合,商议对策。 驩蒙叹息道:“如今夏师有应龙此等骁将,我军还有何人能敌?” 众位首领纷纷摇头叹息,默然不语。半晌之后,一个渝苗首领拱手上前道:“驩蒙总兵,应龙勇冠三军,非一人能敌。昔日应龙随轩辕黄帝诛蚩尤,除夸父,如今他随姒禹擒相柳,锁无支祁,战冰夷,平共工,转战千里,未尝败绩,当真是夏师第一猛将!如今我三苗之中,无一人可撄其锋!当今之计,唯有使出我三苗藤甲兵,摆出万箭阵,方能震慑夏师,出奇制胜!” 众位小首领皆点头称是。 驩蒙道:“如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只是夏师骁勇,不可轻敌!众位首领务必小心谨慎,仔细筹划,以防不虞之患!” 众位首领皆俯首称是,唯唯而出。 而此刻的夏师大营,大禹、伯益、应龙、方溪隐正围坐在篝火前,商议破城之计。 大禹望着篝火,双目却澄澈如水,道:“今日应龙将军阵前击退驩蒙,挫三苗锐气。三苗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明日定有新策。荆门易守难攻,我军贸然攻城实非上策,诸位有何意见?” 伯益拱手道:“摄政君!三苗如今所恃,无非城池与藤甲兵!我军不可硬拼,当设计诱敌出城,并设法破敌藤甲兵。敌方藤甲兵若破,必定士气大挫!我军一鼓作气,定可破之!” 大禹道:“伯益首领所言,正与吾同。帝君临行前也嘱咐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夏师此次南征,不宜强攻,只图智取。只是不知对战这三苗藤甲兵,诸位可有何良策?” 应龙抱拳行礼道:“总师,据溪隐先生所言,三苗之地有三凶,我军已渡过瘴林,避开毒蛇,三凶已去其二,唯有藤甲兵尚无所知。依臣所见,当引敌军入一深谷,我军居高临下,堵住谷口,用落石滚木,定可重创敌军。” 大禹神色微变,却没有说话,转头朝向方溪隐,道:“溪隐先生熟知三苗人情地理,不知有何高见?” 方溪隐初听伯益、应龙陈言,并不搭腔,只是沉默静坐。如今见大禹问询,方正襟危坐,拱手行礼道:“溪隐一介草民,怎可妄论军国之事?” 大禹摆手道:“溪隐先生休得过谦,但说无妨!” 方溪隐闻言起身,向大禹、伯益、应龙拱手行礼后,缓缓道:“方才二位将军所言,正中要害。藤甲兵刀枪不入,弓箭难伤,若是平地交兵,于我军不利。距荆门西南十五里有一处山谷,名唤‘一线蛇门’,斗折蛇行,蜿蜒六七里,谷狭而长,仅容二三人可过。山谷两边树大林深,灌木野草茂密,正宜埋伏。不过藤甲虽是藤木所制,却坚韧异常,寻常木石,伤它不得。唯有借助火攻,方可破敌!” 伯益、应龙齐声惊道:“火攻?!” 方溪隐点头道:“不错!正所谓阴阳相生,五行相克。禹公曾获羲皇至宝乾坤八卦图,可知坎、离二卦否?” 大禹拱手道:“羲皇八卦,包含天地大道。姒禹不才,仅悟六七成而已。坎卦主水,可灭南离之火;离卦主火,可熔西地之金。” 方溪隐道:“禹公果真才悟过人,此南离之火,不仅可熔西地之金,亦可燃三苗之木。藤甲者,木也,遇水而生,遇火而焚。这所谓水火无情,自然生克,藤甲兵的天敌唯有这南离之火!” 大禹抚掌道:“先生所言,若百川归海,沛然自通,令我等醍醐灌顶,望尘莫及!” 方溪隐忙躬身道:“禹公切莫如此,折煞小民!” 禹正色道:“即日起,任溪隐子先生为夏师策羽。此次荆门之战,运筹调度,悉听策羽之命!” 方溪隐忙跪地叩首,伯益、应龙也抱拳道:“遵摄政君命!” 次日破晓,应龙率三千夏师士兵至荆门城外叫阵,痛斥三苗无道,劫掠华夏。驩蒙忍无可忍,率八千藤甲兵倾城而出。 应龙出兵前,策羽方溪隐便嘱咐他不得恋战,许败不许胜,而且要连败三阵,退向西南一线蛇门谷。待到应龙退到谷口,自有夏师接应。 应龙谨记溪隐子的军令,便嘱咐手下不得恋战。可应龙还是低估了藤甲兵的实力,八千藤甲兵左手持藤牌,右手投长戈,转眼之间,便有五六百夏师士兵命丧当场,血染荆门。心中火起的夏师士兵用长戈刺,用弓箭射,都难以洞穿三苗蛮兵的藤牌藤甲,战不多时,又是一百多人倒了下去。 驩蒙骑青黑野牛狂笑道:“应龙,你的夏师士兵也不过如此!来,再来与我一战!” 应龙眼见夏师不敌,暗道藤甲兵着实厉害,强忍怒火,喝道:“夏师听令,撤!”说完,便勒马回首便往西南方向奔去。其余的两千多夏师士兵闻听军令,也是不再与三苗蛮兵厮杀,往西南处撤去。 驩蒙见状大喜,道:“三苗勇士,破夏擒禹,就在今日,给我冲!” 八千藤甲兵举着藤牌,挥舞长戈,喊杀着开始追击夏师士兵。 所幸藤牌藤甲沉重,三苗的八千藤甲兵虽然战斗力凶悍可怖,却行动缓慢,始终未能追上应龙所率的夏师前军。 应龙路上不敢停留,疾行半日,待到晌午时分,便望见不远处两边青山相对,密林丛生,中间一道山谷,狭长蜿蜒,只能容两三人通行。山谷之中白雾缭绕,寒气森森,隐隐透出几分杀气。 应龙心中暗道:此处应该就是策羽所说的“一线蛇门”,当真是一蛇当门,万夫莫开! 应龙便挥手命夏师暂停行军,道:“夏师听令,暂停行军,原地待命!” 正在此时,只听山林之中传来几声猿啸,声音委实凄凉辽夐,回响不绝。 应龙正欲派兵一探究竟,却听两边山林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笑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州宾服 话说应龙率军赶至一线蛇门谷,忽听见两边山林脚步声窸窸窣窣,不时还传来笑声。他忙提起黄钺,下令众军警戒。 这时,山林之间走出一队六七十个头戴藤环,身披树叶的人,身后还跟着虎豹熊罴等猛兽,为首的正是伯益。 伯益拱手道,“应龙将军辛苦,总师和策羽命我在此处接应。将军可率兵沿山林幽径至一线蛇门谷上与总师会合,此处便交给我们。” 说罢,伯益命人将身后的灌木枯叶遮蔽的木栅栏挪开,显现出一条山路。 应龙抱拳道:“如此,便有劳伯益首领!蛮兵凶悍,又有藤甲藤牌之助,首领且要小心!” 伯益还礼道:“多谢应龙将军相告!伯益定会小心斡旋,你们还是速去与总师策羽会合!” 应龙道:“是!夏师前军听令,沿山林疾行,噤口屏声,不得发出声响,违令者斩!” 夏师前军皆称是随行。 望着应龙和夏师前军消失在山林深处,伯益又命人将木栅栏关闭,重新放上树枝枯叶,并命士兵重新埋伏在路边灌木草丛之中,时刻戒备。 而此刻驩蒙正率领三苗蛮兵气势汹汹地杀向一线蛇门。蛮兵骑着蛮牛,尘土飞扬,黄沙滚滚。 大禹和方溪隐正在一线蛇门上方的半山之上隐蔽,望见蛮兵杀气腾腾,声势浩大。 待到驩蒙赶至一线蛇门之前,遥遥望见山谷之上雾气缭绕,松柏森森。忽然,从两侧山林冲出两队虎豹熊罴等野兽,绕到驩蒙蛮兵身后。 只听山林之间传来几声清脆的口哨声,虎豹奔腾跳跃凶猛异常,熊罴咆哮如雷挥动巨掌。三苗蛮兵纵然久经战阵,座下野牛却战战兢兢,气喘不已,被这野兽阵势所震慑,不住后退,渐渐退向一线蛇门谷中。 驩蒙见一线蛇门谷狭长蜿蜒,仅容数人通过,此时又被野兽追击,只得下令三苗蛮兵撤入一线蛇门谷内。 待到三苗蛮兵悉数撤入谷内,驩蒙又下令找石块堵住谷口。纵然如此,仍有几只虎豹攀援跳跃,气势汹汹。 驩蒙大手一挥道,“放箭!” 只见三苗蛮兵羽箭飞射,如蝗虫一般,几只虎豹中箭倒下,在地上蹬腿呜咽。群兽见状,也是惊慌逃窜,向两旁山林奔去。 驩蒙见状大笑道:“哈哈!这定然是夏师的无耻伎俩!好在我三苗将士久经战阵,箭法百步穿杨,纵然是虎豹,我辈族人也丝毫不惧!他们还有什么招数,哈哈!” 正在这时,应龙率军赶至一线蛇门的另一处谷口,对着谷中的驩蒙和三苗蛮兵叫阵道:“驩蒙,你可敢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驩蒙眼见应龙叫阵挑衅,怒道:“应龙小儿,你早已是我手下败将,还敢在此叫嚣!待本总兵杀出谷去,取你项上人头,以报有苗大酋长!兄弟们,跟我冲,杀出谷去!” 三苗蛮兵斗志昂扬,喊声震壁,都挥舞着藤牌长戈向应龙所在谷口冲杀。无奈这一线蛇门谷狭窄蜿蜒,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两边谷壁更是不时有碎石滑落,端的是一处险地。如今驩蒙的八千藤甲兵挤在一处,又身负藤甲,行动不便,难免互相拥挤,越是向前越是寸步难行。 驩蒙见状怒喝道,“给我冲!谁敢回退逡巡,贻误军机,一律斩首!” 闻听此言,三苗藤甲兵更是使出浑身劲力向前冲杀。可向前的劲力又被两旁的士兵冲散,如同江心颠簸旋转的一条大船,始终无法向前。 就在这时,忽然从山谷之上扔下一捆又一捆的干茅草,还有松油、柏枝等物落下。 三苗藤甲蛮兵正在诧异,不知发生何事。驩蒙心头一惊,道:“不好!快,快撤!” 只见数百个燃烧的火把,如火鸟一般坠入谷中,正落在藤甲兵之中,顿时火光冲天,烈焰熊熊,映得谷中亮如火场炭窑一般。火光之中,只见藤甲浑身着火,一个接着一个,火势沿着山谷蔓延,直烧得两边石壁都烫得发红。藤甲兵抱头哭嚎,声音撕心裂肺,间杂有松油柏枝燃烧的哔哔剥剥的爆裂声,当真是惨不忍睹。满谷之中火光冲天,道遇藤甲,无有不着。不消半晌,便将三苗的八千藤甲兵烧死大半,蜷缩拥抱,死在一线蛇门谷中。惟有驩蒙带着数十个轻健蛮兵在后方从后突围,被伯益率兵俘虏,才侥幸留下性命。 大禹和众人望见一线蛇门谷中焦尸累累,横陈蜷缩,一派凄惨模样,无不唏嘘感叹。 正是: 风云争斗起刀兵,藤甲蛮兵逞强凶。 不知烟消火灭处,八千子弟灰飞冢。 要知虎豹啸山林,柏影森森鸟无踪。 谁知蛇形蜿蜒谷,成败由来荒骨垄。 且说夏师在一线蛇门谷火烧三苗八千藤甲兵,生擒驩蒙,有苗氏大为震动,一病不起,三苗其他小部落首领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妄动。夏师则是一鼓作气,先克江陵,后取石首,兵至澧县,将三苗蛮兵赶至沅江以南,湘江以西。 有苗氏眼看大势已去,又有三苗的几个小首领苦苦哀求他和夏师求和,便同意和夏师和谈,归顺华夏部落联盟。 大禹得到有苗氏的承诺,同意三苗的和谈。双方在南巢会面,有苗氏将酋长青玉权杖双手捧起,献给大禹,立誓归顺华夏部落联盟,并承诺每年向华夏交十抽一税。大禹郑重接过青玉权杖,赐给有苗氏白壁一百,金石十方,蚕丝二百匹。自此,从尧帝时便经常挑起战乱和部落争斗的三苗部落彻底归顺华夏,成为华夏部落联盟的一部分,有苗氏也在归顺不久后溘然离世,他的后辈自此也接受华夏的统治。 战后,方溪隐谢绝大禹赐予的策羽之位,决心归隐深山,终老林泉之间。大禹见他去意已决,不能勉强,便取下随身携带的一块黑玉,上书“华夏之地,方氏溪隐子孙皆可耕用”十四个小字,赠与溪隐先生。方溪隐躬身长拜,随后长笑高歌,转身走向深山密林之中。 歌曰:“凤求凰兮云从龙,遭逢干戈遇英雄。山河峥嵘桑田变,五湖四海息彤弓。” 平定三苗后,大禹率夏师向北回朝,开始休养生息,发展生产。自从禹目睹三苗之战的惨状,便格外注意与民休息,恢复民生。 舜帝四十二年,玄都氏来朝,贡宝玉。 舜帝四十七年冬,天陨霜,不杀草木。舜帝有感,向天祭祀,自陈罪责,带着娥皇、女英,巡狩天下,观天下百姓疾苦。自舜帝都城蒲坂向南,三年之后,来到帝丘西南的鸣条。舜帝在此处停下脚步,开始在鸣条定居。 舜帝晚年整日抚琴劳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有一天,他听闻熊耳山有一位老农能吟唱尧帝时的歌谣,便打算拄杖亲自去拜访。 年老的舜帝体力大不如前,娥皇、女英曾要随他前去,他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 正是秋风萧瑟,枫叶如丹,阳光照在年老的舜帝身上,他拄着一根有些干裂的竹杖,踱着步子,颤颤巍巍地向熊耳山走去。 熊耳山群山环抱,层峦叠嶂,雾气氤氲,飞瀑直下。熊耳山主峰更是笼罩在白云一片之中,颇有云莱仙境之感。 舜帝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之中,偶尔碰到砍柴的樵夫和打猎的部民,他也亲切地微笑问候。可此处的山民并不识得舜帝,只是觉得这个老态龙钟的人很有威严,又很慈祥亲切,也微笑问候。 舜帝行到朝阳洞前,只见一线观天,雾雨蒙蒙,宛如水龙喷雾,青青欲雨。正在此时,忽然一道金光洒落,水雾显出五彩虹霓之色,煞是好看。 远处山坡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舜帝闻言想要叫住老者,却只觉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山雾云岚之间,只能听见清泉漱石之声。 舜帝默念老者所吟歌谣,怅然若失,叹息道:“帝力于我何有哉!帝力于我何有哉!” 叹罢,他也转身离开熊耳山,回到鸣条,带着娥皇、女英南行,一直到苍梧之地,隐居在九嶷山。 第二年,舜帝崩于苍梧,葬九嶷山。华夏百姓莫不恸哭缟素,向南边九嶷山方向跪拜九次。帝妃娥皇、女英更是泪洒斑竹,留下斑斑泪痕,后人将状若泪痕的竹子传为“湘妃竹”。 大禹更是带领华夏部民守孝三年,愿将帝君之位让给舜帝之子商均。 大禹回到夏后氏部落,为舜帝守孝三年,同时兴农修民,推行舜帝德政。四方诸侯皆以姒禹仁义忠孝,逐渐归附夏后氏部落。商均的有虞氏部落也出现分歧,有人支持姒禹继承帝君之位,兴盛华夏部落联盟。同时,商均也对部落政事不太热心,更热衷于管弦丝竹之乐,终日聚集部落擅长乐器的族人和擅长歌舞的女子宴会,有虞氏部落也逐渐走向衰落和式微。 舜帝崩三年,部落诸侯集会,共同推举姒禹为华夏部落联盟的共主,任帝君之位。姒禹率领群臣定都阳城,祭祀天地,即位登基,立国号“夏”,成为夏朝第一位后主。 “夏”以夏后氏部落为首,共含十二部落。分别是姒姓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灌氏十二个氏族部落。“夏后”为十二部落之首,因此姒禹建立夏朝后就以“夏”为国号。 舜帝之时,以冀州之北广大,分置并州。燕、齐辽远,分燕置幽州,分齐为营州。于是为十二州也。 夏后禹即位后,以昆仑之铜铸造九鼎,分封天下为“九州”,分别为豫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冀州、兖州。九州幅员辽阔,纵横南北。九州之内,莫不宾服。至此,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的王朝“夏”登上历史舞台,掀开了夏朝波澜壮阔的历史大幕。 第一百四十三章 颁布夏历 二月春。阳城。城内大殿。 夏后姒禹向群臣行礼后,正襟垂拱危坐。自禹建立夏朝,便保留“夏后”部落之名,以“夏”为国号,以“后”代帝君之名。 群臣手持玉圭,叩首拜道:“参见夏后!” 夏禹正色道:“众位首领请起!” 群臣恭敬道:“诺!” 夏禹道:“众位首领,如今大夏初立,当有新历以利部民。各位可有编撰历法的人选?” 群臣都是议论纷纷,毕竟编撰历法可是国之大事。昔日轩辕黄帝文成武备,四海宾服,黄帝观天地之象,以斗转星移观天文,命容成子考定气象,建五行,察发敛,起消息,正闰余,述而着焉,乃成黄帝历。如今夏朝初立,便要实行新历,谈何容易。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此乃轩辕黄帝定黄历之法,夏后不可轻易也。”一个鬓发染霜的老首领叩首道。 这时一个年轻首领上前行礼道:“老首领,昔日轩辕帝有黄帝历,颛顼帝有颛顼历。如今我夏后共主一统九州,天下归附,万民敬仰,诸侯朝见。岂能再以昔日历法以理邦国之民?” 群臣之中有人点头称是,但还有一些旧臣并不认同。 一个年老瘦削、颧骨高耸的首领一脸严肃,道:“夏后,轩辕黄帝所创黄帝历是合天干地支之数,不知夏后可愿听老臣聒噪?” 夏禹躬身行礼道:“虞疆首领乃舜帝同族,但说无妨,夏禹定躬身静听。” 虞疆正色道,“天地如长木纵横,天有十干,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有十二支,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天干主风雨阴晴晦明,地支主霜露冰雪雾墒,干支交合,六十一甲子,循环往复,演化无穷。天干者,太阳之辉,以养万物。甲破壳,乙抽芽,丙生叶,丁抽条,戊茂盛,己抑起,庚结果,辛新成,壬潜伏,癸萌芽。地支者,坤地之象,以合人事。地支分六阳六阴,子、寅、辰、午、申、戌为阳,丑、卯、巳、未、酉、亥为阴。子时夜半,丑时鸡鸣,寅时平旦,卯时日出,辰时朝食,巳时隅中,午时日中,未时日央,申时夕食,酉时日入,戌时黄昏,亥时人定。此天干地支之历法,观于天地,通于人事,岂能废乎?” 夏禹拱手长拜道:“此天干地支之法,洞彻幽冥,烛照海内,吾夏之朝,自当继之。只是如今我大夏初立,邦国之内,历不互通,实需新历以安邦国之民。” 这时,司徒子契拱手道:“夏后,臣子契有事禀奏!” 夏禹见是司徒子契,忙道:“子契大人请讲!” 子契上前,面对群臣道:“昔日颛顼帝在世之时,吾与弟实沈处旷野之中,兄弟不睦,互有干戈。帝怒之,迁吾于商丘,主管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管参星。尧帝即位,以吾为火正,司掌火星,封地为商。火正之官,配食火星。吾日夜观测,渐悟火星运行之理。建辰之月,火星在南,则令民放火烧荒。建戌之月,火星伏日,夜不得见,则令民在家烧火,禁放明火。故火种世代相传,经久不灭。敦明火德,光照四海。后吾与部民建阏伯台,以观星辰,测阴晴风雨,知年成岁收,以火纪时,始创火历。大火星,心宿也,在中最明,以为侯主,则四时皆明。如今大夏方兴,吾愿编修火历,以为夏历,造福华夏。” 这时,皋陶捋须上前道:“子契大人之火历固然精微,不过昔日东夷之火历,岂可当今日之夏历?” 子契变色道:“皋陶,你此言何意?” 皋陶不卑不亢,神色自若,道:“皋陶不才,试与夏后与众位首领一辩火历。昔日火历观大火星运行以安农事,分四时八月,合三百六十日。子契大人,是否属实?” 子契道:“不错!” 皋陶接着道:“火历观大火星运行,以明四时八月。大火昏见东方地平,为火历正月春分;大火昏见东方半空,为火历二月立夏;大火昏见南中天时,为火历三月夏至;大火昏见西方半空,为火历四月立秋;大火昏见西方地平,为火历五月秋分;大火晨见东方半空,为火历六月立冬;大火晨见南方中天,为火历七月冬至;大火晨见西方半空,为火历八月立春。春耕放火,秋收纳火,以保火种延绵。天地有阴阳二气,寰宇有日月运行。火历知阳火而不知风雨,知火种而不知雨墒。无节气物候,无平闰晦朔,疏而不密,略而不精,实难推行四海而皆准也!” 子契心虽不甘,仍向皋陶拱手道:“皋陶首领高谈阔论,想必定有新历之法!子契愿洗耳恭听!” 皋陶觉察到子契不满之意,忙道:“皋陶不才,只是就事论事,司徒切莫萦怀!皋陶只晓刑法政事,历法精研远不如司徒大人!” 子契闻听此言,才面色缓和,回到群臣行列。 皋陶接着向夏禹拱手行礼道:“夏后,臣皋陶举荐一人,可与伯益首领共创新历。” 夏禹问道:“不知皋陶首领举荐何人?” 皋陶道:“此人名为竖亥。竖亥本舜帝时测师,其人高大健行,猿臂长足,身高九尺,一跬五尺,一步一丈。故舜帝命竖亥测华夏舆图之数。竖亥右手把算,左手指青丘北,自东极至西,合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竖亥遍游四方,通晓民情,更观日月天象,明阴阳变化,知夷夏之别,悟万物之理,近年来日夜整理,编撰一部新的历法。此新历上合天干地支,下分四时二十四节气。岁有四时,月有二气,年有正闰,月有朔望。明日月运行,合春耕秋收,知风露雨雪,启生民农事,光照八荒,恩泽四海,足以通行吾大夏邦国。” 夏禹大喜道:“众位首领,意下如何?” 群臣听罢,皆道:“此新历合天时民意,当可推行。” 夏禹阔步走到殿前,道:“传吾后令,命竖亥、伯益修订新历,虞疆、子契、皋陶协订。待新历成,命为夏时历,华夏邦国,皆遵行之。” 群臣叩首道:“谨遵夏后命!” 是年十月,夏历修订完成,夏禹下令推行华夏部落联盟各个大小邦国。华夏部落诸侯皆宗夏,令出如一,民心咸同。 夏禹有感皋陶辅助治水、推行刑教、协订夏历之功,召集夏后氏部落首领,决心禅位皋陶。皋陶五让天下贤者,后称疾不出,隐居荒山。 夏禹二年,皋陶薨。 夏禹三日不饮不食,神如槁木,不住对着皋陶隐居之地的方向叹息。夏禹想起当年尧帝让贤许由、巢父之事,叹道:“皋陶,贤人也!于民有功,不贪高位,不慕贤名,淡泊从容,功成隐退,真圣人之行也!”于是,便命伯益为政官,总理朝政。 夏禹五年,巡狩,会诸侯于涂山。诸侯朝见,皆称臣纳贡,盟誓同心。 涂山会盟之后,夏禹继续向南巡狩,遇见一条大江,江阔数十丈,深不见底。幸好有一条大木舟经过,夏禹便带两个随从登舟渡水。舟中有六七人,多是当地要往来渡河的百姓。夏禹此时巡狩,穿着粗布衣裳,戴着蓑笠,舟中人只觉此人庄重从容,凌然生威,也不敢多言怠慢。夏禹便端坐在舟中,眺望江面,但觉远山疏影,雾气蒙蒙,隐隐有下雨之兆,雾气之中恍惚还有龙形腾跃,传出阵阵龙吟之声。木舟似乎被莫名的力量掀动,在江面上下颠簸。 “不好!是江龙负舟!”有人高声喊道。 这时舟头和舟尾同时一阵剧烈抖动,左右颠簸,溅起水花数尺。 “啊?是二龙负舟!若是单龙,尚能侥幸活命!二龙负舟,真是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路可逃!” 舟中人都大惊失色,慌张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船夫也停住划桨,抱头蜷缩在船头,身体不住发抖。夏禹的两个随从也匍匐在舟中,从两侧护住夏禹。 只有夏禹神色不变,从容自若,垂手稳坐舟中。 江面水气弥漫,浪涛滚滚,龙吟之声在众人耳畔回响,更让人胆战心惊,难以平心静气。 “各位,听我一言,先不要惊慌!安心坐下!”夏禹淡淡道。 “你是谁?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哼!就是!大白天戴个斗笠,装什么隐士高人!你要真有本事,就快降服这两条江龙!” “嘿,我看他是腿脚不方便才动弹不得,要不他估计早就跑了,还会在这里说风凉话?” “住口!”两位随从喝道,正要上前,被禹挥手制止住。 “哎,看看,他还带着两个帮手,定是大有古怪!哎……哎……” 一个船客还未说完,便觉脚下剧烈一震,他身子便凌空飞出数丈,跌落在江心。他伸手乱舞,只是白白喝了几口江水,神情极为狼狈。 “快……快救我……”他的声音已有些微弱。 这时,夏禹从船上找到一条草绳,向刚才嘲讽他的人扔去。 那人眼见草绳扔来,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再也不肯轻易放开。 夏禹命两位随从用力,才将那人救上船来。 却是那人喝了一肚子的江水,有人忙去压他肚子,只见他嘴角汩汩流出江水和涎水来,翻着白眼,圆鼓鼓的肚子跟着一起一伏地抖动。 过了小半晌功夫,那人才醒转过来,眼睛也有了几分神采,忙转向大禹,跪地叩首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当真是胡言乱语,我自己掴嘴!”说着便真抡圆胳膊打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他见夏禹没有反应,正待要再打,被大禹一只黝黑健壮的大手捉住胳膊,这耳光就再也扇不下去。 夏禹将他的胳膊缓缓放下,道:“江上风大,你先坐下罢。” 第一百四十四章 会稽之盟 众人刚为落水之人获救感到高兴,忽然,舟身又是一阵剧烈颠簸,震荡得众人都站立不稳,摔倒在舟中。 江面雾气更盛,龙吟之声不绝于耳。两道金黄龙影在水面蜿蜒游动,似乎在伺机而动。 夏禹摘下斗笠,慨然立于舟中,朗声大笑道:“夏禹受命于天,竭力养民。今日如果活着,是上天赐予的福分;如遇不幸,也是我的命数。我夏禹怎会惧怕你这两条潜身江河的黄龙呢?” 夏禹字字铿锵,中气十足,将声音远远送到江中。 只见两条黄影曳尾而逝,雾气也渐渐散去,江面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啊……这就是夏后共主!” “他就是治水十三年的夏后大禹!” “快,快跪下叩见夏后!” 众人又惊又喜,忙跪拜叩首。船夫上前道:“鄙陋之人,不识夏后,望夏后勿要见怪!” 夏禹握着船夫的手,道:“渡人济河,蒙此风险。夏禹愧对众位部民,在此向大家谢罪。” 说着,夏禹便躬身向舟中人行礼。 众人也是惊惶不已,道:“夏后切莫如此,折煞我等荒野草民!” 夏禹笑道:“禹本就是一介草民,蒙舜帝不弃,潜心治水,得诸侯首领推荐,方登此后位。华夏之地,本就属我华夏子民。我们同属华夏子民,何必自怨自艾,妄自菲薄?” 众人忙点头称是。 待渡江而去,夏禹又戴上斗笠,舟中人目送夏禹和两位随从而去,久久不愿离开。 夏禹八年,夏禹召集华夏诸侯邦国八百部落,会盟于会稽,史称“会稽之盟”。夏禹带着伯益、后稷、子契、应龙、启来到会稽,随行的还有夏族十二部落,分别是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有褒氏、有费氏、有杞氏、有缯氏、有辛氏、有冥氏、斟灌氏。参加诸侯会盟的有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小部落首领,还有东夷、三苗等部落首领。 夏禹此次会盟,决意将他的儿子启带上。他望着眼前这个剑眉挺立、目光刚毅的儿子,他看得出启身上的倔强和刚毅,而且还有几分勃勃英气。 “启,你过来。”夏禹向启招招手。 “父亲!”启上前跪拜道。 “快,快起来!”夏禹上前道。 启这才站得笔直,宛如一棵挺拔的青松,目中神光湛湛。他正是英姿勃发的青年,腰间挎着一把长剑,身形也愈发魁梧健壮。 夏禹拍着启的肩膀,笑道:“好!果然生得龙精虎猛,比我当年还壮实!唉,不像我,治水落下的鹤膝病,每到阴雨天都隐隐作痛!” 启上前扶着父亲道,“父亲,如今华夏强盛,诸侯来朝,你也要注意休养,多调息身体才是!” 夏禹道:“启,你记住!为后者,不为一己之私,而为万民之谋。我夏禹这个华夏共主是华夏部落联盟的部民推举的,我只要活一天,就要为华夏多操一份心力!我一个人的劳苦与华夏芸芸众生的疾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为后者,当以天下为念,以生民为首,将自己放在一个谦恭卑下的位置,才能让百姓真正拥戴你!这些事,你一定要谨记,日后还要多向伯益、子契首领请教!” 启恭敬道:“启谨记父亲教诲!” 夏禹带着启一起登上会稽山的高处,望着茫茫一片的山林,下面是广阔的平台。而这块广阔的平台正是大大小小的八百多个部落首领会盟之地。 夏禹对启道:“启,你今日定要认真观摩,恪守夏礼!” 启正色道:“启谨记!” 夏禹摆手道:“启,你先去叫伯益、子契、应龙三位首领来此,然后去带着夏后氏士兵列阵集合!” 启抱拳道:“诺!” 八百路诸侯部落首领浩浩荡荡,掀起漫天烟尘。他们有的身披兽皮,戴着鹿角;有的手持长戈,步伐整齐;有的手拿石斧,气焰跋扈;有的头戴斗笠,身着蓑衣;有的背着弓箭,头戴羽翎帽;有的骑着野马,身材魁梧;有的面目黝黑,带着火把;有的身材瘦小,捧着陶罐……群雄陆陆续续赶往会稽山下,聚集在会盟台前。 这时夏禹带着伯益、子契、应龙登上会盟台上的盟主台。夏禹躬身行礼,道:“今日禹召集我华夏部落联盟八百路诸侯首领于会稽会盟,共议大事!众位应约赴盟,真乃禹之福祉!” 伯益、子契、应龙随夏禹行礼,八百路群雄首领见状忙俯身叩首,齐声道:“共主之令,四海皆遵!” 夏禹长身而立,从腰间抽出舜帝当日所赠三尺多长的帝君铜剑,正色道:“此剑乃是先帝君舜帝所赠,乃华夏部落联盟之号令!今日禹以此剑召集诸侯,共谋会盟之事!如有违逆,当以其血祭吾帝君之剑!” 群雄皆是慷慨激昂,随声喝道:“如有违逆,以血祭剑!如有违逆,以血祭剑!如有违逆,以血祭剑!” 群雄豪气干云,声震云霄,当真是威武雄壮,令人激荡! 夏禹转身对伯益道:“伯益首领,本后任你为盟相,清点各路诸侯!” 伯益拱手道:“诺!” 说罢,伯益手执五色旗,道:“各路首领听令,清点检阅开始!第一路,华夏部落夏后氏!” 说罢,伯益挥动一面土黄龙旗,启率领夏后氏部落士兵整齐地走向台前,阵容肃穆庄严,令人侧目。 “第二路,华夏部落有扈氏!”有扈氏的一位中年首领带着部落士兵经过。 如此,十二路华夏部落的夏后氏部落陆续完成检阅。随后陶唐氏、有虞氏部落陆续完成检阅。 “第三十九路,东夷部落有穷氏!”伯益挥舞着青木旗高声道。只见东夷有穷氏部落首领背负彤弓,腰挎白箭,头戴一顶鸟羽翎毛,带着一队背负弓箭的族人气势磅礴地走过。 “第四十二路,九夷部落涂山氏!” 只见女娇的父亲,双鬓斑白,颧骨高耸,但仍昂首阔步,双目如电,身披兽皮,头戴鹿角,率领族人徐徐走过。 “第九十五路,西戎部落獯粥氏!” 只见一位面目黝黑,手举火把的首领,身后跟着数十个身材瘦小,捧着陶罐陶瓮的族人脚步踉跄地走过。 “第一百三十一路,三苗部落骧苗氏!” 只见一位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骧苗氏部落首领,手中捧着竹篓,竹篓之中满是湖虾河蟹。他的身后跟着二三十位族人,都捧着大大小小的竹篓。 “第二百七十九路,东夷部落有鬲氏!” 一群手拿石斧,身形魁梧的有鬲氏族人在一位九尺多高的族长带领下走过。 “第三百九十四路,九夷部落防风氏!” 台下无人应答。 “九夷部落防风氏!”伯益高声又重复一遍。 台下仍然没有动静。 伯益只得奏禀夏禹,“夏后,九夷部落防风氏逾期未至!” 夏禹面沉如水,却不动声色,道:“想来定是有事耽搁,不必久候,盟相继续检阅!” 伯益只得拱手道:“臣伯益遵夏后命!” 八百路部落首领声势浩大,摩肩接踵,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盟会连续举行了三天三夜,待到第四日寅时才陆续结束。 群雄聚集在会稽山下,观摩会盟检阅,无不感慨叹息。谁也想不到,曾经只有十几个部落的华夏部落,如今竟能聚集八百多路大大小小的诸侯,形成规模如此庞大的华夏部落联盟!即使是当年尧舜二帝,也未曾见到华夏如此幅员辽阔,地大物博! 夏禹登上会稽会盟台,慨然道:“华夏者,乃华夏、东夷、三苗、九夷各部落之华夏,非一人之华夏也!如今九州已定,洪水方平,夏禹不才,忝列后位!我们会盟之事,事关天下安定、黎民忧乐!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助我华夏部落联盟薪火相传、世代一统!如有违逆,再起刀兵者,凡我华夏部落联盟同盟者,共诛之!” 群雄也是热血翻涌,齐声喝道:“共诛之!共诛之!” 待到此时,方有传令兵来报,道:“启禀夏后,防风氏求见!” 夏禹目光一寒,道:“哦?!押他上来!”只见防风氏赤裸上身,背负荆条,在部落士兵的押送下来到会盟台前。 防风氏须发皆霜,剑髯青袍,凛然生威。他面向夏禹,双手长拱垂地,长声道:“罪臣防风氏逾期赴盟,特来请罪!” 第一百四十五章 龙归禹城 秋风萧瑟,金气肃杀,天地之间似乎弥漫着一股令人悲凉的气息。 剑髯青袍的防风氏头发花白,颧骨如山崖般陡峭,他面色凝重,叩首道:“夏后,防风氏逾期赴会,请从重责罚!” 他将苍老的头颅叩在地上,溅起一层落满枫叶的尘土。 “老首领!”夏禹的声音竟然也有些颤抖。 可盟主之令重如泰山,若不处罚必然会失信于八百路诸侯部落首领。 夏禹的眉头皱成一道深深的“川”字。 “盟主,防风氏乃世代老臣,此次会盟逾期定然有原因,望盟主手下留情,饶过他这一次!”一个三苗首领上前跪拜叩首道。 “盟主,防风氏如今年过古稀,俗话说‘不伤二毛’,圣人不伤长者,望盟主稍加宽宥,令防风氏纳贡以赎其罪!”又是一个东夷部落首领跪下求情道。 夏禹一言不发,盯着跪在地上头发有些凌乱的防风氏。他的内心第一次感到犹豫不决的触动,面对这样一个老首领,他的心中有几分敬意,也有几分不舍。可众目睽睽,八百路部落诸侯首领都盯着夏禹,他手中那把帝君铜剑依旧闪着霜雪一般的寒光! 杀?还是不杀? “盟主!老夫行将就木,寿元无多,早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您不要顾念我,请快下令吧!”防风氏的身体有些颤抖,但依旧努力跪得脊梁笔直。 夏禹目中含泪,扭头不忍看跪在地上的防风氏,摆手道:“防风氏逾期会盟,就地处决!” 两个健壮魁梧的虎贲士兵上前将防风氏押往会盟台下。 “父亲,父亲!”突然台下窜出一位中年男子,朝着防风氏方向高声喊道。 “风隅,你给我住口!”防风氏仰首怒喝道。 “父亲!”风隅仍然高喊着想要上前,却已被十几个夏后氏部落的士兵团团围住。 防风氏勉强站起身来,道:“风隅!你听我说,我们防风氏部落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宁可笑着死,不会哭着生!我今日虽死,却可保全我防风氏部落!我死之后,你万不可记恨华夏部落联盟!记住,夏禹是我们华夏部落联盟的盟主!我们防风氏世世代代都要忠于华夏,绝不反叛!你记住了吗?!” 风隅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向防风氏拜道:“父亲,孩儿定当铭记在心!可您路遇洪水,为救灾民才逾期会盟,如此殒命,实在是……” 防风氏仰首大笑道:“如今夏朝初立,会盟诸侯乃是头等大事!民无律不德,国无法不立!夏朝当兴,必要令行禁止,一呼百应!今日岂可为我防风氏一老叟违此盟令!风隅,我生平除治水外,还着有〈夏律〉一书。待我死后,你务必将此书呈禹王允准后颁布天下。若能如此,我九泉之下有知,死而无憾!” 风隅默然道:“孩儿谨记父亲之言!” 夏禹望着防风氏父子诀别,也是五味杂陈。待到两人话别后,他的心渐渐恢复冷静,如同那东海边浪涛日夜拍打的碣石,一样沉稳坚毅。 “虎贲军士听令,行刑!” 但见刀光闪动,溅出三四尺高的血雾,一颗苍老的头颅轰然倒下。 “父亲!父亲!”风隅终究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夏禹登上会盟台道:“各位华夏部落联盟的首领,防风氏逾期会盟,论罪当斩,今已正法,乃立国纲纪,警戒诸侯!但禹念防风氏治水有功,教民稼穑,许防风氏后人设防风祠祭祀,其后风隅继任防风氏新任首领!” 风隅上前叩首行礼道:“风隅领命!防风氏部落宣誓效忠禹王,永世不忘!” 群雄目睹防风氏逾期被斩,皆是胆战心惊,此刻皆跪地叩首道:“臣等皆以夏为宗主,世代效忠!朝见纳贡,不敢逾命!” 夏禹望着群雄宣誓,不禁感慨万千,他回想着自己经历的种种过往,一声长叹。 夏六月,天雨金。 夏禹亲自率领群臣祭祀天地,祈求福祉。 夏禹四十五年,夏后禹巡狩南方,来到会稽。夏禹登上昔日会盟的盟主台,望着远处高高隆起的防风坟和建起的防风祠,他艰难地弯下腰,向防风祠躬身长拜三次。 没有人注意到夏禹眼角渗出的泪光,他喃喃自语道:“老首领,禹来看你来了!” 临走前,夏禹还到防风坟前为防风氏的坟前用耒耜上了新土。黄昏的落日映照在夏禹瘦直的脊背,地上留下一个苍老的背影。 夏禹老了,当他感觉自己眼睛开始日益模糊,看不清十步之外的来人,当他感觉自己听不见远处人的说笑声。他明白,自己是真的老了。 他明白,他该像舜帝爷当年一样,将天下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德才兼备的新的继承人。 当年老的夏禹躺在榻上,派人将伯益、子契、后稷、姒启叫到他的榻前,宣布伯益成为下一代夏后时,他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桐叶,人们都在禹的声音里听到生命凋零的叹息。 当夏禹交代完自己的遗命,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夏禹是这样走到这一步的:从夏后氏部落的水渠泥沟到蒲坂城中的大殿,从淮水河畔的刀光剑影到弱水岸边的烽火连天,他从蚩尤冢林中奔驰而出,自三苗瘴气里站起来。他经历过无数的磨难,忍受过无数的痛苦,他不畏惧所有的鬼蜮伎俩,不惧怕任何阻挠他治水的人。他凿开龙门,疏浚三门,他治理淮水、渭水,他平定河水,江水,他渡过黑水、弱水,一条又一条肆虐的江河在他面前变得平静。虺蛇、相柳、无支祁、冰夷、浮游、共工、有苗氏,一个个阴狠凶恶的敌人在他面前倒下去了,一个强大的夏朝开始崛起。 夏禹用他强大坚韧的毅力建立起第一个以夏后氏部落为核心的统一的中原部落联盟王朝——夏朝。 父死羽郊,少失怙恃,茕茕孑立。蒲坂城中,临危受命,治水平川。血枫林外,十面埋伏,背水一战。弱水河畔,千钧一发,剑平波澜。南平三苗,蛇门之战,灰飞烟灭。躬身为民,尽力沟洫,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股胫无毛,栉风沐雨,平定洪水,鼎定九州,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贤哉禹也,功在华夏! 夏禹的一生是操劳的一生,也是光辉的一生,是为天下苍生尽心竭力的一生。他完成了父亲鲧没有完成的使命——平定洪水,他也实现了尧舜二帝没有实现的壮举——统一九州,他更开创了我国第一个统一的王朝——夏朝。他的名字必将流传千古,他的事迹也将被华夏后人永远铭记。 夏禹四十五年秋,帝禹崩,葬于会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少年姒启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孤独的。 没有人喜欢真正的孤独,大多数人以为的孤独只是一个人的无聊时光而已。 如果你一个人坐在山上望着远处的路口,如果你一个人坐在院内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便能体会到等待是一件多么漫长而孤独的事。 少年的姒启便经常看见倚靠在门外,望向远方的母亲。母亲的目光中充满着恳切的盼望与期待,就这样,启渐渐长大,母亲的目光也渐渐充满着几分失落与黯然。 他常在母亲的言语中听到关于父亲的故事,每次母亲讲起他素未谋面的父亲,目光中便如同冰雪消融,春水初生。母亲也在那时变得安静而温柔,目光之中带有一种少女的欣喜与羞涩。 母亲说,你爹是一个治水的大英雄。 母亲说,你爹是最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人。 母亲说,启,你以后一定要孝顺你爹,他这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可他从没有想过享几分清闲。 母亲说,启,你千万不能记恨你爹,他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华夏部落的家庭才离家。我知道你心疼娘,可娘打心里从来没有怪过你爹。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我崇拜仰慕的禹哥哥! 他记得自己有次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你嫁给我爹,后不后悔?” 那是他第一次见母亲生气,母亲操起藤条,劈头盖脸地便朝他打来。他躲闪不及,只能用胳膊去挡。 只听“啪啪”几声,他的右胳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六七下,他的胳膊瞬间便显出几道蜿蜒清晰的藤痕。他咬着牙没哭,可母亲却哭了,忙把藤条扔到地上,抱着他的胳膊哭。 从那一天开始,启便知道,父亲是母亲不能触碰的底线。他也知道母亲对父亲这些年的思念一天也没有消退,反而如同年轮一样一圈一圈地刻在深处,历久弥新。 他发现自那以后,母亲再也不打他了,总是用一种有些迷惘的目光望着村落尽头的山路,望着青丘的方向。 时间如同流水一样,一天又一天地流逝,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也逐渐长成涂山部落英气勃发的少年。 一年一度的部落角力大会开始了,启也跃跃欲试,好几天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可他发现母亲并没有什么兴致,总是一个人养养蚕,躲在屋角发呆,偶尔还会一个人去山上采摘一些药草。可年轻气盛的启更关注这次的角力大赛,他为之准备了好几个月,正想一展身手。 少年自有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哪个少年不想扬眉吐气,哪个少年不愿指点天下。 启便是一心要证明自己的那个少年。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母亲不知道年少的他遭受多少人前的白眼和背后的冷嘲热讽。起初,他选择不去计较。直到有一次,一个比他高一头的胖男孩指着他的背影说,“看,他就是那个没有爹的野孩子!” 他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他用力咬着自己的牙齿,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这时他听见另一个声音说,“涂枭,小声点,别让他听见了,要不他会去找他娘告状的!” 谁知那个高个子胖男孩涂枭满不在乎地说,“哼!让他告去,我是部落副首领的儿子,以后十有八九就是新的部落首领,我会怕他!他敢去告状,我会让他好看,打得他连他娘都不认识!到那时候,让他娘看看她这个孬种废物的儿子!哈哈!” 接着便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启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头,面向那个比他高出一头的胖男孩涂枭。他的目光射出寒意,如同一匹在旷野上奔走许久的狼,望向一只猎物。 涂枭的笑声渐渐消失,他望着眼前这个面若寒冰的矮个子男孩,突然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结结巴巴道:“启,你……你要干什么……?” 启用拳头回答了他。他向前跃起,用攥紧的拳头用力挥出,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涂枭的鼻梁便如同融化的雪一样软软地耷拉下来。涂枭只觉鼻子里有温热发咸的暖流流出,他用手一抹,摊开掌心,赫然是鲜红的血迹。 “血……血!启,你敢打我!”涂枭又怒又怕,他旁边的几个伙伴也被启冰冷的目光所震慑。 “好,启,我倒小看你了!你给我等着!等着!”涂枭一边叫嚣,一边捂着流血的鼻子往回跑。 启望着涂枭狼狈离开的模样,才将自己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麻。可他想到自己总算替娘和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才渐渐有了几分平和。 他忽然想起,娘说很久没吃青丘山上的野果了,他便将上衣脱下来,绑在自己腰间,沿着山路悄悄去采野果去了。他想给娘一个惊喜,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娘笑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启翻了好几处山丘,才采摘了一些野山桃、香梨和几个木瓜。 当他兴冲冲地冲回家门,高声喊着:“娘,娘,我回来了!您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可当那件茅草顶的木屋打开时,屋内赫然站着六七个人。当然他最先看到的便是那个鼻子青肿的高他一头的涂枭。 涂枭一看见启,便如同鹰隼看到一只离群的野兔,目光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的笑意。可他马上便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捂着自己的鼻子杀猪似的喊道:“哎呦哎呦,疼死我了!爹,你看,就是启打得我,还说什么副首领的儿子,都是废物!还说要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住口!”中年男子脸色铁青,呵斥道。 一个长须如雪的部落长老道:“启,你进来!” 启见到这个架势,又望了一眼脸色憔悴的母亲,他的头不得不低了下去,不情愿地踱着步子进屋。 “启,你当着副首领、各位长老和你娘的面,说说你和涂枭今天为何动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部落首领倒是一脸慈祥道。 “误会?有什么误会!分明就是启他逞凶斗狠,趁我没有防备,一上来就往我脸上打!”涂枭捂着鼻子嘟囔道。 “你给我住口!还嫌不够丢人!”副首领随手便给了涂枭一下,涂枭这才忿忿不平地将话咽回去,仍旧是不甘心地瞪着启。 “好,启,你现在可以说了。”首领弯下腰,拍着启的肩膀道。 启抬头望了一眼目光,只见母亲秋眸含泪,一副关切又无奈的神情。他知道,他又给娘惹祸了。娘整天劝他,涂山部落虽然是她的娘家部落,可自从老首领涂山氏将大事交给新首领,整个部落看他们母子就像是寄人篱下的客人。娘说她还能养蚕缫丝,做点农活,也不怕人议论。唯独就是担心启整天跟着其他孩子疯玩,有个口角打斗,难免落人口实。所以,娘劝他能忍就忍,忍不了就躲得远远的。 启现在看着母亲的神情,心头也是一酸,跪在地上,朝着首领道,“大首领,我……是我不对,不该失手打涂枭的!” 涂枭站在旁边一声冷哼,翻着白眼,带有几分傲意。 “那你为什么打他呢?” “他……他污蔑我娘!” “什么?有这样的事?!”首领的目光如电,扫视向站在一旁的涂枭。 涂枭顿时一个激灵,浑身都不住发抖,忙跪地叩首道:“大首领,我……我没有!启这小子最爱撒谎!我和几个同伴去摘野果,走在半路上,启便问我要,说我不给便要打我!不信,你看!” 说着,涂枭便伸手去扯启腰间的布带,那里面正是启用上衣给娘摘的野果。 启哪里肯依,死死护住,可终究是涂枭个头高力气大,几个拉扯,只听“刺啦”一声,接着便是滚落满地的野山桃、香梨和几个散发着清香的木瓜。 启瞪了涂枭一眼,忙弯下腰俯身去捡散落一地的野果。可涂枭却早已从地上捡起一个香梨,双手捧着递给首领,道:“大首领,这就是启这小贼打劫我的野果!”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角斗场 姒启双目瞪着眼前这个颠倒是非的胖子涂枭,这个欺侮他的副首领的儿子实在是欺人太甚,他的双目如同火焰烈烈燃烧,恨不得立刻就喷出火来。 可他望了一眼秋眸含泪的母亲,弯下腰继续收拾地上散落一地的野果。 他从地上拾起一个香梨,可香梨上已沾了一层泥。他便用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才递给目含泪光的母亲。 他仰起自己有些稚气的脸,低声道:“娘,这是你最爱吃的香梨,我走了好远的路,才摘来的。娘,你吃!” 女娇此刻哪里还能吃得下去,可她看着眼前脸上带着泥污,衣服似乎还得荆棘树枝划破的小姒启。她的忧愁、无奈、伤心和思念都似乎化成一汪温柔的春水,将那些日日夜夜的等待冲淡了。 她俯下身子,用衣袖给姒启擦着脸上的污泥,柔声笑道:“启儿,你以后可不能跑这么远的山路,让娘担心你半天!改天娘亲自给你做肉羹好不好?” 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只要娘笑了,他便能开心好久。所有的误会和委屈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今天总算让娘开心的笑了。 可涂枭却不答应。 他此刻也顾不得捂着鼻子演戏,上前对着姒启吼道:“启,你要孝敬你娘可以,但不能抢我们辛辛苦苦采摘的的野果吧!” “你……”启一时被气得泪水在眼眶打转,明明是自己费尽千辛万苦采摘的野果,这个恬不知耻的涂枭竟然还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大首领”,女娇携着姒启站起身来,走到大首领身前,正色道:“我的儿子我知道,虽然平时淘气些,可从来不会撒谎骗人!既然副首领的儿子说我儿子启抢他东西,那就让他说出这野山桃、香梨和木瓜是从哪座山哪道陵那个沟摘的!” 启望着母亲,第一次觉得母亲的形象如此高大。他第一次感受到母亲如同一只大雁张开宽大的翅膀,将他护在她的羽翼之下。 “这……这……”涂枭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你快说!敢有半句假话,不用大首领处置,我就先打折你小子的腿!”副首领一脸寒气,瞪着涂枭。 “我也记不清了……但就是启抢了我们采摘的果子!!”涂枭仍然嘴硬道。 “涂枭,你说话要讲证据!”启双目灼灼,与涂枭对视而立。 “哼!证据?你看看我脸上的伤,这就是证据!若不是你抢我果子来孝敬你娘,我执意不肯,你怎会恼羞成怒来打我?” “你……你……”启被涂枭气得口中喘着长气,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行了!”大首领缓缓道,“我们涂山部落向来以和为贵,今日竟然为两个孩子和几个野果而争吵不休,若是传到其他部落族人的耳朵里,我们还有什么脸面?依我看来,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启,涂枭,你二人握手言和!”大首领一脸庄严道。 涂枭和启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言,只得点头称是。 两人不情愿地握手致歉,涂枭显然有几分无奈与不满。可事已至此,若是再不留几分余地,这打架和撒谎抢果之事势必难以收场。 每次想到童年这件略显心酸的往事,少年姒启便咬紧牙,握紧拳头,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强大的勇士,再也不允许有人可以欺负他和娘亲。他想要看到娘为他欣慰自豪的笑,而不是为他卑微地道歉和流泪。 他等这一次角力大会已经很久了。从三岁那年开始,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 他已经看过九次涂山部落的角力大会,见识过九个成为最后举起牛角杯饮下公牛血的勇士。 他做梦都在期望自己成为那第十个登上高台,项戴花环的勇士。他想到自己一定会虔诚地举起牛角杯,自豪地望向母亲,然后将泛着血腥味的鹿血一饮而尽。 “咚咚咚!”木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启,你在家吗?快,快出来!” 是启的朋友青越的声音。 “青越,等……等等我,我这就来!”启一边回应青越的话一边披着衣服往屋外跑。 待到二人打个照面,青越便忍不住笑道:“你呀,还是这么毛毛躁躁,你看你的衣服都穿反了!哈哈!” 启低头一看,还真是,忙脱下来又重新穿了一遍。 “启,这次涂山部落角力大赛,你有信心吗?”青越问道。 “我?你不是也想争这次角力大赛的勇士吗?”启反问道。 “嘿,不过想到要和你较量,还真是让人兴奋!”青越的脸上露出一丝豪爽的神色。 “行啊,那我们就争取最终的较量吧!来,击拳为誓!谁输了就认对方做大哥!”启兴奋地说道。 “什么?我可比你大两个月!”青越笑道。 “喂,你是不是输不起?”启故意激将道。 “好!我还怕你不成!谁给谁做大哥还不一定呢!”青越也是站直身子,清清嗓子道。 “那就一言为定!”启率先伸出右拳。 “一言为定!”青越伸出左拳在启的拳头上碰了一下。 两个好朋友笑着向前走去。 “喂,你刚才击拳用那么大力气干嘛?我现在手还是麻的!” “哼,你的拳头也很硬呀,你还说我!” “要不要再试试?” “试试就试试!来……” 两个英气勃发的少年追逐着向前赶去,初起的金色阳光洒落在二人身上,宛如披着金光的勇士。 角斗场早已是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中间的高台之上,两个身材魁梧的少年正在相持不下,两人都是额头青筋暴起,喘着粗气,想要将对方摔倒在地。他们头戴羽冠,身着虎皮裙,四只眼睛都恨不得喷出火来,将对手彻底击溃。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忽然半空一只青隼飞过,朝着稍高一头的魁梧少年疾掠而下,锋利的隼爪猛然袭出,那少年脸上吃痛,赫然被抓出数道血痕。 “啊……啊……”那少年正要捂着脸后撤,被对手抓住空隙,一个箭步上前,右手穿胁,左臂一托,右肘重重往对手胸口一撞,便将那高一头的魁梧少年摔下台去。 这一变故实在来得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僵持不下的角力便发生了如此大的扭转。强弱易位,胜败转变,就在眨眼之间。 摔下台去的高个子魁梧少年一边捂着脸,一边咒骂道:“你个好小子,竟然下黑手,保不准这猛隼是你家养的!” 台上的小个子少年也不想让,喝道:“你要真有本事,也不会自己跌下台去!” 高个子魁梧少年心中虽然忿忿不平,但无奈角力比赛就是强者为王,自己摔下台来,无论如何也是难以改变的事实。他咬牙叹气,不甘心地捂着脸走出人群。 一个丈高的大汉举起那矮个子少年的右手道,“涂震胜!” 可周围观战的人群却应者寥寥,对这个获胜的涂震并不喝彩。 涂震也感到有些脸上挂不住,悻悻地走出人群。 “第二场,涂岩对青越!”丈高大汉喝道。 只见一个身着豹服的少年负手而立,神态倨傲,面若寒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一声冷哼,嘴角还挂着几分挑衅的笑意。 “青越!”丈高汉子催促道。 启也是拍拍好兄弟的肩膀,给他加油打气。 “没问题!放心吧!”青越也拍拍启的肩膀,微笑着走上高台。他向涂岩抱拳行礼,涂岩仍旧是一副冰冷的模样,随意地抱了一下拳。 “涂岩!你……”启在台下看得也是心头无名火起,忍不住高声喝道。 “哦,我当是谁!这不是抢我家表弟野果的小英雄启吗?”说到“小英雄”几个字,他有意地加重了语调。 “涂岩,你不要太嚣张,省得一会儿被青越打得找不着北!”启在台下不甘示弱道。 “哼!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好兄弟被我摔下角斗台!哈哈!”涂岩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仰起头狂笑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智扑涂原 “那就来吧!”青越摆开架势,向倨傲如冰的涂岩勾手道。 “哼!不知死活!”涂岩也摆开架势,神情说不出的冷漠,仿佛眼前站的不是青越,而是一个瘫倒在地的对手。 青越沉着气,绕着涂岩打量了几圈,盘算着等涂岩出手的间隙,抓住他的破绽,一举将他摔下角斗台。 可他还是低估了涂岩的实力。 涂岩虽然倨傲冷漠,却也是角斗手里面的佼佼者。有人说他七岁便能生擒毒蛇,九岁曾咬死一匹幼狼,十一岁更是跟着部落的族人捉住一头数百斤重长着獠牙的大野猪。 涂岩的脸上宛如结了一层冰霜,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他就冷漠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机会,就如同一条盘踞在冰面的蛇,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望而却步。 青越就感觉自己站在一面冰湖之上,他在涂岩面前虚晃几个动作,想要引诱他出手。可涂岩的双目依旧锋利地盯着他,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台上的启也不禁给他的好朋友青越捏了一把汗,看来这个涂岩是个硬茬,并不好对付。 青越攥着拳头,试探性地向前两个刺拳滑步,可涂岩依旧是不为所动。青越眼见僵持不下,绕到涂岩背后,一声大喝,便伸出两只长臂向涂岩箍来。这一箍去势甚急,颇有饿狼扑食、猛虎下山之声势。 说时迟那时快,青越已掠出数尺,眼看就要箍住涂岩的后颈。可只见人影一闪,青越只觉身前一空,幸亏他急中生智,双足在台前的一根木桩上一点,整个人如同鹞子翻身,在半空掠出一个圆弧,才勉强站稳身子。 可就在青越刚稳住身形,涂岩的攻击开始了。 涂岩双手齐出,宛如鹰爪,向青越双肩抓来。青越身子向后一撤,堪堪闪躲过去。涂岩一击不中,脚步更加迅疾,围着涂岩,想要抓住青越的破绽。青越知他身法迅疾,不能将自己身后空门留给涂岩,便向后倚靠在角斗台边的木栏。如此,青越便落入守势,被涂岩逼到角落。 启在台下看得暗暗心急,手心也渗出细汗。可他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不能言语呼喊,这样反而会让青越分神落败。 青越也知道涂岩身法速度之鬼魅,只能智斗不能硬拼。可面对涂岩来势汹汹的攻势,他一时之间也没有破解之法,只能凝神防守,等待反击的机会。 正在二人缠斗之时,忽然冷风骤起,卷起地上尘土落叶,顿时飞沙走石,十步之内不辨牛马。 众人纷纷用衣袖捂住双眼,待到风沙过去,却见青越已捂着胸口跌坐在角斗台下。 “你……”青越嘴唇颤抖着吼道。 “哼,风沙突起,此乃天时!你没有防备,怎能怪我?”涂岩冷笑道。 “这……这就是你下黑手的理由?”青越喘着粗气道。 “黑手?青越,你技不如人就赶紧滚回家练角力,少在这里逞口舌之快!”涂岩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蔑笑。 “咳……咳咳……涂岩,我会记住今天的事!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刚才说的话!”青越捂着胸口,挣扎着站起身来。启正想上前扶他,青越摆手制止住他。 “启,接下来的角力大赛就看你的了!”青越略显苦涩地说道。 “放心吧,青越,我一定会替你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启坚定地说道。 “好……好,启,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多加小心!”青越目光中充满着期许与无奈。 “嗯!”启伸手握住青越的胳膊,似乎也在安慰这位心有不甘的好兄弟。 “下一场,姒启对涂原!” 又响起丈高大汉浑厚如钟的声音。 “什么?涂原?” “连他也参加这次角力大赛了吗?” “这……这也太不公平了!不是说他觉得今年角力大赛没意思不参加了吗?” “涂原要来,今年谁还敢跟他争这角斗勇士?!” “唉,只是可怜启这个小娃娃,少不更事,就遇见涂原这个凶神!唉,启这小娃娃多半是凶多吉少,就看涂原会不会手下留情!” “嘿,涂原会手下留情,你别做梦了!他连他自家兄弟都打得筋断骨折,他一出手,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力道!上次他跟着部落族人遇见一头黑熊,他二话不说,从背后一下就把黑熊掀翻在地,上去拎起他那石锤般的拳头便是一通硬锤,直把那黑熊打得没了气息。就那他还说那黑熊不禁打嘞!” “啊?还有这种事,那……那启……” “嗨,我估计他见了涂原都得吓得直哆嗦,不用角斗估计就得投降!” “谁说我要投降?!”启双目射出寒光,一声怒喝,便跃上角斗台。 他扫视一圈,正色道:“我姒启今日参加角斗大会,就没想过投降认输!” 这时他只觉身后的木台剧烈一震,如同 一只猛兽踏着沉重的脚步向他走来。 姒启心中一惊,只觉后背冷汗涔涔,可他并没有回头,故意高声道:“涂原是谁?他一定是个胆小鬼,连个角斗台都不敢上来!” “你是谁?竟敢在此胡说八道!”姒启听到身后一声怒吼。 姒启等的就是他的怒吼,他一个跃步,闪到旁边道:“哦,原来你就是涂原,竟像根擎天柱!” “哼!你倒知道我的绰号!”涂原一声闷哼。 “什么?你真叫‘擎天柱’?”启没想到这涂原竟然还挺喜欢这个诨名。 “不错!小子,不要以为你知道我的名号,我就会饶了你!识相的赶紧趴在地上学两声豚叫,再恭恭敬敬地给我磕三个响头认输,我就保你筋骨健全,不然……嘿嘿……”涂原斜视着姒启,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启却没有办法不把这一丈二尺高的“怪物”放在眼里,他只觉得眼前站了一团蠕动的肥肉。他可以清晰看到他腹部坚实茂密的黑色汗毛,他甚至可以看到他腹部肥胖的肉褶如同水波一样一层一层地抖动。 这就是涂山部落的“擎天柱”——涂原! 涂原是一个看似笨拙实则灵活的角力高手,有人认为他的实力已不弱于那些成名已久的角力勇士! 他有老虎一样的筋骨,蟒蛇一样的韧性,狐狸一样的狡猾,猎人一样的耐心!他一上角斗台,就似乎变成一头凶悍又狡猾的猛兽,想要将对手的肉体和精神彻底摧毁!他享受这种碾压对手、蹂躏敌人的快感,简直胜过捕获一头最凶猛的珍兽! 姒启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明白面对这样一个大家伙,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他围着眼前的“擎天柱”开始转圈,先是正着转圈,接着是倒着转圈,三五个来回已转得涂原有些眼晕。涂原一声怒喝,双目瞪得大如铜铃,伸出长臂便要来擒启。原来这涂原仗着身高臂长,更兼长相凶恶,多是先上台震慑对手,然后长臂擒住对手一掀一甩,然后双手举起对手抛下台去。若是不知他根底的人,多被他的几招震慑,死活也不愿与他交手。 因此他一上来就想先唬住姒启,趁他还未摸清他的套路便先下手为强! 不料姒启身法灵活,一个跃步便躲了过去。反而是“擎天柱”涂原一个收势不及,一爪抓到木桩之上,疼得他不住缩手。 眼看一击不中,涂原便弓下身子,想要欺身到姒启身前,趁机抱摔他。涂原心中盘算,一旦抱住姒启的腰和脖颈,势必要把他摔得筋断骨折,至少也得躺着休养三五个月。 姒启眼看涂原不住向前,将他逼到角斗台的一个狭小的角落,他也在心中盘算如何能趁势反击,借力打力,以便一击中的,将这个出手凶狠的大家伙摔下角斗台。 这个角力,一来一往,最要说得分明。说是迟,那是疾,正如空中风驰电掣、疾风骤雨一般,片刻迟慢不得。 当时姒启凝神屏息,蹲在右边,涂原在左边摆出架势。姒启暗暗往后退到角落,只不动弹。涂原见姒启并不动弹,看看逼向右边,姒启只瞅他下三路。 涂原暗忖道:“这小子一直盯着我下三路,定然是要使绊子摔我,我岂能着了他的道?看我不消动手,一脚踢这小子滚下台去!” 姒启眼瞅涂原犹豫不决,就地上只一鱼跃,便已绕到涂原身后。涂原暗道不好,飞起一脚向后踹去。姒启等的就是涂原这一脚,伸手紧紧箍住涂原的脚脖,顺势向后一撤,只听“碰”的一声,人高马大的涂原便重重摔在台上,他的下巴更是磕在地上,直撞得眼冒金星,头疼欲裂。 涂原性起,双手撑地,想要翻身一搏。姒启哪能让他起来,右手照他胁下就是一拳,涂原登时眼中鼻中俱是一酸,眼泪鼻涕流个不停。涂原只觉嘴里酸的、苦的、辣的、咸的都有,可却牙齿打颤说不出半句话来。 “本次角斗,姒启胜!”丈高大汉高声喊道。 “姒启,姒启!”围观的部落族人也是高声欢呼。唯独一个人没有没有高声欢呼,只是捂着胸口微笑地望着他。那人,正是青越! 青越!青越! 启伸手一拉,将他拉上角斗台,高高地举起他的手,仿佛是两个人一起战胜了这位不可一世、盛气凌人的擎天柱涂原! 他们享受着胜利的欢乐,更明白友谊的价值。正就好比有酒有鱼,方能领略月下畅饮的妙味!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决战之前 姒启战胜“擎天柱”涂原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涂山部落。部落的男女老少都开始对这个目光坚毅身材也逐渐魁梧的少年刮目相看。 他们开始讨论启的父亲,那个十三年没有踏入家门的男人。 其实有人曾在涂山部落的几里外见过禹,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瘦削、皮肤略显黝黑的男人。他扛着耒耜,带着几百个衣衫破旧的族人,正秩序井然地前行。领头的大禹目光坚毅,如同劈开木头的石斧上闪烁着的锋利的寒光。他们沉默地走过,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背影厚实而沉稳。可大禹始终没有回涂山部落看过女娇和启。 有人劝他回去看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禹望着滔滔的洪水和流离失所的部落百姓,慨然道:“洪水未平,何以还家?” 连涂山部落的人都不禁肃然起敬。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启不愧是大禹的儿子!” “不错!他连擎天柱涂原都能打败,肯定是继承了他爹的神力!” “我早就说过,启这孩子不是一般人,你看看……” 正当涂山部落的族人一致对姒启交口称赞之时,涂岩却依旧是倨傲冷漠,不为所动。他的目光比悬崖下倒挂的冰棱还要寒冷,他的右手正冷静地用石刀在一块青石上划出一道横纹。 青石上已经赫然有二十一道横纹! 只有涂岩明白,每一道横纹就是他击败的一个对手! 他现在正在划的便是他击败的第二十二个对手——青越! 他记得那个捂着胸口倔强站起脸上写着不甘的对手,他的目光中让他隐隐产生了一丝敬意,这是以前他从未有过的情感。 可他的手依旧很稳,如同划在松软的地面,那一道横纹是那样笔直,就像一道射出的箭矢。 “涂岩,你在干嘛呢?”是他的朋友涂沙,满脸堆笑地上前询问。说是朋友,大多时候涂沙更像是涂岩的一个跟班,像那只走在前面洋洋自得的狐狸,而涂岩则是压阵那只冷漠威猛的老虎。 狐狸没有老虎的威势,也不过是一个连豺狗都敢朝他狂吠的怂包。涂沙已经好几天不见他的老虎了。 更加不妙的是姒启打败涂原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 如果涂岩是凶悍无双的猛虎,那涂原便是一头嘶吼咆哮的黑熊! 如今姒启这个毛头小子竟然打败了涂原这样一个棘手的家伙,这对涂岩和涂沙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一山不容二虎,如果有,那就只能留下最强的那只猛虎! 涂岩听完涂沙义愤填膺的陈述,淡淡丢了一句:“我听说了,启这小子不错!” “什么?”涂沙像吃了一只癞蛤蟆一样惊讶,他万万没想到涂岩竟然会夸起启。 “他还有他那个朋友,叫青越那个,都还不错。”涂岩依旧是淡淡地说,右手依旧在青石上划着横纹。 “你……你还是我认识的‘冷面猛虎’涂岩吗?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你……你不会是听说他打败了擎天柱涂原,心里……”涂沙故意说到一半停住。 “心里什么?”涂岩停住手中的石刀,站起身来,双目瞪视着涂沙。 涂沙骤然感觉自己并不是那只精明狡猾的狐狸,而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绵羊。看着涂岩凶神恶煞的目光,他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 “没……没什么……”涂沙哆哆嗦嗦地说道。 “你是不是想说我心里怕启那小子!”涂岩冷冷道。 “哪……哪能呢!谁不知道你‘冷面猛虎’的威名?那个启不过是歪打正着,才侥幸赢了一局!要是他碰上你,估计这会儿早就出局了!”涂沙陪笑恭维道。 “行了!启那小子能战胜涂原,可不简单呀!我们还是小心点,不要轻敌,以免着了那小子的道!哦,对了,涂震怎么样了?”涂岩问道。 “嗨!别提了!他呀,现在在家喂他那只青游隼呢!”涂沙道。 “他整天整这些鹰隼,倒不如多练练力气!” “谁说不是呢?可他总觉得鹰隼比人还亲,前两天他那只青游隼帮他赢了对手,他更是喜欢得不得了!还专门去捕了两只獐子喂他那只爱隼呢!” “真是荒唐!”涂岩冷笑道,“让自己强大才是真本事,要不他的青游隼再强,也不过是个养鸟的!” 涂沙忙凑近附和道:“是呀!可我劝过涂震兄弟,他就是不听呀!这次咱涂山部落角斗大会的勇士,还得靠涂岩大哥你呀!” 涂岩道:“这是自然!只是这个姒启不容小觑,还得打探一下他的底细,多加提防,以免像涂原那样吃了哑巴亏!” “是是!这事你放心,打探姒启的消息就包在我身上!”涂沙拍着胸脯道。 “好!这次要是能拿下角力大会的勇士,你小子功不可没!”涂岩拍着涂沙的肩膀道。 “嘿嘿,这我哪敢!能给涂岩大哥效力,就说明大哥瞧得起我涂沙!我一定将姒启那小子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样就能以防万一了!”涂沙陪笑道。 “行!如此就拜托你了!”涂岩丢下话,依旧拿起石刀在青石上划横纹,再也不去瞥他一眼。 涂沙只得讪笑着离开,临走前还回头又偷瞄了一眼那刻入青石的二十二道横纹。 而此时姒启和青越也没闲着,在商量着三天后的最终角斗。 青越道:“启,涂岩那个冷面虎可不好对付,你得多加提防!” 启点头道:“不错!他出手迅疾,身法灵活。那天他趁风沙偷袭你,更是狠辣过人。这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劲敌!” 青越摇头道:“嘿,都怪我运气太差!早知今日,我那天多加戒备,也不会栽在涂岩那小子手里!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亲手将他打败,证明我青越的实力!” 启拍了拍青越的肩膀,道:“好兄弟,将来如果我做了首领,你一定会成为征战四方的将军!” 青越忙捂着他嘴,道:“你……你说什么呢!我……我们还是赶紧来练角力吧!来,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启笑着拱手道:“好!你可别藏着掖着,不肯使全力呦!” 青越朗声道:“嘿,我还怕你又喊着我拳头硬呢!” 说罢,青越便上前去抓姒启的肩膀,姒启也是跃步闪避,一个转身又来抓青越的后颈。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肯相让。 而在此时,不远处的草丛里正趴着一个人,悄悄地观察着交手的两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替“冷面猛虎”涂岩刺探姒启、青越二人底细的涂沙。 涂沙看二人打得尘土飞扬,也没有什么新奇,不一会儿便困得打起哈欠睡着了。等他醒的时候,早已日落西山,寒雾渐起,姒启、青越二人早已离开许久了。 “唉!你看看你,怎么这个时候睡着了!”涂沙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只得怏怏地回去了。 就在他摇摇晃晃地离开时,他不知道姒启和青越也躲在一棵大树后望着他略显肥胖的身影。 “你说,这会不会是涂岩派来的人?”青越低声道。 姒启皱着眉,一脸深沉道,“我也不清楚,但我隐隐感觉到这场角斗大会的决赛不会那么简单!也许还会有其他的凶险!” “我也有同感!青隼袭人、突起风沙,看似意外的背后,一定有我们没有察觉到的联系!启,你放心准备角斗大会,我一定会找到这帮下黑手的人的蛛丝马迹,将他们的卑鄙手段公之于众!”青越愤慨的说道。 姒启能感受到青越的义愤填膺,他明白青越和他一样,也渴望能骄傲地站在角斗台前,接过那高高的牛角杯,将鹿血一饮而尽,成为整个部落都仰慕的勇士! 而现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如同融化的雪花,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能做的便是帮自己的好兄弟战胜那个暗算他的对手,赢得那部落少年最渴望的荣耀! 姒启伸出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青越的手,附在他耳边说,“青越,有一天我要成为大首领,一定封你为大将军!” 第一百五十章 咎由自取 秋风萧瑟,却吹红了涂山部落的枫林。枫叶如火如荼,如同燃起一片红色的火焰,却没有丝毫热闹与喧嚣,反而充满了几分肃杀和萧瑟之意。 西风吹老丹枫树,一夜梧桐满地金。不知何处吹牛角,多少勇士不顾身。治水奔波三千里,一剑曾当十万师。留得后世多嗟叹,沧海横流碧波平。 秋天既有瓜果飘香的喜悦,也有落叶辞树的悲凉。 这也许正是自然周而复始、兴盛存亡的天道! 而在枫林前的角斗场,一年一度的角斗大会终于迎来最令人激动的决赛。 赢,便是无上荣耀;输,便是扼腕叹息。进入最终决赛地共有四个人,分别是涂岩、姒启、涂震和另外一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来历的身材矮小的人。 那个身材矮小的人个头不过五尺,脸上却印刻着深深的皱纹,他的脸上蒙着一条葛布,从脑袋斜着遮住右眼。他的皮肤如同干瘪的树皮,浑身都让人看着直打寒战。他的胸前挂着两枚雪白的狼牙,一对小眼眯成一道缝,隐隐透出雪狼一样的寒意。他拄着一根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向角斗场。 “这……这是谁呀?” “他……他就是”说话的人瞥了一眼,偷偷捂着嘴道,“他是三首领家的二儿子,从小被丢在外面养大,久而久之变成了一个野孩子。可他硬是靠自己养活自己,别看他这个样子,他可一个人硬生生扼死过两匹狼呢!你看他胸前的两个狼牙,就是他硬生生从那两匹狼嘴里拔下来的!” “啊?他这副模样竟然有这样的本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他叫什么名字?” “嘿,名字?三首领就没给他起,任由他自生自灭。后来部落族人见这孩子可怜,还想拿打猎来的野牛肉救济一下他,谁知道被三首领发现,厉声呵斥一顿,说是这猎来的肉是给部落族人吃的,那个野杂种不配!硬生生把那野牛肉夺了去!那孩子自此以后,两眼见人就变得冷若寒霜,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从他身前经过的人。部落里的人自此也习惯了,也不再同情可怜他,就叫他‘野孩儿’!” “野孩儿?”这人正想再问,只见那“野孩儿”已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眼中投射出一种冷冽的寒光。 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 谁也不想得罪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 可人们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的世人眼中的怪物,怎么会来参加涂山部落的角斗大会?这背后又有什么隐情呢? “今天是我们涂山部落角斗大会的决赛,一共有三场比试。第一场涂震对姒启,第二场涂岩对野孩儿。两场比赛的胜者将会进行最终勇士的争夺!现在,角斗大会正式开始!”丈高大汉高声喝道,声如洪钟。 只见涂震凌空一跃,早已跃上角斗台。姒启则是向围观的部落族人躬身抱拳,然后缓缓步入角斗台。 谁知姒启刚站上角斗台,涂震便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便要抓姒启的双肩。 姒启早有防备,向后一仰,左腿向前踢出。 涂震一击不中,扑了个空,却见姒启的左腿向自己踢来,只得急忙旋转身子堪堪避开,险些撞在木桩上,好不狼狈。 “好个姒启!我倒小瞧你了!”涂震吃了暗亏,心中暗骂,当下也不敢懈怠,不断变化脚步,向姒启发起攻击。 姒启也步步小心,凝神应对,想要趁涂震露出破绽之时,将他一举拿下。 涂震连攻数十合,竟然连姒启的衣角都没碰着,心中又惊又怒。他不禁咬牙切齿,右手紧紧攥成拳头,想要给姒启重重一拳。 此时,天空一声呼啸,一只青色游隼向角斗台前飞来。 涂震心中暗喜,“姒启,这是你自寻死路!这青游隼我已训练一年有余,只要它见有人与我相斗,不论何人,都会前来相助!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我青游隼的尖喙利爪吧!哈哈!” 可他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笑意,向后退了几步。 姒启展动身形,向前攻来,但闻风声呼啸,拳影汹汹,涂震已退无可退。可涂震并未惊慌,反而心中窃喜。 “姒启,你现在攻势越凶,待会儿下场就越惨!当心我的青游隼把你的脸上抓出十七八道血痕!哈哈!” 果然不出涂震所料,青游隼展开锋利如刃的青色翅膀,迅疾无比地向角斗台飞来,直袭姒启的后颈。 “啊?青游隼!这可是吃肉的凶禽!” “这下可糟了!唉,姒启这孩子怎会碰上这么个诡计多端的对手!” “这输了比赛是小,被青游隼一记铁爪抓伤,少说也得在家里休养几个月!”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这青游隼已迅如闪电般破空而下,眼看就要抓到姒启的后颈。 “启,小心!”青越高声提醒,也是焦急不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知姒启顺势一滑,躲过青游隼的致命一击。 涂震还在暗喜姒启这次定要落败,在涂山部落的族人面前丢尽颜面。不料眼前登时一黑,一道青色的隼影已破空而至。他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两记铁爪,还被隼翼扇得滚落在地。 “啊!”涂震捂着脸一边哀嚎一边怒骂道,“你这畜生,白吃了二十多斤野牛肉丁,连你的主子都瞧不清么!我……我炖了你!” 那青游隼受了一惊,忙振翅盘旋,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你……你这个不认主的呆鸟!”涂震依旧是不住坐在地上捂着脸叫骂。 涂岩在台下目光冰冷,没有丝毫表情。他身旁的涂沙则是忍不住笑道:“早就跟涂震兄弟说了,可他偏偏不听!整日玩隼,今日却叫自己的隼啄了脸面!真是……” 涂岩冷哼一声,挥手制止住他。 丈高大汉上前道:“涂震,你还能再继续比赛吗?” 涂震捂着脸道:“我……我要求改日再比一场!这一场不算!” 台下围观的族人顿时如同沸水开了锅,都是哄笑道:“你自家的鸟认主还得重赛么?哪有这个道理?大家说是不是?” 更有与涂震角斗被他青游隼偷袭抓伤的几个少年上前忿忿不平道:“哼!卑鄙小人,你自己使出的阴招,今日自己赶上就要重赛?那我们每个人都要再和你再比一场!涂震,你敢吗?” 涂震眼见几人来势汹汹,自己又被青游隼抓伤,又惭又怕,也不敢再多说半句话。 “好,我宣布本局姒启胜!”丈高大汉举起姒启的左臂高声道。 “好!好!”台下的族人一片欢呼叫好声,那几位被涂震暗算落败的少年叫得最起劲,仿佛姒启是为民除害,为他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第二场,涂岩对野孩儿!” 涂岩神情冷漠地走上角斗台,仿佛根本不在意他对面站的对手。 野孩儿的双眼却眯成一道缝,射出两道锐利而冷冽的目光。他一瘸一拐地走上角斗台,将自己的拐杖随手丢在台下。他勉强站直身子,却依旧是弯腰佝偻的模样。他伸手摸了一下他胸前的两枚雪白的狼牙,用自己发红的舌头在狼牙上舔舐了一下,如同饿狼在猎物上觅食一般。 台下的人不禁毛骨悚然,一阵脊背发寒。 “你……你就是涂岩?”野孩儿沙哑着喉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不错。”涂岩的回答也很简短,没有丝毫的废话。 “听说你是涂山部落的‘冷面猛虎’,我早就想跟你交一下手!”野孩儿睨视着涂岩,似乎是在打量一只野兽。 “不敢!”涂岩冷冷道。 “不敢?哼!还有你涂岩不敢做的事么?”野孩儿斜视着涂岩,仿佛在审讯他一般。 “你!你想要说什么?”涂岩的瞳孔收缩,右手紧紧攥成拳头。 “你可记得八年前的一个雨天,一个拎着野獐子的瘸腿男孩?”野孩儿的目光充满着痛苦与怨毒。 “什么?”涂岩心中一惊。 “你为了抢一只獐子,带着六七个孩子把那瘸腿孩子打个半死,任凭他倒在泥地水潭里,淋了半天的冷雨!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冷酷,你的名号果真不是白来的!”野孩儿目中似乎要燃起火来。 台下的族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对涂岩更是摇头不已。 “你血口喷人!你既然说当日有那么多人,有谁可为你作证?”涂岩怒喝道。 “哼……哼……作证?!哈哈,作证?有谁会为我这么没爹没娘的野孩儿作证?”野孩儿仰天狂笑,目眦尽裂,披散着头发,说不出的无奈与苦涩。 “今日是角斗大会,我不管你是谁,既然你敢上台,就凭你的本事说话吧!”涂岩指着野孩儿喝道。 “好!痛快!我也想看看这些年,你这只冷面虎到底有没有真本事!那就来吧!”野孩儿沉声道,缓缓稳住身形。 涂岩面若冰霜,额头却青筋暴起,双手化拳为爪,双足蹬地,左腿跨出半步,做出一副猛虎扑食的架势,声势摄人心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涂弃 两片火红的枫叶缓缓飘落,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涂岩和野孩儿的身上,一种紧张的气氛在角斗台周围弥漫。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有的人还紧张地咽了一下有些干痒的喉结。 涂岩目射寒光,脚步却纹丝不动,紧紧地盯着野孩儿。 野孩儿左眼眯成一道缝,依旧是斜睨涂岩,只是胸前的两枚狼牙不住地晃动。 眼见野孩儿也以静待动,涂岩一咬牙,挥爪便要向野孩儿的左肩抓去。野孩儿凝神静气,一个沉肩想要躲避。谁知涂岩出手至中途,忽然左臂抡圆,双手一拢,要来锁住野孩儿的脖颈。 野孩儿冷哼一声,顺势一躺,右脚用力踢出。涂岩见来势迅疾,当即闪身一侧,掠到旁边。 两人初一交手,便都是心中一惊,显然他们都有些低估对方的实力。虽只交手一招,两人都险些着了对方的道,只能仓促闪避,好不狼狈。 原本涂岩料定野孩儿身法不够迅疾,想以速度取胜,不料对方的右腿仍能将自己逼退。而野孩儿料定涂岩心浮气躁,想要趁隙反击,不料对方竟有虚招诱敌,险些让他中招! 两人一个像冷眼眈眈的猛虎,一个像寒意森森的饿狼,都死死盯着对方,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野孩儿眼见涂岩稳住身形,只守不攻,心中便知他的主意,知道涂岩准备故意耗他体力,想要拖得他体力不济,再趁机出手。 “好个冷面虎!”野孩儿冷笑道,“你当年的威风呢?哈哈!” 涂岩面上脸色强忍不变,心中却怒火中烧,暗骂道:“哼!故意激我,我才不上你的当!等你站立不稳,体力不济,我一出手便要你小子好看!那时候你才明白我涂岩的本事!” “嘿!什么冷面猛虎,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怂包!涂山部落怎么能选你这样的人做角斗勇士?你是好小子,倒来呀,让我看看你的本事!”野孩儿依旧是冷嘲热讽,故意激怒涂岩,诱他出手。 台下围观的部落族人早就等得不耐烦,纷纷吆喝道:“上呀,上呀!” 涂沙在台下更是急得咬牙跺脚,高声道:“岩哥,打他呀!让这个野小子知道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把这小子的狼牙……!” 涂岩目光一冷,回头向涂沙瞪了一眼。涂沙只觉脊背一凉,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就这一回头的功夫,野孩儿右腿一蹬,便向涂岩扑来。涂岩想要躲避,不料他的左腿已被野孩儿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冷面虎,你今儿可要栽在我野孩儿的手里!倒!”野孩儿狂笑一声,双臂用力一扯,只听“嘭”的一声,便将涂岩重重掀翻在地。 涂岩只觉左腿一阵酸麻,右脚奋力向前一踢,正是“野兔蹬鹰”的脚法,朝野孩儿的面门踢去。 涂岩本来心中料定野孩儿必然松开他的左腿闪避,这一脚踢中固然能够退敌,纵使不中也能脱身解困。 不料野孩儿不闪不避,反而向后一仰,让涂岩这一脚踢了个空,如同踹在一团棉花之上,使不上丝毫力气,恰似泥牛入海,蛮夫踏水一般。 涂岩这一脚踢空,登时便浑身无力,右腿又被野孩儿钳制,动弹不得。 涂岩又急又怒,捶地骂道:“卑鄙小人!你可敢放我起来一战?” 野孩儿将涂岩双腿钳制在他双腋之下,伸手箍住涂岩的腰,苦笑道:“我卑鄙无耻?当日你六七人围攻我一人,将我打个半死,任由在雨地淋了半日的雨,是不是卑鄙无耻?你可曾体会过被亲人遗弃的痛苦,你可曾体会过濒临死亡的绝望?你可曾知道筋疲力尽时怎么从两只饿狼的围攻下活下来?你可曾知道别人的冷眼与鄙夷如何面对?哼!我跟你说这些话,你这样的人,又怎会明白?” 在这世间行走,本就是冬天各自下雪,各自有各自的隐晦与皎洁。 涂弃如此,姒启如此,涂岩如此,众人亦如此。 涂岩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怒喝道:“你……你放开我!让我起来,我们再一决高下!” 野孩儿右手一挥,“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涂岩的左脸。涂岩的脸上赫然便是清晰的掌印,有些浮肿发青的样子。 “这一下,是替我们涂山部落的族人打的!我们涂山部落没你这样卑鄙阴险的人!” 涂岩只觉左脸发烫酸疼,握紧的双拳也不住发抖。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涂岩的右脸又被野孩儿重重地抽了一下。 “这一下是替你死去的爹娘打的!你自从他们过世后,便只会欺凌弱小,用自己的拳头来证明自己那可笑的‘冷面猛虎’的名号!” 涂岩如同被浇了一身冷水,紧握的双拳渐渐放开,心中也没了恨意,脸上竟然有几分解脱的神色。 他颤声道:“涂弃大哥!是我错了!今日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涂岩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永远离开涂山部落,遭万人唾弃!” 野孩儿听到“涂弃”两个字,心中猛然一震,左眼忍不住泪光闪动。他想不到涂山部落竟然还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涂弃! 