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粹》 第01章 先生,我今天来是想向您倾诉我的心里话,不知是否打扰您的工作。这件事说来话长,如果我能写的话,真想把一切都写下来,写成小说请先生看,……其实我还真写了一点儿,可是由于事情过于复杂,我简直不知如何下笔才好,只好前来打扰,请先生耐心听我诉说,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真的可以吗?我每次都受到先生的亲切对待,竟渐渐不知深浅起来,总是给您添麻烦,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关于一直让您操心的那个人,自从您跟我说不要和他来往以后,我经过认真的思考,已和他绝交了。当时的确有些留恋,想起他来,就在家里歇斯底里地闹一通,时间长了渐渐明白他不是好人。……丈夫见我自从和先生接近以来,不像过去那样经常心神不定地出去听音乐会了,完全变了一个人,学画画,学弹琴,整天安静地呆在家里,就说:“最近你变得温柔多了。”他心里也很感激先生对我的关心。 当然那个人的事,我什么也没有对丈夫说过。虽然先生曾说过“对丈夫隐瞒过去的错误是不对的。——没有特别的肉体上的关系,容易坦白,都应该告诉他。”……可是我实在……当然丈夫也许有些察觉,但是从我嘴里不好说出来,以后注意就是了,把所有的事都理在心底吧。所以,丈夫不知道先生跟我说了什么,认为是对我进行了有益的教导,还说我的转变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从那以后我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丈夫觉得这回可以放心了,说自己不能总这么闲呆着,就在大皈的今桥大厦租了间办公室,开始了律师业务,这是去年2月份的事。 ——哦,对了,他在大学学的是德国法律,随时可以当律师。开始他想当大学教授,曾经每天到研究生院去上班,后来不知怎么又想干律师了,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大概是觉得总依赖我的娘家不体面,在我面前也拍不起头来。我丈夫在读大学时就是尖子,以优异成绩毕业的。这样的人物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就嫁给了他,其实是我娘家相中了他,我父母对他非常信任,还分给我们一些财产,对我们说不用急,想当学者就去当学者,慢慢学习吧。想留学的话,夫妇一起出去二三年也可以。——最初,我丈夫非常高兴,好像他早就有这个打算,——可是由于我的任性,仗着娘家有钱,不把他放在眼里,惹他生了气。他天生的学者气质,特别书呆子气,不会阿谀逢迎,当了律师后也没揽到什么业务,但是他每天照例按时上班下班,我一天到晚闭在家里,无所事事,自然又想起了忘却的往事。 从前我一有空就喜欢写歌,歌可以引起人的回忆,最近写不出来了。我想不能总这样下去,必须使自己振作。先生,您大概知道,——天王寺附近有个女子技艺学校吧,那是个很无聊的私立学校,开设绘画、音乐、裁缝、刺绣,及其它一些科目。入学资格没有限制,大人小孩都可以上。我以前也学过日本画,画得不好,但有些兴趣,于是每天早上和丈夫一起出门,去那个学校上学了。说是上学,那种学校没人正经管理,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我丈夫对绘画一窍不通,却很赞成我去上学。他说主意不错,你好好去学习吧。我早上有时9点去,有时10点去,我丈夫的律师事务所也无事可做,所以我什么时候走,他就等我一块儿走。我们坐皈神电车到梅田,再换乘出租车到界筋,丈夫先下车,我继续坐车到天王寺。丈夫很喜欢这样和我一同出门。他说:“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我说:“哪有夫妇一起坐车上学的学生呀。”他听了哈哈笑起来,特别高兴。下午回家时也尽可能一起走,我事先给他打个电话,然后去他的事务所,或者在皈神车站会合,去松竹影院看看电影什么的。这么一来,我和丈夫之间变得融洽起来。 4月下旬,我因一点小事和校长先生吵了一架。那时因为学校的写生课让模特穿各种服饰,做各种姿势——日本画一般是不用裸体模特的。那次请的是一位叫丫子的姑娘,据说是大皈的美人模特,摆出了杨柳观音的姿势,——这么一来跟裸体也差不多了。一天我正和其他学生一起写生,校长走进教室,对我说: “柿内小姐,你的画和模特一点儿都不像,你是不是另外有别的模特呀?”说完阴阳怪气地笑起来。 不光是校长,别的同学也跟着偷偷地乐。我不由得脸红了,自己也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脸红。被别人一说“有别的模特”,心里不觉一惊,其实以准为模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脑子里除了丫子以外还有一个人,眼睛看着丫子,不由自主地描绘着另一个人,——我不是有意这么画的,完全是无意识的。 先生一定明白我指的是谁了。——反正也上了报纸了,说也无妨,——就是德光光子。不过,当时我并不认识光子。光子是学西洋画的,又在别的教室上课,没有机会说话,所以光子也不知道我这个人,即便知道也不会留意我的。我对光子也没有特别加以注意,只是印象不错,对她的性格、品行一无所知,——仅仅是外表的感觉而已。 现在看来我很早就注意光子了,证据就是我对她的姓名、住所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是船场那边一家丝绸店的小姐,住在芦屋1!;。被校长说了之后,我仔细看了看,那张画的确很像光子,我并不是故意画出来的。丫子是美人模特,但光子比她还要漂亮。”杨柳观音姿势,似乎更适合于光子。 过了两三天,又是在写生课时校长先生进来了,他站在我的画前,冷冷地盯着我的脸,怪笑着对我说: “柿内小姐,这张画真是奇怪,越来越不像模特了,你到底是以准为模特画的呢?” “是吗?真的不像模特吗?”我没好气地故意反问道。 校长先生不是教绘画的先生吧? ——是的。日本画的任课教师是简并春江先生,他不是每次课都来,只是有时来看看,指点一下应该注意些什么,一般都是学生自己随便画。校长先生教授的是英语。据说他连学土都不是,没有像样的学历。后来我才听说,与其说他是教育家,不如说是个会经营的人,或者说在某方面有两下子的人。所以他根本不懂绘画,没有他多嘴的份儿。而且他一向不关心教学,很少来教室转悠,却偏偏在写生课时来说我的画如何如何。 “是呀,你是打算画这个模特的吗?”他用讥讽的语调说道。我也装糊涂说: “是的,我画得不好,所以不太像,不过我是努力照着模特画的。” “我不是说你画得不好,你画得很不错,只是我觉得这张脸很像另外一个人。” “您是说脸不像吗?因为我想要画出自己最理想的模特来。” “那么你理想的模特是谁呢?” “这只是理想,并不一定有具体的人。我想要画出与观音相称的清纯的样子来。这样不可以吗?是不是必须和模特完全一样呢广 “你真能讲歪理。如果想照自己想象的模特画,就不必来这个学校学画了。正是由于不能照着自己想象的画,才请模特来写生的,否则要模特干什么呀。何况如果这个观音像某个人的话,你的理想也太不在重了。” “我一点儿也没有不在重。即便我画的像某一个人,如果那个人的长相接近观音的感觉,就照她画也不亵渎艺术呀。” “那可不行。你还不是艺术家。问题是你觉得她很清纯,其他人是否也这么认为呢,这会引起误解的。” “嘿,会引起什么误解呢?您总说我画的像一个人,您说说到底像谁呢?” 校长听了,显得有些慌乱,只说了句:“你可真固执啊。”就再也不说话了。 见校长软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但是众自睽睽之下和校长争吵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全校,我成了同学们议论的中心。大家说我对光子表达同性爱,光子和我之间关系不正常等等。——正如我前面所说,我和光子当时根本没说过话,这种传言也太出格了。虽然我隐约感到大家在背后议论我,却没想到如此荒唐。反正我也没做什么事,并不往心里去。这世上的人们也真能捕风捉影啊,造谣说毫无来往的人之间有不正当关系,简直莫名其妙,让人哭笑不得。 我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担心光子会怎么想。再碰见她时,我不敢像以前那样盯着她看了,也不敢主动向她表示歉意,——这样又会招致麻烦。于是我每次都尽量作出道歉的神情,低着头,像逃跑似地从她身边溜过去,一边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从她身边经过的一瞬间,偷偷地看她一眼。光子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丝毫没有不愉快的样子。 噢,对了,我带来了一张照片,给您瞧瞧。这是我们两人穿着同样的和服照的,也就是报上刊登的那一张。您一看就明白,我纯粹是个陪衬。光子在船场那一带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先生您觉得她长得怎么样?梳日本发式很适合她吧? ——是啊,她喜欢梳这种式样,经常梳着这种发式来学校。反正这种学校也没有校服,梳什么发式也没关系。光子偶尔穿西服来学校,而穿和服时总是穿便装。这张照片上她梳这个发式显得比我年轻三岁左右,其实她只比我小一岁,——现在她还活着的话,应该是二十四岁。光子比我高一二寸,长得又漂亮,她并不因此而傲慢,但很有自信,也许是我太自卑才这么感觉的。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以后,虽说从年龄上我是姐姐,可总觉得自己是妹妹。 那时候,——还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我们之间还没说过话的时候,那些传言不可能不传到光子的耳朵里,可是光子的样子却和从前完全一样。以前遇见光子时,她总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我猜想,如果光子听说了这件事,绝对不会不注意我这个人的。她也许觉得我讨厌,也许觉得我可怜,总之应该有所表现,然而却丝毫感觉不到,于是我又厚着脸皮渐渐凑近她,观察她的表情了。一天午休时,在休息室突然碰见了她。没想到她朝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腰,她走到我面前,对我说: “前几天真是对不起你了。请原谅。” “你说什么呀。我才应该向你道歉呢。” “不应该你道歉,你不知内情。有人要陷害我们,你要多加小心。” “是吗?谁呀?” “是校长先生。这儿不便说话,咱们到校外去,一起吃午饭好不好,我再详细告诉你。” “好的,去哪儿都可以。” 我们两人去了天王寺公园附近的餐厅。光子一边吃饭,一边告诉我说,传播我们谣言的就是校长先生。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校长没事到教室来,当着大家的面丢我的脸,的确很奇怪,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可校长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谣言呢。目的似乎是光子,他想要制造出对光子品行不利的传闻。这又是为什么呢。原来当时有人给光子介绍了一个大皈有名的有钱人家的少爷,光子自己无所谓,但家里很想攀这门亲,对方也对光子很满意。可是某市议员的千斤也想结这门亲,便和光子成了竞争对手。——光子根本没打算和他们竞争,市议员方面却如临大敌。因为那位少爷看上了光子的美貌,经常给她写情书,这就更使议员紧张。因此那位议员多方托人,想方设法破坏光子的名声,造谣说她已有男朋友等无根无据的事,这还嫌不够,又把手伸到了学校,买通了校长。 我还要说明一下,以前这位校长曾经清光子家通融一千元,说是要修缮校舍。光子家很有钱,一千元算不了什么,然而光子的父亲觉得本来可以明说是赞助,却偏说是通融,真是不可思议,再说那么大的校舍,区区一千元够干什么用呢?所以就拒绝了。光子说校长跟有钱的学生借钱时都爱这么说,其实从来就没还过。——说什么修缮校舍,其实都是端进了自己的腰包,说穿了校长就是高等帮闲。还有他的太太也在学校里教刺绣,夫妇二人每到星期日,经常叫个有钱的学生去郊游等等,相当奢侈。如果学生借给他钱,他就笑脸相迎,否则便背后给这个学生使坏。他对光子本来就怀恨在心,加上市议员的授意,便更加有恃无恐了。 “所以说你是被利用来陷害我的。”光子说道。 “原来这么复杂呀。我完全不知情。可是咱们根本没有来往,造谣也太不沾边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大家居然还真相信了。” “有人说我们是故意在学校不说话,还说上个星期日看见咱们两人坐车去奈良了。”听光子这么一说,我顿时目瞪口呆。 “是谁说的?” “估计是校长夫人说的,他们比你想象的要阴险十倍二十倍,要多加小心。” 光子还说了好多遍对不起,一个劲儿向我道歉,这倒使我觉得过意不去,安慰起她来了。 “千万别这么说,这不能怪你,可恨的是校长。他算什么教育家,太卑鄙了。……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而你还没有出嫁,可别落入那些恶毒的人的圈套里。” “今天能和你这样推心置腹地谈话,我觉得心里痛快多了。”光子说,“我们这样在一起说话,明天又会有人说三道四了,以后就别见面了。” 我有些不情愿地说:“好容易才成了朋友,太可惜了。” 光子说:“只要你无所谓,我当然愿意和你交朋友。过几天到我家来玩儿吧,我才不怕别人说什么呢。” “是啊,我也不怕。如果实在受不了,就不来上学好了。” “柿内小姐。我看咱们干脆大大方方的在一起,看大家怎么样,你说呢?” “好啊。我真想瞧瞧校长见了会是一副什么表情。”我马上表示赞成。 “那可有好看的了。”光子调皮地拍着手说。“这个星期日咱们真的去奈良好不好?” “好。咱们一起去奈良,看他们怎么说。” ——就这样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已经无话不谈了。 下午我们也不想回学校了,去看了电影,一直玩儿到傍晚才分手。光子走着回家,我从日本桥上了出租车,来到今桥的事务所,然后像往常一样和丈夫一起乘电车回家。当时,丈夫对我说:“你今天好像特别兴奋,有什么高兴事吗?” 我心里想,果然和平时的表情不一样,和光子交朋友竟然使自己这么幸福吗? “我今天交了个好朋友。” “什么人哪?” “是个漂亮的小姐。——你知道船场的德光丝绸店吧,她就是那个店的小姐。”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奖一个学校的。——前几天关于我和她有一些奇怪的传言 我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就把和校长吵架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丈夫听。 “这个学校真不像话。你说她是大美人,也让我见见好吗?”丈夫听了开玩笑地说。 “过几天她会来咱们家玩儿的。我们约好这个星期日一起去奈良,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们校长又要生气峻。”丈夫笑着说。 第二天一到学校,果然昨天一起吃饭的事,出去看电影的事都已经传开了。 “柿内小姐,你昨天去道顿掘了吧?” “好玩儿吗?” “和你一起的是谁呀?” 这些女人真是讨厌。光子觉得很有趣,故意来找我。就这样,两三天的工夫,我们就好得形影不离了。校长见了非常吃惊,傻呆呆地看着我们,话都说不出来了。光子对我说:“柿内小姐,你再把那张观音像画得更像我一些,看他说什么。” 于是我把画儿画得更像光子了,而校长也不再露面了。我们高兴极了,不停地说着:“太解气了”。 现在已没有必要特意去奈良了。正是4月底,天气特别好,我们电话联系了一下,在上六终点站会合,下午去若草山散步。光子有时相当老成,有时又十分顽皮。到了山顶上,她买了几个橘子,说声“你瞧着”,便将橘子一个个从山顶上滚下来,有个橘子滚过了马路,滚进一户人家去了。她觉得很好玩,没完没了地玩起来。我说:“光子,你别老玩它了,咱们去采野菜吧,我知道什么地方野菜特别多。” 我和她来了好多菠菜、紫真、笔头菜,一直采到黄昏。 ——您问在哪儿吗?若草山并排三座山挨着,就在最前面那座山和第二座山之间的低谷里,——那一带漫山遍野都是野菜,由于年年烧山,所以那里的野菜特别好吃。 ——天渐渐黑下来,我们开始往回走,感觉有些累,半路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好半天我们俩都没说话。忽然光子认真地说: “我要好好感谢你。” “感谢什么?” “托你的福,我终于不用嫁给那个讨厌的人了。” ——看着她莫名其妙地嘻嘻笑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 “传言真是神速啊。那边已经对咱们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昨天晚上我家里谈到了这件事。我母亲对我说学校里有这些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我说,是有这个传闻,母亲是从哪儿知道的呢?母亲说从哪儿听说都无关紧要,到底是否确有其事?我说,是真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呀,只是好朋友而已。——我这么一说,母亲有些为难地说,如果你们真的要好当然可以,可是据说是有不正当关系。我说,不正当关系是什么呀?母亲说,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但是无风不起浪。我说,那个同学喜欢我的长相,就把我当模特画,因此招致了别人的非议。学校里就是这么讨厌,长得稍微漂亮点儿,就会遭人嫉妒。——是啊,这也是常有的事。听了我的解释,母亲也渐渐明白了,说你和她好也可以,但是不要只和她一个人好。你现在还未出嫁,最好不要招惹是非。家里这关算过去了。我猜准是议员搜集来这些谣言,讲给那位少爷听,然后传到我母亲耳朵里的。就这样婚事八成是吹了。” “你也许无所谓,可你母亲一定讨厌我。以后会不让你和我来往了。被误会了可不好。”我担心地说。 “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你还真不简单。” “嘻嘻。” “可是你的婚事吹了,那个市议员合适了。” “那就两头都要感谢你接。” 我们俩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在山上说了一个多小时。我来过这座山好多次,但从没有呆到黄昏过,我是第一次在这座山上看到夕阳的美景。刚才四处还有游人,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山上到处是游人扔下的饭盒、橘子皮、罐头盒。天还没有黑透,山脚下奈良市灯火摧搡,远方,透过紫色的雾范,可以看见位于我们正前方的生驹山上的缆车灯光像珍珠似的连成串,不停地闪烁着。我看着这闪烁的灯光,感到气都喘不上来了。 “晚上这里真凄凉啊。”光子说道。 “一个人的话一定很可怕。” “和喜欢的人出来玩的话,还是这样的地方好啊。”光子说着叹了口气。 我真想和你一起在这里呆下去——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望着伸开两腿坐在山坡上的光子,天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那白色布袜子的反光。 “这么晚了,咱们回去吧。” 第02章 我们走下山时已经7点了。 “我肚子饿了,你呢?” “今天我得早点回去,我跟家里只说出去散散步的。”光子说。 “可是我肚子都饿瘪了,晚点回去怕什么的。”我硬拉着她进了一家西餐厅。 “你回家晚了,你丈夫也不说什么吗?”吃饭时光子问我。 “我那位什么都不干涉我。我还跟他说了咱们俩的事了呢。” “他怎么说?” “听我一个劲儿地夸你,他就说,有那么漂亮的话我真想见一见哪。还说让你来我家玩儿呢。” “你丈夫很温和吗?” “他呀,不管我怎么任性都不会说我的,太好脾气了,有时都觉得平淡。” 我还没有跟光子谈过我的情况,便从和丈夫结婚开始,说到恋爱问题,以及先生对我的种种关心。我问光子认识先生吗,她很吃惊,说:“你认识先生?”还说她很喜欢先生的小说,让我带她见见您。我总是说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却至今没去。 “那么你和那个人已经不来往了吗?”光子问。 “是的。” “为什么呀?如果是像你说的那么纯洁的友情的话,来往也没关系呀。我认为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 然后光子又问:“你丈夫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他隐约有所感觉,但是我从没有对他提起过这事,他也没多问。” “他非常信任你啊。” “那是因为他把我当小孩子看,我最不满意他这一点了。” 晚上回家时将近11点了,丈夫阴沉着脸说:“这么晚才回来。”丈夫从来没有这副表情过。见他那寂寞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很抱歉,虽然自己没有做不好的事,但他等了我一晚上,刚刚才吃了晚饭,不觉很内疚。以前和恋人约会也有晚回来的时候,但最近一直是早早回家的,所以丈夫可能有些多心了,我自己也觉得和谈恋爱时的心情很相似。 几天后,那张观音画像画好了,我把它拿回家来给丈夫看。 “噢,光子就是这个样子呀,你能画出这么好的画来,真不敢想啊。”丈夫在吃晚饭的时候,把画铺在榻榻米上,吃一口饭,看一眼画。 “真人有画上画的这么漂亮吗?”丈夫不相信似地叮问了一遍。 “这张画就是因为太像了,才出了问题的。光子比这张画像还要多一些肉感,日本画很难画出这种感觉来。” 这张画我花费了许多心血,自己也认为画得不错。丈夫使劲称赞这画是个杰作,可以说是我学画以来画得最投入的一幅画了。 “干脆把它核一下吧,然后清光子来看好不好?” 听丈夫这么一说,我也很赞成,一直想拿到京都的画店去校糊一张漂亮的画来,却一直没有去。一天,我对光子说起了这件事,光子说:“与其送去校糊,不如再重新画一张。那张画是画得不错,可是光是脸像,身材不太像啊。” “不太像?怎么不像?” “怎么不像我可说不好。” 她虽然没有说出来“我的体形要好看得多呢”,但能感觉出她对自己的体形相当有自信。 于是我说:“那就让我拜见一下你的裸体吧。” “可以呀。”她爽快地答应了。“就到你家里去让你看吧。” 第二天下午,我们早早离开学校到我家来了。一路上她兴致勃勃地说:“你丈夫要是看见了我的裸体,不知会吃惊成什么样啊。”丝毫没有羞涩之态,仿佛是在做一个游戏,顽皮地眨着两只可爱的眼睛。 “我象有间西式房间,一关上门难也看不见。”我说着带她上了二楼的卧室。 “啊,这房间真舒适啊,这张大床够洋气的。”光子坐在弹簧床上,一额一额的,眼睛望着外面大海的景色。——我家建在海边,二楼的景色特别好,东面和南面都是落地玻璃窗,特别明亮,早上别想睡懒觉。天气晴朗的时候能看见远处的松原,隔海相望的纪州群山以及金刚山等等。——是的,还可以海水浴,稍微往海里走一点就一下子变深了,很危险。香护园建了个海水浴场,夏天热闹极了。那时正是5月中旬,光子说:“快点到夏天就好了,我就可以每天来这里游泳了。” 光子环顾了一遍房间,说:“我要是结了婚,也要有间这样的卧室。” “你将来住的肯定要比我好,你会嫁到特别有钱的人家去的。” “不过,一结婚,无论住什么样的卧室,都像小鸟被关进了美丽的笼子里一样了。” “确实有这样的感觉,……” “这不是夫妇的闺房吗?