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之家》 第一章 山丘上的预言者 仿佛渗入鲜血的阳光照射下,奥武藏野的红叶,今天的色泽也更为鲜艳了。 没有风,却是沁骨的寒意。 路旁的银杏,枝梢婆娑作响,三、四片被风雨蚀坏的病叶,恰似飞舞着金色翅膀的可怜蝴蝶,在微风中飘落。 横越过楢树林、小径,再次左转,折入桦树林中。踩在落叶追地的路面,我的脚步声并无多大的反响,划破周遭寂静的只是被惊吓而飞起的乌鸦振翅声。 为何选择这样的捷径呢? 我已后悔自己的轻率…… 在浅川车站问路时,对方表示捷径就是这片荒野中的小径,我未经详虑就走了过来。初次来此,又没有向导,只是单独一人长时间穿梭在荒野上,心里难免不踏实的悚然。 何况,我将去的地方尚有更大的不祥…… 明明已打过电报通知抵达时刻,至少总该来车站接我……看那限时信内容,洋溢着需求我的助力之哀愿,可是,为什么…… 心中一面想着,我爬上缓坡。小径又通往一片山丘……就在这时,旁边的芦苇丛突然哗啦急响,有人自其中钻出,正好挡在我面前。 年龄约莫三十五、六岁吧!穿皮夹克、长统军鞋,左手提着己转为红叶的柿枝,右手拿熟柿,边咬着吃,边以慑人的眼神凝视我全身! 那眼神也令我大惊失色!闪着光芒的疯狂般眼眸、消瘦的脸颊、浅黑的脸孔、像女人般长且直的蓬发。表情恍如有聪慧头脑之人濒临发狂边缘…… 这男人绝非寻常农夫,一定有过某种特异的经历,就算他目前已经半如行尸走肉…… 我并不觉得他有加害于我的意图,这样,至少能让我自长时间的孤独中挣脱。 “前往八坂村,走这条路就行吗?” “不错,大约再走一、两百公尺就到了。那是位于山麓的宁静村庄,你要找谁?”那是低沉、沙哑,仿佛响自地底的声音。 他究竟是正常人?抑或疯子? 这一刹那,一股冰冷的战栗自我背脊攀升,我觉得仿佛有肉眼见不到的幽灵紧追在后,不自禁放足狂奔。跑了约二十公尺,回头一看,他仍站在方才的位置,手上的柿子,远望犹如一团血球…… 这里正好是山丘顶上。眼前,湿冷的雾霭笼罩着低地的盆地,将近五百户住家很祥和的、静静的散布着……大都市的美和力,唯有深入其境,成为仰望高楼,被人群所吞噬的行人之一,才会实际感受到。 像这样的村落,应该从山顶俯瞰,透过雾霭来远眺。也许,只要踏进其中一步,人们就会受到冷酷的幻灭和悔恨所咬啮,终于不得不逃开。我已完全忘掉方才那怪异男人,调匀呼吸,怔怔的呆立当地。 眼前横亘的茅草屋顶的住家,飘出袅袅炊烟,其中,有一户特别醒目,屋顶上的尖塔如耸立的城墙般,玻璃窗映照着夕日徐晖,反射出闪闪亮光。 这就是我的目的地!红灵教的发祥地“诅咒之家”! 我加快步伐,下了山丘斜坡。远处传来牛眸声,肚子饿的婴儿哭声,潺潺的流水声,还夹杂着咚咚的大鼓声,轻脆的钟声,铿锵的铜锣声…… 红灵教开始晚祷了。 读者诸君,我的新冒险就在此揭幕…… 读过我的处女作《刺青杀人事件》的读者们,应该还记得我在书中预告过“诅咒之家”吧! 被尊为名侦探的我的好友神津恭介,自从开始承办案件至今,已经解决超过十个案子。在他稀世的睿智之下,任何怪异事件,都能轻松解决…… 这“诅咒之家”,环绕红灵教教祖卜部舜斋和其三位孙女的连续杀人事件,却是最恐怖的一桩。躲藏在这神秘宗教外衣下的杀人恶魔,和神津恭介的推理之决斗,马上就要展现在各位眼前。 杀人之前,必定出现奇怪的预言,而且预言很快就成为事实…… 譬如,本书开头的——被杀而浮尸水面…… 这不就表示当天晚上在这一家发生了恐怖命案——大孙女澄子之死? 但请稍待。在我进入这桩命案本题之前,必须先费些笔墨来说明这神秘宗教——红灵教——的历史。 战争结束后,由于昔日的高压政策消失,全国各地有数不清的疑似宗教出现。像拥有双叶山、吴清源两位名流,在传播界大放异彩的玺光尊,其脱出常轨的行径令人哭笑不得,但也达到了让当时悲惨的人心稍获解脱的清凉剂之效果。 同样的,红灵教之存在也带给部分人士并不逊于玺光尊之影响。 其发源可追溯至三十年前。当时,这个八坂村的农户卜部舜作在梦中得到神托。 一位身穿白衣,眼中迸放眩人神采,高梳发髻的绝世美女站在他旁边,说:“听着,我是天照皇大神,确信勿疑!我恤念你的信仰,将我的神力托附于你,求能在此极尽污浊之世界,开辟一条光明大道。你所至之处,我必同在;你所说之言,我必同说。讨伐诸恶、驱除厉鬼,在这世间开创神国……” 这段话后来被抄录下来,成为红灵教的神典。 当时,三十三岁的舜作立即展开热烈的运动。关于天照皇大神托梦之事,虽无法辨明真伪,但也不知受什么不可思议之力所驱使,他竟然具有常识所无法想像的透视能力…… “卜部家的舜作所占卜之事奇准!” “上次,他就猜出我家的失物!” …… 村人们开始奔走相传这类的话题。 确实,当时他身上具有不寻常的力量,失望或亲事的成否且不必说,连对方心里究竟想些什么,都能一一言中。 这件事马上传为近乡之间的话题,来拜访他解答疑难的人络绎不绝,最后,连企图藉机诈财的骗徒们都聚集在他家门前,热闹得宛若市集。 对他而言,无时无刻不忘神托之事,于是,为了讨伐诸恶、驱除厉鬼,他毅然崛起。当然幕后有什么因素存在,我并不清楚…… 他的陋屋堂而皇之成为红灵教总坛,另外,在东京的代代木一家大宅邸门前,也竖起“红灵教关东总分坛”的招牌。当时我虽是小孩,却也留下深刻的印象。 组织的力量实在可怕。他的灵验能力并未持续多久,而无知愚昧的群众事实上并不重视预言或神力,他们追求的只是自己的攀附之物。 最初,他确实能明白指出一切疑难,但随着日子的过去,逐渐变为含混、暖昧。可是,信徒们仍相信他的话代表神意,虔信不已。 信徒们凭此宗教的信条“鲜红真心”——这绝非共产思想,而是指国旗的日之丸或鲜血之色——企图想遍及整个世界。 后来,卜部舜作改名为舜斋,成为军阀的走狗。 读高中时,我曾读过他的著作,当时,认为那是战争期间当新闻部长h上校的演讲稿……诸如,将日本列岛扩大,即成为全世界,澳洲是四国,非洲是九州,美国是……最主要是代表日本侵略思想的象征。 战争期间,他的权势如日中天。军令部常有几位高级官员驱车前来拜访……日美开战也起因于他的话……这类的谣传满天飞。另外,他也堂堂在报上预言攻陷南京之日和预测马尼拉沦陷之日,而且都正确猜中了。 但这种预言最后却使他走入没落之道。 也许是年轻时代的灵力再次攀附着他?也许又背弃他而消失?他等于赌上一匹劣马,即使战局已逐渐陷入不利,他却更附会军方的高调,结果,每一次预言全离了谱。 他说东京不会遭到空袭,但东京却大半成为废墟,代代木灵教分坛的雄伟建筑也化为灰烬,最后,连唯一的独生子都被燃烧弹击中,悲惨的丧命! 他最后的预言是——八月九日,美国会遭逢稀有的天灾人祸,八月十五日,同盟国将无条件投降。结果如何已经不需再复述了。 就这样,红灵教绚烂的历史结束了,所有的信徒都己叛离,不得已,卜部舜斋带着三个孙女,回到故乡八坂村。如果没发生这次连续杀人命案,红灵教之名可能永远不会再引起世人注意…… 这就是红灵教广为人知的历史。但我个人却对此一宗教另有更深的关心,那是因为我的老朋友卜部鸿一。他是卜部舜斋之妹的孙子,我读第一高中时的同学。 我叙述一件当时的轶事让各位读者知道,那是某个冬夜,发生于宿舍的事件。 现在如何我是不知,但我在一高的时代,流行一个叫腊读的名词。一到夜间十二点,所有的电灯都会熄灭,这时,每个窗户都会亮起当时一支只卖九钱的腊烛。利用烛光来读书,这就是腊读。 在摇晃不定的烛光下读几页如蚂蚁般细小的德文,实在非常痛苦难熬,所以,腊读后来逐渐变成室友们闲聊的时间。 那天晚上,到我宿舍房间来的卜部鸿一,很凑巧的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这是由于在场的人,平日就很痛恨红灵教鼓吹军国思想,正好在这一刻,积愤爆发了。 “那种东西根本是骗人的,什么预言?可能猜中吗?”一位叫末岛的理科学生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错!这将使我们丧失生存的意义”一叫丹生的文科学生也紧蹙着眉头说。 不知从何处缝隙吹入的风,摇曳着烛焰,每次都在五官轮廓分明的卜部鸿一脸上造成不可思议的阴影,他沉默不语,巨大的黑影在昏暗的墙上跃动。 我和他相当亲近,心想,他这样也太可怜了,应该设法帮他几句。就在此时,他睁开原先紧闭的眼睛说:“那么,如果我的预言能够正确……” “我们都会成为红灵教的信徒!”两人异口同声回答。语气里却充满轻蔑…… “那大概不可能了。末岛,你今年会因车祸而身亡;丹生,你马上就会捐躯沙场!” 这真是迅雷一击般的恐怖之语,刹那问,房内弥漫着凄苍的杀气,两人怔怔的握紧拳头。 “那么,我的命运如何?”不知何时,神津恭介进入屋里,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背后。 “你吗?”一阵死寂的沉默持续着,不久,他接着说,“十年后,你在侦查罪案方面会获得惊人的声誉!” “哪有这种事?我……我打算专攻数学……” 卜部鸿一踢开椅子,站在神津面前:“我的预言绝对不会有错。现在,我再做一次可怕的预言吧!你和我的命运,十几年后会相互碰触,迸出火花,契机是某一件可怕的罪案……我尚不知到时你我是敌是友,但终有一天你会佩服我的这项预言!” 又是一阵冷风摇曳着烛影,然后消逝。我们都不自禁打着哆嗦,感到一股莫名的战栗…… 没隔多久,他的预言都变成事实。末岛和丹生都死了,神津恭介也在罪案侦查方面获得成就。只除了最后一项…… 不,这项预言也确实实现了。是卜部鸿一邀我前往这“诅咒之家”,而且,解决这桩杀人事件的神津恭介,及卜部鸿一都扮演着重要角色…… 斗年的岁月不知不觉流逝,我们在罪案侦查方面逐渐出名。恭介常对我说出很奇怪的话:“松下,卜部当时的预言完全正确。末岛惨死,丹生阵亡,我也很不可思议的变成现在这样……所以,他最后的预言也……” 某日上午,我接到一封限时信,翻过信封背面一看,情不自禁跳了起来。因为,寄件人是卜部鸿一! 松下研三先生: 有很久一段时日不见,但从报上得知你帮忙神津恭介活跃的一切消息,心中实在高兴不已,毕竟,我在当时的预言终于实现! 目前,发生一件需要借助于你的能力之事。我和舅公及三位表妹住在这八坂村。舅公年龄已老,只会回忆往昔的璀璨岁月——他己成为迷信,失去一切能力的老人…… 我们的家族血统里可能天生具有某种灵感吧!最近,我一直有非常不吉祥的预感,或许,不久的将来,这个家会发生某种不祥之事,亦即,舅公和三位表妹会怪异身亡!这种预感与日俱增,深深震撼我的心灵。种种不安,似乎人力所不及,眼睛见不到的恐怖死神,正一步一步朝这个家接近。 这样的预感若告诉常人,一定会遭到讥嘲,但你应该不会才对。你能否尽快动身前来八坂村呢?四日后,就是每年一度的星辰祭,到时候,怪异的悲剧将…… 一想及此,我连心都在颤抖了。你的到来是唯一的援助……如果可能,请和神津先生一起前来。 事情已如燃眉,请务必尽速动身! 卜部鸿一拜 就是为了此事,我单独来到八坂村,站在红灵教总坛门前。因为,神津恭介很不巧的动身旅行去了,并未告诉我目的地…… 昔日,无数信徒争相膜拜的大建筑物,此刻静静矗立在寂寥的暗影中。梁柱己积满厚尘,将近五公尺宽的玄关里,不见一双鞋子。 笼罩这幢宅邸的只是没落的阴影一一冰寒的、恶魔般的阴影,仿佛看不见的死神正无声的自我背后逼近……在这幢宅邸里,显示有人住着的,就是那划破静谧,不断传出的大鼓、铃、铜锣的声音,及其间夹杂的似祷祝词般低沉,听不清楚内容的声音一一我注意到玄关上放置着的小钟,和置于其前的沾有手垢的撞木,立刻轻轻地敲响。当、当、当…… 泛黑的纸门开了,出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瘦削的脸蛋,没有任何花样的黑色衣服,更衬出她脸色的病态苍白,淡施的粉底,益发使得脸颊和嘴唇的嫣红分外醒目。 “请问您是哪位?” 声音清脆动人。我觉得自己忽然脸上一红:“我是松下研三。请问卜部鸿一在家吗?” 这一刹那,她的两颊也飞红了:“我们正在等您,请上来吧!” 穿过恍如荒凉古刹般冷暗的大走廊,我被带至里边一个古旧的房间。 “请稍待片刻,我马上去通知。” 房里挂着一幅年代久远的白鹭挂轴,其前的花瓶里插着盛开的白菊,地板上的青铜香炉袅袅飘出淡淡轻烟,一阵无法形容的郁香扑鼻而来,整个房间纤尘不染。 “欢迎、欢迎,好久不见了。 走廊的纸门忽然被拉开,卜部鸿一走进来。 虽然分手已有七、八个年头了,但是仿佛昨日一般,他亲切的寒暄着。 “最近还好吧?不过,你也太过分了,至少该到车站来接我……” “抱歉、抱歉,电报被耽搁了,刚刚才送达……” 这十几年的岁月似乎消失了,我们彼此又回复高中时代那种无拘无束的谈话态度。 “神津呢?” “他正好出去旅行,我也不知他的行踪。这是他最近才染上的恶习,有时候,我也被他气得发抖。” “别这么说,其实,天才的行径总是与人有别。对了,看过我的信了?” “嗯,否则我怎会赶来?不过,那预言是真的?” “当然。我能预见这宅邸里的人会一个一个被人杀害,但……我却无法防止这项凶行!” “对了,来这里的途中,我遇见一个奇怪的人物,年约三十五、六岁,眼神锐利,像是已经疯狂。我说要来这里,他阴森森的笑了,说今夜这宅邸会有一位少女“被杀害而浮尸水面”,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被杀害而浮尸水面……”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他的脸色异样苍白、扭曲着,“松下,就那男人最令我恐惧!他……比我更清楚的预言着这卜部家即将发生的四桩命案……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四把短刀,表示卜部家的这四个人会被这些短刀一一收拾性命……” “可是,那一定有什么明确的动机存在吧!” “他本来也是红灵教的弟子,生长在这个村里,同样是姓卜部,不过,彼此没有血统关系。他名叫六郎,以前在教里有相当地位,但因为行为不检,趁着酒醉,企图强暴表妹澄子,所以,舅公在愤怒之下将他逐出门墙。从此之后,他开始自称自己才是红灵教的正统,在这村里替人治病祈祷,而且也有奇妙的神效。于是,他开始宣称要为以前的耻辱报复!” “若是这样,应该先报警……” “这一带的警察不太管事的……何况,他本来行为就有些异于常人,除非真正发生什么案件,否则无法对他采取任何手段。但是,他的预言……‘被杀害而浮尸水面’,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聪明如他,额际也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阴影。读东京大学时,他因病而中途退学,之后就一直待在红灵教总坛,此时,他那十指仍像女人般纤细,连肩膀的曲线也泛出无力感,用力深咳了好几声。 感觉上,我总认为他的担忧完全是因体弱多病而引发的幻想! “对了,卜部,你的身体……” “还好,已大致痊愈了。这种病相当难缠的……” “请医生诊治了?” “嗯,让村里的菊川医生打针……” “自己要好好保重才行。对了,你的家人呢?” “舅公舜斋,表妹澄子、烈子、土岐子三个,还有我。毕竟,红灵教已无昔日的势力了!” “这么说,刚刚带我来这里的人是!” “那是最小的土岐子,今年正好二十岁……” 就在他的声音犹未消失之际,她端着茶具,自走廊进来。脸色比刚刚更为苍白,双肩不住颤抖。 “怎么回事?你的脸色很坏……” “从刚才就觉得全身发冷,大概是感冒……” 突然,她手上的盘子掉落,热茶自杯里溅出,淋湿整个膝头,紧接着,她的身体颓然倒在榻榻米上,双肩不停地上下起伏抖动,嘴里轻声呻吟。我们都惊骇的站起身来。 “土岐子,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我随忙抱住她的身体。她的头部无力的低垂,两眼紧闭、嘴唇苍白、脉博微弱……很明显的,这是中毒!还好,对性命没有威胁。 “不要紧吧!” “我想是没问题。一定是中毒,应该马上找医生……” “松下,你不是……” “我没办法。第一,我没带听诊器,也没有药物。虽然是医生,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无能为力。你还是快点找医生吧!” “可是,现在正是祈祷时间……” “还能够顾虑得这么多吗?你先去拿脸盆和水……还有,找人来……” 他慌忙冲出房间。 激喘几下之后,土岐子又吐出黄色胃液在榻榻米上,全身无力的倒在我臂中。 “土岐子,你怎么了?” 一位像鹤般枯瘦,领下蓄着白须,身穿紫衣的老人进入屋里。颧骨高突、双眼俨然肉食鸟、鹰钩鼻……这就是红灵教教祖卜部舜斋? “看起来没什么危险……” “土岐子就是平日信心不足,才会变成这样。”那是尖亢的女人声音。圆脸、五官轮廓分明,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有几抹邪恶的阴险。 “是呀!她总是缺乏信心。” 又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别在肩上的铃子低声响动。 这女人约二十三、四岁,有一双承袭祖父的锐利眼神,但却似追逐着虚幻世界般迷蒙……难道连妹妹这般可怜的样子,都无法打动她的心? 两人都穿上女祭司白衣——这就是所谓的“水千”吧!还好,没有戴上黑帽…… 也不知想什么,舜斋如枯枝般的双手合十,开始诵念着听不清内容的咒语。 两位孙女也附和着…… 我呆住了。孙女和妹妹在眼前如此痛苦挣扎,而…… “卜部,脸盆和水呢……” 土岐子又在我怀中用力扭动身体,吐出挟有血丝般的橙色液体。 “松下,水来了……”卜部鸿一端着洗脸盆进来。 “谢了。你马上去找医生,我先替她急救。” “拜托你了。”他仓皇奔出房门,却又折回,在我耳畔低声道,“松下,别告诉任何人你今天遇见了那个男人,在这个家里,禁止谈及有关他的事。” 我边目送他的背影,边战栗不已。 毒…… 三个人仍旧低声念咒语。 是谁让土岐子服下毒物呢?而眼看她如此痛苦,三个人仍如此冷漠的继续祈祷…… 凶手应该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且,外面还有那可怕的预言者卜部六郎,他正磨锐四把短刀,悄悄逼近! 一切都脱出常轨,我不认为这是发生于真实世界的事。但,“被杀害而浮尸水面”…… 这…… 今夜,这幢宅邸里会有另外一桩命案发生? 一阵冰冷的战栗掠过我的背脊,那三个人的咒语,在我耳中化为可怕的预言! “只要在那家屋檐下住过一夜,任何人都会知道的。即使是你,若住过两天,大概也免不了要仓皇逃走……” 从躺在我怀中激烈地挣扎扭动的土岐子身上,我能感受到恐怖的杀人恶魔之企图。而从三人忘了时间不停念着咒语之中,我也能感受到可怕的死亡阴影正一步一步的逼近…… 第二章 被杀害而浮尸水面 眼前的走廊,一片银杏叶飘然而坠。 不知何故,在这阴森逼人之时,这片黄色枯叶在我眼底留下强烈的印象。 三个人仍专心一致的念着那奇怪的咒语。没有人来帮我,只好独力完成急救处置。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吧!当卜部鸿一带着医生菊川隆三郎回来时,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只是一般过往来客,光这样一幕就己无法忍受,或许立刻落荒而逃。但以犯罪学家自任的我,内心却激起强烈的昂奋,我已不再认为那可怕的预言是可笑的事。 菊川隆三郎年约三十五、六岁,虽然眼中闪着理智的光辉,但是,整张脸给人的感受却是无比丑陋的印象!恍如饱受寒冷的北国冬季狂风侵蚀般的矮松树。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你是松下先生吧!托你之福,土岐子小姐总算平安无事了。反正,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如你所见到的一样!”最后两句,他是在我耳畔低声说着。然后,他迅速从皮包里拿出注射针筒,“我替她注射强心剂,松下先生,请你帮一下忙。” 尖锐的针刺入土岐子右臂静脉里。已经昏迷的她的眼睑,在我眼前轻微痉挛着。 “我想,应该不要紧了。不过,先让她躺下来,我必须观察一段时间。”似乎终于放心,他说。 “医生,拜托你了。不过,这究竟怎么回事?”卜部鸿一问。 菊川医生深度近视眼镜底下绽出锐利的光芒:“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唯一能确知的是她被人下毒了。” 在此之前,我们所交谈的话和三人的咒语同时响着。但一听到这句话,三个人就停止祈祷了。 “毒……你说是被人下毒?”舜斋开口。 “是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必须经过调查才知,但可断定的是,在这宅邸里有人正布下可怕的阴谋!”他冷冷的说。 “我不知道,我没注意到。我一直以为患了什么病,所以……” “所以你才祈祷?”菊川嘲讽似的反问。 “不,菊川医生,这种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就因为我向神祈求,她才能够活命。人类的精神力量是非常伟大的,敞开心灵向神祈求,身体就会迸放出肉眼见不到的灵气,一接触到灵气,万病都能痊愈。” “算了,这些话等以后有空再听你说,现在我只担心土岐子小姐的安全。等她病好了,你再慢慢演讲吧!” 舜斋眼中燃烧着激烈的怒火。若是从前,对于像自己孙子般年纪的年轻医生,胆敢如此没礼貌,早就大声斥责一番。但已经没落的现在,他连这点力气也消失了,只能喃喃自语的,闭上那双鹰鹫般的眼睛。 两位美丽女性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战栗! “是他,一定是他干的!”澄子尖叫。 “澄子小姐,你说的是谁?” “姊姊,究竟是谁?” 我们都凝视着澄子的嘴,等待她说出恐怖的杀人恶魔之姓名…… 澄子并未正面回答:“对不起,我乱了方寸……现在还不能肯定,没有任何证据……” “澄子小姐,你说说看!” 澄子不再开口,姊妹俩相继走出房间。 有某种事情即将发生!这被诅咒的家族里,即将发生可怕的惨剧…… 和神津恭介及哥哥经历数件杀人命案的我,已经产生坚定的信念了。我迷悯着:该如何预防命案的发生呢?在以往的案子里,也有过自己所信任的朋友是杀人凶手之例,一直相信对方不可能,但…… 这一次,我必须采取一切可能的方法和行动来防止。我认为连找我到此地的卜部鸿一都有嫌疑!最重要的,当然是不能给那可怕的凶手丝毫行凶的余裕,虽然目前还不知其真正身分,不过,怪人卜部六郎能满怀自信的预言,即表示这宅邸内外潜伏着冷酷的阴谋! 一阵难以捉摸的幻影涌现脑海,再次消失。 澄子回来通知床铺已经准备好,我们马上抱起土岐子。 暮色已深,远处奥多摩山峦吹来的强风,冰冷的掠过我的脸颊。 “卜部,从刚刚发生的这件事看来,今夜绝对不可疏忽警戒。土岐子虽然已脱离险境,但最重要的是,今晚千万不能让这三位小姐单独行动,必须随时有人监视着她们的安全才行。”我在卜部鸿一耳边低声说。 “松下,你说得没错。虽然辛苦你了,但还是希望你能鼎力帮助。你看,舅公是那个样子,而我除了坚持下去,也无能为力……”他的声音里带有一般悲怆! “至少,我会尽可能的帮忙。没办法问出澄子小姐心目中认定的凶手吗?如果问出,或许一切就……” “嗯,我设法试试看。只是,她那人很会钻牛角尖,而且个性又偏激……” “对了,住在这宅邸里的除了你们家族外,是否另有他人?” “有个叫吾作的老佣人,既聋且哑,除了烧烧洗澡水、砍砍柴、提水之外,没多大用处。还有一个叫时子的十八岁女佣,负责打扫、洗衣、做菜等杂事,可是脑筋不太灵光。此外,属于远亲的幸二、睦夫两兄弟也在这里住了两、三天,现在到邻村去,不过,很快会回来。” “那两人和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姨妈的儿子,算一算,也是我的表弟……哥哥今年三十五岁,弟弟三十三岁,两人都曾在东京经营小规模的公司,趁着战争结束的动荡期间,捞了一票……他们都是疯狂的红灵教信徒,至今仍噩梦未醒,因为,舅公对他们印象特别好。不过,这是我的猜测,我总觉得他们的信仰另有阴谋……” “还有呢?” “连一只猫也没有了。” 这样广阔的宅邸只住九个人,而他们彼此之间,又另有外人无法了解的纠葛。于是,我深深觉得自己尚来见过的人,仿佛皆化为可怕的影像…… 舜斋和两位孙女不知何时已从房里消失。 “松下,我马上回来。”鸿一似已失去冷静,快步走出房门。 房内只留下菊川医生和我。 “松下先生,方才来此途中,卜部先生曾说你是警视厅调查一课课长的弟弟,是不?”似乎迫不及待的,他问。 “是的。你认识家兄?” “不,只是常听到他的大名……最近,你也和神津恭介先生联手,在罪案侦查方面非常活跃。” “不,我只是助手……” “你认为这一家人如何?” “这……我才刚到达不久,很难下断论,不过,总觉得好像充满一股阴森的妖气,似乎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都被某种邪恶附身……” “正是这样。这家人已被红灵教的幽灵所附身,完全脱出常轨!你听过红灵教的教义吗?” “我没有知道得那么详细。” “他们具有和两千年前希腊人同等程度的智慧,认为地上万物皆由地、水、火、风四种元素所构成。譬如,所谓金属是以属于地的一部分铁矿冶炼而成,一旦暴露于风或水中,就会失去火力而锈蚀,回归于地。这当然只是很小的实例,另外让人觉得可笑的事还很多,相信以后你会慢慢了解。对了,松下先生,你认为这东西如何?”他回望四周,同时递给我一瓶药水。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 “土岐子小姐表示这四、五天胃很不舒服,这是我开给她服用的药水……” “那么,是在里面……”我不自禁惊呼出声。 “好像是这样。刚刚我尝了一下,发现有很奇怪的味道,具刺激性……有点使舌头麻木……我不会开出这样的药……我吩咐她在饭前服用,如果里面有……” 我们不自觉互望一眼。 “医生,对不起,你那边的护士可能配错药方吗?” “应该不会!你看,这是两日份,而她是昨天下午从我那儿拿回来,瓶里的药水己减少三次的分量。所以,不可能会第四次才突然有毒!” “那么,有人在其中……” “我也认为如此。松下先生,请你立刻将这药水送至警视厅鉴定分析,毕竟,我只是乡下的小医生,没有化验的设备,虽然心中有所怀疑,在来确定之前,也不能传说出去。” “我明白了。”我接过药瓶,以他所带的胶布贴在软木塞上,放入皮包里。 “医生,你认为会是什么人下毒呢?”虽然明知多此一问,还是忍不住要问。 “这种事我不知道。但依常识判断,可以说是这宅邸里的某个人!”他的神情冰冷、严肃。 “我一直认为毒杀乃是杀人方法中最为阴险的,而这次的方法却不太一样。” “松下先生,或许凶手并没有杀害土岐子的意思!” 这句话令我大感惊愕。 那么凶手为何将毒药混入药瓶?假定另有一项杀人计划,这也会引起这家人的戒心,岂非形成反作用? 大概是注意到我表情的困惑吧!他静静接着说:“松下先生,假如这是计划性的杀人,又有万全的准备,那么利用瞬间能发挥效力的毒物,诸如:氰酸钾或番木鳌硷,应该更为简单。但他却使用此种,药名虽然未知,可是作用缓慢的毒物。由此来看,此一杀人未遂也许只是某种更可怕的犯罪之前奏……” 这番话我也有同感:“医生,我想到一件事……”我说出卜部六郎那恐怖的预言。 “那男人说出这种话吗?”他沉思一会儿,然后像无法置信似的接着说,“那人精神已异,所以,这样的预言我无法相信。何况,就算他缜密的计划杀人,也很难如此简单的实行。事实上,我最恐惧的还是这宅邸里弥漫着的异常气氛!”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看看土岐子小姐的清况如何,然后,回家时顺便到警局报案,毕竟,这是我的义务。” 这时,卜部鸿一带着一位男人回来了。这人年约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两眼如黑市掮客般骨碌乱转,看来随时都对别人怀着戒心。 “松下,这位是我刚刚提过的幸二。这位是松下研三先生。” 我们互望一眼,彼此作揖。一刹那,我却能感觉出他冰冷眼神中裸露的蛇蝎般敌意! “听说土岐子被人下毒,医生,到底是什么毒?”嘴里虽然问着,他的内心却根本漠不关心。 医生冷冷地回答:“我还没办法确定。” “是吗?”他很不高兴的说。然后,转过脸望向我们,“鸿一,既然发生这种奇怪的事件松下先生又听到那怪异的预言,今晚,我们该如你所说的,注意澄子她们的行动。” 不管他的真意如何,这件事我没有异议。 没多久,晚餐准备好了,我们一块用餐,只有菊川医生留下来照顾土岐子。当然,刚发生过这种事,我也几乎无法下咽。 我低声对坐在一旁的鸿一说:“澄子小姐说出来没?” “不,她坚持不说。” “不管如何都该想尽办法让她说出。 “嗯,我再试试看。” 我凝视着换上家居和服,在一旁侍候用餐的这对姊妹。烈子不用说,连澄子都是浓妆艳抹,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昂奋的表情,而且,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澄子的话题一直和目前的紧张状况很不搭调。 舜斋自始就未出现。吃过饭,我回到土岐子的房间。菊川隆三郎正默默替她换额头上的湿毛巾,然后把脉,置于一旁的食物,动也没动过。 “真是很糟糕的待遇!” 因为,那乡下女佣只是茫茫然怔坐在一旁…… “这种情形我早就习惯了。”他微微苦笑,“松下先生,我想,你应该已径逐渐了解了吧!这家人,不管是谁,除了自己的事,不会去关心的……这是一群疯子!” 我除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松下先生,这里只要我一个人就够了。虽然我待会就准备回家,但在此之前,请你不必过来了。” 这时,鸿一来叫我:“松下,你先洗澡吧!” 那是并不很宽敞的浴室。更衣室是两张榻榻米大的木板房,可以自内侧上锁,浴室也能从里面上锁,可说戒备相当严密,大概是防止小偷侵入吧! 浴室内有崭新,散发出桧木香的浴槽。