一个令人厌恶嫌弃的名字! 可就在涂山部落的族人都习惯对他冷眼相待,纷纷冷哼一声“野孩儿”,根本不关心他的本名的时候,一个曾经几乎将他置之死地的对手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野孩儿慢慢将手放开,缓缓站起身来,道:“你走吧!” 涂岩躺在地上,双目微闭,久久没有作声。半晌,他终于缓缓站起来,一脸疲惫落寞地走下角斗台。 “本局比赛,野孩儿……哦,不……涂弃胜!” 丈高大汉高高举起涂弃的右臂,台下响起涂山部落族人的叫好声。涂弃只觉得一眼望去天高云淡,往事如烟,眼前的枫林、涂山族人、角斗台都变得清晰明朗了起来。 他第一次感受到被别人认可和称赞的感觉,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人前。 “下一场决赛,姒启对涂弃!”丈高大汉高声道,“姒启、涂弃,请上台!究竟谁能夺得本次涂山部落角斗大会的勇士荣誉呢,让我们拭目以待!现在,请大家高声为自己支持的角斗士助威!” 姒启依旧是躬身抱拳向众位涂山部落族人行礼,然后缓步上台,神情从容淡定。 涂弃则恢复冷漠的神色,眼睛依旧眯成一道缝,漏出饿狼一样的凶光。 “姒启,你确定要和我争这个部落角斗勇士么?”涂弃冷冷道。 “不错!成为角斗大会的勇士是我从小就立下的目标,也是我对娘的承诺!”姒启双目炯炯,坚定如山岳。 “对你娘的承诺?”涂弃有些惊讶。 姒启道:“正是!娘从小便对我说,我爹是一个华夏部落联盟的英雄,让我也要像我爹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涂弃道:“好小子,不过你能不能成为涂山部落的角斗勇士,光靠你的几句话可不行,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今日只要胜过我,便能成为这涂山部落的少年人人仰慕的角斗勇士!来,让我们好好打一场,一决高下吧!” 姒启道:“可……可你刚和涂岩比试,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涂弃冷笑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你不也和涂震刚较量过吗?世上的事,哪有桩桩件件都是公平?你要在野外遇见一群狼,狼会跟你讲公平么?闲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来吧!” 姒启摆出架势,道:“好,痛快!今日你我一战,各凭自己真本事夺这涂山勇士!” 涂弃也稳住身形,凝神静气,随时准备迎战。 姒启从刚才涂岩与涂弃的交手中便已知晓涂弃出手之迅疾,反击之凶狠,唯有以退为进,脚步灵活,打乱涂弃的节奏,才有可能抓住涂弃的破绽,将他击败。 姒启缓缓绕着涂弃游走,如同一条溪流绕过一块岿然不动的巨石。 溪流汩汩,巨石巍巍。 姒启已绕着涂弃游走六七圈,可涂弃的双眼死死地盯住姒启的双脚,始终没有出手。 涂弃深知自己脚步并不灵活,不能以己之短与人之长硬拼,只能稳住身形,伺机而动。 姒启眼见涂弃不为所动,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向地上一滚,快要贴近涂弃的身子。 涂弃暗道不好,双手一收,护在自己身前。 可姒启刚贴地滚出一半,突然双腿一蹬,已蹬地站起身子,掠到涂弃身后,伸手便向涂弃后颈抓去。 涂弃只觉后颈一凉,便转身抡圆双臂击出,不料等他转身,又扑了个空。他的双掌重重击在角斗台上的木桩,打得木桩猛然一震,旁观的几个部落族人也是心中一惊,忙向后倒退数步。 “好小子!姒启,你的身法确实不错!现在我要认真起来了!” 涂弃双手相互搓了一下,化掌为爪,斜眼睨视着姒启,赫然如同一只眼冒绿光、蓄势欲扑的饿狼。 “启,小心呀!”台下响起了青越的声音。 姒启望着人群之中的青越,两人的目光都充满着信任与支持。 青越!青越! 姒启向着自己的朋友点头致意,然后稳住身形,守住自己的门户。 第一百五十二章 狼之假寐 涂弃望着眼前这个目光坚毅的少年,心中也不禁产生几分敬意。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不像心术不正的涂震,也不像冷漠倨傲的涂岩,更不像煽风点火的涂沙。 他是姒启,涂山部落独一无二的少年!他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涂弃心想,如果三首领认他养育他,也许他也会成为姒启的朋友吧!可…… 可此刻他是他的对手! 成为勇士就要打败眼前的这个对手,成为涂山部落少年中的最强者! 姒启的眼中也闪动着坚毅的目光,那是一种必胜的信念! 来吧!涂弃! 来吧!姒启! 就让以前所受的所有屈辱与鄙夷化作此刻胜利的荣耀,让所有误解和嘲讽化作庆祝的欢呼!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角斗,这是一场尊严与荣誉的战斗! 双方目光相接,如同长戈相击,碰撞出战斗的火星。 姒启和涂弃几乎是同时向前跃出,他们的双手都抓在对方的肩膀上,形成僵持不下的局面。涂弃使出七分力气去握住姒启的左肩,姒启只觉左肩如被一只鹰爪钳制一般,疼得咬紧牙关,可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涂弃又伸腿去踢姒启的右腿,姒启眼疾手快,转动身子一个后翻,宛如鲤鱼翻浪,反而将涂弃旋到身后。两人后背相对,涂弃钳制姒启的右手也渐渐松动。姒启后背向上一顶,想要将涂弃掀至半空。可涂弃身至半空,双腿向前一蹬,使出千斤坠之力,反而将姒启摔了出去。 姒启如同鹞子翻身一般,在空中两三个空翻,才勉强落在角斗台上。姒启虽站在台上,心中却暗道:这涂弃的气力反应都胜我一筹,需要小心周旋,万不可有半点大意! 涂弃此刻虽是面沉如水,心中也暗想:姒启这小子虽气力不大,却身法灵活,体形轻便,更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劲!我定要小心应对,不可小瞧于他! 台下的青越见二人交手,便知涂弃身手狠辣远胜姒启,只是腿脚不便,不及姒启身法灵活。否则,姒启此刻早已深陷险境,无暇他顾了。纵然如此,姒启要想胜过涂弃,也只能临阵寻隙、随机应变,要想硬拼硬斗,实在没有半分胜算! 围观的众人见二人使出全力,不分高下,也是高声呼喝,为二人助力。 “涂弃!涂弃!” “姒启!姒启!” 仿佛眼前并不是涂弃与姒启的角斗,而是台下双方声浪的角斗。 少年! 一个多么明朗的词语! 少年自有他的光风霁月,少年自有他的晴空万里,少年自有他的铁马金戈,少年自有他的凌云之志。少年有最昂扬慷慨的热血,少年有最委婉动人的诗篇。少年,甘心黄沙万里度沙漠;少年,情愿寒窗十载盼月光!少年,就是最朴素的情怀和最执着的梦想,虽远如云海,仍素履以往! 而此刻角斗台上,正是涂山部落最激烈的两位少年的交锋! 一个少年孤苦、受尽冷眼,能徒手格毙饿狼,茹毛饮血,倍尝冷雨,如今一雪前耻,放手一搏! 一个倔强坚毅、英雄之后,能历尽艰辛寻果孝母,能忍辱负重甘心受屈,少年一怒、断金裂石,如今一展凌云之志,九霄鹏举! “来吧!姒启,让我看看你的真本事!”涂弃招手道。 姒启心中一横,当即几个飞跃,如同白鹿渡溪、蜻蜓点水一般,轻盈迅疾,又身法灵动。 涂弃眼见姒启飞跃,便知他要以身法速度来扰乱自己的判断,便沉肩屈膝,双臂如螳臂一般竖起,摆出防守的架势。 姒启飞速奔跑起来,绕着涂弃游走,将涂弃围在中间。涂弃也是不住移动脚步,丝毫不敢大意。 忽然,姒启绕到涂弃身侧,收住脚步,一个飞跃贴近涂弃,便要伸手来擒涂弃的右臂。 涂弃蓦然转身,提肘举臂挡在身前,左膝向前重重一顶。 姒启眼看就要擒住涂弃右臂,不料涂弃身法也同样迅疾,一个提肘,一个顶膝,便将姒启的攻击化为虚影。姒启只得一个后空翻,避开涂弃这一顶膝,右脚在木桩轻轻一点,转瞬又攻向涂弃。 涂弃刚提肘顶膝将姒启逼退,刚将双臂放下,谁知姒启已掠到身前,一个灵猿绕树,竟已从身后用双臂牢牢锁住涂弃的脖颈。 “啊!好快的身法!” “这是什么……” “莫非是传说中的‘灵猿绕树’?只要贴身一锁,任你是力士壮汉,都只能束手待毙!” “可姒启小小年纪,怎会这么高妙的角斗技艺?” “现在就看涂弃的本事了!唉,不过被这招擒住,要想挣脱,可真是难了!” 正在这时,涂弃脖颈青筋尽显,根根分明,如虎须柳根,胸前的狼牙也是不住颤动。涂弃咬牙跺脚,怒喝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想要将姒启活生生摔出去,挣脱束缚。 可姒启就如一条套在蛮牛身上的绳索,死死勒住涂弃的脖颈,不敢有半分放松。 “姒……姒启!”涂弃的左眼已渐渐泛白,牙齿也有些打战。 正是两人交手的关键时刻,宛如虎豹相争,谁若心软便将落败! “姒……姒……”涂弃颓态尽显,耷拉着脑袋,双腿都忍不住发抖。 “嘿,这……这还是那个能徒手毙狼、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孩儿吗?!” “不过姒启这一招可真是厉害!他再不认输求饶可是要被活活勒昏过去!” 姒启眼看涂弃就要失去意识,双臂缓缓松开,想要飞身跃下。 不料就在他双臂松开的刹那间,涂弃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的左眼寒意森森,又化作那令人胆寒的饿狼模样,似乎要将眼前的姒启撕成碎片。 “喝!”涂弃一声怒吼,双腿往下一蹬,竟然腾空跃起,猿臂一伸,反将姒启擒住,左手掐住姒启后颈,右手盘住姒启的右臂,当真如同虬龙盘柱,力道千钧。 姒启浑身受制,动弹不得,只得收摄心神,静待机会。而涂弃则是顺势落下,将姒启重重地压向地面。 “砰!” 随着一声巨响,涂弃带着姒启落在角斗台上。 而姒启的双膝重重地砸在角斗台上,已撞碎了几块木板,深深陷入角斗台中。姒启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显然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涂弃,你……”台下观战的青越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他眼看涂弃受制将要落败,而姒启不忍对他下手,可涂弃却如此冷酷,对姒启下这样的狠手,不禁怒咬牙齿,高声喝道,“好个不要脸的野孩儿!人家对你手下留情,你却要恩将仇报!如此作为,与禽兽何异?” 涂弃目露凶光,冷笑道:“哼!你知道命悬一线的滋味么?你真的体会过死亡的感觉么?当你面对一只随时会要你命的饿狼,你会心慈手软么?我只是教姒启这小子,无论什么时候,绝不能对自己的敌人手下留情!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知道么?” 说罢,涂弃冷冷地瞥了一眼姒启,丝毫没有惭愧与怜悯。 “你……你的心真的和狼一样冷!”青越道。 “是么?我倒希望如此!”涂弃竟不以为耻,反而有些得意。 姒启低垂着头,头发凌乱地披散在他的额前。他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的耳朵清清楚楚地牢记着涂弃说的每一个字。 “你知道命悬一线的滋味么?” “”你真的体会过死亡的感觉么?” “当你面对一只随时会要你命的饿狼,你会心慈手软么?” “我只是教姒启这小子,无论什么时候,绝不能对自己的敌人手下留情!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知道么?” 姒启的手臂依旧被涂弃牢牢锁住,他的双膝还隐隐作痛,可他的心却渐渐刚强起来。 面对一头饿狼,只有石头才会无所畏惧!他现在就要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恐惧、没有感觉的石头,等待机会砸向那头狡猾凶狠的饿狼! 天色阴沉,渐渐下起雨来,几点雨滴沿着姒启的头发落下,可他的拳头却渐渐握紧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牛角饮血 雨依旧在下,台下观战的众人无不动容,他们眼看着姒启被涂弃制住,动弹不得,心底都不禁叹了一口气。 青越更是紧张地咬牙跺脚,恨不得冲上台将涂弃一拳打翻在地。 可角斗就是如此残酷,这是两个勇士之间的战斗! 一山不容二虎,真正的勇士只能有一个站在台上! 那么这个勇士是姒启还是涂弃呢? 青越望了一眼右臂遭制,后颈被擒的姒启,无奈地用手挡住自己的双眼。他知道姒启多想成为涂山部落角斗大会的勇士,他知道他多想证明自己。可现在他实在不愿意看见他的好朋友就这样不甘心地落败! 雨水浸透了姒启的头发,他的右臂依旧被涂弃钳制得隐隐作痛。他不甘地望向远处,但见暮雨潇潇,衰草凝碧。 他望向烟云缭绕的青丘,望向家的方向,望向台下观战的每一个人。他在人群中看见了用手挡住双眼一脸不忍之色的青越,他看到了神情凝重的涂岩,他看到了幸灾乐祸的涂枭……可他唯独没有看见娘! 娘!娘!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看启的角斗比赛呢? 他想到娘说过她不喜欢看这种打斗的场面,他清楚地记得那年他看完角斗大赛兴奋地跑回家告诉娘时,娘一脸平淡的神色。 娘说,“启,你长大要成为你爹那样的人!” 他嘀咕道,“我爹那样的人?可我还没见过我爹呢!” 娘望着远方,目光变得坚毅而笃定,道:“等你长大,你一定会见到你爹的!他才是华夏部落联盟真正的男子汉!” 姒启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副顶天立地的爹的画面,他的爹应该是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能与野牛角力,能箭射猛虎的大英雄! 可此刻娘没有来,他心中那个孔武有力的爹更是遥不可及! 雨水顺着他的鼻梁流进他的嘴里,姒启第一次尝到雨水的滋味,竟然有一丝咸咸的树叶的味道! “喂,别挣扎了,你输定了!”涂弃瞥了一眼姒启不甘的眼神冷笑道,“快宣布吧,我就是今年涂山部落角斗大会的勇士!” 丈高大汉也有些发懵,可眼看姒启双膝跪地、右臂被擒,俨然没有半分胜算。可他还是不想让这个有些狂妄的野孩儿成为涂山部落角斗大会的勇士。 他望向姒启,似乎期望这个创造奇迹的小个子,能够站起来,一脚将这个狂妄的家伙踢翻在地。 “喂,你发什么愣!快宣布呀……我就是……”涂弃向着丈高大汉吼道,头发也在雨中有些凌乱。 可就在这里,半空轰隆数声雷响,接着便是数道白光闪动,如同白龙撕破阴云,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闪电的白光照得角斗场亮如白昼,就在这一刻,姒启感觉到涂弃手臂竟然不住的颤抖,擒住他脖颈的左手也有些松动。 风雷迅疾之变,是谓龙变! 九霄龙变,三千雷动,寒光摄人,经久不息! 正是电光火石之间,姒启顺势向前一倒,涂弃心惊天雷龙变之时,一个猝不及防,竟让姒启挣脱右臂。涂弃忙伸手去擒姒启,不料姒启一个右腿上踢,正中涂弃下颔,接着姒启又是一个左腿后踹,正中涂弃面门。涂弃一声惨叫,下颔和面门被飞脚踢中,登时被踢得倒飞出去数尺,重重地摔在角斗台上。只见他披头散发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早已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雨渐渐小了,阴云散去,阳光划破天际,温暖地抚摸着大地。涂山部落的青丘挂着一桥七彩虹霓,当真是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而姒启正站在角斗台中间,望着台下观战的涂山部落族人,嘴角终于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涂弃勉强挣扎着直起身来,颤抖着说道:“好……好小子!姒启,你赢了!” 姒启上前,向涂弃伸出手来,目光明朗而温暖。 涂弃有些错愕,但还是接过姒启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他此刻才明白,赢得别人的尊重并不一定要靠强大如风雷的力量,也可以是温暖和煦的阳光。 而姒启正是那个温暖如阳光的人! 而此刻涂山部落的大首领也来到角斗台前,他高高举起姒启的手臂,道:“涂山部落的族人们,我宣布今年涂山部落角斗大会的最终获胜者是姒启!他就是今年角斗大会的勇士!” “姒启!姒启!” “勇士!勇士!” 角斗台下响起涂山部落族人热烈的欢呼声。 “来,上牛角杯!”大首领声音浑厚有力。 两个部落族人捧着牛角杯和一碗殷红的牛血走上角斗台。 大首领将牛血倒进牛角杯,面色庄重地端给姒启,道:“启,一口气喝完这杯牛血,今后你就是我涂山部落真正的勇士!你且记住,一不滥杀无辜,二不怯懦服输,三不失信于人!启,你能不能做到?” 启单膝跪地,双手朝上,正色道:“我姒启定当不负众望,牢记大首领教诲!一不滥杀无辜,二不怯懦服输,三不失信于人!诸位在场的涂山部落族人皆是见证!” “好!姒启,来,饮牛血!”大首领将盛满牛血的牛角杯递给姒启。 姒启庄重地接过牛角杯,站起身来,宛如青松挺立,仰头一倾,便将牛血倒入口中。 他只觉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温热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流进他的体内,他的浑身都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姒启,姒启!” “勇士,勇士!” 台下的部落族人望着姒启饮完牛角杯的牛血,又热情地高声呼喊。 而姒启走下角斗台,找到青越,和他的好朋友兴奋地相拥在一起。在这一刻,姒启才发觉自己眼含热泪,长久的压力在这一刻得到真正的释放。 青越拍着姒启的肩膀,道:“好样的!启,你果真没令我们失望!” 姒启也是在青越胸口擂了一拳,道:“青越,明天就看你的了!” 青越笑道:“那肯定!近朱者赤,跟你这个涂山勇士做朋友,我也不能拖你后腿,是吧!” 正在这时,姒启看着远方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面色略显憔悴,但嘴角却浮现着这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 那是一种让冰雪消融的温暖的笑容! “娘!”姒启全然没有刚才角斗台上英武过人的模样,恢复成一个天真浪漫的少年,雀跃着跑向女娇。 “娘!你怎么来了?”姒启问道。 “我儿子参加角斗大会,我怎么能不来呢?”女娇浅笑道,温柔地抚摸着姒启的额头。 “娘,你能来看我的比赛,我……我真是……”姒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启儿,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儿子的心愿呢?”女娇俯下身子,将启的手放在她温润的掌心。 “娘,我现在是涂山部落的勇士了,今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和娘了!大首领说我以后就是涂山部落的男子汉了!”姒启兴奋地说道,目光如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 “启儿,娘今天来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女娇神情略微有些变化。 “娘,是什么事?有什么事您就直接跟启儿说,青越是我最好的朋友,没事!”姒启道。 “刚才蒲坂城来消息,说舜帝爷和帝妃要接我们母子去蒲坂!”女娇低声道。 “什么?”姒启惊声道,“那我们还会回涂山么?” “这……也许……”女娇面露难色道。 姒启有些激动道:“我生在涂山,长在涂山,我不要去蒲坂!” 青越见状上前拍着姒启的肩膀道:“启,我曾听我爹说过,‘大丈夫志在四方’!你如今应该出去游历四方,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你不是说要见你爹吗?这次去蒲坂城,应该是你见你爹的好机会!” “爹?”姒启喃喃道。“娘,你说我们去蒲坂城能见到爹吗?” 女娇望着远方,道:“你爹?我听蒲坂城的消息,你爹远征昆仑,打败共工部落,现在正准备班师回蒲坂城。” “是么?大禹叔叔真厉害!”青越一脸崇拜道。“启,你以后可一定要带我见大禹叔叔!” 姒启握着青越的手,道:“青越,我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你可一定要保重!” 青越朗声笑道:“哈哈!你也要变得更强呀!” 姒启挥拳道:“好!一言为定!” 青越击拳道:“一言为定!” 第一百五十四章 埙乐师 少年姒启跟随母亲女娇来到了陌生的蒲坂城。 蒲坂城道路宽阔,四通八达。这里不仅道路宽阔平坦,路上的行人也多。路上摩肩接踵的行人不只有华夏部落的族人,还有东夷部落、三苗部落的族人。 蒲坂城最热闹的地方在东市。 东市是蒲坂城物品交换的中心。南来北往的人每逢“一、四、七”赶集开市,齐聚蒲坂。“一、四、七”也就是每月初一、十一、廿一、初四、十四、廿四、初七、十七、廿七这九天。据说,本来尧帝爷定在每月初一、十五和月尾三天。舜帝为方便各部落族人的物品交换,将开市时间扩展到九天。这样每月三旬,每旬三天,华夏、东夷和三苗各部落的族人就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交换物品。华夏部落的谷物、蚕丝、漆器、木料、兽皮,东夷部落的陶器、海鲜、扇贝、珍珠,三苗部落的黑陶、稻米、玉石、牛羊,都源源不断地涌入蒲坂城。各部落的族人带着本族的特产,换来自己需要的物品,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姒启看到这么热闹的集市,也是兴奋地左右来回乱跑。这边摸一下光滑圆润的珍珠,那边戴一下野鹿角的头饰,转眼又窜到一个扇贝的摊前。 这是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声音,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让人忍不住驻足倾听。 姒启听着声音,仿佛置身在涂山部落,正和青越一起赶山打猎。他可以呼吸到清新湿润的云气,他可以闻到林间鸟雀的羽毛的气息,他甚至感受到露水在他脸上清凉地划过。蓦然,云开雾散,红日初升,照得天地之间澄澈明朗,说不出的温暖惬意。 等姒启睁开眼时,他已经站在一个摆满大大小小的有奇怪洞洞的陶器摊前,大如鹅卵,小如鸡子,颜色各异,主要有青、黑、红三种颜色。一个白衣男子正将一个有奇怪洞洞的黑色的陶器缓缓放在腰间。 “大叔,这些有奇怪洞洞的陶器是什么?”姒启好奇地问道。 白衣男子微笑道:“它的名字叫‘埙’。” “埙?埙是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姒启依旧有些疑惑。 “你看,”白衣男子随手拿起一个青色的陶埙放在掌心,“这上面的洞是气孔,气孔又分为吹孔和音孔。吹孔吹奏,音孔发声。一个陶埙有五个气孔,合宫、商、角、徵、羽五音。小兄弟,你要真的喜欢,我可以教你。” 白衣男子一脸真诚,双目如清泉澄澈,汩汩流动。 “启,启!这孩子真是,又乱跑到哪里去了?”女娇还在蒲坂城的街上挨个找姒启。 东市来往交易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姒启又喜欢东跑西窜,想要一个摊位挨一个摊位找到他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女娇已累得气喘吁吁,弯着腰有些恼怒,“启,你这臭小子快给我过来!” 谁知启真的出现了,不过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衣男子。男子清眸如水,一脸沉静,仿佛是吸风饮露、不染红尘的隐士。 “娘,这是我师傅。他可厉害了,会吹这种有洞洞的陶器,对了……叫……叫埙!你看,我师傅还送了我一个青色的陶埙呢!”说着,启便将一个青如鹅卵的陶埙举到女娇面前。 “埙?什么熏不熏?”女娇拉下脸来,生气道,“你这孩子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来回瞎跑,万一走丢了怎么办?你忘了我们来蒲坂城是干什么了?你还记得你临行前对娘说的话吗?” “这……娘,是启儿不好,我不该来回乱跑,让你担心的!”姒启拉着女娇的手轻声道。 “你还知道让娘担心?那你就快跟娘进城去拜见舜帝爷和帝妃。”女娇拉着姒启的胳膊就要走。 “娘,那我师傅呢?我才刚拜师……”姒启还在喊着,女娇却不管他喊着什么,拖着他袖子便往内城走去。 白衣男子望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只得无奈地摇头苦笑,然后缓缓离开。 “娘,娘,你放开我!我答应了师傅,要找他学埙乐的!”姒启依旧挣扎着说道。 “好!”女娇放开姒启的胳膊道,“那你是不是也答应娘要好好听话?” “这……”姒启为难地挠挠头。 女娇俯下身子,柔声道:“启儿,我们来蒲坂城要拜见舜帝爷和帝妃,不能心有旁骛。你要学埙乐,等我们见过舜帝爷和帝妃之后再说,你说好吗?” 姒启只得点头,跟着母亲一起来到蒲坂内城。 刚到内城门口,便有两个内卫来接他们母子二人。他们跟随内卫一路前行,从侧门进入一个庄严宽阔的院落。院落地面都是整齐的方砖,房屋宽敞明亮,院中不时还有几只飞鸟掠过。 这时屋内走出两位仪态端庄的女子,一长一幼,都是穿着粗布衣服。一个是青绿色,一个是月白色。青绿衣服的女子在前,月白衣服女子在后,都是姿态娴雅,淑静有礼。 “女娇,你来了!”青绿衣服的年长女子微笑上前道。月白衣服的女子也紧随其后。 “女娇参见两位帝妃!”女娇忙下拜行礼。 “快,快起身!”青绿衣服的女子忙用手搀起女娇,“帝君知道姒禹长年在外为国事操劳,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涂山部落,孤苦伶仃,便让我和女英派人接你来蒲坂城。女娇,这些年,你一个人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听着娥皇帝妃善解人意的话,女娇心里五味杂陈,眼泪早已在眼眶打转,却无语凝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姒启拜见帝妃!”姒启这时也上前向娥皇、女英下拜。 “呦,这就是小姒启呀!”月白衣服的女英笑着上前道,“没想到大禹司空的儿子已经长这么高了!” 姒启看见女英浅笑盈盈,秀丽动人,明眸皓齿,观之忘俗,这是他从小到大在涂山部落都没有见过的气质。 女英上前摸着姒启的头,将他扶起来。眼前的这位少年虎鼻阔口,高额突颧,身形虽不满七尺,却很健壮,有种天生的英武之气。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女娇,你给大禹司空养了一个好儿子呀!”女英牵着姒启的右手笑道。 女娇此刻也已用衣袖擦拭眼泪,笑道:“他呀!他淘气时候可野的很呢!刚到蒲坂城便东窜西逛,半天都找不见他人影!” “娘……”姒启不满地嘟囔道,脸却羞红地埋了下去。 “哎,看我们的小姒启,还害羞了……”女英也忍不住笑道。 这时姒启却抬起头来,目光如炬,不服气道:“帝妃娘娘,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不信你们派人去涂山部落问问,我姒启现在可是涂山部落角斗大会新一代的勇士!” 女娇上前将姒启拉到身后,行礼道:“启,你快退下!这是蒲坂城,你对帝妃怎么能这么说话?小孩子就这么不知礼数!看你爹回来怎么教训你!” 娥皇、女英忙道:“启还是孩子,懂什么礼数,不要吓着孩子。” 女娇笑道:“他呀,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他可不会怕!” 娥皇也忍不住笑道,“姒启年纪虽小,可志气却高,以后也定会成为大禹司空这样的英雄!” 女娇忙将姒启拉到身前,道:“启,听见没有,帝妃夸奖你,你还不赶紧行礼道谢!” 姒启也上前叩首行礼,道:“谢帝妃娘娘称赞!姒启定不负帝妃厚望!” 正在这时,蒲坂城上空响起雄浑厚重的牛角号声和鼓声。声音如同大树的枝干蔓延,很快就覆盖到蒲坂城的每一处角落。 娥皇上前握着女娇的手道:“女娇,我和女英还有事,你先带姒启去住处休息。” 说罢,娥皇便和女英一起走出院门。 姒启望着远处,听着牛角号声和鼓声,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心中暗想,蒲坂城有什么事需要全城吹牛角号和击鼓呢? 正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熟悉的埙声。 如果说牛角号声和鼓声是炽烈雄浑的万丈阳光,那此刻的埙声更像是云层之间漏下的星光,神秘而令人心静。 埙声此起彼伏,袅袅如炊烟,潺潺若流水,在姒启的耳畔回响。 “启儿,我们先去住处!” 娘的声音唤醒了沉醉在埙声中的姒启,他应答着上前跟着娘的脚步,向不远处的住处走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雪地追踪 第二天,姒启刚起床,便知道他的父亲回来了。 女娇推开启的屋门,一脸兴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刚坐下又站起来,来来回回,绕得启都有些头晕。 “娘,您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您先坐下歇会儿!”启道。 “嘿,你个臭小子!你爹这么多年孤身在外奔波,好不容易我们一家人能团聚你都不激动?怪不得说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石头石脑石心肠!”女娇不满道。 “娘,那是涂枭他们乱说的,您怎么能信他们的话?您看我不是心疼娘嘛!”启忙起身来拉着母亲的衣袖道。 “那你还不赶紧收拾好,起来见你父亲!”女娇催促道。 “我……我有点害怕!”启道。 “怕!怕什么?他是你爹,又不会吃了你?”女娇笑道。 “可我不知道见到爹该说什么……”启有些为难道。 “嗯……你就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说说你怎么成为咱们涂山部落的角斗勇士!好,你先收拾着,娘先去帝妃那边,等你爹回来,娘再来叫你。”女娇安抚完姒启,便匆匆出门往娥皇、女英的住处赶去。 “可……可我是第一次见爹的面呀!爹究竟长什么样呢?”姒启打开窗户,双手托腮,趴在窗台前发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多时分,竟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起初如白沙细漏,接着如柳絮纷飞,雪越下越大,卷了一地的白狐褥子一般。 这时院外又传来那悠扬婉转的乐声。 姒启闭上双眼,屏住呼吸,用耳朵认真聆听这雪中的乐声。他越听越熟悉,越听越感动。 猛然,姒启睁开双眼,如同猎鹰发现狡兔一般。 这……这是埙声! 正是昨日蒲坂东市那奇怪洞洞的陶器发出的声音! 姒启不觉摸到自己怀里,掏出那个薄如湖冰、青若鹅卵的埙,缓缓放在嘴边吹起来。 呜呜……汩汩……呜呜呜…… 悠悠呜呜……悠悠呜…… 谁知院外竟似乎明白姒启的埙声,也依着姒启的埙声回应了一曲。 呜呜……汩汩……悠悠汩…… 呦汩……呦汩……呜汩汩…… 姒启将青埙放在怀里,裹了一件獐皮袍,便窜到院中。 院外的埙声逐渐变得低沉悠远,似乎渐行渐远。 “师傅,等等我!” 姒启眼见院旁有一棵大桐树,便手脚并用,攀援如飞,三五个纵身,便已爬到树半腰,离地两三丈高。 他站在一个大的横枝上,举起右手了望,只见院外的雪地里一人身着蓝色长袍,双臂举起吹着一枚黑色的洞埙。那人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神态从容,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虽然姒启只能看到吹埙人的背影,隔着风雪看不清那人面容,但他心中已确信,这人定是东市教他吹埙的师傅。 姒启心中一横,右脚在树枝猛然一蹬,身子如同鹞鹰一般凌空跃出,在半空中姒启又几个翻身,卸去下坠之力,随后稳稳落在院外的雪地上。 姒启抬了一下脚,只觉落地处竟软软活活,并不坚硬。他用脚一拨,竟是一大堆的野草蓬蒿。 姒启心中不禁冷汗涔涔,若不是此处有这野草蓬蒿,自己刚才那一个飞跃,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姒启眼下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安危,他的心里只牵挂着那个蓝色长袍吹埙的人! 那人一边吹埙,一边步行,转眼之间已走出百步之外。他不疾不徐,只觉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一般。那轻盈从容的脚步宛如一只仙鹤在雪地里闲庭信步,出尘之姿,恍然若世外隐者。 姒启不再停留,将黄棕色的獐皮长袍紧紧裹在身上,冒着风雪尾随蓝色长袍的吹埙者,一直追出八九里。 雪渐渐下得紧了。 风也不住地往姒启的脖子里钻,姒启只得缩着脖子,加快脚步。如此向北行了六七里路,姒启只觉浑身发汗,热气将他身上的雪花都融成雪水,沿着他的脸流了下来。 姒启大口地喘着粗气,可蓝衣人依旧没有停歇,在风雪之中泰然自若,徐步前行。 姒启紧追不舍,可心底却是疑惑不已。自己脚步轻快,身手敏捷,这样在风雪之中疾行数里,便觉气喘腿酸。为何这蓝衣人竟如履平地,一点疲惫的神色都没有? 可蓝衣人并没有停下来回答他的疑惑,仍然是脚步不疾不徐地前行。 接着又是前行八九里,蓝衣人走到一处山坳,转眼就没了踪影。 姒启不觉加快脚步,追到跟前,只见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山上而去。可雪地只有一行浅浅的脚印延伸出二十步之外,然后就是一片白雪茫茫,并不见蓝衣人的身影。 姒启右手托颔,不禁陷入沉思:这么大的雪,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没了踪影? 他的脑海中转瞬之间便有了千百种念头,可没有一种能解释他目睹的景象!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又想起了他的好兄弟青越,如果青越在这里,一定能帮他解答疑惑。青越本就是涂山为数不多的几个头脑敏锐的人。 他的脑海浮现青越那阳光而温暖的笑容,忽然,一句话在他的耳畔响起! 狡兔三窟,也有蛛丝马迹! 这是青越带姒启一起赶山狩猎时教给他的,那次他们依靠折断的树枝和一点黑色粪便就捕到一只半人高的獾猪! 这次轮到姒启自己来寻找这雪地里的蛛丝马迹了。 姒启踱步上前,仔细沿着雪地里的脚印,观察脚印的深浅、形状、朝向…… 朝向?! 对,就是脚印的朝向! 姒启突然发现有两三个脚印调转方向,朝山路旁的深涧,然后便消失了。 莫非? 姒启顺着山路往下面望去,只见一条宽约两丈的冰河。说是冰河,只见青色光滑的冰面,隐隐听见冰面下泉水艰涩的流动声。 姒启顺着冰河向上走,冰面越来越宽,竟有六七丈开阔的河床。姒启惊喜地发现冰面有滑行的痕迹,他的少年天性又被激发出来,便在冰面滑行,也不觉身困腿麻,如此又在冰面滑行二三里光景,来到一处洞口。 洞口深处,隐隐透出光亮,而且穿出几声悦耳的鸟鸣。 姒启不禁又疑惑起来,如今天寒地冻,漫山飘雪,怎么会有鸟鸣? 好奇心驱使着姒启向前探索。姒启将獐皮袍子裹了裹脖子,猫着腰往山洞里钻。这洞口本来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但不过数十步,山洞便豁然开朗,能直起身子行走。 姒启一边行走,一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听到山洞里有水滴缓缓坠落的声音。而不远处又传来鸟鸣的声音,初时只有黄莺、百灵,渐渐又有布谷鸟、鹧鸪、燕子的声音,最后隐隐有青鸾、凤鸟的鸣叫。 姒启不禁加快了脚步,眼看前面就是山洞出口,不料他一个踉跄,脚下打滑,整个人如刺猬般向洞外滚去。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腾云驾雾一般向下面奔去,可丝毫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这时只听一声轻啸,蓝色身影掠到他身边,他只觉后颈被手一提,便停住了向下滚落的势头。 只听“咚咚”两声,两块山石坠落山崖之下,发出巨大的回声。 “小兄弟,是你?”蓝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正是昨日蒲坂城东市卖陶埙的师傅。 “师……师傅……”姒启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小兄弟,我说你要学埙,我可以教你。可我并没有答应要做你的师傅呀?”蓝衣人依旧微笑道。 姒启挣扎着起身,拱手行礼,正色道:“弟子姒启愿拜先生为师,学习埙乐!” 蓝衣人看姒启神色庄重,丝毫没有游戏玩笑之意,也长身而立,扶着姒启双臂微笑道:“好!你还是第一个愿意跟着我学习埙乐的人!我看你一片诚心,乐感也算不错,就收你为弟子吧!但你不用称呼我师傅,叫我师均吧!” “师均?” “对,就是师均!启,来,拿出我赠给你的青埙,我们就在此地学习埙乐!” “是,师均先生!”姒启掏出怀里的青埙,恭敬拜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回 雷首山上,雪涛挂壁,两道飞瀑宛如白龙倾泻而下,飞瀑直落寒潭,传来经久不息的轰鸣之声。 而飞瀑对面的雪崖之上,一蓝一黄两个身影翩然而立,双手抚埙,姿态潇洒至极,似乎早已忘却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埙声此起彼伏,互相应和,忽而如松林风声飒飒,忽而如山谷猿声戚戚,忽而如田间鹧鸪声声,忽而如云间鹤唳袅袅。 师均忽然停下来,郑重望着姒启,道:“启,今日我要传你一首埙曲,它的名字叫——《风回》。” “《风回》?这是什么曲子?”姒启也停下吹埙的动作问道。 “《风回》是一首思念亲人的曲子。来,你先听我说一遍曲词,你心里默记这首曲子。” 姒启拱手拜道:“请师均讲授,姒启当洗耳恭听。” 师均举起宽大的袖袍,仰天叹息道: “风起青萍之末兮,缘泰阿而行藏。激雪涛之飚怒兮,舞林泉于岩下。振鲲鹏之羽翼兮,动桑林之清露。徘椒兰之香丘兮,迷蒹葭之苍茫。翔河水之滨兮,凌雷首之原野。清泠潇洒如云鹤兮,哀怨回肠若征雁。风兮风兮回故乡,奈何峰峦叠嶂,动如参商!风兮风兮归故乡,奈何峰峦叠嶂,动如参商!” 歌到曲子末尾两句,师均早已是失魂落魄,泫然欲泣,说不出得失落辛酸。 “师均先生!你……”姒启正要上前询问。不料师均挥手制止住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雪中踉跄走远,沿着山路向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只见雪地之间,一道蓝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雷首山的山林之间。 姒启望着师均消失的背影,心中一阵怅惘失落,他竟然第一次感受到他原来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感——愁。 少年不识愁滋味,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会心怀愁绪、满腹心事呢?可今天他目睹师均先生在雷首山雪崖之前的引吭高歌,那失魂落魄、憔悴泪下的模样让他明白这世间竟然有这样一种可以表达人心中最隐秘情感的音乐。 他回想着师均先生方才吟唱的埙乐,低声喃喃道:“风兮风兮回故乡,奈何峰峦叠嶂,动如参商!” 只吟唱这数句,他便觉口中含着千百斤重的橄榄,一种莫名的愁绪萦绕心头。 “簌簌!簌簌!” 只见雪崖对面的松林之上,两只雪鸟振翅掠起,震落枝头的积雪,如同乱琼碎玉一般,纷纷扬扬地弥漫在半空。忽然一阵风来,吹得那落雪,如烟、如雾、如尘,说不出的逸尘之姿。 “哎呦!”姒启望着雪鸟南飞的方向,不禁拍着自己的头道,“娘还让我收拾好去见爹爹呢!我只顾来找师傅学埙乐,都快忘了这件事了!还是赶紧回去,免得惹娘生气!可……可师傅呢?” 姒启望向雷首山高处,但见寒雾澹澹,雪尘茫茫,哪里还有半点鸟语人影。 姒启只得躬身向师均离去的方向拜了三次,然后沿着山洞的方向,循着来时的冰河和雪路,一路向南,不敢有片刻耽搁,匆匆赶回蒲坂城。 却说大禹率领禹军回到蒲坂城,拜见舜帝和帝妃,陈述此次远征昆仑,击败共工部落,俘虏共工和共工部落族人,还得到守山之神陆吾赠送的昆仑美玉和铜矿。舜帝听得不住颔首点头,微笑致意。接着舜帝便安排宴席,摆满野牛肉、獐子肉、鹿肉、獾肉、野兔肉,还有各色菜蔬和瓜果,款待远征归来的禹军将领。 而此时的女娇则是在帝妃屋内坐立不安,她心里一直在惦念自己的儿子姒启。她不明白,明明早晨才刚叮嘱的儿子,怎么半晌功夫就没了人影。内城里里外外她都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发现姒启的身影。 女娇越想越不对劲,她一方面猜测儿子是害怕见父亲悄悄躲起来,一方面又怀疑儿子是舍不得离开涂山部落,怕他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回去。可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两种想法,她想起了她带姒启进城时那个有着奇怪洞洞的陶器摊,想起了那个白衣微笑的中年男子。 对!他一定是去找他的那个什么师傅了! 这时娥皇、女英走进屋内,让她收拾一下一起去见禹。 女娇有些为难道,“可……可启不见了……” “什么?”娥皇有些吃惊道,“他一个孩子,在蒲坂城怎么会不见呢?” 女英劝解道,“女娇,你不用担心!这是帝都,没有人敢在帝都为非作歹!你放心,启这孩子一定是出去玩了!我这就派人帮你把启找回来!” 女英话音刚落,便见姒启抖着身上的雪花走进屋内。 “启儿!”女娇一眼就认出这个裹着獐皮袍子的少年正是自己的儿子。 可姒启正一个劲地抖落身上的雪花,脚也地上如马蹄般跺个不停。他的脸冻得通红,两只手不住地搓来搓去,连眉毛上都染了一层雪霜。 还是娥皇有经验,道:“快……快去找点雪水,这孩子是在冰天雪地里冻着了!” 女英忙出去吩咐仆人去找积雪化成雪水,装在陶坛里拿了进来。 娥皇用雪水给姒启擦着冻得通红的小脸,女娇忙上前拦着道:“帝妃,这……这怎么使得!这些粗活儿还是让女娇来做吧!” 娥皇微笑道:“女娇,你可不要见外!谁天生是做粗活,谁天生是做细活?轩辕黄帝烛照四海,德被八荒,可帝妃嫘祖还是养蚕缫丝,耕耘采集,身体力行,毫不倦怠。我和女英虽是帝妃,怎敢四体不勤?何况启这孩子聪明伶俐,我见他就喜欢,给孩子用雪水擦拭身子,又算什么粗活累活?” 女英也笑着拉着女娇的手道:“是呀!女娇,启这孩子虽然调皮淘气些儿,但也透着几分聪慧。我和娥皇姐姐都很喜欢他呢。” 半晌功夫,娥皇已将姒启的脖颈和手足都用雪水洗过一遍。姒启的脸色逐渐转成红润,泛出健康的神色。 这时,女英装作生气的样子吓唬姒启道,“启,你这孩子又跑到哪儿去了?害得你娘在家担心了你一整天!” “我……我在城里太无聊了,就一个人去城外捉松鼠玩儿了!”姒启道。 “松鼠?这蒲坂城里哪儿会有松鼠?你快老老实实给你娘认错!”女英轻声叱道。 “喏,你们看,这是什么?”姒启边说边从黄棕色的獐皮袍子里掏出一只伶俐可爱的小松鼠。 小松鼠一身蓬松的绒毛,身体背部有五条纵向黑白相间的花纹,光滑得好像涂过松油一样。它的肚子是雪白色的,有一层细细绒毛。它的耳朵小巧灵动,两粒小眼睛如同黑得发亮,惹人怜爱。它从姒启的手中爬到他的胳膊,又轻快地爬上姒启的肩膀,用爪子将他肩头残余的一点积雪轻轻拨下。最后它钻到姒启的后颈,用它毛绒绒的大尾巴给姒启取暖。 众人看着小松鼠这滑稽可爱的动作,都不禁莞尔一笑。 女英上前用手摸着小松鼠的尾巴,笑道:“这小家伙还蛮机灵的!” 这时小松鼠顺着姒启的后背溜到地上,沿着屋子来回窜动。一会儿在这个屋角,一会儿在那个墙根,一刻也不闲着。 娥皇道:“这小家伙应该是饿了。女英,你去找些松子来。” 女英道:“是。”不大一会儿,女英便带着一个小布袋,掏出一把松子洒在地上。 小松鼠黑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便三五个跳跃来到女英身旁。它直着身子站在那里,用前爪捧着松子往嘴里送,然后嗑了一下松子的硬壳,吐出外面的皮,再把里面的松子仁捧在爪子里,一点一点地嚼在嘴里。有时候,它会把还没吃完的食物含在嘴里暂时不吃,藏在它的腮帮子里。它的小脸就涨得圆鼓鼓的,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姒启俯下身子,摸着小松鼠的脑袋,说:“小拇指,你可真是个贪吃鼠!你留点明天再吃!” 可“小拇指”以为姒启要夺它的松子,用两只爪子牢牢将一把松子护在身前,两粒圆溜溜的黑亮眼睛紧紧盯住姒启的手。 正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两个女侍,躬身行礼道:“帝妃,帝君在古柏庭等你们过去!帝君还吩咐让女娇夫人母子同去。” 娥皇躬身还礼道:“诺。我和女英这就带女娇母子过去,你们先去回复帝君。” 两位女侍称是行礼离去。 娥皇挽着女娇的手,道:“女娇,帝君在古柏庭等我们过去,我们这就动身吧。” 女娇道:“全凭帝妃安排。” 等娥皇、女英带着女娇、姒启绕过几个庭院,来到古柏庭时,舜帝和大禹早就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姒启跟在女娇身后,心中和怀里的小松鼠一样忐忑不安。等到古柏庭中,他才抬起头,看见鬓发如霜的舜帝对面,正坐在一个皮肤黝黑、目光坚毅的中年男人。 他?他就是……我的父亲! 这个中年男人颧骨高耸,面容略显瘦削憔悴,但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深沉坚定,就像他在来蒲坂城路上见到那条雄浑奔腾的长河。 胸有惊雷,面如平湖! 他就是我的父亲! 姒启的心底重重地重复着这句话,如同雪崖之上一块巨石坠入寒潭,溅起数丈高的浪花,久久不能平静。 第一百五十七章 父亲 姒启看到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中年男子,内心却如同雷首山雪崖下的寒潭,波涛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他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却早已在娘的口中听过父亲很多次。 他无数次在脑海描摹自己父亲的容貌,他有魁梧的身材,高超的武艺和勇猛过人的胆魄,最重要的是他有睥睨众人的英雄气概! 可眼前的父亲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威猛,他皮肤黝黑、面容憔悴、颧骨高耸,侧脸甚至还挂着一些未曾修理的凌乱胡渣。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竟能平定洪水、征讨共工,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 他看到父亲牵过娘的手,低头说着什么,娘此刻也低着头满脸含羞。姒启从前从来没有看到娘像今天这样,脸上焕发出少女的光彩。 接着,他就看见父亲向他走来,将手先放在他的肩头,然后缓缓俯下身子,牵起他的右手放在他的掌心,道:“启儿,爹这些年忙着治理洪水,没有尽好一个父亲的职责,也没有照顾好你和你娘。这些年你们受苦了,你要是要怪就怪爹一个人好了!” 姒启只觉心中有石头重重地在撞击他的胸膛,他的牙齿都有些打战,几次张开准备说又不知说什么,嘴巴微张不知所措。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山中劲松,目光却有着颤抖。半晌他终于开口,颤声道:“爹……爹……”,然后便俯身跪倒在父亲面前。 他只觉一双大手将他整个抱了起来,他看到父亲也是双目含泪。父亲将他抱起来转了几圈,然后将他放在地上,道:“启儿,爹这么多年,总算听到我的儿子叫我这一声‘爹’!” 女娇望着相拥的父子两人,也是秋波含泪,忍不住用衣袖偷偷抹泪。 姒启见父亲握着他的双手,诚挚地说道:“启儿,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你娘。爹爹应该给你们娘俩赔不是!”说着他便见父亲要躬身下去。 姒启忙上前止住父亲,道:“不!爹,娘说你是咱们华夏部落联盟治水的大英雄,你这些年起早贪黑、殚精竭虑,都是为了早日平定水患。只有治水成功,才能造福更多的华夏部落族人。娘说,‘洪水未定,何以家为’?只有洪水平定,天下的百姓才有真正安定幸福的家!启儿他日也要效法爹爹,为华夏部落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护我华夏部落的安宁!” 禹虎目含泪,一把将姒启抱在怀里,道:“启儿,你记住,爹不是什么大英雄!你娘抚育你十三年,任劳任怨,栉风沐雨,才是咱们家真正的英雄!” 姒启望向不远处站立的娘,发现娘早已是泪满衣襟,掩面而泣。 这时只见舜帝爷捋须笑道:“禹,你和女娇养了一个好儿子呀!我看启这孩子英气勃发,天生有一股不凡之姿,日后定成大器!” 姒启见父亲忙俯身拜道:“帝君,启这孩子才多大年纪,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还请帝君莫要见怪!” 只见舜帝爷摆手道:“禹,生子当有凌云志,启虽年轻,但抱负不浅,他日未可限量!唉,可叹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商均,整日沉迷丝竹管乐,不理政务,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如今三苗动乱,他整日抚琴吹埙,丝毫没有将心思用在军政之事上,我虽训诫申饬他多次,奈何他生性顽劣,又自由成性,终究是不学无术、一事无成!都怪我当年忙于政务,对他疏于管教,才让他这样的不争气!” 姒启看到舜帝爷白须颤抖,显然是心情激动所致。而姒启隐约听到“商均”的名字,他的心中隐隐一丝震动,但又不好发问。眼见舜帝爷对这个沉迷音乐的儿子颇为气恼,姒启不觉退到母亲身后,偷偷将怀里的青埙又往里塞得更深些。 古柏庭中月冷如霜,满地如碎银一般,更添幽静清冷。 这时姒启看见父亲正色上前,拱手拜道:“帝君,禹听说昔日轩辕黄帝以《青角》之乐封禅泰山,其曲惊神泣鬼,凤凰翔集。颛顼帝也曾以乐化民,造福百姓。可见圣人以乐教化万民,如播德于天下,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臣以为商均兄若精研圣人之乐,以助教化。播帝君威徳于天下,育仁孝之教化于华夏,亦是帝君之幸,华夏之福!” 舜帝爷闻听此言,方才眉头略微舒展,转头对娥皇道:“娥皇,禹方才所言,你要一字不落地说给均儿听!” 娥皇只得作揖称是。 只见舜帝爷起身回到屋内,出来时神情严肃,步履沉着,双手捧着一把泛着温润光芒的铜剑。舜帝爷如苍松挺立,朗声道:“姒禹听令!接帝君剑!执此剑者,当护我华夏,惩奸除恶,平定叛乱,佑我百姓!” 姒启看到父亲双膝跪地叩首,双手恭敬地举过头顶接过那把色泽温润的帝君剑,道:“姒禹领帝君命!” 忽然一阵风起,天地之间充满着萧条肃杀之气,庭中古柏森森,叶声飒飒。而姒启只见舜帝爷与父亲一站一跪,神情肃穆,俨然宛若风中劲松一般。 舜帝上前扶起大禹,拍着姒禹的肩膀道:“禹总师,此次南征三苗,愿你不辱使命,凯旋而归!待你归来,我虞舜与总师亲解战袍,设宴庆贺!” 姒禹抱拳道:“帝君厚爱,姒禹没齿难忘,铭记于心!此次南征,尚需时日筹划,还请帝君宽限些时日。” 舜帝捋须笑道:“行军谋划,自然不可操之过急。此事全由总兵与皋陶先生统筹。” 姒禹躬身拜道:“谢帝君体恤!禹替三军将士拜谢帝君!” 舜帝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这个长时间没见妻儿,早些去歇息罢。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回屋了……” 姒禹拜谢,然后转身带着女娇和姒启回屋。 那夜寒风呼呼,姒启却觉得格外温暖,他第一次牵着父亲的手回家。 他想起娘说的那句话,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他越想越觉得娘说的话有道理,这句话尤其有道理。 从前他和娘在涂山部落,可少了父亲的陪伴,他和娘遭受了太多的冷眼和嘲笑。如今身处千里之外的蒲坂城,他却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馨。 女娇挽着丈夫的胳膊走进内屋,姒启则睡在外屋。 窗外寒风呼啸,似乎有千百头雪狼在夜色中奔走呼号,隐隐听见雪粒拍打在木板窗户的声音。 可姒启这一夜却睡得格外的香,他刚一躺在床榻上,便带着甜甜的微笑进入梦乡。 姒启只觉身子变得很轻,在一片广阔的土地上奔跑,他觉得脚下的土地变得格外柔软。他仿佛又回到涂山部落的原野之上,他一回头便看见笑容如阳光般温暖的青越。青越的身旁是他那清秀可爱的妹妹青玉。青玉也在微笑,如同山谷温柔的风,让每片树叶都簌簌作响。 姒启兴奋地走向青越和青玉,他右手拉着青越,右手拉着青玉,欢乐地奔跑起来。他们跑得风驰电掣,他们跑得身轻如燕,他们跑得大汗淋漓。他们最终来到一个青丘的大树下歇息。然后姒启就开始给他们说蒲坂城的见闻,说蒲坂城如何繁华,说东市的珍珠、扇贝、玛瑙、海鲜,说他那位神秘的埙乐师,说舜帝爷和帝妃的容貌。当然,他最重点说的是他的父亲。 他说起父亲时目光变得崇敬而又温柔,如同向日葵仰望太阳一般的目光。他看青越凝神倾听,青玉托腮微笑,他也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这些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连青越和青玉的面容也变得模糊。 “启儿,启儿!该起床了,什么事这么开心,一直笑个不停?” 听到娘的声音,姒启这才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发现他并没有在涂山,还在蒲坂城里。 “娘,我梦见我回涂山了,还见到了青越和青玉,我还对他们说起我在蒲坂城的事呢!” “这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这也难怪,你小小年纪就出来这么远,难免会想起涂山的朋友。”女娇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微笑道。 “那娘,我们还会回涂山吗?”姒启一骨碌坐起来,认真地问道。 “这……这以后会回去的!”女娇回答地有些犹豫。“等你和青越都长大了,自然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哦,对了,你爹在校场等你,说是要你和夏后氏部落的少虎营一起训练!” “是么?我这就去!”姒启一个鲤鱼打挺,三下五除二便穿好衣服,匆匆向蒲坂城北的校场跑去。 “哎,这孩子,你还没吃饭呢!总是这么心急火燎的,真是!” 可姒启哪里顾得上母亲的话,他早就对蒲坂城那个军校场向往已久了。 等他赶到军校场,只见一百多名魁梧的少年早已列队整齐,正在校场一招一式地演练。军校场的台上正赫然悬挂着一张虎皮大旗,写着“少虎”两个大字。而他的父亲站在台上,他的身旁是一个神态温和的男子。父亲正和那名神态温和的男子交谈。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校场之上只听见拳风呼呼,喊声阵阵。 姒启走到台前,躬身抱拳道:“姒启拜见总师!”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勇降十会 晴空万里,却朔风劲吹,少虎营校场的一杆虎皮大旗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正是: 五岳风云自激荡,气吞如虎少年郎。 英雄一去天地阔,唯有青山岁月长。 大禹微笑着点点头,道:“启儿,你过来!快拜见少虎营拳棒教习姒坚。” 姒启俯身拜道:“姒启拜见教习!” 姒坚望着姒启,微微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的微笑,道:“启,你愿意接受少虎营的训练么?” 姒启迎着这位少虎营教习的目光,坚定道:“姒启愿意!” 教习此刻目光变得凌厉,如同一只敏捷的雪豹,道:“好,姒启入列!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成为少虎营的一员!军令如山,令出必行!你能做到吗?” 姒启起身抱拳道:“姒启能做到!一入少虎深似海,不入少虎枉英雄!” 教习提高嗓音道:“好!姒启,记住你的话,从今天开始,就算你训练再苦再累也只能咬牙受着,再难再险也要咬牙撑着!撑住了,你就是少虎营的一头猛虎!撑不住,你就是一只没用的大猫!听清楚了吗?” “清楚!”姒启也是高声答道,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入列!” “是!” 姒启站在第二排最靠边的位置,他目光坚定,任凭朔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襟,他也目不转睛,丝毫没有在意。 “姒坚,启儿我就拜托给你了!你不用对他心疼,该怎么练就怎么练!别的少虎营士兵能做的,他也能做到!好,我还有事,就不妨碍你训练了!”禹嘱咐完姒坚,转身准备离开。 姒坚高声道:“少虎营全军听令,恭送总师!” “恭送总师!”只见一百多名魁梧的少虎营少年整齐地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姒启也在队列之中,他第一次叫父亲“总师”。他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感觉,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肃然起敬”。 少虎营的日子单调而又充满挑战,每一天都是挥汗如雨的训练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姒启早已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年,而且一双拳头、一把长戈、一块磐石。无论是雪花飞舞还是寒风猎猎,他和少虎营的其他少年都要在军校场集合,日复一日地接受最严格的训练。 教习说:“是龙就要盘着,是虎就要卧着,是猪就趁早滚回家去睡觉!” 教习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在多流汗,以后少流血!” 教习说:“什么时候,你们能成为真正的猛虎,而且是一群团结的猛虎,你们就能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于是,有几只“少虎”开始向教习跃跃欲试地“请教”。 结果,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四爪朝天,体验了一把狗熊的待遇。 “请教”的人少了,刻苦训练的人就变得更多。 姒启每天爬起床铺时,发现身旁的床铺的人早就不见了,当他来到军校场,发现那里早就有人开始练习拳脚和长戈,有的甚至已经再偷偷练习姒启教习还没有教的弓箭。 姒启的好胜心又一次被激发起来,别人能做到的事,我姒启也一定能做到。我不能给爹和娘丢脸,我一定要成为少虎营最出色的那只猛虎! 他暗自下定决心,然后就趁众人不察觉的时候用功训练。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从飞雪满天到柳树抽芽,从山花烂漫到枫叶如丹,转眼就是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间,姒启每日起早贪黑地训练,他的胳膊早已变得更加粗壮有力,他的力量和速度也提升很多。他的目光更加坚定,却不轻易表现出喜怒之色。 有时候他闷得发慌,他会用拳头来打沙包来发泄自己的情绪,看到沙包里的黄沙如溪流一般缓缓洒落,他的闷气才渐渐平复下来。有时候,他也会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望着涂山方向的月亮,月光温柔的如同母亲的手,拍打着他的脊背哄他入睡。可他怎么睡得着?他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便是一张张熟悉的脸,温柔体贴的娘,目光坚毅的爹,阳光爽朗的青越,可爱灵动的青玉,甚至连涂枭、涂原、涂震、涂岩、涂弃的面孔都在他的脑海翻来覆去,如同大海里颠簸的浪涛一般,展现回忆的强大威力。 “青越,青玉,涂山部落的朋友,你们还好么?”姒启坐在山坡上,吹着来着林间的风,望着高高悬挂在夜空的那一轮圆月喃喃自语。 第二天早晨,姒启刚睁开困倦的睡眼,便听见远处有马蹄哒哒的声音,从远处渐渐走近。 姒启忙穿衣起身出营,只见一队青骢马停在军校场外,接着便是一个粗髯大汉领着十个目光如电的少年走进军校场。 粗髯将军走进军校场营门,便遇上前来迎接的少虎营营长虎啸和少虎营拳棒教习姒坚。 几人一阵寒暄,那粗髯大汉便朗声大笑,抱拳道:“卑职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这就起身告辞了!这十名少年都是卑职从各个部落精挑细选的少年,就有劳二位调教了!” 虎啸和姒坚抱拳称谢道:“有劳车哙首领!” 说罢,那名名叫车哙的粗髯大汉跃马挥鞭,带着两个随从溅起一地尘土匆匆离去。 十名少年如同一排挺拔的杨树,个个朝气蓬勃,气宇轩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阳刚热血的气息。 姒启沿着十个少年扫视了一遍,等到他看到右边的第一位少年,他的瞳孔突然猛烈收缩,发出难以置信的神采。 “青……青……青越!!!”姒启只觉心中如同一匹烈马在山路上纵横奔驰,颠簸地他的心都兴奋地怦怦直跳。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在距涂山千里之外的少虎营军校场见到自己的挚友。 可青越目光坚定,仿佛没有看到姒启一样,直直地望向前方。 “难道他没有看见我么?还是这三年来我的变化太大,让我的老朋友都认不出我来了?不,不会的!隔了三年,青越比原来长得更高,皮肤也稍微加了一点古铜黑,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青越!我们是打娘胎出生就在一起玩泥巴的好朋友,他怎么会不认得我呢?”姒启心中半是疑惑半是替青越辩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青越究竟是何情况。 正在姒启心中对青越情况疑惑不解的时候,忽听校场的台上响起少虎营营长虎啸雄浑有力的声音。 “诸位入少虎营已有三年,今日我们又要欢迎这十位来自我华夏部落天南海北的少年英雄。今日,我虎啸就亲自教大家一样我的看家本事!”虎啸本就国字方脸,剑眉入鬓,身上斜套着一件虎皮袍,更添英武豪放之气。 “好好!”台下的一百多名少虎营少年都高声呼喊,兴奋不已。毕竟平日都是拳棒教习姒坚指挥操练,他们并没有见识过这少虎营营长的实力。 “好好!”姒启也跟着高声呼喊,他也想要见识一下据说实力深不可测的少虎营营长的身手。 有人说,他在十一岁就曾徒手擒住一头猛虎,还将这猛虎扛回到部落。 有人说,他曾从两只猛虎的口中救下一个不到三岁的婴儿,还把那两只猛虎打得夹着尾巴逃走。 当然,这都没有第三种说法玄乎。第三种说法说这虎啸就是喝虎奶长大的,只身闯进数十只猛虎之中,都不会有老虎察觉,这也是他能多次徒手擒虎的原因。 可无论是哪一种说法,人们都确信虎啸是一个擒虎英雄。老虎见到他就像普通人见到老虎一样,充满畏惧与惶恐。 如今他要当着少虎营的一百多位少年展示他的看家本领,自然没有人愿意轻易错过。所有人都凝声屏气,等待着少虎营营长虎啸的表演。 虎啸扫视新来的十位少年,朗声道:“好!新来的,就让我看看你们十个有没有进少虎营的本事!这校场台上的兵器你们随便选,只要你们能在一漏沙的时间内擒住我,你们就算过关!” “什么?一个打十个?” “还是徒手打兵器?” “这……这怎么可能?” “他这也太看不起新来的兄弟了!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他再强能徒手抗住十把长戈么?” 台下的少虎营众少年都是议论纷纷,对营长徒手挑战十位手持兵器的少年这个举动大惑不解。很多人摇头叹息,似乎感叹虎啸营长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 “怎么?你们不敢么?”虎啸看到十位少年依旧站在原地,故意出言嘲讽道,嘴角还挂着一丝挑衅的微笑。 果然,很快便有三个少年恨得牙根痒痒,上台去挑选兵器,他们有的挑了长戈,有的挑的大斧,有的挑的长棍。他们三个将虎啸团团围住,然后大喊着齐声扑了上去,谁知虎啸双手抱臂,纹丝不动,嘴角依旧挂着那抹微笑。 三人眼见兵器就要击打在虎啸身上,可虎啸连躲闪的意思都没有,依旧是双手抱臂,心中都是一片狐疑,搞不清楚这位声名赫赫的少虎营营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手下的劲力便有些迟缓,不敢使出全力攻在虎啸身上。 可就在这时,虎啸一声狂啸,身影一晃便掠到三人包围圈之外。只听“嘭嘭”几声重拳打在三人身上,三人腿脚站立不住,又来不及收住三把兵器。只听“叮叮叮”几声兵器相交的声音,长戈、大斧和长棍碰撞在一起,三人早已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这……这算什么?”有人又惊讶又疑惑,忍不住问道。 “一勇降十会!”虎啸站直身子,在风中正色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初露峥嵘 众人望着校场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三个少年和零落一地的兵器,都不禁目瞪口呆。 他们都知道少虎营营长虎啸实力深不可测,可这三位少年也毕竟是从华夏各个部落千里挑一的人物。可电光石火之间三个手持兵器的少年便被虎啸击倒在地,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场边还站在七个少年,四个个头更高的少年摩拳擦掌,又从四个方位将虎啸团团围住。可这次他们吸取前三人缠斗在一起的教训,并没有着急一拥而上。 地上倒着的三人也互相搀扶着走到场边,神情说不出的沮丧,可他们并没有走远,依旧坐在场边观战。他们心里毕竟还有些不甘心,哪个志气凌云的少年会甘心被别人这么轻而易举地击败! 可很快他们就又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 只见虎啸一个掠身,便将一个少年逼到台角,那少年飞起一脚,虎啸将他飞腿硬生生接住,挥臂横扫,那少年便应声跌落台下。 其他三个少年见状,知道单打独斗定非虎啸之敌,此次使个眼色,三个人一人抱腿,一个抱胳膊,一个锁脖子。三人分别使出“灵蛇绕树”、“恶熊抱柱”、“饿狼锁喉”三式狠招,这样一来,虎啸反而是胳膊、大腿和脖颈受制,情况十分被动。 台下的少虎营众少年也是紧张地握着拳头,手心不住沁出细汗。他们虽也想看虎啸被这十名少年缠斗,看他左支右绌的窘态,可如今看他身处险境,也是为他担心不已。 毕竟虎啸可是少虎营的传奇,就是那杆空中飘扬的少虎旗! 如今这位少虎营的传奇人物被三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制住,若是虎啸被打败,那少虎营无论是哪个人都将脸面无光! 姒启目光烈烈燃烧,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他不相信堂堂少虎营营长就这样轻易被制住,他知道实战才是最好的教学!他屏气呼吸,关注虎啸的反应,看他如何在三人肉搏控制中脱身。 谁知虎啸并不惊慌,面如平湖,没有一丝紧张之色。 三位少年眼见制住虎啸,便如同以绳缚虎,当下手上使出十二分劲力,死死勒住虎啸,将虎啸这头猛虎困住。 虎啸依旧是面不改色,冷冷道:“你们真是没吃饭,就这点气力怎么能进我们少虎营?手上再使点力,别跟羊羔子一样软绵绵没力气!” 三位少年闻听此言,都是目眦尽裂,额头青筋暴起,手下的劲力又增大几分,丝毫不敢放松。 纵使虎啸筋强骨壮,也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但他还是咬着牙道:“再……再使点劲,给我……给我再活顺活顺筋骨!” 三位少年早已是使出浑身解数,此刻有些后劲乏力,已累得眼睛泛白,额头细汗涔涔,不时喘着粗气。 忽听得虎啸一声怒喝,双臂往后用力一震,登时将抱臂和锁喉的两个少年震得跌倒在地。他伸手一探,又将惊魂未定的抱腿少年拎在半空。那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摔倒地上。 “好好!” 校场之上的少虎营士兵眼见虎啸转瞬之间便转危为安,将三位少年掀翻在地,不禁高声喝彩,豪气陡生。 “还是虎营长厉害,一出手就赤手空拳撂翻了七个人!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就是!你以为当少虎营营长拳头不硬能震住咱们这群雏虎?”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最后剩下的三个少年也缓缓登上校场台上。 三人气息沉如山岳,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不怒不惧。 虎啸沉膝提臂,掌化虎形,摆开架势,沉声道:“车哙这次挑的小家伙们总算有几个像样的,来吧,让我虎啸见识一下年轻一辈的实力吧!” 三人各站一个方位,形成三角阵型,虽然彼此之间距离一丈有余,但在场观战的众人都知道,即使一只麻雀也难以从这三人的阵型中逃脱。 可虎啸毕竟不是束手待毙的麻雀,他可是一只久经战斗的猛虎! 三人各自拉开阵势,严阵以待。青越身穿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鹿皮长袍,素朴依旧,但目光却冷若寒星,令人不敢轻视。另外两人,一个身着黑色熊皮长袍,身材高大壮硕,挥动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拳头。另一个头戴羽翎帽,身穿红狐狸皮短袄,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弓,手中却执着一把骨刃。 围观的少虎营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讨论三人的来历,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时一向话并不多的少虎营拳棒教习姒坚开口道:“这三人都是车哙首领从我华夏部落联盟的各个部落少年中千里挑一的格斗好手。那位穿熊皮长袍的壮硕少年来自西戎部落獯粥氏,名唤獯昼,据说他九岁就能一人摔倒五六个成年男子,还在十三岁的时候一人扛着一头百十斤重的小熊回到部落。穿红狐狸皮短袄,头戴羽翎帽的少年来自东夷部落有穷施,名唤夷夜,他的箭法据说已达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地步,虽才只有十六岁,一手骨刃使得炉火纯青,方圆十步同龄人没有一个人能近得他身。” “教习,您真是‘策羽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两位千里之外的陌生少年您都了解得这么详细!” “是啊,教习,那么那位穿着旧鹿皮长袍的少年又是什么来历?” “那位少年是涂山部落今年角斗大赛的魁首!” “那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的名字叫——青越!” “青越?” “对,就是青越!” “据说他今年一路过关斩将,顺利夺魁,与他交手的对手没有一个能在他手底下撑过十个回合!连车哙首领都说,此子不出三年,这整个华夏能胜过他的人便不超过一只手!” “十个回合?他看起来明明是三个少年中年纪最轻的,实力竟然恐怖如斯!” “不错!所以有时候人的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都是真的,要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那才是真的本事!” 少虎营众少年本也是天赋异禀之辈,此刻听到姒坚教习对于台上三位少年的介绍,也不禁暗自叹服,心中的傲气也消退几分。 姒启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台上,他也想看看青越这三年的实力到底如何,他更期待在青越与虎啸的交手中积累更多的经验。 而台上僵持的四个人终于开始交手,只见獯昼从虎啸身侧一个跃步,伸出长臂便要来擒虎啸的右臂。不料虎啸一个闪躲,让獯昼扑了个空。幸而獯昼只使出三分力气,才在半空卸去劲力,又化爪为拳,横着向虎啸的后颈重重砸去。 另一方位的夷夜也不含糊,眼见虎啸这一招定要闪躲,便一个跃步堵住虎啸前面,挥动骨刃逼近。 正是后有獯昼蛮力重拳,前有夷夜锋利骨刃,当真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不利境地。 台下的众人又都为他们的少虎营精神图腾揪心起来,毕竟此战许胜不许败,输了就是自己亲手砸了“少虎营”这三个字的门面! 而围攻的青越却依旧沉膝弓步,凝神以待,并没有趁机发动攻势。 但身处獯昼与夷夜两人夹击的虎啸却能感受到方圆一丈以内的威压,这种常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威压甚至超过了虎豹豺狼这些凶兽带来的震慑。 虎啸想起当年教他拳脚的师傅说的一句话:越是不易察觉的杀机越是危险,就是沙洲往往比险滩更容易摔倒。 而此刻虎啸觉得自己正处于险滩的漩涡,而不远处是一个貌似安全实则凶险的沙洲。 而这个沙洲正是那个长相普通,却有冷若寒星的目光的少年。 “喝!”獯昼吼道。 “看招!”夷夜喝道。 两人一拳一刃几乎同时攻出,但虎啸一动也不动,就在獯昼的拳头近到几乎打在他的脖颈,就在夷夜的骨刃近到几乎刺破他的前胸的时候,虎啸变成一只敏捷的老虎,两条手臂骤然击出,一只手截住獯昼坚硬如石的拳头,一只手握住夷夜锋利如冰的骨刃。 两人的攻势似乎就像被太阳融化的冰一样,淌成一地没有锋芒的水。 青越这个时候目光中的寒意也渐渐散去,收住架势,向虎啸抱拳深深行礼。 而虎啸握住獯昼拳头和夷夜骨刃的两只手也缓缓松开,朗声笑道:“不错!你们三个小子不错!车哙首领的眼力真是越老越辣!好,我少虎营营长虎啸宣布,你们三个人从今天开始就正式成为少虎营的一员!” 虎啸走到青越身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你刚才本有机会偷袭我,为什么不出手?” 青越泰然自若道:“我只知道我刚才出手根本没有胜算!” 虎啸心中微微一怔,仍旧笑道:“你还没出手,何以见得?” 青越道:“若是我刚才出手,那拳头和骨刃打的人一定是我。” 虎啸打量着青越,不住点头道:“好!作为一名出色的格斗手,不仅要懂得进攻,更要考虑出手的时机和分寸,进退有度,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份见识和悟性,实在是难得!你叫什么名字?” 青越抱拳道:“晚辈涂山部落青越。” “青越!果然是他!”姒启的心里也是一震,他知道无论是三年还是五年,纵使是十年二十年,他依旧可以认出他的好朋友青越。 虎啸走到青越身前,举起他的左臂,高声道:“我宣布,从今日起,青越就是少虎营一阵的阵长,一阵的少虎营虎士都听青越调遣命令!一阵的虎士,听清楚没有?” “是!”一阵的少虎营虎士高声应道,其中就有同样目光炽热的姒启。 第一百六十章 用兵一时 话说少虎营得青越、獯昼、夷夜三位新员,实力更胜往昔。青越被少虎营虎啸营长任命为一阵阵长,而獯昼、夷夜则分任二阵、三阵的副阵长。但明眼人都知道,獯昼、夷夜也未等闲之辈,当副阵长只是照顾以前的老二、三阵长面子。 但老一阵阵长“鹰眼”明显不乐意,一脸倨傲不平之色,对这个新的一阵阵长青越满脸的不屑。他心里憋着一股劲,他一定要让营长看看这个叫青越的新一阵阵长是怎么叫苦退缩的,毕竟他已经当了两年的少虎营一阵阵长,青越这个无名小卒怎么能胜过他? 于是,他暗地里联络二阵阵长狼牙、三阵阵长豹尾,誓要让青越、獯昼、夷夜这三个“新贵”知道点深浅。 而姒启虽和青越都在一阵,但此时青越是阵长,他不过只是一名虎士。此次只有在训练时互相交换眼色,但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并没有表现出欢喜的神色。 转眼冬去春来,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姒启听说蒲坂城传来消息,父亲带着禹军已前往三苗平定叛乱。他的心里起初还烈烈燃烧,渴望和父亲一起去征战沙场。但随之而来的是失落,他知道即使他去求父亲,父亲也不会同意他现在就上战场的,更何况还有那个整日牵挂他的娘亲。一想到自己苦练数月,却依旧只能在校场上练练拳脚,不能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地交战,他就有些不甘心。一连几天训练都是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分神被平日不如他的虎士击倒在地。要是往常,姒启一定会迅速站起身来,用手抹一下嘴,摆出架势继续训练。但现在他被击倒,则是有些麻木地躺在地上,嘴里不住苦笑。 青越看到姒启这副有些颓废的样子,骂也不是,劝也不是。他知道姒启也在故意与他保持距离,好几次他都准备开口,但姒启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喊杀训练。青越只得无奈地摇头走开。 但这次青越真的是有些着急,他可以忍受姒启这样装作不认识的冷漠态度,但他不能忍受他这样浑浑噩噩、没有斗志!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吗?这还是那个在涂山部落的角斗台上咬牙坚持的勇士吗?这还是那个牛角饮血、豪气干云的姒启吗? 青越很像狠狠地骂醒眼前这个昔日好友,但当他有一天看到姒启训练后,一个人站在树人桩前猛力挥拳击打那神情落寞的样子,他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高峰和低谷,而姒启现在在一个迷茫困惑的低谷。 作为朋友,他要帮他走出来。但青越明白,真正走出来靠的还是姒启的脚,而不是他青越的手。 青越找到了少虎营的拳棒教习姒坚。而姒坚看到青越,也是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他们相视一笑,毕竟这世上总有人是值得共同牵挂的。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便听到校场之上号角声起。沉睡中的少虎营一、二、三阵虎士如警觉的猎豹,闪电般从卧铺上跃起,穿好衣服,便飞奔到校场之上。很快,校场之上便站满了队列整齐的少虎营三阵虎士。 只见虎啸目光如炬,神威凛凛,道:“少虎营的勇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蒲坂城东北安邑之地一伙贼寇啸聚山林,劫掠我华夏族人,安邑之地我华夏部落族人苦不堪言。帝君有令,我少虎营的勇士们定要扫平安邑贼寇,保安邑族人安定!少虎营全体虎士听令,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是!”众虎士喊声如雷,气势如虹。 蒲坂城北,雷首山东六十里,有一处山谷,叫“飞龙谷”。飞龙谷林深草密,雀枭偶尔出没,平日人迹罕至,连一般的狐狸野兔都很罕见。山谷之中又有一处急流,宽约一丈,但飞湍争喧,转石如雷,人们都望而却步,称唯有猛虎才能跳过这样的险涧,因此都称其为“虎跳峡”。而少虎营此次要前去的安邑,必经之路就是这飞龙谷的“虎跳峡”。 而此刻少虎营的虎士正穿行在飞龙谷的深山密林之间,只听见窸窸窣窣的麻雀扑棱翅膀声,偶尔有几只乌鸦怪叫着盘旋掠过树梢。少虎营众人虽是胆气过人,但在这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飞龙谷,也不免小心翼翼,时刻保持警惕。毕竟在危险面前,一丁点的疏忽就容易让自己陷入险地。 虎啸和姒坚并肩走在队伍最前面,彼此都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青越、獯昼、夷夜则是在队伍的旁边护卫,时刻保持戒备。少虎营的虎士们此刻如同出笼的猛虎,都在打量着这飞龙谷的景色。但见古柏森森,翠林如盖,寒泉飞瀑,冷雾缭绕,走不多时,众人都觉身上不住打着冷战。 明明是暮春时节,可此地却林寒涧肃,隐隐有深秋的萧瑟冷寂之感。虎啸命令全体虎士加快步伐,务必在天黑之前越过飞龙谷,赶到安邑附近的村落。 可飞龙谷地形复杂,山势陡峭,就连山路都是若隐若现,有的地方说是路,其实却要人拉着树藤或攀着山石才能通过,当真是黄鹤飞越尚不得过,猿猴欲度愁攀援。可这些都难不倒身手敏捷的少虎营虎士们,他们就像山林之间的猛虎一样,在自己的领域纵横驰骋。 但很快这些身手矫健、斗志昂扬的虎士便遇到了麻烦。他们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他们可以控制自己的嘴安静地像石头,可此刻他们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像青蛙一样热闹地叫起来。 已到了晌午时分,日头也渐渐升起,热烈的阳光划破密林的层层阻碍,照耀在山谷之间。林间湿热的水汽蒸腾上升,如同袅袅炊烟,不绝如缕。 虎啸看着口干舌燥、有气无力的少虎营虎士们,也不禁笑着摇摇头,对身旁的教习姒坚道:“看看!咱们的小老虎们都饿得直磨牙呢!哈哈!” 话音未落,虎啸的肚子也轱辘响了几声。 姒坚也笑道:“你这头猛虎都饿肚子了,还哪有脸笑这群小老虎?” 虎啸故作生气道:“你懂什么?我这是虎刍,他们这帮小子才是真饿肚子!” 姒坚笑道:“是是!那咱们先歇歇脚,让这群小老虎先填填他们的肚子!让你这只猛虎也再虎刍一会儿!” 虎啸也忍不住笑道:“嘿!老伙计,我这头猛虎虽猛,可也禁不住虎刍一天呀!再虎刍一会儿,我这几颗虎牙都不够磨的!” 说罢,虎啸高声道:“全体少虎营虎士听令,休息一个时辰。响肚磨牙的,自己想办法解决!” 他话音刚落,便见少虎营的虎士如脱缰野马,已开始在山间“觅食”。 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有人拎着野兔、獐子回来,支起柴火,开始烧烤。野兔和獐子的肉香味很快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好多还没找到食物的虎士都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脚下的脚步更是加快了不少。 虎啸眼见手下都拎着烤肉大嚼,自己也不禁撸起胳膊衣袖,想要一展身手。可这时他的胳膊却被姒坚一把拉住,递给他一只油香四溢的烤獐腿。虎啸笑了笑,拍着姒坚的肩膀,道:“还是老伙计了解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虎啸一口下去,只觉这肉鲜嫩肥美,还有几分果香,食欲大盛,不消片刻,便将一只烤獐腿吃得干干净净。 姒坚笑道:“你呀,吃东西还是咱少虎营的风格,风卷残云,气吞万里如虎!” 虎啸正要答话,忽听得山间传来阵阵虎啸,声音回响在山谷之间,久久不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斗虎 寒风渐起,冷雾迷蒙,虎啸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甚是可怖。 少虎营的虎士虽说以虎自称,但人毕竟不是虎,在面对大自然真正的森林之王,无论是谁,心底都不禁打个寒颤。 虎是森林的王者,体型壮硕,力量惊人。它们往往独来独往,以尿液和气味划分彼此的领域。但飞龙谷的虎跳峡是个例外,此处的虎往往聚群而居,彼此呼应,时而数只相应,时而数十只相和。虎啸声如雷震,如巨石隆隆,飞瀑迸溅,敲打在每个人的耳畔。 少虎营的营长虎啸望着渐渐暗淡的天色,也不禁皱起眉来。