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勒里·奎恩中短篇小说》 茶会疑案 艾勒里·奎恩站在长岛火车站的门口,注视着门外的倾盆大雨。昏暗的路灯在大雨中像鬼火似地闪着光,远处的别墅早已隐没在雨幕中。几个和他一起下车的旅客都已经坐车走了,可是接他的欧文还一直不见。听着门外哗哗的雨声,艾勒里感到一种莫名的烦恼,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在这个倒霉的时候到这个鬼地方来。 艾勒里·奎恩是中心街理查·奎因侦探事务所的探长。自从跟着他的父亲老奎因一起,侦破了像舒尔茨谋杀案那样的几个奇案之后,名声大振。他经常会接到一些达官显贵、富豪巨商的邀请,请他光临他们的鸡尾酒会或家庭聚会,他们喜欢听他讲些惊人的犯罪案件。 认识欧文就是在这样的一次酒会上。那次是一个多月前银行家克雷布斯的家庭酒会,主人把他介绍给欧文的时候,这个金融界的新贵正满面春风地和几位女士们调侃着,他像老朋友一样,拉着艾勒里,把他介绍给那几位女士,并立即请他讲讲纽约15大街那桩骇人听闻的无头尸案的故事。酒会结束的时候,欧文清艾勒里方便的时候务必光临他的新居。这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艾勒里没有再见到过这位欧文先生,但是,关于欧文的一些传闻倒是引起过他的兴趣。10年前,欧文还是演艺圈内的一名演员,并且属于那种最多只能当配角的演员。可就是这个欧文,居然使富有的曼斯菲尔德的女儿劳拉为之倾倒,并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曼斯菲尔德英年早逝,可这位银行家留下的遗产够他的遗孀和女儿活几辈子的了。欧文娶了劳拉以后,很快就跳出了演艺圈,进入了金融界,不到几年的时间,就成了金融界的新贵。对此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有人说他的财产已经能和一流银行家克雷布斯相媲美了;也有人怀疑是他鲸吞了曼斯菲尔德的遗产;最近又有人传说这位欧文先生又有了新欢,经常把他那富有的小个子妻子独自抛在家里。可不管怎么说,第一次见到欧文的印象使艾勒里觉得他是个不难相处的人。昨天下午,艾勒里接到了欧文先生亲自打来的电话,“非常荣幸”地邀请他参观他最近置买的新居,并参加在新居里为他9岁的儿子琼纳森的生日而举办的茶会。欧文先生还说,将有一些“不讨厌的”人参加茶会,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女演员爱玛。 爱玛·韦尔斯小姐美貌非凡。她的父亲曾经做过驻利比里亚的大使。正当她的父亲期望她能进入政界时,她却进了演艺圈,并且立刻红得发紫。艾勒里很想见识这位爱玛,还想证实一下他的猜测:“也许她就是欧文的新欢。如果是这样,欧文就该倒霉了。”艾勒里这样想。 一辆轿车向车站开来,飞溅的水花在车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是艾勒里·奎恩先生吗?”司机带着浓重的得克萨斯口音。 艾勒里转过身来,注视着眼前这个黄头发的小伙子,他的帽檐往下淌着水,制服很合身。艾勒里眯缝着眼点点头。 “真对不起,我是欧文先生的司机米勒,非常抱歉,欧文先生不能亲自来迎接您,家里来了好几位客人。”小伙子说着,上前提起艾勒里的手提箱,“请上车,奎因先生。” 艾勒里心里很不痛快,觉得欧文有些失礼。但又觉得没有什么理由应该让欧文先生在这样的大雨天亲自到车站接他。他钻进小车。 小车向黑暗中驶去,一个新的故事开场了。 这是一幢典型的现代派风格的建筑:巨大的三角形屋顶,五颜六色的石头墙,乳白色的窗……这些都是以后的几天里艾勒里欣赏到的,现在这一切都隐没在浓重的雨幕和夜色中。米勒似乎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作为主人的代表,在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他还是向艾勒里作了一番介绍和解释。银行家欧文最近一帆风顺,先是在纽约股市上狠狠地赚了一把;由他出资爱玛主演的《王子恋》一亮相便场场爆满,按照合同他可以净得三分之一的票房收入;而给得克萨斯州几口油井投资的回报率也在节节上升。好运气似乎一直伴随着他。现在的这所新居,是一个月前刚买下的,房屋的建筑师今天也在被邀请之列。明天,是他的宝贝少爷琼纳森9岁的生日,邻居的孩子们都将来为他庆贺,现在欧文先生正在“彩排”,所以无法去车站接艾勒里。 “彩排?”艾勒里饶有兴趣地问。 “是的,”米勒嘟嚷着,“都是那个演员的主意,他们要让少爷高兴,小家伙醒的时候没法排练,得等他睡觉之后再排练,这都是为了明天的生日茶会……” 车子拐进一条小道,道旁排列着高大的树,欧文的新居就坐落在道的尽头。艾勒里下车的时候,雨还在下着。他谢绝了米勒为他通报的好意,执意自己进去。米勒为他打开前门,放下手提箱,接过了他的雨衣和帽子,挂在衣帽间里,然后,手在帽檐上碰了一下,就开车去车库了。 前厅的摆设夸张地显示着主人的富有,壁炉里熊熊的火焰使人感到温暖。艾勒里在壁炉前烘了烘两只手,隐约听到客厅里传来的说话声,他悄悄地推开客厅的门,靠着门框往里观望…… 客厅里灯火通明,装饰板具现代派的格调。客厅的尽头腾出来作了临时舞台,用一块浆洗过的床单作幕布,幕开启着,一张椭圆形的餐桌摆在中间,铺着白台布,上面放着杯盘刀叉。舞台上坐着一位姑娘,漂亮的浅棕色头发技散在肩头,身上一条小姑娘穿的粉纱裙,显得那样别出心裁,两条修长的腿穿着白短袜……艾勒里想,这大概就是爱玛了,真是那种让男人心神摇荡的女人。她旁边的一位戴着大白兔的面具,毛茸茸的脖子上扎着一个鲜红的大蝴蝶结,两只大耳朵直竖着,嘴正一张一合地说着台词;大白兔的身边是个扮成懒耗子的角色,一张笑眯眯的小脸,动作懒散,一副永远也睡不醒的样子;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位男人,贴着扫把式的眉毛,系一条花点子蝴蝶结,一身老式服装,头戴一项布制的高帽子。他们排练得很认真,一点也没有发现艾勒里的到来。艾勒里看出这是《艾丽丝神游仙境》中的一幕。 观众是两位妇女,坐在缀着白边的沙发上。一位是满头白发的老夫人,一位是个红头发的漂亮女人,穿着银色的夜礼服,钻石项链和耳坠闪闪发光。艾勒里想起一个月前的那次酒会上,他见过这个女人,那时她跟几位夫人和欧文在一起。 等到帷幕晃晃悠悠地合上,艾勒里鼓着掌走进客厅:“真是太妙了!” 客厅里的人都转过头来。欧文摘掉帽子,迎了上来,涂了油彩的脸显得有些滑稽,胖胖的体态显示出一派意满志得的样子。他伸开双臂,用夸张的高声说道:“欢迎光临,我们的大侦探先生,一定又是什么棘手的案子使您耽搁了!” “是糟糕的天气。”艾勒里微笑着,挪榆地说,“欧文,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进了金融界,你应该上百老汇。” “是吗,”欧文得意地笑着,“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指着沙发上那位白发老夫人,“劳拉的母亲,曼斯菲尔德夫人。”老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艾勒里彬彬有礼地鞠躬,可他觉得老夫人的眼神报机警。“一个守护神。”艾勒里想。欧文又指着穿银色夜礼服的漂亮女人:“这位您见过,现在应该叫乔纳太太,信不信由你,她就是那个大白兔的夫人。”欧文哈哈大笑,让人觉得不免有点失礼。艾勒里笑着鞠了一躬,紧接着说:“非常荣幸又见到您,请允许我猜一下,乔纳太太,莫非您就是著名建筑师博罗·乔纳的太太?” “过奖了,过奖了,不过是做了几个小盒子。”大白兔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的瘦脸,两眼闪闪发光,嗓音有些沙哑,叫人觉得有点怪。他握着艾勒里的手,友善地笑着说:“我们有两年多没见面啦!” 博罗·乔纳,两年前,在侦破舒尔茨谋杀案时,他凭着丰富的建筑学知识,指证了凶手,给艾勒里留下深刻印象。这几年,他在建筑界越来越有名气,他建造的别墅让那些富豪竞相争购,也让他着实发了财。听说他最近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看来欧文的新居也是他的杰作。 艾勒里说:“乔纳太太,您的丈夫十分聪明。两年前,他一下子就把凶手给辨认出来了。” “我一直说博罗是个天才,”乔纳太太笑着低声说,“可他就是不信任我,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欣赏他的人。” “得了吧,又来了,卡罗琳,你以为奎因先生会相信你的话?”乔纳尽管笑着抗议,但两眼的光芒却消失了,一丝阴影掠过他的眼睛,他瞥了欧文一眼。 欧文显然还在兴奋中,他拉着艾勒里的胳膊,嘻嘻哈哈地说:“我的太太劳拉,一只可爱的懒耗子。”他指着那个扮演懒耗子的小个子妇女。 曼斯菲尔德夫人顿时收敛了笑容,欧文在公开场合这样评介自己的妻子,连艾勒里也觉得有点难堪。一个月前,认识欧文时,这位娇小玲珑的夫人不在他的身边。艾勒里注意到劳拉神情倦怠,面颊松垂,眼角有些细微的皱纹。“可怜的女人。”艾勒里想。劳拉向艾勒里礼貌地笑了笑,可艾勒里觉得这笑很勉强,含着无可奈何的苦涩,显然她对被自己的丈夫在客人面前如此介绍局促不安。艾勒里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欧文已经拉着他转向舞台上的那位姑娘。“看吧!这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演员爱玛,美丽的爱玛·韦尔斯!”欧文得意扬扬的声音听起来像牲口贩子在展示一头获奖母牛。“韦尔斯小姐,来见一见我对你说过的破案专家,大侦探艾勒里·奎恩先生。” “奎因先生,您方才看到我们排戏了吧,但愿您不是来这儿办公事的。”爱玛的声音带着甜味,短裙下的大腿十分诱人。艾勒里想一定有不少男人为这声音得了糖尿病。 “哦,不,不!”艾勒里向她说,“很高兴认识您,您穿着戏装更迷人。” “奎因先生,您一定以为看到了一群疯子。”欧文一边请艾勒里坐下,一边笑着说,“实际上这全是爱玛的主意,我们在为琼纳森的生日茶会赶排《艾丽丝神游仙境》,我们要给他一个惊喜。” 博罗·乔纳脱了戏装,走过来说:“今天,就排到这里吧,我和卡罗琳还要回家呢,下雨天,路不好走。”卡罗琳也站了起来。 “是的,乔纳先生,路简直糟透了。”艾勒里说。 “别走了,这大风雨天开车太危险了,今天你们留下住在这儿吧!” 劳拉拉着卡罗琳的手,礼貌而周到地挽留着。和珠光宝气的卡罗琳站在一起,劳拉显得矮小而局促。 “只有4公里路,劳拉。”博罗竭力谢绝着。 “为什么不呢,”欧文插上来说,“我们有好几间客房,在这种鬼天气开车,4公里可比40公里还要远!” “算了吧,你们家有几间客房瞒不过建筑师。”爱玛尖刻地说,“博罗在设计这幢房子时,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住处了。”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戏谑地看着博罗。博罗无奈地耸了耸肩。 “别介意爱玛的话,”欧文兴高采烈地说,“就这样定了,博罗,怎么样,再喝一杯?” “不了,谢谢。” “那么,卡罗琳,您一定不会拒绝再来一杯吧,今天你真美!”欧文忘乎所以地看着卡罗琳,那神情使人想起猫和鱼的故事。 乔纳夫人放肆地睁着大眼望着欧文,兴奋得脸上放光,“当然,理查!”她说。博罗的脸色有些尴尬,一丝阴影又回到他的眼里。欧文太太不自在地转过身去,整理那身毛茸茸的戏装。 曼斯菲尔德夫人站起身来,轻声说道:“请原谅,我有点累,年纪大了……劳拉,亲爱的,晚安!”她吻了吻女儿的额头,转身上楼去了。 艾勒里皱了皱眉,他望着欧文那张满是油彩的苍白的脸,开始意识到欧文真是有点醉了。“他在玩火,可怜的欧文。”艾勒里想。 艾勒里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暴风雨搅得他不能安睡。他记得他醒来时是凌晨1点钟。回想起昨晚的事,尽管女主人面带笑容地指挥女仆周到地安排客人的住处,却总让人觉出她的无奈与苦衷。他甚至有点厌恶欧文那张厚颜无耻的胖脸。房间隔音很好,四周一片寂静,可他还是睡不着。他索性坐起来,打开灯,拿起手表看了看,2点15分。他穿上睡衣,想到楼下书房去找本书看看。他打开房门,走廊里黑洞洞的,安静得吓人,只有楼梯灯发出微弱的黄色的光。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他走出去,慢慢地下楼梯,前厅也是一片漆黑,壁炉火已经熄灭,一点光亮都没有,风雨敲打着门窗……他不知电灯开关在哪里,只得摸着黑走进前厅。他摸到一扇门,轻轻地打开,里面也是漆黑一片。他极力想看清里面的摆设,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艾勒里正要走进去,可突然觉得这里不是书房,于是他退了出来,轻轻把门关好。 他又摸索着向左边走去,走了几步,又摸到一扇门,他打开门,在墙上摸到了开关,于是他打开灯,正是书房。里面挂着厚厚的窗帘,一排书橱靠墙放着,一套桃花木的沙发放在屋子中间,茶几上杂乱地放着杯盘,看来仆人没有打扫。他走了过去,在沿墙的书架上浏览着,然后抽出一本马克·吐温的《哈克贝里·芬历险记》。“看看马克·吐温先生怎样消磨时光。”艾勒里想。他关上灯,走出书房,突然前厅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他抬头仔细一看,发现楼梯口有个男人的侧影,黑暗中看不清是谁。 “是欧文吗?”博罗·乔纳沙哑的声音。 “是我,奎因。乔纳先生,您也睡不着吗?” “可不是,这鬼天气叫人睡不安稳。隔壁我妻子睡得死死的,我正想下楼找本书看看。”身穿睡袍,头发凌乱的博罗·乔纳站在艾勒里面前,沙哑的声音像被人卡住了脖子。 “会抽烟吗?到我屋里聊一会怎么样?”艾勒里建议。 “如果不妨碍您的话,愿意奉陪。听侦探讲故事总比看小说强。” 两人走进艾勒里的房间,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中。从西班牙的古建筑到奶酪的价格,从海王星的发现到总统的竞选,一直聊到浓浓的睡意重新袭来,博罗才打着哈欠告辞回自己的房间,艾勒里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艾勒里觉得有人在摇他,睁眼一看,天大亮了,司机米勒正站在床前,一脸紧张不安的神情。 “奎因先生,快醒醒!” “出了什么事?米勒。”艾勒里睡眼惺忪。 “欧文先生失踪了……不见了。” 艾勒里顿时没了睡意,“你说什么,小伙子?” “欧文先生失踪了,真的,我们到处都找遍了,他真的没了,欧文太太她……” 艾勒里一骨碌爬起来,动作敏捷得像条猎狗。