我缓缓伸展疲倦的四肢,在暖烘烘的热气蒸熏下,刚刚相继发生的噩梦般事件,仿佛都已随之消失于空中。 “洗澡水够烫吗?” 窗外传来女人的声音……是那位叫时子的女佣。 “水温正好!” 我回过神来,将全身浸泡在浴槽内。 这宅邸的阴森气氛,令我不期然的想起那桩刺青杀人事件。我也是在浴室里发现那美女的尸体,而且,那也是极不可思议的密室! 那是我实际参与罪案调查的事件,也是天才神津恭介初次展露才华的案件……如果他也和我一起来这里,究竟会怎么做呢?还有,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风转强了,吹得玻璃窗哗啦作响。 我什么都不去想,迅速洗好澡,走出浴室。 在我之后,是幸二,然后是鸿一。舜斋是最先洗的,洗过澡,就回自己卧房去了。 然后,澄子站起来…… “澄子,我们很担心今晚会发生什么怪异之事,所以,不希望你单独行事,我们之中的一人,在你洗澡时,站在更衣室外的走廊监视。”鸿一说。 “何必呢?你的预感不可能会正确的。再说,我只要从里面上锁,就不会有问题了。” “你有时候也该听听我的话!”很难得,鸿一的语气非常强硬。 澄子默默凝视我们好一会儿,或许是发觉我们的脸色都很沉重吧!于是她说道:“好像戒备森严呢!其实,我和土岐子不一样,你们可以放心。不过,既然各位都认为这样比较安全,那么,幸二,你就陪我吧!” 澄子终于答应了。 在这同时,菊川隆三郎进入房内:“土岐子小姐已经不要紧了,我也该回家。不过,松下先生,你能代替我照顾她吗?” 在我来说,无法表示拒绝。留下鸿一和烈子,我们走出房间。我回土岐子的房间,澄子他们三人则走向对面…… 土岐子昏昏沉沉继续睡着,她已经脱离险境,但蜡像般苍白的美丽脸庞浮现珠玉似发光的大颗汗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但我的第六感却能感觉到,在这静谧的大宅邸中,有某种来知的魔影正无声的潜入。确实,有某件事情发生了! 我忍不住想叫喊出声。这时,走廊上突然传来激烈的脚步声…… 我冲出房间。一看,菊川隆三郎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对面房门也冲出鸿一和烈子,脸色宛如朽木…… “怎么回事?” “我正想回家,先上洗手间,却觉得外面似乎有人影,立刻从窗子往外看,却见到一道黑影,正从浴室窗外窥伺里面,男人的黑影……” “不会是吾作老头吧?”烈子急喘着问。 “不是的,是年轻男人的影子,说不定是六郎……” 仿佛被利刃穿心一般,在恐怖和战栗侵袭下,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的跑向浴室。但幸二却悠然伫立在更衣室前的走廊上抽烟。 “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他的唇际浮现某种讽刺的微笑。 但我已经没有闲暇去注意了。 “澄子小姐、澄子小姐!” “姊姊,姊姊!” 我们大声呼叫,但浴室里却没有任何回答。 “怎么办?”鸿一脸色惨白,回头望着我。 “把门撞开。 我们都激动不已。 “好!” 我们轮流以身体撞门,门终于被撞开了,我们相继冲进更衣室。依平时的习惯,我立刻回头朝后看,但是,锁扣确实扣上! 房里凌乱放着女人的衣服,却不见人影。 “澄子!” 里面还是没有回答。更衣室和浴室之间隔着一扇玻璃门,最上面是普通的透明玻璃。我们垫着一旁的空啤酒箱轮流往浴室内望去! 澄子……已经死于浴室内! 身体浸泡在浴槽中,右手颓然垂落槽外,轻闭着眼,唇际浮现一抹惊愕和痛苦…… 浴槽内的水已染成泛黑的红色! 我们都悚然了,没有人出声。我此刻的神经已完全麻痹,该怎么办才好呢? 菊川隆三郎突然脱掉上衣,以身体用力撞门,我们也紧跟在后,反覆撞了两、三次,门开了。 但,就在这时…… 电灯一明一灭的闪动几下,之后,我们被层层黑暗所包围了。 难道停电了? 竟然在这种情况下…… 我仿佛可以感受到看不见的恐怖凶手正站在背后激喘,全身不禁僵住了。 黑暗中传来医生冷静的声音:“鸿一先生,我的皮包放在洗手间门口,里面有手电筒,麻烦你去拿来。” 咔嚓一声,打火机亮起了火光。在那摇晃不定的豆大火焰照射下,房内所有的人都像是恶魔。 几分钟过去了,感觉上却好像已过了几小时。鸿一手上的手电筒在浴室门口投射出鲜明的圆形白光。 “松下先生,你拿着手电筒。” 菊川医生和幸二再次冲进浴室内,我们在后跟着。 浴室门也是自内侧上锁。 “松下先生,请你看看脉搏……”菊川叫着。 我伸手握住澄子颓然下垂的右臂。她的心跳已完全停止了。 “把光线照向这边……” 我将手电筒照向尸体。菊川隆三郎充分发挥职业勇气和冷静,把卷起袖管的双臂伸入浴槽内。 “这……”摸索了一会儿,他脸色铁青的回头,“胸口插着短刀……不能就这样放着,请帮忙一下。” 我们七手八脚的把尚留温热的柔软尸体拖出浴槽外。 如美人鱼般湿润,散发出冰冷光泽的肌肤,白腊似的左胸隆起的rx房下,插着一把白柄短刀,泛黑的血水仍自伤口不停渗出…… 到底是如何实行这项完全犯罪的? 有两道房门的密室,外面还另有人监视,但凶手却逃走了! 最可怕的还是那恐怖的预言终于实现——被杀害而浮尸水面。 因战栗而发抖的我,眼前仿佛听到那疯狂的预言者卜部六郎恶魔似的笑声,时而闪现,又立即消失。 外面下起骤雨。一阵疾风吹过,激烈的雨滴飘打浴室的玻璃窗,我们的心也被撼动了。 第三章 拉布雷斯之魔 静寂的夜空下,不知自何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远处,有狗在狂吠…… 但这些声音更煽起眼前的凄怆! ——被杀害而浮尸水面。 黑暗中,有人喃喃念着。那是卜部鸿一的声音! “卜部,电灯是怎么回事?是村里全部停电呢?或是只有我们这里?”这是我说出的第一句话。 走廊传来低沉、颤抖的女人声音,回答着:“其他家的灯都亮着。” 是刚刚那女佣——时子的声音。 “卜部,你去查一下吧!” 他拿着蜡烛,走出走廊。一瞬间,庞大的黑影映满整个更衣室外的玻璃窗,但立刻又消失。我们一面感觉着背后飘忽的暗影,默默站在浴室里。 五分钟……六分钟…… 令人窒息的时间过去了。不久,明亮的灯光终于使这让人鼻酸的地狱浴室映现在我们眼前! 从撞开浴室门的瞬间,就己闻到扑鼻的血腥味!那是被拖出浴槽,横躺于冲洗台上的妙龄女性,那一丝不挂的尸体上不断散出的…… 从隆起的左胸伤口渗出的鲜血,恍如一只巨大的红蜘蛛,由胸部滑落腹部,在肥皂泡沫之中,溢出鲜红的虹彩。 烈子哇的哭出声来。她边以衣袖拭泪,边用浴巾盖住尸体的腰际。 “松下,保险丝跳开了。”卜部鸿一走回来。他的脸孔如幽灵般惨白。 这样也不是办法,必须马上开始行动…… 我的脑海中有声音这样叫着。但接二连三的怪异事件,已让我的神经完全麻痹了! “卜部,麻烦你去报警。” 该从何处着手呢?虽然困惑,但依职业习惯,我首先蹲下来,仔细观察尸体。 很明显的,这是短刀刺中心脏而一击致命!依伤势判断,凶手是在最接近的距离内下手。如果这样,凶手又如何进出密室呢? 我看了一眼冲洗台的排水孔。但那被细孔的铁丝网挡住,连木片或纸屑都流不出。 窗户也是从内侧上锁,而且,外边还有铁栅栏。房门上下皆无缝隙,当然连一根线都无法穿过是不太可能,可是,若要从房门出入,幸二不可能会没发现。从我们所在的房间来看,洗手间、浴室和烧水室正好相连接,一侧是走廊,另一侧是庭院。幸二就站在走廊上监视着。 “幸二先生,你没听到任何声响吗?” “没有。”他的声音很不耐烦。 也许,他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事吧?对于这个人,我还无法了解。 “那么,当她进入浴室之后,经过走廊的有谁?” “这个嘛……菊川先生进入洗手间后又慌忙的冲出来!” 当然,洗手间和浴室之间并无通道,因为,中间还有一间放置打扫器具的储藏室。 “谁在烧水室里?” “我。”时子畏畏怯怯的回答。 “你一直没有离开?” “不……我大声问水温是否刚好,之后,澄子小姐说最好再烫些,所以,我又出去拿木柴,当然,只是很短的时间。然后就加添木柴……” “当时,你在外面没看见什么人吗?” “没有。” 烧水室只有两个出口,一是通往走廊,一是通往庭院,那么,由此可确定无人自庭院进出了。 “幸二先生,你听到澄子小姐的声音吗?” “在走廊上听不见。” “澄子小姐进入浴室至菊川先生冲出洗手间的时间,大约间隔多久?” “应该是十分钟左右吧!” “菊川先生,你在洗手间的时间大约多久?” “两、三分钟左右吧!我没看表……” “幸二先生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但……请你不要生气,因为前面已有一件毒杀未遂事件,所以我希望确定凶手不是潜伏在众人之间……你是否有什么发现呢?”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异常。” 菊川医生的话并没有怀疑的余地。我们听到他的叫声冲出房门时是九点五分过后,这样,在我脑海中已大略可描绘出整个事件的轮廓了。 八点五十分左右,澄子和幸二来到浴室门前,幸二留在门外,澄子进入更衣室,自内上锁,脱掉衣服,再进入浴室,仍旧自内上锁。这段时间,估计约为两、三分钟。在此之前,烧水室的时子向浴室问话,然后至庭院拿回末柴。时间大概是五、六分钟。这时,庭院里未见任何人影。可是,进入洗手间的菊川医生却见到浴室窗外有可疑人影晃动! 然而,澄子就是在这十五分钟之间被夺走生命,这是一项恐怖的事实。因为,机械性的密室诡计不管什么人都没有实行的余地,亦即,凶手所能自由运用的时间只有两、三分钟,最多是五分钟。五分钟内要杀死一个人,又从外边将房门上锁,根本不可能! 这是人类没办法做到的事。 只有一点,我也注意到了:浴槽就在窗户正下方!从走廊侵入的话,必须破坏两层门锁;自洗手间潜入,也得穿过两层厚木板。我后来叫卜部鸿一拿钥匙来打开储藏室调查,里面却积满尘埃,似乎已好几年没有人进去过了。 烧水室也不可能。那么,最后的方法就剩下利用这扇窗户了。虽然表面上看来没有任何异常,但,或许其中隐藏着某种重要诡计。这些念头忽断忽续的在我脑海中掠过,事实上,写出来是很长,费时却只有几分钟。 “澄子……澄子……你怎么了?”从走廊传来老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身穿黑衣的舜斋出现了。 坦白说,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没想到他!一方面是突然发生这种怪命案,大家都惊慌失措;另一方面则可能是大家心中都很自然的有一种想法,认为找他来也于事无补吧! “你看到了,她被人刺杀死亡。”菊川医生最先开口。 从方才我就注意到一件事:这位医生对舜斋说话时,语气里带有轻蔑和嘲笑。他的心情我能体会得出。具有自然科学素养的人,总会把这种神秘宗教——亦即所谓邪教——的教义,视为痴人说梦。何况,他是这村里的医生,红灵教及其分支的卜部六郎所施行的祈福祷告,会减少自己的患者,自然免不了产生反感了。 “那么……是谁杀死澄子呢?” “那可不是我的工作,而是这位松下先生和警察们应该负责的范围。不过,你既然有透视宇宙的能力,说出凶手之名,应该没什么困难吧……” “你说什么?”舜斋以燃烧般的眼神瞪视着医生,同时,嘴里喃喃念着。 突然,他扑倒在尸体上面,开始放声痛哭。他己舍弃红灵教教祖之威严,也忘了一直保持的虚张声势,伏在孙女的尸体上,嚎陶大哭! “澄子被人杀害了?”走廊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大概是幸二之弟睦夫吧!我虽尚不知其经历,却不认为他受过教育或教养。乍看之下就觉得他属于那种市井商人的类型——就像战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那些小公司的董事级人物一样! 脸型和哥哥很神似,给人一种重利轻义,不能够信任的感觉,那眼神、鹰钩鼻、阔嘴,都令人很难产生好感,所谓笑里藏刀,指的就是这种人。 他用刺眼的粉红色手帕擦掉额头的汗滴,跑到我们面前:“我在半路上碰到鸿一,他正要去报警,所以,立刻匆忙赶回来。这种事情太可怕了,哥哥,完全猜不出是什么人干的吗?” “我一直在前面走廊上监视着,但还是无法明白,真不敢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松下先生,我忽然想到一点,澄子小姐会不会是自杀的呢?” 自杀……我从未想过这样的解答,那太简单了……也不太可能……可是,说不定我是过分被那怪人卜部六郎的预言所眩惑…… “你怎会这么想呢?”我问。 “因为你看,我在外面监视着,没有人能够从走廊进出,另外,也不可能从窗户进入,这么说,认为她自己以短刀自裁,岂非最为合理?” “那么……为何又会在浴室里……” “我曾听说过一件事,松下先生。最舒适的自杀方法是浸泡在温水中,切断动脉,那么,一闭上眼,就会仿佛作梦一般,或如抽鸦片一般,陶醉的死亡。我认为如果自己的事业失败,不得不自杀的话,就应该选择这样的死法……” 他为何要提出这样的论调呢?他的话也有道理,可是,我总感觉他这番话背后另有邪恶的含意,毕竟,他是最有嫌疑的人物之一,而且…… 就在这时,舜斋像疯狂般站起,双手抓向虚空,大叫:“我看到了,也听见了,凶手的脚步声……你们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吗?那男人,卜部六郎就躲在庭院某处,是他杀死澄子!为了报复自己的欲望无法达成……你们为何还不赶快去抓住他……” 我们都情不自禁互相对望。 老人手舞足蹈,咬牙切齿的狂叫着。在小小的浴室里,他的声音简直就像暴风雨的咆哮:“还在干什么?为何不立刻去抓住那家伙?如果你们害怕,我自己去!” “爷爷……”烈子拚命拉住想冲出浴室的舜斋。这个外表仿佛已是枯木的老人,竟然有着令人惊异的力气,一边拖着烈子,一边跑向走廊。 “松下先生,这样太危险,快阻止他!”菊川医生脸色也变了。 我也惊醒过来,紧追在后的跑向走廊。 舜斋拖着烈子跑了约三、四公尺,终于力竭倒地。 “卜部老先生……” “教祖……” 我们快步跑上前,扶起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但是,他仍剧喘不己,咒骂着:“你们这些白痴,别管我,再不快点赶去,那家伙就要逃掉了。” “你不必那样激动,这会对身体有害。反正,鸿一已去报警,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再等一会儿……” “不行、不行……如果他逃掉,怎么办?到时候,连我和烈子都会……” “松下先生,很抱歉,你找个人陪你去庭院看看吧!这里就交给我了……”说着,菊川医生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想,这是个绝佳机会,立刻叫时子带我到庭院。 雨终于停了,猛烈的风呼啸着掠过没有月亮的夜空。突然,一颗大流星拖着金黄色的尾巴落入远方的山峦后。 堆放木柴的小屋距离烧水室入口并不远。不管是何等黑暗的夜晚,在时子去小屋拿木柴之时,凶手也很难自在的进出烧水室。 浴室窗户虽泄出灯光,但背面却没有多亮。我扭亮手电筒,在附近地面搜查着。这是怎么回事呢?湿软的泥土地上确实留下脚印,而且是男人的军鞋脚印…… 经过淅沥飘落的雨冲刷之后,形状已有些模糊,但脚印是从庭院篱墙缺口处进入,直接来到这附近,站在浴室的窗下,又再依原路折回。那不像是留下很久的脚印,那么,果然有人偷偷潜入这里了,是为了实现恶魔的诅咒吗? “松下……松下……”烧水室方向传来叫声。 是鸿一带着警察赶到了吧? 我本想继续调查脚印的去向,却又怕找不到人而引发另一场骚乱,只好放弃了。 虽然双臂被幸二、睦夫两兄弟挟住,舜斋仍旧暴跳如雷,而菊川医生和烈子正在一旁频频劝慰。 后面是鸿一,身旁站着两位警员和一位年轻警官。 “楠山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刚才对你提过的松下研三先生。这位是浅川警局的楠山警官,也是我们村里的人,他正好回家,所以我就请他前来。” 我们轻轻寒暄招呼。 这时,舜斋疯狂般的叫着我:“怎么样?找到那人没?” “没有。不过,确实有脚印留着,一直延伸至篱墙外面……” 四周是一阵死寂。楠山警官并未等待多久:“好,我们开始搜查!” 他亲自指挥两位警员进行仔细的搜查。 我们每个人都受到详细的反覆讯问,这究竟能有什么样的结果,我就无从得知了。 不久,浅川警局派来一队警员。正式的搜查行动就此开始。 我们在警员们的保护之下!其实是监视!被集中于一室,禁止彼此交谈,只是抱膝静坐。 “松下先生,请过来一下。”一位警员进来叫我。 我跟在他背后,进入后面的一个房间。楠山警官独自一人盘腿坐在房内。 “松下先生,刚才很抱歉。请坐!”他的语气很凝重。 我以为又要被讯问,神情难免有点紧张。 “不,你不必那么紧张。我经常听到你的大名,也常受令兄的照顾……我一直希望有幸能见到你,想不到竟是这种机会……轻松些,要不要抽根烟?” 听了这番话,我也放心了。仔细打量对方,虽然年龄才三十七、八岁,不过,只看其眼神和嘴唇,已能感觉到如剃刀般锐利的精明。 “事实上,请你来这里并没什么其他意思。我们真的感到非常困惑,连该相信谁的话都不知道!凶手可能是外面的人,也可能是里面的人,所以,我们需要公平、冷静的第三者可以相信的证言。幸好,你曾侦查过不少的案件,从你的大作中亦可了解你有正确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因此,希望以你的证言为基础,重新回顾这桩命案,但愿你能不受先入为主的观点之影响,详细说明经过。” 受到他的话之鼓励,我率直的说出到目前为止自己的经验。 楠山不住的点头,在记事本上记着。随着话题的深入,他额头的皱纹也愈来愈深,两颊不断掠过某种令人不解的阴影。 “原来如此……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件,也是我第一次碰上的怪异命案。”他喃喃自语着。 “我能帮得上忙吗?” “不,大致上的情形我已了解。没有人所说的内容和你的证言有异,如果真是这样,这件杀人命案根本不可能发生!以可能涉嫌的人而言,卜部舜斋、烈子、鸿一、幸二和睦夫两兄弟、菊川医生、女佣时子、卜部六郎都有嫌疑……” “不过,其中有几位应该可以剔除……” “不,在这种情况下,我通常先漠视动机或感情等因素,依数学方式来计算,因为,杀人动机等因素常常是起因能愚不可及的小事……我能完全信任你,因此,把命案发生时和你在一起的土岐子除外。对了,还忘了吾作老头……” “我从来见过他。他到底在哪里?干些什么?” “两天前胃痉挛的老毛病发作,在自己的房里休息。看起来不像装病……但也不能说全无嫌疑。” “上述几人列为第一候补,那,接下来该怎样加以区分呢?” “发现尸体时,最先到达尸体旁,亦即,比菊川医生还早一步的人是你?” “不错。” “确实脉搏已经没有?” “绝对是死了。” “从撞破浴室房门之后就闻到血腥味?” “那也是事实。 “这么说,被害者是在你们进入之前就遭杀害了?” 这是很缜密的调查方法!虽然没什么出奇制胜之处,却一步一步的将搜查网缩小,以警方的立场来说,这种方法最为适切。 “这么说,凶手侵入的途径有三种,一是经过房门,一是利用窗户,最后是藉某种机械装置杀人。” “是的……” “第一,经过房门,则幸二若非凶手,至少也是共犯;第二,如果以机械装置行凶,则最接近被害人的菊川医生和时子就涉有重嫌;至于第三,利用窗户……” “有什么人可疑呢?” “其他所有的人。 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图。仔细一想,这确实是很有道理的一种推论方法。亦即,他把全部涉嫌若分成三类,然后藉着探究行凶手法来缩小范围。聪明的读者们,先不管这种方法是否正确,我可以告诉各位,凶手绝非利用机械装置杀害澄子,而是在最接近澄子的距离,在其胸口刺入短刀,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间浴室…… 这种可怕的手法,唯有在天才神津恭介出现后,才当着我们的面前揭开。 不过,在当时,我还是完全不知! 楠山继续说:“不过,松下先生,对于这件命案,有两点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第一,卜部鸿一为何会有杀人的预感,事先邀你到家里来?而且,就在你一到达时发生毒杀未遂之事,然后就是这件怪异命案……” “若是善意的解释,他确实有神秘的第六感,能够事先预测到这桩命案;若要恶意的解释则他是凶手,否则至少他也事先知道凶手的计划……” “我对灵感或预言之类的事很头痛……还有一点,卜部六郎为何会说出“被杀害而浮尸水面”的奇怪预言?” 他似乎很恐惧的抬头仰望天花板。再三的,这句预言在我心底唤起比死亡更恐怖的战栗!如果卜部六郎是凶手,这就很简单了。假若他并非凶手,那他又如何正确的预言命案的发生? 就这样,这桩奇怪的命案陷入神秘宗教的迷宫,一开始就呈现混乱的迹象。 楠山在记事本上写上一行字,递给我。 “拉布雷斯之魔!” 我不自觉的吞咽一口口水。没错!凶手必须是如数学家拉布雷斯所假想的,居住于不同的空间世界,能在瞬间自大宇宙的极限移至另一极限,穿透所有的障蔽,事先预测一切现象的奇怪生物! 楠山警官是否将卜部六郎比喻为这恐怖凶手呢?他出卖灵魂给恶魔,获得神奇的魔力,能忽然现身于自己所怀恨的诅咒之家,以白柄短刀滴落牺牲之血,然后再次消失? 侧耳倾听,疾风又吹掠过树梢,呼啸而过。其中是否挟杂着迷路的澄子之灵魂的呜咽,以及卜部六郎的狂笑…… 不,事实上那是有人喧闹的谈话声,而且,声音逐渐接近这个房间。 没多久,纸门被拉开了。 “探长……探长……”有警员大声叫着。 “到底是什么事?” “卜部六郎不在家里,而且,供祀神坛上的四把短刀也失踪了一把!”我们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样,我在诅咒之家的第一夜,就在刺骨的寒风中逐渐逝去…… 第四章 恶魔的弟子 回想起来,这真是恐怖的恶梦般之一夜!住在宅邸内的八个人,加上我和几位办案警员,仍无法驱除这广大废墟般宅邸的阴影。 这桩奇异的杀人命案,深深隽刻在我的心灵再也拂之不去。还好,漫漫长夜终于会有尽头,布满金色云彩的清爽晨晓再次降临大地…… 我们一夜未睡,眼前,还有几项重要工作等待着。 天刚拂晓,哥哥带人自警视厅驱车赶到。被称为蒸汽机关车,绰号“一鬼松”的哥哥,脸上笼罩着一抹莫名的愤怒之色。 “研三,又碰上命案了?真不知你到底是我们的朋友,抑或杀人凶手的共犯……整天到处闲荡,任何案子都和你扯上关系。我真想把你依凶手共犯名义监禁起来……”哥哥嘴里叼着烟,恨恨说着。 “英一郎,你也无需对令弟这么凶……他不是常对警方有很大的帮助吗?”从另一辆车下来的三掘检察官,轻轻劝着哥哥。 “什么帮助?那根本不是他的能力,完全是神津先生的功劳!检察官先生,我们走吧!” 像一阵疾风掠过,哥哥他们一行人进入现场,只剩我单独一人留在外面。 彻夜未眠的眼睛茫然望着拂晓的天空……可听到小鸟婉转的啼声,天上白云片片飘过,这原本应该是个充满和平、安祥的村庄…… “松下……”在背后拍我肩膀的是卜部鸿一。 或许是一夜的奔劳令他虚弱的身体难以负荷吧!他两颊深陷,眼窝下面出现黑晕,只有薄薄的嘴唇像抹上口红般鲜红。 “原来是你。昨夜一定很累吧!很遗憾,我人虽然来了,却无法帮得上忙……” “不,那不能怪你。我们已经很警戒的在防患着,但凶杀案还是发生了……这是人力所无法防止的罪案,就算神津亲自前来,大概也无能为力吧!” 为何要提到神津恭介呢?不管是十年前的预言,或他现在找我来到这里,我都无法知道他的真意…… “对了,松下,我有些话想告诉你,你能来一下吗?” 他带我来到以前可能是让信徒们休息的一间四个榻榻米大的小房间。或许女佣从未打扫过吧!里面到处是灰尘,单是坐下来就觉得很不愉快。 “到底有什么事呢?” “我现在要说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诉这个家里的任何人。我认为如果能有助于令兄和神津做参考,那就够了……对啦,楠山探长是否已握有这件命案的线索?” “我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没有。”我严肃的凝视他的表情,但,出现在他脸上的只有不安与恐惧! “其实,当时进入浴室的人,在她之前,我是最后一个。我己告诉过楠山探长,门锁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射出短刀的任何机关布置。只是,我进入浴室之际,发生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他究竟要告诉我什么样的秘密呢?我吞咽一口口水,等待着。 “刚进入时,水温太热,我大声叫时子放入冷水,在等待冷水流入时,听到玻璃窗发出轻响。我不认为那是因为风吹或我自己疑神疑鬼,毕竟在事情发生之后!我打开窗户,外面却没有人影。所以,我只好认为真的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关上窗,开始浸在浴槽内。后来我忽然抬头看向玻璃窗,透过毛玻璃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确实有人想窥视里面的情形。” 这段话正好证实医师所说的一切。他说完,激烈的咳嗽不已。 “当时我怔了一下,从浴槽中跳起,冲向窗户,打开……顶多只相隔一、两分钟,但窗外却连一只小猫也没有。我的心不住的颤抖,本想告诉你这件事,可是,当着众人面前,又没有充分把握,也就没说出来。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一大错误!”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算了,事情都己发生,再怪你也没有用。不过,当时你未发现庭院里的脚印吗?” “完全没注意到。” 我们都沉默不语。那一刹那,我脑海中掠过一丝疑惑:这段话中好像隐藏着什么内幕!这种疑惑并不肯定,于是让它溜过去了,如果,当时我能想到一件事…… “研三、研三。” 哥哥的声音从玄关方向传来。我拉开门,哥哥正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门口,以怀疑的眼光凝视着站在我身后的卜部鸿一…… “啊,你在这里?这位是……” “我是卜部鸿一,松下的老朋友。是我请他前来的,没想到却发生这种事……” “不,别客气。我是警视厅调查一课的松下英一郎,很抱歉,舍弟带来了麻烦,有机会,我也想和你谈谈。对了,研三,你来一下。” 哥哥把我叫到一旁,低声说:“刚刚获得消息,说是卜部六郎在家里,你能和楠山去一趟吗?我无法分身离开这儿,你代替我去看看情形。” 再怎么说,总是血浓于水,所以,哥哥才会找我吧! “我当然愿意去……等一等,我先去准备。卜部,失陪了。”感觉到卜部鸿一的视线紧盯着我背部,我冲出玄关,加入楠山探长他们,一同前往。车子马上发动了。 “抱歉,有劳你啦!”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不过,你一定很累吧?” “不,这是我的职务,已经习惯了……坦白说,前天也发生一件案子,我是到此出差的,因为这个村是我的故乡,行动起来也比较方便。” “什么样的案件呢?” “也是杀人命案,不过,并非你们会感兴趣的有计划的谋杀。买卖牛马的商人们彼此酒醉之后挥着切菜刀打群架,凶手很快就自首,被害者被送至菊川医生处急救,却因失血过多致死……战后,这个村里,村人们已不像以往那样纯朴了。” “你对红灵教有什么样的看法呢?” “到家父那一代为止,这整个村都是红灵教的狂热信徒。乡下人很单纯的,尤其是这一带的农人……对于强者、有钱有势者非常信服,只会盲从行事,换句话说,他们也希望使本村发展成天理教或大本教总坛之类的风光局面。因此,卜部家的人被视为神明般崇拜着。可是,到了现在,连小孩子都会对卜部家的人丢掷石头……即使是自己的故乡,对于预言者而言,的确不是温暖安居之地!” 车子朝着早晨忙碌的村中央前进,之后,抵达一处高丘的山麓,就是我遇见卜部六郎,听到他的预言的山丘……曲折蜿蜓的小径,从红土裸露的崖下,延伸至山丘的树林中。 “他的祈祷所在这上面,意思是只要多高一尺,就更接近天……”下车后,楠山探长用手遮在眼睛上,仰望着山丘。 “可是,为何不立刻逮捕他呢?” “新法律嘛!”探长苦笑。若是以前,不管有无证据都可立即逮捕,关进拘留所三十天,利用这段期间搜齐证据。但目前的刑事诉讼法中规定,若未在四十八小时之内移送检察庭,就必须释放,不可任意延长拘留时限。尤其是这次的命案扑朔迷离……真麻烦呢!” 踩在黏湿的红土上,我们一面预防滑倒,一面爬上山丘的斜坡。小径旁的山坡上到处是坑洞。 “这里很危险,你要小心。”楠山说。 “真是寸步难行!对了,这些洞穴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穴居民族留下的遗迹?” “也差不多了。战争期间驻屯此地的工兵部队到处挖洞,也许打算建造地下工厂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看,就是对面树林间的那幢房子。” 在枯叶掉尽的疏林中,隐约可见一间陋屋,似乎是自行搭建的。只是,阵阵疯狂的咒语声划破山野的静寂。 穿过树林,来到房子正面,只有十坪左右如火柴盒般的房屋玄关前,堂堂竖立着四尺高的大招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正统红灵教总坛”。 如果不是这样的时间和地点,或许我会捧腹大笑了,但是…… 站在玄关前的一位警员跑上前来,低声说:“探长,卜部六郎大约三十分钟前回到这里,在此之前,聚集在里面的信徒们已开始祈祷了。由于您吩咐不要动手,我们也不加以制止,卜部六郎见到我们,脸上浮现嘲讽似的冷笑,丝毫不动声色……” “信徒很多吗?” “一位叫末下昌子的巫女,法名好像叫千晶姬。