他知道在深林之中,少虎营的虎士本就不占地利,若是再在黑夜战斗,那又少了天时助力,更是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无疑是凶险异常。 姒坚也环顾四周,默然良久,缓缓道:“营长,此行看来要绕道避其锋芒。” 其他随行的少虎营虎士闻听此言,也不禁心中暗忖:看来这虎跳峡果然是险恶之地! 不料此时狼牙和豹尾两人抱拳上前,狼牙先道:“营长,安邑贼寇劫掠甚急,族人水深火热,故帝君才派遣我们少虎营百余名虎士扫荡寇凶!若我等绕道前行,一则折损我少虎营的赫赫威名,二则更是让安邑的华夏族人遭受贼寇蹂躏。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我们少虎营的虎士哪个还有什么脸面,就是营长和教习也是脸面无光呀!” 豹尾附和道:“营长,卑职也以为狼牙所言极是,我们少虎营丢不起这人!卑职有一计,既可不耽误我们行程,又不折损少虎营的威名!” 虎啸有些迟疑,沉声道:“不知三阵长有何计策?” 豹尾上前道:“此计需一人率三十虎士佯攻虎群,吸引虎群注意。其余虎士趁机疾行越过虎跳峡。” 虎啸眉头皱得更深,勒出一道深深的“川”字纹,道:“那这人岂不是深陷险地?” 豹尾忙抱拳答道:“这个卑职早有打算,此人不仅要武力超群、胆识过人,更要心思敏捷、从容镇定,如此才能担此重任!” 虎啸道:“哦,不知我少虎营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豹尾道:“一阵阵长青越!” 豹尾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心中一震。一阵的众位虎士也都怒目圆瞪,齐齐用目光死死盯住豹尾。姒坚面色如水,并无波澜。虎啸反而目光一亮,道:“好,青越听令,此次行动以你为先锋,率一阵三十名虎士,引开虎群!” 青越款步上前,抱拳道:“属下青越领命!”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姒启也抢步上前,道:“营长,姒启有话要说!” 虎啸沉声道:“姒启,你先退下!” 姒启目光如火焰般炽热燃烧,道:“姒启以为此行动不妥!” 虎啸阴沉着脸,一把将姒启拉到身前,低声道:“你知道甚么!难道让我们少虎营全都葬身在这飞龙谷中?你可知壮士断腕,顾全大局?” 姒启望着虎啸,也不禁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虎啸假装生气,又厉声呵斥道:“启!你不要以为你是总师的儿子,就能对我指手画脚!这是少虎营!军令如山,每个人都一样!你想顶撞我,回去再练个十年罢!”说罢,虎啸反手一推,将姒启推倒在一旁。 鹰眼悄然躲在旁边,望着不远处慨然站立的青越和摔倒在地却一脸不甘的姒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冷雾渐渐散去,月光透出柏树的叶缝,点点洒落在林间。可深林之间的虎啸声并没有散去,反而回声在山谷激荡,如水面的涟漪一样圈圈向周围传递。 军令如山! 虎啸不能违抗,姒坚不能违抗,因此青越不能违抗,姒启也不能违抗! 青越带着三十名少虎营死士已向虎啸之地一步一步地逼近。青越已下令让这三十个少虎营死士的脚步、呼吸都控制到最小声,最好保持一致,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最安全的伪装便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比如黑熊融进夜色,白鹿躲入山岚。 但虎啸声却渐渐停止,最后竟然隐遁无形。 青越和三十名死士的瞳孔都猛烈收缩,脚步也渐渐变成如履薄冰般的挪动。他们不敢轻易踩踏上一根枯干的树枝或一块松动的石块。哪怕是突然窜出的松鼠或草丛飞起的麻雀,都可能让他们前功尽弃,命悬一线。 虎啸和少虎营的其他虎士都一动不动,在远处看着青越率领死士小心翼翼地近乎匍匐前进。他们内心并不好受,甚至有几分苦涩。这种苦涩的滋味唯有虎啸和姒坚最能体会。他们明白其他少虎营虎士心底肯定不甘心这种以身饲虎的冒险策略,他们更渴望与这飞龙谷的群虎在虎跳峡光明正大地战一场,哪怕流血也认了。 但虎啸和姒坚也知道,这种搏命式的硬拼看似热血,却并不明智。他们的任务是驰援安邑,扫荡贼寇,若是让这么多少虎营的虎士葬身在这飞龙谷,那他们才是真正的罪人!可姒启的话也触动了虎啸,他看到姒启瞳孔闪动的炽热光芒,那是火一样的热烈,电一般的迅疾!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那样热烈而迅疾的目光,如火似电!但现在的虎啸,他的目光中如同一潭平静没有波澜的湖水。他相信自己的头脑和眼光,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风声却越来越紧了。 青越隐约已经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气息,那是成年雄性猛虎的尿味! 他举手示意后面的少虎营死士停住脚步,然后以手势将三十人的队伍分成左、中、右三队。青越率领中队。左、右两队从两翼包抄迂回行进。 可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竟然传来滚石的声音。一个陶瓮大小的石头沿着山路向下滚落,撞击在林木之间,但依旧没有阻拦住它向下滚落的石头,随着“噗通”一声巨响,那块滚石落在虎跳峡里,溅起数尺高的浪花。 “谁?!”虎啸双目怒瞪,环视四周。他知道在这紧要关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青越的先锋小队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虎群在暗,人在明。如今山石滚落,势必会触动虎群警觉敏锐的神经。这就好比在蜘蛛细腻精致的蛛网上落下一只蚊子,一丝一毫细微的颤动都会引起盘踞在蛛网中心的蜘蛛的注意。 这种注意便是捕猎的信号! 果然虎啸声又响起,月光下的树林之间几十只成年猛虎倾穴而出。它们有的在树林中,有的在山路上,有的在溪涧边,还有的在黑暗中不时穿行,行踪不定。 两只性急的猛虎发现山路的脚印,忍不住咆哮狂吼起来。 不少少虎营的虎士都听得心惊肉跳,毕竟在这深山密林之中,这种自然的王者占据天时地利,拥有碾压常人的恐怖实力! 虎群渐渐密集起来,它们从山涧、林间、悬崖、草丛向虎跳峡聚集起来,犹如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它们的瞳孔在黑夜闪着忽明忽暗的幽光,如同在脸上挂着两盏火苗。 为首的一头老虎赫然立在虎跳峡的一处高石之上,月光洒落在它的身上,宛如一只银色的玉虎,隐隐有些首领的风范。它正是飞龙谷的虎王!它的瞳孔闪着令人胆寒的目光,扬起脖颈,一声虎啸,这声虎啸中气充沛,远远送到方圆数里,临近的树丛扑棱棱掠起几只胆小受惊的麻雀。 虎群严阵以待,似乎都在等待虎王发号施令。虎王神态自若,颇有大将风度,它低吼两声,只见十余头身材健壮的成年雄虎越过虎跳峡,沿着密林向上。它又伸出虎爪轻拍石头几下,又有六七头体型略小的雌虎沿着山路向下。最后,它跳下高石,带着身后的八九头幼虎,越过虎跳峡的溪涧,向山上走来。八九头幼虎学着虎王的模样,也是纵身飞跃,牢牢地落在对面的地上,颇有几分灵动敏捷。 青越此刻正在一处灌木丛中,远望虎王点兵行令,心底也是惊叹不已,更是不住思索对策。 而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青越的六七步外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书友们,兔年快乐 书友们,兔年快乐! 有你们的陪伴,才是百里前进的动力,推荐票走一波。 祝你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兔飞猛进,前途似锦! 《夏鼎商鼐》,第二章已开启,火热连载中……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狭路相逢 飞龙谷的夜色之中,隐隐有猛虎的眸子闪动,那是黑暗中令人畏惧的力量。 姒启在青越的身后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这是命悬一线的殊死搏斗,绝不是平日点到为止的训练。一旦暴露行踪,那些夜色之中的野兽便会用它们锋利的爪子和牙齿进行一场血腥的捕猎与杀戮! 战斗始于一根折断的枯树枝,黑暗中搜寻猎物的虎群敏锐地捕捉到枯树枝折断的方位! 两头吊睛黑斑虎猛然扑向树丛,不料等待它们的竟然是两根插在地上削尖的木棒! 两只吊睛黑斑虎腹部吃痛,惨叫一声,甩动虎尾,纵跃到一旁,发出低沉的呻吟呜咽。地上淌着两道深色的血线,在月光照耀下宛如泪痕。 其他随行的八九只雄虎眼见同伴吃了大亏,忙结成圆形虎阵,将周围的灌木草丛团团包围起来。它们或用虎鼻轻嗅,或用虎爪探察,或用虎尾扫荡,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阵仗! 不多时候,只见夜色中一声呼啸,一块陶罐大小的飞石砸出,正中一只用虎鼻探察的吊睛黑斑虎的虎头。 那只黑斑虎猝不及防,被飞石砸得头晕目眩,捂着额头惨叫着飞窜而出。 虎群眼见形势不对,奔走呼啸,声震山谷。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虎啸声与风声彼此呼应,风助虎啸,虎助风威,更衬出飞龙谷处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虎跳峡的白额吊睛虎王仰天一声长啸,顿时群虎噤声,聚在一处。白额吊睛虎王走在群虎之前,神情冷峻,俨然有王者风范。 青越和三十名少虎营死士也从树丛之中走出,与虎群相视而立,形成对峙的局面。 “这……这小子他不要命了?”躲在树丛背后的狼牙吃惊道。 鹰眼露出半张侧面,狞笑道:“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他青越想要逞能,看他今日如何过这虎跳峡!他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在这虎跳峡讨得半分便宜!” 豹尾道:“大哥,这小子要是惹毛了那领头的白额吊睛虎王,那我们怎么办?” 鹰眼眼中露出凶光,道:“哼!还有咱营长和姒坚教习呢!你以为他们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少虎营都葬身在这飞龙谷?我们现在先按兵不动,这叫‘坐山观虎斗’!我倒要看看青越这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豹尾还要发话,狼牙给他递给眼色,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而此时的虎跳峡旁正是人虎对峙,剑拔弩张,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威压。虎群怒瞪圆目,死士脸沉如冰,正是谁也不肯相让半步。 白额吊睛虎王踱着步子,走到虎跳峡旁,只见急湍如瀑,飞奔若雷。虎王一声低吼,纵身一跃,便已来到青越等人身旁。 死士皆攥紧手中兵器,向前逼近,将虎王围在中间。 谁知白额吊睛虎王丝毫不惧,口中轻喘粗气,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似石上流动的清泉里映出的两轮明月。但见虎须根根竖起,恰似松针,虎尾有力地在身后摆动,正如一条长长的银色鞭子。 青越此刻似乎也变了一个人,他的面色更加凝重,目光愈发坚定。他此刻似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的青色布衣也披上了一层夜色。 白额吊睛虎王踱着步子,宛如闲庭信步,在它的领域里视察着面前严阵以待的少虎营死士。 青越的眸子愈发明亮,他的手掌却已悄悄攥成拳头,沁出丝丝细汗。 姒启便站在青越的身后,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宛如一棵生气勃勃的青松,但他的双目却射出虎豹一样的寒光。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人一虎的对峙,正是勇气的巅峰对决!若是一方露出怯意,则不免失去先机,未战先败! 白额吊睛虎王来回踱了三圈步子,仍未见青越有何行动,也有些迟疑,但它的虎目始终未离开青越片刻。 终于还是白额吊睛虎王按捺不住,低吼一声,猛然扑向青越。其余死士正欲上前,被青越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眼看白额吊睛虎王就要将青越扑倒在地,谁知青越一个滑步,压低身子正钻进那虎王腹下,双手抓住虎王脖颈软毛,双脚正要蹬向那虎王雪白色的肚皮。 白额吊睛虎王一扑不中,已有几分急躁,正要再腾越扑咬,身子已被青越蹬在半空。饶是虎王凶猛异常,此刻也身不由己,只是奋力挥动虎爪,想要震慑青越。可这半空之中无处借力,纵使它虎须怒竖,也没能奈何青越分毫。 可这白额吊睛虎王毕竟身躯庞大,筋粗骨壮,青越咬着牙,额头也不住有汗珠滚落。 白额吊睛虎王眼见自己受制,一声长啸,顿时十余只精壮的成年黑斑雄虎奔腾咆哮而来,为首的三只黑斑虎更是身型雄健,腾跃如风,直冲青越而来。 眼见这虎群来势汹汹,山上隐蔽的少虎营二阵、三阵虎士也不禁脊背发凉,冷汗直冒,为虎跳峡边战斗的少虎营一阵死士深深捏了一把汗。 三只黑斑雄虎从三面围住青越,想要逼迫青越救下白额吊睛虎王。 “吼!吼!吼!”三只黑斑雄虎咆哮着冲向青越,想要将这个青衣小子撕成齑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嗖嗖”几声,三支燃烧着火焰的羽箭破空而至,直朝三只黑斑雄虎面门射来。 三只黑斑雄虎但见三点火光袭来,却收势不急,面门正迎上三支火焰羽箭。 “嗷!嗷!”两只黑斑雄虎躲闪不及,已惨叫着窜到一边。第三只黑斑雄虎往旁边一闪,火焰羽箭擦着它的头皮掠过,空气中顿时散发着一丝毛发灼烧的气味。 深林之中走出一个身影,头戴羽翎帽,手执长弓,正是来自东夷有穷氏部落的少虎营三阵副阵长夷夜。他的身后紧跟着脸色如水的姒启和体型壮硕的獯昼。 三只黑斑雄虎的攻势受挫,其余黑斑虎的气势便衰退几分,都虎视眈眈,却再也不敢轻易上前。 青越这边也是僵持不下,但白额吊睛虎王毕竟壮硕,虎尾一扫,逼退青越双腿,顺势纵身一跃,跳入密林之中,转眼便没了踪影。 青越的一阵死士与虎跳峡旁的虎群重新陷入对峙局面,不过此时虎群没有白额吊睛虎王的指挥,虎群的气势明显弱了几分。而一阵的少虎营死士刚击退了白额吊睛虎王和三只黑斑雄虎的攻击,又得獯昼、夷夜两位副阵长的助力,气势正盛。 山上的虎啸眼见青越带领一阵少虎营死士击退白额吊睛虎王的攻击,也不禁心中暗自叫好。但眼下虎群的情况尚不明朗,他唯有静观其变,以逸待劳。姒坚面色如水,自然也明白虎啸心中的计划。 兵者,诡道也。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料敌变化能致胜者,是谓神。 此刻与虎群的博弈丝毫不逊色于往日的任何一场战斗,甚至更加凶险! 青越心中深知,他们虽然暂时击退白额吊睛虎王,但此处山深林密,便于虎群躲藏。纵使有獯昼、夷夜助力,想要兵不血刃地闯过虎跳峡也并非易事。 而虎跳峡的虎群虽无白额吊睛虎王的领导,依旧虎视眈眈,毫不退缩,死死守在虎跳峡的岸边。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仙人一滴泪 黑暗侵袭着山谷,沉默包围着每个少虎营死士。 风声飒飒,月影绰绰,每一片树叶都似乎感受到这场战斗的威压。虎群依旧据险而立,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虎啸此刻挥手低声下令道,“少虎营二阵、三阵全体虎士听令,左右迂回包抄,支援青越!随时准备越过虎跳峡!” 虎啸这几声中气十足,虽故意压低声音,仍清楚地传到方圆一射之地。少虎营二阵、三阵士兵闻令而动,接着夜色小心翼翼地向虎跳峡迂回包抄。鹰眼、狼牙、豹尾虽心中不愿,也只得遵令而行。 不消片刻功夫,少虎营三阵士兵已齐聚虎跳峡畔,青越和少虎营一阵死士见二阵、三阵虎士前来助力,也是心中更添斗志。 白波飞浪,涛拍滚石,虎跳峡水声轰鸣,激浪奔腾,回声经久不息。 眼见少虎营与虎群又要有一场殊死搏斗! 这时,只见密林之中,一个身材精壮、目若寒星的少年缓缓走出来,他的双肩之上赫然正扛着那头白额吊睛虎王! 白额吊睛虎王的腹部血迹斑斑,虎目也半睁半闭,显出极其疲惫的模样。此刻的虎王再无方才叱咤风云的雷霆之怒,隐隐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无奈。 这一幕不仅虎啸、姒坚、青越和少虎营一众虎士始料未及,虎跳峡畔的虎群更是惊诧莫名、焦躁不安,不时低声咆哮。 待那肩扛白额吊睛虎王的少年缓步走到少虎营众人身前,他才缓缓抬起他的头,那是一张倔强坚毅、带有些许血污的少年的脸。 姒启! 这少年竟是姒启! 少虎营众人更是吃惊不已,最吃惊的当然是鹰眼、狼牙和豹尾三位少虎营老阵长。他们正头疼青越、獯昼、夷夜这三个后起之秀,现在又跳出来一个寻常看似平平无奇的姒启! 鹰眼的目光此刻像极了饥饿的猎鹰,恨不得一口将虎王叼到自己肩上。 擒贼先擒王! 擒住虎王,渡过这凶险万分、危机四伏的虎跳峡便多了几分胜算!虎群忌惮虎王,自然不敢肆意进攻! 姒启将白额吊睛虎王从肩头卸下,缓缓放在地上,沉声道:“青越,快过来!” 青越闻声而至,俯身帮忙察看白额吊睛虎王的伤势。只见虎王腹部如雪的毛皮上赫然有三处殷红色的血洞。雪白的皮毛渗出丝丝血迹,转瞬便染红了一大片。 青越闻道:“启,这是怎么回事?” 姒启将自己方才追击白额吊睛虎王,虎王纵身跃入一处灌木丛,不久便传来一声凄厉痛苦的虎吼。姒启走近察看,才发现虎王落入一处猎阱,三根碗口粗细的削尖木桩斜着插入那虎王的腹部。虎王虽是疼痛难忍,虎须颤抖,却难以挪动分毫。姒启只得找来藤绳,一头系在一棵粗大的树腰,一头系在自己腰间,沿着猎阱坑壁,缓缓来到猎阱之中,费了千辛万苦,才把重伤的白额吊睛虎王救出猎阱。 青越望着白额吊睛虎王腹部的三处血创,也不禁皱眉道:“这伤势纵然是猛虎,若无止血良药,也挨不过三天!” 姒启仰头问道:“不知需何药材?” 青越道:“药草倒也不少,白及、仙鹤草、紫珠叶、大叶紫珠、棕榈炭、血余炭、藕节都有疗效。但此处荒郊野岭,想要找寻这些药草真是难如登天!” 说罢,青越也不禁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姒启却未放弃,道:“如今这虎王伤势严重,若坐视不理,虎群势必迁怒我等,与我少虎营殊死一搏,那时纵然能战退虎群,我少虎营也必定伤亡不小。如今之计,唯有救治虎王,方可破局!” 虎啸沉思片刻,道:“姒启此言有理!我们此行是为驰援安邑,并非剿灭这虎跳峡的猛虎。若是激怒虎群,实乃下策!” 鹰眼抱拳上前道:“虎啸营长,我们何不趁虎王重伤,挟持它让虎群放我们过此险关?” 虎啸尚未接话,姒启抢先一步上前,怒喝道:“我少虎营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怎能落井下石,做出此等行径!那岂不是惹得我泱泱华夏部民的耻笑么?” 少虎营的虎士闻听此言,都忍不住击节叫好,这本就是少虎营虎士的心声。 鹰眼眼见众怒难犯,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而此时认真察看白额吊睛虎王伤势,正一筹莫展的青越隐约闻道一股浓烈的臭味。这臭味并非寻常的鸟兽遗迹气息,而是透着淡淡的一股草木的清香。若非细细辨别,很难察觉到这种微若毫厘的差别。 青越本就是涂山部落“青木流”医药世家的传人,对于医药病理知识通晓程度不在先父青岩之下。他的妹妹青玉更是幼年便随父兄上山采药,熬制药汤,和青越的实力不相上下。 这种带有浓烈臭味又隐隐透出几丝草木清香的究竟是何物呢? 青越屏气凝神,闭住双目,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来分辨这气味,同时也在心中思索这究竟是何植物。 蓦然,青越双目睁开,脸上露出喜色,道:“有救了!虎王有救了!” 虎啸、姒坚、姒启闻听此言,都是又惊又喜,凑到青越身前。 青越起身循着气味来到一棵古柏树下,从草丛里薅出五六株绿叶白花的药草,走到众人身前道,“这就是《青木经》古书记载的疗治血创的圣药——臭叶香花。只要用此药草嚼碎外敷在血创伤口,不出三刻便能止血舒筋,三五天便能行动如初,不留伤疤。” 姒启道:“青越,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疗治虎王吧!” 青越微微摆手道,“只是这臭叶香花腥臭异常,若是直接敷在伤口,难免会有刺痛之感。如今,尚需一味药引。” 姒启问道:“不知是何药引?” 青越指着姒启刚才走出的那片密林道:“药引就在林中,名叫‘仙人一滴泪’。” “仙人一滴泪?!” “什么?这是什么药引?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少虎营的虎士都是大惑不解,议论纷纷。就连一向稳成持重的姒坚教习也是无奈苦笑,和虎啸营长面面相觑。 姒启挠头道:“这……这‘仙人一滴泪’究竟是什么?青越,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吧!” 谁知青越也是有些尴尬,道:“这……这是《青木经》记载的。说是‘臭叶香花需一味药引相和,外敷而用,药到病除。药引在此药草四周密林之中,为‘仙人一滴泪’!” 姒启本以为找到“臭叶香花”,就可治好虎王伤病,趁机渡过虎跳峡。谁知这名称古怪的药引,又让他的眉头锁了起来。 仙人一滴泪! 难道这密林之中还有仙人不成? 夜色渐渐褪去,飞龙谷上空的天色渐渐露出鱼肚白,几颗稀疏的寒星寂寥地挂在天边。 姒启紧了紧衣襟,向密林深处走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谈笑间 姒启其实心底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只要有一分希望,他总要去试一试。毕竟,如果能救治好白额吊睛虎王,少虎营全体虎士就少了几分危险。能不能化险为夷,就看能否找到这神秘古怪的药引。 仙人一滴泪! 仙人吸风饮露,不染红尘,超脱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怎会流泪呢? 它既不是灵芝、雪参,更不是熊掌、鹿茸,却比这些奇珍更难以寻找。仙人本就是虚无缥缈、神秘莫测的存在,要找仙人一滴泪岂不是难上加难? 姒启越往密林深处走,就越留心周围的一草一木,期望从周围的草木中发现蛛丝马迹。 天色渐渐变亮,可山林之中依旧飘散着清晨的寒雾,依稀传来几声林鸟的叫声。姒启沿着山林向深处走,不时还要用手拨开荆棘和蛛网。他也不知走了多久,只听见远处依稀传来瀑布的声音。 仙人一滴泪? 泪岂不是就是水? 姒启按捺住心底的喜悦,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待姒启拨开一处茂密高大的草丛,眼前的一幕依旧是令他叹为观止。 只见一条飞瀑沿着两道山峰之间的罅隙坠落,宛如玉带悬挂在石壁上一般。水声潺潺,泻于两峰之间,白波一道流青峰,疑似银河落九天,令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姒启却犯起了难,这瀑布的水就是仙人一滴泪? 不对!既然是一滴泪,又是仙人之泪,定然是神秘而又珍贵!怎么会是这倒挂绝壁的飞瀑呢? 泪?水?瀑布? 究竟什么是仙人一滴泪? 可没有人能回答姒启的问题,这个神秘的药引仅仅是《青木经》上寥寥数行的文字。 希望,失望,再有希望,再次失望…… 姒启有些累了,躺在地上,心中也有几分沮丧,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若是找不到这“仙人一滴泪”,那少虎营虎士和虎跳峡的群虎势必又将是一场恶战! 仙人泪?!如果再找不到这“仙人泪”,那少虎营的虎士就要流血了! 姒启闭上双眼,双手却用力地抠着地面。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抠起有些潮湿的泥土,他的指甲甚至感受到几颗棱角略显锋利的石子划过。几只硬壳的甲虫沿着他的胳膊钻进他的脖子,纤细的触角在他的后背轻轻爬过。可姒启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地上生长的一株普普通通的蒿草一样。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泪的声音。 嘀嗒……滴嗒……滴嗒…… 那是一种有规律的律动,保持着相同的时间间隔。 这……这莫非就是仙人……一滴泪?! 姒启聚精会神,仔细聆听那宛如泪水坠落的滴嗒声的来源。 他似乎已感受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甚至不放过一只花腿蚊子飞过的声音,那宛如泪滴的声音愈来愈近。 嘀嗒……嘀嗒…… 姒启循着声音向前,走向瀑布。 飞瀑如雪,奔腾如龙,瞬间瀑流就将姒启裹在中间。他只觉自己如同大江大河中的一块青石,任凭急流从他身上穿过。 嘀嗒…… 姒启身体猛然一震,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向那宛如泪滴坠落声音的方向。 赫然就在瀑布背后! 姒启不再犹豫,攀着瀑布旁的山石,三五个横移纵跃,已来到瀑布后的石洞。 刚进石洞,便有一丝凉风吹来,让姒启忍不住裹紧衣服。这石洞纤尘不染,更无一丝潮气,俨然是一处世外仙人处所。 但见石洞之中,石花、石笋、石瀑、石幔、石旗、石鼓、石桌、石凳、石鸟、石鱼、石罐、石瓮应有尽有,真是奇异百态,令人目不暇接。 有诗赞曰: 双峰泻玉飞龙谷,别有洞天藏银河。 石鼓无声石旗立,石笋有节石幔青。 春去秋来花还在,猿跃虎啸鸟不惊。 浑然一派仙人府,奇珍不如清泪灵。 姒启并没有赏玩这石花石鸟,也没有留恋那石笋石鼓。他一门心思在寻找那宛如泪珠坠落的声源。 他感觉这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一个一丈多高的石幔挡在姒启面前,但石幔背后依稀传来水滴的声音。 嘀嗒……嘀嗒……嘀嗒…… 仙人一滴泪! 姒启的心狂热地跳动起来,绕过石幔,要一睹这神秘药引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一个巨大的圆锥形钟乳石赫然倒挂在山洞之中,而钟乳石的上面似乎刻着各种宛如人眼的石纹。而钟乳石的锥尖之上是一只竖立的人眼,正有晶莹的水滴坠落。旁边的石壁上隐约可以看到“仙人泪”三个仓颉鬼哭体大字。 姒启不再犹疑,从怀里掏出一截竹筒,拔下木塞,开始接这钟乳石滴下的仙人一滴泪。不大功夫,已接了满满一竹筒。 姒启想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又想起什么,双手作揖,恭恭敬敬地弯腰向这钟乳石拜了三下,然后转身出洞。 等到姒启回到虎跳峡时,天色已亮了大半。青越已将白额吊睛虎王的创口清洗干净,暂时用一些止痛的药草敷上。 姒启从怀里掏出竹筒,递给青越,道:“这里面就是‘仙人一滴泪’。” 青越接过竹筒,也不多言,将古柏树下的臭叶香花放在一块清洗干净的石板上,用药杵细细研磨,顿时一股腥臭刺鼻的气味在虎跳峡旁弥漫开来,连虎跳峡对岸的黑斑虎群都退后了几步。 青越将竹筒的木塞拔下来,将里面的“仙人一滴泪”缓缓倒在研磨碎的臭叶香花药草之上。 只见一缕白色的烟气缓缓飘起,臭叶香花深绿色的药碎融化成金色的液体。金色液体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如同浮动的蜂蜜一般。 青越小心翼翼地将这金色液体涂抹在白额吊睛虎王的三处创口,虎王低声喘着粗气,但痛苦的神色明显消退了不少。 白额吊睛虎王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它用后爪蹬地,前腿顺势一直,缓缓站起身来。 白额吊睛虎王环视一周,目光在姒启和青越身上停留一会儿,然后纵身一跃,跳过激流涌动的虎跳峡。 少虎营众人面面相觑,这时鹰眼又上前指着青越,怒吼道:“青越,你纵虎归山,可知后患无穷?我少虎营无辜枉死多少弟兄,好不容易擒住这白额吊睛虎王,你就这么轻易将它放走。你如何向死去的少虎营兄弟交代?” 姒启心中火起,挺身挡在青越身前,道:“鹰眼,方才青越与群虎恶战之时,你在哪里?方才救治虎王之时,你在哪里?我少虎营虎士都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会是落井下石、偷袭暗算的小人?” 鹰眼气得直咬牙,目眦欲裂,道:“姒启……你……”说着,便要上前找姒启理论, 这时,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拦在鹰眼身前。 鹰眼定睛一看,原来是虎啸的胳膊,吓得他忙后退几步。 虎啸道:“我少虎营以虎为名,当行虎威之事,不行暗地行径。如今是虎群拦路,才不得已与之相斗。若非如此,我少虎营何必与这虎跳峡群虎过不去呢?” 虎啸话音刚落,便听见虎跳峡对岸响起群虎的低吼,声音却无杀伐威吓之意。白额吊睛虎王站在群虎身前,身后的虎群分列在两侧。虎王朝东低吼一声,左侧的虎群隐身山林。虎王朝西低吼一声,右侧的虎群也退回草丛。虎王暗自低吼一声,也转身消失在晨雾之中。 少虎营众人面面相觑良久,直到确认虎群全都离开虎跳峡,才兴奋地涌向姒启和青越,扛着两人便往前走。虎啸、姒坚也是面露笑容,带着少虎营虎士渡过虎跳峡,往安邑方向前进。 第一百六十五章 商均君 话说少虎营众人有惊无险渡过虎跳峡,不出半日便赶到安邑。安邑的贼寇本就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之徒,眼见少虎营虎士气宇轩昂、体型魁梧,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还未交手便生了胆怯之意。 虎啸身先士卒,率领姒坚、青越、姒启、獯昼、夷夜、鹰眼、狼牙、豹尾一众人等冲锋在前,三阵虎士更是个个斗志昂扬,无不以一当十,奋勇杀敌。 双方从凌晨战到日中,安邑战死和被俘的贼寇数以千计,其余负隅顽抗的贼寇也已是强弩之末。如此又战了两个时辰,只有三、四十个身手矫健的贼寇趁乱突围逃走,其余的安邑贼寇基本都已被平定。 安邑当地的华夏部落族人无不欢欣鼓舞,箪食壶浆,慰劳少虎营三阵虎士。 正在众人欢庆胜利之时,忽听一人来报,“商均君到!” 只见来人俨然有贵族公子模样,头戴束发琉璃鎏金冠,身披瑞梅飘雪藏蓝长袍,腰间斜插一支白玉箫,目光冷冽,器宇不凡。 姒启盯着来人腰间白玉箫,心念一动,若有所思。 商均君目光扫视一周,在少虎营营长虎啸身上停住,淡淡笑道:“人言少虎营八百勇士,皆可以一当十,勇猛过人,弓如霹雳弦惊,气吞万里如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虎啸上前拜道:“少虎营虎啸拜见商均君!” 其他少虎营虎士见状一同拜下行礼。 商均君依旧淡淡笑道,“众位虎士免礼,快快请起!义均此行,也是奉帝君命安抚安邑百姓。诸位深入虎穴,剿灭贼寇,当为首功,义均定要奏明帝君,重重嘉奖少虎营!” 虎啸抱拳道:“军旅之人,奉命行事,乃是分内之职。商均君好意,少虎营铭记于心。” 商均君道:“虎啸营长景行懿范,令人心折。请受义均一拜!”说罢,商均长身而立,拱手而拜。 虎啸抱拳还礼,态度恭谨。 商均君拱手道:“义均还要去察看部民,就此告辞!” 虎啸抱拳还礼道:“少虎营恭送商均君!” 少虎营众位虎士也抱拳行礼,道:“恭送商均君!”声如雷震,气势磅礴。 安邑百姓设宴款待少虎营虎士,众人燃起篝火,烤肉熬汤,不在话下。 夏去秋来,姒启和青越在少虎营也逐渐成长起来,他们的筋骨更加强健,头脑更加冷静,早已不是过去那活泼好动的烂漫少年。他们有时话不多,但就是简单的动作和眼神,仍然有少年时期的默契。 而姒禹率领夏后氏部落的禹军历时七个月,深入有苗氏部落,浴血奋战,在一线蛇门火烧有苗氏藤甲兵精锐,让三苗叛军闻风丧胆。有苗氏眼见伤亡惨重,溃不成军,便主动请降,愿向华夏部落联盟朝见纳贡。 姒禹率军班师回到蒲坂城,受到舜帝和各位首领的嘉奖。舜帝还下令在阳城为姒禹修建新的城池,名作“禹城”。 姒禹在平定三苗之乱时,目睹战乱对百姓的危害,反躬自思,决心与民休息,发展生产,关心部落族人的生活,华夏部落联盟迎来了欣欣向荣的发展局面。东夷、三苗部落的族人都重新恢复与华夏的集市贸易,华夏重新成为天下经济、政治、文化交流的中心。 而商均君自受封商地,远离舜帝的辖制,更是沉迷管弦丝竹,不喜管理部落政务,常常把商地的日常事务交给手下人,自己带着乐女奏乐起舞。 却说这日,商均君观秋风萧飒,忽然想起姒启来,便派人到少虎营传信给姒启来商地。 姒启正在少虎营中操练,闻讯本不想去,青越见是商均君的使者,便劝说姒启前去。 姒启便跟随使者,骑马三天三夜,才来到商地。 使者带姒启来到商均君的住处,只见一处清潭之中,漂着几只白鹅。白鹅仰首相向,彼此相和,隐约有雅乐的韵味。潭后是一处石壁,石壁中间是一处圆洞,但后面云气缭绕,宛若仙境,并不能看得真切,但依稀传来翠竹飒飒之声。 姒启跟在使者身后,心中有几分忐忑,但更多的是好奇。自上次安邑初见商均君,他的心里便有几分疑惑,这次他也想印证自己的想法。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也不由跟紧了些。 二人绕过石壁,沿着青色石阶向上,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半山腰。半山上有一处石桌,石桌旁竹影摇曳,凉风飒飒。石桌旁端坐一人,正是商均君。 姒启抱拳行礼道:“姒启拜见商均君!” 商均微微点点头,道:“你来了?” 姒启道:“是的,师傅。” 商均的眉毛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化成一波春水,笑道:“想不到你还能认出我来。” 姒启也挠头笑道:“雷首山一别,如今已三年了。” 商均笑道:“想不到我的徒弟已是少虎营的一员虎士了。” 姒启也笑道:“徒儿更想不到,我的师傅是帝君的儿子商均君!” 清风过山,竹影婆娑。 商均的目光却变得空远而迷茫,望向远处,如同望向那笼罩在云雾里的深渊,不知隐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 良久,商均才缓缓转过头,望向姒启,道:“启,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做帝君的儿子么?” 姒启微微一怔,道:“这……做帝君的儿子不好么?” 商均忽然如同陷入癫狂一般,披散着头发,狂笑道:“好……好?帝君的儿子有什么好?他用最严格的标准来衡量我,我不能做我喜欢做的事,我只能做他认为对的事!” 姒启道:“帝君……帝君是对您寄予厚望……” 商均的目光冷冽而又含着几分血丝,咬牙道:“可这厚望是将天下人的重担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肩上,这担子像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要做什么帝君的儿子,我宁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族人的儿子。哪怕我的父亲是一个樵夫,一个渔民,或是一个猎户,我都不会每天活着整个华夏部落族人的眼里和嘴里!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么?我哪怕去唱个歌,都会有人屁颠屁颠地跑到帝君那里汇报!” 姒启道:“可是……” 商均道:“可是什么?” 姒启道:“可是帝君希望你做一根华夏族人的旗杆……” 商均道:“旗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才不要做什么华夏族人的旗杆,我只想……” 姒启道:“您想?” 商均稳住情绪,缓缓坐下,一字一句认真地答道:“我只想按我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姒启若有所思,口中喃喃道:“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商均站起身来,高声道:“不错!帝君的儿子就只能活在众人口舌之中么?帝君的儿子就只能按照别人的规则生活么?帝君的儿子就不能有自己的爱好和自由么?启,我问你,你喜欢的生活真的就是在少虎营打打杀杀的日子么?” 姒启心头一震,这个问题似乎也曾在他心底想起,可早已在三年夜以继日的训练中沉睡在心底。如今,这个沉睡已久的想法如同冬眠苏醒的松鼠,也开始从树洞探出头来,认真审视着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土地。 什么是你喜欢的生活? 是金戈铁马的战场?还是赋闲吹埙的山林?抑或是众人之上的朝堂? 姒启面如平湖,心中却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启,你还记得三年前雷首山我传给你的那首埙曲么?” “《风回》?” 商均已将手伸向腰间,掏出那支玉箫,缓缓放在嘴边。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内举不避亲 茂林修竹,清泉流响,清风徐来,山谷空幽。商均的箫声在林间回响,空灵之中而又有几分迷蒙的愁绪。 姒启吟唱道,“风起青萍之末兮,缘泰阿而行藏。激雪涛之飚怒兮,舞林泉于岩下。振鲲鹏之羽翼兮,动桑林之清露。徘椒兰之香丘兮,迷蒹葭之苍茫。翔河水之滨兮,凌雷首之原野。清泠潇洒如云鹤兮,哀怨回肠若征雁。风兮风兮回故乡,奈何峰峦叠嶂,动如参商!风兮风兮归故乡,奈何峰峦叠嶂,动如参商!” 当唱到《风回》最后两句的时候,姒启也不觉黯然销魂,神思茫茫,望着涂山的方向,呆呆发怔。 商均看得出来姒启的心声为乐声触动,便轻轻按住箫孔,收住箫声。他拎起石桌上的红陶壶,用磨光云雷纹小黑陶三足觚给姒启倒了一觚水,道:“启,这是此地新采的泉水,你先尝尝。” 姒启举起小黑陶三足觚,轻轻抿了一口,道:“这泉水清冽之中有三分甘甜,但回口又有些许药草味。不知是何泉水?” 商均道:“难为你还能品出这药草滋味,此泉名为‘竹筠’,乃是此竹林之上的一处泉源,与竹为邻,久沁其味,故有甘甜之味。竹林泉源处又有一片药草,叶绿茎细,形似马蹄,食之味微苦,我便称它为‘马蹄草’。往日在蒲坂,盛夏暑热难消,常口渴心烦。自打饮此泉水,通体清净,澡雪精神,也少了几分愁思。” 姒启道:“不知师均邀我请来,有何要事?” 商均笑道:“要事?赏乐饮泉,不也是人生要事?” 说罢,他的神色有些黯然,放下自己手中的一个红陶云纹觚,叹气道:“我只是想找人听我说说话罢了。” 姒启道:“师均如今受封商地,怎会无人相伴?” 商均眼皮略微抬了抬,摆手道:“那些只不过是俗人罢了。我要的是愿意听我乐声的人。启,自从我第一次在蒲坂城的集市遇见你,看到你听我吹埙那专注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也是一个欣赏乐声的人。” 姒启起身拱手道:“姒启驽钝,尚未能领会师均先生的雅乐。” 商均摆手示意姒启坐下,道:“乐声本就不是穿凿附会、胶柱鼓瑟可以领悟的。只有用心去感悟,则天下万物皆可为乐。乐行于天,则为天籁;乐行于地,则为地籁;乐行于人,则为人籁。琴瑟鼓钟埙,乐器也;宫商角徵羽,乐音也。唯有人御器,器合乐,乐通和,则知天、地、人三籁也。你有乐感,便可通晓天下之乐音。” 姒启疑惑道:“乐感?” 商均又从红陶壶斟满一觚竹筠泉,缓缓酌了一口,道:“你是少虎营的虎士,可知击鼓么?” 姒启道:“鼓士击鼓,用上等夔牛皮做鼓皮。一鼓作气,声震数里。” 商均缓缓道:“乐感就是那夔牛皮。” 姒启沉思一会儿,忽然目光如炬,起身道:“先生是说,乐感便是感知天地的鼓皮。天地之声入耳,便如鼓槌击鼓。鼓皮能感受鼓声的震动,乐感便能感知天地之声的律动!” 商均点头微笑,称赞道:“孺子可教也。启,始可以与汝论乐也。我近日观商地秋风,新作一曲,名为《秋风》。今日我将此曲传授于你,你可用青埙为我和之。” 姒启恭敬拜道:“是。” 商均缓缓站起身来,从腰间取下那支白玉箫。他的手指白皙而有力,他的目光冷冽而坚定,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的箫声空灵而清澈,如同月光下汩汩流动的泉水,数点萤火在林间浮动。 忽然,箫声变成悠远而悲凉,如黄昏落日,青丘衰草,猿啸山涧,风急雨骤。商均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而忧郁,说不出的萧索寂寥。 箫声方歇,商均负手而立,面对山下竹林,长歌道:“秋风萧兮暮色苍,龙游九霄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吾疆!” 姒启从怀中掏出商均所赠青埙倚歌和之,埙声悠远,如缕不绝。 但见二人一箫一埙,青山映衬之中,沉醉乐声,正是知音难觅,但得乐中趣,何所萦怀俗事。 而姒禹出征三苗得胜归后,舜帝下令为姒禹建造禹城。姒禹虽多次推辞,但舜帝仍下令建造。姒禹眼见帝君心意已决,便也不好推辞。而禹城正是百业待兴,也是新的华夏城邑。姒禹便带上皋陶、伯益等大臣,前往禹城,主持禹城的建造。 姒禹召见皋陶,恭敬拜道:“皋陶先生,不知您对这禹城建造有何高见?” 皋陶早已鬓发苍苍,长须如雪,但他的目光依旧深邃睿智,刻满岁月的智慧。 他躬身长揖道,“老臣年事已迈,思虑不周。还请摄政君再询工匠。” 姒禹笑道,“皋陶先生,您还是这么谦虚。您是帝君的重臣,阅历广博,禹城修建事宜自然要听取先生意见。” 皋陶拄着拐杖,叹道:“唉,老朽并非不愿建言献策,实在是年老体迈,力不从心。老臣愿举荐一人,足以辅佐摄政君修建禹城。” 姒禹躬身问道,“不知先生所荐何人?” 皋陶道:“咳咳……老朽推荐之人乃是犬子伯益。” 姒禹道:“外举不避仇人,内举不避至亲。这话说的正是先生呀!先生有如此胸襟,实在令禹敬重!” 皋陶叩首道:“摄政君从谏如流,察纳雅言,实乃华夏之幸,万民之福。” 姒禹忙搀起皋陶,道:“先生年老,何须如此?” 皋陶正色道,“摄政君代帝君摄政,见摄政君如见帝君。皋陶只知君臣之礼,岂可倚老卖老,对摄政君不敬?” 姒禹恭敬拜道,“先生所言极是,禹定谨记教诲。” 皋陶拜别姒禹,拄杖走下殿去,初升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仿佛披着一层金色的圣光。 姒禹召来侍者,命他去请伯益。不到一刻功夫,只见伯益衣着整齐,款步走上殿来。 伯益身上有着姒启那样年轻蓬勃的活力与热情,又有着皋陶那样的冷静与沉稳。他神态自若,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道:“伯益拜见摄政君!” 姒禹望着眼前的伯益,回想起伯益跟随他治水除凶、平定叛乱的场景,不禁对眼前这个中年伯益亲切起来。 伯益遵从舜帝命令,辅佐大禹治水。在平定洪水的过程中,伯益摸索出洼地种谷和凿井之法。他在遭受洪水侵袭的地方,根据地势低洼特点,教给部民种植稻谷,增加了部民的收成。造井之法则让华夏部落的族人逐渐摆脱沿河而居的束缚,开始向平原和山地聚集。老百姓感念伯益传授的凿井之法,便将这种井称为“益井”。 当伯益跟随姒禹平定洪水后,帝舜论功行赏,便赐伯益皂游旗,赐他虞师的官职,还将本族姚氏女子许配给伯益为妻。此后,伯益就在舜的手下担任虞官,掌管山泽,繁育鸟兽。 而此刻伯益就站在姒禹的身前,正恭恭敬敬地向新的摄政君姒禹行礼。 姒禹快步走到伯益身前,托起伯益的胳膊,道:“益,来来,快请坐!我正有要紧的事与你商议。” 伯益跟在姒禹身后,一步也不敢怠慢。 姒禹领伯益来到后殿,指着正在施工的宫殿,向伯益问道:“如今禹城修建,益,你可有什么建议?” 伯益望着几十个木工正嘿呦嘿呦地运送着木料和石料,不禁皱眉道:“臣建议不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这两句话虽然简短,却掷地有声,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送到禹的耳畔,如平地惊雷,让禹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民城 大公无私谓之忠臣。 弄权误国谓之奸臣。 统筹有度谓之能臣。 得王恩宠谓之幸臣。 德怀众人谓之贤臣。 权倾朝野谓之权臣。 刚直敢谏谓之铮臣。 谄媚阿谀谓之佞臣。 姒禹望着眼前刚直敢谏的伯益,不禁想起舜帝教诲他的“八臣之言”。 舜帝平生最擅长的便是识人用人。舜帝少年在诸冯耕田时,当地人不再争夺田界,互相谦让。尧帝年事已高,欲选继承人,四岳一致推举舜。尧帝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考验他的治家能力;又让九名男子侍奉于舜的左右,以观其外德;还让舜职掌五典、管理百官、负责迎宾礼仪,以观其能。舜帝都很好的完成了尧帝的考验,然后得以摄政。舜受尧帝禅让,登上帝君之位,选贤任能,举用“八恺”、“八元”等治理民事,放逐“四凶”,任命姒禹治水,完成了尧帝未完成的盛业。舜帝以德化天下,让华夏部落的部民都知明德的重要性。而这“八臣之言”正是舜帝一生识人用人的要义总结。在姒禹担任摄政君后,舜帝便将自己识人用人的“八臣之言”传给姒禹。 刚直敢谏谓之诤! 姒禹望着眼前这个刚直敢谏的伯益,眉头渐渐舒展,拱手行礼道:“伯益先生所言极是!姒禹不通城池营造,正要先生指点迷津。” 伯益上前道:“伯益率直,望摄政君宽宥。但臣有一言,禹城不宜大兴土木,应重民而轻君。” 姒禹道:“还请先生明言。” 伯益道:“摄政君以为,民与山河社稷孰重孰轻?” 姒禹道:“自然是山河社稷为重。” 伯益道:“若无民,山河社稷谁来保护?若无民,华夏部落何以兴盛?” 姒禹默然,沉思片刻道:“先生之意,这禹城该如何修建?” 伯益道:“不知摄政君要建王城还是民城?” 姒禹道:“不知王城如何?民城又如何?” 伯益正色行礼,阔步上前道:“王城者,九经九纬,覆压百里,征民数万,十年乃成。城高数十丈,路宽八丈,行人纵横,互不相碍。朱漆雕梁,白玉铺阶,青龙绕柱,黄金铸台。五步一楼,十步一苑。飞阁流丹,下临无地。仰观苍穹,俯察万类。意气风发,长歌浩然充沛;气宇轩昂,雅乐播于四海。观斯王城,处天地之中,莅华夏之壤,群臣拱手,万民垂颈,此则王者之大观也。” 姒禹脸色微变,道:“不知民城如何?” 伯益神色慷慨,道:“夫民城者,方五六十,如六七十。占地数十亩,用民八百,三月可成。城高三丈,路宽八尺,行人往来,摩肩接踵。粗木为梁,青石铺阶,陶瓮储谷,兽皮在壁。吸气如云,挥汗如雨。斫木为轮,运斤成风。仰观皇天,俯察后土。斗转星移,物化于日月;云销雨霁,侯明于阴阳。观斯民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甘于口腹,温于体肤,此为民城之谓也。” 姒禹大喜,握着伯益的双手,诚恳道:“闻先生一言,禹受益匪浅。实不相瞒,禹自帝君下令修建禹城,日夜寝食难安。今日闻先生之言,豁然开朗,如释重负。伯益先生切勿推辞,这禹城营建一事,就全权交付与你。” 伯益道:“益何德何能,敢当此重任?益举荐一人,乃是我华夏第一匠人——垂。” 姒禹道:“好。那就任垂为正营造,伯益先生为副营造。望先生以禹城百姓为念,在此地建一座民城!” 伯益下跪叩首道:“臣益领命!摄政君贤德如此,体恤百姓,真乃华夏之福,天下之幸!益替禹城百姓谢过摄政君!” 姒禹忙扶起伯益,道:“是禹应该谢过先生。今日您的王城与民城之论,让禹惭愧无地。我华夏有你们皋陶父子,实在是万幸。” 伯益拜谢姒禹,领命而去,不出三月,禹城修建完毕,禹城百姓感叹姒禹体恤黎民,甘愿居住简朴的宫室,无不交口称赞。舜帝听到使者对禹城的汇报,也是对禹感叹不已,顺便又让使者将禹修建禹城的情况告诉商均,让他躬身自省。 商均听过使者的报告,待使者离去,不禁愤愤不平道:“禹,禹,禹,又是禹!父亲,你何不认禹做您的亲儿子!我是商均,不是禹!”说罢,拂袖而去,留下商地其他面面相觑的部落首领。众位首领心中虽然满腹狐疑,却无一人敢直言。 光阴更迭,岁月如梭。转眼已到舜帝四十七年,天陨霜,不杀草木。华夏部落顿时鸟飞兽走,人心惶惶。舜帝得知情况,更是亲自祭祀天地,自省罪责。此后更是带着娥皇、女英,巡狩天下,观天下百姓疾苦。 天下诸侯皆尊姒禹,夏后氏部落的族人繁衍生息,更加强盛。姒启、青越也加入禹军,成为禹军的年轻力量。姒启更是担任禹军三军之一的虎军副统领,青越则是担任禹军三军之一的熊军副统领。他们跟着久经沙场的禹军老兵,磨练了意志,积累了经验,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禹军战士了。 姒禹在禹城注意与民休息,关心部民的衣食。禹城郊外的部民也常常在田间地头或山林小径看到一个消瘦坚毅、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他常拄着耒耜,举目了望,看着一个个在黄昏中归来的部民。 这时,一个穿粗布衣服的年轻樵夫将背上的一捆柴火放在地上。他用衣袖擦着额头渗出的细汗,不觉衣袖也已被汗水浸透了。 禹走上前去,递给年轻樵夫一皮囊水。年轻樵夫腼腆一笑,接过水囊,一饮而尽,然后不好意思地对禹说道,“老伯,多谢你的水。我再去给您打一囊水。” 禹笑着拦住他,道:“哎,先不忙着打水,这本就是我送你喝的水。” 年轻樵夫仰起头,倔强地说道:“老伯,我爹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水我一定要还!” 禹道:“小伙子,你真的要还水?” 年轻樵夫目光澄澈而干净,道:“是的,老伯!” 禹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 年轻樵夫道:“不知老伯要问什么问题?” 禹走上前,道:“我要问一个颍水之滨的隐士。”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六十八章 藏锋 颍水之滨,一个老者沿着河畔缓缓踱步,神态从容悠闲。几只白鹇在不远的沙洲啄着滩泥,而颍水汩汩流向远方。 老者穿着粗布衣裳,背上背着一顶竹笠,可并无半点疲惫苍老的迹象,他的腰挺得笔直,他的草鞋每一次起落都宛如音乐的节拍,说不出的潇洒曼妙。 而不远处,一个黝黑皮肤、目光坚毅的中年男人正躬身在等候他。 老者并不惊讶,脸上不露喜怒之色,淡淡道:“禹,你还是找来了。” 姒禹拱手行礼,拜道:“世人皆言,‘颍水之滨,采山饮水。遇事不决,可问犹龙’。今日得见犹龙先生,真是姒禹之幸!” 犹龙淡然道,“世间之事,如云腾雨降,日月盈仄,自然而已。何必分幸与不幸?” 姒禹问道:“不知先生此言何指?” 犹龙坐在一块溪石旁,脱下草鞋,若无其事地抖着上面的鞋泥,道:“言是为不言,不言也是言。有的人说话是为了不说话,有的人不说话也是说话。” 姒禹拱手道:“先生之言,微妙精深。姒禹驽钝,恐不能得先生真义。” 犹龙叹口气,道:“那我问你,雨天是好事还是坏事?” 姒禹道:“暴雨倾盆,洪水肆虐,自然是坏事。” 犹龙指着不远处一株叶子有些打蔫的药草,道:“你看这株药草,它已十多天没有浇水,如今叶黄枯萎。你说这雨天对它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姒禹若有所思,道:“自然是好事。” 犹龙站起身,笑道:“摄政君民胞物与,可感草木之枯荣,自可体黎民之冷暖。” 姒禹道:“先生是说,雨雪风霜,无所谓幸,无所谓不幸。” 犹龙躬身拜道,“摄政君果然通达物理。” 姒禹道:“姒禹此行,还有一事要请教先生。” 犹龙道:“摄政君但说无妨。” 姒禹踱步片刻,面露难色,道:“姒禹如今身居摄政,终日乾乾,不敢有丝毫怠慢,但还是感觉力不从心。但若推辞,又辜负帝君之托。况商均君得有虞氏一族支持,民心所向。他又是帝君之子,名正言顺。姒禹愿还摄政于商均君。” 犹龙闻言,也是默然不语,沉思踱步良久,道:“摄政君可知冬鱼?” 姒禹微微皱眉,问道:“冬鱼?” 犹龙道:“不错。世人皆知鱼鲜肉美,可少有人见过冬鱼。” 姒禹道:“冬天天寒地冻,千山暮雪,万水成冰。禹也未曾见过冬鱼。” 犹龙道:“未曾见过是不是就没有呢?” 姒禹犹豫道:“这……这……” 犹龙道:“冬鱼藏于冰下,而世人不觉。待春水初升,便往来翕乎,如获新生。” 姒禹道:“原来如此。” 犹龙用自己的竹笠从颍水舀起一斗笠水,然后又倒入水中,道:“摄政君可还能看到斗笠之水?” 姒禹道:“先生之意,只有水融于江,才是最好的归隐?” 犹龙微笑不言,负手远去,只留下潺潺流动的颍水和躬身行礼的姒禹。 转眼数年过去,这日忽然角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从郊外传到禹城内城。传令兵骑马如风驰电掣,裹挟起滚滚尘土。 “报!帝君崩于九嶷。临终命摄政君姒禹回蒲坂继帝君位,振兴华夏,抚化四夷。” “姒禹领命。” “善。”群臣皆道。 蒲坂城的众位虞朝首领也已得知舜帝驾崩的消息,更得知姒禹继任帝君。对此一部分认为姒禹治理洪水,平定三苗,数次平叛,劳苦功高,得舜帝禅位是理所应当、众望所归的。但还有一部分有虞氏的旧臣则心中忿忿不平,认为商均君是舜帝之子,更有资格继任帝君。他们甚至咬牙切齿叫嚣:如果虞朝选夏后氏的姒禹当帝君,那有虞氏部落绝不认同。 而此刻动身前往蒲坂城的姒禹内心无比沉重。在他心底,舜帝就是一座仰之弥高的山岳,巍峨高耸,德重千钧。没有舜帝,就没有今日的姒禹。在某种意义上,舜帝是姒禹毕生追求而无法企及的高度。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舜帝之德,孝感天地。他的父亲瞽叟昏聩不明,他的弟弟象贪婪凶恶,他的后母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可舜帝并没有抱怨仇恨,更没有以暴制暴,而是用他的德行真正感化他们。 以暴易暴,何若以德化之? 舜帝正是明德之君的典范,后世皆曰:华夏明德,自舜帝始。 姒禹内心对舜帝的追悼和怀念很快便被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与担忧所代替,他的额头勒出“川”字纹路,他的目光深邃而幽远,不时望向远处的蒲坂方向。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是在回顾自己这十多年治理洪水的往事,还是在牵挂少虎营中的儿子姒启?他是在回忆舜帝的谆谆教诲,还是在忧虑暗流涌动的蒲坂朝堂。 是进亦忧,退也是忧。 可谁能体谅一个即将继任帝君的人呢? 人们眼中的姒禹,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踏实苦干、三过家门而不入、不因困难皱一下眉头的英雄!可这“英雄”两个字的背后,是日复一日的劳作、思虑、孤独和担忧。 治水的时候,他只要操心治水一件事就够了。可现在他要接受的整个华夏部落联盟,是数百个大大小小的部落。那是千万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憎的鲜活生命,是千万双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更是千万对密切听着他的耳朵! 他不再是只是夏后氏部落的一个少首领,他面对的是整个天下。 离蒲坂城越来越近了,姒禹的眼前开始浮现出犹龙隐士那潇洒从容、谈笑自若的场景,犹龙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耳畔回响。 “世间之事,如云腾雨降,日月盈仄,自然而已。何必分幸与不幸?” “言是为不言,不言也是言。有的人说话是为了不说话,有的人不说话也是说话。” “冬鱼藏于冰下,而世人不觉。待春水初升,便往来翕乎,如获新生。” “摄政君可还能看到斗笠之水?” 水!水!水! 姒禹在掌心不觉用手指画出“水”的纹路。忽然,姒禹目光闪动,自嘲道:“想不到我姒禹半生治水,如今竟还要向这水来求道。也罢,将我这一罐水冲倒入江水之中吧。” 而蒲坂的朝臣早已在蒲坂城外分为两队列队整齐。只见仪仗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其中就有伯益的皂游旗。 姒禹从马车刚下来,便有两队朝臣齐声下跪,声道:“臣等恭迎帝君。” 姒禹没有回应,上前躬身拜道:“帝君方崩,群龙无首。如今之计,先为帝君守丧为要。姒禹不才,愿卸任摄政君,请众位立商均君为帝君!禹在此谢过诸位。” 说罢,姒禹便要跪下叩首,忙被众人拦住。众人眼看姒禹行礼,哪里肯受姒禹这一拜,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正在这时,只见远处百骑蹄如奔雷,掀起一团黄尘,为首的紫衣男子气质雍容,面如冠玉,更是说不出的高贵过人。可他却额头裹着白布,胳膊缠着白巾,目光之中隐隐泛着未干的泪痕。 传令兵飞马上前道,“报!商均君自商地回蒲坂奔丧!”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年之约 商均君一袭紫衣,跃马而下,转瞬便已来到蒲坂城前。他目光炯炯,隐约泪痕可见,俊秀面容增添几分憔悴之色。 “商均君!”群臣拱身拜道。 可商均君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径直向蒲坂城中走去。等他经过姒禹身旁,才勉强抬起眼皮,目光中显出几分冷嘲和锋芒,沉声道:“禹,你还是早了一步!” 姒禹神色恭敬,却也不卑不亢,拱手道:“姒禹惊闻帝君山陵崩,便星夜兼程,赶来蒲坂。帝君德政,泽被天下。斯人已逝,还请商均君节哀!” 商均君的目光从冷嘲变成烈焰,怒道:“节哀?我父亲待你胜过我这个亲生儿子,你此刻早应该在他衣冠冢前跪丧守孝,你竟还让我节哀?禹,我真为父亲感到不值,怎么早没有认清你这个白眼狼!亏我父母还将你的妻儿接到蒲坂,看看你,你为他们做过什么?” 姒禹迎着商均君的怒吼,不闪不避,神态自若,只是目光中透出一丝划破黑夜般坚毅的剑光,道:“帝君恩德,姒禹刻骨铭心,没齿难忘。然帝君之遗志,乃我泱泱华夏之兴盛!这一点姒禹更不敢忘记!” 商均君炙烈如火的目光与姒禹锐利如剑的目光对视良久,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商均君道:“好!好一个帝君遗志!禹,你敢和我一同去先父遗体前立誓么?” 姒禹伸手向城内,道:“请!” 只见姒禹和商均,两人一左一右,拾阶而上,缓缓走向蒲坂城的王城大殿。 大殿中央摆放着舜帝的衣冠。舜帝遗体遵循他生前遗嘱,葬在九嶷山下。 商均跪在舜帝衣冠前,叩首痛哭,头在地上磕得生硬作响,不多时便有血迹在商均的白色丧额上渗出。 “不肖子商均跪叩君父!不肖子商均跪叩君父!不肖子商均跪叩君父!” 商均泪光闪动,头发凌乱,边叩首边高声道。 殿外站立等候的众位有虞氏部落首领更是泪流满面,唏嘘不已。夏后氏部落的首领也是神情肃穆,面容哀戚。 良久,商均才颤抖着站起身来,道:“姒禹,你是君父生前任命的摄政君,也是华夏部落联盟首领大会推选出来的共主。我商均德薄才微,自然不敢与你争这帝君之位。但我有一句话,就是这蒲坂城是虞城,君父在世如此,去世也如此。只要我有虞氏一族在一日,这蒲坂城还是虞朝的蒲坂城!你休想让它改成你的禹城!” 听到商均此话,有虞氏一族的部落首领皆是面露得色,想看姒禹如何应对商均君的发难。 谁知姒禹并不恼怒,神态恭敬地拱手拜道,“商均君,这蒲坂城是先帝君的心血所在。昔日尧帝爷禅让先帝君,命他在蒲坂筑城。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这是先帝君仁德播于四方,礼义通于华夏。蒲坂城为华夏之都,我华夏、东夷、三苗大大小小数百部落皆在此通市,互利汇通,便利天下。姒禹虽然愚钝,怎会更易蒲坂之名!蒲坂今日为蒲坂,千年亦为蒲坂!” 商均怔怔地望着姒禹,许久才道,“你……你真的不改这蒲坂之名为禹城?” 姒禹上前道:“我姒禹当着先帝君衣冠与华夏众位首领立誓,蒲坂之名,千载不易!同时,姒禹还有一件事,要让众位首领做个见证!”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那把泛着柔和光辉的青铜帝君剑。 “啊……这是……” “帝……帝君剑!” 姒禹双手横着捧起青铜帝君剑,递向商均,道:“姒禹非帝君血脉,又自感能力不足,无治国理政之能。如今帝君陵崩,姒禹更不能占据此位,当还政于商均君。” 商均望着姒禹递过来的青铜帝君剑,也是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他心里一直嫉妒姒禹,他常感慨君父不公,为何将军国重事都委托给一个外姓的姒禹。他更是无数次在心底渴望君父能将帝君之位传给他。可他心中越是渴望,越换不来君父对他的重视。他的执政之心慢慢淡了,冷了,如同余灰残烬,最后变得如同寒冰。 他不得不以管弦乐曲排遣自己心中的愁闷。而这却让帝君对他更加失望,认为他不务正业、不恤民情。于是他索性佯狂任性,将自己真的当成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商均君。他挖空心思搜集名曲和乐器,为一个陶埙甘愿跑几百里的路,更是为了一张《经首》的残谱奔波数年。他沉醉在琴瑟笙箫的乐曲里,以音乐来安抚自己的失意落寞。 可谁又知道,喜欢乐的人,更渴望有人能做他的知音。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个人的音乐终究是雕虫自赏,与天人共鸣的音乐才是真正的乐。 但现在姒禹将青铜帝君剑已放在他的手心,他能感受到青铜剑柄那冷冽而真实的触感。 “好,姒禹,我答应你。给我三年时间,若事不成,此剑我原封不动得还给你。”商均慨然道。 “如此便有劳商均君!”姒禹拜道,“臣姒禹拜见帝君!” 其他部落首领眼见姒禹行礼,也忙跪地叩首,齐声道:“臣等拜见帝君!” 商均君望着殿内跪拜的众位首领,望着手中的帝君剑,不禁怅然若失,默然良久,方道:“诸位首领请起身!” 姒禹和众位首领这才缓缓起身,恭敬拜道,“谢帝君!” 商均转向姒禹,问道:“禹,那你这三年有何打算?” 姒禹淡然微笑道:“姒禹一介平民,如今恢复自由之身,惟愿采桑种谷,粗茶淡饭而已。而且,还有一事……” 商均道:“何事?” 姒禹正色道:“臣愿为先帝君守孝三年。先帝君对禹有知遇教诲之恩,不下禹之生身之父。如今先帝君陵崩九嶷,远隔千山。况埋葬九嶷山中是先帝君临终遗愿,自然不可违逆。姒禹唯有守孝三年,方能平心中之悲。” 商均听闻此言,也不禁眼眶含泪,道:“禹,我向来看不惯君父对你青眼有加,整天将你视为华夏之柱石。可今日我才知道你的胸襟,真是我商均气量狭小,惭愧无地!就为你这守孝三年的义举,请受我商均一拜!” 说着,商均便要俯身跪拜。姒禹忙上前拦住他,道:“如今你新为帝君,当以华夏为己念。心中所想,不可有半分私心。姒禹所为,只是尽自己心意而已。帝君切不可行如此大礼。” 商均道:“那你……” 姒禹笑道:“我今日就回阳城去。帝君不必萦怀,姒禹本就是粗人,还是习惯普通人的生活。如今我心愿已了,便可回去了。” 说罢,姒禹便拱手拜谢商均和蒲坂城的众位首领,在众人的目送中走出大殿,来到城外,和两个随从骑马返回阳城。 而商均望着手中的青铜帝君剑和大殿内舜帝的衣冠,心中则是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也是怔怔出神。待到姒禹离开,他才发觉,等到他赶到蒲坂城门口,只见数道矫健的身影在马蹄声中消失在朝南的道路中,越来越远,背影慢慢变得模糊。 而就在姒禹将帝君之位让给商均,避居阳城为舜帝守孝之时,东荒的夸父一族后人又蠢蠢欲动,想要挑衅镇守在蒲坂以北的禹军。 第一百七十章 天下归心 自从商均继位帝君,姒禹便移居阳城,为舜帝守孝三年,不问华夏政事。 商均以黑帝颛顼为榜样,想要效法黑帝,兴复乐教,想要以乐教化万民,垂拱而治。商均君继位不久,便觉蒲坂离自己封地商路途遥远,担心自己统治根基不牢,便又回到商地。命工匠日夜打造编钟乐器,又选有虞氏部落五百少年和五百少女,学习弦乐和歌舞。商均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一边监督乐器制造,一边指导弦乐歌舞。 他坚信,天地之音以乐和,四海之内以乐化。 可一人之心,怎会是千万人之心? 商均很快就发现,他的乐教政治并不行得通。原来安居乐业的农夫现在经常歌舞奏乐,荒废耕耘;曾经采山捕猎的猎户也吹埙高歌,不打猎物;以前结网捕鱼的渔夫整日听曲浅唱,不再捕获鱼虾。就连曾经最热闹的烧陶匠人也整天哼着小调,对泥模陶器不大上心。 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小首领私底下都议论纷纷,摇头叹息不已。甚至连有虞氏原来支持商均的几位老首领都开始动摇,怀疑三年前拥立商均的决定。 而此刻姒禹在阳城,每日粗茶淡饭,操理农事,虽然没有往日地位显赫,但也有了清闲自由的时光。而姒禹每日不忘的便是要祭拜舜帝。在他心底,舜帝正是他奉为圭臬的榜样。 三年来,姒禹也听到了很多关于新帝君商均的消息。 有人说,商均帝君要恢复颛顼帝的乐教,以乐教化百姓。 有人说,商均帝君修建了一个占地三百亩的乐宫,名为“清音殿”。 有人说,商均帝君下令工匠全都在夜以继日地赶制乐器。 有人说,商均帝君挑选五百个少年和五百个少女,还亲自教授他们乐理和歌舞。 ……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可每次姒禹听完都不予评价,依旧在阳城踏踏实实地为舜帝守孝,居易行简,三年没有一点喜悦之色。阳城的百姓能看到的是姒禹扛着耒耜有时来到河堤旁,望着水渠里灌溉田地的水怔怔出神。 “贤哉!禹也!这样的人才配做我们华夏部落联盟的帝君!” “没错!姒禹大人本就是舜帝爷禅让推举的继承人,姒禹大人平定洪水,铲除共工,平定三苗,造福华夏!这样劳苦功高的人不能做帝君,岂不是天下百姓的损失?” “而且,舜帝爷在位便以孝闻名。如今姒禹大人能为先帝君守孝三年,足见其心一片赤诚。忠孝如此,夫复何求?” 部落首领大会之上,众位首领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这时,大家的目光都停留在一个须发如雪的老者身上。 一个有虞氏的首领上前拱手拜道,“皋陶大人,您是舜帝爷虞朝的老臣,不知有何高见?” 皋陶望着群雄目中灼灼闪动的亮光,一改往日的神色,慨然道:“天下之事,唯有德有才之人居之。众位首领可知当年尧帝爷禅让舜帝却不传位其子丹朱之事?” 群雄瞬间鸦雀无声,默然不语。 皋陶拄着木杖,叹道:“天下父母,无有不爱其子。尧帝爷也是如此,他从小就培养历练丹朱君,可惜丹朱顽劣娇纵,常以帝君之子的身份傲视众人。因此尧帝爷便欲让位于隐士许由。不料许由有自知之明,不喜政事,洗耳以示归隐之志。尧帝爷万般无奈,只得在华夏继续找寻德才出众者以继承帝君之位。” 有个首领问道:“那舜帝爷德才如何,才能与丹朱君争得帝君之位?” 皋陶笑道:“争?舜帝从来就没有要和丹朱君争!他出身寒微,侍奉父母至孝。他能宽厚待人,让每个和他交往的人都如沐春风。尧帝爷派自己的两个女儿去考验他,又派十个臣子都试探他,可舜帝总是以诚相待,让他们都心悦诚服。最终,尧帝爷放心地将帝君之位传给没有任何血缘的舜帝。” 有个小首领不服气道:“那尧帝爷真是糊涂,这不是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华夏拱手让人么?” 皋陶目露厉色,怒斥道:“妄言!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岂是一家之天下?尧帝爷胸怀万民,岂是你这样的鼠肚鸡肠可以领会?” 那个小首领顿时手足无措,瑟瑟发抖,慌张道:“是……晚辈失言……失言……” 其他大小首领听到皋陶的这番话,更是若有所思,心中暗服。 皋陶接着道:“老朽年老体迈,对这华夏大事也是有心无力。大事还要仰仗众位首领。”说罢,他拄着木杖,缓缓离去,只留下烈烈燃烧的篝火和一帮面面相觑的大小部落首领。 三天后,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大小小的几百位部落首领都来到阳城,叩首迎接姒禹,拥立姒禹为新任帝君。商均君听到消息,知道自己孤立无援,只得在商地避居。 姒禹便改阳城为“禹城”,改国号为“夏”,改帝君号为“后”,成为夏的第一任后——夏后禹。 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 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的姒禹最终依靠民心赢得了华夏部落联盟的拥护,战胜商均成为华夏的新任共主。 姒禹继位后,便重用皋陶、伯益、子契、后稷、应龙、垂、奚仲、石明、虎啸等一大批能臣。皋陶主管刑狱司法,伯益主管驯养鸟兽,子契主管百官事务,后稷主管农业谷物,应龙、石明、虎啸主管军务,垂负责建筑,奚仲负责车辆制造。 各位大臣各司其职,统筹协作,不过一年工夫,华夏部落联盟又恢复了往日欣欣向荣的生机与活力。 另一方面姒启和青越的虎军、熊军密切配合,大破夸父族人,夸父族人北迁三百余里,不敢轻易南下。当战报传到禹都,自禹到群臣都不禁感慨少年一辈英才辈出。群臣也是纷纷向夏后禹祝贺。 夏后禹道:“少年自当磨折,久经风霜,方可砥砺其锋。今日之役,乃万千禹军将士浴血奋战之功,不可过誉!来人,传我后令,奉青越为禹军左翼小前锋,姒启为禹城护卫营副营长。即刻传令,不得有误!” “领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少年心事当拏云 每当姒启望着碧空雄鹰盘旋的时刻,他的心中便会升起凌云之志。少年从来都是志在山峰的人,他们眼中有日月,心底有星辰。姒启本就是热情如火的少年,他渴望的是充满挑战和刺激的生活。 可现在的姒启的目光却泛着一丝失意与无奈。 “少年自当磨折,久经风霜,方可砥砺其锋。今日之役,乃万千禹军将士浴血奋战之功,不可过誉!来人,传我后令,奉青越为禹军左翼小前锋,姒启为禹城护卫营副营长。即刻传令,不得有误!” 父亲的后令,他三天前就已收到,可他心里就是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去做一个护卫营的副营长!比起守卫禹城,他宁愿在前线做一个冲锋陷阵的禹军士兵! 但后令如山,无论是儿子还是臣子,他都不能违背这个命令! 姒启坐在刚好能看到禹军校场的一处高地,他看着操练认真的年轻禹军士兵,又不禁回想起少虎营的日子。那段日子虽然苦,却也令人难忘。虎啸营长、姒坚教习、獯昼、夷夜还有那些朝夕相处的少虎营兄弟们,他们的面孔一一在姒启的脑海浮现。当然还有那惊心动魄的虎跳峡,那至今心有余悸的人虎相斗,那激流险湍之地……往事如烟,此刻却将汇成云海。 “启,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姒启只觉一只有力的大手放在他的左肩之上,他听得出来,那是青越的声音。 “我……我没什么,一个人来这里静静。” “呦,我们的姒营长还有这么婉约的一面?”青越笑道。 “谁……谁婉约?我在察看地形,不行么?” “察看地形?你都要高升了,还用考察我们这苦寒之地的地形?” “哎,青越,你是不是我兄弟?你明知道我不想回禹城,还这么冷嘲热讽的!什么营长,什么高升,我姒启不稀罕!我只想和我的好兄弟并肩作战,在马上挣得军功!” 青越好奇地瞅着姒启,反复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好半天,还是忍不住笑道:“我的好兄弟!你这真是咬着鸡腿要鸟蛋,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整天风里来雨里去,训练风吹日晒,行军风餐露宿,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你还不愿意回禹城多过几天太平日子!” 姒启站起身来,正色道:“青越,如果是你,你愿意回禹城做那个护卫营营长么?” “这……这个嘛,我……我没想过……”青越一边挠着头,一边笑道。 “那你就现在想,一个禹军的左翼小先锋将军,突然让回城去做一个护卫营副营长,你愿意去么?”姒启目光炯炯,盯着青越道。 青越知道这个问题他避无可避,仰头道:“军人没有愿与不愿,军令便是命令!若是夏后有令,我青越无论刀山火海,荆棘险阻,虽有千难万险,我也在所不辞!” 姒启望着眼前的青越,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中也不禁豪气陡生,道:“好!青越,我的好兄弟!我果然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你说的对,军人没有什么愿与不愿,军令便是命令!我明天就动身回禹城!” 青越望着释然的姒启,目光中既有钦佩,又有几分不舍,道:“这次这么急,不能再多留几天么?” 姒启望着前方风中猎猎作响的军旗,笑道:“长风浩荡,不如少年志气长!” 青越也笑道:“大江奔涌,何似少年胆气雄!” 姒启望着远处天际云海翻涌,用手指道:“你看那云,翱翔于九霄之上,腾跃于四海之滨,是何等自由畅快!” 青越道:“不错,但云漂浮无定,进止行退全由风定。依我看来,与其成为云,不如成为拏云的风!” 姒启道:“拏云的风?” 青越上前,握着姒启的肩膀,道:“启,你和我不一样,你以后是要成为风一样拏云的人,领袖群雄,纵观云起云涌!” 姒启只觉风声呼啸,自己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如劲草。他转过头来,也紧紧握着青越的手,道:“好兄弟!我一定记得今日拏云之约,不负你的期望!你也要成为那群雄之首,叱咤云海之巅!” 青越笑着伸出拳头,道:“一言为定!” 姒启目光炯炯,也伸出拳头与青越击拳道:“一言为定!” “保重!” “保重!” 第二天清晨,天刚拂晓,姒启便纵马启程,赶往禹城。而禹军大营的高冈处,青越举目了望,不觉寒露沾衣,直到姒启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道路尽头。青越的目光有些不舍,但很快便又闪动着坚毅而又自信的光芒。 启,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希望那时,我们都能成为那驭风拏云的人! 姒启骑着马一路疾驰,直到禹城外城城门口,便下马步行,牵着马走向内城。 路上往来的行人看着这个牵着青骢马的魁梧少年,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勃勃英气!那是一种专属于少年的热血与自信! 但当行人望向那牵马少年的眼睛,会发现那双眼睛透出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无奈与沧桑,仿佛两片寒霜浸透的枫叶。 姒启的目光暗淡了下去,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前行。路上行人也不再望向这个牵马少年,他们似乎见过太多这种泯然众人矣的目光。他们只一眼,便不再对这目光忧郁的少年投来任何好奇和青睐。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目光略显忧郁的少年,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们仰望的夏后! 当然,此刻的姒启也绝不会这样想!他落寞忧郁的目光并不是韬光养晦,也不是掩人耳目,他是真的对自己在禹城的未来赶到迷茫! 以前,他在涂山部落,他知道自己要成为涂山部落的勇士,这样才不会让娘和自己受人白眼!后来,他来到少虎营,他知道自己必须刻苦训练,这样才不会让自己虚度光阴,徒劳无功!可现在,他望着繁华热闹的禹城街道,看着摩肩接踵的行人,却第一次感到茫然的滋味!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谁说少年不会成为驭风拏云之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姒启有一天也会成为那风一样的人,看云海翻涌,领袖群雄! 但成为风之前,要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 姒启现在便老老实实地拜见父亲,然后在禹城做起自己的护卫营副营长。 他每日都是查验进出城门的来往运货摊主,他们有的来自东夷,有的来自三苗,还有的是来自偏远的小部落。可他并没有不耐烦,他让手下的守卫认认真真地检查,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能忽视。 “堂堂的少虎营伏虎勇士,怎么成一个看大门的?” “呦,这就是夏后的那个儿子么?怎么感觉很一般呢?怎么一点没有夏后的威严气度?” “嗨,他不过就是一介武夫,舞枪弄棒还行,军国大事一窍不通,夏后只得让他来看大门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来往的行人每次走过禹城大门都会窃窃私语,对这个新任禹城护卫营副营长评头论足。姒启当然听得见那些冷嘲热讽,当他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依旧是站得像一棵挺拔的松树,一丝不苟地查验过往行人。 居其位,忠其事! 他深知自己的职责,也明白这也是成为驭风拏云者的基础。少不更事怎知黎民疾苦,深居阁楼怎知风霜雨雪。只有在街市城门口,才能见到这人世间最真实清晰的模样。 直到这天,一个黝黑皮肤的农夫低着头就要闯门,被姒启严厉地制止住。 “站住!你是什么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继承者 黝黑皮肤的农夫戴着斗笠,迟迟不愿抬头。 “摘下你的斗笠,接受入城检查!”姒启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谁知那位黝黑皮肤的农夫依旧低着头,沉声道:“咳,原来尧帝爷在位,老夫可没有见过这么威风的守门将军!” “守门将军”这四个字这样刺耳,姒启的脸上火辣辣地发烫,但他依旧不为所动,道:“如今司寇皋陶先生制订实刑,以刑法与德教规范百姓。入城门者,需接受检查,这是禹城之法。谁也不能违背!莫说是先生,就是夏侯亲临,若不接受检查,我姒启也不会让他过此城门!” 黝黑皮肤的农夫这才缓缓抬起头,摘下斗笠,笑道:“我素日便听闻夏后有一个英武坚毅的儿子,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臣后稷要入城拜见夏后,还望姒启将军检查放行。” “您……您是后稷先生?这……姒启有眼无珠,唐突先生!”姒启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俯身行礼。 “姒启将军,快快请起!”后稷忙上前搀起姒启,“你奉夏后之命守城,这是你的职责所在!老夫只是多活了些年岁,也是华夏一个普通百姓罢了,岂敢倚老卖老?这不是让华夏百姓笑我老糊涂么?你说是不是?” 姒启起身拱手道:“先生所言极是。那姒启便秉公行事。来人,给后稷先生认真检查,不可懈怠。” “是!”两个守卫上前检查后稷身后的一个木质独轮车上的货物,发现都是一些粟谷种子,并无其他东西。 两个守卫走到姒启身前,抱拳道:“启禀副营长,属下已认真检查过后稷先生的物品,并无异常,可以放行。” 姒启道:“好,放行!”同时他又转身向后稷拱手行礼道,“先生慢走,姒启职务在身,不便相送,还请先生见谅。” 后稷道:“昔日尧帝爷说,‘生子当如虞舜’,四岳皆称是。依老朽看来,若舜帝君在世,对姒启将军也必青睐有加!” 姒启道:“先生说笑,姒启少不更事,尚需多加磨炼。岂可不知天高地厚,贻笑大方。” 后稷点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好,老夫还要去拜见夏后,就此告辞!” 姒启躬身行礼道:“姒启恭送先生!” 望着后稷推着独轮车远处的身影,姒启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现在似乎开始明白父亲让他当这个禹城护卫营副营长的用意了。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看大门的闲差呀!稍有不慎,就会给那些老首领落下话柄,当真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但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必然会被父亲斥责一顿,更是惹人非议,脸面全无! 这不是和敌人打交道,这是真真正正地和人打交道! 和敌人打交道,用的是拳头和刀!和人打交道,你要用的是头脑和言语,还要有恭敬之心和防备之策! 可以马上得天下,岂可马上治天下? 正在姒启思索父亲给他这个考验的意图时,又是一个皮肤白皙、态度恭敬的中年男子走到城门前。 “站住!”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是。” 两个守卫上前将他全身上下认真检查一遍,然后向姒启禀报道:“启禀副营长,属下已认真检查,并无异常,可以放行。” 姒启摆摆手示意守卫退后,转身向中年男子道:“不知先生入城有何要事?” 中年男子道:“在下伯益,正要入城面见夏后。” 姒启观此人神态谦和之中又有几分正气,便知是夏后柱国重臣,便抱拳道:“姒启职责所在,还请先生见谅!” 伯益捋须道:“姒启。你莫非就是如今夏后之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姒启将军年纪轻轻便能沙场立功,扬名华夏。如今护卫禹城,更是我禹城百姓之幸!” 姒启道:“岂敢岂敢,先生过誉。” 这时只见有传令兵匆忙出城,伯益便拱手道,“伯益还有要事禀报夏后,日后有时间再与将军相叙。” 姒启伸手向城内道:“先生请。” 伯益坦然入城,心中却对这位守城将军印象深刻。他想着心怀黎民、起居简朴、日夜操劳国事的夏后姒禹,有回想刚才守城英气勃发、刚毅又谦恭的守城护卫营副营长姒启。 他摇摇头,又无奈地笑了笑,然后阔步向禹城内城大殿走去。 斗转星移,花叶辞树。 自姒禹登基成为夏后,便召集众位华夏部落联盟首领,共同商议推选皋陶继任夏后。皋陶虽以年老多病屡次推辞,但他本就是历经唐、虞、夏三朝的重臣,又长期担任理官,主管华夏刑狱,他提出的“法治”与“德政”相结合的理念,更是让华夏部落政令一致,社会有序。他和他的独角兽獬豸更是成为部民眼中正义的化身,有的部民还将他们的画像画在自己房屋的墙上。 他更是赢得了一个备受倾慕的称呼——“狱神”! 可皋陶却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他常对自己的儿子伯益说,“天下有恶,方有刑狱。刑狱乃是斩除毒草,震慑百姓,如悬刀垂刃,不可轻用!人民是血肉之躯,刀刃是无情之物,以无情量有情,舍法何为?因此,难在量刑。法平有度,使民知之,则圣人垂拱而治后天下平。” 伯益道:“父亲,法既然是用来除恶,为何不能轻用?” 皋陶正色道:“五刑合五行,对金、木、水、火、土。大辟为金刑,囚狱对木刑,汤镬对水刑,炮烙对火刑,流放对土刑。五刑伤人筋骨肌肤,害人精神性命。人乃天地之灵,若无大过重罪,岂可轻法?况法如刈草,岂可刈尽天下草木?唯有德政相辅,方可行之。” 伯益拱手拜道:“益驽,愿闻其详。” 皋陶道:“好吧,那我给你讲给案子。市集之中有一人想要偷陶罐,被摊主发现。他想要逃走,便用陶罐将摊主砸晕过去。如果你是理官,你会如何处理?” 伯益道:“此人偷窃陶罐,后畏罪逃匿,还行凶伤人,当处木刑!” 皋陶摇摇头,道:“可这个人却是个大孝子,他宁肯去集市偷陶罐入狱,只是为给他年老卧病在床的亲人熬肉汤。” 伯益目瞪口呆,道:“这……这……竟然有这样的人?!” 皋陶道:“那你现在还要抓他么?” 伯益讪讪道,“他既是孝子,又有亲人卧病在床,虽有偷窃,但只是陶罐,情有可原。舜帝便是大孝之人,若刑罚此孝子,恐怕有悖人情。” 皋陶叹气道:“那若是如此,为尽己孝便可伤人之命?自己父母的性命重如泰山,他人的性命便可轻贱么?若是如此,那刑罚何在?公平何在?正义何在?” 皋陶一连三问,问得伯益心惊肉跳,不住低头。 伯益只得拱手行礼赔罪道:“是孩儿思虑不周,还请父亲指点。” 皋陶道:“理官决狱,不以情废法,亦不以法害情。惟中惟允,方可治之。此子偷窃伤人自然要罚,但他侍亲至孝,又须斟酌。故罚他到陶场制陶十日,以偿陶罐摊主损失。” 伯益道:“善哉,还是父亲考虑周全。”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会盟 皋陶望着眼前的伯益,语重心长地说道:“益,无论何时,你牢记一句话!” 伯益拱手拜道:“父亲请讲。” 皋陶正色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心怀天下、胸有日月之人,才能真正得到天下人的拥戴!” 伯益再拜道:“益定当谨记于心。” 伯益没有想到,父亲在传授给他刑狱司法毕生经验和真谛后,第二年便因病撒手人寰。 夏后姒禹闻之,大恸,休政不饮不食三日。三日后,夏后姒禹传令华夏部落联盟的各个大小部落首领,为大司寇皋陶致哀七日,一月之内不得用血食。