“你先下楼,”他脱下睡衣,接着说,“告诉欧文太太,什么也别干,至少在我见到她之前什么也别干,另外,这幢房里的任何人都不许离开,也不许打电话,明白了吗?快点。”米勒赶紧跑下楼去。 艾勒里下楼时,所有的人都已在客厅里,连琼纳森也被叫了起来,整个客厅笼罩在惶恐不安的气氛中。劳拉头发蓬乱,穿着睡衣正蜷缩在沙发上哭泣。曼斯菲尔德夫人正竭力安慰着她……“对不起,欧文太太,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艾勒里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体贴一些。 “哦!奎因先生,帮帮我!”劳拉满是泪痕的脸着实让人怜悯,“昨天夜里,欧文送您到您的房间以后,下楼对我说还要到工作室办点公事,让我先去睡。我提醒他别熬得太晚,就打发仆人们都去睡了,然后我也上楼去,昨天我累极了……” “请允许我问一句,你们是在一起睡吗?我的意思是在一张床上吗?” “不,我们有自己的床,只是在一个房间里。直到半个多小时前,我醒来时才发现他根本没上床,他的衣服还搭在椅子上,我连忙下楼,可他已经走掉了。”劳拉又哭了起来,浑身颤抖,曼斯菲尔德夫人无奈地看着她。 “衣服?什么衣服,难道他没穿衣服走了?” “不,那是他换上戏装前的衣服……” “这就奇怪了,”艾勒里纳闷地说,“照您的说法,欧文先生出走前穿着那身高帽子戏装,他会不会穿走其他衣服?” “没有,没有,所有的衣柜我都看了,全都在。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哦!太可怕了……”劳拉喃喃地说。 “劳拉,别胡思乱想!”曼斯菲尔德夫人责怪道。 “不,妈妈,我有这种感觉,这的确太可怕了!” 艾勒里安慰她说:“您先别着急。欧文先生近来有什么叫他着急的事,譬如说生意方面?” “没有,肯定没有。他不是那种爱着急的人,何况近来他的生意不错。” “那么他最近受到过什么惊吓吗?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人恐吓他,一封信,一个电话……”“没有,至少在家里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 “他会不会有什么急事,以至于没换衣服就去办公室?” “不,不会的。欧文没有星期六办公的习惯,再说,他上办公室从来都穿戴整齐。” 艾勒里转过身来,大声问米勒:“欧文先生的车在车库吗?” “是的,所有的车都在,一辆也没动。” “那么,各位,你们有谁在睡觉以后见过欧文先生?” 大家面面相觑。乔纳夫人面色苍白;博罗啃着手指甲。 “您认为,……”卡罗琳欲说又止,和昨晚相比,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光彩,看上去让人觉得欧文的失踪对她的打击比劳拉还要大。 “你别说了!”博罗粗暴地阻止她,两眼因为缺觉而通红。 艾勒里眯起了眼睛。 “我看不会有什么事的,”爱玛说,“一定是欧文先生躲起来了,跟大家开个大玩笑,他一向喜欢出其不意的。” “但愿如此,”艾勒里说,“可我还想问一下,欧文太太,您最后见到欧文先生是在哪里,客厅里,还是……” “在他的工作室门口,就是那间。”劳拉指着书房右边那扇门。 艾勒里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起昨天晚上,他曾经推开过这扇门。 “女士们,先生们,好了,但愿欧文先生跟我们开玩笑,现在请大家记住我的话,不要离开这幢房子,不要打电话。我想我应该看看这间工作室了。”艾勒里说完,走进了工作室,随手关上了门。 这间屋子显得很长,可早晨光线还很灰暗,家具倒俭朴,很像办公室,室内一尘不染,看上去不像有人在这里犯过罪。可艾勒里总觉得有些异样。他的目光集中到对面墙上的一块从天花板直到地面的大镜子上。在这间屋子里,只有这面镜子让人觉得不舒服,很不协调。镜子正对着房门,他从镜子里可以看到自己瘦长的身躯和身后的房门,门框上面一只闪光的钟十分显眼。他转过身来,抬头看到了这只直径1.5英尺的钟,离地足有7英尺以上,在早晨灰暗的光线里,挂钟的指针闪闪发光。艾勒里看着这只钟,一种感觉一闪而过…… 艾勒里打开门,厅里的人都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他呼唤米勒:“有梯子吗?米勒。” 等米勒把梯子搬来,艾勒里关上门,爬上梯子,仔细检查起这只钟:一只最新出品的鹰牌电钟,钟面古朴典雅,钟挂得很结实,插销连通着电流,钟在正常运转,他对了一下手表,8点42分,相差15秒。艾勒里用手遮住光线,指针和字母发出绿幽幽的磷光,十分清晰。“奇怪!”艾勒里自言自语。他爬下楼梯,打开房门,吩咐米勒搬走楼梯,然后走进客厅,所有的人都注视着他。 “怎么样?”劳拉急切地问。 “欧文太太,”艾勒里点上一支烟,“您装修过屋子吗?” “装修?不,我们一买下房子就搬了进来……”劳拉困惑地看着艾勒里。 “那么,您一定记得工作室里那只钟……” “钟?’诺拉更加不解,“是的,搬家那天,欧文在莱特兄弟表行里买的。” “怎么啦?”爱玛耸耸肩说,“可别告诉我们挂钟后面有暗道。” “您一定认识阿里巴巴。”艾勒里讥讽地说。 “可这挂钟和欧文的失踪有什么关系?”曼斯菲尔德夫人好奇地问。 艾勒里耸耸肩:“这正是我想搞清的。今天凌晨两点多钟,我睡不着,就下楼找书房,碰巧打开了这扇门往里看过,当时我什么都没看见。” “您是看不见,奎因先生,”卡罗琳小声说,“屋子里是那么黑。” 艾勒里看了她一眼。“正是因为黑,我才应该看见点什么。” “什么?” “那只钟,那面挂在门框上面的鹰牌电钟。” “等等,”爱玛插上来说,“您是说挂在门框上面,您走进屋子了吗?我怎么都糊涂了。” “各位,我请大家想一想,”艾勒里站了起来,“这间屋子正对着房门有面巨大的镜子,而门框上面有只直径1.5英尺的电钟,它的指针和字母上填满了闪闪发光的磷,那么,在漆黑的屋子里,我对着镜子应该看见这只钟的磷光,可奇怪的是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又能说明什么?”爱玛问。 艾勒里若有所思地吹了一声口哨,“这钟会隐身术,它飞了,不见了。” “会不会有人站在镜子前,挡住了钟?”博罗沙哑着嗓子问道,他脸色苍白,一直站在窗前。 “您是说有人挡住了钟?钟是在门框上面,离地足有7英尺,没人能挡得住。不,不,博罗先生,这不可能。它一定是被人移动过,现在又放回去了,只能是这样。” “够了,年轻人,你们在胡说什么?”曼斯菲尔德夫人打断说,“欧文失踪了,你们竟在讨论钟,太不可思议了!” “曼斯菲尔德夫人,”艾勒里转身面向她,“一只会隐身的钟也许会告诉我们些什么。顺便问一句,欧文先生的高帽子还在吗?” “没在,”劳拉发着抖,裹着睡袍的身体看上去更小了,“我找过了,没找着,您是不是再找一找。” “不用了,欧文太太,”艾勒里平静地说,“我相信您的话,您不妨想一想,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欧文先生不见了,失踪了,可他穿着戏装,戴着那顶高帽子,我敢肯定连脸上的油彩都没洗去。他就这样不见了,连车都没开。这件事太不寻常了,也许他是被迫离开的,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哦!欧文太太,您别惊慌,请允许我用这个词:绑架。也许您的丈夫被人绑架了。您的丈夫有仇人吗?今天早上您收到过字条或邮件什么的吗?” “仇人?不,欧文有时确实无礼,但他没仇人,我敢肯定没有。绑架?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他,这太可怕了。不,不,我不知道。”劳拉歇斯底里地揪着头发。 “我爸爸又喝醉了,我恨他!”9岁的琼纳森喊着,跳着。米勒拉着他。 “住嘴,你这个坏孩子,上楼去!”曼斯菲尔德夫人气愤地说,“够了,奎因先生,您不要再吓她了,您没看见她都快疯了,没有字条,也没有邮件,我不相信这种可能,欧文昨天灌了不少酒,也许醉熏熏的不知跑哪去了,也许眼下正在不知谁家的马厩里睡着了。劳拉,我看要么就报警,请警察来帮忙,要么就随他去,不去管他。” 艾勒里抱歉地点了下头,“对不起,欧文太太,我这只是一种猜测。我看曼斯菲尔德夫人说得对,我们暂时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放在一边,等一等再说,没准儿欧文先生等一会儿会被人送回来的,如果欧文先生到天黑还不回来,我们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过我有一个建议,欧文先生没回来之前,作为他的朋友,我们都不应该离开这里,我是说所有的人。对不起,这是一个探长的请求。哦,雨停了,也许好天气会带给我们带来好运气。” “说得有理,”博罗心神不安地耸了耸肩,“也许……这事太离奇了,我能不能给我的办公室打个电话?” “当然可以。”艾勒里微笑着。 劳拉已经平静下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糟糕,琼纳森的生日茶会怎么办,我差点忘了!” 艾勒里摇摇头,“唉!看来只有说琼纳森身体不适,茶会取消了。欧文太太,您最好赶紧通知所有的孩子,向他们表示歉意。别忘了,还有食品店的生日大蛋糕。”说完之后,他转身进了书房。 尽管屋外阳光明媚,可这个周末仍然笼罩在昨晚事件的阴影中,大家都很消沉。上午慢慢地消磨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先是劳拉无论怎么劝说,总是神经质地啜泣着,直到服了曼斯菲尔德夫人给她的安眠药,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接着是老太太打电话给所有被邀请的孩子,抱歉地通知他们,由于琼纳森突然发了高烧,茶会不得不取消了,并用一张5元的钞票使大发雷霆、大喊大闹的琼纳森安静下来。再就是为了临时退掉的糕点而不得不对甜食店老板作了好一番解释。爱玛无聊地看了一上午小说,博罗夫妇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无精打采地进屋玩起了纸牌。 午餐也提不起大家的兴趣。 下午,沉闷的气氛开始变得越来越忐忑不安。爱玛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又喝了好几杯酒,弄得屋里满是烟雾,女仆不得不替她打开窗户;博罗开始烦躁无聊地在屋里走动,又啃起了手指甲;卡罗琳坐在沙发上,看着雕花的天花板发怔。倒是艾勒里忙了一下午,他似乎在查找什么,几乎一下午泡在书房和工作室里,傍晚5点钟的时候,他阴沉着脸从工作室里走出来,站在门廊的柱子边默默地沉思,落日的余辉照着他。他回屋的时候,天色已经灰暗。 房子里很安静。大家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艾勒里走到电话机旁,神秘地小声跟纽约通了一次电话,然后,他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个小时后,当大家聚在楼下客厅准备进晚餐时,艾勒里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没有人发现他,连厨房里的厨娘和司机米勒也没有看见他。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设法使大家相信他是刚从楼上下来的。 “一定是咖啡里有问题。”艾勒里自言自语地说。 晚饭很晚才开。尽管疲惫的女主人尽力劝大家多吃些,但欧文的失踪显然影响了晚餐的兴致。饭后的议论集中到欧文的事件上,烦躁不安的博罗认为应该出去找一下,爱玛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卡罗琳一直很紧张地看着艾勒里,曼斯菲尔德夫人则坚决认为应该立刻报警,她说长岛警署的诺顿警官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他一定能解决这一事件。女仆端上咖啡,劳拉大口大口地喝着,还添了一杯。烦闷的客厅里充斥着不安的气氛。 暖和的房间使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困倦,艾勒里也觉得头昏目眩,好像整个房间都旋转起来……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整整昏迷了一夜。“真够厉害的!”艾勒里努力使昏昏沉沉的思维集中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他发现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昏睡着。他走到爱玛身边,费了很大劲,才把她摇醒。 “我们被人麻醉了,”艾勒里说,“爱玛小姐,想法把大家叫醒,我出去看看。” 艾勒里走进厨房,厨娘、女仆和米勒也都失去了知觉,桌上还放着没喝完的半壶咖啡。他拿起咖啡壶闻了闻。然后回到客厅,见爱玛正在拚命叫醒博罗,便上楼去了。劳拉的卧室里,小琼纳森睡得很安稳,他走进洗手间,一大堆化妆品中间放着一只安眠药瓶子。他打开一看,里面只剩四粒药片……他皱了皱眉,快步走下楼梯,钻进工作间,没多一会儿便走了出来,随后到衣帽间拿了自己的帽子,走出门去。他在房子周围的树林里转了一刻钟,等他一脸怅然地回来时,大家都已经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奎因?”博罗沙哑着嗓子问,两手拚命揉着太阳穴。 “我们被人麻醉了,”艾勒里皱着眉头说,“问题一定出在那壶咖刚上。”说完,他走进厨房,等他从厨房回来时,只作了一个怪脸,“这个该死的家伙,趁厨娘去取菜,米勒在车库,女仆上楼的时候,把安眠药放进了咖啡壶……” “别自作聪明了,奎因先生,”曼斯菲尔德夫人端着气,高声嚷着,“再不报警,我们就会在睡觉时让人谋杀了!劳拉,还愣着干什么……” “您还是先上厨房去料理一下吧!”艾勒里说,“厨娘和女仆都要不干啦。”老夫人跺了跺脚,嘟哝着走了出去。 “可是,奎因,”博罗抗议道,“我们怎么办,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爱玛大声说:“到底是谁干的,难道真要谋杀我们?” 艾勒里冷笑着,突然他的目光转向门厅,说:“嘘!我好像听见门口有什么声音。”他走过去,猛地一下拉开大门,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件东西,他抬了起来,又向四周张望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关上门,慢慢走了回来。“一只包裹!可我明明觉得像是有人。” 一个像普通商店里装东西的牛皮纸袋,口封得好好的,纸袋上写着字,艾勒里翻来覆去地看着,纳闷地说:“是寄给您的,欧文太太,可是既没有邮戳,也没有地址,只写着‘劳拉·欧文收’,是用铅笔写的印刷体字,我想还是由我来打开包裹吧!”