还有另外五、六个,都是女性。” 楠山点点头,走进屋内。我们跟在他身后…… 进入玄关,马上就是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大厅,脏污的榻榻米上低头站着五、六位农妇模样的中年女性,前面,站着另一个身穿白衣,桃红色长裤,手捧铜钱的女人……看来刚过二十岁,五官非常美,只是眼神充满不可思议的凄厉神色……仿佛能剧里背竹篓狂奔的白拍子般,有种脱离现代之美! 站在她身旁,穿着黑色宽松道服,正在诵唱怪咒语的,正是我昨天在山丘上遇见的奇怪预言者——卜部六郎。 一位白发老太婆跪在他的面前,正在三叩九拜。卜部六郎一面祈祷,一面摸老太婆的头、肩,频频甩响着手上的铜钱串。即使我们进来了他也毫不在意…… 再过去是一扇粗木头格子门,里面设着白木祭坛,两侧插有几面颜色不同的旗帜,几缕香烟袅袅上升。既非神道式,也非佛教式的混乱装饰,令我的心几乎疯狂了。墙上胡乱涂抹着没有任何意义,也无美学效果的红、蓝、黄等色彩,看来像是现代象徽派的幻想画,或是精神病患者的涂鸦。如果长时间待在这里头,就算不是红灵教的信徒,也会产生幻想,受幻影所袭…… 吸引我注意的是祭坛中央神龛上供奉的刺眼刃光……数量正好是三把! “你见到左手边锁着的白木门吧?里面好像就是神龛。”楠山低声在我耳畔说。 在此之前,卜部六郎口中所念的语言,我完全不懂其意,那是片断的咒语。突然间,声音转为意思明确的语言了:“今年六十九岁的女人……集昔日的罪孽于一身,深受苦恼、折磨……她祈求悔改、祈求宽恕……请帮助她无依无靠的灵魂……” 就在此时,好像对他的话产生感应似的,左边桌上搁放的陶壶里插着的柳树枝,忽然不住的晃动! “啊,恭喜你,神已经原谅你了。”一旁的巫女尖声大叫。 老太婆惊讶的抬起满是汗水的脸,望着眼前的奇迹,也许,她心中高兴已经得救了…… 她嘴里喃喃念着:“天正红灵大明神、天正红灵大明神……”又在脏污的塌塌米上叩头。站在背后的信徒之中,有人呻吟出声…… “哈、哈、哈……真可笑的闹剧……”楠山的哄笑声在室内激起回音。 “你们凭什么敢进入这里?这里是神域,像你们这种凡间不洁净的官家走狗,没资格站在这地面。今夜,神会立刻惩罚你们,让你们站不稳、视不明、声沙哑……”巫女脸色转为苍白,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视探长。 “胡闹得也够了!若真像你所说的,我也会来祈神宽恕,而这些榊树枝同样会晃动,神同样会原谅我……”探长说完,快步排开众信徒,走上前,伸手向插着榊树枝的陶壶,拿起来。 “亵渎!你不怕神谴吗?怎可用肮脏的凡人之手……”卜部六郎忙按住探长手臂。 探长将他的手甩开,将手上的陶壶对准白木桌角一砸,从碎裂的陶片中,出现一尾十一、二公分长的小鲶鱼…… “哈、哈、哈,这就是你所谓的神吗?技穷了吧?本来,鲶鱼就被称为地震之神,晃动榊树枝,根本没什么稀奇。各位,你们现在也清醒了吧……这就是红灵教的真面目。当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观念,对各位想信仰什么,我也没权利干涉,不过,这人是昨夜红灵教总坛发生的命案之嫌犯,必须接受警方侦讯,所以,各位请离开吧!” 卜部六郎气得口中冒泡,两眼凶光四射,如恶鬼般怒叫:“你凭什么理由想对我……” “那么,你说明你昨夜的行踪吧!” “昨夜的行踪……我不能说。” “昨夜在命案现场附近,有人见到你……而且,还有一把短刀哪里去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把短刀如你所预言的,不,该说如你所威胁的,插在澄子小姐的心脏上,你难道还敢说不知道?” “什么……澄子死了?被杀是吗?那是神意、天谴……哈、哈、哈……”又是那极尽阴森恐怖的笑声。 “你如何能够预测命案的发生?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他并没回答。 楠山使了个眼色,我上前一步:“卜部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啊,对了,你不是昨天在这附近问路的人……” “不错,谢谢你当时的忠告。确实,那是如你所言的恐怖之家,只是你的话过于笼统,所以我并未告诉教祖,但你的预言实现了,澄子小姐被杀而浮尸水面!” 他的唇际再次掠过一丝微笑,却立即消逝:“看来神的启示是正确的……” “但你的神却只是一尾鲶鱼!我再问你一次,你能如此正确的预言杀人的时间和方法,其理由何在?” “滚开!像你们这种俗人,岂有资格听到神示?” “俗人也无所谓。不过,无论你是神的弟子,抑或是恶魔的弟子,反正活在尘世上的期间,就得服从尘世的法律。卜部六郎,现在我依职权,将你以杀害卜部澄子的涉嫌者之罪名予以逮捕!” “理由呢?” “第一,你昨夜的不在现场证明不充分!而且,有人目击你在命案现场附近。第二,你曾威胁要夺走卜部家每个人的生命,且准备四把短刀,而目前短刀只剩三把,另一把行踪不明。第三,你表示是神的旨意,能完全预言杀人的方法和时间。总之,你有动机,也有凶器,却没有反证。有了这些证据,我赌下生命、职位,也要和你周旋到底。” “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没办法,耶稣也得背上十字架,孔子也得奉承。预言者不管在什么样的时代,没有不被投石鞭打的……走吧!” 他悠然的向前踏出一、两步。就在这一瞬间,突如其来的,他声嘶力竭的尖叫,苍白的额头冒出豆大汗珠,嘴唇扭曲,口涎直流,手指伸向虚空,如枯叶般不停颤抖着,然后颓然倒在我面前。全身如波浪起伏般剧烈痉挛,双手紧抓塌塌米边缘,然后,整个人昏迷不醒…… 这仅仅一、两分钟内,我们都呆住了,等到抱起他的身体时,再怎么摇撼,已醒不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探长也不自禁露出不安的神色,大概认为卜部六郎服毒自杀吧! 我先蹲下来量脉搏,跳得异常快。翻开其眼睑,瞳孔茫然扩散着…… “楠山先生,这一定是癫痫发作,幸好没咬到舌头。” “原来是这样。你这一提,没错,嘴角还冒泡呢!这种情形大约会持续多久?” “那就因人而异了,从数小时至十数小时都有。” “这么说,这段时间内没办法讯问了?” “当然。至少到明天为止,都必须绝对保持安静。” “那就麻烦了。不可能留他在此,至于警方的拘留所也不照顾病人,也许,我们把他吓得太厉害了……”楠山显得相当困扰。 我不忍心,只好帮忙解决了:“让他住在菊川医生的医院,你认为如何?有生意上门,我想医生不会拒绝的。一方面,重要嫌犯不能留在此处,另一方面,如果治疗得当,或许会更早恢复……” 探长边拭着额际的汗水,边回头说:“对了,就这么办。喂,你们帮忙抬这个人上车,送他去菊川医生那里。真是找麻烦的家伙!” 像尸体般死白、僵硬的六郎被送走之后,只留下探长、我,和年轻巫女千晶姬,其他信徒们都被警员赶走了。 “不必害怕,只要坦白回答问题就行。你知道这鲶鱼的把戏吗?”探长面向千晶姬——木下昌子——问。 “是的……不!” “是哪一个?我们并不在乎这点小事,只希望能逮捕命案凶手就行,快些回答。” “隐约知道。” “我猜也是这样。对了,你到这里多久了?” “一年半……” “这么久了?你和那男人有什么关系?” “……”千晶姬没有回答。在这瞬间,两颊飞上红晕,似已忘掉自己是巫女,而回复为平凡的女人,这已足够表明一切了。 “你可以不必回答了,我能猜得到。不过,在这段时间六郎像这样发作的情形有几次吧!” “是的,常常有。 “最近一次是?” “四、五天前。” “在此前后发生了什么怪异之事?” “柳树枝的晃动虽然动了一点手脚,不过,神的指示却是真的。即使发作得那样严重,有时仍会茫茫然的,仿佛被什么附身似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或用笔写各种字和画的各种图案。” “这称为附身传话吧?” “是的。昨天早上也同样被神附身,写下了字,好像是……今夜,恶魔的孙女之一,应该被杀而浮尸水面……” “那是六郎清醒之后才判读的吧?” “是…… “然后呢?” “他嘴里说着:今夜会被杀吗?恶魔的孙女会被杀吗?被杀而浮尸水面?然后大叫不已。” “原来如此。” 我的耳底又响起这可怕预言背后的恐怖事实,当时的六郎之身影,仿佛又浮现眼前…… “你知道昨夜他去什么地方吗?” “隐约知道,你们去恩方町的若叶屋料理店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这句话令探长愕然了:“会去那种地方?好,我马上派人去调查。不过,六郎的鞋子和剩下的三把短刀我要当证物予以扣押。” “随便你。但是,探长先生,你真以为那是真正的短刀吗?”千晶姬眼中明显的露出轻蔑之色……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短刀是假的?” “最近颁布了枪炮管制条例,即使是供祭神明的神刀,也只好用玩具刀了……” “木门的钥匙在哪?” “就在那边。不过,你随意闯入,神会动怒的。” 探长的脸色一瞬邃变,抓起神坛上的钥匙,打开木格子门,进入……但抓着三把短刀走出时,他脸上浮现明显的失望。 “松下,这真的是玩具,和凶器截然不同。我们又陷入新迷宫了……”他极其困扰的拿出香烟,点着,“你昨夜在什么地方?” “你现在是盲目的转移目标了吧?我在家里,有五位客人,一直到十二点左右。 或许是进退维谷,探长脸色浮现动摇之色。就在此时,女人又紧接着加上一句。 “你们与其让他这样受苦,为何不往卜部家本身调查清楚呢?那是被诅咒之家,被恶魔作祟之家。但是,狮子身上也会有几只跳蚤!那家人和他是敌对的立场,前天,却有一个人来找他……” 第一次现出一条光明之路,探长的脸色变了:“说出那人的姓名!” “我说不出。” “为什么?” “也不知道姓名。不过,是最近住在那个家的两兄弟之一……只要看到人,我就能指出是哪一个。” 第五章 加略人犹大 难道这一对兄弟的体内流着为了三十枚银币,就连自己所侍候的耶稣基督都出卖的加略人犹大之血? 虽然不知是哥哥或弟弟,但他基于什么目的,偷偷来找和卜部家有仇的奇怪预言者卜部六郎呢? 即使没有发生这件命案,也已经反叛自己所信奉的教祖卜部舜斋了。何况,翌日就有杀人的预言,而且如预言所示完全实现。 被杀而浮尸水面……难道不只是预言,而本来就是“杀人”的意思,甚至是“杀人”的行为? 不管如何,除了这人和卜部六郎在诅咒之家内外相呼应,遂行杀人行为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他来找卜部六郎的其他目的! 此刻巫女千晶姬秀丽的脸庞浮现微带嘲讽之色,再也不说一句话,乍看仿佛是自以为侍奉神的洁净之身,不愿和满是污秽的俗人交谈的样子。 楠山探长催促她一起离开。 天空很高,飘浮着几片白云,我的心却是一片灰暗。或许是心情使然,再不然是疲倦之故,总觉得这天早上武藏野的风特别的冷。 枯叶落尽的晚秋山间,回响着猎枪之声。一只野鼠慢吞吞地爬出芦苇丛,很惊骇似的圆睁双眼,冲过我们面前,逃进对面的芒草丛里。 我们默默无语的走下山丘。 送卜部六郎至菊川医院的车子尚未回到山麓。楠山点燃一枝烟,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我也感觉到村人们正从暗影中,锐利的望着我们。 心自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和焦虑。只盼望能尽快揭穿来找卜部六郎之人的真面目,所以,总觉得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 不久,车子绕过对面转角,回来了。 “对不起,探长先生,我们多耽搁了时间。我们送那家伙去医院时,医生不在家,所以又绕到红灵教总坛去接医生,就拖延这么……” “没关系。快赶回红灵教总坛!” 车子再次穿越村庄中央,抵达红灵教总坛。在这里,也有一群知悉命案的村人们,围绕在玄关前的警戒线四周,他们被阳光晒成渴色,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同情和惊愕,似乎认为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我们下车时,人群间传出一阵轻微的骚动。也许不知事件真相的群众以为这女人——千晶姬——是凶手吧?只是,那阵骚动不是憎恶,也非愤怒,而是视她为英雄或凯旋归来的将军般的予以欢呼。甚至,一位老人向前踏出一步叫着:“干得好!像那种畜生,让他们死尽算了……下次,还会轮到别人……” 就这么一句话已足够表明村人们对卜部家之人的心情了。对一位受伤仆倒的败军之将而言,未免也太苛了!我一面感到莫名的不安,一面也畏怯的、犹如背后有人丢掷石块般,进入卜部家。 哥哥在客厅内不安的等着我们,旁边的烟灰缸中,只吸一半的烟蒂己有十几截!这是面对难题时,哥哥一向的习惯。 “情况如何?就算不能讯问卜部六郎,应该也能找到证物吧?” “什么也没有。”楠山探长详细的从头至尾报告一遍,而哥哥只是不住的颔首。 “真想看看鲶鱼跳出时,卜部六郎的表情。”哥哥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无半点笑容,“还是辛苦你了。那么,就叫那两人出来和千晶姬见面。” “哥哥,你这里是否有什么线索?”虽然明知是白问,但我仍无法不问。 “没用,任何线索也没有。浴槽内的血水全部放掉再仔细调查过,并无机关装置,窗户和门也一样,虽非毫无缝隙,却根本不可能投入短刀。唯一的收获是,动机方面已逐渐明朗。” “你的意思是?” “像这种邪教,一度得势之时,通常会敛积庞大的财物,这一点,不论是战前或战后皆同。尤其是卜部舜斋此人,具有守财奴般的个性,就算现在已经没落,其财产仍旧相当庞大。东京的宅邸虽然在空袭中烧毁,但只是目前这栋宅邸,这村里的山林,甚至股票、贵重金属和珠宝,若以时价估计,至少也有数千万圆之巨。” “那么,继承的方法是?” “澄子一半,烈子和土岐子平分另一半。如果澄子死了,其部分由烈子继承,而万一烈子或土岐子死了,其部分由澄子继承……若是死了两个,则全部财产由最后剩下的人继承,这是舜斋留下的遗嘱之内容……” 我也隐约才测到,由于澄子之死,在物质方面直接获益的是烈子和土岐子姊妹。讯问预定在千晶姬能偷窥的一个房间里进行。她和楠山探长躲在另一个房间,由哥哥和我进行讯问。 事情的发展太快,因而在此之前,我也没有空暇仔细观察这两兄弟。自从知道其中至少有一个和卜部六郎互通声气后,我就开始感到对他们不能有太单纯的判断,而进行详细的观察。哥哥是中等身材,体格甚壮,圆胖的脸上满是油脂,狮子鼻、厚唇、眼神锐利。今晨穿着和昨夜相同质料的大岛和服,神色有点不安。土岐子中毒之时,他几乎未显露丝毫情绪反应,当然,杀人未遂和命案发生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 弟弟则显得极为冷静。身穿深蓝色纵条纹的西装,给人一种阴沉的印象。身材有点瘦,眼睛和嘴与哥哥很神似,戴着无边眼镜,不过,度数仿佛不很深,经常拿下戴上的。唯一和哥哥不同的是,他有和舜斋非常相似的鹰钩鼻——或许,这是卜部家族的特征吧? “我是警视厅调查一课的松下课长,希望能单独的请教两位几件事情。毕竟,这是一桩很奇怪的命案,但愿两位能诚恳说出自己的意见。”——哥哥的语气极其缓和——“你是香取幸二先生?” “是的。” “你和令弟两人经营香取商会?” “不错。” “营业项目是?” “没什么特定的项目……” “这么说,是掮客性质的业务了?” “差不多是这样。”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一定在营业方面涉及某种不法勾当吧!但哥哥并未深入追问。 “你是红灵教的信徒?” “是的,家父是干部之一,所以,我们自小就在红灵教的环境中长大……” “那么,你认识被逐出门墙的卜部六郎吗?” “当然认识。” “你最近见过他吗?” “开玩笑!我怎会去见他?”他又用手帕拭汗。 哥哥凌厉的视线停在他额头,但却转过脸来:“睦夫先生,你是否见过卜部六郎?” “自从他被逐出门墙之后,即使偶尔在路上相见,我也不会和他打招呼。” “两位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哥哥严肃的反问。这时,一位警员拉开纸门进入,在哥哥耳畔低声说话。我知道,哪一位是犹大己被辨识出。我双手握拳,掌心都被汗水浸湿了,究竟是哥哥幸二呢?还是弟弟睦夫? 哥哥猛力点头,面对睦夫说:“香取睦夫,看来你的谎言已被折穿了。你为何暗中去找在路上遇见也不会和对方打招呼的人呢?能否说明一下理由?” 睦夫脸色一瞬转为苍白,用力深吸一口气,瞪视着虚空:“我不记得这么做过?” “你还打算继续坚持下去吗?我既然敢这么说,一定是有人可作证,如果你还不承认,我只好叫出来和你当面对质了。” “不可能有什么证人……” “木下小姐,请到这边来!” 拉开纸门进入时,千晶姬的视线在刹那间转为燃烧般的憎恶,瞪着睦夫,同时,上半身保持不动,穿着白色布袜鞋的脚在榻榻米上移动,仿佛飞般的前进:“就是他!那天来找六郎的人就是他!” 声音就像用短刀刺入尸体般阴森,睦夫脸上终于浮现明显的动摇之色。 “你这……背叛者……” “为了六郎,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是冰冷、毫无感情的女人声音。 “好,那么你承认去找卜部六郎了?”哥哥加上决定性的一击。 “……” “目的何在?” “假定……我真的去找卜部六郎……那……又和这次命案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沙哑、断续,而显得畏怯不安。 “这就要由我来判断了。” 突然,睦夫满眼血丝,对哥哥猛加反击:“松下先生,依据新宪法的规定,任何人都有拒绝对自己不利的自白的权利,因此,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 “你要行使沉默权吗?”哥哥紧抿着嘴唇,“如果你和这桩杀人命案无任何关系,则你这种态度是对社会的反抗,至少也算是不协力的行为,只会加深你的嫌疑,更使警方对你的心证转坏!” “睦夫,你真的去找过卜部六郎?”这项事实,幸二似乎也深感意外,他凝视着弟弟问。 “这种事你没必要知道。” “可是你……” “没关系,你走的路和我走的路不同,就算所追求的是一样,方法也不可能相同。” 在沉默之中,两兄弟之间迸放着白热的火花。 “你们两人暂时先退下。”哥哥立刻说。 两人露出明显的敌意,站起来,由警员带走了。 哥哥一面目送着两人的背影,一面喃喃说道:“讨厌的家伙,竟然藉法律……好,我一定要揭开你们的真面目。” 调查行动炽热的进行,但睦夫依然保持沉默,不愿说出去找卜部六郎的目的。当然,即使知道其目的,或许也不可能成为揭穿此命案之谜的直接线索,但是,那至少是漆黑天际的唯一一线光明…… 没有任何直接收获,也找不到和脚印吻合的鞋子。窗外约一尺左右宽的泥土地上,沿着屋檐砌成水泥地面,其上未留任何痕迹。 在绝对不可能发生杀人行为的条件下,这出惨剧却发生了。如果没有土岐子被毒杀未遂,以及卜部六郎那恐怖的预言,这当然会当成自杀处理,毕竟,刑事们之间,主张澄子自杀的意见也不在少数…… 随着时间的经过,哥哥脸上的焦虑之色愈来愈浓了,他虽然不说出来,但我比谁都了解他此刻正在企求着什么!亦即,如果具有快刀斩乱麻之智慧的天才神津恭介在此的话…… 对新闻记者,哥哥极其详尽的说明一切,也许,他希望在某处旅途上的神津恭介能够见到立刻兼程赶来援助吧! 调查在毫无进展中持续,不久,黑夜来临了。一行人只得毫无所获的离开卜部家。 依据英、美的法律,在某户人家中发生犯罪事件,尤其是杀人事件时,住在该户人家的人都有证明自己无辜的义务,但在日本的法律中,此项规定则很粗略,特别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被认定与杀人有直接关系的行为,所以,实际已无法再深入…… 只有睦夫被带回浅川警局。当局最后的一丝希望就是:查明睦夫和六郎的关联,以及获得掺入药水中的毒物之途径。 哥哥出发时,曾这么告诉我:“研三,我们不得不暂时撤离这里了……我认为这件案子绝对不是自杀,而是经过缜密计划,再予以周详的付诸实行之完全犯罪,照这样下去,这个家必定会再发生第二、第三次惨剧,这是我根据多年历练的判断所得……你和我不同,你是受邀前来的客人,你要非常注意的查出所有的秘密,楠山探长会留在他家等待,至于我,只要再发生事件,也会马上赶来……一定会发生的,会有意外发生!” 我从来见过如此困惑的表情! 就这样,我在诅咒之家的第二个恐怖夜晚开始了。晚餐席上,没有一个想开口,食物吃起来味同嚼腊……由能彻夜的疲倦和饥饿,全身虚软无力,只有神经像数千支针一样保持锐利,似乎连飘荡在空间的妖氛都能一手攫住…… 尸体被带去解剖了,因此,葬礼日期也无法确定。除了菊川医生傍晚曾来察看土岐子的情况外,没有任何客人。如此不受村人欢迎,不,应该是受全村人所憎恨,原因究竟何在? 深夜,又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十点左右,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忽然听到有女人轻微的啜泣声,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 由于疲倦和兴奋,每个人应该都很早上床才对,何况,土岐子还睡在楼下的房间,不可能是她。 忽然,我又听到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上旁边楼梯的轻微声响,我本能的下床,轻轻拉开纸门,确定宽敞的走廊里没有人影之后,我才蹑手蹑脚的走向楼梯口。楼梯中央的回转处,还是不见人影,但是,要上到二楼的楼梯却发出轧轧的声音,若是平时,这么轻微的声音不会有人在意,可是,在那恐怖的杀人惨剧之后……我心中又掠过一种面对犯罪时猎犬之本能。 不知不觉间,我也像被某只无形的手牵引一般,不声不响的踏上楼梯。但到了二楼走廊,仍是不见任何人影。在这复杂犹如迷宫的宅邸内,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人不会做出如此可怕的坏事……不管爷爷您怎么说,也不管全世界的人怎么想,他绝对不是凶手!” 从面向走廊的房间里传出尖亢的声音!那是烈子的声音。 “那么,警方为什么要羁押他?”是舜斋的声音。 “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存在。” “误会吗?误会也好!反正,你也该了解得很清楚才对,我是决不会原谅他的。” “只是为了他去找六郎?” “红灵教还未灭亡,只是现在有些衰退……终有一天,它还会拯救日本,终有一天,这个国家会用到我的能力!我尚来抛弃希望,为此,叛徒们都不能留在我的家里。” “爷爷您还未抛弃昔日的美梦?幸二会向您拍马屁,目的只是为了姊姊和她的财产,他是否真心爱着姊姊,我清楚得很。他想促使您再次出面吸收信徒,只不过是想分一杯羹而已!” “愚昧……像你这样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了解我的能力?他是神的使者……由于他,我又能重获昔日的权势。” “您还是不知道实际真相。即使在我们所生长的这个村庄里,我们受到何等痛苦的对待……姊姊和我常为此痛哭不已,可是您却……” “那都算不了什么!目前你是得到红灵教秘传的唯一一个人,不相信神的启示的土岐子,根本不能算是我的孙女,你必须和幸二结婚,永远守护着这个家。” “不要……我绝对不要!” “烈子,你也……” 那声音仿佛凯萨大帝被布普塔斯所刺,而发出的最后哀号! “红灵教算什么?我只是为了不想伤害被世人所遗弃的爷爷之心,姊姊一直忍耐到现在,抛弃东京的生活,抛弃青春,被这样的生活所束缚。如果爷爷您具有无限的能力,不可能连姊姊的生命都无法保护……现在我终于清醒了,只要葬礼结束,我随时都会离开这个家。财产算得了什么呢?我只希望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活,充分呼吸自由的空气……” 这里岂非又有一个背叛宗教的犹大呢? 我感觉到舜斋一言不发的站起来,慌忙蹑手蹑脚的下楼。 脑海里思潮回旋打转,似乎方才所听到的这段话是此次命案中失落的一个环节……也许,我若未听到这段对话,会叫他俩一起搜索发出脚步声的人,但现在却已没有这种勇气了。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但恍忽间听到有人轻轻拉开纸门,我站起身问:“谁?” “对不起,是我。是女佣时子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菊川医生说有紧急的事,希望立刻见您……” 到底是什么事呢?他深夜来找我,究竟有何目的?我全身又被一股对于未知的不安所笼罩。我系好睡袍的衣带,走出房间。 “在哪里?” “在后门……” 我和时子经过门上还留着惨剧痕迹的浴室门前,来到后门。菊川隆三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门口。也不知是心理因素,抑或灯光昏暗之故,只觉得他的脸色比平时更为苍白。 “松下先生,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不过,今夜这家里没发生什么奇怪之事吗?” “不,没什么。” “是吗?那太好了。”他好像很安心似的深深叹口气。 “怎么了?又发生什么让你担心的事吗?” “松下先生……”他眼中迸射出异样的光辉,“卜部六郎刚刚终于清醒,所以,我想来通知你一声。” “谢谢你……”虽然如此,但我并不觉得他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很明显的,他还有话想告诉我,只因为难以启齿,所以…… “松下先生,你告诉我昨天的预言时,我心想,哪会有这种事情,那只不过是精神异常者的妄想罢了,但从那件命案发生后……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种事你也没什么好内疚的,因为连我自己都半信半疑呢!菊川先生,你是否还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呢?” 听我这么一问,医生愕然了,全身打了个哆嗦:“是的,我一直在犹豫,不知是否该说出来,现在想想,还是应该说出来才对,毕竟,我对自己的知识已失去自信,在我眼前发生了太多的怪事……卜部六郎醒了,我正以为他恢复神智,他却又说出恐怖的预言:该杀,恶魔的孙女该杀!应该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第六章 恐怖之毒 第一次的预言终于实现,而凶手和行凶手法都还笼罩在深深的疑影中,尚无法进行任何预测时,第二次的预言又出现了。 “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当医生说出这句话时,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仿佛疟疾发作似的,一股恶寒掠过我全身。 菊川医生的脸色也一片铁青,但,我的脸色绝对不会比他好看多少。 这可以说比最初的预言更为恐怖!这一次杀人虽在预言的杀人未遂之后发生,但无可讳言的,我们也有疏忽之处,因为我们戒心不足。这次绝对不许凶手再逞凶了。 关于卜部六郎前一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当然已做过深入的调查。也证实了那巫女千晶姬所言不假,至少在命案发生的时间,亦即晚上九点前后,他在离村庄一里远恩方町的料理店喝酒,有很多人可以证实。 就算其间离座五分钟或十分钟,他也无法出现在这宅邸里! 短刀既是玩具,再加上又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任谁也明白不能将卜部六郎视为命案的凶手了。于是,警方当局判断他的预言只是偶然的巧合,不再对他特别监视而安置在菊川的医院里。 如今,第二个预言出现了,如果预言再次实现…… 不,一定会出现! 亲眼见到第一次惨剧的巧妙手法,我已经不再怀疑了。不过,如果他和凶手互通声气,为何要故意说出行凶的方法呢? 难道是对调查当局的大胆挑战?如果真是这样,未免太有勇无谋了。这样看来,他真的是具有现在的科学也无法说明之超自然的神秘魔力了! 我心中不停的受到阵阵难以言喻的冰冷战栗所侵袭。若有这种想法,我岂非也和红灵教的盲从信徒一样?我无意识的伸手抱头,想甩掉一切妄想,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额头己被冷汗浸湿。 “松下先生,我必须告辞了,希望你对两位小姐多加注意。”菊川说。 我终能清醒过来了:“菊川先生,请你等一下。虽然现在什么也没发生,但……”我转头对时子说,“你去看看两位小姐的情况……顺便叫醒鸿一。” 虽然我对卜部鸿一也不很信任,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在这个家里,只有他是可以商量的对象。 不久,卜部鸿一自走廊另一端出现,身上穿着睡袍,脚步显得踉跄无力,脸色像幽灵般惨白。 我简单扼要的说明预言之事。他听了,全身不停的发抖。 “鸿一,这次该怎么办才好?” “嗯,真糟糕……”他交抱着双臂,闭目沉思,再度开口时,声音却出乎意料的镇定,“我认为今夜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为什么?”我不禁凝视着他那炽热发亮的双眸。 “菊川先生,卜部六郎是怎么说的?