你把我带到这儿来,不怕你丈夫说你吗?” “闺房有什么关系,你是特别的客人嘛。” “‘这可是神圣的地方呀,……” “处女的裸体也是神圣的呀,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了,现在的光线特别好,快点让我看看吧。”我催促道。 “从外面看不见屋里吗?” “傻瓜,从海上的船里能看见什么呀?” “可是这是玻璃窗呀,把窗帘拉上吧。” 虽说才5月份,阳光刺得人眼睛疼,于是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呆在不透风的屋子里,热得一个劲儿流汗。光子要装扮成观音,让我给她找块儿白布,我把白床单撤下来。她脱掉和服,、散开头发,把床单像观音那样裹在裸体上。 “请看,你的画儿和现在的我差远了吧?”说着光子站在大衣柜的穿衣镜前,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美丽身姿。 “哎呀,你的身材可真美呀!”我的口气似乎在埋怨她有这么好的身材,为什么至今没让我看过。一般来说日本画的模特,长得好看的多,而身材好的极少。那位“/子不光身材不好看,而且皮肤粗糙,黑乎乎的,和光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身材这么好,为什么没让我看过?”我终于说出了这句怨恨的话。接着我不停地喊着:“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不知不觉眼泪涌了上来,我从背后抱住了光子,脸靠在光子的肩头,看着穿衣镜里的我们两人。 “你怎么了?”光子看见镜子里我眼泪汪汪的样子,吃惊得说道。 “我一看见特别漂亮的东西就感动得流眼泪。”我也不去擦掉涌上来的眼泪,仍然紧紧地抱着光子。 “好了,你都看见了,我该穿衣服了。” “不行,不行,再让我看一会儿。”我撒娇似地摇着头。 “多傻呀,我不能总是这么光着身子呀。” “当然可以啦。你还没让我看到你的真的裸体呢,把这个床单拿掉吧。… 说着我就去抓她身上的床单。 “放手!放手!”她拼命抱着床单,只听嘶啦一声床单撕破了,我更火了,哭着说:“我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庸俗的人,好吧,从今天开始咱们一刀两断。”我用牙撕起床单来。 “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认识你这么薄情的人,你前几天不是说过我们之间一切都不要隐瞒吗?” 我当时的确非常不理智,我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死盯着光子的样子真像疯了一样,而我自己一点儿都不觉得。光子默默地看着我,浑身哆嗦,刚才那骄傲的观音已无影无踪了,她抱着自己的肩头,瑟缩地站在那里,令人爱怜。我有些不忍心了,然而当我看见床单的缝隙里露出的她那雪白的肌肤时,便疯了似地扑上去,拼命去撕那床单。光子大概被我吓怕了,一动不动地听任我的摆布,只有两双眼睛互相仇视地盯着对方不放。我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是冷冷的,不怀好意的微笑,逐渐地解开了她身上包裹的白床单,当她那神圣的处女雕像渐渐显露出来时,胜利的感觉变成了惊叹的声音。“啊!太让我嫉妒了,这么美的身体!我想杀了你。”我说着一只手扼住了光子颤抖着的脖子,另一只手抱着她的头要去吻她。“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希望被你杀掉——”她那歇斯底里的声音拌着热乎乎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看见光子泪流满面,我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那天我本来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是事先却没有把光子到家里来的事告诉丈夫,而丈夫在事务所一直等我到傍晚,见我还不来就给家里打电话,我告诉他和光子先回来之后,他说:“应该告诉我一声呀,害得我傻等。” “我给忘了,实在对不起,是我临时决定的。” “光子小姐走了吗?” “正要走呢。” “你再留她一会儿,我马上就回去。” “那你就快一点儿。”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希望丈夫回来。刚才发生在卧室的事使我充满了幸福感,今天是多么愉快的一天啊。我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心里突突直跳。丈夫一回来,就会影响我的幸福感。我只想永远和光子两人在一起聊天,即使不聊天也没关系,只要能看着光子的脸——只要在她的身边,我就感到无限的幸福。 “光子,刚才我丈夫来电话,说他马上就回来,你怎么办?” “是吗?怎么办哪?”光子慌忙穿上衣服——她已经裹着床单呆了二三个小时了。“‘不等他回来我就走不合适吧?” “他说想见见你,……说他马上就回来,让你等一会儿再走。”我虽然这样挽留她,心里却盼望她在丈夫回来之前就回去。因为我想使这一天能够成为完全幸福的一天,不愿意由于第三者使这个美好的回忆变得不纯了。 所以丈夫回来时,我的脸色自然不太好,也不怎么说话。光子见我脸色阴沉,又是和丈夫初次见面,加上心里不安,也不太说话。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气氛很沉闷。这么一来我更有气了,怪丈夫打扰了我们。 “你们俩人玩什么了?”丈夫开口问道。 “今天我把卧室当画室用了。”我故意淡然说道。“我要重新画一张观音像,所以清光子来给我当模特。” “画得也不怎么样,还专门清模特来。” “为了给模特恢复名誉呀。” “你画的画儿只能糟蹋模特。模特比你的画儿要漂亮多了。” 在我们夫妇争论的时候,光子一直羞涩地低着头微笑,又呆了一会儿,光子就回家了。 我今天拿来了一些那段时间我们之间的来往信笺,想请先生看看。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很多,我实在拿不了那么多,这些是从中挑选出的一小部分比较有意思的信。我的信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您可先看我的。光子写给我的信我都一封不少的保存着,只是其中夹了几封我写给她的信。 (作者注:柿内夫人所说的一小部分信,足足有满满当当一大包。这些五彩缤纷的信纸,几乎包括了各式各样的千代纸、这些漂亮的信纸都放在木版印刷的彩色信封里。我看了很吃惊。首先从使用如此艳丽的信封就知道绝不是东京的女子。即使是请书,东京的女子也都使用淡雅的信封。我敢说东京的女子要是见到这些信封一定会轻蔑地嗤之以鼻的。如果东京的男人收到他的情人用这样的信封写的信的话,马上就会对她冷淡起来的。总之,这种极尽浓艳的情趣,只有大皈的女人才会有。而且这又是相爱的女人之间的信笺,就更令人感到浓艳了。下面仅摘录一些对了解这个故事真相有参考价值的信,顺便将信笺的花色图案也做一下介绍。) (5月6日,柿内夫人写给光子的情。信封长四寸,宽二寸三分,印有浅粉色的樱桃和心形图案。樱桃共五颗,一根黑茎上结着鲜红的果实。心形图案有十个,每二个重叠为一组,上边的是浅紫色,下边的是金色。信封镶着金色边框。信纸是淡绿色的树叶打底,用银色的点线勾勒出线格。夫人的钢笔字写得很规矩,一看可知很有书法功底,其风格说好听一点是秀丽,说不好听就是矫揉造作,不过和信笺的花色正好吻合。) 阿光 浙沥浙沥浙沥……今晚的小雨下个不停,我倾听着落在梧桐花上的雨声,一动不动地坐在台灯旁,望着你给我织的红色灯罩,心情很抑郁。从房檐上滴落下来的雨点声传送我的耳朵里。浙沥浙沥浙沥…它们在述说着什么?对,是光子光子光子……在呼唤恋人的名字。 德光、德光、……光子、光子、德、德、光、光—…哦不知不觉拿起了钢笔,在左手的指尖上写了无数的“德光”和“光子”,从大拇指写到小指…… 原谅我写这么无聊的事。 每天都见面还写信,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可是在学校里我不好意思和你接近。原来什么事没有时咱们故意接近给别人看,当传言成了事实后,就害怕别人的目光了,我是个胆小鬼吧。我想使自己坚强一些,再坚强一些,……坚强得不怕魔鬼,不怕神佛,不怕父母,不怕丈夫…… 明天下午是茶道课吧?3点来我家好吗?明天在学校告诉我“行”或“不行”,像上次那样做个手势就行,一定,一定,一定来啊!桌子上花瓶里的含苞待放的芍药花,正和我一起叹息着等待你的到来。你若不来,连可爱的芍药花也会哭泣的。大衣柜上的穿衣镜也想照出你的风姿。你可一定要来啊! (5月11日,光子写给园子的信。信封长四寸五分,宽二寸三分。深玫瑰色的底色中央,画着一个大大的棋盘,上面散落着几株三叶草,下方有两张扑克牌叠在一起,一张是红桃a,一张是黑桃六。棋盘和三叶草是银色,红桃是红色,黑桃是黑色。信纸是深粉色,在右下方的线格里,用白色水彩笔写着几句话。字迹比园子粗犷,潦草,给人以生动奔放感。) 姐姐 我今天一天都不痛快,又是撕花瓶里的花瓣,又是斥责阿梅(我的女佣),——每到星期日,我都会烦躁不安,因为一天都见不到姐姐。为什么你丈夫在家我就不能去?我给你打电话,佣人说你和丈夫一起去鸣尾摘革事了,不在家。祝你们玩得愉快!太可气了!太可气了!我一个人在哭泣。啊……我难过得什么也不想说了。(上文是法语,意思是妹妹光子写给亲爱的园子小姐)我不喜欢管姐姐叫“夫人”,我一想到这个称呼身上就起鸡皮疙瘩。要是被你丈夫知道了可不得了。calerlll! 姐姐为什么落款总是写“园子”呢?为什么不写“姐姐”呢? (5月18日,园子寄给光子的信。信封长四寸,宽二寸四分。大红色的底色上印有银色的点线,下方有三片大大的樱花花瓣,花瓣上有舞女上半身的背影。由于封皮上的色彩过于浓艳,所以地址和姓名等都写在信封的背面。信纸上印着白百合,四周为浅粉色,可写字的地方只占信纸的三分之一。字写得密密麻麻。) 终于来临了。我早已预料到了。……终于破裂了。昨天晚上我们闹得很凶。如果光子看见那个场面,不知会多惊讶呢。我们夫妇——啊,请原谅——我和丈夫大吵了一架。这是结婚以来最厉害的一次。我没想到那么老实和善的人竟然会发怒!这也难怪,我当时说的话太过分了。我不明白我怎么会对他那么强硬。…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丈夫却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什么不良少女,吸血鬼,文学中毒等等,这还不解气,甚至说光子是“卧室入侵者”,“家庭破坏者”等等。我可以忍受对我的谩骂,却不能忍受谩骂光子。“既然我是不良少女。你干吗娶我?你不像个男人。为了让我家给你出学费才和不喜欢的人结婚的吧。我的任性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你真卑鄙,真没出息。”我尽情地数落他。他抄起烟灰缸,我以为他要砸我,却往墙上扔去,他脸色惨白。我说:“你把我打伤一个试试。”他也不说话。从那天起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说话……。 ——关于信上写的争吵一事,有必要向先生说明一下。不记得跟您说过没有,我和丈夫一向性格不合,而且生理上也不太协调。结婚以后我没有品味到夫妻生活的乐趣。用丈夫的话说这完全是由于我的任性,并不是性格不合,而是人为的不合。世上的夫妻哪能都那么理想。别人看起来美满的婚姻,实际上有很多不如意之处。我们的婚姻许多人很羡慕,以一般标准来看,实际上也是幸福的。你的阅历太少,总爱幻想,身在福中不知福。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好的丈夫都不会满足的。 他动不动就这样说。我不喜欢他那种精通人情世故,听天由命的口吻,总是反唇相讥说他根本不懂烦恼为何物,没有人情味。丈夫似乎在努力适应我的个性,可是我总感觉他对我像是在哄小孩,使我很反感。我曾经对他说过,你在大学里是尖子,所以在你眼里,我特别幼稚,可我看你就像块化石。究竟这个人会不会激动呢?他到底哭过没有,生气过没有,吃惊过没有呢?丈夫冷静的个性使我倍感寂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抱有一种恶作剧似的好奇心,这可以说是引起上次那件事和光子这件事以及种种事件的根源。 不过发生上次那件事时我们刚结婚不久,我还充满着少女时代的纯真,比现在稚嫩,胆小,对丈夫深感愧疚,可是这次完全没有一点内疚感。说实在的,丈夫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已经渐渐被他磨练得很狡猾了,而他还在把我当小孩看待。我起初对此很反感,可是我越是反感他越来劲。好吧,既然他把我当小孩看,我就将计就计,使他慢慢放松警惕。表面上我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遇到麻烦事时,又是耍赖,又是撒娇,心里却在嘲弄他,哼,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把别人当孩子看,你自己才是傻瓜呢。你这样的人最好骗了。我觉得这样很好玩,以至发展到他一说我,我就又哭又闹,自己都没有料到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先生大概能够理解我,人的心理会随着环境的改变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以前我会偶尔意识到,啊,不该这么做,有些后悔。而现在则是反抗的心态,怎么这么没出息,这点事就害怕还行,嘲笑自己的胆怯,…港至为自己找借口,背着丈夫爱上别的男人是不对的,而女人和女人相恋就没关系。同性之间即使再亲热。做丈夫的都无权过问。实际上我思念光子的程度要比对上次那个人热烈十倍、二十倍…港至一百倍、二百倍……。 我变得这么大胆还有一个理由。丈夫从学生时代起就是出名的循规蹈矩,父亲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由于他是个十分保守的,从不越雷池一步的君子,所以对我和光子之间的关系也很难察觉,以为我们只是很要好,从不多加过问。丈夫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但是渐渐开始怀疑了。也难怪他这么想,以前放学后我都是顺便去他的事务所,和他一起回家,可是最近我总是一个人回家,而且每隔二三天光子就来我家一次。二人长时间关在房间里,名义上是为了画画儿,却一直没见画的影子,他当然会觉得奇怪了。 “阿光,最近他好像有所察觉,咱们得小心一点。今天去你家吧。” 就这样有时也去光子家,……光子的母亲知道是市议员的中伤,所以一点也不怀疑我。我也不能辜负她对我的信任,每次去的时候都努力讨她的欢心。她母亲总是亲热地叫我“柿内夫人”,还说“光子交了这么个好朋友太让人高兴了”等等。所以我每天去玩,打电话都可以。…司是她家里人太多,不能像在我家里那样随心所欲。 “我家还是不行啊。难得我母亲这么信任姐姐,露了马脚可麻烦了。”于是光子提议去宝寨的新温泉,我们就去了那里的家庭浴室。 “姐姐真狡猾,光看我的裸体,却不让我看你的裸体。” “不是的,你太白了,我这么黑,和你一比多不好意思啊。你会讨厌我的。” “姐姐也很美呀,和我差不多。”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当真了,坦然多了,…倒在她面前脱了衣服时,我真有些无地自容。 第03章 光子的信上写了上个星期日我和丈夫去采草毒的事。本来那天我是打算和光子去宝家的,可是丈夫对我说:“今天天气好,咱们去鸣屋吧。”我也有心让丈夫高兴一下,就不情愿地答应了。然而我的魂已飞到了光子那里,一点儿玩兴也没有。思念之情越来越浓,整整一天都闷闷不乐,丈夫跟我说话也爱搭不理的。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丈夫有了整治我一次的念头,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我根本没察觉他的心理变化。 傍晚回到家,听女佣说光子来过电话,我懊悔得不得了,就拿丈夫和女佣撒气。第二天早上,收到了光子那封充满怨气的信,我马上给她去了电话,然后坐上吸林电车去梅田和她会合,也不去学校,直奔宝家。那以后的一个星期,我们每天都去宝寨。对了,刚才那张照片,就是那个时候照的。 一天,我和光子像往常一样在二楼聊天,3点多时,女佣慌慌张张地跑上二楼报告“老爷回来了”。“怎么这个时间回来?”我们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神色紧张地从二楼下来。这时丈夫已换上了便服,看见我们的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异样,但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神态,说道:“今天我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你们也逃学了吗?” 然后三个人一起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说话间,光子没留神管我叫了声“姐姐”,我心里一惊。我经常提醒她“不要叫我姐姐,要叫园子,叫惯了在别人面前也改不了。”可是光子不愿意,她说:“那多见外呀。你不愿意让我叫你姐姐吧,求求你了,让我叫吧,我会注意的。”结果这次就惹了麻烦。 光子走了以后,丈夫欲言又止。第二天吃完晚饭,丈夫忽然说道: “我总觉得你最近的举止有些异常,发生什么事了没有?” “怎么异常啊?我怎么没发觉?” “你和那个叫光子的女孩好像特别好,你到底对她是怎么想.的?” “我特别喜欢光子,就和她好起来了。” “是什么意义上的喜欢呢?” “喜欢当然是感情上的了,也不用什么理由。” ——我想决不能示弱,故意挑战似地答道。 “你也不必这么激动,平心静气地说清楚。喜欢也有多种意义,——学校里曾有过那种传言,——我不想误会你才问的呀。”丈夫顿了顿又说:“万一这种事让别人知道了,你要负主要责任,因为你年龄大,又是已婚者,……你这样做怎么跟她父母交代呀。人家不光说你,还会说我不管你。” 丈夫说的也在理,可我还是嘴硬: “我知道,不用你来多嘴。你有你的朋友,我有我的朋友,我知道自己该负的责任。” “哼,如果是普通朋友我决不干涉,可是每天不上学,背着丈夫两个人关在房间里,就不是正常的交往。” “这话可就奇怪了。你可真会想象,你才下流呢。” “如果真是我下流的话,我向你道歉,我一直祈祷我的想象是错误的,可是你在说我下流之前,是否无问问自己的良心呢?你能说自己问心无愧吗?” “怎么今天忽然问起这件事来了?我喜欢光子,所以成了朋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你还说那么漂亮的人也让我见见吧。谁都可以喜欢漂亮的人,女人喜欢女人就如同喜爱艺术品一样。你说这样不健康的话,说明那你才不健康。” “喜欢艺术品也用不着关起门来呀。在我面前也可以呀。…… 我一回来,你们总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你们又不是姐妹,却姐姐妹妹的叫,听着别扭。” “愚蠢!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女人之间的事。凡是好朋友都互相以姐妹相称,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大惊小怪的。” 那天晚上我丈夫一直不让步。以往只要我一撒娇,他就说句:“真拿你没办法”,不再说什么了,可是这次特别较真,非要我说明到底干什么了。 “这怎么说明呀。我又不是像画家那样正经照模特画,而是一边玩,一边画的,干吗那么累呀。” “那么不上二楼,在下面的房间里也能画呀。” “上二楼又怎么了。——你去我们学校的画室看看,哪有人那么严肃地画画儿呀。——都是有心情的时候才画的,这样才能画出好画来。” “你说得好听,你什么时候能画出一幅像样的画来呢广 “咱b不能画出来我无所谓,光子不仅长得好看,身体也格外美丽,我让她摆出观音的姿势,即使不画画儿,看上几个小时也不会厌倦。” “她就愿意让你看几个小时?” “当然了。女人让女人看有什么害羞的?谁都愿意别人欣赏自己呀。” “大白天两个女人都光着身子在一起,你们简直是精神不正常。” “你看女演员的裸体觉得很美吧?就和这种感觉一样,我完全陶醉了,充满了幸福感,仿佛生活是那么美好,禁不住流出了眼泪。对没有‘美’的感觉的人说什么也是对牛弹琴。” “这和‘美’的感觉挨得上吗?纯粹是性变态。” “你的脑筋太旧了。” “胡说!你一年到头看恋爱小说,文学中毒了。” “慎讨厌哪。”我扭过脸去不理他。 “那个光子也不像个正经姑娘。懂点道理的话,不会闯进别人的家庭破坏人家的和平的。肯定品质不好,你和这种人交往会有麻烦的。” ——听见他说我喜欢的人的坏话,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那说什么!你有什么权利说我喜欢的人?像光子这样长相和心灵都美的人太少有了。人世间这么清纯的人太罕见了,就像观音一样。你说她坏话要遭报应的广 “瞧,你说这种话就说明你精神不正常。” “您才像个化石呢。” “你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不良少女了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你是为了让我父亲出留学费才娶我的吧?” 一向温和的丈夫额头青筋暴露,破天荒地喊起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哼,说多少遍都可以。是为了钱和我结婚的吧!卑鄙小人。” 丈夫火了,抄起一个白色的东西朝墙上掷去。我赶紧一缩头,原来扔的是个烟灰缸。我丈夫从来没有打过我一下,所以我也火了。 “你这么恨我吗?你要是打伤了我,我就去告诉我父亲。你有胆量就打我,杀死我都行。杀了我吧i快杀了我!” 丈夫骂了句:“混蛋!”,看着半疯狂地哭泣的我发愣。 我们后来一直不说话,第二天一天都在互相怒目而视中度过。夜里,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仍然闭着眼睛,他说: “昨天我的话说过了头,这是因为我爱你,你明白吗?虽然我看起来好像很冷漠。如果我哪儿不对,我尽力去改,也请你尊重我的意志可以吗?我决不干涉你做别的事,只是请你保证以后不再和光子来往。” “不行。”我闭着眼睛摇摇头。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至少不要二人单独在一起,和我一起出去,一起回家。” “不行。”我又摇了摇头。“我不愿意束缚自己,我希望绝对自由。”我说完就翻过身去不理他了。 一旦吵崩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反倒使我更加想念光子了。第二天早早去了学校却不见她的影子。往她家里打电话一问,说是去京都的亲戚家了。我就更想见到她,昨天吵架的事也一齐涌上心头,我怀着满腔思念写了那封信。信发出后,我又有些后悔,光子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说出对不起姐姐的丈夫的话来呢?第二天,我在运动场的梧桐树下等她,她竟不顾旁边有人,喊着“姐姐”朝我跑来。 “我今天早上看了你的信,一直担心极了……”她两手勾住我的脖子望着我说,眼里含着眼泪。 “啊,阿光,你很难过吧,我家那位说了你那么多坏话……”说着我的眼泪也扑藏籁落下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都怪我,不写那些就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说我什么我都无所谓,可是姐姐被丈夫说得那么难听,一定讨厌我了吧?” “别说傻话了。