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药大师》 第1章 调剂比赛 “还有最后三十秒。”裁判报时。 宋谦看着眼前塑料框里一堆药材,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实话讲,他之前治疑难杂症,哪怕是危急重症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宋谦忍不住左右瞧了一眼,发现旁边调剂员已经选出来一大半药材了,有几个特别突出都已经选完了。 可宋谦再看看自己眼前这一筐药材饮片,他才将将选出来一半。 “这片是山药还是天花粉?这朵是月季花还是玫瑰,白英、龙葵,熟地……黄精……”宋谦想起了之前绝地求生游戏里面一句经典台词,“救救我,救救我!” “时间到。”裁判吹了哨:“请各位选手停下手上挑选动作,退后一步。若继续挑选,将被取消参赛资格。” 宋谦无奈放下让他眼睛都看花的易混饮片,后退站好。 裁判道:“请评委对参赛选手‘中药饮片辨识’项目进行打分。” 戴着工作牌的评委们拿着评分表走了过来。 宋谦抬头看赛场正面挂着的横幅“中药职业技能大赛--街道预选赛”。 他现在是中药房调剂员,也就是俗称的抓药工。这是他找到工作的第一天,刚进单位就被老板拖过来参加中药职业技能大赛了。 至于他老板……宋谦没回头就能感觉到一股子冰冷的眼神刺在背上。 看台上瞪着牛眼盯着他的那娘们就是他的老板,正阳中医诊所的女馆长,秦苏。 旁边大叔笑呵呵道:“小秦,我看你医馆这个小伙子手很慢嘛,这才挑了一半。你看我们惠明堂的调剂员,这些易混饮片可都挑出来了。” “挑选和鉴别中药饮片,这是中药师的基本功。你看你招的这个人,哎哟,业务水平太次了。你别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才招的他吧?我看你看他的眼神都直了。” 秦苏缓缓扭头看岳隆丘。 岳隆丘是惠明堂的老板,惠明堂也开在新安东路上,就在他们正阳中医诊所斜对面,两家属于直接竞争关系。 岳隆丘被秦苏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说:“当叔叔的说伱,你别不乐意听。你招这样的人,你家里人知不知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是招上门女婿!你爸挣这么点钱可别都给你糟践了。 秦苏皱眉继续看岳隆丘的脸。 岳隆丘都被看的不自信了,下意识摸自己的脸:“你看我干嘛?” 旁边一個扎马尾的女孩笑着说:“还没懂吗?我们苏苏的意思是就长得难看最有用,不仅能挑饮片,还能开医馆呢。” “哈哈……”旁边人没忍住,笑出声了。 “嘿!”岳隆丘气的一懵。 他这声音一大,让正在前面参赛的调剂员给听见了,他家那位中药调剂员回头看自家老板,露出了一个普丑且自信的微笑,表示一切ok。 旁边人更是低头憋笑。 马尾女孩低头窃笑,她小声跟秦苏说:“你跟他客气什么呀,怼他呀!” 秦苏并没说话,而是扭头看赛场上的宋谦。 赛场上,评委打完了分,裁判宣布道:“最后一项比赛‘中药饮片调剂’,请各位选手按照面前的处方单,调剂并包装好饮片。” 当宋谦看到戥子拿上来的时候,他就彻底懵了,要命,这玩意儿他不会用! “计时开始!”裁判按下了秒表。 其他参赛人员赶紧把处方用笺方压好,把五服药所需的包药纸快速摊在调剂台上,然后单手拿起戥子,齐眉对戥,把戥砣绳挪到定盘星处开始校戥。 就宋谦一个人呆愣原地。 跟现场紧张的气氛不同,宋谦不像是上场比赛,反倒像是赛场上站了个观众。所以,宋谦瞬间就吸引了全场目光。 裁判见宋谦迟迟不动手,他疑惑地问:“5号选手,你有什么问题吗?” 宋谦看看两边,弱弱举手问裁判:“能……能用电子秤吗?” 这话一出,饶是紧张激烈的赛场上也不由一滞,一众参赛选手硬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纷纷扭头看这个奇葩。 马尾女孩两眼一翻,来了一句:“我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评委们也纷纷震惊地看着宋谦。 裁判没想到宋谦居然会来这么一句,他忍不住打趣道:“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找个塑料袋?” 宋谦不禁老脸一红。 全场大笑。 岳隆丘嗤笑着看秦苏,没想到这小丫头心理素质还挺好,要是他,指定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笃笃笃……”秦苏在前面快步走着,高跟鞋砸的地面突突直响。 宋谦在后面臊眉耷眼地跟着。 马尾女孩叫黄悦,是女老板秦苏的闺蜜,她对着宋谦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秦苏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宋谦,那眼神让宋谦看了心里都发憷,他也赶紧止住了脚步。 “看来帅哥是真不好使,这次丢人丢大发了。”黄悦忍不住摇头。 宋谦尴尬地搓手。 黄悦无奈看宋谦,她说:“这是比赛,比的中药师的传统基本功。你到底是不是药行人?戥子我都会使!我们家苏苏中医诊所正准备开张,你就给她弄了这么大一笑话,你让苏苏以后怎么在黄山混?” 宋谦尴尬地用脚指头抠地面。 黄悦碎碎叨:“我都没指望你能拿全县前几,更没指望你能冲进市赛,就更别说什么省赛、全国赛了,可你别连县里决赛都进不了吧,那以后谁还敢来苏苏的医馆?” 宋谦忍不住抬头看她。 黄悦道:“看什么?还说不得你了?你要有能耐拿个全县第一,冲到市赛去,你要能拿下省冠,我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 宋谦询问:“那要是全国冠军呢?” 黄悦差点没给气笑了:“你还真敢问,你一个连戥子都不会用的调剂员,还敢问全国冠军?你以为你是谁啊,全国个人赛第一名,宋谦,正阳中医诊所。” “排你后面的,什么广东中医院、什么广安门医院、西苑医院、什么同仁堂、什么胡庆余堂,这跟我们俩伟大的母校黄山职院排在清华北大、耶鲁哈佛前面有什么区别?” “好家伙,我们两个高职生捡到你这么一个绝世天才?你难不成还打算把我们这家就三个人的小诊所,带到跟‘慎行堂’一个高度?你以为你这是在写网络小说,你王者归来啊!” 宋谦被这一顿抢白,整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这下连女老板秦苏都忍不住扭头看黄悦。 黄悦不满叫道:“看我干嘛?你也不让我说?” 秦苏没理闺蜜的瞎逼逼,她扭头看向宋谦,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慢慢回归平静,直至变得有些清冷。 宋谦被看的有些局促,他说:“如果你要开除我的话……” “不用。”秦苏低语。 黄悦忍不住摇头。 宋谦道:“我还以为你要开除我呢。” 黄悦插嘴道:“就你这两下子,出去不得饿死?苏苏的诊所虽说工资不高,但我家饭店就在隔壁,好歹包你三餐。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单位有这么好的待遇?” 宋谦有些意外,没想到黄悦居然管饭。他又看一眼秦苏,他这个女老板年纪不大,性子倒很清冷,不苟言笑的,估摸着是被自己气到了。 秦苏问他:“你有地方住吗?要么住店里吧。” 宋谦迟疑:“店里……” 黄悦白他一眼:“不然你想住我们俩谁家里?” 宋谦摸着鼻子,这丫头怎么老聊一些让人尴尬的话呢。 秦苏沉默稍许,才淡淡说道:“你现在才多少工资?能省一点是一点,店里的房子虽然不大,但什么都有,也算是个家。” “行。”这也是单位福利,宋谦没理由不答应。而且他隐约感觉到他答应之后,女老板的神色都不易察觉地缓和了几分。 第2章 金银花露 夜晚,正阳中医诊所门口。 因为“假药事件”,他师父赔上了一辈子的名声。他们师徒都是国内顶级中医馆“慎行堂”的坐诊大夫,师父没脸再待在“慎行堂”了,宋谦也跟着他一起辞了职。 本以为师父能渐渐好起来,可最后师父还是落了个郁郁而终。在把师父骨灰带回徽州老家安葬之后,心情烦闷的宋谦到多年没来的老街漫无目的闲逛。 在新安东路上看到这家新诊所,他当时就被“正阳”两个字吸引住了,因为他师父的名字就叫正阳,郑正阳。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面凭空跳出来一个东西。 用户:宋谦。 年龄:26 医派:新安医派 中医等级:市级专家(高阶) 中药等级:村级(巅峰) 建议:用户医药水平差距过大,医不知药,建议补充中药知识,中药传承模块已加载完成,启动条件为“通过街道级中药职业技能预选赛”。 正在宋谦懵逼的时候,诊所里面的女孩就探头出来问他是不是来找工作的?而后才有了刚刚那么一出丢人的场面…… 抬头望着“正阳”两個字,宋谦耳旁回响着师父临终前不甘且悲凉的遗言。 宋谦轻轻叹息着:“医不知药啊……” ----------------- 次日,开张。 花篮摆了两个,是黄悦送的。新店开张,压根没人来,就黄悦跑过来叽叽喳喳,说要买这买那的,倒给他们添了不少热闹气。 开张第一天就这么冷清,秦苏这个老板却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宋谦感觉这女人比冷清的店铺还要清冷,而且她也不跟自己说话。明明昨天刚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估计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反倒是黄悦坐不住,这丫头在大堂里面来回走着,还时不时走到门口看一眼,见斜对角的岳隆丘的惠明堂时不时有顾客进进出出。 黄悦更焦急了,她指着外面的惠明堂,不死心地问:“小宋,苏苏,我们是不是被惠明堂给打压了?” 栏柜后面的宋谦反问她:“咱们还用被打压?” 黄悦气的嘴一哆嗦,她道:“你哪头儿的?吴老师也真是,今天开张也不来,连大夫都没有,谁还来医馆?苏苏你不催催吴老师吗?” 安静坐在椅子上的秦苏,平淡地说:“医馆和药铺是技术行业,靠的是口碑和疗效,哪有一开张就客似云来的。” “你倒是心大。”黄悦摇摇头,又说:“我怕这样下去,你店里收入还不够付电费的。” 这时,门帘子被拉开,一个大妈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大妈道:“呀,我们到苏苏姐姐这里来看看。” “七七,来姐姐抱抱。”都是街坊,这是来串门的。黄悦当即就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孩子呆呆乖乖地坐着。 秦苏看了看大妈,又看了看小孩,她叫人:“刘姨。” 大妈笑着点点头,拿着扇子扇着自己,还时不时擦擦额头汗。 黄悦道:“我说刘姨呀,这都夏天了,你还给孩子穿长袖长裤,还长袜,长袜还包着裤腿,你是真不怕她热着。” 刘姨扇着扇子道:“伱懂什么,小孩子感冒了怎么办,很麻烦的。宁愿暖和着,不能冻着。你不是学中药的嘛,怎么连保暖都不懂?” 秦苏道:“摸摸她的后背看看暖不暖和就知道了。” 黄悦伸手去摸,她皱眉道:“都出汗了。” 刘姨却道:“老话怎么说来着,孩子没有六月天,你们年轻人懂什么。小时不保暖,老了吃大亏。你们俩还是学医的呢,一看就知道没好好学习。” 秦苏和黄悦齐齐大无语。 宋谦思索脑子里面那个东西,听到他们的话,他才道:“学校里没教过‘小孩没有六月天’。学校里教的是‘四时欲得小儿安,常要三分饥与寒。三元人皆依此法,自然诸病不相干。’” 刘姨明显愣了一下,问秦苏:“苏苏,这是……” 秦苏道:“店里招的人。” “他好像讲的有点道理。”刘姨若有所思。 黄悦意外问:“刘姨,你听懂了?” “没有。”刘姨摇头:“不过这小伙子讲的话一听就是书上来的,肯定有道理。你们俩讲的都是大白话,再说你们俩从小成绩就不好。” “嘿!”又提这茬,黄悦鼻子都快气歪了。 老话讲“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丢的是什么,丢的就是学习不好的。在自古就有“东南邹鲁”之称的徽州地区来说,学习不好就跟犯天条似的。 秦苏和黄悦这对难姐难妹,可以说是从小被嫌弃到大的,成长经历那叫一个悲催。 刘姨对宋谦的态度明显好很多,他问:“小伙子,你刚说的是啥意思?” 宋谦道:“‘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小孩子的病大部分是撑出来的,热出来。小儿是纯阳之体,天性活泼好动,你看看你家宝宝呆呆愣愣,脸上红扑扑,动都不愿意动……” 刘姨道:“那是我们家七七很乖。” 宋谦纠正道:“那是她被热懵了。” 刘姨争辩道:“你们年轻人不懂,我们老一辈的说法……” 宋谦反问:“多老?唐朝的孙思邈在《千金方》里就说‘不可令衣过厚,令儿伤皮肤,害血脉,发杂症而黄。儿衣棉帛,特忌厚热,慎之慎之。凡小儿始生肌肤未成,不可暖衣,暖衣则令筋骨缓软。’唐朝到现在一千多年了,够老一辈了吧?” 刘姨被噎的讲不出话来。 黄悦瞪大眼睛,她惊讶道:“他是怎么背下来的?苏苏,你别是捡了一个学霸吧?我还以为你是看他长得帅才招的?” 秦苏无语地看着疯丫头。 黄悦拉秦苏胳膊,小声道:“你看你看,他在怼刘姨,他居然能把刘姨怼的讲不话来,这可是刘姨啊!你招的人可以呀,这么快就知道维护老板了。” 见秦苏没理她,黄悦又道:“那总不能是维护我吧?毕竟刚刚刘姨也说我了。” 秦苏又看疯丫头。 “哈……我开玩笑。”黄悦停下了瞎逼逼。 刘姨听不懂,但她觉得很厉害,不过她还是道:“可是不多穿一点,感冒怎么办?我们家孩子体质虚,很容易感冒,都病两回了。哎哟,那可怜的,又打针又抽血的,心疼啊,我是真怕她冻着。” 宋谦道:“穿的越多,越容易感冒。” 刘姨费解:“穿多了还容易感冒?” 宋谦指了指宝宝:“你看,她热的出汗了吧?出汗了是不是得毛孔张开,像现在夏天到处都是空调,猛一受寒,寒气不直接进去了吗?” “冬天也一样,穿太厚了,毛孔张开,外邪就很容易侵入。这么大点孩子,怎么会容易感冒生病?还不都是焐出来的嘛。” “要是继续这样,等她有个三四岁。你就会发现她比同龄人更容易感冒,更容易发烧,更容易消化不良。到时候可别来一句,我们家宝宝体质生来就比别人弱。” 刘姨脸色难看起来,关键是宋谦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淡定自若的医者气质,让她心里敲起了不确定的鼓。 宋谦看小孩几眼,问:“这宝宝有没有长热疹?” 黄悦赶紧过去拉开七七的衣服一看:“七七怎么长了这么多小红点啊。” 刘姨说:“夏天容易长痱子,而且现在的痱子粉质量也不好,不管用。我儿媳妇还让我用这个什么膏,那个什么膏,也没什么用,抹了又长。” 宋谦对刘姨道:“盖着棉被吃冰棍,那还怎么降温?” 说完,宋谦对黄悦招招手:“把孩子抱过来我看一下。” 黄悦赶紧把七七抱过来。 宋谦打开孩子嘴巴看看舌头,舌质是红的,他问刘姨:“孩子最近有没有尿黄、大便干硬、烦躁的症状?” “有,你怎么知道的?”刘姨忙点头,这下可由不得她不信服了。 宋谦道:“热的,少穿一点吧。记住了,她穿衣跟壮老爷们一样,壮老爷们穿多少,她就穿多少,照这个标准来就行。至于疹子嘛,不严重,想快点好,就喝瓶金银花露吧。” 刘姨赶紧道:“那我买一瓶。” 宋谦对两人道:“给病人拿一瓶金银花露。” “好嘞。”黄悦转身撸袖子,却又回头:“不对啊,你跟谁说话?你是中药师呀,你装什么中医师呢!” 第3章 启动穿越 宋谦才回过神,他回头看斗柜,问:“咱有金银花露吗?” 秦苏摇头道:“没有。” 刘姨道:“那给我称一点金银花,我自己回去做金银花露,也算照顾你开张生意了。” 宋谦问她:“你家有蒸馏机?” 刘姨摇头:“没有啊。” 宋谦道:“那你怎么做金银花露?” 刘姨道:“开水煮一煮不就行了嘛。” 宋谦道:“那是金银花汤,露是蒸馏出来的。” 刘姨疑惑:“不一样吗?” 黄悦道:“蒸馏的是纯净的。” 刘姨道:“那我拿娃哈哈纯净水去煮。” 秦苏看一眼学渣闺蜜,而后她望着放在桌子上的赵学敏的《本草纲目拾遗》说:“露乃物质之精华。大者用甑,小则用壶,皆可蒸取其露,即所蒸物之气水。” 黄悦脸色微变:“苏苏,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刘姨也意外地看了看秦苏,她又问:“为什么要用蒸的,煮一煮多方便。” 这回,秦苏没有说话。 宋谦接过话头,他说:“《本草纲目拾遗》说,“金银露,乃忍冬藤花蒸取,鲜花蒸者香,干花者少逊,气芬郁而味甘,能开胃宽中、解毒消火,暑月以之代茶,饲小儿无疮毒,尤能散暑。” “金银花是治疮毒要药,但终究是甘寒之物,她不过是一点小痱子,小孩子脾胃薄弱,如果热毒不深,就容易伤到脾胃。” “蒸馏成露,甘寒的性子就减少了很多。但解毒的精华效果仍然存在,尤其针对皮肤热疹病,药露的清透之力更加明显,最关键的是不伤正。” 黄悦都服了:“苏苏,他怎么那么能背书?” 秦苏没有理会闺蜜,只是把目光停在放在桌子上的《本草纲目拾遗》上,眼神有些遗憾,这一段她还没背到…… 而刘姨眼神都不一样了:“厉害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对面惠明堂抓药的那个小伙子,他就只会跟我说这个药吸收好,效果好,别的都讲不出来。” 宋谦只是微笑,也就是现在了,要是放在之前在“慎行堂”的时候,得花二百八才能听他讲这么一通。 刘姨又道:“苏苏,你招的人可以的,有点水平啊。伱之前说要开店,大家都讲你是赔钱的。” 黄悦翻个白眼:“刘姨,你可真会聊天。” 刘姨道:“可惜你们店里没有金银花露,我只能去惠明堂了。” 黄悦却急了:“小宋给你讲这么一通,白讲了啊?” 刘姨道:“你们店里没有货,我能怎么办?” “算了,没关系。”秦苏语气平淡。 黄悦却不干了,她道:“有,谁说没有的。他们店里卖的不过是瓶装的,我现给你蒸馏,效果更好,你下午过来拿就是了。” “那行。”刘姨痛快答应了,然后抱着孩子回家换衣服了。 人走之后,宋谦才疑惑地问:“我们店里还有蒸馏机?” 黄悦拿上小挎包:“现买不行啊?” 秦苏有些无奈:“悦悦……” 黄悦却道:“这是你开张的第一天,费了这么大劲,结果把客户送到对家去了,回头不得被岳隆丘那家伙给笑死?我不服这口气,我去给你买,当我送你的开业礼物,小宋你抓药。” 宋谦转过身,茫然地看着斗柜。 黄悦见宋谦傻站着,她问:“你发什么愣?” 宋谦认真看着斗柜:“金银花放在哪……” 黄悦都无语了:“小宋我发现你怎么是個嘴炮,嘴上嘚吧嘚讲一大通,手上啥都不会,这不在你眼前,左边啊,我了个天,你背背斗谱吧!” 秦苏奇怪地看着宋谦。 …… 而后黄悦买了蒸馏机回来,花了四百,初蒸之后,又重蒸了一次,取了100毫升。宋谦还想着要怎么收费呢,结果他老板秦苏说是试用,就赠送了。 这买卖干的! 可惜,整一个下午都没人,秦苏要么坐着看书,要么坐着发呆,没跟宋谦聊过什么话。 宋谦倒时不时偷瞥一眼这个性子清冷的老板,不知怎么的,宋谦总是想到戴望舒的《雨巷》,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秦苏似是感觉有人在看她,微微侧头。 宋谦赶紧低头,慌张地看着自己的书。低下头,他又觉得奇怪“我特么慌个啥?”于是,宋谦又抬头,却发现秦苏又不看他了。 …… 傍晚。 黄悦来送晚饭了,两个餐盒:“一份香菜牛肉,一份问政山笋干烧肉,自己选吧。” 这时七七又来了,这次是七七妈妈抱着来的。 “七七,你终于穿短衣服了呀。”黄悦笑嘻嘻上前。 七七终于恢复了这个年纪的活泼好动,是扭来扭曲,是拱来拱去,还不停咯咯笑。 七七妈妈笑着道:“苏苏,还是你有本事。七七奶奶都能被讲服,你是可以的。穿衣服这个事情我讲过好多次,就是不听。哎……我又要上班,学校里事情也多……讲多了又要吵架……” 秦苏看着活泼好动的七七,她伸手:“让我抱抱吧。” 七七妈妈把七七给秦苏,她说:“那你小心点,七七最近有点认人。” 秦苏把七七抱在腿上,看着七七圆圆的小脸,她沉默了两秒,说:“我吃香菜牛肉吧。” “哦。”黄悦把香菜牛肉给秦苏,而后把另外一份问政山笋干烧肉给宋谦拿去。 七七妈妈道:“对了,那个金银花露还有没有,再给我做一点呗。” 黄悦问:“七七的红疹没好吗?” 七七妈妈道:“不是很明显,我想要不要多吃几天看看,可能效果会好一点。” “不明显?怎么可能?”刚准备吃饭的宋谦闻言放下了筷子。 七七妈妈闻声看来,她道:“你就是七七奶奶说的那个年轻的中药师吧。”七七妈妈的声音很好听,她是小学里的音乐老师。 宋谦敷衍点点头:“抱过来给我看一下。” 七七妈妈把孩子接过来,然后抱了过来。 宋谦仔细地看孩子,发现她身上的红疹子比早上那会儿好一些了,但也只是稍稍好一些,效果确实不明显。 宋谦皱眉思索,他们新安医家擅治痈疮,对金银花的药效有很深的认知。陈嘉谟在《本草蒙荃》里就说“忍冬,专治痈疽,诚为要药,未成则散,甚多拔毒之功。” 汪机在《外科理例》也评述金银花“治痈疽发背乳痈,初发便当服此,不问疽生何处,皆有奇效。” 新安医派十大名方之一的“五味消毒饮”,更是治疗痈疮疔肿的要方。七七不过是一点小热疹,一瓶金银花露足够清热透疹了,怎么效果这么不明显? “难道是干花的缘故?以前用的也是干花……”宋谦思忖着,如果辨证没错,用药适宜,那就是药材的品质和效力出现问题了。 宋谦把七七还给她妈妈,他走去斗柜前面,抽出放金银花的斗子,抓了一把出来观察。 棒状、稍弯、黄白色。他又闻了一下,有比较沉着的金银花的香气,宋谦又拿了两根尝了一下,可却没品出什么来。 “你没吃饱?”黄悦还问呢。 宋谦摇了摇头,心中有些颓然,又想到了脑海里面的“医不知药”的评价。 …… 夜晚。 宋谦看着面前的放着的一把金银花,眉头锁在一起。 宋谦没有给七七继续蒸金银花露,而是给她做了小儿推拿,她的病情很轻,明天应该就能好了,这一点宋谦还是有把握的。 但他心中却觉得更加可悲了。 宋谦是个中医,而且是个挺有名气的中医,他从小就跟着师父学医。二十来岁就有市级专家的实力,还是市级专家里面比较拔尖的那一批,所以他从小是在天才的称赞声里长大的。 大学刚毕业就有资格去国内顶级的中医馆“慎行堂”坐诊,也曾是“慎行堂”的重点培养对象。少年得志,风光无限。 可他也有现在中医的通病,就是医不知药。自医药分家以来,大部分医者只懂用药,却不知药。分不出药材的真伪优劣,也不懂饮片的真实药力,对中药的生长种植变迁更是知之甚少。 就像当初在药厂,假制的饮片从摆在他和他师父眼前,他们都没发现。若不是如此,又哪里后面那么多悲剧。 “医不知药啊……”宋谦知道金银花有问题,但他却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吗? 这时,手机“嗡”的抖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恭喜您,您已通过中药职业技能竞赛-街道预选赛……” 【叮,启动条件满足,开启第一次穿越。地点:北平鹤年堂;时限:半年。注:下一次启动条件为“中药职业技能大赛-全县第一”。】 第4章 鹤年堂 “丸散膏丹同仁堂,汤剂饮片鹤年堂。咱们鹤年堂的饮片之所以能称雄北平城,不为别的,就两个字‘讲究。’” “打从地道药材进入咱们西鹤年堂这一刻起,咱们的炮制也就开始了,再怎么繁琐的工序,我们也不敢省半点人力。再怎么靡费的辅料,我们也不敢打半点折扣。” 大掌柜卢经理手上拿着个小紫砂壶,正带着这群新来的学徒参观鹤年堂:“鹤年堂学徒有排字‘西鹤年永茂冬鹿寿康宝’,但你们之前就已经用完了,所以你们也不必改名字了。” “新来的学徒都得先从后厂开始干起,前店管抓药,后厂管炮制。前店的待遇要比后厂强,但想去前店抓药,没有文化可不成。所以啊,你们要白天上工,晚上学习……哎,哎,那小子……” 卢经理实在忍不了了,有个毛头小子老是转头看来看去,一点不专心,他问:“刚进门就不想听了?说你呢!” 跟在卢经理身边的师兄走到人群里面,拉了宋谦一下,说:“嘿,经理叫你呢。” “啊?”宋谦到现在还是懵的,被带到卢经理面前,他还直勾勾看着对方。 卢经理是個中年人,他轻轻饮了一口紫砂壶里的茶水,才说:“哟,你这会儿倒瞧我了,前面干嘛东张西望?不认真听着,伱想干嘛呀?” 宋谦下意识道:“我想去前店抓药。” 这话一出,这帮新来的本还正生分着的学徒们全都哄笑了起来。 卢经理有些哭笑不得:“合着你前面就听见一句前店抓药待遇好是吧?需要文化知识这几个字,是半点没往你耳朵里面钻?” “今儿早上发你的四本书都拿着了吧?白天上工,晚上背书。多咱把这四本书背完了,多咱去前店。” 宋谦:“哪四本?” 卢经理都无语了,扭头问:“嘿,这小子谁招来的?” 前面那师兄好心道:“别说了,赶紧认错。” 宋谦:“不是……哪四本呀?” 师兄无语道:“《药性赋》、《四百味》、《汤头歌》,还有一本《铺规》,早上不都给你们了,你是不是放床上了?” 宋谦道:“这四本啊,除了《铺规》,剩下三本我都会背。” “嗯?”大家齐齐看来。 师兄愕然看着宋谦,这四本书是要求学徒三年期间背熟即可,多少学徒第三年都还在苦背,这小子刚来就会了? “嗯?”