请你照他所说的说一遍。” “该杀,恶魔的孙女该杀!应该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他阴森森笑着,念了好几遍。” “松下,你听,这次并未限定时间,也没有预言何时会被杀!” 这句话在我的胸中回荡着。没错,昨天卜部六郎向我说出预言时,的确指明“今夜” 但这次却没有……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是说今夜不会发生凶杀案吗?而今夜和昨夜不同的条件是……睦夫被拘留,六郎自己也无法自由行动! 我的脑海里掠过一丝亮光。即使这样,今夜还是不能不防患万一。 “鸿一,你这么说虽然没错,不过,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至少,目前仍不知凶手是谁。所以,你和我负责保护两位小姐,菊川医生回去时,顺路去找楠山探长,向他说明预言之事。” “既然你这样认为,我当然没有异议。那么,土岐子由你保护,我负责烈子的安全。菊川医生,谢谢你,请回去吧!”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向医生道谢之后,进入土岐子睡的房间。 发出轻微的鼻息声,看起来似乎睡得很熟的土岐子,忽然睁开眼:“进来的……是谁?” “啊,你醒过来了?是我,松下研三。” 土岐子脸颊开始有着一丝血色:“是松下先生吗?太好了,我还以为是谁……我心里好害怕!” “觉得身体好一点了吗?” “嗯,差不多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什么都没吃,也没喝……” “但是,你服药了吧?” “药水吗?是的。那又为什……” “据判断,药水中掺有毒物。” “毒物!”她那美丽的脸庞瞬间又变成死灰……用力挣扎着想坐起来,衣襟却偏移了,白晰的胸脯清楚的映入我眼帘,由于身体尚很虚弱,又颓然无力的倒下了。肩膀激烈起伏,深呼着气,轻轻闭上眼,鼻尖不住的颤抖。 虽然明显浮现虚弱的迹象,但她的侧脸很美!或许是她的美貌驱动潜存在我心深处的虐待意念吧!我向土岐子说明了一切事情的经过。 连警方当局都避免讯问土岐子,当然不会有人告诉她昨夜发生的命案。但我却另有其他想法!楠山探长认为只有我和土岐子没有嫌疑,因为,命案发生的一瞬间,我正在这房里照顾土岐子。那么,她当然和命案没有关联了。而在第二个预言出现的现在,与其继续隐瞒命案,倒不如明明白白告诉她,使她自己也存着一些戒心,岂非更好?毕竟,我也不可能随时都注意她的一切…… “澄子姊姊被杀……” 恐怖、不安,外加亢奋,她全身像树叶般颤动。真珠般的泪水夺眶而出,滴湿了枕头。我情不自禁黯然的别过头。但转念一想,事情既已到了这步田地,应该从她身上看看能否追问出什么蛛丝马迹才对,于是,我说:“土岐子小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澄子小姐遇害之前,曾说她知道是谁让你服下毒药,但在她未说出那人的姓名之前,就惨遭杀害。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这……”她低头沉思不语,然后说道,“我们姊妹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很好。姊姊她们是红灵教的疯狂信徒,也受爷爷的宠爱,但爷爷却半点都不信任我……澄子姊姊己决定和幸二结婚,而烈子姊姊也爱着睦夫……另外,我们都有继承庞大遗产的继承权,只要死了一个,其他的就会获益……不过,澄子姊姊非常害怕睦夫,她曾说过我们很可能被睦夫所出卖……很奇怪的,烈子姊姊却非常厌恶幸二,所以,以前我就很担心,像这种情形,他们两对在将来结婚之后,能够和平共处吗?” 虽然是毫无根据说出来的话,但我却觉得似乎证明了某样事实。 “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鸿一担心会发生这种结果的理由吗?”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不太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家里饲养着的七只猫,忽然一只也不剩的全部消失…… “什么样的猫?” “爷爷最喜爱的,全身连一根白毛都没有的黑猫……它们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了……” 我忍不住回头,环视着背后,觉得好像听到阴森森的猫叫声,和猫爪搔抓着榻榻米的声响。 “那些猫什么时候不见的?” “四天前的夜晚,亦即鸿一写信给你的前一天……” 在命案之前七只黑猫失踪的事,也许大家都认为只是和案件无关的偶然,所以,没有人告诉我。当然,很可能是因为命案的发生使所有的人都忘记此事,但这是何等重要的事啊!从黑猫的失踪事件,已能清楚看出凶手的可怕企图。诚如卜部鸿一所说,这一晚平安无事的过去了。至少,在这诅咒之家,什么事也没发生。连续两天的失眠和紧张,我的身体和神经已几近麻痹状态。如果说这是凶手的心理战术,可以算是完全成功。不仅是我,卜部鸿一和楠山探长也是一样? 接到医生的报告,楠山立刻前往卜部六郎所住的病房,进行彻夜侦讯,但却一无所获。第三天早上,我才安心躺下。头刚碰到枕头,两天来的亢奋和紧张完全松弛了,我昏沉沉的进入梦乡。 到底经过多少时间呢?朦胧中仿佛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我惊醒了,睁开眼。太阳已经西斜,枕畔坐着卜部鸿一,正弯腰望着我的脸。 “松下……睡得还好吧?” “啊,托你之福,总算恢复了体力。你呢?” “我也睡到刚刚才醒……对了,神津马上就会赶到。” 神津恭介……听到这名字的瞬间,我犹如被电击一般跳起来:“神津要来吗?卜部,一切不要紧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的眼睛情不自禁热泪盈眶! 诸位如果读过自从刺青杀人事件以来,我发表的几件案子的记录,想必能够了解我此刻的心情才对。 从高中时代就在数学和语言学方面发挥非凡的才能,被誉为推理机械的天才神津恭介,我连替他系鞋带的资格都谈不上。但是在青春、热情的三年高中生活中,我们却成了莫逆之交。 虽然有人恶意批评,像神津那样的天才,为何会和我这种成绩总是倒数几名的人感情这么好,但是,我们仍像兄弟般从高中一起考入东大医学院,又一起专攻法医学。只有在战争期间,两人被分派至不同部队当军医的那段时间有了空白。不过,因为刺青杀人事件的契机,我俩之间的昔日友情又复苏了。 历经几次的生死冒险,对目前的我而言,神津恭介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现在,他要来了。 我感到完全放心了,这一来,命案必能顺利解决。 “卜部,你怎会知道呢?” 他也面露微笑:“神津是往仙台方面旅行,偶然打电话回家,获知此事,立刻惊讶的赶回来,方才打电话到本村的派出所,说是已和令兄抵达浅川警局,很快就会赶过来……” 他的话之后半,我几乎都未听进去,因为,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我们急喘着冲向玄关。一辆黑色汽车停住,和哥哥及楠山探长一起下车的,正是神津恭介。 在斜挂山边的秋日夕阳照射下,他白皙的侧脸微带红晕。身穿合身的深蓝色西装,手上提着鼠灰色的软皮旅行袋,正抬头望向宅邸屋顶的眼中,散发出洞悉一切的智慧之光,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有两、三根垂覆在额际。 “神津先生,我们正等着你。” “你终于来了。” 我和鸿一几乎异口同声的说。 “松下,这次辛苦你了……卜部,你身体痊愈了?” 他唇际像平日一样浮现安祥的微笑。只是见到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我就觉得所有的不安和担心完全消失了。 “神津先生,我们去现场看看吧!”哥哥催促着。 “松下,我先失陪,待会儿再和你好好谈,你和卜部在这里等我。”说着,三人一起进入玄关。 恭介的态度和平常不同……若是平常,会叫我一块前往的…… 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卜部鸿一的在场会带给他某种影响,所以,把我们留在这里。 但鸿一脸上除了比平常更红的血色之外,我看不出任何不安和动摇。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边低声交谈,走回来了。我发觉神津恭介脸上也有了不安的阴影。 “那么,神津先生,我就此告辞了。如果发生什么事,请和楠山联络。” “谢谢。那么,卜部,今夜我可要住在这儿了。” “请便,只是现在乱成一团,希望你别介意。松下课长,你要回去了?” “是的,我回浅川。研三,拜托你了。”哥哥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和楠山探长一起上车。 车子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卜部,看起来这一次事件很复杂呢!待会儿我想和你慢慢谈。现在,我有很多事要和松下讨论,能暂时借用一个房间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最好是越大的房间。” “那么,请到这边来……” 我们被带至玄关右转的一间约莫八十张榻榻米的大客厅。当然,这里也弥漫着刺鼻的霉味,不过恭介似乎毫不在乎。 “这里不错,待会儿请你介绍所有的人和我见面。现在请吩咐任何人都不可进来。” 等到卜部鸿一的身影消失,恭介用力握住我的手臂说:“松下,你一定很累吧!但还不可疏忽呢!” “神津,你还不知凶手是谁吗?” “我没有那种预言的能力……反正,先听你说。” 恭介不断点头的听我从头说明,当我结束时,他仿佛在驱除胸中不安般的全身用力一颤。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案子,就像这宅邸的建筑物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首先是毒药,然后是密室杀人,还有那玩具短刀,以及失踪的黑猫……乍看恍若毫无意义各自分散的事件,而事实上却互有关联,只是,我尚无法发现连贯整体的线索。” “这么说,警视厅的调查也一无所获了?” “澄子小姐的尸体经过解剖的结果,死因还是心脏被刺,未能发现任何其他死因。另外,掺在药水中的毒物已检验出来了。” “是什么?” “吐根素〔emetine)……只有一次分量的0.1公克决非致死量。” 吐根素是赤痢的特效药,只是,若在正常情况下,服用0.1公克,会引起剧烈的呕吐,陷入昏睡状态,但却绝对不会有生命的危险。不过,使用这种特殊剧毒远比氰酸钾或番木鳌更恐怖,因为,凶手的真正企图完全无法了解。 “恭介,楠山探长认为,只要能够了解密室杀人的手法,即可知道凶手是谁,你难道还不明白其方法?” “不错,关键性的重点尚未掌握住。第一,我无法猜出凶手为何进行密室杀人的理由!何不打开窗户呢?如果窗户敞开,对他应该更为有利……”说完,他仰头凝视着挂满白色蛛网的格子天花板。突然,再次紧盯着我的脸说,“松下,你明白这件命案的特性吗?” “命案的特性?” “能创造出这样的命案,凶手可说已经有了周全的准备。即使是靠自己的脑力创作出来的小说,一旦予以登场人物某种个性,其情节会朝和自己原先所安排的完全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更何况是有对象的犯罪事件……譬如,偷走黑猫,藏了一把玩具短刀,已让我觉得凶手的企图之错误和计划的分裂了。猫和玩具短刀都尚未出现,以后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呢?不管如何,出现的方法很可能和凶手最初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就在此时,突然有男人尖叫声。 “神津!” 回头一看,卜部鸿一站在房门口。 “怎么回事?” “糟了,你快点来!” “你的意思是?” “舅公他……好像和上次一样,被人下毒了。” 恭介一脚踢开椅子,站起身。抓住我的手,紧跟在鸿一背后,经走廊往内侧房间跑…… 走廊里就可听得到痛苦呻吟的声音。拉开纸门,舜斋俯卧在塌榻米上,枯枝般的手指抓着榻榻米,被黑色道服裹住的瘦削身躯不住的起伏颤动。 榻榻米上流满黄色的胃液……很明显的,和土岐子是同样症状。 烈子和幸二在房里面对面站着,一句话也不说,更没想到去照顾舜斋,只是如塑像般呆立着,两人之间迸发着炽烈的火花,其视线恍若在互相谴责对方,互相贯穿对方心脏般的凄厉! 恭介的视线并不在舜斋和那两人身上停留,而是凝注于内侧的壁架上……我紧随着他的视线,立刻怔住了。壁架上放着一瓶养命酒,而舜斋面前的榻榻米上掉落着一只小酒杯。 “卜部,你去通知医生。松下,你马上急救……” 由于是第二次,我的动作也熟练多了,立刻叫女佣时子拿来脸盆和水,让舜斋吐出胃内的全部东西,然后抬起他,让他躺在隔壁房间。 或许是药量不多的缘故,比土岐子当时的情况好多了,不管是呼吸或脉搏,都正常得一点也不像是老年人…… 隔壁房间传来神津恭介的声音。 “我是鸿一的老同学,东大法医系毕业的神津恭介。很抱歉,我想请问一件事,老先生是每天都会喝这种养命酒吗?” “是的,他都在傍晚时喝一杯。”烈子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那么,今天也喝了?” “我没亲眼见到,不过,应该是喝了。” “酒瓶总是摆在这位置?” “是的。 “这里面可能掺有和土岐子小姐被下同样的毒物,如果昨天没有……今天,这个家里有哪些人?” “爷爷,我、鸿一、土岐子,还有时子、吾作老头……和这位幸二先生!”提到幸二的名字时,语气里含有某种未知的憎恶。 “这样一来,有嫌疑的人逐渐减少了。”神津恭介含有深意的说。 走廊上传来菊川医生的声音:“怎么回事?这次是教祖?在什么地方?” “这边。”我拉开纸门,大声叫着。 “啊!抱歉!” 也许是匆匆赶来之故,菊川一面用手帕拭着额上的汗水,一面快步进入,替舜斋把脉:“松下先生,和前天的症状完全相同。”他那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眼中带着某种暗示凝视着我。 “医生,不会有生命危险吧?”神津恭介站在我背后。 “松下先生,这位是……” “他就是有名的神津先生。恭介,这位是菊川医生。 菊川似乎一时之间怔住了。 “这……我早就常听到你的大名……不,不会有生命的危险。” “你先替他急救治疗,然后,我还有事向你请教……” “知道了。” 恭介和我又回到大客厅。我的心中黯然不己,凶手为何要接二连三的进行毒杀未遂呢?是想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以求完全遂行自己所企图的杀人吗?或者,另外还有目的? 没多久,菊川慢慢走进来了。 “辛苦了,医生,这实在是很令人不解的事件。对了,你知道是什么毒物吗?” “这次似乎掺在养命酒里……前天,我也稍微尝过,但从味道和症状看来,很可能是使用吐根素……” “不错,正是它。依据警视厅的鉴定报告,药水中确实掺有吐根素。” “原来如此……医生,你最近使用过吐根素吗?” “我很少使用这种药物。不过,像这样的药,任何药房都能买得到。” “这个家里,最近有谁罹患赤痢?” 菊川再度戴上眼镜,注视恭介:“我一直以为你们都知道呢!你们难道不知道鸿一在东京时曾罹患过赤痢,差点因此死亡呢!” 我们都怔住了。 菊川又接着说:“松下先生,卜部六郎那家伙太恐怖了,你能帮忙想办法别让他再留在我那里吗?就在刚才我去看他的情况时,他还微笑着喃喃自语:今夜,恶魔的一位孙女会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第七章 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即使是天才侦探神津恭介,这次也完全对凶手束手无策了。他踏上这事件的舞台,在第一次杀人命案的秘密犹未解开之前,又必须接受第二次杀人行为的挑战,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也许本来就是人力所无法阻止的犯罪吧? 这夜,若是平常,应该是红灵教一年一度的祭祀星辰之夜。 舜斋选定阴历十月二十日晚上,和两位巫女爬上宅邸的塔顶,打开四面的窗户,将上塔的入口封闭,奏乐、献舞,边沐浴满天星光,边进行徽显不老长生的秘密祭祀仪式。 但今夜已经不可能了。 舜斋被人下毒,躺在房里呻吟,两位孙女则被恐怖的死亡阴影所威胁…… 从第一次的杀人手法看来,凶手的魔掌不知何时会伸到她俩身上。我们和卜部鸿一在大客厅里讨论今夜的警戒措施。 “卜部,我们已经很久未见面,我本来不想说这种话,但你不觉得自己也很危险吗?”神津恭介的语气充满着平日所无的凝重。 “为什么?” “警方对你有着相当的怀疑!你为何能预感到有罪案会发生,而邀松下前来?” “这种事情是没办法说清楚的。” “等一等。大概是十年前还在念高一的时候吧?对于我和其他同学的前途,你曾下了不可思议的预言,当时,我就感到难以置信。不过,最近我读了洛恩布罗索的骨相学及其他书籍,也开始有了某种程度的了解。依据其论点,所谓人类的命运是由内在的个性而定,而所谓的个性,又是依大脑的形状和发达而定,只要看表现于外在的头骨之形状,就大致能断定人类的命运。殉国或车祸而死,或许照骨相学是无法知道,但是,西洋的手相学或人相学,在统计上具有相当高的命中率,所以,我也可以了解。但你邀请松下前来,而且在他跨入这宅邸门槛的瞬间开始,事件就接连不断的发生,这就很难认为是单纯的偶然或预感了。卜部,你是否还隐瞒着什么呢?” 恭介平常对朋友,在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上总是非常谦逊,但是,不知何故,此刻的态度却极严厉。 “我并不想隐瞒任何事!”鸿一似乎被镇住了。 “隐瞒也没用。你和土岐子相恋,是吧?” “你怎会……”鸿一的脸色遽变。 “这是由土岐子告诉松下的话里,我所感觉到的印象。至少,你也是因澄子之死而能间接获利的一位……还有,你为何不告诉松下有关七只黑猫失踪之事?” “我认为那和这次的事件无关……”鸿一的回答显得极为不自然。 “还有,凶手掺用的毒物已证实是赤痢的特效药吐根素,而你曾罹患过赤痢!” 很明显的,恭介是采用威胁战术,他将强烈的精神力集中于这一点,企图令对方的精神萎缩。 这种战术似乎奏效了。鸿一不住地用力深呼吸,满脸通红,纤细的手指尖兀自不停的颤抖。 “神津……不得已,我就把秘密告诉你好了。”他的声音也微微颤抖。 “你说吧!不必担心。你会有那种预感的理由是?” “那些猫不见的翌晨,我比任何人都早起,到庭院里散步,忽然发现遮雨窗上用图钉钉着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纸,用拙劣的毛笔字写着:‘……舜斋会被杀而浮尸空中、澄子会被杀而浮尸水面、烈子会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土岐子会被杀而埋在地下。’” 神津恭介的脸色在刹那间遽变,站起来:“卜部,你为何不早说出?” “见到松下时,我本来就想说了,但是踌躇着,结果,他说六郎已经有了预言,我失去了说出来的机会。” “被杀而浮尸空中……被杀而浮尸水面……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卜部,红灵教的教义是什么?这应该是古希腊人的四元论!” “不错,红灵教也宣称宇宙万物是由地、水、火、风四种元素所形成……” “四个杀人计划、四把短刀……四元论……卜部,你不明白凶手的企图吗?凶手是利用红灵教的四种元素,企图遂行四次的杀人行为……” 我觉得仿佛全身骨节都碎裂麻痹了,眼前的柱子和天花板不住的旋转,终于无声的倒下来。利用四元论遂行四项杀人计划……这是对红灵教的疯狂信仰之结果呢?抑或赌命对红灵教的反抗?或许,背后还潜藏着另一种可怕的企图? 诅咒之家、脱出常轨的人类世界。我只在这里住过两夜,就觉得自己像要发狂了! 恭介的声音如雷贯耳:“卜部,这宅邸里是否有能够上锁的房间?” “只有偏院的两间西式房间。” “赶快派人打扫干净,让烈子小姐和土岐子小姐搬到里面,从外面将房间锁上,由我和松下负责监视。还有,你去请楠山探长,要他帮忙照顾舜斋先生。只要今夜能平安度过,相信会有办法解决这件案子,因为,凶手很可能假装要杀害烈子小姐,事实上目标却对准其他人……” 鸿一轻轻点头,站起身:“时子去菊川医生那里拿药,等她回来,我叫她马上准备。” 只剩我和神津恭介留在大客厅里。已经薄暮了,我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寒意袭上身来,房里虽然亮着灯,但客厅各角落似乎飘浮着无以名状的阴影。 “神津,这简直是和现代脱节的老式犯罪手法嘛!”我说出心中埋藏的想法。 “松下,你真的这样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 “为什么?” “住在这宅邸里的人们之观念和行动,确实是几世纪前的时代遗物。但是,第一桩杀人命案凶手所表现的思想和行动,却是连我也无法捉摸的新手法。那只是像披着古老的外衣手舞足蹈,脸上却浮现深刻沉思表情的人一样,给人非常不调和的感觉……如果能了解真相,你就不会以为是时代错误的犯罪了。” 不久,他从旅行袋里拿出装在热水瓶里的红茶和三明治:“松下,现在开始,在这个家里什么东西都不能吃了,因为,凶手不一定会在什么时候使用吐根素。” 这很自然的提醒,但我却为自己的缺乏警戒心感到羞耻不已! 不久,楠山探长脸色铁青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也许是连日来通宵达旦的疲累吧?他眼中布满血丝,红得像兔眼一般。 “楠山先生,劳驾了。” “不,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神津先生,今夜可全靠你了。” “只要我在场,绝对会尽力防止犯罪发生。对了,舜斋那边情形如何?” “放心,没问题。对了,偏院的房间似乎准备妥了。” “我们去看看吧!” 在楠山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庭院边缘的西式偏院。毕竟这宅邸的建地有数千坪大小,以前,我从未注意到还有这么一栋偏院建筑。后来才知道,这是舜斋已故之子在年轻时所建。由于平日并不使用,里面相当脏,不过,至少有明亮的电灯。土岐子由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佣人背来了,轻轻向我们点头,就进入左边房间躺下。 接下来是烈子…… 所谓的人如其名确实没错,这女人身上具备了如火焰燃烧般的激烈热情,眼中闪着烈焰般的光芒……而且,对于自己被关在这里,非常不服气。 “为什么我今夜必须睡在这个房间?” “这是非常紧急的状况,只好请你忍耐一晚了。到明天,我会想出更好的方法!今夜是最危险的……” “没有用的,待在这种地方,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只希望尽早逃离这个家……”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也不再坚持,就进入右侧的房间。 这两个房间的窗户是由内侧上锁的,外面还有铁栅栏围住。房内除了床铺之外,没有其他家具。在确定毫无危险之后,神津恭介和我拿了椅子坐在外面走廊,开始通宵警戒监视。 房门钥匙在我们身上。神津恭介迹近神经质的,每隔大约三十分钟,就打开房门,确定两人平安无事之后,再将门上锁。 夜深了。恭介和我一句话也不说的默默坐着。四周弥漫着一片死寂! 凌晨一点…… 忽然,我听到远处传来警钟的声音。 “好像发生火警了。” “嗯。” 神津恭介似乎在凝神细听,连眼睛都未睁开。 我冲出偏院入口,环视四方。卜部六郎的祈祷所对面的山丘上一片火红,红莲般的火焰飞舞,往没有月光的黑暗天际直冲,火星如流星群般乱舞…… “神津,火警现场在对面的山丘。”我回来,对神津说。 “是吗?”他只淡淡答了一声,伸手摸着额头,耽溺于冥思之中。 突然,他站起身:“松下,你没听见什么吗?” “你听到什么了?” “猫……确实是猫叫声……” 我的背脊有一股寒意往上攀升。如果对方不是神津恭介,我真的会尖叫出声,头也不回的逃离这里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神津,我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是吗?那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他再次坐下,但平日绝对不知兴奋为何物的他的脸上,竟然浮现恐惧之色,呼吸急促。 喵!喵!!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轻微的猫叫声……不是幻想,也非错觉,确实是猫的叫声! “神津!” “松下!” 恭介跳起来,打开烈子的房门…… 乍看并没有任何异常,窗户紧闭着,枕上可见到披散的黑发——此刻听不见猫叫声! 我们又看了土岐子睡的房间,情形还是相同。回到走廊时,恭介显得无比的激动。一向极为冷静的他,竟然如火焰般熊熊燃烧了。 他无数次喃喃自语: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同时,犹如神经错乱般在走廊上来回踱着。 “松下!” 见到他凝视着我的眼神,我不禁跳起来。那是和卜部六郎同样的眼神……常有人说,天才和疯子只隔着一层纸,难道恭介此刻已跨越其间的界限…… “烈子小姐真的在那房里睡着吗?” “如果没有,那会是谁?” “我们再查一次。”他的声音沙哑了。 打开房门,我们冲进去,表面上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烈子小姐。” 对方并未回答。脸部朝着墙壁,沉沉睡着…… ——喵! 又听见猫叫声,而且,在这个房间里。 “烈子小姐。”恭介伸手摸她的额头,一瞬间,他缩手了,回头望着我,“松下,她死了。” 我已陷入完全的痴呆状态,一时无法体会“她死了”这几个字的意义。 恭介掀开棉被。 ——啊! 他惊呼出声。 女人身上搁着一把白柄的短刀,正绽出刺眼的光芒。不仅如此,棉被下蜷缩着一只黑猫,金色的眼眸射出嘲弄似的光芒,喉咙咕噜作响,舔舔舌头,又轻叫出声。 恭介以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拿起那把短刀:“松下,这是玩具短刀,无法用来杀人……黑猫和玩具短刀终于在这事件中出现了!” 当时,我的心情究竟该怎样形容呢?当着天才神津恭介面前遂行大胆的杀人行为……我觉得这世上已失去一切可信赖的事物,科学、智慧、知识,都不及此一邪教的魔力了。 但,火…… 难道凶手这次漠视预言…… 我脑中掠过恐怖的怀疑。恭介似与我心思相通,走至尸体旁,看清女人的脸孔。 “啊……”他呻吟出声,“松下,她不是烈子,而是那女佣!时子……我们完全被耍了,好可怕的凶手!” 没错,那确实是时子。凶手堂堂的击溃了天才神津恭介,在我耳中,仿佛听到恶魔的轰笑划破静寂的夜幕,在虚空中回荡不已! 我伸手摸时子的脸孔,还有些许余温。嘴唇变成紫色,向上歪斜扭曲,双眼圆睁,充分显露垂死挣扎的痛苦。但尸体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也未流一滴血,很明显的,她是被毒毙,而且是使用番木鳌之类的瞬间作用之剧毒类毒物。 这么一来,方法是…… 恭介也难以置信似的喃喃低语:“奇怪,死亡并未经过多少时间,顶多是十分钟到三十分钟,可是,没有盛毒药的纸包,也无瓶子、注射针筒之类的东西。从服毒至死亡为止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凶手是如何办到的呢?” 确实,这是很可怕的事。但,我更害怕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果时子睡在这房里,那么,烈子呢?烈子到什么地方去了? 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恭介走出走廊,凝视对面天际殷红的火舌。 “松下,那场火灾会不会和今夜的命案有关呢?” 这真是敏锐的洞察力。我觉得自己像是首次发现这事件里被遗忘的一个环节。 “这么说,那场火……” “我们去看看,这里就交给楠山探长。” 他步履踉跄的走向黑暗的庭院。 不久,楠山探长独自前来了,他眼中并无我所担心的叱责和非难神色,反而有明显的同情与慰籍。 “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们已经尽力了。以后的一切交给我,你和神津先生一起去火灾现场看看,神津先生在玄关等你。还有,见到火灾现场的警员时,叫他过来找我。”他似乎怕伤及我的心,低声说着。 “一切拜托你了。对了,火灾现场到底在什么地方?” “很奇怪,那附近并无住家,只有一间小神社……” 我小跑步的奔向黑暗的庭院。穿过树林,绕过池畔,来到玄关前。恭介正拿着手电筒等在那里。 “松下吗?走吧!” 我们朝着天空火舌的方向疾走。强风呼啸的吹着,撼动树梢,刮得电线呼呼作响,犹如利刃掠过我们的脸颊,再狂啸而去。 恭介一句话也不说。 随着愈接近目的地的山丘,村人们的人数愈为增多,有人站在家门口,指着火灾现场,大声叫着,有人气喘吁吁的奔走着,也有人朝着相反方向跑回来。