要真是那样我昨天就不给你写信打电话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和你分开的。他再唠唠叨叨的,我就把他轰出去。” “姐姐现在这么说,说不定以后慢慢会讨厌我了,还会去爱你丈夫的吧?夫妇都是这样的,……” “我和他不是夫妇,我讨厌当太太。只要光子愿意,咱们可以私奔呀。” “啊,姐姐!真的?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当然是真的!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我也有这个想法。我要是去死的话姐姐也跟我一起死吗?” “可以呀。光子也会跟我一起死吗?” ——就这样我们夫妻的争吵反而导致我和光子的关系更进了一步。丈夫似乎对我们无可奈何,也不再说什么了。于是我们更加得寸进尺了。 “我那位已经投降了,咱们也不用顾忌他了。” ——这么一说,光子也更加放肆起来。我们在二楼的时候,即使丈夫回来了,光子也不让我下楼去。有时玩到晚上10点或11点左右时,光子就让我给她家打电话,告诉她母亲“今天晚上光子在我家吃晚饭,x点回家。”到了时间,阿梅就来接她。 我们二人常常在二楼吃饭,有时见丈夫一个人吃饭无聊,就问他:“和我们一起吃吧广他说:“也行。”我们就三个人一起吃。光子当着他的面也“姐姐,姐姐”地叫我。有时她半夜三更打电话来和我聊天。 “什么事啊,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姐姐已经睡了?” “都2点多了,……我好困哪……正睡得香的时候……” “真对不起了,打扰了你的好梦:…” “你就为说这些打电话。” “有丈夫就是好啊。我孤零零一个人,寂寞极了,怎么也睡不着。” “真拿你没办法。……别撒娇了,早点睡吧,明天去找你玩。” “明天我早上一起来就去你家,你早点把丈夫打发走啊。” “好的,好的。” “一定啊。 “好,好,知道了。” 就这样说上半个钟头没用的话。 通信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我把光子的来信就摊在桌子上。——当然我丈夫从不偷看别人的信,我以前总是看完信后马上锁进抽屉里的。 我知道丈夫不会善罢甘休的,暂时比以前方便多了。我越来越头脑发涨,成了感情的奴隶。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那是6月3目的事情。中午光子来过我家,傍晚5点左右回去了。我和丈夫吃完晚饭,大约9点时,女佣叫我接大贩来的电话。 “大限什么人找我?” “对方没有说,只说有紧急的事。” “喂,喂,哪位?” “姐姐,是我。” 除了光子没有别人这么称呼我,可是,电话里声音不清楚,我怕是谁的恶作剧,就问道: “你是谁?贵姓?” “是我呀,姐姐。我是光子。”确实是光子的声音。“……我在大顾南边的一个温泉旅馆里,遇到了麻烦,……衣服被人偷了。” “什么?……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回头我再跟姐姐解释吧,……我现在很需要作的帮助,请你把那件同样花色的和服马上送到这里来好吗?” “现在吗?” “是啊。 “你和准在一起?” “是个姐姐不认识的人。我没有那件衣服的话,今天晚上就回不了家。求求你,无论如何帮帮我,把和服送过来。”光子带着哭腔说道。 我心里突突直跳,膝盖抖个不停。我又问明了要去的地址。 “……还有,真不好意思,请把你丈夫的衣服也拿一套来,什么都行……,还有一个人没有衣服。另外,最好再借给我二十元钱。” “这都好办,你安心等我吧。” 我放下电话,叫了辆车,对丈夫说了句:“我马上去一趟大皈,光子有急事找我。”就上二楼,找出了那套和服,还有丈夫的便装,包在包袱里,让女佣拿着出了门。 “这么晚了拿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去?” 丈夫这才发觉不对头,大概是见我神色慌张,竟没有梳洗打扮就出去的缘故。 “我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要这套和服有急用……” 第04章 来到梅田车站,阿梅正在人口东张西望,我从出租车里朝她招了招手。 “咦,是夫人哪。”她见到我很吃惊。 “你在等光子吧。现在发生了一件事,光子让我马上去接她,你上车,咱们一起去吧。” “真的?”她有些犹豫,我把她拉上车,简要地说了一下光子来电话的事,然后问道: “和光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阿梅一定知道吧?” 阿梅没回答,好像很为难。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我会谢谢你的。”说着我拿出了十元钱。 “不,不,我不能要。” “现在没工夫推让了。”我把钱塞进她的腰带里,“他们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 “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是四月份吧。我也不太清楚……” “那个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小姐常给我零花钱,让我来梅田等他们。我也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我以为是和夫人一起去玩呢。每次回家晚了,小姐都说是和柿内夫人在一起……” “他们见过多少次了?” “这可说不清。小姐有时说是去学茶道,有时说是去找柿内夫人,我就跟着她出来,结果又说我有点事要办,一个人不知上哪儿去了,而且特别兴奋的样子。” “真是这样吗?” “我为什么要说谎呀?——夫人难道一点儿没意识到吗?从没有怀疑过吗?” “我可真傻,被人这么当成工具一样利用,却还蒙在鼓里,这叫什么事啊。……” “是啊,我家小姐真是个可怕的人哪。……我每次见到您都觉得很对不住您,非常非常地同情您,……” 阿梅十分同情地说道。我明知跟这个女佣说什么也是没用,可是满肚子的怨恨无处发泄,就一股脑地跟她诉说起来。 “阿梅,你早就觉察到了吧。我可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前几天还和丈夫吵架维护她,我竟然愚蠢到这个地步,她一定认为我是个缺心眼的人。这也就算了,像今天晚上这样打来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准是实在没办法了。” “即使是这样,和喜欢的男人去旅馆,还好意思来找我,你说是不是?” “说的也是,可是衣服被人偷了光着身子回不了家呀。……” “要是我的话就光着回家。与其打那个没有廉耻的电话,还不如光着回家。” “这种时候偏偏遇上小偷,真够倒霉的。” “这是报应。” “是啊,是啊,是报应。” “啊,啊,她准是为了这一天才跟我做那套一样的和服的,…… 我真是愚蠢透顶了。” “小姐今天穿那套和服去算是运气呀。要是太太不管她,她可怎么办哪。” “我起初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在电话里哭起来,我非常吃惊,怎么也从心里对她很不起来,眼前浮现出她光着身子哆哆咦咦的情景,就觉得可怜得不得了。…二所以阿梅,别人看我跟傻瓜似的。” “您别这么说……” “而且不光要她自己的衣服,还让我把那个男人的衣服也拿来,还在电话里卿卿咕咕商量,好像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似的,脸皮真厚。嘴里说‘除了姐姐外,我没让任何人见过我的裸体’,这回却让我看他们两人的裸体。” 我只顾说话了,车开到哪儿了也不知道,只听司机问道: “已经到笠屋叮了,具体在什么地方?” “这一带有个叫做井筒的旅馆吗?” 问了问路边的行人,说是就在前面的胡同里,那是个很背静的胡同,排列着不少艺妓馆,小旅店,小饭馆,这些地方的入口处都很素雅。终于找到了“井筒旅馆”的灯笼,我对阿梅说:“你在这等着。”我自己进了旅店。 打开旅店的拉门,听见有人在厨房打电话。我大声喊了好几声“晚上好”,半天才有个女招待出来,一见我就知道我的来意似地说了声“请进。”领着我上了二楼。 “来接您的人来了。” 一边说一边拉开隔扇,我进去一看,一个二十七八岁的肤色白皙的男人坐在屋里。 “请问,夫人是光子的朋友吗?” “是的。” 他立刻伏下身子向我施了一礼,说道: “今晚的事真不知怎么向您解释才好。光子本来早就想把我们的事告诉夫人的,可是她实在张不了这个口。不好意思,先让她把衣服换上再来见您好吗?” 这个男人长得眉清目秀,正是光子喜欢的那种类型。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感叹到“真是个美男子啊”。他身上穿着单衣,后来知道是跟店里的伙计借来的。我把包袱递给他,他说:“实在对不起。”接过包袱,拉开内屋的隔扇塞了进去,我扫了一眼,看见一个枕屏风…… 长话短说吧。我心想该送来的已经送到了,又有这个男人在,我见不见光子都没有意义,就拿出三十元钱交给他说:“我先回去了,这钱请转交光子。” “您再稍等一下吧,光子一会儿就出来。” 他一个劲儿挽留我,并端正姿势面对着我说:“其实这话应该由光子跟您说,不过我想从我的角度跟您解释一下。” ——看来光子自己不好意思跟我说,借着换衣服,让男人替她说。 “我的衣服被人偷了,名片在衣服里。我是住在光子家附近的棉贯荣次郎。” ——他说他和光子是去年年底相爱的,甚至私下定了婚约。可是今年春天,m那边来提亲,恰巧因同性爱的风波使婚约告吹。——不过他们绝不是在利用我,一开始好像是利用,但光子渐渐被夫人的热情所感动,像爱他一样热烈地爱起了夫人。他非常嫉妒,感觉自己倒像是被利用了似的。虽然和夫人初次见面,但是常听光子提起夫人。她说同样是恋爱,但同性和异性性质完全不同,如果不同意她和夫人交往,就不再和他好了,所以最近他已经谅解光子了。 光子经常说:“姐姐有丈夫,我会和你结婚的。但是夫妇之爱是夫妇之爱,同性之爱是同性之爱,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姐姐的。”她对夫人完全是真心的。 尽管我有种受到愚弄的感觉,然而那个男人的话简直说得天衣无缝。男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木可能总瞒着我,就让光子告诉我,求得我的谅解。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光子实在说不出口来,老是说:“等机会吧,等机会吧”,结果拖到了今天。 至于电话里所说的失窃一事,其实并不单纯是失窃。说出来让夫人笑话,晚上有人在旅店的大客厅里赌博,警察好像早有埋伏,突然冲了进来。他们两人吓得跑出了房间,只穿着内衣从房顶上逃到了隔壁的人家,钻进了晒东西的架子下面。那些赌博的人纷纷逃跑,只剩下一对夫妇没来得及跑掉,就钻进了光子他们的房间,结果被警察搜到了,他们就穿着光子他们的衣服被带走了。因为这对夫妇是穿着浴衣去赌博的。 就这样光子他们算是逃脱了,可是回来一看,衣服没有了,连钱包、手包也不见了。旅店的老板也一起被带走了,没人可以商量。加上光子的手包里有吸急的月票,还有男人的名片,警察往家里打电话可就大事不好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给夫人打电话。 男人最后说,既然事已至此,虽不尽情理,还要请夫人把光子送回家,对她家人说今晚一起去看电影了,万一警察来电话,请您想办法应对一下。 “夫人,求求您,今天晚上的事您肯定很生气,可是请您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 男人伏在地上深施一礼。 “我怎么都没关系,只是求您把光子平安送回家。您的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我想我已经对你们够不错的了,提这种要求太过分了,但是既不好回绝,又不愿意痛痛快快地答应,只是默默地看着男人拼命哀求我。终于我的心救了下来,说了句:“好吧。”那男人听了,像演戏似地欢呼了一声,又深深施礼道:“您同意了?太感谢您了,这我就放心了。” 然后他察言观色地说:“那么现在我就叫光子出来。我还要拜托您一句,光于今天晚上已经受到不小的惊吓了,请您千万别再说她什么了,行吗?”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于是他马上朝着里面的房间喊道:“光子,出来吧,夫人已经都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隔扇拉开了,是一寸一寸慢慢拉开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光子出来了。 我很想看看她是一副什么表情,我们的目光一接触,她慌忙低下头,躲到男人的后面,一声不吭地坐下。我注视着光子,想起了做这身和服和穿着和服一起照相时的情景,不由怒从心头起,恨不能上前去撕烂这件衣服。——如果那男人不在的话,我很可能会这么做。男人感觉到了这一点,不等我们开口,就对我说: “我也要去换一下衣服,还要跟旅店结帐,请夫人现在就给您家里和光子家打个电话。” 我先给家里打了电话,问女佣:“刚才光子家来过电话没有?” “来过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说两人去大饭了。” “老爷睡了吗?” “还没有。” “你告诉老爷我马上就回家。” 然后又给光子家打电话。 “今晚我们去松竹看电影了,出来后觉得肚子饿,又去鹤屋吃饭。天晚了,我送光子回家。” 光子的母亲说:“是吗?我见她这么晚还没回来,刚刚给您家打了电话。” 看样子警察没有打电话来,太好了,得马上赶回去。10点到的旅店,磨蹭了半天,出来时已经11点了。我这才想起阿梅还在门口等着呢,就出来叫上她找了辆出租车往回赶。 我和光子坐在后面的座位上,阿梅和棉贯坐在副座上,四个人都默默无语。到了武库大桥时,男人开口说:“光子,还是换电车回去好吧?” 其实他是想多和光子呆一会儿。我真想说:“别人看见有男人和我们在一起可不好,差不多你就走吧。要不然我走。”可是阿梅附和他说:“是啊,是啊。”于是,棉贯对司机说,请送我们到皈急车站去。在桥边我们下了车,沿着黑黑的大境往前走。 “夫人,天这么黑,没有男人一起走哪行啊。”他拉着我的胳臂,说起前些日子,在这条路上光子遇见坏人的事。我们俩走在前面。光子和阿梅离我们五六步的距离。我隐约听见她们小声商量着什么。 到了车站后,男人回去了,我们三人谁也不说话。叫了辆人力车送光子回了家。 “哎呀,这么晚才回来。”光子的母亲迎了出来。“总是给您添麻烦,太过意不去了。”一再向我表示歉意。我担心话一说多会露馅,就赶紧告辞出来,又坐皈急到夙川。叫了出租车回到香护园。到家正好12点。 “您回来了。”女佣迎了出来。 “老爷睡了吗?” “刚睡下。” 我舒了口气,他什么都不知道的睡下最好。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只见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白葡萄酒,丈夫蒙着被子,睡得正香。他不能喝酒,临睡前更是从来不喝的,准是非常担心我睡不着才喝的。我悄悄地躺到他身边,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窝火,心里乱成一团。一定要报复她,我伸手拿起那半瓶葡萄酒,一口气喝干了。我从没喝过酒,加上太劳累了,很快就醉了。——不是那种很舒服的,晕晕乎乎的感觉,脑袋疼得快要裂开似的,胸口发闷,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痛苦地喘着气。我心里想“你们把我当傻瓜,等着瞧吧”,差点儿没把脑子里想的喊叫出来,我感觉自己的。已跳就像从大酒桶里往外倒酒那样咕嘟咕嘟地响着。猛然间我发现丈夫也和我一样胸口咕嘟咕嘟地响着,呼呼地喘着热乎乎的气息,两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同样的越来越强,就在二人的心脏都快要破裂的瞬间,丈夫突然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了我,他那火热的嘴唇触到了我的耳朵:“你可回来了”。——我听了,不知为什么眼泪刷地涌了出来,“我好难过啊!” 我颤抖着一边哭一边贴紧着他,不停地喃喃说着:“我好难过……”,还使劲摇晃他的身体。“你怎么了?为什么难过?”丈夫极力温柔地问道。“你说说看,别哭呀,到底怎么了?”说着给我抹去眼泪,不停地安慰我。我更加悲伤了,啊,还是丈夫好,自己受到报应了,我决不再和那种人来往了,我要一生爱我的丈夫,——我感到无比的后悔。“我把今晚的事都告诉你,你可一定要原谅我呀。”我向丈夫—一讲述了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彻底换了个心情。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到厨房做早饭,给丈夫准备好西装,这些我一向是交给女佣做的,今天我亲自动手干起来了。 “你今天不去学校吗?”丈夫站在镜前一边系领带,一边问我。 “我不想去上学了。”我帮丈夫穿上西服后,一屁股坐在丈夫脱下来的一堆衣服上。 “这是为什么?” “那种学校学不出什么东西来,……再说我也不想见到讨厌的人。” “哦,是这样,那就不要去了。” 丈夫的眼里充满了感激。然后又用怜悯的口吻说: “不过,不一定非得去这个学校,去研究所学画画儿怎么样?” “我哪儿也不想去,到哪儿也学不到什么。” 第05章 我一整天都像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那样在家里干活。丈夫见那么任性的我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知心里有多高兴呢。我仿佛又回到了前一段那样温馨的生活中了。我只要稍微一离开丈夫身边,就会起邪念,只要看见丈夫就会忘了那个人,所以我打算跟丈夫一起去上班。转念一想,不行,如果在路上碰见那个人怎么办?……我会脸色发青,浑身颤抖,迈不动脚步的。一想到这儿,我又害怕出去,便对自己说,就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吧。我在家洗洗唰唰。收拾屋子,从早到晚拼命地干活。 我每天都想要烧掉放在抽屉里的那些信,并且首先想要烧掉那幅观音像。我每天都想着今天烧,今天烧,可是一走到那个柜子旁,一想到要把它们拿在手里时就退缩了。我一天到晚就这样度过。傍晚丈夫一回来,我就对自己说:“太好了,可回来了”,好像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 “我现在从早到晚都在想你,你也得这样想我。”我搂着他的脖子说:“不要让我的心有一点缝隙,要无时无刻地爱我。” 现在丈夫的爱情是我推一的依赖。我翻来覆去地说着:“多爱我一些,多爱我一些。” “你真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哪。”丈夫嗔怪地说。我过分的热情反而使丈夫感到吃不消了。 如果那个人突然来找我的话,我就不得不和她说话。我很怕她来,好在她虽然脸皮厚,也没敢再来找我。我心里暗暗祈祷,命运对我真是关照啊。如果没有发生那天晚上的事,我们怎么可能断得这么干净利索呢。这是天意。令人伤心的事,令人难过的事都过去了,都是一场噩梦。我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过了半个月以后,到了6月下旬,——去年的夏天特别热,来我家前面的海岸游泳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了。我丈夫虽然一向很清闲,那些日子却接了个案子,他说再过几天才有工夫,到时候陪我一起去避暑。 一天,我正在厨房做樱桃酱,女佣来告诉我:‘十版的认医院来电话找太太。”出于某种预感,我有些紧张,便问她:“你再问一下是难住院了。” “不是,是医院找太太,是个男人。” “奇怪。 我满腹狐疑地去接电话。拿起电话时,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手也在微微颤抖。 “您是太太吗?”对方确认了几遍后,突然压低声音说:“突然打扰非常抱歉。请问您曾经借给中川太太一本英语的避孕书吗?” “是的。那本书我的确借给某人了。可是我不认识中川太太,大概是那个人转借给她的吧。” “哦,是这样啊。太太曾借给德光光子了吧矿 一听到这个名字,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还是像触电一样浑身发麻。 “是的。一个月前,德光光子说她的朋友中s!【太太不愿意生孩子,问我有没有好的办法避孕。我说有一本美国出版的书,里面写了许多种方法。就是那个时候借给她的。” 医院那边说,因为这本书引起了严重的后果,在电话里不好详细说明,此事牵扯到的德光光子小姐很担心,无论如何想要见见夫人,私下磋商一下,前几天给您家去了好几封信,不见回音,很是着急。事情紧急,务必请您见德光小姐一面。医院方面直接和您接触不太方便,您若能在医院不出面的情况下和德光小姐见面是最理想的。万一您不见的话,不管今后此事给夫人带来什么麻烦,医院方面概不负责。 我琢磨这多半是光子和棉贯策划的计谋,又想来骗人,所以对此半信半疑。但是由于当时对堕胎的管制很严。报上经常登出,某某博士被捕,某某医院被起诉等等。而且那本书里写了好多依靠药剂的方法,依靠器具的方法打胎等触犯法律的内容,中川太太也许是用某种方法打胎失败,不得已才去医院治疗的。我曾吩咐佣人凡是光子的来信一律烧掉,所以一直不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医院方面催得很急,要求无论如何今天和光子见面。我给丈夫打了电话,丈夫说:“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见不太合适。”我才答应下来。医院说,他们马上通知德光小姐。 打完电话是2点左右,才过了三十分钟光子就到了。我以为无论再紧急,也得傍晚才能来,根本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门铃响起来,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从大门到里面的门都敞着,随着刮进来的风,一阵熟悉的香气飘了进来。幸好丈夫还没有回来,我站起来,不安地直转圈,女佣飞快地跑进来说:“太太!太太!”她的脸色都变了。我说:“知道,知道,是光子小姐吧?”我刚要朝大门走去,又慌忙吩咐女佣:“哦,……先请她在客厅里等一下。” 我上了二楼,坐在床上等自己的心跳正常之后,才站起来,往脸上扑了好多腮红,以遮掩自己的脸色变化,又喝了一杯白葡萄酒,这才鼓起勇气走下楼来。 我透过隔扇看见穿着鲜艳的和服,正在用手绢擦汗的身影,胸口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光子一看见我,微笑着问候了一句,然后说道: “我好久没来问候姐姐了,觉得很抱歉,可是从那次以后发生了好多事情,……不知姐姐对那天晚上的事怎么看,我想姐姐一定很生气,就没敢来打扰,……”虽然她是窥视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的这番话,却仍然是从前那种亲腑的口吻。 “姐姐,你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吗?”她注视着我的眼睛。 “德光小姐,你今天就是为了说这些来的吗?”我不客气地说道。 “姐姐不说原谅我,我怎么能往下说呢?” “我丈夫只允许我和你谈有关sk医院要我办的那件事,其它的事一概免谈。