他扯开封口,一双男人的旧皮鞋呈现在大家面前,鞋底有些磨损。 大家全都目瞪口呆。 劳拉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喃喃地说:“哦!上帝,这是欧文的鞋,是的,是他的!” “是吗?’艾勒里翻看着这双鞋,“你肯定是他的鞋吗?不会是星期五晚上穿的那双吧?” 曼斯菲尔德夫人从厨房回来说:“奎因先生,欧文可能真的被绑架了,鞋里有没有信?” 艾勒里把纸袋倒了过来,耸了耸肩:“什么也没有,还不能说明是绑架,欧文太太,您最后一次见到这双鞋是什么时候?” 劳拉哽咽着说:“昨天下午,在楼上的壁柜里。” “那么,这双鞋是昨天晚上我们大家昏睡的时候被人偷走的,现在又送回来了……也许,我们被毒蛇缠住了?……”艾勒里意味深长地说。 一种恐惧感慑住了大家,爱玛甚至下意识地向艾勒里身边靠了靠。“奎因先生,我一点也看不出这个包裹说明什么。”她说。 “我也看不出什么,”艾勒里答道,“要么是有人恶作剧,要么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说完,他又抓起帽子,朝大门走去。 “您去哪儿?”乔纳太太有点控制不住了。 “噢!去看看,别忘了我是个探长。可你们如果不想出事,就不要离开这幢房子。” 一个小时后,他回来了,什么也没说…… 午餐过后,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包裹。 这次是卡罗琳听到了声音,她惊叫起来,博罗冲向门口,同样一无所获。包裹用的是同样的牛皮纸袋,同样是铅笔写的印刷体字,不过上面写着“爱玛·韦尔斯小姐收”,里面装着两只玩具小船。 “我倒宁愿里面放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或一粒子弹!”爱玛扔掉手里的酒杯,“听我说,好人们,我一向爱开个玩笑,可这样的玩笑太过火了,谁在搞这恶作剧?” “玩笑?”博罗面色苍白,喊道,“这简直是疯子!” 卡罗琳呻吟着,嘴唇发颤地说:“这太可怕了! “算了,算了,”艾勒里小声说,他盯着那两只乳白色小船,“欧文太太,您见过这两个小玩艺吗?” 劳拉已经差不多神经崩溃了,她捂着脸说:“天哪,我不知道。不,奎因先生,是……是琼纳森的……” 艾勒里走到楼梯口喊道:“琼纳森,下楼来一下!” 小家伙懒洋洋地出现在楼梯口,不情愿地走下来,可他一下子就发现了艾勒里手里的小船。琼纳森立刻奔下楼,一把抢了过去:“这是我的小船,怎么让你偷去了,真不要脸!” “别吵,别吵,”艾勒里红着脸说,“你要乖一点。告诉我,你最后看到这两只小船是什么时候?” “昨天,在我玩具柜里,你干吗要偷我的船。”琼纳森喊着,跑上楼去。 艾勒里回过头来,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准是同时偷。这两只小船是谁给他买的,欧文太太?” “是欧文。”劳拉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了。 “这个混蛋!”艾勒里生气地说,“赶快去看看还丢了什么东西。”大家匆忙上楼去查看自己的东西,可似乎又什么也没丢。 等大家下楼时,艾勒里正在翻看一只信封。 “怎么了?”博罗问。 “又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他若有所思地说,“奇怪,刚才怎么没发现。” 一只白色的信封,十分讲究,信封右上角印着一只灰色的鸽子,背面用火漆封住,封面上还是用铅笔写的印刷体,这次是给曼斯菲尔德夫人的。 吓坏了的曼斯菲尔德夫人瘫倒在沙发上说不出话来,劳拉赶紧给她端来一杯冰水。 爱玛连忙说:“快把信打开看看!” 艾勒里撕开信封,发愣道:“空的?” 博罗又一次啃着手指甲,瘦瘦的脸变得青紫;卡罗琳跌跌撞撞走向酒柜,她今天已经第五次去取酒了;劳拉轻声说:“那可是妈妈专用的信封啊!” 艾勒里看了看大家。“这件事越来越费解了,”他说道,“鞋是个谜。玩具船可以看作是琼纳森的生日礼物,可那又是他自己的东西,还有这个空信封,本来应该说明些什么,可这又是曼斯菲尔德夫人专用的信封,真叫人捉摸不透!”他摇摇头,仔细端详信封背面的那块火漆,“您看看这块火漆!”他对劳拉说。 欧文太太认识这种海盗牌高级火漆。“欧文用的就是这种。”她说。 “欧文用的?”艾勒里惊诧地问,他赶紧向书房奔去,大家蜂拥而入。 “是放在这里吗?”艾勒里指着写字台的抽屉问。 “对!右边靠上那只,星期五我写信还用过。”劳拉答道。抽屉打开了,那段火漆全无踪影,大家一言不发地看着抽屉。这时候,门铃响了…… 博罗冲过去开了门。大家不用出去就知道又出了事。 门廊上出现一只菜篮子,两棵碧绿的白菜中间插着一张纸条,还是熟悉的字迹,这回是“博罗·乔纳先生收”。 博罗两眼发直,手放在嘴上忘了啃手指甲,曼斯菲尔德夫人浑身发抖,不顾一切地抓起电话,语无伦次地向当地警官报了案。挂上电话后,她对艾勒里说:“这种玩笑该结束了,警察有办法对付这个混蛋。一定是欧文自己干的,他离开前就偷走了所有这些东西,然后一件件送回来,他是想当着你们的面恐吓劳拉。这个畜生,当初我就不同意劳拉嫁给他!” 过了不到一刻钟,警车呼啸而来。一胖一瘦两个警官走了进来。 “我是诺顿,这儿出了什么事?”胖警官问道。 艾勒里介绍自己是老奎因之子,中心街理查·奎因侦探事务所的探长。 诺顿听后肃然起敬。他转过身,板着脸问曼斯菲尔德夫人:“您为什么没告诉我奎因先生在这里,夫人,您该知道……” “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跟欧文都是一伙的!”曼斯菲尔德夫人歇斯底里地高声嚷,“打从这个周末开始就瞎胡闹!瞧瞧!这一位,穿着短裙,露着大腿,像只叫着的猫!还有那女人……欧文这混蛋跟她们在一起…” 诺顿不再去理会发狂的曼斯菲尔德夫人,他对艾勒里说:“奎因先生,请告诉我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艾勒里叹口气,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诺顿越听越气。“听起来确实是在瞎胡闹,欧文先生在跟你们大伙儿开玩笑,可笑的是你们真的把这当回事,真是……” “未必如此吧,”艾勒里说,“天哪!什么声音?那个幽灵又来送礼了!”艾勒里冲向门口,猛地打开大门,门廊上放着第五个包裹,这次是个扎着红丝带的小盒子。两名警官冲了出去,手电筒四处乱照。艾勒里轻轻捡起那个盒子,小心地拿进屋来,放在桌上,还是那种熟悉的字迹,这次是给乔纳太太的,“卡罗琳·乔纳收”。他解开丝带,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两枚国际象棋棋子,一白一黑,都是王。 所有的人都惶恐不安,卡罗琳快要晕倒了。 “你们谁会下棋?”艾勒里大声问道。 “上帝啊,我受不了了!”劳拉尖声喊道,“欧文会下!” 艾勒里走进书房,检查了欧文的象棋盒,真的少了两个王。 两名警官喘着粗气,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看来他们一无所获。艾勒里对诺顿说:“诺顿先生,能不能听听我的建议?”他把诺顿拉到一边,两人低声交谈着。大家无精打采地四处站着,个个心事重重,这一天的打击是那么精确,使他们每个人都没能逃脱,谁也不能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了。 诺顿点点头,转身对着大家说:“全都到书房去!”大家面面相觑。“我说了,每个人都去,这场胡闹该结束了!” “诺顿先生,”曼斯菲尔德夫人抗议道,“这些东西可不是我们当中哪一位送的,今天我们全都在一起。” “曼斯菲尔德夫人,请照我的话去做!”诺顿打断她的话。 大家都进了书房,警察又把米勒、厨娘和女仆都叫了进来。谁也没有说一句话。门被关上了,一片寂静,书房里像坟墓。 一个小时过去了…… 7点半,诺顿和艾勒里出现在门口。诺顿简短地命令道:“都到外面去!” 瘦警官把大家领出书房,艾勒里打开工作室的房门,又打开电灯然后说:“‘请进,诸位!” 诺顿警官等大家都进了工作室,就拉上窗帘,另一名警官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大家困惑不解地坐了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艾勒里说道,“这两天来,你们经受了也许是你们一生中最可怕的事件,在某种程度上,这可是我所经办的一桩最离奇的案子。” “案子?你是说这里发生了案件?”爱玛惊惧地问。卡罗琳浑身发抖。 “是的,如果我们有理由认为理查·欧文先生被谋杀了的话,很遗憾,毒蛇缠住了他,而这条毒蛇就在我们中间。” 恐惧弥漫在空间,没有人说话。劳拉的眼泪似乎已经哭干了。 艾勒里接着说:“曼斯菲尔德夫人,我曾经说过,那只会隐身术的钟会告诉我们些什么。正是这只钟帮助我从这个离奇的事件中走出来,看清了案件的真实面貌。大家一定还记得,我说过那天夜里我在这间房子的镜子里没看到这只闪闪发光的钟,它隐身了,飞走了,不见了,但那是童话里的故事。它也许是被人移动过了。我是说也许,因为那只是一种推断,一种可能,并非唯一的解释。博罗先生曾经设想也许钟被人或什么物体挡住了。现在大家可以看到钟挂在门框上面,离地足有7尺以上,那天夜里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如此高大的人或物体在我面前而不被我感觉出来,不,不可能,我相信我的眼睛。那么,是什么使这只钟不见了呢?一个简单的连中学生都会想到的办法让我解开了这个谜——反证法;我们在镜子里看到钟,可要是没有镜子呢?这就有了另一种设想:钟在原处,而那面反映出挂钟的大镜子不在那儿。” 鸦雀无声。大家都惊恐地看着镜子,博罗的手痉挛地抓住椅子…… “这种设想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不幸的是,这是事实。昨天我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来证明我的设想,我终于找到了,并且一下子就把谜底揭开了。” 艾勒里走到镜子前,在墙上的什么地方按了一下,于是整面镜子像一扇门一样打开了,露出里面的壁柜。妇女们都惊叫起来,捂住了眼睛。身穿戏装的理查·欧文站在壁柜里,高帽子下面两只可怕的眼睛望着大家。 博罗·乔纳一下子站了起来,沙哑的声音几近疯狂:“不!不!这不可能!我亲手把他埋在大石头底下了。不,欧文,我不是故意的。哦!我的上帝!……”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一下子昏倒在地上。 艾勒里向躺在地上的博罗作了一个对不起的手势,然后说道:“行了,德维尔,您可以出来了。”壁柜里的高帽子立刻晃动起来,表情不再像欧文。“诺顿先生,您可以把罪犯带走了。顺便说一句,如您愿意审讯一下卡罗琳·乔纳太太,您一定会发现关于欧文先生有了情妇的传闻是真的。噢!您看,她也昏倒了。” 当天晚上,艾勒里·奎恩和爱玛·韦尔斯谢绝了曼斯菲尔德夫人的挽留,坐上了返回宾夕法西亚州的火车。她迷人的眼睛困惑不解地望着艾勒里,“奎因先生,我有好些地方闹不明白……” “我有一种直觉,那面大镜子后面藏着我们想知道的秘密。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打开,发现了戴高帽子的欧文的尸体。” “太可怕了,可您为什么不宣布这一凶杀案呢?” “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谁是凶手。报告警方,只能让那些愚蠢的警察徒劳往返。因此我决定采取我自己的办法,让凶手自己站出来。我把尸体留在那儿……” “您是说您坐在那儿吃晚饭的时候,心里明明知道谁是凶手?” “是的,”艾勒里耸耸肩。“那扇镜子门设计得极为精巧,简直不可思议。欧文一个月前买下这幢房子后,没有装修就搬了进来,显然这不是欧文安装的。我敢肯定他们一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壁柜的存在,否则他们应该在昨天早晨就找到欧文的尸体,而那时我还在床上。我记起我刚来的那天晚上欧文的司机米勒告诉我,房屋的建筑师也被邀请来参加琼纳森的生口茶会,还有谁能比建筑师本人对暗藏的壁柜了解得更清楚呢?所以凶手肯定是博罗·乔纳。我想起了一些细节,那就是博罗眼里的阴影,那阴影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星期五晚上卡罗琳抱怨她的丈夫不信任她的时候,另外一次就是欧文邀请卡罗琳喝酒的时候。我还想起那天夜里我下楼找书碰到了乔纳,他向我解释卡罗琳在他隔壁睡得死死的。向一个别的男人解释自己的妻子睡得死死的,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他是想掩盖点什么。可当时我并没有在意。我把这些细节串联起来,仔细推敲一番,看清了案件的全过程。欧文早就勾搭上乔纳太太卡罗琳,博罗对此已有察觉。星期五晚上,我们休息之后,喝了酒的欧文和卡罗琳迫不及待地在工作室幽会,被跟踪而来的博罗发现。卡罗琳羞愧难当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博罗和欧文争吵起来,狂怒中博罗杀死了欧文,可能并非是预谋。博罗清醒后的第一反应是想把尸体移出去,埋到一个永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可外面下着大雨,要想转移尸体,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这时他想起自己的杰作——大镜子后的壁柜。他决定先把尸体藏在里面,等雨停后再找机会。可就在他往里放尸体的时候,我打开了工作室的门,因此没有看到镜子里的钟。等我在书房找书的时候,博罗关上门企图溜回房间,不巧的是我走了出来,并且看见他在楼梯口。于是,他马上假装认为我是欧文,并耐着性子陪我聊了半夜。 “第二天早上卡罗琳一听说欧文失踪了,立刻就想到可能被博罗杀了。她既害怕,又羞愧,之后就决定帮助博罗隐瞒真相,渡过难关。” “星期六的晚上,博罗在咖啡里放了安眠药,使我们昏睡了一夜,自己趁机转移并埋掉了尸体。回来后,自己也服了安眠药睡过去,自以为干得天衣无缝,可他没想到星期六白天我已经发现了欧文的尸体。 “星期日早上我们醒来,我查看了工作室,尸体不见了。我立刻猜到了我们被麻醉的原因。我到树林里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埋尸的地点,我就找了个机会给德维尔打了个电话,他是我的一位戏剧界朋友,擅长扮演各类角色。我请他化装成一个假‘欧文’,他当然有他自己的办法,他化完妆就来到房子附近。当诺顿警官命令你们到书房后,我把他安置在壁柜里。这样,一个圈套就设计好了,而博罗正好钻了进去。