我们排开混乱的人群,抵达山麓。 正好此时有两个边脱下帽子边擦拭额上汗水的警员从山丘上下来。我还记得他们的脸孔,是本村派出所的警员。 “喂!”我叫住正经过身边的两人。 他们在黑暗中似乎也看不太清楚我的脸,但马上认清了:“啊,原来是松下先生,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赶过去那边呢!” “怎么回事?” “上面有座小神社,火灾现场就是那里,我们判断是流浪汉烧柴火引发火警,不过因为接水不方便,再加上火势很猛烈,在未来得及扑灭之前就已燃烧殆尽。之后,发现有具尸体,己被焚烧得无法辨认,但确实是女性,而且,胸前肋骨上挥着一把短刀!所以,我们大惊失色,正准备前去向楠山探长报告。” “只有一具尸体?”恭介上前一步问。 警员们又仔细在黑暗中打量着恭介好一会儿,才说:“原来是神津先生!是的,只有一具人的尸体。” “你的意思是?” “还有一只猫也被烧死了。” 又是一阵冰冷的战栗不声不响的涌上我全身! 猫……黑猫……七只黑猫的第二只……被烧死的尸体之身分,我已毫无怀疑了。 如预言所示的进行第二桩杀人命案——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烈子被杀了。 “那么,我们失陪了。探长是在红灵教总坛吧!”说完,两人转身想离开。 恭介静静的说:“请等一下。你们一位能去卜部六郎的祈祷所看看吗?特别要注意供奉在神龛上的短刀剩下几把……我们在火灾现场等着……” 究竟他此刻想些什么,我完全猜不透。 我们一面如梦似幻的听着往来山丘上下的人们之喊叫声,一面加快步伐爬上红土路。余烬犹未全灭,时而飞舞到天空的火星,好像烟火般在我们眼前迸发光芒,明灭着。 好不容易爬上山丘,眼前立刻见到一幅恐怖的景象。 这座神社只有祠堂大小,约莫四坪左右,焦黑的梁柱崩落在地面,白色灰烬和火红的末格散乱其上。白烟、黑烟犹不断上升,在火光下,消防队员和青年团团员们的脸孔映得通红。 山丘上弥漫着浓浓的烧焦尸臭味! “来不及灭火吗?”神津恭介问其中一人。 “没办法,这边接水很不方便,而且似乎有人泼上汽油,火势很猛,单只是防止火烧山就够吃力了。” “是有人纵火吧?” “原先以为是乞丐或流浪汉生火时不小心引起火灾,但看来似乎不是。”他指着灰烬堆里焦黑的尸体。 仅仅几个小时,还是青春貌美的烈子,居然变成如此丑陋的……凶手的目的不只在杀人,更想对尸体予以残酷的捉弄,这只能说是恶魔的犯罪了。 “松下,这一来已经有两个人成为恶魔的牺牲物了,如果舜斋再死亡,红灵教的财产就全部归于土岐子了。”恭介说到这里,并不想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低头望着徐烬。 这时,有人跑上山丘。 “神津先生,神津先生在这里吗?” ——是方才两位警员之一。 “啊,我在这里。辛苦了,有什么发现吗?” “我虽然没进入神坛内,但神龛上的短刀只剩下两把了……” 声音在背后树林中回响着。我觉得像是火山爆发一般,眼前灰烬里喷出高热的熔岩,地狱张开巨灵大嘴,恶魔从其中飞出……当场,我晕厥在地。 第八章 神秘宗教释义 我一面回想这一切,一面奋笔疾书。 这红灵教杀人事件,从第一次杀人之水的悲剧至第二次双重杀人之火的悲剧为止,可称之为真空的无风状态。表面上毫无波澜起伏,调查当局所能获得的线索也没有丝毫价值,只不过是混乱的片断。直至第二次杀人行动发生,才首次展现其可怕的全貌。 致死量以下的毒药、利用吐根素两次杀人未遂、两把玩具短刀的失踪、七只黑猫的失踪、两次付诸实现的诅咒杀人预言…… 最初,我们对这些根本无法了解其所表现的企图,只有对未知之力的漠然不安。凶手终于向我们完全摊牌了,在其摊牌之前,连天才神津恭介也束手无策。 这是他插手于罪案调查以来首度遭遇的失败,在其尚未备战完成之前,凶手已经制敌机先的予以可怕的重击! 神津恭介一向认为,犯罪乃是一种赌博!凶手必须不断以调查当局为直接对象,以命运为间接敌人,继续赌上自己的性命,不是获胜,就是死亡。 不过,几乎是所有的赌博都很难有完全的胜利!当自认为技巧高超,已经完全掌握先机的瞬间,事实上也最为可怕,因为,求胜之际所采取的强烈手段只要有一着失误,必会招来全盘皆输的重大危机。在已能窥见胜利的瞬间,失败的深渊已经开口等着吞噬了。 完全击溃神津恭介的第二次双重杀人,凶手也犯下致命的错误,终于自掘坟墓…… 当时我并没有考虑到这些事情。始于杀人预言,终于实际杀人的第一夜,加上翌日搜查的劳累,紧接着第二夜的紧张等待,然后是第三夜这连神津恭介也预料不到的火灾惨剧,我达到了神经所能承受的极限,也难怪会当场晕厥了。 似乎一整夜我都在说着梦呓,醒来时,已是早上九点过后。也许是发烧吧?整颗头火烫。 这里是我未见过的一个房间,约莫六张榻榻米大小,建筑物本身也很粗劣,根本和红灵教总坛那堂皇的建筑格局无法相比。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我勉强撑起虚弱如棉花的疲惫身体,望向四周。 “你醒来了?” 是菊川医生的声音。他身穿白色医师制服站在对面角落,深度近视眼镜底下的视线,柔和的望着我。 “医生,这里是?” “我医院的病房。昨夜你在火灾现场昏倒,消防队员用人力车送你来这儿。” “原来如此,那实在太麻烦你了,没想到为了这点刺激就……” “你是疲劳过度,太紧张了,导致身体无法负荷。今天你就好好在此休息,没关系的。” “谢谢。对了,神津呢?” “他也跟你来到此地,告诉我说,不能再让自己的好友留在那宅邸里,最好让你在此静养直到完全恢复为止。好朋友实在是难得,我听了都感动不已。” 我不自禁别过头,因为,医生真的眼圈都红了。 “松下,怎么样?好些了吧?” 神津恭介冷静的声音使我清醒过来。 我回头,不知何时,他已和菊川并肩站着。像平日一样,神情如湖水般平静,完全看不到昨夜那兴奋、激动的样子!让我忍不住错觉事件已经解决,凶手也逮捕了。 “昨夜真不好意思……已经不要紧了。” “不必太勉强,好好休息。”恭介走过来,伸手摸我额头,他那女性般细嫩的手无比冰冷。 “事件的发展如何了?” “一切都令人不解,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才能了。这凶手在智慧上比我们高出许多!菊川医生,很抱歉,我有很多事想向你请教……现在松下也躺着休息,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在这里谈谈吧!” “好的,如果能帮得上忙,那是我的荣幸。正好现在也没患者,只要我所知的,一定全盘奉告。” 两人在我枕畔坐下。 “医生,我觉得除了松下之外,你是此一事件的唯一局外人,所以,希望听听你的宝贵意见。” “这……我也完全不明白。不过,拟订这项犯罪计划的,一定是可怕的疯子,这点绝不会错!” “疯子?确实不错,一定是红灵教的迷梦之俘虏,只具备如剃刀般敏锐的头脑,心灵却失去平衡的精神异常者。” “神津先生,对你,我很希望坦白说出一些事情,但你能相信我吗?” “医生,坦白说,在听过松下说明之前,我还一直怀疑你是这次事件的真凶呢!” 恭介的语气毫未改变,但菊川医生在刹那间却露出惊讶的神色,凝视着恭介,然后,忍不住笑了。 “我是凶手?真令人惊讶!到底基于什么理由呢?” “在第一次的杀人事件中,听说是你将澄子小姐的尸体扶立浴槽,所以,我猜想,你手中藏着短刀,依魔术般的巧妙手法,刺入她胸口,因为,正好在那时候停电了……” “嘿,这样看来,以后我在尽医生的职业义务时,也需要特别小心了。别开玩笑,魔术师能变出的顶多也是乒乓球、扑克牌或香烟,更何况我未学过魔术,即使是超级魔术师,要把那么大的短刀藏在手中,也不可能!” “不错。请别介意,我只是偶然想到而己。再说松下的说明已让我抛弃这种怀疑。当时,你叫松下去摸澄子小姐的脉搏,所以,最先碰到尸体的人是他,而松下说当时澄子小姐的脉搏已经完全停止。外行人不说,松下至少也有医学士的头街,不可能出错。澄子小姐是在大家破门而入之前被杀,这是无法怀疑的大前提,那么,纵然医生你是世上最伟大的魔术师,也办不到下手杀人,因此,我把你摒除在嫌疑之外,认为一切可以和你商量.” “能被摒除于嫌犯之外,实在荣幸之至。”对能恭介这番率直的话,菊川心中似乎有些愤慨,语气里带着某种尖锐的声调。 “医生,我被迫陷入这种结论,亦即,这次的事件,只靠着观察表象绝对无法了解,如果不追溯红灵教过去的历史,知道关系人对此神秘宗教究竟造成何等作用,就无法掌握凶手、动机和行凶的手法。” “我也有同感。若是感冒或腹痛的话,还好解决,但若是癌症、心脏病和肺结核等和性命有关的疾病,一定有罹患的原因,毕竟,病况并非一朝一夕就变得那么严重的。” “因此,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松下也说过,村人们对能红灵教总坛里的人,特别是卜部舜斋,都抱持着异常的憎恨态度,这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乡下人和城里人不可能具有根本观念的差异,但,就算红灵教已经没落、失势,然而,拥有那么庞大的财产,住在那样豪华的宅邸,为何村人们会憎恶如蛇蝎呢?” “神津先生,你的判断力真不简单。”菊川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是因为那老人的所作所为!他以往犯下的罪孽让村人们民心向背,他不该回到故乡的!” “那是什么意思?” “像那种疑似宗教,一旦开始得势,其势必锐不可当。亦即,任何人心中都存在着不想挤不上车的焦急心理!在我孩提时代,村人们对舜斋的尊敬是难以形容的,视他为活神仙或弘法大师再世,甚至觉得只有他能拯救日本。但是,人类这种动物,需要的不是死后的幸福,他们追求今生的荣华富贵,与其未来上极乐世界,不如治好现在所罹患的疾病。舜斋之所以得势,原因之一是具有预言的透视力,但是后来,却变成乩童被神附身时的暖昧神示,他所预言的能引申成正反各种意思,内容不负责任。还有一点,他能深获纯朴村人的心,主要是利用灵气治疗法的暗示性医疗,自称藉此可治愈百病。” “原来如此。那么,是像指压治疗法之类的了?” “不是。是灵气论,基于四元论延伸出的灵气论。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为什么在科学上被完全否定的邪说、迷信,反而能深获人心呢?物理学上已证明恒久运动并不可能,但是,研究的人却多得不可胜数。战争期间,有人自称已完成从海水中提炼出石油的发明,当时连海军的首脑们都有大半数深信不疑。一般民众并不相信近代科学理论所说的宇宙万物是由一百多种元素所形成的,他们宁愿相信古希腊人所认为的,宇宙万物是由地、水、火、风四项元素所构成,而红灵教教义认为生物和无生物的不同乃在于生物体内有灵气存在。” “或许是这样吧!所谓的群众是厌恶思考的,标语愈简单愈好,因为,他们只想信奉而采取行动。” “舜斋提倡的灵气治疗法就是宣称灵气能保护生命、治愈疾病。有超凡精神力的人,统摄心神、双手上举,手掌自然会放射出无形的灵气,碰到此一灵气,万病皆除,没有不能治愈者。若是不必看医生也可痊愈的小病,也许接受精神暗示,会有一些效果也未可知,但必须动手术的盲肠炎、腹膜炎之类的病人,因为延误治疗时机而死亡者,不知有多少。这种灵气治疗法,假如对象是女性,更会产生严重的弊害。舜斋年轻时是出名的好色之徒,伪称替女性信徒治病,将对方全裸的关在房内施行灵气治疗法,结果,不难想像有多少女性在他锐利的眼神下,仿佛受催眠般的任其摆布。说难听些,村里所有的女性几乎没有人逃过他的毒爪……” “原来是这样!我也开始对红灵教有些了解了,那……” “即使这样,当红灵教得势时,无人敢抱怨,女人欣喜的献上贞操,男人自愿捐赠财产,红灵教总坛的宅邸,是血泪和汗水所建造的,当然,村人们现在望着宅邸时,都会忍不住诅咒它,因为,他们祖先留下来的财产都奉献在红灵教的发展上,而且血本无归……” “这是不相信科学的国民之悲哀!其实,不只是八坂村,战后的日本,到处可见这种情景。对了,你自己本身对红灵教有什么看法?”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红灵教的牺牲者之一。我家本来是八坂村著名的世家之一,有财产,也有宅邸、田地,更有相当的资金。但家父是红灵教狂热的信徒,为了弥补罪恶,献出全部的财产,家母也在灵气治疗法之下牺牲了。失去一切之后,家父终于清醒,把我叫至枕边说:‘你一定要学习真正的医术,拯救这些因邪教、迷信而牺牲受苦的村人们。我们家已无财产,也许,此后日子将过得很苦,但你是我最后的希望。’这就是家父临终所说的话。” 恭介似乎也黯然不己:“实在可怜……我明白你为何能深切了解红灵教毒害的理由了。因为,那是你亲身领略过的痛苦经验……所以,你后来学医了?” “是的。我苦学多年,才从医专毕业,在科学和医学教育的薰陶下,终于完全驱除孩提时代受过的红灵教义之毒害。毕业后,我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医,后来才回村执业,因为,村里唯一的医生死了,我被拉回来。” “你一定希望拯救红灵教下的牺牲者了……对不起,触及你心中的旧创……对了,依你的观察,卜部一家人是怎样的人?”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因为,我总觉得那是发生在那一家的阴谋——杀人事件——的直接原因。” “你所谓的阴谋是?”恭介眼中发光,那是能获得解开这诅咒之家的悲剧之关键的喜悦光辉。 “红灵教一直有极端的男尊女卑的习惯,一切重要的事必须由男人负责,女人只是生孩子的机器、享乐的对象、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所以,对自己的独生子竟然只生下三个女儿,舜斋必定心灰意冷。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又在空袭中丧生,更使他颓丧万分!这时,幸二和睦夫两兄弟出现在他眼前,本来,他俩是干掮客的,表面上伪装是红灵教信徒,其实骨子里并非这么回事。像这种疑似宗教如此容易赚钱的行业是极少有的,不必资金、不需原料,只要抓住人性的弱点,就能榨出钱来,而且和一般的诈欺不同,至少,表面上披着合法的外衣。兄弟俩看上了舜斋,希望把他再次抬出来,振兴红灵教的声势。何况,舜斋手上仍有庞大的财产,以及继承财产的三位孙女!” “那么……”恭介继续问。 “两人的策略似乎奏效了,澄子爱上幸二,烈子则打算和弟弟睦夫结婚。红灵教之所以失势,一方面是舜斋缺少参谋人选,而两人富于商业手腕,只要舜斋能重新站起来,即使无法恢复像昔日般风光,红灵教再次崛起也非困难之事。但是,弟弟睦夫却瞧不起舜斋,所以暗中和卜部六郎勾搭,希望拥护六郎为正统红灵教的继承者,成立新的一派,自己则在背后掌握实权。” “医生,你为何知道呢?” “我在治疗卜部六郎时,从他时而梦吃的片断中推测出来的,我想,应该不会有错。红灵教的阵营因而分裂为二,其中还存在着财产的继承权问题。三位孙女之中,有一个死了,其他两个都会获益,就杀人的动机而言,这是不可忽视的。” “追求三位女性的三个男人呢?现在澄子和烈子相继遇害,只剩下土岐子,而她的恋人是卜部鸿一。” “不错,他本来顺依红灵教,最近似乎清醒了。对红灵教而言,土岐子和卜部鸿一等于是异教徒。” “靠你的帮忙,我可以清楚了解那些人的立场了。不过,幸二和睦夫都失去财产继承人的资格,剩下的只有土岐子一人,如果她也被杀,这件案子会变成怎样呢?” 医生有些震惊:“你认为土岐子也会被杀害?” “是的。如果我们无法采取有效的方法阻止凶手的企图,她会被杀而埋尸地下。” “被杀害而埋尸地下……神津先生,这么说……” “你猜得没错,这次的杀人事件乃是地、水、火、风的杀人,凶手已经完全疯狂了,只是表面看起来,或许仍和我们一样,是个很平凡的人,但其内心深处已被红灵教的教义腐蚀殆尽。若只想杀害剩下的两个人,凶手很轻易能做到,不过,他却尝试利用尸体加以恐怖的戏谑,以便夺走活人的灵气,看是否能还原成地、水、火、风四项元素。黑猫在红灵教的教条内乃是具有神秘力量的神之使者,凶手首先从卜部家偷出黑猫,将七只黑猫中的两只在第二次杀人行动中堂堂夸示。而卜部六郎祈祷所内的玩具短刀,每发生一次杀人命案就会消失一把……这个凶手一定是靠着他这种装饰狂和过度的自信。” “是吗?神津先生,这是我的想法,我总觉得这凶手有可怕的能力,他具有常识无法解释的魔力,能预言杀人,又能照预言所说的付诸实行!我实在难以想像他会自我毁灭,或是被捕!” “不,凶手在第二次杀人行动中暴露出了致命的失败!” “你所谓的失败是?” “杀死时子!和主要的杀人行动看似毫无关联的这项杀人,让我发现了某种可怕的意义,亦即,我看出了凶手此刻的焦虑。” “你的意思是?” “先别谈这个。还有一件事请教,时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是村子里农户的女儿,双亲也是红灵教的狂热信徒,失去全部财产之后,父亲发疯,母亲病死,她从小头脑似乎就不太正常,智能不足。” “这么说,她对于红灵教绝不会有好感了。不过,依我看来,她个性温顺、言听计从的……为什么卜部家会用她当女佣呢?” “我刚刚也说过,村人们对卜部家非常反感,就算出再多的薪水,也没人愿意让女儿去那里当女佣……” “或许是这样吧!不过,雇用她的人是谁?” “那是……卜部鸿一。”菊川掏出手帕,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实在不可思议,这次事件每到紧要关头,都会出现卜部鸿一的姓名。” 就在此时,陷入深深沉默的我们耳中忽然听到恐怖的第三次预言了。那声音很轻,仿佛从地底深处响起…… “应该被杀!被杀而埋尸地下!最后的孙女应该被杀而埋尸地下……” 没错,是那个疯狂预言者卜部六郎的声音。 “又发作了。” “我们去看看。” 恭介和菊川医师忽然互相对望着。一瞬间,我感到莫名的恶寒!不过,回过头来一想,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卜部六郎被限制在这医院里,那么,他又陷入起乩状态的说出预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第一次的水之预言和第二次的火之预言都成为事实,这么说,第三次的地之杀人预言,岂能一笑置之? 我也站起身,紧追在已踏出走廊的两人身后。恭介担心的抬起头望我一眼,不过并未阻止。 隔壁是西式房间,白色墙壁有一扇厚厚的木门。菊川上前打开门锁。卜部六郎坐在床上,眼神朦胧的望着我们。瞳孔焦距不定,骨碌碌转动,几乎已是濒临崩溃疯狂的边缘了。而且,似乎没注意到我们的出现! “应该被杀!被杀!被杀而埋尸地下……” 从他喉咙深处,不停的挤出沙哑的声音来。 他的膝上有一只黑猫正两眼迸射出金黄色光芒,静静凝视着我们。同时,喉咙咕噜出声。不,让我们战栗的不只这点! 枕头上一把白柄短刀正闪闪发光,刀刃在早上柔和的阳光映照下,通体白亮。神津恭介快步走入房内,拿起短刀。 “松下,第二把玩具短刀和第三只黑猫出现了,而且,窗户自内上锁……和昨夜时子遇害的条件完全相同,只是这人没死。凶手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冒险?” 第九章 地底的巫女 “菊川医生,你最后一次进入这房间是什么时候?” “七点左右我曾进来看过一趟,不过,他还熟睡着,我就离开了……” “当时你没有发现猫和短刀吗?” “会不会是藏在棉被下呢?我没注意到。” “也没听见猫叫声?” “没有。” 恭介静静走向窗边:“窗外有铁栏杆,看起来很坚固,这本来是精神病患的病房吗?” “应该不是吧!不过,这是前任医生建的,我直接使用,也不很清楚。” “这么说,没有人能从窗户出入了,但说话或放入猫和短刀却是可能。” “可是,神津先生,窗户是由内侧上锁的。” “医生,第一次杀人和第二次杀人事件里,窗户都是由内侧上锁的。” “你的意思是?” “这是所谓的密室犯罪。第一次杀人事件中,我仔细调查窗锁的结果,发现无论用什么手法或机械方法,也无法从外面将窗户关上,又自内侧上锁。” “任何方法都不可能吗?”菊川医师似乎有些怀疑。 “不错。理由我不能说,但我敢肯定在物理上这绝对不可能,那窗户一定是从内侧直接锁上的。” “那么,这里也是一样了?” “是的。这三次的窗户都是从内侧直接上锁的。”神津恭介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平日的自信,没有迷惑,没有犹豫,只是活在自己的信念之中。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可能连凶手也没想到在第一件命案中,窗户会被关上。 “为什么呢?”菊川似乎开始产生兴趣。 “你说过,第一件命案发生时,你从厕所窗户见到有疑似卜部六郎的人在浴室外想窥视里面的样子,是吧?” “不错。” “可是,卜部六郎不在场的证明成立了。照这样看来,从窗外往内看的人并非他。” “那么这是我的错觉了?” “不,在昏暗的光线下,又隔着一点距离,很可能你见到的是别人打扮成卜部六郎的模样……” “这么说到底是谁呢?” “至少,不是当时在宅邸里的人。” “那是凶手吗?” “我还不敢肯定。但是,菊川先生,窗户的玻璃是毛玻璃!” “神津先生,任何浴室的窗户都是毛玻璃呀!” “不过,医生,你注意过一件事吗?房里亮着灯,窗户是毛玻璃时,从外面再怎么将脸孔贴近玻璃,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相反的,里面的人却知道谁在外面窥视。所以,凶手若想潜到窗边窥视,一定没预料到那窗户会关闭,他有充分理由相信窗户不会上锁!” “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天进入浴室的人依序是松下、睦夫、卜部鸿一和澄子,但鸿一告诉松下的话中只提及自己曾开过窗户,并未提到又将窗户上锁。” 实在可怕的洞察力。此时,他不能说已充分掌握这事件的真相,但能注意及此点,已是接近到问题核心的第一步了。 这时为止,我几乎忘记坐在床上的卜部六郎,只是陶醉于神津恭介的推理之中,满心期待着他能马上就指出凶手是谁。 突然,卜部六郎开始了可怕的苦斗,喉咙咕噜作响,躺在床上,手指抓紧棉被,两眼布满血丝,呼出的气息像是口中含着火般的干燥,全身如波浪般扭曲挣扎,右手颤抖抓向虚空,同时,枕头上的玩具短刀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床上的黑猫像在嘲讽其姿势般的,长长的尾巴上卷,一面乱着鲜红的舌头,一面阴森的叫着。 “神津,会是中毒吗……”我脑海中掠过昨夜某房间内的情景问。 “不可能吧!这里又非红灵教总坛。”恭介弯下腰,审视着六郎的脸。忽然,他回头,诘问菊川,“医生,六郎会不会是麻药中毒?” “好像是的……” 六郎边抓住胸口,边喃喃叫着:“给我药……帮我注射吗啡。” “医生,你这里有吗啡吧?” “是的,多少准备一些。” “那么,你准备替他注射。” 等医生离开,恭介摇撼着六郎说:“马上会帮你注射。不过,你得说出所知道的事,否则不行。” “我说……我什么都说。 “要你说出预言的人是说?幕后人物是谁?” “没……没人要我说。快替我注射……” “那你为何知道澄子和烈子被杀害的时间和方法。” “是神的指示……是预言的能力……神附身我脑海里会自然浮现预言的内容……我只是时把它念出来而已……啊,好难过,药……药……” “神津先生,已经准备好了。”菊川拿着注射器和橡皮管进来了。 “对不起,由我来吧!”恭介卷起六郎袖管,立刻征住了,“好密的注射痕迹,看来吗啡中毒相当严重。他到底是从哪里拿到药物的呢!” “神津先生,村里早就谣传着,在红灵教总坛还藏着战争期间自军部流出的大量麻药!” “如果卜部六郎还能拿到,那么,他和卜部家之间的关系并未完全断绝。”说完,恭介将针尖刺入六郎手臂。 六郎变成紫色的嘴唇深深呼出一口气,用力耸耸肩,轻闭上眼,很快就进入梦乡。 “医生,这次的案子真是案中有案的事件,等他醒来,我要彻底究明预言的真相!”说完恭介紧抿着嘴唇。 这时,门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那令低迷的心更往下沉的声音,往佛使这灰色景象更形寂寞了。 楠山探长走入:“医生,早,昨夜麻烦你了。松下先生,你觉得如何?轻松多了吗?那么神津先生,我们这就走吧!” “要去哪?”我惊讶的望向探长。 “到卜部六郎的祈祷所去,已经拿到搜索令了。因为神津先生说,那祈祷所一定是这次事件阴谋的根源……” “神津,带我一起去!”我无法忍耐的叫着。 恭介露出担心之色:“医生,松下不要紧了吗?” “他本人既然这么说,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反正那只是暂时性的因过度疲累和兴奋引发的脑贫血,与其留在这里放心不下,倒不如一起前往更能使精神尽快复原。只是,千万不可过度勉强,等事情办完再回这里就行了。” 我迅速换上西装,和两人一起离开医院。头部还是不住阵阵抽痛,手脚和全身都如绑上铅块般沉重…… 汽车立刻往前疾驰,不久,抵达山丘。这中间,我问明白至目前为止的调查状况。难怪神津恭介会叹息说事情一片混乱了,第二次杀人命案发生后,调查当局的狼狈状实在无法形容。 凶手企图演奏出绚烂华丽的杀人交响曲:杀人预言、杀人未遂以及真正的杀人,这是以水为主题的第一乐章,然后,再次旁若无人的堂堂演奏出以火为主题的第二乐章。而且,连天才侦探神津恭介也完全被蒙骗,这当然把警方的自信完全摧毁了。 另外,令警方陷入茫然若失的状态的是:香取睦夫失踪了。 但这并不怪警方粗心大意。 入夜后,他从浅川警局被释放,一方面是缺乏决定性的证据,另一方面是暂时让他自由,以便观察他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获释后的睦夫回八坂村来,就在六郎的祈祷所的山丘一带失踪了。战争期间,军方利用这一带的山丘构筑了无数洞窟和隧道,其中有一半并来掩埋,睦夫就是躲进洞窟之一,甩掉在后跟踪的石川刑事,之后,杳然无踪…… 这是我昏迷之间发生的大致状况。 这天,一早开始灰色的暗云就笼罩地面。武藏野的寒风时而呼啸掠过,每当吹过芒花时,冰冷的雨丝就飘洒在我们身上。 我们一言不发的爬上山丘,祈祷所前面已有几位警员在等待着。他们脸上都浮现奇怪的动摇神色,似乎又有什么可怕的事件发生了。 其中一人上前踏出一步,声音沙哑的说:“探长,又发生奇怪的事了。” “怎么回事?” “昨夜神津先生叫我来看时,神龛上确实放着两把短刀,可是,刚刚来了一看,桌上却连一把也没有了。” 我又感到恐怖的战栗了。四把玩具短刀……其一置于时子胸,另一把在卜部六郎身边,剩下的两把究竟到哪里去了? 楠山探长和恭介的脸色也变了,默默互相对望。踏进毫无人影的空荡荡建筑物内,楠山紧抓住内侧的格子门,看着门锁。 “神津先生……”他仿佛见到恐怖怪物般回头。 “怎么了?” “前天我来这里时贴在门锁上的封条还在,凶手决非从这扇门出入……” 但是……短刀完全没有了,白木神龛上空空的…… 格子门和神龛之间约有六尺以上的距离,伸手摸不到,当然人也无法从格子钻进钻出。 这是千变万化绝无可能的犯罪手法,一切都是密室犯罪,或是其变型。我忍不住双手掩面想逃离现场。 在这瞬间,不知何处传来阴森森的猫叫声,划破死亡般的沉默…… 神津恭介的视线集中在格子门内神龛入口的白木门上,然后回头,望着天花板,又环视四周,寻找猫的踪迹。我们的视线跟着他移动。 “楠山先生,请把格子门破坏,我想调查那扇门的内部情形。” “可是……” “你难道也畏惧红灵教?害怕神的诅咒?现在已是分秒必争的紧急状态,里面应该藏着我们正在寻找之物。” 神津恭介一旦下定决心,就绝无妥协的余地,任何人都不得不服从他! 楠山探长没回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撕破锁头上的封条,将格子门打开。 神龛的白木门上有个大锁,没有钥匙。除了破坏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隐约又传来猫叫声。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声音确实自神龛内传出。 警员利用粗铁棍破坏锁头的时间里,恭介一直注视着供祀短刀的白木神龛。 “松下,你看到了吧!上面的灰尘一点都没有混乱的痕迹,凶手未动到神龛,只带走了短刀。” 这是含有某种意义的一句话,但是,当时我并没有仔细思考其意义的空暇,我的全副精神都贯注在白木门背后的秘密之上。 门开了。当楠山探长用力拉开门的瞬间,一只黑猫自门缝冲出,狂奔到内院杂乱的供物堆中。 黑猫是死亡的象徽!至少在这红灵教的杀人事件中,失踪的七只黑猫所出现之处,恐怖的死亡阴影就会伸展黑色的巨大双翼袭来。 神津恭介的洞察力可说完全正确!警方拚命寻找的香取睦夫就藏在祈祷所的神龛里,只是已经太迟了,机会永远消失,他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尸体。 脸上表情还留着可怕的痉挛痕迹,圆睁的双眼似乎紧盯着被结在天花板角落的白色蛛网所捉住的一只完全枯干的白色飞蛾,微微扭曲的嘴唇好似正在对红灵邪教,及夺走自己生命的杀人魔无声的咒骂。 “死亡经过约十四、五小时,是被番木鳌毒杀!”神津恭介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着。 现在时刻为十点三十分,那么,睦夫是今天拂晓,亦即是第二次杀人命案发生之后遇害的! 恭介的视线再次被肮脏的榻榻米上一个以包装纸包住的大盒子吸引住了。包装纸的大部分被锐利的猫爪抓破,其中可见一把闪闪发光的短刀! 楠山也觉察到恭介视线,走向盒子…… “神津先生,是鞋子,很脏的军鞋。另外还有一把玩具短刀。” “楠山先生,这实在是恐怖的事件。”