还有,上次的事情,都怪我自己愚蠢,我谁也不恨,你也用不着再管我叫‘姐姐’了,否则,我就不陪你坐在这里了…·” 我这么一说她才蔫了下来,低着头把拧成一条绳似的手绢往手指上一圈圈地绕着,还装像似的眼里嚼满了眼泪。 “你不是为了说这些才来的吧?赶快谈正事吧。” “听姐姐这么说我……,满肚子话也说不出来了。其实,刚才那个电话……并不是中川太太怀孕了。” “什么?那是谁呀?” 光子微笑了一下说:“是我。” “那么要住院的人是你了。” ——个人真够恬不知耻的!自己有了棉贯的种,不好处理,又想来利用我,太不像话了。让别人这么跟着吃苦头还嫌不够。——我浑身颤抖,强压着怒火,尽量平静地问道。 “是我。”光子点了点头,“我想住院,可是医院说不能让我住。” 然后她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怀孕后,她照着我借给她的那本书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没打下来,渐渐肚子大了起来,她急得不得了,幸好棉贯认识一个药店的老板,就照着书上开的药方买来药,吃了下去。他们没有向药店老板说明情况,而是自己配的药,也许是配错了,吃了药以后,昨天晚上突然肚子疼起来,流了好多血。赶紧清了个医生来,还请求医生千万不要跟家里说。 “难办哪。”医生叹着气说,“我可治不了,这得做手术,那你们最好找个熟悉的医院商量一下,我只能做做紧急处置。” 光子认识抓医院的院长,今天早上去医院诊断之后,医生也是同样的态度,根本不听光子的请求。当年建这座医院时,光子的父亲曾出过资。光子和阿梅两人央求他时,他一再说:“不好办哪,不好办哪。”还说“以前这种手术哪个医院都可以做,可是,你们也知道,现在对堕胎管制很严,不光我不能做这种冒险的事,对你父亲也会造成不体面的影响,这样我就对不起你父亲了。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如果一个月以前来的话还能想想办法。” 在院长说话的时候,光子的肚子一阵接一阵地疼,还出了血。院长怕她万一有什么意外,会牵连医院,可是又不能坐视不管,就问她:“到底是谁教给你吃这种药的?你告诉我,我会替你保密,不过万一你出了问题,那个人能来当证人的话,才可以给你做手术。” 于是,光子就把借书的事说了,还说以前一直照着这本书上说的做的,很有效,只是这次失败了。院长考虑了一会儿,说这种情况不一定只有医院才能解决,有经验的外行的办法也有行得通的。欧洲的妇女就常常请人用手帮助自己堕胎,万不得已时我也可以来为你做手术,但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以私人身份来做,这样即便追究起来也不能怎么样。 光子对我说:“姐姐,我想让姐姐来帮我打胎,可是老这么疼真受不了,也容易落下病,所以请姐姐表示可以负责任,医院才肯给我做手术……” “我该怎么负责任呢?” 我正琢磨着光子的话到底有多少水分时,光子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你怎么了?” 只见她的脸色渐渐发青,“姐姐,快领我去厕所。”我也慌了神,扶起在地上打滚的光子,她喘着气,靠着我的肩费力地迈着步子。 我站在厕所外面,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只听呻吟声越来越厉害,“啊啊,我好痛苦啊,姐姐!姐姐!” 我冲了进去,“光子,你忍着点,忍着点。”我摩拿着她的肩头,问她:“有东西掉下来吗?” 她摇摇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救救我。”她的声音非常微弱,“姐姐……”她喊了一声,搂住我的脖子。 “这点病怎么会死呢,光子,光子。”我拼命地给她鼓劲儿,只见她睁开恍惚的眼睛,“姐姐你原谅我了吗?我真希望能死在姐姐的身边……”简直是在说疯话,我感到她的手渐渐发凉,我说:“叫医生来吧。”可是光子说:“不要叫医生,会给姐姐添麻烦的。如果真要死的话,就让我死在这儿好了。”…… 总不能躺在这里吧,我叫女佣帮忙把她抬到了二楼的卧室里,让她躺在床上。我打算去给丈夫打电话,可是光子抓着我的袖子不放。她好像好一些了,不像刚才疼得那么厉害了,我松了口气,我想现在可以叫医生了。 可是她一刻也不让我离开,我就吩咐女佣去把厕所打扫干净,然后问她吃点什么药,她使劲摇头说:“不吃,不吃。”让我解开她的和服腰带,帮她脱下了沾了血的袜子,我拿来脱胎棉和酒精给她擦脚。不一会儿她又发作起来,“好疼,好疼,给我水,水……”一边喊着,一边揪着床单,枕头,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我端来一杯水,好容易才按住她,喂了几口水,她香甜地喝下去,然后又喊叫起来,还说:“姐姐,求求你给我揉揉背。”我照她的吩咐,揉了半天,刚好了一点,又疼得叫唤起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好不了。 “啊,我受这份罪,都是姐姐在惩罚我呀。……我要是死了,姐姐就会原谅我了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眼泪刷刷地往下流。这回疼得更加厉害了,嘴里一个劲儿说着:“出来了,出来了。”好像感觉有血块儿掉下来似的,我查看了好几遍,什么也没有。 “是你的心理作怪,什么也没有掉出来。” “真掉出来了我就完了。姐姐希望我死吧?” “怎么这么说?” “姐姐这方面很懂行,可是还让我受这份罪……” 其实从刚才她喊“出来了,出来了”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这是场闹剧了,现在是故意装作没发觉,光子也看出来我是在假装受骗,就厚着脸皮继续演戏。再往下两人都是在自欺欺人了,…… 说到这儿,先生已经明白了吧,总之,我是把自己送进了光子布下的圈套中去了。…… 至于那些血迹是怎么回事的,我没有问过她,说不清楚,大概是把演戏用的血浆事先藏在身上的。…… “姐姐,你不生我的气了吧?能够原谅我了吧?” “你要是再敢欺骗我,我就杀了你。” “要是我再做出那种薄情的事,你就杀了我。” ——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完全回到了原先那种亲密的程度。我忽然害怕丈夫回来了。一旦恢复了关系,情感比以前更加炽热了,一刻也不想分开,真恨不得每天都能见面。 “光子,明天能来我家吗?” “来你家可以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咱们一起去大皈好吗?明天我给姐姐打电话。” “还是我给你打吧。” 说着话的工夫就到了傍晚,光子打算穿衣服, “我该回去了,你丈夫快回来了,……” “再呆一会儿,再呆一会儿。”我一再挽留她。 “哎呀,别耍小孩子脾气,明天一定和你联系,乖乖在家等我。”结果我倒成了被安慰的一方。5点我才放光子回家。 丈夫平时都是6点左右回家,我以为他今天会为了这件事提前回来,也许是那个案子还没结束,过了一个小时还没回来。趁着这工夫我把屋子和床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捡起地上光子的袜子,——她回去的时候穿走了我的袜子。我呆呆地看着袜子上的血迹,仿佛自己在做梦一样。我应该怎么跟丈夫说呢?今天光子来的事说不说呢?怎么说才能更有利于今后和光子来往呢?……就在我正在思考的时候,突然女佣来告诉我:“老爷回来了。”我赶紧把袜子塞进衣柜里,走下楼来。 “怎么回事,刚才你给我打电话。”丈夫劈头就问。 “我可真遇到麻烦事了,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呀?” “我也想早回来,可是事情没办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切都得等我到了医院才能知道,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就答复说明天去医院……” “光子小姐去了吗?” “她非要明天和我一起去。” “都怪你借给她那本书。” “我跟她说过不要借给别人,也怪我太大意了。无论如何明天得去医院看看。”我总算为明天的约会找好了借口。 那一夜我觉得特别长,丈夫8点刚一出门,我就马上给光子打电话。 “姐姐,这么早就起床了?”光子电话里的声音和面对面时的感觉不一样,令人兴奋。 “阿光还没起床吗?” “我是被你的电话叫起来的呀。”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我马上起床。9点半在梅田的贩急车站见面行吗?” “9点半,可得准时啊。” “那当然。” “阿光今天一天都有空吗?回家晚点儿没关系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准时到达车站,等了半天也不久光子的人影,我想她会不会又跟我耍什么花样,作弄我呢,想去打电话,又担心去打电话的工夫,光子来了找不着我,只好焦急的等下去。10点过了,才见光子气喘嘘嘘地跑来, “姐姐等我半天了吧?咱们去哪儿呢?” “啊光知道有什么好地方吗?——又安静,人又少,可以悠闲地呆上一天的地方。” “上次咱们去过的奈良的若草山怎么样?那里的夕阳很美。” “我怎么给忘了,幸亏你想到了,咱们还去爬若草山吧。” “我昨晚想了一夜去哪儿玩,我觉得还是奈良最有意思。” “我一夜都没睡着,胡思乱想的。” “昨天我走以后,你丈夫马上就回来了吗?” “一个小时以后才回来。” “说什么了吗?” “不要问了,我今天想忘掉家里的事。” 一到奈良,我们就乘公共汽车直奔若草山。正是夏天,我们爬到山顶时,热得出了一身汗。我们在山上的小茶馆里休息时,想起了上次扔橘子的事,就买了好多橘子,你一个我一个地往山下扔了起来,山脚下的鹿群吓得四散奔逃。 “阿光,你饿不饿?” “有点饿,可是还不想下山。” “我也想一直这么呆下去,吃点儿点心,忍一忍吧。” 我们吃起了带来的点心,眺望着远处的大佛殿那边的生驹山。 “上次我们采了好多野菜哪,姐姐。” “现在这个季节什么野菜也没有。” 我们往后山的山谷走下去,即使是春天,这一带也很少有人来,夏天就更寂静了,只有繁茂的草木,阴森森的,一个人真不敢来。我们正巴不得没有人来呢,茂盛的野草遮挡了我们,除了天上的白云,没有人能看到我们。 “阿光·” “姐姐·” “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我想和姐姐一起死在这里。” ——我们这样热切地说着,后来谁也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一切都消失了,时间,世界,所有的一切,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永久存在的光子…… 第06章 天渐渐阴了下来,凉凉的东西掉到了脸上。 “下雨了。” “这雨真不是时候。” “别被雨淋着,趁着还没下大,咱们赶快下山吧。” 我们慌忙下了山,可是只掉了几滴雨,就停了。 “早知道这样,再呆一会儿就好了。” “真是的,这雨太可气了。” 虽然这么说,一下山来,两人都感到肚子饿了。 “咱们去饭店吃点三明治吧。” 光子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我们去了大轨附近的新温泉。——我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这里也和宝寨一样有家庭温泉,看样子光子经常来这里,对女招待和餐厅都非常熟悉。我们在这里玩了一天,回到大皈的时候已经8点了,我们还是不想分手,总想在一起多呆一会儿,我们一起坐吸急回到光子家附近。 “我还想去奈良,阿光,明天咱们去个近一点的地方吧,好久没去宝累了,想不想去?” “想去。” 我回到家时已经快10点了。 丈夫对我说:“等你很晚都没回来,我刚才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我心里一惊,马上急中生智,说道: “你打电话也没找到我吧?” “哼,说是没有叫中川的人住院,我猜可能是故意瞒着吧。 “是这么回事。根本不是中川太太,而是光子自己。怪不得昨天她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呢。她怕说是她自己的话,我不去见她,就借用了中川的名字。” “那么光子住院了?” “没有住院。我本来去她家,打算和她一起去大饭,她说让我进来坐一会儿,我就进了她家,可是她半天也不准备走,我就催促她,她这才说出了怎么回事,还说总觉得最近身体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想及早处理掉,就看那本书,可又看不懂英文,担心弄不好出问题。’” “哼,真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她还敢撒谎,不像话。” “我还真的担心极了,心里很生气。可是她说,说谎也是万不得已,千万别生她的气,连阿梅也帮她跟我道歉。” “那也不至于非要撒谎啊,太过分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昨天的电话是个男人打的,肯定是那个棉贯出的主意,光子想不出这样的鬼点子。我气得不行,就说没工夫听你这一套,我走了。她说,千万别走,我求求你了。她抓住我的衣袖说,这事要是被她父母知道了,就不能和棉贯在一起了,那我也就不想活了。说着哭了起来。阿梅也求我说,夫人开恩救小姐一命吧。我被她们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真是进退两难。” “后来呢?” “不管怎样我也不能随便教她自己打胎呀。我让她去找认识的医生商量。正说着话的时候,她的肚子又疼了起来,折腾了好半天,…·” 我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添加新的内容,还把昨天发生在家里的事也挤了进来——光子照书上的处方吃了药,结果疼得受不了,还流血等等——所以我想走也走不了,一直拖到现在。丈夫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 “今天我得去看着光子怎么样了。我心里不放心……” 这样,一连五六天我都有借口去找她。 “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呆上几个小时好吗广 “上次让姐姐送衣服去的那个旅馆怎么样?很安全的。” 笠屋可的那家旅馆曾使我非常伤心,可是光子提到这个旅馆时,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同意了。她已经摸透了我的心思。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慢慢习惯了。女佣也心照不宣,回去晚的时候,我给家里打电话,和她统一口径。…… 后来发展到我们俩分别从各自的家去那个旅馆,从旅馆给对方打电话,急需见面时就让阿梅给我来电话。…优子家不仅阿梅,就连光子的母亲和其他女佣都知道那家旅馆的电话号码,只有我丈夫不知道。 一天,我先到了旅馆,等光子时,听见女招待在接一个电话。 “…提的,夫人已经来了,光子小姐还没来……好的,好的。我会转告的……哪里,不客气,……我才净给夫人添麻烦呢 我觉得有些蹊跷,就问:“刚才的电话是德光家来的吗?” “是的。”说着嘿嘿地笑起来。 “你刚才说的夫人什么的,是以谁的口气说的?” 她又笑起来,说:“夫人还不知道啊,我是冒充您的女佣啊。” 后来我又详细问了光子,才知道原来是让旅馆冒充我家在大版的事务所。光子说:“我跟家里说姐姐家的事务所有两处,就把这里的电话告诉家里,说成是事务所的电话。姐姐你也可以对你家里人说这里是光子家的分店,随便编个名字就得了。” 就这样我越陷越深。我也想过这样下去不行,可是已经不能自拔了。我觉得自己是在被光子所利用,她虽然嘴里“姐姐,姐姐”地叫得很亲热,其实是在嘲弄我。——她曾经对我说过:“被同性崇拜比被异性崇拜更令人自豪。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理所当然,然而被女人迷恋,说明自己相当有魅力了,所以感到高兴。”她出于虚荣心,为把我的爱从我丈夫身上夺到自己身上而兴奋。我知道光子的心在棉贯身上,可是,我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开光子。我表面装糊涂,其实嫉妒得要命。所以,我虽然是姐姐,却要像妹妹似地讨她的欢心。 一次,在旅馆她问我: “姐姐,你愿不愿意见见棉贯?我不知道姐姐什么态度,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很想见姐姐一面。他是个好人,姐姐一定会喜欢他的…。” “是吗?既然这样,就见见他。阿光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的。” “啃定会的。那么今天可以吗?” “什么时候都可以。他现在在哪儿?” “他已经来了。” ——我早已猜到了,就说:“那就叫他进来吧。” 棉贯马上进来了。一见我就恭敬地说:“姐姐好。上次真是失礼了……”上回他管我叫“夫人”,这回改成“姐姐”了。他的表情十分拘谨。 那天是在夜里,又穿着借来的衣服,而今天是大白天,穿着整整齐齐的和服,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的脸色比上次还要白,真是个“美男子”。不过说实话,他的表情有些呆板,像画上画的一样,没有一点生气。 “他很像冈田时彦吧?”光子说。 我觉得他比时彦还要女性化。他的眼睛更细,眉间神经质地抽动着,给人以阴险的感觉。 “阿荣,不用那么拘谨,姐姐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光子一个劲儿地给我们调和,可我对他就是没有好感。棉贯似乎也感觉到了,表情很冷漠,一直视规矩矩地端坐着, “你这是怎么了,阿荣,真是个怪人。”光子朝绷着睑的棉贯瞪了一眼,“你这副样子多不好啊。”她说着用手指戳了他的脸一下。“姐姐,告诉你吧,他在吃你的醋哪——” “没有,没有,净睛说。” “真的没有?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怎么了?” “他说我真后悔当男的,当姐姐那样的女人多好啊。” “我是说了,——可是并不是吃醋。”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我猜是他们为了讨好我而故意在我面前作戏,所以,我一直默不作声地瞧着他们。 “你不要在姐姐面前揭我的短好不好。” “那你就别老绷着睑哪。” 等他们不吵了,我们三个人去鹤屋餐馆吃饭,然后去看了场电影。三个人一直都话不投机。 哦,还有,我刚才忘了交代了。我把笠屋呵的电话告诉了丈夫,说是光子父亲的妾开的旅馆的电话。说起来真是好笑,本来光子让我说是她家的分店,可是我觉得不妥,万一丈夫从事务所来这里接我,就露馅了,怎么办好呢? 还是阿梅想了个好办法,她说:“就说成是光子怀孕了,吃药也没打下来,医生又不给作手术,结果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最后只好告诉了她母亲,于是就把她安排到了父亲的妾家里生孩子,笠屋叮就是那个妾的家,这样,即便他来接夫人也没关系的。” “看来我以后去姐姐家时,要在肚子上塞上棉花,装成大肚子了。”光子说着哈哈笑起来。 这个方法很保险,最后决定就这么办。 “真的?光子肚子大了?” 丈夫信以为真,同情地问。 “你不是不让我帮她打胎吗?所以我什么也没教给她。她直到孩子出生都必须住在那里。她说一个人太无聊,要我每天去陪她,你说这可怎么办呢?她本来就恨我不帮她,我再不答应她这个要求,也于心不忍哪。” “说的也是。不过你们又恢复了以前的关系可怎么办呢广 “不会的。我早已没有这个想法了。光子这回也吃了不少苦头,比以前成熟多了。再说,她既然已经有了孩子,就必须跟棉贯在一起了,她家里人早晚得承认他们,只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来探望她,只有我是她最亲近的人,尽管是她自作自受,也多少有些令人同情。她说,她有了孩子,姐姐就不会被先生误会了吧,过几天她和棉贯一起去姐姐家跟先生解释一下,今后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样交往好吗? 我丈夫好像还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还是小心些好。”就不再过问了。 第07章 从那以后,笠屋叮就堂而皇之地直接往我家打电话了。有时玩到吃晚饭,丈夫打来电话催我回家。——阿梅真出了个好主意。 再说那个棉贯,光子好容易让我们见了一次面,无奈俩人各怀戒备之。乙,双方都不想再见面,光子也对调和我们的关系失去了信心。半个月后,一天,光子对我说:“姐姐先回去行吗?我还有事晚点走。”这不是第一次,我也习惯了,就说:“那我先走了。” 当我从旅馆出来时,听见有人低声喊我,回头一看是棉贯。 “姐姐,现在回去吗广 “是啊。光子在等你,快进去吧。”我有意讥讽地说道,然后朝马路走去,打算拦一辆出租车。 “姐姐,请等一下……”他追了过来,“我有话跟姐姐说,可以的话,一起在附近散散步好吗?” “当然可以,不过光子在等你呢。” “我去给她打个电话。” 我们进了附近的梅园餐厅,吃了点小菜,他给光子打了电话,然后我们沿着太左卫门桥往北走去。 “哦刚才给光子打电话说有急事,晚去一个小时,咱们见面的事,请姐姐千万不要告诉光子,行吗?” “我一向很守信用的,常常是对方不守信用……” “姐姐,你是不是认为光子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指使,操纵的?当然,你这么想也很自然。”他低头叹了口气。 “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姐姐觉得光子对咱们俩谁更爱得多一些?姐姐总觉得是在受我们的愚弄,被我们利用,其实,我跟你有同样的感觉。我非常嫉妒你。光子虽然对我说利用姐姐蒙骗家里人是最合适的了,可是现在有必要利用姐姐吗?这不是更添乱吗?如果她真爱我的话,尽快结婚不就行了吗?” ——我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他的态度很严肃,说得也满有道理。 “结不了婚是因为家里反对,她老对我说想早点结婚。” “她只是嘴上这么说,家里反对不假,可是如果真有心的话,会有办法说服父母的。何况她现在已经是有身孕的人了,还能往哪儿嫁呢?” ——难道说光子真的怀孕了?这问题可严重了。他接着说: “据说他父亲发了怒,说我的女儿非百万富翁不嫁,决不会让她嫁给一贫如洗的穷小子,生下孩子也要送人。真是岂有此理,孩子太可怜了,这关系到人道的问题呀。姐姐怎么看呢?” “我是刚听你说光子怀了孩子,当然我也有所察觉。” “什么?姐姐刚知道?” 他怀疑地死盯着我的脸,像要把人着穿似的。 “是的。刚知道。光子没有对我说过。” “是吗?——她不是去姐姐家请教过避孕的方法吗?” “是问过我。但是她说是为了接近我胡编出来的借口。我也趁机跟丈夫说光子怀孕了,所以经常得去看她。” “原来是这样。”他的眼睛红得快要喷出火来,嘴唇也变了颜色。 “姐姐,你想她为什么对你隐瞒怀孕的事呢?你真的不知道吗广 他还是不相信似地问了好几遍。 棉贯说它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还请医生看过。我还一直以为光子是假装的。难道她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件事吗?也许她是害怕我知道了以后不再理她,所以能瞒一天是一天。 “我认为是这个原因。”棉贵说道。他认为光子这个人比起异性来更喜欢同性。所以对我比对棉贯更喜欢,因此不想结婚。——结婚生孩子的话,我就会离开她,于是就拖了下来。——也许是我的偏见,我总以为光子不那么爱我。