卢经理把嘴边上的紫砂壶拿下来,上下打量宋谦,问:“《药性赋》,白术。” 宋谦:“白术消痰壅、温胃,兼止吐泻。” 卢经理有些意外:“苍术。” 宋谦:“苍术治目盲,燥脾去湿宜用。” 卢经理语气认真了不少:“五脏所欲。” 宋谦:“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以辛补之,以酸泻之。心欲耎,急食咸以耎之,以咸补之,以甘泻之。脾……” 随着宋谦的熟练背诵,不说跟天书似的学徒们了,就连卢经理也懵了一下,这小子真会啊? 一旁师兄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宋谦背诵完了之后,也只是对着卢经理露出询问之色,这些玩意儿他六岁就会背了,不然他怎么能在二十来岁就有市级专家的实力? 卢经理心里错愕,嘴里也不小心打了个磕绊:“嘁……” “岂?”宋谦听得一脸迷惑,他道:“您这考的就有点邪门了。” “啊?”卢经理自己反倒愣了一下。 宋谦稍一思索,他说:“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有四条。卷一,药性发蒙有两条,‘岂不知鹿茸生精血,腰脊崩漏之均补。’‘岂不以南星醒脾,去惊风痰吐之忧。’” “木部有一条‘岂不以劳伤须桂肉,敛汗用桂枝,俱可行经破癖,炒过免堕胎儿。’果品部有一条‘乌梅与黄精相反,岂可同餐?’” 全场安静了。 这特么你都能背? 师兄连眼珠子都不敢瞪大了。 卢经理惊得没拿住手上的紫砂壶,差点没掉地上,他赶紧去握住,结果茶水都给撒出来了,弄得他满手都是。一时间,好不狼狈。 “您没事吧?”宋谦还关心地问了一句。 卢经理惊疑地看着宋谦,他对学习非常看重,每天晚上都要组织学徒们读书,还得读出声音来,还得抄写书本,他还要点评。 这个时代的药工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基本都只读过私塾,简单认识一些字而已,谁成想这里来这么一个猛人。 “你……你是不是走错了?这是药工学徒。”卢经理都觉得难以理解了,文化水平这么高,肯定学医去了,干嘛来干药工? 药行可是个苦行,一身土,一身汗,满身烟,每天累的跟孙子似的,社会地位还远不如大夫。 “没错,我是来做药工学徒的,我能去前店抓药吗?”宋谦也想一步步做学徒做起,可是没办法,这次穿越的时间就半年。 而下一次的穿越要求是他拿到中药技能竞赛全县第一名,“饮片调剂”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而他连戥子都不会用呢。 这要是在后厂洗刷半年,那等上了赛场,不得死路一条? 所以宋谦一定要抓住机会,争取学到抓药调剂这项技能。 卢经理看着这个怪胎,毕竟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能食言,稍一思索便道:“林语,带他去前店找吴先生,去留吴先生说了算。” “哎。”师兄答应下来。 而后,卢经理又怪异地看了宋谦一眼,便把其他学徒带走继续参观了。 “师弟,跟我走吧。”师兄过来领宋谦:“哎,我说,你这脑子怎么长得,这背的也太熟了吧。我就不行了,我脑子就没你那么好。” “我们铺子里好些师兄三年学徒背熟这几本之后,才会选读《黄帝内经》,《伤寒论》什么的,有不少人后来转行做大夫了呢。你要是脑子够好,以后也有机会做大夫。” “由药转医?”宋谦轻轻念着,他自己是由医入药,这在中医药行业里面也是极为罕见的,他问:“我们去找谁?” 师兄道:“前店的大闸柜吴相如,吴先生。我们卢经理觉得要懂药行所有本事,才能做师父,他就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所以鹤年堂里没有师父,只有师兄师弟。遇到年长的话,你唤一声先生即可。” “明白了。”宋谦点点头,又道:“这位师兄,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哦,我姓雷,叫林语。” “雷……雷林语?”宋谦愕然地看向这个年轻的师兄。 第5章 前柜工作 “看我干嘛,不走了?”雷林语还问宋谦呢。 “走,”宋谦没想到在这遇到了鹤年堂第五代丸药头儿,这个19岁就把控鹤年堂六百多种药剂制作的药行天才。 宋谦之前在慎行堂坐诊的时候,雷林语还去他们单位药房指导过。不过那个时候的雷林语已经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宋谦也只是远远地瞧了怹几眼。 “走吧,师弟,我以后还得跟你多学习呢。”雷林语笑着跟宋谦说,不过现在的雷林语还是16岁。 “您客气。” 雷林语好笑道:“刚刚不还你你的嘛,这会儿怎么您您上了?” “哈……哈哈……” …… 前店。 “什么?新学徒就先来学抓药?”下午了,前店倒是没那么忙了,大闸柜吴相如边喝茶,边疑惑地看宋谦。 闸有闸门的意思,大闸柜就是前柜总负责人,审核复核药方和饮片,把控整个调剂流程,是药铺里经验最丰富的人。 大闸柜需要精通药行所有事情,包括调剂、鉴定、炮制、制剂。而且还要有丰富的医学知识,因为不是所有病人都有方子的。也有病人有個头疼脑热,就直接过来买成药的。 人家问你,你得能答的出来。有些病人什么问题都能问的出来,抓药先生回答不了,大闸柜得要能回答。所以大闸柜是老药铺最核心的人物,是真正的药行全才。 老北平饭铺有炸酱文化,药铺也有闸柜文化。但可惜的是,后世炸酱文化依然很流行,大闸柜却找不到几个了。 大闸柜吴相如问雷林语:“怎么,他是东家亲戚?” 雷林语忙解释:“不是不是,他文化水平高,《药性赋》背的很好,又想学抓药,卢经理就让我把他带来给您瞧瞧。” 拿着印戳的吴相如上下打量宋谦,他道:“不就一个新学徒吗?文化水平高,多高?” 宋谦道:“大概三四层楼那么高吧……” “玩去!会背个《药性赋》来我前柜瞎嘚瑟什么?”吴相如一点不惯着宋谦:“年轻人好高骛远,想一步登天?连药材为什么要净选挑制都不懂,还敢来前柜!” “吴先生!”前柜抓药师兄叫了。 雷林语对宋谦摇摇头,表示他也没辙。 吴相如正转身,要走向前柜。 宋谦在他后面说:“张仲景《金匮玉函经》上说‘或须皮去肉,或去皮须肉,或须根去茎,又须花去实,依方拣采,治削,极令净洁。’” “张仲岩在《修事制南》说‘去芦者免吐,去核者免滑,去皮者免损气,去丝者免昏目,去筋者免毒性,去鳞甲者免毒存也。’而这就是为什么饮片要净制的原因。” 走了一半的吴相如硬是停下脚步,愕然扭头看宋谦。 雷林语大大的脑袋里面堆满了问号,你丫到底背了多少书? “先生?”抓药师兄又喊了一声。 “来了。”吴相如赶紧走到栏柜里面。 宋谦跟过去看,见那位抓药师兄已经把三服药分别放好了。跟后世不一样的是他每样饮片都是单独放在一张包药纸上的。 一副药用到的饮片跟炮仗似的依次摆列下来,非常整齐,而且每味药上都放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这味药的名字、产地和主治。 吴相如接过抓药师兄递过来的处方,对照处方和药材,一一审核过去,三服药分别审核完,一服药盖上一个戳:“齐了,包药吧。” 抓药师兄把方子再度用笺方压好,而后动手把每一味药单独包起来,全部打双腋口,并列排放。 吴相如才看宋谦,这会儿吴大闸柜的眼神不像前面那么犀利了,他问:“还会什么呀?” 宋谦往后看一眼药铺高薪聘请的坐堂大夫,他回过头,又想起了先前黄悦说他是嘴炮的事情,他道:“就会背书。” 这会连吴相如都一脸迷惑了,这什么人,还就会背书? 解放前,能识几个字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能写信就是知识分子了。所以这个时代的药工手上功夫个顶个的强,但理论知识都比较弱。 理论和技术都很强的,就是大闸柜吴相如这样的人物了,那是药铺核心人员,大家见了都得喊一声先生。 而后世因为教育的普及,大学有中药学专业,要学四五年。所以从知识理论上来说,是后世大学生更强,但他们的实践能力偏弱。 不过尴尬的是,相当一部分学生毕业之后,慢慢就把这两项本事都给丢了。现代化社会,人人都是一颗螺丝钉。中药学生毕业之后,也就干一个工作,要么进厂,要么进药房,要么干医药代表,药行全才反而很少见。 吴相如稍一思索,询问:“十八反,十九畏,用药禁忌之类的会吗?” “会。” 吴相如又问:“简单的病知道拿什么药吗?” “知道。”宋谦心里默默补上一句,疑难杂症我也懂。 吴相如往坐堂医那边一指,说:“那伱去跟大夫学吧,我推荐你过去。” 这下不说雷林语了,连那边抓药的师兄们都艳羡地看了过来。这个小学徒真是绝顶的好运气。 这小子一步登天了,但没辙,谁让人家文化水平高呢。你有能耐,你背这么多书试试? 宋谦却是摇摇头:“不去,我只想学药。” 吴相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雷林语在愕然过后,询问柜台:“师兄,有没有治头脑发昏的药?” 抓药师兄也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宋谦。 “理由呢?”吴相如语气中多了很多认真。 宋谦道:“不懂药,何谈医?没有好药,哪里的好医?如果说大夫是黄泉路上守门的人,那药工就是给大夫递刀子的人。没有药工的青龙偃月刀,大夫挡的住黑白无常牛鬼蛇神吗?” “大夫把的是病人的生死关,药工把的就是大夫的疗效关。从这个道理说,所有中医大夫都得尊药工一声先生。所以,这就是我一定要学药的原因。” 全场皆静。 抓药师兄们腰杆子都不自觉挺直了几分。 虽然行内一直有三分医,七分药之说,但药工和大夫的地位差距是非常大的,什么时候有人说过让高高在上的大夫喊脏兮兮臭烘烘的药工一声先生的话。 师兄们心里不由暖暖的。 宋谦心中惭愧,要不是跟师父一起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他也很难从心底里认识到这一点。 吴相如脸上也颇为动容,他再次看了看这个新来的学徒,他道:“好,这话说的提气,可你还是不能来前店学徒。” “为什么?”宋谦不解。 吴相如道:“来前店,首先得有文化,因为你要面对的是病人,是客人。人家问你问题,你不能回答不出来,没有文化干不了。当然,这一点你已经满足了,但其他的你不会。这两个是前柜的学徒,你问问他们得干嘛?小黄,你说。” 值柜的小黄说:“清早起来,铺子开张前就要做准备,比如瓜蒌要蒸好压扁切成丝,把今天要用的大熟地切片,姜炙一下厚朴之类的,再整理整理冰箱,把今天新鲜送来的鲜药归类好,摆放妥当。铺子开张了,我们就在这儿值柜了,给抓药师兄打下手。” “怎么打下手?”宋谦还没听明白。 抓药师兄按手边铃,小黄赶紧就过去了。 师兄说:“小黄,鲜枇杷叶,三钱;鲜芦根,二寸;要三服。” “哎,知道了。”正跟说话的值柜小黄马上应一声,匆匆跑到后面冰箱去拿鲜药了。这个冰箱不是后世的电冰箱,是自然冰块放在木箱子里的冰箱,用来冰镇保鲜每天送来的鲜药。 另外一个抓药先生把手上的薏苡仁快速用包药纸包了一下,打了个双腋口,按了手边铃,说:“小刘,这些生薏苡仁拿到斗房去用土炒一下,记得,要用新的灶心土炒。这位先生,您先这边坐会儿,喝口茶,稍等一会儿。” “临方炮制……”宋谦喃喃自语。 “你懂的还不少。”吴相如又一次意外了。 第6章 我就不该问你 临方炮制是中药一大特色,因为中药铺不可能存放饮片的所有炮制种类,斗子里面放的都是常用的,如果需要不常用的,那就要临时去炮制。 这就是临方炮制。 可惜的是临方炮制在后世非常罕见了。 药房饮片都是从饮片公司进的,进什么就卖什么,药房的工作人员只管抓药卖药,别的技能没有的。 所以在后世,很多人都认为调剂员不过是一帮抓药的。只要认识字,只要会称重就行,初中生也能干,小学生也能干。 而且后世很多都是电脑下处方,程序内容都是设定好的。都不用你背药典规定的剂量,只要把饮片名字输入进去,药典剂量就自动跳出来了。 服药禁忌,反药畏药,妊娠禁忌,发药交代,电脑上都能自动弹出来。也就是调剂需要负法律责任,所以审方子的药师必须得有证,不然很多单位都能给你找各种临时工。 事实上很多中药房也就只有审方药师是有证的,像调配工作,往往是交给实习生,临时工来干的。 多少中药铺连铜缸子都不用了,就只有一台磨粉机。‘逢子必炒,逢子必破’也做不到,像莱菔子这么坚硬的,砸也不砸。 杏仁桃仁别说燀完之后先去皮,砸都不砸,更别说砸成泥了。像常见的白扁豆,也是需要去种皮的,现在没几个药房去了。 菟丝子都是土,酸枣仁都是壳。就更别说农药、化肥、膨大剂,不按产地种植,不按时间采收,不依法炮制了。 这都还算好的,还有更恶劣的中药造假。中药行的造假技术,都能跟古董行的一较高下了。 至于像“吴茱萸汁炒黄连”,“砂仁拌熟地黄”,“菟丝子炒枸杞子”,“鳖血制柴胡”这类临方炮制的特色饮片,宋谦也只是听过,都没有用过的机会。 不说别的,慎行堂也是从外面饮片公司进货的,只不过药师会负责质量检验,所以品质有保证。可就是慎行堂这样的顶级诊所,也没有这样全面的临方炮制。 宋谦苦涩地看着药柜,拿了倚天剑的灭绝师太才能算作一流高手。要是这些配置给他,他这个中医市级专家,都能向省级专家挑战一下疗效了。 吴相如对他道:“现在知道了吧?前柜抓药是一家药铺的终点,后厂这几间房都得轮上一遍,你才能来前面。你得会炮制,会切制。得懂药、知药、认药,你得知道手上饮片的真伪优劣才行。” “真伪优劣……”宋谦嘴角更苦涩了。 吴相如道:“所以你现在还不够格。” 宋谦有些颓然,可也没什么办法,他道:“受教了,吴先生。” 说完,宋谦转身。 吴相如道:“虽然不能过来学徒,但晚上查斗收拾的时候,伱要是不嫌累也可以过来帮忙,反正你知识水平过关,不用跟着学徒们一起背书。” 宋谦赶紧转回来,有些惊喜地道:“谢谢吴先生。” 雷林语艳羡地看着宋谦。 吴相如指着雷林语道:“林语,以后你负责带他。” “我?”雷林语一愕。 吴相如反问他:“不然我啊?” 雷林语干笑两声,而后问:“那我晚上是不是也能来前柜?” “我拦着你了是怎么着?”吴相如轻轻一笑。 “谢谢吴先生。”雷林语也是一个大躬身。 …… 后厂分三個房,刀房、斗房、丸药房。顾名思义,刀房管切制;斗房管各类炮制;丸药房负责鹤年堂六百多种成药制剂。 老药铺都有自己的秘方,丸药房各类制剂是老药铺的核心机密,轻易不让人进去的。 雷林语把宋谦带到了斗房,进门就见有几个家伙站在院子里面拿着竹筛子来回抖着,奇怪的是竹筛子里面都放着一只新的鞋底子。 “这是在干嘛?”宋谦看不懂了。 雷林语道:“练筛子功。斗房管炮制,筛、簸、扬、拿是基础,后面才是蒸、炒、炙、煅,所以最先要学的就是筛子功。” “既然吴先生把你交给我了,那你就跟我学吧。你看,我对你算可以的,都让你先从筛子功练起了。不然新学徒都得先剁伏龙肝,砸石膏,刷枇杷叶。” 宋谦问:“刷枇杷叶?” 雷林语点头:“对,枇杷叶有毛,得用棕毛刷子刷干净,那活儿可累人。你知道为什么要刷毛吗?” 宋谦回答:“《炮炙大法》上说‘去毛不尽,反令人嗽也’。《新修本草》记载‘枇杷叶凡用须火炙,以布拭去毛,不尔射人肺,令咳不已’。” 雷林语被说的愣住了。 宋谦还问:“师兄,怎么了?” “你平时都这么聊天吗?”雷林语一脸懵逼。 宋谦迟疑了一下:“我平时不怎么聊天。” 雷林语问:“那你平时都干嘛?” “背书。”宋谦诚恳回答。 雷林语:“……” 宋谦自幼学医,师父对他的要求就是背书,书背百遍,其义自见。工作之后,白天接诊病人,忙都忙死了,哪有空聊闲天? 晚上同事倒是有聚会什么的,宋谦不擅长交流,又不喝酒,所以就还是继续回去背书。背过就再背一遍,他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背书。所以宋谦以前在慎行堂有个外号,叫“行走的背书机”。 雷林语无语凝噎了好久,他才说:“那回头我也多背背吧。” 头一回带师弟的雷林语心里泛起了嘀咕,这跟以前师兄带他的流程不一样啊,师兄也就一句“不刷干净毛会咳嗽,仔细点刷干净点”,他们这帮师弟还得赶紧记心里。 这师弟倒好,尽说一些让他不知道怎么接的话。 雷林语只能把这个流程放过,他道:“筛子眼有大眼,有小眼,还有用来筛金银花的大金眼、小金眼。没有眼呢,就叫竹匾了,咱们这儿也用,用的多的是丸药房,用来做水泛丸。” “筛药的时候有讲究,药得铺开。”说着,雷林语就去拿了一个大金眼筛子过来,而后用簸箕倒了一些金银花上去:“瞧好了。” 雷林语双手使了个横的转劲儿儿,本来还是堆成一堆的金银花立刻四散飞舞,均匀地落在了竹筛子上,而后雷林语轻轻抖着,金银花立刻化身优秀的杂技演员,在筛子上下翻飞,顺着大金眼扑簌簌落下。 雷林语边抖边说:“筛药材可不是农村家里筛粮食,可以随你挤压。像这些娇嫩的花类药材,你要是不均匀铺开,稍微抖几下,就得挤断不少。” “我们鹤年堂讲究,断了的就用不了了。所以得练,手上的力得匀称,不伤药材,还不能给筛出去。” “记住了,筛起来手得稳,力要准,速度要快,越慢越难筛。最关键的窍门,就是得心里不能紧张,你一紧张,手上就乱。” “筛子功练得是什么,练得就是你对手上力道的把握。先练转鞋底子,再练转小笸箩,得练到让这些东西听你的话,让他们到哪儿,他们就得到哪,说左边就左边,说右边就右边。” 说着,雷林语转着手上的竹筛子,这上面的金银花真跟听他话似的,指哪儿到哪儿,别看金银花在筛子上下翻飞,纷纷钻眼落下,可就没挤断过。 不过几下,金银花落完了,雷林语把筛子上的杂质倒出,他道:“金银花这么老长,又很娇嫩,可不好筛,而且还得抖好高,你一个抖不好,立马窝断。你什么时候筛金银花能筛不断,你这功夫就算入门了。” 宋谦点点头:“我明白了,让我试试。” 雷林语没好气道:“想什么呢?药材能让你试吗,先练筛鞋底子。” 说完,雷林语给宋谦拿了个小眼竹筛,然后给他放了一只练习用的干净布鞋底子,他说:“转吧。” 宋谦端起竹筛,横劲一使:“我焯!” 鞋底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丫的飞出去了。 宋谦顿时尴尬地扭头看站在一旁的雷林语。 本以为自己要挨骂了,没成想雷林语表情瞬间放松了下来,甚至都有些愉悦了,他说:“这下舒服多了。” 第7章 认药 夜晚。 前柜师兄们在查斗,把抓完药的斗子拿出来清理干净,所剩不多的斗子也要记录好,明早上要凭条去斗房拿药。 “吴先生。” “来了。”靠在柱子上喝茶的吴相如看一眼这两个小子。 两人垂手站好。 吴相如把手上的小茶壶往旁边一递。 “去接呀,傻乎乎的。”雷林语推了一把没眼力见的宋谦。 宋谦这才后知后觉伸手接了过来,刚入手他就闻到了药香味和茶香味。这里面泡的是什么呀,宋谦好奇地去掀开茶壶盖子,可里面只是飘着的只是普通的茶叶子。 吴相如问他:“看上我的茶壶了?” “没有。”宋谦又把茶壶盖上,他说:“闻到了药味,有些好奇。” 吴相如道:“这是东家的沐春茶,是他们刘家的秘方。” “秘方?”宋谦有些疑惑。 雷林语道:“好像要把药汁熬浓之后喷洒在干茶叶上,等茶叶吸收完了,再重新炒一遍,就是沐春茶了。但具体是哪几味药,就只有丸药头儿才能知道了。” 宋谦怔怔看着雷林语。 雷林语奇怪问他:“你看我干嘛?” “没事。”宋谦摇头。 “好了,茶的事情以后再说。”吴相如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回来,说:“既然应承了你们来前柜学习,我自然也不能诓你们。瞧见没,这是药柜,也叫斗柜。” “来前柜学徒,第一件事情就得背斗谱,认斗子。斗谱就是这些斗子排放规律,斗子有三格的,两格的和一整个大格的。每个斗放在什么地方,里面装了哪些药,你们得要背下来,这就是背斗谱。” “只有背会了斗谱,你们抓药的事情才能快速抓到药。不然拿着方子漫天找药可不成,背会了斗谱,就得认斗。认斗,说的通俗一点就是认认斗子里面的药。” “这個认药可不是说你认识这味药叫什么就行了,伱还得知道它的产地在哪里,它的主治功能是什么,因为客人会问,你得能答出来。” “这都是基础的,等认全了之后,还得会辨认。万一串斗了,饮片混在一起了,或者相似的饮片装斗装错了,你得能分的出来。” “当然,真正优秀的抓药工,饮片到了手上,打眼一瞧就能知道这是哪里产的,是正品是伪品,是优等还是劣等,是哪个规格的,炮制到不到位,到底是哪里不到位。” “哪怕是客人来抓丸药,膏滋,值柜学徒拿到你手上,你得能分出来拿没拿错。所以抓药这件事情看起来很简单,实则非常吃功夫,干好了不容易。” 这说的宋谦都愣住了。 中药师四门功课,调剂,炮制,鉴定,制剂。 调剂往往被世人认为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但在吴相如嘴里,这却成了技术要求最高的职位,是中药师职业的终点。 吴相如重新把小茶壶拿回来:“你们且背着吧,斗子里面的饮片都有小票,小票上有名字、产地和功效,这不单是给客人瞧的,也是给你们学徒背的。” 宋谦和雷林语便赶紧开始背了起来。 斗谱摆放有基本的规律,一般是抓常用方子的饮品会放在一个斗里。 像连翘、金银花、牛蒡子在一个斗,这是抓银翘散的。桑叶、菊花、薄荷在一个斗子,这是抓桑菊饮的。牡丹皮、山药、茯苓,抓六味地黄汤的。 轻灵的花类,放在上面。矿石类重镇的都在下面,常用的饮片在胸前腰前,方便拿取。轻泡的在最下面的大斗子里,还有炭药也在下面,主要是怕炭灰污染。 有毒饮片和贵细料是单独存放,要凭条拿取。还有就是易混的不能放在一起,比如山药和天花粉,以免串斗拿错。还有反药、畏药也不能放在一个斗里面,也是怕串斗。 背完斗谱,就是认斗了,中药职业技能竞赛上就有“饮片辨识”这一项。 这段时间,两个人都在这里认斗背谱。 吴相如则在后面看着他们,越看他越觉得奇怪。尤其是认药,雷林语往往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味药是什么,产地大部分也都能说出来,但主治功效就不行了,得现学。 这也是药铺这些学徒的常态,毕竟需要在后面斗房呆好几年才能来前柜,药材是他们亲手炮制的,肯定是认识的,但功效什么的,他们是不懂的,他们是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 而宋谦却恰恰相反,常用的饮片他是认识的,但不常用的,或者易混的,他就分不出来了。 但诡异的是,你只要把饮片的名字告诉他,他就能嘚吧嘚给你说一串主治功效。而且都是引经据典,背书贼溜,讲的比小纸条详细多了。 吴相如背的都没这小子多,这还真是见了个鬼,吴相如都不知道他们这次招新学徒,招了一个什么奇葩回来。 白天,宋谦跟着雷林语练筛子功,晚上两人一起认斗。他们两人倒是正好互补,宋谦教他背理论,他教宋谦认药窍门。宋谦嫌弃雷林语记性差,雷林语嫌弃宋谦手笨。 吴相如只是微笑着看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宋谦的筛子功练得挺熟练了,鞋底子和小笸箩都已经练到指哪到哪了。 雷林语的中药理论也背的似模似样了,他也没想到中药理论还能这么有体系地学习,比他以前死记硬背强多了。 那没办法,宋谦教他的是后世的教科书,那都是经过多少名家提取编修过的,当然是最容易上手的,尤其是像雷林语这样实践经验非常丰富的药工,其实就缺那么一点点理论知识。 而宋谦也学会了各种药材的辨认技巧,他想着要是把他再放回考场里面,他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只能挑出一半饮片了。 他们俩也在这一天晚上迎来了考试。 吴相如让两人站在栏柜后面,他道:“这些天你们俩的努力,我也看在眼里,但结果如何,得考考才知道。你们呀,两个人是相反的怪种,所以我只能分开考。” 说完,吴相如拿了一张纸出来,他说:“来吧,林语,你考理论,把题答了。” “哦。”雷林语接过白纸。 吴相如拿了三个小药包过来,打开双腋口的纸包,里面放着三份金银花,他说:“小宋,我看你先前一直在问金银花的事情,怎么着,以前吃过亏?” 宋谦苦涩地点头,他吃亏的又何止金银花。 吴相如道:“那就考金银花,看看这三份金银花,说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什么产地的。” 宋谦探头看去。 吴相如补了一句:“忘记跟你们说了,要是考不过关,那明个儿就不用来前柜了,去后厂慢慢熬吧。” 这下,两人齐齐抬头。 第8章 金银花 “瞧我干嘛呀?”吴相如拿出怀表,看了一下说:“时间有限,就三分钟,过时不候。” “啊?我写的没那么快啊!”雷林语急叫道。 吴相如提醒:“说话也算时间哦。” 雷林语赶紧奋笔疾书。 而宋谦则把目光停在眼前这几份金银花上,他记得《本草纲目》曾说‘忍冬在处有之,附树蔓延,茎微紫色,对节生叶。叶似癖荔而青,有涩毛,三、四月开花。’ “长寸许,一蒂两花二瓣,一大一小,如半边状,长蕊。花初开者,蕊瓣俱色白,经二、三日则色变黄,新旧相参,黄白相应,俗称金银花。气甚芬芳,四月采花,阴干。” 宋谦知道放在他面前这三份都是金银花,但区别就是产地不同。 中药材很讲究道地两个字,什么是道地? 一个药材很多地方都产,但只有那么一两个地方产的质量最好,药效最足,这就是道地产区,这是由于独特的气候、地理、土地环境造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宋谦不是刚来的生瓜蛋子,他知道送进鹤年堂的金银花就一种,那就是来自河南密县的密银花。 