皋陶曾在的东夷部落更是全民缟素,歃血立誓为老首领守丧一年。 皋陶的离世对于华夏部落联盟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皋陶是华夏司法刑狱的始祖,更是促进刑罚从象刑到实刑的改革,这也是华夏文明法治进程的一大步。皋陶的德政法治相辅相成的理念,深深影响了华夏部落联盟,甚至东夷、三苗也逐渐接受皋陶的法治理念。 夏后禹二年,皋陶薨。 姒启也在禹城不断历练成长,跟随父亲学习军政大事,但姒启隐约感觉到父亲似乎并没有将夏后之位传给他的想法。在皋陶薨后,姒启也曾想过,自己能否成为父亲的继承人,执掌夏朝。可他发现父亲在皋陶先生薨后,便更加倚仗皋陶之子伯益。伯益被父亲任命为执政官,统率百官,总理朝政。而自己依然只是一个禹城护卫营的副营长。这些年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过是从外城门移到了内城门。 黄犬匹夫尚且羞之! 姒启有时愁闷时候,便会登上禹城外城的城楼。他望着远处山岳峥嵘,朔风吹云,心中便壮怀激烈,义愤填膺。他常常看着大雁或孤鹰盘旋天际,翱翔在禹城城郊广阔的原野之上。 他不禁又想起少虎营金戈铁马、纵横驰骋的日子,纵然是烈日炎炎似火烧的夏天,或是数九寒天如冰窖的冬天,吞雪啮冰,风餐露宿,他也甘心!那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体验和经历的生活! 可现在呢?他每天只能呆在这城门口,迎来送往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和禹城百姓。这怎么能是他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应该做的事呢? 姒启有好几次都按捺不住,想要找父亲理论。可每次都是一见到父亲那坚毅如水的目光,自己便恭恭敬敬地行礼,心有不甘地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七年过去了。 夏后禹八年,夏后姒禹决定召集华夏诸侯邦国八百部落在会稽会盟。而且他传令姒启随行。 姒启心中沉睡许久的豪气如余烬复燃的篝火,又开始烈烈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他的背一下子挺得很直,像山谷涧间傲然挺立的松树! 此次会盟随行的还有夏后氏十二部族,分别是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戈氏。十二部族中最为强大的还是夏后氏部落,直到夏禹立国,以夏后氏为国名,夏后氏十二部族皆以夏后氏为首宗。 姒禹此次会盟,并非心血来潮。自舜帝山陵崩后,有虞氏部落一族始终是貌合神离,尤其是原来一些商均的拥虿,更是时不时煽风点火,制造动乱。虽然每次这些规模不大的动乱都很快被平定,但夏朝附近的一些东夷小部落和三苗部落仍然有人希望商均继位。他们或明或暗,造谣姒禹逼位舜帝,扰乱着华夏部落联盟的和平和稳定。起初夏禹并不以为意,认为清者自清。但随着有禹军密使查获有虞氏和东夷几个小部落与商均往来的牛皮密书。姒禹才皱起眉头,陷入沉思,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内有有虞,外有东夷,若是再联合三苗,那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好局面岂不是毁之一旦?! 姒禹心道,我不做这个夏后固然可以,但若是商均联合有虞氏、东夷、三苗来攻我夏后之国,我姒禹绝不答应!华夏的大小部落族人更不会答应! 于是他召集伯益、后稷、子契、应龙、一同商议,决定在会稽举行诸侯会盟,一来彰显夏朝国威,二来可联络诸侯,三来可震慑群雄!于是,夏朝建国以来第一次诸侯大会盟便在会稽轰轰烈烈地召开了! 会稽此地,处于华夏、东夷、三苗交界之地,乃是华夏重地!姒禹之所以选在此地召来会稽会盟,便是要昭告天下,重振华夏的雄风! 姒启很久没有见过这样雄壮威武的父亲,父亲一身戎装,身披犀甲,腰挎青铜长剑,眉宇之间,颇有指点千军万马的大将风度。 “启,你过来!” “父亲!”姒启上前叩首拜道。 “快,快起来!”姒禹上前道。 姒启这才站起身来,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有力的云松,目中神光湛湛。他腰挎长剑,英气勃发,身形也较几年前更显魁梧。 “好,好啊!果然是英雄在少年!想不到有一天我的儿子会长得如此魁梧壮实!我真是老了,这几年每到阴雨天,这鹤膝病便要发作,疼得整宿睡不着觉。”禹叹气道,颇有些老气横秋的味道。 姒启上前扶住父亲,道:“父亲,您当年治水十三年,操劳辛苦,夙兴夜寐,才落下这鹤膝病的病根。如今华夏强盛,四方诸侯来朝,您也该注意调养身体才是。” 禹道:“启!你记住!为夏后,不为一己之私,而为万民之福。我一个人苦点累点算得了什么!你看看当年尧舜圣君在位之时,何曾整日操心自己的口腹之欲?尧帝仁义,烛照四夷。舜帝明德,泽被八方。我姒禹何德何能,出身泥涂之间,躬耕田亩之中。蒙先帝不弃,就任司空,岂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一人之劳,与天下万民的疾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为后者,当以天下为己念,以生民为首,将自己放在谦恭卑下的位置,才能让百姓真正拥戴你!这些你可要多向伯益、子契先生请教!” 姒启恭敬拜道,“启谨记父亲教诲。” 夏禹不再言语,带着姒启一起登上会稽台的高处,但见山林茫茫,草木争荣。八百个大大小小的部落联盟列队整齐,依次列队,掀起漫天烟尘。 第一百七十四章 法为政一 会稽山下,八百多位部落的代表阵容整齐,旌旗飘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而会稽山的山顶有一处广阔的平台,这处平台正是此次部落会盟之地。平台之上,又有一处高丘,上有一四方之坛,为盟主台。盟主台居高临下,俯视四方,正是华夏部落联盟的盟主,也是四方共遵的共主才有资格登上的地方。 夏禹神色沉着,宛如山岳,对姒启道:“启,今日你要认真观摩,恪守夏礼!万不可生事造次!” 启正色拜道:“启谨记!” 随后夏禹摆手道,“启,你快去请伯益、子契、应龙三位首领前来盟主台,记住,态度一定要恭敬有礼!然后你带一队夏后氏部落的族人到会盟台前列队集合!” 姒启抱拳道:“启领后命!” 只见八百路诸侯部落首领声势浩大,掀起漫天尘土。他们有的披着鹿皮,有的戴着羽翎帽,有的穿着熊皮衣,有的穿着蓑衣……打扮各不相同,明显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各个部落。 他们有的骑着野马,魁梧剽悍;有的手持石斧,嚣张跋扈;有的面目黝黑,手举火把;有的身材瘦小,捧着陶罐…… 群雄陆陆续续赶到会盟台前,在地上插起部旗,兴奋地吼叫呐喊,声如奔雷,豪气干云! 夏禹率领伯益、子契、应龙等夏朝首领登上盟主台。但见秋风烈烈,旌旗蔽空,八百多个部落首领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夏禹躬身行礼,道:“今日禹召集我华夏部落联盟八百路诸侯首领在这会稽会盟,共议大事!诸位应约会盟,真乃华夏福祉,天下之幸!” 伯益、子契、应龙忙随着下拜行礼。群雄见状,也忙俯身叩首拜道:“共主之令,四海皆遵!” 夏禹抽出腰间青铜帝君剑,慷慨道:“此剑乃舜帝当年禅让所赠,乃华夏部落联盟之号令!今日禹以此剑会盟诸侯,如有违逆,当以血祭剑!” 群雄皆是变色慷慨,齐声喝道:“如有违逆,以血祭剑!如有违逆,以血祭剑!如有违逆,以血祭剑!” 夏禹转身对伯益道:“伯益首领,本后任你为盟相,清点各路诸侯!” 伯益拱手道:“伯益领夏后命!” 接着伯益手持五色旗,站在盟主台前,正色道:“各路首领听令,开始检阅!第一路,华夏夏后氏部落!” 说罢,伯益手挥土黄龙旗,姒启率领夏后氏部落士兵整齐地走向台上,队伍肃穆庄严,不禁令群雄侧目。 “第二路,华夏有扈氏部落!” …… “第三十九路,东夷有穷氏部落!” “第四十二路,九夷涂山氏部落!” “第九十五路,西戎獯粥氏部落!” “第一百三十一路,三苗骧苗氏部落!” “第二百七十九路,东夷有鬲氏部落!” 群雄按照号令,依次来到会盟台前接受检阅。 “第三百九十四路,九夷防风氏部落!” 台下无人应答。 “第三百九十四路,九夷防风氏部落!” 依旧是无人应答。 伯益只得奏禀夏后禹,“夏后,九夷防风氏部落逾期未至!” 夏禹面沉如水,不动声色道:“想来九夷距此路途遥远,定然有事耽搁。盟相不必久候,继续检阅!” 伯益只得拱手拜道:“益谨遵后命!” 八百路诸侯声势浩大,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好不热闹。盟会一直举行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寅时才检阅完毕。 群雄无不感慨叹息,想不到昔日只有十几个大小部落的华夏,如今能聚集八百路大大小小的诸侯部落首领,成为华夏部落联盟的天下共主!纵然昔日的尧舜二帝君,也未曾见到如此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人杰地灵的华夏! 夏禹登上会稽盟主台,只觉罡风浩荡,意气奋发。仰观天地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更觉肩上责任重大。他正色道:“华夏者,乃华夏、东夷、三苗等诸部落之华夏,非一人之华夏!如今洪水方平,九鼎定州。夏禹不才,忝列后位。我们会盟于此,只为华夏一体、四海同心!诸位当以天下黎庶苍生为念,护佑吾华夏部落联盟薪火相传、世代一统!如此则天地正位,阴阳调和,四时充美,鬼神降福!如有违逆,再滥起刀兵者,凡我华夏部落联盟同盟者,共诛之!” 群雄也是目眦尽裂,怒发冲冠,齐声道:“共诛之!共诛之!” 正在这时,忽见一位赤裸上身、背负荆条的老首领被押着来到会盟台前。 “罪臣防风氏逾期赴盟,特来向盟主请罪!” 防风氏须发皆霜、剑髯立眉,望之便凛然生畏。他的颧骨高耸瘦削,面色凝重。正是秋风萧瑟,百草枯黄,天地之间弥漫着肃杀悲凉之意。 “盟主!” 防风氏将苍老的头颅重重叩在地上,溅起一层落满尘土的血红的枫叶。 “老……老首领!”夏禹的声音竟然也忍不住有几分颤抖。可盟主之令重若泰山,若是不处罚防风氏,必将失信于天下诸侯! 姒启望着不远处的父亲,看到他眉头紧锁,勒出一道深深的“川”字,犹如那纵横的山峦丘壑。 “盟主,防风氏乃历朝老臣,此次逾期想必是无心之失。望盟主手下留情,饶他这次!”一个三苗首领上前叩首求情道。 “盟主,圣人云,‘不伤二毛,是爱人道’。如今防风氏老首领已年过古稀,还望盟主宽宥,令防风氏部落纳贡赎罪,以彰盟主之仁德!”又是一个东夷首领下跪求情。 夏禹一言不发,盯着跪在地上、头发有些凌乱的防风氏。他的心头浮过一丝悲戚,甚至想到自己因治水不力被诛杀的父亲。 如果是舜帝,他会怎么办? 这时夏禹的眼前又浮现出骑着獬豸、白发如银的皋陶。 情不逾法,法为政一! 八百路诸侯众目睽睽,他手中的青铜帝君剑寒光湛湛! 夏禹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沉锐利,泛出杀伐果断的决心。 “盟主,老夫如秋叶飘零,行将就木,早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法不徇私,您不要顾念我,快下令吧!”防风氏的身体有些颤抖,但依旧努力跪得脊梁笔直。 夏禹目中隐隐泛着泪光,挥剑道:“九夷防风氏逾期会盟,就地处决!” 两个魁梧壮实的虎贲士兵上前将防风氏押到会盟台下。 “父亲!父亲!” 第一百七十五章 青越大将军 “父亲,父亲!” 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挣脱护卫,朝着防风氏的方向冲来。 “风隅,你给我住口!”防风氏苍老的面庞显出怒容,双目炯若寒星。 “父亲,父亲!” 那个名叫风隅的中年男人仍想上前,被十多个夏后氏部落的士兵团团围住。他们全都是本部落最魁梧有力的男子,自然不会让风隅再向前一步。 防风氏背上缚着荆条,神态却凌然自威,喝道:“风隅,你记住,我防风氏部落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宁可站着死,不可苟且生!我今日虽死,却可保全我防风氏部落守信履约之名!我死之后,你万不可记恨夏后,不可坏我华夏结盟之义!我防风氏部落生生世世,绝不反叛!你可记住了吗?” 风隅渐渐冷静下来,拱手向防风氏拜道:“父亲的话,风隅定当铭记于心!可您是路遇洪水,放心不下灾民才……” 防风氏用眼色制止住风隅,仰天笑道:“如今夏朝初立,会盟诸侯乃是天下头等大事!盟主早已晓谕天下诸侯,逾期违命者斩!今日岂可因我一老叟而废天下之盟约!我防风氏愿以一腔热血明盟主之法令也。风隅,我生平除了治水,还编有一卷《夏律》。待我死后,记得呈献夏后。若能如此,我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风隅面色凄惨,道:“孩儿谨记。” 夏禹望见防风氏父子诀别,也是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感受。可作为华夏部落联盟的盟主,他必须以身作则,令出如山。他抽出青铜帝君剑,正色道:“行刑!” 虎贲勇士上前将防风氏押到会盟台前,手起刀落,血光闪动,一颗苍老的头颅轰然落地…… “父亲!父亲?”风隅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起来。 夏禹登上会盟台,晓谕诸侯防风氏逾期当斩,但顾念防风氏部落时代治水有功,准许后人设防风祠祭祀。同时夏禹任命风隅为新一代防风氏部落首领。风隅叩首领命,并对夏禹宣誓效忠。 会盟群雄眼见防风氏逾期被斩,无不心惊肉跳、瞠目结舌,此刻皆是匍匐跪地,叩首效忠道:“臣等皆以夏为宗主,世代效忠!朝见纳贡,不敢逾命!” 置身山呼海啸的效忠声,姒启不禁心潮澎湃、血气奔涌,他一直渴望的不正是夏后一统,万族来朝的盛况么?可当他望向父亲,却只见父亲凝眉如岳、面若平湖,并不见有兴奋喜悦之色。 “父亲这是怎么了?华夏一统,万族称臣,不正是华夏族人梦寐以求的盛况吗?为何父亲眉宇之间反而有愁色?”姒启心中不解道。 当然这个问题他不会去问父亲,父亲也不一定会告诉他。 有些事情,光靠别人给你说是不行的。只有你站在同样的位置,面对同样的处境,你才能真正做到设身处地。 会稽之盟不久,夏禹便召集华夏部落首领,宣布伯益将成为下一代夏后。 姒启心中自然是不服气,更是想不通,父亲为何要将夏后之位传给不是夏后部落的伯益。从此,每次伯益进内城城门,姒启都会冷冷地打量伯益一番,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这个出身虞师的伯益? 可有一天,他无意中听到父亲选择伯益做继承人的原因。 “夏后,姒启如今年富力壮,又有率兵克敌的本领。臣以为启可继任夏后!”一个中年斟鄩氏部落首领道。 “启?”夏禹沉吟道,“他年纪尚浅,在华夏部落联盟的威望不足。况且伯益是皋陶首领之后,内政统筹,邦族外交,都处理得游刃有余。伯益辅佐治水,又造井驯兽以利万民,可谓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可……可……”斟鄩氏那位部落首领还要再说,可眼见夏禹心意已决,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其他几个夏族十二部落的首领眼见此番情景,自然也不再多言。 帝禹四十五年,夏后禹巡狩天下,来到会稽,只见当年的盟主台下,有一座隆起的防风坟和建成许久的防风祠。防风祠前的两棵柏树森森高耸,颇有风飒飒兮木萧萧的萧瑟寂寥之感。 “夏后,这是当年您亲手所植的古柏。” “哦,这柏树都长这么高了。老……老首领,禹来看你来了……”夏禹说着,弯着腰对着防风祠躬身长拜三次。可他毕竟是上了年纪,每次弯腰直身都要花费很大力气,而且还伴随着轻微的喘息声。可没有人注意到这位老夏后眼角渗出的泪珠,他摸着防风祠前的古柏,心中哀叹道:“老首领,姒禹对不住您呀!” 临走前,夏禹还来到防风坟前,用耒耜上了新土。黄昏落日斜照,一个苍老瘦削的背影倔强地走向远方,正是古道西风瘦叟,落魄人在天涯道。 夏禹自从祭拜过防风氏,亲手抚摸过那亲手种植的古柏,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年老的夏禹将子契、后稷、伯益、姒启叫到他的榻前,宣布伯益成为下一代夏后。 他的声音如同飘零空山的秋叶,他的声音里透出人到暮年的沧桑与无奈。在会稽这片他曾经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土地上,他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夏禹四十五年秋,帝禹崩,天下大丧,伯益继位。 伯益即位之后,自觉威徳不足以遍布华夏,于是节俭自持、与民休息,还告诫百官小心谨慎、忠于职守,倡导德治。可夏后氏部落的十二部族对于这个外族的夏后并不心服,他们心中依旧想要拥立帝禹长子姒启为夏后。 夏后氏部落秘密召开集会,集会上来自夏后氏部落的大小首领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夏后,夏后,不是我们夏后氏的人叫什么夏后?!” “就是,禹帝在位的时候,我们夏后氏部落是何等意气风发,华夏部落联盟八百路诸侯,哪个敢轻视我们?可现在,唉!” “哎哎,我听说咱们新的夏后原来是虞师。” “虞师?虞师是干什么的?” “虞师你都不知道!虞师就是驯养鸟兽的人。” “哦,这么说,我上次还驯养了几头野鹿和锦鸡,那我也能当虞师了,哈哈!” “住口!咱们是来集会商议的,不是来信口开河、扯嘴胡说的!各位首领,如今禹帝传位伯益,我们夏后氏部落日益式微。大家有何意见,请畅所欲言!”一个年长的夏后氏首领正色道。 “这……这……”不少部落首领挠头托腮,面露难色,顿时不知如何应答。 “这有何难?”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上前慨然道,“只要让我青越当大将军,夏后复兴,何足道哉!” “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凭什么当我们夏后氏部落的大将军?”一个年长的首领不服气道。 青越正要回答时,只见一个眉宇沉着、目光如渊的男子走到众人面前。 “少主!”众人态度恭敬地齐声拜倒在地,莫敢仰视。 “启!”青越声音颤抖道。 “青越!”姒启也快步上前,紧紧握着老朋友的手,转念又道,“不对,应该叫你青越大将军!” 第一百七十六章 破局 姒启和青越的手又紧紧握在一起。 “数年不见,青越,你可长胡子了。”姒启笑道。 “还说我?你这么多年,可给我找个嫂子回来?”青越打趣道。 “嘿,你呢?这么多年不也是孤身将军?”姒启笑道,“今日我夏后氏部落大小首领齐聚于此,叙旧还是改日吧。当务之急是商讨大事!” 一个夏后氏部落老首领拄杖上前道,“正是!如今新夏后只知新法,不晓惯例。禹帝新丧,他便更易法度。如今朝中之臣,多半是东夷旧部和他有扈氏一族之人。长此以往,我夏后氏部落日渐式微,将无半寸立锥之地呀!老共主倘若在天有灵,如何瞑目呀?” 说罢,这位老首领涕泗纵横,嚎啕大哭起来。其余几位年老的首领见状也是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这时一个中年首领看不过去,上前喝道:“哭哭哭!哭能解决问题吗?今天我们聚集于此,就是商议大事!若是都抱头痛哭,如何振兴我夏后氏部落!” “好!姒猛首领说得好!一帮大丈夫,如何能作小女儿姿态?”姒启走到一棵古柏树前,振臂高呼道,“众位首领,如今之计,唯有众志成城,万民一心,方能解我夏后氏部落之困境,破此日渐式微之危局!” 夏后氏部落的大小首领被姒启的话触动了,纷纷站起身来,围在姒启的身旁。 “可少首领,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是呀!这伯益偏重东夷和有扈氏部族,这简直就是斑鸠向鹌鹑——一窝顾一窝!老共主说的‘华夏一体,不分亲疏’,哼,他可记住半分?” “但少首领,我们夏后氏有十二部族,如今还是各有心思,单靠我们夏后氏部落一族,恐怕还是蚂蚁啃骨头,猛虎难架群狼呀!” 几位首领你一言我一语,或是迷茫无法,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忧心忡忡,但都没有破局之法。 眼见众人都是一筹莫展,青越上前拱手道:“众位首领,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见他身材魁梧,气度不凡,眉宇之间隐隐有指挥千军万马的雄才大略,又见他与姒启关系非浅,便都看向这位面孔不太熟悉的青年人,想要听听他有什么计策。 青越眼见时机已到,便不再藏拙,朗声道:“如今天下之事,如狩猎也。华夏、东夷、三苗便是三张网,谁的网大,便能捕到更多的猎物。今夏后守成之主也,不务开疆拓土,震慑四夷,那我们华夏的这张网便越来越小。长此以往,华夏的势力范围势必受损。而东夷、三苗则将趁势而起,东有东夷,南有三苗,北边更有獯鬻虎视眈眈。如此,则天下之鹿,将入何人之彀?” “这……这这……” “我华夏之鹿,岂可入异族之网?大家说对不对?”青越喝道。 “对,对!我华夏自炎黄二帝血脉传承至今,尧帝仁义,舜帝明德,禹帝兼而有之,铸九鼎,分九州,会盟诸侯,威明天下。今日岂可自缚手足,以养狼豺?”一个老首领目光炯炯,射出锐利的光芒。 “诸位首领”,姒启也血气翻涌,高声道: “我夏后部族同气连枝,如今之计,唯有联合有扈氏之外其他十部族,方可振兴我夏后氏一族!” “对!对!” 篝火熊熊,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火焰的光影在每个人的面孔如水中的月光一样浮动。 不久,夏后氏部落就联合斟灌氏、有男氏、彤城氏、有褒氏、有费氏、有杞氏、有缯氏、有辛氏、有冥氏九大部族,共同在帝丘聚集誓师出征。 在阳城的伯益听闻消息,忙召集有扈氏、斟鄩氏和东夷部落,甚至派人联络无人问津的有虞氏旧部,准备与夏后氏十部族联盟展开会战。 姒启得夏后氏十部族联合议事会推举,担任盟主和元帅,青越被任命为联盟军大将军,又有几位中年首领被推选为副将军。夏后氏为首的十部族声势浩大,斗志昂扬,剑锋所指,无不望风披靡。 伯益很快认识到他所面临的不利局面。仅靠有扈氏、斟鄩氏两部落的支持,东夷部落鞭长莫及,三苗部落隔岸观火,有虞氏部落早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而他要面对的则是一鼓作气、骁勇剽悍的夏后氏十部族联盟军的攻击。 伯益望着束手无策的朝臣,朝臣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唉,父亲,我今日方知您当年劝我不要继任夏后的苦衷呀!”伯益望向皋陶坟冢的方向,不禁泫然欲泣。 可进攻的夏后氏联军势如破竹,不出三个月,从帝丘到昆吾、老丘,越过河水天堑,距阳城城外的崇山已不过五六十里路程。 “报!夏后,夏后氏联军已经全部渡河!” “报!夏后,有扈氏又阵亡两千人,被俘九百余人。” “报!夏后,有虞氏首领商均称早已不理政务,没有同意出兵。” “报!夏后,斟鄩氏……” “住口!”一向随和镇定的伯益也不禁怒火中烧,将传令兵呵斥出去。他将手中的兽皮地图重重摔在案上,望着死气沉沉的大殿。 “诸位首领,你们还有何策可以解围?”伯益心如死灰道。 “夏后,如今唯有禅让……”一个老首领颤抖着胡子哆哆嗦嗦道。 “禅让?”伯益冷笑道,“禅让!这真是一步好棋!不错,这夏后之位本就应该是姒启的,怎么能让我这个没有血缘的外族人来做?早知今日,那当初你们大大小小几百个首领又为何推举我伯益接受禹帝的禅让?” “啊?当时你们一个个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如今为何个个都呆如木鸡、哑口无言呢?” “好一个先王之德,好一个泽被华夏!如今你们怎么都成了霜打的知了,不敢吱声呢?唉,我伯益真是不自量力,还想真的可以为华夏百姓多做一些实事,能传先辈一点福泽。嗨,现在想来,真是蚂蚁撼树,不明白自己有多少斤两,就敢接这顶夏后冠!” “也罢,当年尧帝爷时有许由、巢父二隐士,光风霁月,隐身林泉,令人心折。我便也学二隐,将夏后之位归还姒启,以免华夏再起刀兵!如此,也不负禹王所托、先父之诲!” “夏后圣明!”跪下一殿大小部落首领。 “来人,传我后令,我伯益甘愿禅让后位于姒启,华夏部落咸听新令!” “是!” 三日之后,伯益辞去夏后之位,粗衣褐服,带着家人,乘着一辆牛车离开阳城。 第一百七十七章 龙纹黑云陶 当姒启再次回到禹城,他已经戴上夏后冠,目光深沉而严肃,颇有君王的威严,他用脚步丈量内城到大殿的距离。 一步,两步,三步…… 五十一步,五十二步,五十三步…… 九百零一步,九百零二步,九百零三步…… 等他数到九百九十九步的时候,他已站在禹城大殿的门口。 姒启回头望向内城城门,他依稀记得那些风雨如晦或是大雪纷飞的日子,他都要站在内城城门口,毕恭毕敬地目送每一个大小首领入朝。 而现在他已经戴上夏后之冠,走进禹城大殿。 这短短的九百九十九步,他似乎已经走了很久很久。曾经他以为不过是一马鞭的事,后来变得让他觉得遥不可及。而如今当他真的以主人的身份站上那大殿,坐在当年父亲议政的夏后位之时,他终于明白当年父亲在会稽会盟之时眉头紧锁的原因。 一旦坐上夏后之位,便有天下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自己。连伯益这样德才兼备的有功之臣尚且难以兼顾周全,更何况是他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夏后呢?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帝启元年癸亥,帝即位于夏邑,大飨诸侯于钧台。诸侯从帝归于冀都。大飨诸侯于璇台。 身为夏后,便不能只顾个人喜怒哀乐,而要以华夏百姓忧乐为忧乐。可现在姒启最担心的是他根基未稳,东夷、三苗虎视眈眈。如何巩固政权,立威于天下才是当务之急。 正在这时,有传令兵上前急报,“报!有扈氏兴兵反叛!” “报!东夷有鬲氏部落也在向夏都进犯!” “报,北方獯鬻部落索要牛羊谷物。” “哼?岂有此理!”姒启目光如剑,射出道道让人凌然生畏的寒光。 “传我后令,召各部落大首领政事台前议事!” 不过片刻,政事台前便聚集了夏朝二十多位大首领,他们有的眉宇凝重,有的目光深沉,有的精神矍铄,还有几位已是须发皆白,拄杖而行。 姒启拱手行礼,道:“姒启初登后位,心中惶恐,自感才微祚薄,实在不知所措。诸位首领皆是先王砥柱股肱之臣,德高望重,阅历精深。如今有扈氏逆天而行,叛乱造反,东夷有鬲氏、北方獯鬻氏部落助风吹火,正是我夏后朝生死存亡之际!还请众位首领统筹商议,以解燃眉之急!” 众位首领面面相觑,有的捋须不语,有的左右张望,有的依旧眉宇凝重,但没有一个首领答话。 古井无波。 而姒启现在心中却不能平静。 这是对他的一道考验! 能不能成为夏后,能不能有震慑万邦的气魄,就在此一举! 他的目光慢慢冷静下来,扫视着参加议事会的部落首领,他要将他们的面容一个一个清晰地记下来。他更要像当初在蒲坂城的集市上,一个一个挑选陶埙一样,找到适合自己的陶埙。 而这时他的目光扫到议政台角落的一张虎皮! 虎! 姒启的目光在那一瞬变得坚硬而冷冽,高声道:“传少虎营虎啸、姒坚、獯昼、夷夜!对,还有大将军青越!” “是!” 而此刻夏都阳城郊外七十余里,气势汹汹的有扈氏族人正架起篝火,支起陶罐,开始做饭。他们脸上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和忧虑,反而是一派轻松欢乐的神情。 “喂,扈镝,来过来搭把手!”一个抬着大黑陶罐的高个子有扈氏士兵道。 “呦,扈锋,你这是要做十牛汤么?用这么大的陶罐?” “你小子懂什么?这陶罐可是祖上传了好几代的宝贝!就这陶罐的纹路都少不了几百只鹿汤的滋润嘞!” “想不到,这个黑乎乎的陶罐竟然还是个宝贝!今天我倒要开开眼界,看看这黑宝贝能熬出来什么美味?”说着,他便上前来帮大个子士兵抬黑陶罐。 这黑陶罐少说也有二尺高,还有一只陶耳,看着有些年头,色泽也不怎么透亮。但一上手,他便感受到这黑陶罐并非俗物,那手掌磨挲下有细腻的质感,而不是一般陶罐坑坑洼洼的触感。而且这陶罐有些说不出的品相,既不纤巧,也不粗笨。看似二尺多高,抱着也不觉太过沉重。 扈锋将黑陶罐夹在一处土坑之上,在陶罐灌满清水,又洒了一把不知名的调料,下面开始加火。就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汤,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扈镝仍不住咽了好几口口水,偷偷伸手指在罐汤里蘸了一下。他用嘴抿了一下手指,只觉这汤汁已是鲜美异常,恨不得将手指都嘬下来。 “好宝贝!真是好宝贝!喂,对了,扈锋,你刚才往这黑陶罐里放的是什么?”扈镝满怀疑问问道。 “这个嘛……”扈锋故意放慢语调,“你先去给我捡些干柴火来,我再告诉你!” “嘿,小气鬼,就这还用得着神神秘秘的!不说就不说,等扈老伯回来,我就告诉他,他的宝贝儿子背着他,偷偷……” “哎哎,”扈锋忙上前捂着他的嘴,“你这舌头也嫌碍事,也趁早丢进这陶罐,熬成肉汤!” 扈镝挣扎几下,才喘着气,又是捶胸,又是拍背,干咳道:“哎,我说,你小子下手也太黑了!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差点让你小子给我勒晕啰!咳咳……” “开玩笑?你知道什么?这可是当年农皇神农氏留下的罐子,可是无价之宝!” “什么?”扈镝的眼睛瞪得如同圆枣,“你说这是农皇圣物?” “哦,不对不对!听说当年神农氏尝百草,后误食七步断肠草而亡,若这陶罐是那药罐?那……那岂不是这药罐也有毒?那我刚才?!” 扈镝越想越后怕,忙连滚带爬跑到不远处的溪边,掏着喉咙干呕,好不容易才将刚才嘬的那口汤水吐了出来,只见那溪边一团呕吐物,散发着酸臭令人作呕的气味。 “喂,扈镝,你小子在干嘛?还让不让人做饭了?” “做饭?你用这药罐做肉汤,我今天小命都差点折在这里!唉,你小子,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还是老爹说的对,不是自己烤的肉,一只野兔屁股也别尝!我今天算是栽了,一口热乎肉汤没尝着,反而折腾个七荤八素的!” “哎呀!你小子真是!”看到扈镝这狼狈不堪的模样,扈锋也忍不住摇头笑道。 “你还有脸笑?”扈镝一脸不服气,全忘了刚才自己的狼狈之态,憋着气冲到扈锋身前,想要讨个说法。 “这个可不是神农氏的药罐,而是他的食罐。要不他老人家尝百草时饿肚子呀?”扈锋道。 “这……这……”扈镝直气得牙齿打颤,“那你不早说?害得我以为中毒了,这一通上蹿下跳的!” “你也没问我呀?只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说是这陶罐有毒,然后就一个人去吐苦水了。” “那这陶罐可有名字?” “当然有了。” “它叫什么?” “龙纹黑云陶!” 扈镝瞪大眼睛,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两尺多高的大黑陶罐,一刻也不眨眼。 扈锋洗好了鹿肉,将肉放进黑龙云纹陶里,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有鹿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时不远处号角声起,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甘之战 “喂,你们俩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的大汉纵马喝道,“快点收拾出发!大首领有令,天黑之前就要攻进阳城!” “什么?天黑之前,可我们肚子都还没填饱呢?大人,没有力气怎么打仗呀?”扈镝犟着脖子道。 “扈镝,又是你小子!我问你,是你的肚子重要,还是脑袋重要?” “嘿,大人,脑袋重要,可这肚子也不能饿着呀!你听我这肚子,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那络腮胡子大汉哪里顾着着理他,喝道:“我这是传达大首领的命令,你俩休要胡搅蛮缠!赶紧收拾好行军,再聒噪多舌半句,休怪我将你俩绑到大首领帐内!” “你……你……”扈镝仍然不服气,被身旁的扈锋从后面死死拽住衣袖。 扈锋上前拱手赔礼道:“是是,我们这就收拾,他小孩子脾气,大人莫要见怪!” “哼!你还算懂些礼数,哎,你俩可要快点,贻误了大首领攻城,你俩十个脑袋都不够拿来祭旗的!”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扈锋依旧唯唯诺诺道。 那络腮胡子大汉冷哼一声,纵马扬尘离去,再也不看二人一眼。 “我呸!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凭什么对我们吆五喝六!打仗打仗,连饭都吃不饱,打得什么鸟仗!”扈镝怒气未消,一拳楔到树上,震落几片树叶,那树上歇脚的鸟也惊叫着飞远了。 “行了,赶紧过来收拾吧!”扈锋面色平淡,正忙着把陶罐、陶釜用藤绳往那个独轮木车上绑。 “哎,我说,扈锋,你真是好脾气!大家都拉屎拉到你头上,你连发个火都不敢!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把他从马上摔下来,让他也明白我扈镝的手段!” “呦,扈勇士,您要真有本事,怎么不跟大首领比划比划?在这过嘴瘾,可不是您的风格呀?”扈锋揶揄道。 “额,这个嘛……大首领他……我……”扈镝一时之间也是语塞,只得干笑几声。 扈锋也不再理他,忙着收拾煮饭的陶具。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二人不敢怠慢,忙收拾好向号角声处集合。 而姒启一方,正在军校场检阅军队,夏后氏十大部落列队整齐,严阵以待。但见风声猎猎,尘土飞扬,几只灰鹰盘旋在校场之上。 夏后姒启腰挎一把青铜帝君剑,目光炯如晨星,灼若烈阳,一步一步登上点校台,高声道:“华夏的六军将士们,我要向你们宣告:有扈氏违抗天命,轻视五行,怠慢夏历,上天因此要断绝他们国运。今天我将要替天行道,代替上天剿灭有扈氏。” 只见六军将士群情激奋,手中高举长戈,齐声喝道:“杀!杀!杀!” 姒启从腰间抽出青铜帝君剑,高高举起道:“众位将士,大军将征,我在此颁布此次军令!左边弓箭手如果不用弓箭奋力射杀敌人,你们就是不奉行我的命令;右边长矛手如果不用长矛奋力刺杀敌人,也是不奉行我的命令;驾车的驭手如果不能使战车进退得当,这也是不奉行我的命令。服从命令的将士,你们将在社神祖庙前得到重赏;不服从命令的人,将在社神祖庙前受到惩罚,把不服从命令的人贬为奴隶或者就地处死!诸位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六军声如雷震,响彻云霄。 “好,六军听令,开始出征!”姒启将青铜帝君剑挥下,只见六军声势浩大,步伐铿锵,向城外的有扈氏大军进发。 有扈氏的大首领手持长戈,高声喝道:“姒启小儿,不遵先王之令,兴兵作乱,威逼夏后伯益退位!自尧帝爷至伯益君,都是公天下,祖宗之法,岂能容姒启这狂悖无知的小儿僭越!今日我有扈氏一族,定要替天行道,诛杀叛逆,迎会伯益君!” “是!是!”有扈氏部落的士兵高声喝道。 一场夏后氏与有扈氏的战争就此开始了,姒启派出了夏后氏部落的精锐和其他九个夏后氏部族一起,出城迎战。夏后氏联军星夜兼程,斗志昂扬,在城外五十里便阻击到兴兵来犯的有扈氏部落。 姒启一声令下,青越、虎啸、獯昼、夷夜便和夏后氏部落联军一起向有扈氏部落发起冲锋。 青越身先士卒,挥舞长戈搠倒两人,直冲敌阵。虎啸和姒坚率领少虎营的勇士更是如虎跃山林,勇猛无比,无不以一当十,死命血战。身穿黑熊皮长袍的獯昼挥动着硬如磐石的拳头,用力砸向有扈氏部落的士兵,能依稀听到有扈氏部落士兵骨头碎裂的声音。而一袭火红狐狸皮短袄的夷夜则是身法灵活,不时抽出背后的羽箭,射向骑马奔走的有扈氏部落士兵。他箭无虚发,又出手极快,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有十几个有扈氏部落壮汉惨叫着跌落马背。等到有人欺身上前,他便目露寒光,抽出腰间别的骨刃,刀刀攻向敌人的要害。 有扈氏一族虽也多是久经战场的老手,但遇到这样一群身手矫健、勇猛无匹的对手,也不禁心里打怵,交手不过两三个时辰,便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一路向西撤兵。 而此刻的姒启怎会轻易放虎归山,命令青越率军追击有扈氏一族,定要生擒有扈氏部落大首领,以儆效尤,震慑天下。 青越下令兵分两路,派骑兵迂回包抄,在甘之地将有扈氏部落一族团团围住。有扈氏大首领扈云看着甘水翻涌的波涛,又望向疲惫不堪的有扈氏部落士兵,不禁长叹一声,“唉,天命如此!伯益君,是我扈云无能为力!如今,我唯有以死谢罪!” 但见碧波汹涌,寒水澹澹,扈云长戈朝向脖子重重一击,一道鲜血便溅了出来。夕阳斜照,黄昏给甘水河畔平添了几分肃穆的氛围。 “大首领!”有扈氏部落一族全都跪下,望着那甘水之中碧波上远去的大首领的尸体,无不黯然呜咽,泣不成声。 青越拱手向姒启拜道,“夏后,此义士也,当厚葬之,方能降服有扈氏之民心。” 姒启道:“诺。传我后令,厚葬扈云,令赐有扈氏一族姒姓,有不从令者,发配为牧奴。” 青越道:“臣遵夏后之令。”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猎人的博弈 就在夏后氏一族以为取胜之际,忽听甘水对岸又传来号角之声。 呜——呜——呜—— 声音悲壮浑厚,如牛吼狼嚎。 “不好,夏后,又有有扈氏一族的残部攻来!还有数百骑兵!” “列队应敌!青越,你来指挥!”姒启目光炯炯,望着甘水对岸。 “是!”青越抱拳领命,纵马率军冲锋在前,领着夏后氏部落士兵向甘水进军。但见寒风烈烈,马鸣萧萧,两军士兵杀气腾腾,都隔着甘水对峙。大战一触即发,两军将士都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 有扈氏这一分支的首领名为扈鄠,和扈云是同族兄弟,但向来二人不合,并未就进攻阳城、迎回伯益的事宜达成一致。 扈云本就性情急躁,眼见扈鄠犹豫不决、斟酌再三,便拂袖而去。临走前还道:“扈鄠,你目光短浅、束手束脚,怎能成就大事?我扈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你就在这甘水河畔等着,等我们攻入阳城,擒住姒启,迎回伯益君,再来拿姒启那小子的血来祭旗!” 扈鄠想起当日情景,又看到扈云喋血甘水河畔,不禁悲从中来,长叹一声道:“大哥,兄弟我不是懦弱无能、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当日阳城形势不明,贸然出兵,孤军深入,恐遭埋伏!不料今日你竟自刎甘水,真是可悲可叹!我扈鄠统兵谋略虽不如你,今日也定要与那姒启夏师一战!” 而此刻青越也已率军来到甘水河畔,他望向甘水对岸那位神态冷峻、目露悲戚之色的首领,心下也不禁开始揣度。 用兵之道,贵在料敌机先! 谁先揣摩到对方行兵布阵的动向,谁就能提前部署、有备无患! 但此刻两军正面交锋,没有丝毫藏着掖着,比拼的正是士兵的勇武和军队的斗志!当然还有双方统帅的博弈与厮杀! 青越面如沉湖,不露喜怒之色。他要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像一个真正的猎人一样预判猎物的攻击和逃窜方位。他在思索,如果对方是一群狼,它们会怎么办? 如果是孤狼,不过是困兽之斗,将它团团围住,不断消耗它、激怒它,直到把它拖得筋疲力尽,然后一举上前击杀它! 但现在夏师面对的不是孤狼,而是群狼!一群嗜血复仇、目露凶光的群狼,它们比孤狼更敏捷,它们比孤狼更狡黠,它们比孤狼更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们并不是真狼,而是人! 有扈氏部落既有狼的勇猛,又有狼的智慧! 他们步伐一致、号令统一、令行禁止,他们看着是群狼,却又有孤狼的狠劲! 而青越望向自己身后的夏师士兵,他们目光坚毅,神色坚毅,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青越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士兵,像猎人一样的士兵! 他们同样冷静、敏锐、勇敢,而且具有潜藏在密林之中的耐心与毅力,更有猎人独有的洞察力! 这是一场狼群与猎人的博弈和厮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而狼与猎人,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倒下成为对方的战利品! 有扈氏正是一群嗜血的饿狼,他们心中怀着首领自刎的愤怒,而将怒火对准了追击的青越和夏师士兵! 扈鄠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将长戈举到半空,喝道:“弟兄们,给我冲!歼灭夏师,生擒姒启,踏平夏都!” “杀!杀!杀!” 有扈氏士兵跟随着先锋骑兵,杀气腾腾,准备渡河与夏师决战。 “大将军,我们……”一名副将上前抱拳向青越请战。 青越面色平静,挥手制止住他,道:“先别着急,愤怒的狼群容易丧失理智,我们先静观其变!” 副将皱眉不解,但也不能违背大将军的军令,只得称是不言。 有扈氏部落士兵眼见先锋骑兵渡河并未受到阻拦,便奋不顾身、争先恐后地开始渡河。 有扈氏骑兵骑的都是牧马师驯化的优良野马,个头高大,雄健异常,比常人要高出半个多身子。这些有扈氏骑兵仗着马势,更是快马加鞭,向甘水对岸集结的夏师发起冲锋。 有扈氏步兵则趁着骑兵开路,举起高大的长戈,也挽起裤腿开始陆续渡河。几千人的军队乌泱泱地挤满甘水,往日波涛汹涌的甘水也几乎断流。人声、马蹄声、干戈相击声、寒风萧萧声混在一起,说不出地聒噪热闹。马蹄踩踏飞溅的泥水味、众人身上的汗味、水中潮湿的水草味、死去腥臭的河蟹鱼虾味都混在一起,不少人已忍不住呕吐起来。 可青越并没有动,面色依旧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有扈氏部落的骑兵已冲锋距离夏师不足三十丈的距离,有扈氏的步兵也基本已经渡河,只有后面几十个扛旗的旗兵还没有来得及上岸。 刚上岸的有扈氏士兵都是面露喜色,口中嘟囔不停。 青越没有细听,但他猜到,十有八九是在嘲笑他这位夏师大将军不懂兵法,不知道半渡而击。 青越望着那些刚上岸脸上得意洋洋的有扈氏士兵,忽然抽出背上的羽箭,挽弓在手,一箭便射倒了冲锋最前的一位有扈氏骑兵。 这一箭去势迅疾,却好似悄无声息,那骑兵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头栽落马下。可那匹黑色野马奔势正急,哪里还停得住,直朝夏师队伍猛冲而去。 青越眼见那野马狂奔而来,如风驰电掣,却丝毫不惧,随手将弓箭抛给副手,纵马便向那黑色野马冲去。 那黑色野马本来是受惊狂奔,猛然又见青越骑着一匹白马冲来,心中也是一愕,脚下不免慢了几步。就这电光火石、间不容发的时刻,青越纵马上前,一个飞跃,早已跃上黑马马背。 那黑色野马早已识主,眼见青越跃上马背,岂能心服?它仰首抬起前蹄,又是向后一送,像要将青越从马背上掀翻下来。可青越似乎早有准备,俯身趴在马背上,任这黑色野马如何翻腾纵跃,都死死抓紧它脖子上的缰绳。 那黑马登时大怒,后蹄奋力蹬地,然后向前疾冲十余丈,前面又是一个急转弯,想要在此将青越旋飞出去。 可青越常年驰骋征战,遇到的烈马无数,怎会不知这黑色野马的心思。他纵身一跃,竟然站在马背上,只是左手依旧牢牢攥着那根马缰绳。 眼见那黑马越奔越急,已到急弯之处,青越双膝微屈,双臂如鸟翼张开,说不出的娴熟优雅。 第一百八十章 反戈一击 那黑色野马眼见青越跃上马背,它左右挣脱不开,更加暴躁。那野马一个俯冲,猛的调头向有扈氏部落大军冲去。 青越心底不禁暗暗吃惊:这畜生果真是不简单,想要将我驮入敌军!若真是如此,倒还真有些棘手。 可青越并未慌张,反而缓缓松开马缰绳,将身子悄悄贴近马背。突然,青越顺势一滑,竟双臂紧紧箍住马背,躲在马腹之下。 这黑色野马狂怒暴躁之际,正欲挣脱青越束缚,哪里还顾得思索。它一路狂奔,从有扈氏大军中横冲直撞,直杀出一道小路。 “大将军!!!”夏师联军的副将不禁急声高呼。 “快!快拦住那匹黑马!”扈鄠也看出端倪,这青越如今孤身犯险,正是一举擒拿住他的好机会。擒住青越,夏师联军群龙无首,失去指挥,势必军心涣散,那有扈氏一族就有反戈一击的希望! 乌泱泱的有扈氏士兵挥戈纵马向那黑色野马围来,不多时候,便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一人一马围在中间。 “不好!大将军有危险!”夏师的前锋士兵焦急道。 可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虎啸、姒坚、獯昼、夷夜都为青越深深捏了一把汗,目光深沉而闪着灼灼亮光。 而此刻最紧张的人是姒启。他正在不远处的高丘上纵观整个战局。当他看到青越一箭射杀有扈氏先锋骑兵时,他心底暗赞一声:青越,好小子,想不到你的箭法也有这么大长进! 但当他看到那发疯的黑色野马直冲青越而去,他的心又紧张起来。再看青越跃上马背,野马驮着青越直冲有扈氏军阵,姒启又不禁微笑起来。他太了解他这个老朋友的脾气,不驯服这匹野马,他绝不会回来! 想到这里,他倒觉得青越这倔犟脾气也有可爱。他望着自己腰间的帝君铜剑,不禁微微叹道:“唉,可惜,青越,现在我不能和你这个老朋友一起去冒险了!但我相信你,和当年一样!你可是要成为像风一样的人呀!” 而青越似乎是感应到姒启的话,他感受到那黑色野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时喘着粗气,脚步也凌乱起来。青越明白,这野马的躁劲过了大半,性子也磨得差不多了,这是一举驯服它的好机会! 庸马易得,烈马难驯! 但烈马一旦被驯服,便是能冲锋陷阵、舍命护主的忠马。 而青越看中的正是这马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的野劲,这是平常战马所不具备的。但越是烈马,越渴望被强者征服,让它心悦诚服、死心塌地地为骑主效命。 那黑色野马赶到一处高地,有扈氏部落士兵也乌泱泱如潮水一般将青越这一人一马包围起来。 黑马双蹄朝半空一蹬,仰首长嘶,说不出的神骏健壮,风姿飒爽。 而有扈氏士兵眼见马腹下的青越探出身子,都是挥动长戈去攻击青越。 青越一个翻身,又握住缰绳,坐在马背之上。黑色野马仰首长嘶,猛一转头,双蹄已对向那挥戈上前的有扈氏部落士兵。两个有扈氏部落士兵凑的太近,没有提防,被黑色野马双蹄踢中,只听得两声惨叫,如滚石般狼狈地滚下山丘。后面的有扈氏士兵眼见这两个的惨状,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畜生,你连自己人都敢伤!”只听扈鄠远远望见那黑马将两名有扈氏部落士兵踢飞,忍不住怒声喝道。 而青越则是温柔地抚摸那黑马的脖颈,朗声笑道:“它现在已经有新的主人了。听好了,你的新名字叫风乌!清风的风,乌云的乌!” “风……风乌?这是什么怪名字?”几个有扈氏士兵不解道。 “此马拥有清风的速度,乌云的色泽。它若飞奔起来,不正像风中飞舞的乌云么?唉,这么好的名字,你们竟然不懂欣赏,真是……”青越一边说,一边叹气,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戏谑之意。 那扈鄠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纵马挥戈上前来取青越。他本来还忌惮夏师联军人多势众,可眼见青越孤身赴险,夏师联军被有扈氏先锋骑兵所阻拦,便放下几分戒备,想要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越。 “来人,给我围住他,今天他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扈鄠带着几百个手持长戈的有扈氏部落士兵将青越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别说是一匹马,就是一头猛虎也休想活着出去。 “夏后!这……”虎啸、姒坚忍不住提醒姒启。 可姒启一言不发,面色平静地望向远处。 他没有回答,但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没有回答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不能救,另一种是不必救。 第一种解释是一个冷酷的解释,但更理性。第二种解释是一个自信的解释,但也更冒险。 天地如棋盘,庶人皆是棋子。以人为局,不到终局,谁又能全身而退?唯有外力破局,攻敌所必救,方有扰乱敌军局势,有获胜之机。 沉思良久,姒启举起青铜帝君剑,正色沉声道:“六军听令,由本后领领军、护军,虎啸领左卫,姒坚领右卫,獯昼领骁骑,夷夜领游击,左、右两卫迂回包抄,进攻有扈氏军队!” 夏师部队闻听后令,无不士气大振,皆是奋勇向前、所向披靡。夏师骑兵更是纵马驰骋,奔腾如雷。只见两军兵戈相接,战作一团。 扈鄠听闻身后杀声四起,也顾不得擒拿青越,忙勒马整兵来战夏师联军。 青越抓住机会,将马缰绳在左掌缠了几圈,双腿用力在马身一夹,喝道:“风乌,我们走!” 那黑马极通人性,此刻又被青越驯服,自然对青越百依百顺。听到青越一声大喝,那黑马双蹄向前踢出,转眼又将三四名有扈氏部落士兵踹翻在地。其余众人知这风乌神骏矫健,也不敢轻易逼近。青越趁机在风乌的背上一拍,那风乌犹如乌云踏雪,凌渡虚空,腾跃一丈多高,从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有扈氏部落士兵头顶硬生生跃过,直落在两三丈外的平地。 青越眼见跳出围困,哪里还敢恋战,纵马奔驰如风,左冲右突,挥剑砍翻几个上前想要拦阻的敌军,转瞬便回到夏师阵中。 “看,是青越大将军!” “没错,真的是青越大将军!” “将军能孤身闯入敌阵,安然无恙,真乃神人!” “嘿,你小子这拍马屁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欸,此言差矣,我这是仰慕……你以为谁都能得到我的仰慕么?” 说话的二人竟然是有扈氏部落的扈锋、扈镝二人。二人在扈云阵中,跟随扈云攻打阳城,不料战败被俘。但二人本就无意拼死硬战,也免遭屠戮。加上夏师的一个步兵首领看到扈锋的大黑陶罐,知道他会庖厨烹饪的本事,便留下他在夏师军中。扈锋又趁机留下扈镝,以便相互照应。 “哎哎,我说你两个小兔崽子能不能安生点!咱们的弟兄在前面打仗流血,你们俩还不快点去做饭,待会儿兄弟们喝西北风么?再在这里聒噪,明天你俩就给我滚到马厩养马!” “是是,我们这就去!”扈锋依旧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马枪 夏师主力眼见青越返回阵中,登时士气大振,同仇敌忾,无不以一当十,奋勇向前杀去。有扈氏部落士兵眼见夏师威猛,顿时士气有些萎靡,不住地向后退去,直又退到甘水河畔。 扈鄠眼见形势不对,大喝道:“冲!给我冲!敢有畏敌后退者,杀无赦!” 可有扈氏前锋骑兵早已抵挡不住,纷纷向后溃退。来不及躲闪的有扈氏步兵被马匹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哀嚎痛哭声不绝于耳。 一个有扈氏部落小首领跌跌撞撞来到扈鄠身前,道:“大将军,快……快下令撤……撤军吧……,再不下令就……” 扈鄠正惶急无措,怒不可遏,当即喝断他,道:“你乱我军心,罪不容诛!今日我就要以你之血来祭旗,以正我有扈氏军威!” 那有扈氏部落小首领眼见扈鄠目露寒光,杀气逼人,心中不禁叫苦不迭,偏又吓得腿脚酸软,挪不动一步,只是站着直打哆嗦。 扈鄠哪里管他,长戈一挥,但见寒光一闪,便是血雾溅出,那有扈氏部落小首领一声闷哼,便倒在血泊之中。 “给我冲,再敢轻言撤军者,这人便是你们的榜样!”扈鄠一声长喝,远远将声音递了出去。 那正要撤退的有扈氏前锋骑兵眼见倒在血泊里没有头颅的小首领,无不胆战心惊,忙勒住马缰绳,抽打着马背,勉强死战不退。 而此刻夏师联军声势已起,岂会轻易退缩,与有扈氏部落士兵杀得难解难分。 青越望着远处,勒住那风乌马缰绳,怒视着扈鄠,心中暗道: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若是能擒住有扈氏这位将军,必能彻底瓦解敌军斗志! 心念至此,青越纵马疾驰,左冲右突,已杀至扈鄠身前。 扈鄠虽吃了一惊,但仍没有慌乱,横戈道:“来将何人?我扈鄠不斩无名之辈!” 青越微微一笑,如沐春风,道:“区区微名,何足道哉,我乃夏师青越。扈鄠将军,你此刻下令投降,归顺我大夏还来得及。莫要殊死一搏,无异于蚂蚁撼树、螳臂当车,将有扈氏一族推上绝路!” 扈鄠冷笑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若是如此,那伯益君还是帝禹亲自传位的夏后,姒启为何取而代之?尧舜先王,哪个不是禅让贤才?天下之主,有德者居之,姒启何德何能,可为华夏之主?” 青越略加思索,淡然道:“天下大事,如百川归海,时势使然。尧舜之时,尧子丹朱君凶顽难驯,舜子商均君不业政务,此二帝子德薄才微,天下皆不心服,故尧舜二帝举天下贤才禅让之。禹帝在位,曾托天下于皋陶。皋陶者,天下之大贤!制法度,修德政,四海咸服,五行定位,天下之人,莫不敬慕。惜哉皋陶薨,天下缟素,禹帝传位皋陶子伯益。伯益虽有功,然较之与皋陶,犹溪流之于江海,块砾之于太岳,萤火之于日月,岂可同日而语?伯益之才德,可为良臣,难为明主!今我夏后,帝禹之子,品行刚直修睦,内结夏后之盟,外和夷、苗之邦,制六军,合五行,三战而复阳城。伯益君穷途末路,失心于民,单车离都,归政吾主。偏有扈氏一族不明天理,不晓时事,逆澜兴兵,屡加阻挠。今我夏师天兵已至,如火燃枯草,风扫残叶,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扈鄠眼见口舌之争难以取胜,便挥舞长戈喝道:“青越小儿,休要猖狂!今日定要让你饮恨甘水河畔!” 青越见这扈鄠冥顽不灵,也不再废话,举戈纵马便来取扈鄠。扈鄠长戈横扫,想要将青越击落马下。不料青越身下的风乌快如闪电,纵横驰骋,将扈鄠的几次攻击都灵活躲避过去。 扈鄠咬牙怒道:“无知的畜生,反助敌军,看我不一戈毙了你!”说罢,长戈倒竖,凝聚气力,便要一戈劈落马头。 青越见状,将长戈一横,自下而上推出,正迎着扈鄠那从天而降的一戈。 “砰砰!” 只听两支长戈剧烈撞击,发出雷鸣般的轰响,两人都是虎口一震,胳膊微微有些发麻。 “好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青越,我倒真小看你了!来,这下我可要真刀真枪地跟你打一场,谁也不要手下留情!”扈鄠竟然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又挥戈上前道。 “好,那就来吧!”青越护住风乌,又挥戈在前,目光炯炯,毫无畏惧之色。 扈鄠纵马而来,一声大喝,挺戈便向青越攻来。青越也不硬拼,勒住马首,调转马头,向夏师联军阵中赶去。 “青越休走!”扈鄠眼见青越调转马头,以为他心虚怯战,更是纵马疾驰,誓要将青越擒拿。 如此追出十余丈,到了一处斜坡,青越忽然勒马回首,一戈刺出,那长戈如灵蛇吐信,不偏不倚正刺向扈鄠的额头。 那扈鄠正追得兴起,哪里料到青越会有这一招,勒马不及,已是硬生生要撞向青越长戈。 长戈刃如霜,耀日生寒芒! 扈鄠自知大势已去,今日自己要喋血甘水河畔,当即将长戈掷出,双目一闭,竟是一副慷慨赴死的神色。 “青越,留他一命!”姒启遥声高呼。 其实,青越也并无心要杀扈鄠,他本就是要擒住扈鄠,以瓦解有扈氏部落士兵的军心。 但见马蹄声疾,扈鄠连人带马已到半坡。青越将长戈一横,卸去大半气力,但饶是如此,这一戈也有百十斤的劲力,将扈鄠坐骑击得踉跄,扈鄠也跌落马下。顿时,便有十几个夏师联军士兵举起长戈将扈鄠团团围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当真是油泼不进、水泄不通! 扈鄠凄然一笑,额前头发凌乱,道:“青越,你为何不杀我?” 青越道:“这是夏后的命令!你要谢,就谢夏后。” 扈鄠冷笑道:“姒启?若不是你手下留情,纵然我再多一条命,今日也要折在这里。我扈鄠向来恩怨分明,你今日留我一命,算我扈鄠借你的,日后我定会还给你!我扈鄠知佩服亲手打败我的人,记住,我扈鄠今日是败在你手里,不是他姒启!” 正是长河落日,马鸣风萧,有扈氏部落士兵眼见扈鄠投降,不禁军心涣散,纷纷丢下兵器,归顺夏师。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迁都 甘之战后,随着反对夏后姒启的有扈氏部落彻底溃败投降,其余反对姒启的势力如斟鄩氏、东夷支持伯益的小部落也纷纷归顺,宣誓效忠姒启。姒启召集夏后氏十二部族在阳翟,改阳翟为夏邑,将国名“夏后”改为夏,尊封先父姒禹为第一任夏帝。 姒启深知他初登后位,根基未稳,便召集华夏部落联盟大小诸侯在夏邑,大宴诸侯。随后他宣布将都城迁往靠近舜都蒲坂的安邑。 起初,一些阳城的大禹旧部并不同意,还有部分支持伯益君的小首领,都对迁都摇头皱眉。 但姒启心性坚毅,百折不挠,三次召开议事会,陈述迁都安邑的好处,并提出具体的迁都方案。加之拥护姒启的夏后氏部落的年轻首领也忌于阳城处斟鄩氏部落、有扈氏部落、东夷部落三围之地,无险可守,便也纷纷响应姒启的迁都决定。 与此同时,夏师取得甘之战胜利的消息传遍九州四方,东夷、三苗一些老部落首领也对这个锋芒锐利的新夏后姒启刮目相看。本来以为姒启是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没想到他竟然能召集夏后氏十部族,成功逼老成持重的伯益退位,还能击败骁勇剽悍的有扈军! 这个名叫姒启的年轻人用自己的行动刷新着这些鬓发染霜的老首领的认知。那些看起来的年轻,背后是勃勃生机和热血! 这个年轻的夏后,用他的坚毅与坚持,终于说服了议事会大部分首领。 大夏开始了迁都计划,浩浩荡荡的夏朝臣民从阳城踏上迁都安邑的道路。 姒启深知迁都的不易,如今能说服议事会的老首领已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可迁都安邑之后该如何发展大夏,他还没有完整的筹划。但他知道,迁都这第一步是必须得走出去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只要迈开了第一步,那第二步、第三步便能迈得开步子。世间之事,若是只想不做,无异于水中捞月、梦里摘花,纵然设想再美好,也是遥不可及。可一旦自己踏出行动的第一步,那些看似难如山岳的事情会变得简单起来。你一步一步攀登,那些困难会被你踩在脚下,你领略山花,然后看到灵芝,直到登到山顶,鸟瞰寰宇,只见群山在你脚下,流云在你身畔,远处一轮红日从蔚蓝的海面冉冉升起,放射出金光万道的明辉。 而此刻夏后姒启望着迁都的大小首领和部民,他们的脸上流着细密的汗珠,不时要用袖口擦拭。运送谷物和陶器的车辆走走停停,前头是马车,中间是牛车,最后面便是人力推的独轮车。迁都可不是个小工程,除了一些年纪实在太大的老首领和不便行动的老部民留在阳城,其余的阳城臣民大部分都加入到这场声势浩大的迁都工程。 从阳城到安邑,足足有近六百里的路程。若是骑兵,日行百里,不过五六日便可到达;纵然步兵,日行五十里,十二日也可到达。可如今这是一支绵长而缓慢的搬迁队伍,不说运粮和物品的车队,就是随从的牛羊牲畜,也会拖延时间。加上中间山路崎岖和地形复杂,又有风雨天气,就这六百里的路程,这支迁都队伍足足走了近两个月。他们是五月份出发,等到安邑,已是初秋时分。 好在姒启提前让虎啸、姒坚等心腹提前在安邑修建新的宫室和房屋,并派青越任迁都护卫军将军,姒启的迁都总算是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姒启在安邑宴请大小首领,并多方联络周围的边远部族。姒启或是武力平定,或是拉拢结盟,或是离间分化,不过三个月功夫,便将安邑变成了真正的夏都! 姒启想起父亲姒禹当年凝重如山岳、平静如沉湖的面容,不禁感叹道:父亲,果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日我才真正体会到您当年身居夏后时肩上的重担和心里的苦衷。 为后者,荷天下之重而不可示之以弱,居天下之危者而不可露之以怯!如此,方可居天地之正位,处华夏之广居,合五行,契阴阳,顺四时,明天道,鬼神护佑,八方咸服。 后启二年,诸侯觐见,四方请服。华夏、东夷、三苗的大大小小数百个部落首领不远千里,来到夏都安邑,进献贡品。其中东夷的玄夷部落将部落首领之女美人七夜进献姒启,以求联姻。甘之战战败的有扈氏部落也感念夏启没有屠戮全族,也进献了一位绝色女子富邑氏。 七夜明眸善睐,身材曼妙,顾盼之间,倾国倾城,有一种超脱凡尘的气质。兼之七夜颇有一番弱不胜衣、惹人怜爱的颦蹙娥眉,夏启更是爱怜,封她为眷夫人。而来自有扈氏部落的富邑氏则面带英气,英姿飒爽,弓马娴熟,纵马驰奔射猎,更是不让男子。本就是出身军旅行伍的夏启对这位富邑氏也是敬爱有加,每次外出巡狩都会带上她。 夏启自从有眷夫人和富邑氏的陪伴,更知身为强者的重要。人为夏后,能得万人敬仰。国为强国,方能威服四夷! 可治国可不比战场上冲阵杀敌,可以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打天下依靠名帅猛将,治天下需要安邦定国的贤臣。国如高木,那贤臣便是枝干,没有枝干,高木也难长久。舜帝有八恺、八元,禹帝有皋陶、后稷、子契、伯益,那么他夏启想要让大夏强盛,自然也需要四方贤才辅佐。 夏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姒禹,想起父亲谦和待人的态度,想起了父亲海纳百川的胸怀。 如今放眼大夏,谁是能辅佐他的贤才呢? 青越、虎啸、姒坚固然是能独当一面的武将,可文臣大多是垂垂老矣,年轻的首领又没有太多丰富的治国经验。那么还有谁可以辅佐他治理好大夏政事呢? 忽然,夏启的目光一闪,射出明亮如星的神色。 伯益! 他是父亲亲选的夏后继承人,曾参与治水,又通礼法德政,是治国的不二人选。可伯益如今早已退位隐居,岂会轻易出山? 可夏启的目光炯炯,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他知道伯益是更好的治国贤臣,请出伯益辅助治国,那大夏的国事民生才可安定。同时伯益理政,还能笼络有扈一族、东夷部落和拥护皋陶的部分老首领。再者任用伯益,还可彰显他作为新夏后的胸襟和气度。如此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夏启简单召集几名随从,驱车前往箕山,亲自迎请伯益下山。 第一百八十三章 鬓已星星也 正是初冬时节,彤云密布,朔风渐起,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远望雪山,琼枝玉树,千山不见鸟迹,数里没有人烟。不时有阵阵冷风出来,刮得脸上如同沙粒一般,隐隐作痛。 可夏启此行正是要请伯益出山,若是这样半途而废,连伯益的面都没见到就回去,岂不是授人话柄? 夏启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虎皮袄,不觉想起当年雷首山雪地追踪商均求师的往事。 “雷首山的雪可大的紧!”夏启望着满山遍野的雪喃喃自语道。 雪借风势,风助雪威,漫天皆白,卷下一张雪席,将箕山装点得恍若玉山。远望箕山,周围山脊如同裹着一层银线,浑然是一处玉簸箕。 而此刻夏启和两个随从正在这风吼雪怒的“玉簸箕”里寻路。这箕山本就地势险峻,树大林密,加之风雪拦路,更是难以辨别方向。箕山本地的樵夫和猎户也是偶尔能在山路看到伯益的身影,可至于他究竟隐居在这箕山何处,又是众口不一,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 “夏后,今日……今日风雪太……太大,不如……不如我们改日再来……”一个随从冻得哆哆嗦嗦道。 “是呀,夏后,如今风雪拦路,我们实在是难辨方向。更何况那伯益行踪不定,我们……” 夏启挥手制止住他们二人,沉声道:“你们两个打过猎么?” “打……打猎?”两个随从都有些惊讶。 “你们难道不知道好猎户从不在晴天打猎么?” “这……这小人真不知道……”两个随从面面相觑,不知夏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启紧了紧自己的虎裘,沉声道:“你们两个有胆量就跟着我继续走,要是害怕这风雪,现在趁早走我也绝不勉强!” 两个随从顿时脊背发冷,额头直冒冷汗,忙跪地叩首道:“小人护卫夏后,岂敢畏惧。我二人愿随夏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二人说得慷慨激昂,也不觉得风雪逼人。 夏启扶了扶虎皮帽子,摆手道:“起来吧!” “是是……”两个随从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始终不敢抬头迎上夏启那锐利如刀的目光。 平日他们从未跟随夏启外出,但都素闻夏启在战场上横戈纵马、杀伐决断的气势。直到今日,他们从感受到人们所言非虚。 这才是能逼伯益退位、大败剽悍骁勇的有扈氏军队,统一夏后十二氏族的夏后姒启! 三人在大雪掩埋的山路上缓步前行,不时还要用手攀住枯树枝和路边突出的岩石,真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此艰难走了五六里路,那雪才渐渐小了,风也渐渐平息了怒吼。 这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啸声,如猿啼鹤唳,声音凄清却不伤悲,虽无穿云裂石,却韵味悠长,如缕不绝。 一个随从大喜道,“有人!夏后,我们……” 夏启挥手止住他,指向远处道:“你们听……” 二人顺着夏启手指的方向,只听那啸声渐低,似乎停歇。须臾响起一个男子的歌声,歌曰: 云游山岳兮巡南荒,葬于零陵兮泪潇湘。 魂归何处兮望梧桐,独怅然兮野茫茫。 “魂归何处兮望梧桐,独怅然兮野茫茫!”那男子唱到此处,终究是情难自已,哽咽泣涕。 “伯益君果然有雅致,隐居箕山,犹不忘庙堂。”夏启缓步上前,声音远远送了出去。 那身穿粗布旧袄的男子正站在一处清溪之前,闻言转身,正是躬耕箕山、不见外人的伯益。 “启,是你?”伯益有些惊讶道,“你来这箕山做什么?” 夏启继续踱着步子,拱手道:“姒启不才,来请先生出山!” “出山?”伯益收敛起哭泣的神色,目光冷冷道,“我这德不配位的人做不得夏后,还做不得一个隐居荒山的野人么?” 夏启依旧躬身,道:“先生不必动怒,姒启是诚心来请先生出山。若先生想当夏后,我姒启即刻退位便是!” “诚心?我伯益当日治国难道不是诚心?可结果呢?夏后氏十二部族如今全都听命于你夏启,我伯益不过是一个颓然若丧家之犬的失败者罢了。天下是你夏家的天下,何必再让我这样一个外人掺和?”伯益依旧是怨气难消。 “姒启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先生。”夏启依旧是躬身行礼道。 “有事便说,让夏后来请教,在下可不敢当。”伯益勉强拱手还礼道。 “姒启斗胆请教先生,刚才先生所咏之词,可是为舜帝所作?” “不错。” “那先生便是徒有其表、沽名钓誉、名不副实的小人!” “启,你……你胡说!”伯益气得胡子都在颤抖。 夏启的两个随从也是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明白夏后为何要对伯益君如此说话。 夏启站直身子,沉声道:“世人皆言伯益君刚直不阿,仁义待人。心怀家国之念,德泽四海之民。今日观之,不过是沽名钓誉、洗耳巢居的鄙陋之人!” 伯益目射寒光,喝道:“姒启,我已将夏后之位禅让于你,你何必苦苦相逼?我伯益就是深居山林、简衣疏食,也不愿仰人鼻息、闻人恶言!” 夏启道:“姒启不知为何一个吟唱舜帝的君子,为何言行不一、独善其身?伯益,我问你,舜帝可曾让贤才隐居山林、敝帚自珍?你若真是德泽四方,为何不理政兴国?你若真是心怀百姓,为何弃天下百姓于不顾?就是为了自己那一丝尊严和面子,就要自怨自艾、终老山林么?” 溪水潺潺,从冰面下艰涩流过,树上簌簌落下几点雪花,正落在伯益的肩头。 “这……这……”伯益一时有些语塞。 夏启趁机走到伯益身前,将伯益肩头的落雪掸落,还给伯益正了正衣领。 还没等伯益缓过神来,夏启已单膝跪地,将腰间的青铜帝君剑抽出,双手捧着,递向伯益,道:“先生不肯出,将如苍生何?” 伯益望着雪地里下跪的夏启和泛着温润光泽的青铜帝君剑,默然半晌,道:“启,我伯益愿为卿士,佐你治夏。这青铜帝君剑,你还是收起来吧。” 夏启见伯益语气坚定,便收起帝君剑,站起身来,拱手道:“先生明彻事理,心怀华夏,姒启自愧不如。为华夏百姓,先生请受启三拜!” 伯益背身推辞,不愿受礼。 可夏启仍是恭恭敬敬躬身长拜三次,神情肃穆。 伯益缓缓转过身来,将头上的隐士象征的鹿冠摘下,只见灰白的银丝如瀑布般垂落下来,更衬得他神色憔悴,雪鬓风霜! 正是鬓已星星也,皓然色如霜!不知多少凄凉愁绝意,翻此青丝成白雪! “这……先生,你……”夏启不禁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伯益凄然一笑,道:“当日我离开阳城前,忧愁烦恼,夜不能寐。心中感念,愧对先父,不想一夜之间,鬓发成霜。我也不愿他人知晓,便戴上鹿冠,隐居这箕山之中。若非今日你屈尊来访,这世上无几人知此事。” 夏启上前紧握着伯益的手,说道:“先生,这都是姒启的过错。让先生受屈憔悴至此!” 伯益神色渐渐恢复平静,道:“方才听你所言,我心已释然。不错,你斥责我的话句句是实。我伯益岂能弃华夏百姓于不顾,藏身深山老林了此残生?余烬之火,犹有温热;迟暮之人,尚有余勇。我伯益要同你回夏都,尽我所能,燃这最后一把火!” 夏启道:“如此,有劳先生!” 次日,伯益带着妻儿跟随夏启回到夏都安邑。伯益的两个儿子大廉和若木也被夏启授予官职,委以重任,成为伯益理政的左膀右臂。伯益更是恳请夏启颁布“纳贤令”,召集华夏各部落联盟的文武贤才。不过两年光景,夏都安邑政通人和,百业复兴,农耕、制陶、采玉、制漆、畜牧、桑织、冶铜都是欣欣向荣,颇有当年舜都蒲坂的盛况。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断弓案 帝启八年,巴地屡发命案,受害者无一例外,都被割去头颅,悬挂在巴地的一处石人阵内,而巴地司判和政官追查数旬,结果都是难以找到凶手,不了了之。巴地百姓民怨四起,巴地政官只得派使者前往夏都安邑上奏夏启,请夏朝派司判来处理这些无头命案。 夏启紧锁眉头,望着禀报的巴地使者,道:“巴地之事,本该巴人自治。今日巴地这无头命案频发,实在是诡异异常。众位首领,不知有何筹策?” “启禀夏后,老臣有一人可举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首领上前行礼道。 夏启道:“不知姒坶首领所荐何人?” 姒坶上前道:“禀夏后,此人乃是断狱奇才,三岁学刑典,七岁断疑难,十三岁便可审理部族刑狱。他是禹帝同族,更是皋陶先生的追随者。他的名字叫孟涂。” 夏启道:“我大夏有如此能人,我竟不知,真是蓝田埋玉,明珠暗藏,岂不是让贤才埋没么?快,快召见孟涂!” 姒坶咳嗽了一声,道:“可……可……” 夏启疑惑道:“姒坶首领,你还有什么事?” 姒坶略显尴尬道:“这孟涂虽是天纵奇才,精通奇狱疑案,却是面相奇异,不愿轻易示人。夏后若要派他出使巴地,不可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夏后只需以后谕使派他随巴使者前往巴地莅讼,待他澄清冤讼,再单独召见赏赐不迟。若他无功,下诏责返便是,也不至于大费周章、震动朝野。” 夏启略微思索,道:“不错。自古豪杰之士,多有异于常人之处。伏羲日角,黄帝龙颜,颛顼骈骭,帝喾戴肩,尧眉八彩,舜目重瞳。如今孟涂相貌奇异,应是古之圣人异相之类也。姒坶首领,这是狴犴令和獬豸冠,我即刻写一道后谕,你亲自带巴使者走一趟,让孟涂到巴地莅讼。” 说罢,夏启先拿出一个黑玉雕琢的狴犴令,狴犴令上刻着一头龙角虎身的白色狴犴,目射寒光,威风凌凌。接着他又取出一顶白鹿皮制成的独角冠,道:“当年皋陶先生断狱,旁有一神兽,名为獬豸。獬豸头有独角,可辨人之善恶。此冠乃是皋陶先生薨前,命人仿獬豸独角而制,献于先父,让赠予能秉公断案、主持正义的司判。如今,希望姒坶首领交于孟涂,让他务必查清冤狱,扬我夏朝法治于巴地,方不负皋陶先生之遗愿。” 姒坶接过狴犴令和獬豸冠,苍目含泪,跪地叩首道:“夏后信任与重托,臣必将告知孟涂。” 夏启又在鹿皮上手写一封后谕,交于姒坶道:“事不宜迟,姒坶首领,你这就和巴使者同去。毕竟巴地民心动乱,关系不小。” “是,微臣领命。”姒坶起身拜谢,接过后谕,便和巴使者同去找孟涂。 却说孟涂在夏后部落,虽是精通判案,平日却不喜农耕和狩猎。这也让很多族人看他不顺眼。他父亲孟伯曾是族中司判,可不幸在三十几岁殁了。他母亲是东夷淮夷部落人,独自抚养孟涂几年后,也含恨去了。孟涂长到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开始做起部落里的司判。本来没有人瞧得上这个整日游手好闲、不农耕狩猎的闲人,可部落里经常有猎肉分配不公、族人口角或打架的事。原来孟伯在的时候,都可以找他判决或调停,可如今孟伯殁了,一时之间没有调停人,也经常争得面红耳赤或是打得头破血流,最终还是互不服气。 小孟涂看到这种情况,便自己偷偷找到当年父亲的司判羽帽,站在一处高大的岩石上说:“从今天起,我孟涂要当司判,族中有事可以来找我判决!” 起初根本没有人瞧得上这个自吹自擂的小家伙,再者说,他少不更事,还没有断过一桩案子,到底他断的对不对,公正不公正,谁心里也没底。 “孟涂,你说你会断案,你跟谁学的呀?” “他要会断案,这鸟蛋里都能孵出来凤凰!你看看他那样儿,头上鼓着个尖角,整日穿得跟小野人似的,还顶着个白羽帽来回窜,真是闲得慌!” “嗨,他整天地也不会种,猎物也不会打,整天跟着部落蹭吃蹭喝,要不是老族长心善,他早就被赶出部族了……” 可孟涂浑然不觉,也不在意,爬到一处大树杈的鸟窝旁,依旧是扯着嗓子喊,“孟涂断案,孟涂断案!” “哼,他这是闲得慌,我就不信有人会找这小子断案!” “就是就是,那个人会找他这么不着调的人断案!” 可这时一个老猎户阴沉着脸走过来,让几个看孟涂笑话的年轻族人不寒而栗,纷纷退让数步。 孟涂也注意到这个老猎户,他的脸上隐隐还有几点血迹,像是刚溅上去的。 “喂,树上那小子,听说你能断案?”老猎户乜斜着眼,审视着树杈鸟巢旁的孟涂。 孟涂也来了精神,缘着树干出溜下树,稳稳立在一个枯旧的树桩上,应声道:“正是!不过我不叫‘树上那小子’,我叫孟涂!司判大人孟伯之子孟涂!” “孟涂?没听过!我只知道说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子能断案,今天来看看是真是假。看他是有真本事,还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口舌之辈!”老猎户一脸傲色,显然还是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看似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便是断案的“司判”。 孟涂微微一笑,绕着老猎户环视三圈,目光却锐利如刀,直盯得老猎户脊背发凉,寒毛直竖。 “哎哎,小子,你判案就判案,对着我绕什么圈?你再绕,我这老头子头都被你绕晕了!” 不料孟涂停住脚步,脸上仍旧是挂着微笑,拱手道:“老伯,我已知晓你要让断的案子了。” 老猎户一脸狐疑,摸着头嘀咕道:“这小子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我可不信。我还……” “你还一个字都没说,可我已经知道了。”孟涂微笑着用手托腮道。 “这……这不可能,大家快来看,这有一个吹牛皮的司判!”老猎户叫嚷道,顿时又围过来十几个族人。 “老伯,你虽然没有说话,可我已经推断出来了。你的后脖颈和脸颊有抓痕和血迹,你的后背衣服还有些蹭破的痕迹,说明你经历过激烈的打斗,而且袭击者是从背后或侧面,趁你不备发起的偷袭。你头上有几片鸟羽,说明你是清晨从不远处的清枫林而来。你背上一张大弓的弓臂折断,断裂处切口平整,显然是有巨力崩断。”孟涂微笑道。 “你……你怎么……”老猎户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盯着孟涂。 “我还知道你是昨夜遇袭,今天专为查这断弓偷袭的凶手。”孟涂道。 “你既然都知道,那这断弓袭人的凶手是谁?”老猎户追问道。 “这偷袭者不是人!”孟涂言之凿凿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鹰隼试翼 正是新雨初霁,林间弥漫着云气雾霭,颇有几分出尘逸世的气息。众人随着老猎户穿行在林间,跋涉六七里地光景,那东曦既驾,日光划破林间雾气,洒落点点金线。雾气渐渐散去,只见远处碧空如洗,云吹鳞沙,清风拂面,树叶沙沙作响,好不畅快! 孟涂边走边观察山林之间的树木,寻找着蛛丝马迹。老猎户则身手矫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在山林间穿梭纵横,如鸟归山林,鱼入池渊。 不多时候,老猎户便指着一棵陶罐粗细的老树,道:“就在这里,我记得清楚,就是这棵树!” 孟涂上前用手摸着这大树绕了几圈,大手在树身上磨挲,仿佛在感知树上的任何细节。 “老伯,当时夜色正深,何况这又是深山老林,你确实是这棵树?”孟涂问道。 “绝不会错!”老猎户道,“我清楚地记得那黑影攀着树上的树藤!来,你看看,这不是树藤么?” 说着,老猎户扯过那拇指粗细的树藤来,树藤遒劲有力,如同一条枯皮长蛇盘在树上一般。 “哦,老伯,您看这是什么?”孟涂摸着树上的几道抓痕。 “哦,这……这不像是人的抓痕?”老猎户嘀咕道。 “像是什么野兽的爪痕。”一个中年猎户有把握地说道。 “野兽?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他站直身子,来要夺我的弓!寻常的虎豹豺狼哪个能有一丈高的个子……”老猎户依旧争辩道。 “熊!”孟涂目光炯炯,摸着刻入树身寸余的抓痕道,“这正是黑熊的爪痕!” “你怎么知道这是黑熊的爪痕?”老猎户依旧疑惑道。 孟涂盯着那树上的抓痕道,“老伯,你过来试试。你伸开双臂,看看能不能够得着这两边的抓痕。” 老猎户依旧是半信半疑,上前伸开双臂环抱大树,可始终难以够得着抓痕。 “这……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是一头成年公熊在夜间受惊,出手伤人,而当时夜深,加上山林雾气较浓,只能隐约看到一丈多高的黑影。你拿出弓箭时,那黑熊更是吃惊,想要伸手抢夺,不想一下便崩断了弓臂。你看,这树藤上也有抓握的痕迹,和这老树上的爪痕一模一样。”孟涂言之凿凿地说道。 众人听了孟涂的分析,都不禁点头称是。 老猎户还想要争辩,只听山林之间一声熊吼声,声音低沉又浑厚,响彻山林。 “啊?熊,真的是熊!”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禁暗叹孟涂推理判断之神。 “嗷吼!吼!”又是一声熊吼声,声音比第一次更加浑厚有力。 “走,看看去!”众人怂恿着孟涂和老猎户向熊吼声处走去。众人虽然心中忐忑,但毕竟还是好奇。 难道夜里袭人断弓的凶手,真的会是这样一头看似粗笨的黑熊? 可很快人们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一只黑熊正叼着一截折断的长弓弓臂,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站着。 “嗷吼,嗷吼!” 熊咆如雷殷岩泉,栗深林兮惊云间。 几个部落族人已取出弓箭,瞄准黑熊,随时保持戒备。这时只听林间传来几声虎啸声,那黑熊丢下断弓,便往密林深处逃去。 众人正为虎啸声心中战栗不安,谁知从灌木中走出两个面容相似的年轻人。 “各位受惊了,我们兄弟俩追踪这黑熊多日,就是怕它出来伤人。可三日前,因林间大雾,失去了它的踪迹。今日听闻熊咆,才又在这里遇见它。它是先前轩辕黄帝有熊氏的神熊将军后裔,是有熊氏部落的祭祀图腾。不想它因天雷毁坏栅栏,偷跑出来。族长惊怒交加,下令我们有熊氏部落全族,务必在七日之内找到神熊将军的后裔,更要阻止它滥伤人命。今日见它熊咆怒吼,怕他暴怒伤人,我兄弟二人便模仿虎啸之声,来喝退它。”一个容貌显长的年轻人道。 孟涂上前拱手道:“不知二位是轩辕黄帝有熊氏族人,失敬失敬。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年长的拱手道:“区区微名,何足挂齿。在下熊英,这是我二弟熊雄。” 孟涂笑道:“一个英,一个雄,不正是打虎亲兄弟,一家聚英雄么?好,真是好名字。我叫孟涂,是夏后氏部落的一个小司判,因帮这位老伯破夜间袭人断弓的案子来到这里,认识两位英雄,真是孟涂之幸。” 熊英道:“孟司判何必过谦!我们兄弟俩都是粗人,结识孟司判您这样的人,更是我们兄弟二人的荣幸。” 熊雄年轻气盛,此刻也抱拳上前道:“正是,家兄所言,正是熊雄心中所想。我熊雄嘴笨,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好听话。一句话,孟司判,你以后有什么事,说一声,我熊雄定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熊英道:“不知孟司判这袭人断弓的凶手可曾找到?” 孟涂还未答话,只听老猎户在十余步外高声道:“找到了!找到了!这就是我的断弓!这就是我的断弓!” 老猎户抱着断弓,仰天长啸,脸上涕泗纵横,也说不出是喜是悲。 有人道:“老伯,你这断弓也没用,不如扔了吧!” 只见那老猎户顿时神色大变,怒目而视,揪着那人的衣领喝道:“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家族世代相传的鹿角虎筋弓!先祖曾言,弓在人在,人不在弓也要在!这是颛顼帝赠给先祖的圣物,岂能丢弃,令先祖蒙羞!你看,这弓角的月牙玉坠,还是家母的遗物。这张断弓对你是分文不值,对我可是无价之宝!” 那人本是好心,却被一阵咆哮,但知道是老猎户的先祖遗物,也是悻悻不语,大气也不敢再出一下。 老猎户抚摸着那月牙玉坠,泪眼朦胧,似乎又想起过世母亲的音容笑貌。他就呆在在地上,默然半晌,一言不发。众人知他性情古怪易变,也不敢再与他搭话。 忽然,那老猎户坐直身子,转向孟涂,俯身叩拜道:“孟司判,老头子有眼不识泰岳,先前多有冒犯。您的推断严丝合缝,滴水不漏。这先祖遗留的鹿角虎筋弓确实是被这黑熊折断的,我那天雾气大夜色黑,没有看清,依照司判所言和树上爪痕,确实只有黑熊袭人这一种解释。司判之恩,老头子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孟涂哪里敢受,忙上前搀扶起老猎户,正色道:“老伯,司判就是为族人排忧解难,度厄济困,此心公平,方能理讼。” 众人眼见孟涂破了这“断弓案”,又有这样仁义公平的胸襟气度,都不禁称赞不已。 这时远处传来呼声,“孟涂!孟涂!姒坶大人和巴使者找你!姒坶大人和巴使者找你!” 等到孟涂和熊英、熊雄兄弟以及众人回到部落,姒坶便向众人宣读夏启的后谕,将狴犴令和獬豸冠交到孟涂手中,正色道:“孟涂,夏后任你为巴地司判,这是狴犴令和獬豸冠,望你秉公执法,明断讼狱,早日查明巴地悬案,给巴地百姓一个交代。” 孟涂不卑不亢,面如沉湖,道:“臣孟涂领命!只是此去巴地,路途遥远,凶险不可预料。望大人能准许孟涂带两个护卫将军。” 姒坶有些为难道:“论理说应该如此,可现在情况紧急,哪里去找护卫将军呢?” 孟涂起身将熊英、熊雄兄弟领来,拱手拜道:“启禀大人,这是轩辕黄帝有熊氏部落的两位英雄,二人本领高强,勇武过人。臣举荐二人作为护卫,也不必再劳烦夏后大人。” 姒坶捋须微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这两位年轻人气宇轩昂,相貌非凡,若能为孟司判护卫,当真是如龙添翼,如虎生鳞。此次巴地之使又将增添几分把握。好,我这就回去禀告夏后,封熊英、熊雄兄弟为虎贲护卫,三日后随孟司判到巴地莅讼!” 孟涂、熊英、熊雄三人叩首跪拜道:“谢夏后洪恩!” 姒坶待孟涂起身,上前握着孟涂的手,道:“孟涂,老夫此次全力举荐你出使巴地,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另外巴地宗派林立,部族复杂,你此行一定要小心!另外这狴犴令不可轻易示人,待到危机时刻再用。” 孟涂拱手谢道:“先生恩德,孟涂铭记于心。可惜孟涂寒微,无以为报,唯有精心理讼,查明冤狱,方不负先生信任。” 姒坶微笑道:“孺子可教。我相信你的实力,我更相信我的老朋友孟伯。他那样一个正直无私的人,肯定会给大夏培养一个好的司判。好,你准备准备,我还要回夏都复命。” 孟涂望着姒坶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有得到赏识的欣喜,有前途未卜的担忧,也有独自远行的忐忑。