恭介的声音颤抖着,“在这次连续事件中,牺牲者预定有八个人,睦夫只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你刚刚不是才说这次事件是地、水、火、风四元素的杀人命案,只有四幕悲剧吗?” “地、水、火、风的杀人是这桩红灵教杀人事件的主题,但这可怕的凶手却另外企图以和主题看毫无关联的四次杀人为间奏……” 我们的心似乎被冻结了。这句话,直接触及整桩事件的核心! “证据不只是这样!七只黑猫失踪了,而第一次杀人发生时不见黑猫。可是,此后每次发现尸体,一定有一只黑猫陪同出现!一加七等于八,由此我只能认为,凶手的企图是打算杀害八个。” 楠山上前一步问:“那么,出现在六郎病房中的黑猫和短刀又有什么意义?” “应该是凶手在宣布他死亡之意!卜部六郎对凶手可能还有某种用途,等这种用途结束,他也会被这冷酷的凶手结束生命,这等于是凶手堂而皇之的向我们预告。” “神津先生,那么,最后一把玩具短刀会落到谁的身上呢!” “不知道。我没有透视一切的预言能力。只是,这次事件的凶手向我们展示了奇妙的杀人手法,一方面是以短刀针对心脏一击毙命,大胆不敌,旁若无人的堂堂下手杀人,另一方面却无比阴险的使用毒药,交互利用不会影响生命的吐根素和瞬间毙命的番木鳌剧毒,企图在神秘宗教的外衣之下演奏出绚烂华丽的四大乐章和四段间奏组成的杀人交响曲!” 这杀人魔鬼可怕的企图终于被神津恭介在我们面前完全揭穿了。 我对于这凶手那可称之为大艺术家的无比雄伟构想,不得不由衷的感到惊异! 这两段间奏——时子和睦夫的被杀——又是在何种目的之下实行的呢?只是想迷惑调查当局注意的苦肉计?抑或背后还隐藏着难以捉摸的动机? “神津先生,这事以后再讨论,但凶手和被害者睦夫又如何能进入神龛里?我所贴的封条并未被撕开……” “方才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楠山先生,也许这神龛另有暗道可以出入。” “为什么?” “若非这样,就想像不出凶手杀人的方法了。这片山丘应该留有战时军方所挖掘的纵横相通之洞窟,被杀者不也是躲进洞窟之一吗?快仔细调查看看。” 内部有个铺着三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墙壁是白木板墙,一边设有神坛,上面是一块写着“天正红灵大明神”的神牌,和一个插有榊树枝的陶壶,此外没有任何装饰。 “不是墙壁,是地板,快检查地板。” 掀起一张榻榻米的瞬间,楠山口中忽然惊呼出声,既像欣喜,又似惊骇和恐怖的无以名状的声音。 底下的木板上出现一个掀盖,大小约莫可容纳一个人进出。用双手拉起盖子,立刻,一股暖和的风吹上来,里面是如古井般不知其深的洞穴。 不仅如此,盖孔内侧还有一道卷住的绳梯,长度约莫两丈有余,这大概就是从神龛通往地底的秘密通道了。 “神津先生,奇怪哩!凶手难道没有进来这里?” “不可能吧!” “但是,绳梯是卷在上面,如果又把掀盖盖上,这里还是完全的密室!” “不过,被害者明明是被毒毙!如果凶手将毒药带进这里之后再离开,被害者将绳梯卷上盖上掀盖,才吃下毒药,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那么,毒药究竟是……” 恭介静静指着榻榻米上。尸体旁掉落着已打开的热水瓶,里面的液体几乎都被榻榻米吸干了。 “不必想能验出指纹了,凶手决非仅指纹就能抓住的单纯犯罪者!”似乎看穿楠山探长的心思,恭介说。 “神津先生,那么,凶手是由这里进出,带走短刀?” “不可能。你忘了门外有一个大锁吗?从外面进入神龛当然可能,但从这里进入,绝对不可能!” “这么说,从祈祷所进入却又来撕破封条……” “又是密室犯罪了?但这只是骗小孩的手法。”神津恭介笑了,似已看穿背后的秘密,“楠山先生,目前最重要的是分析热水瓶的内容物、解剖尸体,以及比对这双鞋子是否和上次发现的脚印一致。不过,这又要花费相当时间,所以,我们先探探这洞穴里的究竟吧!” “真不好意思!本来,警方应该率先行动的,可是慢了你一步。”探长全身似乎散发出顽强的斗志,他放下绳梯,按亮手电筒,首先往下攀。不久,拉动绳梯为信号,恭介和我紧跟着下到地底。 里面是古井般连一丝亮光也没有的狭窄洞穴,晃动手电筒也无法发现任何痕迹。右边有一个可容纳一个人弯腰通行的横穴,带有湿气的微风轻轻吹入。 “楠山先生,走吧!”这次由恭介在前。路面是缓缓的斜坡,只要想到前途不知有什么在等待着,我就感到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突然,恭介停住了。 “你……你是……”在他手电筒光芒照射下,一道人影出现在光圈中。这真是恐怖的瞬间!对面出现的是女人,年轻貌美的巫女千晶姬,她竟然在地底出现了。 “各位,我们这次是在地狱见面哩!”嘲讽似的说着,巫女唇际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 第十章 静静的决斗 在这黑暗的地底遇见白衣美女……而且是掌有解决此怪案关键之一的千晶姬…… 我不禁全身发抖。也不知她是否知道神龛内发现的尸体,她仿佛在嘲讽我们的狼狈似的,唇际浮现某种深意的微笑,同时,冷冷的说出那句话。 “你是木下昌子小姐吧……你在这里做什么?”表面上仍未露出任何动摇之色,神津恭介静静的问。 “你是神津恭介先生了?劳动名侦探亲自出马,实在惶恐之至。怎么样,查出真凶了吗?” “大致上已差不多了。” “那么,快点把卜部六郎还我……”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出去再谈。” “好吧!”出乎意料,女人柔顺的答应了。 继续往前走,路面逐渐缓缓上坡,洞穴入口的亮光已能见到,还可闻到一股枯草味。入口被面向山谷的一片芦苇遮住,很难被发现,或许和我们停车的山丘下正好相背,很少有人通行。 “抽一枝吧?”楠山探长深吸一口气,掏出香烟,递向女人。 “我不会这种东西。” “是吗?”探长自己点燃一枝。 恭介开始问话:“木下小姐,我们限制六郎的行动并无恶意……在这次事件的真相完全揭穿之前,这也是不得已之举。不过,我会尽量设法让他快些回来!只是,你为何会躲在这洞穴呢?” “你可以认为我在幽会。” “那么,对方是……” “他……没来!”声音里有着金属般僵硬的回响。这女人身上似乎另外还有一层自卫的盔甲,也许是天性如此,也许是信仰之故,也许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的态度非常冷淡。 “你们又是为什么到洞穴里?” “从神龛直接下到地狱的!” “什么!从神龛?谁允许你们……” “是依地上的法津。” “那么,有什么发现?” “一具尸体!昨夜在这山丘附近失踪的香取睦夫的尸体。” “真的……那是真的吗?” “我绝不会说谎!” 女人的表情变了,无形的盔甲不知何时已消失,对我们的畏惧、反抗、警戒意识也消失了,回复为单纯的平凡女性。她的双肩颓然垂下,哀求似的望着恭介:“神津先生,这么说,杀死睦夫的人也是杀死其他人的同一凶手了?” “我是这么认为,木下小姐。你自己也要小心。这饥渴的杀人魔会做出什么事,没有人知道。或许你见到卜部家人——被杀并不会同情,但凶手的魔掌很可能伸向六郎身上……” 女人全身哆嗦不已,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那么,神津先生,被称为名侦探的你难道坐视不顾?” “很遗憾,目前我没有确实的证据能逮住真凶,所以……” 一阵死寂的沉默持续着。千晶姬似乎无法压抑住不安的心情,左手不停的折着芒花。 “神津先生,我能见他一面吗?”女人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神情。 “这……只要菊川医生同意的话……” “菊川医生吗……”女人低下头,莫名的叹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警员穿进芦苇丛,来到面前。 “探长,请快回红灵教总坛。” “怎么了?”楠山反问。 “第三次毒杀未遂事件发生了,菊川医生说,这次似乎也是使用吐根素。” “这次谁中毒?” “香取幸二。他服下身边的药,却开始呕吐!” 接二连三的杀人未遂……凶手的目的何在呢? 神津恭介抬起头,远眺着灰色的天空,静静的说:“松下,这是此次事件的最大特征!你知道我将这次杀人事件命名为杀人交响曲的意义吧?四大乐章加上四段间奏,每一乐章都始于杀人预言,紧接着杀人未遂,再终于实际杀人的主题,如此反覆着。水的乐章、火的乐章……现在该进入最高xdx潮的第三乐章的悲剧了……” 我们回到山麓,上了车,赶向红灵教总坛。 楠山探长问默默交叉双臂、冥目静坐的恭介:“神津先生,那女人为何会在洞穴里?” “不知道。虽然一定有某种目的,但是,那种女人,我们愈强迫她,她愈会缩进壳里,所以,只好等待机会。现在,最重要的是土岐子小姐……我们必须防止杀人再度实现。” 他的焦虑,今天的我已能完全了解。任谁都无法预料昨晚凶手在我们眼前施展的魔术,今夜会不会再度发生。 车子进入总坛时,菊川医生站在玄关前。 “医生,这次吐根素掺在什么里面?”一下车,恭介立刻问。 “幸二有气喘宿疾,身边总携带着药丸,不过,事先声明,这并非我调配的药……大概还剩下十颗左右,今天午饭前,他服下药丸,立刻开始痛苦。” “偷偷换掉药丸的人一定是宅邸里的人了?” “我这么认为。” “情况危险吗?” “服下吐根素不会死的……”医生唇际浮现一抹莫名的微笑,似乎对拥有医学士头街的我们表示轻蔑。 进入走廊,正想往内走时,突然,卜部鸿一挡在我们面前。他脸色惨白,咬紧下唇,好似心中若有所思:“神津,我有话和你谈。” “哦?什么事呢?” “土岐子的事。” “土岐子怎么了?” “她不能再留在这个家里,连一个晚上也不行!如果这次有人被杀,一定是她……请立刻让她搬到某个安全的场所。” “这个,我早就在考虑了。菊川医生,病人的情况不要紧吧?”恭介回头问。 “没问题,和前面两位一样。” “那么,你先替他急救,我待会儿立刻赶过去。鸿一,我们找个房间……” 恭介、鸿一和我进入旁边的六张塌塌米大的房间。 “鸿一,你会这么担心的理由何在?” “神津,你没办法防止昨夜的惨剧发生,被誉为名侦探的你,完全应付不了这凶手……不,我并非在责怪你,只是,我不希望她被杀……今夜,实在太危险了。” “为什么是今夜?” “你还没听菊川医生说过吗?卜部六郎刚刚在医院里又清楚预言了:恶魔的孙女该杀!今夜会被杀而埋尸地下……”他似乎难以承受心中的恐惧,全身颤抖不已。 这杀人交响曲的乐章不住的反覆进行,慢慢的,以数学般的正确节奏和节拍…… “鸿一,如果我要阻止呢?” “神津,你凭什么权利阻止我的决心?” “你对土岐子的安全应该没必要如此担心吧?” “神津,在高一时代被称为推理机器的你,果然像木石一般冷酷!你根本不了解何谓人类的爱情。我和土岐子由衷的相爱!如果你或其他人想阻止的话,我们就正式结婚,明日立刻离开这死亡之家!” “正式结婚……也许,这我不想干涉,也没资格干涉。但是,鸿一,如果你们正式结婚之后,土岐子被杀害,你的立场如何呢?” “……” “卜部家所有的财产全部落入你手中了。” “神津,那么你认为我是这次杀人事件的凶手了?”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我详细观察这个事件之后,隐约有了这样的感觉,每次到了紧要关头,总会出现你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 “邀松下前来的人是你,和吐根素有关的人是你,雇用对红灵教怀恨的时子的人也是你。而且,你是唯一在这个家里没有服下吐根素,也未被宣告死亡的人,另外,你若和土岐子正式结婚,则一切条件都齐备了!” “神津,很遗憾,这不太像你会说的话。一切都只是状况证据,并无任何直接证据。” “如果有直接证据,就不会一让你如此自由了,一定会请松下课长和楠山探长将你逮捕!” 平日沉默寡言的恭介,此时很难得非常激动,明明隔壁房间有香取幸二、楠山探长和菊川医生,他也不管声音是否会被听见。 “神津,这不像你!这种思考方式太独断了。” 恭介愈昂奋,对方愈是冷静。我虽然想阻止他们的争辩,却无从插嘴。 “你认为独断吗?不是的。这次事件看如云雾弥漫般混沌,但混沌中却有一项统一,存在着重大事件的特性。由能想听每一样乐器的声音,其他声音就好像是杂音,但其备一切要素的全体却存在着一项规则……譬如,凶手企图进行地、水、火、风的杀人。鸿一,你明白吗?” “我认为这是凶手美妙的完全游戏,因为,连你这样的名侦探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不错,但理由不只是这样。凶手幼年时代所接受的红灵教信仰成为牢固的潜在意识,永远挥之不去。之后,凶手又接受正统学派的教育,结果为了信仰和科学的矛盾所苦恼。理智和信仰相克,这决非老问题,而是只要人类存在一天,永远都会反复出现的新问题。所以,凶手疯狂了,当然,虽是疯狂,却非卜部六郎那样任谁都能一眼看出的狂人!表面上,他和你我相同,与正常人没有两样,只是内部保持理智和信仰均衡的一个齿轮脱落而己。他一方面拚命想反抗从小所接受、相信的教义,另一方面又无法挣开束缚……这就是凶手企图遂行四大元素杀人的真正理由。” 恭介深入的心理剖析,使我开始约略能掌握到这凶手的可怕企图。 “真不愧是名侦探,确实理论精辟。可是,问题在于这疯狂的人是谁?如果那人不主动承认,这也不过是虚构的论点。” “我现在无法说出凶手是谁,不过,凶手属于哪一类的人,我倒能肯定。” “那么,能让我知道其特徽吗?” “第一,孩提时代深受红灵教教义洗礼,在此种神秘气氛中成长;第二,后来接受自然科学的洗礼,陷入对红灵教反感、怀疑的矛后之中;第三,是目前为止我所遇见的犯罪者中,最凶恶的人;第四……” “神津,你为何说这凶手是最凶恶的人?”鸿一严厉的反问。 “那是因为……鸿一,在杀害时子和睦夫时,他充分露出本性……地、水、火、风四项元素的杀人,这是杀人事件的主题,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我认为这是由四大乐章构成的杀人交响曲。假定我的推断没错,则凶手已明示其计划,而且很慎重的,在遂行杀人之前,由卜部六郎预言出该乐章的主题——杀人方法。不论凶手之目的何在,他为什么要进行副题的杀人行为呢?为何必须在每一乐章之间插入间奏呢?不是为了掩饰主题的犯罪,也非为了让调查当局困扰的杀人,因为,这两人不死的话,也不会影响杀人计划的进行,那么,只能认为凶手除了自己以外,把他人之命视如草芥了。” “你这样说也许没错,但,神津,这次你是否也不得不竖白旗向凶手投降呢?” “卜部,我还不认为自己已经失败。凶手的节目现今只完成一半,接下来才是真正胜负的关键!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让此恶魔的杀人交响曲成为未完成的交响曲!” “除非我已闭眼长眠,否则这首曲子绝对会完成……神津,我很了解你的心情。”这是满含讽刺的语气。 但恭介却不以为意:“卜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十年前,你在高一宿舍里曾说过——十年后,你我的命运会因某一罪案的契机,互相迸出火花——的可怕预言,那只是你的恶作剧之言呢?或是另有其他理由?” 卜部鸿一面露微笑:“我当时是说过这些话,当然,其中是有理由存在。你在罪案调查上的成功,主要由于骨相学方面的判断,而当时我认为,你若继续朝这方面努力研究,终有一天会和我相互竞争,只是,我并没想到竟然在这种立场上对立……神津,很遗憾的,你我的立场,现在似乎完全对立了。” “也许吧!那么,我接下来说完方才的话……第四,我相信凶手目前就躲在这宅邸的屋檐下!” 两人之间迸出无声的白热火花,互相凝视着,彼此默默不语。 “那么,我失陪了。”恭介像无法忍耐的转身,走出房间。 我和卜部鸿一相对无语,只觉得房里好似充塞令人窒息的闷重空气。 没多久,恭介回来了,脸上已回复平日的冷静:“鸿一,我和楠山探长及菊川医生商量过,土岐子小姐大致已康复,只要她本人希望的话,离开这儿也没关系。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自由行动,所以,我们选的地点是浅川的东洋饭店,土岐子小姐可住在饭店内,却必须由浅川警局的刑事护卫,你认为呢?” 卜部鸿一笑了,望着恭介:“神津,我当然同意了。不过,你大概忘了第二次杀人发生的过程吧?在你和松下面前,凶手极其巧妙的遂行密室杀人!一、两位刑事护卫又有什么用?不过,我和土岐子商量一下,马上准备搬往饭店……”说完,他悠然的离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恭介黯然低头。 “神津,你为何要让他有机会杀害土岐子呢?”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不该说的话。 “松下,别担心,那是陷阱,是圈套。这次,我赌上自己的声誉也要保护土岐子的性命!” 也许神津恭介胸中已有一举除掉凶手阴谋的策略吧!除了相信他以外,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不久,土岐子挽着鸿一的手臂,出现在我们面前。虽然看起来还很虚弱,却更增添楚楚动人的可怜,有一种两位姊姊所无的高贵气质。我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人狠心对她下手。 “神津先生、松下先生,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要告辞了。”土岐子低声道谢。 “你要自己小心。” 我很了解,神津恭介说这句话时,心中有多少感触。除了颌首之外,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们就这样在房里坐着。只听到喇叭响了,汽车远离的声音。 冬天的太阳已开始西斜了。 “神津,接下来该怎么办?” 恭介以温柔中带着威严的眼神凝视着我:“你身体犹未完全回复,回菊川医院去。” “不,我已经没事了,让我跟着你。” “不行,今晚我独自行动比较方便。我马上要赶去浅川,而且必须工作通宵。何况,我也希望你能注意监视卜部六郎!”最后一段话,是在我耳畔低声说的,“事实上,你更重要!注意卜部六郎的房间……既然出现黑猫和玩具短刀,凶手无可置疑的不知何时会在那边出现……饮食方面,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已吩咐派出所帮你送过去。” 我惊讶的望着他:“神津,为何必须这么慎重呢?” “因为,凶手会干出什么无人知道……喝水的话,自来水应该不会有问题。菊川医院好像是利用井水,凶手若想杀害卜部六郎,很可能在井中下毒……” 对于他的观察力和小心谨慎,我只有佩服了。 “神津先生,我想告辞了,还有事吗?”纸门外传来菊川医生的声音。 “现在也没什么事。不过,松下待会儿会过去医院,麻烦你了。” “我会等着。”说完,脚步声慢慢远去。 接着,楠山探长进来了:“神津先生,在神龛内发现的军鞋,和留在浴室外的脚印完全一致!” “我想也是,否则,就无法解释得通了。” “那么,今夜不要紧吗?” “应该不要紧吧!只是,既然有昨夜之事,还是得非常小心……楠山先生,我有一件事向你请教,那女人,今天我们在洞穴里遇见的巫女千晶姬,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女人?” “她本来是镇上地主的女儿,读到了女子中学,父亲年纪已大,母亲却风韵犹存,本来就非好人家女儿,结婚之后也经常红杏出墙。千晶姬或许受到母亲的遗传,和卜部鸿一也有过一段情,另外和菊川医生似乎也扯上关系……不过,最后却和卜部六郎在一起。” “原来如此。坦白说,今天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很感兴趣!本来以为,既是巫女,应该是红灵教的狂热信徒才对,但实际却非如此。依我看来,她是极聪明的女人,表面上假装是信奉神明的狂热信徒,暗地里却另有目的!虽然不是这次事件的凶手,但,楠山先生,你还知道她的什么内情吗?” “这……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村人们传说她是舜斋的私生女……” 恭介显得非常惊愕:“就是这个!我一直都在想也许是这样!这样一来,已经找到解开事件秘密的一大关键!”之后,他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默默低头凝视着火盆里的炭火。 天色已黑,我正想离开时,恭介抬起脸来,说:“松下,今夜你要和疯子住在同一屋子里,一定要小心……” 第十一章 向读者诸君挑战 各位读者,我认为挑战的时刻已来临了。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叙述这红灵教杀人事件整整十章之多,其间,我最害怕的是,这部小说被认为是失去现代感的前一世纪的人的犯罪事件。事实上,我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小说背景,决非为了掩饰诡计布局。 我的本意并非过去式的犯罪描写,而是想藉着这部作品来尽可能的刻划出最穷凶恶极的人;亦即,除了诡计布局之外,透过过去、现代、未来,刻划出潜伏在人心最深处的灵魂悲剧!至于我这种不知自已有几两重的野心能否达成,只有等作品完成之后,由各位读者评断了。 不过,本格侦探小说的神髓之一在于搜索凶手,这是我一向不变的信条。决定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之真凶的关键,我已全部提出,我可以肯定的告诉各位,乍看似乎极尽混乱的事件,却存在着一项统一。 因此,对于下面两个问题,相信靠各位的聪明推理,已经能够得到解答。 一、真凶的姓名。 二、杀害澄子和烈子的手法。 只是,关于第一次的杀人行为,我可以提供几点意见:一、并未利用机械方法开闭门窗。二、并未利用机械方法杀人。三、凶手是在极接近被害者的距离将短刀刺入心脏。四、杀人行为是在众人破门而入之前完成。五、浴室不必有特殊构造。 第十二章 被杀而埋尸地里 以这神秘宗教红灵教为主题的血淋淋杀人交响曲,其每一乐章都显示不同的特性。 第一乐章显示水的悲剧,深不可测的神秘性;第二乐章是火的悲剧,眩眼的绚烂;第三乐章的悲剧才真是微妙的杀人技巧。 这天傍晚,卜部鸿一和土岐子表示要离开诅咒之家时,神津恭介表现出的激动是我从未见过的,而嘲讽恭介的卜部鸿一所展现的反击气势,也令我惊异万分。两人前往浅川后,我的心无比沉重。被选定为第三位牺牲者的土岐子去了浅川,这宅邸里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才对,但第二次杀人行动中却出现出人意表的例外,所以,恭介未立刻离开八坂村,一直注意着事件的进行,也有相当道理。 但是,令我恐惧的是,凶手为了什么目的,要反覆进行堂皇的杀人预言呢?而且在遂行真正目的的杀人之前,为何要选择别人实施杀人未遂呢?像这样屡次反覆,不是徒增困境,终至被发觉的危险吗? 不,不是这样,这背后一定隐藏着凶手想利用警方当局的心理盲点的可怕诡计布局? 我抱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菊川医院。今夜的杀人行为一定会在浅川发生,但神津恭介留我在菊川医院,目的是希望我观察在卜部六郎幕后主使者的动静。 菊川医生吃过晚饭后,独自面对棋盘下棋。但见到我,立刻问:“松下先生,你的情况如何?我一直在担心你又如此奔波一整天,不知能否支撑得了。” “身体很累,只觉得软弱无力,不过,没关系。” “没办法,这次的事件一团糟!连神津先生看起来都不像平日那般神采奕奕了。”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他至少已能大致掌握住整个事件的轮廓了。” “那样就好。那么,今夜的地之杀人等于凶手自掘坟墓了?” “当然是的!这次,恐怖的凶手再也难逃法网了。” “卜部鸿一负责保护土岐子小姐,如果凶手成功,应该也会立刻被捕才对!” 我无法窥知他说这句话的真意,沉默不语。 “松下先生,你会下棋吧?我们下一盘好吗?” “也好。不过,我的棋艺很差。” 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我根本不想下棋,可是,又想到可藉此使自己平心静气,仔细分析一些疑点,就和他面对面坐下。 下了大约四、五十子棋,护士进来了:“医生,桑岛先生的母亲病笃,派人请你立刻去。” “是吗?你告诉对方我马上就去。松下先生,这盘棋看来只好下次再分胜负了。当医生就是不由自主……”他笑着收拾好棋子,准备之后,出门了。 我和护士聊了一会儿,并无多大收获,只得回昨夜位在禁闭卜部六郎的隔壁房间,熄灯上床。 今夜,卜部六郎很安静,不知是否入睡,抑或还在冥思,听不到任何声响。 时间静静的流逝。 或许过度疲倦吧!不知几时,竟然开始打盹了,在半梦半醒之际,听到有人蹑手蹑足接近的脚步声。我完全清醒了,全身神经紧绷如弦。 所以,平时听不见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有人站在庭院落叶上的声音,而且,逐渐接近我的房间。然后,在我窗外站立一会儿又移步走向隔壁房间。虽然隔着一扇遮雨窗,我仍能感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杀气! 就是现在,这是最佳时机! 至少,在深夜从窗外偷窥卜部六郎的房内动静的人,不可能和此次犯罪事件无关! 我轻轻走至窗边,突然打开遮雨窗,以手电筒照向对方。 “啊!”人影口中轻呼出声,跳起来,逃进黑暗里。 是女人!没错,是那巫女千晶姬! “站住!”我不禁叫着,但我的叫声在后山的森林中毫无回响的消失了。 为何千晶姬会在这种时刻从窗外偷窥六郎所住房间的动静呢?她有什么企图? 我困惑莫名。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村里,就算是一个女人,我也无法跟上!所以,我折回来,穿好鞋子,准备去红灵教总坟向神津恭介告知此事。 卜部家笼罩在阴森森的杀气之中,灯火通明的玄关拥满左来右往的人群,其中包括神津恭介。 我进入大门时,一辆黑色警车自后面疾驰而至,停在玄关前。 “啊,松下,我正想去找你。菊川医院那边没有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卜部六郎今天好像很安静的睡着了。只是,千晶姬突然出现,从窗外偷窥六郎的房间。 “什么……千晶姬?那你怎么做?” “我想追她,可是因为地形不熟,心想不可能追上,就转往这边来了。” “楠山先生,请你立刻设法找到千晶姬,调查清楚她的行动目的。松下,你要和我同去浅川吗?” “当然了。土岐子是否在浅川?” “不,她并未被杀害。” “并未……” “凶手是准备杀她,真是千钧一发呢!” “又用短刀吗?” “不,先上车吧!我再告诉你。” 我们留下楠山探长,上了车。埋坐在座位里,恭介开口了:“我担心的没错!卜部鸿一从饭店逃走了。” “什么?” 这件事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的这种行为太令人难以理解了,为什么他要采取如此冒险的行动呢? “而且,不是普通的逃走方式,而是诱骗监视的刑事进入房内,以麻醉剂迷昏之后再从容逃走。” “可是他…… “不,若只是这样,还不能认为他是这首杀人交响曲的指挥者。但刚刚又发现一项对他不利的证据。” “是什么?” “菊川医生所调配的两天份的药包还剩一包,其中验测出番木鳌毒素。如果土岐子服下这包……” 紧闭上眼的我眼前火花四溅,只觉得连汽车的震动都似乎无法忍受了。 “松下,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现在只有楠山探长和我知道……” “是谁掺入毒药的呢?” “不知道!我并非预言家,也不是千里眼。” “总不会是菊川医生……” “如果没有吐根素之事件,我会这么认为,因为,菊川医生也非完全没有杀人的动机!当然,和财产的继承权无关,可是,他对红灵教相当憎恨……但他没有机会在养命酒里、在香取幸二的药包内掺入吐根素……这么看来,偷偷换走土岐子的药包之行为,应该是凶手企图想嫁祸给菊川医生了。” “这么说,凶手这次也放弃地之杀人,而选择和间奏同样的以番木鳌毒物杀人的简单方法了。” “松下,问题重点就在这里。依地、水、火、风四项元素的性质来说,我一直认为这次的第三乐章是极端阴险的杀人手法。但卜部鸿一迷昏刑事而逃走简直是白痴的行为,假定土岐子服下毒药死亡,也完全和‘地’没有关联,何况,并未见到黑猫和玩具短刀……”说到这里,他拉拉大衣衣领,不再继续了。 车子在荒凉的冬夜原野中继续急驰,进入浅川时,我才觉得整个人仿佛又复活了。在冰冷夜雾中明灭的街灯,似哭泣般的映入眼帘。 “到了。”司机说。 我们相继下车。 东洋饭店是镇上最豪华的旅馆,即使换到东京,也毫不逊色。 我们在女侍应生的带领下,转过几次长廊,进入两间相连的西式客房。土岐子躺在床上,全身激烈起伏不停,放声痛哭,泪水已湿透枕头。 “卜部鸿一逃去哪里?你不可能不知道的!” 听了刑事的话,土岐子抬起泪流满面的苍白脸庞,回答:“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你一直坚持,但在同一个房间里,你不应该不知道才对。” “可是,不知道的事你叫我怎么回答。” 虽然她的声音很柔,却带有钢铁般坚强的意志。 “他是怎么逃走的?”神津恭介问。 “从背后用麻醉剂迷昏在前面房间监视的刑事,从窗户逃出。”另一位刑事回答。 “土岐子小姐,此刻你已处于非常危险的立场中。