那另外两种必然不是密银花。 之前听说送进北平城的就两种银花,一种是密银花,另外一种是山东的济银花……那么还有一种是什么? 还有就是哪個是密银花?哪个是济银花?哪个是第三种银花? 这其实是中药饮片鉴定,虽然也归纳在饮片辨识里面,但跟之前赛场上挑选易混饮片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这要是连鉴定都会了,那回去比赛可就真跟闹着玩似的了。 “还有三十秒。”吴相如报时。 雷林语都快写飞起来了。 宋谦也在进行紧张辨认,中药材的传统鉴定辨认手法就四种“眼看,手摸,鼻闻,嘴尝。” 当然了,还有水试和火试等手法,但试出来的也是要靠这四样方式进行鉴别的。 “时间到。”吴相如喊了停。 雷林语手都在抖,他苦着脸道:“先生……” 吴相如没好气道:“写的什么玩意儿,字都写飞了,你当你是汪逢春啊?” 鹤年堂是北平四大名医之一的汪逢春的指定药店,他所有方子都是让病人来鹤年堂抓的。因为他的病人很多,他来不及写方子,所以都是他口述,徒弟来抄方子。 他讲的又快,徒弟的字自然也就写飞了,也就鹤年堂这帮抓药师兄能认出来他们写的是什么。 雷林语差点没哭出来,还不是吴相如催的急,他道:“您要看看吗?” “不用了。”他写的时候,吴相如就看过了。吴相如问宋谦:“认出来了吗?” 宋谦指着中间药包:“这是产自河南嵩山山区五指岭密县一带的密银花,左边这个是山东沂蒙山区平邑为中心的费县一带的济银花,也叫东银花。至于右边这个,是山银花。” 雷林语探头过来看。 吴相如不置可否,他问:“怎么瞧出来的?” 宋谦道:“金银花,学名忍冬,花蕾呈棒状,上粗下细,略弯曲,长不到一寸,黄白色或绿白色,密被短柔毛。” “密银花,花蕾棒状无开朵,表面呈现绿白色,俗称‘绿影’。济银花是青白色,俗称‘大白针’,二者性状极为相似。” “但触摸可知,密银花有骨气,触手较硬,有顶手之感。济银花没有这种触感,另外密银花撒落可搭成十字花架。” 说着,宋谦抓了一把密银花,往下一撒,根根挺立,相互搭在了一起。然后他又抓了一把济银花撒下来,搭的花架就没有密银花那么挺立了。 “哦?”吴相如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宋谦还会这个鉴别技巧,他问:“这谁教你的,林语?” 雷林语摇头:“没有,搭花架的事儿我都不知道。” 吴相如疑惑地看向宋谦。 宋谦指着雷林语道:“就是雷师兄教的。” “哎,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吴相如对宋谦抬抬下巴,问:“怎么回事?” 宋谦道:“我见过雷师兄筛金银花,落下去的银花根根挺立,搭成了花架。” 雷林语愣住了,他筛了这么多都没发现过这个细节。 吴相如也颇为意外地看着宋谦。 其实最主要是雷林语一直在鹤年堂里学徒,接手的都是好药材,自然不容易发现区别。宋谦是吃过坏的,吃过亏才来的,所以他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小细节。 可这也足够说明他天分极佳了。 吴相如认真地点点头,再问:“那最后一个银花是怎么看出来的?” 宋谦道:“山银花,主产南方各省,性状与金银花极为类似,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金银花是密被短绒毛,山银花无毛或者稀疏绒毛。而且总花梗是集结成簇的,花冠的裂片不到全长的一半。” 吴相如嘴角勾勒出笑意,道:“过关了。” “好诶!”雷林语兴奋地快跳起来了。 可宋谦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了,上次给七七蒸馏用的金银花其实是山银花,效力比金银花差太多了,所以疗效才不如他的预估。 吴相如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密银花最好吗?” 宋谦回答:“因为密县的气候环境最好?” 吴相如却摇头:“不全是。密银花的采摘时间比东银花更早,都是花蕾上部刚凸起白色,下部绿色长快一寸的时候采的。” “所以它的颜色才是绿白色,质硬挺直。而且采摘的时候用的是通风透气的提篮或者条框,是不用布袋的,以免受热,导致花蕾变色。” “采花时间性也很强,要在早上九点前进行,因为这个时候的花蕾骨重,香气最浓,质量最好。采摘之后,立刻均匀摊在石板上或者晒席上晾晒干燥,所以出来的金银花青白鲜艳,香气很浓。” “河南怀庆的药商会去药农家里选收药材,而后用泡桐木板做箱,箱里面要先衬绿纸,再装银花,白绿相衬,分外好看。” “而且是严禁挤压的,放的非常松,所以银花不会变形,上下的质地都能保持一致,行话叫‘顶顶如意’。木箱外面还得用牛皮纸贴封,防止受潮,这样才能送进北平城。” “因为密银花产量很低,所以只有鹤年堂、同仁堂、乐仁堂等几个大药铺才会有,其他的中小药铺用的都是济银花。” “济银花产量高,采收时间比较近,所以质地较软,还有些是开花的。一般是用草席里面衬着黄纸卷着送进北平城的,而且压得紧,水分也多,底下软软塌塌,保存的不好的还容易发霉。” 宋谦若有所思。 吴相如道:“知道什么才是道地药材?不仅仅是产地问题,还有种植管理,采收时间,产地加工,运输储藏,炮制适宜,这些环节差一丁点都不是道地药材。” “只有这么地道的金银花,药效才够足,才能变成大夫手上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才能在热病初期的时候,就及时清热解毒,阻断病情。才能在疮毒肆虐的时候,及时托毒敛疮,救人性命!” “宋谦你说的很对,没有好药,哪来的好医?没有我们,大夫就得拿着木头棍子上战场,药工是什么?药工就是给大夫治病把关的门神!” “医药行就是唱戏的戏台,大夫永远在台前光鲜亮丽,万人追捧。药行就是后台的人,没人瞧的见我们,我们手上短一分,少半毫,也不会有人看见。” “但天地良心所在,药行讲的就是‘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药行没有别的窍门,就是把一件件简单的小事做到极致,这就是药工!” “做药,永远都是一身汗,满身土,脏的是我们,但干净的是我们做出来的药。药工,得无愧天地,无愧良心,这就是我要教给伱们的第一堂课。” 宋谦和雷林语齐齐震住。 第9章 审慎 后世的金银花除了密银花和济银花之外,河南新乡沿黄河以北的平原地带也大量栽培金银花,称之为南银花,但花蕾较软,香气淡,比密银花略次。 还有河北邢台地区也栽培金银花,产量也很大。所以后世的金银花主要是三大产区,山东、河南、河北。 最好的自然是密银花,但产量很低,满足不了这么大的市场需求。其他几个地区的金银花品质也不错,而且现在也不会像解放前那样用草席卷着运输了。 这就跟浙麦冬和川麦冬似的,大家都知道浙麦冬更好,因为是种三年才挖的,川麦冬是一年一挖。但浙麦冬产量太低了,市面上很难买到,而且价格非常高。 至于山银花,解放前呢,山银花是被当做是金银花的伪品。63年药典里面收录金银花的植物来源,就只有忍冬科植物忍冬一种。77年修药典,就把植物范围扩大到忍冬、红腺忍冬、山银花和毛花柱忍冬。 药典五年修一次,前前后后28年时间,金银花和山银花都是混用的。 一直到05年药典,才把二者分离开来,金银花的植物来源改回了忍冬科植物忍冬。山银花也列入了药典,删掉了毛花柱忍冬,增加了灰毡毛忍冬。所以现在山银花的来源是三种:灰毡毛忍冬,红腺忍冬,华南忍冬。 按照现在药典的规定来说,山银花也能药用,但严禁用于注射剂。另外山银花的药效是没有金银花那么好的,价格大概是金银花的三分之一。 ----------------- 认完了药,宋谦学起了调配,雷林语继续学理论,想抓药就得会审方子。 宋谦也终于学起了戥子。 吴相如单手拿着戥子,提起来,把戥砣绳挪到定盘星处校了一下戥,问:“知道为什么校戥的要求齐眉对戥?” 宋谦道:“为了能看准。” 吴相如摇头。 “不对吗?”宋谦有些疑惑。 吴相如对他道:“如果是为了看准,那应该是齐目对戥,你都齐眉了,你还怎么看?” 宋谦还愣了一下,之前所有书上写的都是齐眉对戥,他还真没想这回事。 吴相如把戥子放到眉上,微微抬头,他说:“齐眉对戥是为了让你抬头,为了让你抬头仰视戥子上这代表福禄寿的三颗戥星。” 宋谦也微微抬起了头,看着戥子。 吴相如认真道:“戥,一个星字,一个戈字。何为戈?伐人为戈,戥的含义就是星君伐人。缺斤少两,损福折寿。举头三尺有神明,星君伐人。药行人,心中得有敬畏!” 宋谦表情变得肃穆。 吴相如看着宋谦的模样,微微颔首,他道:“校戥之后,就是称药了。成熟的抓药工,他的手就是称,要练就‘一把抓’的功夫,说几钱就几钱,都不用二抓。” 宋谦问:“那为什么还要用戥子?” “问得好。”吴相如告诉他:“练‘一把抓’为的是提高你的抓药速度,但不是为了让你炫技,每次称重都要用戥子,分剂的时候也要逐剂复戥,因为淹死的永远都是会水的。” “小宋,伱给我记死了,药行不是街上打把势卖艺的,我们这行永远没有炫技一说,只有慎之又慎,只有把最简单的小事做到极致。” “知道为什么前柜是药铺最紧要的部门吗?因为甭管铺子遴选药材多么苛刻,甭管斗房炮制饮片多么精细,也甭管大夫开的方子多么精妙,但凡我们这儿出半点毛病,前面全白搭。”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愈于此。我们抓药工守的是最后一道关,这世上再没有比救人性命更攒德行的了!” “瞧见没,这块压方子的木条叫笺方,是说书人嘴里‘十三木归源’中的第九块,名字叫‘审慎’,这两個字就是抓药工所有工序永恒的行为准则。” “我记下了,先生!”宋谦认真回答。 吴相如露出了微笑。 ----------------- 在鹤年堂学徒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很累,但不苦。在解放前这个遍地饿殍的时代,鹤年堂管吃管住,顿顿吃细粮。十天吃顿犒劳,每人半斤肉。 鹤年堂的学徒不用干杂活,扫地擦桌打扫卫生有专门的清洁人员干,做饭也有厨师,学徒就读书和学炮制两件事。 鹤年堂是把不允许打学徒写在店规里面的,谁打学徒就开除谁。 旧社会是最不把学徒当人的,靴、帽、茶、药四个行当的学徒是最苦的,进门都得干各种杂活,伺候老师傅,伺候掌柜,伺候太太。 累的跟孙子似的,把人家伺候的舒舒服服了,还得看人家心情,才能教你一点手艺。 学徒进铺子,都得签合同,里面有一条就是“生死不论,概不追究”。所以鹤年堂在行内确实独树一帜,鹤年堂的学徒也行内被称为“学徒大爷”。 宋谦除了在前柜学习调剂,也在后厂学炮制,筛、簸、扬、拿也都弄得有模有样了,蒸、炒、炙、煅,也会一些了,他对中药的理解更深刻了。 虽然没去治病,但宋谦知道现在让他开方子,饮片用量他会开的更精准,对疗效的预估也会更准确。 他的医术也进步了,这就是医药圆融的好处。就像他师父临终说的那样,“医药圆融,方为正途”。 宋谦对饮片的真伪优劣也有一些认识了,要是当初他能有这些本事,在制药厂参观的时候,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假制饮片从眼前经过。 事后也不会傻兮兮陪着师父去做各种宣传,任由药厂拿师父名头做广告,最后糟践了师父一辈子的名声。别说师父郁郁而终,宋谦都难以原谅自己。 雷林语去丸药房打下手了,他还是每天嘻嘻哈哈,全然不知命运的齿轮也在朝他转动,这个世界谁都是主角,各自有各自的精彩。 卢掌柜还是很喜欢做私塾先生,每天晚上都要带学徒们念书。当然,他最喜欢宋谦,谁让他这么能背书呢。 吴相如每天都来带宋谦这个小学徒,跟他说的也越来越多,甚至很多鹤年堂的秘方都跟他说了,包括沐春茶的配方。 这也是东家同意的,宋谦知道这是在拿他当接班人培养了。可宋谦心中却很惭愧,因为他终究是个过客。 宋谦还跟着吴相如去了安国的药材市场,实战了几回,长了不少见识。虽说时间太短,学的不是很深,但也给他的短板补上了很大一块。 除了在铺子里学药,宋谦也会去陶然亭鹿苑帮忙,还跟鹿摔过跤,也算是个搏鹿战士了。割了鹿茸,得要排血,这会儿可没有真空泵,所以只能上嘴把残血吸出来。 宋谦不由想起了电视剧《雍正王朝》里康熙对大太监李德全说的话“朕吃了鹿血很受用,你再去割一些来”。 那一晚,师兄们都离他远远的。 第10章 谁教你这么聊天的? “嘡……嘡嘡嘡……嘡嘡……”宋谦在敲铜缸子。 吴相如闭上眼睛听。 宋谦一顿敲完,有些期待地询问:“先生,您听出来了吗?” 吴相如睁开眼,淡淡道:“呵,还差得远呢。” 宋谦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看着手上的铜杵,又不死心地又敲了几下。 铜缸子是捣碎坚硬果实类或者未切片的根茎类药材的工具,成熟的抓药工会针对不同药材敲出不同节奏,也有打、碎、捣、砸、研、杵、劈等手法。 为什么需要这么多手法呢,因为不同的药材需要达到不同的破碎程度。桃仁、杏仁需要砸成泥的,半夏得砸成瓣,黄连要砸劈。 不同的药材,质地坚硬的程度也不一样,所以敲击的力度也会不一样。手法不同,力度不用,敲击节奏也就不一样了。 吴相如对宋谦的要求就是什么时候练到他一耳朵就听出来他在砸什么,这就证明他砸铜缸子的本事练到家了。 这不仅要求吴相如有极强的调剂经验,也得要求宋谦有极为熟练的调剂技巧,“听声辨药”就是一场优秀调剂员之间的双向奔赴。 听到自己还差得远,宋谦轻轻叹了一下。 吴相如看看宋谦,轻笑一下,对这个小学徒,他可是满意的不行,他是拿宋谦当大闸柜培养的,准备以后让这小子来接他的班的。不然他晚上下班不回家,留在铺子里干嘛?又不给加班费,他用的都是自己的时间。 吴相如道:“慢慢练吧,一样一样来,不用着急,反正时间还很长。” 宋谦沉默着,时间不长了呀,就快到了。 吴相如又对他道:“在前柜工作,除了文化知识,技术水平以外,还有一个东西也很重要,这是我要教给你的另外一个技能。” “什么?”宋谦询问。 吴相如道:“聊天。” “聊天?”宋谦有些迷惑。 吴相如对他道:“药铺是個买卖,虽说咱们不用像茶馆,饭庄那样,谁来了都喊一声‘爷,您往里面请’,但终究是个买卖,来的都是客人,你得会跟人聊天。” “药工对着的是药材,不会聊天没关系,他们靠的是手艺。大夫不会聊天也没关系,他们靠的是医术。但药铺前柜得会聊天,得会跟客人交朋友。” “普通病人自然是照方抓药的,可还有不少有钱的主顾是来调养身子的。你得跟他们交朋友,这样人家不就找你买人参、鹿茸、各类膏滋了嘛。” 宋谦有点蛋疼,前柜除了抓药,还得承担销售任务,你都是销售人员了,不会聊天还怎么当销售,怎么把利润高的昂贵补品卖出去? 而这恰恰是宋谦的短板,他没干过呀。以前他坐诊就问病情,开完方子就下一个了。他也没客户,他就只有病人,他总不能跟病人说“我请你吃个饭,求伱让我给你瞧个病吧”。 下了班,他也就背书一件事,他的生活很简单。所以他的情商不高,不怎么会聊天,也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吴相如道:“你要是不会聊天,参茸膏滋就卖不出去,你的工资也就不高了。” 宋谦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吴相如见宋谦为难,他宽慰道:“没关系,时间还很长,慢慢学,慢慢练,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八面玲珑的。” “我当年也是像你这样过来的,一步步来吧。我先教你一个交朋友的小窍门,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花花轿子需抬人。逢人夸三分,遇事捧三分。” “世上无论男女老少,谁都爱听好话。你多说一些捧人夸人的话,别人心里听了欢喜,对你的印象就会好起来了,你跟别人交朋友也就容易多了。” “夸人……”宋谦若有所思,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他以前也没特意去跟人交过朋友。琢磨了一下,他又低头看铜缸子。 吴相如也看铜缸子,微微一笑,问:“是莱菔子吧?” 宋谦愕然抬头。 吴相如脸上笑容更甚。 宋谦赶紧现学现用,夸赞吴先生:“你真棒,让你猜对了。” 吴相如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没好气道:“谁特么教你这么聊天的?” ----------------- 对宋谦来说,在鹤年堂学徒的日子,是充实且愉快的。可惜半年的时间太过短暂,他感觉自己才刚来,但马上就要离开了。 离别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 “小宋,吃饭去。”雷林语跑过来叫宋谦:“今儿可是吃犒劳的日子,春饼卷肉呢,去晚了小心被他们吃完,那帮家伙可不会跟你客气。小宋,小宋?” 房间里,宋谦缓缓抬头。 “你怎么了?”雷林语还问呢。 宋谦看着脑海里面的倒计时,他问:“大家都在饭堂吗?” “不然呢,吃饭的点谁还能跑到外面去?”雷林语在外面挥手叫他:“快点,你再不过来,我就不等你了。” “来了。”宋谦小跑出来,跟雷林语到了饭堂,师兄们都在吃饭了。 卢经理和吴相如在小桌,见宋谦来了,卢经理赶紧招手:“小宋,快来这边,给你留了肘子肉。” 师兄们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扭头看这小老弟。铺子里的东家、掌柜、闸柜,老师傅们都很喜欢宋谦,当然他们也没什么好妒忌的,谁让人家有文化呢,你有能耐你也背那么多书去。 雷林语赶紧坐下吃饭。 吴相如端起桌子上的肘子肉,示意宋谦去他那边吃。 宋谦却没有上前,而是站好了身子,认真地对着小桌那边鞠了一躬:“先生。” 卢经理和吴相如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虽说宋谦平时也喊他们先生,但也没这么郑重的样子,而且现在还在吃饭呢。 卢经理问:“有事求我?怎么着,缺钱了?” 宋谦只是摇头,而后他走到大桌前,对着药工师兄们认真地鞠了一躬,喊了一声:“先生。” 药工师兄们齐齐愣住,还有几个都被噎到了,大声呛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大家面面相觑,你想干什么,大家都是穷鬼,没钱的喂! 宋谦用力地看着他们,用力地看着所有人。 雷林语呆呆地看宋谦,卷饼还是塞了一半到嘴里呢。 宋谦慢慢看向他,也对上了他。 “先生。”宋谦也对着雷林语鞠躬。 “咳咳!”雷林语慌到呛咳,他急忙用手捂嘴,这里面可是肉,是肉啊,要是被呛出来,那可亏大发了。可他也懵逼,小宋是要干嘛,总不能惦记他留着娶媳妇的钱吧? 吴相如站了起来,他突然想到半年前这小子刚来那天说每个中医都应该叫药工一声先生,难不成……难不成…… 吴相如不确定地问:“小宋,所以你是……” 宋谦最后走到吴相如面前,深深一躬到地:“先生。” 吴相如不禁有些眼热,他问:“哎呀,起来起来,你这是干嘛呀!” 不等他话说完,宋谦却上前抱住了他。 吴相如身子一僵,这个时代哪有这种放肆的交际方式啊。 大家都懵了。 宋谦却是饱含热泪。 师兄们齐齐站了起来,看向小宋,不知道他怎么了。 宋谦用力地看着所有人,死死地看着所有人,想要把所有人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因为他知道,他这是他跟这里绝大多数师兄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了。 “谢谢你们。”宋谦轻声道谢。 第11章 炼丹 逼仄的房间,暖黄的灯光,空调呼呼吹着凉风。 宋谦回来了,他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了好久。鹤年堂半年学徒的点滴时光历历在目,喜欢做私塾先生的卢经理,每晚加班给他开小灶的吴相如,努力背书的雷林语,还有那一帮子贪吃的师兄们。 当年不过16岁的雷林语,现在都已经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而吴相如,卢经理,还有那些师兄们,早就故去多年了。 再也见不到了。 宋谦茫然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叹了一下,而后他望着面前小盘子里面放着的金银花。这次,他只是瞧了一眼,就分辨出来了。 果然,是山银花。 宋谦不禁苦笑,同时他也有些疑惑,现在很多药房都是偷偷把山银花当成金银花卖,宋谦也不确定他那个性子清冷的老板知不知道,亦或者说是不是她授意的。 宋谦琢磨了一下,也想不明白,而后他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了下来。他再度闭上眼睛,脑海里面的文字发生了变化。 用户:宋谦。 年龄:26 医派:新安医派 中医等级:市级专家(巅峰) 中药等级:县级(初阶) 【鹤年堂学徒经历已完结,第二次穿越启动条件为“中药职业技能大赛-全县第一”。】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的中医水平和中药水平同时进步了,医药圆融的路子果然是正途。可是看到“完结”两个字,宋谦却是沉沉引叹。 ----------------- 翌日。 正阳中医诊所。 “早。” “早。” 各有心思的两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秦苏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捡了本书看了起来。 宋谦则在栏柜后面发呆。 “嘿!早上好,两位。”活力四射的疯丫头又来了,刚进门她就大叫道:“哇,苏苏,你怎么又背着我在学习?” 黄悦感觉闺蜜情谊遭受重大危机了。 秦苏道:“不学习会被人看不起的。” 黄悦却理直气壮道:“咱俩不是从小就被人看不起嘛,我都习惯了。” 宋谦闻言看向他们,然后又多看了秦苏好几眼。 黄悦又道:“哎,吴老师今天总该来了吧,医馆没有大夫,那还叫什么医馆?他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到了吧。”秦苏话音刚落下,门口就出现一個微胖的中年人。 “小秦,不好意思,昨天有事情确实来不了,耽误你开业了吧?”中医吴荣彬走了进来。 秦苏淡淡地说:“没事。” 黄悦却道:“哎哟,我的吴老师,你还好意思说呢,医馆没大夫还怎么开张?昨天一个病人都没有,大家干坐了一整天,你总不能让我们苏苏的医馆刚开就遇冷吧?” 吴荣彬皱眉不悦道:“都说了昨天有事情,今天这不是来了吗?行了,药都按照我的要求装好了吧?可以接诊了,我去诊室了。哎,这小伙子是抓药的吧?” “按他的要求装药?”宋谦疑惑地回看对方。 “嗯,好好干。”吴荣彬随口勉励了一句,都没多看宋谦一眼,便走进了诊室。 黄悦问:“今天有没有病人?” 秦苏道:“没有了,七七的红疹也都消干净了。” 黄悦道:“那哪儿行啊,你这可是医馆开业,很讲究的。这样,我去把我爸拉过来,让他给你冲个开门红。” 宋谦听得疑惑:“伱爸有病?” 黄悦没好气喷道:“你爸才有病呢,没病就不能来调养调养了?给我们家苏苏撑撑场子怎么啦,我现在就去叫人。” 黄悦风风火火又走了。 宋谦扭头问秦苏:“这些药是你进的吗?还是那个吴老师进的?” 秦苏道:“是吴老师介绍的人,说是他常年用那家公司的饮片,用习惯了。” “哦。”宋谦又看向了斗柜,眉头深深皱起。 秦苏朝宋谦看去。 吴老师在诊室里面也没闲着,他在里面刷抖音,外放声音很大,他们在外面都听得见,很吵。 很快,黄悦就把她老爹拖过来了。 “黄叔叔。”秦苏叫人。 黄爸是旁边徽菜馆“徽苑”的老板,他们平时吃的饭,都是黄悦从家里饭店拿的。黄悦和秦苏是从小长大,两人很熟,黄爸是看着秦苏长大的。 “哎,苏苏呀。”黄爸笑眯眯的,性子倒是跟黄悦挺像。 “黄叔叔,没想到还麻烦你了。” 黄爸愣了一下,道:“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客气?什么叫麻烦我,是我麻烦你,你看你开个医馆,我还沾光了。” 秦苏道:“是您照顾生意了。” 黄悦纠正道:“不对,我爸是来调养身体,我爸很虚的。” “哎……”作为男人,黄爸下意识就想反驳。可作为长辈,他嘴抿了一下,还是改口道:“是,虚,老虚了。” “快去瞧病,买点贵的!”黄悦给他老爹背上一掌。 黄爸无奈苦笑着进诊室。 秦苏又回到她那张藤椅上坐下来。 诊室里面外放的短视频声音就没停过,不过也还能听见问诊的声音。 宋谦则在查斗,可是他越查脸色就越难看。 稍顷,黄悦和黄爸走了出来。 黄悦嘻嘻哈哈地说:“抓药小哥,嘿,小哥抓药了。” 宋谦伸手接过处方单,本来他的脸色就已经够难看了,只是让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当他看见这张方子的时候,他的愤怒值还能再往上涨。 