可他轻轻咬着牙,并没有将这种情感流露出来。熊英、熊雄兄弟跟在孟涂身后,也一言不发,没有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只见远处山林中三只飞鹰盘旋而上,在山林之间不断向上,划破云霄,向西南方向飞去。 正是: 素练风霜起,巴使入夏门。 一拜三叩首,泪下如流云。 非无四海志,常存钓鳌心。 黍离悲斯民,起身赴红尘。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初到巴地 巴地山间,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在山坡上蔓延。正是新雨初霁,路旁的草叶上依稀还挂着点点露珠,如同女子的泪痕。而这山间小路不少地方还有石子和土堆,需要小心翼翼地探察前行。 孟涂走在中间,熊英、熊雄两兄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护卫着这位巴地新司判的安全。孟涂则是手持一根绿竹杖,不疾不徐,露出从容的微笑,在山路间悠然前行。只是有时他会驻足聆听,像是听鹧鸪或猿猴的叫声,有时又捡起地上滚落的一枚山果或石头研究。熊英、熊雄初时还觉奇怪,三五天后,也就不以为意,只是在难走的山路时提醒孟司判要注意安全。 “大哥,这巴地还有多远?”熊雄在前面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个得问司判大人。”熊英在后面边左右探察边回应道。 “司判,您说,还有多远我们能到巴地?”熊雄用木棍清扫着拦路的荆棘和野草道。 “老实说,我也没到过巴地,不过据古籍记载,巴地距夏都千二百里,平常人也要走上三四十天路程。加上这地形崎岖难行,往往要走上两个月路程。我们脚程一日是六十里,如今已行了半旬功夫,估计也就是五六天路程。”孟涂这时也感觉有些吃力,需要拄着绿竹杖歇息一会儿。 “司判大人真是博闻强识,连巴地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知晓。我们兄弟俩都是粗人,还是第一次离开部落出远门。大人,你还知道巴地什么风土人情或是神话传说,可以给我们兄弟俩讲讲。一来可以解闷,二来也让我们兄弟俩长长见识。”熊英在孟涂身后说道。 “是呀,司判大人,您就给我们讲讲吧,也让我们对巴地多点了解,说不定还能给大人出点主意。”熊雄早就觉得行路枯燥无聊,正想找点事做,听到熊英要让孟涂讲巴地风土人情,连忙附和道。 “这……这我知道的也不多,说出来怕让两位壮士见笑。”孟涂有些为难道。 “大人,你不笑话我们兄弟俩就已是大发善心了。我们俩哪敢笑您?加上那巴使者提前绕路复命,这里就我们三个人,您大可宽心。”熊英道。 孟涂只得坐在一块大石上,道:“好吧,那我就讲一点我知道的巴地人文风俗吧。古书记载说,‘西南有巴国。大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而大皞正是华夏先祖青帝伏羲氏。如此推算下来,巴人的始祖后照还是青帝伏羲氏的曾孙。后照翻越大巴山,带领部分族人在巴地安家落户。从此世世代代定居在此,建立巴国,而巴人也都尊封后照为‘巴祖’。而后照的后人逐渐外迁,分成两个巴人支脉。一支是廪君巴人,他们是沿汉江流域迁徙到湖北清江的巴人。另一支是沿嘉陵江南迁的巴人。廪君巴人据说有五个姓氏,住在武落钟离山,是巴人的主要部分。钟离山上有红、黑二处洞穴,巴氏族人住在温暖朝阳的红岩洞穴,其余四姓族人住背阴潮湿的黑石洞穴。” “一个部族还分五个姓氏?还分什么红岩洞穴和黑石洞穴?这巴人还真是麻烦!”熊雄低声嘟囔道。 孟涂笑道:“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我们也得入乡随俗呀。据说,这五姓巴人长期聚居,难免产生矛盾,可彼此之间又互不服气,便决定选出一个公认的五姓大首领,把五姓人统一起来,便于生存。那么他们怎么选五姓大首领呢?五姓长老商议先比赛投剑,谁能中穴,谁为首领。结果,巴人务相投中,其余不中。其他四姓族人不服,又比赛乘船,船是泥土做的,那四姓人坐上去都沉没了,唯独务相的船漂浮水面。大家决议立巴人之子务相为首领,号曰“廪君”,而务相也成为第一位巴地廪君。” “这个务相真厉害!不知道还活着没,我熊雄倒想跟他切磋切磋!”熊雄目光炯炯,跃跃欲试道。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廪君已是务相的九世孙务形。早期的巴人,以狩猎、捕鱼为主,和山禽猛兽打交道,居住在石穴,以白虎为图腾……”孟涂依旧是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时,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半空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那雨初时还是零零星星的小雨,转眼间便如黄豆大小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 “司判,快……快走,雨下大了!”熊英忙上前搀扶起孟涂,熊雄也忙疾奔向前寻路。 如此又走出不过半里多地,三人身上早已被雨水淋得里外湿透,活脱脱像出水的莲藕。只见一处大的路弯过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司判,快看!”熊雄走在最前面,伸手指向远处,目光之中满是诧异之色。 孟涂与熊英上前,只见两边青山相对,一条清溪从中间穿流而过。山环水绕之中,是一处石头围成的村落。石头砌成密不透风的围墙,还有一处巨大的石门。里面的墟落屋舍看不甚清,但见青烟袅袅,还传来几声金属撞击石块清脆的声音。此处云气如白龙缠绕在两山之间,却并无半点雨意。石墙上还有一大片白石头堆成形状奇异的图案,由于距离太远,只能模糊看到一个白身长尾的轮廓。 孟涂三人回头看时,身后依旧是雨声潇潇,风狂雨骤,但前面的这个隐藏在大巴山中的石头村落却似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仙境,青山绿水,云气氤氲。 “喂,你们三个是哪来的?” 孟涂三人正要继续向前,忽听身后一个大汉喝道。 熊雄见对方来者不善,便瞪着眼睛上前,想要教训对方一顿。孟涂忙伸手拦住,拱手微笑道:“这位兄弟,我们是过路的货商,要到巴地去买兽皮。” 那人身材不甚高大,面容瘦削,一双眼睛如同深陷在里面一样,肤色暗黄,活像一头目光幽深的鱼鹰。 “货商?买兽皮?”那像鱼鹰的汉子脸色阴沉冷笑道,“你们可知道这是哪里?” “怎么不知道?这不就是巴地么?”熊雄不忿地反驳道。 “巴地?哦,不错,也对。可你知道这巴地五姓各有各的规矩,要是坏了规矩,就得被吊到血坛石人阵,供奉白虎大人么?”那汉子的眸子更加阴冷,隐隐泛着毒舌一般的翡翠绿光。 “血坛石人阵?白虎?”孟涂暗自思索着。 “你们外族人不知道规矩就敢来这里,当真是不知死活。老实告诉你们,白虎大人肯让你们当供品都是给你们面子。要是惹恼了他老人家,把你们仨肚子划开,在里面吹气,让你们点船灯,那才是真的……唉,不说了,说多了怕你们晚上做噩梦!”那汉子的脸褶皱缩在一起,像是枯树皮上发绿的苔藓,当真是让人阵阵作呕,恨不得一拳给他打成个面饼。 “嘿,你是谁?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来吓唬我们,告诉你,我们可是华夏部落联盟夏后派来巴地莅讼的大臣!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你的身份,要不然先让你尝尝你熊大爷的拳头!”熊雄早就看这汉子来气,此刻更是一招投石问路,先探一下这汉子的虚实。 “夏后?莅讼?没听说过,我只知道这是石人谷,外地人无故闯进这里,可没什么好果子吃。”那汉子依旧是冷笑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珍珠河与骷髅滩 “你究竟是谁?”熊英目若寒星,上前一把拽住那形容瘦削、神色阴冷的汉子。 “我……我是这巴地无事不知、无人不晓的老巫鬼!巴地五氏族人哪个见了我不是跪地叩首,就是见了廪君,我也只是拱手罢了,不必行跪拜之礼。算了,跟你们三个外族人没什么好说的!哎呦,快放手,我脖子疼!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啊……哎,哎呦……”那个自称老巫鬼的瘦削汉子明显有些吃不消熊英在他肩膀上的握力,早已感觉骨酸筋麻,额头有冷汗涔涔。 熊英平生最恨这种装神弄鬼、虚张声势之人,喝道:“你说是不说,不说你这条臂膀让我先给你卸下来喂狼!” “熊护卫,且慢。”孟涂上前拦住,想要上前与老巫鬼行礼。 谁知那老巫鬼吓得一个哆嗦,往后退了几步,不住的揉着肩膀胳膊道,“哼!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们三个外族人来石人村,还不是为了那珍珠河里的宝贝蚌珠么?你们谎言欺骗不成,又要武力强逼。你们把我老巫鬼当成什么人了?哼,我今天就是丢下这具破皮囊老骨头,也不会告诉你们一个字。哼!”老巫鬼有些赌气地立在远处,装作揉着肩膀的样子,实际上眼神左右打量,伺机开溜。 他看到这三个容貌服饰不同本地的外族人,本想趁机恫吓忽悠他们一番,让他们三人知难而退,顺便对他顶礼膜拜,他也可趁机搜刮楔珍珠朋贝(古代贝币。五贝为一系,两系为一朋。一朋相当于十贝)或是美玉翡翠什么的。不料这三人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主儿,生生碰上了硬茬子。如今他只有话语斡旋,接机开溜。 “老前辈……”孟涂依旧拱手行礼道,态度谦恭。 “哎,叫我老巫鬼就行,别整你们那套,啰里吧嗦,整得我浑身都拘谨得难受。”老巫鬼没好气道。 “老巫鬼前辈……” “啊呸!听得我恶心,算了算了,你有啥快说……” “您刚才说的珍珠河,不知可是这石人村流过的那条河?” “哼,我就知道你们是打珍珠河的主意!还说什么路过的货商,还像蒙我老巫鬼,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过可惜呀,珍珠河是它五年前的名字。” “你什么意思?”熊雄也按捺不住,上前要问。 “我说,五年前这条河确实叫珍珠河。不过现在嘛……”老巫鬼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阴森幽暗,“它现在的名字叫——骷……髅……滩!” “什么?骷髅滩?好个阴森瘆人的名字!”孟涂三人都是为之一惊。 老巫鬼看到三人吃惊的神色,这时候肩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上前煞有其事道:“诶,这可不是我老巫鬼道听途说,可是我亲眼所见。当年珍珠河可是方圆百里最出名的宝地。来珍珠河采蚌珠的人如过江之鲫鱼。当地人自然以此居为奇货,划采珠区、设珠市,甚至还有人专门做卜珠的生意。外地巴人下珍珠河采蚌珠往往一次就要花费三百贝币,若是外部落的人一次甚至要花一百朋币。可即便如此,来下河采蚌珠的人依然像山间闻着花粉甜味的蜜蜂一样,赶也赶不走。因为只要采得一颗百年蚌珠,便可卖出一千朋币的高价。” “一千朋币?” “不错。好的蚌珠还能卖得更贵。可是常言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说是有一天,正值汛期,可有个据说十卜九灵的老卜珠师说自己算出,当天正是下珍珠河采珠的吉日。众人也不顾阴云沉沉,都争先恐后地下河寻珠,这时有人在深水区采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蚌珠。他头发还是湿的,便用手高高举起蚌珠,只见那蚌珠明如星,白似雪,透若玉,当真是世所罕见的奇珍。众人更加相信老卜珠师的话,像疯了一样,往那深潭碧波游去。当地的好多年轻人也按捺不住,跟着向那深水区游去。可就在这时一声霹雳,暴雨倾盆,本是清澈平静的珍珠河顿时波涛翻涌,浅水区有人挣扎着爬上岸,可深水区的采珠客纵然全力向岸边游,仍旧是无济于事。一个大浪打过来,很多哭泣和哀嚎声便被淹没在洪水涛声之中。而那颗龙眼大小的蚌珠,自然也是被洪水冲走,杳无音信……” 说到此处,老巫鬼也不禁神色黯然,不愿再说下去。 “那后来呢?”孟涂听得也是惊心动魄,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这珍珠河水难的细节。他隐隐觉得,这珍珠河和巴地石人阵里的无头人尸案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后来,后来这珍珠河便变成了众人眼中不祥之地,当地人将它圈禁起来。有人偷着进去,一脸惊恐地出来,一句话也不说,一口饭也不吃,躺在草窝里呆愣愣地出神。直到第三天,族人给他喂了热汤,他才战战兢兢地说,‘骷髅,骷髅,满河滩都是骷髅……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自那以后,巴地廪君便将此地列为禁地,取名‘骷髅滩’。而当地的采珠生意自然也就没了,好多年轻人葬身骷髅滩,老百姓多是老弱妇孺,唉,这石人村自然也就没落了。可惜呀,谁知道这里曾经的珠市有多热闹,谁见过当年那采珠客有多富贵。可见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人平平安安地活着才是正经。”老巫鬼不由地叹气道。 孟涂、熊英、熊雄三人听完也是心中五味杂陈,若有所思。 “那我问你们三人,眼前的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珍珠河,而且恐怖阴森的死亡禁地骷髅滩,你们还要去吗?”老巫鬼也不抬头,沉声问道。 “去!”孟涂斩钉截铁道,“纵然是刀山火海,只要是为民理讼、伸张正义,我孟涂在所不辞!” “呵,正义?正义值几个朋贝?年轻人,我劝你们还是从哪来赶紧回哪去,免得白白做徒劳无功的事。”老巫鬼苦笑道。 “老巫鬼前辈,先前言语欺瞒,并非在下本意,实在是职责所在,迫不得已。在下孟涂,乃是华夏部落联盟大夏国夏后任命的巴地司判,特来彻查巴地血坛石人阵无头尸案。前辈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若是心生畏惧就不为民申冤,纵然苟活于世,有何颜面去见那些亲人惨死的百姓,如何去告慰那抱狠受辱而死的冤魂?”孟涂正色陈述,字字铿锵。 老巫鬼这才收敛起先前冷漠阴沉的脸色,拱手道:“老头子不知礼数,冒犯司判大人,真是该死该死。不过司判刚才所言,可有什么证明?” 孟涂知这老巫鬼还是心存怀疑,这才想起姒坶首领转交给他的狴犴令和獬豸冠,眼下也唯有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从怀中缓缓掏出那枚黑玉雕琢的狴犴令。那狴犴令沉如青铜,色如墨云,凉如清冰,令身雕刻着一头龙角虎身的白色狴犴,目射寒光,威风凛凛。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会说话的石人 “老巫鬼前辈,请带我们去骷髅谷!”孟涂依旧是微笑道。 夜色,是浪漫的,也是神秘的。但浪漫的事物往往包含着暧昧,而神秘的事物大多隐藏着危险。 而夜色下的骷髅滩无疑更是一处让人脊背发冷的恐怖之地。 所以当老巫鬼听到孟涂说要去那死亡禁地“骷髅滩”,他的目光中充满着诧异、惊讶和不解,甚至还有几分怀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往日那珍珠河边的采珠人,珠市旁蜂拥的珠贩,如今骷髅滩遗弃的白骨骷髅,无一不在印证这话的正确。 可眼前这个始终微笑的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年纪,却要去那人人闻之胆寒的死亡禁地。 他究竟是图什么?他难道不知道骷髅滩有危险?他难道不害怕?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要去骷髅滩干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萦绕在老巫鬼的心头,可他一个字也没有问,只是沉声简短地问道,“你确定要去?” 孟涂拱手道:“夏后重托,义不容辞。” 夜凉如水,月冷如钩,骷髅滩旁的溪水潺潺流过,也有几分静谧,少了几分阴森之气。 老巫鬼缓步在前,孟涂、熊氏兄弟跟在他后面,向骷髅滩悄悄靠近。老巫鬼的脚步并不快,如同踩着固定的步伐,边走边观察四周,口中还念念有词,似乎是一些古老的咒语。 骷髅滩越来越近,近得可以听到那水流拍打着溪石上的声音,隐约有呼呼的风声,也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可他们的脚步并没有加快,反而是不约而同地慢下来。他们似乎是踩在虫鸣和风声的节拍里,莫不中音,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老巫鬼在一处乱蓬蒿前停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取火的燧石,又取出一根细的油松枝条。他用两块燧石轻松一撞,便有火星飞溅出来。可他似乎很小心,不敢用力去击打燧石。如此又试了六七次,才算有几点大火星,落在那细的油松枝上。他又捧了一把干草,那油松枝条才噼噼啪啪地燃起火苗来。他又取出几根干木引着火,便是简易的火把。 老巫鬼借着火光,扒开乱蓬蒿丛,显出一块青黑色的石块来,上面赫然写着“禁地”两个大字,下面还写着“禁地凶险,切莫入内”两行小字。 火把上的火苗闪闪烁烁,一如老巫鬼那幽深难测的目光。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沙哑,道:“这里就是禁地,也是唯一能进到骷髅滩的入口。老头子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再里面我也不敢擅入。这么多年,这地方早已是幽冥鬼窟一般的存在。本地人没有敢进去,几个壮着胆子进去的人也再也没有出来。你们真要进去,能不能出得来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熊雄心中有些不服气,可碍于孟涂面子,也不好发作,只能瞪着眼望向老巫鬼。他着实不喜欢这个阴森瘦削、鬼鬼祟祟的老头,尤其不喜欢他那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处处透着阴冷与诡异。老巫鬼也没有在意,依旧对着孟涂道:“如今趁着夜色,大人行事还可隐秘。若是天亮了,让着石村人知道,反而行事不便。各位还是早些行动。老头子一把老骨头,禁不得阴风,也怕见骷髅,就送大人到这里了。” 孟涂拱手道:“叨扰前辈,已是过意不去。我们就此别过,夜黑路滑,前辈还要多加小心。” 老巫鬼也不答话,默默转过身去,像是疲惫已极,拖着瘦削的身子往远处走出,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熊英上前道,“大人,我老觉得这老头子浑身上下透着诡异。他先是吓唬我们,又引我们来这骷髅滩禁地。他究竟存着什么念头,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依我看来,还是小心提防为上。” 孟涂也不点头,也不摇头,依旧是微笑道:“无论此地是龙潭还是虎穴,总归它是破解巴地疑案的关键。不入险地,如何查清这喋血凶案,如何为无辜惨死的冤魂昭雪?” 熊英、熊雄皆是心中一震,对这个看似年轻的司判更加钦佩,都抱拳道:“司判大义,着实让我们兄弟二人心折。我们愿随司判入这骷髅滩禁地!” 孟涂也拱手还礼,道:“如此,便有劳两位英雄!” 凉风此刻已变作冷风,斜月也已隐藏在云层后面,夜色更加黯淡。唯有三个火把还烈烈燃烧着,还有些温热的火气。那三点火焰沿着骷髅滩蓬蒿间隐藏的小路向前行走,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三点火焰在一处“石桥”旁停住了。 说是“石桥”,实际上就是三块石头横在河中铺成的“桥”。桥间还有溪水淙淙流过,发出清泉般悦耳的声响。 孟涂正要过这“石桥”,熊雄挥手制止道:“大人且慢,还是让我先探探路!” 孟涂点头同意,给熊雄让开身子。熊雄望着漆黑的河对岸,虽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但仍旧是大踏步向前走出。待到熊雄到对岸,也没有什么异常。他挥手示意让孟涂过河。 孟涂脚步沉着,稳稳踩着石块过了河。熊英也跟着过了河。 可就在这时,周围的蓬蒿之间一声轰鸣,如同千百只蜜蜂的叫声,又像千百只蚂蚁噬咬白骨的声音。三人正要上前察看,只见蓬蒿间腾起一团白光,细看竟然是数百只萤火虫大小的白色飞虫。 “啊?尸虫?”孟涂也不禁皱眉道。 “尸虫?大人,什么是尸虫?” “尸虫是死人尸体腐烂后寄生而出的虫。此虫以腐肉为食,又沾染尸骨的磷火,常在墓穴坟茔旁出没。因此,人们也称它为‘尸虫’。” “那……那现在怎么办?” “先不要慌,我们手中有火把,一时之间,它们还不敢拿我们怎么办。先静观其变,看它们有何打算。” 熊英、熊雄兄弟是初次见到这等诡异瘆人的尸虫,本想上前一把火把它们烧个干净,可眼见孟涂泰然自若,也只得静下心来,以免打草惊蛇。 那尸虫浑身散发着阴森的白光,在孟涂三人前绕了几圈,竟向西边飞去。 “走,我们跟上去看看!”孟涂说着,便快步跟了上去。 熊氏兄弟自恃勇猛,什么虎豹熊罴都没怕过,可今日见这尸虫着实诡异,也不由冷汗涔涔、脊背发凉。再看四周荒草残冢,凄神寒骨,也不敢再停留,忙追着孟涂上前。 那尸虫如一团白色光雾,轻飘飘地向西边荡去,孟涂三人在后面紧紧追随,又走出六七里的路程。 这时三人才发现置身于一处幽暗的山谷之中,周围群山环抱,中间是一处平地,隐隐约约看到许多高耸的“石柱”。 尸虫闪着白光,竟全都钻入那石柱林中。 孟涂正要缓步上前,熊氏兄弟已快步赶来,道:“大人且慢!” 三人将火把高高举起,发现那地上高耸的哪里是什么石柱,分明是雕刻的惟妙惟肖的石人! 准确的说,是石人的头! 而尸虫闯入的正是这石人头像围成的石阵。 “莫非……这就是巴地的血坛石人阵?”孟涂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沉思道。 这时只听见山谷之中一声虎啸传来,声势摄人,连山谷间的野草都瑟瑟发抖。 “你们是什么人?敢闯我巴人圣地?”一个石人传出威严冷漠的声音。 “这……这石人会说话……”熊雄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以天地入局 或明或暗的尸虫在石人阵中盘旋,时有阴风凛冽,好不瘆人。而那发出声音的石人似乎也在转动方向,面朝着孟涂、熊英、熊雄三人。 天色渐渐亮了,一缕晨光照在那石人的脸上。 那石人竟然只有一只竖立的眼睛! 一只眼的石人! “外族人,你们胆敢闯入我巴人禁地。你们可知道什么下场么?”那石人的声音依旧透着阴森。 孟涂反倒是毫不在意,上前拱手道:“晚辈乃是奉夏后之命,来巴地莅讼,彻查这血坛石人阵的无头尸体一案。若是惊扰神明,还望宽宥。” “大胆!”那石人的一只眼死死盯住孟涂,表情也似乎狰狞起来,“我们巴人自有巴人来管,哪里轮得着你们夏人插手?” “人命关天,岂能囿于巴夏之别?我孟涂为民理讼,不论夏人巴人,还是夷人蛮人。只要有冤狱,有冤民,我就一定要管!”孟涂正色道,语气不卑不亢。 “管?哼,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你对巴地风俗人情懂得多少?你对巴人祭祀和巫蛊又知几分?更何况我们巴人有白虎神君庇护,哪里要你一个外族夏人多管闲事!依我看,你还是莫要趟这趟浑水,以免变成那骷髅滩的白骨,死了也没人收尸!”那“石人”带着冷笑和嘲弄的语气,明显是在威胁恐吓孟涂,想要让他知难而退。 “巴人风俗晚辈确实了解不多,但公道人心晚辈确是自幼便明。反倒是你,在这里装神弄鬼,我说的没错吧,老巫鬼!”孟涂神目如点,厉声喝道。 “什么?老巫鬼?是他?”熊英、熊雄也是惊诧莫名,难以置信。 不料那石人竟然真的“动了”,从石人身后跳出一个形容瘦削、面色阴沉的汉子。 老巫鬼! “老巫鬼!真的是他!他不是在骷髅滩禁地入口就离开了么?”熊雄一脸惊讶道。 孟涂神色不变,沉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定然知道绕过骷髅滩来这血坛石人阵的另一条小路。他本想引我们过珍珠河,让尸虫拦阻我们,或是让我们坠河而亡。不料我们竟被尸虫引到这血坛石人阵,他便在这里装神弄鬼,想要吓走我们。” 老巫鬼冷笑道:“不错,你们的命确实够硬!不过,让尸虫引你们来这里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熊英不解道:“你既然不想让我们插手此事,为何又让尸虫引我们来这石人阵,岂不是多此一举?” 老巫鬼道:“哼!你们本就是来查石人阵无头人尸案,若是不让你们知道此地凶险,你们自然不肯罢休。尤其是你们的孟司判,他怎会甘心,定然会在石人村寻找线索。既然如此,还不如引你们来这里,彻底让你们死心!” 孟涂道:“你知我一心只为理讼,定然不会放过一点与石人阵有关的线索,所以用尸虫为引,诱我们来此险地。好啊,老巫鬼,你这招‘以人心入局’真是厉害!” “嘿嘿!”老巫鬼桀桀笑道,“这世间最好的诱惑正是人心!你能在死前想明白这一点倒还不算晚,起码不会做一个糊里糊涂的冤死鬼。哈哈!” 孟涂微笑道,“能得到你的夸赞,实在是不容易。” 老巫鬼负手而立,傲然道:“在你之前,能得到我夸赞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不过很可惜,你很快就要去骷髅滩喂鱼了。” 孟涂依旧微笑道:“是么?” 老巫鬼冷笑道:“你不信?” 孟涂道:“这山谷中自然埋伏着不少巴人好手,想要致我们于死地。说不定,此刻就有几十支毒箭正瞄着我们呢。” 老巫鬼道:“你不怕死?” 孟涂坦然笑道:“人本来就是要死的,有的时候你再怕也没有用,还不如看得淡些。” 老巫鬼脸上充满着疑惑不解的神色,道:“你真是个奇怪的夏人。” 孟涂道:“你倒是个老辣的猎人。” 老巫鬼有些得意,笑道:“这倒不错!算上你们三个,共是第四十九件祭品!” “什么?祭品?”熊雄上前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你们是什么?”老巫鬼依旧在笑,笑得很得意,可熊雄却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孟涂打断他,怒喝道:“也就是说,你已经凑齐了四十六件祭品?你知不知道,那都是鲜活的生命!” 老巫鬼道:“太晚了,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白虎神君眼里只有祭品,可没有生命。他们能成为白虎神君的祭品,应该高兴。” “你个豚彘不如的东西!”熊雄怒道。 “来,今天也让你个老匹夫尝一下当祭品的快乐!” 熊英、熊雄兄弟早已按捺不住,一左一右上前来擒那老巫鬼。 “哼,自不量力!”老巫鬼一脸冷笑,目光阴鸷而凶狠。随后他一声呼啸,只见石人阵旁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走出四五十个目光冰冷的巴地族人。 熊英、熊雄兄弟一惊,忙抽身回到孟涂身旁,一左一右,护住孟涂。 “别再挣扎了,束手就擒吧!”老巫鬼领人一步步逼近,逼近的还有目光冰冷的巴地族人。 “司判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熊英皱眉问道。 “还能怎么办?司判大人,我们兄弟先拦住他们,您赶紧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熊雄慨然道。 孟涂不闪不避,缓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了狴犴令。 老巫鬼笑道:“行了,不要再挣扎了,你这是夏朝的狴犴令,怎能……” 忽然,林间一声虎啸震动山谷,老巫鬼身后的众人只觉前后左右都是虎啸之声,不觉双腿发抖,颤栗不已。 老巫鬼也渐渐变了脸色,露出恐惧的神情,双手扑地,朝着虎啸声叩首道:“外人闯入禁地,惊扰白虎神君大驾。还望神君恕罪!” 巴地族人都是面如死灰,慌忙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毕竟谁都知道,得罪白虎神君,那将是所有巴人的噩梦。巴人从小便信奉白虎,祈求白虎庇佑巴地风调雨顺和人畜平安。若是触怒白虎神君,无异于得罪神只。 而这面容瘦削、目光阴沉的老巫鬼正是这巴地石人村方圆数十里唯一的巫师。每年的白虎神君祭祀都要由他主持,众人献上祭品,他登台祭祀,在巫舞中念着流传已久的巫师咒语,向白虎神君祈福。白虎神君的旨意也由他来传达。 而三年前的石人村白虎神君祭祀大典,老巫鬼突然浑身抽搐,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正要上前搀扶。不料他突然从地上翻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指着众人喝道:“外人夺宝,必遭天谴!石人赤血,珍珠骷髅!月圆之夜,上水下火。黑玉白虎,天地入局!”说罢,他便有昏倒过去。 众人起初也不知其意,老巫鬼醒来问他也是茫然不知,仿佛是带神明传语一般。 后来珍珠河惨案,外地采珠客纷纷葬身鱼腹,采珍珠的宝地也变成人人闻之色变的骷髅滩。而血坛石人阵不断有无头人尸出现,更引得人心惶惶。 有人想起老巫鬼在白虎神君祭祀大典上说的话,“外人夺宝,必遭天谴!石人赤血,珍珠骷髅!月圆之夜,上水下火。黑玉白虎,天地入局!”众人不禁都感叹老巫鬼所传之言灵验,都相信那是白虎神君的神敕。 外人夺宝,已遭洪水天谴。石人阵有无头人尸,珍珠河也变成骷髅滩。这前四句全都应验。众人都在推测这后四句神敕的含义,可任凭众人绞尽脑汁、苦思冥想,都难以探明究竟。 “月圆之夜,上水下火。黑玉白虎,天地入局!” 这上水下火是什么? 这黑玉白虎又是什么? 天地入局又是什么意思? 唯一能明白的就是月圆之夜。 因此,每到月圆之夜,便是石人村巴人最紧张恐惧又最好奇的时刻。众人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一刻也不敢松懈。 而此刻老巫鬼俯身叩拜白虎神君,不禁又让众人想起那后四句神敕。 黑玉白虎? 啊?! 孟涂手上的狴犴令不正是一块黑玉么?那黑玉之上正是一头凛然生威的白虎。 “白虎神君显灵了!白虎神君显灵了!”有人瞧见孟涂手中的狴犴令,高声呼喝道。 “看,黑玉白虎,他一定就是白虎神君的使者!” 众人纷纷调头朝着孟涂跪拜叩首。 “不错!看,今晚还是月圆之夜!”一个年轻族人起身指着银色的月轮。 一个中年族人忙扯住他的腿跪下,道:“快跪下,不能在白虎神君的使者面前无礼!” 老巫鬼此刻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其余众人想到那后四句神敕,也都是皱眉不语。 孟涂也没料到这狴犴令竟有如此威力,见众人都朝自己跪拜,也是心中不安,上前道:“大家赶紧起身,孟涂实在不能受如此大礼!” “您是神君使者,我们区区山野之民,受神君福泽庇佑,理应叩拜!”一个年老的族人道。 “我……我……”孟涂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是……神……君……使……者……!我才是!”老巫鬼目中闪着阴沉可怕的怒火,慢慢走到孟涂身前,与他如虎豹对峙,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一百九十章 滴水穿石 孟涂看着虎视眈眈的老巫鬼,依旧是神情自若,淡淡道:“你既然是白虎神君的使者,能否告知这月圆之夜的神敕?” 老巫鬼脸色阴沉,冷冷道:“此乃天机,岂可轻易告知世人?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外邦夏人?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破解这神敕,也让我老头子看看你的本事!” 孟涂见老巫鬼是故意要他难堪,也不硬接他的话,道:“巫者,玉王也。上通乾天,下达坤地,中合人事。你身为巫师,难道不体恤那些无辜惨死的巴地族人么?” 老巫鬼道:“神君敕令,凡人岂可臆断?那些人定然是触怒白虎神君,才会沦为无头人祭。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孟涂道:“他们也是巴人……” 老巫鬼打断他的话,道:“巴人?他们也配叫巴人?我还是劝你,早点回你的华夏,莫要来趟这趟浑水!” 孟涂目光炯炯,凛然不惧,从怀中又掏出獬豸冠来,对着众人道:“各位巴地父老,可曾认得此冠?”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冠乃是以白鹿皮所制成,中间赫然有一个独角。 “啊?!”一个巴地老者颤抖着声音道,“这……这是狱神皋陶大人的獬豸冠!” “什么是獬豸冠?”几个年轻巴地族人问道。 “当年狱神皋陶大人断狱,旁有一神兽,名为獬豸。獬豸头有独角,可辨人之善恶。后来舜帝便以白鹿皮制成獬豸冠,赐给皋陶大人。自此以后,獬豸冠便成为司狱理讼、伸张正义的象征,为世代司判司狱所信奉!如今獬豸冠出现,一定是华夏派能明断善恶、惩奸除恶的大司判来我们巴地”,巴地老者说着便又匍匐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司判大人明鉴,我的两个儿子都成了人祭,葬身这血坛石人阵中!可怜我老头子无依无靠,连他们的尸首都找寻不见!司判一定要给老头子作主啊!” 说到后来,那老者早已是泣不成声,鬓发凌乱。 接着又是几个中年族人跪倒在地,哭诉自己亲人成为人祭的事。 “住口!你们都给我住口!”老巫鬼上前狰狞地狂喝道,“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庸奴!你们可知道当人祭是给他们赎罪!要是你们再喋喋不休,惹恼白虎神君大人,我们这巴地族人哪个能好过?” 那几个人眼看他声色俱厉,也缄口不言,暗暗抹着眼泪。 孟涂请跪拜的族人起身,走到老巫鬼身前,目若秋水,道:“如今,事关人命,我孟涂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今日,我定要入阵,查明真相!” “什么?你要入阵?”老巫鬼惊愕道。 “不错。” 老巫鬼的惊愕变成轻蔑和冷笑,他实在想不通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 老巫鬼道:“我实在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敢闯这血坛石人阵的人。” 孟涂道:“你自然想不到,可我自从离开夏都安邑那一刻,已下定决心,无论多么凶险,都要查明真相,还那些无辜惨死的巴地族人一个公道!” 熊英、熊雄也上前道:“对,还死者一个公道!” 老巫鬼阴沉的脸上竟然浮现出近乎谄媚的笑意,道:“那就请司判大人,入阵!” 他略显佝偻的身子更加弯曲,缓缓让开一条路,其余的巴地族人自然也避退到两旁。 月色如霜,洒落在石人阵的上空,连路旁的枯草也变成霜色。可那石人阵中却是笼罩着一层迷蒙的雾气,影影绰绰,透着几分阴森。 孟涂向众人拱手告别,道:“各位巴地父老,在下不才,愿入阵一探究竟。” 巴地几个年老族人都是大惊失色,高声道:“司判大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以身试险!” 孟涂淡淡笑道:“记得当年父亲对我说过,做司判第一条便是敢过‘鬼门关’!千难万险,修心炼胆!没有这样的石头心肠,就不能真的敢为天下百姓伸张正义!如今这血坛石人阵便是一道难关,我孟涂身为夏后亲自敕封的巴地司判,怎能轻易退缩?孟涂此身关系华夏,岂可等闲视之?今日,这血坛石人阵纵然是龙潭虎穴,我孟涂也要去一探究竟。不然我就不配戴这獬豸冠,不配服这狴犴令,更不配做这个名不副实的司判!” 老巫鬼一言不发,目送这孟涂三人先后进入石人阵,才冷笑道,“哼,孟涂,这是你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就怨不得别人。这石人阵进去容易,想要出来,除非是鸟插上翅膀!” 却说孟涂、熊英、熊雄三人一入石人阵,便觉阴风阵阵,冷雾森森,仿佛有雨滴滴落在他们脸颊,又仿佛有看不见的温柔的手抚摸着他们的后背。 “司判大人,我们三人还是背靠背妥当些。”熊英道。 “好,熊将军此言有理。”孟涂道。 三人便背靠着背,小心观察四周的石人阵,沿着石人之间的缝隙向里面深入。 正在这时,孟涂忽然感觉地面在不住颤抖,惊声道:“不好,快分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三人头顶竟有六七块百十斤重的巨石坠落。幸得三人反应迅捷,才没被巨石砸中,但地面赫然便是轰然坠地的石头飞溅撞击的碎石。几块大的石头已陷入地面两尺多深。 “好险!多亏司判提醒,要不我们就要被这巨石砸成肉酱了。” “这血坛石人阵果然透着古怪,只是不知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孟涂挥手示意道,“嘘,你们听!” 熊氏兄弟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才隐隐约约听到“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一滴……两滴……三滴…… 清晰的水滴坠落在石头上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是从三人上方传来。 滴水穿石! 三人看到身前的石头上方,正有一道月光透过。待到三人走近,看到分明是一个泉眼大小的石孔,正有水滴坠落,滴在下面的一处尖石上,碎成银色的飞沫。 而月光似乎是顺着水滴一起,洒落在这幽深昏暗的血坛石人阵中,给这里带来些许光明。 那月光如同流动的水银,沿着水滴的轨迹向下。孟涂三人透过那石孔,正看见天上悬挂的一轮玉盘。 “月圆之夜,天星地水”,孟涂喃喃道,“这月和水都有了,可天星……” 谁知孟涂话音刚落,便觉地面一声巨震,紧接着便是如同烈火炙烤一般的灼热。他们只觉周围的石人头像都仿佛是滚烫的炭火一般,要把他们的身躯都给熔化。 “司判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天石?我也是听族中老辈族人说,上古时期有天石如流星,坠地如火球,方圆数丈烈焰升腾,草木成灰。如今观此情形,应是天石无疑。”孟涂思索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天池雪鲢 无边的灼热感从四周向中心蔓延,孟涂、熊英、熊雄三人早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更有燃烧的松油树脂的烟气在石人阵中弥漫开来,更是让三人叫苦不迭,处境更加艰难。 石人阵外传来了巴人的阵阵惊呼声。 “啊?天火?真的是天火?” “什么天火?那是天石!” “可它明明燃着火光!石头怎么会着火呢?”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天石岂是我们这地上的石头可以相比的?” “你看,那石人阵中也有火光?那孟司判他们岂不是危险了吗?” “哼,他们这帮外族人不知天高地厚,敢擅自闯入血坛石人阵禁地,自然是得罪了白虎神君!” “那他们还能出来吗?” “出来?哼,你看看那骷髅滩的白骨,不都是逃出来的么?” 渐渐火光和烟气将石阵外的人声都淹没了。 “咳咳,司判大人,我……我们现在怎么办?”熊英问道。 “是呀,大人,您快拿个主意,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呀。”熊雄也附和道。 被困石阵,烈焰四起,这的确是孟涂从未遇过的险境! 孟涂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渺小与无助,茫茫天地,人不过是渺小的一介蝼蚁。可他望着熊英、熊雄的目光,握了握自己怀里的狴犴令,他的心渐渐安静下来,目光也澄澈通明,如同山间枕着石头流动的清泉。 他心中暗暗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他明白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引他来这血坛石人阵,然后再提前埋伏,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纵然他们三人现在死在石人阵中,也可以推脱是天石所为,他们还得背上私闯禁地、触怒白虎神君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眼下这些还顾不得考虑,最要紧的是怎么先从这灼热难耐的石人阵中安全出去! 世上本没有路,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孟涂的目光停留在一处石缝,那里正有一缕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照得石壁一片雪白。 “快,快把这块石头挪开!”孟涂的手指坚定地指向那月光洒落下的石缝。 “是,大人!”熊英、熊雄一拥而上,将那石头向上挪动。 “砰!” 只听一声巨响,那石头被挪开,轰隆隆向旁边滚落,接着便是水流声,无边无际的水向石人阵中涌来。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渐渐醒过来,只觉身体漂浮在水面上。 孟涂最先醒过来,他一睁眼便看见满天星河,如同置身梦境。而他耳畔清晰地可以听到水流的声音,但他的身体却是温热的。 不!准确的说,这水是温热的! 星河在天,清泉在畔,而这清泉竟然是温热的!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而此刻这温泉不正如一面玉鉴,他们三人不也正如那河中的一片苇叶么? 不过孟涂可以确信一件事,这并不是仙境,也不是梦境,而是一处天池温泉。 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明明在血坛石人阵,怎么会来到这宛如梦境的天池温泉呢? 不过孟涂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这并不在那个诱他们进血坛石人阵的“布局者”的计划之内。他们就像那从捕鱼的渔夫的渔网间幸运逃生的鲫鱼,而那个“布局的渔夫”此刻估计还在气急败坏地懊恼让他们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温热的水浸泡着孟涂的每一寸肌肤。他实在是疲惫极了,他太需要放松地睡一觉。而这一方温泉,正如大自然给他准备的一张舒适的水床,让他可以休憩调息,恢复生机。 “大人,您没事吧?”熊英已游到孟涂身边,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熊英将军,我们还是先上岸吧。”孟涂道。 “是,大人。”熊英道。 待到两人游到池边上岸,才发觉有些不对。 “熊雄将军呢?”孟涂举目四望,也不见熊雄的身影。 “大人,我在这儿呢!”忽然,熊雄从天池温泉旁的一处岩石后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串冒着烟熏味的烤鱼。 “熊雄,你?!这都什么时候,你不着急保护大人,还只顾着吃鱼!”熊英瞪了熊雄一眼,高声训斥道。 熊雄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将烤鱼藏在身后,嘀咕道:“大人不是没事嘛,再说有你大哥护卫,就是老虎豹子也近不得司判大人的身。我自打来到这巴地,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饱的。刚好见这水池里有白鱼,我就顺手捉了几条烤了吃。” 孟涂微笑道:“哎,还别说。说起烤鱼,我倒也有点饿了。今天也好尝尝熊雄将军的手艺。” 熊雄见孟涂给他打圆场,也是心领神会,上前道:“就是嘛。大哥,我们两个耐饿扛饥,可别饿坏了我们的司判大人。来,大人,这是我刚烤的白鱼,外焦里嫩,你先尝个鲜儿!哎,对了,大哥,你也饿了吧,你也尝尝。” 说着,熊雄便把烤好的两串白鱼递给孟涂和熊英。 孟涂接过烤鱼,笑道:“熊将军,你这烤鱼都让我们吃了,你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还饿着肚子?来,你先吃!” 谁知熊雄指着那岩石后的篝火,笑道:“大人放心,我那火堆上还有两串烤鱼呢!” 孟涂、熊英也忍不住笑起来。 可当孟涂将那烤鱼凑近一看,顿时皱起眉头,沉声道:“且慢,这烤鱼吃不得!” 熊英、熊雄都是一脸诧异,但见孟涂面色沉重,眉头紧锁,便知这烤鱼有问题。 那篝火上依旧飘着熏香的烤鱼味,但此刻三人谁也没有吃烤鱼的心情。 “这是天池雪鲢,天底下最毒的池鱼。不说它的脏毒,但是这鳞片上残留的毒,就足以毒死一头成年野牛。”孟涂淡淡道,但目光却始终未从那白色烤鱼上移开。 “啊?这……这我真不清楚。大人,我早知道这什么雪鲢鱼有毒,我宁可把它扔了,也绝不敢用它来做烤鱼!”熊雄辩解道。 “是呀,大人,熊雄他虽然平时莽撞些,可绝没有别的心思……”熊英也上前言道。 孟涂淡淡道:“无妨。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两位将军一路护卫,风餐露宿,孟涂感激不尽,岂会有疑心?只是这天池雪鲢平日都躲藏在深水幽暗之处,今日竟会如此容易捕获,实在是令人费解。” 熊雄上前道:“大人,这雪鲢鱼说实话也不算是我捕的,是我捡的。” “捡的?” “不错!大人,您随我来!” 熊雄领着孟涂、熊英走到天池一边,只见那池边漂着十多条翻着白肚皮的雪鲢鱼,正是刚才那篝火上烤的鲢鱼。 “这倒奇了,这雪鲢鱼无缘无故,怎么会……?莫非?”孟涂目光闪动,如同电光掠过,若有所思道。 熊英见状问道:“大人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孟涂微笑道:“你们想想我们是怎么来到这天池温泉的?” 熊雄脱口而出道:“那自然是水把我们送到这里的。” “那这鱼……”孟涂依旧是淡淡微笑道。 “哦,大人是说,这雪鲢鱼也是跟着我们一起被水送到这里的?”熊英道。 “不错!这个幕后的设局者真是煞费苦心,他步步算计,处处留心。他连我们的食物都准备好了,如果我们中毒而死,那不过是骷髅滩再多几具白骨而已。”孟涂说着,目光竟有些黯然,“可惜,我们现在连这个幕后的布局者面都没有见过。” “大人,这个人千算万算,却少算了两样东西。”熊英道。 “哦,你不妨说说看。”孟涂也来了兴致。 “他少算了‘天道’和‘人心’。天道求公,人心求和。可他置巴人亡魂于不顾,违背天道,是为不公;妄图阻挠我们华夏司判莅讼,枉顾人心,是为不和。其人行事不公不和,纵然机关算尽,也不过是白费力气!大人,您一定要振作精神,早已将这等宵小之徒绳之以法!”熊英慨然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孔雀流星雨 第197章 孔雀流星雨 正在孟涂、熊英、熊雄三人在天池温泉思索如何脱身之时,忽听“轰隆隆”数声巨响,接着便是数道火光从天而降。 初时是两三道,紧接着是八九道,然后是数十道,渐渐化成千百道…… 那火光如同五彩虹霓一般,红的像火,黄的若金,青的似玉,白的如雪,黑的如墨,顿时铺天盖地般如同冰雹坠落。可大多数都向四周散去,只有三道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直到近处,才显出磨盘大小的模样。 “轰!轰!轰!” 三个燃烧着青、红、白的火光的天石从天而降,直坠落那天池温泉,溅起五六丈高的浪花,那池水也似乎被这坠落的陨石的热量蒸干了,弥漫着白色的水汽。 “大人,这……这怎么出现这么多天石?是不是天有异象?”熊雄不解问道。 “不,这是陨石。相传上古黄帝之时,就曾有天降五色陨石的古事。还有人说这是当年娲皇补天遗留的五彩石。后来有人见这五色神光如同孔雀羽毛的光泽,加之陨石坠落如光雨,便又叫它‘孔雀流星雨’。”孟涂缓缓道。 “孔雀流星雨?倒也只有这名字好来配它!”熊雄笑道,“只是不知道这孔雀流星雨跟那几句话有没有关系?” 孟涂心念一动,暗自忖度道:不错。“月圆之夜,天星地水。黑玉白虎,天地入局。”如今是月圆之夜,天池温泉是“地水”,孔雀流星雨是“天星”,狴犴令是“黑玉白虎”。冥冥之中,所有的谜团,所有的布局,都在指向一件事。 这天池温泉下面必有蹊跷! 有人引他入局,有人阻他入局。无论如何,他已要知白守黑,应对此局。既然有人以天地入局,那他便唯有以人道破局。 “入水!”孟涂指着那幽深昏暗的天池道。 “是,大人!”熊英、熊雄二人异口同声道。 孟涂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一些,又恢复了往常的微笑。他缓缓收起獬豸冠和狴犴令,纵身跃入水中。熊氏兄弟自然也不甘落后,也潜入水中。 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孟涂。 这里是夜的圣地,这里是水的幽谷,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地,让所有颜色和声音都隐遁无形。 他如同化身为一条咀嚼夜色的鱼,深潜在这一眼也望不到尽头的水底。他屏住呼吸,侧耳去倾听水中的一切声响。他的双腿在水中如青蛙一样滑动,蹬出看不见的水沫。 也不知道在水下游了多久,他才看到有闪闪烁烁的蓝色冷光。熊英、熊雄也循着那亮光游到孟涂声旁。孟涂奋力向下游去,他心中有预感: 真相就在这里! 那蓝色冷光本来如同一团雾气,待孟涂三人游近,忽然又散作几十点如萤火虫大小的蓝火。 磷火!!! 孟涂和熊英、熊雄都是心中一震,他们已隐隐约约猜出这个地方。 那几十点磷火如同蜉蝣一般,引着他们游进一处水下洞穴。它们则悬浮在洞穴的四周和上方,如同夜晚的星河一般。 可没有人会在磷火的星河下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很快,熊英便在洞穴内碰到一块白色尸骨。熊雄更是摸到一具白色骷髅头。唯独孟涂,正蹲在地上那些一块小腿骨审视。 “这是一块女孩的腿骨”,孟涂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里已是珍珠河的河底!” “什么?”熊雄差点惊掉下巴,“我们不是在天池温泉么?怎么绕了这么大一圈,我们竟来到这种鬼地方!唉,真是晦气!” “熊将军,不可喧哗,一则惊扰亡灵,二则打草惊蛇。”孟涂沉声道,可他的目光却并未从手中那块腿骨移开。 “可……可是……”熊雄还想辩解,看到熊英给他递的眼色,只得把自己的话又咽了回去。 熊英看着处乱不惊的孟涂,更是钦佩不已,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对这样一个看似瘦小柔弱的人毕恭毕敬,甚至五体投地。 但接下来的一幕,彻底让熊英、熊雄兄弟对孟涂顶礼膜拜。 孟涂起身,指着不远处的几个骷髅头,说道:“这下面就是这无头人尸案的真相。” 熊雄一马当先,闭上眼睛,口中念叨着“得罪得罪”,挪开那几个骷髅头。 顿时,整个洞穴亮如白昼。 下面是千百颗色泽明亮、圆润通透的珍珠!如同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这都是千里挑一的珍品,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一个斑点,甚至连发丝粗细的珠痕都没有。 珠圆玉润! 而这珍珠有美玉的色泽,又有珍珠的圆润。 这便是珍珠河的秘密,也是这些无头人尸的秘密。 熊雄道:“珍珠河的白骨不是当年水灾枉死的采珠客么?这与无头人尸案又有何关系?” 孟涂道:“不错。这布局者正是钻了当年水灾的空子。所有珍珠河地域的巴人都知道当年采珠客惨死珍珠河,所以对于这河中白骨自然也不会有别的怀疑。也就是说,凶手借当年的珍珠河惨案给这无头人尸案做掩护,又用无头人尸来误导我们做出错误推断。” “大人,您这话能不能再通俗易懂点?”熊雄挠着头道。 孟涂道:“也就是说,珍珠河、石人阵、天池温泉其实都是珍珠河。当年珍珠河采珠客溺死不假,可那不是意外,而且一场有计划的谋杀!” “谋杀?!”这次连熊英也惊讶不已。 孟涂道:“不错!凶手正是借他参悟的‘月圆之夜,天星地水’的白虎神敕策划的这场谋杀。他目睹了七年前的孔雀流星雨,在那个陨石坑蓄水,给它取名‘天池温泉’。后来趁大雨,将陨石坑的蓄水打开,将那采珠客都淹死在珍珠河内。而那些采珠客和珠贩的珍珠便被藏在这珍珠河河底。” “既然如此,那这个布局者为什么不带走珍珠,反而又犯下无头人尸案?”熊英问道。 孟涂道:“这自然是后来他心虚,又编造白虎神君震怒,需要人祭。借助人祭,将人祭的无头人尸趁着河水流到这珍珠河,借此瞒天过海,掩盖这珍珠河的秘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九韶之舞 第198章 九韶之舞 随着珍珠河当年惨案的揭晓,孟涂召集石人村巴地青年族人下河打捞出无头尸骨和埋藏在河底的珍珠。幕后的凶手老巫鬼也是认罪伏诛。巴地族人对孟涂是大为赞服,敬之如神。连五姓巴人领袖廪君务形也亲自来拜见孟涂,带领五姓巴人叩拜孟涂。后来孟涂又破了“血衣案”“牛尾案”“朋贝案”,断案精准,执法严格,无不令人叹服。很多远处的巴人也常来找孟涂断案。孟涂为方便处理案件,解决巴地诉讼,便居住在丹阳之南的丹山之上,并用野牛皮制成两面鼓,一名“鸣冤鼓”,一名“解讼鼓”。当地百姓若有冤案命案便敲“鸣冤鼓”,若有争议需要调解便敲“解讼鼓”。 孟涂在巴地莅讼数十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无一冤案错案,巴地视之如神明,称为“司神”、“孟公”,并为他设祠祭拜。而夏后姒启得知孟涂莅讼公平、为人正直、深得人心,便封孟涂于孟涂国,地方千二百里,世代受民食邑。 而夏后姒启经过十年励精图治,早已将夏国的声威远播八方。东至东夷,西到巴蜀,南到三苗,北到獯粥,没有一个诸侯部落首领不知道大夏的威名。 帝启十年,夏后姒启巡狩,来到大穆之野。 大穆之野,在大运山北方,乃是一处方圆百丈的高地平原。大运山高三百仞,阴坡常有飞鸟聚集。而此处又地处西北,人烟稀少,据当地老人所言,曾见凤凰、青鸟、白鹇、麋鹿出没,却很少有虎豹豺狼。当地人都视此地为福地,平时砍柴打猎都不敢来此地。 而夏后姒启来大穆之野,下马恭敬行礼,率领群臣登上大穆之野。 夏启问道:“众位首领,可知本后为何要巡狩此地?” 群臣皆道:“夏后德泽四方,巡狩天下,自为天下安定、百姓安康,以护佑吾华夏繁荣昌盛!” 夏启微笑转头向子冥道:“子冥首领,你是子契大人的来孙,熟悉古事典章。可知大穆之野有何古事?” 子冥拱手上前行礼道:“启禀夏后!子冥也是听家中长者言谈,提到当年有虞朝舜帝德明,垂拱而治。凤凰鸣野,百兽率舞。乐师夔目睹心中大为震动,编乐舞《九韶》,共分九段,需九九八十一人同时起舞,还要钟、磬、琴、瑟、管、笙、箫、鼗、鼓、柷、敔、镛等十二种乐器伴奏,可谓得天地自然之籁,山河日月之辉。有人唱诗,有人奏乐,有人起舞。演唱之时,人们的呼气如同蒸腾的云气;起舞之时,人们的挥汗仿佛降下的霖雨。九韶一出,天下皆安。如今倏忽数十载,舜帝当年的《九韶》乐舞早已难得一见。那场景真是令人神往!” 夏启道:“子冥首领所言,正是今日我来大穆之野的原因。舜帝明德,以乐教化百姓。启自知德才远不及先圣,但教化黎民之心未尝有半分懈怠。《九韶》明德,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启今日之行,正要演奏《九韶》,以正雅乐,恢复乐教,以化斯民!” 群臣皆叩首行礼道:“诚如夏后言。” 夏启道:“吾为领舞,汝等和之!” 群臣皆道:“谨诺。” 只见夏启一声令下,八十一名舞者已列阵成队,分为横纵各九人。鼓声一起,八十一名舞者合围成九层,绕着中间的夏启旋转起舞,口中念念有词。 而夏启身处八十一名舞者中心,腰间缠绕青、黄两条长蛇,左手持鸟羽,右手拿玉环,身佩戴玉璜,边舞边唱。恍惚之间,他已忘却自己夏后的身份,回到雷首山那个雪崖之上。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可那袭蓝色的身影,那如泣如诉的埙曲,总是在他的心头萦绕。 雷首山上,雪涛挂壁,两道飞瀑宛如白龙倾泻而下,飞瀑直落寒潭,传来经久不息的轰鸣之声。而飞瀑对面的雪崖之上,一蓝一黄两个身影翩然而立,双手抚埙,姿态潇洒至极,似乎早已忘却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师均! 他自然知道那是师均,可后来他变成了父亲的政敌,他也与他渐渐疏远。师均也变成陌生的商均。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金戈铁马,习惯了四处征战,习惯了枕戈待旦,习惯了餐风露宿,甚至他不得不学会心有城府,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可每到独处的时候,他的心里仍旧是渴望有一处能够让月光休憩的角落。 那方能够让月光休憩的角落,正是——乐! 乐者,通天地之音,合人情之韵,乃是和谐之道。 可群雄逐鹿,部落林立,单凭乐教难以立足。唯有提剑清寰宇,在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路来,成为强者,才能外修乐教,内立兵法,让华夏成为真正强大的部落联盟! 乐无大小,但实行乐教的人的权力有大小,地位有高低。 酋长兴乐,一部得教化;诸侯兴乐,一邦得教化;盟主兴乐,一盟得教化;圣王兴乐,四海得教化! 夏启想起轩辕黄帝的《承云》、帝喾的舞乐、舜帝的《卿云》,没有一首乐曲不是名扬遐迩,德被天下。他暗自忖度,自己虽然功德才略不如先圣,但自己想要恢复乐教、以化夏民的决心丝毫不逊色于先辈。 况且他还有一个小的目标,他要让师均看到自己以乐治国、垂拱而治,看到自己恢复当年的九韶乐舞,看到当年“葛天氏之民”的淳朴之风重现! 大风起兮,青鸾翔兮,风鸟鸣兮,臣民为吾歌兮! ……………………………… 《海外西经》:“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儛九代,乘两龙,云盖三层。左手操翳,右手操环,佩玉璜。在大运山北。一曰大遗之野。”郭注:“《大荒经》云‘天穆之野’”。 《大荒西经》:“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郭注:“《竹书》曰:夏后开儛〈九韶〉也。”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七夜之子 第199章 七夜之子 安邑城外。 白云,绿树。 几只鸣蝉在树荫里发出冗长而单调的叫声,消磨着炎热的夏日。 安邑城内。夏宫。 夏启的眷夫人七夜凭栏远眺,目光所及,却是高高的城墙。那高高的城墙遮住了她家乡的方向。 她有的时候喜欢高墙,她站在上面,可以感到俯视一切的快感。可更多的时候,她又恨不得推倒这四四方方的高墙。她感觉这些高墙简直就是笼子,而她便是那笼中可怜啜泣的百灵鸟。纵然她拥有最动听的歌喉,拥有最曼妙的舞姿,拥有最美丽的容颜,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深居王城的孤独的女人。 她的寂寞和孤独是难以言说的,没有人愿意相信夏后的女人是孤独的。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对于很多他们不愿意相信的,纵然是真的,他们也只字不提,仿佛那只是遥远的不真实的传说。 有词为证: 似愁还似潇湘,也无人惜清露坠。远乡傍城,度量仍是,无恨有思。百转柔肠,惺忪睡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东夷去处,又被黄莺唤起。 不恨鹧鸪飞尽,恨高墙,愁思难寄。晓来雨霁,烟波何在?雾满拦江。柳色三分,二分尘泥,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飞花,点点是黯然泪。 夏后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应该是凤身边的凰,是日旁边的月,是树脚畔的花,更是剑外面的鞘! 有时候七夜也安慰自己,她已经是夏后妃,应该像空谷幽兰,静默含笑。可每次都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眉头微颦,犹如那故乡河畔的水仙,就这样从黄昏看到月斜。 正是: 高墙深锁帝王家,几曾着眼看梅花。 一曲相思常颦蹙,鹧鸪声里望月斜。 而这时一个年轻的的男孩便会远远望向七夜,他的母亲。他是七夜最小的孩子,却并未受到母亲过多的偏爱。 他隐约听夏宫人说,他出生的时候是脚先出来,头后出来。 他的父亲说,这男孩以后筋骨结实,是练武的好苗子!你的名字就叫武观吧! 可武观的母亲,也就是七夜,却愁眉不展,每每想起都感到后怕,三个月都没抱过他一次。 从武观懂事起开始,他就发现,母亲对四个哥哥有微笑,但每到看到他的时候,就消失了笑意,目光中多了几分冷冽与寒漠。 母亲,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年幼的武观总是在背后远远望着七夜,这个熟悉而又神秘的女人。 而七夜的笑容渐渐少了,目光之中往往笼罩着一层朦胧如烟的神色。当人望向她的时候,总感觉她在遥远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七夜的漆案上多了一朵紫色的鲜花。 鸢尾花! 一朵紫色的鸢尾花! 七夜捧起那朵鸢尾花,笑意从眉梢洋溢到嘴角,正如那浅淡幽香的鸢尾花,她的笑声也如同那沁人心脾的芬芳一样。 “娘亲!武观在河畔采的鸢尾花,献给娘亲。”武观走上前来下拜行礼道。 七夜出乎意料地没有平日的冷漠,依旧是微笑道:“这鸢尾花是你采来的?” “嗯。我在河边玩水,看这鸢尾花芬芳幽香,便采来献给娘亲。”武观依旧是毕恭毕敬道。 “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思!我早就过了那个爱花的年纪了。”七夜略显惆怅道。 “可孩儿采这朵鸢尾花的时候,就想着要给娘亲。这天下除了娘,还有谁配这空谷幽兰般的紫鸢尾?”武观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西河涌 武观的四个哥哥回夏都了。 太康、元康、伯康、仲康。 康、康、康、康! 每次想到四个兄长都有“康”,武观的心就忍不住抽搐起来,他的眼睛也乜斜起来,仿佛一匹舔舐着自己伤口的幼狼。 为什么四个哥哥都有“康”字?他不希图自己有多么好听的名字,他只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和四个哥哥一样的“康”字。哪怕是叫武康,甚至五康也可以。 可那个“康”字似乎是那么遥不可及,那么神圣而令人仰望。 安康、健康、康乐、康宁! 而他只能取这样一个与四个兄长格格不入、方枘圆凿的名字! 他恨自己的名字没有“康”,没有那个象征权力与荣誉的“康”,他更恨自己的名字——“武观”。 什么“武观”!明明是“观武”! 我“武观”就是一介武夫,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乡野村夫! 可我不信,凭什么徐妃的儿子就高高在上?凭什么我就只能配上一个莽夫的称呼? 我不甘心! 武观的怒火在燃烧,可他嘴角的笑意却更浓了。 因为他的四个“康”哥哥正朝他阔步走来。 “嘿,小五,你怎么躲在这宫门口?是父王让你来当看门将军么?啊?哈哈……”伯康的笑声远远地便递了过来。 “哎,老三,你说什么呢?你忘了父王说咱们兄弟五个,就老五的天资最适合学武!看他这一身力气,怎么会当看门将军?要当也得是侍卫将军么?是吧,大哥、四弟?”老二元康也是不阴不阳地笑道。 武观自然明白他们二人的奚落,故意要瞧他的笑话,于是压住怒气,微笑道:“二哥、三哥说笑,小五得知各位兄长风尘在外,如今路途劳顿,特来宫门口迎接各位兄长。”说罢,武观长身一揖,说不出的恭谨谦让。 仲康忙上前搀住武观道:“五……五弟,我……我们兄弟何必见外。” 伯康冷笑道:“老四,大哥都还没说话,你就这般蝎蝎螯螯,难道你的眼里只有老五,不把我们大哥放在眼里……” 仲康有些吞吞吐吐道:“我……我怎会……” 太康挥手制止道:“住口!父王让我们兄弟和睦,岂可因这些小事口角,若让其他部落首领看见,岂不让人笑话?” 伯康、仲康只得唯唯称是,不敢多言。武观也是拱手而立,沉默不语。 太康正了正衣襟,道:“五弟,父王看你年纪尚小,不让你参与邦国军政,是为磨炼你,你可不能心有余恨呀。” 武观拱手道:“小五年纪尚浅,又无阅历,岂敢干涉朝政,不过闲时养养马、拉拉弓罢了。” 太康眉头略展,道:“五弟有武力禀赋,固然可喜。可每日只知练武,终究是要惹各位朝臣非议,说你不懂礼数。你久在夏宫之中,有时间还是要多学一点后臣之礼。” 武观自然明白太康是以嫡子身份来弹压他,顺便强调他就是未来的夏后,但此刻也不好驳斥,以免招惹是非,只得附和道:“大哥所言极是,小五定当日夜思之行之。” 元康也趁机道:“五弟,大哥教诲你,可是用心良苦,你可要好好学习呀。” 伯康也是高声笑道:“对呀,小五,我们是夏后之子,虽然你娘不是正妃,可你这个庶子也不能丢父王的脸呀!” 武观右手握拳,青筋暴起,恨不得一拳将伯康打翻在地,可他还是咬紧牙关,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道:“是,二哥、三哥教训的是!” 太康察觉到武观神色有变,咳了一声道:“行了,老三,你少说两句,父王还等着我们禀告政事,我们还是赶紧去吧。” 太康在前,元康、伯康、仲康紧随其后,向夏启的宫殿走去。 “这才对嘛,庶子就是庶子,就该有庶子的样子。”伯康走出去数步,依旧不依不饶地嘲讽道。 “姒伯康,你给我记住今天的话!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庶子也能胜过嫡子。”武观目光冰冷,咬着牙在心底说道。 可武观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便得知一个消息: 眷夫人七夜自缢夏宫之中。 他不相信,他满眼都是弥漫着血光和怒火。可他却看到父王夏启那好似冰窟雪石般冷峻的目光和一大群戒备森严的夏宫护卫。 夏启沉声道:“眷夫人行巫蛊之事,诅咒我夏朝国运,枭首悬于城头。有哭泣求情者,死!” 然后,夏启便面色阴沉地离开了,留给武观一个逐渐模糊的身影。 他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他让自己躲藏在夏宫角落的阴影里,再也不愿意见任何一个人,包括他的父亲和四个哥哥。 据说,眷夫人是被诬陷致死。眷夫人的头颅被挂在了城墙上,以此来警示其他的人。眷夫人临死前曾血书六个大字:悬首城,观之亡。 帝启十一年,帝流放季子武观于西河。 武观获得了母亲七夜一直求而不得的自由,可当他踏上西河这片近乎荒芜的土地,他的内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与孤独。 这就是母亲渴望的自由么? 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相信母亲会行巫蛊之事,他更不明白母亲临终前那六个血书大字。 那是藏在血迹里的恨意! 武观陷入了沉思。 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母亲,更不了解父亲。 他以前见过母亲的冰冷,见过父亲的热情。 可如今他却不理解母亲藏在血迹里的毒誓和父亲那近乎冷酷的后令! 枭首爱妃,流放季子! 这就是他曾经仰慕和渴望成为的父王! 呵…… 如今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噩梦,一场武观急切渴望醒来的噩梦。 梦终究是会醒的。 可武观醒来之后,看到的是荒芜的土地,是夹杂着野草的河流,是老弱的族人和目光呆滞的奴隶。 这西河简直就是一片蛮荒之地。 可武观明白,这就是他以后赖以生存的地方。想要回击父王和兄长的质疑,想要让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刮目相待,想要赢得世人的崇敬与尊重,他必须从西河开始。 土地荒芜,那就奖励农耕;河道交错,那就发展灌溉;族人老弱,那就鼓励生育;奴隶愚顽,那就扩充军队。 他武观要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他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西河一天天兴盛起来,西河的暗涌也开始掀起属于它的波澜。 第一百九十六章 面刺难 帝启十五年,武观于西河叛乱。 武观叛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夏都安邑。 而此刻夏朝的大小部落首领如同热陶罐里的羹汤,急得焦头烂额,可他们发现一件比武观叛乱更可怕的事! 夏后不见了! 他们找遍夏宫,却仍见不到夏后的面。 五年来,他们很少见到夏后,他总是神情冷漠地坐在高台之上,或是醉眼朦胧地卧着听乐者浅吟低唱。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夏后,他们曾经叱咤风云、英武过人的夏后,似乎消耗尽了他的锐气与锋芒,在歌舞声中寻求短暂的慰藉。 最先发怒的是青越! 他的双鬓已有霜白之色,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只是脸上的皱纹,已雕刻出他这十几年纵横沙场的痕迹。他的腰间挎着一把锋利厚重的青铜长剑,他的眉宇凝重如同山岳。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热情的少年,他已经成为华夏部落联盟威名赫赫的将军。 青越! 他的名字,让他的敌人都心惊胆寒! 这些年,他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他所到之处,敌军望风披靡,纵然有敢撄其锋的敌人,也最终是被打得灰头土脸、仓皇逃窜。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他用手轻抚自己腰间的青铜长剑,叹道:“夏后,难道你已忘记当年之言?” 谁知就在这时,从夏宫正殿外传来一声,“青越!” 来人赫然正是大夏夏后——姒启! 夏后! 群臣都是一脸恭敬,忙俯身叩拜。青越也俯身下拜,恭敬道:“臣青越拜见夏后!” 夏启热烈如少年的目光显出几分落寞,接着又透出几分冷峻,道:“青越将军在外征战十余载,如今东夷、苗蛮那些叛乱的部落平定归顺,将军居功至伟!本后要封你为护国侯,赐铜百斤,奴隶男女各五百人,封地八百里。” 青越道:“谢夏后厚赠。臣有一言,想要面刺。” 夏启的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回答。 “什么?面刺夏后?他青越不过武将出身,虽说有战功,可不能就这样折辱夏后呀!” “自古以来,能面刺人主的都是圣贤帝师,他纵然是将军,不过是人臣,岂能面刺夏后?” “若开此先例,那群臣皆可面刺夏后,那夏后还有何威严以治国理政?” 各个大小部落首领都是议论纷纷,尤其是一些老部落首领,自然对青越这种越礼之举冷眼视之。 谁知夏启脸上浮现出微笑,道:“青越将军,不知有何事要面刺?” 青越仰首沉声道:“臣要面刺夏后沉迷声色,疏于朝政!如今大夏谁人不知夏后整日与乐师舞者为伴?一个乐师每月的工酬竟然有十个朋贝!” “这……”夏启的脸上明显有些僵硬,仍旧是勉强笑道,“青越将军,这乐教乃是本后效法先王,昔日轩辕黄帝有《承云》、帝喾有舞乐、舜帝有《卿云》,今日……” “荒谬!五帝三皇皆是文修武备,德政昌明,然后以乐教化,通民风俗。夏后,你看如今大夏,东有东夷,南有三苗,北有獯粥,大夏境内的大小部落首领也有明争暗斗。纵是这夏宫之内,难道就安宁么?当年枭首后妃,流放庶子,可都是你的手笔!”青越虎须微颤,义愤填膺道。 “你住口!”夏启怒喝道,右手指向这个昔日的挚友,如今的大夏护国侯,“你……” 可话到嘴边,夏启不禁哽咽了。 他如今是杀伐决断的夏后,他只要一声令下,轻则让人皮开肉绽,重则让人身首异处! 可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一起长大,一起奋斗的好友! 他的名字叫——青越! 多年以后,可能别人已经忘记那个征战四方的大夏护国侯青越将军,但夏启一定会记得涂山部落角斗场的青越,会记得虎跳峡那个勇斗猛虎的青越,更会记得禹军校场旁高地那个与他拏云之约的青越! 青越也在咬着牙,嘴唇微微发抖,他的心里何尝不是在回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姒启。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可若非人世蹉跎,谁又甘心熄灭那少年驭风拏云之志? “长风浩荡,不如少年志气长!” “大江奔涌,何似少年胆气雄!” 昔日豪气干云的誓言犹在耳畔,可当年的少年姒启和少年青越已经老去了。 夏启当然知道,这几年他的体力和志气大不如前了。自从眷夫人七夜巫蛊之事被枭首城头,自从他最宠爱的季子武观被流放西河,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像原来那个励精图治的夏后姒启了。 当他明白这个夏后的位置高处不胜寒时,他忽然觉得成为圣王是一条遥不可及、人迹罕至的道路。 轩辕黄帝、颛顼帝、帝喾、唐尧、虞舜、先帝…… 这是一条艰苦卓绝、披荆斩棘的道路! 这条道路遥远而漫长,它的尽头是千古留名,是无数人民的怀念与传颂。 可悠悠千载,青史几人留名姓? 他明白,自己终究是难以成为三皇五帝那样的圣人,他也难以望到先帝的项背。 圣人之道,乃是沟通天人之道。 他,姒启,终究只能成为一代人皇。 可如今,那个渴望拏云驭风的少年,已经老木沧波无限悲,他的心已有些累了。他想歇一歇,可他不知道。他疏忽一点,大夏就疏忽一片;他疏于政事,大夏就政务紊乱。 如今,他当年携手并肩的好友都面刺他这个夏后的过错!他不解,他震惊,他惶恐,他更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个夏后?徐妃不理解,眷夫人不理解,季子武观不理解,大小首领不理解,泱泱夏民不理解,现在……现在连青越也不理解他! 高处不胜寒! 他从青越那愤怒而又伤悲的目光之中感到,他和青越再也回不去了。 “护国侯所言甚是,本后有过,当谢夏民。即日设祭台,吾当祭拜天地,以彰吾罪。”夏启面色沉着刚毅,似乎又恢复了昔日踌躇满志的神采。 “夏后圣明,谨诺。” 而青越也向夏启深深一拜,沉声道:“夏后圣明。” 但此刻流放西河的武观,确实已经做好了叛乱的准备。武观秣马厉兵,蛰伏五年,如今他的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西望夏都,目光中燃烧着烈烈怒火,道:“母亲,孩儿不孝,当年未能为您昭雪沉冤,还被流放至此。五年来,孩儿夙兴夜寐,未尝有一刻闲暇,就是要兴兵为您讨一个公道!那夏宫密谋害我们母子的人,定要血债血偿,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夏启,他再也不是我的父亲!太康、元康、伯康、仲康,他们也不再是我的兄长!我定要踏破夏宫宫阙,让他们那些曾经冷眼轻视侧妃庶子的人悔不当初!母亲,孩儿明白您说的,自由是属于强者的,弱者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自由!待我踏平夏阙,告慰您的亡灵,要给您建一个和东夷故乡一模一样的花园。母亲,孩儿三日后就要出征夏都,还愿母亲护佑孩儿首战告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雨中雀 连绵不断的阴雨持续了将近六七天,武观的军队不得已暂时停军驻扎。武观目光之中,警觉之中又隐藏着几分忧虑。 不远处,蒹葭丛中掠起一只灰麻雀。那麻雀眸如点漆,目光明亮,在雨中的蒹葭枝头用鸟喙梳理着自己被雨水淋湿的毛羽。 那雨初时淅淅沥沥,接着一阵风起,便吹得如同一层薄雾,笼在这河岸之上。可那只灰麻雀依旧伫立枝头,丝毫没有要去避雨的意思。 雨中雀! 武观望向那雨中独立枝头的麻雀,又望向远处铺天盖地的愁云阴雨,宛如一张无形的大网。 他不正如那风雨之中的麻雀么?原来他可以得到父亲的庇护,可在夏宫过着不知粟稷的生活,可以享受侍卫婢女的服侍。可如今,茫茫天地之间,他如同旷野之上的一个流浪的孤儿。自从眷夫人去世之后,他就感觉他像是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陶器。 恨意在他的目光中又烈烈燃起,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起很多他难以忘记的人。 那是满怀愁绪的母亲,那是目光寒冷的父亲,那是神情倨傲的大哥太康,那是冷笑嘲讽的二哥元康,那是鄙夷不屑的三哥伯康,还有唯唯诺诺的四哥仲康…… 武观已站在雨中,他正一步一步走近那蒹葭枝头孤独伫立的黑眼睛灰毛羽的小麻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不甘心再做那个躲在角落、被人遗忘的小器。 他要成为雄霸一方、虎视天下的西河王武观! 剑锋所指,挡者披靡! 太康、元康、伯康、仲康,来,从今日起,我们就在战场上一决高下吧! 那蒹葭枝头伫立的灰麻雀忽然抖抖身上的雨滴,振翅向远处飞去,渐渐变成一个小灰点,消失在阴云之后。 而这时,远处一个清雅秀丽的女子正撑着一顶荷盖凝视着武观。她眉如远山,眸似秋水,写不尽的温柔可怜。可她如今的心思全都系在这个英气勃发又一心渴望复仇的西河王身上。 “王,你整日辛劳,可要爱惜身体。”她走近,悄悄用荷盖为武观挡雨。 “哦,小艾,你来了。”武观望着远处,神情依旧有几分冷漠。 “王,外面雨大,我们还是回去吧。”小艾关切道。 “回去?我武观从下定决心那一刻,就没有打算回去!不入夏宫,不为母亲昭雪沉冤,我即使安活一世,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你懂吗?小艾,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听我的话,离开大营,回你父亲的有虞氏部落。此行凶险万分,你一个女子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武观转身面朝小艾道。 “王,我小艾不懂行军打仗,可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守护他珍视和看重的事。我娘也是很早就没了,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曾经一个人在夜晚偷偷想娘,然后又害怕爹担心,又将泪偷偷抹掉。王,此行让我和你一起,守护你珍视的事!”小艾说到此处,已是清泪滚落脸颊,说不出得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爱。 “小艾,你……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知道,我只是庶子,我不愿……”武观的眉头微皱,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苦涩。 “我知道,可是我愿意!”小艾低声道,“从追随大王那一刻起,我心底一直把你当作我最信任可值得托付的人。今天,让我叫你武观哥哥吧。武观哥哥,你心底舍不得我,我甚么都够了。管他甚么嫡子庶子,我才不在乎呢。你是嫡子也罢,庶子也罢,我小艾一心一意只有你一个。你心中想的尽是军国大事、复仇洗冤,武观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一个你。你是王也罢,民也罢,对我小艾来说都完全一样。” “你……你太傻了!”武观接过那叶荷盖,用手轻轻抹去小艾头上的雨水。 小艾仰起头来,目光中有苦涩,更有几分温暖。 而此时,大夏早已派彭伯篯寿在西河之外三十里严阵以待。彭伯篯寿据说是名臣彭祖篯铿的孙辈,夏禹时期受封彭国。如今,夏后姒启下后令命彭伯寿为大夏兵马大元帅,出兵西河,平定季子武观之乱。 彭伯篯寿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将,接到后令,他眉头紧锁,内心还是有些矛盾的。后令如山,这平定武观之乱自然是非他前去不可,而且此战许胜不许败!可征讨剿灭的对象是夏后季子,这中间的门道可就深了。若是武观在征战中被杀,过后夏后又念及父子之情,那他即使平叛成功,也会被心中迁怒;若是心怀仁慈,平叛不力,那更是得罪夏后,其罪可诛! 可彭伯篯寿毕竟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首领,他经历过太多刀光剑影的征战,也见过太多尔虞我诈的计谋。 他明白这是平叛,可又不能致武观于死地。 他仿佛看到武观背后是一个怅然站立的夏后姒启,他的目光之中满是失落与不解。 儿子要造父亲的反,而且还是他最心爱的小儿子武观,那可是最像他的小儿子武观!从武观出生那一刻,夏启就断定此子有武学天赋,以后定是一位征战四方、金戈铁马的英雄!夏启知道眷夫人七夜因武观寤生不愿亲近他,所以他便给他超过嫡子的父爱! 他将獯粥进贡的北域雪狐裘赏赐给武观,将东夷进献的鹰羽牛筋弓赠给武观,还将他最心爱的大燕雪龙驹送给他当坐骑! 可他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七夜巫蛊之案被枭首城头,换来的是季子武观在西河叛乱,反对这个曾经视他如珍宝的父亲! 彭伯篯寿想到了夏后,想到这个愤怒而又无奈的父亲,于是他下令出兵,兵分三路,从西河东北部的花山、西河南部的燕山、西河东南部的马山三路向西河进军。彭伯篯寿只有五万士兵,他让自己的弟弟篯寽、篯寻率两万士兵从南路向燕山进军,让自己的儿子篯庚、篯广率两万士兵从东北路向花山进军,自己则带着自己的季子篯靡率仅剩的一万士兵从东南路向马山进军。 彭伯篯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统筹军队有条不紊,不过十日,三路大军已齐聚西河,从东北、东南、南三个方向将武观的西河军重重困住。 武观举目四望,已觉周围都是夏师士兵的身影。 黑云压城城欲摧,三面埋伏藏杀机。 覆雨已是笼中雀,谁知绝境跃檀溪。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支持的朋友们,欢迎投推荐票,感谢你的支持和鼓励。 ———————— 附参考资料: 《逸周书·尝麦》篇也记述了对这次叛乱的征讨:“其在启之五子,忘伯禹之命,假国无正,用胥兴作乱,遂凶厥国。皇天哀禹,赐以彭寿,卑正夏略。“ 《墨子·非乐下》:于《武观》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大,天用弗式。” 第一百九十八章 西河之战之四子争功 彭伯篯寿围攻西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夏都安邑。 夏启的目光阴沉,坐在大殿之上,却一言不发。他望着远处,心中不禁浮起一层如冷雾般迷茫而又悲凉的感觉。 他已经三个月没有听乐,他的心情低落到谷底。甚至他觉得哪怕是空谷里的几声鹧鸪叫,或是林间樵夫的砍樵声,都比此刻这喧嚣而又孤独的夏宫大殿好得多。他多么想再听自然之乐,那是天地的籁声。 他的怀里还躺着当年他初到蒲坂城,商均送给他的那个青埙。 可物是人非,如今的商均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洒脱超逸的舜帝公子了,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怀热情的少年姒启。 时间,是如此公平,无论你是夏后还是公子,无论你是陶工还是奴隶,它都一分一毫地流逝。 逝者如斯,轩辕黄帝、蚩尤、唐尧、虞舜、先帝、皋陶,他们无一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影响华夏。可他们终究也是敌不过那只岁月之手,让他们在岁月中叶落归根,化为尘土。 夏启缓缓站起身来,望着大殿上站立的大小部落首领。这时他的四个嫡子走进殿内。 “嫡子进见。礼!” 太康走在最前面,叩首行礼。元康、伯康、仲康跟在太康身后,依次行礼。 夏启微微点点头,道:“你们来了,起来吧。” 太康起身拱手行礼,站在群臣东朝堂之北,朝西而立。元康、伯康、仲康则站在殿下,居西面东侧身而立。 夏启望向太康道:“太康,如今西河战事如何?” 