韦尔斯小姐,如果一个被自己亲手杀死又亲手理掉的人,突然活着出现在面前时,你想,博罗还能保持住自制力吗?” 爱玛仍然有些不解。“可那些奇怪的包裹又是怎么回事?” 艾勒里眯缝着眼睛,微笑着说:“这得感谢您,韦尔斯小姐。” “我?” “是您为琼纳森生日设计的疯狂的茶会提醒了我。博罗是个聪明的建筑师,要知道,只凭打开那个暗藏的壁柜,让欧文出现,还远远不能彻底摧毁他的意志。必须让他对自己是否真的把欧文杀死产生怀疑,叫他迷惑不解、晕头转向、闹不清那些稀奇古怪的礼物究竟带有什么含意,究竟是人还是幽灵送的,让他的神经高度紧张,处于崩溃的边缘,然后再给他致命的一击。我给我老爹打了个电话,他立刻派来了威里探长,我设法把那些偷来的小道具交给他。于是,一场好戏就开始了……” 爱玛向他投去一瞥:“您可真是个坏家伙!” 艾勒里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躬了躬身子。“承蒙夸奖,对付一个坏人的最好办法是比他更坏。” 一便士邮票历险记 “哎呀!”老安克说,“可怕呀,奎因先生,我说真可怕。纽约快成了什么样子了?他们来我的书店啦——警察,还有淌着血的,打得头破血流啊……奎因先生,这是我的老主顾哈兹力先生,他也遭劫了……哈兹力先生,奎因先生就是报上登过的那个顶出名的侦探。他是理查德·奎因探长的儿子。” 艾勒里·奎因大声笑着,从老安克的柜台上伸直了身子,握了握哈兹力的手。“您是这一重大案件的又一个受害者哈兹力先生吧。您瞧,老安克正在用一席血淋林的倒霉故事来款待我呢。” “啊,这么说,您是艾勒里·奎因了。”这个短小而虚弱的男人说。他戴一副眼镜,镜片厚得简直就象瓶子底儿,身上带着乡下佬的气息。“是啊,命不好,被抢了。” 艾勒里用疑惑的目光环视着老安克的书店。“不是在这儿吧?”安克的书店缩在曼哈顿中部的一条支路上,就挤在大英鞋店和卡洛琳夫人商店当中。这样的地方是极少可能被强盗们选为他们作案的场所的。 “不,”哈兹力说,“如果在这儿被抢,我至少还可以剩下一本书的钱呢。不是在这儿。事情发生在昨天夜里十点钟左右,我昨天下班很晚,刚离开第四十五街上的营业所,走在大街上,一个年轻人挡住了我的去路,向我借火。街上很黑,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我也不大喜欢这个人的做派,不过我觉得借给他一盒火柴不至于带来什么危险。我正在口袋里摸索着掏火柴,这时,我发现他用眼盯着我夹在胳膊下的书看,好象在想法弄清书名。” “是什么书?”艾勒里迫不及待地问道。因为他个人酷爱书籍。 哈兹力耸了耸肩,说:“一般的书,就是那本非小说类的畅销书《欧洲在动乱之中》。我干的是出口买卖,因此,希望不断得到国外行情的最新情报。这个年轻人点着了烟,还给我火柴,咕哝了一句,好象在说谢谢,我又开始继续走我的路。我只记得有个东西猛击我的后脑勺,接着,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仿佛记得我倒下去了。当我醒过来时,我发现我躺在地沟里,帽子和眼镜掉在马路一边。我感到昏昏沉沉,分不清东西南北。我很自然地想到我被拦路抢劫了。我身上带了不少钱,袖口上还有一副钻石链扣呢。不过——” “不过,当然,”艾勒里笑着说,“抢走的只有《欧洲在动乱之中》那本书。妙极了,哈兹力先生!这倒是一个令人感兴趣而有迷惑人的问题。您说说抢劫您的人是什么样儿好吗?” “这个人满脸胡子,戴一副眼镜,象是墨镜。能记得的就是这些了。我——” “他呀,什么也说不出来,”老安克尖酸地说,“他像你们所有美国人那样,又瞎,又聋。可是,那本书,奎因——那本书,为什么有人想偷这种书呢?” “不仅如此,”哈兹力说,“昨天夜里我到家一看——我住在新泽西的东奥伦治那里——发现我的住所也有人闯进去过!猜猜看,奎因先生,我丢了什么?” 艾勒里瘦削的脸上显出欢快的神气。“我可不是用水晶珠占卜未来的算命先生。但是,如果这里有犯罪的连续性,那么我猜想被盗的该是另一本书。” “猜对了。正是我的了另一本《欧洲在动乱之中》。” “您这倒叫我糊涂了,”艾勒里颇为异样的口气说,“哈兹力先生,您怎么会有两本?” “两天前,我从安克的书店里又买了一本,是准备送给我的一个朋友的。我把它放在书橱上面。这本书不见了。窗户大开着——被强行打开的,窗台上有手印。很明显,是入户抢劫。虽然我家里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有钱也有东西——可都没有丢。我立即报告给东奥伦治警察所,但他们只是在现场走来走去,向我作着鬼脸,最后一走了之。我想他们一定以为我是个疯子。” “没丢别的书吗?” “没有,就只那一本。” “我真不明白……”艾勒里摘下夹鼻眼镜,若有所思地开始擦起镜片来。“能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那么昨天晚上他能有时间在您到家之前就到东奥伦治撬门抢劫吗?” “是的,我从地沟挣扎着爬起来就报告给一个警察。他把我带到附近的警察所,他们问了我一大堆问题。他有充分的时间再一次作案,因为我直到第二天凌晨一点钟才回到家。” “我说,安克,”艾勒里说,“你说的那件事开始应验了。请原谅,哈兹力先生,我该走了,再见!” 艾勒里离开了老安克的小书店,直奔中央大街。他登上警察总部的台阶,冲着值班人员亲昵地点点头,就向着他父亲的办公室走去。侦探长不在办公室。于是艾勒里摆弄起他父亲办公桌上的乌木刻的拍提永小雕像,一面沉思着。过一会儿,他走出办公室去找他父亲的行动组长维力巡官。他在记者室找到这位庞然大物,他正冲着一个记者大发雷霆。 “维力,”艾勒里叫道,“别骂娘了,走把,我想了解一些情况。两天前,在第49街第5和第6林荫路之间跟踪丢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在我的一个叫安克的朋友开的书店里不见的。警察所他们熟悉内情。安克告诉过我这件事。可我想了解一下不带渲染的详细情况。好朋友,你把警察所的报告拿给我看看,好吗?” 维力巡官歪了歪他那又大又黑的嘴巴,瞪了瞪那个记者,悻悻地走了。10分钟之后,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回来,于是艾勒里全神贯注看了起来。 事实经过看来还算清楚。两天前的中午,一个光着头,没穿外套的男人从离安克的书店只隔三家的一栋办公楼里跑出来,满脸淌着血,嘴里喊着:“救命啊,救命!警察,救命啊!”巡警麦克隆立即跑过去。这个喊救命的人大声嚷着,说他的珍贵的邮票给抢了——“我的黑色一便士!”他不停地喊,“我的黑色一便士!”——他还说满脸黑胡子戴深蓝色墨镜的强盗刚刚逃走·麦克隆在几分钟之前见到过这样一个人走进附近那家书店里去了,举止行动,有些古怪·麦克隆拔出手枪冲进老安克的书店,那个集邮商跟在后面大声喊叫·刚才是不是有一个黑胡子戴蓝墨镜的家伙到你书店里来了?老安克说:“啊!他?有,有,他还在这儿。”哪儿?在里屋·他在里屋查阅什么书呢·麦克隆和满脸淌血的汉子一起冲到书店的里屋·可是屋里却空无一人,里屋通往小巷的门大开着,原来人已经跑了·显然是由于刚才警察和受害者冲进来而闻声逃走了·麦克隆立刻搜查了邻里,但作案者已销声匿迹,无影无踪了· 巡警于是记下了报案人报告的案情·他说他叫佛里德里茨·乌尔木,是经营珍贵邮票的商人·他的营业所设在隔着三家门脸的大楼第10层楼上一间屋子里·这个营业所是由他和他兄弟阿尔伯特合伙经营的·这天他正在向应邀前来的三个集邮者展示一些珍贵邮票,其中的两个人已经离开了·乌尔木正转过身,背冲着第三者·此人满脸胡子,戴一副蓝墨镜,自称艾夫里·本宁森·在乌尔木刚转身时,说时迟那时快,他从后面用铁棍猝然猛击乌尔木的头部,打得乌尔木颧骨骨折倒在地上,处于半昏迷状态·作案者异常冷静,用同一根铁棍(报告说,根据受害人的叙述,可能是强盗惯用的撬棍)撬开了他收藏珍贵邮票的一个玻璃柜,从放在柜中的一个小皮盒里抢走了一枚非常珍贵的邮票——"维多利亚女王黑色一便士邮票"——然后,又把门反锁上,匆匆地逃走了·受害者用了好几分钟才把门打开,跟了出去·麦克隆随乌尔木到他的营业所,仔细检查了遭抢劫的那个放珍品的柜子,记下了当天早晨三个在场的集邮者的姓名和住址——特别记下了"艾夫里·本宁森"——然后潦潦草草地写好现场报告,就离开了· 另外两个集邮者的名字叫约翰·欣契门和杰·斯·彼得斯·警察所已有一位侦探分别拜访过这两个人,然后又到本宁森那里。该本宁森,按说就是那个留黑胡子戴蓝墨镜的人,他却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他的个子也不象乌尔木说的那样高。他说他从来也没有接到过乌尔木弟兄的邀请去参加什么私下交易。不过,他曾雇过一个人,这个人满脸胡子,戴着蓝墨镜,不过只呆了两个礼拜——他是应本宁森的广告来当助手的,协助保管他的私人集邮册,工作得蛮不错。但是干了两周之后,没有说明任何理由,也没有提前说一声,就突然失踪了。侦探注意到,他是在乌尔木搞私下交易的那天失踪的。 为找到这个自称威廉·普兰克的神秘助手的一切尝试都没有成功。此人早已消失在纽约市几百万人之中了。 故事到此还刚刚开始。因为第二天老安克又向当地侦探报告了一个离奇的故事。安克说,前一天晚上——就是乌尔木被窃的当夜,他很晚离开书店去吃晚饭,书店由一个上夜班的伙计值班。这时,店里走进一个人要看《欧洲在动乱之中》这本书,而且全买下了,一共七本,叫值班的伙计大吃一惊。这个人就留着黑胡子,戴着蓝墨镜。 “要不是个疯子,要不是个笨蛋!”维力巡官喊道。 “不,不!”艾勒里笑着说,“他既不疯,也不傻。实际上,他这样做,我认为,理由非常简单。” “不,你听着,事情还没完呢!刚才有人告诉我,此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昨晚警察所又报上来了两起较轻的盗窃案子。一起发生在布朗克斯住宅区,一个叫做霍奈尔的男人说,夜里他的房间被盗了。你猜怎么着?被盗的又是从那个老家伙安克的书店里买来的《欧洲在动乱之中》!别的什么也没丢。这本书也是两天前刚买的。另一起发生在格林威治村,一个叫珍妮特·米肯斯小姐的家在同一天晚上被盗。窃贼把她前天下午从安克书店买来的《欧洲在动乱之中》一书偷走了,多离奇呀,啊?” “一点也不离奇,维力。你得动动脑筋。”艾勒里拍了拍自己头上的帽子,“跟我来,你这个大块头;我想再找老安克谈一谈。” 他们离开了总部来到住宅区。 “安克老兄,”艾勒里亲昵地拍着这个书店老板小老头的秃脑袋说,“小偷从你的里屋逃走的时候,你手里还有多少本《欧洲在动乱之中》?” “11本。” “可是那个小偷当晚返回来买这本书的时候,你手里只有7本了。”艾勒里嘴里低声咕哝道:“因此,两天前的下午,从中午到吃晚饭一共卖了四本。好啦,安克,你登记你顾客的名字吗?” “怎么不!买书的人本来就不多。”老安克有点沮丧,“我把他们记在我的通讯录上了。你想看看吗?” “此刻对我来说再没有比这更需要的了。”安克把他们领到书店的后面,通过一扇门走进了那间霉味刺鼻的里屋,两天前那个小偷就是从这屋子临街的那扇门逃走的。这个房间打了隔断,隔开的地面是个小卧室,地上到处是纸片、旧书、一堆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位年老的书店老板打开一本又大又厚的帐册,把他那干巴巴的食指贴在嘴边沾湿了,开始一页页地翻了起来。“你想知道那天下午买《欧洲在动乱之中》这本书的四个人,是不是?” “是啊。” 安克将一副绿色银丝眼睛腿儿挂在耳朵上,象念经似的哼起来。 “哈兹力先生——你见过的那个人,奎因先生。他这是第二次买这本书,就是在他家被窃的那本。下一个是霍奈尔先生,是个老主顾。下边是珍妮特·米肯斯小姐,哎呀!我的妈!这些盎格鲁——撒克逊名字,简直烦透了。第四个是切斯特·辛格门先生,地址是第65街东3——12号,就这些。” “上帝保佑你,”艾勒里说,“日耳曼人办事办得有条有理,维力,干侦探也得有一副好本领才行呀。”小卧室临街的那一面还有一扇门,和里屋的那扇门一样,这扇门也通后街小巷。艾勒里弯下腰来一看,门锁从门框上裂开了,他开了门,外头的那一面已经掉下来,残缺不全了。“是撬开的。”维力一面点头一面大声说道:“这小子是个老练的魔术大师呢!” 老安克瞪大了双眼。“撬开的!”他惊讶地尖声叫了起来,“可是这个门从来也没用过!我也没留神,还有,那个侦探——” “对于当地人来说,够骇人听闻的了,维力,”艾勒里说,“安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安克跑到一个陈旧的书橱跟前,书橱里的书一层一层整齐地排列着,他焦急地用颤抖的手开了锁,仔细检查了书橱,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丢,”他说,“那些珍贵的书……没丢什么。” “那么我该祝贺你了!”艾勒里轻快地说道,“不过,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那个通讯录记载你顾客的工作和住址,是不是?”安克点了点头。“太好了,安克,谢谢你。末了你总归可以向其他顾客说出事情的全貌来的。来,维力,咱么再拜访切斯特·辛格门先生去。” 他们离开了书店,走到第五大街时往被拐了一个弯,直奔居民区走去。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就想秃子头上的虱子,那是明摆着的事。”艾勒里说着,迈着大步,跟上了维力。“再清楚不过了,巡官。” “奎因先生,在我看来,案情还很离奇。” “正相反,一系列事实都极合逻辑。作案者偷了一枚很珍贵的邮票,他躲进了安克的书店,设法钻进了书店的里屋,他听见巡警和佛利德里茨·乌尔木走进书店里来,于是开动脑筋来,如果身上带着邮票被抓住……你瞧,维力,同一本书而且又不是很有价值的书连续被窃,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盗窃者普兰克在里屋时把盗来的邮票夹在书架上的一本书里——这本书恰巧是《欧洲在动乱之中》,就是在书架上存放的那几本《欧洲在动乱之中》当中的一本——然后,急急忙忙地逃走了。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想再次拿到这枚邮票——乌尔木叫它什么来着?‘黑色一便士’?随他叫去。所以,当天晚上他又回来盯着书店,等安克一离开,他就向那个伙计如数买走了那里放着的《欧洲在动乱之中》。他只买到了七本,而邮票又不在买来地这几本里,要不然他为什么后来偷别人在当天下午买走地其他几本呢?他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干到底。在这七本书里他没有找到那枚邮票,于是深夜又回来从小巷破门而入——一望散落在地上地门锁便知——到安克那间小小地办公室,翻阅了流水帐目,得到了当天下午买走那几本《欧洲在动乱之中》的人的名字和住址。第二天夜里拦路抢劫了哈兹力;普兰克显然是在哈兹力从办公室出来就开始跟踪了。普兰克立刻发现自己弄错了,他抢到的那本书已经旧了,他意识到这不象是前天买的。