调剂的第一个流程就是审方,处方上除了姓名,年龄之外,姓吴的那位写了诊断结果,只有四个字“脾肾阳虚”,下面就是处方饮片了。 可用药却是打的密密麻麻,一张处方单都差点没打完。足足三十八味药,宋谦从医也多年了,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怎么了?”黄悦见宋谦脸色不对,她奇怪地询问。 宋谦把处方单往柜台上一拍,他压着怒火道:“拿去问问里面那家伙,他是在治病还是炼丹?” “啊?”黄悦愣住了。 黄爸也愣了:“怎么了?是你们店里的药不全吗,没关系的,我倒不急,可以等两天的。” 黄悦不明白小宋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她问:“到底怎么了?” 宋谦把方子还给她:“你不是学中药的嘛,你自己看看脾肾阳虚要不要吃这么多药?” 黄悦有些汗颜,她道:“哈……实不相瞒,我是个学渣。” 第12章 你也配说新安 黄爸无奈地闭上眼,没事,习惯了。 宋谦看着方子,眉头锁的很紧。 亚健康是现代人的通病,金老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说现在的人有病吧,他又能生活能工作;说他没病吧,又一天到晚没精神。” 所以找中医调养,大部分诊断结果都是脾肾阳虚,或者脾虚湿盛。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身体调养而已,结果这货开出来的方子快把半个药柜搬空了。 宋谦回头看一眼斗柜,他皱眉说:“所以才说让你把里面那货叫出来嘛。” “啊……不好吧,他可是个医生,你不过是……”黄悦想想都觉得尴尬,她扭头:“苏苏,你……哎?” 黄悦发现秦苏已经走到诊室门口了。 秦苏敲门,说:“宋谦叫你。” 这下黄爸和黄悦齐齐愣住了,他们两個外人尚且在犹豫,老板直接就干上去了?喂,这可是核心技术人员! “啥?”里面短视频的声音这才停掉,吴荣彬探头出来看,问:“怎么了?” 宋谦问:“你开的方子?” 吴荣彬反问:“伱看不懂?” 宋谦耐着性子问:“脾肾阳虚,三十八味药,还一开就是十五剂,你是准备让病人拿个车子来装吗?” 宋谦说的已经很客气了,可吴荣彬脸瞬间就挂不住了,他道:“你一个抓药的懂什么?什么东西也来问我?你要有能耐,就不用在这里抓药了,你就是医生了!” 黄悦没想到两人立马就吵起来了。 宋谦脸迅速沉了下来,指着后面的斗柜问:“这些饮片也是你找人装的?” 吴荣彬道:“是又怎么样?” 宋谦生气道:“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做医生?” 黄家父女齐后退一步,年轻小伙火力就是猛啊。 吴荣彬被气懵了,他扭头看一旁秦苏,说:“小秦?这是你的人?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他给开除了,我就不来了!” “别……别……”黄悦很想劝,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谦皱眉看秦苏,按照常理来说,是不会有老板站在抓药工这边,反而把大夫给赶走的。 秦苏看了看两人,只是平淡地对吴荣彬道:“你要是能把他说服,我就开了他。” “嗯?”吴荣彬愣了一下。 黄家父女看看这个,又看那个,跟看比赛似的。 黄爸暗自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甭管结果如何,自己这边都有退路了。 吴荣彬不屑地看宋谦,他道:“他就一个抓药的,懂什么医?还让我跟他聊,他能听得懂吗?” 宋谦反讥:“我不过一个抓药的?那你呢,不过一个抄《中国药典》的,还只会抄目录,你这是把脾胃用药和补肾用药全写上去了是吧?” “这么补吗?”当事人黄爸震惊了。 吴荣彬看一眼黄爸,争辩道:“你,你一个抓药的懂什么医?没有这么多药能治好病吗?能顾护全面吗?这是我们新安医家……” “新安医家?”宋谦打断他:“新安医家遣方用药有平正轻简的,有轻灵灵巧的,也有稳准狠猛的,唯独没有你这一大锅子乱炖的,就你也配说新安?” 吴荣彬脸都绿了:“你一个……你一个抓药的……” 宋谦道:“你能不能有点新鲜词了?” 吴荣彬:“我……我……” 宋谦道:“无非是一个脾肾阳虚,怎么到你这里这么复杂了?早在明朝,孙一奎就把汪机的‘参芪用法’和薛己的‘温补下元法’结合起来了。” “温阳药与补气药同用,共奏温阳益气,健脾化湿之功,一个壮原汤不过九味药。再看看你的方子,滋阴的,扶阳的,燥湿的,清润的,寒凉的,运化的,温化的,补气的,破气的。” “中药寒凉温热,升降浮沉,你是全然不顾,乱放一通,相互牵制。你还敢跟我说新安?” “你的方子里面学汪机的‘固本培元’;还是徐春甫的‘诸湿肿满,皆属脾土’?还是学罗周彦的‘先天元阴元阳,全赖中气滋培而施生化’。” “还是吴澄的‘治虚损以理脾阴为要’;亦或者是学叶天士的‘胃为阳明之土,非阴柔不肯协和’?你也有脸说新安,你也配说新安?”” 全场齐静。 黄爸懵逼地问:“他在说啥?” “我特么哪知道?”学渣黄悦看向吴老师,结果发现吴荣彬也是一脸懵逼,该不会这货也没听懂吧? 吴荣彬惊道:“你……你一个抓药的怎么懂这么多?” 宋谦问他:“我懂不懂不重要,关键是你懂不懂?” 吴荣彬一下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黄爸还问宋谦:“小伙子,你刚刚讲的是啥意思。” 宋谦通俗化道:“他炒盘青菜,把你店里所有的调料、香料、配菜都放了个遍。” “卧槽,这还能吃吗?”黄爸当时就震惊了。 黄悦赶紧拉了拉黄爸的胳膊,这是她闺蜜的店,这大呼小叫,让人家以后怎么做生意?她偷偷看一眼秦苏,却发现秦苏只是冷淡的看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这让她不禁心生佩服,苏苏心理素质是真好,要是她创业就遇上这种事情,估计得慌得不成样子了。 宋谦盯着吴荣彬,他道:“最让我生气的还不是你的方子,你的方子虽说狗屁不通,那好歹也还是个屁。你再看我身后这一堆,这是药吗?这都是一堆什么狗屎!” 宋谦是越说越气:“这是山药吗?你拿木薯片掺在里面,我差点没看出来。你还好意思给人开菟丝子,这里面掺了多少土?用山银花冒充金银花,用马蹄紫菀混在真紫菀里面,淀粉做的茯苓掺在真茯苓里面,海金沙里面掺红砖粉,你好高明的手段啊!” 宋谦每说一样,吴荣彬脸就绿上一分。 宋谦道:“这还是这些普通的药,贵药问题更大,拿野豇豆根冒充人参,拿莪术的中间根来冒充三七,把伊贝母掺在川贝母里面,还有西洋参片,你掺了多少桔梗进去?” “最离谱的是黄芩,你居然拿的是药厂提炼过的药渣,我是说怎么苦味都没有。”宋谦抓起一把黄芩片,大骂道:“王八蛋,这是治病救人的药,不是给你裹脚的臭抹布!” 黄家父女都傻了,他们也没想到温和的宋谦发起火来这么吓人。 宋谦怒视着吴荣彬,恨不得吞了他,要不是这些假药,要不是这些做假药的人,他师父也不会死,他恨假药恨到了骨子里面! 吴荣彬嘴巴都在哆嗦,他没想到自己这点作伪手段居然被对方扒的这么干净,一时间,他慌得不行,他扭头道:“小秦,小秦,你……你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秦苏平静地说:“不必了,我已经报警了,也打食药监的电话了。别跟我解释,去跟法官解释吧。” 吴荣彬一滞,他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果决,人狠话不多,一句废话都没有,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黄悦呆呆看向宋谦,这小宋……这么猛吗? 吴荣彬待得反应过来,脸色瞬变,他唰的一下就跑向门外,跑的比兔子还快! 宋谦长长呼出一口气,愤懑的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秦苏却是幽幽一叹。 黄悦担忧地看着秦苏,刚开业就遇上这种见鬼的事情,这可怎么办呀! 第13章 除了创业,别无选择 鸡飞狗跳过后,三个人坐在了院子里。 正阳中医诊所还算是大的,是前店后厂的格局,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小院子后面是仓库和加工间。 这三个人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并排坐了下来,黄悦坐在中间,秦苏和宋谦一左一右。 “唉……”生活不易,悦悦叹气。 秦苏问:“这是命吗?” “别这样说。”看到闺蜜不开心,黄悦道:“这都是些什么倒霉事,苏苏,要不我明天带你去屯溪鬲山寺拜拜吧。” “悦悦,你相信命运吗?” 秦苏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黄悦道:“相信啊,不然我们俩三天两头去求神拜佛干嘛?怎么,你现在不信了?” “我不知道。”秦苏语气低沉。 黄悦奇奇怪怪地看看秦苏,而后又骂起了吴荣彬:“看把我们苏苏给气的,什么狗屁大夫,坑爹嘛这不是,得亏他跑得快,不然我把他狗头拧下来。” 黄悦攥着小拳头,咬牙切齿。 宋谦侧头看坐在另外一边的秦苏,他说:“我都没想到你那么果断,都没给姓吴的解释机会。” “那是!”黄悦扬了扬头:“你当我们家苏苏是外面的那种贪财的医馆老板吗?我们苏苏可是有追求的。可惜,姓吴的跑的太快,不然我还挺想听听他说什么的。” 秦苏道:“还能是什么,无非是开大方子,我挣得多,他也挣得多。那么大的方子,病人根本没法自己煎药,只有我们代客煎药,药渣子一倒,神不知鬼不觉。至于疗效,差一点就差一点,中医调理本来就慢。” 闻言,黄悦和宋谦都苦笑起来。 其实这就是现在中医界的现状,西药和中成药已经取消销售加成了,但中药饮片还有個25%加价的口子。 这是因为饮片存贮是有比较大的损耗,而且很占空间,包装也有费用,不让加价那就亏大发了。另外这也是国家扶持中医药的政策。 但现在单位就在钻这个空子,大方子太常见了,一个脾虚湿盛,一个脾肾阳虚,不过最简单的身体调养,居然能开出三四十味药,甚至还有直逼五十的,恨不得让你一口喝完整个元素周期表。 不少穿着白大褂的还美其名曰‘现代人亚健康状态太复杂,毛病太多了,现在中药质量又不行,所以用药就得非常全面。 特么多扯淡,说白了就是为了钱。一味药加价25%,利润是不多的,但十味呢,五十味呢,这一副药就得多少利润了。一次性得开十几剂,利润就相当可观了。 很多医馆为了挣钱,都是给中医大夫开药提成的,伱说大夫能不龇着牙给你开药吗? 而那些好的中医诊所是不给中医大夫开方提成的,不管你的药开多开少,亏只亏老板一个人的,大夫只需要选择最合适的药就行。 历朝历代,从古至今,是没有谁开这么大杂烩的方子的,比东北乱炖还热闹。当代也就只有几个治肾病的名家开这样的方子,但他们自己都讲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疗效。 拿新安医派来说,也素来是力求精简的。歙县张一帖内科有一个家传秘方,叫“十八罗汉”,但里面也就十八味药,这在新安医派里面已经是很多的了,但也远没有人家四十来味药来的热闹。 所以那个姓吴的得多离谱啊,关键他连药都敢造假,胆子真是大的没边了,宋谦想到那个家伙都忍不住摇头,他问:“这都是个什么人,你们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家伙?” 黄悦道:“抖音同城刷视频找到的。” “什么?”宋谦语调都变了三下,他没想到这俩姑娘居然能这么离谱:“你们疯了,这种地方都能找坐诊大夫?” “你叫个屁啊。”黄悦理直气壮道:“你不也是我们在门口捡的吗?” 宋谦一时语塞。 秦苏闻言却是摇头笑了起来。 宋谦愣了一下,自他上次比赛翻车后,他还是头回看到这姑娘笑,他惊讶道:“哎,她笑了诶。” 黄悦回头看一眼秦苏,而后转头就喷宋谦:“你丫有病啊,没见过女人笑?来,大爷给你笑一个。” 黄悦搂着宋谦的脖子:“嘎嘎嘎!” “你这癫子!”宋谦快被搞疯了。 …… 折腾完之后,再次坐好。 宋谦问:“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想着要开个中医诊所?” “我们是学中药的呀?”黄悦没好气道:“毕业了能干啥?本科生都得进厂,大医院药房抓药都得研究生起步,还特么是合同工,博士生才有机会拿编制。” 宋谦沉默了,很无奈又很现实的话。 黄悦又叹了一声,说:“现在的公家单位都看学历,我们学历低,没法子嘛。像慎行堂这样的顶级中医馆,是不看学历,可是看本事,我们两个小年轻能有什么本事?所以咯,除了创业,别无选择。” “慎行堂……”宋谦轻轻咀嚼这三个字,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黄悦唉声叹气:“创业怎么这么难,苏苏,你还撑得住吗?要么我也入股好了,咱们一起干吧。” 宋谦意外地看着黄悦,这疯丫头还挺有义气。 秦苏摇头:“不了,我们还是不要一起做生意,多少好朋友都是因为合伙做生意才闹掰的。” 黄悦想想也觉得对,她道:“不过我也没多少钱,入股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我要是有钱,我就可劲给你花,你想干啥就干啥。” “你等我去买个竞彩,可惜今晚德国对韩国,没啥悬念。你等我中个大奖的,你有啥梦想我都给你实现,让你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秦苏若有所思地看向黄悦。 宋谦也看她。 黄悦左右看看:“都看我干嘛?苏苏你感动了,想一身相许?可惜姐姐空有一身撩妹技,但也是个女的。小宋你看我干嘛?老娘又不是富婆,你求包养也得等我中奖了呀。不过小宋呀,你刚刚发起火来是真吓人。” “谁让他卖假药,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假药。”宋谦想到还是有些牙痒痒。 秦苏定定地看着宋谦。 宋谦叹了一声,缓了缓心情,他说:“其实我脾气挺好的,除了假药,别的事情我都不发火的,而且我很喜欢夸人的。” “喜欢夸人?”黄悦有些迷惑,这什么爱好? “呵。”秦苏只吐了这么一个音节。 黄悦道:“好了,好了,聊点正经的吧。药材饮片倒是好办,找个大公司进货就行,总能符合药典规定。关键中医师怎么办?上哪儿去找一个牛逼且靠谱,还愿意来咱们这儿的中医师?” 牛逼且靠谱的中医师,宋谦听得耳朵动了动,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宋谦说:“不就缺个中医师嘛……” 黄悦讥道:“还不就?说这么简单,你行你来?” 宋谦刚想说话。 秦苏却说:“要不……就让我表哥来吧。” 宋谦当时就迷了,他很想问问这姑娘是不是眼瞎,天才站你面前看不见吗?哪个表哥这么牛逼,金庸的表哥吗? “谁,陈实?靠!”本还在看宋谦的黄悦,闻言立刻看向秦苏。 黄悦一拍额头,耸肩扭脖夸张地说话:“我堂堂一个安徽中医药大学高材生,养元国医馆的优秀学徒,亟待成名的新安青年医家,跟你们这些差生是讲不明白的。救命啊,就那个装逼犯,你还不如让小宋在这儿瞎几把治呢。” 宋谦:“???” 第14章 你什么时候也染病了 “早上好。”斜对角的惠明堂老板岳隆丘一大早就来串门了,他道:“听说你们这儿昨天出了不少热闹啊。” “关你屁事!”黄悦张嘴就喷。 “你这丫头……”岳隆丘一时气结:“我好心过来看看,你是这么态度,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 黄悦道:“还长辈?哪个长辈见晚辈出了事,还乐颠颠跑过来看热闹的?” 岳隆丘道:“我是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黄悦讥笑道:“帮忙?行啊,让你们医馆的病人都来我们这儿抓药,这就是帮忙了。” 岳隆丘无语地看了这丫头一眼,他道:“来伱们这儿?就你们这里的药,谁敢来抓?” 黄悦黑着脸:“至少我们发现了问题,就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你们呢?你们有这个勇气吗?” 岳隆丘赶紧伸手:“哎,你可别瞎说,我们家饮片可都是符合药典规定的,我们断什么腕?需要断吗?” 这回,轮到黄悦被噎了,谁让他们药铺出事了呢。 安静坐在藤椅上看书的秦苏侧过了头,平淡地说:“药典只是最低要求,符合药典,也不过勉强及格,离着良好尚且差上许多,就更别说优秀了,符合药典有什么好炫耀的?” 岳隆丘语塞。 黄悦插腰。 秦苏接着道:“就像不会有人天天把‘守法’两个字挂在嘴边,法律是最低的道德,守法的人未必不是個人渣。” “对,人渣!”黄悦得意点头。 岳隆丘本以为黄悦这丫头就已经够能说了,没想到坐在那儿的那位段位更高,他道:“我不跟你们这种卖次药的争,我这次是来恭喜你们的。” “恭喜?”黄悦半点不信。 岳隆丘问:“怎么,你们没关注吗?你们家那位调剂员通过街道预选赛了,后天就是县级决赛了。你们已经出这么多事情了,要是决赛再排倒数第一,你们这医馆倒闭速度可要破全徽州的记录了。” “你……”牙尖嘴利的黄悦也不禁语塞。 秦苏把书放在桌子上,而后从藤椅上起身,朝着岳隆丘走来,她站在岳隆丘面前,对视着岳隆丘,浅浅地说:“岳总管好自己事情就好,我们正阳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岳隆丘诧异地看着秦苏,别看黄悦这丫头牙尖嘴利,但是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个没懂事的黄毛丫头罢了。 但眼前这个秦苏,别看年纪就这么一点,可刚刚这几步的气场却让他心中不由一摄。不知怎的,岳隆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了。 黄悦插腰不服气地瞪着岳隆丘。 岳隆丘气势萎了不少,但还是呈口舌道:“还正阳正阳的,不就两个人的个体小诊所嘛。说的跟大集团似的。牙尖嘴利,看明晚你们能有个第几名?” 说完,岳隆丘转身出去了。 “这丑货!”别看黄悦前面叫得那么响,心里也是很恼火的:“烦死了,我们没招他没惹他,他无缘无故跑我们这里来找什么刺激。” 秦苏道:“七七奶奶干的。” 黄悦:“刘姨?” 秦苏道:“七七的疹子不是被宋谦治好了嘛,又没收钱,好的又这么快,刘姨可高兴了。” 黄悦问:“刘姨没听说我们的药出问题了?” 秦苏道:“山银花也能药用,只效果比金银花差了一些。七七的疹子很轻,就算宋谦不给她做推拿,再喝一次金银花露,第二天也能好,毕竟我们是自己蒸馏的,效果比买来的更好。最重要的是,我没问她要钱。” 黄悦深以为然地点头:“还好你有先见之明,不然就刘姨那张嘴啊……” 秦苏说:“现在七七穿的少了,人也活泼了,刘姨家婆媳矛盾也缓和了,你说刘姨能不说宋谦的好吗?” 黄悦指着空荡荡的栏柜:“说小宋?” 秦苏点了点头:“刘姨那张嘴你还不知道吗?她一边夸宋谦,一边就拿惠明堂说事,这话很快就传到岳隆丘耳朵里了,你说他能坐得住吗?” “原来是这样啊。”黄悦这才明白过来,她往门外看去:“这小心眼的丑货,有本事他们也别收钱,有本事他们也见效这么快啊。话说小宋呢?上班两天,他就开始迟到早退了?” 秦苏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回来了。”门口响起了宋谦的声音。 “小宋,你去哪儿了,小心扣你工资!”黄悦大呼小叫:“哎,你知道你通过街道预选赛了吗?我天,我都没想到你能过,这比赛这么水的吗?早知道这么水,还不如我上呢。” 宋谦一阵无语:“你这聊天水平跟刘姨有的一拼。” 黄悦说:“刘姨……哎,你知道七七的疹子好了吗?刘姨到处夸你呢。” “哦。” 黄悦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不惊喜,不激动?” 宋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就治好一个小热疹嘛,激动个毛?但看黄悦这么有兴致,他也只能应付一句:“哇哦。” “无趣。”黄悦翻了个白眼:“哎,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玫瑰。”宋谦提着手上的袋子。 “咦……”黄悦一脸腻歪。 秦苏也看了过来。 “这是要送给哪个姑娘?”黄悦挤眉弄眼,她道:“总不能是我吧?” “你要就给你。”宋谦提起袋子。 黄悦赶紧接过来,看一眼又给他塞回去:“神经,哪个好人送玫瑰送的是全是没开的花骨朵啊。” 秦苏说:“这是药用的玫瑰吧,你去玫瑰种植园了?” “对。” 黄悦问:“你摘这么多玫瑰干嘛?” 宋谦道:“做药,我们的饮片都被拉走了,铺子里面没药,也没医生,我们总不能发呆吧?好歹做点什么,我看乡下有个玫瑰种植基地,所以就跟老板联系一下,自己去摘玫瑰了。” 黄悦道:“那多费劲,网上买一点不就行了。” 宋谦道:“网上很多是山刺玫、美丽蔷薇、钝叶蔷薇混在药用玫瑰里面的,品质不好,而且我要的是鲜品,所以只能早起自己去选摘了。” 黄悦讶异道:“早起,多早啊?” “后半夜吧。” 黄悦讶异道:“那么早去干嘛?天亮了吃了早饭再去不行吗?” 宋谦说:“太阳开出来就过时宜了,鲜玫瑰的香气就不足了。玫瑰全国都有,没有特定的道地产区,但采摘时间很讲究。” 黄悦问:“时间上都这么讲究?” 宋谦道:“孙思邈说‘早则药势未成,晚则盛时已歇’,‘夫药采取,不知时节,不以阴干曝干,虽有药名,终有药时,故不依时采取,与朽木无异,虚费人工,卒无裨益。’” 黄悦黑着脸问他:“你们学霸平时都这么聊天吗?你能不能聊点学渣能听懂的?” “不按特定时节,特定时间采摘的药材,疗效很差,不堪药用。就像薄荷,不能在阴雨连绵或者久雨初晴后采摘,只有晴天的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才能采摘。”宋谦把语言难度降维到幼儿园级别。 黄悦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这就对了嘛,你干嘛都采没开花的?” “不是没开,是将开。”这次说话的是秦苏。 黄悦问:“将开?” 秦苏看向放在桌子上的《本草蒙筌》:“茎叶花实,四季随宜。采未老枝茎,汁正充溢;摘将开花蕊,气尚包藏;实收已熟,味纯;叶采新生,力倍。入药诚妙,治病方灵。其诸玉石禽兽虫鱼,或取无时,或收按节,亦有深义,非为虚文,并各遵依,勿恣孟浪。” 宋谦点头称赞道:“不错,有点当中药店老板的样子了。” 秦苏嘴角微微勾勒。 宋谦看的讶异,夸人真的有用诶。吴先生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 黄悦却脸色滞住:“你们这样显得我好呆。” 宋谦道:“你也看看书吧,你不是学中药的嘛,至少《本草蒙筌》背一背,好歹是徽州老祖宗的书。” 黄悦瞪眼睛,理直气壮:“我对看书过敏。再说你忙活那么久,就摘这些啊?” 宋谦道:“你当很容易?我带着手电筒一朵朵挑选的,都是选将开的,长相最好,香气最足的。玫瑰都是刺,还全是蜜蜂,一边采花,一边赶蜜蜂,还得小心露水,尽量多保留一些,带回来的路上还得勤翻,不能捂着,你当容易?” “这么麻烦,再说要露水干嘛?”黄悦不懂。 秦苏轻轻道:“百花上露,令人好颜色。” “陈藏器《本草拾遗》。”宋谦补充。 “苏苏,你什么时候也染上背书的毛病了?”黄悦气的大叫起来。 第15章 道地药材 宋谦收拾了玫瑰,去后院忙活了,在鹤年堂学徒半年,他染上做药的瘾了,尤其喜欢研究鲜药,之前在鹤年堂就经常打扫冰箱。鲜药其实是中药的一大特色,常有干品没有的疗效。 解放以前,包括古代,很多医家都喜欢用鲜药,像鹤年堂这种大药店,更是专门备着天然冰箱来冰镇鲜药。后来鲜药就渐渐不用了,以至于现在很多医家都不会用了。 古代是用鲜药,但其实是很有限的那几种。现在反倒是重新开发鲜药的最好时机,毕竟满天跑的都是各种生鲜快递,天南海北的生鲜药都能次日达。但很可惜,鲜药的使用始终恢复不起来。 宋谦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他的快递已经在派件了。他买了新鲜的密银花,昨天下单,今天就到了。他之前在北平城都没用过鲜银花,他也想试试药效到底有多大差距。 …… 前店。 黄悦古怪地看着又在看书的闺蜜,她走过去摸摸秦苏的头,关切地问:“苏苏,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怎么了?”秦苏问她。 黄悦担忧地说:“我看你这两天话都不爱说了,是不是小宋害的?” “什么?”秦苏抬头。 黄悦说:“自从前天晚上他比赛丢那么大一个人之后,你就不高兴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秦苏沉默着。 “什么破店,我说姓岳的,你还要脸不要了?全天下就你们一家药店是吧?还不卖给我,你怎么这么大的能耐?” 