太康拱手上前道:“禀父王,彭伯篯寿率十万大军分三路围攻西河,本已占据天时地利,可将西河叛军剿灭平定,可不知为何彭伯篯寿下令让军队撤后三十里,安营据守。这无异于养虎为患,贻误战机!”说罢,太康还是一脸气愤遗憾。 元康、伯康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却不答话,只是偷偷交换一下眼色。仲康脸色一变,想要说什么又心存犹豫,最终还是不敢出声。 夏启眉头紧锁,显然对太康的回答不甚满意,又朝向元康、伯康、仲康问道:“元康、伯康、仲康,武观是您们的亲弟弟,你们有什么话要说么?” 太康本还想趁机说武观以下犯上、图谋造反,是十恶不赦、当戮全族的重罪,应该让西河的男人都俘虏作牧奴,西河的女人都充宫室为女奴。可当他听到父亲说“亲弟弟”时,故意加强了语气,他的心一下就沉入谷底。 什么?父亲对这个犯上作乱的逆子还念念不忘!弟弟,他,武观?父亲,你问我们有没有把他当亲弟弟?那你扪心自问,他这个庶子何曾将我们这四个嫡子哥哥放在眼里?看着当面恭敬,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仗着您对他的宠爱,他这个庶子的威风比我这个嫡长子抖得还大呢? 那獯粥部落进贡的北域雪狐裘,我曾向您求了三次您都没给,武观就随您游猎射中一只野鹿,您便将这北域雪狐裘赏赐给他。要知道,我这个嫡长子每年过冬也不过只能穿个獐皮短袄而已。后来东夷部落进贡给您鹰羽牛筋弓,您也说武观的弓旧了,也赏给他了。这些也就罢了,可您竟然还要将随您征战沙场多年的坐骑——大燕雪龙驹赏给他! 您知道夏后坐骑意味着什么吗?您知道元康、伯康告诉我时,脸上是多么幸灾乐祸吗?您知道大夏的部落首领听到这个消息后再见到我时脸上有多阴晴不定么? 我知道,他们幸灾乐祸的笑,阴晴不定的神色背后,藏着一句话——太康你完了,你这个嫡长子真窝囊,武观才是新的夏后! 元康的目光之中满是愤怒与嫉恨的火焰,可他此刻什么也不能说。 他在等待他的三个弟弟的回答。 “禀父王,公是公,私是私。儿臣以为武观虽是儿臣弟弟,但他犯上作乱,就是华夏之寇仇。儿臣与他恩断义绝,势不两立!”元康拱手行礼道。 “禀父王,武观身为庶子,本应安分守己。您派他到西河,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谁知他顽固不化,又生反心,裹挟西河兵,煽动谋反,真是冥顽不灵、其心可诛!父王,儿臣请您给我三万兵马出征西河,不出一个月,儿臣定将那叛臣逆子武观生擒,押送夏都,交给您亲自处置!”伯康神色慷慨道。 夏启的眉头皱得更深,太康的心里反而有几分残酷的愉悦。他知道,元康、伯康此刻也是恨不得除掉武观而后快,怎会替他说话? 武观,你这次犯得可是犯上作乱的不臣不子的谋逆大罪!这次谁也救不了你! “仲康,你呢?”夏启似乎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这,父王,儿臣……儿臣不知道怎么说。”仲康面露难色道。 “说!这是后令!” 夏启抬起头来怒喝,顿时犹如一头睁眼的猛虎,双目射出凌厉锋芒的寒意,衬着他的一身黑虎皮裘,说不出的神威凛然,王霸之气尽显。 群臣都是心头一惊,慌忙匍匐在地,脊背冷汗涔涔,齐声道:“夏后息怒,爱惜圣躯。” 仲康更是紧张,期期艾艾道:“父王,儿……儿臣以为五弟……五弟……” 太康、元康、伯康三人不约而同地侧目而视。 仲康喘了一口气,上前叩拜后起身道:“儿臣……儿臣以为五弟定然有他的苦衷。” “苦衷?”夏启阴沉着脸道。 “五弟曾说,父王……父王是他最崇拜的大英雄,他长大要……要成为父王这样的人。”仲康依旧是有些紧张道。 “武观,他真这么说过?”夏启有些怅然道。 “是的,父王,那是……那是儿臣和五弟一次闲聊中提起的。儿臣记得……记得五弟说这句话时,他的神色变得很恭敬,一字一句地说。儿臣以为,五弟如果不是有苦衷,绝对不会走叛乱谋反这条路。”仲康目光炯炯,说话也自然了几分。 “他有苦衷,他有苦衷……”夏启负手背过身喃喃几遍道,忽而又转身,怒喝道:“那本后就没有苦衷么?若是人人有苦衷都可犯上谋反,那吾华夏还有几天宁日?纵然是尧帝、舜帝、先帝、皋陶在世,也定要斩了这个逆子!太康、元康、伯康、仲康听后令,令四嫡子亲王各率两万夏师士兵剿灭武观,平定西河之乱!” 太康、元康、伯康阔步上前,道:“儿臣领后令!” 仲康略微踌躇片刻,见父王夏启神色冷峻,只得上前道,“儿臣领后令!” 第一百九十九章 西河之战之覆雨翻云 夏后姒启下令四个嫡子亲王出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西河。西河王武观闻听消息,为避免腹背受敌,便下令西河士兵撤回西河城,准备依据城池固守,以待战机。 而夏师当年,太康、元康、伯康、仲康各率两万夏军士兵,向西河进军。这四路夏军分别为龙焰、凤烬、麟泽、龟溟。太康率龙焰军骑兵一马当先,日行百里,急行军不过三日,已杀到西河以西三十里。元康、伯康则是私下商量,约定互为犄角,彼此支援,凤烬军与麟泽军两军相距不过二十里,日行六十里,五天后才陆续赶到。仲康的龟溟军就没有那么神速,这只军队全是年纪较大的老兵和一些身有战伤的伤兵,召集起来,一天才不过行军三十里。龟溟军走走停停,将近十日才赶到西河。太康见仲康迟迟不到,本来还准备责罚他贻误战机,等看到仲康领着那一帮老弱病残的龟溟军赶到西河时,他也一时怔住了,不好再说什么。 而另一边彭伯篯寿的大营之中,已有好几个首领沉不住气,纷纷向主帅篯寿请战。可篯寿只是轻捋银须,微微一笑,挥手让他们退下,说他自有谋划。几个魁梧强壮、浓眉粗髯的首领叹着气愤愤不平地离开中军大帐。 篯靡也是不解,上前跪拜道:“父亲,如今我们已将西河叛军团团围住,他们就像陷阱里的豚猪麋鹿一般,唾手可得,可您为何不下令进攻呢?若是再拖延些时日,万一那武观有援兵,岂不是给西河叛军喘息之机?” 彭伯篯寿没有直接回答季子篯靡的问题,而是负手问道:“靡,我问你,若是一只野狼受伤了,你是会直接上去搏杀它,还是静待时机擒住它?” 篯靡略微思索,便道:“自然是静待时机。若是上前与狼搏杀,那受伤的狼为了活命,势必会殊死一搏!” “不错”,彭伯篯寿点头道,“这西河王此刻就是一头陷入绝境的受伤的狼!我们若是进攻,纵然攻下西河城,也必定伤亡不小。若是重重围困,让他们粮草匮乏,军心不稳,那时这西河城便能兵不血刃地拿下了。” 篯靡此刻才明白父亲对西河围而不攻的深意,也不禁叹服道,“父亲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深思熟虑,着眼全局?孩儿今日有幸聆听父亲指点,受益匪浅。” 彭伯篯寿微笑着颔首不语,挥手示意篯靡退下,而他自己依旧站在一张羊皮地图前聚精会神地凝望,若有所思地踱步。 夜渐渐深了,那帐内的篝火都渐渐只剩下些许火炭残留的热气,露气也浓了几分。 西河城内,同样愁眉不展的是西河王武观。他神情憔悴,明显是消瘦不少,可那一对眸子如同秋水寒光,闪着不甘和倔强的眼神。 “大王,您该用膳了。”虞艾领着两个侍女上前,一个侍女捧着一鼎鹿肉羹,一个侍女端着一豆粟米粥。 西河王武观望着远处篝火闪烁的夏军大营,脸色阴沉,没有答话。 虞艾揭开食器的盖子,鹿肉的肥美鲜香和粟米粥的五谷之味转瞬便弥漫在空气中。 但武观依旧是置若罔闻,一言不发。虞艾心中叹息一声,可也无可奈何,只得顺从地站在武观身侧,默默等候。 “报!胥兴将军求见!” 武观这才回过头来,眉如山岳,沉声道:“传!” 只见一个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将军走进来,跪拜叩首道:“臣胥兴拜见大王。如今西河城危在旦夕,彭伯篯寿的三路大军共五万人已集结完毕,夏后姒启派出的四路嫡子亲王也分率龙焰、凤烬、麟泽、龟溟四路军队,合计八万,驻扎在西河以西三十里外。如今我们是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如今之计,还请大王早做决断!不然数万西河军民难免屠戮之苦,这西河孤城也势必焚成一片焦土!” 武观躬身上前,搀扶起胥兴,诚恳地拜了三拜,道:“本王自执掌西河以来,励精图治,没有一刻不想让西河强盛。可如今西河式微,东夷、獯粥又作壁上观,实在是西河百年之危局。武观不才,尚有一计,或可有扭转乾坤的机会。只是还要与将军谋划,筹备周密,方可施行。” 胥兴慨然道:“大王,胥兴生是西河的臣,死是西河的鬼。只要您一声王令,我胥兴刀丛荆棘、火海沼泽也绝不皱一下眉!” 武观握住胥兴的手,不禁泪下数行,道:“将军此心,可昭日月,我代西河六万八千零四十二位军民谢过将军!” 说罢,武观便要下跪。 胥兴忙拦住武观,道:“大王,这可折煞我了。我胥兴一介粗人,岂可受西河王这一跪?” 武观只得作罢,挥手示意虞艾和两位侍女退下,道:“你们先出去,我与胥将军还有要事相商。” 虞艾只得带两位侍女退下。 可她们刚出去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听得里面传来武观的怒喝,“胥兴,你……你竟敢……” 接着边传出一个男人阴冷的笑声,道:“武观,你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子,跟我比你还嫩了点。就凭你还想和夏后斗,简直是痴心妄想。今夜就让我结果了你,拿你的头颅去夏都请赏。那时候西河王便是我的了,啊,哈哈……” 可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声传来,那男人的声音战栗而恐惧,“什么,你……你竟然……左……左手也会使……!咳咳……咳……,我……我不甘心!” 可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声音,是一把利刃缓缓插入胸膛的声音。 这次再也没有男人恐惧战栗的声音,而且一片死寂。 第二天,等到虞艾和侍女进入西河王武观的屋子,几个人瞬间就愣住了,忍不住剧烈呕吐起来。 这绝对是最惨烈的场景。 血……血……血…… 地上躺着的人已经面目模糊不清,可他身下的血已经如同数十条蜿蜒爬行的红色蚯蚓。 而西河王武观则是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他的目光呆滞,似乎也经历了一场极为恐怖的事情。 “大王,这……”虞艾试探地问道。 “他……他要杀我……”武观似乎是哆哆嗦嗦地说道,身子蜷缩成一团,靠着旁边打开的窗子。 “那现在……”虞艾依旧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枭首!”武观似乎是受到刺激,怒吼道。“快,枭首!传我王令,胥兴图谋行刺,事败伏诛,枭首示众,以儆效尤!有敢私自吊唁求情者,等同此罪!” 很快,胥兴刺杀西河王不成被枭首的消息便传到了彭伯篯寿、嫡子太康和夏后姒启的耳中。 彭伯篯寿沉思不语,负手捋须在营中踱步,还是让请战的将军暂时退下。 嫡子太康听到消息后,不禁大喜,召集元康、伯康、仲康道:“诸位后弟,如今西河被围,破城立功,指日可待。这武观又枭首大将胥兴,势必军心不稳,让西河军对他怨声载道。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夜袭西河城,抢在彭伯篯寿前把西河攻破,那时父王定会对我们四个嫡子亲王刮目相看!我们大夏王子,怎会不如那个上了年纪、前怕狼后怕虎的篯寿老头呢?诸位后弟,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元康、伯康自然是连声附和,道:“大哥真是文韬武略、见识超群,我们愧不能及!” 太康扫视了仲康一眼,道:“老四,你呢?” 仲康自知拗不过太康,只得拱手道:“臣弟自然听诸位兄长的。” 太康这才满意地笑道,“这才对嘛,我们兄弟齐心,这小小的一座西河城又算的什么?我们明天休整一日,明夜子时听我号令,攻打西河!” 元康、伯康、仲康齐声称是。 但远在夏都的夏启却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安,凭他对武观的了解,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他太熟悉他这个季子,虽然在五子中年纪最小,论打仗不如沉稳老练的彭伯篯寿,可论临机应变,绝不在他四个兄长之下。 夏启在细鹿皮上写了一则后令,派人骑马加急赶往四子亲王的军营。 第二百章 西河之战之兴亡蝼蚁 西河城外二十里的一处山丘之上,一只黄鹤翩然而立,说不出的飘逸出尘。黄鹤背上是一个黄发童颜的白衣老者,他面色红润,神态从容,举止大有出尘逸仙之姿。 而他的目光则牢牢盯着地面。 地面上是两群蚂蚁,一群黑蚁,一群白蚁。 骑鹤的白衣老者望着蚂蚁战局出了神,一个踉跄,竟从黄鹤背上跌落下来。眼看他就要跌落在那两群蚂蚁身上,谁知他足跟一点,竟轻飘飘地斜着站住,仿佛酒醉一般,接着微笑着缓缓站起身来。 “师傅,您老人家又看什么入迷了?”黄鹤身后钻出一个垂髫的童子。 “哦,侍鹤,又是你这个小鬼头!不是让你留在山上,你怎么又偷偷摸摸跟着我和黄鹤下山?”黄发老人问道。 “哎,师傅,我可是为了您老人家的安全着想。再说我‘侍鹤’名叫‘侍鹤’,您道号‘黄鹤道人’,我就该跟着您,伺候好您和黄鹤,这不是您老人家整日教导我们要守本修心吗?我这可都是听您的吩咐呀。”垂髫童子恭敬双手行礼道。 “你……你这伶牙俐齿的,这可不是我教的。此处有刀兵之险,你还是赶快回去罢!”黄鹤老人沉声道,目光之中似乎有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刀兵之险?这……这不就是两群蚂蚁打架么?”垂髫童子挠头不解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这黑蚁和白蚁谁能胜?”黄鹤老人指着地上的蚁群问道。 垂髫童子来了兴致,蹲在地上,想要仔细看清黑蚁还是白蚁占上风。可那黑蚁、白蚁早已混战成一团,黑蚁之中有白蚁,白蚁之中也有黑蚁,如同人摩肩接踵一般,实在是难以分辨清楚。 过了许久,垂髫童子看得眼都酸了,也没看明白,只得悻悻道,“师傅,这黑蚁白蚁混战在一起,弟子驽钝,实在是看不明白!” 黄鹤老人叹道,“不错!这战局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扑朔迷离,难以预料。但有一点可以料到。” 垂髫童子道:“哪一点?” “那就是无论胜败,它们都会伤亡惨重”,黄鹤老人道,“胜,伤民也;败,亦伤民也。” 垂髫童子呆呆望着混战的蚂蚁,若有所思。 “走罢,侍鹤,天下之势,可顺不可违。我们还是回山中去罢。”说完,那黄鹤振翅如轮,宽约两丈,带着黄鹤老人和垂髫童子绕过西河城,向远处飞去。 而那山丘之上的黑蚁和白蚁仍旧缠斗在一起,谁也不肯让步。 西河城外,元康、伯康的军队已兵临城下,虎视眈眈地望着城门。原来这是太康的部署,说是他和仲康后援策应,让元康、伯康先锋攻城。元康、伯康立功心切,自然不愿将功劳拱手相让,便各率两万兵马从两个方向朝西河城进军。 伯康的麟泽军行进迅捷,先攻到西河城下。元康的凤烬军眼见麟泽军已摆开阵势,便后撤数里,沿着西河河岸驻军。 “叛贼武观,还不出来受死!”伯康麟泽军的一个先锋将军勒马在阵前,对着西河城骂阵。 可半晌过去,西河城门紧闭,没有丝毫动静。 那麟泽军的先锋将军恼怒异常,举起长戈,策马冲向西河城门,高声喝道:“武观小儿,快出城来与我一战!你这般畏畏缩缩,真是蛇鼠行径,真是丢了……” 谁知他还没说完,便见城门缓缓打开,一个黑衣将军策马而立,右手一支长戟负在身后。那黑衣将军脸遮半面兽皮,神威凛凛,双目如同寒冰,一言不发。这种压迫的气势令麟泽军的先锋将军一怔。 可就是这一怔的功夫,从西河城头射出一只雁翎箭。那箭来势迅疾,又夹着风声,转瞬便已到那麟泽军先锋将军面门。那先锋将军仰面一倒,堪堪避开那迅如风雷的一箭。 可他还没有直起身,便听到一声马的悲嘶,他便重重跌落在地上。地上赫然是他坐骑的断腿和殷红的血迹。他刚抬起头,便觉脖间一凉,那黑衣将军的长戟已逼近他的咽喉。 “你……你究竟是谁?”这位麟泽军的先锋将军此刻早已没有方才的嚣张跋扈,而且满脸惊恐地问道。 “我……是……武……观!” 等到那位先锋将军听到最后一个字,他的脖颈已被冰冷锋利的长戟洞穿,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是难以置信。 武观将长戟一抽,腥红温热的血瞬间便流了出来,洒在西河城外的尘土之上。 麟泽军眼见自己的先锋被斩杀,都是惊怒交加,想要上前,可握着长戈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伯康早已按捺不住,眼见自己先锋被斩,更是脸上无光。他怒瞪圆目,咬牙喝道,“哼!我就不信他有多大本事!来,取我长钺来!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个反叛的庶子有多少鬼蜮伎俩!” 两个士兵抬着伯康的长钺上前。 伯康伸手一握,跃马持钺,便朝武观杀来。 武观依旧是兽皮面具遮挡他英俊的面颊,神色冰冷地望着那个曾经的三哥——伯康。 “三哥,你来了。”武观道。 “住口!我不是你三哥,我可没有你这个叛上作乱的弟弟!实话告诉你,纵是你不反叛,就凭你那个巫蛊祸国的娘,你也绝不会有好下场…啊,哈哈……”伯康仰头狂笑,丝毫不把武观放在眼里。 骄傲的猛虎从来不会正眼看野狼,伯康眼中的武观更是连荒野之上的一头麋鹿都不如! 武观的手紧紧握住长戟,他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死死盯住伯康。他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否则他恨不得将他一拳从马背上捶下来! 龙有逆鳞,违者必死! 武观纵然不是那翱翔九天之上的飞龙,也是潜伏寒涧深渊的骊龙! 而母亲眷夫人便是他的逆鳞! 可伯康依旧是狂笑不止,他似乎是故意要激怒武观。 “伯康,你找死!”果然,这次武观先出手了。 他长戟横扫而出,却被伯康的长钺架住。他使出力气下压,而伯康臂力惊人,也是咬牙向上顶。这显然是一次力量的博弈! 武观撤戟而回,不料伯康的长钺如影随形,紧紧跟着他。武观左右横扫,与伯康战了十几回合,可依旧被伯康用长钺尽数挡了下来。 伯康冷笑道:“武观,你在西河这武艺怎么还不如从前呢?” 武观也不理会,勒马调头便要回城。 伯康怎会纵虎归山,高声道:“麟泽军的弟兄们,跟我冲!诛杀叛贼武观,攻下西河城!杀!” 说罢,他一马当先,紧跟武观不放。武观也是纵马疾驰,头也不回地往城内冲去。 “杀!”伯康眼见武观力怯,也是紧追不放。 可他追得兴起,没有听到身后麟泽军士兵的呼喊,只听到“嘭”的一声,西河城门重重关闭的声音。 伯康只见眼前一群黑衣的西河士兵如蚂蚁般涌来,将他和十几个雷泽军骑兵围在中间。他此刻尽力探出脖子去找武观,可满眼都是黑衣残影,哪里还能分辨出武观。 “杀!杀!杀!” 一百多把寒光凛冽的长戈向中间刺来,不时有蓝衣的雷泽骑兵惨叫着跌落马下。 “武观,你……你……”伯康怒吼着挥动长钺,砍向涌上来的西河军士兵。 可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这些西河军士兵似乎根本不知道死亡的恐惧,纵使前面有人喋血倒下,依旧是潮水一般怒喝着向前冲杀! 那十几个雷泽军骑兵逐渐抵挡不住,惨叫着跌落马下,被涌动如潮水的西河军士兵用长戈搠杀,鲜血在地上汩汩流动,如同残阳的颜色。 “轰隆!轰隆!” 城头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十个臂力惊人的壮汉,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 “放!” 只见城头一个西河军小首领挥动令旗,那几十个臂力惊人的壮汉手中赫然出现磨盘大小的滚石和臂围粗细的圆木,接着便是如冰雹陨石一般坠落而下。 “啊……” 伯康避无可避,挥动长钺挡过一根圆木,可却被一块巨石重重砸在背上,当场殒命。他坐下的那匹青马也被活活压死。 武观望着惨死的伯康,叹了口气,摆手道:“他毕竟曾是我兄长,找个地方埋了罢。” 手下侍卫抱拳道:“是!” 接着武观伫立城头,望向元康凤烬军的方向,目光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灼灼燃烧。 元康本想让伯康的雷泽军替他开路,不料刚一交战,伯康便中计惨死在西河城内,这让他不禁脊背发冷,对曾经那个季子武观忌惮起来。 而得知统帅惨死内城消息的麟泽军,士气也格低沉,转而请小首领找凤烬军统帅元康,请求两军合力攻城,杀了武观,为伯康亲王报仇。 “二亲王,伯康统帅已战死,请您率领我们麟泽军和您的凤烬军杀入西河城内,剿灭西河叛军,枭首贼酋武观,以告慰伯康统帅亡灵。”一个麟泽军小首领叩首拜道。 “什么?入城?你是想让我凤烬军全军覆没吗?伯康统帅如此英勇,尚且殒命城内,你到底是何居心?说,你是不是武观派来的人?”元康脸色铁青,厉声问道。 “这……这……,小人只是想为伯康统帅报仇……”那个麟泽军小首领望着元康阴沉如冰的脸色,只得辩解道。 “报仇?这是行军打仗,关系上万士兵的生命!军国大事,岂可儿戏?若有差池,你能担负得起么?”元康上前斥问道。 “这……这小人还未……” “来人,把他推出去处死!再有妄议入城者,便是这个下场!”元康怒道。 “二亲王,我冤枉呀……我冤枉……冤……”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也永远留在西河河畔的荒草枯冢之间。 元康杀鸡儆猴,借小首领的头颅压住麟泽军想要入城的请愿,当晚便盘算起如何打破危局。 他平时与伯康一起,他负责出谋划策,伯康负责行动,本来配合的也算密切。可如今伯康惨死,他又能指挥太康和仲康谁呢?如今他孤军与武观西河军对峙,实属下策。 思来想去,他决定给大哥太康传讯求救。 可他的传讯兵刚骑马离开,便听到大营周围一阵喧嚣之声,接着便是浓烟窜入帐内。 等到元康走出中军大帐,他眼前早已是一片火海。浑身着火的凤烬军士兵打滚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中军大帐那竿“凤烬”大旗,也早已簌簌地落着火星。 第二百零一章 西河之战之美人月刃 突如其来的火焰,如同一群燃烧奔窜的猛兽,无情地噬咬着黑夜,追逐着穿着红色战袍的凤烬军。 凤烬,正是取凤凰涅盘,焚烬重生之意! 可此刻那烈烈燃烧的火苗,似乎并没有对这支凤烬军心慈手软,转瞬便将这支凤烬军烧得哀嚎遍野。星星点点的火苗连成一片,吐出数尺长的火舌,腾起丈高的火光。 元康此刻如同一只烈火炙烤的羔羊,双目渐渐黯淡下去,然后缓缓闭上。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喝,“贼将休走,纳命来!” 接着便是一道寒光闪动,仿佛能斩断月华,来势迅疾如风,裹挟着强大的劲力。元康只觉脖颈一凉,待到睁眼,看到一个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粗髯将军正用长戈架着他的脖子。 “你……你是?”元康心中悚然,颤声道。 “嘿,我乃西河王帐下大将军——胥兴!”那粗髯将军喝道。 “胥兴?胥兴不是刺杀武观,早已被枭首示众么?啊……莫非你没有死?”元康更是心中一凛,只觉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不错!西河城头那木竿上悬挂的不过是一名死囚的头颅,而真正的胥兴此刻就在你的面前!你总该知道遇到危险的兔子会蹬腿假死躲过猎人吧。元康,你的三弟伯康被杀,你如断一臂,现在你已是穷途末路,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这样或许还能保全你的性命。”胥兴劝道。 “哼!束手就擒?你也太小看我这个夏后嫡子了。我告诉你,我元康宁肯战死,也决不投降!我纵然战死,也是全军缟素,朝野哀唁。而你们的西河王呢?他若战死,不过是多了一个反贼陈尸荒野罢了。胥兴,你也算的是一员猛将,怎会甘心在一个造反谋逆的庶子王下面苟活?说罢,你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元康脸色阴晴不定道。 “条件?条件就是滚出西河!”胥兴冷笑道。 元康只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身为夏后嫡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当即也是心中一横,咬牙朝着长戈扑去。 “你……”胥兴心中也是一震,还未反应过来,那元康早已是脖颈殷红地倒在血泊之中。 “啊?统领战死了!” “什么?这……这怎么办?” 元康的死讯转瞬便在凤烬军和麟泽残军中传开,眼看大势已去,他们早已军心涣散,或夺路而逃,或束手就擒,人马践踏烧死者不计其数。胥兴的军队借着火势又是一阵冲杀,夏军死伤无数,惨不忍睹。地上的野草上都是新鲜的血痕,西河河水也被染成黑红之色。 西河军连败伯康麟泽军和元康凤烬军的消息很快便传到夏都。 夏后姒启听到元康、仲康战死的消息,脸色阴沉得怕人,整个人也感觉一下子衰老了。他颓然坐在后座上,目光寒冷地扫视群臣,道:“传我后令,三日之内,踏平西河!” “遵夏后令!” 三日后。 西河城被彭伯篯寿和夏朝增援的十万大军围攻,西河城的男女老少都已到城墙之上参与守城。西河王武观也是高立城头,身先士卒,挥舞长戟斩杀攻城的夏军士兵。可纵使他们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攻城的夏军士兵仍然如潮水一般挟着令人绝望的勇气向那不过五六丈高的城池发动攻击。 比起来势汹汹的夏军进攻,更令西河王武观忧心的是西河城越来越少的食物和水源。 他知道很多西河城百姓这几天只能吃一顿饱饭,有的已经开始煮牛羊骨、树皮、地衣。那牛羊骨熬成的汤起初还有一点肉味,后来越熬越淡,只剩几根白惨惨的骨头冒着热气。树皮和地衣也是越来越少,城中甚至连苔藓都少的可怜。 这些天,他陆续知道一些消息。 他知道,西河大将胥兴在大破凤烬军的回城途中,遭遇彭伯篯寿季子篯靡率领的骑兵和太康的龙焰军、仲康的龟溟军合围,胥兴力战而死,手下军队几乎全军覆没。胥兴的头颅也高悬在夏军大营外数丈高的木杆之上。 他知道,他的父王夏启下达了踏平西河的后令。 他知道,西河城的食物已维持不过三日。 他知道,有的西河士兵和百姓已开始掘土找蚯蚓和蜈蚣充饥。 他知道,这次他已无力回天,可他还是不甘心,他想要再搏一次,他要证明他武观并非武力不高,统领不利,而是天命如此。 天命,便是天道,是宇宙亘古不变的法则。天道如同日月高悬苍穹,世人只可仰望它的光辉,却不能改变它的盈仄。天道不因尧舜而存,也不因蚩尤共工而亡。 一片树叶落在西河王武观的肩头,他轻轻取下,放在他的掌心,然后缓缓放进他的怀里。他的目光灼灼其华,他的手掌宽厚有力,他已准备出城迎敌! “大王!” 一个温柔而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西河王武观回头望去,来人正是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虞艾。只见她一袭素衣,目光平静如水。 “小艾,你从角门出城去吧。你是有虞氏部落后人,他们不会难为你的。我……我实在欠你太多了……”武观有些怅然道,少了平日的几分冷漠和倨傲。 “欠?大王,您从来不欠小艾任何东西。小艾今日来,正是要跟大王您一起守在这西河城。”虞艾目光温柔如水,可那汪温柔的河水中却泛着星辰一样的泪光。 “可……可我要出城!我是男人,是西河王,我要誓死扞卫西河城的尊严!”武观又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那您能带上我吗?”说着,虞艾从身后抽出一把弯刀,“我带着月刃。” 月刃! 相传那是在月圆之夜才能铸造的利刃,要在七七四十九个月圆之夜淬炼,吸收月光精华,用寒潭之水才能铸造而成。那月刃吸收月光和寒潭之水的精华,可吹毛断发,破甲断兵,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兵利器! 可惜的是这样一把利刃,明珠蒙尘,沉埋多年,直到今天才又重见天日。 “你真的要随我一起出城迎敌?”武观盯着虞艾,认真问道。 “是。”虞艾目光坚定,那汪温柔的水此刻也如同她手中的月刃,闪动着锐利的锋芒。 于是,夏军和西河军的士兵,在残阳如血暮色之中,但见一黑一白,一男一女,两人一马,出城向潮水般涌动的夏军士兵杀来。 有诗为证: 东夷生母夏后子, 五子争功乱纷纭。 梅花添得枝头雪, 月色消却几度春。 巫蛊沉冤逐西河, 秣马厉兵仇暗蕴。 覆雨翻云金戈斗, 折戟沉沙忆何人。 帝启十五年,彭伯篯寿平定西河之乱,武观、虞艾战死城郊。篯寿下令将二人合葬西河之北丘。 西河城破,篯寿上奏夏启请求宽恕西河民众,不屠城中百姓,牧奴由十分之七减为十分之三。夏启允诺,并赦免西河赋税三年。 第二百零二章 洛水畋猎 传说,天地之间有一圣兽,名为麒麟。雄为麒,雌为麟。域中有五方之国,合五行五色,共有五色麒麟。东方之国属木,有青麒麟;南方之国属火,有火麒麟;西方之国属金,有冰麒麟;北方之国属水,有墨麒麟;华夏中原属土,有土麒麟。 古人言,五百年麒麟现世,圣人出。上古炎帝得火麒麟,黄帝得土麒麟,青帝得青麒麟,白帝得冰麒麟,黑帝得墨麒麟。后五帝先后陨落,后人德薄才微,麒麟消失。但世人传言,只要猎得五色麒麟,得一可称霸一方,得二可并国割据,得三可雄视三代,得四可传承百年,得五则天下大同。 可自从轩辕黄帝到舜帝,天地之间麒麟五百年一现世,平常凡人长者不过百年寿元,能目睹麒麟圣兽的人屈指可数。即使有幸在虞朝见过麒麟的人,也大多隐入尘埃。自夏禹建夏以来,已近百年未见麒麟。 年老的夏后姒启经历武观之乱和丧子之痛,早已是心里憔悴,无心国事。唯有寄希望于天降祥瑞,赐福他的大夏。龙、凤难觅,玄武在极北之地,也就麒麟还有可能找到。 于是,夏后姒启下令,能猎得五色麒麟之一者,赏铜二百斤,白玉百璧,封邑五百户。 可整整三个月过去,没有一点关于麒麟的踪迹,甚至连蛛丝马迹也没有。尧舜朝见过麒麟的老者大多都已谢世,纵然活着的也是只言片语、记忆模糊。要想这样找到五色麒麟,那真是难如登天! 有些年轻人不甘心,带着弓箭和干粮到深山老林寻找数月,也是垂头丧气地无功而返,不过带回些麋鹿、獐子、山鸡、野兔罢了。 夏后姒启苍老的皱纹如同岩石在风雨中雕刻的痕迹,他曾经刚毅果决的目光也变得黯然浑浊。在一个秋天的雨夜,他带着无限的寂寥离开了这个他一手建立的大夏王朝。 帝启十六年,夏后姒启殁。举国皆哀,天下缟素。 太康、仲康闻讯,匆忙赶回夏宫。他们身着丧衣,匍匐在地,叩头泣血,哀嚎不已。 一个夏启老臣上前道:“殿下仁孝,也须节哀。今先后殒没,天下尚未大定,北有獯粥,东有东夷,南有苗蛮,皆虎视眈眈,图谋割据争霸。如今之计,殿下还是早日继位,以图谋划。” 太康这才站起身来,恢复镇定神色,道:“老首领所言极是,如今先父崩陨,太康当以大局为重。” 他的目光又恢复了曾经的高贵与冷傲,步履坚定地走进夏宫。 守丧三年后,太康继位,迁夏都于斟鄩。夏朝的部分老臣也随着迁都洛水之滨的斟鄩。 其实迁都斟鄩并非是太康的突发奇想,而是他继位前便已深思熟虑的。旧夏都安邑地处北方,远离中原,难以对东夷、苗蛮形成威慑制衡,长此以往,必然会让东夷部落和苗蛮部落实力壮大。而且安邑的夏朝大臣大多是先帝旧臣和安邑本地的部落首领,资历极老,脾气也不小,甚至有的首领辈分比先帝还高。太康在这些先帝旧臣面前,显得拘谨不已,手足无措。思前想后,他找到夏后氏的姒姓族人和车正奚仲的儿子吉光。 太康向他们陈述迁都的利弊得失,最终大多数人同意迁都方案。而车正奚仲的儿子吉光更是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在父亲奚仲打造的木车基础上,又改进车辐条和车轴,而是他主要用驯化的北方野马来拉车,这就形成了最早的马车。而太康正是凭借吉光打造改进的马车,才用三个月便完成了工程浩大的迁都。 迁都斟鄩后,太康继位,起初他还体恤百姓,休养生息。可他心里仍然对五色麒麟的传说念念不忘,便派人四处打探麒麟的消息。加之世人皆言,“河出图,洛出书”。洛水本就是一方祥瑞的福地,若是能在洛水之滨猎得麒麟。那既实现了先帝未竟的心愿,又能向四海诸侯证明大夏得天地福祉护佑。 为了猎得麒麟,太康投入了大量心血,他在斟鄩国都招募八百擅长射箭捕猎的勇士,又经过十八道考核,层层筛选,最终选出一百名猎手,三十六名精英,名为“狩麟营”。这一百三十六名猎手和精英整日跟随太康在洛水附近方圆百里巡狩,寻找传说中的麒麟。 可麒麟行踪不定,乃是天地之间的祥瑞,怎会如此轻易便被人捕获? 因此,太康的“狩麟营”奔忙寻觅三个月,除了猎得一些野猪、獐子、麋鹿、野兔,其他一无所获。太康一怒之下,把心一横,便带着手下几百个骑兵和“狩麟营”渡过洛水,去洛水之北寻找麒麟。 而就在太康沉迷畋猎,一门心思要猎得麒麟的同时,来自东夷的有穷氏部落首领夷羿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决心趁机攻占夏都斟鄩,废黜这个沉迷玩乐的夏后太康。 有穷氏部落本是东夷北部的一个小部落,但这个部落的部民个个擅长射箭,都自诩为射日神将大羿的后代。他们从孩子一出生,便递给孩子弓箭。可以说,这些东夷有穷氏部落的族人在学会说话前就先学会了拉弓弦。 射箭在东夷本是再平常不过的技能,每个东夷族人都能射箭,纵然是少女和老妇也不例外。 可有穷氏部落的射箭技艺却是其他东夷部落族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其他东夷部落的弓顶多开六七十斤,而有穷氏部落上力挽一百二十斤,过此则为虎力,亦不数出。中力减十之二三,可八九十斤,下力及其半。同时有穷氏部落族人练习射箭时,用的并非固定的箭靶,而是掷飞石。有穷氏部落的人又把这种飞石叫“雀石”。若是能射中三十个雀石,便有资格佩箭囊,拉长弓。若能射中五十个雀石,便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若能射中一百个雀石,那便是拥有三分射日神将的天赋。近百年来,只有有穷氏部落的年轻酋长夷羿做到这件事。因此,他也成为有穷氏部落最年轻的一代酋长。 东夷部落当时有两支比较大的势力,一是东夷北部的莱夷部落,二是东夷南部、淮水附近的九夷部落。九夷有九个小部落组成,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而有穷氏部落自从夷羿当上酋长后,内修耕战,外拓领土,实力日益强大,俨然成为莱夷的第一大部落。纵然是九夷部落也不敢再小看曾经那个贫穷弱小的有穷氏部落。 夷羿登上酋长之位,正准备励精图治,向西南拓展领土。却不料太康迁都到斟鄩,本就隶属夏后氏的十二氏族又在斟鄩附近拓展势力。夷羿自知有穷氏部落实力还未达到和大夏掰手腕的地步,只得隐忍不发,率部民向东北方向迁徙近百里,蛰伏等待时机。 而太康却在这时率领几百人离开夏都斟鄩,渡过洛水,来到洛水之北畋猎。有穷氏年轻的酋长目光像秋水一样望着洛水的方向,看似深不见底,又泛着冷冽森寒的波澜。 第二百零三章 太康失国 洛水之北,一群浩浩荡荡的骑兵汹涌而来,卷起数尺高的黄色尘土。马声嘶鸣,为首的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太康,他目光冷傲地望向远处,伸手向随从要来弓箭。随从立即恭敬地双手捧着一张玉坠虎筋弓,低眉顺眼地站在马旁。 不远处,正是一群麋鹿在惬意嬉戏,它们时而饮水,时而吃草,时而追逐,时而漫步。它们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到来。 太康左眼微闭,右手将弓弦拉得紧如满月,箭头死死地钉向远处一只成年公麋鹿。 “报夏后!军情紧急!”一个传令兵勒马疾驰而来,同时高声传讯。 可他离夏后太康还有三十丈远时,却已被太康随行打猎的“狩麟营”拦住,不让再前行半步。 传令兵只得勒马抱拳道,“军情紧急,还望诸位能通禀夏后!” 一个身材高大的狩麟营士兵笑道,“军情?嘿,这位小兄弟新来的吧?” “可军情紧急……”传令兵犹豫道。 “哎,你还是不懂我们夏后的脾气,他如今巡狩在关键时候,怎会让他人去干扰他?倘若我们方才不拦着你,你这一声惊呼让夏后狩猎的福鹿吓跑。夏后一怒,那你今日还有命在么?”高个子狩麟营士兵道。 “可……可……”传令兵还是有些忐忑,但还是无奈下马。 “哎哎,小兄弟,来来,我们这里还有新烤的鹿肉和薰獐肉,你先下马来好好歇息。待夏后猎得福鹿,龙心宽悦,你再慢慢上奏不迟。”高个子狩麟营士兵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招呼道。 而这时太康正欲发箭,只听一声呼啸,林中竟窜出一只白额吊睛猛虎。那白虎一声虎啸,直震得那树叶飘摇,麋鹿四散逃窜,转眼便逃得一干二净,那白额吊睛猛虎足有一丈多长,浑身黑白两色花纹交错,一双虎目炯然如铜灯。只听那白虎踏在林间枯枝败叶之上,寂然无声,更透出几分森然可怖。 太康和一众狩麟营士兵的马匹都是一惊,不住向后瑟缩喘气。 “夏后,这白额吊睛猛虎来势汹汹,为夏后圣躯,我们还是暂避锋芒,先后撤一箭之地吧。”一个身材瘦小的狩麟营近卫叩首道。 “哼,一只大虫就让你们心惊胆战么?就凭这样的胆量,别说你们没找到麒麟,就是那麒麟瑞兽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也拉不动弓吧。”太康冷傲地俯视狩麟营的一众士兵,想要激发他们的斗志。 水不激不能破舟,矢不激不能饮羽! 人更是如此! 果然,方才被猛虎气势所震慑的狩麟营勇士听到夏后太康的话,便又换作慷慨激昂的模样。 “夏后,某虽不才,愿为夏后射杀此猛虎!” “夏后,属下十三岁便能擒狼猎豹,这大虫不在话下!” “夏后,臣的双臂有十石之力,龙象不过,定能为夏后生擒这吊睛白虎!” 太康望向远处的白额吊睛猛虎,振臂一呼,道:“好!养士千日,用在一时!诸位勇士,能生擒此虎者,赏百金,邑千户!” 闻听号令的狩麟营勇士登时士气大振,怒发冲冠,目眦尽裂,高喝着向河对岸的吊睛白额猛虎杀去。 但见那白虎左奔右突,奔腾如风,伴随着响彻山林的虎啸,已有六七个勇士倒在血泊之中。 太康大怒,驱使座下白马雪焰驹,引弓搭箭便要来取那头白额吊睛猛虎。 可那头白额吊睛猛虎猛然回头,虎口一张,便唬得一二十匹马战战栗栗,举蹄止步。太康的雪焰驹还未到近前,也已被前面的骑兵挤得倒退数步,险些坠下马来。 众位狩麟营士兵眼见夏后太康亲身犯险,慌得连忙赶到他身边护驾,一百多个骑兵已渡过洛水。 正在这时,忽听远处马蹄声起,越来越近,犹如潮水一般,裹挟着狂风暴雨的威压。定睛细看已是密密麻麻的头戴羽帽的东夷骑兵从他们背后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快!截住他们,一个也不要放过!”为首的一个东夷族首领道。 太康前有猛虎,后有追兵,顿时惶急无措,忙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夏后,如今之计,唯有赶紧离开此地。”一个狩麟营近卫道。 “离开?如今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如何离开?”太康恼怒道。 “这也不难。臣有一计,可助夏后脱身。”另一个身材精干的狩麟营近卫道。“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太康急切道。 “只是臣要借夏后两样东西。” “哪两样东西?” “战袍与宝马。” “袍是什么袍?” “瑞云麒麟绛色袍。” “马是什么马?” “大燕乌蹄雪焰驹。” “好!”太康脱下身上的瑞云麒麟绛色袍,将大燕乌蹄雪焰驹交给那位身材精干的狩麟营近卫。“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贱名,鬼柳。”近卫叩首拜道。 “好,今日你助我太康脱困,我要赐你姒姓,邑五百户,同族兄弟皆可受二百户封邑。”太康慨然道。 “谢夏后,微臣定当竭忠尽智,护卫夏后周全。”鬼柳道。 而这时白额吊睛猛虎又已咬死数名狩麟营士兵,东夷部落的骑兵也赶到河边,随时准备进攻。 鬼柳给太康换上自己衣服,自己则穿上太康的瑞云麒麟绛色战袍,翻身跃上大燕乌蹄雪焰驹的马背,便朝那白额吊睛猛虎挥戈砍去。 “鬼柳!”太康也是一声惊呼。 那大虫面门挨了一击,恼怒不已,抛开众人直向鬼柳扑去。鬼柳也似早有预料,转身便纵马向东夷部落的骑兵冲去。 但见烟尘激荡,尘土飞扬,一只白虎死死追着骑着雪焰驹的鬼柳不放。鬼柳故意用战袍遮住脸面,还趁机对白虎射出数箭。 白虎更是恼怒异常,穷追不舍,转瞬之间,一人一虎便已渡河,冲入东夷部落的骑兵阵中。 东夷部落的骑兵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这吊睛白额猛虎已杀入人群之中,左奔右突,凶性大发,虎尾环扫。虎爪拍落,虎牙噬咬,转瞬之间又是二十多个东夷部落的骑兵哀嚎坠地,人仰马翻。 “快,快放箭!”那个东夷部落的首领怒吼道。 “簌簌簌簌簌簌簌!” 漫天箭雨向白虎和骑着雪焰驹的鬼柳射来。 “快走!”鬼柳高声吼道。 接着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太康在狩麟营近卫的保护下向洛水之北逃去。 空留下洛水河畔一具被羽箭洞穿的白额吊睛白虎,旁边是被羽箭射得血肉模糊的鬼柳。至于太康心爱的雪焰驹,也不过是腾着血气的一匹马尸。 而不远处,这位来自东夷东北部的有穷氏部落骑兵首领后羿正冷眼看着这一些,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的微笑。 第二百零四章 奉夏后以令诸侯 太康被有穷氏部落的后羿赶到洛水以北,太康自知自己亲率的一百余位骑兵实力远逊后羿,便听从部下联系,来到太昊伏羲宛丘以北的阳夏暂时安顿下来。 后羿将太康围堵在洛水之北以后,起初还担心夏后国下令各部落首领勤王,因此也是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刻关注来自夏都斟鄩的消息。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七天过去了。后羿并没有等来夏朝的大军,他心底明白,太康已被夏民抛弃了。 于是,后羿率军兵指斟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很快便入主斟鄩,接管夏朝军政大权。据说,第一个在斟鄩城头看到潮水般的有穷氏骑兵的夏兵,还未来得及吹哨示警,便被二百步之外的有穷氏首领后羿一箭洞穿了咽喉。红色的血液顺着箭杆汩汩流下,溅落在地上。其他斟鄩守军直看得眼都直了,木然站在城头不知所措。 这便是箭无虚发、百步穿杨的东夷有穷氏神箭手——后羿! 后羿?! 斟鄩守军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只觉五雷轰顶,似乎是听到了最为恐怖骇人的事情。如果是这世上有恐怖的事物,那便是老虎的勇猛,豹子的敏捷,狐狸的狡猾,白狼的嗜血,鳄鱼的耐心。而后羿正是拥有老虎的勇猛、豹子的敏捷、白狼的嗜血、狐狸的狡猾、鳄鱼的耐心的人,而且他还有一手令人胆寒的射术! 惶急无措的夏朝大臣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去看这个身材魁梧、雄迈跋扈的东夷有穷氏部落首领。仲康此刻也是不知所措,垂手低头站在群臣之中。 后羿已带着一队羽帽兽皮的卫士走进夏宫,他的那些东夷卫士分成左右两侧,都是腰间挂着箭囊,十几支羽箭露在外面。这些羽箭便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东夷部落本就以善射闻名,有穷氏部落更是其中的翘楚。常人射箭已中靶为高手,而有穷氏部落则要从小训练射杀活物。起初是野兔、山鸡,后来是獐子、麋鹿,成年之后的有穷氏部落族人便要跟随部落中有经验的长者狩猎野猪、猛虎甚至是熊罴。有穷氏部落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要从小练习射箭,这既是他们部落狩猎谋生的手段,更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根本。小则保护自身、驱赶野兽,大则开拓领地、称霸一方。他们是将射箭作为一种使命,因为他们曾经出过一位惊天动地的射日神将——大羿! 数百年来,东夷部落联盟射箭人才辈出,但没有一个能够望到射日神将大羿的项背! 射日,那可是神人才有的天赋! 直到后羿的出现,让有穷氏部落都不禁感叹,他一定是射日神将大羿的后代!他的射术早已臻于化境,五岁便独自射杀一只独眼的饿狼,九岁能射中三只围困族人的黄斑纹虎,十三岁更是一天打了一百二十九只猎物,比其他同族族人加起来打的猎物都多! 人们都把他视为东夷新一代的箭王,他自己也把当年用震天弓和落日箭射落九个太阳的大羿奉为偶像,取名“后羿”,也就是下一个大羿。 随着后羿日益成熟,他的箭法也更加炉火纯青,他在有穷氏部落的威望也越来越高。等到老酋长临终前,他取出一枚白玉勾放在后羿掌心,把有穷氏部落酋长的位置托付给这个年轻人。 老酋长颤抖着声音,道:“后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有穷氏部落第六任酋长。你……你一定要将有穷氏部落发扬光大,带领他成为东夷最强盛的部落!让我们的族人用他们的羽箭获得他们能获得的朋贝和土地!你……” 后羿在老酋长身旁含泪点着头,可老酋长终究是没有能挺过去,握着后羿的手便咽了最后一口气。 从那天起,后羿就明白了一件事:他不仅要成为下一个大羿,他更要成为第一个后羿! 而此刻他站在夏宫大殿之上,瞧着那些原来根本不会正眼看他们有穷氏部落一眼的夏朝大臣们,道:“你们谁是太康的臣子?” 夏宫大殿的群臣默不作声。 “你们谁是太康的臣子?”后羿又是高声一问,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充满野性和气魄的声音。 这时从众人之中走出一个身材瘦小、目光凛冽的老臣,上前拱手道:“我们是大夏的臣子,并非独夫太康的臣子。” “嗯?独夫?”后羿目光森寒,射出两道近乎冷酷的寒意,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瘦弱的老头,“太康是夏后,你们是大夏的臣子,难道不是太康的臣子?” 那个老臣脸色并无波澜,徐徐道:“后羿首领有所不知,先王祖训,夏后者,才德配位者居之。古有炎、黄二帝,中有颛顼、帝喾,近有唐尧、虞舜,此皆人圣也,德泽八荒,功施到今。今太康在位,纵情淫逸,沉迷畋猎,荒废朝政,民怨沸腾。故老臣尨圉只知大夏臣子,不闻那独夫太康的臣子。” 后羿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只得道:“好!诸位既然是大夏臣子,我后羿今有一言,希望诸位斟酌。” 大夏群臣面面相觑,也无人答话。 “如今夏后太康沉迷畋猎,荒废国政,我后羿替天行道,已将此昏后驱逐到洛水以北。可国不可一日无后,我愿推举先王四子仲康为新任夏后,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后羿边说,边踱着虎步,用充满野性的目光扫视着夏宫中的群臣,最后在仲康的面前停了下来。 “你就是仲康?”后羿望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面色憔悴,但衣着整洁的少年公子。 “我……我……”仲康此刻早已是五内俱焚,紧张到极点,他的手掌已沁出细汗。 后羿往身旁扫了一眼,只觉数百双目光都盯着眼前这个少年公子,他隐隐还听到殿后传来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依稀还有铜剑与剑鞘摩擦的声音。 “微臣东夷有穷氏后羿,参见夏后!”后羿已跪拜在仲康面前,双手朝下,以头叩地。 这突然的变故,不仅大夏群臣始料未及,就是后羿的护卫也是不明所以,不过眼见大首领都在向那位少年公子叩首,只得都一起跪拜在地,朝向仲康。 那个身材瘦弱、目光矍铄的老臣尨圉也疾步走到仲康面前,俯身叩拜道:“老臣尨圉愿奉先王嫡四子仲康为夏后。” 接着又有三个老臣上前道,“臣武罗、伯因、熊髡愿奉先王嫡四子仲康为夏后。” 接着大殿的大小部落首领纷纷朝仲康下跪行礼,宣誓效忠。 很快,远在阳夏避难的太康便收到了弟弟仲康继位为新夏后的消息。 太康将手中捧着的陶罐恨恨地摔在地上,道:“后羿、仲康,我终有一天会重新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地上满是陶罐的碎片和腾起热气的肉汤,他的狩麟营护卫此刻多是神色疲惫、脸上还有的血迹还未来得及擦干。 第二百零五章 鹰视狼顾 仲康即位夏后之后,慑于有穷氏部落酋长后羿的拥立之功,便加封后羿为大夏上柱国,统领朝中军政大权。尨圉、武罗、伯因、熊髡分别被封为遒人、啬夫、大理、太史。遒人是夏后近臣,负责传达后命,宣布政令。啬夫负责经济,征收赋税。大理掌管刑狱,负责诉讼。太史负责天文历法,编订史册。 新的史册开始翻转,转眼就是七个年头过去,而此时在东夷的寒国,首领和族长伯明氏正在忙着一年一代的郊祭仪式。伯明氏本是轩辕黄帝车正哀的后代。轩辕黄帝感念车正哀在涿鹿之战指挥指南车帮大军走出困境,便赏赐他一块封地,也就是东夷的寒地,后来逐渐形成寒国。此次寒国郊祭在东郊,主祭日神。只见伯明氏准备好祭祀的牺牲,虔诚地在圆坛之下拱手行礼。大祭司在圆坛之上,带着十二名舞者起舞,不时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叫声。据说这是祭司与日神沟通的祈语,只有负责主祭的大祭司和舞者祭司才明白。 大祭司头戴羽毛帽,目如铜铃,手舞足蹈,手中挥舞着一只红色的牛角,不时拿起来吹奏。 这时只见远处一轮红日初生,光芒万丈,照得东方的天空一片赤红。 “迎日神,拜!”大祭司颤抖着声音跪拜在地。 伯明氏和祭祀的族人都虔诚地跪拜在地上,朝着东方。 郊祭仪式刚结束,伯明氏便得到一个消息,同族的胞弟寒铣生了一个儿子。而他出生不久,已经大旱数月的寒国天降大雨,连着下了三天两夜。伯明氏非常高兴,感谢这个给寒国带来及时雨的孩子,亲自为自己胞弟的儿子取名——浞。 转眼小寒浞便长大了,由于他的伯父是寒国首领和族长,他的父母对他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小年纪的寒浞顽劣异常,俨然一副泼皮无赖的霸王浑样。 他从小就不喜欢练习捕鱼射箭,可天生又有几分蛮力,头脑又机灵,常常是一群孩子之中出力最少,分得的猎物最多。那些和他一起去狩猎的孩子们力气不如他大,讲理又说不过他,都只能咬着牙忍气吞声。 终于有一天,一个高个子少年一箭射杀了一头麋鹿,正当他兴高采烈地欢呼庆祝时,不料又让寒浞抢先提起那只麋鹿。 “喂,寒浞,你整天不好好练射箭,跟我们一起,还总挑肥拣瘦,真是岂有此理!”那高个子少年眼中冒着怒火,恨不得上前一把将那麋鹿夺过来。 “哦,是么?可这麋鹿的藏身之地可是我带你们来的,没有我,你们射箭再厉害,也不过是捉几只山鸡、野兔回去罢了,哪里还能猎到这麋鹿,简直是白日做梦!”寒浞一脸不屑地冷笑嘲讽道。 “你,欺人太甚!今天,我一定要讨个说法!”高个子少年将手中长弓往地上一掷,脸色阴沉地朝寒浞走来。 不料寒浞连眼皮都没抬,冷笑道:“哦,我倒要看看你除了射箭,还有什么本事!” “我没什么本事,不过是要跟你拼命罢了。”高个子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等到他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拳头已裹挟着风劲直朝寒浞的面门重重揳来。 围观的其他孩子都吃了一惊,这么重的拳力,纵然是击打在几十年的老树上,也能揳下来一层皮,更不要说是寒浞的面门。 可寒浞不退不避,只是一声冷笑,连眼睛不没有眨一下,用右掌已截住那高个子少年的一记重拳。那一拳如同疾飞的马蜂重重地落在粘稠的蜘蛛网上,只剩下徒然挣扎的功夫。 那高个子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自己右手手腕被人大力一翻,接着便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感袭来。 “啊!寒浞……你,你敢……”高个子少年痛苦地喊道。 “哼!没有几分狠辣,还敢来我寒浞面前逞威风!今天,就让你看看,得罪我寒浞是个什么下场!哦,对了,看在你右臂折断的份上,这只鹿就留给你养伤吧。不过,这对鹿角还不错,我可要拿走了。”说着,他掏出一把锋利的石斧,把那麋鹿的鹿角割下来,脸色阴沉地离开了。 只剩下痛苦抽搐的高个子少年和一群惊骇得目瞪口呆的同族孩子。 而那年,寒浞才不过十三岁。十三岁的寒浞身上的狡黠与狠辣不仅让同辈人叫苦不迭,也让很多成年族人都脊背发凉。 于是,有人开始趁寒浞不在家的时候,来到寒浞家里向他的父亲寒铣诉苦,义愤填膺地表示要严厉教训这个游手好闲、欺凌同族的浪荡子寒浞。 寒铣只得点头称是,不时陪笑,招呼来人喝水,吃些野果。 可来人并不领情,一脸铁青,讲述自己儿子如何被寒浞欺凌,折断一只手臂的事。寒铣这才意识到这个整天无事生非的儿子闯了多大的祸,他额头青筋暴起,滚下几点豆大的冷汗,但他显然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勉强笑着从屋内取出两张鹿皮和五十斤猎肉给来人当作补偿。 来人这才不情愿地接受,并嘱咐道:“这孩子有鹰视狼顾之相,以后可是个祸乱家国的孽障!你们还是小心点,趁早给他找个管教严格的师傅,要不然……” 那人总算是嘴下留情,说到一半,冷笑着离开了寒铣的屋门。 寒浞的母亲望着逐渐被搬空的内屋,忍不住流泪道:“当家的,这孩子你可得想个办法……” 寒铣此刻也是矛盾不已,他和妻子老来得子,又逢他天生有兴云布雨的异象,解了寒国的旱情。首领和胞兄伯明氏亲自为这孩子取名“浞”,他也希望寒浞能振兴他们这个伯明氏的分支。 可事与愿违,这孩子仗着伯父和父母的爱护,反而整日不务正业,仗着自己的几分蛮力和狡诈,反而成为横行乡里的一霸。本来家里尚且富足的寒铣,如今却整日给这个任性妄为的幼子处理麻烦。曾经家里的二十九头野山羊和十七张鹿皮,还有七八张上好的漆弓,大多都赔偿给那些被寒浞欺侮和打伤的族人。 “这个逆子,今日就把他绳之以法!”寒铣边说边脸色铁青地去屋中找藤绳。 “这……这……”寒浞母亲却有些踌躇不安了,看着平日温和的丈夫此刻阴沉的脸色,她知道他也是被这个浪荡子气得够呛。 “唉,我真是个苦命人呀!当初我就不该嫁到你们伯明氏来,整日打猎捕鱼,全然没有安稳日子。现在我的孩子不成器,你又要……又要绑他……”寒浞母亲边说边用手背擦拭着眼泪。 “行了,别哭了!还不是你平日给他惯的,他这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毛病还不是你骄纵出来的!”寒铣拿着藤绳,怒气冲冲道。“今天,谁也别拦我,让我用藤绳绑这逆子去见族长,把他流放三百里,再也不准回寒国!” “你,你好狠的心!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呀!浞儿,他又有什么错?那些同族的孩子欺负他,他不过是出手教训他们一下。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不要说是人了!好,你要绑他,先绑我!反正我也过够了,让我跟浞儿一起流放三百里,留你一个在家里享受吧!”寒浞母亲挺身上前,挡在丈夫寒铣身前。 “娘,我回来了。快炖一罐鹿肉羹,我都饿了半天了。” 屋外传来寒浞的声音,显然是刚回来,还不知道屋内的事情。 第二百零六章 隐逸的高手 寒铣和他的夫人显然没有料到儿子寒浞这么快便已回来。他和妻子使个眼色,便悄然躲在门后。 寒浞早已等不耐烦,推门嚷道:“娘,我跟你说话呢!快,快炖一陶罐鹿肉羹来,我今天可累坏了。” 寒浞母亲脸色又是惶恐,又是忐忑,还有几分爱怜之意。 “娘,你……你怎么还在这愣着?”寒浞不解道。但他敏锐地觉察到今天的娘亲有些不对劲。正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脖颈后一凉,似乎有凉风袭来。寒浞下意识地一闪身,只见一道灰色身影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上,不住地低声哼叫,显然是疼得不轻。 寒浞这才看清那灰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寒铣。 他的父亲寒铣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根拇指粗细的藤绳。 “爹,你……你这是要做甚么?”寒浞不解道。他想不到平日对他爱护有加、百依百顺的父亲,今天怎会要用藤绳来从背后绑他。 “干甚么?哼!我寒铣无才无势,却也一生光明磊落、行事端正,却怎会生下你这么娇惯淫逸、祸害族人的子嗣!你说,寒莽的手臂是不是你打折的?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阴沉歹毒,以后长大可如何是好?我寒铣今日就要为我伯明氏族人绑了你这个小孽种,交给族长发落!最好让他将你流放一千里,今生今世都不准再踏入寒国一步!”寒铣嘴角渗出血迹,目光数不出的冷冽,显然是被寒浞气得不轻。他的胡子还不太长,否则定然也要气得颤抖起来。 “当家的,你……你不能这样做呀!浞儿,他……他还是个孩子呀!”寒浞母亲珠泪盈盈,泣不成声,匍倒在地。 “住口!这逆子今日不治,日后将为天下大害!”寒铣依旧是铁青着脸,没有丝毫周旋缓和的神色。 寒浞的目光也冷了下来,脸色阴沉的如同一匹旷野孤独的狼,他的瞳孔此刻已无亲情,剩下的只有对生存的渴望和嗜血的冷酷。 “爹,娘,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从今以后,我们再无半分瓜葛。我看出来了,你们是嫌弃我这个儿子给你们丢脸了。好,我走,我从今天就彻彻底底离开这个寒国,离开你们伯明氏部落!告诉你们,我寒浞并非池中物,终有一天,我会让伯明氏族人、让寒国国人、让东夷、让整个华夏都匍匐在我的脚下!我不仅要做东夷之主,还要做天下共主!哈哈……”说到后来,他忍不住冷战起来。 “呸!住口,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寒铣没有你这个儿子!”寒铣气得一口浓痰啐到寒浞脸上,那痰里依稀还有几点方才摔倒在地嘴角渗出的的血迹。 寒浞不闪不避,任由那痰啐到他的脸上,冷笑道:“寒铣,你不仁就别怪我寒浞不义了。”说罢,他上前一掌从寒铣脖领击落,寒铣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然后他一把抢过他父亲手中紧攥的藤绳,反手便把寒铣捆得结结实实,丝毫不能挣脱半分。 “浞儿,你……你……”寒浞母亲此刻也是震惊得不知所措,由悲转怒,喝道:“逆子,你快放开你爹!” 不料寒浞依旧是嘴角浮现野狼一样瘆人的表情,冷笑道:“他要绑我去见族长,将我流放一千里,让我终生不能再踏入寒国一步!这可是他说的,他眼里没有我这个儿子,我眼里也没有他这个爹!你要再多嘴,别怪我手冷!” “你,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禽兽还不害父母,你竟敢……” “我早就说过,是他不仁,别怪我不义!虎毒不食子,他寒铣却要将儿子送进火坑!” “你爹那是气话,他可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哼!我看是为了他这个伯明氏长者的脸面吧!好,你要脸面,我偏要让你丢尽脸面!我要将你绑在族中祭日坛上,让伯明氏族人看看我寒浞怎么对你这个族中长者!”寒浞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浮现出一层残酷的笑意。 “浞儿,你不能这样!那祭日坛可是族中圣地,你……” “真是聒噪!”寒浞脸色一沉,找到藤条将他母亲也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顺便用一块麻布堵住她的嘴。 寒浞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寒浞将他们拖上独轮木车,向东郊祭日坛赶去。她的心里又气又急,接着是悔恨不已,恨自己怎么会没有严加管教寒浞,让他今日有这样羞辱先祖的豺狼行径。 可寒浞这样用独轮车送捆绑父母的行径毕竟是惊世骇俗的,尽管他机警过人,不时警惕地扭头看着四周,还专调崎岖偏僻的小路,可还是被两个打猎归来的猎户发现了。 他们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亲自去禀报给族长伯明氏。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伯明氏皱眉沉思道。 “千真万确,这是小人亲眼所见。寒浞推着木轮车,虽然走的是小路,可却是朝着祭日坛的方向。”两个猎户跪拜在地道。 “来人,召集族人,去祭日坛!”伯明氏显然也意识到事情的复杂,但出于保护祭日坛,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而寒浞这边,尽管是木轮推车,可依旧是额头不住冒着汗珠。可他顾不得去擦汗,一想到要让他父亲寒铣在族人面前丢尽脸面,他的嘴角又不禁浮现那寒意的冷笑。 可这次寒浞错了,他没有料到,螳螂捕蝉,背后还有一只黄雀盯着。 等到他刚推着捆绑着父母的独轮车来到祭日台前,他就被几十个族人团团围住。他像一只野兔一样被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鼻孔和嘴里都被塞进黄沙和尘土。接着便是重重的拳脚和围观之人的白眼,他勉强睁开眼,又无奈地闭上。他的恨意,他的不甘,他的阴谋,他的雄心,在那一刻就像烂菜叶一样被众人践踏。 终于,众人如暴雨般的拳脚停住了,他在半昏半醒之际听到族长伯明氏对他的宣判,“寒浞忤逆父母,以下犯上,捆绑父母,禽兽不如。天人共愤,其心可诛。念汝年幼,流放一千里,削去族籍,终生不得踏入寒国一步。” 十三岁的寒浞,带着族人的白眼和心中的不甘开始他千里流放之路。 临行前,他的父母和同族兄弟没有一个人来给他送行。 看守的守卫一个年老,一个年轻。年老的守卫早就看不惯寒浞的不孝行径,用棍棒催着他上路。年轻的守卫于心不忍,劝道:“这孩子才十三就要被流放千里,今生今世未必还能活着回来见他的爹娘。不如让他跟他爹娘临行前再见最后一面吧。”年老守卫不吭声,拎着棍子站在路边。 可寒浞毫不领情,冷笑道:“算了,不必再见了。他们早就不愿再认我这个让他们丢尽脸面的儿子,我又何必再见呢。不如早日离开寒国,也省得碍了他们的眼。走罢。” 说着,双手被缚的寒浞反而面无表情地走在两位守卫前面,朝着西南边大步走去。 年老的守卫恨恨用木棍在他的背上一抡,道:“你这小子,真是粪坑的石头……” “又臭又硬,又臭又硬!呵,走罢!”寒浞硬挨了一棍,可脸上却不以为意,自嘲道。 而寒浞和守卫不知道,在几百里之外,有一个隐逸的高手将等候着他们。 那隐逸的高手能文能武,却壮志难抒,蹉跎数十载后,隐匿山林之中,吸风饮露,担水砍樵,粗茶淡饭,也倒图个清闲自在。他整日穿着粗布衣服,在山林里看猿猴嬉戏、飞鸟翱翔,旁人也不敢惊扰他,但斗私下称他是个奇人。 谁知他听说也不以为忤,笑道:“奇哉怪也,奇哉怪也。我一身本领,来这百里之外的荒郊野林汲水粗食,我以后就叫百里汲吧。奇名字,好名字,哈哈。” 接着他更是兴致大起,纵身轻跃,踏雪无痕,已负手站在一处高木之上,歌道: 城下路,凄风霜,今人犁田古人墓。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黄埃散漫斟鄩道,倦客无浆马无草。开柴扉,掩柴扉。兴亡如何,不见一人闲。 蚩尤扰,轩辕扫,初谓夏禹遗四老。驰单车,致盟书。焚香沐浴,长戈生割据。醉卧林泉野人趣,深入醉乡安稳处。生忘形,死忘名。谁论尧舜,初不识巢父。 —————— 国庆中秋双庆,书友们节日快乐,欢迎投推荐票…… 第二百零七章 金蝉脱壳 阴雨连绵,连着下了七八天,整个山路都变得泥泞不堪。走过山路的人都知道,这种天气走山路,无异于在蜗牛在沼泽中行走。枯枝败叶都零星落在山路上,偶尔还有几只蛤蟆或蚯蚓爬过。 寒浞在两个看守的押送下已走了二三百里,他们已走了不过十多天,可寒浞却觉得自己已走了两三个月。这种度日如年的煎熬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很多时候他明明已经心如死灰,觉得没有任何指望,可当他躺在草窠或山石上时,他身上的痛感渐渐袭来,他又生出强烈的恨意和不甘心。 他寒浞不能就这样轻易认输,总有一天,他要将那些趾高气昂、道貌岸然、颐指气使的人全都踩在脚下,他要让他们仰望他、恐惧他、臣服他! 可他现在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凭雨水顺着他的肩膀、头发、脸颊、脖领、胸膛流下。他心里的恨意和不甘还是热的,他的身上却冷得像块冰。 他的身体已禁不住打着哆嗦,他的牙齿也不受控制地撞击在一起,他尽力让自己缩成一团,在雨中步履蹒跚地前行。两个看守一前一后,也是疲惫不堪。这样漫长的看押犯人流放,对于他们也是不多见的。 老看守向来不喜这种忤逆父母的纨绔之辈,一路上对寒浞都是铁青着脸,丝毫没有半分笑意,不时还挥动着手中的短棍砸在寒浞背上,催促他不要墨迹。小看守由于比寒浞大个八九岁,心里还把他当不懂事的弟弟看,有时反而还会额外关照一下寒浞。可寒浞毕竟是大族长伯明氏要驱逐流放一千里,削除族籍,终生不能再踏入寒国土地一步的要犯。这一路上他也免不了挨饿受冻,尝遍这十三年来没有尝过的苦。 起初倔强冷傲的寒浞在硬抗了二十多天后,终究是挺不住了。他的嘴唇干裂像陈年的树皮,他的双脚也磨出血泡,他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沾满尘土和野草。 他知道,这样硬碰硬不是办法。也许,也许还没到流放地,他这个素日横行骄纵惯了的寒国小霸王就咱交代在这荒无人烟的半路上。 连日来,他已观察出老看守往往清晨和半夜盯得紧,晌午时总是教给小看守,自己找个树荫休憩一会儿。老看守早晚盯得紧,只要他那老辣凌厉的目光一扫,寒浞就脊背发凉。若是有个怠慢,那短棍便裹挟着风劲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身上。寒浞起初还仗着身强力壮,勉强硬抗,可逐渐他摸出那老看守的脾气。总是趁他脸色转阴前就赶紧起身赶路,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那老看守才不再恼怒,他也少挨了许多棍棒。而小看守寒浞则是微笑感谢,也不多话,令那小看守渐渐放下戒备,不时还给他喂些溪水。 这样又过了三五日,这天正是烈日高悬,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三人走了大半天路,都是累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老看守毕竟上了年纪,找个树荫便停下来嚷着要歇息。小看守没奈何,也只得让寒浞停下来。可毕竟天热,又行了半天路,口里早就干的冒烟。可这荒郊野外,又没有泉水、溪流,甚至连山枣、浆果也无处寻觅。三人面面相觑,老看守决定自己留下,让小看守去找些野果或泉水来解渴。 寒浞默不作声,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脱身。 老看守扫了寒浞一眼,厉声喝道:“小子,你放老实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告诉你,我当年也是老族长麾下的先锋,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十个八个都不在话下!别看我现在老了些,这把老骨头也能卒瓦了你!” 寒浞耷拉着头,身子缩成一团,嗫嚅道:“是……是……,寒浞知道……” 老看守没好气道:“呸!我还用不着你知道,你有半点心思能逃过我老人家的这对招子。我也算你是个好小子!”接着转头对小看守道,“行了,你也别闲着,赶紧去找水和野果,我们待会儿还得忙着赶路!” 小看守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得独身去寻泉水和野果。 老看守将寒浞带到一棵大树前,用藤绳将他捆在树上,自己则依旧找了树荫歇息。 寒浞被藤绳勒得浑身生疼,可他却不敢喊叫半声,唯恐惹恼了眼前这个老看守,一顿木须炒肉是免不了的。 老看守似乎对自己绑的藤绳很满意,又或是估计寒浞难以逃脱,将木棍靠在脚边,便枕着胳膊在树下的一块方石上睡了。不大一会儿功夫,竟响起了鼾声。 若是往日,寒浞定然不敢生半点逃跑的念头。可今日小看守不在,老看守又已睡熟,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把握住,他寒浞便只能做一个流犯,永无出头之日。 他的额头已是汗珠涔涔,他的心中却是异常冷静。这种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要把握住。不,是一定要把握住! 天授不予,必受其咎! 他的心里已无数次咬牙发狠,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逃出去。而且一定要干净利落,不能拖泥带水。 可眼看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要在老看守睡醒和小看守回来前,完成这件“大事”。稍有差池,不但难以逃走,反而会招致老看守的毒打和更为严密的看守。迢迢千里,山高路远,他纵然筋骨强壮,也不知道能不能抗到那瘴疠横生的荒蛮之地。 他的掌心已渗出细腻的汗珠,可他没有慌乱,因为掌心还有一块锋利如刀的石刃。 那是刚才他趁老看守转头交待小看守时,偷偷藏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寒浞望了一眼老看守,目光冰冷而且伴有几分嘲笑,“老头子,你终日打雁,今日也要叫雁啄了眼!” 他手上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可那藤绳毕竟也很结实,纵然有石刃也要拉上些功夫。 就在这时,老看守忽然翻个身子,一脚将身旁的木棍踢倒了。 “咣当!” 寒浞登时脸都拧到一团,心也提到嗓子眼,这紧要关头,老看守要是醒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可不过一会儿,老看守的鼾声又响了起来。 寒浞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他握着石刃的右手颤抖着拉着藤绳,那藤绳渐渐被磨出一个豁口。寒浞用力一挣,那藤绳竟被硬生生挣断了。 寒浞望着老看守一眼,头也不回地沿着山路逃走。他不走大路,专挑偏僻险要的小路走,不管身上沾的蛛网和落叶,只顾逃命。就这样奔走了两三个时辰,找到一处潮湿的岩洞,便钻进里面躲了起来。 他知道,他必须隐忍,必须隐藏自己的踪迹和野心,这样才有机会能活下来变强。 他像一只躲藏在暗处的野兽,等待着出洞的机会。 第二百零八章 壁虎衣 天已渐渐放晴,阳光沿着树叶和藤蔓的缝隙洒落在林间。山间麋鹿在溪边嬉戏饮水,鸟雀也扑棱着翅膀飞向半空。蜘蛛在打着雨珠的蛛网上来回织网,忙碌得像一个勤劳的母亲。 而躲藏在洞穴里的寒浞此刻也是蓬头垢面,满身都是蛛网和草叶。他细数自己从脱身到如今,也过了六七天的光景,便渐渐大胆起来。 他来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旁,看到水面憔悴不堪、狼狈落魄的面容,不禁叹道:“寒浞呀,寒浞,你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说罢,他愤愤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溪水之中,远处扑棱棱惊起几只灌木丛中的麻雀。 过了一会儿,他从缓过神来,又蹲下身来,用溪水将自己脸上多日来的尘垢泥泞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然后又将身上的蛛网、枯叶收拾一番,勉强还算看得过去。 “寒浞,从今日起,你就要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名堂了。” 他握紧拳头,沿着林中小径,朝原来两个看守押送他相反的西北方向走去。不过他依旧有些惴惴不安,走上三五里地,不时要躲在树后或灌木丛中观察周围情况,仔细听有没有人追来。 就这样,他一边逃一边赶路,又走了六七十里地,来到一处山谷种满竹子的幽僻之地。但见翠竹如云,漫山遍野,中间掩映着一条幽径。再往上眺望,只觉云雾迷蒙,空灵缥缈,说不出的神秘脱俗。 空谷无幽兰必有佳竹。 此处正是一处翠竹潇潇,飒飒生风的隐居之所,浑然就是虚怀若谷、闲云野鹤一般的隐士高人栖息闲居的地方。 有词为证: 不种闲花,茅篱外,几竿修竹。相映带一泓溪水,流波浮绿。风动篁竹鸣佩遂,雨后倩影添膏沐。未成林,难望鸾凤栖,聊人俗。 问寒暑,根不移。望九嶷,斑竹枝。性孤高如松,中通外直。坐荫从容躁火息,清心恍惚含冰翠。历霜雪,不变好风姿,温如玉。 寒浞心中盘算,这定然一处世外高人的住所。自己此番若是运气好,便能得遇名师,习得本领,日后脱胎换骨,不受人下人之气;纵然是普通人家,自己出些力气打柴干活,也能讨些饭食果腹,歇息几日。 他沿着山路,一路向上,不料这竹林的山路崎岖湿滑,千回百转,又有藤蔓野草,直走得是口干舌燥,汗水涔涔。寒浞喘着粗气,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停在半山腰歇息。 忽然,他听到一声长笑,接着便是一道人影如仙鹤般凌空踏虚,从他眼前掠过。他还没回过神来,接着便听到浑厚又从容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知来者何人?来我这竹冢所为何事?” 寒浞听这声音中气十足,又是长者的口气,登时便眼珠一转,“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一脸诚恳地答道:“前辈,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来向您拜师学艺的。” “拜师?嘿,小伙子,那你可是来错地方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您……您方才说这是……竹……竹冢。对,就是竹冢。” “你可以这世人本来只有死人才有冢,为何会有竹冢么?” “这……这定然是因为您老人家喜欢竹。这漫山遍野的竹子不都是前辈您喜欢的么?” “喜欢?唉,你懂什么!我不过是用这竹林把我这个老头子埋在这深山之中罢了。”说着,老人似乎不胜唏嘘,传来几声叹息。 “先辈,您刚才那凌空踏虚的功夫和这数里传声的本事,那可是世上罕见的!您若是出去闯荡,这华夏之内又有几人是您的敌手?”寒浞讨好道,心里还打着要拜师的主意。 “嘿!闯荡?我都这么大年纪,还去哪里闯荡?何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埋在这竹冢,也不去外面丢人现眼。你呀,还是赶紧走吧。我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老人感慨道,但还是不愿收留他。 “师傅!”寒浞闻言重重跪在地上,叩首道,“您若是不收留我,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没有回声。 竹冢顿时寂然无声,连一片竹叶落在地上的轻微颤动都清晰可闻。 可老人没有回应,清风拂过,只剩下潇潇飒飒的竹叶摇动声和长跪在地的寒浞。 天色渐渐又阴了起来,须臾工夫,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愈下愈大,溅起一声如同瓢泼一般的宽大雨幕,将整个竹冢都裹挟其中。 豆大的雨珠顺着寒浞的额头流过脸颊、脖领、胸膛、小腹,或是从头顶流过脖颈、脊柱、后背。他本就破旧的衣服如同是被浸透在水潭之中,轻轻一拧便能榨出一滩水来。 寒浞低着头,态度恭谨,一口气也不吭,任凭寒风冷雨劈头盖脸地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咬着牙,心里在暗暗较劲,他一定要拜竹冢老人为师。他知道老人并没有离开,一定还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咬牙挺过去,便是康庄大道;若是轻言放弃,那便是前功尽弃,白白在这山里淋雨罢了。 天色渐渐黯淡下了,雨却也慢慢变小,阴云散去,竟漏下一缕月光,映照在竹枝悬挂的雨水之上,晶莹如银,好不可爱。可这山谷之中常有野兽出没,不大时候,隐隐传来狼嚎和虎啸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小子,看你能不能熬过这一夜!”老人在树后捋须,可又忍不住打个哈欠,“我这把老骨头可熬不住,不能陪你在这受这份闲罪。” 说罢,老人负手缓步走进竹篱门内。 寒浞一夜也没合眼,他虽然有些蛮力,可要硬生生和暗地里不明数量的虎狼硬刚,还是有些蚍蜉撼树。而且畜生就是畜生,可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若是落在它们手里,留个全尸可能都是奢望。 他就这样手持一根粗木棍,像熬鹰一样,硬挺挺地跪在竹冢一夜,双眼瞪得比远处野狼的眼睛还要紧张。就这样,他从月出东山之上,熬到了第二天东方露出鱼肚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究是困得眯起了眼睛。 “小子,醒醒!” 昨天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而且这次近的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是老人的声音! 寒浞一个激灵,向前扑去,正要摔个饿虎啃泥。不料一道灰影掠过,双手一推,让他稳稳站在原地。 寒浞这才开始,眼前站着一个清瘦矍铄、须发如银的老者,他一身灰布衣服,手持一根绿竹杖,颇有出尘隐世之风度。 “谢……”寒浞刚要开口,却那灰衣老者又转过身去,负手而立,道:“不必!我看你还有几分胆气和诚意,不过你若要拜师,先要给我寻一样拜师礼。” “拜师礼?” “不错。世上哪有轻易收徒的师傅?世上天、地、君、亲、师为五大。常言道,‘道不轻传,密不外泄’。拜师无礼,岂能传技?”灰衣老人依旧是负手而立,不过还是用余光扫了寒浞一眼。 寒浞抱拳道:“前辈所言极是,拜师自然要拜师礼。不知……” 灰衣老人道:“此处向南二十里,有一处悬崖,上有一种草,形如壁虎,贴着半山崖壁而生,名为‘壁虎衣’。老头子我近些年每到天阴下雨就双膝隐隐作痛,只有这壁虎衣熬成的药汁方能缓解。你若能采来半竹篓壁虎衣,我便收了你这个徒弟。” “壁虎衣,向南二十里,贴着崖壁而生……”寒浞喃喃重复道。 那灰衣老人见他面露犹豫迟疑之色,便道:“你若是为难,老夫也不强求!” 寒浞抱拳道,“前辈放心,我这就去采壁虎衣,为您治病!”说罢,他便沿着向南山路,消失在竹林远处。 第二百零九章 弑鱼剑法 壁虎衣,龙须草,得其一,永不老。 生衰齿,肉白骨。延春秋,合自然。 太极生,阴阳化。一生二,三生万。 有四海,有八荒。有风雨,有朔明。 通九垓,合五行。天地人,道无穷。 知仪礼,仁天下。通义理,法天下。 这四六二十四句,每句三字,合七十二字,皆是用石斧刻在崖壁之上。每个字筋骨分明,笔法遒劲,正是用当年仓颉鬼哭体所作。 那崖壁高约千仞,翠绿的藤蔓交错纵横,蜿蜒缠绕。崖壁陡峭险峻,几不可攀,唯有几株岩石缝隙之间的小树倾斜地破土而出,带着几分倔强的风骨。可其余处都是湿滑的石壁,不时有碎石和沙土滑落,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涧。 寒浞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老前辈所说的这处悬崖,可找到了后他目瞪口呆,把竹篓一丢,怅然若失地一屁股瘫坐在悬崖对面的半山坡上。 常人说难,往往是难于登天。寒浞此刻的情形比登天也差不了多少。他心里也想有一道天梯,能让他爬到对面的悬崖峭壁,摘到那珍贵稀少的壁虎衣。 其实对面崖壁有一处,密密麻麻的长满一丛的壁虎衣。若是能到此处,别说半竹篓,就是装满两三竹篓也不在话下。 可眼下没有天梯,没有凌云踏虚的仙术,怎么才能摘到这壁虎衣呢? 寒浞此刻才明白,天底下很多珍贵稀少的东西并非是真的数量少,而是获取的难度太大。若真能有踏雪无痕、凌空飞渡的法门,这壁虎衣又何足道哉。 世上本没有路,路往往都是人走出的。可这悬崖绝壁,连猿猴都难以攀援,凡人怎么能做到呢? 人采不到这壁虎衣,除非这壁虎衣成了精,能自己跑进人的怀里!可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这梦中能实现,现实却仍旧是悬崖巍然耸立,遥不可及。 寒浞充满怨恨地望着对面那一丛壁虎衣,恨不得自己能生一只十丈长的胳膊,这样就能隔着鸿沟天堑采到那和龙须草齐名的壁虎衣。 他真的不甘心,就像一头饿狼不甘地望着几十米外的一只麋鹿,可中间隔着一道深约百丈的鸿沟。 可他没有办法,他寒浞纵然有几分蛮力,毕竟还是凡人。这普天之下本就没几个人有机会能摘到这壁虎衣,若是壁虎衣容易采摘,那便不是一片叶子和一两黄金等价的灵药了。 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就在寒浞颓然想要放弃的时候,一只白鸟落在了那片壁虎衣丛中。那白鸟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不时用坚硬的鸟喙啄着崖壁,可并没有什么发现。 寒浞也等得有些不耐烦,想着这白鸟不过就是路过,想要在崖壁捉虫罢了。 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那白鸟竟从石缝中叼出一条八九寸长、浑身碧绿如翡翠的大蜈蚣。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碧玉蜈蚣王?”寒浞不禁惊叹道。他也是幼时听族中长辈说过,寻常蜈蚣不过两三寸,呈青灰色;大一点的蜈蚣五六寸,浑身墨黑色;可最为稀有、毒性最强的便是碧玉蜈蚣,色如翡翠,森若寒冰,长有八九寸,通体晶莹如碧玉,可但凡它一出手,方圆数里,便无活物! 这可是天下稀有的毒物!据老辈人说,普天之下,也不过五六只而已,而且碧玉蜈蚣一向独来独往,不与同族相处,其他的蜈蚣只要嗅到它一丝一毫的气味,便会辟易数里,不会贸然进入它的领地。 天地之间,若论毒性,能和碧玉蜈蚣王匹敌的,也就只有七彩泪痕蛛、墨尾冰帝蝎、五步响尾蛇、昆仑天蚕能与之匹敌! 可这白鸟不管不顾,但是凭这一只鸟喙就能叼出这天下五毒之一的碧玉蜈蚣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待到那白鸟转过身来,寒浞一个激灵,原来这是一只雪姬鸮。 雪姬鸮,本是昆仑雪山的一种灵鸟,常年栖息在玩仞高的雪崖之上,每年只有很少的一段时间才会下山。它出没的地方,蜘蛛、蝎子、蜈蚣、毒蛇等毒物都纷纷逃跑,走得一干二净。因此,世人还将它视为驱除五毒的神鸟,称它为“雪灵神姬”。 寒浞不禁看得惊讶不已,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悬崖峭壁,竟还能见到天下奇毒的碧玉蜈蚣王和昆仑神鸟雪灵神姬,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可令寒浞想不到的还在后头,那碧玉蜈蚣王眼见自身难保,用八九寸长的身子死死裹住它身下的一丛壁虎衣。可谁知那壁虎衣根根相连,叶叶相生,乃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同气连枝草。碧玉蜈蚣王这一用劲,竟将那崖壁上的五六枝壁虎衣险些连根拔起。 那壁虎衣藤多根韧,那雪灵神姬一时之间竟与碧玉蜈蚣王僵持不下。可雪灵神姬明显力气更胜一筹,隐隐要将那攀附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壁虎衣生生扯断。 可那壁虎衣顾名思义,本就像壁虎一样黏在这石壁之上,若是有石斧石耒,说不定还省点力气。可若是硬要生拉硬拽,反而越拉越紧,像是黏在崖壁之上,难以撼动半分。 寒浞眼见那雪灵神姬就要将碧玉蜈蚣王和壁虎衣一起叼起来,可那壁虎衣的长根还牢牢嵌在悬崖石缝之上,便心念一动,从背后竹篓取出一把石斧,用力向那壁虎衣的长藤掷去。 但见一道寒光闪动,便是“当当”一声脆响,那壁虎衣的长藤应声而断。那雪灵神姬白鸟犹如挣脱束缚,双翅一振,便鸟喙叼着碧玉蜈蚣王冲天而起,向寒浞这边飞来,最后落在一棵百余年的古松之上。那碧玉蜈蚣王空有天下奇毒,此刻却难以动弹半分,不消片刻,便被雪灵姬吃个干净。那碧玉蜈蚣王临死前牢牢用身子卷住的壁虎衣藤叶,此刻失去束缚,松松垮垮地从半空飘落在地上。那雪灵姬却也并不在意,轻轻振翅,便消失在山间流岚雾气之中。 寒浞待雪灵姬振翅离去,才忙赶上前去,可他又忌惮那碧玉蜈蚣王的毒性,便用两根树枝夹起那一丛油光发亮的壁虎衣,缓缓放进竹篓。