于是,他立即匆匆赶到东奥伦治,因为他知道哈兹力的住址,又偷走了哈兹力新买的那一本。运气不佳,又没找到那张邮票。于是,他穷凶极恶地到霍奈尔和珍妮特·米肯斯小姐那儿偷走了他们那本书。当天下午买这本书地人当中现在只剩下一个人,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他的情况,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去找辛格门的原因。如果普兰克在窃得霍奈尔和米肯斯小姐那两本书之后还找不到那枚邮票得话,他肯定会去辛格门那里。因此,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就在那里要这个诡计多端的窃贼就范。” 他们发现切斯特·辛格门是个年轻的大学生,和父母一起住在一套破旧的公寓房间里。他的那本《欧洲在动乱之中》还在他的手里,是作为政治经济学的参考书而买来的,他把那本书拿出来给他们看。艾勒里仔细地把书一页一页从头至尾翻了一遍,连邮票的影子都没有。 “辛格门先生,你发现这本书里夹着一枚旧邮票吗?”艾勒里问道。 大学生摇了摇头,“先生,我买了这本书还没来得及看呢!邮票?什么时候发行的?您知道,我自己就收藏了一些。” “和你没关系,”艾勒里急忙搪塞着,因为他已经感到集邮迷的病态狂热了,于是便和维力立即结束这次访问,匆匆离开了。 “很明显,”艾勒里对巡官解释道:“这个狡猾的普兰克肯定不是在霍奈尔就是米肯斯小姐的书里找到了那枚邮票。维力,就发案时间来说,哪一个在先?” “记得好象那位米肯斯女士是在霍奈尔之后被抢的。” “那么这枚黑色一便士是在她买的那本书里夹着……现在到了那栋办公楼了。我们再去看看佛利德里茨·乌尔木先生吧。” 大楼10层楼上1026房门的磨砂玻璃上用黑字写着: 乌尔木 旧邮票商及珍贵邮票商 艾勒里和维力巡官一起走了进去,发现这个营业所不小。墙上挂满了镜框,镜框里面分别镶嵌了数以百计的邮票,有的盖了邮戳,有的没盖邮戳。桌上放着几个特别的小柜子,里面显然装着更珍贵的邮票。屋子里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这儿也有发霉得气味,和老安克书店里得霉味惊人得一致。 三个男人抬起了头,其中一个颧骨上贴着十字型膏药,看来无疑就是佛利德里茨·乌尔木本人了。他是个瘦长得德国老头儿,头发稀疏;有一种集邮者怪癖的狂热表情。第二个人和第一个人一样瘦长儿年迈,戴着绿色眼罩,和乌尔木长得特别像,只是从他那摇摇晃晃的动作和颤抖的双手看出他比乌尔木年长。第三个人是个长得很结实的矮胖子,有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艾勒里作了自我介绍,同时又把维力巡官介绍给他们。那第三个警觉地竖起耳朵倾听,“莫不是那个艾勒里,艾勒里·奎因?”他说着一面蹒跚地走过来。 “我叫希佛莱,保险公司调查员。见到你很高兴。”他使劲握了握艾勒里的手,“这两位是乌尔木兄弟俩,这里的主人,这一位叫佛利德里茨,那一位叫阿尔伯特。那笔买卖和抢劫案发生的时候,阿尔伯特·乌尔木先生刚好不在,真遗憾!要不然那个强盗是可以抓住的。” 佛利德里茨·乌尔木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起德语来了,艾勒里边听边微笑着,每四个字点一下头。“我明白了,乌尔木先生,当时的情节是这样的:你给三位著名的集邮者邮寄了请贴,邀请他们来参加一次珍贵邮票的特别展览——目的是出售。两天前的上午,有三个人赴约而来,自称名叫欣契门,彼德斯和本宁森。欣契门和彼德斯你见过面,但是本宁森你却没有见过面。是不是?好,前二位在此买了几枚。你认为叫本宁森德那个人却迟迟不肯离去,结果把您打倒在地上——是吧,是这样的吧?我知道了所有这一切。请让我看一下撬开的柜子吧。” 弟兄俩把他带到屋子中间的一张桌子跟前。桌上有个扁平的柜子,盖子是普通薄玻璃做的,镶在长方形的细条木框里。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若干裱好的邮票直接陈列在黑缎子底儿上。缎子正中放着一个小皮盒,开着盖儿,盒底儿上那块白垫说明原来上面放着的邮票已经不翼而飞了。在被撬开的柜子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铁棍撬过地痕迹共有四处。柜子地扣吊也拧成了两半。 “哼,不是个行家,”维力巡官轻蔑地说,“完全可以用手指拧开锁头,开那个盖。” 艾勒里鹰一般敏锐的目光,一下子被展现在眼前的一切吸引住了。“乌尔木先生,”他转身对着带伤的商人说,“你说的那枚‘黑色一便士’邮票是放在这个皮盒子里的吧?” “对,奎因先生。不过窃贼撬开箱子的时候小皮盒子是关着的。” “那他怎么会那样准确地知道要抢的目标呢?” 佛利德里茨·乌尔木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脸上的伤。“这箱子里的邮票不出售。这是我们收藏到的精华。这个柜子里无论哪一枚邮票都值好几百块钱。不过,那三个人在这儿的时候,自然我们谈到了这些珍贵邮票,而且我还打开这个柜子给他们看了我们这些很值钱的邮票,所以他看到了‘黑色一便士’。奎因先生,您知道他是个集邮家,否则不会专挑这枚特别邮票偷的。说起来这枚邮票还有一段有趣的来历呢!” “我的天!”艾勒里说,“这些玩艺儿还有什么来历呢?” 那个保险公司的希佛莱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是。正因为佛利德里茨·乌尔木和阿尔伯特·乌尔木先生弟兄俩拥有两枚最为奇特的、一模一样的珍品,他们在集邮界才久负盛名。集邮家称作‘黑色一便士’的邮票是1848年首次发行的英国邮票。这种邮票到处都有,并不值钱,甚至未盖邮戳的一枚也只值17块半美元。但是,奎因先生,他们两位收藏的那两枚邮票一枚就值3万美元。这就是为什么这件失窃案如此严重。说实在的,我们公司与此案有很深的牵连,因为那两枚邮票都以实价保险了的。” “3万美元!”艾勒里不觉惊叹起来,“一张破纸片值那么多钱,这是怎么回事?” 阿尔伯特·乌尔木先生局促不安地把绿眼罩往下拉了拉。“因为我们这两枚邮票有维多利亚女王的御笔签字,道理就在这里。罗兰·希尔爵士于1839年在英国创立了标准便士邮政制度,是他负责发行地这种黑色一便士邮票。女王陛下十分高兴——英国和其他国家一样,克服了种种困难才成功地建立了邮政制度——于是就在头两枚印得的黑色一便士邮票上签了字,把它们送给了邮票的设计者——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是女王陛下的御笔使它们值那么多钱。我兄弟和我十分荣幸地得到了这两枚世上唯一的珍品。” “另一枚在哪儿呢?我倒要看看那样值钱地邮票,开开眼界。” 兄弟俩赶忙奔到屋角里隐隐可见地一个大保险前。回来时阿尔伯特手里捧着个皮盒子,好象时捧着一大批金器似的,佛利德里茨惴惴不安地扶着它地胳膊肘,就像是个受命保护这批金器地武士。艾勒里用手指夹着邮票翻来覆去地看。邮票又厚又挺,大小和一般地邮票一样,长方形,无齿孔,黑色花边,正中时维多利亚女王侧面头像,全部套用黑色。在脸部呈浅灰色地地方显出了两个小小地首字母——v·r·,是用黑墨水写的,已经有些褪色了。 “两枚邮票像双胞胎,一模一样,”佛利德里茨·乌尔木说, “连首字母都一样。” “很又意思,”艾勒里说道,一面把盒子还给他们,弟兄俩急忙走回去把邮票放回保险箱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把保险箱锁好。“您把柜子里的邮票给你那三个客人看过之后,自然是把柜子关好的了?” “当然了,”佛利德里茨·乌尔木说,“我把那枚黑色一便士邮票的盒子关好,然后又把柜子锁上了。” “三张请贴是您亲自送走的吗?我看您这里没有打字机嘛!” “奎因先生,我们的一切书信都由1102房间的公用速记员代劳。” 艾勒里阴郁地向两位邮票商道了谢,向保险公司地人挥了挥手,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维力巡官地肉乎乎地肋骨,两个人于是走出了房间。在1102房间里,他们遇到一位面部轮廓分明的年轻女人,维力巡官亮出警察地徽章,于是艾勒里很快就拿到了乌尔木那三张请贴地复写副本,读了起来,他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和住址,两人就走了。 他们首先拜访了名叫约翰·欣契门的那位集邮家,他是个满头白发,身体肥胖的老年人,一对眼睛炯炯有神,但举止鲁莽,不善交际。他证实了两天前他到过乌尔木的营业所。他也认识彼德斯,但他过去从未见过本宁森。黑色一便士邮票嘛,他当然知道。集邮界谁都知道乌尔木兄弟收藏着这珍贵德一对孪生邮票。有维多利亚女王御笔的那张小纸片,在集邮界赫赫有名,久负盛望。邮票失窃的事,简直事胡说八道!至于本宁森,他欣契门不知道有这个人,也不知道事谁冒名顶替的,反正他根本就不认识本宁森。他欣契门在发案前就离开了那儿,因此,他欣契门对谁是窃贼毫无兴趣,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一个人呆着,不要打搅他。 维力巡官本能地表示出某种敌意来,但艾勒里咧着嘴直笑,用他那钳子般有力地手抓住巡官地胳膊,把他拉出了欣契门的家,他们乘地铁返回城里住宅区。 j·s·彼德斯是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脸色蜡黄。他倒是个热心肠,恨不得立刻帮忙。他说他同欣契门一起在第三个人未走之前就离开了乌尔木的营业所。在这以前,他也从未见过这第三个人,不过他倒是曾经从其他集邮者那里听到过本宁森这个名字,而且也颇为知道有关黑色一便士邮票的来历。不仅如此,两年前他还曾试图向佛利德里契·乌尔木兄弟购买一枚,但乌尔木兄弟拒绝出售。 “集邮,”当他们走道外面时,艾勒里对维力巡官说。后者好象被“集邮”二字刺痛了,他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集邮是个奇怪的嗜好,上瘾的人为此而如痴如狂。我敢说这些集邮的家伙们会为一枚邮票而互相残杀的。” 巡官皱皱鼻子。“现在我的鼻子怎么样了?”他很焦急地问道。 “维力,”艾勒里回答说,“它看上去很好——和原来大不一样了。” 他们在一栋靠近哈得逊河用褐色沙石砌的旧房子里找到了艾夫里·本宁森。他温文尔雅,殷勤好客而且彬彬有礼。 “没有,我根本没接到过那个请贴,”本宁森说,“听我说,我雇用了一个自称是威廉·普兰克的人来照料我的邮票,处理大量邮件。每个认真集邮的人,通常总是有大批邮件的。这人懂行,干得很好。两周当中,给了我极大的帮助。一定是他在中间截取了乌尔木的请贴。他看到了钻进他们营业所的机会,于是跑到那里自称是艾夫里·本宁森……”他耸耸肩,“在我看来,这对一个肆无忌惮的人来说,是易如反掌的。” “从案发的那天早晨起你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是不是?” “是啊,不辞而别,他逃走了。” “他在你这里都干些什么,本宁森先生?” “集邮助手的日常事务:分类啦,编目录啦,贴邮票啦,处理来往信件等等。雇用他的那两周,他就同我住在这里。”本宁森不满地咧了咧嘴,“你看,我是个单身汉,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住,说实在的,虽然他脾气有点古怪,我倒还是愿意他同我作伴。” “古怪?” “是啊!”本宁森说,“这个人性情孤僻,沉默寡言。他的东西不多,而且我发现这些东西也在两天前不见了。他好象也不大喜欢见人。我的朋友或集邮家们到我家做客时,他总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好象他不喜欢与人交往似的。” “这么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补充有关他的情况了,是不是?” “很遗憾,没有了。他的个子很高,应该说已经年迈了。不过他那副深色眼镜和又浓又黑的胡子却使他处处与众不同。” 听到这里,艾勒里懒散地松开哀叹那长长的四肢颓然躺在椅子上。“我对人的习性格外感兴趣,本宁森先生。一个人的特征、癖性常常是我们借以识破和逮住罪犯的简单的依据,这一点,我们这位巡官,也可以作证的。请你再好好想一想,他还有哪些古怪的习性?哪怕是最细小的。” 本宁森噘着嘴唇,显出一副焦急,而又十分专注的神情。突然他脸上露出喜色。“啊,对啦。我想起来了,他吸鼻烟。” 艾勒里和维力巡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真有意思,”艾勒里笑着说,“你知道我父亲——奎因探长——也吸鼻烟。我从小就养成了连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癖好,就是喜欢看吸鼻烟的人扭鼻孔的动作。普兰克他吸得很勤吗?” “我说不确切,奎因先生。”本宁森皱皱眉头答道。“实际上,在他和我相处的两周时间内,我只见过他吸过一次鼻烟,而且我总是和哀叹在这间屋子里一起干活。那是上周,我偶然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刻有花纹的精致的小盒子,鼻子对着手指夹着的什么东西咝咝地往里使劲吸着。他很快把盒子放在一边,好象他不愿让我看到似的。其实,天啊,我并不在乎,只要不在这儿吸烟就行。因为,我过去的一个粗心的助手的一支香烟,引起过一次火灾。我不想让这种事重演。” 艾勒里又来了精神,笔直地坐了起来,开始饶有兴趣地拨弄起他的夹鼻眼镜来。“您大概不知道这个人住在哪儿吧?”他慢条斯理地问道。 “不知道,我当初雇用他恐怕是考虑欠周。不够谨慎,没防这一手。”集邮迷叹了口气,“幸亏他没偷任何东西。我所收藏的这些邮票也值不少钱呢。” “毫无疑问,”艾勒里高兴地说着,站了起来,“本宁森先生,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电话?” “请吧。” 艾勒里查了查电话簿,打了几个电话,说话声音很低,本宁森和维力巡官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放下听筒,说:“本宁森先生,您能抽出个把钟头来,我想请你和我们一起进一趟城。” 本宁森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笑着说,“好吧。”他伸手拿上衣。 艾勒里从外面叫来一辆出租汽车。三个人驱车到了49街,在那家小书店门前停了下来。艾勒里说声“对不起,等一等,”抬脚跑进书店。过一会儿,他和老安克走了出来。老安克两手多哩哆嗦的锁上门。 在乌尔木兄弟的营业所里,他们发现保险公司来的那个希佛莱,还有安克的老主顾哈兹力都已聚在那里等着他们。“很高兴你们光临,”艾勒里兴奋地和他们俩打招呼,“你们好,乌尔木先生,咱们开个小会。