本还在询问秦苏的黄悦,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刘姨站在斜对角的惠明堂门口骂街。 岳隆丘汗都快下来了,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急叫道:“我没这么说,伱赶紧进来,别在门口了。” “你怎么没说了?我刚刚亲耳听见的,怎么我耳朵出问题了?”刘姨在门口大喊大叫,生怕不够热闹。 岳隆丘脸都绿了,刘姨先前不是一直在说人家正阳诊所多好多好,里面的小宋多有文化,多有本事,比他们惠明堂好多了。 刚刚刘姨来他们惠明堂,说是想买盒藿香正气水。岳隆丘揶揄了一句“你不是说正阳诊所这好那好,你怎么不去找他们买啊”,不过一句玩笑话,他哪想到刘姨居然能跑到门口骂街。 岳隆丘这会儿哭的心思都有了。 黄悦摇头,心有余悸道:“这家伙对刘姨的可怕一无所知。” “我开玩笑的,你赶紧进来,我给你拿。”岳隆丘欲哭无泪。 刘姨插腰问:“那你说,你刚刚是不是说不卖给我?” “我……”岳隆丘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是不卖,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么好的关系,我送你两支都行呀!” 刘姨还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哈哈哈……该!”黄悦笑的直不起腰来。 秦苏微微摇头。 “就两支?”刘姨还问。 岳隆丘咬牙问:“那你还想要多少?” 刘姨回头看见站在店门口的秦苏和黄悦,她道:“都……都行,关键是你也不能说苏苏的药不好呀,哪有这样讲人家小姑娘的?” 提到秦苏,岳隆丘明显没那么慌了,他说:“这又不是我说的,昨天食药监过来都把药给拿走了,你没看见?” 刘姨却道:“苏苏又不知道,她开张才第二天,又没卖一分钱。她发现问题不就马上报警了嘛,又没做黑心生意。” 黄悦惊讶地对秦苏道:“刘姨在帮我们说话诶?” 刘姨立马又跟上一句:“再说,这两个小姑娘年纪那么小,学习成绩又那么差,没有文化,被人骗不是很正常嘛?你一把年纪了,还好意思说人家。” 黄悦白眼都快到天上去了:“我就不该对刘姨有什么幻想!” 秦苏只是静静看着。 岳隆丘无语道:“那关我什么事?中医馆,中药店,本来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开的,又不是我让她开的。” 街上的人也在议论纷纷。 黄悦急道:“要是让姓岳的再这么嚷嚷下去,以后谁还敢来我们店里买药。” 本来在后面院子里制药的宋谦也赶出来看,却见秦苏已经迈步出去了。 “哎……”黄悦还以为闺蜜要出去吵架,她也赶紧跟了上去。 秦苏站在店外,见大家都在看她,她环顾四周,气定神闲地说:“昨天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听说了。我们进的中药饮片品质确实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所以我们及时处理了,并没有往外销售。” “我们正阳医馆始终致力于制作高品质的道地饮片,达不到我们要求的,一律不售卖,我们永远不会像某些同行那样把满足药典规定作为最大追求。欢迎大家监督,也非常欢迎同行来交流。” 秦苏看着街对面的岳隆丘,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岳隆丘反倒这個小丫头给说的怔住了。 刘姨亦是喃喃自语:“这丫头胆子是真大啊……” 说完,秦苏转身回诊所。 黄悦也意外地看着秦苏,当了老板就是不一样,说话都霸气了。 街上邻居纷纷低声讨论, 岳隆丘回头看见自家的普丑调剂员和老头儿站在后面,他忍不住苦笑:“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说,还什么高品质道地饮片。中药行的水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能符合药典规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头也是摇头,而后对岳隆丘,说:“人家小年轻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人家被骗了,你有什么好嘲笑人家的?这难道不是整个行业的悲哀吗?一个大老爷们心眼还没有个姑娘大,男人要大度。” 岳隆丘被说的无言以对,却见自家普丑调剂员在偷笑,他恼道:“你笑个屁啊!” 普丑调剂员撩了撩自己的碎盖刘海,不理他。 秦苏转身进店,就看见了宋谦。 宋谦懵逼地看着老板:“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黄悦也很懵逼。 秦苏看着宋谦道:“如果是你亲手炮制的话。” “你还会这个?”黄悦非常意外。 秦苏问他:“所以……你会一直自己炮制药材吗?” “会啊。”宋谦看看两人,说:“我也不会别的呀。” 黄悦更意外了:“你还真会啊,还有,苏苏你怎么知道他会的?” 宋谦也疑惑地看着秦苏,炮制药材他也是穿越后才学会的。 面对两人的疑惑,秦苏反问:“这难道不是中药师的基本功?”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干沉默了。 …… 门外,刘姨也感觉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了,见岳家老头都出来了,她就不站在门口了,就往秦苏的诊所去了。 老头看刘姨离去的背影,他问:“小尘,这位女同志哪里不舒服?” 普丑调剂员说:“爷爷,一点小暑热。” 老头见刘姨去正阳中医诊所了,他道:“走吧,去对面看看。” “去对面?”岳隆丘有些错愕。 老头儿道:“人家不是说欢迎同行交流吗,再说人家都明里暗里把我们贬了一顿,你不得去学学人家的先进经验?” 说完,老头看普丑调剂员,他说:“听说对面都是年轻人,一会你们年轻人多交流吧。” “好的,爷爷。” 说完,老头儿背着手就往对面走了,普丑调剂员赶紧跟上。 岳隆丘落在最后,他小声逼逼:“刚刚还说男人要大度。” 第16章 社交达人宋谦 “苏苏呀,你真的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呀。”刘姨又进来唠叨了。 “你哪儿不舒服,没去拿药吗?”秦苏一句话把正准备喋喋不休的刘姨给岔开了话题。 “你还说呢。”刘姨道:“你这么一弄,我都不好意思去拿了。” 宋谦正在拆快递,他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刘姨对宋谦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她说:“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头昏昏沉沉的,一点都不清爽,看东西都糊哒哒,太难受了,本想着去买点药,结果弄成现在这样了。” 宋谦看一眼外面湿热的样子,再回头看一眼刘姨,他掀开泡沫箱子,说:“有发烧吗?口渴吗?” 刘姨道:“发烧?那没有,口倒是不渴,主要是脑袋昏昏涨涨的。一年当中就现在最难受了,又湿又热,空气里都能抓出水来,跟在蒸笼里面似的。” 宋谦把装鲜金银花的一次性塑料盒子拿过来,他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皱眉,运输过程中抖得太厉害,都窝在一起了,好些都给窝断了,还好送的快,又有冰块保鲜,不然全烂完了。 “过来,我瞧一眼。”宋谦拿着金银花站起来。 刘姨走过来。 “张嘴,舌头吐出来。” 舌淡红,苔薄白,邪气非常清浅,宋谦对她说:“暑热伤肺经气分,但程度很轻,买点药清热祛湿……” 门口响起苍老的声音:“治暑热为什么要祛湿?” 老头儿走了进来。 宋谦回头看他,老头儿背后还跟着岳隆丘和那个普丑的调剂员,想必是对面医馆的人,宋谦简单回答:“暑必兼湿。” “暑必兼湿……”老头咂摸着宋谦的话,他问:“年轻人,你是这家医馆的大夫吧?你也是新安医派的?” 岳隆丘道:“爸,他不是医生,他是我上次跟伱说的那个连戥子都不会用的抓药工。” “嗤。”普丑调剂员有点不屑,上次比赛他也在现场,差点没把他笑死,他道:“你不错啊,还能知道个暑必兼湿。” “你哪位?”见对方夸奖自己,宋谦立刻询问对方。 普丑调剂员撩了撩碎发刘海说:“我叫岳清尘,对面惠明堂的……中药房抓药工。” 宋谦问:“看样子你也知道暑必兼湿。” 岳清尘昂首道:“那当然。” 宋谦同样夸道:“那你也不错。” 黄悦差点没笑出来。 岳清尘一脸黑线:“用你夸我?” 宋谦有些迷惑,怎么被夸还不高兴?他看向老者询问:“还没请教这位老先生……” 岳隆丘郑重介绍道:“这是我爸,岳承运,县中医院原中医内科副主任,现在是我们惠明堂的坐堂医生。” “他们是祖孙三代。”刘姨在旁边补充道:“岳医生的水平还是很好的,大家都相信他,都是冲着他去的。” 原来还是個家族企业,宋谦点点头,不过他也不觉得意外。老话讲医不三世,不服其药。新安医派历史久远,很多医学世家都是传了十几代,甚至是几十代的。 像歙县的黄氏妇科,就是从宋朝传下来的。张一帖内科是从明朝传下来的。一直都是张家内部传承,传到第十四代时候,张家独子夭折,只能传给女儿,再招婿。没想到这一招,竟招出来一个名满天下的国医大师。 老岳同志摆起了老资格的架子,好为人师道:“小伙子,我考考你,你知道为什么暑必兼湿?” “这老头儿要不要脸了?跑过来当众要小宋难堪啊。哎,苏……苏苏,你去哪?”黄悦刚准备说话,就见秦苏走开了。 别看黄悦之前在岳隆丘面前叫的那么欢,但在面对老岳同志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发憷的,连说话都是压着声音的。 “你就把小宋扔在那吗?你不想想办法吗?”眼看闺蜜都回藤椅上坐着了,黄悦赶紧追来。 秦苏拿了本《医方集解》在看,她说:“放心,他吃不了亏。” “哈?”黄悦往后看一眼,他说:“又不是打架,小宋高低还能把那老头儿压地上。人家都学多少年医了,小宋不过是一个抓药的,而且他才多大。” 秦苏不理黄悦。 黄悦没法子,只能自己跑回去。 场面上,有些暗流涌动,剑拔弩张的味道了。 作为附近街道八卦事务宣传队员的刘姨敏锐地发现了优质谈资,她悄悄撤后一步,密切关注局势变化。 面对老头的询问,宋谦一点不慌:“学医者,当知天地气象,所谓必先岁气,毋伐天和。夏季炎热,天暑下迫,地湿上腾,暑热盛而湿气重,所以暑热病往往夹有湿邪而成暑温兼湿之证。就像章虚谷说的那样‘盖夏至以后,相火湿土二气交会,合而为暑。’” 老岳同志眼神露出了些许赞赏,淡淡道:“你不错。” 宋谦也问:“那您知道要暑热怎么用药吗?” 面对对方请教,老岳同志指点道:“《本草备要》上讲‘香薷,辛散皮肤之蒸热,温觧心腹之凝结。属金水而主肺,为清暑之主药。肺气清,则小便行而热降。’方子的话,我们新安医家程钟龄的四味香薷饮,倒挺适宜。” 岳清尘得意地看着宋谦。 宋谦也对老岳露出赞赏,称赞道:“那你也不错。” “噶!”全场皆静。 “嗯?”老岳同志微笑僵在脸上。 “噗。”一旁看热闹的黄悦差点没憋住,小宋太坏了。合着昨天小宋说他很喜欢夸人,就是这么个喜欢夸人? 老岳同志当时就挂不住脸了。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样说话?”岳隆丘也挂不住脸了。 宋谦有些疑惑,吴先生讲逢人夸三分,这是自己夸的还不够? 黄悦小声逼逼:“一群人打上门来,还好意思说别人?” 对面三人无语凝噎。 刘姨插嘴道:“不是,那我到底吃什么药?” “不是说了嘛,四味香薷饮,再说你来他们这儿干嘛呀?”岳隆丘指着空荡荡的斗柜:“还只追求高品质道地饮片,还让我把病人送你们这里抓药。诺,病人来了,方子也告诉你们了,你们倒是抓药啊。” 黄悦叫道:“你这不是欺负人嘛,我们药都清走了。” 宋谦举起了手上的鲜银花,他说:“四味香薷饮固然很好,但刘姨的病情非常清浅,倒也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子,有我的鲜银花,再去趟厨房挑几样日常吃的,一起煮水就能治了。” 正在看热闹的刘姨惊讶道:“厨房就行?” 黄悦也讶异看来。 岳清尘稍一思索,便问:“你是说清络饮?” 擅长社交的小宋看向岳清尘的眼神立刻带上赞赏,又想到前面对方夸自己的话,他同样夸道:“你不错啊,还能知道个清络饮。” “你丫才不错!”岳清尘气的叫起来。 第17章 我也考考你 “不是,不是,厨房里有啥,我要吃点啥?”听到在自家厨房就能搞定,还不用买药,刘姨当时就来劲了,非追着宋谦问。 宋谦说:“主药是我手上的新鲜的金银花,有个二钱……六克就行,剩下的你去找荷叶边,西瓜皮,丝瓜皮,竹叶心,扁豆花。记住,一定要新鲜的,这些一起煮水喝就好。” 岳清尘满心的腻歪,越看这小子越不爽,他问:“干嘛非得要新鲜的?” 岳清尘盘算的挺好,要是这小子答不出来,那他就可以笑话他了。要是他答出来了,那自己也给他来一句“你挺不错啊”,看谁恶心的过谁。 宋谦道:“《本草便读》说‘凡用药有宜陈久者,有宜新鲜者,陈者取其烈性渐减,火性渐脱,新者取其气味之全。’像金银花这等芳香类鲜药,干制之后,香味药效皆减弱,鲜品较干品更为味厚力峻,效果更好。” “鲜银花辛凉芳香,《重庆堂随笔》谓其能“清络中风火湿热,解温疫秽恶浊邪”,善清气分热邪及上焦暑热。鲜荷叶清芳醒神,用其边则疏散之力更强,《滇南本草》称其可‘上清头目之风热’。” “湿为阴邪,其性重浊黏滞,易阻遏气机,损伤阳气,湿热熏蒸,浊气上蔽清窍。所以刘姨才会觉得头晕晕沉沉,看东西不太清爽。这二药相伍,可清上焦肺络暑热,就能解决刘姨头目昏眩,视物不清的问题了。” 见对方终于讲完了,岳清尘刚想给他来一句“你也不错”,可还不等他张嘴。 宋谦却先问了一句:“听懂了吗?” 就慢了半秒,半秒啊,混蛋!岳清尘脸都绿了,我是在考你呀,不是在请教你啊! 岳隆丘都看呆了,他道:“你这也太能背书了吧?” “我就爱背书。”宋谦看一眼旁边的黄悦,他谦虚地说:“我是个嘴炮。” 对面三人齐齐黑线。 黄悦心底乐开了花,小宋可太坏了,亏得她前面还担心他呢。话说苏苏怎么不担心,她扭头看向秦苏,却见秦苏用手扶着额头,一脸的腻歪。 “这什么表情?”黄悦奇怪地挠头。 老岳同志不得不重新审视宋谦,他问:“伱是药师?还是医师?” 宋谦道:“这是中药师的基本功罢了,哪个中药师不学这些理论?您孙子不是学的也挺好的嘛,他还不错的。” “别再不错不错了,我警告你!”岳清尘都要急眼了,他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学医,也学药,我爷爷让我在铺子里面所有岗位都轮一遍!” 宋谦问:“所以你也是新安医派的?” 岳清尘翻個白眼,没理他。 宋谦都不知道他的小眼睛是怎么翻出白眼来的。 宋谦道:“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吧。荷叶能上清头目之风热,有清热解暑,升发清阳的作用,那么为什么荷叶能升发清阳?” “为……”岳清尘为之语塞,为什么,他知道荷叶能升发清阳,可是为什么……他哪知道为什么! “哦……”宋谦有些失望:“那这次我不能夸你了。” 岳清尘:“?????” …… 岳家祖孙三代败退了,刘姨也拿鲜金银花走了。 “牛逼!牛逼!小宋,牛逼!”黄悦对着宋谦不停竖大拇指。 宋谦看向斜对角的惠明堂大门,他还在回味自己刚才夸人的话。要是吴先生知道自己把他教的最后一项技能,学的这么好,也用的这么好,他一定会很欣慰吧? “所以……为什么能升发清阳?”秦苏从上面走下来问他。 黄悦也问:“是啊,为什么?我感觉你说完之后,对面三个人都懵了。” 宋谦指着秦苏手上的《医方集解》说:“汪昂说‘荷叶色青气香,应仰象震。’” 秦苏翻到那一页,可她还是皱眉:“什么意思?” “什么阵?”黄悦都没听明白说什么。 宋谦道:“荷叶色青,五行属木。荷叶在水中是仰面朝上的,所以跟震卦相应。震,八卦中代表雷电,二阴爻在上,一阳爻在下,象征着阳气升发,冲破阴气,所以荷叶有治清阳之气不升的作用。” 黄悦听得一脸懵逼。 “易经……”秦苏轻声说。 宋谦点点头:“对,汪昂是我们新安医家,所以我才问他是不是新安医派的。我本以为他会的,没想到他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黄悦好笑道:“就他?那个起了个偶像剧男主的名字,却长了个路人脸的岳清尘?我估计他爷爷都不知道,你们刚才没看见岳老爷子一句话都没敢说嘛。” 宋谦微微摇头。 而后,黄悦拉着宋谦:“你再跟我说一遍,下次我去跟姓岳的面前显摆显摆,让他一天到晚瞎嘚瑟。” …… 对面。 岳家三代在店内排排坐,沉默地消化着这次交流成果。本以为是一场碾压,没想到被碾压了。尤其是岳清尘,被莫名其妙夸了那么大一通,气的他不行不行的。 “为什么能升清阳?”岳清尘还在琢磨这个问题,他根本想不明白,只能转头问:“爷爷,为什么呀?” 岳隆丘也扭头看爹。 老岳同志沉默了两秒,才长长一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读书都是不求甚解,你们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岳清尘追问:“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老岳同志又沉默两秒,才语重心长道:“不要什么都去问,这样得来的知识太容易,反而记不住。这道题,也是爷爷布置给你的任务,你要自己研究出来。” “嗯?”岳清尘也没想到一向好为人师的爷爷,居然会给他来这么一句。 “啪。”岳隆丘一掌拍在岳清尘背上,骂骂咧咧道:“没用的东西,你从小就学医,怎么还能被这个连戥子都不会用的小子给比下去呢?” 岳清尘也搞了个无语,他咬牙切齿道:“等明晚中药技能比赛,我……我特么明晚夸他一晚上我!” …… 下午。 宋谦终于把他采的玫瑰花弄好了。 “你这都是什么?”黄悦过来问。 “玫瑰酱。”宋谦指着玻璃罐子,说:“把鲜玫瑰捣碎成泥,然后加入糖,这就玫瑰酱了。后面可以用玫瑰酱和金丝小枣做成玫瑰枣,药食两用。” “这一坛子是玫瑰酒,是宫廷秘方,以前是后宫的妃子们喝的。鹤年堂东家是太医,知道方子,但不敢用。一直到清朝灭亡后,鹤年堂才敢在自家店里制作。当年的鹤年堂四宝酒可是风靡了整个北平城,可惜现在都不做了。” “这么厉害?”黄悦问:“有什么作用吗?” 宋谦道:“女子秉素肝旺,生活中稍稍逆拂其意,就容易肝郁。玫瑰花能疏肝解郁,让人心情舒畅,还能美容养颜,祛斑,除口臭。据说常吃玫瑰花,还能有丰胸的作用,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黄悦低头一看:“哈,那我不用,你给苏苏吧。” 秦苏一脸黑线。 宋谦从桌子上拿了小小一个瓶子,他对秦苏说:“我蒸馏了点鲜玫瑰露,我能感觉到你情绪一直都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希望它能帮上你。” 秦苏微怔。 黄悦愕然地看着宋谦:“小宋,你就给苏苏?这蒸馏机还是我买的呢,你有异性没人性。” 宋谦无奈一笑:“这瓶给你。” 黄悦赶紧接过来,而后嫌弃道:“咦……渣男。” 第18章 鹤年堂的方子 夜晚,台灯照着桌前的发呆的女孩和那一小瓶玫瑰露,还有放在斜上角的世界杯竞彩投注…… 秦苏轻轻一叹,望着摆在桌子上的梳妆镜,看着镜子里面那张年轻稚嫩的面孔,她努力地挤笑,却发现勉强挤出来的笑也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秦苏又看向玫瑰露,她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瓶玫瑰露。 她想到宋谦后半夜就跑到乡下去,一边赶着蜇人的蜜蜂,一边给她选摘玫瑰的样子,她心里就忍不住得难受。 她本来以为她的人生就这样了,往事或苦或悲,都彻底埋葬在了过去。无论好坏,无论喜悲,都是命运的愚弄。 可她没想到命运却把她往往事深处狠狠推了一把,让她一睁眼,就发现回到了故事的起点。那些她不愿意再去回忆的往事,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里面。 “嘿,我看在你在我店门口好久了,是不是想找工作?小伙,我看你骨骼惊奇,必定是医学奇才!要不要进来跟我们一起干?让我们一起把正阳中医诊所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哇,宋谦,你该不会是个天才吧!我的天,我捡到天才啦?嘎嘎,老天爷待我秦苏不薄呀,不枉我三天两头去庙里求神拜佛。” “宋谦,你拿到市冠军了,你居然能拿到全市冠军。啊啊啊,我明天再去拜拜,我后天也去!” “全省第一!全省第一呀!” “宋谦,你是冠军!冠军!冠军!全国冠军!哈哈哈,我这家小破诊所居然出全国冠军了,看到没有,我诊所的名字排在第一个。伱快看,你快看,宋谦,我爱死你了!” “宋谦,我这辈子的最大的幸运就是那天我鼓起勇气在门口叫住了你,遇见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所以无论你问我多少回,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我愿意。” “宋谦,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发现你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一切都没有开始……” “宋谦,你醒醒……你醒醒啊,宋谦,宋谦!王八蛋,你起来啊……你起来啊……你起来啊……你这個混蛋!宋谦!” …… 曾经的记忆再度渐渐沉下去,秦苏望着梳妆镜里的自己,是那张已经在记忆中模糊很久的稚嫩脸庞,可眼里堆满的却是她无比熟悉的疲惫。 熟悉的眼泪,顺着熟悉的轨迹,却在这张本该堆满笑容的稚嫩脸庞上缓缓落下。 秦苏呢喃:“宋谦,你要我怎么开心?” ----------------- 次日。 “哎,这一大早谁拿来这么多荷叶?”黄悦过来就大呼小叫。 “刘姨拿的,昨天不是说让她用荷叶边吗?她去摘了很多,多的都给我们了。”宋谦正在研究昨天的金银花塑料盒,感觉用塑料盒装不行,损耗太大了。 黄悦道:“这么多荷叶怎么处理?” 宋谦道:“做荷叶露吧,可以清暑,药食两用,拿个一次性杯子装一下,就可以卖钱了。看吧,你的蒸馏机又派上用场了。” 黄悦听得一脸迷惑:“一次性杯?亏你想的出来。” “啊?”宋谦愣住了:“一次性杯不行吗?” 黄悦无语道:“多么的low啊,一杯才能卖几毛钱啊?而且你让人家怎么拿?你得去定一批好看的杯子,要方便拿的呀,还得多加料,不然怎么卖价?还一次性杯?” 宋谦被吐槽了个无语。 藤椅上的秦苏也看了过来。 宋谦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女老板翻了个白眼,可她明明只是轻轻一瞥。他内心不禁疑惑起来,一次性杯这么low吗?不都是喝嘴里吗? 秦苏说:“中药茶饮,确实是个很好的市场,说不定以后能代替奶茶,成为年轻人新的选择。” “怎么可能?一点点可是我的命!”黄悦半点不服:“还有喜茶,妈耶,说是排的人山人海,还有卖黄牛票的。那么贵,还那么多人买,我们县里还专门有人跑去省城做代购喜茶的生意的呢。” “一阵风罢了。”秦苏只是轻飘飘的说。 宋谦拿一袋子荷叶给黄悦,他说:“你家店里要吗?可以做荷叶粥?” 黄悦道:“不做,以前做过,黄不拉几的,卖的不好。” 宋谦问:“黄不拉几?你是不是用干荷叶做的?” 黄悦道:“对啊。” 宋谦道:“这是鲜荷叶,你等把粥熬粘稠了,把整张鲜荷叶盖在热粥上。然后把锅盖盖好,关火。让粥的热力把荷叶的清香气和药力拔出来,可以清暑利湿,升发阳气,很适合现在喝。而且味道也很好,有龙井茶的清香味。” “这样做的吗?”黄悦把荷叶接过去:“所以这是药膳?” 宋谦点点头,这还是他在鹤年堂学的,鹤年堂的厨师会做药膳。以前北平城夏天到处有鲜荷叶粥,只是现在看不到了。 宋谦道:“我还买了点金丝小枣,等下用腌的玫瑰酱做一点玫瑰枣,老话讲一天三颗枣,百岁不显老。再加上玫瑰酱疏肝解郁,二者配伍养血养颜,甜甜蜜蜜。” “尤其是我摘的最好的鲜玫瑰做的玫瑰酱,煮进金丝小枣里面,香气里外润透了。一颗吃下去,玫瑰香气能透到骨头缝里,让你呼出来的气都有玫瑰香。吃几颗下去,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以前老北平很多铺子都有卖的,但做的好的没几个。等我做好了,这些药食两用的,就可以先卖起来了,不仅有滋补作用,而且味道很好。” 黄悦问:“玫瑰枣能丰胸吗?” 宋谦问:“你不是说你不用吗?” “哈,我帮苏苏问的。” 秦苏:“……” 黄悦提着东西回去了,宋谦还在捣鼓他的金银花塑料盒,藤椅上的秦苏问:“见过蓝莓的包装吗?” “蓝莓?”