菊川医生调配的药包中,最后一包掺有番木鳌剧毒,如果你服用了,早就不在这个世间了。” “这……那么,是菊川医生……” “不,偷换毒药对这凶手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已经有吐根素掺入药水的前例可循,所以,和菊川医生无关。现在,为了你自己,希望你能明白说出卜部鸿一的行踪!” 土岐子眼中燃烧着怒火:“神津先生,难道连你也怀疑?” “如果他不是心虚的话,为何要逃走?” “那是因为你们都逼他!他内心不断在挣扎着,他说,警方和神津先生都对他怀疑,但是,他决非凶手。而且,既然连神津先生都解不开事件之谜,他只好亲自调查了。因此,才会趁我熟睡之际逃走。” “真的这样吗?”神津恭介正想追问,忽然,一位警员进来,在他耳畔低声说着什么,于是,他接着说,“抱歉,我失陪一下……”等他再次回来,立刻把我叫出走廊,“松下,你出来一下……” 他白皙的脸孔已变为紫红,平日柔和的神情都消逝无踪,神态无比冷峻! “神津,怎么回事?” “我要立刻赶回八坂村,你要一起来吗?” “当然了。但是,究竟怎么回事呢?村里又发生什么事了?” “千晶姬被杀害了!” 我情不自禁踉跄后退两、三步,像是后脑遭钝器重击般,全身神经完全麻痹了。 凶手把天才神津恭介逗弄得团团转,每次都扑空,这根本就是恶魔的智慧游戏! 难道,这又是杀人交响曲乐章与乐章的间奏? “神津,这回不要紧吗?”这是我唯一能说出的话。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这一来警方会藉机整夜讯问,那么,不管凶手多么有智慧,也无法在警方侦讯之间下手杀人吧!” 五分钟后,我们所搭的车驶向八坂村。就这样,我们来了一趟浅川,却几乎一无所获的,在凶手的计划之下,又必须空手回八坂村。我自己无所谓,但天才神津恭介的挫败却令我痛心! “神津,鸿一到底怎么回事?他果真是凶手,不得不仓皇逃走吗?”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鸿一不可能不明白没办法安全逃走才对!如果他是凶手,那么,不是白痴,就是我们无法想像的穷凶恶极的人,无法了解的伟大天才!” 我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默然无语。 抵达八坂村外时,车灯照亮处可见到加强戒备的无数警员。 “神津先生,是神津先生吧?” “是的。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卜部六郎的祈祷所下面的地底洞穴。” “那么,车子绕过去!” 载上一位警员,车子又行驰在村中的狭窄道路上,大约有五分钟之久。今天早上,我们自神龛利用绳梯下去的洞穴之出口处,站着楠山探长。 “神津先生,事情愈来愈严重了。” “我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还没找到卜部鸿一?” “四面八方都已布下天罗地网,但截至目前为止尚未发现他的行踪,也许他从后山来这里的吧……” “尸体在哪里?” “洞穴内,靠近神龛正下方的纵穴……” 恭介拿着手电筒,排开芦苇丛,进入洞穴内。我们一语不发的紧跟在后。这里是连白天也不会有任何光线照射进来,永远被黑暗笼罩的地底洞穴。到了晚上,更像是地狱般漆黑阴森,洞穴中吹佛的风仿佛也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就是那边,由岔路左转处。”背后传来在四壁迥荡的楠山探长的声音。 顺着岔路左转,我们来到一处约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广场,从四面的墙上如天花板之坑木渗下的地下水滴到额际,我不禁吓一大跳,我以为是尸体伤口流下的血…… 中央是一个很深的纵穴,两、三位警员围在四周。中间躺着全身白衣,衣上到处是污黑的血迹和泥土的千晶姬的尸体。 “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现?” “我判断这女人会躲在神龛里而下令进行搜索,结果自绳梯下来一看,她已被埋尸在此。” “什么?被埋尸在这里?” “是的,我们刚刚才挖掘出来。” “那你们怎会知道此处埋有尸体?” “因为……只有头部露出地面。” “只有头部露出?其他没有什么异常吗?” “有一只黑猫也被杀,埋在一起……” “黑猫?又出现了黑猫!一、二、三、四、五,第五只黑猫终于出现了。死因呢?” “你看。”楠山探长蹲下来,指着尸体颈部一带。 似雪般白哲的颈上残留着紫色的绳痕,很明显是被人用细麻绳勒死! 眼球突出眼眶,嘴巴扭曲,颈骨也折断。连平日见到惨杀尸体毫无感觉的我都忍不住移开视线。 “是勒死……那么,血从何处流出的?” “神津先生,是这个!” 楠山探长伸手掀开白衣胸口处。在灯光照射下,隆起的左乳上插着一把白柄的短刀。 “这不是玩具短刀吧!” “不错,和杀死澄子和烈子的白柄短刀相同。 “楠山先生……松下。” 我们呆怔的回头。恭介像疯狂似的双肩不住颤抖,声音沙哑的说:“我完全被凶手骗了……这第三乐章,‘地’的杀人本来就是针对千晶姬,这不是间奏的杀人!” “你说什么?” “不是间奏所使用的番木鳌毒药,也不是玩具短刀。被杀而埋尸地下……卜部六郎这次是怎么预言的……今夜恶魔的女儿会被杀而埋尸地下……千晶姬也是红灵教祖舜斋的女儿……这是非常合理的……” “合理?” “土岐子不可能被杀!至少,在舜斋被杀而浮尸空中之前……至少在卜部鸿一和她正式结婚之前!” “神津,那么凶手果然是……” 神津恭介没回答。似乎他已在这黑暗之中抓住一线光明了。 “为什么凶手必须在已勒死的尸体上故意刺入短刀呢?为何必须进行双重杀害?这是贯穿整首杀人交响曲的重大秘密……” 他终于掌握住制恶魔凶手于死命的最后武器了! 第十三章 再次向读者诸君挑战 各位已揭开谜底了吗?什么!还不明白,那未免太缺乏判断力了。 既然这样,我就再提出最后的暗示吧!如果还推断不出,脑筋一定有问题。 第一,凶手为何要反覆进行三次杀人未遂?对这点,一定要识穿其内情。因为,凶手不会平白无故的去使用吐根素! 难道凶手也在被毒杀未遂的三人之中?不!我不会使用如此肤浅的诡计。 这篇小说剩下四章就要结束,希望各位能接受挑战,尽快找出真凶,如果等看到最后才知道,那就太没有意思了。 第十四章 疯狂的人们 神秘宗教红灵教的悲剧——豪华绚烂的杀人交响曲,在恶魔高奏的凯歌声中,第三乐章结束了,眼看就要进入最后第四乐章的风之悲剧,亦即空之悲剧! 在此同时,整个战局的主导权已转移至我们手上。掌握此一良机的神津恭介很巧妙的诱导局面,以他最擅长的手法,针对凶手心理予以致命一击。 我在鬼气森森的地底洞窟内,犹如追求一线光明般的,凝视着他的侧脸。 “我们回去吧,松下。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在楠山探长或其他人的眼中,或者那是自觉彻底失败,遭受严重打击的天才之可悲姿态。但我非常了解,此刻神津恭介全身充满着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勇气……胜败就在眉睫之间决定! 我们默默走出洞窟,迈向红灵教总坛。 途中,恭介好似想及什么,忽然停住脚步:“松下,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要顺路到派出所一趟,打电话至浅川,你先回去。” “我也一块去吧?” “不必了,我自己去比较好。而且,凶手终于开始漠视预言了,若照这样下去,今夜还是很可能再发生新的惨剧……你快回去注意舜斋和幸二的行动,他们好像都尚未完全康复。” 目送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低头走向对面岔路的恭介背影,不知何故,我的眼眶一热,泪水不禁流出,不管怎么擦拭,泪水仍旧止不住。 回到诅咒之家时,宅邸在墨汁般黑暗中沉睡着;没有一丝灯影,恍若死亡宅邸! 我绕至宅邸后,敲门,或许是在打盹吧,一位警员边揉着眼睛,边开门让我们进入。 “辛苦了,有什么异常吗?” “到目前为止并无任何异常,只是,那老头子说是要进行击退怨敌、驱除恶魔的祈祷,不听劝止的正拚命念咒,吵吵闹闹个不停。”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听见了划破夜晚静寂,仿佛响自地底的低沉咒声,阴沉沈的,仿若在诅咒世间,痛恨世人般的,停顿又响起! 我蹑手蹑脚的走向声音传出的房间,那是约莫二十张塌塌米大的宽敞房间。 在更高一阶的祭坛上,身穿白衣的舜斋静坐着。不过几天之内,身材更瘦削的这老人,高耸的颧骨在晃动不定的烛光中浮现出微笑的阴影。在他那苍白、朽木般了无生气的脸上,只有两眼还燃烧着动物般强韧的生命之火! 他口中不断念着听不清内容涵意的言词,令人忍不住想大笑出声,事实上却更衬出周遭发生的事件之凄惨印象。 “松下,让你久等了。”神津恭介来到身旁。他也对濒临疯狂边缘的舜斋之祈祷情形投以怜悯的视线。 “事情处理好了?” “嗯,好不容易。” “那么,今夜在这里打算怎么办?” “设法逮捕卜部鸿一。” 我差点惊叫出声。他到底有几分自信敢断言卜部鸿一今夜会回到诅咒之家来呢? 恭介转身进入香取幸二睡的房间。 也许吐根素之毒对这牛马般健壮的男人没多大效用吧?他坐在床上,独自啜饮着威士忌。 “打扰了。” “请进,反正我也无聊在喝着酒。怎么样,要不要也来一杯?绝对不会掺毒的!” “谢谢。只是我烟酒都不沾,松下也一样。” “是吗?那太遗憾了。这里实在是阴森恐怖的地方,令人坐立难安。”边说着,他一口气喝光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津津有味的舐舐嘴唇。 “香取先生,有件事情想向你请教……” “什么事呢?”幸二以红浊的眼睛凝视着恭介。 “这次事件的凶手之真正身分,你难道完全想不出是什么人吗?” “这简直开玩笑嘛!你们这些专家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像我这种门外汉怎么知道?” “不,我还有一些问题不明白,譬如,你随身携带的药物究竟是谁暗中掺入吐根素的呢?你是贴身携带着吧?” “不,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何况那也不是很贵重之物,只要是住在这宅邸里头的人,都有机会下手。”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外面的人,像是菊川医生、卜部六郎、千晶姬等人,是否有机会下手?” “这绝对不可能!”似乎一听到六郎的名字,他就非常气愤! “还有一件事,第一次杀人发生时,没有人从房门进入,但是,有没有谁经过你面前,走向热水炉口呢?” “大概是看热水的温度吧?在澄子进入浴室之前,从浴室出来的时子曾去过,此外就没有别人了。” “谢谢,我想问的事就只有这些。” 但香取幸二却提出反问:“神津先生,我不能够永远在此逗留。一方面也是因为东京那边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舍弟的葬礼过后,我希望能马上离开。” “不会拖太久了,也许,今晚就能获得最后的解决!你说到葬礼……墓场就在此地吗?” “是的,红灵教徒都土葬,只有像烈子那样,开始就成为枯骨者不同,哈!哈!哈。这凶手对红灵教实在极尽捉弄之能事……卜部家在后山有一块坟场,这次事件的牺牲者大概都会被埋葬该处吧?” “包括时子和千晶姬?” “什么!千晶姬也被杀害了?那未免太可怜啦……像她那样细皮嫩肉的女人很难得的!虽是土生土长在这种寂寞的山村,却犹如长年在东京待过的娼妓般,懂得种种技巧……或许该称之为天生的娼妓吧!不过,她并非为了钱而出卖肉体,完全只为了享乐!如果是男人还没话说,女人的话,可就难得一见了。” “反正,常有人说,娼妓总是比正常女人更接近神!她大概因此才当巫女的吧?” “这该怎么说呢?神津先生,很抱歉,在这方面来说,我要比你的经验丰富多了。那女人应该算是胃口奇大吧!对于菊川医生、鸿一和我,已经一点都没有食欲了!”他唇际浮现轻狂的微笑,舐舐嘴唇。 我也大致感觉到千晶姬是这样的女人,只是,解决红灵教杀人事件的关键之一,也在于千晶姬这种娼妓本性。 “对了,神津先生,如果土岐子也死了,红灵教的财产会如何呢?” “这个嘛……她现在还没死,但若演变成这种事态,只有另外更改遗嘱内容了。” “如果更改遗嘱之前,舜斋教祖被杀害呢?” “我又不是法津专家,不了解该怎么处理。” “毕竟是几千万圆的财产呢!就算我们冒着最大的危险去从事黑市交易,要赚到这么多钱,恐怕也要花几百年时间吧!还是宗教家有利,不必怕被控告诈欺,只要抓住人性弱点,就能大发利市!”或许已经醉了,他终于吐露出肺腑之言。 “我们该告辞了。”神津恭介站起身。 “有什么关系呢?再多聊聊嘛!事情既然演变成这样,我看最好找舜斋教祖或土岐子商量了……只要借我三千万圆,一个月就能获利九百万,不,若以每个月一成利息来计算,三百万圆累积八次复利,很快就能拿回本金!” 我们一句话也不说的走出房门。 现在仍相信自己所残留的能力,独自持续祈祷的舜斋老人和这计算着尚未到手的巨款之利息的势利小商人,实在令我感到可怕。 “神津,你怎知鸿一今夜会回到这里呢?”我问。 “也许会出我意料之外也未可知,但我是这么想……凶手已经开始感到焦虑了,不管是今夜土岐子的杀人未遂或千晶姬的遇害都显露出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色彩……因此,凶手的第四乐章‘风’之悲剧,也可能不经过预言和杀人未遂的过程,出人意表的在今夜进行。” “那么,真凶究竟是谁?” “有两个人!姓名大致上已知道,只是缺乏决定性的证据!除非以现行犯加以逮捕,否则,这么狡猾的凶手很难令其俯首就擒!” 夜渐渐深了。 舜斋的祈祷不知何时已停止,后山时而传来阵阵猫头鹰的叫声。此外,周遭一片死寂!不知自何处传来轻微的声响。一直侧耳倾听的恭介拉住我手臂,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 有人在走廊上走着,在黑暗中摸索,慢慢前进。神津恭介的手动了,手电筒光圈集中于对方身上。 “谁?” “谁都不是,是我,神津恭介。如果你认为我还在浅川,那就大错特错了。” 光影中出现的苍白脸孔,确实是卜部鸿一。 “神津,发生什么事件了吗?”他在一瞬间似很慌张,却马上回复冷静。” “没什么!只是,千晶姬遇害了,被杀而埋在地下。” “什么!千晶姬被杀?神津,你又被这恐怖的杀人魔领先一步了……” “那完全是因为你从中搅乱之故!我不知你是否预定采取这种行动,但你迷昏了刑事,从饭店逃走,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可是,也因为这样,土岐子才会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笑死人了。你难道要说你不知道她的最后一包药被掺入番木鳌剧毒?” “番木鳌?”他愕然似的后退一大步。 “还有,你为何回到这里?”不容对方有机会出手,恭介紧跟着追问。 “神津,看来你怀疑我是这次事件的凶手了?” “当然怀疑了。” “这也是我最难过的一点!我一直希望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因为,凶手的目的就是要巧妙的嫁祸于我……吐根素之事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其他的人都曾因服下这种药而躺在床上,只有我却什么事也没有。我完全不知今夜的番木鳌毒素之事,但,澄子和烈子被杀,只有土岐子活着,于是认为我和她联手杀人,目的是为了夺取红灵教财产的继承权,这也是不得己!可是,六郎已经预言今晚会发生‘地’之杀人,其目标对象当然是土岐子……我只好送她至安全地带,自己再暗中赶回来。” “你想杀死舜斋吧?” “为什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已经疯狂了,根本不会想到杀了人是否犯罪,只希望能将卜部一家人完全毁灭!” “开玩笑!像你这样的人,怎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呢?证据在哪?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吧?” “证据当然很多,但必须等你被逮捕之后,我才会交给楠山探长。不过,第一点,能有机会将吐根素掺入各种东西的人,一定是这宅邸里的人……但有人被杀,有人被它下毒躺在床上,只有你安然无事……还有,你雇用时子,和千晶姬又有关系……为什么你会持续接触对红灵教怀恨的人呢?第二点,‘水’之杀人只有你能够做到,对此,我握有确实的证据。你并未说实话,这从你当时的话中就可得知……不管怎么说,你和我总是老同学,不管你是如何穷凶恶极,我也不忍亲自追究……松下,你去叫警员过来。” 这时,卜部鸿一的表情实在可怕,嘴唇咬得都快出血了,似乎随时会朝恭介扑过来。 我冲向走廊。照理说,宅邸里应该留着好几位警员,可是,范围毕竟太大了,我到处寻找好不容易在内侧房间找到,立刻拖他前来。这中间大约花了五、六分钟时间。 两人还是互相对峙着。 不知何故,卜部鸿一笑了。那是神津恭介在这短时间内告诉他什么秘密,令他终于死心的冷笑! “你是卜部鸿一?”警员踏前一步,严厉的问。 “不错,我是卜部鸿一。” “你是红灵教杀人事件的嫌犯,目前紧急追缉令已发出,我依职权将你逮捕!” 咔擦一声,手铐戴上他的双手。 “神津,你的明察秋毫真令我惊讶!方才那句话使我无话可说!”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转身走向外面。 “神津,这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了,就是这样。” “我不在时,你对他说了什么?” “只是关键性的一句话罢了!” “什么话?” “算了,这以后再告诉你。今天我很累了。” 虽然身体一向硬朗,可是,连续多日的苦战恶斗,已使他的眼窝下陷,眼圈出现黑晕。见到忧郁的他,我决定自己先回菊川医院。 他并未阻止。就在我们走到后门,我正准备穿上鞋子时,黑暗中慌慌张张的出现一位警员。 “神津先生,神津先生。” “什么事?我在这里。” “浅川警局来电话……卜部土岐子好像服下番木鳌毒药……已经死亡!” 神津恭介踏上前一步问:“是自杀或他杀?” “她是趁讯问的刑事不注意时,服下药包里的毒药,所以,可算是自杀,也可说是他杀!” “我也猜是这样……”恭介双肩颓然下垂,深深呼出一口气,一直凝视着黑暗之中,“这次事件的打击令她的精神无法忍受了……包括两位姊姊在内,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几件连续杀人命案……当她知道这样可怕的杀人魔竟然是自己最爱的人,她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 “神津,那你又要赶去浅川?” 他的回答显得有气无力:“不,现在赶去也没用了。还是利用今夜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活动吧!人的精神和体力总是有限度的。” 我不再说一句话,黯然走出红灵教总坛。 虽然,神津恭介拥有睿智和才能,他却无法防止这连续悲剧的发生。 受红灵教洗礼,拥有财产继承权的三位少女澄子、烈子和土岐子,加上睦夫、时子、千晶姬,总共有六个人被恐怖的杀人魔杀害。第一桩悲剧无法防止,倒还有话可说,但剩下的五次杀人行为,可以说是神津恭介的彻底惨败,因为,土岐子之死虽是自杀,却也等于他杀一样…… 我当然也了解他会犹疑不决的理由。这完全是因战后公布施行的新法律之故。新法律极端尊重个人的人权,却也因而产生不少弊端。 譬如,任何罪犯只要条件齐备,一定可被保释。可是,这么做却等于纵虎归山,又会埋下新的犯罪种子。 抢劫犯也能获保释。在前一次罪刑未确定之前,他可以反覆犯下抢劫罪。被保释的诈欺犯又会犯下新的诈欺罪……这样的例子可说不胜枚举,结果,依尊重个人人权而订定的新法律,却侵害了多数人的福祉。 在任何一个时代,法律都是一种怪物,从其被创造的瞬间,就开始出现固有的生命动向,结果,衍生出创造者想像不到的事态……发明创造断头台的医生,可能也未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被该机械断头吧? 我的哥哥,警视厅调查一课课长松下英一郎,从以前就以缺乏确实证据,决不将嫌犯移送法办着称。但他时常满含讽刺的说:“研三,现在的新法律是很难应付的。尊重基本人权是好事,但任何事物都得有限度……没有法官的逮捕令就不能逮捕嫌犯,这也是好事,可是,常会因凶手明明就在眼前,你却不得不视若无睹的放他离开……四十八小时之内查不出犯罪的证据就得释放嫌犯也是一件好事,但是,能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查出证据的,一定不是重大的罪案。如果凶手非常聪明,不留下指纹和线索,也未被目击,又有不在场证明,很难查出证据的。” 这种法律的缺陷,后来虽也有某种程度的实质缓和了。但凶手的计划愈奸诈巧妙,逮捕上就愈为困难。 例如:此次的红灵教杀人事件,可称之为证据之物全无,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凶手经警方侦查而自供罪刑,一旦到了法庭上翻供,绝对不可能被处罪刑,结果,被讪笑的还是警方! 神津恭介对逮捕卜部鸿一的行动之所以踌躇,原因应该也是在此。但卜部鸿一是自掘坟墓!他从东洋饭店逃走之事可以得到谅解,可是,他留下了掺有番木鳌毒药的药包,岂非就是确实的证据?何况,他又回到诅咒之家来,实在不是无罪之人应有的行动…… 我脑海里不断思索着这些事,连日来的紧张,已使我筋疲力竭,什么判断或推理都做不到了。不知不觉间,来到菊川医院门前。 里面仍是灯火辉煌…… 走进玄关,菊川医生自诊疗室露出头来:“你回来了?今夜又累得差不多了吧?” “嗯,神津和我都快累倒了。” “我刚去替千晶姬验过尸,才回来不久。尸体实在惨不忍睹。” “但也只到今夜为止了。卜部鸿一回到宅邸里,已经被捕了。” 菊川凝视着炉火的眼睛一亮,很诧异似的望着我:“这是真的?” “当然真的,情形是这样……”我把今夜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卜部鸿一……他果然是凶手!”他深叹一口气,边卷起袖管,神情黯然。 不久,我也回自己的房间。 才刚踏入房里,立刻听到一阵刺耳的狂笑,那是骄傲的轰笑,而且决非正常人应有的笑声! ——是卜部六郎在笑。恶魔正高奏凯歌! 就在这一刹那,外面突然传来敲窗户的声音,我全身一凛,怔住了。 “松下,是我,神津恭介,快打开窗户。” 自打开的窗户爬进来,恭介一直仔细倾听卜部六郎的狂笑声。 第十五章 吸血鬼 这天夜里,再也没发生什么事。只是,神津恭介在我房里过了一夜,并吩咐我绝对不可告诉任何人,翌晨,一早就离开了。 翌日,一切事情都明朗化。 第一,土岐子的死亡状况。依楠山探长的报告,也不知出什么差错,负责侦讯土岐子的刑事一时未注意,让土岐子以别的纸包调换了掺有番木鳌毒药的药包,假装要上洗手间,趁着离座的瞬间服下。医生虽然立刻赶到,却已回天乏术,尸体马上送去解剖。 第二,澄子尸体的伤口,依神津恭介的要求,再次进行解剖,结果,发现尸体伤口并未出现生体反应。对此,恭介说:“尸体是否呈现生体反应,在法医学上尚未发表确实的方法…… 譬如,国外有过这么一个例子,某突然失踪的政府高官,翌晨被人发现遭汽车辗毙于路上。由于正处政治局势非常险恶的时期,调查当局分自杀和他杀两派对立意见。认为他杀的一方所提出的最有力意见是,尸体上未出现生体反应,亦即,死者先被殴杀之后,再弃置路上,以车轮压过。但经过法医学方面提出反证,结果双方互不让步,而事情也不了了之。所以,在此也不能过分重视,只能作为参考意见。” 第三,卜部六郎的精神状态急速恶化。翌晨,菊川医生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于是,自浅川请来精神科的专门医生诊断,结果认定已出现完全的精神分裂症状,虽然送往精神病院,但是治疗上却告绝望。 于是,杀人预言的秘密再也无人知道了。 关于卜部鸿一的侦讯状况,神津恭介、楠山探长,甚至哥哥都未告诉我详细情形,只说,调查进行得极为顺利,在四十八小时的期限过后,已经移送检方拘留。 对此,我仍感到不安。卜部鸿一真能完成第一次的杀人行为? 最后,我只好问神津恭介了。 恭介笑着回答:“松下,你可以这么想:在澄子之前进入浴室的人是他,而天气这么冷,总不会有人敞开浴室窗户洗澡吧!但他却说过曾打开窗户,而未提及是否再将窗户关闭、锁上。如果他的话是事实,又未将窗户锁上,则自外面绕至窗边,打开之后,假装有什么秘密之话要告诉澄子,趁机用短刀刺入对方胸口,也没什么不可思议了。何况,能证明其不在场的烈子也已不在人世……之后的问题就简单了,等众人冲进浴室,他再故意破坏保险丝,趁着黑暗将窗户锁上。” 这种推断也是有理,事实上,卜部鸿一有办法做到吗? 如果当时有人接近窗户,又伸手至浴槽对面,我不可能不会注意到。 难道神津恭介只是基于如此薄弱的推理就断定他是凶手?这样未免过于草率了。不过无法提出反驳的论证。 然而,我另外还注意到一件事。恭介曾说过,这次事件的凶手有两位,假定其中之一是鸿一,则另外一个是谁呢?是菊川医生?是香取幸二?抑或疯狂的预言家卜部六郎? 想到此,我发现了一线光明。恭介可能正为着该如何处理这另一个凶手而苦恼吧!由于无法对此人予以决定性的最后一击,他连对我都不敢提及。但恭介的行动却更出乎我意料!他告诉我们说事件已经解决,独自回东京去了。 就这样,这首杀人交响乐曲最后落幕的时刻来临了。澄子、烈子、土岐子三姊妹的葬礼之日已到。 那是淫雨缠绵的日子。 武藏野的狂风撼动树梢吹掠而过,随着风,雨丝如雾般缥缈。 解剖后的澄子、土岐子和睦夫的尸体放入白木棺内,由浅川送回八坂村来,正好和一旁如玩具盒般的盛装着烈子骨灰之箱子形成古怪恐怖的对比。 守灵夜,除了舜斋和幸二之外,只有菊川医生、楠山探长和我三个人。前来吊唁的也只有村长、派出所巡官等寥寥几人。 没有人想开口。这是寂寞、萧索的一夜。 天亮了,我们朝雨中的后山坟场出发。 在风雨中的山径,踏着腐烂的层层落叶前进。三具棺木前进着,很静,一丝声音都没有。身穿道服,抱着白色骨灰箱的舜斋紧跟在后。接下来是幸二、楠山探长、菊川医生,扛着圆锹、十字镐的吾作,整个送葬行列就是这几个人。 自伞缘滴落的雨滴溅湿冰冷的手和脸。今天,远处的山峦也看不见了。 后山的一隅,树林已被开发成空地,竖立着几座墓碑。平常,不会有人来到此地! 那是埋葬舜斋之妻、儿子,及其一家人之墓地。 白色花岗岩石碑,被雨淋湿后,泛着鼠灰色的钝光。 四个墓穴挖好了,黑色的泥土穴中,看起来仿佛进入地狱的通道。 “坟墓怎么办?”菊川低声问一旁的幸二。 “你是指基碑吗?这村里什么都没有,只好到浅川去特别订制,不过,一、两周内可能没办法刻好,暂时先用白木代替。” 一具具白木棺材放进基穴里。凝视着这一切的舜斋之眼神,犹如毛玻璃一般,空洞洞的。这是已经超脱悲哀的悲哀神态!因为,随着这几具棺木,红灵教的势力也永远的被埋入地底,毫无再兴之望! 今天的舜斋可说连念咒语的力气都消失了,只是呆然怔立,以空洞的眼神凝视着白木棺材。 没焚香、也无鲜花、更听不见祝祷! “覆土吧!”幸二催促着。 舜斋默默抬头,似乎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我们掬起一把土洒向墓穴。之后,吾作开始工作,我们只是黯然望着白棺木慢慢被覆盖…… 雨势开始转大了,那一定是寒冬的冰扇! 我尽了应尽的责任。没帮上什么忙的,我离开诅咒之家的时机已到。 自从那天夜里过后,直到举行葬礼为止,我在这红灵教总坛度过几个晚上。但已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刻。 幸二取代气力全失的舜斋和被捕的鸿一,开始掌握这诅咒之家的实权,从葬礼的安排开始一切金钱的出入,全部由他负责。 这也难怪!红灵教庞大的财产等于已落入他手上,接下来只要说服舜斋更改遗嘱就行了。 他劝我继续留下来。但葬礼结束之翌晨,我就决心永远离开这诅咒之家,开始整理行李。 “松下先生,请你出来一下。”在走廊叫我的是楠山探长。 “有什么事吗?” “你出来一下!” 到底什么事呢?我边思索着,边跟在他背后。 雨停了。横越过夕阳照射着的庭院,进入偏院里。 “松下,久违了,过得还好吗?” 我耳畔响起神津恭介的声音。在暮色里,他站在走廊,只能见到那白皙的脸庞。 “神津,守灵夜和葬礼都过去了。”我语气里含着讽刺意味。 但他毫不在意,满脸微笑:“这些结束之后,我的工作才开始。” “什么工作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要做?” “让杀人交响曲落幕,今夜是最佳机会。” “你的意思是?” “因为,今夜‘地’之悲剧,亦即第三乐章才会真正完成!被杀而埋尸地下……第三个预言尚位付诸实行。” 被杀而埋尸地下……这是指什么?神津恭介自己不是亲口说出凶手的目标是杀害千晶姬吗? 但恭介的语气确实和以前不一样,是那种舍弃一切战略和手段,只是专心一意要追查事件真相的强硬态度! “松下,我觉得对你很歉疚,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件的可怕真相……因为,你个性太正直,喜怒好恶都会自然表现出来……我担心因此招来可怕的结果……请原谅!” 我们之间并无所谓原谅不原谅!我默默伸出右手。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 “今夜和我去某个地方,将这次事件的阴谋彻底予以揭开。” “这么说,杀死千晶姬是……” “那只不过是凶手企图完全掩蔽今夜的真正‘地’之悲剧的奸计!” 但土岐子岂非已被杀?不,岂非已自绝生命了呢?