我想我们该把这个案子了结了,而且按奎因的路子,哈哈!” 佛利德里茨·乌尔木搔了搔头皮;阿尔伯特·乌尔木则坐在一个角落里,双腿蜷曲,两眼蒙着绿眼罩,这时点了点头。 “我们得等一会,”艾勒里说,“我也邀请了彼德斯先生和欣契门先生到这里来。大家都请坐吧。” 他们多半沉默不语,心神忐忑不安。艾勒里却轻轻地吹着口哨,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有时好奇地察看墙上镜框里的珍贵邮票。没有一个人说话。维力巡官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这时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了欣契门和彼德斯,他们突然停住,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耸耸肩,蹒跚走了进来。欣契门皱着眉,满心不快。 “你在搞什么名堂,奎因先生?”他说,“我可没有工夫奉陪!”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艾勒里答道,“啊,彼德斯先生,您好。我想不用再介绍了吧……请坐,诸位!”他的声音有点尖刻,他们于是坐了下来。 这时,一位矮小精悍,头发灰白的老人出现在门口,向里凝视着。维力巡官大吃一惊,而艾勒里却兴高采烈。他点点头,叫道:“请进来,爸爸,请进来吧!您来得正好,戏还没开场呢。”理查德·奎因探长抬起他那松鼠般的小脑袋,机敏地环视了被召集到这里的一帮人,然后关上了门。“你究竟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孩子?”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爸爸。这不是谋杀案,反正不是您所擅长处理的那类案件,不过也许会使你感兴趣。先生们,这是奎因探长。” 侦探长咕哝一声坐了下来,并掏出他那个褐色的鼻烟盒,照着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美滋滋的吸起鼻烟来。 艾勒里安详地站在排列成一圈的椅子中间,看着一张张好奇的脸。“你们老集邮迷叫做黑色一便士的邮票盗窃案,”他开始说道,“曾经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是有意用‘曾经’这个字眼儿的,因为此案已破。” “是那件在总部听说的邮票抢劫案吗?”侦探长问道。 “正是。” “破案了?”本宁森问道,“奎因先生,我想我一点也不明白您找到普兰克了吗?” 艾勒里满不在乎地把手一挥,“就威廉·普兰克先生本身来说,我根本就不大热衷于抓他。你们想,他戴着墨镜,留着黑胡子,任何一个熟悉侦察学的人都会告诉你,人们通常总是从外貌特征来认人的。黑胡须引人注目,而墨镜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实际上,在座的哈兹力先生,根据安克的说法,他的观察力极差,他是在朦胧的路灯下看见窃贼的,但即使这样,他事后还回忆出此人留着黑胡须,戴着墨镜。这一招人人都想得出,并不怎么高明。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普兰克存心要给人留下这种特殊的面部特征,我坚信他一定经过乔装打扮,黑胡须是假的,而且通常也不戴墨镜。” 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 “这是犯罪心理三特征中第一个也是最愚蠢的一个特征,”艾勒里笑笑,突然转过身来对着侦探长说:“爸爸,您是老鼻烟了,您每天把那倒霉的褐色烟尘往鼻子里吸几次啊?”侦探长眨了眨眼睛。 “哦,半个来小时一次吧!有时差不多和你们吸烟那样勤。” “这就对了,本宁森先生刚才告诉我普兰克在他家工作的那两周里,他只见普兰克吸了一次鼻烟,只有一次!不容忽视的是本宁森每天和他一起工作。请注意,这一点很有启发性,很能说明问题。” 从他们那茫然若失的表情上,很明显可以看出他们正身处云里雾中,分不清东西南北,摸不着头脑。然而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侦探长。他点了点头,变换了一下姿势,开始冷静地观察周围人们的面部表情了。 艾勒里点着了一支香烟。嘴里小口小口地喷着烟,“好,”他说,“这是第二个心理因素。第三是普兰克为了用暴力抢到一枚珍贵的邮票而在公开场合下猛击了佛利德里茨·乌尔木的头,任何一个窃贼在此情况下最要紧的就是要快,因为乌尔木先生只是被打昏,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喊人;某个顾客也可能到这里来;阿尔伯特·乌尔木先生也可能突然回来——” “稍等一下,孩子,”侦探长说,“我听说那个什么邮票有两枚,我想看看还在这儿的那一枚。” 艾勒里点点头说:“你们哪一位请给拿一下那枚邮票好吗?” 佛利德里茨·乌尔木站起来,懒洋洋地走到保险箱前,扭动了数码,打开了保险箱的铁门,伸手在里面翻了一阵,然后拿着盛有另一枚黑色一便士邮票的皮盒子走了回来。侦探长好奇地仔细打量这张厚厚的小纸片。和艾勒里一样,他对一张值三万美元的旧纸片,不免感到肃然起敬。 老侦探长听到艾勒里对维力巡官说“巡官,把你的手枪借给我”时,吓了一跳,手里的邮票差点儿掉在地上。 维力把手伸到裤子后兜里,摸出一支警察通常佩带的手枪,若有所思地掂了掂,然后,抓住枪托朝房间当中被抢劫过的那只柜子走去。 “先生们,请看这里。我再把这三点说明一下:为了打开这个箱子,普兰克用了一跟铁棍。撬盖时,他发现必须把铁棍伸进箱盖和箱子前脸之间,往里撬了四下,因为在箱盖上留下了四个印。” “现在,诸位可以看到,箱子上面是薄玻璃,而且是锁着的。而那枚黑色一便士邮票就在里面的皮盒子里。普兰克大概站在这儿,而且,请记住他手中拿着铁棍。先生们,你们可以想象窃贼为了争取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他们都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侦探长紧抿双唇。维力巡官的脸上开始泛起一丝微笑。 “这一点太清楚了,”艾勒里说,“请看,我是普兰克,我手里的手枪是铁撬棍,我站在这个柜子跟前扒着看……”夹鼻眼镜后面的两眼突然一亮,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枪,接着故意把枪管冲下朝着薄玻璃箱盖砸下来。阿尔伯特·乌尔木一声惊叫,佛利德里茨·乌尔木想站起来,还没站直,两眼怒目而视。“瞧见了吧,我不是早就说过他精明强干吗?我呢,连想也没想到过。” “那么普兰克为什么不偷柜子里的其他邮票呢?一般说来,小偷是不会放过那些邮票的。但普兰克没这么做。要是两位乌尔木先生是贼,盗窃其他的邮票就毫无意义了。” “奎因先生,关于鼻烟又是怎么回事呢?”彼德斯问道。 “好,在普兰克和本宁森一起工作的那些日子里,他只有一次放纵自己吸鼻烟,从这一事实看来,结论是明摆着的,因为有鼻烟瘾的人随便什么时候想吸就得吸,自己是控制不住的。普兰克并没有这种烟瘾,他那天吸的也不是鼻烟,那他吸的是什么东西呢?恩,是粉状毒品——海洛因。有海洛因瘾的人又是怎样的呢?面容憔悴,委靡不振,面黄肌瘦,几乎是皮包骨头。而最主要的是这种人还有一双泄露真情的眼睛,他们的瞳孔因海洛因的影响而萎缩,这一点又可以为普兰克戴墨镜作出解释。他戴墨镜有两个目的:一是用作伪装,以防被人识破;二是隐藏眼睛,怕它泄露了他吸毒的真情。但是当我注意到阿尔伯特·乌尔木先生”——这时艾勒里走到畏缩成一团的阿尔伯特·乌尔木面前,扯下他的绿眼罩,露出一双呆滞·萎缩得极小的瞳孔——“戴这个眼罩乃是心理学上的证据,证明他就是普兰克。” “是的,是的,不过,盗窃那些书又是怎么回事呢?”哈兹力说。 “那是一个精心策划深谋远虑的阴谋的一部分,”艾勒里说,“阿尔伯特·乌尔木既然伪装成窃贼,那么满脸伤痕的佛利德里茨·乌尔木必是同谋无疑。乌尔木兄弟既然是窃贼,那么这一系列盗书事件就不过是他们玩弄的障眼法而已。抢劫佛利德里茨,从书店逃跑,跟踪偷盗《欧洲在动乱之中》,所有这些都是精心策划,为掩人耳目而制造的假象。其目的就在于证明这一切确系外贼所为,使警方和保险公司相信邮票确已被盗,虽然事实不然。目的当然是要获得那笔保险费而又不放弃那枚邮票。他们是集邮狂!” 希佛莱费劲地扭动了一下他那矮小肥胖的身子。“妙极了,奎因先生,但他们监守自盗的邮票在什么鬼地方呢?他们把它藏在哪儿呢?” “这一点,我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希佛莱。因为我的演绎三步曲不过是犯罪的心理学根据。从乌尔木手中找到被盗邮票才是真凭实据。”侦探长在机械地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第二枚邮票。“我反复考虑这个问题,”艾勒里接着说,“问我自己,‘什么地方最有可能藏匿这张邮票呢?’我记得这两枚邮票是完全相同的,甚至连女王的御笔首字母也完全相同,所以我说,如果我是两位乌尔木先生的话,我就要象埃德加·爱伦·坡的著名故事中的人物一样,把它藏在最显眼的地方。什么地方最显眼呢?” 艾勒里叹了口气,把手枪还给了维力巡官。“爸爸,”他叫道,侦探长则感到有点内疚。“你以为您如果让在座的哪位集邮家仔细检查一下在您手指间夹着的那第二枚黑色一便士邮票,就会发现那第一枚用无腐蚀胶泥正精确地贴在第二枚上呢!” 寻宝游戏 “下马!”巴芮特少将快活地大吼着,翻身下马,“早餐前来个这种运动怎么样,奎因先生?” “喔,好极了。”埃勒里说着,终于降落到陆地上,海湾在他的头后方若隐若现。“我担心我的肌肉有一点萎缩了,将军。我们从六点半就开始骑马了,我记得。”他跛着脚走到悬崖边,把他那快要散开的身躯靠在石头矮墙上。 哈克尼斯下马后说道:“你过的是平顺舒适的生活,奎因,当你探索男人的世界时一定感到很难堪。”他大笑。埃勒里看着那个人的金色头发和神经质般的眼睛,不知怎地感到极为厌恶。那副宽阔的胸膛在驰骋之后依然平静。 “对马感到难堪,”埃勒里说道,“很美的景色,将军。你不可能是误打误撞挑中这个地方的,你的性格里面一定有一丝诗意。” “诗你的头啦,奎因先生!我是个军人。”老绅士走到埃勒里身侧,凝神看着下方的哈德逊河,它在初升的太阳下像个蓝色的玻璃反射器。悬崖很陡峭,笔直地通到下面的海滩,巴芮特少将的船屋就在那里,崖壁上曲折的石梯是惟一能够下去的方法。 一个老人坐在下面小防波堤边缘钓鱼。他抬头看了看。大出埃勒里的意料之外,他跳起来,用他空着的那只手行了个端正的举手礼。然后他又平静地坐下来继续钓鱼。 “普劳,”将军说着,两眼发光,“我的一个老兵,在墨西哥时在我的部队中服役。他和麦鲁格,管理员小屋里的那个老家伙。你看到了吗?纪律,那才是……诗意?”他哼了一声,“我可没有,奎因先生。我喜欢这山崖是为了它的军事价值,控制这条河,小型的西点军校!” 埃勒里转过身往上看。将军建筑家园的平台被三面陡峭的山崖围住,崖顶高耸入云,难以度量其高度。在最后面的那道山崖上有一条小路,由山脚蜿蜒而上,埃勒里还记得前一天晚上坐车下山时的晕眩感觉。 “你控制了这条河,”他冷冷地说;“可是敌人控制了上面的那条路就可以把你射穿了。是我的战术太幼稚了吗?” 老绅士急忙辩道:“你讲什么,我掌握了那个出入口就能抵抗一支军队了,老兄!” “还有大炮,”埃勒里喃喃自语,“老天,将军,你是万事俱备了。”他兴趣盎然地看着旗杆旁的一管小型加农炮,它的炮口对准矮墙上方。 “将军随时准备好要革命,”哈克尼斯说着并加上懒懒的笑声,“我们活在动荡不安的年代。” “你们这些运动员,”将军不悦地说,“丝毫不尊重传统。你很清楚这是一门落日大炮——你不会嘲笑西点里的这种炮,对不对?这是,”他用阅兵的语气下结论,“旧日荣光惟一能够保存在我家园的办法,哈克尼斯——加农炮的礼赞!” “我想,”这位猎人笑道,“我的大象枪无法达到相同的作用。狩猎时我——” “不要理他,奎因先生,”将军暴躁地说,“这几个周末我们之所以容忍他,只是因为他是费斯科中尉的朋友……可惜你昨天到得太晚没赶上那仪式,非常刺激!今晚日落时你就看得到了。一定要维持老传统,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奎因先生……我想我是个老傻瓜。” “喔,当然不是,”埃勒里连忙说道,“传统是一个国家的脊椎,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哈克尼斯轻笑,而将军看起来很高兴。埃勒里很清楚这一类型的人——退役的军人,太老了不能再服役,渴望昔日的军旅生涯。由将军未来的女婿狄克·费斯科昨晚一路上告诉他,巴芮特一直是个单纯狂热的军人,而且他尽可能地将军旅生涯中有纪念价值的东西都带到他的平民生活中。甚至他的仆人都是老军人,而这间充满三次战争遗物的房子,看起来也像个团部大营。 一个马夫把他们的马牵走,然后他们就漫步越过草地走向屋子。巴芮特少将,埃勒里想,一定很有钱,他看到的已经够让他相信这一点了。这里有露天的瓷砖游泳池,一个漂亮的日光浴室,一个靶场,一间有各式各样武器的枪械室…… “将军,”一个流动的声音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到费斯科中尉正奔向他,他的制服很不寻常地凌乱。“我可以单独跟您谈一会儿吗,长官?” “当然可以,狄克。失陪了,各位先生。” 哈克尼斯和埃勒里往后退。中尉说了些话,他的手臂神经质地摆动着;老绅士则脸色苍白起来。接着,一言不发,两人都拔腿奔跑,将军摇摇摆摆地跑向屋子时像只受惊的老公鹅。 “我真想知道狄克是怎么回事。”与埃勒里慢慢地走在后面时,哈克尼斯说道。 “黎奥妮,”埃勒里推断,“我认识费斯科已经很久了。只有这个老将军的女儿是惟一会让他心神不宁的因素。我希望没出什么事。” “有的话就太可惜了,”哈克尼斯耸耸肩,“这应该是个平静的周末。我上一个旅行中已经充满了太多的刺激。” “碰到麻烦了吗?” “我的人员走失了,然后是尼日的一场水灾。一切都没了。能捡回一条命算我的运气……啊,嗨,尼克森太太。巴芮特小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一个高大苍白的女人停下阅读杂志抬头看他,她有着红头发和琥珀的眼睛。“黎奥妮?我今天早上还没有看到她。怎么了?”她似乎不是很有兴趣,“喔,奎因先生!我们昨天晚上玩的那个可怕的游戏让我大半个晚上无法闭眼。有这么多被谋杀的人纠缠着你,你怎么有办法入睡?” “我的问题,”埃勒里笑着说,“不是睡太少,尼克森太太,而是睡太多了。道道地地的懒惰虫,想象力不比一只阿米巴变形虫多。梦魇?那表示你的良心之中必然有什么不纯净的东西。” “但是有必要拓下我们的指纹吗,奎因先生?我是说,游戏归游戏……” 埃勒里笑了。“我答应一有机会就毁掉我即兴设立的小型辨认局。不,谢了,哈克尼斯,一大早,不要担心这种事。” “奎因,”费斯科中尉在门口说道,他棕色的脸夹有泥污,但他站得挺直异常。