宋谦疑惑了一下,而后想明白了。对呀,像蓝莓那样,用一个扁一点的塑料盒,两面用泡沫垫压住,不就不会弄断这么多了嘛。 宋谦眸子大亮,正兴奋地看秦苏,却发现秦苏又自己看书了,搞的他心里挺没上没下的。 中午。 “哎,去我家吃饭。”黄悦过来喊人。 宋谦问她:“怎么,今天不送饭了?” 黄悦说:“你不是让我爸做荷叶粥嘛,现在做出来了,你去看看对不对。” 宋谦看老板:“不用看店吗?” 黄悦无语道:“店里还有啥,你还能卖啥,卖艺吗?” “走吧。”秦苏站起身来。 徽苑就在隔壁,走路两步就到了。 饭点,已经来不少客人了,黄悦把他们带到了休息间里。 “来来,小宋,你看我们厨师做的对不对,是不是这样的。”黄爸自己端着荷叶粥就过来了,是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炖锅里面的。 荷叶的效力都被拔出来,绿色全沁在粥里,而且因为荷叶是在盖在上面的,所以绿色也是分层的,上面深,下面浅,呈渐变色。 “怪不得要放在透明玻璃炖锅里。”别看宋谦吃过很多次荷叶粥了,也知道颜色渐变和分层,但以前搅一搅就吃了,哪想过还能整这么一出。还怪好看的,一看就上档次。 黄爸掀开锅盖,荷叶的清香气瞬间就蔓延出来了。 几人单闻一下,都觉得脑袋清爽了不少。 宋谦说:“对味了。” 黄爸点头:“那就行,怎么吃啊?” 宋谦道:“打开盖子,揭开荷叶,搅一搅吃呗,爱吃甜的可以放点糖,还能怎么吃?” 黄爸却摇头:“哎,可不能这么简单。我是这么想的,你看看行不行。你看,荷叶是池塘里的吧,莲藕啊,莲子,荷花呀,都是池塘里的。” “所以我打算要么煮一点莲子进去,再弄一些新鲜的青莲子放在外面,弄几块炸藕合,或者腌藕节,再弄两块中式糕点荷花酥,凑成这么一个中式养生粥的套餐。” “你不是说荷叶粥能祛湿解暑吗,那这些莲子,藕啊,藕节什么的是不是也有药理作用,你跟我说说呗。” “我再摆的好看一些,就叫个‘荷塘小粥’夏日清暑限定版,算是个简单药膳了。啊,还可以加几条炸小鱼,卖58都算交朋友了。” 黄爸哈哈大笑。 黄悦给宋谦夹了一筷子鱼皮:“尝尝我们家的特色,凉拌鱼皮,加进套餐里面,卖六十八!” 宋谦拿着筷子仔细地拨开粘在鱼皮上的香菜叶子,他叹服道:“黄叔,还是你们会做生意。我喝过那么多荷叶粥,都没想过这一出。” “你又不会做生意。”秦苏轻轻出声。 宋谦:“……” 第19章 真伪栀子 “行啦,那就麻烦你了,小宋。”黄爸本来还想着自己记笔记的,谁知道这小子张嘴就是古文,他当时就给听懵了,好多字他都不会写,突然就感觉自己没文化了。 宋谦就说回头他写一份给黄爸算了。 黄悦道:“哦,对了,上次那个骗子不是说我爸脾肾阳虚嘛,是真的假的呀,我们药也没拿。” 黄爸没好气道:“谁阳虚了?不过小宋啊,要是有那种补肾的好方子,或者药酒什么的,你就跟叔叔说。” 黄悦问:“你不是说你不虚吗?” 黄爸强调道:“我替你是刘叔叔,张伯伯问的。” 宋谦思索着,他道:“一般来说,没有病不建议吃药。如果日常补养的话,我倒是有个黑豆的方子,你日常可以吃一吃。” “黑豆,这东西补肾吗?”黄爸厨房有很多呢。 秦苏道:“《本草纲目拾遗》里说‘服之能益精补髓,壮力润肌,发白后黑,久则转老为少,终其身无病。’” “苏苏,伱也会背书了?”黄爸有些讶异,而后又看向女儿。 黄悦急了:“你看我干什么?” 黄爸没理女儿,问宋谦:“黑豆怎么弄?麻烦吗?” 宋谦道:“这是鹤年堂里的方子,叫法制黑豆。用一斤黑豆,然后沙苑子、白蒺藜、菖蒲、炒杜仲、补骨脂这五种中药各6g,再加上厨房里烧肉用的大茴香6g,煮三遍水,过滤出来,用这个水泡干黑豆。” “等黑豆泡胀了,再放入大核桃仁和大粒青盐煮熟收汁就行了。每天吃個一两就行,药食两用,可以当个零嘴,好吃,还补肾。” “哦。”黄爸刚想说不麻烦,却又看了秦苏一眼,说:“哎哟,还是有点麻烦。这样吧,小宋啊,你帮叔叔一个忙,你们药铺把这个黑豆做一下吧。” “毕竟你们才是专业的嘛,我们这儿的厨师烧菜还行,干别的不行。你们做好了,多做一些,叔叔买过来,客人等菜的时候就给他们上一点先吃着,行吧?” “很麻烦吗?”宋谦还有些迷惑,他都说的这么仔细了,还麻烦吗? “谢谢你,叔叔。”秦苏却已经道谢了。 黄爸惊讶地看着秦苏,他道:“创业……创业这么锻炼人的嘛?” 说完,黄爸又看自己女儿。 黄悦朝着老板伸出手。 黄爸干笑,道:“还是算了吧,我这小门小户可不够你折腾的。” “切,小气鬼。”黄悦翻起了白眼。 “啊……”黄爸打了个哈欠,捏了捏眉心。 宋谦看黄爸很困的样子,问:“怎么,我看你好像很久没睡好了。” 黄爸点点头:“好几天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烦死了。” 黄悦吐槽:“你是赌球赌输了吧,心疼到睡不着吧。” 黄爸道:“我才买几块钱,买着玩玩的。再说,我是真睡不着嘛。” 黄悦终于换上了担忧之色:“爸,你怎么了?” 黄爸没好气说:“你才知道关心我啊。” 秦苏道:“宋谦,你给叔叔看看吧。” 黄悦讶异道:“他不就会背书吗,还能看病?” “你当我只会嘴炮啊。”宋谦坐到黄爸身边去,把他的手拿过来诊脉。 “还似模似样的。”黄悦有些惊讶。 “脉微浮带数……两寸尤显……”宋谦询问:“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感冒过?” 黄爸道:“有,前几天我去冷库的时候,应该是着凉了吧。出来之后,发了发汗就不要紧了。怎么,跟我感冒有什么关系?” 宋谦问他:“是在这之后就晚上睡不着,心里很烦吗?” “哎?”黄爸才意识到这一点。 “舌头。”宋谦示意对方伸出舌头。 黄爸吐舌。 舌尖红,苔白。 宋谦又问诊,黄爸身无寒热,就是心乱如麻,情绪急躁,宋谦又做了腹诊,柔软。 宋谦道:“没事,就是之前的感冒没好干净,发了汗,解了表,但是余热留在了胸膈,才会搞的你心中烦闷,晚上睡不着。” “身无寒热,舌尖发红,其实是邪气入里化热的一个表现。《伤寒论》曾说发汗吐下后,虚烦不得眠,若剧者,必反覆颠倒,心中懊憹,栀子豉汤主之。” “栀子豉……”黄爸差点没把舌头给绕进去,他问:“这是什么?” 宋谦回答:“就是栀子和淡豆豉。” 黄爸道:“我厨房就有啊,悦悦,快去厨房拿一下。” “哦。”黄悦快速跑出去,很快就把两样东西拿过来了,她说:“小宋,你看看是这两样吗?” 宋谦问:“您倒是什么都有。” 黄爸道:“毕竟是开饭店的嘛。栀子我是拿来做白切鸡的,放几颗到水里,鸡皮颜色就很好看了,豆豉也是烧菜用的。” 宋谦道:“可惜都不能药用。” 黄爸拿了一颗黄栀子,他说:“这不是栀子吗?” 宋谦说:“你这个是水栀子。” “水栀子?”黄爸听得迷惑。 宋谦解释道:“从植物基源来说,药用的栀子是茜草科植物栀子,也是我们俗称的山栀子。你这种是茜草科植物大花栀子,俗称水栀子。” 宋谦拿了一颗起来,说:“水栀子一般比较长,在2-7厘米,直径是1-1.5厘米,纵棱较高,苦味很淡,一般用于染色。” 而后,宋谦把栀子用牙咬了一块下来,在嘴里品尝。 “你就这么吃啊!”黄爸还被他吓了一跳。 “呸,确实不苦。”宋谦道:“中药师哪有不尝药的?” 秦苏闻言又看宋谦。 宋谦接着说:“宋代的《本草图经》上说‘入药者山栀子,方书所谓越桃也,皮薄而圆小,刻房七棱到九棱者为佳。其大而长者,乃做染色,又谓伏尸栀子,入药无力。’” “这里说的伏尸栀子就是水栀子,也就是你用来做白切鸡的栀子。正品的药用山栀子主要分布在长江以南,长约1.5-3.5厘米,直径1-1.5厘米,表面橙红色或者棕红色,略有光泽。” “有六条羽状纵棱,棱间有一条明显的分支状的纵脉纹。果皮薄而脆,革制。破开后内表面颜色稍浅,有两三条隆起的假隔膜。” “种子集结成团,扁卵圆形,红黄色或者深红色,密具细小疣状凸起。气微,味道是微酸而苦,放到水里面,也能使水变成黄色。” “以皮薄,饱满,色红黄者为优品。栀子有大有小,像温州、福鼎一代的栀子,个头就比较大,以前被称为温栀子。传统药学认为个头小的药力更足,个头大的反而药效不好” 黄爸跟听天书似的,他一句也没听懂啊:“你讲的啥?” 黄悦同情地看着她老爸,她老爸终于感受她的痛苦了。 宋谦道:“栀子的真伪鉴别要点。” 黄爸懵逼道:“我也没学会啊。” 宋谦道:“如果你想学的话,我下次可以带几个不同品种的栀子给你看。” 黄爸愣了一愣,突然说:“那我这些年买的该不会都是假货吧?” 宋谦道:“也不是,水栀子本就是染色用的,你只是用来做白切鸡而已,又不是药用,怎么是假货呢?” 黄爸道:“哎,不是,我家里还有虫草、鹿茸、人参、燕窝、藏红花……你,你刚刚这么一说,我心里都被你弄毛了。” 宋谦道:“那等有空了,我去你家看看,帮你鉴别一下这些药材。” 秦苏突然说:“也带几个伪品吧。” “嗯?”宋谦有些疑惑。 秦苏若有所思道:“我想拍下来。” 第20章 淡豆豉 几人从饭店出来,黄悦提了一大袋子黑豆。 “那豆豉怎么办?我家那个也不能用吗?”黄悦还问呢。 宋谦回答:“徐春甫在《古今医统大全》九十七卷“制法备录”中记载了淡豆豉三种炮制方法,其中一种没有使用中药辅料,跟我们现在吃的豆豉差不多。其余两种分别使用温性辅料紫苏叶和寒性辅料桑叶。” “不过这是明朝时期的事情了,后面《本草纲目》里面收录了桑叶和青蒿发酵炮制淡豆豉的方法,现在药典上用的也是这个,是目前的主流,烧菜用的豆豉无法药用。” 黄悦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个淡豆豉对我爸的病很有用吗?” 秦苏淡淡地说:“汪昂在《本草备要》上记载‘淡豆豉,宣,解表,除烦。’” 黄悦讶异道:“你真把这本书啃下来了?” 秦苏道:“不然怎么在徽州开医馆?” 宋谦对秦苏点头称赞:“不错。” 秦苏的嘴角悄悄勾勒了一下。 宋谦也笑了,吴先生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 “完了,完了,我被你卷到了。”黄悦脸色难看,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要开始学习了,一個个都这么卷,她可怎么办呀。 宋谦说:“除了汪昂,我们新安医家陈嘉谟在《本草蒙筌》也写,“豆豉,味淡无盐,入药方验。助栀子,除虚烦懊。” “河北的王好古在《汤液本草》上也明确记载了淡豆豉‘去心懊憹’的作用。栀子豉汤就两味药,所以淡豆豉是不能少的。” 黄悦道:“可我们没有淡豆豉啊,要买点吧……不过别去惠明堂,刚昨天才吵过架呢。” 宋谦疑惑:“吵架?他们夸我好几回,我也反夸他们好几次,大家不都聊得挺开心的吗,我还以为我们都快交上朋友了。” “你就是这样交朋友的?”提到这个,黄悦就忍不住想笑,而后她扭头看秦苏,却发现秦苏又把头扭走了,还一副很无语的样子。 “怎么又是这个表情?”黄悦始终想不明白。 说话间,他们就到惠明堂门口了,宋谦对着他们门口说:“走吧,去买点药。” 黄悦讶异道:“真要在他们家买淡豆豉?” 宋谦却摇头:“我要买点饮片,自己做淡豆豉。” “自己做?”黄悦有些疑惑。 宋谦解释道:“发酵是中药的一个重要炮制技术,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各个地区都有自己的医派,也有本地独特的文化,自然也有当地的特色饮片。” “就像淡豆豉,药典用桑叶和青蒿发酵。可江西用的是紫苏叶和麻黄,是温性辅料,缪希雍的《炮制大法》里面就说‘淡豆豉,出江西者良。’” “福州用的是五叶汤作为辅料,上海则是用鲜辣寥、鲜青蒿、鲜佩兰、鲜苏叶、鲜藿香、鲜荷叶打汁,生麻黄水煎液与鲜药汁合并用来制作淡豆豉。” “我们是个地大物博的国家,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气候特点,就像昨天说的暑必兼湿,也是因为基于江南和东南的地域特性来说的,像干燥地区就不这样了,所以现在通用的说法是‘暑多兼湿’。” “饮片也一样,地域性的特色饮片往往是根据当地的气候特点,老百姓的生活习惯创造的,有独特的作用。可惜,现在很多都恢复不起来。” 黄悦想了想,问:“那你要用哪一种?” 宋谦道:“京帮淡豆豉,用清瘟解毒汤和青蒿,温凉并用为辅料炮制淡豆豉。黑豆性平,原本是有补肾功效,制成淡豆豉后则性温,加之清瘟解毒汤的疗效能力,增加了解表和除烦的功效,更适合你爸现在的情况。” 黄悦道:“虽然听不明白,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宋谦看向惠明堂说:“走吧,去买药。” “苏苏,走呀!”黄悦赶紧招呼秦苏。 秦苏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也跟上去了,没办法,她得学习啊。 …… “你们来干嘛?”岳清尘立刻升起了警惕之心,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砸我的场子。 黄悦左右一看,老头儿没下来,她道:“找伱呀,问问昨天留给你的题目做出来没有?知道荷叶为什么能升清阳吗?” 岳清尘狐疑地看着黄悦:“你知道?” “听好了,听黄老师告诉你。”黄悦清了清嗓子,内心很兴奋,一直当学渣的她,还是头一回体会给学霸当老师的感觉,她道:“易经,八卦……仰面在水上……震,阳阴……好了,下次再告诉你吧。” 岳清尘气道:“你莫非是来消遣洒家的不成?” 黄悦赶紧躲到宋谦后面去,呼吸都变急促了,波涛汹涌着。什么破玩意儿,这么拗口,她硬是没背下来。 宋谦也一阵无语,他对岳清尘道:“你好,我来抓药。” “诶?”岳清尘打趣道:“你们那儿不是专门出产最道地的饮片嘛,怎么来我们这了?” 宋谦往后看秦苏,老板吹牛逼,结果他这个员工背锅。 秦苏淡淡出声:“牛顿尚且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更何况我们?” 岳清尘被说愣住了,他琢磨了一下这是好话坏话,等琢磨明白过来,他才道:“你这意思是铁定比我们站的高咯。说吧,怎么个站?” 宋谦:“我们来抓药。” “方子。”岳清尘朝着宋谦伸出手。 宋谦把写好的方子给他。 岳清尘审完之后,说:“清瘟解毒汤?” 而后,他用笺方压住了方子。笺方的作用是固定住笺方,万一被风吹走就麻烦了。另外,只要笺方压住了,别人就不许动了,以免发生错乱,这是药行的规矩。 岳清尘拿起戥子,校了个戥,他说:“我们店可不卖假饮片,你们呀,好好学学吧,好好看看什么才是货真价值的优质饮片。” 又说他们卖假饮片,黄悦听的直冒火,她看向秦苏,却发现秦苏的神色如常,她都迷了“创业之后,心理素质变这么好了吗?这都不生气?” 秦苏看宋谦,而后又看一眼岳清尘,微微摇头。 “赤芍。”岳清尘拿戥子去称赤芍,其实戥子这个东西在中药房使用还是挺广的,因为抓药往往需要走来走去,戥子就比电子秤更方便了。 岳清尘把赤芍倒在了包药纸,正准备转身再去抓别的。 宋谦道:“等等。” 岳清尘回头:“干嘛?” 宋谦上前观察饮片:“你不是让我学学嘛。” 岳清尘无语。 秦苏也走过来看。 黄悦在宋谦背后探出头来问:“他们卖假药?” “你们才卖假药呢!”岳清尘骂骂咧咧。 第21章 鉴别饮片 “看出什么来没有啊?”岳清尘又把戥子放下了,他抱着手,审视着眼前这三个人。 这三人一人拿了一片赤芍在看,而后秦苏和黄悦齐看宋谦,她们能看出个der啊? 秦苏问:“怎么鉴别赤芍?” 宋谦道:“赤芍,《神农本草经》记载为芍药,汉代以前不分赤芍和白芍,一直到梁代《本草经集注》才开始分赤白。陶弘景说‘今出白山、蒋山、茅山最多,白而长尺许,余处亦有而多赤,赤者小利。’” “随后,韩保升的《蜀本草》上说‘此有赤白两种,其花亦有赤白二色。’李时珍也说‘根之赤白,随花之色也’。也就是说开白花是白芍,开红花是赤芍。” 岳清尘嘴巴微张。 “听懵逼了吧,小伙?”黄悦跟他打趣:“反正我是懵逼了。” 岳清尘没空理会黄悦,这个知识对他来说也挺新鲜的,他不确定地问:“是……是这样吗?” 宋谦摇头:“哦,并不是。” “那你说個屁!”岳清尘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看着已经有点气急败坏迹象的岳清尘,秦苏又一次无奈摇头。 宋谦道:“这其实是前人的误解,白芍的花色红白都有,而且是由浅到深的,所以各个色号都有。花的赤白,有时候会影响根皮的色泽,但不能作为分种类的绝对依据。” 岳清尘问:“那怎么分?” 宋谦道:“赤芍和白芍的植物基源其实都是毛茛科植物芍药,是一种东西。唯一的区别就是野生还是种植,是否经过去皮、水煮等加工手段。如果经过加工去皮,水煮,那就是白芍。如果是野生的,直接晒干的,那就是赤芍。” 岳清尘又一次不确定地问:“是这样吗?” 宋谦点头,礼貌微笑:“这回是的。” 岳清尘翻他白眼。 黄悦问:“如果是一种植物,药效不一样吗?” 岳清尘嘲笑道:“你这都不会,还有脸来指点我?” 黄悦不服输道:“那你说啊。” 岳清尘道:“白芍,柔肝止痛,养血敛阴。赤芍,清热凉血,活血祛瘀。” 黄悦一甩头,道:“小宋,上。” 宋谦道:“《本草蒙筌》上说‘赤白因异,制治亦殊。赤芍药色应南方,能泻能散,生用正宜;白芍药色应西方,能补能收,酒炒才妙’。” “《本草化义》谓‘赤芍,味苦能泻,带酸入肝,专泻肝火。较白芍苦重,但能泻无补。’《本草正》上说‘芍药,白者味甘补性多;赤者,味苦泻性多。’” 岳清尘头顶升起来一个大大的问号,看宋谦的眼神都迷了,他很想说你丫有病吧,有你这么背书的吗?哪个好人是这样背书的? “看吧,小宋的话一听就知道是从书上来的。你讲的都是大白话,谁听伱的呀?”黄悦把刘姨前两天怼她的话拿来讲,等看到岳清尘的脸绿了起来。黄悦心中暗爽不已,刘姨,你就是我的神! 宋谦捏着手上的赤芍饮片说:“赤芍,以内蒙古多伦的野生品为佳,根条粗大,质松,具有‘糟皮粉渣’的特点,是道地药材,行内称之为‘多伦赤芍’。” 宋谦捻外皮,发现赤芍外皮很容易脱落,这就是所谓的‘糟皮’,而后他一掰,赤芍片很轻易就被折断了。如果是一整根的话,那断面也会平坦,还会呈现粉白色或者淡棕色,这就是“粉渣”。 秦苏也学着宋谦捻赤芍外皮,而后掰断。 黄悦也赶紧跟上。 宋谦观察完之后,把赤芍丢进了嘴里。 秦苏没有犹豫,也扔了嘴里。 黄悦愣了一下,也赶紧跟着照做。 岳清尘急眼了:“我靠,你们给钱没有!” “苦,酸。”宋谦点点头,而后对岳清尘道:“品质不错,过关了。” “我用你说?”岳清尘都要炸毛了。 黄悦道:“你这人指定是有点毛病,被人夸还不好吗?我想被人夸,都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我用你夸我?”岳清尘这会是真气急败坏了。 秦苏也有些哭笑不得,她就知道得有这一出。好端端的,你说你惹他干嘛呢? 宋谦也莫名其妙地抓抓脑袋,他道:“我还是头一回遇到合格饮片的商家这么气急败坏的。” 之前在鹤年堂的时候,他跟着吴相如去安国采购的时候,只要说出“过关”两个字,对面老板都能高兴地跳起来。只有卖假货的,才这么气急败坏。 宋谦又看起了手上的饮片,对方的奇怪反应,让他心里有点打鼓,该不会是辨别错了吧? “嘿,你……”岳清尘气到语塞。 宋谦又仔细看了一下赤芍,发现确实没什么问题,他才说:“继续抓吧。” 岳清尘无语地看着宋谦。 “干嘛,这会儿没信心了?”黄悦嘴巴是一点不饶人:“刚刚不还让我们来看看什么是优质饮片嘛,怎么的,现在连拿都不敢拿出来了?” 岳清尘深深吐出一口气,出来卖药就不能怕被找茬,再说他对自家饮片的质量还是有信心的,进货的时候都是挑好的进的。 他转身抓了一把黄芩,称了一下,倒在了包药纸上另外一角。 宋谦抓了几片。 秦苏跟上。 黄悦跟上。 岳清尘痛苦地闭上了眼,他说:“你们要不先把钱付了吧。” “小气鬼。”黄悦吐槽一声。 岳清尘提醒道:“呐,我警告你,不许再夸了,你又不是评委,用你指点江山啊?” 黄悦呛道:“你的意思是这次可以骂你咯。” 岳清尘道:“我要是像某些店铺那样卖假货,我随你骂,打都行。” “嘿。”黄悦抓了一片起来:“你看,你们卖的都是什么玩意儿!都烂了,这片黄芩中间都烂空了,黑漆漆的。” 岳清尘无语地看着她。 秦苏端详着手上的黄芩片,道:“悦悦,这是黄芩的枯心,是黄芩的老根。” “啊……是吗?”黄悦不服输道:“那……那不是还有好多没空心的嘛,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真假混着卖,好的次的混在一起卖?” 岳清尘翻着白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这点饮片常识都想不明白,还开医馆,还卖中药,切。” 黄悦气极了,看向宋谦,道:“小宋,上!” 岳清尘忍不住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这个奇葩,问:“你……你又要背书了吗?” 第22章 黄芩 岳清尘都快被宋谦搞出ptsd了,中医一般治病就记药性药理就行了,中药师一般就记性状,炮制要点什么的,哪个好人这么大段大段背书的。 关键人家这么一搞,就显得他很呆。他也就是在写论文,或者出去交流的时候,才会查各种典籍资料,谁脑子里面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宋谦没注意到岳清尘的反应,听到黄悦询问,他就下意识回答:“《本草纲目》上说‘宿芩乃旧根,多中空,外黄内黑,即今所谓片岑。’” 岳清尘痛苦地闭上眯缝小眼,又来了…… 宋谦接着说:“子芩乃新根,多内实,即今所谓条岑,或云西岑多中空而色黔,北岑多内实而色黄。” “哦……”黄悦拉长了声音。 秦苏默默记着,老岑……新岑…… 岳清尘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他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回去多背背书了,他也感觉自己被卷的不行了。 黄悦问他:“哪里的黄芩比较好?” 宋谦道:“黄芩以前都是野生品,最道地的产区在热河,也就是现在承德地区,行内称之为‘热河枝岑’。” “新中国成立后,中药用量激增,野生品跟不上供应,各地就开始引种,现在都引种成功了,很多省份都有种植。” “但最好的产地还是承德和京城北部山区,这两块地方是接壤的,所以土壤和气候环境基本一样,出产的黄芩的品质相差不大。” 黄悦又询问:“那他这个黄芩好吗?” 宋谦说:“黄芩以条粗长、质坚实、色黄为佳。现在都是种植栽培的,生长地区不同,种植时间不同,性状上就有差异了,像平原种植的就比较细小。” 秦苏问:“平原种的还更细?” 宋谦道:“野生黄芩喜欢生长在石砾质或黏土质山坡、山顶草地、丘陵坡地,也很常见在比较干旱的黄山坡和土岗,草原性石砾质山地阳坡。” “以前京城门头沟斋堂镇山区就利用过山脚下河流旁的荒地,运土造田种植黄芩,种了四年才采挖,品质跟野生的差不多。所以如果能利用北方山区和荒地来种植黄芩,品质可能会更好。” “像平原种植的黄芩就比较细,表面是浅棕色的,而且外皮是紧贴着,纵向皱纹比较细腻,所以一般就不撞皮。” 秦苏问:“什么是撞皮?” 岳清尘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黄悦问他:“你也不知道啊?” “切……”岳清尘又把头转到一边去了,但耳朵却是对着宋谦的。 宋谦说:“黄芩以生长3-4年的为佳,家种的黄芩大概是2-3年就收获了。把优质的粗黄芩挖出来,除尽须根和泥沙,然后晒到半干。” “等外面的粗皮稍干或皮破裂欲脱的时候,把黄芩放到特制的荆条框里面,然后加入石块,撞去外皮。而且得要在晴天撞皮,撞完一批,晾晒一批,反复操作,还不能堆在一起,更不能被雨淋湿。” “等撞成表面都是黄色的,晾晒干就是成品了,所以以前的黄芩是内外皆黄的,这就是产地加工。药商会去药农家里收货,再拿到药市去卖,中药铺过来选货,等进了铺子就洗、泡、润、切,炮制成饮片了。 黄悦又问:“好原始的办法,现在还是这样操作吗?” 宋谦道:“差不多吧,因为中药种植还是以千家万户的分散式为主。农药、化肥、田间管理,往往是一个农民一個样。” “收获药材了,就要进行产地加工,往往也是农户自己加工。可农户没有烘干机和加工设备,各种手段也就用上了,中药的品质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有些药农花不少钱买了烘干机,结果还没等用呢,药材价格又暴跌了,或者被其他产地给挤压了市场,结果赔的更多。” “所以说如果有饮片厂能跟农户进行产地合作,把控种子、种植、田间管理、产地加工,和进入饮片厂之后的炮制的全链条,中药品质和农户收益就都会有保证了。” 黄悦道:“这得花多少钱……这事情不好干吧……” 秦苏脸绷的很紧,一言不发。 宋谦琢磨了一下,也觉得靡费甚巨,麻烦不说,投入这么大,产出能有多少?成本那么高,哪个单位愿意买呀。 宋谦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压下去,他说:“这个以后再说吧,还是说回黄芩。解放前的黄芩都是野生的,因为生长年限不同,性状大小就不一样了,所以划分出不同的规格等级。” “有大枝岑、枝岑,区别在于粗细和枯心大小;没有枯心的叫条岑;还有一种叫瓣岑,枯老腐朽的黄芩在撞皮的时候就碎成一瓣一瓣的了,所以叫瓣岑。” “不过那是解放前的标准了,现在就分无枯心的条岑和枯岑。