可是棉贯说: “坏,她爱的是你,没错。姐姐真幸福,我多么不幸啊。” 他像背台词似的有板有眼地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女里女气,现在看他说话时的表情,就像女人那样粘粘糊糊的,特别钻牛角尖,而且总是在窥视别人的脸色。怪不得光子不太喜欢他。 还有上次送衣服那件事,棉贯说他反对告诉我,他认为光子可以借旅馆女招待的衣服回家,借此机会跟家里人摊牌,说“我有这么一个关系很深的男人。”那么家里人会说既然这样,没有别的办法,就让他们赶快结婚吧。万一家里还是不同意,就私奔好了,没有什么可怕的。这种情况下叫姐姐来多不好意思啊。再说姐姐肯定也不会来。可是光子说没有那件和服回不了家,不听我劝,我说:“咱们干脆私奔吧”,她说:“这样做后患无穷,不如我给姐姐打个电话试试,我的话姐姐会听的。即使姐姐生了气,我也能说服她的。”就给你打了电话。 不知不觉我们已走过了三休桥,来到了本叮路。我们还想再谈一会儿,就朝北滨方向走去。 我一直认为都是这个男人不好,可是从刚才谈的来看,不像是假话。他那多疑的毛病,或许是由于光子的缘故。我也太小心眼了,总认为别人在欺骗自己。……想想看他说的也有道理。多少也对我有些误会的成分在内,但基本上还是诚心诚意想得到我的同情。不过我还是不能相信他说的光子比爱他更爱我的话。我安慰他说: “是你太多心了。” “不是,不是。我也希望是那样,绝对不是。姐姐对光子的品质还不十分了解。” 光子在我面前装出爱棉贯的样子,在棉贯面前装出爱我的样子,她很喜欢搞这一套。不过好像更爱我一些,否则就不会以医院的名义来找我了。 “到底光子去姐姐家怎么跟你说的?你们怎么恢复的关系?她没有详细对我讲过。” 我就说了一遍光子装肚子疼,还出了好多血的事。 “噢,噢。”我每说一句,他都发出一声惊叹。 “我真没想到她这么能折腾。她的肚子大了是真的。我觉得有了就有了,用不着采取不自然的手段。她自己去找姐姐商量,我很生气。她背着我吃过药,不过并没有出血,也没有那么疼。还有,那些血是什么东西呀?” 看起来光子不喜欢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和棉贯来往呢?真喜欢我的话,应该早就不理他了。“真是奇怪。”我不解地问道。 棉贯说:“光子无论自己怎么喜欢对方,也不会让对方发觉这一点,而是想方设法让对方来追求自己。她希望别人崇拜自己是绝世美人,以此为荣。如果自己主动的话就等于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为了引起姐姐的嫉妒,使自己处于优越地位而利用了我。然而她即使想要和我分手,我也不会同意的,她也害怕这一点。事到如今,她如果敢提出分手,我也不会同意的,我就是豁出去名誉和生命也要报复她。” “怎么样,姐姐还能走一会儿吗?” “还可以。” “咱们往回走吧。”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总之我和姐姐是情敌,而且我注定要输给你。” “我不这么看,无论我和光子怎么相爱,也是违背自然的,光子家也会同情你的,没有人会同情我。” “正是这不自然才更强有力啊。因为想找个异性朋友易如反掌,而同性朋友却没有人可以替代姐姐。所以,我随时可能被抛弃,而姐姐就不用担心这一点。” 他还说:“同性之爱结婚以后也可以继续,即便换几个丈夫都不会受影响的。就是说,姐姐对光子的爱比夫妇之爱还要坚固。啊,我是多么不幸的男人啊。” 他想了想又说:“我想正式问问姐姐,你是希望光子和我成为夫妻,还是和别的男人结婚呢?” 我说既然光子早晚得结婚,当然还是知道我们底细的棉贯最合适。 “那么,我和姐姐不应该是情敌了。” 他说我们以后结成同盟吧,不要互相嫉妒了,要互相帮助来避开不幸。——正是由于我们不沟通,才被光子所利用。今后我们经常见面怎么样?为此我们俩必须互相谅解,互相承认对方的立场。正如光子说的那样,同性爱和异性爱的性质完全不同,根本不必互相嫉妒。她那么漂亮,有多少人崇拜她都是正常的。如果我们只有两个人能够占有她,把幸福永远把握在我们手里,不被别人夺去的话,该有多好啊。 “你说呢,姐姐。” “只要你愿意,我没意见。” “我原来想如果姐姐不同意的话,我就把你们的事张扬出去。我得不到幸福,也不让你得到。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阿光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姐。我没有姐妹,我会把你当作我的亲姐姐看待,也请姐姐把我当作亲弟弟,心里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对我说。我这个人对仇人毫不留情,对朋友也可以豁出性命。如果姐姐帮我和光子成亲,我会把姐姐看得比我们夫妻还重要。” “你真的会这么对待我吗?” “当然是真的。我是个男人。我会一辈子不忘姐姐的大恩的。” ——我们又回到了“梅园”,互相约好有事就在“梅园”碰面,又紧紧握了握手,就分开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美滋滋的。光子真的那么爱我?比爱棉贯还爱我?我是不是在做梦?——昨天我还认为自己是被他们俩人耍弄的,忽然间形势急转直下,我有些转不过来这个弯。不过仔细想想棉贵说的每一句话,的确有道理。如果光子不喜欢我的话,是不会那么折腾的,而且已经有男朋友还跟我见面。 ——我渐渐回想起画观音像模特那个事件来,也许光子已经从我的表情上觉察到了我对她的爱慕,便设下圈套诱惑我吧。虽然开始是我先跟她说话的。可是是她先朝我微笑的,所以我才有勇气开口的。还有虽然是我提出要看她的裸体的,但却是她促使我这样说的,——总之,她是看出了我对她有意思,便不露痕迹地5哦上钩的。这么说来,那个m的求婚只是一个幌子,——尽管是她设下套让我钻,但表面上是我在追求她。当然那个棉贯说的也不能百分之百相信,其中不乏疑点,——可是光子有了孩子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也许棉贯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是为了挑拨我和光子的关系?难道是怕我影响他和光子结婚,所以先和我结盟,一旦结了婚就不算数了?——这么一想,我越来越怀疑他的诚意了。 过了四五天,他又在旅馆外面等我,对我说: “我今天是想跟姐姐商量点儿事。咱们去梅园吧。” 我们来到梅园餐厅,坐了下来。 “光是口头约定,姐姐很难相信我,我也不放心,所以为了消除互相之间的疑虑,咱们订一份誓约书吧。我事先写好了,请过目。”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份写好的文件递给我。…… 就是这个,先生您看。 (作者注。从故事的连接上有必要介绍一下誓约书的内容,同时也可以了解起草誓约书的这个男人的性格。) 誓约书 现住所兵库县西宫市香炉园xx律师法学士柿内孝太郎之妻 桶内园子 明治三十七年五月八日生 现住所大限市东区淡路时五丁目xx号公司职员棉 贯长三郎次子 棉贯荣次郎 明治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生 鉴于柿内园子和棉贯荣次郎双方都与德光光子有着紧密的利害关系,自昭和某年七月十八日起,按下列条件结为亲姐弟。 (一)以柿内园子为姐姐,棉贯荣次郎为弟弟,尽管荣次郎年长,因是园子之妹夫之故。 (二)姐姐承认弟弟与德光光子的恋人地位,弟弟承认姐姐和德光光子的姐妹爱。 (三)姐弟共同防止德光光子的爱情转向第三者。姐姐尽力促成弟弟和德光光子的婚事,弟弟结婚后不得对姐姐和光子已确立的关系抱有任何异议。 (四)如果一方被光子抛弃,另一方也同样退出。即弟弟被抛弃的话,姐姐也和光子断交,姐姐被抛弃的话,弟弟便和光子解除婚姻。 (五)任何一方不得擅自和光子私奔或情死等。 (六)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泄露这个秘密,以免引起光子的反感。如果一方想告诉光子的话,有义务先和另一方进行协商。 (七)如果一方违约,不得不承受另一方的迫害。 (八)此誓约书在某一方自愿放弃和光子的关系之内有效。 昭和某年七月十八日 姐姐柿内园子 弟弟棉贯荣次郎 (——这些字是用细毛笔,一笔一画地密密麻麻写在一张和纸上的,足足余下了四分之一的空白。按说完全没有必要写得那么挤,也许是平时写字的习惯吧。当然,年轻人能写出这么一手字已十分难得,只是给人以店铺老板的低俗的感觉。两人的署名是钢笔字,下面还捺了指印。) “怎么样,姐姐,这样写可以吗?有什么要补充的尽管说。” “基本上可以,只是生了小孩以后,你和光子都会更加重视家庭的,这方面能否再补充一下。” “这个问题已在第三条里写了‘弟结婚后不得对姐和光子已确立的关系抱有任何异议’,我是绝对不会为了家庭牺牲姐姐的。如果姐姐这么担心孩子的话,就按你的意思补充吧,怎么写都行。你想怎么写呢?” “现在光子肚子里的孩子有利于你们结婚,就算了,但结婚以后就不要再生孩子了吧。” 他想了想说:“可以,就这么办。” (作者注。在后面作为“追加事项”写着:“弟和德光光子结婚后,尽力不使其怀孕,一旦有孕,其处置悉听姐姐安排。”然后又想起了两条,“结婚前已怀孕,若怀孕时结婚,婚后还有可能堕胎的话,将采取必要措施。”“弟保证使妻合作,忠实履行追加事项,否则不得和光子结婚。”) ——写完后棉贯说: “订了这个誓约我就放心了。这个誓约书对姐姐很有利,这也表明了我的诚意。来,签字吧。” “签字可以,印章我没带。” “结拜为姐弟印章没有用。非常抱歉,你得忍一下疼。”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来,把胳膊露出来,稍微有点疼,忍一下就好。”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以为要割手指尖,没想到,他一直把我的袖手持到了肩头,然后用手绢把上臂扎起来。 “博指印用得着这样吗?” “和一般的博指印木一样,这是结拜兄弟。” 他自己也同样挽起了袖子,和我的胳膊并排挨在一起,说: “姐姐准备好了吗?不要叫唤。……一下就好,闭上眼睛。” “我不要。”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要逃走,可是被他紧紧地抓着手腕,我害怕看见亮闪闪的刀,只好闭上眼睛,横下心,就算被他杀了也罢。这时只觉得上臂被锋利的东西划了一下,我一惊,差点儿晕过去,听见他说:“挺住点,挺住点。” 他把自己割破的胳膊伸到我面前,“请姐姐先喝。” 然后抓住我的手指蘸了他的血捺了指印。 我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是那么可怕。我将誓约书锁进抽屉里,心里觉得很对不住光子。第二天见到光子时,我极力掩饰自己,可是光子还是奇怪地看着我的脸问: “姐姐的胳膊怎么受伤了?” “昨天夜里被蚊子叶的,让我给挠破了。” “真怪啊,阿荣也是这个地方破了。” 我的脸色刷地变了。 “姐姐有什么事瞒着我吗?跟我说实话吧。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出来。姐姐背着我和阿荣订誓约了。” ——没想到光子这么快就觉察到了,我一时找不出搪塞的理由,脸色煞白,一声不吭。 “一定是这样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姐姐觉得我和棉贯谁更重要、’又说:“既然瞒着我,就是怕我知道了?”听她的口气似乎在怀疑我和棉贯之间有不轨之事,“你不告诉我,今天就别回家。” 光子满眼含泪,强作镇定,怨恨地盯着我,她的眼神是那么妖艳,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风情。我实在无法抗拒她那娇嗔的魅力。我知道她早晚会知道的,越隐瞒她就怀疑,可是没跟棉贯商量我是不能说的。 “请你等到明天吧。” 光子说既然明天能说,今天为什么不能说。如果要商量之后才能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了。 “阿光不是也有事瞒着我吗?” “我瞒你什么了?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 “真的没瞒我?” “真的没有。即使有也不是有意的。” “你怀孕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你说什么呀?姐姐。” “上次你来我家折腾了半天,是真的有孩子了吧广 “那次嘛,”她不好意思地说,“是为了见姐姐故意装的。”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没有啊。” “后来也没有吗?” “当然啦。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我总是有些怀疑。” “姐姐,我明白了。一定是阿荣跟你说我怀孕了吧?他做的出来的。其实他根本没有能力生孩子……。”光子紧紧咬着牙,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我惊讶极了,“你说什么,阿光。” 我真怀疑我听错了。光子哭哭啼啼地告诉我,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对姐姐隐瞒,而是棉贯自己有难言之隐。我和他交往是觉得他可怜,也是考虑到我的面子,可没想到他竟然暗地里在姐姐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决不再同情他了。我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他,是他造成我了所有的不幸,光子说着说着又哇哇大哭起来。接着给我讲述了认识棉贯的经过。 第08章 那是二年前的夏天,在滨寺别墅时开始接触的。一天晚上他清光子去散步,把她带到了海岸边的渔船后面。夏天过去以后,有一次听中学时的一个女同学说起有关棉贯的传闻。那个女同学曾在宝家看见过光子和棉贯在一起,就对光子说: “前几天在街上看见你和棉贯了。” “你也认识棉贯?” “跟他不熟。不过他是出名的美男子,你和他一起倒是挺相配的。”说完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我解释说,和他只是一般的关系,她说:“不用辩解,大家心里都有数。你知道他的外号吗?” “不知道。” “是百分之百安全的‘男伴儿’。”说着又吃吃地笑起来。 光子弄不懂她在说什么,就刨根问底地追问,原来大家都传说棉贯是个没有性能力的中性人,而且据说有证人可以证实。 光子的那个女友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她的一个熟人和棉贯谈过恋爱,当女方托人去提亲时,他的父母说了些令人费解的话。由于女方非常希望结婚,便对女方讲了棉贯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娶妻。后来经过了解,原来他小时候因腮腺炎导致睾丸炎,丧失了男人的能力,——我问过医生,说是很少听说腮腺炎会导致睾丸炎的,说不定是行为不轨所致吧。反正那个姑娘恨死了棉贯。 虽说棉贵也挺可怜,可是既然自己是这样的身体,还去追求姑娘,写情书干什么呢?他常说:“我认为结婚前发生关系是罪恶的”,其实是由于他只要和姑娘散散步就能得到满足的缘故,却装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更使那个姑娘气愤,所以尽管棉贯家希望保密,她还是到处宣扬这件事。 棉贯认为自己长得精神,能吸引异性,经常出入女人多的地方,到处勾引人,不少女孩子跟他交往过。然而无论多么热烈的爱,姑娘都能守身如玉,所以几乎所有和他接触过的女人都说他人格高尚,令人崇拜。他使人上钩,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便行为诡秘地一走了之,将人家甩掉。如果说他是纯粹的精神恋爱,却又和人家接吻,但是大家一直被他所蒙骗。一旦知道真相后,便一下子传开了。当然也有人同情他。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么多人知道他的隐私,还在不断地追求女人,不知情的不断地上钩,知情的则背地里嘲笑他。 回到家后,光子问阿梅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阿梅反问道: “真的还是假的,难道小姐自己还不清楚吗?” ——阿梅以为光子应该能感觉出来,然而光子是第一次接触异性。当棉贯说:“不能弄出孩子来”时,光子也没有怀疑什么。听朋友这么一说,她有些将信将疑,就来问阿梅,阿梅也很吃惊,说: “见小姐和那位男士根般配,那些女孩想挑拨离间才这么说的。木如找人去了解了解再说吧。” 于是找了个私人侦探去调查之后,结论是有缺陷是事实,但是否是腮腺炎转成的不好说,总之是小时候得的这个病。 侦探向棉贵和光子认识以前接触的一些女性做了调查,了解到凡是和棉贯接触过的女性都对棉贯非常迷恋。即便他长得再漂亮,也令人不可思议。大家传说他有秘方,可是侦探去打听时,所有的人都守口如瓶。于是大家又纷纷猜测他用的各种方法。据侦探了解到的情报是,某个女人发现了他的秘密,而那个女人还是个同性恋者,就把他当作女人来交往,并教给他一些方法,所以后来棉贯被人叫做“半男不女”的人。不久他突然停止了与成熟女人的交往。 ——我后来看到了侦探的调查报告书,调查得非常详细。 在这一段时期,棉贯增长了自信,“自己不必悲观”,并转而开始寻找处女了,光子就是这个时候落网的。——可以想见光子当时的心清,她已是万念具灰,真想一死了之,但又一想不能便宜了他,就对棉贯说:“咱们正式结婚好吗?只要你同意,我去做我父母的工作。”没想到他说:“我也希望结婚,可是现在不合适。”还用“过一二年再说”来搪塞。光子说:“你大概过多少年都结不了婚吧?”他一听,突然变了脸色,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光子说听到了一些传闻,还对他说:“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抛弃你,咱们一起死吧。”可他还嘴硬,说:“那些都是谣言。”光子便拿出侦探的报告书给他看,他这才软了下来,说:“对不起,请原谅我吧。咱们就一起死吧。”等等,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就死呀,而且光子也有些同情他,就拖到了现在。 看起来光子还是无法忘记棉贯,想和他多交往一天是一天,而棉贯也看出了光子的内心。迄今为止,一旦知道了他有缺陷的女人,不管多么爱他都会离开的,而光子明知自己有缺陷还继续爱自己,自己也没有必要再掩饰什么了。自己有缺陷固然不幸,但也并非重大缺点。如果说因此就不算男人,那么男人真正的价值又是什么呢?如果男人要靠外表来判定的话,不算男人也无所谓。深草的元政上人觉得作为男子特征的东西碍事,竟然自残。男人中最从事精神工作的释迦牟尼也好,基督也好都是接近中性的人,这样看来,自己算是理想的男人了。还有,古希腊的雕刻也都是表现不男不女的中性的。观音和势至菩萨也是如此,可见,人类中最高尚的人是中性了。自己一直担心被女人甩了而掩盖缺陷,其实,由于恋爱而生孩子是动物之爱,对于崇尚精神恋爱的人来说,这就不是问题了。…… 值位棉贯真会给自己找理论根据,而且振振有辞,说个没完没了。 他说如果光子要我一起死,我决不犹豫,只是找不到死的理由。如果自己一死,别人会说,那个男人有缺陷,是悲观而死的,这太让我难过。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轻易死去,我要活着干一番事业,做一个伟大的超人给他们看看。光子你既然有那么大的决心去死,和不如和我结婚呢。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找我这样的丈夫并不可耻,应该认为是高尚的精神性的结合,……尽管外面有些传言,但谁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如果有人问到你头上,你就说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我们应该趁现在结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欺骗人们也是不得已的。我们不会向任何人让步的。虽然对家长不应该隐瞒,但如果告诉你的父母,他们一定会反对的,所以还是瞒着比较好,光子如果有心的话,还是瞒得住的。我的父母当然不会有意见的。 “以后被他们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了再说。到时候就堂堂正正地把道理讲给他们听,说你决不和别人结婚,如果不同意的话,我们就私奔或情死。” 他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无人不知,甚至被起了外号,以为发现这个秘密的只是个别女人,可以瞒得住别人。然而想要瞒住光子父母达到结婚的目的就不那么容易了。他们一定会在结婚前对男方进行调查,与其这样惹起风波,不如暂时先这样约会”反正棉贯也不急于结婚,他的身体不具备结婚的条件,但是光子不可能总是不结婚,他担心如果不经常见面,她就会嫁给别人。而且他嘴上说的和内心想的完全相反,他希望和一个健康的男人一样有个老婆,来自欺欺人。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如别的男人的地方,想要拥有像光子这样漂亮的妻子,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这一虚荣心使他迫切地想要结婚,所以总是冷嘲热讽地说:“你是回避我而找的借口,一有合适的人家就会出嫁吧。”光子一再说无论父母说什么我都不嫁给别人,最近也没人提亲,再过几年自己到了二十五岁时就可以自由结婚了,暂时先这样忍耐一下吧…”如果实在不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等等,好歹说服了棉贯。 光子说自己当时的心情十分矛盾,她虽然这样安慰他,其实心里想的是早晚要和他吹。每次约会后都感到后悔,啊,自己有着令人羡慕的外貌,却被那样的男人纠缠,太可悲了,真不想这样下去了,可是过了两三大,自己又主动去找他了。尽管如此,她并不是那么喜欢棉贯,一见他就觉得恶心,非常瞧不起这个卑鄙小人,无耻之徒。所以虽然每天见面,却从来没有和睦过,总是吵架。棉贯动不动就用猜忌的口吻问光子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了没有,还说你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呀等等,……光子说,我没事跟别人说这些不光彩的事干什么,这不仅是你的耻辱,我脸上也无光,还用你嘱咐我吗?结果就大吵了一架。 光子毫不示弱地说:“你是个虚伪的人,说的和做的对不上号,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爱。”棉贯恼羞成怒,说:“我要杀7尔。”“想杀就杀吧,我早就不想活了。”光子说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等着。棉贯便软了下来,“是找不好,原谅我吧。”“我可不像你这么厚颜无耻,如果传出去,我比你还难受,求求你了,不要再说这些无聊的话了好不好。”光子盯着棉贯说道。从那以后棉贯在光子面前收敛一些了,但是更加阴险了,猜疑心受8富了。 就在这时,m家来提亲。——当时光子去那个技艺学校是为了有机会和棉贯见面,而和我之间传出同性恋之事,其实与别人无关,完全是光子一手造成的。我虽然也不是那么纯真无暇,不过和棉贯比起来要纯情多了,就不知不觉和我好起来。另外,当棉贯这种人的玩物和被异性崇拜感觉大不相同,既获得了优越感,又增强了自尊心,仿佛世界豁然开朗了。 