“你可不可以——” “什么问题,中尉?”哈克尼斯问道。 “黎奥妮发生了什么事吗?”尼克森太太问。 “问题?哈,什么都没有。”那个年轻的军官微笑着,拉着埃勒里的手臂,引着他走到楼梯处,他的笑容悚然消失。 “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奎因。我们——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你在这里,你或许会知道……” “别急,别急,”埃勒里温和地说,“发生了什么事?” “你记得黎奥妮昨晚戴的那串珍珠项链吗?” “喔。”埃勒里说道。 “那是我给她的订婚礼物,原本是我母亲的。”中尉咬着他的唇,“我没有——呃,一个美国陆军中尉的薪水是买不起珍珠的。我想要给黎奥妮一些——昂贵的东西。很愚蠢,我想是吧,不管怎样,我珍视我母亲的珍珠尚有情感上的因素,而且——”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当他们走到楼梯顶时埃勒里说道,“那串珍珠不见了。” “可恶,是的!” “值多少钱?” “二万五千元,我父亲曾经很有钱。” 埃勒里叹了口气。宇宙法庭早有判决,人置身于瘘者、跛者、盲者之间,皆当睁亮眼睛。他点了一根烟,尾随军官进入黎奥妮·巴芮特的卧室。 巴芮特少将现在的举止没有丝毫的战斗意味,他只不过是个肩膀松弛的胖老头罢了。黎奥妮则不停地哭泣,埃勒里突然无来由地想到她曾经用睡衣的衣角擦拭眼泪。不过她的下巴很刚毅而且眼中有希望的闪光,她扑向埃勒里,动作快得几乎使他不自觉抬起手臂以自卫。 “有人偷了我的项链,”她激动地说,“奎因先生,你一定得把它找回来,你一定要,听到没有?” “黎奥妮,亲爱的。”将军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不,爸爸!我不管谁会受到伤害。那——那串珍珠对狄克的意义重大,对我也一样,而且我不打算呆呆地坐在一旁,让小偷把它从我鼻子底下偷走!” “可是亲爱的,”中尉悲惨地说着,“毕竟,你的客人——” “谁管我的客人,还有你的,”黎奥妮甩着头说,“我不认为波斯特太太的书里说到——一个贼可以因为是受邀而来就有豁免权。” “可是怀疑是员工所为当然比较合理一点——” 将军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我亲爱的理查,”他愤慨地说,“把那个想法赶出你的头脑。我的员工中没有一人不是跟了我二十年以上,我全心依赖他们每一个人,我有好几百次证明过他们的诚实和忠心。” “因为我也是客人之一,”埃勒里高兴地说,“我认为我有资格表达一个意见。谋杀除外,一些公正的调查其实不会有害处,中尉。你的未婚妻说得对。你什么时候发现东西没了的,巴芮特小姐?” “半小时前,我醒来时。”黎奥妮指着她的床旁边的梳妆台,“甚至在我揉眼驱走睡意之前我就发现珍珠不见了,因为珠宝盒的盖子打开了,你看。” “那么你昨晚上床前那个盖子是关上的?” “还不止那样。早上六点我醒来觉得口渴,下床来喝了杯水,而我确实记得那时候盒子还是盖着的。后来我又倒回去睡。” 埃勒里踱过去看着盒子,然后他吐口烟说道:“运气还不坏,现在刚过八点,那么你是在八点差一刻发现被盗的,换句话说珍珠是在六点到七点四十五分之间被偷的。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巴芮特小姐?” 黎奥妮悲伤地笑笑。“我是个睡得很死的人,奎因先生。这你反正很快也会知道的,狄克,这些年来我一直怀疑自己会打鼾,但从没有人——” 中尉脸都红了。将军叫了声“黎奥妮”,声音不是很具说服力。黎奥妮对他扮个鬼脸后又开始哭,这次则是靠在中尉的肩膀上。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将军咆哮着,“我们不能——呃,见鬼了,你就是不能搜他们啊。什么东西!如果那珍珠不是那么值钱,我会说忘了这件可恶的事。” “搜身没有必要,将军,”埃勒里说道,“没有一个贼会笨到把偷来的东西放在自己身上。他相信会有警察来,而警察一般来说对世俗礼数都比较冷淡的。” “警察,”黎奥妮以沮丧的语气说着,并抬起头,“喔,老天。我们能不能——” “我想,”埃勒里说道,“我们目前可以自己设法进行。另一方面,彻底搜索这个地方……反对我四处逛逛吗?” “一点都不,”黎奥妮打断他,“奎因先生,你要怎么逛就怎么逛!” “我相信我会的。还有,除了我们四个——那个贼不算——还有谁知道此事?” “连个鬼也没。” “很好。慎重是我们今天的口令,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贼会知道我们有行动,但是他的行动也将会被限制,而且或许……”他若有所思地抽着烟,“你可否整装并到楼下加入你的客人中,巴芮特小姐。来,来,把你的苦瓜脸收起来,亲爱的小姐!” “遵命。”黎奥妮说着,挤出一个微笑。 “你们男士们也可以合作,当我进行搜索行动时,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层楼。我可不想要,举例说,尼克森太太逮到我在翻她的胸罩呢。” “哦。”黎奥妮被逗出笑来,但旋即她笑容一停。 “怎么回事?”中尉焦急地问道。 “哎,陶拉斯·尼克森正面临着巨大的麻烦。大量的资金短缺。不,那样说——很糟糕。”黎奥妮脸红了,“老天,我根本是半裸的!现在,拜托,通通出去。” “没有,”早餐后埃勒里压低声音对费斯科中尉说道,“不在这屋子里。” “可恶,”那军官说道,“你确定?” “非常确定。我找过了所有的房间,厨房、日光浴室、餐具间、武器室。我甚至去了将军的地窖。” 费斯科咬着他的下唇。黎奥妮兴高采烈地叫着:“陶拉斯和哈克尼斯先生还有我要到游泳池去游泳。狄克!来不来?” “请你去吧,”埃勒里轻声说道,跟着他又加上一句,“而且当你游泳的时候,在游泳池里找一下。” 费斯科看起来有点震惊,然后他严正地点点头跟着其他人走了。 “没有,呃?”将军怏怏不乐地说,“我看到你跟理查说话。” “还没有。”埃勒里从房子里看着其他人换了游泳衣到河边去了。“我们走到那下面去,将军。我要问你的普劳几个问题。” 他们小心地走着悬崖边的石阶梯,走到下方的银色海滩上,发现那个老兵正平静地擦拭着汽艇上的铜牛。 “早安,先生。”普劳打着招呼。 “放轻松,”将军闷闷不乐地说,“普劳,这位先生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非常简单的问题,”埃勒里笑着说,“普劳,我看到你今早大约八点的时候在钓鱼。你什么时候来到防波堤上的?” “呃,先生,”老兵一面搔着左手臂一面回答,“大约五点半。鱼群咬得早,渔获还不错呢。” “你是不是一直能看到那边的阶梯?” “没问题,先生。” “早上有没有人从那边下来?” 普劳摇晃着他浓密的头发。 “有没有人从河边过来?” “没有,先生。” “有没有人从悬崖上把东西丢或抛到这下面或是水里?” “如果有的话,我会听到水声的。没有,先生。” “谢谢你。噢,还有一点,普劳。你整天都会在这里吗?” “呃,只会到中午以后,除非有人要坐汽艇,先生。” “那么,请你留意。巴芮特将军特别关心今天下午是否有人下来。如果有的话,注意看并立刻回报。” “是将军的命令吗,先生?”普劳问道,眼中发出锐利的光芒。 “没错,普劳,”将军叹口气说道,“让我们看着麦鲁格怎么说。” 麦鲁格是个高大的爱尔兰人,有着坚韧的双颊和上士的眼睛。他就住在园区大门口的一间凌乱的小屋里。 “没有,先生,”他加强语气说道,“整个早上都没有人接近这里。没有人进出。”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呢,麦鲁格?” 爱尔兰人站得更挺直了。“从六点差一刻到七点半我就坐在这里清洁将军的枪支,整个园区都看得到。之后我就一直在修剪园篱。” “你可以把麦鲁格的话当做真理。”将军插口说道。 “我是的,我是的,”埃勒里连忙加以保证,“这是园区里惟一的车辆出口吧,先生?” “没错。” “是的,是的。还有那悬崖边……只有蜥蜴才能攀爬那些岩壁,非常有意思。多谢了,麦鲁格。” “好了,现在怎么办?”他们朝屋子走回去时,将军问道。 埃勒里皱眉头。“任何调查行动的精髓,将军,在于你能够消除多少个可能性。这个小小的追捕过程也正因如此而令人着迷。你说你绝对信赖你的仆人? “那么尽你所能地集合他们并要他们仔细地搜索地上的每一英寸。幸好你的庄园不是很大,这工作应该不用太久。” “嗯。”将军的鼻翼翕动着,“好家伙,这是个办法!我懂,我懂。太好了,奎因先生。你可以信赖我的手下。老军人了,他们每个都是,他们会很乐意的。那树呢?” “你说什么?” “树木,老弟,树木!树的分枝,绝佳的藏匿处。” “喔,”埃勒里正色说道,“树木,尽一切可能搜索。” “把这活儿交给我。”将军激动地说着,然后他快步离去。 埃勒里踱到池边,坐在一条板凳上看着精力旺盛的人们。尼克森太太挥着优美的手臂潜下去,尾随在后的是个古铜色的巨人,等他再度浮出水面时才看出原来是哈克尼斯。一个纤瘦优美的身形从水里钻出,几乎就在埃勒里的脚边,一瞬间就扑上游泳池的边缘。 “我办到了。”黎奥妮低声说道,笑着摇着好像要得到埃勒里的赞赏。 “办到什么?”埃勒里嘀咕着,也对她微笑。 “搜索他们。” “搜索——我不明白。” “喔,难道所有的男人基本上都是愚蠢的吗?”黎奥妮往后靠并甩着头发,“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建议到池边去?这样每个人都要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我只要在我自己下水前溜进一两间卧室里去就可以了。我搜过了所有的衣服。有可能那个——那个贼把珍珠藏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口袋,你知道,不过……一无所获。” 埃勒里看着她。“我亲爱的小姐,我要称赞你,你居然会想到这一招……可是他们的游泳衣——” 黎奥妮脸红了,但她坚定地说:“那是一条长长的、六条绞成一束的链子。如果你认为陶拉斯·尼克森现在把它带在身上,在那件游泳衣里……”埃勒里看一眼尼克森太太。 “我不会那么认为,”他笑着说,“你们每个人现在所穿的衣服藏不了比苍蝇翅膀大的东西。啊,嗨,中尉!水怎么样?” “不好。”费斯科说着,把他的下巴搁在游泳池边上。 “什么,狄克!”黎奥妮叫道,“我以为你喜欢——” “你的未婚夫,”埃勒里低语,“刚刚告诉我你的珍珠没有在游泳池里,巴芮特小姐。” 尼克森太太打了哈克尼斯一巴掌,抬起她裸露的腿,把脚跟顶在哈克尼斯的下巴上,用力推挤。哈克尼斯大笑然后游下去。 “猪。”尼克森太太高兴地说着,爬出来。 “那是你自作自受,”黎奥妮说道,“我告诉过你不要穿那件游泳衣的。” “瞧瞧,”中尉脸色阴阴地说,“是谁这样子说话。” “如果你也邀请泰山来过周末——”尼克森太太话说一半就被眼前的景象所打断。“那些人在那边到底在干什么呀?还在地上爬行!” 每个人都往外看。埃勒里叹口气说:“我相信将军对我们感到厌烦了,他一定在指挥他那些退伍军人进行某种战争游戏呢。他是否经常如此,巴芮特小姐?” “步兵队演习。”中尉很快地说。 “那种神经游戏,”尼克森太太精神抖擞地说着,脱下她的泳帽,“今天下午有什么活动,黎奥妮?让我们来一些较刺激的!” “我想,”哈克尼斯笑道,像只大猴子般地爬出游泳池,“我会想要玩些刺激的游戏,尼克森太太,如果你也参加的话。”阳光在他湿淋淋的躯干上闪闪发亮。 “野兽,”尼克森太太说道,“该玩些什么呢?给个建议吧,奎因先生。” “老天,”埃勒里说,“我不知道。寻宝吧?是有一点过时,不过至少不会太伤神。” “那个,”黎奥妮说道,“伤脑筋得要命,不过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妙的主意。你来安排,奎因先生。” “寻宝?”尼克森太太思考着,“晤,听起来不错。把宝藏弄得值钱一点,好吗?我可是一文不名。” 埃勒里借着点烟的当儿暂停了一下,然后他随手把火柴给丢了。“如果由我负责安排……那什么时候好呢——午餐后?”他微微一笑,“干脆好人做到底,我会弄好线索和找好物品。你们每个人先留在屋子里,我可不想有任何人先偷跑,同意吗?” “我们都全听你的。”尼克森太太快乐地说。 “你真是个幸运儿。”哈克尼斯叹息道。 “那么,就待会儿见啦。”埃勒里漫步走向河边。他听到黎奥妮清亮的声音劝诫她的客人快进屋换装,准备吃午餐。 到中午时巴芮特少将发现他自己站在栏杆边,望着半英里外的海岸。这位老先生的双颊充血并沾满汗水,他看起来既气愤又疲倦。 “所有的贼都是天杀的黑心无赖!”他突然开口,抚摸着他的秃头,接着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我开始怀疑或许黎奥妮只是把它放到哪个地方去了。” “你没找到?” “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她会放到哪里去?” “噢,真是可恶,我想你是对的。我对整件事都感到很厌烦。一想到在这屋顶下的宾客之中——” “谁说了。”埃勒里叹道,“任何有关宾客的事,将军?” 那老将军怒意大增:“啊?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不知道,我不知道,除了那个贼没别人知道。好了,告诉我,搜索行动是否彻底?”巴芮特少将还在嘟囔着。“你也检查过麦鲁格的小屋了?” “当然,当然。” “宿舍呢?” “我亲爱的先生——” “树木呢?” “还有树木,”将军打断他,“每一个地方。” “很好!” “那有什么好?” 埃勒里看起来很震惊。“我亲爱的将军,那太棒了!我有心理准备,事实上,应该说我期待如此,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你知道——”将军瞠目结舌。 “不是很具体,但我已见到曙光了。现在可否请你回到屋里去梳洗一下?你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你还需要能量来应付今天下午呢。我们要一起玩一个游戏。” “噢,老天爷。”将军说着,边摇着头边蹒跚地走向屋子。 埃勒里一直看到他消失了为止。 他蹲在栏杆处陷入沉思之中。 “好了,各位女士、先生,”等到大家于两点钟集合在阳台上后,埃勒里开口说道,“过去两小时中我很努力地工作——为了给大家贡献些许欢乐,我很乐意牺牲一些个人的心力,而我所要求的回报只是你们大家的尽力配合。” “遵命。”将军忧郁地说。 “唉,唉,将军,别这样不合群好吗,当然喽,你们都知道这游戏吧?”埃勒里点了一根烟。“我把一个‘宝藏’藏在某个地方。我留下了寻找的线索——一种缠绕的线索,你们知道,必须遵照指示一步一步来,在每一个步骤我会留下一个线索,如果解读正确的话,就可以指引到下一个步骤。 这个比赛,当然,脑筋好的占便宜。” “那么,”尼克森太太难过地说,“让我退出吧。”她穿着紧身毛衣以及更紧的裤子,而且她还用蓝色蝴蝶结把头发绑起来。“可怜的狄克,”黎奥妮嘟囔着,“我相信我必须要和他配对,靠他自己他一定连一垒都上不了。” 