条岑两个等级,长10cm以上,中间粗在1cm以上,无杂质、虫蛀、霉变,就是一等品。4cm以上,中间粗0.4到1cm的就是二等品。” 宋谦拿了一片放到嘴里嚼了一下,说:“你这个虽说是一等品,但苦味比较淡,只能说凑合吧,这次就不夸你了。” “如你所愿,不夸你了。”黄悦认真地说。 岳清尘气的眼睛都瞪大一圈。 秦苏看着包药纸上的黄芩,问:“所以他拿出来的其实是条岑,我们看到的这几片枯心的是靠近老根的部位?” 宋谦看向秦苏,点头称赞道:“不错,你学的很快。” 黄悦对秦苏道:“夸伱了。” “哦。”秦苏轻轻应一声。 “哼。”岳清尘扭过脸。 宋谦问:“你这里没有枯岑吗?” 岳清尘道:“有啊。” 宋谦道:“那我要枯岑。” 岳清尘气道:“你不早说,我都倒在包药纸上了,我还挑出来啊?” “我不是写黄……”宋谦反应过来,说:“哦,好吧,这确实是我的疏忽。这次,你就别夸我了。” “你神经病吧,谁要夸你?”岳清尘骂骂咧咧。 宋谦疑惑地问:“我们昨天不是互夸好几次吗?” 岳清尘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血压在上升,太阳穴都在突突跳。 秦苏低着头,很是哭笑不得,而后她又看宋谦,心中凭添几分怅然,“宋谦,你要是一直这样,那该多好……” 黄悦问:“小宋,怎么回事?” 宋谦说:“解放前呢,枯岑和条岑是分别加工的。北平地区的黄芩就是用枯岑加工的,而且是切成半圆片。条岑是用无枯心的新根加工的,切成圆片。” “大夫开药方的时候,会有不同的书写习惯。写‘黄芩、枯黄岑、枯岑’的,抓药先生就给枯心黄岑;写‘条黄岑,条岑,子黄岑,子岑,西黄岑’的,就给无枯心的条岑。” “哦,是这样呀。”黄悦一扭头,指着道岳清尘:“那得怪你,人家小宋都给你写黄芩了,你还抓条岑,你这个调剂员不合格。” 岳清尘气道:“你解放前来的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不管你写什么岑,我都是给黄岑,我给条岑没错,我给枯岑也没错,现在又不区分,性味主治都一样。” 黄悦问:“那你干嘛把枯岑和条岑分开卖?” 岳清尘道:“枯岑的药效好,价格就高,毕竟是老根。” 秦苏问宋谦:“是这样吗?” 宋谦摇头:“不全是。二者的主治上,其实也还是有一个区别的。” 秦苏问:“什么区别?” 岳清尘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宋谦道:“清代黄宫绣的《本草求真》上说‘枯而大者,轻飘上升以清肺,肺清则痰自理矣。实而细者,沉重下降以利便,便利则肠澼自去。’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二者的分用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黄悦看岳清尘,认真地问:“学废了吗,小伙汁?” 岳清尘下巴微微颤抖,他……他果然又背书了! 第23章 白芷考核 岳清尘骂骂咧咧地把包药纸上的黄芩挑出来,还好他是一堆一堆倒的,没撒在一起,不然挑起来可就费劲了。 宋谦道:“其实饮片应该每味药分装的。” 岳清尘抬头看他一眼,说:“每味分装?现在谁给你每味分装?你去问问那些一个方子抓四十味中药的,还分装?调剂员能把你狗头拧下来!我能给你攒包就不错了。” 宋谦无言以答。 黄悦问:“为什么要每味分装?” 宋谦:“方便复核和复称,以免错漏。都混在一起,那谁也不知道称没称错。” 黄悦看岳清尘。 岳清尘不乐意了,把戥子一递:“看我干嘛,要不然你自己来称?哦,忘了,你不会用戥子,要不给伱拿个电子秤?” 岳清尘嘿嘿笑着,他可算是找到这小子的弱点了。 宋谦看着包药纸上的药,看了一会儿,他说:“没事,你称吧,你称的挺准的。” “切,用你说?”岳清尘有些傲娇,他刚转身准备继续拿药,却又忍不住转回来。 “干嘛?忘记怎么用戥子了,要不我也给你找个电子秤?”黄悦这张嘴是一点不饶人。 岳清尘也觉得有点蛋疼,还有这么多味药要抓呢,这还得要被点评多少次?他实在不想再听对面那小子的点评了,能不能把他们赶出去啊,靠! 正当岳清尘不知所措的时候,岳隆丘却从门外走了进来。 “没想到我这個小店今天迎来了这么多贵客?”岳隆丘走了过来,他是惠明堂老板,他是处理各种杂事的人。 秦苏看向岳隆丘,说:“互相交流学习,昨天您不是也去我们那边了嘛。” “昨天……”岳隆丘脸不由绷了绷,又想到了昨天他们祖孙三代去对面正阳中医诊所的悲催经历。 宋谦闻言也露出了笑容,昨天真是愉快的一天。 岳隆丘走到柜台里面,对儿子低声呵斥道:“上一边去。” 岳清尘低头耷脑走开。 岳隆丘看了一眼笺方压着的方子,他说:“抓药是吧?” 宋谦道:“是的,我们抓药。” “我看你们方子上有一味药是白芷……我这儿吧,刚好进了一点白芷片过来,但一不小心混在一起了。你们也知道的,我们卖饮片是需要有产地标识的。” “所以。”岳隆丘把那袋子白芷片放在了栏柜上,问:“你能帮着挑一挑吗?不然我也不方便卖给你们。” 宋谦凑过去看。 黄悦指着他们的斗柜:“你们斗子里没有了吗?小宋,别听他的,不就白芷嘛,我家饭店厨房有一大包呢。” 岳隆丘呵呵笑着看向宋谦,他也不说话。 岳清尘顿时明白过来了,立刻佩服地看着他爸。随人家上门来挑他们的饮片,那人家肯定站的是评委的位置,不管好坏,对方都能挑三拣四,这是必然的事情。 所以他爸这一手就易守为攻了,让对方挑选鉴别饮片,那主动权就在他们手上了。你要是挑不出来,你就是没本事,那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我们店里挑三拣四的? 这就是一道门槛,你还不能说自己不挑,不挑也就是怂了,怂了就赶紧走吧。 岳隆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前面这几个小子进来的时候,他就发现问题了,所以他赶紧离开去准备了这一手。眼见着对面三人的气势被自己遏制住了,他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喂。”黄悦刚想说话,秦苏却拉住了她,对她摇摇头。 黄悦才闭嘴,她看向宋谦,却发现小宋已经趴在对方栏柜上在看了。 中药职业技能竞赛上有一项必赛项目就是“中药饮片辨识”,岳隆丘清晰地记得前几天这小子挑选易混饮片才选出来一半多一点,他还拿这个事情讽刺过秦苏,所以挑选易混饮片是这小子的短板。 易混是长相很类似的饮片,像山药和天花粉,玫瑰和月季,熟地和黄精,只是长得像,但挑选出来的难度是不大的。 可眼前这些都是白芷,区别只是产地不同,这个项目准确来说是进行“药材饮片的鉴别”。 按照难度来说,如果挑选易混饮片是小学难度的话,那白芷产地鉴别至少得是高考难度了,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而且鉴别饮片,要到市一级的决赛才会见到。 黄悦也凑过去看,她说:“这不都一样嘛。” 秦苏说:“本来就都是白芷,如果是整根的白芷原药材,辨别的性状特征会多很多,但他都切成片了,鉴别难度就更大了。” 黄悦鄙视地看着岳隆丘,小声逼逼道:“不要脸。” 岳隆丘笑眯眯地问宋谦:“怎么样,分的出来吗?” 宋谦端详着一堆饮片,而后他抬头问:“你不会吗?” 岳隆丘憋着坏笑,摇头:“我不会。” 宋谦道:“那我教你好了。” 岳隆丘笑容一僵,他伸手:“来,来,来,请。” 宋谦用手把白芷一片片摆开,他说:“白芷是伞形科植物白芷,但从植物基源的角度来说,也有一定的区别,拉丁语命名就能看出来。” “第一种是angelicadahurica(fisch.exhoffm.)benth.et.hook.f.另外一种是angelicadahurica(fisch.exhoffm.)benth.ethook.f.var.formosana(boiss.)shyuan” 众人一滞。 岳清尘懵逼道:“这你都会念?” 宋谦反问:“你不会吗?我以为大家都会的。” 不说岳家父子了,黄悦和秦苏也齐齐无语了。 黄悦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宋谦,小宋你丫杀昏头了啊,队友也杀! 秦苏呼出一口气,催促道:“别废话,接着说。” 宋谦接着道:“第一种一般大家称之为禹白芷和祁白芷;后一种叫杭白芷和川白芷,川白芷的品种是杭州带过去的,所以二者是一样的。” “这是传统白芷的四大产地,其中以杭白芷和川白芷为好,是地道药材。杭白芷和川白芷的外观比较类似,长得跟胡萝卜似的。” 秦苏问:“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宋谦道:“它们虽然是一个品种,但产地不一样,长出来的药材也是有区别的。杭白芷的根头部会呈现钝四菱形,且有纵皱纹。” “杭白芷有皮孔样的横向突起,说的通俗一些,就是皮上会长‘疙瘩丁’,而且会排成四条纵例。川白芷的疙瘩丁很少,外皮比较光洁。如果是原药材的话,就很好辨认了,可惜都切成片了。” 岳隆丘嘴角更显得意之色。 黄悦担忧地问:“切成片之后还能辨认吗?” 宋谦拿了几片在手上,他说:“难度当然是大一些的,但也不是说不能辨认。” 黄悦赶紧追问:“怎么辨认?” 宋谦闻了一下,又抚摸着说:“杭白芷和川白芷的气味都很芳香浓郁,香味很正。杭白芷的断面呈现白色或者灰白色,粉性很大。尤其是它的形成层,也就是里面这一圈是棕色的,近方形,皮部散有许多棕色油点。至于川白芷……” “川白芷怎么样?”黄悦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 宋谦却是抬头看向岳隆丘。 岳隆丘疑惑地问:“你看我干嘛?” 宋谦也很疑惑地问:“怎么都是她们在问,你怎么不问呢,你不是不懂吗?” 岳隆丘:“?????” 第24章 五种白芷 岳隆丘懵逼了。 岳清尘也懵逼了。 黄悦差点没笑出声来,小宋太坏了,她要是岳隆丘估计半夜都得从床上坐起来说一句‘不是,他有病吧!’ 宋谦有些无语,这人不是不懂嘛,自己好心把鉴别要点教他,他还不好好学,还没旁边这俩姑娘学的认真呢,这就让小宋老师有些不开心了。 秦苏也相当无语,忍住没翻他白眼,催促道:“赶紧的,继续。” “哦。”宋谦应了一声,刚低头,却又抬头提醒岳隆丘:“认真听着。” “我特么!”岳隆丘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宋谦接着说:“川白芷粉性也很大,其实跟杭白芷差不多,但是它是种在红色土壤里面的,所以它的外皮是红色的,也叫‘红皮白芷’,所以这两片是川白芷,这是杭白芷。” 秦苏凑过来看。 岳隆丘却说:“有些白芷片的形成层环也可以是类方型的,万一被特意挑选出来,混在杭白芷里面怎么办?” 黄悦疑惑地问:“你们是这么干的?” 岳清尘急道:“你们才这么干呢!” 宋谦又抬头看岳隆丘,赞赏道:“不错,会提问了。” 岳隆丘眼珠子瞬间瞪大了好几圈。 岳清尘心里当时就平衡了。 宋谦对他们道:“就像刚刚说的那样,杭白芷粉性大,而且香味浓郁,其他的就算偶尔有几片是方型环的,香味也是不如杭白芷的,而且也没有杭白芷的皮状油点。另外……” 宋谦拿了两片杭白芷丢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下,他说:“《本草纲目》上讲‘今采根洗刮、寸截,以石灰拌匀,晒干,为其易蛀,并欲色白也’。” 岳清尘听得浑身一抖,你丫又背书。 宋谦道:“杭白芷的传统产地加工方式是把白芷放进缸里面,然后用石灰拌干,这样能防虫蛀,还能保证断面色白。放置一周之后,以针刺断面不入为度,取出晒干,再把粗皮撞掉。” “解放前杭白芷的等级划分很多,有全面芷、贡芷、芷王、拆庄、老头、魁芷等等,川白芷就分全面芷和贡芷两种。” “至于祁白芷和禹白芷,是不分等级的。而现在不按品相,就按照大小简单分成了一、二、三等。以前选白芷,跟选美似的。” 宋谦把嘴里的杭白芷吐出来,又想到了之前跟吴先生去安国药材市场选货的场面,那叫一个热闹。他对岳隆丘夸赞道:“现在杭白芷供应量很少,没想到你还能找到,你挺厉害呀。” “挺厉害呀”几个字刺的岳隆丘耳朵疼,他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辨认,这都难不住他吗?那他前两天挑选易混饮片是在搞什么鬼? “就是故意的。”黄悦鄙视地看岳隆丘。 秦苏问:“还有别的白芷片吗?” “这是祁白芷。”宋谦拿了一片起来。 秦苏问他:“怎么看?” 宋谦道:“祁白芷根条细长,有支根,表面是黄棕色,比较瘦小,可惜没有原药材,也被切成片了。但祁白芷的断面粉性很小,你看,摸一下没东西的。另外就是它是断面黑漆漆,是糖心的,不清爽,香味也比较淡。” 黄悦问:“啊……祁白芷怎么是这样的?” 宋谦说:“因为其他三个产区的白芷都是秋播的,要过一整個冬天,第二年才能采收。祁白芷有一部分是春播秋收,种植时间短,所以品质上就差了一些。” “不经过寒冬凛冽,哪来气香味浓?但商家却会说,他们没用硫磺熏,所以才不好看,其实说白了就是品质不行。” “还……还有吗?”岳隆丘语气变得非常慎重。 宋谦道:“伱这么说……就是还有咯?” “额……”岳隆丘一怔。 宋谦又拿了几片起来,他说:“这个应该是禹白芷,比川白芷和杭白芷要细。有皮孔,但很细小,而且不会像杭白芷那样排四列,所以整体还是比较光洁的,外号叫‘小棒槌’。” “你们看,禹白芷的断面形成层就是圆形的,跟杭白芷的近方型是不一样的,粉性也不如杭白芷,气味也更淡。至于这个……” 岳隆丘心都悬了起来。 宋谦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不确定,中药行有句话叫做“听过不如见过,见过不如干过,干过不如干坏过”。 这四大白芷,宋谦之前在安国都跟着吴先生实战过,都学习过鉴别要点,所以他能分的出来,可……这几片白芷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宋谦有些不确定,这片长得跟禹白芷很像,个头还挺大,还有类方型的形成层,但肯定不是杭白芷,香味……香味和禹白芷差不多,但是又有些烈…… “怎么样?”岳清尘赶紧问。 “加油呀,小宋!”黄悦给宋谦加油打气。 秦苏看一眼犹豫不决的宋谦,而后她突然一个扭头问岳隆丘:“第五种白芷是什么?” “啊?”岳隆丘怔了一下。 秦苏回头说:“有第五种白芷。” “哎?”岳隆丘都懵了,刚刚自己说话了吗? “亳白芷?”宋谦说出了这三个字。 岳隆丘双唇紧闭。 “是不是亳白芷?哈哈哈!就是亳白芷。”黄悦已经开始叫起来了。 岳隆丘只能点头。 宋谦松了一口气,亳州是90年代底才开始种植白芷的,现在出货量也很大。宋谦在解放前没品鉴过亳白芷,所以他不了解,他只是听说亳白芷的气味有点烈。 所以还是那句话,听过不如见过,见过不如干过。 一直到秦苏说有第五种白芷,宋谦才敢确定这是亳白芷。 “佩服,厉害。”岳隆丘也不得不给宋谦这几个字评价。 一听到对方夸奖自己,擅长社交的小宋立刻启动互夸:“你更厉害,这么一小包就混了五种白芷,这种事情一般人真做不到。” 岳隆丘面容僵住。 “呸,不要脸!”黄悦啐了一口,这不是故意难为人嘛,还好小宋没被难住。 …… “哈哈哈……”出了惠明堂,黄悦就笑的直不起腰来了:“你们看见岳家父子的脸色了吗?哎哟我的妈,小宋,你太坏了。” “我怎么了?”宋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苏却问:“你会一直这样吗?” 宋谦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不太擅长交际,也不太会说话,很容易得罪人,不过我现在已经学会夸人了。” 黄悦震惊地看着宋谦,你认真的吗? 看着宋谦干净的笑容,秦苏目光微忡。 “没有我,正阳诊所开业第一天就被骗倒闭了,你早欠一屁股债不知道上哪去还了。” “是我,一手把正阳这家小诊所变成现在的上市集团。你干什么了,你干过什么了?” “你以为你是正阳的董事长,你就是真的董事长了吗?你懂中药吗?你懂中医吗?不要跟我说这么多了,不要再说了。” 黄悦见秦苏在愣神,她喊道:“苏苏,苏苏。” 秦苏微微抬眸,看着黄悦,又慢慢看向正在疑惑看她的宋谦,她定定地看着宋谦。 宋谦问:“怎么啦?” 秦苏毫无波澜地说:“走吧。” 第25章 你的优势 惠明堂内。 岳家父子排排坐,都有些郁闷。 老岳同志从楼上下来,加入了他们,祖孙三代排排坐。 老岳同志问:“这就是你们说的连戥子都不会用的调剂员?连易混饮片都挑不出来的中药师?” 岳清尘和岳隆丘头上全是问号,他们自己还纳闷呢,这上哪儿说理去。就前两天,他们亲眼看见的,还不止他们两个,那么多人都亲眼看着呢。 岳清尘道:“爷爷,是真的,他还问有没有电子秤呢,当时差点没把大家笑死。不说戥子了,他包药也不会包啊。至于挑饮片,我是没注意到的。” 岳隆丘搓着自己的大脑门,他说:“我是全程亲眼看着的,见了鬼了,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岳隆丘不确定地问儿子。 岳清尘疑惑地说:“难不成他擅长鉴别饮片,但不擅长挑选易混的?” 老岳和中岳都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小岳。 “我说着玩的……”岳清尘赶紧低头。 岳隆丘说:“你们也都知道,这几届中药技能竞赛,我们县里的选手都没有进入省赛的,确实挺说不过去的。” “这次董教授特意回县里观赛,也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好苗子,想带在身边做学徒的,咱们县里出不了人才,他脸上也没光。本来计划好好的,结果横插这么一杠子,你们说怎么办?” 岳家三代脸上都爬上了苦色。 董教授叫董建设,是他们县里人,也是安中医的中药学教授。还在市里开了一家中医馆,叫“养元国医馆”。 养元国医馆当然不能跟慎行堂比的,慎行堂毕竟是全国最顶级的民营医馆,汇聚了天下名医。 但养元国医馆在他们当地还是非常有名气的,是顶级的民营医馆,汇聚了不少新安名医,多少人想送孩子去学徒都没这个机会。 岳隆丘和老岳同志也是想趁着这次机会,想让岳清尘拿下中药职业技能竞赛县级第一,或许就能让董教授垂下青眼了。 虽然大家都是徽州人,也都从医,但不是所有的徽州中医都能叫做新安医家。在自家医馆学习跟去养元国医馆,这是两个层级的东西。 自家医院也就老岳同志一個中医,之前也就是县中医院的副主任。可养元国医馆里面大学教授都有好几个了,更别说同时在市中医院和省中医院坐诊的名医了,甚至还有好几个是省级名中医。 学医有那么名医在旁边,学药又有董教授亲手带,前途差的了吗?如果接下来要是能在中药技能省级决赛上拿个好名次,回家就是光宗耀祖。 本来都计划的好的,结果杀出来宋谦这么一条拦路虎。 几个人头都疼死了。 老岳同志双手抱在一起,说:“中药职业技能竞赛,县里决赛就三项。‘饮片辨识’、‘饮片调剂’、‘理论考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看来他的饮片辨识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县一级的比赛不会特别难,他能挑出来,我们小尘应该也没有问题,所以这个项目上的评分是一样的。至于中药理论……” 老岳同志说不下去了。 岳隆丘和岳清尘更是苦笑。 老岳同志道:“所以你唯一能赢的就只有中药调剂这一项了,他应该之前一直研究中药,研究理论,没干过药工,尤其没干过调剂员。” “所以才不会用戥子,也不会包药。调剂虽说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但想要练熟了,没几个月时间是不可能的。你们想想,这才过去几天?” 听爷爷这么一说,岳清尘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对呀!他就算不吃不喝地练,他又能练得多好?这可是限时抓药,没半年根本练不熟!” “不是我瞧不起他,他能把戥子看会就算不错了。他抓药称药能快的起来吗?我估计时间到了,他都没弄好。我这段时间没日没夜苦练,已经练成了一把抓的本事了,熟练度肯定完胜那小子。” “哎呀!”岳清尘一下子跳了起来,兴奋不已。 “你要干嘛呀?”自己儿子突然一惊一乍的,岳隆丘忍不住问他。 岳清尘憋着坏笑,他说:“还能干嘛?我已经准备好夸他了,他都夸我这么多次了,我还没夸他呢。哎呀,伱可真不错呀,都会看戥子了。” “哎哟,你还能找对药了呀,真棒呀。怎么?不会包药,要不要我去给你找个牛皮纸袋子呀?哎哟,你还会封口了呀,真不错。” 岳清尘眉飞色舞,阴阳怪气。 岳隆丘上去给儿子后脑勺上一掌,骂道:“你什么时候也染上这破毛病了。” 骂完之后,岳隆丘想到接下来的场景,又想到那个可恶的小子尴尬到到处找地缝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 “哼。”老岳同志轻哼一声,却也笑了起来。 而后祖孙三代相视一眼,没忍住,齐齐大笑。 ----------------- 正阳中医诊所。 宋谦用菜刀切鲜青蒿,他说:“咱们得弄把切药材的刀了。” 黄悦应一声,这个她倒是知道,她问:“还要别的吗?” 宋谦看向秦苏,说:“如果接下来进的药材都是原药材,炮制工作都是自己做的话,那我们需要的工具是很多的。” “就像这个青蒿本来切完了,还要过一遍中眼筛子,粗梗要拿去一起煮药,细梗和叶子拿来垫着黑豆发酵,可惜没筛子。” “我们需要不同规格的筛子,还要竹匾,因为以后还要做水泛丸。竹匠师傅的手艺还不能次,竹匾做出来得要水泼不进,竹筛子的孔眼也要等大,连筅帚都要定制。” 黄悦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她道:“这得要多少东西,又得要花多少钱……” 宋谦道:“从饮片公司进货自然是最省力的,进原药材自己炮制的话,筛、簸、扬、拿、蒸、炒、炙、煅,各种工具能堆满半个院子。” “所以……”宋谦问秦苏:“这样花费就不小了,你这边经济压力会不会太大?” 秦苏颔首:“我会都置办齐全的,经济上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黄悦讶异道:“真的一点饮片都不进?” 秦苏摇头:“不进,我想全部自己做。” “好吧。”黄悦想想都觉得难。 宋谦把切好的鲜青蒿摊开,没有筛子,他只能手工选了,不过还好不多,他道:“青蒿粗杆和清瘟解毒汤一起煮,小火沸两到三个小时,煮三次,过滤出来的汁水拿来煮黑豆。” “所以还需要打个铜锅,炮制的时候,涉及到煮、炖、蒸、泡、熬、炸什么的,都是能用得到的,京帮炮制是离不开铜锅的。” “知道了。”秦苏回应。 黄悦打趣问:“这也是解放前的规定?” 宋谦道:“铜锅的导热性好,耐腐蚀,也稳定,所以用铜锅是比较好的,跟解不解放没关系。” 黄悦又问:“那以前的老药铺也是用铜锅帮客人煎药的?” 宋谦摇头:“老药铺从不代客煎药。” 黄悦不解:“为什么啊?” 宋谦道:“汤者荡也,汤药是治病用的。按照传统说法呢,煎药需要是一口人气,一口愿气,只有病人家属最希望病人身体康复,所以药铺都不代客煎药。” 秦苏却说:“其实还有更现实的原因。” “更现实?”黄悦回头看秦苏。 秦苏道:“药铺换了贵药怎么办?抓错拿少怎么办?以次充好怎么办?不按规定煎煮怎么办?药渣子一倒,单给你药汤,神仙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好坏。” 宋谦微叹一声,说:“所以药行讲的永远都是‘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有天知?”秦苏抬头望着天,脸上露出一丝讥笑,轻蔑地说:“你知道个屁!” 第26章 小宋迟到 “他人呢?”秦苏问。 黄悦道:“谁,小宋啊?他让我们先来,说他的黑豆还没煮好。” 黄爸探出头问:“哪个黑豆,我的法制黑豆吗?” 黄悦没好气地说:“你们中年男人都这样吗?睡都睡不着了,你管管自己的身体行不行,一天到晚补肾补肾。还法制,有这时间你还不如看看道德与法制呢。” “小宋是给你做淡豆豉去了,在用药汤煮黑豆,说是要看着火,什么要煮到八成熟,不能太熟,又不能不熟,不能剩太多药汤,又不能煮干了,反正麻烦的很。” 黄爸被女儿怼的没脾气,只能摇头,而后继续低头看世界杯。 小宋没过来,他们三个人先来了。 这种中药职业技能竞赛不是大众性的比赛,所以来的都是行内人,基本都是这些参赛单位领导、同事,还有参赛选手的家属,普通老百姓基本不会来看。 毕竟是县里的决赛,只有前三名才能去市里比赛,所以这次来看的人还算是多的,观众席基本坐满了。参赛选手已经在签到了,只是宋谦还没来。 “小宋怎么回事?”黄悦明显有些焦急,她拿出手机拨打宋谦的电话,但却没有人接。 “别是害怕丢人不敢来了吧?”岳隆丘朝后戏谑地说了这么一句。 黄悦赶紧顶上去:“你还是自己管好你自己吧,五芷禽魔。” “什么魔?”岳隆丘回头看黄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而后不由有些气结,这丫头嘴皮子怎么这么尖? “好了,别逞口舌之利。”