于是光子对棉贯说学校有这样一些传闻,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女人。这样咱们约会就有借口了。然而棉贯可不是那么好蒙骗的,口头上说:“是吗?这办法不错呀。”心里嫉妒得要命。动不动就认为光子要和他分手。比如上次的衣服被窃事件,光子现在回想起来,有许多令人费解之处。因为后来警察既没有来找棉贯,也没有找光子,而且衣服也没有还回来。光子怀疑是棉贯事先设计好的、跟店家串通一气,吓唬光子,等两人跑出去后,把衣服藏起来。 “他的目的是想让姐姐对我失望,不过我当时没有想到是他的计策,简直吓坏了。棉贯提议道,事到如今,只能给姐姐打电话了,让她把那套同样的和服送来。——因为棉贯白天见我穿的是这件和服,就约我晚上去笠屋叮,他先去了那里,有充分的时间安排这个圈套。听他这么一说,我说我没脸去求姐姐,他说那就和我一起逃走吧。我宁可死也不想和这种男人一起出走,就不顾一切地打了电话。姐姐来了之后,他说你先躲一躲,我来跟姐姐说。然后摆出一副光子的恋人的架势,套姐姐的话。哼,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其实当时他对我和姐姐的事并不太了解。” “真的?那次他真的是在套我的话吗?他说光子对夫人完全是真心,不像是假话呀。” “哼,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想惹姐姐生气。我在里面都听见了,真想出来辩解几句,可是我知道你当时是不会相信我的, 光子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后悔万分。棉贯认为从此不会再有人妨碍他了,变本加厉地纠缠光子,甚至对光子说:“你才是骗子呢,花言巧语地把我骗来的。”而且对我们的事耿耿于怀,说什么:“你们决不会轻易绝交的,准是偷偷见面呢。”他挑拨了我们的关系,还总是心存怀疑,故意说这些酸溜溜的话给光子听。 “你真不像个男人,过去的事还这么没完没了的。” “这怎么是过去的事呢,你一定把我的秘密告诉她了。”他对此十分恐惧,怕我知道了报复他。 “你也别瞎猜了,我哪有机会告诉她呢。而且姐姐也不像知道的样子呀。” “我总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可疑。” 他自己套别人的话,却怀疑别人的态度。——他猜测我对他和光子的关系很嫉妒。所以光子对我说:“他是个有缺陷的人”,我听了就放了心,否则,不会不吭声的。因此,他有意让我去那个旅馆,以此表明他常和光子去那个地方,因此不是有缺陷的男人。 被他这么挑拨和我的关系,而且还总要受到他的怀疑,光子就赌气要设法使他的阴谋破产。她并不是有。动和我闹别扭,很想念我,想和我和好。她知道我不会轻易见她的,再说,见了面又怎么解释呢?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使我消气的。想来想去想到了那本书。…那本书光子也用不上,就借给中川太太了。想到这儿,她有了主意,想出了借sk医院的名义给我打电话,这些都是她自己花了好几天时间琢磨出来的。打电话的那个男人是让阿梅找来的。 “我为了挽回和姐姐的友谊真是费尽了心机。现在想起来,我演得那么逼真,当演员都够格了。” 然而我们和好后不久棉贯就知道了,光子本来就是为了使棉贯的诡计破产,所以也没打算隐瞒,反而想看看他知道了后是一副什么表情。 “你最近又和她好了吧,我都知道。” “我也没想瞒你。”光子若无其事的说,“反正你老是怀疑我,干脆和好得了。” “为什么背着我呢?” “没有背着你呀,我敢做敢当。” “那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呢广 “我觉得用不着告诉你,没有必要每件事都得—一向你汇报吧。”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呢?” “我这不是承认了吗?” “光是承认了不行,详细告诉我是谁主动的。” “是我去找她,向她道歉,请求她原谅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当然应该道歉了。那么晚,让人家去旅馆,又借衣服又借钱,怎么能不表示感谢呢?这么不懂人情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借的衣服和钱我第二天就还了。对那种下流的女人有必要那么客气吗?” “哼,你当时在姐姐面前怎么说的?‘我自己没关系,只要光子能平安回家,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的’,不正是你自己向那个下流的女人拼命恳求的吗?今天竟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既然你这样说,我倒觉得那天晚上的事是有人设计的圈套呢。”一 他听了一惊,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们那些衣服为什么警察没有送回来?” “这算什么问题呀,”他仿佛被刺到了痛处,“你今天太兴奋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件事以后再谈吧。” 他嘿嘿地干笑着,掩饰自己的窘态。其实他不是个大度的男人,过了两三天又说起了这件事。这回他改变了方式,极力讨光子的欢心说: “哪位太太当时相当生气,你是怎么使她消气的?也教我两手吧。” 还说:“看你这么温柔的样子,没想到真有两下子。连行家都比不了你呀。”等等,说了好多连讽刺带挖苦的话。光子也不想和他闹得太僵,便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你什么时候学会演戏了?” “这是跟你学的呀。” “胡说八道。你也这样欺骗我吧。” “你又猜疑起来了。我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惜干出这种事也要和她好?” “你前几天不是对姐姐说‘我不在乎,以后咱们三个人都是朋友’的吗?” “这是当时为了让她帮助咱们才这么说的。” “说谎。你是给姐姐设下了圈套吧,那天晚上的把戏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可不知道有什么把戏。” “你好好听着,俗话说匹夫不可夺志,暗地里使坏的人,最让人讨厌了。” “你说我使坏,有证据吗?你才喜欢猜疑别人呢。” “就算我是猜疑吧。既然你那么对姐姐说了,就应该说话算话,和姐姐做朋友。也许你会怀疑我,但是我决不会把你厌恶姐姐的事告诉她的……” 第09章 光子的确一直是极力维护棉贯的,想让我相信他是个正派人。她以为自己这样维护棉贯的名誉棉贯会变得宽容一些,今后三个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同时,她抓住棉贯的短处,又是恫吓,又是威胁,“既然和你在这儿约会,我也让姐姐来这儿”。木许他干涉和我的交往,如果他再说三道四的话,就不再理他了。棉贯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姐姐,尽管咱们的关系很亲密,跟你说这些事也是我的耻辱,我怕因此而失去你的爱,所以一直忍着没告诉你。可是今天我全都说出来了。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一说着光子伏在我的膝上哭了起来。眼泪沾湿了我的裤子,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才好。 自从认识光子以来,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开朗,好强的人,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眸总是神采奕奕的,我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有这么深的痛苦。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王般傲慢的、目空一切的女人,竟然会抛弃所有的自尊,终日沉浸在痛苦之中。用光子的话说,她是个非常要强的人,不管多么痛苦,都要竭力掩藏起来。如果没有姐姐的话,我会更加抑郁的,多亏姐姐使我产生了战胜不幸命运的勇气。只要看见了姐姐,心情就舒畅了,就忘掉了一切烦恼。今天不知怎么搞的,悲从中来,竟然没有控制住自己,长时间压抑着的眼泪会一泻而出。 “姐姐,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因为我刚才的那些话而讨厌我。我惟一可以依赖的人就是姐姐了。”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能告诉我这些实在不容易。我能得到你如此的信任,高兴还来不及呢。” 光子松弛了下来,哭得更伤心了。她说自己的一生被棉贯弄得一塌糊涂,没有了希望和光明,一辈子将被他葬送掉,就是死也不会和那样的男人结婚,请姐姐帮助我和那个男人切断关系,有什么好办法赶快教给我。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吧。我和阿莱结为姐弟了,签了这么一份誓约书。” 我把昨天的事全都告诉了她,她也猜到了这一点。她说棉贯这个家伙想出这种办法,是怕万一被我抛弃了,就拉姐姐当垫背的。怪不得他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用花言巧语使我对他产生同情心。这也就算了,他还得了好卖乖,说什么:“这个誓约书对姐姐有利,由此可见我的诚意。”本来也不是我想要定什么誓约,无所谓条件有利不有利。他这样说来博得我的好感,目的是什么呢?究竟为什么要定这个誓约呢? 现在我才明白,一定是为了“姐要促成弟和光子的婚姻。”“弟被抛弃时,姐也要和光子断交。”“一方不得和光子私奔或情死。”——尤其最后这一条是关键的关键,其它那些条都是充数的。光子也说这么点事何至于弄得这么繁琐,完全没有必要。这个男人动不动就喜欢写成书面的东西。 由于近来光子对棉贯越来越不耐烦,表现出对棉贯不在乎的样子,棉贯担心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就暗地里做手脚。前几天,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时,光子对棉贯说:“你别老是胡思乱想的,和姐姐见个面,就知道姐姐是不是知道你的秘密了。”光子也担心他背着自己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这么说他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其实从那时候就开始琢磨背着你和我联合了?” “不好说,反正我一直担心他会和姐姐私奔呢。” “一定是利用我迫使你和他结婚,然后就不再理我了。” “他总是说要结婚结婚,这纯粹是自欺欺人。他知道逼急了我就会寻死,而姐姐也不会找别的男人,就想尽可能维持现有的关系。” ——光子还说今天她和棉贯有约会,可是她今天实在是不想见到他,我劝她道,突然不去赶约会引起他的怀疑,以后就更不好办了。今天就当什么也没说,你该去还是要去,我会想办法帮你尽快和他了断,就是死我也要拯救你,必要时就杀了他。我哭着和光子分了手。…… 对了,看一下誓约书的日期就可以明白,……写的是7月17日,我告诉光子是19日,当时我丈夫手里的案子刚刚结束,对我说咱们一起去轻井泽避暑怎么样?可是光子每天一个人很寂寞,她说我现在这样哪儿也去不了,真羡慕你呀。我就对丈夫说还是等再凉快一些去箱根吧。不顾丈夫失望的脸色,以后的半个月里只要丈夫一出门,我就直奔笠屋叮。 我觉得从那以后光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温顺极了。以前那个美丽的恶魔忽然间变成被老鹰追捕的鸽子,惹人怜爱。每次见面时,她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从没有露出过笑容。我十分担心,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于是我对她说: “阿光,你在阿荣面前要表现得高兴一些,否则他又会多心,说出什么话来的。我早晚会让他在世人面前丢脸,现在不管多么伤心,你也要忍一忍。” 我虽然这么安慰她,可是究竟怎么惩治棉贯,我还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来。在欺骗人方面他比我手段高超得多。下次和棉贯见面时,我该怎么面对他呢?虽说不遵守那个誓约也没什么可愧疚的,但是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每次从旅馆出来时都是提心吊胆的,害怕听见他那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好在他一直没有找我。那种男人一旦定了誓约,便会马上对人冷淡下来,这对我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 光子每天都对我说:“姐姐帮我想想办法吧。我一天也忍受不下去了。” 我打算实在无路可走时,就假意和棉贯一起私奔,事先让他告诉我逃往何处。当报纸上登出这个消息,闹得满城风雨时,找个最佳时机,让别人来捉好,这样一来棉贯再有本事,也无法再纠缠光子了。即使有损自己的名誉我也在所不惜。 光子说:“他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动静了,要做就得抓紧时间。” 我说:“如果他察觉了的话,一定会来找我质问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这么做。” 当时我真是无计可施了。我本来想找先生商量一下,可是又没有勇气。我问了阿梅的意见,她说这是个好主意,我想不如借助丈夫的帮助,多少坦白一下和光子的关系,问问他有没有法律手段可以帮助我们避免棉贯的迫害。平时从我丈夫的口气里我感觉他很同情光子,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只有这样做了。 没想到,有一天我丈夫突然到笠屋叮来了,事先也没打招呼。那天下午4点半左右,他从事务所回家时顺便来的。当时我正和光子在二楼聊天,女招待慌慌张张上来说:“太太的先生来了,说是想见见你们两个人,怎么办哪广 我们俩吓了一跳,我说:“他是来找我的,你先回避一下。”就下了楼梯。 “哎哟,这地方可真难找呀。” 丈夫说他今天去凑叮站送人,回来时走到心斋桥时,忽然想起光子家的旅馆好像就在这一带,我想你肯定在这里,就心血来潮想来看看。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觉得你总在这里打扰,我既然到了附近,不过来看看不大妥当。顺便想表达一下谢意,如果没有不方便的话,晚上可否一起吃个便饭。虽说从丈夫的表情上看不出异常,但我还是觉得他不单单是为这个来的。 “光子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不能见人,所以不方便出去吃饭。” “那么,我就见她一面吧。” 这个要求不好拒绝,我就说:“那我上去问问她的意思。” “怎么办?这里头一定有原因。” “我也这么想。” “我就见见他吧。跟阿春借个腹带,塞上棉花,帮我捆个大肚子吧。” 我正帮光子捆肚子时,阿春上来说:“先生说就在门口见个面就行,不上二楼来了。” 我和阿春两人手忙脚乱地给光子捆肚子。如果是冬天还好蒙混过去,可现在是夏天,只穿一件单衣,怎么捆也不像个孕妇。 “姐姐告诉先生我怀孕几个月了?” “我说已经显形了,差不多六七个月吧。” “我这样子像不像啊?” “还得再圆一些。” 三个人憋不住笑了起来。 阿春又去找了几条毛巾来,我对她说:“你下去跟他说,光子不愿意被人看见,所以不方便喷门口,把他领到光线暗的房间里去。” 足足让他多了有三十分钟,光子终于装扮成身怀六甲的孕妇走下楼来。 “尽管你说没关系,可是光子觉得只穿浴衣不太礼貌,所以换了半天衣服……”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丈夫的表情,他把公文包放在旁边,端端正正地坐着。 “真是打扰了。好久没来问候,一直想来看一看,恰好今天路过这边。” 也许是我多心,总觉得丈夫在盯着光子的肚子看。 光子说:“哪里,我才净给姐姐添麻烦呢。”然后煞有介事地说了好多客套话,什么姐姐为了我没去避暑,多亏有姐姐陪伴,才没感到寂寞等等。由于这间屋子很暗,而且通风不好,光子肚子上又塞了好些东西,所以一个劲儿地冒汗,呵呵直喘气,愈加像个孕妇。我心里想,她可真会演戏啊。 丈夫只呆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说:“实在打扰了,能出门时,务必来我家玩。” 又对我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和我一起回家吧。” 我悄悄对光子说:“看他的样子有些反常,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明天你一定等我。” 然后不情愿地跟着丈夫出了旅馆。一路上,丈夫脸色阴沉,话也很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进家门,他也不脱西装,说了句:“上二楼来一下。”便噎旺地上了楼。我早做好了思想准备,也跟着上了楼。他啪的关上房门,‘称坐下。”让我坐在他的对面,沉思了半晌没有说话。 “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找我呀?”为了打破沉闷,我先发问。 “这个嘛……”他顿了顿,“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在桌上展开。我一看,脸上刷的没有了血色。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呢? “这上面的签名的确是你吧?”丈夫把那张誓约书推到我的面则。 “我要根据你的态度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如果你想知道它怎么到我手上的,我可以告诉你。不过,首先我要弄清楚一点,这上面的署名真是你的,还是假冒的。”…… 啊,被棉贯抢先了一步!我的那份锁在衣柜里,这份一定是棉贯的。原来他是为了这个目的和我签约的。我早就想向丈夫坦白一切,这样会对我们更有利,可是他这一手使我们十分被动。事到如今,反而不好承认刚才是装孕妇了,那就更丢脸了,还不如当时就坦白了呢! “啦,你怎么不说话。” 丈夫尽量控制自己不发火,用平静的语调说。 “你不回答我,就是默认了?” 接着,他跟我讲起了来龙去脉。五六天前,棉贯突然来到他的事务所,要求见他。他就在客厅和棉贯见了面。 棉贯说:“今天前来拜访,是有一事相求。想必您也有所耳闻,我和德光光子不仅有婚约,而且光子还怀了我的孩子。可是您的夫人却插了进来,处处干扰我们的关系,光子最近对我越来越冷淡,这样下去我们的婚姻难以保证。能否请您将我的意见转达给夫人?” “我妻子怎么干扰了?我虽然不十分了解情况,但我知道妻子很同情你们的关系,希望你们早日结婚。” “您对夫人和光子之间的真实关系真的一点不了解吗?” 我丈夫一方面对初次见面的这个男人的话不完全相信,再说光子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怎么可能继续和同性来往呢,也许是这个男人的错觉吧。 “您可以不相信我的话,那么清看这个证据。” 棉贯把这个誓约书递给了丈夫。丈夫对妻子还在欺骗自己感到不快,更使他不快的是,妻子竟和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结拜兄弟。而这个男人和人家的妻子订了誓约,却连一句抱歉的话都不说,像警察给犯人出示犯罪的证据那样得意地冷笑着,使我丈夫感到恶心。 “您看看这是不是您夫人的手印?” “很像妻子的手印。不过我想问一下,署名的这个男人是谁?” “是我,我是棉贯。” 他平静地回答,完全没有听出丈夫话里的讽刺意味,竟厚颜无耻地详细叙述起了当时的情况,不等他说完,丈夫就质问道:“这上面详细规定了你和光子、园子的关系,而一点儿也没有考虑园子的丈夫,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请你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另外,从你介绍的情况来看,这个协议并不是园子自愿订立的,而是被迫的。” 本以为棉贯会道歉,没想到他仍旧嘿嘿地笑着说: “正如这上面所写的那样,我和园子是因光子而联结在一起的,所以这种关系从一开始就和园子的丈夫有着利害冲突。如果园子把您放在眼里的话,就不会和光子有那种关系了,也就不用定什么誓约了,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可是为人妻者自己要做的事,作为第三者的我又能如何呢?我认为订立这个誓约,已经是对园子的最大让步了。” 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在怨恨丈夫的管束不利,他还说结拜兄弟并不等于通好,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不道德的事等等。 我丈夫虽然连碰都不愿意碰这份协议,嫌它肮脏,可又一想对方是个不通情理的人,谁知他会拿它干出什么来,必须设法把它拿到自己手里,就说: “我都听明白了。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即使你不来求我,我也不会放弃作丈夫的责任的。只是我和你素不相识,还要回去问问妻子,以免偏听偏信。这个誓约书能否暂时由我来保管,我给妻子出示了这个证据,她才会承认。” 棉贯听了不置可否,把誓约书放在膝盖上,说:“可是如果园子不承认的话,您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怎么处置要看当时的情况,现在不好说。我并不是因为你来求我才过问这件事的,我是为了我自己的体面,自己家庭的幸福而采取每个行动,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他听了,显得不大高兴,说:“我也不是让您为我做什么事,这件事偶然同时关系到了你我的利益,所以我才来找您的,您不否认吧?” “我没工夫想这些,也不愿意去想。对不起,我不想和你勾结起来卷进这里面去,我只打算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对待妻子。” “是吗?那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按说我和您非亲非故,根本不该来求您,我只是不能眼看着园子和光子一起私奔,那样的话,难过的不仅是我,也对不住您,所以才来找您的。”他一边说一边打量我丈夫的表情,“那样一来,不管您愿意不愿意,也要被卷进这件事里去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感谢。” “光是感谢有什么用啊。您大概认为园子不会和光子私奔吧。可是万一真的发生了怎么办呢?是横下心来放弃呢,还是无论天涯海角也要把她追回来呢,清明确表个态可以吗?” “我无法对自己的行动向别人作出任何保证。何况夫妻之间的事只能在夫妻之间解决。” “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不会和园子离婚的吧!” 丈夫觉得棉贯太咄咄逼人,十分厌恶,就说:“我和妻子离不离婚,用不着别人多管闲事。” “看来您是欠着园子娘家的情吧。