这和“地”之杀人又有什么关系? 神津恭介不再说话了。 但我很清楚,胜利的花朵在神津恭介全力追查之下,即将结实了。杀人交响曲的最后一章,很快的就要落幕! 在窒息的紧张中,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一语不发的坐在时子被杀害的房间隔壁之床上。没有亮起灯,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在这漆黑之中,能见到的只有我手表上的萤光指针静静跳动。十二点……十二点三十分……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开了,楠山探长拿着手电筒,亮光照向房内。 “神津先生,没错。” “是吗?看来大鱼终于落网了。” 神津恭介悠然站起身,眼光在黑暗中绽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神采。我们相继走向庭院。 天空中没有星星,四周不见灯光,连方向也分辨不清。风吹动树梢,刮得枝叶婆娑作响,芦苇随风摇动,仿佛有幽鬼群躲在其中。 “这边走!小心,别滑倒了。”恭介说着,走在最前面,跨过后门入阔的矮墙。 后山!是去后山! 恭介似乎对这条狭窄的山径很熟悉,头也不回的往上爬。后面是我,接下来是楠山探长。对面树林间有黄色光芒,是电筒的亮光。光线静止不动! 我全身仿佛冻僵了,不自觉的,牙齿开始打颤。 是坟场!刚替四个人举行过葬礼的红灵教专用坟场!有黑影在晃动着,很容易被误以为是大蜘蛛或恶魔的黑衣人。 看不清他的脸。但这恶魔手上拿着圆锹,正在挖掘坟穴之土。 为什么呢? 难道西方的古老传说里,那黑夜才会出现,专门挖掘刚埋葬的新坟,自死尸喉咙吸血的吸血鬼真的出现? 不,不仅是吸血,或许连尸体上的肉都啃吃得干干净净! 我觉得周遭的空气似乎骤然降为零下几百度,不,甚至形成大冰柱,让我浑身动弹不得。黑影放下圆锹,稍作休息。其脚边可见到如小山般隆起的黑土堆。恶魔手中,白色短刀闪着亮光,在手电筒光线的投影下,映入眼帘。他跪在地上,双手挥入墓穴。 轧——轧—— 棺木盖发出被掀起的声音。 就在此时,一颗露珠滴落在我的脖子上。 “啊,这……”恶魔尖叫出声。 “不,你错了。卜部鸿一和此次的命案毫无关联。”边用手帕拭着脸上的泥土,恭介回答。 “那么,为何要把卜部鸿一……” “故意逮捕卜部鸿一也是欺敌之策。你去叫警员时,我和鸿一之间有了某种承诺。他目前正在某个地方舒服的过日子呢!” “可是,土岐子呢?” “当然也没死。你没看到棺木里只有沙袋吗?” “神津,你……”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原谅。因为,要骗过这凶手,首先必须骗过你!” 这话确实没错,只是…… “那,他今夜来坟场想千什么?” “松下,你看见那把短刀了吧!被杀而埋尸地下……不论被毒毙或勒死,依红灵教的习惯都要举行土葬,所以,只要不是像烈子那样被烧死,死者一定会被埋在地下,这点,让凶手放心的使用番木鳌毒药!但这可怕的凶手对短刀的执着几近于病态,他故意让杀害千晶姬的间奏被误以为是第三乐章的主题,再对土岐子施用番木鳌毒药,企图诱导我们走向歧途……只是,他想将短刀刺入尸体胸口的装饰癖使他今夜不得不来掘基,结果,真的变成自掘坟墓!” 直至此时,我才了解这可怕的恶魔之真正目的。 既然那样明确的限定时间,而且目标决定在土岐子身上,不论拟订何等巧妙的策略,凶手很难接近土岐子身旁,用短刀刺入其胸。因此他假装目标是千晶姬,先杀害戒心较少的巫女,而利用番木鳌毒来对付土岐子,等到最后再掘墓来完成‘地’之杀人。 所以,这第三乐章的杀人才是完全利用地之特性的最微妙之杀人手法。 “神津,你为何不更早逮捕这家伙呢?”我咬牙切齿的叫着。 “我并不是神!当然心里对他多少有着怀疑,但直至千晶姬遇害之前,我一直无法了解其行凶的方法。即使在当时,我犹怀疑鸿一是共犯呢!直到获知土葬之事,我才首次解开谜底。” “那么,共犯是谁?另一名共犯是谁?” “等明天再说吧!下雨了,而且,那人再也逃不掉……” 第十六章 未成完的交响曲 翌日,神津恭介在红灵教总坛的一个房间内,从头开始井然有序的向我们说明,潜藏在这恐怖的杀人交响曲背后的杀人魔的动向。透过他生动的叙述,我甚至感觉死亡的阴影、恶魔的形像,似乎还潜伏在某处窥伺着…… “这实在是可怕的犯罪事件!凶手根本就是变态的疯子。关于其心理,他自己应该会在法庭上说明,只是,我不能只有讥笑他,因为,自从战争结束以来,这种所谓一杀多生的谬误观念,仍牢固的扎根于人们内心! 他是为了防止红灵教复活而决心牺牲自己。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他却连帮忙自己的共犯也牺牲了,仅仅为了达成整个犯罪计划,即使见到无辜的几个人之血,他也毫无悔意,这才是我最感震惊的理由,毕竟,我无法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穷凶恶极的人! 当香取睦夫和千晶姬开始计划以卜部六郎为教祖,设法让红灵教复活,创造昔日声势的阴谋时,他可能也助一臂之力。但那只不过是他企图藉此机会,彻底铲除再次萌芽的毒草之心愿的表征,或许可称之为以毒攻毒吧?他打算利用这个大好机会,将此邪教连根拔除。 他等待着必要的人物完全集合于此诅咒之家之日的来临! 然后,将预言此四项杀人的纸条贴在遮雨窗上,同时,唆使其共犯偷走七只黑猫。 当卜部鸿一慌张的找来松下时,凶手的犯罪计划踏出了第一步,亦即,利用吐根素进行第一次的杀人未遂!这实在是很可怕的方法,是凶手极端精致化的策略,因为,一旦药水在途中开始发挥毒性,当然会被认为下毒的人乃是住在宅邸内的人,而他自己可以避免受到怀疑。 既然有机会继续替土岐子配药,则可在自己喜欢的时候,随时掺入番木鳌毒药,也不会被觉察自己下手杀人。 另外,他可藉此一击,很自然的获得机会,能像同一家人般自由进出这宅邸。亦即,前来诊治病患的医生,可以成为其自然行凶的条件!” 神津恭介的推理总是很尖锐的触及事件核心。 “他之所以使用吐根素,应该是企图将行凶责任嫁祸给曾患赤痢的卜部鸿一之苦肉计,亦即,和第二次、第三次杀人未遂一样,巧妙的将凶手限定为宅邸内的人,尽可能使自己的存在看起来自然。这样巧妙的心理诡计布局,令调查当局也只能怔怔的被凶手随心所欲的控制行动。不,连我自己都对其可怕的企图摸不着头绪!” “神津,那么在药水、养命酒、气喘药中掺入吐根素的人是谁?”我愚味的问。 “这点直到了解第一、第二、第三件命案的轨迹时,我才完全明白。在第二次命案中,烈子的死因为何尚不清楚,但凶手至少先用短刀刺入尸体胸口之后,再予以焚尸。千晶姬也是被勒死之后,再以短刀刺入其胸口。对于土岐子,凶手也企图在毒害之后,再用短刀刺入尸体上。他为什么必须进行这种双重杀人呢?那是很重要的问题,是这杀人交响曲各乐章的疑问!” “神津先生,我不明白的是,第一次是否例外呢?”楠山探长问。 “是的,这是我们会陷入迷宫之内的理由。如果我未发现这也是双重杀人的话,或许还无法揭开此事件之秘密。”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我们都证住了,只能在脑海中依着他的每一句话去思索、推敲。 “人类的血液只要利用适当的方法,能够攒时保持使其不会凝固。凶手将所保存的血注入浴槽,令我们以为是从刺入的伤口流出之血。事实上,这并非澄子之血,而是与她毫无关联的马贩之血。 凶手可能在抱到自己医院的马贩因出血过量而死亡时,将其血保存一部分,有多少量都没关系,只要有血之色泽和腥味就行。” “神津先生,你的话很有道理,但凶手为何必须这么做呢?为何不只用导电方式杀人?” “问题就在这里。对凶手而言,这样也可以减少许多危险!可是,如此一来,死因很简单就会查明。另外,最重要的是,凶手基于疯狂的心理,认为在众人环视之前将短刀刺入尸体胸口,比较会替自己带来优越感!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凶手必须准备逃脱之路。浴室外的脚印只不过是凶手为了让警方误为他从此处侵入,隔着窗户将短刀刺入澄子的胸口,因为,凶手一直以为那扇窗户并未上锁。” 我脑海中思潮汹涌,惊叹的密室之谜终于要解开了。 知道是触电死亡后,密室就再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了。浴室面向走廊的门,自内侧双重上锁,这种构造虽有些不自然,但由于昔日在此宅邸出入的人口复杂,为了防患在沐浴时被偷走钱财等物,有此构造也解释得通,毕竟,聚集在邪教旗下的人,可以说是良莠不齐的。 自内侧将双重房门锁上的被害者澄子,发现窗户并未上锁,立刻自行加以锁上,结果就造成了密室之原因,这是连凶手本人也未预料到的密室。” 天才神津恭介在此一一揭开了包裹住密室的外衣。 “最后的问题是,凶手何时将血液注入浴槽?不可能是澄子进入浴室时,浴槽里就有血,因为,唯有在毫无异常的情况下,澄子才会将身体浸入水里!而,就在那一瞬间,电流贯穿其全身,她连叫的机会都没有的变成尸体,这时,血自水口开始流入……” 这也和刺青杀人事件时的情况相同,是凶手极端巧妙利用日本家庭浴室的构造之杀人手法,我心中感慨不已! 神津恭介接着说:“浴槽内瞬间布满血液,在其中,还藏着事先用线或什么绑在不易被发现处的短刀。凶手这时大声吵嚷说是见到可疑人影,呼叫众人破门而入,当时,浴槽内确实都是血水,也有已经死亡的尸体!而在第二扇门破坏之前,共犯拉掉电灯开关的保险丝。利用此一黑暗,凶手先叫松下把脉,确定澄子已死亡,再双手伸入浴槽内,拿起短刀刺入澄子胸口,紧接着再把尸体拖出浴槽。像这样,他手中虽然无法藏有短刀,却至少能够不被人怀疑!” 我犹如被人一棒击中后脑,绞尽力气问:“我明白了。只是,凶手自己一个人没办法完成这凶行,其共犯是谁?是谁将血注入浴槽?是谁把短刀藏在浴槽内?是谁将电线放入浴槽?” “是女佣时子!” 津恭介很少会激动,尤其是事件已解决,正在叙述自己的推理时,语气更如大学教授的授课,也如专家学者在年会上发表研究论文般的严谨。唯有这时,他那漆黑的眉间一带,有感情之影在跃动。 “只有烧热水的房间能注入血液,而进出浴室不会受到怀疑的人只有女佣。在卜部鸿一入浴之后,到澄子进入浴室为止,没有其他人进出浴室,不过,女佣进出看看水温是否适当,相信无人会觉得可疑。另一方面,拉掉保险丝若是共犯所为,那么,在场的幸二、烈子、鸿一、松下,以及凶手本身都无法下手。假定时子所说的话是事实,就算她曾离开热水室四、五分钟,也无法从庭院侵入,那么,在走廊警戒的幸二就说谎了,否则,他就是共犯……因为,电灯开关的保险丝不可在浴室内。”恭介黯然垂下头,“这样,第一次的杀人命案之真相也大致明朗化了。凶手也意料不到的密室……时子可能打算在藏好短刀的同时,若发现窗户锁上,就将锁打开,但鸿一是否曾将打开的窗户再次锁上,或是就这样搁着,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是,凶手见到窗户上锁,而且知道是澄子锁上之时,一定忍不住惊叫出声!因为,窗外的脚印变成毫无意义,自己坚持曾见到人影在窗外晃动,也没有任何作用了。只是,相反的,现在却开始弥漫着连他本人也预料不到的密室杀人之神秘色彩……” 这是第一次杀人的真相! 确实没有利用机械装置来开关窗户或门,也非以机械方式将短刀刺入胸口。无疑的,凶手是在极接近被害者的距离内,把短刀刺进尸体胸口…… (读者之中或许有人认为这种写法太不公平了,但自从阿嘉莎·克丽丝蒂的名著《罗杰·阿克洛伊德命案》以来,侦探作家经常采用此种描写方式!) 神津恭介接着说:“现在进行第二次杀人的‘火’之悲剧的说明。我这时才刚踏上此一悲剧舞台,尚未掌握住这首杀人交响曲的全貌。 “对于香取睦夫的怀疑,证据极其薄弱,若仅因他暗中和卜部六郎来往,就要求加以拘留,那么,这宅邸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与他同样的嫌疑。 “他被逮捕后又获释之际,红灵教总坛内的情势也开始混乱。烈子希望和他一起离家出走,当然,一方面也是想逃避袭向自己身上的死亡阴影!但反而中了凶手的奸计。 “凶手很可能叫女佣带一封信通知烈子,假托是睦夫所写,要她在那小神社会合。 “这时我的保护行动开始了。她被关进偏院的房间里,变成笼中之鸟。 “我的最大失策就是未充分注意窗户,因为,我不认为烈子会自行从窗户逃走。 “不过,烈子或许害怕逃走之后立刻被发现,所以请时子假冒自己躺在床上。因此,时子等于是帮凶,不,是凶手一吹笛子就会翩然起舞的傀儡。 “凶手可能在知道时子假冒烈子时,心想,如果我深入追究此事,很明显的,时子立刻会被怀疑,唯一的办法就是永远封住其嘴。 “凶手为两人以上时,最危险之事就是联络不够周密。尽管事前如何保持密切的联系,随着事件本身的千变万化,联系上也会出现破绽,成为意料不到的失败根源!亦即,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此种破绽会成为幻灭的原因。 “幸好这位共犯稍有智能缺陷,可以随心所欲控制,所以,凶手选择此一最佳时机,企图连她一起除去。 “让时子抱着猫和短刀进入房间假冒烈子时,凶手很可能以某种藉口让其服下装在胶囊里的番木鳌毒药。只要在胶囊溶解的十分钟至二十分钟之间,时子默默躺在床上,我们绝对不会特别去注意她的脸。这是烈子的想法,也是凶手的判断。 “然后,凶手在神社里杀害烈子,纵火之后逃走。这就是第二件命案的真相。 “此一杀人交响曲的指挥者完全依自己冷酷无比的计划行动,即使是自己的帮凶,在失去了利用价值时,也立刻毫不犹豫的结束其生命。这就是神津恭介认为他是前所未见的穷凶恶极之人的理由。 “然后,凶手折回卜部六郎的祈祷所,拿走剩下的玩具短刀,目的当然是嘲讽调查当局的狼狈!为了强调密室的意义,他可能利用木棒或什么东西,前端绑上磁铁,把玩具短刀吸出。接着,再经过地底通道,来到神龛,假装送食物给躲在该处的香取睦夫,利用番木鳌毒药将其毒毙。对于凶手的出现,睦夫应该也不会感到意外,至少在表面上,他也是卜部六郎的同党…… “凶手的头脑本来就有异常,而随着这首恐怖的杀人交响曲之进行,他的想法更为疯狂了。不分敌我,不,他甚至从一开始就计划连卜部六郎也趁机除掉!卜部六郎只是他所操纵的工具,无论何时都要置他与死地。 “卜部六郎为何选在那洞窟之上建造祈祷所……这我就不很清楚,但有人经常利用地底通道来找他,以及其中隐藏何种阴谋,我却可以知道。 “千晶姬了解其中秘密。对凶手而言,这件事若被知道,应是最大痛苦,因此,第三次杀人的目标就对准了土岐子和千晶姬了。 “在第一次的杀人未遂之后,凶手所调配的药已经具有免疫力。因为,第二次和第三次使用吐根素,表面上看来他都不可能做到,所以,他的心里认为,在药包中掺入番木鳌毒药,警方也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这是神津恭介最擅长的条理井然、细腻的犯罪解析,就这样,杀人交响曲的全貌终于全盘明朗化! “其他再也没什么可叙述的了。将电线导电,应该是时子所为,但她只是照凶手的命令行事。我最想知道的是,凶手犯罪的心理,以及和时子、千晶姬之间种种交往的心理。这些只要凶手并未发狂,终会在法庭上揭开。 “凶手打算如何实行‘风’之杀人,还是一大问题,或许那只能永远埋藏在凶手的心中了。我并非心理学家,而且,解剖犯罪心理应有其他更适当的方法,只是,我能够做的就是在这极尽混乱的事件中找出一项统一,发现贯穿全体的大主题,使这恐怖的杀人交响曲在第三乐章就成为未完成的交响曲。 “这次事件应该是我的失败。自我加入之后,又有好几个人流血了,凶手旁若无人的演奏出三大乐章。我现在觉得很空虚,那是对自己能力不逮的苦恼,同时也是对恶魔般的杀人魔掬一把泪。 “科学与信仰、邪教和良和表面上仿佛是明显的胜负之争,但人类有历史的几千年内,此种斗争已经在人类心中反覆历经几千、几万次了。 “这决非古老的问题,只要有人类存在,这都是永远会出现的新问题。 “红灵教毁灭了。舜斋可能还会活好几年,但他不过是个行尸走肉。就算红灵教毁灭,也还会有更多新邪教的种子萌芽,不知何时,人类才能只赖正确的信仰和信念生存,而邪教的悲剧永远在世上绝迹?” 胜而不骄的这段谦虚之话语,深深打动我们的心。 这天傍晚,我和神津恭介站在那充满回忆的山丘上。夕阳已西斜,在徐晖映射下,红灵教总坛的雄伟建筑物宛如被抹上一层牺牲之血的废墟。 神津恭介和我一语不发的站着。 边听着穿越竹林而来的风声,我闭上眼。感觉上似乎那预言者卜部六郎又突然从草丛里出现,眼中神光炯炯,在我耳畔说出那恐怖的预言。 神津恭介喃喃低语着:“被诅咒之家,被诅咒的人们……” 俯瞰着诅咒之家,我们在暮色低笼中怔立着。 第十七章 无法审判的罪人 菊川医生昂然的说:“没错,我杀了人。但我并非疯狂,也非视人命如草芥,我只是为正义而行动。为了在大恶萌芽之际就予以根除,我不得不以毒攻毒!” 在东京地方法院的八王子分院开庭审判菊川。距惨剧结束之日,已经半年多。 在神津恭介邀约下,我也来到这栋灰色的建筑物。结果竟然从站在被告席的菊川医生口中听到这可怕的话!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的耳朵。而老法官的眼中也掠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老法官凝重的开口:“这么说,被告是承认起诉书中所记的一切罪行,而且还相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了?” “不错。律师主张并且申请替我做精神鉴定,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精神异常。我的行为暴露,被逮捕之后,如果我企图自杀,机会多得是。但自杀而规避责任,是弱者的行为,我期待能活着发表自己的信念。现在,机会终于来临了,我希望能稍对自己的行动加以说明。” 即将被判刑的罪人,尽管他是何等凶残,犯下多少罪行,也一定会感觉某种压力,那是自己的力量始终无怯抗拒法津之畏惧,亦即是对社会之屈服。 但是,这次事件的凶手却毫无惧色,这种态度和那些背后有强大的组织力量在支持的政治犯非常类似。他到底有什么力量可仗恃呢?已经孤立无援、活在冰冷的监狱里的他,藉着什么方法来获得这种自信和信念? 法官默默领首,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杀人的方法,调查纪录、报告上所记载的事项,各证人的证言,我完全承认。至于我的心情,至目前为止尚未向任何人说过……反正,思想这种东西只有存在个人的脑海内才有生命,一旦写在纸上,特别是成为拘泥于形式的法津用语时,将只剩其形骸。不过,我仍不得不抗议!我并非为了博得同情,要求减刑,只是想坦诚的吐露自己的良心。” 法庭中旁听的人,甚至连一声咳嗽也没有。 “法官先生,我所出生、成长的八坂村的穷困状况,不知你是否亲眼看过?那里是山间的僻远之地,土壤贫瘠,气候恶劣,村人们常为当日之粮发愁。我是村里唯一的医生,缠绵病榻的村人大多连前来看病的钱也没有。为什么呢?原因是红灵教! “三十年前在这村里创立的红灵教,有一跃天下的风靡之势,还向关东一带伸展羽翼,拥有无数信徒。结果,即使在已完全失势的现在,红灵教总坛仍藏有数千万的财产。这是没有丝毫能力,只如行尸走肉般的瘦弱老人一生所敛积的不义之财,相对的,八坂村及附近村落却只剩下荒废、贫困、饥饿、无数的舜斋之私生子,和无数家庭的不幸与幻灭。 “万物是由地、水、火、风四元素所构成,加入灵气,亦即是生物!这是在科学进步之下,数百年前早已被摒弃的观念。但一般无知大众却非常容易接受这种观念。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他们却去尝试所谓的灵气治疗法。我是具有医师资格的人,并不否定病人的精神状态对疾病的治疗和痊愈会产生影响。但是,如果像红灵教所谓的,万病皆能藉灵气治疗法怯除,来免可笑。 “只要接受医生治疗,应该可以完全回复的人们,究竟有多少人因此被夺走生命呢? “家母也是牺牲者之一。 “另一方面,被施术而传染恶性皮肤病者比比皆是,但是,他们却厚颜无耻的说是体内的毒素被灵气排出体外,如果病情恶化,则又说是信仰不虔诚所致,至于教祖家人,生病时却请名医诊治。对他们来说,群众只是用来牺牲的羊群,不费血汗夺取其辛苦结晶的愚民,这简直是法津无法制裁的最典型凶恶人物,戴上合法面具的凶残罪人。 “不仅如此,女人的贞操对这些饥狼而言乃是最甘美之饵。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特权者、神的使者之人,对女人的贞操根本视若粪土! “藉灵气治疗法之名被关在房内的女性,有的被催眠、有的被麻醉药迷昏,在不知不觉中遭舜斋毒牙之噬。有人因此仰药自尽,有人因而发狂,而这些只是世人所知的极小部分,占全体微不足道的比例。 “舜斋可能厚颜无耻的保证来世的幸福,但来世是天国,今世却是地狱!” 听了这番话老法官也情不自禁黯然低头。这实在是令人错觉不知是谁在审判谁的瞬间。 “我在父母对红灵教的诅咒下成长,藉着正统医学的素养,能完全拂去少年时代的恶梦,而冷静的观察红灵教的残害徐毒。 “如果这邪教永远丧失生命,我可能会一笑置之吧!但它却如不死鸟般的,又想从冰冷的徐烬中转生,亦即,它想藉战后失去所有精神支柱和根基,陷入动摇、混乱深渊的人们之苦恼和焦虑为饵,企图再次复活。 “卜部六郎为麻药中毒所苦恼,当他被从红灵教总坛逐出时,透过千晶姬请求我的支援,我被带经地底通道,来到祈祷所内的神龛时,他已奄奄一息了。我忍不住想笑,这就是邪教的真面目吗?这就是自称拥有超凡能力,可以预言之人的真正形象? “他怕被人知道自己屈服于正统医学后,好不容易奠定的基础势力又会全盘崩溃,所以,故意选择在洞窟上建造祈祷所,和外界秘密沟通。 “我答应暂时继续替他注射吗啡,因为我想亲眼看清红灵教的真相!结果,我了解许多事情,诸如利用鲶鱼使榊树枝晃动,癫痛发作昏倒时随便划下的字句,假托是神的预言…… “这样还无所谓,毕竟,那都只是儿戏。令我悚然的是,香取兄弟正基于自己的利益,想让红灵教再次复活!而且,哥哥幸二拥护舜斋,弟弟睦夫却和卜部六郎勾结,企图建立新势力。 “这两人对红灵教的相同点是毫不尊敬和相信,他们憧憬的只是红灵教过去的收获,只着眼于将来的利益。睦夫为了增加同党,就利诱我加入他的计划。 “我再也不能对此种阴谋视若无睹了。我相信,藉此两派分裂,对抗的机会,将邪教的真面目向世人揭穿,挥下一杀多生的利剑,乃是上天赋予我的使命! “幸好,一个绝佳机会来临了。时子来找我帮她堕胎,当然,胎儿的父亲是舜斋! “时子对于全家遭受红灵教的迫害刻骨难忘,而现在,她自己又成为牺牲者之一,当然,她心中燃烧着愤怒和诅咒之火,于是,成为我的最佳武器! “女佣是家里的成员之一,在复杂的犯罪事件中,而且很容易被忽略,尤其是像时子这样愚钝、缺乏创造力的女人,不易受到怀疑。 “但她却能实行别人所拟订的计划!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我毫无良心苛责的计划杀害舜斋和他的三个孙女,卜部六郎、千晶姬、香取兄弟。最初,并不包括时子在内。 “我让卜部六郎说出杀人的预言,再将预言确实付诸实行,其方法是利用地、水、火、风四项元素。让他预言并没什么困难,只是给他所需要预言的内容就行了,更何况第二次以后,他很幸运的被禁闭在我的医院,一切就更容易进行了。 “关于第一次杀人,我已不想多说,一切都和调查报告所写的完全相同。令我困扰的是第二次杀人之前,调查阵营方面加入了神津恭介这意料不到的人物!我并不认为他能妨碍我的计划。虽然,他也是一位天才,但其才能还不足以分析、综合已遂行的犯罪之迹。我虽明白他的能力比不上自己,但无庸置疑的,他一定比时子的能力更强!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考虑杀死时子封口。我相信,如果时子被杀,调查当局一定不会怀疑她是共犯,所以第一次的杀人就成为完全的不可能犯罪,何况,事实上时子早就死在舜斋手上了。” 法庭内起了一阵骚动,法官击槌表示肃静勿语。 被告继续说着:“问题在于诱出烈子。我设法让千晶姬相信睦夫是背叛者,他为了烈子和所能得到的遗产,企图再背叛卜部六郎。虽然看起来聪明,但千晶姬毕竟是女人!为了爱情,简直和瞎子没有两样。她愤怒的想对睦夫进行残忍的报复,这也是她为何说出睦夫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之原因,她相信睦夫是命案的凶手……” 这实在是语言难以形容的冷酷、恐怖之奸计,即使像神津恭介这样智慧超凡的人,也无法想像得到。 “我当然明白烈子和睦夫的关系,也估计到,一旦烈子被杀,睦夫会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因为睦夫、烈子对我是无条件的信任,我假称睦夫获释而诱出烈子,但我没料到的是,睦夫比我意料的更早获释!然而,这也只是加快我杀死他的机会而已。毒杀时子是早已预定的计划,只不过,地点改在房内!”他拭拭额上的汗珠,继续说,“接下来轮到千晶姬。这女人读过女子中学,之所以会当上巫女,有很不可思议的理由。 “她曾和我相恋。同时和卜部鸿一也有关系,算是典型的娼妓型女人!红灵教的毒血生下了这样的女人,但是她毫不以为耻,甚至以和更多男人有关系为傲。能制服这种女人的只有动物般的兽力,这也就是没有教养的卜部六郎会获得她芳心的原因。 “这女人活得愈久,对世间的毒害愈深,因此,我只好挥动邪之剑,使那魅惑男人之肉体回归尘土!” 他的话中满含热情,两眼如火焰般燃烧:“最遗憾的是未杀死舜斋、土岐子和香取幸二。不过,此一邪教已陷入完全毁灭状态,在八坂村里,没有人会再去相信它,所以,我的愿望总算达成了。上天一定站在正义的一方! 所谓正义难道是这种血肉模糊、凄惨万分的表现? “我认为惩制大恶的小恶当然该被原谅!在过去,这样做根本不是犯罪,在将来,应该也不会被视为犯罪。不,只要人类受邪教之毒所苦恼,这就是永远的问题,红灵教仅是其中一例罢了。 “我亲自想除掉此弊害。现在,法律打算审判我,没关系,耶稣基督也曾被法律送上十字架!可是,现在历史对他的评断又是如何? “我在此预言,就如同耶稣基督能被人类理解一般,几十年后,我的行为也会获得认同!甚至被尊奉为第二救世主!” 法庭里已响起阵阵怒骂吼叫。 “肃静!”法官凛然的叫着,“今天的公开审判到此结束,二十一日下午一日对被告宜判。” “起立!”菊川的公开审判就这样结束了。 我在心情的强烈震撼下,久久说不出话来。被戴上手铐带走,却仍昂然不俱的菊川,令我情不自禁打个寒颤。 神津恭介的脸色也是一片铁青。 我们在人潮推拥下走出法庭。 “神津先生。” 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卜部鸿一。 和事件当时相比,他的气色好多了,而且显然也胖了不少。 我怔了一下。就算是一种策略,他也曾被恭介视为命案凶手,很难说对我们不抱有敌意!但是,他的态度很自然,唇际浮现见到老朋友般的怀念微笑。 “卜部,你也来了?” “是的。这可真是一流的演说呢!” 我们并肩走着。 “宅邸里的人怎样呢?” “舅公仍是整天不停的念咒祷告,吾作陪在他身边。虽然发生那样的惨剧,他似乎认为只是在梦幻世界里发生一般,见到我们时,也没有丝毫动摇之色,看情形,很快就会如枯末一般的长眠吧!我和土岐子结婚了,很抱歉没邀请你们参加婚礼。目前我们住在浅川。” 神津恭介似乎怔了怔:“那实在太恭喜你们了,我由衷的希望你们能永远幸福。 “谢谢!” 在这刹那,我眼前却明显的浮现那被诅咒和死亡阴影所笼罩,如废墟似的宅邸影像。或许,那宅邸会在没有人造访,永远封闭的情况下,慢慢被人们所遗忘。其中,一位如能剧的面具,也如木雕傀儡般、丧失感情的老人,正寂寞的燃烧生命的余烬…… 走廊的房间角落,现在一定还飘舞着死亡的阴影和诅咒之声,血腥气息永远无法从宅邸中洗净,宅邸内的每一处,都留下可怕的过去之回忆! 当我正想着这些时,恭介突然问:“卜部,还有一件事想向你请教。” “什么事呢?” “你在十年前的预言。当时,你说我们两人的命运在十年后会因某犯罪事件的契机,互相迸出火花。这件事,你怎能如此确实的预言呢?” 鸿一摇头:“神津,你误会了,我指的并非这次的事件。从一高时代开始,对你的才能,我就有很强烈的竞争意识,希望和你在同一人生途径上相互竞争。你的分析力、正义感、实行力等,从骨相学上就可充分了解,而依你和松下的关系,大致可以想像你终会走上罪案调查这条路。所以,我专攻法津,希望成为津师,希望能在法庭上和你进行一场对抗。” 原来如此!说穿了,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是吗?那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恭介摸着额头,沉思着,“还有一件事……当时你为何要自饭店逃走?”突然,恭介问。 卜部鸿一停下脚步,脸上浮现胜利的微笑。我从未见过人类脸上会有如此冰冷、如此可怕的笑容! “神津,在这一点之上,我赢你了。因为,在第一次杀人发生以后,我就已识破这件命案有两个凶手。”说完,他极尽轻蔑的瞥了怔立当场的神津恭介和我一眼,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松下,你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吗?”神津恭介痛苦呻吟似的问。 “到底怎么回事?” “他知道杀害澄子的凶手是谁,却未说出凶手的姓名!”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良久,我们沉默着。 最后,恭介才脱口说出:“或许正义终究比不上邪恶之力吧!在这世上,这种无法审判的罪人还多得很!” 瞬间,在我眼中看来,这英俊貌美的天才神津恭介,似乎骤然苍老了十五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