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寒浞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回想刚才所见所闻,简直如梦似幻,若非亲眼目睹,他也一定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也许这就是机缘吧! 寒浞归心似箭,回去时竟比来时赶路快了几倍。那二十里山路,若是平时,他少说也得走上大半天,可此时他一心想要让老前辈收他为徒,加上这壁虎衣得来曲折离奇,他也不敢有半分滞留,唯恐被他人劫掠而去,只用三四个时辰,便已赶回百里汲的竹冢。 “前辈,我采的壁虎衣了!”寒浞隔着竹篱笆门便高声喊道。 门内没有回应。 “前辈,我……” 这次竹篱门缓缓打开了,走出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指着向山后的一条小路,稚声稚气道:“爷爷说,有人找他,便去后山。” 寒浞抱拳行礼,道:“有劳童子。”接着便沿山路向后山赶去。 如此走了半个多时辰,只觉四周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恍然进入一处雪山一般,但细看周围景致,不过少了翠竹,多了寒柏,其他与竹冢也并无多大差别。可再走了几十步,便听到如雷霆震怒一般的飞瀑之声,宛如置身千军万马之中,心神不由为之一震。 抬头望去,只见两道飞瀑从山上倾泻而下,宛如两条玉龙一般,声势浩大,轰响如雷。瀑水飞溅,如乱琼碎玉,腾起一阵水雾,阳光照过,呈现出彩虹一样的瑰丽色彩。而瀑布之下有一处岩石,正背身站着那位清瘦矍铄、须发如银的灰衣老者,手持一枝绿竹杖,俨然一派练武的架势。 “老前辈,寒浞历尽千辛万苦,幸而不辱使命,采的这半竹篓壁虎衣!”寒浞忙上前拜道。 “哦?”灰衣老人转过身来,淡淡道,“你竟能飞檐走壁?” “这……晚辈,晚辈没有这样的能耐。”寒浞听出灰衣老人的语气,似乎在怀疑他,只得将遇见碧玉蜈蚣王和雪灵姬缠斗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灰衣老人才捋着银须缓缓道,“原来如此。我也早该想到,采壁虎衣,本来就非人力所为,尚需天授。既然如此,我便传你这一十九路弑鱼剑法。” 寒浞不禁大喜,跪拜道:“弟子寒浞,拜见师傅。” 那灰衣老人又恢复了淡泊冷漠的神情,道:“能不能学会,还要看你的天赋悟性。我只演示一遍,你可看仔细!” 话音刚落,只见灰衣老人绿竹杖在岩石上一点,便如飞鸟归林一般,和飞瀑融为一体。他身形闪转腾挪,或如白鹤亮翅,或如灵蛇出洞,或如仙人指路,或如童子作揖,或如猛虎扑鹿,或如神龙摆尾,或如枯松独立,或如大鹏盘旋,或如狂风骤雨,或如小桥流水,或如鹰击长空,或如鱼翔浅底,或如浮光跃金,或如静影沉璧,或如鸟雀呼晴,或如呦呦鹿鸣,或如日月之行,或如斗转星移。 待到前十八路弑鱼剑法演示过后,那灰衣老人忽然身影一滞,如同一片枯叶一般,消失在飞瀑之中。 寒浞大惊失色,唯恐灰衣老人遭遇不测,正要上前,忽听见一声脆响。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飞瀑之下的湖面腾起九道银柱! 而灰衣老人正潇洒从容地站在寒浞身旁,手中的绿竹杖上串着九条雪鲢鱼。 一剑破九星! 灰衣老人敛容正色道,“这是弑鱼剑法最后一式,鱼尾藏剑。只有将前一十八路练的炉火纯青,才能领悟出这第十九路剑法的玄妙精微、出神入化。从今天起,你便每日来这后山双龙瀑练剑,记住收徒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再告诉他人!若你敢泄露半个字,这根绿竹杖刺透的便不是鱼了!” 寒浞忙跪地叩首道,“弟子谨记。” 第二百一十章 枕云羹 冬去春来,山花开谢,寒浞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只记得山后的野桃结了七回果,竹冢的嫩竹笋他偷偷挖了五六回。他也从当年那个暗怀心事的少年长成一个魁梧挺拔的青年。 这一天,灰衣老人在双龙瀑下看寒浞练剑,只见他轻挥木剑,瀑布下面的湖面起初只是泛起几点涟漪。灰衣老人轻捋银须,默然摇摇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忽听背后如乱石崩空,惊涛拍岸,待细看时水汽正冲霄汉,九条水柱如九条银龙一般,极速旋转而上,张牙舞爪地腾空而起,声势极为骇人!那九条银龙合二为一,竟然化作一条八九丈高的水龙,正要拏云破空而上! 灰衣老人初时神色微微震动,可当他细看那九条银龙的眼珠,发现黯然无光,空洞洞地只有两个水泉眼。 “凡蛟岂是真龙!待老夫先擒了你!” 灰衣老人右脚轻点,纵身一跃,竟凌空跃起五六丈高,抽出腰间的绿竹杖,一杖刺出,只觉那空中前后左右浑然是一片绿色的杖影。 只听“嘶嘶”两声,灰衣老人已飘然落在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上,那八九丈高的水龙竟轰然如玉山崩塌,化作白茫茫的一片水雾。 “好剑法!师傅不愧是师傅,弟子再练十年也难以追上师傅的影子。”寒浞扑通一声拜倒在地道。 不料灰衣老人却无半点喜悦之色,而是微微蹙眉道,“寒浞,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该下山了。” “什么?师傅,您这是要赶我走吗?师傅大恩大德,对寒浞恩重如山。徒儿还未报答师父恩情,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况且徒儿的这套弑鱼剑法尚未纯熟,远不如师傅使出来那么潇洒如意、剑气纵横。若是日后使出来,恐怕让旁人讥笑徒儿学艺不精,反而折损师傅的威名!师傅还请收回成命,让愚徒再追随您学艺三年!”寒浞这次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清晰能听到响声。 可灰衣老人依旧是不为所动,道:“学武之事,一在悟性,二在勤勉,三在心诚。剑招和剑意我已教给你了,你日夜刻苦练剑,如今也已七年有余了。至于剑境,本就不是常人轻易能领悟的,这还需要你自己日后领悟。若有机缘,或未可知。” 寒浞跪直身子,道:“弟子资质平平,不过是有赖师傅点拨,自己也不敢偷懒,才勉强学了些师傅的皮毛本领。现在下山,弟子心里着实忐忑。” 灰衣老人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去砍三个木桩来,老夫再教你一样本事,就当做为师送你的下山礼吧。” 寒浞虽有些不解,猜不透师傅的用意,可也不敢多问,只得抱拳称是。 很快寒浞便砍了三个木桩,分别是松树、柏树、槐树木桩。 灰衣老人从屋中取出一把竹剑道:“寒浞,来,试着把这三个木桩劈开!” 寒浞接过那竹剑,只觉轻飘飘的,不过二三两重,简直就和一块厚一点的竹片差不多。可他找的那三个木桩不说是老木虬根,也是皮糙肉厚,就这竹剑想要劈开木桩简直是青石板上种韭菜——没门儿。 看着寒浞犹豫的目光,灰衣老人出言提醒道:“沉心静气,闭目凝神,忘掉你手中的竹剑……忘掉你眼前的木桩……真气灌注全身……好,破!” 随着灰衣老人的一声当头棒喝,寒浞闭上眼睛一剑挥出,却没听到半分声响。待他睁开眼睛,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他眼前的木桩不知何时已换成一块青石板,而那把竹剑已刻入石板三寸有余! 这简直匪夷所思! “师傅,这……这不可能!这竹剑怎么能刻入石板呢?我……我何德何能,怎会有这样的本事?!” 灰衣老人捋须道,“这就是为师教给你的最后一样本事——信心。拥有信心,则天高地阔,纵马驰骋,万事皆有可为。就像这木桩与石板,你忘记它们,才能全力挥出那一剑。若是没有信心,莫说是竹剑,你纵然手中是铜剑、金剑,或是上古玄铁,也难以砍断这看似普普通通的木桩。” 寒浞喃喃道:“信心?这么多年,我听过别人说我有蛮力,说我狡猾,说我自私,说我冷酷,说我机变逢迎,甚至说我鹰视狼顾,是部落的祸害!可从没有人给我说……信心。难道这才是强者真正要具备的东西么?” 可灰衣老人不等他思索,转身负手而立道:“老夫把能教的都教给你了,你可以走了。” 不料这时寒浞却道,“师傅,您的教导之恩弟子无以为报。只是弟子年幼时曾学过一道羹肴,名为“枕云羹”,说是此羹能除风祛湿,舒筋活络,还能滋养筋脉,养人寿元,更奇的是喝过此羹,如同仙游太虚,枕云而眠,说不出的逍遥自在。弟子多年来蒙受师傅恩泽,无以为报,今日就以这‘枕云羹’聊表谢意吧。” 灰衣老人本想拒绝,可见寒浞一脸诚意,又不愿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只得道:“也罢,我这一介山野村夫,闲云野鹤惯了,今日也姑且尝尝你这‘枕云羹’。” 寒浞闻听此言,便躬身行礼,转身来到竹冢山间寻找这“枕云羹”的食材。 单论厨艺,寒浞也勉强算是中流,虽不及部落的庖正、庖丁,整日和族中少年闲浑打猎,也学会一些烤肉、羹汤的做法。可这“枕云羹”他不过是道听途说而来,以前可从没做过。 可这也不怪寒浞,毕竟这“枕云羹”名字听着高雅,食材却不好找。第一道食材便是蛇肉,而且还得是三年蛇龄以上的乌梢蛇,然后是黑木耳、冬笋、野鸡肉脯、蘑菇。食材准备好,便可以动手做“枕云羹”了。 可当寒浞冒着被蛇咬伤的风险从石缝里抓起一条六七尺长的乌梢蛇,一股蛇腥味瞬间让他五内翻涌,差点没把酸水吐出来。他心里暗骂道,这是哪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取的名字?什么“枕云羹”,不过就是山珍炖蛇羹嘛! 可就在这时,寒浞的目光又停在一条蜿蜒在竹竿上的一条小青蛇。他的目光顿时阴沉了下来,透出一丝凛冽的寒意。 当蛇羹的香味从小屋的陶罐里飘散出来时,灰衣老人也不禁咂了咂嘴,这荒山野岭,常年吃山果野菜,偶尔也打几只獐子和野鸡打打牙祭。可这蛇羹可是个稀罕物,平时童子不做,寒浞不做,他自己自然也无福消受。 “师傅,枕云羹好了。我先给你盛点。”寒浞笑着说道,边说边忙着用一个陶钵给灰衣老人盛这融合山珍野味的枕云羹。 等寒浞将一陶钵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枕云羹端到灰衣老人面前,灰衣老人才笑道:“这么多年,没有尝蛇羹了,没想到还是享了徒弟的福……” 可就在灰衣老人喝了两三口蛇羹后,他的脸色渐渐发黑,嘴角抽搐道:“你……你在蛇羹里放了甚么?” 寒浞此刻也变了一副狰狞的脸色,冷笑道:“师傅,你可真是糊涂,蛇羹里自然放的是蛇了。” 灰衣老人摇头苦笑道:“不,这不是一般的蛇,是一条毒蛇!” 寒浞依旧冷笑道,“不错,不过是一条五六寸的小青蛇。” 灰衣老人颤抖着道,“是……是竹叶青!” 寒浞笑得更得意,“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这天下最毒的蛇自然是你这竹冢的竹叶青。” 灰衣老人闭上双眼,颓然瘫坐在地上,道:“二者皆不毒,最毒孽徒心!可……可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寒浞道,“因为你是我师傅!这个世上最了解弑鱼剑法破绽的人就是你!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永无出头之日!” 灰衣老人苦笑道,“我百里汲纵横一生,不过是浮萍飘零罢了。老了老了,终究是不甘心,不甘心这弑鱼剑法真就变成捕鱼的玩意儿,想着找一个人能替我传下去。谁知……谁知道,竟传给了你这个白眼狼!” 寒浞冷冷道,“师傅,你说过,我们师徒的缘分已尽。我就给你个体面的死法,让你永远陪着这竹冢罢。” 说罢,寒浞向竹冢扔了几根火把,顿时烟气弥漫,火光冲天,竹冢顿时烧成一片火海,只听见燃烧的竹子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而寒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身后一片燃烧的火海和中毒瘫倒在地的百里汲。 第二百一十一章 招贤令 沿着平原,翻过山峦,寒浞只见前方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城池,说不出的恢宏大气。城池之上,一片金色霞光笼罩,俨然有金碧辉煌的气象。但寒浞细看时,却见金光之中氤氲着一团紫云,浑然如同一条紫色长蟒,将这四方的城池围住。 这时一个老猎户正迎面走来,可他一脸愁色,显然是今天猎物不多,他的手上也不过提着两只野鸡罢了。 “敢问老丈,这前处是哪一方城池?”寒浞客气地抱拳道。 那人正没好气,又听出寒浞是外地口音,便沉着脸,似笑非笑的乜斜着眼睛,道:“呦,又来了个东夷人!你们不是擅长打猎么?难道东夷没有打猎的地方不成?偏要来我们斟鄩抢猎物?” “抢猎物?老丈,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们东夷的有穷氏首领后羿,哦,也就是新的大柱国,如今下了新令,都城五十里外除东夷人不得狩猎。呵呵,这可真是老鸦占了凤凰巢,反客为主了。” “老兄,你说的后羿可是那位百年不遇的射箭天才?” “唉,不是他是谁!不过这大柱国的箭法那是没话说,他说第二,当世谁敢说第一。以前大家还不信,说那都是传说,没有人亲眼见过。可三个月前,大柱国在校场练兵,见一个士兵五十步外射靶脱靶,一怒之下,便厉声训斥。并教人给他准备一张十石之力的硬弓,在三百步外安了十个箭靶。只见大柱国挽弓在手,跃马而上,一个来回,便连珠箭射出十支箭,十箭全都正中靶心,而且每箭的箭头都洞穿箭靶三寸有余。众人无不大呼喝彩,感叹大柱国有龙虎之力。” “十石硬弓?三百步?还能十箭全都洞穿箭靶三寸有余?!这哪是凡人,这简直是传说中的力士!”寒浞惊叹道。 “可不是么?不过还是有人不服气,抱拳上前要跟大柱国比试比试。”那猎户一副亲眼目睹的神色,也由不得寒浞不信。 “这……这是什么人?”寒浞顿时又惊又奇。 “什么人?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当他站出来要跟大柱国比试时,很多人都没认出来他。大柱国倒是一脸欣赏地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他一番。那个年轻的小兵才抱拳道他叫逄确。大柱国问他要比什么,那逄确说箭靶是死物,要比就要比射活物。大柱国笑着点点头,问要怎么比。那逄确说,要连比三场,三局两胜。而且他还要改日再战,说大柱国今日已开十石硬弓,体力有耗,他不想占大柱国的便宜。大柱国听完更是喜欢,便答应了逄确的三日之约。” “那然后呢?” “你这小子倒是心急,我这站得腿也麻了,说得口也干了,你倒是让我先坐下来歇会儿。”老猎户找了一块青石板,缓缓坐了下来,取出一个皮水囊,咕咚咕咚便喝了几大口水。 寒浞正听得兴起,自然要听他讲完,便蹲下身子,询问道:“老丈,不知吗三日之约如何?是谁胜谁败?” 老猎户瞥了他一眼,笑道:“谁胜?那自然是大柱国胜了。逄确初出茅庐,纵然有几分力气,哪里能胜过大柱国?不过逄确这小子脑瓜子也灵光,他当日要挑战大柱国,实际上是要拜大柱国为师。” “拜师?” “不错。大柱国欣赏他少年胆气,加上逄确箭法也确实不俗,大柱国生了惜才之心,便留他做了关门弟子,随他狩猎,学习箭法。” 寒浞听得愣了神,半天也不答话,只是望着那霞光笼罩的四方城,怅然若失。 老猎户望着寒浞,道:“小伙子,我还没问你,你一个东夷人,来这斟鄩城做什么?莫不是也要来攀大柱国的高枝?” 寒浞惶恐道,“岂敢岂敢。我不过一介荒野平民,哪能有机会结识大柱国?我不过是来这斟鄩城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罢了。” 老猎户起身道,“唉,小伙子,你说的没错。人年轻时就要多闯荡历练,也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宽。不像我这老头子,现在一把老骨头,就是想挪挪地,也是筋酸骨疼。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寒浞也起身行礼道,“老丈走好。” 只见老猎户拎着那两只有些瘦弱的野鸡一步一步走远了。 寒浞站起身,望了望远处的斟鄩城,又开始赶路。他一路上又遇见了不少樵夫猎户,可无不是面容憔悴,愁眉不展。看他们的衣服也是破旧不堪,和他心中所想的斟鄩城人物风俗大相径庭。 他不禁心中犯起嘀咕,世人都知斟鄩城是夏都,为何这斟鄩城外的夏民生活却如此穷困潦倒,这中间究竟有何秘密? 可等寒浞再行了三十里,便觉得路上遇到人熙熙攘攘,狐裘皮袍,满脸生机,又是另一番景象。而且人群中不仅有夏人,还有东夷人、三苗人,好不热闹。 寒浞不禁更是疑惑,这斟鄩城外不过相去数十里,竟然人物风情差异如此之大,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正在这时,人群之中一阵骚动,接着便有人高声喊道,“羽林卫来了,快闪开!” 接着便是一队穿着青衣、戴着羽帽、腰挎箭囊的侍卫走到城门前,众人忙向左右两侧躲避让路。寒浞也只得退让到一旁。 为首的一个侍卫将人群分出一条道,准确的说是一条只能他通过的道。他来到城门的右侧,在一个悬挂的木架上放了一块朱红色的漆木板。然后便转身带着羽林卫离开了。 待到羽林卫带着腾起的尘土离开后,众人才渐渐聚拢上来。 有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念道:“日月昭然,乾坤正气。本后深知大夏以才德治天下,故广纳华夏贤才,无拘夷夏之别,凡华夏、东夷、三苗及其他部落,身怀绝技,倾心清化,可入贤士阁,以待大柱国甄选。” “这是招贤令!我早就说过,大柱国为国选才,这心胸气魄可真是……” “哎哎,你别光说不练呀,走,去贤士阁!” “这……这……” “嘿,你小子别是怕了吧?怕见了大柱国,吓得拉不得弓,射不得箭……” “你胡说,老子什么阵仗没见过?去就去,不就是贤士阁嘛,我今天还就当一回贤士!走!” “好,走走!都去看看,看大柱国怎么招纳贤士!” “好,同去,同去!” 说着一众人便边说边笑往斟鄩城中的贤士阁走去。围观的其他人也渐渐散了,稀稀落落的,最后就剩寒浞一个人还孤零零地盯着那朱红色漆木板的招贤令怔怔出神。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人不可貌相 贤士阁熙熙攘攘聚集了一大堆人,有垂髫嬉戏的孩童,有黄发白须的老者,有孔武有力的年轻人,还有来自各个部落的奇人异士。 有肩上爬着两条小蛇的三苗人,有穿着黑色熊皮袄身高九尺的獯粥人,有双臂过膝的一个老者,还有一个鼻子穿着兽骨环的儿童。周围人都对这四个人侧目而视,对他们的奇特本领都忍不住暗暗揣测。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走进屋内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衣少女。一个似娇花照水,一个似弱柳扶风。一个浑然如清水出芙蕖,一个飘然似流风之回雪。两个眉眼模样正如一朵并蒂莲开化生的,正是钟灵毓秀,空灵可人。两位少女将整个屋子都点亮了起来,似乎这个古朴陈旧的屋子也变得光彩照人一般。 围观的人也忍不住议论纷纷。 有人冷笑道,“这两个女娃娃也来凑热闹,这是什么招贤阁!” 可立马就有人反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两个少女敢来招贤阁,定要深藏不露的本领。” 那人依旧不屑一顾,道:“哼,屋里各位,那个不是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这两个小姑娘还是识点相,早些出……”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一黑一白两道鞭影袭来,如同灵蛇吐信,转瞬便勒住那嘲讽两位少女的壮汉的脖子。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壮汉早已被两根鞭子裹挟着,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重重地跌在门外。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可那两位少女却是充耳不闻,面带微笑地盯着那摔在地上的壮汉。 众人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暗叹这两个神秘少女本领非凡。果然这招贤阁是奇人异士汇聚之地,没点本事,还真不敢随便招摇过市。 那两个少女仍旧不解恨,面带微笑又要挥动手中鞭子。那壮汉早已摔得皮开肉绽,此刻只要招架之功,哪有半分还手之力,只得伸手护住面门,心里料定这两鞭是躲不开了。众人听得鞭声呼呼,也不由地心中为那倒地的壮汉捏一把汗。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奇妙的乐声。接着便是四个如同小山丘一般的壮汉并排走来,如同移动的丘峦,直震得那招贤阁的地砖都隐隐颤抖。 那两个空灵秀气的少女也迟疑了片刻,两道鞭影缓缓放下。那倒地壮汉如蒙大赦,忙起身连滚带爬地闪到路的另一边。 “这四个人真高,怕是有丈高吧!”有人疑问道。 “这是哪里来的巨人,不像是我们华夏部落联盟的人。”有人托额若有所思。 “这……这有点像……”一个长胡须的老人喃喃道。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凑近问道,“老丈,像是什么?” 那老人面色凝重,半晌才道,“夸父族人。” “什么?夸父族人?”众人都是大为震惊,而且他们的震惊中明显带有慌乱和恐惧。 夸父一族,本是上古巨人族,天生体格高大,力气惊人。据说最矮的夸父族人都有九尺高,最高的夸父族人更是能长到二丈有余。可这都是传说,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人亲眼见过。可每个听说的人说起夸父族人都是言之凿凿,说得就跟他亲眼瞧见一样。 而且,夸父这个名字在华夏更是如雷贯耳! 夸父逐日,北饮大泽,最终力竭而亡,他随手用的手杖,也化作一片桃林。 夸父虽是死了,可他的后代依旧绵延不断。 夏后姒启和大将军青越就曾北击夸父族人,使他们被迫北迁三百余里。可如今夸父族人竟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夏都斟鄩,不得不让人为之胆寒。 那四个小山丘般高大的夸父族人穿着姜黄色的服饰,耳朵都大的出奇,耳垂上都系着一对月牙状的玉珥。他们面色庄重地走进招贤阁,围观的众人只得避让,给他们腾出一条路。 原本就不太宽敞的招贤阁,此刻更是人满为患,其他人都摩肩接踵,差不多快凑在一起。唯独那两个容貌秀丽的少女,众人见识过她们鞭子的厉害,无人敢凑近,她们左右两边都足足空了五六尺的距离。 四个夸父族人进了屋子,便要找地方歇脚,可这屋子实在是过于简洁,没有什么床榻,更没有什么歇脚地方。他们只得跪坐在地,可纵然如此,也是足足高过常人五六个头。 可就在众人以为奇士都已聚齐时,门外又走进一个虬髯黑须的男子。他身高七尺,目光冷静,脸上不露喜怒之色。 他一袭黑衣,带着斗笠,缓步进入屋门,可所有人都感到扑面而来的寒气,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表情都没有,可众人分明看见他身后两行浅浅的脚印。 两行让青石砖都没入一寸有余的的脚印! 众人的瞳孔都不禁收缩起来,对这个来历不明的虬髯黑衣男子侧目而视。 他是谁? 他从哪里来? 他要做什么? 三苗人的两条青蛇已爬上手臂,獯粥人已握紧拳头。双臂过膝的老人正凝神而视,带兽骨鼻环的儿童怒蹬圆目。 两个白衣少女已抽出长鞭,摆好架势。四个魁梧高大的夸父族人也已站起身来。 可虬髯黑衣男子却连眼皮都没抬,继续上前,众人都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可他却没有出手的打算,反而懒洋洋地盘腿坐在地上,冷冷道:“招贤阁就是这样招贤么?” 没有人回答,喧嚣的屋子顿时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只是慕名而来的客人,并不是招贤阁的主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客人都到齐了,招贤阁的主人为何迟迟不肯露面? 他们一直在等待,可此刻他们醒悟过来,顿时便连一刻也不愿意再等下去。 “有人么?招贤阁的主人呢?” “喂喂,快出来!” “你们这是什么招贤阁,好大的排场!” “就是,人都来了半天,连一个接待的人都没有,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这时候,招贤阁的一个侧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精瘦干练的老头。老头颧骨高高突出,鹰钩鼻,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皱纹。 老头上前抱拳道,“诸位见谅,大柱国外出畋猎,不过片刻,就来招贤阁面见诸位贤才!” “大柱国?” “真是大柱国亲临!今日可真是要大开眼界了!” “就是,就是。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录名吧。”有人催促道。 不料老头依旧抱拳道,“此事全凭大柱国主持,老奴只是负责传话而已。” 这时,门外又是一声高喝,“等一等!我也要录名!” 第二百一十三章 风不鸣 屋内众人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都沉下脸来,分明察觉到他来者不善。可众人都没有着急出手,而是要看招贤阁的人自己怎么摆平。 鹰钩鼻老头上前笑道,“招贤阁自然是招贤!不过要是你没有本事,还是……” “哎……”寒浞摆摆手道,“规矩我自然明白。没有本事,我也不敢进你们招贤阁的门。瞧,我把这个也带来了。”说着,他从背后掏出一块朱红色漆木板,轻描淡写地放在身前。 那朱红色漆木板赫然正是——招贤令! “这……这小子什么来头?!” “他胆也太肥了,连招贤令都摘了带在身上?” “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嘿,要我说是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这屋里的奇人异士,哪个都能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议论纷纷,都对寒浞投来异样的目光。 寒浞却依旧是云淡风轻,道:“我要录名!” 鹰钩鼻老头依旧笑道,“好!那就看看你的本事!”说罢,他双手一拍,身后走出两个人来,一左一右,捧着两只紫貂。那紫貂皮毛油光发亮,牙齿锋利异常,正跃跃欲试。 “紫电貂!” 人群中一阵惊呼。 这可是赫赫有名的紫电貂,据说一只成年紫电貂能搏杀一只雪豹。而且这紫电貂身法迅捷,齿爪锋利,最骇人听闻的一点便是它会以利爪袭人双目。不少猛兽和猎人见到紫电貂都退避三舍,不敢捕猎,生怕着了它的道。 而如今招贤阁的老奴竟然一口气拿出一对紫电貂要来考验这年轻小子,摆明是要让他知难而退,同时也让众人见识一下招贤阁的手笔。 不料寒浞依旧是一脸平静,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道:“呦,你们招贤阁还有养貂的爱好?有趣有趣。” 鹰钩鼻老头登时沉下脸来,冷喝道:“紫电,青霜,上!把这小子的一对招子给我叼来!” 那两只紫电貂如同灵蛇出洞,沿着拿貂人的胳膊便飞窜出去,像猿猴般敏捷,凌空一跃,一左一右,利爪如同冰刃一般,似乎要将寒浞撕碎。 可就在这时,只见寒浞腰间一道青芒闪动,那两只紫电貂如同看到鬼魅一般,目光之中满是恐惧。可它们攻势正急,想要抽身后撤,也是有心无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门外一声,“小英雄,住手!” 接着便是一道红影如长虹贯日,“嘭”的一声,将那青芒和紫电貂分开。 众人看时,只见一只朱红色羽箭将一支锈迹斑斑的青铜剑钉在地上。那两只紫电貂惊魂未定,瑟缩地躲在一旁。 “没用的畜生!”鹰钩鼻老头摇头叹道。 这时屋外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身高八尺有余,体态魁梧,五官轮廓分明,双耳较大,剑眉入鬓,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如同猛虎一般,灼灼闪动而且有威严。他身着红色长袍,下身穿着一件豹裙。来人正是当世箭法第一、神勇无双的大柱国——后羿! “大柱国!” 众人慌忙跪倒在地,顿时乌压压地都是一堆跪倒的人。 唯有寒浞还愣在原地,仔细审视着眼前这个当世武勇第一的大柱国。他实在想不通,刚才自己志在必得的弑鱼剑法最后一式,怎么会被一支远在屋外的羽箭破解? 后羿望着眼前这个沉思而立的少年,笑着点点头,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有骨气!” 寒浞此刻望着后羿伟岸魁梧的身姿,也不由大为心折,就要下跪叩拜,却被后羿拉住。后羿审视他半晌道,“你是哪里人?” 寒浞抱拳道,“晚辈寒浞,乃是东夷伯明氏族人。自幼便听说大柱国箭法出神入化,当世无双,便想来夏都追随大柱国。刚好在斟鄩城外见到招贤令,便来此寻一门径。” 后羿点点头,道:“好!年纪轻轻就敢孤身一人闯荡,足见胆气不凡。你刚才那一手剑法,也不简单。若是旁人,我招贤阁这两只紫貂估计今日就要做貂皮了。” 寒浞一脸惭色,道:“后生鲁莽,冲撞大柱国爱貂,真是多有得罪!” 后羿摆摆手道,“哎,这两只小畜生没本事,不能怪你,也让它们长长记性!” 众人都心底暗地为大柱国的豁达明理叹服。 只见后羿走到招贤阁中间,众人纷纷退让到周围。后羿抱拳朗声道,“本柱国为夏后选才,凡身怀绝技者,皆可入贤士阁。不过既然是贤士,自然有高下之分。今取上品贤士十二人,中品二十四人,下品七十二人,合一百零八人。入上品贤士,赐铜百斤,牛羊各百只。入中品贤士,赐铜二十斤,羊五十只。入下品贤士,赐铜十斤,羊二十只。明日辰时,诸位请在斟鄩城外集合,前往校场考核贤士品次。” 说罢,后羿走到寒浞面前,带他到鹰钩鼻老头那里,吩咐道:“给这小兄弟录个名,明日我还要看他的真本领!” 鹰钩鼻老头唯唯诺诺,虽是有些不情愿,还得给寒浞录名。 临走前,后羿还握着寒浞的手,恳切道:“小兄弟,明日可是真刀真枪的较量,你可要做好准备,万不可大意轻敌!” 寒浞谢道:“有劳大柱国提醒!” 后羿爽朗一笑,回首又向众人抱拳辞别,道:“明日辰时,后羿在城外恭候诸位!诸君勉之!” 众人齐声抱拳称是。 只见后羿长袍一挥,带着一队骑兵,已消失在暮色之中。 寒浞望着后羿远去的背影,心底不禁慨然长叹,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成为像大柱国一样叱咤风云的人物。 夜色渐渐深了,众人也无心顾忌,都纷纷找地方,或坐或卧,沉沉睡去。 第二日卯时,寒浞揉了揉睡眼,发现屋中人已走了大半。唯有那四个夸父族人和虬髯黑衣男子还在休憩,其余人都没了踪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寒浞心里疑惑,起身蹑手蹑脚,打开门便要往城门口赶去。 可就在这时,他只觉脖领一阵发凉。回头看时,赫然正是那头戴蓑笠的虬髯黑衣男子空洞又冷漠的眼神。 啊! 寒浞登时吓了一跳,可马上就回过神来,喝道:“你干什么!装神弄鬼,吓唬小孩子呀!” 那头戴蓑笠的虬髯黑衣男子冷笑一声,带着嘲弄的神色盯着他,道:“呵,不是你鬼鬼祟祟,还说我装神弄鬼?” 寒浞得理不饶人,道:“这满屋子的人就剩我们几个,你不觉得事有蹊跷?” 虬髯黑衣男子冷笑道,“蹊跷?这有什么蹊跷?不过是他们寅时便悄悄出门罢了。” 寒浞有些惊讶,道:“你知道?” 虬髯黑衣男子道:“我自然知道。” 寒浞似乎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人,道:“你究竟是谁?” 虬髯黑衣男子道:“我……我是铁脚神算风不鸣。” 寒浞道:“风不鸣?好怪的名字!” 不料风不鸣竟然不以为忤,反而笑道,“怪么?我也觉得有点怪,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寒浞道:“大凡物不平则鸣,风行天地寰宇,岂可不鸣?实在是怪哉!” 风不鸣更是得意,笑道:“正是!正是要这怪名才能出人头地,才能夺得这上品贤士!” 说罢,风不鸣对着寒浞道,“走罢,时候也不早了,去看看他们这些早起的鸟雀吧!” 寒浞提起他那把生锈的铜剑,道:“好!风兄同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洛水围猎 待到寒浞、风不鸣和夸父族人来到城门时,其他贤士阁的奇人异士早已等候多时。可大柱国还未现身,众人只得驻足翘首以盼,并不多言。 晨光熹微,天色刚刚发亮,风中还带着几分寒意,有的人已不住搓手跺脚来取暖。可那城门依旧紧闭,如同沉默的巨兽紧闭的眼睑。 “嘭!” 那沉默的“巨兽”张开眼睑,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骑着骏马的羽林卫,为首的大柱国后羿剑眉入鬓,魁梧过人,身披虎皮长袍,腰间一张彤红色大弓,胯下一匹黑色骏马,说不出的神威凛然! 众人忙抱拳行礼道,“参见大柱国!” 此时大柱国后羿骑马闪到一侧,众人才见到羽林卫后中间穿着姜黄色衣服的年轻人,他腰间配着一块白玉牌,胯下正骑着一匹雪白色的骏马。 后羿下马叩首道,“臣后羿参见夏后!” 众人这才明白,这骑着雪白色骏马的年轻人正是夏后仲康! 贤士阁众人也纷纷跪地叩首道,“草民拜见夏后!” 仲康道,“诸位都是本后和大柱国要选拔的人才,快快起身!今日大柱国提议要到洛水河畔的猎场狩猎,以此考察诸位的本领,来定这上中下三品贤士……” 大柱国后羿已起身,神情倨傲地侧目而视,一言不发。 仲康脸色有些发白,望了后羿一眼,只得悻悻道,“具体事宜还要大柱国定夺!咳咳……”说罢,仲康不住咳嗽起来,他身后的侍卫忙上前递上汤药。可仲康摆摆手,坚持不要喝那汤药。 后羿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来到夏后仲康的白马前,抱拳道:“夏后为华夏天下万民操劳,可要爱惜贵体,还是喝下这碗汤药吧。” 仲康望着那陶碗中黑乎乎的药汤,想着它腥臭又苦涩的滋味,皱眉道,“大柱国,本后近几日身体已无妨……” 后羿用手勒住那白马缰绳,白马目光中露出几分惧意,不住跺蹄跳跃起来,直把仲康颠簸得左摇右晃。仲康脸色发白,捂着胸口不住大口咳嗽起来。 后羿冷冷道,“夏后病情如此,还是早服了汤药,我们臣下也安心……” 仲康望着后羿那如噬人猛虎一般的目光,心底不禁一阵战栗,只得颤声接过汤药,仰首憋得面色微红一口气喝完。 后羿这才豪爽地笑起来,拍着马背道,“夏后将息身体,这才是华夏子民之福祉!臣后羿祝夏后福泽万世,永保社稷!” 仲康听到后羿说道“永保社稷”时,心中一震,可也不好发作,只得勉强和颜悦色道,“大柱国为国事操劳,居功至伟。如今辰时已到,诸位贤士也已等候多时,可以出发了。” 后羿拜道:“是!”接着转身向羽林卫和贤士道:“辰时已到,出发!” 旌旗飘扬,鼓声如雷,队列整齐的羽林卫和贤士浩浩荡荡地来到洛水河畔的猎场。 后羿道:“昔日古人云,‘麒麟现世,圣人将出’。可自尧、舜、禹、皋陶四圣以来,数十年未见麒麟现世。今日吾辈狩猎,得飞禽三十者为下品七十二贤士,得走兽二十者为中品二十四贤士,得猛兽者为上品十二贤士。若得狩麒麟,居贤士阁首席,为天罡正位。好,现在开始狩猎,本柱国和夏后就看诸位本领了!” 贤士阁盘桓多日的奇人异士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几日早就想要一展身手。 而且大柱国曾说,入上品贤士,赐铜百斤,牛羊各百只。入中品贤士,赐铜二十斤,羊五十只。入下品贤士,赐铜十斤,羊二十只。这对这些奇人异士也是丰厚的报酬。再者说,入贤士阁,便是人中龙凤,超凡绝伦,单单这份荣誉就是其他难以相比的。 风声猎猎,洛水潺潺,此处顿时变成一处宛如战场的存在。 几个猎人模样的壮汉已手持长戈,腰挎羽箭向远处的树林冲去。他们本就是经验丰富的猎手,自然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他们心里盘算,纵然射杀猎物不如他人,可设陷阱可是他们的看家本事。待到群雄开始追捕猎物,猎物惊慌失措,少不了要钻进他们的陷阱。 可他们很快发现,他们身后的奇人异士已经出手了! 他们的机关和陷阱还没有做好,那个肩上爬着两条小蛇的三苗人已扛着六七张鹿皮回来了。那两条小蛇目光冰冷,吐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红色信子。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毒蛇捕猎?” “不……不会吧?” “你看那三苗人连汗都没出,气也不喘,分明就是他的那两条小蛇在帮他捕猎!” “天底下竟有这种事?!早知道我们也养蛇了!”有人忿忿不平道。 “养蛇?你知道他肩头那两条蛇叫什么?五步青!要是被它咬一小口,走不出五步就要浑身发青,一命呜呼!”一个中年猎户道。 “啊?算了,这可是个要命的本事,不学也罢!我们兄弟还是老老实实去打猎吧!” 可就在这时,他们只觉得地面一阵轻颤,待到他们抬头望去,只见那个穿黑熊皮袄的獯粥人正扛着一头黑熊走过。那黑熊一动不动,任由他扛在背上,就像是安静地睡着了一样。 “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大家伙也太恐怖了!这简直就不是凡人!” “就是就是!听说过打虎的,听说过擒狼的,可第一次见有人能扛熊的!” “哎,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着呢!” 接着便是双臂过膝的老者牵着十几只野猿,鼻子穿着兽骨环的幼童拎着两张剥好的灰狼皮,从他们面前云淡风轻地走过。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连这老头子和这小娃娃都有这样的本事,今年的贤士阁可真是藏龙卧虎呀!” “那可不!我可听说这次贤士阁招的可是全天下的贤士……” 这人还未说完,忽听见远处鞭声呼呼,不时传来女子的轻叱声。显然是那对黑白少女遇到了麻烦。 风不鸣和寒浞此刻并没有出手,而是在不远处旁观。 寒浞笑道,“风兄大好身手,何不一展风采?” 风不鸣沉着脸,道:“我在等。” 寒浞不解道,“等什么?” 风不鸣冷冷道,“猎人自然等的是猎物!” 寒浞伸手指向远处道,“这密林之中这么多飞禽走兽,不都是猎物么?” 风不鸣道,“寒浞兄,不是也没出手么?” 寒浞讪讪笑道,“我还没有把握。” 风不鸣盯着他,道:“你也要争这天罡正位?” 寒浞摸了摸腰间那把生锈的铜剑,望着远处正和两头猛虎缠斗的黑白少女,道:“我要的不是这个。我只要成名的的机会!” 风不鸣道,“眼下倒是有这个机会!只怕你的心不够硬!” 寒浞握着锈铜剑的手指微微一震,笑道:“风兄说笑了,寒浞不过一个浪荡游子,要什么心硬不硬?”说罢,便懒洋洋伸个赖腰道,“行了,我也该去捉几只山鸡,要不可连这贤士阁的门都进不去喽。” 风不鸣望着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的背影,目光依旧是冰冷的。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叫寒浞的少年不简单,他一定有让所有人都难以察觉的秘密,或者说野心! 不远处的打斗声已经停了,两个秀丽明艳的少女此刻已是香汗淋漓,不住喘着粗气,地上躺着两只成年猛虎,脖子被那一黑一白两条蛇鞭死死勒住。 “好!这场蛇鞭斗猛虎真是精彩!你们已被录为上品贤士!”大柱国后羿骑马来到两名少女身前。 那一黑一白两名少女虽有些疲惫,仍难掩喜色,忙跪地叩首道:“谢大柱国赏识!” 谁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河畔又传来轰雷般的巨响,接着便是几声“哞哞”凄厉的尖叫声,叫声如同撕裂了整个天幕,让在场的骏马的马腿都不住颤抖,众人更是惊恐地捂着耳朵。 后羿不禁脸色凝重,皱眉招呼一名羽林卫道:“快去看看,前方所为何事?探明情况,速来禀报!” “是!”那羽林卫纵马疾驰而去,可不远处那凄厉的尖叫声又一次响起,更引得人心中诧异莫名。 第二百一十五章 第三美人 黄尘滚滚,轰雷般的巨响带来大地的颤动,让每个人的心底都敲起一面声音浑厚的大鼓。凄厉的长嘶仿佛是一头巨兽遭遇了极度恐惧的危险发出的哀鸣。 待到众人策马上前,只见四个夸父族人正用四根粗大的长绳在拖着一头成年青象。 四个夸父族人魁梧高大的身姿此刻在那头成年公青象面前也显得矮了一截,仿佛是四个幼童在试图制服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那头成年公象高约两丈,远远望去就像一座移动的山峰。它的一对象牙洁白如玉石,锋利异常,不时从旁边的鼻孔喷出白色的热气。当然最令人震惊的还是它那条一丈多长的象鼻,足有一个成人的腰那般粗细。它不时挥动着长鼻,试图给这四个陌生的冒犯者致命的一击。 四个夸父族人毕竟不是常人,个个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气力,他们将绳子扛着肩膀上,朝四个方向拼命地用力,嘴里还“嘿呦嘿呦”喊着莫名的号子。 那头成年青象只觉得那四根又粗又长的绳子正紧紧勒进它的皮肉,它的脸色不由地痛苦起来,接着便是一声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长嘶! 而就在这时,远处恍然有一团雪影轻捷地飞跃而来。 仿佛是踩着水中的莲花,又似乎是从远处山林中飞过一朵白云。众人定睛看时,才看出那是一位骑着麋鹿的白衣少女。 那少女冰肌玉骨,仿佛是从雪山深处而来,她的姿态不可方物,安闲如空谷幽兰。她的目光如一泓秋水,又像在盛夏夜晚闪动的萤火。她的头上戴着一个花环,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卉,不过是普通的野山菊或,或黄或粉,点缀发间。可偏生在她身上有一种合乎自然的美感。她的美不是明艳动人的,不是咄咄逼人的,而且清风拂面、润物无声的。 “这……这少女是谁?” “本以为那一黑一白两少女已是人间绝色,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出尘脱俗的丽人!” “就是,她的容貌依我看已能排的上天下第三!” “哦?你还知道有谁能美过这骑鹿的白衣少女?” “哦,这恐怕只有洛水之神宓妃和当年的司月之神嫦娥。” 众人议论纷纷,不住对骑鹿的白衣少女评头论足。 “住手!”那白衣少女一声轻叱,转眼已到那夸父族人与高大青象缠斗之地。 可夸父族人眼看就要将这成年青象制服,哪里肯听,当下铆足气力,将长绳又往象身勒进数寸。那青象不住喘着粗气,额头上竟有汗珠涔涔流下,想是耗费了极大气力。 “住手!”那骑鹿少女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根三尺长的柳枝,护在青象身前。 “快滚开!”四个夸父族族人都忍不住怒喝道,他们知道此刻如果不一鼓作气,不仅难以制服巨象,还会被狂躁发怒的巨象活生生踩成肉饼。 可那骑鹿少女不依不饶,依旧是挥着一枝细柳枝拦在前面。 青象似乎是受到鼓励,后蹄在地上重重一跺,踩出两个近半尺的深坑。接着右后蹄重重一击,顿时将一个夸父族族人踢得摔飞出去。 其余三个夸父族族人顿时心神一震,只得松开手中长绳。 那青象失去长绳束缚,顿时如蒙大赦,欢快地将长长的象鼻举起,发出轻松活泼的叫声。 可那三个夸父族族人却是脸色铁青,搀扶着受伤的同伴围住这骑鹿少女和巨象。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搅合我们捕猎?”一个夸父族族人率先向她发难。 “我是纯狐。”少女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楚。 “什么?纯狐?她难道就是信奉九尾狐的纯狐氏部落的冰雪美人?” “那可是九尾狐图腾庇护的三个氏族之一!而且这少女骑鹿而来,想来在部落中的地位不低。” 可夸父族族人却不信邪,仍旧是咄咄逼人道,“我们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九尾狐部落的人,我们要你今天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少女目光灼灼,脸色却并无畏惧。 “你放走了我们的猎物,自然要给我们补偿!”另一个夸父族族人怒目而视道。 “猎物?大青它可不是猎物!它是我们纯狐氏部落的护族圣兽。”少女雪白的脸上露出绯红之色,似乎是气恼这帮蛮横无理的人。 “那就对不起了!我们要是放你们离开,我们四个就再也难入大柱国的贤士阁了。” 那骑鹿少女微微一笑,头上戴的花环更衬得她雪白的脸颊光彩照人,正是粲然一笑,靥态娇羞。她将手中那细长的柳条一横,微笑道:“那就要看你们四个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一个夸父族族人早就按捺不住,挥动健壮有力的长臂想要一下将这骑鹿少女擒拿下来,给她点颜色瞧瞧。 可眼看他的长臂就要擒住那少女纤细修长的玉颈时,他却只觉胳膊一麻,顿时便像被毒蛇咬住一般,浑身抽搐着滚倒在地。 其他三个夸父族族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竟然能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让他们的一个兄弟受伤倒地。 另一个夸父族族人眼见这少女有些本事,也不敢大意,抄起地上一块百斤重的石头,便向那骑鹿少女重重砸去。 “不好!”旁边观战的寒浞心里咯噔一下,不忍看这骑鹿少女被巨石砸伤。可如今相距十余丈远,纵然想要施救也怕来不及了。这时寒浞下意识扫视周围,却不见了那黑衣蓑笠的风不鸣。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色箭影破空而至,只听“叮叮”一声脆响,那重逾百斤的巨石竟被一根红色羽箭弹开。那还沾着些许青苔的巨石上,赫然插着一支红色箭杆的羽箭! 而在场用红色箭杆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如今大夏的大柱国后羿!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柱国为何要救这个来自信奉九尾狐图腾的纯狐氏少女?” 就在众人还在议论不休之时,大柱国后羿已策马赶到纯狐身前,对四个夸父族族人道:“你们通过了贤士阁的考核。我们此次考核重在检验贤士成色,不可节外生枝。好,你们先退下吧。” 那四个夸父族族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眼看大柱国亲自出面调停,也不敢驳了他的面子,只得悻悻扶着离开。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神箭手后羿?”骑鹿少女微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颇具枭雄气质的后羿。 后羿微微一怔,道:“哦,难道不像吗?” 少女微笑道:“比我想的要老一点!” 后羿摸着脸上的络腮胡子,道:“哈哈,没想到后羿也有被人嫌弃老的时候。” 那少女托腮凝视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你也不算太老,也就比我爹爹大几岁吧!” 这次后羿没有说话,沉下脸道:“你该带着你的青象离开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少女似乎有些生气,道:“你竟然要赶我走,凭什么?” 后羿不想再招惹这来自东夷南部纯狐氏部落的神秘少女,纵马跃过洛水,向密林深处而去。 “你……你?!”骑鹿少女气得脸色绯红,“哼”了一声,也带着青象离开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刺杀 骑鹿少女跟着一头青象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给众人留下闪着光芒的背影。那曼妙动人的倩影,依旧令许多人挪不开目光。 可就在这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怒喝,那分明是大柱国后羿的声音! 不好,大柱国有危险! 寒浞收回望向骑鹿少女那如火焰般炽热的目光,警惕地望向那密林深处。随后纵马轻驰,随着众人向林中跟进。 还未赶到,又是一声怒喝,接着似乎有人重重砸在树干上的声音,纷纷扬扬落下许多树叶。 “你是什么人?”后羿目光如电,冷峻地望着那个从树边捂着胸口站起的黑衣人。 “奸贼!想不到你的拳脚本领竟然也不弱,可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黑衣人目光充满怨毒地说道。 “你……你竟敢和我这样说话,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后羿就在这里,不知道你有没有杀我的本事!”后羿望着眼前这个受伤的男人,丝毫没有畏惧。 “我一个人确实杀不了你,可如果……”那黑衣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节骨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顿时发出一阵风鸣般的尖厉声响。 而密林四周也传出相同的声响回应,顿时后羿只觉被千百只蜜蜂的嗡鸣声所环绕,驱之不散,挥之不去。 待到后羿回过神来,他已被一二十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围在中间。 他从未想到竟然有人胆敢在洛水想要围攻行刺他。可后羿毕竟是后羿,他是经历过大大小小数百场战斗的勇士,他怎么会因一二十个黑衣刺客就自乱阵脚呢? 只见后羿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为首的黑衣人也是沉声道:“后羿,今日就是你陨落之日!束手就擒吧,这样我们还能考虑给你留给全尸!” 后羿额头青筋暴起,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环视四周,将几个靠前的黑衣刺客逼得连连后退。他虎目圆瞪,厉声道:“来,你们一起上吧!就让我来领教你们的手段!” 为首的黑衣人也不答话,右手一挥,竟顺势甩出三支袖箭。那三支袖箭如同三只黑色蝗虫,迅疾无比地射向后羿。 后羿只觉那三支袖箭裹挟的风势似乎不弱于全力挽弓射出的三支羽箭,当下也不敢大意,从腰间掏出彤弓朱箭,长臂一拉,只听得弓臂发出“嘶嘶”的颤声。 “嘭!” 后羿的红色羽箭后发先至,在空中如同大雁盘旋一般,射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三支袖箭悉数击落,然后稳稳地钉入为首的黑衣人身旁的一棵大树树身。 黑衣人的瞳孔在收缩,他明白刚才那一箭看似轻描淡写,却远比开金裂石的劲射要难上数倍。射手对于射出箭矢的劲力大小、弧线轨迹、出手角度、击发时机的把握必须了如指掌,同时还必须考虑天气、湿度、风力等因素,若是有一点疏漏,不但无法击落袖箭,自己还没有半分活命的机会。 这就是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将是生死之隔! 可他没有退路,只得沉声下令道:“上!给我杀了奸贼后羿!” 一二十个黑衣刺客听到命令,顿时如同凶猛的野狼一样围攻上去,他们知道只有近距离搏杀,出其不意,才有渺茫的机会能击杀这位当世第一的弓箭手!若是单打独斗,或是远距离攻击,那无疑是让他练习射靶! 树叶萧萧,似乎是被这弥漫的杀气和战意感召,在半空中飘扬、旋转,却迟迟不肯下落。 后羿一声大喝,双拳攻出,已将两个黑衣人重重击倒在地,隐约有两人肋骨折断的声音。可其余的黑衣人如蝗虫一般,更加汹涌猛烈地袭来。他们有的有石匕首,有的有脚踢,有的用牙咬,有的用肘击,有的用膝盖顶,全都是搏命一击的招式! 这场对决实在是后羿经历的前所未有的凶险,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而且他隐约感到这是一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他们不为名,不为利,就只有一个目标——和他拼命! 后羿隐约回想起曾经在有穷氏部落的野外猎场曾看到的一种动物——鬣狗。当时八九只鬣狗正围着一只瘦虎,那只瘦虎明显是好几天没有进食,两只眼睛泛着瘆人的绿光。可那八九只鬣狗就是不近不远地尾随着瘦虎,任凭瘦虎对它们嘶吼咆哮,甚至抓伤了其中几只的毛皮,可它们依旧是无动于衷。就这样跟瘦虎耗了一个昼夜,最终群起攻之,将瘦虎活活咬死。那些毛皮如野草般枯黄的鬣狗噬咬瘦虎的场景,他至今仍历历在目。从那时起,他就明白,永远不能轻视自己的对手! 而眼前这些搏命一般的黑衣人,让他又想起了那群鬣狗!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不能做那头被鬣狗拖死的瘦虎! 后羿心念至此,手下更不留情,翻手又将一个黑衣人重重摔在树上,一脚又踢翻一个攻他下盘的黑衣刺客。 这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人群的呼喊声。 “大柱国,大柱国!” “不好,后羿的援兵来了。”黑衣人挥手制止攻击的黑衣刺客,道:“结阵!” 只见剩余的黑衣刺客结成三排,每排五人,训练有素,队列整齐。 “放!”为首的黑衣人下令道。 只见第一队俯下身子,第二队单膝跪地,第三队已挽弓在手,同时射出五支羽箭。 后羿挽弓在手,同时射出五支箭,只见五支红箭和五支黑箭在半空相击,五支黑箭被击落,而五支红箭攻势不减,精准地射进五个黑衣人的咽喉。 第三排的五个黑衣人捂着咽喉痛苦地倒在地上。 为首的黑衣人也有些急了,喝道:“一起上!” 只见第二排五个黑衣人从袖中射出五粒黑石,第一排五个黑衣人在地上一滚,手持骨刃,又欺身到后羿身旁。 这一上一下,一远一近的进攻配合实在是精妙无比。 若是后羿防下路,定然要身上中箭;若是后羿防中路,又难躲过下盘的五个刺客近身刺杀。 “后羿,受死吧!”黑衣人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后羿道。 可就在十一个黑衣人都已稳操胜券,觉得后羿只能坐以待毙之时,忽然一道凌厉的剑网挡在了后羿身前,将那袖石和骨刃的攻击全数挡了下来。剑势将他们都震退数丈,全都痛苦地倒在地上。 “是你?”后羿望着来人惊喜道。 “在下寒浞,救驾来迟,还望大柱国见谅。”那个穿着破旧蓝色上衣的少年缓缓上前下跪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决斗 大柱国后羿看着眼前穿着破旧蓝色上衣的少年,惊喜道:“寒浞,是你!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快,快起身!” 寒浞抱拳而立,目光却依旧不离周围的黑衣人。他的目光冷静而凛冽,仿佛是夜间的猫头鹰的目光,让那些刺杀后羿的黑衣人都不禁背脊发凉,像有阵阵冷风刮过。 “寒浞,不想死就给我滚开!”黑衣人首领目光中充满冰冷的怨毒,像是一条随时就要吐出红色信子的毒蛇。 谁知寒浞不闪不避,横剑在前,道:“风兄,现在你可以用真面目示人了吧。” 那黑衣人一声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但凭你的那把锈剑,还救不了后羿的命!” 寒浞目光也变得冰冷,正色道:“那你们就试试,今日我寒浞拼上这条命,也要拦住你!” 黑衣人首领冷哼道:“冥顽不灵,好,今日就让你陪这奸贼一起归西!弟兄们,动手!” 那倒地的黑衣人登时又聚在一起,将大柱国后羿和寒浞团团围住,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寒浞只得将后羿护在身后,低声道:“大柱国,待会儿我拦住他们,你找机会先杀出重围。” 后羿对眼前这个衣衫破旧的少年更是心生好感,沉声道:“小兄弟,你把我后羿看成什么人!哼,就凭这些人,还未必能留得住我后羿!” 话音未落,那黑衣人各自从袖间掏出一把一尺有余的青铜弯刃,齐齐向中间被困的后羿和寒浞杀去。他们的动作干净利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明显是受过极为严厉的训练。 八面来风! 寒风一样的杀气! 黑衣人首领的目光似乎已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可就在这时,一道剑网从地而起,寒浞竟带着后羿凭空跃起一丈有余,跳到一棵古松之上。 八面的杀气顿时变得慌乱,他们从未想到这一击会失手,可这一次实在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他们的铜刃本来是要刺进敌人的胸膛、胳膊、大腿、血管,可此刻却刺入了同伴的身体。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已痛苦地躺在地上哀嚎。 “可恶!”黑衣人首领已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可恶的小子,我真是小瞧他了!” 寒浞已带着后羿悄然来到地面。 黑衣人首领赫然又拦在他们身前。 “风兄,你走吧。”寒浞摆手道,他知道眼前这个目光怨毒的人一定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黑衣人首领愣住了,接着缓缓取下遮在脸上的黑布。 风不鸣! 这时远处的羽林军卫兵和招贤阁的奇人异士也已赶到,相距几人不过十丈之地。 “大柱国!大柱国!” 人群忍不住沸腾起来,都在高呼。 风不鸣面色清冷,随手便甩出几支袖箭,钉在人群身旁的古树身上。有人上前察看,只见那袖箭全都没入树身之内,不由得心生怯意,也不敢再大声高呼。 “风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寒浞不解道。 “何苦?!你要是经历过宗族部落被屠戮,你就明白,世间其他事都可以放下,唯独仇恨难以放下!”风不鸣恨恨道。 “我明白,可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寒浞道。 “住口!你不明白!当你看到自己的亲人和部落族人被有穷氏部落的长箭洞穿咽喉和胸膛,看到他们把战争当作一场屠戮的盛宴,看到他们面对弱者的傲慢与嘲笑,看到他们唾弃那些没有被杀的俘虏,你就会明白,仇恨不能忘却,唯有用敌人的血来还!”风不鸣额头青筋暴起,说话之时也是不忘怒视站在寒浞身旁的后羿。 “他说的没错!”后羿走上前道。 “大柱国……”寒浞还欲上前,被后羿挥手制止。 “战争本就是强者的战斗,弱者没有话语权。”后羿沉声道,“你应该就是防风氏的第四代族长风烈吧。” “风不鸣”的目光收缩道,“不错!果然是你!” 后羿道:“那年我奉命征讨防风氏,虽然我心有不愿,可为了有穷氏部落的发展,只得听从大酋长的命令。听说防风氏全族死了一千七百二十一个人,俘虏了二百九十七个人,可这些俘虏不吃不喝,不过六七日便……” “住口!”风烈几乎是咆哮着道,“你们有穷氏部落就是我防风氏部落的灭族凶手!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可屠戮防风氏部落这笔血债,只能算在你后羿的身上!” 后羿长叹一声,道:“不错!血债血偿,风烈,我今天就给你一个公平报仇的机会!” 接着后羿转身朝着身后围观的羽林卫和聚贤阁奇人异士道:“诸位将士和英雄,今日防风氏部落第四任族长风烈与有穷氏部落族长后羿公平决斗,他人不得干预。有违此命者,凡我有穷氏部落族人皆可杀之!风烈族长,你意下如何?” 风烈道:“你总算没令我失望。” 后羿道:“怎么比试?规则由你来定。” 风烈道:“痛快!规则很简单,没有三支箭,谁先中箭谁输。生死有命,输者或死或伤,听凭胜者处置。” 后羿道:“好,一言为定。取弓箭来!” 只见羽林卫上前给后羿、风烈二人递上弓箭,可风烈却只接过箭,并不要弓。 众人都是大惑不解,可风烈依旧是面若平湖,不动声色。风烈这般做法让后羿也暗暗心惊,不敢再对眼前这个对手有半分轻视。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之间!谁若轻敌,便相当于将自己性命送给对手。 而如今防风氏部落族长风烈竟然不选弓,无疑是对自己非常自信。尤其是面对如今天下第一箭手后羿,他竟然敢不拿硬弓,这份自信在围观众人看来,显然是狂傲。 “这小子真是找死!敢和大柱国一对一比箭!” “嘿,他估计还没见识过大柱国的箭法!” “不过他能死在大柱国的箭下,也算能成名了!” 可后羿却严阵以待,勒马持弓,如同一只猛虎凝视着防风氏的第四任族长风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风烈持箭在手,将劲力灌注在手臂,猛然掷出。后羿搭箭在弓,手松箭发。 “嘭!” 一声弓弦震动。 “嗖!” 一道箭影破空。 只见两支羽箭急似流星,破空激射而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两支羽箭已射在一起。 第二百一十八章 枭雄义子 一道青黑色箭影如同裹挟着旋风一般,在半空形成一个青黑色漩涡,将四周的树叶都吸引到漩涡之中。风声猎猎,剑影绰绰,那一道青黑色箭影似乎带着无尽魔力向大柱国后羿激射而来。 箭吼西风,声势骇人!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支裹挟风雷之势的青黑色羽箭竟然只是这位防风氏族长徒手发射出来! 青黑色箭影如同一条黑色大蟒,箭镞如同蛇信一般,带着瘆人的嘶嘶声,铺天盖地地袭来。 而后羿勒马横弓,泰然自若,目光如同山岳一般沉稳,仿佛他面前只不过是一片浮云飘动,或是一片枯叶飘落。 可他胯下那匹黑色骏马猛然瞳孔收缩,一阵乱声嘶叫,马腿微微颤抖,频频回头望着后羿。 后羿没有作声,只是用手摸摸马头,用手在马的额头一摸,那匹黑马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目,腿也用力蹬直。 而箭风已扑面袭来,避无可避。 “大柱国!”寒浞和众人忍不住惊呼。 只见那青黑色羽箭径直射向后羿,后羿竟直挺挺地跌落马背。 风烈远远望着这一幕,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箭竟能得手,可心底随即生出一丝悲凉怅惘。大仇得报,可那些逝去的亲人、族人却早已深湮黄土。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下第一的神箭手后羿怎么会败在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防风氏部落后人手中? 风烈心底也有些诧异。他的仇报得似乎太过轻松,那个曾经他以为难以战胜的对手,此刻竟然直挺挺地躺在那匹黑色骏马的身旁。那匹后羿的坐骑不舍地拖着后羿的衣服,还对着后羿的脸呼着热气,可那位曾经名震华夏的神箭手却一动不动,和地上的一块石头一般。 风烈还是按捺不住,阔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可就在这时,忽然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后羿,竟突然起身,嘴里含着风烈用尽气力射出的那支青黑色羽箭。 “啮……啮镞法!”风烈的手在不住颤抖。 后羿将那支青黑色羽箭随手一掷,那支羽箭已洞穿十丈之外的一棵大树,只留下一个透出亮光的白色圆洞。 “什么?你……你也会手里箭?!”这次风烈的牙齿也在打颤。 后羿淡然一笑,道:“用箭之人,岂能拘泥弓箭?你能逼我使出这啮镞法,实在是不简单。” 风烈沉声道:“我输了。” 后羿道:“不,为部落族人复仇者,无论输赢,皆是英雄。” 风烈惨然一笑道,“可我已无脸面去见他们。如今,我……” 后羿心中一惊,正要出手阻拦,可风烈的骨刃早已刺入自己咽喉,红色的血液不住汩汩流出,转瞬便已将他的衣裳浸湿。 “风大哥!”寒浞上前,搀住摇摇欲坠的风烈,“你这又是何苦呢?” 风烈不住咳嗽,道:“这样起码给自己留点体面,我……我……还要给你……” 可他脖领上早已殷红如一团傍晚的残霞。他握着寒浞的手用仅存的力气道,“寒……寒兄弟,你要小……小心……” 寒浞握着风烈的手,也是悲伤得难以抑制。他们虽然相识不久,却早已英雄相惜,颇已视为知己。 “风大哥,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天下最好的药师……” “不,不必了……”风烈的声音逐渐微弱,终于戛然而止,头颅不甘心地低垂下去。 围观的贤士阁众人和羽林卫正要上前拿住刺杀大柱国的风烈,却被后羿挥手制止。 后羿沉声道:“以诸侯之礼葬之。” 寒浞木然而立,抱着风烈的尸体向前走去,也不在乎他人诧异费解的目光。 “此子有勇有义,他日未可限量。”后羿望着寒浞的背影喃喃道。 翌日。斟鄩城内。 大柱国后羿命人将寒浞请到他的住所。 寒浞并不知晓大柱国的用意,心中忐忑,但又不能贸然拒绝,只得动身跟随侍从来到后羿住所。 只见那住所不过是四五间青木屋,并无漆器,院中还算宽敞,依稀陈列着箭靶,墙上则挂着虎熊等兽皮,其余并无什么华贵之处。若不是侍从引路,寒浞也不会想到堂堂的大柱国竟会住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 “小兄弟,你来了。”只见屋门打开,后羿一脸微笑地走出来。 寒浞见是后羿,立马跪地叩拜道,“草民寒浞,拜见大柱国!” 后羿笑着上前扶起寒浞,道:“行了,什么草民不草民。你昨天救了我,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寒浞道:“赏赐?当时形势危急,我只想着大柱国的安危,并不是图什么赏赐。” 后羿拍着寒浞的左肩,道:“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不是那些沽名钓誉、追名逐利之徒!不过你舍生忘死,就凭这份勇气,也值得奖赏!说吧,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呀!” 寒浞此刻心中千万个念头涌现,可又被他一一否定。 大柱国后羿是当世枭雄,挟夏后以令诸侯,又是箭法当世第一,无人敢撄其锋。他恨不得立刻对大柱国说出他的心中抱负,让他可以一展凌云之志,让原来那些嘲笑他、鄙视他、唾弃他的人抬头看着他! 可他没有,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只老虎怎会容忍另一只豹子在他的领地叱咤风云呢? 他必须等,等这只老虎真的变老那一天。 于是,他俯身在地,双手贴地,以头叩地,虔诚道:“寒浞诚请尊大柱国为义父!还望大柱国成全。” 后羿微微一怔,他心中也预料过寒浞的各种请求,可要拜他为义父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可后羿脸上并未露出惊讶之色,转瞬之间便又笑道:“好!我就认下你这个义子。日后,我这把老骨头可要依仗你了。” 寒浞惴惴不安道:“岂敢!义父龙精虎猛,正是春秋鼎盛,有万夫不当之勇,经天纬地之才,是华夏柱石……” 后羿摆手制止道:“行了。明日议事,你随我上夏殿,你回去准备一下。” 寒浞拱手道:“是,义父。” 第二百一十九章 演技 太阳升了起来,就像往常一样,东升西落,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可今天对于寒浞来说,却并不寻常。他跟随大柱国后羿步入夏宫大殿,亲自接受夏后仲康的封赏。他因护卫大柱国有功,被封为羽林卫中卫长兼左统军。 寒浞恭敬地跪在地上,虔诚地像一头温顺的牛羊。就在众人半是疑惑,半是诧异的目光中,他亲手从夏后手中接下一半玉符。可没有察觉到,寒浞此刻用指甲已深深嵌进自己的掌心。 “臣定不负夏后和大柱国重托!”寒浞几乎是宣誓效忠一般。 “好!”仲康望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少年,不住点头道。“如今羲和氏作乱不息,天以日食为警,本后命胤侯为帅,汝为先锋,即日起出征平叛!” “是!”寒浞目光坚定,闪着亮光。 三个月后,胤侯和寒浞平定羲和氏部族之乱,凯旋而归。仲康大悦,重赏二人不提。 而朝臣之中,尨圉(龙豫)、武罗、伯因、熊髡(昆)分别被封为遒人、啬夫、大理、太史。 转眼两年时光便已过去,仲康七年,帝陟。后羿率百官缟素三日,举国同哀。而此时仲康世子姒相却悄悄率家人和近侍离开夏都斟鄩,出居商丘,投奔依附邳侯。 后羿闻听姒相出逃的消息,虽然恼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姒相是夏后仲康唯一的血脉。若是征讨姒相,不仅师出无名,还会受天下百姓的唾骂。后羿只得隐忍不发,依旧是奉姒相为夏后,在斟鄩城做他只手遮天的大柱国。 而寒浞因屡次立功,也被大柱国后羿委以重任,开始参与部落联盟的议会。这自然引来尨圉、武罗、伯因、熊髡四位重臣的不满。他们纷纷向后羿进言,说寒浞资历尚浅,而且不通政务,不宜参与部落联盟的议会。可后羿只是随声敷衍两句,说正因如此,才要好好栽培年轻人。尨圉、武罗、伯因、熊髡虽是心中不满,可也终究无可奈何。 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寒浞听到尨圉等四位重臣对自己不满,心中却开始筹划。 从小就经历别人冷眼与嘲讽的寒浞,最懂人心。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成为这四个老臣的眼中钉肉中刺,唯有自己先出手才能活下来。 可他如今威望资历都不够,如何才能搬倒那四个高高在上的重臣呢? 寒浞忽然想起他小时候听过的那个放羊孩子的故事。 那个放羊孩子第一次说狼来了,部落的族人都急急忙忙地询问,拿着弓箭长戈要打狼。 放羊的孩子很高兴,于是他第二次又故技重施,高声大喊狼来了,可这次族人看到没有狼都是怒气冲冲,感觉被小孩愚弄。 等到第三次狼真的来了,放羊的孩子再高声大喊,都没有一个族人愿意来了。 这就是人心! 人心可救人,亦可杀人! 寒浞心生一计,第二天上殿前,他故意在大殿之外跛着脚走路,还弯腰弓身,姿势异常古怪。 太史熊髡正好上殿路过,看到寒浞这番模样,便冷哼一声道,“寒统军这是怎么了?竟连半点夏礼也不懂?” 寒浞装得更加狼狈,弓着身子还要上前行礼,脚步却踉踉跄跄,险些把一把年纪的太史熊髡撞倒。 寒浞装作战战兢兢的样子,道:“寒浞鄙贱之人,不懂礼数,这些日子旧疾复发,行动不便,不能向太史行礼,还请见谅。” 熊髡见他如此回答,也不愿纠缠,道:“那寒统军日后病体康健,可要多学一下夏朝的礼数。”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步入大殿。 寒浞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冷笑道:“哼,老匹夫,他人也要你记得今日的话!” 而这时啬夫武罗和大理伯因也从寒浞身旁经过,寒浞更是卑躬屈膝,脚步走得踉踉跄跄,险些跌倒,丝毫没有往日征战沙场的英武风姿。 武罗、伯因虽心中纳闷,也没有细想,只是加快脚步,着急上殿。正巧遇上太史熊髡,才知道寒浞是旧疾复发,心中虽有些怀疑,但还是感觉暂时消了一块心头之患。 毕竟大柱国看重寒浞,便是寒浞那一身武艺,和当年救驾有功,此时他疾痛缠身,难以领兵作战,便如同老虎失去爪牙,威胁减少了一大半。而且寒浞政务尚未精通,有他们四重臣在,他也翻腾不起什么浪花。 这时,四重臣之首的尨圉缓缓走进大殿,他虽年过八旬,依旧是耳聪目明,举止从容,目光澄澈,步履稳健。其余众臣都让出一条路来,躬身行礼道:“见过遒人大人!” 尨圉银色胡须微微一动,拱手还礼道:“诸位大人有礼!”说罢,他便在大殿前的一张鹿皮毯上坐下。 这是大柱国后羿考虑到尨圉年迈有功,德高望重,位于众臣之首,对他的优渥。 这时,众臣才看见大柱国后羿从大殿旁侧的偏门步入大殿,纷纷跪拜叩首,道:“微臣叩见大柱国!” 尨圉也象征性要起身,被后羿摆手制止道,“尨圉大人免礼。” 尨圉半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只是将身子又直了直。 后羿自打仲康去世,姒相居商后,也没有妄坐后位,依旧是在大殿之上留出夏后之位,以示自己没有不臣之心。 他此刻站在大殿之中,凝眉沉吟道:“今日本柱国召集诸位来,是要商讨讨伐纯狐氏部落!不知诸位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群臣面面相觑,虽是各有盘算,可不清楚大柱国的意图,谁也不敢先说。 后羿见众人没有应声,道:“诸位以为左统军寒浞如何?” “这……”群臣一阵迟疑,不过也有人碍于后羿威势附和。 “大柱国,臣以为不可。”太史熊髡起身上前道,“臣方才见寒统军旧疾复发,步履踉跄,想起不宜征战。” “什么?”后羿惊道,“寒统军征战三年也未听说有什么伤病,如今在朝中处理朝政,怎会旧疾复发?” 武罗、伯因互相递个眼色,同时上前拱手道,“大柱国,臣等也是亲眼所见,太史大人所言非虚。寒统军当年随胤侯平定羲和氏动乱,确实是英武不凡,可此一时也此一时也。更何况,国之大事,在祭祀与戎兵。如今平定纯狐氏动乱,若是让伤病缠身的寒统军去,岂不是让纯狐氏部落笑我华夏无人么?” 尨圉在后羿身后一言不发,但他明显对熊髡、武罗、伯因的做法很满意,白胡子背后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本来就觉得寒浞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出身低微的人,不配和他们一同议事。当然,他也觉察到寒浞是大柱国想要安插在他们身旁的一枚钉子。如今,这枚钉子自己松动了,他们岂不想连根拔起? 可尨圉隐藏的微笑渐渐凝固了,因为他看到一个龙精虎猛的寒浞统军已阔步走进大殿,对着大柱国后羿跪拜道: “臣寒浞愿为先锋,不破纯狐,誓不罢休!” 第二百二十章 日照金山 远山抹着一层金色的轮廓,温润而明媚的曲线,让人不禁对远方的金山心生向往。 大柱国后羿站在高台之上,举目了望,道:“尨圉大人以为,此次东征纯狐氏部落胜局如何?” 尨圉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道:“老臣只知政务,不懂军事。” 后羿略显尴尬,勉强笑道:“尨圉大人德高望重,事理明达,当有此运筹才略。” 尨圉依旧是目光半闭,道:“臣老矣,不敢越俎代庖。” 后羿心想这个老狐狸,总是不愿表明立场。寒浞若是得胜,他虽不愿,也不露声色。寒浞若是战败,他那副神色,也是预料之中。可后羿就看不惯他这幅故作高明的样子,而且他知道武罗、伯因、熊髡也是唯尨圉马首是瞻。他觉得是时候打击一下尨圉这帮老臣的气焰。 后羿转过话题,道:“尨圉先生觉得逢确这个年轻人怎么样?” “逢确?”尨圉摇摇头道,“没听过。” 后羿有些尴尬,只得望着远处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可是一个射箭的好苗子!还有寒浞,他要是想学,我这身本事都能……” “咳咳……”尨圉依旧没有回应。 这时突然有侍卫急匆匆赶来。 “报!寒浞将军征讨纯狐氏部落得胜归来!” 后羿面露喜色,道:“快!快去城门外接见!” 斟鄩城外,寒浞策马在前,后面是阵容齐整的夏朝士兵,中间跟着的是衣裳破旧的被俘的纯狐氏部落的族人。他们大多是部落女子,还有少许的男童,还有几十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年族人。他们大多面露菜色,目光躲闪,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俘的纯狐氏女性族人虽然恐惧,却没有一个人落泪。她们知道,战争面前,眼泪只会换来敌人的蔑视和嘲讽。 可就在满是萧条苍凉的俘虏中间,一个白衣女子却安然坐在竹笼之中,目光温柔,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身旁卧着两只雪白的狐狸,不时要钻进她的怀里,感受她的温度。 寒风如刀,刀刀割在纯狐氏被俘族人的脸上。他们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无论是秀丽还是粗鄙,都能感受到天地之间肃杀萧条的寒意。 可那白衣少女拨弄着绿竹笼上残存的几片青黄色的竹叶,低声道: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真没想到,再到这洛水河畔竟是这般境况。” 同行的人听在耳中,虽不言语,都心底隐隐作痛。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朱颜辞镜,燕去人归,本就是无可奈何之事! 昔日的纯狐氏部落可是信奉九尾神狐的三大鼎盛部落之一,在禹王迎娶涂山氏部落女娇后,更是华夏境内对三大神狐庇佑的部落都顶礼膜拜。可如今东夷部落动乱,互相残杀,连昔日强大的防风氏部落都黯然陨落,纯狐氏这样以女子为主的部落衰亡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更何况是昔日有穷氏部落的领袖后羿决心要剿灭纯狐氏部落,其余部落纵然心中想相救也爱莫能助。 大柱国后羿带着羽林卫和群臣来到斟鄩城门外接见,浩浩荡荡的气势又是令纯狐氏族人惊骇。 寒浞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领命讨伐纯狐氏部落,如今逆贼已平,斩纯狐氏族人三千二百首级,俘族人五百三十人,得牛羊各六百头,野马一百匹。另有白狐两只,同纯狐氏少主一同关押在竹笼之中。” 后羿上前扶起寒浞,道:“寒将军此战居功至伟,本柱国定会禀明夏后,予以褒奖。此纯狐氏少主乃是纯狐氏部落之领主,兹事体大,由本柱国亲自处理,其余俘虏按惯例处置。” 寒浞回头望了一眼竹笼里目光黯然的纯狐,又望向大柱国,只得点头道:“末将领命!” 后羿大手一挥,道:“纯狐氏祸乱东夷,屡生叛心,今日寒浞将军一举平定,实在是功不可没。诸位首领当飨宴三日,以贺此功!” 群臣皆拱手道,“飨宴三日,以贺其功!” 武罗、伯因、熊髡忘了尨圉一眼,见他微闭双目,便也不再言语。 寒浞望向远处群山,只觉那金光渐渐退却,抹上一轮血色。 大柱国后羿的飨宴令让斟鄩城又见到了昔日帝启时代才有的宴饮盛况,不少老辈人都说,曾经只是听过帝启的钧台之飨,如今可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起初,大柱国后羿的飨宴令只在夏宫之内,可有部分好热闹的大臣提议与民同乐,于是整个斟鄩城的百姓也加入到这次盛大的飨宴。 络绎不绝的奇珍异果和山珍海味被运到斟鄩城,各地的大小诸侯部落也纷纷进贡。 大柱国后羿让寒浞和逢确拟好进贡的单子,呈报给他,把尨圉、武罗、伯因、熊髡晾在一边。 只见寒浞、逢确等人拟好礼单,上写着: 獯鬻氏部落:大鹿五十只,獐子八十只,狍子一百只,暹猪二十个,野猪五十头,野羊一百只,青羊二十只,山黑羊二十只。 有鬲氏部落:青鱼五百斤,鲫鱼五百斤,龙虾二百斤,对虾一百对。 有虞氏:猪獾五十头,野鸡二百对。 有仍氏: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牛皮一百张,鹿皮一百张。 有缗氏:粟米三十车,榛子、松仁、桃、杏穰各二十口袋,柴炭二十车,银霜炭五车,松木炭五十斤,金丝楠木炭二十斤。 三苗氏:稻米十车,碧糯五十斤,白糯五十斤,杂色粱谷各五车。 莱夷氏:大鳟鱼五条,海虾二百斤,珊瑚树二株。 其余记录,不一一详述。 后羿看着进贡的礼单,点点头笑道:“知道了。”接着便要进入内苑。 这时寒浞抱拳道,“大柱国!末将……” 后羿不情愿地转过身,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道:“寒将军可还有什么事吗?” 寒浞跪地叩首道:“末将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后羿摆摆手,笑道:“寒将军但说无妨,只要我后羿能做到,纵然是为你建个寒国也无妨。” 谁知寒浞面色凝重,又略显迟疑道:“末将希望大柱国能放了纯狐。” 后羿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仿佛是渐渐凝上一层寒霜,许久没有回应。 “末将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不过还请大柱国考虑。”寒浞坚持道。 后羿凝眉道,“这纯狐是叛逆之领主,不可轻饶。寒将军,你若要别的赏赐可以,此事不必再说了。” 说着,后羿便甩着袖子离开了,留下呆跪在原地,神情不甘的寒浞。 第二百二十一章 狐假虎威 寒浞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每当他闭上眼,他的脑海便浮现出纯狐的模样。她清丽明媚的神采,她哀怨凄婉的目光,她的一颦一笑,都让她难以忘怀。实际上自从第一次在洛水河畔遇见她,她就已经住在他的心底。 可是,现在她却成了大柱国后羿的女人! 明明他寒浞才是攻城拔寨,平定纯狐氏叛乱的先锋将军,按照惯例,纯狐便是他的战利品! 可如今猎人网中的战利品却成了他人的珍馐,本来可以陪伴他的百灵鸟却被锁进深宫的囚笼! 寒浞不甘、失落、痛苦、无奈,他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他将自己的牙咬得咯咯发响,他将指甲深深刻入木制的剑鞘。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比夜晚的月光的寒意还要浓。 “纯狐,你终有一天是我寒浞的!” 寒浞的眸子在黑夜里如同一只野狼般闪着恨意与不甘。 而此刻的大柱国后羿正在他宽敞明亮的屋内纵情声色。他被一团温暖的乐声所笼罩,空气里飘散着獐肉、鹿肉、猪肉、熊掌的香味,案几上摆满了榛子、松仁、桃干、杏穰各色果品,炭火烈烈燃烧,将整个大厅都渲染得一派春光明媚。 后羿喝了一大罐果酒,目光渐渐迷离,可他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因为他看见几个姿色秀丽的女子已像蝴蝶一样围了过来。 他仿佛置身在一个春光明媚的花园,身边牡丹、芍药、玫瑰、海棠依次盛开,但这些香味很快让他厌烦。他觉得这香味过于平庸和腻味,他想要一种清新脱俗的雅香。 他虎目一瞪,推开了牡丹、芍药、玫瑰、海棠,喝道:“传纯狐!” 不久,纯狐一袭白衣,抱着白狐狸,落落大方地出现在大厅之中。 周围的一切在此刻都显得黯淡无光,这个纯狐氏部落少主仿佛是从远离尘世的仙境而来。她的一颦一蹙,都充满了一种清新脱俗的雅致。她像清水生出一朵洁白无垢的芙蓉,没有任何雕饰。她仿佛就是空谷的一株幽兰,自然就带着兰芝芳草的香气。 “来,过来!”后羿此刻却并没有怜惜之意,一把就将纯狐牵在自己手里,很快他又举起酒杯将果酒灌进纯狐那洁白无垢的脖领。 夜色渐渐深了,天上一勾残月,几点疏星。 寒浞一夜未眠,就这样盯着夏宫的方向,一直到天色渐明。 他要进夏宫,他要再求大柱国一次,他想再为纯狐争取一次!可是回应他的却是紧闭的大门,他用力地挥拳砸着大门,可回应他的只有几声沉闷的回声。 “开门,开门!我要见大柱国!”他几乎是嘶吼着。 可开门的侍卫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大柱国昨夜畅饮欢度良宵,今日不能见客。寒浞大人,你还是请回吧,不要去触霉头。你可知道上次逢确将军在大柱国酒醉时硬闯入门,被大柱国一箭射中左臂,听说歇了好几个月呢!” 寒浞听出这侍卫的讥讽之意,可大柱国的喜怒无常他确实是领教过的。 当初他随大柱国外出打猎,一个侍卫因为不小心惊吓了大柱国的马,被他吊在树上,在大太阳下活活晒了三天。要不是第三天下雨,那人估计要活活晒死。还有一次,一个有鬲氏部落的首领朝贡时不小心把他的名字写错了,他一把掀翻了案几,率兵攻打有鬲氏三个月。直到那位首领跪地求饶,愿意割地百里,他才罢休。 今日他若贸然闯进去,实在是不划算,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寒浞只得拱手作揖,转身离开了大柱国府。 他不甘心,可现在他只有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割人心中肉,可纵然是心中滴血,他也只有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个月后,大柱国后羿已渐渐不理朝政。寒浞看到朝臣面面相觑,心中已有主意。 尨圉、武罗、伯因、熊髡等四个老臣毕竟年迈,很多事情并不能面面俱到,其他一些中小部落首领只是畏惧大柱国后羿,对他们也并不心服,不过是表面上附和应承罢了。可尨圉等四位老臣自恃身份,丝毫不把这些中小首领放在眼里,他们依旧是像往常一样谋划决断。可如今没有大柱国后羿统摄大局,很多过去看似平常的事就变得棘手起来。 