是不是觉得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把园子赶走对不住她娘家人吧。” 他大概是从光子那儿听说的,对我们家内部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棉贯还说:“您也是个体面的绅士,不会忍受这种不道德的事吧。” 丈夫实在忍无可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没完没了地胡说人道些什么!用不着你来提醒,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不能保证和你的利益完全一致而已,请你谅解。” “既然如此,我也很抱歉,不能把这个誓约书交给你了。”说着将那张纸轻轻地装进信封,塞进内衣口袋里。 丈夫虽然想拿到那个协议,但事已至此,也无计可施,便硬着头皮说:“好的,我也不想勉强你,请自便,只有一点我提醒你一下,既然你拒绝由我将它出示给我妻子,那么妻子否认这件事的话,我也没有办法。比起初次见面的你来,我当然更相信妻子了。” 棉贯听了,嘟哝了一句:“都是因为丈夫太放纵妻子才会惹出麻烦的。”然后不客气地对丈夫说道:“园子那里也有一份,您好好找一找准能找到,即使找不到,看看您夫人的胳膊,也能找到证据。”最后放作镇定地说声:“打扰了。”就起身走了出去。丈夫送他到走廊后,心里想着这个人真是厚颜无耻的人,刚回到屋里,舒了口气,又响起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又是棉贯。这回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笑容满面地说:“哎呀,刚才真是失利了。请允许我再占用您一点时间。” 仅仅过了不到五分钟,这变化也太快了。丈夫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心又提了上来,默默地瞧着棉贯。棉贯径直走到桌旁,鞠了一躬,没等丈夫请,就自己坐在了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了。 “刚才都是我不好。由于我正面临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去留的关键时刻,就光顾自己.忽略了您的感情。我刚才所说的完全没有恶意,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你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是的。一出门我后悔了,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你,所以回来给您道歉。” “你太客气了。” 他没有走的意思,满脸堆笑地说:“其实我这次来求您,向您道歉都是因为实在太苦恼了,束手无策的缘故。请您千万原谅我的焦躁,理解我的绝望和欲哭无泪的心请,只要您能理解我,我就可以把那份协议交给您。” “你要我怎么理解你呢?” “说心里话,我非常害怕您和园子离婚。你们一离婚,园子会更加无所顾忌地干扰我们了,我和光子就没指望结婚了。我知道您不会轻易那么做,但还是很担心园子和光子一起私奔。请允许我多一句嘴,如果您不严加管束,您夫人肯定会于近日和光子一起私奔的。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即使您心里想原谅园子,可是在世人面前您很可能做不到。想到这些我觉得危险迫在眉睫,夜里睡觉都胆战心惊的。” 然后他深深低下头说:“请您务必帮帮忙。您也许认为我是个只顾自己合适的自私的家伙,请您千万理解我的苦衷,保证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园子逃离家门,或者万一没看住而逃走的话,能够负责退回来。只要您同意这个请求,我就可以把它交给您。” 停了一下又说道:“我知道您非常爱园子,决不会和她离婚的,我只是想听您亲口说出这句话。您如果同情我的话,就请把您的打算告诉我好吗?” ——丈夫听他说话的时候,心里想,本来可以坦诚相告的事,这个人却故意绕弯子,说些不中听的话,态度一会儿一变,真是个可恶的男人,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他呢,怪不得光子会厌恶他,天生的不招人喜欢的性格。这么一想,丈夫反而有些同情他了,说道: “那么你能发誓将来不把这个协议公之于众吗?而且让我来保管它吗?你接受这个条件的话,我也接受你的条件。” “这个协议上写着,不得到双方同意不得给别人看,园子已经先背叛了协议。我如果有心为难您的话,我什么都干得出来。可是我不是那种卑鄙小人,否则不会特意把协议拿来给您了。其实如果一方没有诚意的话,这份誓约就如同废纸。如果您觉得有用您尽管拿去。我只求您接受我刚才提的两条就心满意足了。”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丈夫一边想着说道:“那我就收下了。”丈夫正要接过誓约书,棉贯说:“清等一下,实在不好意思,为了减少日后的麻烦,请您写张收据好吗?” 丈夫同意了,写了“收到誓约书一份。”交给他后,他又说:“请再补充几条。” “补充什么?” “本人保证在保管誓约书期间遵守下列条件。 一、本人负责监督妻子不停为妻之道; 二、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和妻子离婚; 三、当誓约书所有者需要时,本人有义务出示或交还誓约书; 四、若丢失誓约书的话,只要不能作出其它使所有者满意的保证,就不得解除第一条及第二条规定的义务。——” 这几条棉贯并不是一块儿提出的,而是想出一条加一条这么凑出来的。简直滑稽透顶,丈夫觉得挺有趣的,就随他想怎么写怎么写,最后丈夫说道: “我补充一条。——如果本人保管的誓约书是虚构出来的话,所有协议均无效。——可以吗?” 棉贯很吃惊,露出犹豫的神色,我丈夫也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刷刷几笔写在纸上交给他,他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留下誓约书走了。 丈夫一口气说完后问我:“这个誓约书和你那份是不是一样的?拿来给我看看。” 我默默地站起来,打开抽屉的领,拿出自己那份誓约书放在桌子上。 “这么说来这誓约书不是假的了?” 丈夫说道。我仍然默默地点点头。丈夫猜不透我是怎么想的,探究地审视着我。 “那么,这上面写的都是事实了?” “也有事实,也有虚假。” 第10章 ——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对丈夫隐瞒了,我干脆彻底揭穿了棉贯的计谋,无论对自己有利没利都一股脑说了出来,任凭丈夫发落了。或许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糕,说不定反而会对自己有利呢。 我首先揭穿了棉贯的秘密。然后说了光子怀孕是假的,刚才丈夫看到的大肚子是填了东西的。以及这个誓约书是被迫订立的等等,从自已被欺骗直到欺骗自己的丈夫,从头到尾足足说了两个钟头。丈夫“哦,哦。”地点着头,有时叹口气,听完后说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吗?棉贯真是那样的男人吗?”然后才说:“其实我也对他进行了调查。” 丈夫和棉贯见面是四五天前了。之所以一直没声张,就因为觉得棉贯形迹可疑,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促使他这么做。便想在问我之前聘个私家侦探做一番调查。然而大皈是个商业城市,私人侦探很少,结果也请了光子曾请过的那位私人侦探。侦探当即应承下来,说道:“那个人的情况我都了解,以前曾经调查过他。”所以在棉贯来访的当天晚上,就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对调查结果丈夫大感意外,就问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侦探说,这个人是和光子有关联的人,不会有错。……于是,丈夫又对光子怀孕一事和笠屋叮的情况以及我和光子的关系产生了种种疑窦,这样又调查起光子来。调查报告是今天早上送来的,而丈夫还是半信半疑,打算自己亲眼去看一看,所以突然到笠屋呼来了。 “那么你看出来光子的肚子是假的没有?”我故意轻松地问道。 丈夫没有回答,说道:“我觉得你今天的态度非常谈实。但是我想知道诚实是否意味着对过去错误行为的悔恨。你知不知道,你过去的行为有多么出格吗?我丝毫无意纠缠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只是希望你告诉我,今后有没有决心赎罪。当然你和棉贵的协议不必去履行,不过我已在棉贯面前发誓不会和你离婚。现在看来发生这些事都是由于我的疏忽。棉贯说的也有道理,作为丈夫我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职责。如果光子家找来,我首先要给人家赔礼道歉。发生这样的事,夫妻双方都有责任。要是上了报纸的话,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啊。如果是一般的恋爱或三角关系还好说,而这协议书上的字句,无论谁看了,都会把你们看做疯子的。也许是我偏心,听了你刚才说的情况,我觉得归根结底是棉贯引起的事端,都是这个男人不好。你和光子如果不遇上他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德光光子小姐家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我一直认为光子小姐不好,是这个不良少女对你产生了不好的影响。但是她的父母一定会恨死棉贯的,将他大卸八块儿也不解恨。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被那个家伙缠上,比起我的不幸来还要不幸得多……” 尽管我感觉得出这是丈夫的手腕,他是想以情打动我,但是他一提到我的父母,特别是用那么同情的口吻说到光子,使我百感交集,悲从中来,眼里噙满了泪水。 “你说是木是?”丈夫注视着满脸泪水的我问道,“光哭有什么用,好好思考一下,把你今后的打算如实告诉我。如果你一定要离家出走,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说心里话,我觉得可恨的是那个男人,你和光子都被他害惨了。假如我和你分开的话,你那可怜的样子会长久地留在我的回忆里,使我永远不得安宁。再说你也不可能和光子结婚。即便脱离了我的管束,世人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不仅会使更多的人为你担心,还会使自己蒙盖,最后不得不终止这种关系。与其落到那种地步,不如趁现在就觉悟,何去何从都要看你的决定了。” “可是我……我命该如此,……我会以死谢罪的!” 丈夫吓了一大跳,我伏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反正现在大家都鄙视我,我活着也没脸见人了,……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对我这种不可救药的人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尸…” “…谁鄙视你了?如果真是那样,我还跟你谈什么呀。”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是事到如今我怎么能只顾自己舒服,不管光子的死活呢?……你不是最同情光子的吗?” “所以我才想要救你们哪。……你听我说,你完全把我想错了。像你那样奉献爱情报本救不了她。我并非只担心你一个人,我还有义务去找光子说服她,绝对不要再接近那个男人,也不要来找你。这样做才是为光子着想。” “如果你这么做的话,光子会死在我之前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死呢?” “…他早就说想死,我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她。……那我就和她一起死,以死来向人们谢罪。” “别说傻话!你这样做只能给我和你父母添麻烦,何谈谢罪呀!” 我根本听不进丈夫的话。 “不,我要死,让我死吧!” 说完我伏在桌子上像撒娇的孩子似的,没完没了地哭了起来。 此时我脑子里想的是,在这种场合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死”来吓唬他,这样才能达到今后继续约会的目的。说实话,我最害怕丈夫跟我离婚,既然他已经都知道了,如果他能认可我和光子的关系,我今后会善待他,使夫妻关系融洽的,无论棉贯怎么挑拨,作为证据的誓约书在我们手里,棉贯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即便光子出嫁之后,我们也是要好的夫人,谁又能说什么呢。这样的话,不仅和过去没有一点变化,而且比过去关系更要密切了。这个结局比起闹得众人皆知来不知要强多少倍。最担心我任性胡为的还是我丈夫,他比我还要害怕离婚,向来喜欢大事化小,这一点我十分清楚,所以我早就想好了下一步的做法。我先吓唬他说:“如果你老是管着我,我就真的离家出走了。”并找合适的时机提出我的要求——不管是花多少天,最后我一定会叫他听我的。为此我尽可能不引起他的反感,他说什么我都默默地掉眼泪,见我这副横下一条心的样子,丈夫更是害怕了,那天晚上他一夜没阖眼地守着我,连我去厕所都跟着。第二天他没有去上班,把饭还给我送到二楼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观察我的脸色,对我说: “称这样下去身体会搞坏的,好好睡上一觉,清醒一下头脑,然后认真思考一下这件事。”又说:“你要发誓决不寻死或离家出走。”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一言不发,表现得很顺从,心里却想,这回差不多了。第三天早上丈夫有要紧事必须去事务所二三个小时,要我保证不外出,不打电话,否则就带我一起去事务所。我说: “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出去呢,我跟你去好了。” “你担心我什么?” “怕你背着我去跟光子乱说什么呀,那我可真的没法活了。” “我从来没有不经过你的同意,做突然袭击的事。我可以保证不去找光子,你也能保证吗?” “只要你不做挑拨离间的事,我就保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你放心去工作吧。我也想好好休息一下。” 丈夫出门时是9点左右,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兴奋得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丈夫一到大贩就打来电话,以后差不多每隔三十分钟就打一次电话,使我更加无法平静下来,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了很多。忽然我想到,趁着我每天和丈夫这样对峙的时候,棉贯说不定又在搞什么鬼花样呢。自从前天和光子分手后一直没见面,不知她怎么样了,昨天她一定在等我。我光是口头上寻死觅活地吓唬丈夫没有用,不如干脆和光子私奔到奈良或京都等不太远的地方去,这样可以尽快了断这件事。我的计划是,等我和光子出走后,让阿梅故作惊慌地去找丈夫,告诉他说:“您府上的夫人和我家小姐出走了,去了xx地方,被老爷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请您赶快去找她回来吧。”就在我们吃了药昏迷不醒的时候,让她把丈夫领来。……要实行这个计划,今天是谁一的机会,可是我现在出不去,便给光子打电话说:“有话要当面跟你说,你马上到我家来一趟。”二十分钟后光子来了。 丈夫不断打来电话,正好说明他在大皈,倒使我放心了。不过,为防备他突然回来,我叫女佣把光子的洋伞和鞋放在院子里,以便逃走。我在一层的客厅里和光子见了面。光子脸色苍白,心神不定的样子,才一天没见就憔悴了许多。她听我诉说时,泪流满面。 “这么说姐姐这边也不好过呀。”她说从前天晚上直到昨天她也一直受到棉贯的折磨。棉贯对光子说: “你和姐姐勾结起来欺骗我,所以我也不讲信用去事务所把一切都跟柿内先生说了。因此他才到笠屋叮来的。他把姐姐带回家了,你怎么等她也不会来了。” 棉贯还说:“我和姐姐签定了协议这件事你也知道吧,那已经是废纸一张了,我把它作为证据留在了新桥,这是收据。”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给光子看, “你看这上面写的是——本人负责监督本人之妻不停为妻之道——”一条条念给光子听,“只要有这张柿内先生写的保证,我就不用担心姐姐了。你也给我写份保证书吧。” 他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张写好的保证书给光子,上面写着光子要和棉贯永远同心同德,誓死与棉贯相守,背弃这个誓约的话将如何如何,全是棉贯一厢情愿的要求。 “你同意的话就请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 “我不愿意。”光子拒绝了,“你动不动就要别人写保证,没见过你这种人。你想要靠它来威胁别人吗?” “你如果不会变心,就不会害怕这个保证书的。”强迫光子签字。 “我又没跟你借钱,签什么字。想用这个来约束别人是不可能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不愿意签约,说明你不能保证自己不变心。” “哼,签了约也未必能保证不变心哪。” “你这样和我作对没有好处。我想要逼你签协议很容易,我这里有好多材料呢。” 说着他从一个纸口袋里拿出张照片给光子,原来竟是我和棉贯的誓约书的照片。他在把誓约书交给我丈夫之前,已经拍成了照片。 棉贯说:“柿内先生大概不打算还那份誓约书了,我早就防着这一手了。我把这张照片和收据给新闻记者看的话,肯定能卖个好价钱。逼急了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还说:“你一切都要听我的,否则我就毁了你的前途。” 光子说:“瞧瞧,你就是这么卑鄙,我早就料到了。既然你有这么多材料,也用不着折磨人了,愿意卖给哪家报社随便你好了。” 两人不欢而散。光子今天敌意没去笠屋叮,表示自己不示弱。所以一接到我的电话,就飞快赶来了。 看来棉贯很可能会孤注一掷,这就需要联合我丈夫。我对光子说了我的计划,她说:“如果逃到近一点的地方的话,我家在读寺的别墅比较合适。”那里只有一对夫妇看管,光子就说是带阿梅去海水浴,住上四五天,家里人也不会担心的。我悄悄从家里跑出来,在难波和光子会合,等我们三人到了洪寺时,丈夫发现我不在家,一定会首先给光子家打电话的,然后会打电话到波寺来的。就让阿梅接电话,告诉他说:“刚才您的夫人和小姐吃了药昏睡过去了。还写了遗书,一定是打算自杀。我正要给家里和您家打电话呢,请您马上来吧。” 这样一说,他准会急忙赶来的。——虽说阿梅很有办法,但是不真的吃药是装不出昏睡的效果的。最好是吃适量的药,等医生看了后说:“不要紧,睡二三天就没事了了。”可是到底吃多少合适呢,我们俩煞费了一番苦心。 光子说:“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就是真的死了我也认了。” 我说:“我也是。” 我又嘱咐阿梅,要她对丈夫说:“千万不要告诉小姐的父母。今天晚上您就无住在这里吧,等夫人身体恢复了以后再回去。” 在以后的两三天里,我们就假装昏睡,说胡话,醒来就哭,同时让阿梅对丈夫说:“您就发发慈悲,接受她们的请求吧。”这样一来,丈夫肯定会让步的。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我现在简直像坐牢一样,今天是谁一的机会。” “我也希望早一点,不然,棉贯又要来找我胡说八道了。” 就在我们商量的工夫,丈夫又来了几通电话,照这样子很难有机会出走,即便出走,也会很快被发现,计划根本来不及实行。我本来想跟丈夫说我要睡到傍晚,不要来电话吵我,然后锁上房门,从窗户跳出去。可是窗外就是海滨浴场,众目暖暖之下不大合适,便改了主意,干脆这二三天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使丈夫和家里人都放松了警惕,然后,假装去海边游泳,借机逃走。 我只穿着泳装去海滨,让阿梅事先拿着衣服在海边等着我,我迅速套上裙子,再戴一顶帽子,遮住脸部。海边人很多,不易被人察觉。会合时间定在上午10点至12点之间。这段时间丈夫肯定去大皈了。只要不下雨,就在大后大实行,有雨的话就顺延。这样商量妥之后,我又想出了个好主意,让光子提前一天去洪寺,如果丈夫给她家打电话时,她家人会说:“小姐昨天去别墅了。”他再给别墅来电话时,光子就说:“姐姐不知道我来这儿了,她怎么可能来呢。”丈夫就会认为我一定是在海里淹死了,就会先去海里打捞,等差不多了再让阿梅来电话说:“刚才夫人到别墅来了,我一没留神出了大事了,……”照这个计策实行的话,等家里人发觉我离开了海滨就已经过了一二个小时了,然后通知丈夫,丈夫回到家里需要一个小时,到海边和附近寻找又得一二个小时,丈夫赶到洪寺要一个半小时,总共加起来有五六个小时的充裕时间。只是难为了阿梅。头一天跟着光子去别墅,第二天早上又专门到香炉园来,顶着酷暑在海边等一二个小时,万一我去不了,第二天要接着等下去。光子说:“没有问题,她喜欢做这种事。” 我们十分周密地商讨了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互相鼓励说:“但愿一切顺利。”光子便回家去了。光子前脚走,丈夫后脚就回来了,我庆幸没今天出走。 三天后我出走了。天气晴朗,一切都按计划实行。我10点多穿着泳装去海边,看见阿梅后朝她使了个眼色,便沿着海滩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停下来,套上一条连衣裙,拿着坤包,打上太阳伞遮住脸,和阿梅拉开距离朝公路走去。到了公路旁正好来了辆出租车,我上了出租车直奔难波。11点半之前就到了别墅。三十分钟后阿梅也到了。 “姐姐这么快就到了,没想到这么顺利。咱们得动作快一点,马上就会有电话来的。” 我们赶紧来到庭院中的一间屋子里,床铺已经铺好,枕边放着药和水。我换上了浴衣,和光子面对面坐下来,心中暗想,会不会从此与世永别呢?会不会真的死去呢? 我说:“如果出了差错,我真的死了的话,光子也会跟我去死吗?” 光子说:“要是我死了,姐姐也会那么做吗?” 我们两人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光子拿出两封遗书,一封给她父母,一封给我丈夫。 “请姐姐看看吧。” 我也把我写的遗书拿给光子看。光子写给我丈夫的遗书上这样写着: “非常抱歉,我把您最宝贵的妻子带走了。请您想开一些,只当是命该如此吧。” 丈夫看了以后一定会感动不已而忘掉怨恨的。连我们自己看了这些遗书都真。已想死了,仿佛不这样做不行似的。一个小时过去了,走廊传来阿梅啪略啪喀的水展声,“小姐,小姐,刚才从今桥来电话了。如果你们还没有喝药,就去接一下电话吧。” 光子接完电话回来,我说:“好了,现在一切都就绪万,我们还等什么呢。” 两人又一次用颤抖的手握别对方,把药喝了下去。 我根本记不清吃药后两三天的事情了,后来听说我们完全失去意识用了半天的时间,晚上8点左右,我还偶尔睁开眼睛看看周围。……我只觉得胸闷,恶心,坐在床边的丈夫像幻影一样迷离,就是说这些天我一直在做梦,我梦见我和丈夫、光子、阿梅一起出去旅行,晚上睡在一个六铺席大的房间里,而且睡在同一个蚊帐中。