费斯科傻笑,哈克尼斯则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我们要分组,那我选择尼克森太太,看来你只好独自一人了,将军。” “或许,”将军满怀希望地说,“你们年轻人希望自己玩……” “还有一点,”埃勒里说道,“所有的线索都是用引句的方式,你知道。” “噢,天呀,”尼克森太太说道,“你是说类似像‘先战争,先和平’这种东西?” “啊——是的,没错,但不用管它的典故,只要管文字本身的意思就好,准备好了吗?” “等一下,”哈克尼斯说道,“宝藏是什么?” 埃勒里把熄灭的香烟丢到烟灰缸里。“不能说。准备,开始!现在我给你们第一个线索。这引句是——”他停下来,众人热烈地倾身向前——“‘首先(一条鱼)该在海里游泳。’” 将军说道:“吓!什么鬼东西,”然后他就坐进他的椅子里。但是尼克森太太琥珀色的眼睛发亮,然后她跳了起来。 “就是这样吗?”她叫道,“老天,这没有那么困难,奎因先生。来呀,泰山,”然后她迅速地跑过草皮,哈克尼斯笑着尾随在后。他们朝着矮墙方向跑。 “可怜的陶拉斯,”黎奥妮叹道,“她是好心,但是她的脑袋却不怎么灵光。她弄错方向了,毫无疑问。” “你跟她有不同的看法喽?”埃勒里问道。 “奎因先生,你当然不会要我们去搜索整条哈德逊河,因此你所指的一定是有范围的水泽。”她跳下阳台。 “游泳池!”费斯科中尉叫着,急急忙忙地尾随她。 “了不起的女人,你的女儿,先生,”埃勒里目送他俩离去时说道,“我开始认为狄克·费斯科是个幸运到家的年轻人。” “妈妈的智力,”将军说着,突然眼里发出光芒,“好家伙,我兴趣上来了。”他快速地离开阳台。 他们发现黎奥妮在得意地把一条从游泳池中捞起的还滴着水的大型橡胶鱼放气。 “有了,”她说道,“过来,狄克,注意一点。不是现在啦,笨蛋!奎因先生在看呢。这是什么?‘那么它应该在奶油中游泳。’奶油,奶油……餐具室,没错。”然后她像一阵风一样地奔回屋子,中尉紧跟在后。 埃勒里把字条放回橡胶鱼中,充气,塞紧出气口,然后把它丢回到游泳池中。 “其他人很快地会到这里来。他们来了!我想他们都已经赶上了。来吧,将军。” 黎奥妮跪在餐具室内的大型冰箱前面,从奶油盆中挖出一张纸片。“黏糊糊的,”她说着,皱起鼻子,“你非用奶油不可吗?帮我念出来,狄克,我弄得一手都是。” 费斯科中尉读出来:“‘那最后,老兄,它应该在红葡萄酒中游泳。’” “奎因先生!我以你为耻,这样太简单了。” “愈到后面,”埃勒里淡淡地说,“会愈来愈难。”他望着这对年轻人冲过门口到酒窖去,然后再把纸片放回奶油盒中。等他和将军把身后的酒窖门关上时,他们就听到尼克森太太的脚步声在餐具室中。 “可恶,黎奥妮八成忘了她那串项链的事了,”他们由阶梯上看着时,将军嘀咕着,“女人全都一样!” “我不相信她会忘了。”埃勒里喃喃说道。 “啊!”黎奥妮叫道,“有了……这是什么,奎因先生——莎士比亚?”她从酒窖架中两只尘封的酒瓶间撬出一张纸条,皱着眉看。 “上面怎么说,黎奥妮?”费斯科中尉问道。 “‘在绿林树下’……绿林树。”她慢慢地把纸条放回去,“比较难了。我们有任何绿林树吗,爸爸?” 将军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就好了。从来没听说过。你呢,理查?”中尉看起来也是一片茫然。 “我对绿林树惟一的了解,”黎奥妮皱着眉,“是莎士比亚的《如你所愿》以及哈代的一本小说里提到的。但是——” “来啊,泰山!”尼克森太太在他们上方叫道,“他们还在这里。让开,你们两个!设障碍是不公平的。” 黎奥妮脸有不悦之色。尼克森太太飞快地奔下阶梯,从架子上抓起纸条,哈克尼斯跟在她后面,还在傻笑。她的脸色一沉:“我看不懂。” “让我看看。”哈克尼斯看了纸条,随即大笑。“好家伙,奎因,”他笑着说,“青绿色的绿锈菌。你需要在丛林里对植物多用点功,我在这庄园里看过那种树好多次。”他奔上阶梯,再一次对埃勒里和巴芮特少将微笑,随即消失了。 “可恶。”黎奥妮说着,然后领着众人追随哈克尼斯。 当他们赶上他时,哈克尼斯正靠在一棵古老的大树上,一边看着纸条一边搔着下巴。那棵树的树干是鲜绿色,看起来像是原始的菌类。 “绿色的树!”尼克森太大惊叹道,“那很聪明,奎因先生。” 黎奥妮看起来很懊恼。“就算拿奖品的是男人,我也不相信会是你,哈克尼斯先生。纸条里怎么说?” 哈克尼斯大声地念了出来:“然后……‘寻找不久前才丢掉的’……” “谁不久前丢掉了什么?”中尉抱怨着说,“那太含混了。” “很明显地,”哈克尼斯说,“这代名词不是表示发现纸条的人。奎因不可能会知道谁会先找到。因此……有了!” 然后他快速地奔向屋子方向,揉着他的鼻子。 “我不喜欢那个人,”黎奥妮说道,“狄克,你难道一点儿头脑都没有吗?现在我们又必须跟在他屁股后面了。我觉得你很残忍,奎因先生。” “我请你说句公道话,将军,”埃勒里说道,“是我要玩这游戏的吗?”不过大家还是鱼贯地跟在哈克尼斯后面,尼克森太太带头,她的红发飘扬在身后像个三角旗。 埃勒里到了阳台,将军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发现哈克尼斯高举某物不让尼克森太太够到。“不,你不行。归胜利者——” “但你怎么会知道,你这可恶的家伙?”黎奥妮叫道。 哈克尼斯把手臂放低,他拿着的是半截香烟。“靠推理。这引句是指向奎因本人,而我‘不久前’就在我们要开始之前,看到他丢掉的惟一东西是这个烟屁股。”他把烟掰开,介于烟草和顶端间有一小卷纸。他把它展平并把潦草的内文看了一遍。 然后他又再看一遍,慢慢地。 “怎样,看在老天的分上!”尼克森太太打断他,“不要这么像猪一样,泰山。如果你不知道答案,给我们这些人一个机会。”她从他手中抢过纸条并念出来,“‘寻找……甚至在加农炮的嘴里。’” “加农炮的嘴?”将军喘着气说,“什么——” “什么,这么简单!”红发女人格格地笑着,就跑走了。 等大家来到她这边时,她已经跨坐在落日大炮上俯瞰着河流。“这是一个很好的问候语,”她发牢骚地说,“加农炮的嘴!如果加农炮的嘴是位于哈德逊河上方七十五英尺的高空中,你怎么才能看到它的嘴巴里面呢?把这个蠢东西往后拉一点,中尉!” 黎奥妮笑不可遏。“你这个白痴!你认为麦鲁格是怎么填充这门炮的——从它的鼻管吗?在后面有一个上膛的地方。” 费斯科中尉熟练地弄着落日大炮后方的构造,转眼间就把尾栓的保险小门转开了,露出圆形的小孔。中尉把手伸进去,然后他张大了嘴。“是宝藏!”他叫道,“老天,陶拉斯,你赢了!” 尼克森太太从大炮上滑下来,笑着说:“给我,给我!”像个兴奋过度的流浪儿。她粗鲁地把他憧到旁边,拿出一团油腻腻的棉絮。 “里面是什么?”黎奥妮叫道,由人群中挤过来。 “我……什么,黎奥妮,你的宝贝!”尼克森太太的脸色一沉,“这个太贵重了,我知道不可能是真的。宝藏!我应该这么说。” “我的珍珠项链!”黎奥妮尖叫。她从尼克森太太手中抢过那串雪白的珠宝,紧紧地放在胸前,然后她带着最质疑的表情转向埃勒里。 “呃,我会被——被骂死了,”将军软弱地说,“是你拿了它吗,奎因?” “不全是,”埃勒里说道,“站好别动,拜托。所有的人都一样。我们这位尼克森太太和哈克尼斯先生可能会比较不利。你们听好,巴芮特小姐的珍珠今天早上被偷了。” “被偷了?”哈克尼斯扬起一边的眉毛。 “被偷了!”尼克森太太瞠目结舌,“所以才——” “没错,”埃勒里说道,“现在,想想看。有人偷盗了一条珍贵的项链。问题在于,如何把它弄走。项链还在庄园吗?是的,一定是的。庄园总共只有两个出口:在那边的悬崖道路,入口处就是麦鲁格的小屋,或是这下方的河流。其他都是笔直的悬崖不可能攀爬,而且因为崖峰很高,也不大可能让一个共犯从峰顶垂绳索下来把赃物吊上去……再说,不到六点麦鲁格和普劳就分别看守着陆路和水路的出口。他们都没有看到有人,而且普劳说没有东西曾被丢到沙滩或水里,不然他会听到水溅起来的声音。因为盗贼并未试图从这仅有的两条路来处置珍珠,很明显,珍珠一定还在庄园里。” 黎奥妮的脸孔既推悻又苍白,她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埃勒里。将军看起来很尴尬。 “不过那个贼,”埃勒里说着,“一定有一个处理的计划。一个可以避开所有正常偶发状况的计划。他知道窃案一定马上就会被发现,警方很快就会来到,因此加以计划。人们丢了价值两万五千元的项链不可能无动于衷。如果他预期警方会来,他就预期会有搜索行动,而他若预期会有搜索行动,他就不会把他的战利品藏在明显的地方——例如他身上,他的行李中,屋子里,或是庄园中的普通地方。当然,他可能会在某处挖一个洞把珍珠藏起来,不过我不认为如此,因为这样一来他还是会有处理上的问题,庄园有警卫。 “事实上,我本人搜过了屋子里的每一英寸地方,将军的手下则搜过了林地和室外建筑的每一英寸……当然我预期不会这么容易找到,这只是要确认不在这些地方。我们也没有召呼警察,由我们自己担任警察的工作。只是珍珠还是没有找到。” “可是——”费斯科中尉疑惑地说。 “请别打岔,中尉。这很清楚,不管那个贼的计划是什么,他确定不会利用正常的水陆两条路线把珍珠弄出庄园之外。难道他打算自己带着它走出去,还是邮寄给他的共犯?不大可能,如果他预期有警方的调查和监看。再者,不要忘了他事先就知道有一个侦探在这里,还刻意计划并犯下盗案。我并不是说我有多么了不起,但不可否认,这确实要一个胆大又聪明的贼,才可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计划并执行这件盗案。我可以大胆假设,不管他的计划是什么,计划 的本身是大胆且聪明的,不是愚蠢和普通的。 “可是如果他放弃了正常的处理方法,他一定想到一个特别的办法,但仍然要用到仅有的这两种出路。然后我想到河路可以加以利用,外观看不出来,即使有一整团的军队来看守也可能会成功。然后我知道这一定就是答案。” “落日大炮。”黎奥妮低声说道。 “正是,巴芮特小姐,落日大炮。只要准备一个小包把珍珠放在里面,打开大炮的尾栓,把小包塞到膛管里后走开,他很轻易地就解决了把珍珠弄走的麻烦问题。你们知道,任何具有大炮和弹道知识的人都知道,这种大炮就和其他发射礼炮的枪炮一样,只使用空包弹。也就是说,没有爆裂的弹壳,只是充填火药使它发出巨大的声响和一阵烟雾。 “好了,这火药虽然纯粹只能制造噪音,它还是拥有相当程度的推动力——不很大,但足以满足盗贼的目的。等今天日落时麦鲁格会过来,把空包弹从尾部装进去,拉动引信、然后——砰!珍珠隐匿在一阵烟雾中射出,抛掷到二十五英尺下方的沙岸再落入水中。” “可是怎么样——”将军唾沫横飞,脸红得像樱桃。 “当然,这容器必须要能够漂浮。可能是铝器或是类似质轻坚固的东西。计划中一定要有个共犯——某个人在日落时驾着船沿哈德逊河划行,捞起容器,然后快乐地划走那个时候普劳不当班,那是他告诉我的,但即使他当班,在大炮发出的噪音和烟雾中,我怀疑他是否能注意到什么。” “共犯,呃?”将军吼道,“我来打电话——” 埃勒里叹口气说:“已经做了,将军。我一点钟时已经打给本地警察要他们警戒了。我们的人在日落时会等在下面,如果你们按照时间对夕阳发射礼炮的话,我们可以当场速到他。” “可是那个容器或罐子在哪里呢?”中尉问道。 “喔,安全地藏起来了,”埃勒里冷冷地说,“非常安全。” “你藏的?但为什么?” 埃勒里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你知道,有一个大肚皮的神明在保佑我。昨天晚上我们玩了一个谋杀的游戏。为求真实,而且用来解说,我利用随身携带的组合包取了每个人的指纹。我忘了把它们销毁。今天下午,在我们寻宝游戏开始之前,我在大炮里发现了容器——当然了,当我推想出藏匿的地点时,我直接到这里来找证据。那你们想我在罐子上发现了什么?指纹!”埃勒里做了个鬼脸,“很令人失望,不是吗?因为我们这位聪明的贼对自己很有信心,他没想到会有人在发射和炮之前发现这个秘密的地方,所以他十分粗心。当然喽,比对罐上的指纹和昨晚取的指纹简直如同儿戏。”他暂停下来,“如何?”他说道。 沉默的时间就像一个人所能屏住呼吸的时间一样长,在沉默中他们听到上面传来国旗的拍打声音。 然后,哈克尼斯双手一摊,轻声说道:“你逮到我了,老兄。” “啊,”埃勒里说道,“你真捧场,哈克尼斯先生。” 在日落时大家都站在大炮旁边,老麦鲁格拉动引信,旗子放下时炮声就响了,巴芮特少将和费斯科中尉全神贯注地挺直站着。炮声回响再回响,空中充满了空洞的雷声。 “看看那家伙,”尼克森太太靠在矮墙上往下看,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他像一只绕圈圈跑的小虫。” 众人静静地与她汇合。哈德逊河像一面钢制的镜子,反射着最后几抹古铜色的夕阳。除了一艘装有船外马达的小船之外,整条河上没有其他的船只。那个人把船划过去,焦躁地检视水面。突然间他抬起头,看到上面有好几张脸在看着他便以一种可笑的仓促狂乱地把船划到对岸去。 “我还是不明白,”尼克森太太抱怨,“为什么你要叫警察放了那个人,奎因先生。他是一个罪犯,不是吗?” 埃勒里叹口气。“只有犯罪意图,而且那是巴芮特小姐的意思,不是我的。我不能说我很遗憾。虽然我不会为哈克尼斯和他的共犯辩护,他的共犯可能只是个可怜的穷鬼,受到我们这位勇敢朋友的怂恿而接下接运的工作,但巴芮特小姐没有含恨报复让我感到松了一口气。哈克尼斯在生活中迷失自己,那实在不是他的错。当你在丛林中度过大半辈子之后,文明的道德早已失掉准则了。他需要钱,所以他拿了珍珠。” “他已经受够了,”黎奥妮轻柔地说,“如果我们把他交给警察,而不是要他去收拾行李,这两者的意义是差不多相同的。在社交上他已经完了,而且反正我拿回了我的珍珠——” “很有趣的问题,”埃勒里梦幻般说道,“我相信你们都看出了寻宝游戏的重点了吧?”劳斯科中尉看起来一片茫然,“我知道我很迟钝,我完全看不出来。” “呃!我提议这个游戏时并没有隐秘的动机。但当炮声响起时,我推论出珍珠是在落日大炮之中,我想出可以用这个游戏来抓到盗贼。”他对黎奥妮微笑,她也以笑容回应。 “巴芮特小姐是我的共犯。我私下要求她在开始时伶俐——为了消除怀疑——愈到后面愈慢下来。利用大炮藏运珍珠使我怀疑哈克尼斯,他懂枪炮,我得试试他。” “喔,哈克尼斯成功过关了。当巴芮特小姐慢下来时他超前了。在破解‘绿林树’这条线索时他展现了聪明机智;在解读香烟的线索时他也表现出敏锐的观察力。这是两条相当困难的线索,我要提醒你们。然后,在最简单的一条,他反而困惑了!他不‘懂’加农炮的嘴是指什么!甚至连尼克森太太——原谅我——都可以指出来。为什么哈克尼斯不愿意去大炮那里?惟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知道里面有什么。” “但这一切好像都很多余,”中尉抗议道,“如果你有指纹,这个案子就破了。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埃勒里把烟屁股弹到矮墙上。“我的天,”他说道,“你有没有玩过扑克?” “当然有。” 黎奥妮叫道:“你这个老狐狸!别告诉我——” “唬人的,”埃勒里哀伤地说道,“从头到尾是唬人的,罐子上根本就没有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