武罗说如今国库空虚,需要对东夷加征赋税,从原来的十抽一税变为十抽三税,各地在夏都经商贸易的税额增加一成。他话音刚落,东夷的一些首领便议论纷纷,不愿附和。有人直接逼问,这是大柱国的意思还是你武罗的意思?武罗当场被问得支支吾吾,下不来台。还是尨圉咳嗽两声,道:“我们都是为夏后分忧,此事可再商议。” 伯因又说各地刑狱增多,司判莅讼量刑过轻,建议加重刑罚。熊髡说近日他夜观星象,发现荧惑守心,乃是凶兆,需要抽调各部落精兵屯守夏都斟鄩。可他们的话音刚落,又是引起不少首领的骚动和质疑。这次纵然尨圉大声咳嗽,也显得无济于事。四位老臣没有办法,只得罢朝,改日再议。 武罗、伯因、熊髡不明白,明明往日就是大柱国一点头就能同意通过的小事,如今却闹得如此不可开交。还是尨圉老谋深算,他知道如果不请出大柱国后羿,这些中小首领难以心服。 他们纵然是机变百出的狐,也离不开大柱国后羿这头威震四方的虎! 可惜他们不知道大柱国后羿此时正沉醉在纯狐的温柔乡,对朝政根本不关心。他们一连几次要求见大柱国,都被侍卫冷冰冰地拒之门外。 “我们有军国大事要求见大柱国,若是贻误时机,你担当得起吗?”武罗对着侍卫怒吼道。 侍卫只是一脸冷冰冰的模样,道:“大柱国身体抱恙,恕不接待。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伯因厉声喝道,“你不过是小小侍卫,竟敢和我们这样说话!你可知冲撞上官是何罪行?” 侍卫依旧是淡淡道,“这小人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我让几位大人进去,今日没命的便是小人!” 尨圉等人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离开了大柱国府。可他们身后飘来乐者的歌声和嬉戏的欢笑声。 武罗道:“尨圉大人,大柱国他……” 尨圉摆手制止道:“君明,政由君;君昏,政由臣。后羿本就是有穷氏酋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时正是除掉他的好机会!” 可这时他们身后却响起深沉有力的脚步音。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刺牛耳 后羿望着门外白雪茫茫,在一瞬间便老了下去。他曾经坚毅锐利、让人畏惧的瞳孔变得浑浊而无力。他想起自己已经半年多没有去畋猎了。可他刚要起身,一种强大的困意和疲惫感便袭来,让他的四肢百骸都觉得陷入沼泽中一般。 他叹了一口气,可他还是不甘心。他还要再去做自己最后一次畋猎。 “来人!来人!咳咳……咳咳……” 可是无人回应,只有室内他自己那苍老寂寥的回声。 他其实近几天就已觉察出来,他的屋室出现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可当他要召唤时,却又没有半个人影。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每天送来一小罐肉羹和几个野果罢了。 “纯狐,纯狐……”后羿口中喃喃,可他知道纯狐是不会再来的。 自从尨圉、武罗、伯因、熊髡被囚禁在荆坊,他就把朝中大小政务交给了寒浞。他只顾畋猎和享乐,早就无心留意政务。 而寒浞也是借着后羿的号令,将一些与他政见不同的部落首领都流放到偏远地区,任命了很多听信效忠他的部落首领。 后羿有时想起来要问政务,朝中大臣也都是对寒浞称赞不已。后羿本就喜欢畋猎戎兵,对这些琐碎政务不屑一顾,加之尨圉等四老臣的密谋,也让他对这帮华夏旧臣寒了心。与其和他们逢场作戏,还不如把他们晾在一边,看他们没有我后羿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后羿不知道的是尨圉等四位老臣本就年事已高,如今因罪被流放,既愧且病,不到半个月便都病殁了。 寒浞拔掉这四根肉中刺,更是再无阻碍,不过五六个月光景,早已在朝中呼风唤雨,一切军政大权都由他裁决。他的野心一点一点滋长,渐渐也不把他的那个义父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还一直对纯狐被后羿霸占的事心存芥蒂。 纯狐是他的战利品,是他的附庸。可到头来自己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便宜给年过半百的后羿。 寒浞咬着牙,心里在盘算怎么处置这头病得奄奄一息的老虎。 后羿病得并不严重,但他曾经那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枭雄之心却早已在日日笙歌中消磨殆尽。 一只饿狼强大后怎么会容忍身旁躺着一头猛虎呢?纵然是一头老病孱弱的虎,也会让这只饿狼胆战心惊! 寒浞虽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还是对年老的后羿放心不下,更何况还有出居商丘的姒相! 他寒浞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这华夏之主! 他其实早就对后羿不满,明明那夏后仲康、姒相已是傀儡,还依旧要朝臣遵从后令,美其名曰:奉夏后以讨不臣! 笑话!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他后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不臣,洛水河畔围截夏后太康,立仲康、姒相为傀儡夏后,自己摄政十余年,还好意思说是奉夏后之命! 他寒浞绝不做这假仁假义之人,他要做就要做真正的王! 他需要一个帮他的人,这时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女子走了进来…… 大柱国后羿挣扎着坐直身子,他听见脚步声,他知道是那个又聋又哑的老仆来送饭了。 老仆这次带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有烤得油嫩发亮的鹿肉、一罐有些浑浊的肉汤,还有几个略微发黄的秋梨。 “这是什么意思?”后羿问着眼前这个又聋又哑的老仆,又像是喃喃自语。 老仆自然什么也听不见,依旧像往常一样把事物整齐地摆放在后羿身前的木案上。 鹿肉?浑浊的肉汤?发黄的秋梨? 这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很快,后羿便证实了他的想法。 一袭白色狐裘的纯狐出现在门口,她身姿依旧婀娜动人,玲珑的曲线,白皙如玉的肌肤,口如朱丹,目若含波。可她的神色却清冷而陌生,仿佛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后羿这个人,或者她眼前已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过客。 后羿眸子中闪动着一丝神采,颤声道:“纯……纯狐,你来了。” 纯狐冷冷道:“我本不必来的。” 后羿道:“可你还是来了,你毕竟是我的女人。” 纯狐冷笑道:“你的女人?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俘虏的战利品罢了。我和你畋猎捕获的那些麋鹿、豹子、野獾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喜不喜欢?” 后羿有些疑惑,“锦衣玉食、歌台暖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难道不是你喜欢的生活?” 纯狐幽怨地望着后羿道:“哼,猎人就是猎人!你问问笼中的鸟会因为人喂给它好点的鸟食就快乐么?更何况我还不如那一只笼中的画眉!” 后羿道:“可……可我从来也没亏待过你……” 纯狐目光冷冽,叱道:“住口!你杀我部落族人,满手都是亡灵和鲜血,还说什么不曾亏待!这简直就是最令人作呕的谎言!我们纯狐氏部落世代信奉九尾灵狐,不喜杀伐,与周围相安无事。可你不远千里,要灭我部族,杀我族人,此仇此恨,削骨难忘!我恨你!” 后羿望着满是怨毒的纯狐,不禁怅然若失,蓬乱的头发垂落在他的额前。 沉默半晌,他又恢复了几分昔日的豪气,道:“不错!我后羿此生手上的鲜血,箭下的亡灵不计其数。纯狐氏确实是我下令灭的,你的族人也是我下令杀的。你的仇人就在眼前,今天我就给你这个亲手复仇的机会!”说罢,他攥紧右手,用力将上衣扯开,露出他那衰老却依旧宽阔的胸膛。 纯狐的睫毛上依稀有泪光闪动,如同清晨草叶上滚动的露水。 她有些犹豫,可她知道这确实是她唯一可以亲手报仇的机会。 她想起那天烈烈燃烧的战火,想起倒在血泊里的族人,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想起那些被烈马践踏呻吟的老弱妇孺,想起中箭而死的亲人,想起被凌辱至死的女人,想起那些濒死族人绝望无助的眼神,想起敌人冷漠轻蔑的目光! 她的手已掏入怀中,那是一支三寸多长的断箭!这是她兄长临死前从流血的胸膛上拔下来的,叮嘱她日后一定要用此箭杀了后羿! 后羿此时变得坦然了,他拿起那块烤得油光发亮的鹿肉大口咀嚼起来。 “可惜没有酒!”后羿皱皱眉头,拎起一个有些发黄的秋梨。 “梨?离!”后羿心头微微一震,原来这饭也是提前谋划好的。 他又拿起陶罐,仰头喝了起来。 一道寒光闪动,纯狐看见后羿高高扬起的脖领,闭上眼用力将那支断箭刺了出去! 咣当! 陶罐摔碎在地上,一分为四,里面的热汤还在地上冒着热气,地面上赫然出现一只竖立煮熟的牛耳! 后羿喃喃道:“牛耳……羹!寒……寒……”还未说完,他眼中的星光便黯然熄灭。 鲜血像红色的蚯蚓一般爬满后羿的脖领,很快便淌了一地,染红了他的影子。 门赫然被撞开了,寒浞跪在地上撕心裂肺般吼道:“大柱国!” 那只地上竖立的牛耳微微一震,终究是躺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下归寒 寒浞即位,迁都寒河之畔,改国号为“寒”。他明白身在斟鄩,夏后氏势力依旧根深蒂固,不少夏朝老臣对后羿尚不心服,更不要说他这样一个外人。于是他率领支持他的部落首领来到寒水河畔,建立“寒”国。他还下令召集伯明氏后人,可来的人并不多。可寒浞并不在意,他知道只要让伯明氏那些人知道他寒浞如今已经出人头地,成为号令一方的诸侯王就够了。 可寒浞并不放心,也不甘心。他不放心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有穷氏后裔和夏后氏部落族人,他更不甘心只做寒国的国君。他发誓他要成为天下共主,让这片土地从此只姓“寒”,让“夏”彻底消失。 他嗜血冷酷的一面暴露无遗,第一步他就将刀锋挥向了有穷氏部落族人。 当他吩咐手下将后羿的尸体剁成肉泥,然后加入毒药做成肉饼,送给有穷氏部落的后羿族人吃。后羿族人乌泱泱跪在地上,又惊又悲,看着手中的肉饼无不脸色发白,很多族人半是干呕,半是流泪。可寒浞派来的卫兵手中长戟发出冰冷的寒光,由不得他们不吃。一些族人无奈流着泪吃下肉饼,很快便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地倒地身亡。其他没吃肉饼的人眼看这种情形,便要脱身,可还未来得及起身,便是长戟挥动,血光四溅。一些跑得快的后羿族人,还未窜出几十步,便被乱箭射死。其他躲藏的有穷氏部落族人恐遭寒浞屠戮,纷纷逃亡边远地区,隐姓埋名。从此,中原地区再也没有有穷氏族人的踪迹。 寒浞扫清有穷氏部落的复仇隐患,丝毫没有放松。他明白如今寒国新立,势必激起夏后氏部落联盟的不满。毕竟寒国占据的不过是夏朝不到半壁的江山,夏朝不灭,他天下共主的地位就是痴人说梦。 于是,寒浞鼓励耕织,在统治区轻徭薄赋,削富济贫,人民生活逐渐富裕,青壮年也响应号召积极参军。寒国的国力一天天强盛起来,百姓储粮和蓄养的牲畜比昔日太康、仲康在位还要多了数倍,寒国百姓也更加拥戴寒浞。 身处帝丘的夏后姒相自然不会容忍寒浞的实力日益壮大。他明白如果不趁早遏制寒浞的势力,寒浞定然会成为第二个挟夏后以令诸侯的后羿。于是,夏后姒相联合支持他的斟鄩氏和斟灌氏,兵分三路向东攻打寒国。可是寒浞早有准备,夏军与寒军对峙数月,难以攻克城池,只能无功而返。 但寒浞知道,夏与寒定有一场大战,于是他养精蓄锐、秣马厉兵,在奖励耕织的同时,积极筹备和训练军队。同时他的两个儿子寒浇和寒豷(音“易”)也逐渐成长起来,成为寒浞麾下的得力助手。 说起寒浞的原配妻子,乃是九黎一族的蚩尤后人,天生勇武过人,姓姜,名蠡。她是寒浞率兵讨伐东夷叛乱之时与寒浞在战场相识,由于爱慕寒浞的勇武胆气,便自愿率部归降。寒浞得胜归朝,后羿便送了寒浞顺水人情,为寒浞、姜蠡二人赐婚。后来姜蠡便给寒浞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寒浇天生神力,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几十个人也奈何他不得。次子寒豷身高丈余,力大如牛,更是舍命不怕死的主儿,寻常兵器和箭矢他都不屑一顾,常常迎着敌人的滚木、箭矢便冲锋陷阵。他们兄弟二人既有母亲勇武过人的蚩尤氏后裔血统,又有父亲机智狡猾的头脑,在十几岁的年纪便能独当一面、领兵厮杀。 寒浞十一年,在精心谋划多年后,寒浞对夏朝领地发动突袭,掠夺大量财物和牲畜,还俘虏了很多夏朝百姓。寒浞论功行赏,将这些俘虏、财物、牲畜按照功绩依次赏赐给寒国大臣。这次突袭战让寒浞的野心变得更大了。同时,这么彻底激怒了夏后姒相,寒、夏大战一触即发。 寒浞十二年,寒国与夏国大战全面爆发。寒浞没有被动防御,而是选择先发制人,他采取分兵击破的战略,先命长子寒浇率寒军主力攻打斟灌氏的弋邑城,自己则与次子寒豷佯攻夏都帝丘和斟鄩氏,以截断夏军援助斟灌氏的援兵。果然,寒浇神勇过人,用兵果断,斟灌氏孤立无援,很快弋邑城便被攻陷。斟灌氏首领姒开甲虽心有不甘,也只能远远望着断壁残垣的城池,率领残余部众退守斟灌城。 寒浞见首战告捷,便大兴封赏。他封长子寒浇为过王,镇守莱夷西北的过邑。封次子寒豷为弋王,镇守弋邑城。不过此次大战,寒国虽然获胜,也损失不少青壮年士兵。寒浞眼看一时之下也难以彻底击败夏后姒相与斟鄩氏、斟灌氏部落的联军,便下令罢兵休战。 夏后姒相眼见寒浞退兵,心里不由长舒一口气。他本以为夏后氏联合斟鄩氏、斟灌氏,定能将寒军一举击溃。可没想到,寒浞的分兵击破的策略让他的合围还未开始就已结束。他明白寒浞这只狼若是长大,定然比昔日的后羿还可怕十倍!这个对手有着近乎残酷的耐心和料敌机先的判断,而且他对对手绝不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 寒浞十八年,寒浞又率领军队卷土重来。这次他让寒浇率领主力直攻斟鄩城。斟鄩主帅姒开甲正要报六年前的战败之辱,一见对手是寒浇,顿时怒气便压抑不住地冲了上来。 “来!列队,给我杀出城去!” 士气高昂的斟鄩氏士兵浩浩荡荡地杀出城外,可昔日气焰嚣张的寒浇竟然撤退到三十丈之外。 “首领,对面有些蹊跷呀!”副将提醒姒开甲。 姒开甲喝道:“有什么蹊跷,定是寒军见我军士气正盛,心生怯意!我军正要趁着士气,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来,战士们,给我冲!为弋邑城死去的亲人和战友报仇!” “杀!杀!杀!” 斟灌氏部落的士兵全都怒气填膺,恨不得立刻便将寒浇军队杀得片甲不留。 “冲!”姒开甲一骑当先,地上腾起浩荡的尘土。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夏血脉 姒开甲的军队遭到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姒开甲自知大势已去,也不甘心被俘虏凌辱,便将长戈搠在地上,纵马引颈自尽。而斟鄩氏也在几个月后,被寒浇以沉船计大败,死伤被俘不计其数。失去了左膀右臂的夏后姒相明白,寒浞满足的并不是割据一方,而是要将他取而代之,他要成为华夏真正的共主! 姒相想到寒浞就不禁脊背发凉,额头冷汗涔涔。曾经他以为这天下最可怕的人是那个桀骜不驯、飞扬跋扈的大柱国后羿,现在他才明白这个隐忍狡诈、善于韬晦的寒浞才是他真正的大敌! 寒浞不好美酒,不近女色,不溺畋猎,不行暴政。除了他不是夏后氏一族,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攻击的弱点。而且现在他替代后羿,也赢得了不少民心。如今他的儿子寒浇又先后大败斟灌氏和斟鄩氏,锋芒正盛,实在是心头大患! 姒相不甘心,他不愿大夏在他的手里易主,他决定在帝丘城再做最后一次决战。 可寒浞已下令命寒豷率三万寒军驰援寒浇,准备一举攻下帝丘城。 寒浇也下令士兵准备好三天干粮和水,其余辎重全都丢弃在路上。寒浇勒马在前,举起手中黑色长戈,道:“弟兄们,杀进帝丘城!你们要的朋贝和女人,鹿肉和果酒,全都在这城里!三日之内,破城!” “破城!破城!破城!”寒军杀气弥漫,如深秋旷野上无边弥漫的冷雾。 而此时的帝丘城内已是乱作一团。 “报!城中粮草已不足半月!” “报!左司马已率部逃亡,不知去向!” “报!城中东南隅马厩失火,十几间民屋被焚成焦土!” “报!……” 姒相焦头烂额地在殿内负手踱步,全然没有往日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本来还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如今看来,这帝丘城早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中将军伯靡呢?传我后令,让他速来见我!” 可姒相没有等来救援的伯靡,他已看到大殿周围的火光冲天,他已闻到梁木燃烧的味道。 “寒浞,你好狠!”姒相的瞳孔中烈火燃烧,渐渐黯淡成灰烬。 “快!活捉姒相!过王寒浇大人重重有赏!” 殿外喧嚣声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罢了,天意如此。后缗,你快走!”姒相望着大殿角落瑟瑟发抖的妃子后缗。 “不,夏后,后缗愿随您共生死!”后缗眼中泛着泪光,不愿离去。 “唉,快走!你腹中的孩儿是我大夏复国的唯一希望,你一定要将他好好抚养成人。我姒相碌碌无为,愧对大夏历代先王,今日唯有以死殉国!” 滚滚烈焰已在大殿燃起,姒相神情镇定地走向烈火之中。 “不!”后缗撕心裂肺地吼叫。 “卫兵,快带她走!”姒相面色沉重地回眸,看着卫兵将后缗带走,他已问到衣服燃烧的焦味,烈焰如同火蛇一般转瞬便将他吞噬其中。火光中那个身材消瘦的黑色身影不甘地倒下了。 待到火光渐渐黯淡,已是第二天的上午。昔日繁华的帝丘城,如今到处是断壁残垣,倒塌的宫殿,焚毁的梁木,已经发干变黑的血迹,还有目光呆滞、衣着凌乱的宫人,无不在诉说着这座城池衰败的惨状。 寒浇阔步走在帝丘姒相的故殿外,目光冷冽,但嘴角却明显带着胜利者的嘲笑与轻蔑。 “泱泱大夏,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姒相,你没有当夏后的本事,早就该退位让贤!也少了这么多夏民跟着你遭殃!”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变得严厉起来,喝道:“来人,有没有找到姒相?” 一个小首领上前跪拜道,“启禀过王,姒相葬身火海,如今已是一具发黑的焦尸了。” 寒浇道:“将姒相的尸体悬在城头,让那些还敢抵抗的夏民看看,什么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小首领有些犹豫,道:“这……这恐怕?” 寒浇目光如电,扫视过去道:“恐怕什么?” 小首领道:“姒相毕竟是大夏后主,如今已葬身火海。再这样悬尸城头,恐怕会激起民变!” 寒浇冷笑道:“哼,你懂什么!我就是让这帮不顺从的人看到他们的君主这种凄惨下场,断了他们复国报仇的念想!快去!” 帝丘城外一个破旧的竹筐缓缓升起,里面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很多夏民都不忍上前,不少人忍着愤怒在心底默默诅咒,还有一些人已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血债血偿! 有人说,夏后姒相并没有死,而且悄悄转移到其他部落。 也有人说,一个好心的侍从穿上夏后的衣服替他葬身火海。 还有的说,帝丘城头那具焦尸不过是一头野鹿的烤焦的尸体。 可无论如何,大夏一败涂地,斟灌氏、斟鄩氏对寒浞俯首称臣,姒相也彻底销声匿迹。 可几个月后,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说当日夏后姒相葬身火海之时,见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后妃从一个墙洞逃出了帝丘城。 这个消息让寒浞大为震怒,他叱问寒浇,问他为何不斩草除根,还说那个后妃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活着,便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无论如何,纵然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姒相的那个怀孕的宫妃找出来,以绝后患。寒浇更是又惊又怒,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便下令将城中和方圆五十里一岁以内的孩子和怀孕的女子全都抓起来,一一审问。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收获。那些被抓的孩子不是太大了,就是不是夏后氏部落的血脉,整日在城中哭闹,吵得寒浇心烦意乱。最后,他只好将年纪大的孩子和其他部落的孕妇放了回去。可寒浞却仍旧是不放心,下令在华夏部落搜寻姒相遗孤的消息,若是有部落隐匿不报,视为夏朝叛逆,定要派兵剿灭,寸草不留。 而就在半年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在有仍氏部落的草木棚里呱呱降生了。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 这个夏后氏血脉传承的男孩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世界,他看到了一个温柔恬静的面庞。 “后缗呀,你真有福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孩,以后他长大了一定会好好孝敬你!”身旁一个接生的老妪笑得满脸皱纹凑在一起。 后缗抱着这个新降生的小生命,道:“你爹早就给你取了名字,你以后就叫——少康!” “小少康!来,让外公抱抱!”后缗的父亲任黔走了进来,笑着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寄人篱下 后缗此刻还带着几分分娩后的疲倦,道:“爹,女儿真是拖累您了……” 任黔忙摆手道,“一家人,说的什么话!你好好调理身体,我还要指望我这小外孙以后出人头地,让我这老头子也跟着享些清福嘞!你想吃什么都吩咐她们,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回到有仍氏部落,你就是回到了家。有什么事,爹给你做主!” 后缗略带犹豫蹙眉道,“可哥哥那边……” 任黔道:“谁?任狐?他有什么意见?这个家我说了算!嘿,来,让我看看我的小外孙!”说着,任黔便用自己的白豹皮大衣把小少康抱在怀里。 小少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这个世界,白皙的面庞和他的母亲后缗一样。可他不哭不闹,眉宇之间颇有几分王者的贵气。 任黔笑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喜怒不形于色,以后定成大器!” 后缗望着父亲怀中的小少康,喜悦之余,倒是担忧不已。她明白夏后葬身火海,便是要借此为她们母子逃生。 少康啊,少康,你快点长大…… 年幼的少康伸出莲藕般白皙的小胳膊,小手在任黔脸上摸了摸。 “哎,我的小外孙!”任黔笑得合不拢嘴。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便是十二年过去了。小少康也长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他天性聪慧,又能吃苦,而且好学善思,对于不懂的东西常常请教有仍氏的老族人。自族长任黔到一般族人,对小少康都很喜欢。 但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对后缗母子都没有什么好感,那便是后缗的二哥任狐。任狐本来在后缗出嫁前对这个年幼的三妹倍加宠爱,他会将自己外出打猎的小兔子偷偷藏在怀里给妹妹后缗带回来玩耍,也会去十几丈高的悬崖边掏鸟蛋来逗妹妹。 可自从妹妹出嫁夏后姒相,他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个跳脱热情、对妹妹后缗极尽宠爱的任狐,变得沉默寡言,每日都是练箭打猎,偶尔随族人放牧,终日见不到脸上的笑影。当后缗第一次回家省亲时,他也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热情的问候语,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像个陌生的外族人一样。 他的父亲任黔和大哥任偃实在看不下去,就呵斥道:“任狐,这是你妹妹,别整天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臭脸!” 任狐却依旧不为所动,道:“哦。”然后,转身便离开了屋子。只留下拊掌叹气的父亲任黔和满眼都是落寞无奈的妹妹后缗。 后缗不知道曾经对她宠爱有加的二哥,如今怎会变成冷若冰霜的路人?可她知道二哥的性格,他不愿意说的话,纵然是父亲,也没办法的。 任狐自然不是在心中冷落妹妹后缗,而是他恨父亲,更恨自己。他恨父亲为何要将年幼的三妹远嫁到斟鄩,他更恨自己明明不愿意却无能为力。他很早便听说姒相平庸无能,文不能安邦定国,武不能开疆拓土,没有城府谋略,没有视野格局,拉不得硬弓,骑不得烈马。这样一个窝囊废,父亲竟将妹妹就这样嫁给了他!这是不公平的,也是残酷的。因此,他不愿意直视后缗那温柔似水的目光,他不愿面对那个他曾发誓要呵护一生的三妹。 渐渐,他也明白,父亲是为了部落,妹妹后缗嫁给夏后姒相才能让有仍氏强大起来,才能让周围的其他大小部落心存忌惮。毕竟,夏后的十二部族势力犹在,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戈氏都效忠夏后姒相。有仍氏这样一个小部落,能够攀附上大夏的高枝,日后才能绵延发展。可他还是不能面对三妹后缗,一想起她要远嫁到夏都斟鄩,嫁给那个她素昧蒙面的夏后氏部落的男人,任狐就心中一寒。 如今,三妹回来了。可她却是来避难逃亡的。 任狐咬牙切齿,心中早已把姒相咒骂了千百遍。这个人凭什么当夏后,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 可任狐不知道,夏后姒相葬身火海之中,最后回望后缗一眼,正是以自己的死给她们母子换来一份生的希望。 小少康也察觉到母亲对二舅舅的忌惮,可他每次见到任狐还是亲切地叫到“二舅”,可回应他的只有任狐那张阴沉如霜的表情,留下他一个人呆在原地。可他并不在意,娘告诉他:他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忍! 看到别的有仍氏孩子吃烤鹿肉、烤羊腿时,他忍住,嚼着口中没有滋味的木薯和山药;看着别的父亲给孩子制作的竹弓木马,他忍住,低头在地上玩耍着泥人和石子;看着别的孩子兴高采烈地骑在父亲肩头欢笑,他忍住,偷偷躲在大树后边默默流泪。起初他还给娘说,后来发现说完娘抱着他一起流泪,他便不愿意再让娘知道。 泪流的多了,便不珍贵了。他的泪愈来愈少,他的心也像那石墨盘一般,愈来愈硬。 可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还是不时要在他的伤口划出血痕来。 这天小少康正在给两匹猎马擦洗身上的泥渍,这是他大舅舅任偃交给他的差事。一头猎马是青黑色的,性情温顺,比少康高了四五尺,体格颇为健壮,舅舅叫它“青霜”。另一头猎马是白色的,耳朵处却有一块紫色胎记,性情跳脱,不时甩动脖颈,或是马蹄离地,舅舅唤它“紫电”。 少康正给青霜打水洗着马背,那紫电似乎有些不乐意,前蹄腾空,不时发出马嘶。少康早已摸透它的心思,从马棚取来一捆草料,放在紫电跟前。紫电才放下腾在半空的前蹄,大口嚼着草料,也不在意青霜和少康了。 可这时只听“嘭”的一声,紫电似乎有些受惊,猛然抬起头来,连草料也顾不得吃。连平时温顺的青霜也竖起耳朵,目光炯炯,望着不远处的一个草丛。 “嘭!嘭!” 这次少康也觉察到了,是两块鹅卵大小的石块朝着他喂养的紫电和青霜迅疾无比地砸来。 “谁!”少康目光如剑,一声轻叱。 “哈哈哈!”草丛的树后闪出六七个和少康差不多年纪的有仍氏少年。为首的那个少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斜睨着少康道:“小子,我们想骑马溜一圈!” “不行!”少康目光坚定,伸手护在紫电和青霜身前。 “哼!小子,你别不识抬举!我们骑马是看得起你!”其余的几个少年随声附和道。 “这是我舅舅让我看管喂养的马,他说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骑!”少康寸步不让。 “你这个死脑筋!你不说,你舅舅不会知道的!”说着,那为首的少年便扔掉狗尾草,来到青霜的身前,拍着青霜的脖子道,“这匹马还不错!让小爷我骑上溜一圈!”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秘制黄泥鸡 骏马嘶风,四蹄生雷,那嘴里叼着狗尾草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青霜高高抬起的前蹄掀翻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畜生就是畜生!哎呦,疼死我了,给我打!”那狗尾草少年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吆喝着他随从的同伴。 可青霜目如铜铃,神光炯炯,嘴里还呼着白气,双蹄跃跃欲试。而它身旁的紫电同样严阵以待,望着这群不怀好意的少年。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呀!”领头的少年气得从地上爬起来,连嘴里的狗尾草也不香了。他从小都是欺负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更何况还是一匹吃草的野马!他从一棵大树的树根旁抄起几个陶碗大小的石头,卯足力气就要向紫电、青霜砸去。 “住手!又是你们几个,给我站住!”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怒喝道。 “快!快跑!是那个可怕的马倌来了!”那狗尾草少年吓得将手里的石头一丢,飞也似地向远处逃窜。他手下的几个同伴也一哄而散,转眼就逃得没影儿了。 少康却一动不动,依旧在那里给紫电和青霜喂着草料。 马倌迈着宽大坚实的步子上前,喝道:“喂,那小孩,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带着你的马离开!” 少康停下手中的活,正色道:“这是有仍氏部落,这马也是有仍氏部落的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放马?” “哼!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这个养马场,它的名字姓姜!” “姜?莫非这是炎帝爷家族世代流传的马场?!” “那倒不是!不过你要在这里放马,先要我们姜家家主答应。” “哦,是这样。”小少康若有所思,“那你能带我去见一见你们姜家家主么?” 马倌有些难以置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身不满六尺的少年,道:“你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我们姜家家主岂是寻常人说见就见的!就连我也是每年才有幸能见上他老人家一面,更不要说你这个奶牙还没长全的小娃娃!这样吧,你留下十朋贝,今日的事就此了结!” 少康疑惑道:“朋贝?!什么是朋贝?” 马倌又好气又好笑,道:“朋贝就是能买东西的贝壳。当年尧帝爷创市,起初以羊为交换物。你若是想要到四方城换一匹马,就要带着二十只羊。可后来人们还是觉得带着羊去赶集不方便,舜帝爷便提议改成朋贝,又轻巧又方便携带。算了算了,给你讲多了,你也听不明白。赶紧交了十朋贝,我就放了你和你这两匹马。要不就用你这两匹马抵押!” 少康思忖道,“朋贝我没有,可如果不给,这马倌定然会扣下紫电和青霜作抵押。如今之计,还要想个办法让这马倌松口。” 于是他假装很害怕,索性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起来。起初他还是干打雷不下雨,后来想起自己漂泊他乡、寄人篱下的遭遇,假意化作真情,泪水止也止不住,哭得满脸泪痕。 那马倌本来以为他也是那一伙无良少年,只想逗他一逗,没想他却哭个不停,让他也没了主意。他听了心烦意乱,摆手道:“停停停!算了,我看你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朋贝就免了罢……” 少康一听,顿时止住哭声,用袖子一抹眼泪,睁大眼睛,将信将疑道:“真的?”说着便准备牵马离开。 “哎哎!”马倌又横臂拦在少康的身前,摸着自己肚子笑道,“朋贝可以免,可我现在肚子却有些饿了。” 少康先是一怔,听到后来知道这马倌是饿了,方才放下心来,笑道:“这好办,你在这里等着。” 马倌还在纳闷,少康已消失在树林深处。他不禁托腮喃喃道:这小子不会开溜了吧?不过看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何况还有这两匹骏马在这里,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花肠子。哼,若是他敢跑,我就牵这两匹马找家主领赏!咦,不对,他若是回去找有仍氏部落族长搬救兵,那可是大大不妙呀!不过是他先带着马来这里放养的,我占着理怕什么!纵然是有仍氏族长来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可……可若是这是让家主知道?哎,这小子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消遣我吧! 这马倌不过片刻功夫,心中已千百个念头闪过,又是得意,又是轻蔑,又是担心,又是烦躁。可这是远处飘来一阵肉香味,还夹杂着淡淡的草叶香味。 马倌馋得口水直流,喝道:“小子,做的什么好吃的,还不拿来给我尝尝!” 只见少康生着一个土灶,正从里面掏出一块烤得发黑的热泥块来。 “咦!”马倌疾步上前,盯着那黑乎乎的土块发愣,道:“这可奇了!我明明闻着一股野鸡的香味,怎么变成一块烤黑泥了。小子,老实说,你在搞什么名堂?!” 少康蹲在地上,从腰间取出一块石刃,在那黑乎乎的土块上轻轻划了几下,顿时一只香嫩多汁的野鸡便呈现在马倌面前。 那鸡肉色泽枣红明亮,芳香扑鼻。马倌早已忍耐不住,已掏了一条鸡腿塞进嘴里,那鸡肉酥烂肥嫩,风味独特。而且入口还有一种甜香,细品还有一丝酥麻味残存在唇齿之间。 “好香!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马倌只觉口齿留香,又忍不住吐着舌头要散去麻味。“小子,你这野鸡肉是怎么做的?怎么会如此香嫩多汁,而且甜中带麻,回味无穷?” 少康起身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秘制黄泥鸡。先要把野鸡的脏腑肉用石刃剔除干净,然后用清水冲洗,在里面放上香葱、白芷、香叶、紫苏等调料,然后在鸡身外面涂上一层厚厚的蜂蜜。接着是找大块的槲叶将它包裹严实,用湿黄泥涂抹严实,然后放在土窖里用大火烤上一个时辰便可以了。” 马倌用袖子擦着嘴道,“怪不得,你这什么黄泥鸡里还藏着这么多门道。不过,那舌头酥麻的味道是什么?” 少康微笑着伸出手,掌心是十几个红褐色的小豆。 “这是什么?” “我叫它——野花椒。” 第二百二十七章 牧羊人 雨水是粘稠的水泥鳅,尤其是秋雨,绵密而悠长。它不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不像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夏雨。它就是这样悠长而清冷地下着,将有仍氏部落笼罩在一片潮湿阴沉的灰色幕布之下。大多时候,人们只能在木屋的泥地上架起柴火,消磨那无赖而漫长的时光。可干柴很快就烧完了,烈火也渐渐黯淡成微弱的火星。于是,那珍贵的柴火也烧得少了。烟火气是一个部落的生机,伴随烟火的往往是烤肉的香味。可这秋雨已整整下了半个多月,连最出名的猎人也有些闲得腰酸背痛。那弓已悬挂在墙上很久了,马也有些无聊地卧在马厩里。可这些日子,只有少康一个人没有闲着。 少康整日早早起来,收拾打扫马厩,给紫电、青霜准备好草料和清水,待它们吃饱喝足,他还要用艾草在它们身上细细清扫一遍。每当这时,那青霜就安逸地卧在马厩的草窝里,闭上眼睛,一脸惬意地任凭少康梳理它的毛发。紫电毕竟老成些,依旧是站着,不时还发出热腾腾的哈气,似乎是在向眼前这个细心能干的少康表示谢意。 少康没有抱怨,也没有敷衍,他觉得养马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别人常说你就是天天养它喂它,它不也就是畜生么? 可少康摇摇头,不,它们是朋友。马也是有灵性的。马能感受到人的喜怒哀乐,能察觉到人的阴晴冷暖。它们能从草料的粗细、饮水的清浊、梳毛时力道的大小察觉到养马人的点点滴滴。那马不是一般的畜生,那比卧在蛛网中间的蜘蛛还敏感灵性哩! 他有时会轻轻摸着青霜的额头,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上去。仿佛这样他们之间就有了某种默契,一种仅存在他们之间的默契。 少康也没想到,那一天,正是他与紫电这种看似细微荒诞的默契救了他的命! 那时少康已经长大了,他的外祖父,也就是有仍氏族长任黔,破格任命他为牧正。牧正是掌管畜牧的官,列在三正之一。牧正与车正、庖正并称三正。车正掌管车辆,庖正掌管饮食,牧正掌管畜牧。 车正地位最高,第一个车正还是帝俊的后人奚仲。夏禹之时,奚仲发明了两轮马车。因为奚仲造车有功,夏禹便拜为车服大夫,后改为“车正”,还封他为薛国的国君,奚仲便成为薛国的始祖。 庖正地位次之,但庖正是庖丁之长,负责谷物饮食。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天底下没有比吃饭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因此庖正的地位也很重要。庖正的职责是管理厨房和厨丁,确保饮食的供应和烹饪的质量。这个职位在夏朝时期非常重要,因为它直接关系到夏后和贵族的饮食以及国家的饮食文化。 最后是牧正。牧正掌管畜牧,当然也负责暂时饲养那些打猎来的猎物。平日里牧正负责喂养牛羊,也负责驯化野马。牧正整天风吹日晒,还要和那些牲畜打交道,本来是一件苦差事。可少康不在乎,他不怕苦,也不在意别人喊他“马倌”“羊倌”,他是真的喜欢牧正这个职位。他从来没有喊过一声苦,落过一滴泪,这些他的母亲后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柔声叮嘱道:康儿,累了要歇歇,喝点水再干活…… 可这时少康总是脸色沉着,闪着星辰般的眸子,背对着母亲,道:“娘,康儿不累!您先歇着吧。” 后缗也只能用手捋起额前的长发,叹气道:“这孩子,脾气还是这么倔!真是随你爹……”可她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得不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少康的后背微微一颤,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可他还是站直身子,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走远了。 少康俨然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可在母亲后缗眼里,他还是个孩子啊。 少康带着几十个羊倌在放羊,他们选择一块阴凉邻水的坡地,坡上满是羊儿爱吃的青草。 对于放羊,少康是有自己的绝招的。常人认为放羊不过是找块草场,拿根鞭子看着羊吃草就行了。可少康在养羊的这八年里悟出了四种放羊的方法。 头一种是领着放羊,也叫“领头羊”。牧羊人就像羊群的首领,在羊群前面带路。牧羊人可以选择合适的路,绕过急坡,控制前行的速度和方向,找到牧草茂盛又水源充足的地方。但牧羊人要记得时时回头,多留意那些掉队和贪吃的孤羊。 第二种是赶着放羊,也叫“追尾羊”。遇上天色将黑或是快要下雨时,牧羊人就要跟在羊群后面,拿着鞭子赶着羊群走。赶羊在平路可以很好避免独羊和慢羊掉队,但在坡地却不好控制羊群的方向和速度。 第三种是挎着放羊,也叫“精人放羊”。在平地放羊时,牧羊人会不近不远地站在羊群旁边;遇到坡地时,牧羊人站在羊群上坡的半坡;遇到田地时,放牧员站在地垄旁边看着以防羊群糟蹋庄稼。挎着放羊,可以居高临下,时刻保持最佳视野,方便观察羊群,用口令及鞭子配合扔石块的方法控制羊群前进的方向和速度,一年四季都可使用。但起初若是口令不熟悉,或是遇到几只倔羊或是笨羊,往往要费上一番功夫。 最后一种是等着放羊,也叫“懒人放羊”。虽说是懒人放羊,可这却考验人的功夫。没有多年的经验,轻易是不敢用懒人放羊的。这个懒,背后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勤”和“苦”。因此,这种方法也是对牧羊人要求最高的。牧羊人要把放羊的路线、坡地、草料、水源了解的一清二楚,还要做好周全的应对。只有做好了十成的准备,才能换来那别人看来的“三分懒”。有经验的牧羊人在羊群放牧的牧道或从沟底向坡地放牧时,把羊群直接赶进去,让头羊带着走。当头羊方向正确时,牧羊人还可走些近路,早早在前面悠闲地等着自己的羊群。但牧羊人若是不熟悉地形,没有几年功夫的“磨”,这懒人放羊却是难上加难。 少康起初是领着放羊、赶着放羊,慢慢地他发现羊跟人一样,也是需要训练和引导的,它们跟着头羊,跟着牧羊人的哨声、石块、鞭子走路。在他眼里,这涌动像云彩的羊群俨然变成了一支羊的军队。 他也学会了挎着放羊和等着放羊,当然领头羊和追尾羊的本事他还是要用的。 可少康没想到,自己这个牧羊人的身后却还有一头狼在森寒地看着他,对着他的影子穷追不舍。 那是寒浞的儿子寒浇派来的狼,狼的名字叫椒! 寒浇冷冷的下道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椒便带着几百虎贲军冲进了有仍氏部落,搜查夏后姒相的遗孤。 少康连夜就骑着青霜走了,可他没想到,陪他一起走的还有二舅舅任狐。任狐骑的是紫电。大舅舅没有走,外祖父也没有走,后缗也选择留下来。 少康说:“娘,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后缗摇摇头,郑重道:“我是夏后妃,不能走!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康儿,你骑上马跟你二舅舅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只有一件,记得娘跟你嘱咐的那两件事!” 少康咬咬牙点头,接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转身便翻身跃马,趁着夜色向着东边逃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毒蛇与海盐 几个月后,少康和二舅舅来到了有虞氏部落。有虞氏部落如今的族长是舜帝的后代商均之子虞思。虞思自幼便体察民情,自己耕地打猎,样样精通,深受部落族人的拥戴。有虞氏部落族人都视他为舜帝精神血脉的延续,期待他能带领有虞氏部落重新振兴。 少康自然没有直接见到有虞氏部落的族长虞思,他明白如今他是被寒浇通缉追杀之人。若是他贸然去见虞思说明,不仅会暴露自己招致杀身之祸,还会殃及有虞氏部落的族人。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二舅舅任狐。 任狐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小外甥,道:“不错。你这臭小子还算脑子灵光。可是我们来有虞氏部落不去找族长,怎么才能躲过寒浇和椒的追杀呢?” 少康道:“舅舅,你了解兔子么?” 任狐冷笑道,“笑话!你舅舅我可是有仍氏的狐狸,怎么不了解兔子?” 少康道:“那要是兔子快要被狐狸捉住,它会怎么办?” 任狐有些踟蹰,盯着少康,道:“怎么办?一只弱小的野兔还能怎么办?坐以待毙呗!” 少康面如平湖,平静地回答道,“它会将自己身体缩成一团,瞳孔缩小,耳朵耷拉下来,双腿也蜷曲。” 任狐冷笑道:“可这有什么用?” 少康微笑道:“狐狸就是这样想的。那兔子是假死。只要狐狸有一点懈怠,它双腿一蹬,就能溜之大吉。而且兔子可是打洞的高手。只要它逃进兔子洞,再精明的狐狸也别想找到它。” 任狐若有所思,用手托着下巴道,“没想到我这只狐狸竟要当一回兔子。” 少康道:“舅舅若是觉得委屈,少康当这兔子便是。” 任狐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见过一只狐狸跟着兔子走的么?想要躲过椒和他的虎贲军,就要扮得像一点。” 少康抱拳道,“如此,便委屈舅舅了。”说着,少康便俯下身子,从地上挖了一捧黄泥往脸上抹。 任狐瞧着这个心思细密的小外甥,不由地来了兴致,也顾不得体面,自己找了一把污泥往脸上抹。 这舅甥俩,一个黄脸,一个黑脸,当真是滑稽得很。 这时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渐渐如雷声滚滚,愈来愈近。 任狐道:“低头走!” 少康早已会意,顶着一个破斗笠,手里拿着一根裂口的竹杖,沿着山路十八弯缓缓步行。 那马蹄声在他们身旁停住了,为首的正是寒浇派来追杀少康的椒。 椒冷冷地扫视了两人一眼,喝道:“站住!你们是干嘛的?” 少康心里一怔,呆呆站在原地。可破斗笠遮住他的脸,椒一时也看不出他的来历。 任狐抢在少康前头,驼背作揖道:“大人,我们是逃难的流民。小人部落遭遇水灾,大雨一个夜晚便把整个部落冲得七零八落。我和这小侄子上山砍柴回得晚,才侥幸捡回两条命。求求大人,给施舍点吃的吧……” 椒却看都不看任狐一眼,反而是用猎鹰般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康,冷哼道:“流民?施舍?我们是奉过王之命来追捕夏后姒相余孽的!识相的就乖乖摘下斗笠,让大爷我查验查验。如若不然,你们俩就丢在这山间喂狼罢!” 椒身后的虎贲军也是面色阴冷,杀气腾腾。 少康听到父亲的名字,狠狠地咬着牙。可他知道自己此刻羽翼未丰,必须忍。 任狐眼见椒疑心很重,便突然抱着腿躺在地上,哀嚎道:“哎呀,疼死我啦,有蛇,有蛇!”说罢,掩着脸从身后放出两条色彩斑斓的小蛇。 那两条小蛇虽只有六七寸长,可却极通人性,眼见主人将它们放出,便知道主人遇见了危险。只见那小蛇身上蓝紫色交错,还有蝴蝶状的花纹和人眼的环纹。远远望去,如同一双双紫蓝色的瞳孔长在蛇背上。 两条小蛇横在路中,那声势浩大的虎贲军战马竟被逼得退后数步。 椒身后的虎贲军战战兢兢地提醒道,“大人,这……这恐怕是毒蛇!我们还是绕道罢……” 椒一脸寒气,怒喝道:“绕道?绕什么道!我们一路追捕少康到这里,若是绕道,被那个夏后姒相的余孽逃走,岂不是放虎归山?纵然回去,我们又如何向过王复命?哼,不就是两条小蛇嘛,听我命令,冲!给我用马蹄踏死这两条臭虫!” 两个虎贲军只好硬着头皮骑马上前,可那小蛇身形敏捷,蛇身一卷,猛然跃起数尺高,对着马脖子便是一口。 那两匹高大的寒国战马登时便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四蹄朝天没了气息。 “啊!啊!” 虎贲军都是脸色惊恐,不住退后一丈之地。椒脸色也有些难看,牙齿微微打颤,道:“这……这是什么蛇?竟然这么毒?” 任狐抱着腿依旧在地上哀嚎,道:“草上飞,圆斑蝰,竹叶青青环金银。尖吻矛头惹不得,一见虹睛鬼也啼!哎呀,这可是连老虎都要让路的虹睛蛇呀!” 椒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曾听族人说过这种蛇的厉害。虹睛蛇幼时为蓝,稍长为紫,成年为红。纵然是幼年红睛蛇的毒液,也能毒死十几头野牛。纵然是虎豹豺狼,见着这小小的虹睛蛇都要避让数丈。 椒也顾不上任狐和少康,下令道:“撤!快撤!”顿时,几百个虎贲骑兵烟尘滚滚地消失在远处。 少康眼见椒和虎贲骑兵远去,忙赶到任狐身边,问道:“舅舅,您……您没事吧?” 谁知任狐放下刚才抱着哀嚎的腿,笑道:“看来我这只狐狸还不算太老!不过那椒生性多疑,拖延不了多久,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说罢,他从身后掏出一个竹筒,手指在嘴里打个口哨,那两条刚才凶神恶煞的紫蓝虹睛蛇便温顺地钻进竹筒。 就这样两人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才到了有虞氏部落最东边的一个小渔村。 古书云:“东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鱼盐之地,海滨傍水,其民食鱼而嗜咸。皆安其处,美其食。” 这有虞氏部落虽然也种植谷物和打猎,毕竟濒海傍水,也让族人捕捞鱼虾。 任狐和少康先找了一户渔民家里歇息,任狐掏出一个朋贝,换了六七斤咸鱼干。 少康刚尝了一口,咸味便在嘴里扩散开来,同时还有一股鱼腥味。他胃里顿时觉得一阵汁液翻涌,把这几天吃的山果和野菜都吐了出来。 任狐在旁边看了直笑,拍着小外甥的后背道:“你这是吃惯了山珍,还没享受海味呢!哈哈!”可等他吃了一口咸鱼干,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 “啊呸!这……这怎么这么咸?这里的盐不要朋贝吗?”任狐有些恼怒。 这时屋里走出一个白发银须的老人,笑道:“正是。我们有虞氏部落别的都缺,就是不缺盐。我们有大小盐田七十二处,还不算海盐和滩盐。我们有虞氏部落靠海的渔民,家家户户都有淘盐晒盐的本事。看,这就是海盐!” 只见老人从一个木板上捻起一把海盐,那盐像雪一样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着明亮的光泽。 第二百二十九章 盐枭大人 什么是美? 有人说,美就是吸风饮露的神女,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是在溪水中静静流淌的月光。 有人说,美就是梦中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就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就是所遇皆良人,所求皆所愿。 可现在少康和任狐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盐田前,一点也没有觉得美。他们饥肠辘辘,老人送的咸鱼干也所剩无几。 那盐田俨然是冰雪雕琢的小天地,或高耸,或低洼,或平坦,或陡峭,或方或圆,或大或小,如珍珠,若翡翠,如方壶,似玉璧。小的盐田像个盐做的鸟巢,大的盐田如同一片浩瀚无边的湖泊。不时有风吹来,那飞掠而起的盐沙如同微风吹来的道道细鳞。 少康用手轻轻掬了一捧盐沙,放在嘴里尝尝,只觉得有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和咸苦交杂的味道。 少康眉头微皱,望着二舅舅任狐,道:“这里的族人都吃这种盐么?” 任狐也尝了一口,禁不住那味道,边吐边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常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此地盐田广阔,想必自是依赖这盐沙。” 少康道:“可这盐田里的盐沙腥味和苦味没有消除,还混有泥土和沙子,这族人怎么能食用呢?” 任狐拍掉手上的盐沙,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多管闲事,人家当地族人吃惯了这种盐沙,自然也就不觉得腥苦了。就像那海里的鱼一样,会嫌海水咸苦么?” 少康不再言语,但心底却在想着如何能解决这盐沙腥苦的问题。 这时不远处一对母女走了过来,要从这盐田里采集盐沙。那少女不过十一二年纪,脸色发黄,一脸憔悴之色。那妇人已弯下腰从盐田往自己带的一个黑陶罐里采集盐沙,少女也只得蹲下身子,可明显看出来那少女体弱无力。 “霞儿,快,这天色眼看不早了,我们得赶紧采集这盐沙,要不你爹爹还等着我们呢!” 少女眉头微皱,道:“可是娘,这盐沙又腥又苦,爹爹他吃不惯,就是霞儿也……” 妇人瞪了那少女一眼,道:“你以为娘不知道,可没有这盐沙,我们连猎肉都分不到,就是去捕些海鱼海虾,没有这盐沙除去海腥味,也是难以入口。孩子,娘知道你也吃不惯这盐沙,可……可娘也没有办法呀!”说罢,那妇人也是不住叹气。 少女眼见母亲叹气,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采着那盐田的盐沙。 这时不远处又来了一对祖孙,祖父佝偻身子拄着开裂的木杖,孙子则一脸天真烂漫,调皮地要将小脚丫跳进盐田踩水。祖父一声呵斥,那小孙子才悻悻地跟在祖父身后。 “爷爷,你为什么天天都要来采盐?家里的盐不是已经有好几大罐了么?” “岸儿,你懂什么!这盐就是我们的命呀!” 这时远处走来几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大汉。为首的一个大汉手持一根棘条,恶狠狠地说:“滚!快滚!这是我们大人的盐田,岂是你们这些贱民能来采盐的?再不滚,修怪本大爷无情了!” 那妇人神色凄然,牵着少女的手就要离开。这时那个老人佝偻着身子走到黑脸汉子身前,哀求道:“大人,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让我们再采点盐沙吧!您就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 可那黑脸汉子置之不理,一把将老头推倒在地上,还扬着手里的棘条,喝道:“老头,识相的话就快滚,别再这磨蹭!再啰嗦两句,我这荆棘条可要沾点血了!” 老人跌跌撞撞地起身,小孙子已抢着护到身前,苦道:“你们凭什么打我爷爷?” “凭什么?凭这是我们大人的盐田!” “可这不是有虞氏部落的盐田吗?虞思大人说过……” “虞思大人是说过,可现在这片盐田是盐枭大人的。要想采盐,先要交一百朋贝的盐税。” “什么?一百朋贝?!”少康也是心中一惊,这么高的盐税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果不其然,那老人叹气道,“我们就是交不起这盐税才来这偏远的盐田。可没想到这盐税已涨到一百朋贝,这真是不让我们过活呀!岸儿,你还小,别守着我这老头子了,早点去远处,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那少年目中含泪,扶着老人,道:“爷爷,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守着您。” 那黑脸大汉早已听不耐烦,举起棘条便要下手,老人一把揽住孩子,绝望地闭上眼睛。 “且慢!”少康上前制止道。 “呦,这又是哪里冒出来好管闲事的小娃娃?”黑脸大汉一脸不屑地乜斜着眼睛瞧着少康。 少康道:“这盐沙质地不够纯真,还有海腥味和苦涩味。若是我有办法能得到纯正的盐沙,你能不能免了这些人的盐税。” “呦,年轻轻轻,口气倒不小!你可知道这盐田近百顷,都有这腥苦味!你要是能把这盐沙提纯去味,别说他们几个,就是再免几百人的盐税都不在话下!”黑脸汉子傲然道。 “此话当真?”少康正色道,目光灼如秋水。 “这……” 忽见远处一个身材精瘦的老者喝道,“斥岩,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那叫斥岩的黑脸汉子吓得面如土色,忙上前跪拜道,“小人不知岩枭大人到此,真是该死,还望大人见谅!”其余的几个黑脸大汉也是忙俯身下拜。 盐枭用那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在任狐和少康的身上停住。他盯着面色尚显稚嫩的少康,捋着他颔下为数不多的几茎灰白色的山羊胡子,眯着眼道,“如果老夫听力不错,可是你说有将这盐沙提纯去味的方法?” 少康抱拳道,“正是。” 盐枭道:“你可知道这盐田的盐沙又腥又苦,以前有多少盐工费尽千辛万苦,也没能将这盐沙提纯去味?” 少康道:“在下愿意一试!” 盐枭冷笑道:“有趣!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做究竟图什么?” 少康依旧是抱拳道:“我只想若能将这盐沙提纯去味,盐枭大人能免了这些穷苦族人的盐税。” 盐枭笑道,“若是你能做到,我就免了他们十年盐税。可若是你没做到呢?” 少康道:“那我就和舅舅为大人免费采三年盐沙。” 任狐一怔,嘴里叼的狗尾草瞬间就不香了。他心底在暗骂少康,臭小子,你自己挖盐就罢了,还拉扯上你舅舅,真是舅慈甥孝! 可少康丝毫没有在意任狐的白眼,道:“恳请盐枭大人给我七天时间。七日之后,我自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盐枭望着风吹起的茫茫盐沙,摆摆手走远,道:“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二百三十章 有虞首领 七天之后,盐枭果然带着几十个手下又来到盐田。令他们惊讶的是,这里多了许多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事物。 而少康正全神贯注地在一张又一张白色的大网里灌注一种白色的液体。白色液体通过那细密的大网缓缓渗落在下面的方坑里。而那张白色的大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银子一样的白光。 盐枭眯着眼睛,捋着那一小撮山羊胡,笑道:“小子,七天之期已到,你的纯盐呢?” 任狐在旁边看不过眼,冷笑道:“老头,你自己看看这白网里是什么?” 盐枭用右手捻了一点那亮如白银的盐沙,闭上眼在嘴里尝了一下。他的舌头只觉一阵冰凉,接着便是爽口的咸味,没有一丝一毫的海腥味,连平日最好的盐沙那种微苦味都没有。这正是最顶级的纯盐沙! 可盐枭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不禁用自己那双锐利凛冽的小眼睛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可少康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称霸一方的盐枭大人的目光。他依旧是用葫芦瓢将白色液体倒进那细密的白网里,那手法纯熟的像一个工作二十多年的老盐工。 盐枭上前陪笑道,“小兄弟有这样的本事,何愁没有安身之地?我愿给小兄弟五十只羊作为酬劳。不知小兄弟能否赏脸?” 少康依旧不为所动,道:“我不要你的五十只羊。我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盐枭笑道:“小兄弟,莫说是两件事,纵然是二百件事。只要在我盐枭的地界,我说到做到!” 少康停下手中的活,正色道:“第一件事,便是你要免了这里穷苦老弱族人的盐税!” “这……”盐枭微微咬着牙,显然是像肉里插了一根刺般难受,可他毕竟城府深沉,心中暗自盘算这纯盐沙贩卖到夏邑或是寒城,至少能涨三倍的朋贝。要是卖到缺盐的三苗氏和獯粥氏,那更是贵了五倍不止。这样看来,那些穷族人的那点盐税,也就微不足道了。 少康盯着盐枭道,“怎么?你反悔了?” 盐枭道:“行,就依小兄弟的话。今后,穷苦老弱族人的盐税就免了。” 少康道:“我还有第二件事。” 盐枭心中暗自嘀咕,这小子一个请求便让他折了上千朋贝。不知他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可如今这将海盐田提纯去腥的方法在他手里,又不得不先顺着他的心意。 少康望了远处一眼道:“我要见有虞氏大首领。” 盐枭听到少康的第二个请求,顿时后背发凉,冷汗涔涔,惊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何要见大首领?” 少康冷冷地看着他,神态自若,丝毫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旁边的任狐叼着一根白茅草根,帮腔道,“老头,你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还这么罗里吧嗦的,当真不是什么爽利人!你要是不乐意,我们大不了去别处淘盐沙,反正这海盐田多的是!” 盐枭本是老江湖,可这任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这几句话看似胡搅蛮缠,却句句戳中盐枭的要害。他现在手底下几百亩盐田,唯有留下少康才能开源生泉,发枝散叶。若是让少康离开,那不就是让白花花的羊群和成串的朋贝白白拱手于人? 盐枭眯着眼思忖片刻,道:“好,我答应你。只是大首领终日巡猎,我也不常见到他。” 任狐有些不耐烦,冷笑道:“都说你盐枭是跺个脚就能让这有虞氏部落抖三抖的人物,如今却如此推诿磨蹭,让人费解……” 盐枭虽心知这任狐是有意激怒他,也不恼怒,淡淡道:“这都是谣传之说,不值一提。有虞氏部落一切都要听大首领的,我不过是一个帮忙跑跑腿、收点税罢了。” 少康此时拱手道:“盐枭大人过谦了。俗话说,‘司民之职,掌民之命’。您掌控这数百亩盐田,就是掌控了数千人的身家性命。大人司民之命,岂能儿戏?” 盐枭又是额头冷汗涔涔,他觉得眼前这少年天生一副让人信服的力量。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对这样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少年产生这样的感觉。可他的目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冷静深邃,充满无尽的力量。他只得唯唯称是,令手下用马车来载少康、任狐二人前往虞城。 等到少康见到有虞氏的大首领虞思时,他的心中不觉产生了一种敬仰之情。 虞思方脸阔口,皮肤略黑,身材高大,目光炯炯。他像审视猎物一样,从上到下打量着少康和任狐。 “你们,是东夷人?” “不,大首领,我们是夏人。” “夏人?那你们不在斟鄩、洛邑,跑到我们有虞氏的虞城来做什么?” 少康想起自小漂泊逃亡,不觉心中悲恻,一时之间竟无语凝噎。任狐清清喉咙,打圆场道:“大首领,我们是逃难的流民。小人部落遭遇水灾,大雨一个夜晚便把整个部落冲得七零八落。我和这小侄子上山砍柴回得晚,才侥幸捡回两条命。如今只能四处漂泊,不过做点简单的买卖……” 虞思用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任狐一眼,显然对他的说辞心存疑虑,道:“逃难?” 少康此时反应过来,拱手道:“正是。” 虞思望着眼前并不惊慌的少康,来了兴致,道:“听盐枭说,你可是有提纯海盐的秘方?” 少康道:“雕虫小技,微末本领,不值一提。” 虞思上前郑重道,“小兄弟,这可是富国利民的大本领,可不能小觑了它。我有虞氏部落单靠打猎与农作难以自给,而这海盐田是我部落的一大宝地。可惜以前这海盐十有六七都是纯度不高的杂盐,纵是较为精纯的海盐也难免有苦涩海腥之味。小兄弟若能帮我有虞氏部落提纯这杂盐,你便是我有虞氏部落的恩人!”说罢,虞思上前便要行拜谢礼。 “大首领,使不得!”少康忙托着虞思的胳膊,“少康可受不起此等大礼!” 虞思若有所思,微笑道:“当年吾祖舜帝不过一介平民,生于山野蓬蒿之间,尧帝爷仍是礼遇有加,最后禅位于他。可见英雄不问出处,贤才不拘俗礼。为了有虞氏部落,我虞思一人的得失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少康望着眼前这个皮肤略显黝黑的有虞氏部落大首领,不禁觉得天壤之间,此人之胸襟气度颇有昔日尧舜二帝的神采,登时颇为心折,朗声道:“少康愿听大首领调遣!” 第二百三十一章 酒圣 少康当上了有虞氏部落的庖正。可他这些日子却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庖正是干什么的呢,他一点也不知道,可虞思大人并不着急,他让少康自己琢磨。他觉得少康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他一定会成为有虞氏部落最出色的庖正。 少康于是成了有虞氏部落族人眼中的闲人。他常一个人在盐田边发呆,或者蹲在稷田或粟田边察看谷物,甚至他还常去采集一些朹梅、山桃、野杏,切片风干。旁人也不晓得这个新庖正有什么本事,倒是有的人新奇,也去将野果切片风干,品尝后觉得口味不错,人们便也争相效仿。以前难以收藏的鲜果,也能放上两三个月。有人好奇去问少康,这风干切片的野果叫什么名字。少康微笑道,就叫它果干吧。于是,有虞氏部落的市集上渐渐出现了花样繁多的果干,有鲜红厚实的朹梅干,有金黄酥脆的野杏干,有青翠欲滴的猕猴桃干,有紫色氤氲的野桑葚干……连东夷寒国、华夏、三苗的人都愿意到有虞氏的集市用牛羊、鲜鱼、粟米来换这些美味可口的果干。 虞思对这个年轻人也越来越有兴趣,他觉得他应该给少康安排事务。可目前部落还没有什么需要这个潜力无穷的年轻人来做的事。 这时有属下来报告,说是今日来淫雨霏霏,部落大多谷物都潮湿发霉,请大首领定夺。虞思略一斟酌,便召来少康,将这件事交予少康处理。 少康其实对有虞氏部落近期谷物潮湿发霉的事已有耳闻,他也在思考解决的办法。可有虞氏部落有三四千人之众,这堆积的谷物秫米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以往年份天晴,谷物藏在洞穴,或是磨成面粉,都是族人常用之策。可如今大雨连绵,洞穴也是潮湿漏雨,谷物难以储存。 副手是一个三十多年纪的汉子,看少康年轻,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可虞思大首领对少康十分重视,倒也让他不敢过分轻视这个新上任的庖正。不过他还是心底犯嘀咕,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得到大首领赏识,年纪轻轻便当上其他人梦寐以求的庖正之位。如今部落的谷物囤积发霉,他也想借此来试试这个新庖正的深浅。 “庖正大人,如今连日雨水,我们部落的大多数谷物都潮湿发霉,还请庖正大人明示,否则我部落族人难免饥馁。这是发霉的谷物。”说着,副庖正呈上两陶瓮发霉的秫米。 少康用手掬起一捧发霉的秫米,放在鼻畔闻了闻,又拈起两粒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少康的这一举动倒是出乎副庖正的意料,他忍不住提醒道,“庖正大人,这秫米发霉,难以下咽,您……” 少康微笑道,“无妨。这秫米品质不错,要是往常天气,这秫米至少能存放半年。” 副庖正半是遗憾半是感叹道,“谁说不是呢?可这秫米最怕的就是雨季,连着下上半个月,这些上好的秫米就白白糟蹋了。要是这秫米和水一样耐保存就好了。” 少康沉声良久,道:“不知部落往常可有储存谷物的良方?” 副庖正苦着脸道,“唉,这……往常的秫米谷物都是族人囤在自家的陶罐陶瓮里,哪有什么好办法?你也知道我们有虞氏部落农事本就平常,大首领还要忙着安排畋猎和采盐,这谷物自然也就不大重视。” 少康道:“原来如此。当年舜帝以后稷教授百姓种植五谷,就是来解百姓饥馁。五谷是立农之本,不能就此荒废。不过如今之计,还是先解决这秫米囤积发霉的问题。这样,我去外面走走,你先让部落族人把秫米用大陶瓮聚在一起。” 副庖正虽有迟疑,也只能称是退下。 少康来到林间,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若有所思。这时不远处几只松鼠在一棵大榕树上窜来窜去,细看之下,这几只松鼠正抱着几颗松果往树洞里运。个头较大的松鼠一次运的松果也大,约摸有拳头大小。个头小的松鼠运的也有鹌鹑蛋大小。 少康举起一片旱莲叶遮雨,微笑着负手离开。 第二天,少康便召集有虞氏部落年轻力壮的族人,将还未发霉的秫米窖藏在用火炭烘烤干的地窖,至于已经有些轻微发潮的秫米则找树洞存储在里面。 又是几天过去了,这天有虞氏部落族人在打猎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这种香味不是烤羊腿的肉香,也不是兰花的幽香,而且一种强烈的、令人沉醉的香味。 众人寻了半天,才发觉这香味竟然是从树洞里飘出来的。这个胆大的猎人将树洞的木塞拔了出来。 瞬间,一汪清澈如泉的液体涌了出来,整个树林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沉醉的香味里。 你道是杜康传下瓮头春,我道是嫦娥挤出胭脂泪。 这是什么? 是泉水?是甘露?是仙酿?是琼浆? 众人都是啧啧称赞,却不晓得这如同石髓的乳白色液体究竟是什么。 这时一个九十多岁的老猎人捋着银须,眯着眼半是微醺半是得意道:“这是……酒。” “酒?”众人都是疑惑不解,不知道什么是“酒”。 老猎人更是得意,“酒是天地之精,五谷之髓。记得还是禹王在位之时,当时最有名的酿酒师仪狄献上两坛糯米浊酒。那酒香四溢,整个大殿都是甜香醉人。禹王下令让众人都饮一斛,结果好多人都情不自禁,流口水的有,醉卧在地的有,还有的抱着柱子傻笑。禹王看到这番场景,当即发了雷霆之怒,下令将仪狄流放朔北之野,华夏境内禁止饮酒。而这酿酒之法也就从此失传。唉,实在是可惜了仪狄,也可惜了那两坛美酒。若是我当年能尝上一口,也……” “哎,老鹰头,你不是说仪狄被流放朔北,这酿酒之法早已失传。那这树洞里怎么会有哪个……哦,哪个酒呢?”一个年轻猎人忍不住发问。 “嘿,你这毛头小子懂些甚么?我且问你,这仪狄是不是凡人。他能酿酒,后人自然也能酿酒。不过嘛……”老鹰头用手指蘸了一口那树洞里的酒,“这树洞的酒没有仪狄那浊酒甜香醉人,反而有一种热辣爽口之感,好像是水里含着一团火,起初入口清爽冷冽,到了肺腑便是如暖阳照雪,四肢百骸沐浴在温泉之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说着,他半眯着眼,仿佛是醉了一般。 “这么好的东西,我要尝一尝!” “我也要试试!” “且慢!”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年轻但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时,才发现那人正是年轻的有虞氏庖正——少康。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夏朝遗臣 很多时候,有虞氏族人对这位新庖正并不熟悉。可每当有新的玩意儿流行时,他们心里往往就会想到他的名字,双眼闪出惊异的目光。 少康要给酒制订规则! “酒又不是人,需要什么规则?”有人不屑地冷笑道。 “你知道什么?庖正要给人饮酒制定规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少康还有什么新花样,更多的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要知道,酒可是稀罕物。自从当年仪狄造酒献给夏后姒禹却被流放朔北之野,众人便对造酒之事讳莫如深。酒被视为能让人迷狂荒谬的禁物。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圣人的教化本就是润物无声,春风化雨。正如当年夏禹改变父亲鲧壅堵治水之法,以疏浚之法治水,方能通九水,定九州。 少康认为天地万物皆有规则,这个规则便是“道”。人们遵循天道,敬而畏之,是为“礼”。遵守礼制,合乎天道,则民和;不遵礼制,悖乎天道,则民凶。少康认为这酒本是天意而成,自应献给天地。于是,他找到有虞氏部落的大族长虞思,阐述他的酒礼。 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饮酒唯祀,合乎礼制。饮酒前必三拜,依照长幼辈分次序饮酒。 二、祭祀天地,祭祀谷神,祭祀宗族,可饮酒三爵。 三、饮酒不论贵贱,皆有资格。 四、结盟、定盟或受降,皆得歃血饮酒。 五,部落未满十八周岁男子,不得饮酒。女子每次饮酒限一爵。 六、饮酒适量,不得淫祀,悖礼狂乱者重罚。 七、阴风淫雨、晦朔不明、大雾风雪日不饮酒。 虞思看完少康的七条酒礼,捋须称赞道:“此子不凡,气度难量!”便命人将七条酒令刻在有虞氏部落中心的一块青石上。 正是诗云: 天为精兮地为髓,日月星辰孕此灵。 昔有仪狄酿美酒,献予夏禹冀嘉名。 三点清泉石上流,五谷发酵酉中宁。 一朝庖正传七礼,万民咸遵酒令命。 虞思为嘉奖少康酿酒作礼,便效仿昔日尧帝,将两个女儿姚棠、姚薇嫁给少康,还给他五百男丁,将虞城以西的纶地交给少康治理。 话说此时寒浞依仗自己两个儿子寒浇和寒豷(音易),扫清了东夷的其他大小部落,实力如日中天。虽然一些华夏部落昔日的旧臣心存不满,但迫于寒浞的声势,或被杀戮,或被流放,其他的只能归附或逃遁。 寒浇和寒豷乃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他们的母亲是九黎族蚩尤氏的后代姜蠡。寒浞当年率兵征讨东夷之时,与姜蠡在战场相遇,两个打斗百余合不分胜负。姜蠡从未遇见如此强劲的对手,便对寒浞倾慕不已。待到寒浞得胜回朝,夏后后羿为他们亲自主持婚礼,生下了两个儿子寒浇和寒豷。 大儿子寒浇,本就天生神力,豹头狼眼,虎背熊腰,有万夫不当之勇。加之他心思深沉,狡诈多疑,有父亲寒浞的城府,因此很多华夏和东夷部落的老将都在他手底下吃过亏。 二儿子寒豷更是身高力壮,劲如蛮牛,浑如一座丈高的石塔。他智谋心机虽不如寒浇,可出手狠辣残忍,动不动就会拧断敌人的脖子,生生撕裂敌人肢体。因此也被人唤作“蛮牛儿”。 起初姜蠡在世时,他两兄弟还有所畏惧,害怕母亲的蘸水牛皮鞭抽打,每打一下便是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可姜蠡东征西战,劳损过度,不过四十便陨落了。寒浞自然是哭得肝肠寸断,嚎啕不止,让姜蠡同族的七十二个女奴都陪她殉葬,更有玉璧、玉器、珊瑚、珍珠无数。 而这寒浇、蛮牛儿两兄弟,失去母亲姜蠡辖制,更是无法无天,一味地蛮横无理,欺男霸女,为祸不浅。因对姜蠡有愧,寒浞也不好斥责他们兄弟,只得给他们两人一人一个城池,离了寒国都城。可百姓对这两兄弟都是敢怒不敢言,受苦颇深。 这天,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在鬲地的大道上敲着木杖叹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对他侧目而视,有的不屑一顾,有的掩嘴偷笑,有的熟视无睹。 面容憔悴的中年人神情更显落寞,坐在一处石阶之上,叹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可叹呀,可叹,偌大一个鬲地,竟无一个知音!” 这时一个赭黄袍的老者微笑拱手道,“不知先生名讳?来鬲都何事?” 中年人起身拜道,“晚辈乃是夏朝遗臣,微名伯靡。” 赭黄袍老者面色一变,喝道:“你这汉子好不讲理!快滚开!”说罢,便拂袖而去。 中年人脸色涨红,无奈望着那老者远去。适才驻足的人更是窃窃私语,冷嘲热讽。 可伯靡似乎若有所思,脸色的红晕减了几分,起来拄着木杖向城门口方向走去,边走边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待到日薄西山,天边余晖渐暗,伯靡已快走到鬲城城门口,忽有一个小童蹦蹦跳跳拦在路中,边笑边喊:“人白子,麻非穷。有汝在,不忧冬。” 伯靡边走边想,忽然愣在原地,叫住那小童道,“孩子,这童谣是谁教你的?” 小童也不应声,骑着竹马便往城中小巷里去。 伯靡无奈,只得牢牢跟住那小童。可那小童身法迅疾,不过眨眼功夫便消失在巷子深处。伯靡只能自己探索,好在他看到地上有小童竹马掠过的细微痕迹,最后在一个种着两棵枣树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伯靡见那小院院门微开,也不贸然进入,只是朗声道:“人白是伯,麻非乃靡。可叹身在泥沼之中,何敢大言不忧冬也?” 只见院门打开,走出一个粗布衣服的老者,正是鬲都大道的那位赭黄袍老者。他满面春风,上前拜道:“鄙人乃是鬲城侯伯,早闻夏朝伯靡将军威名,如雷贯耳。白日大道人多眼杂,怕有寒国泄密暗探之徒,是以唐突将军,还望将军宽宥。” 伯靡苦笑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如今夏后葬身火海,后妃下落不明,寒浞只手遮天,伯靡不过颓颓然如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威名?” 侯伯道:“将军此言差矣。寒浞之为君,狡诈多疑,过于后羿。弑杀钻营,城府极深。他刑罚苛刻,以权谋驾驭群臣,虽有威怖,华夏之臣民,终未心服。况此奸贼先袭杀义父后羿,霸占纯狐,后弑夏后姒相,火烧帝丘,为恶滔天,罪不容诛!” 伯靡面色赤红,神色慷慨,道:“先生之言,伯靡之恨也!吾恨不得手刃寒浞奸贼,将他寝皮剥筋,以报夏亡之仇,消吾心头之恨!”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明月依旧在 朔风吹落三更雪,不敌苍山数点白。 霜刃未曾试锋芒,且许人间第一流。 这是昔日天下第一铸剑师欧越子为天下第一剑客百里汲所作,刻在他为百里汲铸的名剑——雪蛟之上。只是转眼几十年过去,世人再也没有见过那位风神潇洒的剑客,也没有人能再见到那柄如蛟龙般神秘、如霜雪般森寒的一代名剑——雪蛟。 传言,雪蛟一出,见血成冰! 而就在九月的黄昏,一位红衣女子捧着那柄消失数十载的名剑雪蛟出现在寒浇的军营之外。那时远处的天边,烧红的晚霞像一匹飞奔的火狼。 “报过王,有一名女子自称是百里汲的后人,在营外求见!” 寒浇正在用狼皮擦拭他的月牙豹头铜戈,听到卫兵传讯,手中一滞,目射寒意,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道:“天下第一剑客百里汲的后人么?还是个女子!有意思,本王倒要见识见识!请她进来!” “遵命!宣百里明月进营!” 营门口的八个虎贲力士才缓缓放下四道交错的戈门。 红衣女子背着一个长木匣,英姿飒爽,目若秋水,眉若青山,见之忘俗。她上前抱拳行礼道,“小女子百里明月拜见过王大人!” 寒浇也不上前,冷冷道:“天下第一剑客的后人,果然风姿不同流俗。不过我与百里一族并未熟识,不知明月姑娘为何而来?” 百里明月清眸闪动,道:“献宝。” 寒浇心念一动,盯着百里明月身后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桐木匣子,问道:“莫非是昔日欧越子所铸造的那柄绝世名剑?” 百里明月微笑道,“过王果然好见识!也听过爷爷这把剑。” 寒浇脸色忽然沉了下来,道:“世人皆知,‘雪蛟一出,见血成冰’!这本是杀人的利器,何曾是什么宝贝?明月姑娘献给我这把剑,想要是另有所图吧!” 百里明月蓦然红了眼眶,盈盈跪倒在地,叩首道:“过王!小女子实在是有不情之请,请过王替我杀一个人!这雪蛟剑以后便是大人的了!” 寒浇点点头,道:“说罢,是谁?” 百里明月轻咬朱唇,道:“姒相之子,少康。” 寒浇绕着大营踱步,猛然喝道,“什么少康!少康早已死了!当年本王率大军攻破帝丘城,火烧夏后宫殿,那夏后姒相和他的那些妃嫔都烧成黑炭焦尸,还说什么姒相之子,简直荒谬至极!” 百里明月道:“可是当年过王那一把火,逃走了姒相的妃子后缗。她生下一个儿,唤作少康。” “少康?”过王寒浇已咬着那锋利的牙齿,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个夏后姒相的遗孤抓住。“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抓住你,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百里明月上前道,“过王,眼下便是机会!少康如今兵少粮乏,羽翼未丰,正是剿灭他的好机会!” 寒浇摆摆手道,“不,我给他五年时间。五年之后,我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擒杀少康!让那些对夏还心存幻想的遗臣余孽彻底死心!” 百里明月背后木匣的雪蛟剑隐隐震动,似乎是有所感应。 而在虞城以西的纶地,少康正忙着带领手下发展生产,农耕渔猎,修筑城池,广开市集,打通驰道,三年之间,纶地已经颇具规模。再加上少康传授部民酿酒法和细盐法,纶地产着最好的酒和最纯的盐,北到獯粥,南到三苗,来纶地交易的人摩肩接踵,呼气成云,挥汗如雨,好不热闹。而少康为免泄露自己身份,改名“杜康”,纶地人也称他酿的酒为“杜康酒”。 这天,一个身穿熊皮长袍的獯粥人来到纶地,扬言要用五百只羊换杜康的酿酒之法。可纶地人都不晓得这人来历,只当他是夸海口的。不料这人掷出六七个拳头大小的金朋贝,喝道:“去,叫你们的领主杜康来见我!” 众人不敢怠慢,向杜康说明情况,一再叮嘱杜康要小心戒备。獯粥本是北方荒蛮之人,又尚武嗜斗,往往一言不合便拔刀相见。而杜康本不擅格斗兵器,对方又是气势汹汹,自然要小心应对。 可杜康淡然一笑,抱着两陶罐新酿的杜康酒就出了门。 那穿着黑色熊皮长袍的獯粥人看着脸带笑意,身高不过七尺的杜康,不禁冷哼道:“听说你就是那个酿酒天下第一杜康?看着倒像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哈,这虞地难道是没人了么?” 众人都是义愤填膺,看不惯这个獯粥人狂妄自大的模样。 杜康却是没有愠怒之色,将一陶罐酒举到身前,微笑道:“壮士能饮酒么?” 那獯粥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看不过一陶罐酒,也不在意,高声道:“真是小家子气!我囚牛儿也是堂堂九尺汉子,喝不得你这一罐酒,莫说是一罐,就是八九罐,我也能给你喝个底朝天!来,让大爷我尝尝!” 说着,那獯粥人囚牛儿一把夺过这陶罐酒,一掌拍碎泥封,仰脖便是猛灌。众人只见他喉结翻滚,听到酒水如泉般进入他的肚皮。一罐喝完,他也不擦嘴,拎起地上另一罐酒,又是仰头喝起来。 那囚牛儿只当这是寻常果酒,纵然性烈,也不在乎。可他不知这两罐酒,一罐新酒,一罐陈酒。新酒是粟米酿造,不过一月;陈酒是高粱酿造,窖藏三年。这囚牛儿哪知道这两罐酒的厉害,待两罐酒下肚,方觉天旋地转,人影模糊,仰头一跤,便摔倒在地。 等他酒力醒时,已是黄昏时候,外面飘来烤肉和米粥的香味。 杜康已让人给他准备了半只烤野猪和一小钵粟米粥。囚牛儿也顾不得他人盯着他的目光,风卷残云,便把半只烤野猪肉啖尽,几口喝完那钵粟米粥,他脸上才恢复正常神色。 谁知这囚牛儿刚起身便跪倒在地,朝着杜康道,“杜康大人,今日之事是囚牛儿鲁莽,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少康上前扶住囚牛儿的手,道:“壮士何须如此,快起身!” 囚牛儿道:“我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两罐酒竟能醉倒我囚牛儿,真是厉害!我本以为我们獯粥物产丰富,今日到纶地,才知吾辈实在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不知大人可愿教授我酿酒之法,我囚牛儿愿以部族一千只羊来换!” 杜康淡淡笑道,“壮士,我杜康何德何能,这酿酒之法也是我偶然所得,实乃天授。天授之物,当膏泽斯民。獯粥虽在北域,亦在天地之间。杜康愿将酿酒之法倾囊相授,只羊不取!” “啊?白送?” “什么?我华夏酿酒之法要传给这獯粥人?” “领主,千万三思呀!这帮獯粥人可信不得呀!纵然要传授酿酒之法,也应让他獯粥献些朋贝牛羊呀!” “领主,这酿酒法可是我纶地的秘密,岂可轻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愿杜康将酿酒之法轻易传给这个名叫囚牛儿的北方獯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