我和光子睡中间,丈夫和阿梅睡两边。……后来听说把我们俩分开了,不在一个房间里。光子比我先苏醒过来,梦吧般地喊着我:“姐姐,姐姐,把姐姐还给我!还给我!”边喊边掉眼泪,所以只好又让我们睡在一个房间里了,这就是我梦见的旅店的房间。 此外,我还梦见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找梦见在我睡觉的时候,旁边棉贯和光子在悄声说话,我断断续续听见他们在说: “姐姐真的睡着了吗?” “醒了可麻烦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定是我们常去的笠屋叮。可恨的是我背朝他们躺着,看不见他们的脸。我到底还是被他们给骗了。准是我一个吃了药,睡了过去,趁这个时候,光于把棉贯叫来了。啊,我好后悔,好后悔。我要起来剥去他们的假面具!心里着急,身子却不听使唤。想要说话,舌头硬得说不了,眼睛也睁不开,气死我了,我想着怎样报复他们时,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然而,这说话声继续了很长时间,奇怪的是,我觉得那男人的声音似乎不是棉贯,而是变成了我丈夫的声音,……丈夫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丈夫和光子有那么亲密吗? “姐姐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的,这是园子本来的愿望啊。” “那么咱们三个人成为好朋友吧。” ——这些说话声断断续续传送我的耳朵里,到现在我还弄不清究竟真的是他们两个人在谈话呢,还是我在梦中想象的呢…尽管我知道这都是自己心绪纷乱导致的幻觉,决不可能是事实,我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不着边际的梦。随着药劲过去,我慢慢清醒过来,其它梦境逐渐消失,惟独这一情景深深的烙印在脑海里,竟使我深信不疑起来。 我和光子喝的药量是一样的,之所以我昏睡了很长时间,是因为光子11点左右吃的饭,胃里东西多,而我匆匆吃了点早点,就出门了,胃里空空的,药一喝下去就被完全吸收了。在我昏睡不醒的时候,光子把药全都吐了出来,所以没多长时间就醒过来了。 后来光子对我说:“我迷迷糊糊地把身旁的人当成了姐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是丈夫的过错了。可是丈夫向我坦白说,第二天下午,他接到阿梅的电话,来到这里,守在我身边,用扇子给我驱赶蚊蝇。这时,光子喃喃地喊着:“姐姐,姐姐”朝我爬过来,丈夫怕吵醒我,就把光子抱开,又给她放好枕头,盖上被子……,以为她睡着了,就放松了警惕,谁料到不知不觉已无法逃脱了。丈夫在这种事上一向没有经验,像个孩子似的天真,我相信丈夫说的是真的。 唉,事到如今追究谁先主动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一旦有了第一次,尽管丈夫对我心怀歉意,却仍在重复这个错误。细想起来,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丈夫也不是没有责任,但我对他抱有同情。我在前面也说过多次,我和丈夫一直不和谐,所以我总是到外面去寻求爱,而丈夫在潜意识中也在寻求吧。加上他不像其他男人那样找艺妓,下酒馆,是个完全不知设法满足自己欲望的人。正因为如此,更容易陷入诱惑之中,一旦遇到诱惑,就会像开了闸的水流一样奔腾,盲目的热情会压倒理智熊熊燃烧起来,所以丈夫比光子的热情要高出十倍二十倍。我能谅解丈夫的心情变化,却不明白光子是怎么打算的。到底真是神志不清时的逢场作戏,还是有着明确的目的,——也就是说,放弃了棉贯而换成了我丈夫,使我和丈夫之间互相嫉妒,来操纵我们,——她天性喜欢别人崇拜她,这个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不然的话,就是像她自己说的,是她拉拢丈夫的一种手段。“等我明白过来时已经做了不该做的事。不过这样对我们也有利,他肯定会帮我们的。”她是个十分复杂,高深莫测的人,我很难猜到她的真意。总之是这种种动机加上一时的冲动而导致的。 他们二人向我坦白是后来的事了,我刚清醒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模模糊糊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阿梅来到我枕边,对我说:“夫人,您可以放心了,您先生什么都会听你们的了。”我听了,亦喜亦忧,他们二人也隐约感觉到了我的猜疑。 到了第三天晚上,医生说:“可以起来了”。第四天早上,我们离开了洪寺。 光子对我说:“姐姐,不用再担心了,详细情况我明天去你家告诉你。”看她说话时的样子有些做作。 丈夫好像和光子约好了似的,把我一送回香校园就说:“我还有事要处理,得马上去事务所一趟。”立刻出了门。晚上8点回来后,说:“我吃过饭了”,似乎在回避和我谈话。我知道丈夫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都说出来的,就故意耗着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到时间就先睡了。丈夫更加心神不安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时偷偷观察我睡着了没有,黑着灯我也能感觉到。过了许久,他拉着我的手问: “好点了吗?头还疼不疼了?要是你还没睡着,我有话跟你说。你…、已经知道了吧…请你原谅我,就当作是命运来忍受吧。” “原来那些梦都是真的呀……” “原谅我吧,请你说一句原谅我好吗疗 任凭他怎么恳求,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啜,他抚摩着我的肩,安慰我说:“我也希望那些是梦,……想把这些噩梦忘掉。…… 可是我总也忘不了。我现在才体会到恋爱的滋味。才了解了你为什么会那么不顾一切。你总是说我没有激情,其实我也有激情。这样吧,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好吗?” “你这么做是出于报复心理吧。你想要和她勾结起来孤立我, “你胡说什么!我可没那么卑鄙!我现在才明白你的心情,我不该让你那么伤心。” 他还说,他从事务所回来时和光子见了面,商量好了,只要我能接受这个现实,其它所有的事情他都包了,他会让棉贯从此不再打扰我们。光子明天要到家里来,可又不好意思见我,就让丈夫“先跟姐姐道个歉。” 丈夫还说,他不像棉贯那样不讲信用,我允许棉贯做的事,是否也可以允许他做。丈夫从不欺骗人,我担心的是光子。用丈夫的话说:“我和棉贯不一样,你可以放心。”然而对我来说,正是这“不一样”让我担心,因为光子第一次知道了男人是怎么回事,所以很可能会比以往都要投入,甚至会因此而抛弃我。而且会找到堂堂正正的理由,即“自然的爱比起不自然的爱更宝贵”等等,而不感到良心的苛责。……如果光子这么一说,丈夫很可能会被她说服,以至向我提出“想跟光子结婚”也说不定。 “我和你阴差阳错地成了夫妇,性格合不来对双方都是不幸,还是离婚为好。”——真说不定会有这么一天。我这个一向把恋爱自由挂在嘴上的人,也不好说“不愿意”,人们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一想到未来,我后悔自己真是多此一举,看来这就是我的命运了。然而现在我如果不原谅丈夫的话,明天就见不到光子了,于是我哭哭啼啼地说: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可能呢?这都是你的妄想。咱们三人中有一个人不幸福,就三个人一起死。”就这样两人一直相对哭到天明。 第二天,丈夫就开始为取得光子家的许可和解决棉贯的问题而四处奔走起来。他首先去拜访了光子家,请求面见光子的母亲。他从我是光子小姐的好友园子的丈夫,受光子小姐的委托而来。小姐现在被一个无赖纠缠……说起,—一叙说这个男人是如何如何一个人,小姐的贞操并未被玷污,但这个男人是个卑鄙小人,到处散布小姐怀了他的孩子,以及小姐和我妻子是同性恋等等不实之词,并强迫小姐和我妻子同他签定了协议书,很可能不久将到府上来以此协议书相威胁,请您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谎言。我最清楚小姐的清白,小姐和我妻子的交往也是正当的,我作为丈夫可以证明这一点。我站在朋友的立场上,理当尽力帮助小姐,请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我来处理吧。小姐的安全也由我来负责。那个男人如果来您家,您就让他到今桥去找我,不要与他见面。 ——从来没有撒过谎的丈夫,为了爱情竟变得如此能说会道。光子的母亲完全听从了他的安排。然后丈夫又去找棉贯,用钱做了了结,把那张照片底版,收据等所有证据一概拿了回来。这一切都是二三天之内干脆利索地解决的。可是,就算丈夫再能干,那个棉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手呢?我和光子都十分疑惑。 “你给了他多少钱?” “他要一千元,我给了五百。那家伙的诡计我了如指掌,别想敲诈我。”丈夫不无得意地说。 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顺利实现了。只有阿梅最倒霉,受到了主人的训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整天跟着小姐,为什么疯癫老人日记不及时报告我们?”并因此解雇了她。她恨死了我们。——也难怪,她那么辛苦地跑前跑后,结果落了这个结局,都怪我们考虑不周。临走时我们给她买了好多东西作为补偿,可是,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阿梅后来会报复我们。 丈夫去光子家跟她父母报了平安后,光子的父亲特意来事务所致谢,光子的母亲也到我家来表示谢意,说:“务必请您把我这个任性的女儿当作妹妹相待,只要我女儿去您家,我们就非常放心。无论她说去哪里,必须和您一起去才行。”对我真是信任有加。阿梅走了后换了个叫阿开的女佣,光子每天带着她来我家玩,有时干脆就住在我家,她母亲也不说什么。 虽然外界的关系事事如意,内部的关系却比棉贯那时候陷入了更深的相互猜疑之中。每天就像在遭受地狱里的煎熬,这是种种原因造成的。过去有笠屋叮这样方便的地方,而现在没有了,即使有也不能扔下一个人,另外两个人一起外出,所以我们三个人只能都呆在家里。这样一来,我和丈夫必定有一个人是多余的。我们约定互相之间都不能隐瞒,但是光子一般总是下午才来,来之前她会给今桥那边打电话说:“我现在去香护园丁”,丈夫接到光子的电话总是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刻赶回来、所以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于是我对丈夫说:“你何必那么急着赶回来呢,我根本没有和光子说话的时间了。” 丈夫说:“你说的也对,无奈事务所闲得没事可干,就回来了。”或者说“越是想象心里越难受。在家里呆着觉得安心。如果嫌我碍事的话,我可以去楼下。”还说“你们俩人有单独呆在一起的时间,我却没有,你也体谅体谅我呀。”在我的一再逼问下,他终于说出:“其实光子曾生气地说过,我给你打了电话,为什么不马上回来?还是姐姐对我有诚意。”我实在弄不懂光子是真的嫉妒呢?还是一种手段呢。 光子有时神经兮兮的。例如,我叫丈夫“亲爱的”时,她眼里噙满了泪,说:“你现在和他又不是夫妇,不应该叫亲爱的。在外人面前没有办法,光我们三个人的时候,就叫孝太郎或阿孝吧。”她也不让丈夫管我叫园子,必须叫园子姐或姐姐。这还算是好的,更有甚者,拿来安眠药和葡萄酒,对我们说: “请你们喝了药和酒再睡,我要看着你们睡了之后再走。” 起初我们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她很认真,说:“这是我请人专门配制的,很见效的药。” 说着拿出两包药面,放在我和丈夫面前,“既然你们都发誓忠实于我,那么就把药喝下去来证明一下。” 我担心这药里下了毒,万一只有我一个人长眠不醒呢?一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催促快喝,我更加疑心了,死盯着光子的脸。丈夫也同样充满了恐怖感,反复比较着他手。已里和我手心里的药面的颜色,然后来回看着光子和我的脸。光子不耐烦了,说:“为什么不喝药?为什么不喝药?我明白了,你们是在欺瞒我呀。”说着哭了起来,哭得浑身直抖。没办法,我横下心来打算把药喝下去。当我把药送到嘴边时,一直默默地望着我的丈夫,突然喊了声“园子”,猛地抓住我的手, “等一下,那就试试咱们俩的运气吧。把药交换一下。” “好,就这么办。咱们同时喝。” 就这样才把药喝了下去。 光子的这个计策使我和丈夫互相猜疑,互相嫉妒到了极点。每天晚上喝药时,我总认为我喝的是真的安眠药,而丈夫喝的是假的,结果只有我一个人睡过去。这么一想,我就想假装喝药,暗地里再把药扔掉。然而光子不会让我们有空可钻,每次都守在旁边看着我们吃下去。这还不放心,她站在两张床的中间,同时将药放在双方的手上,让我们平躺在床上,张开嘴,把药面倒进我们嘴里,然后,一只手拿一个水瓶,同时往我们嘴里倒水。“多喝一点水更有效。”一瓶接一瓶往我们嘴里倒水。我们翻个身都不容许,必须仰面躺着,让她能够看见我们的脸。 然后,她坐在两张床中间,观察我们的呼吸,用手感觉我们的心跳,直到我们完全入睡后才离开。其实她即使不这么做,我们现在也不会有夫妻生活了。我和丈夫连互相碰碰手的欲望都没有,没有比我们再安全的男女了。 “不过,你们还是睡在一个屋子里,所以让你们吃药。” 药劲渐渐失效后,她又重新进行配制,并增加了药量。由于药劲过大,我每天早上醒来后总是昏昏沉沉的,感觉特别难受,后脑麻木,手脚软绵绵的,胸闷恶心,起不来床。丈夫也是一样的脸色蜡黄,嘴里粘粘的。他叹气道:“这么下去,真会中毒死掉的。” 见他这样子,我确认丈夫也喝了药,反而安了心,同时又觉得十分滑稽。我问他:“我们为什么每天晚上都得喝药呢?” “是啊,为什么呢?”丈夫也疑惑地望着我。 “明摆着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事的。她大概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你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吗?”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呀。” “咱们这么互相猜疑下去,何时是个头呀。我总觉得我会被她害死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 “可是在别墅时你们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才觉得轮到我了。” “你说实话,你每天真的吃药了吗?” “当然吃了。你呢?” “哪药的劲真大,早上都起不来床。” “哼,这么说来,你也确实吃药了?” “当然了。你瞧我这苍白的脸色。” “我的脸色也跟你差不多呀。” 每天早上8点,光子都会准时来电话叫我们起床,丈夫便揉着眼睛爬起来,去事务所,或到走廊上,坐在藤椅里迷糊一会儿。丈夫去了事务所也打不起精神来,可是如果他想多睡一会儿的话,光子会说他“肯定是想在姐姐身边多呆一会儿”,所以,每天不管有事没事丈夫都要去事务所,每次出门时,都说一句:“我去事务所睡个午觉回来”。 我对丈夫说:“光子可没对我说过什么,对你却这不行那不行的,说明她更爱你。” 丈夫说:“对所爱的人不会这么虐待。她的目的是要使我们疲劳,麻痹得我起不了情欲,这样你们两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可笑的是,吃饭时我们俩都被安眠药弄得没有胃口,可是如果不吃东西,药就更容易吸收了,所以就尽可能多吃,而且互相比谁吃得多。 光子说:“你们吃这么多,药就不起作用了。每人不许超过两碗饭。”控制我们的饭量。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生理状态竟然能够活下来真是不可思议,胃那么虚弱,却每天喝大剂量的药,一天到晚昏沉沉的,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虚弱,更严重的是思维也开始迟钝了。然而光子一边折磨我们,限制我们的饭量,她自己却吃香的喝辣的,脸色白里透红乙这就是她的目的,让我们像仰望太阳的光辉那样,无论多么疲劳,只要一见到光子,就有了活力,将我们的快乐系于她一身。 光子还说:“不管多么精神恍惚,一见到我就清醒了吧?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有热情。”并以兴奋程度来判断谁对她更有激情,因此安眠药更不能停了。换句话说,她已经不满足于一般的热情了,必须是用药力镇静下去之后再燃烧起来的情欲才能使她有感觉。——结果,我们二人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一样,对这个世界早已失去了任何希望和兴趣,仅仅依靠着光子的所谓太阳的光辉而活着,这就是我们惟一的幸福。 当然光子这种以受到别人崇拜为荣的心理,从我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就有,发展到现在这样歇斯底里的地步,大概是受了棉贯的影响吧。就是说她已经不再满足于健全的人了,她要把对方变成像棉贯那样的人,否则她为什么要那么残酷地麻痹别人的感觉呢?过去有阴魂附体的说法,从光子的情形来看,很像是棉贯的怨恨在她身上作祟,而且日甚一日,令人毛骨悚然。不仅光手如此,就连身心健全,循规蹈矩的丈夫也在不知不觉间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总是献媚地讨光子的欢心。我仔细观察他说话时的口气,表情。那声音和眼神简直和棉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万没想到,人的脸会由于内心变化而面目全非。如果说这是怨鬼作祟,先生以为如何?您会说是不值一提的迷信吧?因为棉贯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或许在暗中诅咒我们,并使他的灵魂在丈夫身上附体吧? 于是我对丈夫说:“你越来越像棉贯了。” 他说:“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光子打算使我成为第二个棉贯。” 丈夫已完全顺从了命运,不仅不拒绝自已被变成第二个棉贯,反而充满了幸福感。以至主动要求吃药。我猜想光子的内心深处也许潜藏着用药物将我和丈夫慢慢杀死的企图,丈夫也这样想,说他“做好了死的准备”,说不定她是等我们像幽灵般的衰弱而死之后,自己摇身一变为良家闺秀,再物色好夫婿也未可知。 丈夫说:‘俄和你都是面无血色,只有光子一个人红光满面,也许她真是这么打算的呢。” 我和丈夫已经虚弱得感觉不到任何快乐,只是有今天没明天地等待着死的时刻到来。 啊……,我多么希望如我预想的那样被杀死啊,那该有多幸福啊。谁料想一篇新闻报道导致了意外的结局。 记得是9月20日左右。一天早上丈夫对我说:“你起来一下”。我不知他有什么事,“有人送来一张报纸。”他打开第三版给我看,上面登着棉贯写的誓约书的照片。在夸大其词的标题上,用彩笔画着两个红圈,报上还预告说记者手上有许多材料,要连续数日揭露有闲阶级的丑恶行径。 “看来我又被棉贯要了。”丈夫镇定地说道,既不后悔也不埋怨,有种毅然决然的神情。“哼,蠢驴,现在发表这些有什么用啊。”丈夫没有血色的脸上浮现出冷笑,“不用理他,不用理他。” 好在这是一家小报,人们不大会相信的。他首先给光子打了电话,问她是否也收到了这样的报纸,光子慌忙找了找,“送来了,送来了,幸好别人还没有看到。”她拿上报纸赶忙到我家来了。 开始我们以为这些材料也没写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因为我和光子的事早就有传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了几天,光子家里人知道了,就由丈夫去解释说:“又是那家伙惯用的伎俩,还伪造签名拍成照片,实在太恶毒了,我们都可以去法院告他了。”好歹稳住了光子的家人,可是报道却没完没了,渐渐触及到了真相,就连对棉贯自己不利的事实也一股脑抖楼出来,把笠屋叮的事,我和光子去奈良的事,光子装孕妇的事……甚至棉贯都不知道的事也登了出来,照这样下去洪寺别墅的假自杀以及丈夫卷了进来等等,一切的一切都会被揭露出来的。奇怪的是,光子和我之间的信笺,都是收藏起来的,从没给人看过,其中一封——写的内容很露骨的——也登在了报上,只有阿梅有偷窃这些信的可能。直到这时我们才意识到阿梅和棉贯勾结起来了。回想起来,阿梅被解雇后曾来过我家几次,到处察看,不大正常。我们以为她是为了钱才来的,并没有多加理会。报上登出这些报道后,她就再没露过面。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在我家时,我从来没把她当外人看,一直是姐妹相称的……” “都是被你宠坏了。” “这叫养虎为患。姐姐对她也不薄,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呀?” “一定是被棉贯收买了。” ——我们猜想起初报社只是根据棉贯提供的材料进行调查,调查中发现了阿梅,便抓住她不放。或者从一开始,棉贯就和阿梅取得了联系,不知羞耻地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阿梅,然后串通一气的。无论怎样,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再磨蹭下去的话,光子就一步也出不了家门了。尽管我们绞尽脑汁商量解决的办法,也无计可施,最终还是按照以前的约定,三个人一起自行了断,于是发生了澳寺事件。 后来的事报纸上有详细报道,先生大概都知道了,不用我再罗罗啧啧地讲述那些已经过去的事了……我刚才说了这么半天,头脑过于兴奋,有些语无伦次,我只补充一点报上没有的情况。 首先提出自杀,并作出最后决定的是光子。发觉被阿梅偷走那封信的当天,光子把可以作为证据的文件都拿到我家来了,告诉我说:“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我问她:“是不是都烧掉?”她说:“不用,说不定我们哪天会死,把这些东西留下当作遗书吧。请把它们和姐姐的信放在一起保管吧。” 她还让我们清理自己的东西,两三天后,10月28日下午一点的时候,光子来了,对我们说:“家里的空气不大对劲,今天回去的话很可能就出不来了。如果逃走被抓回来可受不了,干脆在上次那个房间里死吧。” 于是我们在那个房间的墙上挂了一张观音像,三个人一起上了香,我说:“有观音菩萨牵着我的手,我就是死也是幸福的。” 丈夫说:“我们死了之后,如果大家管这个观音叫做光子观音,都来参拜,可就出名了。” 为了到阴间去之后,不再互相嫉妒,而像观音菩萨两旁的立佛一样追随本尊,就让光子躺在中间,我和丈夫躺在两边,三人一起喝了药。 是啊,不知怎么搞的,只有我活了下来,第二天醒来时,我真想追随二人而去,可是转念一想,也许我活下来并非偶然,一直到死,我都被他们二人所蒙骗,他们是不希望在阴间也受到干扰。啊……,先生,(柿内夫人落下泪来),…要不是有这个猜疑,……恐怕我是不会厚着脸皮活到今天的,……尽管如此,怨恨已死的人也无济于事。至今我还是很思念光子,丝毫没有“怨恨”和“后悔”的念头。啊,光子,请你原谅我,我痛哭流涕地请求你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