老岳同志出声劝阻。 岳隆丘点头。 黄悦道:“还是老人家明事理,所以老爷子您知道荷叶为什么能升清阳了吗?” 瞬间,岳家父子安静了。 黄悦窃笑,让岳隆丘再来惹她。她左右一看,又有些焦急地说:“小宋怎么回事,再不来比赛都要开始了。” 秦苏也疑惑地往入口大门看去,轻声道:“应该已经到了才对。” 赛场。 参赛者签字领完牌了,工作人员看了一下表格,说:“正阳中医诊所,宋谦,宋谦到了吗?宋谦到了吗?” 大家伱看我,我看你。 岳清尘心里一个秃噜,别是这小子出什么事,不来了吧?这小子可是他夺冠路上最大对手,要是他不来就太好了。 岳清尘赶紧摆了個千年杀的手势,嘴里不停碎碎叨:“别来别来别来别来……” “看,董教授来了。” 一听这话,岳清尘赶紧抬头看去,果然是董教授。 “董教授,这边请。”县中医院的主任药师王辉引着董教授往评委席上走。 “好,好。”董教授头发花白,微笑着入场。 其他评委,还有县里卫生部门领导也都有说有笑地进入了赛场。 岳清尘不禁有些眼热,评委和领导们来了,宋谦这小子还没来,该不会真的来不了了吧。于是,他嘴里念的更快了:“别来别来别来……” “宋谦,正阳中医诊所的宋谦?”工作人员看了看时间,说:“不按规定时间报到,那就要按照弃权处理了。” “我擦,真有用啊,别来别来别来……”岳清尘念的更快了,整个人抖啊抖啊,跟触电似的。 看台上。 黄悦已经坐不住了,都站起来了:“小宋怎么回事?” 黄爸也说:“德国队怎么回事,踢的什么玩意儿!” “我让你看比赛,你看个球啊!”黄悦都急了。 “这不是还没开始嘛,小宋也是,怎么还没来。”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黄爸的眼睛却一直往下瞥着手机。 秦苏脸上也爬上了焦虑之色,这种因为不确定的原因而脱离原本轨迹的事情,让她心中产生了很多不好的联想。 前排的岳家父子对视一眼,也有些讶异。 工作人员看着时间,道:“最后三分钟,正阳中医诊所,宋谦,过时报到将取消参赛资格。” 一听这话,岳清尘更是抖得跟筛糠似的,就差嘴吐泡沫了:“别来别来别来!” 连看台上的岳家父子都有些期待了起来。 “小宋你去哪儿了呀!”黄悦拿着手机急的满地打转。 秦苏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和紧张了起来,她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心中沉沉在念:“宋谦……你在哪……” 忽的,熟悉的气息钻进了鼻子,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拿着。” 有个什么东西塞到了自己手里,秦苏赶紧回头,却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 “我是正阳中医诊所,宋谦!” 高声喊完,宋谦大步朝着检录台走去。 “靠!”岳清尘掐着决的双手松开一拍,骂骂咧咧道:“什么破玩意儿,一点用没有,浪费感情。” 岳家父子齐齐叹了一声,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来的这么晚!”岳隆丘紧皱眉头,心想着还不如再晚来两分钟呢。 “这小宋,混蛋嘛,吓死我了!”黄悦拍拍胸口。 秦苏却是呆愣愣地看着宋谦的背影,熟悉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她的耳旁。 “我是正阳中医诊所参赛选手,宋谦。” “正阳中医诊所,宋谦。” “正阳,宋谦!” “下面我宣布,本届中药职业技能竞赛,全国第一名,正阳中医诊所,宋谦!” …… “苏苏,苏苏,你发什么呆呀?”黄悦推了推神色恍惚的秦苏。 秦苏已经记不清那天的场景了,她只记得全国总决赛赛场上的灯光绚烂到让她现在都觉得那仿佛是一场梦,她缓缓摇头:“没事。” “这小宋也真是的,好歹接个电话呀,弄的我都紧张死了。哎,苏苏,他给你塞了什么呀?”黄悦探过头来看,她打开纸袋子,发现里面放着一个玻璃餐盒。 “这是玫瑰枣吧?”黄悦拿起玻璃餐盒,她道:“小宋做玫瑰枣去了?所以才搞得这么晚?” 秦苏看着玻璃餐盒,神色怔怔,又想到昨天宋谦说的话,“一颗吃下去,玫瑰香气能透到骨头缝里,让你呼出来的气都有玫瑰香。吃几颗下去,疏肝解郁,补血养颜,那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这是他给你做的吗?”黄悦扭头看秦苏,又低眸看一眼对方的胸,又低头看自己一眼,道:“嘿,他这是瞧不起谁呢。” 秦苏把玻璃饭盒拿了回来,她说:“我出去透口气。” 黄悦问:“苏苏你去哪,哎,不是一人一半吗?” …… 赛场上。 宋谦抓着最后的时间报了道,而后他环视一眼,像是在找什么。 “选手进场。”裁判说话了。 岳清尘赶紧奔在第一个,跑到最前面去了,跟溜走似的。 “哎!”宋谦有些遗憾地看着岳清尘的背影,怎么走的这么着急,自己还没找到机会鼓励他呢。 进了赛场,宋谦才回头看,中医认为的致病因素无非六淫外邪和七情内伤,情志之病最难相治,宋谦的师父就是死于情志病,所以他才特意赶时间给一直有些忧郁的秦苏做了玫瑰枣,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她。 只是他回头看的时候,却并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第27章 辨识决赛 选手坐好。 卫生部门领导讲话。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本次中药职业技能竞赛共分成三个科目,‘理论考试’,‘饮片辨识’、‘处方调剂’。好,下面开始本次竞赛第一项,理论考试。” 选手们坐好。 试卷发下来,开始答题了。 所以这样的竞赛也就只有家属和同行才会来看了,不然谁来看你考试啊。 看台上的众人也都玩起了手机。 黄悦左右看看,秦苏说是出去透口气,这怎么还没回来?她拿出手机发了个信息,可是秦苏没回她。 她有些无奈地扭头看,却发现老爹还在看世界杯。 “我靠,德国队踢得这叫什么玩意儿,已经输一个球了。”黄爸气愤不已。 “比赛呢,你能不能专心……什么?德国队已经输一個球了?我靠,那我不是要赔了?”黄悦也赶紧探头挤过来看。 …… 赛场上。 岳清尘心思有些静不下来,时不时就往宋谦那边瞥一眼,看着对方唰唰唰答题丝毫不带停的,他心里就更没底了。 “3号选手,请你不要东张西望。”裁判提醒了。 评委们也都看了过来。 岳清尘赶紧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亲娘诶,影响印象分了。 看台上,岳家父子神色也有些凝重,老岳同志道:“没事,按照原定计划来,心态要稳住,小尘的决胜局在饮片调剂。” 岳隆丘认真地点头,双手却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 黄悦也一边看世界杯,一边担忧地看宋谦,她清晰地记得宋谦压根不会用戥子,就更别说限时调剂了,他估计连打包都不会吧。 很快,答题时间到。 收卷。 “下面进行‘饮片辨识’考核,请选手把饮片名字写在便签纸上,贴在袋子上,而后放回到塑料盒。一共15种饮片,限时五分钟,计时开始。” 大家齐齐而动。 这可不是预算赛,没那么容易就把易混的挑选完的。五分钟鉴别15种饮片,大部分选手是完不成的,所以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岳清尘快速呼出一口气,而后沉下心来,快速把盒子里面的饮片袋子摊开,然后赶紧把性状类似的摆在一起,打开密封条进行鉴别。 当然,也还有着急的选手,呼啦一下翻塑料盒,结果动作太大了,把饮片都撒地上去了,又赶紧慌忙去捡。 评委们不禁微微摇头 “怎么这么毛躁,中药师最要不得的就是毛躁。”董教授忍不住摇头。 主任药师王辉是这次比赛的评委,他闻言也有些尴尬,说:“毕竟时间太紧张了,选手们有些慌,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董教授却说:“慌?中药师最要不得的就是慌。” 王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刚刚还说最要不得是毛躁呢…… 董教授目光扫视着参赛选手,突然他的目光定了一下,说:“走,下去看看。” “您请。”王辉赶紧起身迎董教授下去。 评委们也下去穿插观看选手鉴别。 评委没下来还好,这一下来,底下的选手更紧张了。有几个本来还好好的,人家在面前一站,他们拿笔的手都有点抖了,字写一半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董教授。 董教授也歪头看他,得亏是比赛,不然他非得问对方一句,“我脸上有答案啊,你对着抄啊?” “2号选手,请认真鉴别。”裁判提醒了。 2号赶紧低头,其实他刚才都鉴别出来了,但评委过来了,他心里又没底气了,就忍不住抬头看。这一看,答案没看来,反倒把自信给看没了。 王辉又尴尬地挠了挠脑门,说白了,还是业务水平不够。 董教授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一口气,又吓得哥们手一抖,更不敢写了。 董教授都服了,只能迈步走开。 王辉也看了一眼二号选手,得,没戏。 一个一个看过去,很快就到了岳清尘面前了。 岳清尘知道董教授过来了,他本就是奔着董教授来的,这种关键时刻,他硬是头都没抬,集中了全部注意力进行鉴别。 他这番认真操作的模样,倒让董教授微微颔首,而后董教授继续往旁边走。 王辉也多看了他一眼,都是县里人,他自然也是认识岳清尘的。然后又扫了一眼对方识别好的饮片和上面标注的名字,心里也暗自给了一个“还不错”的评价。 王辉一回头,就发现董教授已经踱步到一个帅小伙前面了。 帅小伙就是宋谦。 实话说,跟县级决赛比起来,之前的街道预选赛就跟闹着玩似的了。这一环节的饮片鉴别,难度明显提升了不少。 “炙甘草、炙黄芪。”宋谦拿起两袋子药材,都是蜜炙过的,而且是特意为了比赛炮制的,火候颜色都是差不多的,两个都故意切成了小圆片,大小也差不多,以提高鉴别难度。 每个袋子里面都大概有十个小片,如果是生饮片,那味道上就有明显区别,黄芪是有豆腥气的,但蜜炙完了之后,就不太容易品尝出来了。 宋谦也没尝,摊开瞧了一眼,还好菊花心还能辨认,他抓紧时间写上名字,两个饮片名字分别贴上去,然后放回到框里面。 一堆草。 “仙鹤草、墨旱莲、白花蛇舌草、半枝莲。”又是性状非常类似的饮片,主办方还特意为比赛遴选了一遍,要是没穿越,宋谦估计自己又要闹笑话了。 见董教授已经在这个年轻人前面站好一会儿了,王辉也走过来看,他先是看了一下宋谦的脸,发现这小伙很面生啊,再看对方挑选的饮片,速度挺快,已经一大半了,而且粗粗一看,都是辨识正确的。 王辉微微颔首,是个好苗子,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 “还有最后三十秒。”裁判报时。 选手更紧张了,看台上的观众们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岳家父子的注意力就在宋谦和岳清尘身上。 岳隆丘的语气都变沉重了:“小尘稍慢了一点。” “不急不急,只要能在规定时间里面鉴别完就行,不在快慢,决胜局在调剂。”老岳同志嘴上说着不急,只是他自己半个屁股都已经离开座椅了。 “加油呀,小宋。”黄悦紧张地念着,她左右看看:“苏苏哪去了,关键时候她怎么不在?” “香加皮,五加皮。当归,独活。搞定。”宋谦辨认完了所有饮片。 “爸,他完了。”岳隆丘紧张地抓住了父亲的手。 “你才完了呢。”黄悦照例喷了一句。 岳隆丘哪有心思跟黄悦动嘴啊,他紧紧盯着倒计时:“五、四、三……” “酒续断、酒川牛膝。”岳清尘奋笔疾书。 “时间到,选手停止挑选。” 岳清尘赶紧把手上最后一包饮片扔进框里,而后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哎呀,我的妈。”老父亲岳隆丘感觉心脏都快扛不住了。 老岳也擦了擦额头。 场上岳清尘跟跑完八百米似的,第一时间就扭头看宋谦。 宋谦对他露出个微笑,又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又被夸了,靠!” 第28章 一把抓 “下面开始第三项比试‘饮片调剂’。”裁判宣布了最后一项比试。 赛场前面搬来了四个大斗柜,都是横七竖八的排列。 裁判说:“四人一组,请按照调剂台上的处方进行调剂和包装,限时十分钟,提前完成的请举手示意。选手们,请按照抽签顺序上前。” 终于到了最后一项决胜局了,岳家父子感觉呼吸都变轻了。 黄悦也紧张地盯着台上。 黄爸还在看世界杯,一边看一边骂。 “第一组,出列,计时开始!” 四人迅速审方,签字,而后拿包药纸,拿戥子校戥。还有着急的,都跑到斗柜前面了,才想到自己没有校戥,又赶紧停下来校戥。 评委们也哭笑不得,为了考验他们的工作熟练度,所以限时是十分钟,但越早完成的,会在评分上更有优势。 调剂抓药无非是查看剂量上有没有错误,流程上有没有错误,包装上稳不稳固。但毕竟是比赛,单靠这些内容是很难决出高低的,所以只能引入了更为客观的时间快慢。 所以不怪这帮选手这么赶了。 有个哥们为了速度快,一次性称完三服药的饮片,按照规定来说是要逐剂复戥的,但他就直接上手抓了,可又没有一把抓的本事,前面两服抓完,哎呀呵,第三服不够了。 当即,他就懵了,又赶紧去前面两剂手抓出来匀给第三服。 董教授看的眼睛疼。 王辉也感觉尴尬不已,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下子,他轻声说:“董教授,四号选手仔细一些。” 董教授往最旁边看去。 四号选手倒是逐剂复戥,所以每一剂药的分量都是准确的。 董教授微微颔首。 但所有选手都想抓紧时间,四号选手哗啦一下就把药材倒在了第一味药上面了。 “天女散花。”董教授眉头又皱起来了。 王辉也拍上了自己的额头,虽说现在只要求攒包,都是包在一张包药纸上,药材最后也都是混在一起的。 但每一味药的摆放也是有要求的,是要求先放四边,再放中间,因为还涉及到复核一项,你都盖在一起了,就没法复核了。 看台上的董教授轻轻一叹,他轻声说:“要是放在以前,老师傅早一巴掌打过来了。” 王辉尴尬地摸着鼻子,他都无语了,他明明是个评委,出丑的都是这些选手,怎么最后尴尬都是他呢。 “嘡嘡嘡。”铜缸子敲声响了起来。 “不是这么敲的……”董教授轻轻说。 “敲也敲错了?”这下连王辉都有些纳闷了,不就敲個铜缸子吗? 董教授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一通敲完,选手把铜杵子随手就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抱起铜缸子往下倒药。 王辉扭头看董教授,却发现董教授已经把眼睛闭上了。 “外行。”董教授只轻吐了两个字。 王辉觉得脸上有些烧。 第一组调剂完。 马上就是第二组了,岳清尘和宋谦都在第二组。 宋谦扭头看岳清尘。 岳清尘黑着脸,左躲右躲都没躲掉这个烦人精,眼见着对方又要夸自己,他赶紧先声夺人:“你不错,你不错,你很不错。” 旁边两个选手疑惑看来,什么东西就不错了? 听到对方夸自己,宋谦微微一愣,而后他马上回应道:“谢谢,你也不错,你们家都不错。” 另外两个选手又看宋谦。 “靠!”岳清尘骂了一声。 “这两人神经病吧?”另外两个选手都懵逼地看着他们。 “第二组选手进场。”裁判引导。 四人走到调剂台前。 “选手准备就绪,计时开始!”裁判报时。 几人快速动了起来。 第一步,审方。 宋谦拿方子审核好之后,确认没什么问题,签字,而后拿笺方过来压住方子。 看台上的评委微微颔首,前面就有选手没压方子,结果被扣分了。前柜抓药就是这样的,伱会很忙,也会被病人催,但再怎么忙也不能乱。 摊包药纸。 其他选手都选了一张大的包药纸。 宋谦则是拿了一堆小的,一个一个平放开来。 “他这是干嘛?单煎的不就人参片一个吗?”王辉有些疑惑。 董教授道:“他是想单味分包。” “哦?”王辉更疑惑了,搞这个干嘛? 看台上,岳隆丘一直在关注宋谦,他也疑惑地说:“搞什么花头?单味分包?他会包吗?而且这多费时间啊,又不加分。” “你懂什么,我们小宋有追求。”黄悦嘴上不饶人,但喷完之后,她心里也没底,因为她知道小宋不会啊。 最适合小宋的其实是用牛皮纸口袋和电子秤,称完之后,哗啦啦往牛皮纸口袋里面一倒,口子一封,搞定!多简单。 单味分装,等下怎么包?总不能再要一个塑料袋吧? 黄悦有些忧虑。 …… 赛场上,饶是时间紧迫,岳清尘还是忍不住瞥了宋谦一眼,待看见对方调剂台上那一堆纸,他心里也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搞这种花招干什么? 看台上的人的注意力也被宋谦吸引走了,都想知道这小子在干嘛。 宋谦把戥砣绳挪到定盘星处开始校戥,齐眉,微微抬头,仰视,神情肃穆。 “七号选手校戥有点慢。”王辉对宋谦印象还是挺好的,先前挑选饮片那一个环节上,这个小年轻表现非常出色。 “不是慢,他是在看代表‘福禄寿’的三颗戥星,校戥必看星,这是抓药工内心的敬畏。”董教授突然说话。 王辉讶异地看向董教授,而后又看宋谦。 “王主任,他就是那个街道预选赛上不会用戥子的调剂员。” “哈,就那个要用电子秤的?”王辉扭头看后面的评委。 那评委对他点头。 “是这人?”王辉听过这人的传说,理论满分,调剂不及格。 后面的评委说:“所以他不是照老规矩,我估计他是这几天现学的,还不熟练,所以校戥很慢。” “哦……”王辉轻轻一声,而后看向宋谦调剂台上那一堆小包药纸,他说:“我还以为他要包一口印呢。” 董教授看了王辉一眼,而后也有些疑惑地看宋谦。 宋谦校戥结束,拿着戥子去了斗柜前面。 “黄芪,10g,三剂,所以是30g。”宋谦抽出斗子,伸手抓黄芪,手指触摸到黄芪片的时候,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耳旁似乎又响起了吴先生的教诲。 “小宋,黄芪一两。” 抓。 放。 黄芪落在戥盘上。 准。 宋谦转身分剂。 “他回去了?”后面的评委还讶异了一下。 王辉都愣住了。 “一把抓?”董教授轻轻念出来这三个字。 第29章 一口印 “真的假的,总不能是一把抓吧?”看台上大多是同行,都是懂的人,一把抓得是经验非常丰富的调剂员才有这样的本领,这小年轻也练出来了? 岳家父子紧紧盯着宋谦。 宋谦分剂。 抓、放、复戥。 抓、放、复戥。 倒! 这下他们看出来了,就是一把抓,都没抓第二次。 “怎么可能?”岳隆丘跟见了鬼似的,前几天他才看见这小子屁都不会,这才几天?他就算不吃不睡,也绝对练不出来“一把抓”。 岳家父子都懵了。 “小宋,牛逼!”黄悦激动地拽着他爸的胳膊摇。 黄爸眼泪哇哇的,不是感动,是世界杯输惨了,德国0-2爆冷输给了韩国。 看台上评委的注意力也都被宋谦吸引过去了。 王辉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先前说话的那个评委。 那评委摸着下巴一脸懵逼,心里嘀咕着,别是乱抓的吧? 铜缸子砸药。 宋谦没用缸盖,只是用手掩着,而后用铜杵砸。 “嘡、嘡……嘡嘡……嘡嘡嘡嘡……” “半夏。”董教授轻轻说话。 “什么?”王辉扭头看董教授,却见董教授盯着宋谦,他也赶紧回头看,就见这个年轻人左手倒托着铜杠,右手一掰杠子里的铜杵,双手配合发力。 忽的一下,铜缸子就被横翻了起来,稳稳停在这个年轻人左手上。 对比前面那些调剂员把铜缸子放在桌子上,再双手去抱铜缸子的外行行为,单这一下,就能看出来这小子绝对是内行。 董教授微微颔首。 王辉又一次疑惑地回头看后面那位评委,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意思很明确了,“这就是你说的连戥子都不会用的调剂员?” 那评委脸上的懵逼表情都能跟岳隆丘有的一比了。 岳隆丘和老岳同志都快坐不住了,岳隆丘喃喃道:“他这几天该不会天天练掰铜缸子吧?” 说完之后,岳隆丘没有听见身后熟悉的回怼声,他疑惑地回头看黄悦,问:“你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黄悦说:“太傻逼的话,我不屑去怼。” 岳隆丘:“……” 赛台上。 宋谦掰过铜缸子,倒药,右手拿着铜杵熟练地敲了铜缸子口几下。 “真是半夏。”王辉眼睛都瞪大了。 “去看看。”董教授起身从评委席上走下来,其他评委也赶紧跟上。 大家全涌到宋谦前面去了。 岳清尘还以为评委们是来巡视的,结果全去宋谦那里去了。搞什么,太偏心了吧? 结果看台上的人着急了,人一涌过来,他们看不清楚了。 众位评委一看宋谦砸的半夏,只瞧了一眼,心中就不由暗赞太标准了。 半夏的要求是砸瓣,这些小瓣砸越均匀越好,越没有残渣越好。这小子砸的非常标准,姜半夏黄澄澄的,裂成了均匀的小瓣倒在包药纸上,跟仔细分割过似的。 面对这么多人围观,宋谦一点也不慌,他先检查缸体,清洁。 而后倒,砸。 董教授再一次闭上了眼。 宋谦又敲出极有节奏的砸击声。 这一次,评委们都听出来明显的区别来了,可他们只听出了节奏,却没有听出内涵。 很快,宋谦再次掰杠倒药。 董教授睁眼,待看见宋谦倒出来黄连的时候,他脸上虽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眼角却弯了弯,露出了愉悦之色。 “该不会又猜对了吧?”按照规定他们评委下台是不能说话的,王辉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测,他又看宋谦,而后又看前面说话的那位评委。 前面那位说宋谦不会用戥子的评委已经把脸扭开了,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王辉不得不夸赞宋谦砸的标准,黄连是需要砸劈的,是不能一通乱砸的,砸的稀烂,药汤也就混了,没法喝了。所以砸到劈开之后,药效能渗出来,但不会混汤,这就是标准! 董教授眼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眼见着董教授对宋谦露出了明显的感兴趣的神色,岳家父子脸上的神色明显焦急了起来,这要是最后宋谦被董教授选走当学徒,那他们不是白忙活了嘛。 老岳同志本还想着安慰儿子,谁知道现在自己都安慰不了自己了,他还说调剂是孙子的决胜局,现在好了,成宋谦的個人展示局了。 “怎么会这样?”老岳也懵了。 岳隆丘反倒开始安慰老爸:“没事,没事,他的速度肯定慢,而且还单味分包,我估计他单手连包药纸都拿不起来。” 说完,岳隆丘又回头看寂静无声的黄悦,却只看到一双大大的白眼。 “切。”黄悦只给了他这么一个字。 看完了宋谦砸药,董教授没有继续停留在他前面,而是往回走了。 王辉赶紧跟上。 两人路过岳清尘面前的时候,岳清尘还紧张了一下,还想着怎么在董教授面前展示一下。结果董教授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就略过去了。 “他只是路过……”岳清尘心中悲催。 宋谦已经把所有的饮片都分别放在包药纸上,包药纸有大有小,规格不一,有一钱、二钱、三钱、一两的,他都依次放好,呈鞭炮状排列成三条,正好是三服药。 弄好之后,宋谦下意识抬头:“吴……” “先生”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宋谦反应过来,吴先生已经不在了…… 王辉往后看一眼宋谦,他对董教授说:“他这是换人复核吧?很标准,很不错的小伙子。” 董教授问他:“眼馋了?” 王辉笑,他确实想要这小子,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去县中医院的中药房。 董教授说:“你挖不走的。” 王辉问他:“您这是看上他了?” 董教授不说话。 王辉再看宋谦,眼神都不一样了,这小子倒是好运气啊,被董教授看上来,看来很有机会去养元国医馆做学徒。 宋谦按下怅然的情绪,继续包药,他用手指插入三钱包药纸,一搓一窝,就单手拿了起来。 刚还说他单手拿不起来包药纸的岳隆丘懵住了:“怎么可能,就一个单手拿药,至少也要练十天半个月。” “切。”黄悦切完之后,也疑惑地看向赛场上的宋谦。是啊,小宋怎么突然变厉害了,他不是连斗谱都不认识的吗? 宋谦包完之后,就规矩地放在调剂台上。 “双掖口。”董教授打眼一看就知道了。 “哦?”王辉也有些讶异:“我记得老规矩的单味分包都是打双掖口的吧?” 董教授微微颔首:“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连包装也是如此。药行打的是双掖口,茶叶行打的是单掖口,卖烟草的得包成烟袋锅子的形状。” “老规矩有老规矩的好处,现在都攒包了,药都混在一起了,看起来是省力了,可抓多抓少,剂量有没有差,只有天知道?就这么一个最简单的单味分包,不过打个双掖口,你看看这么多参赛选手,谁做到了?” 董教授感慨地摇着头。 “我怎么感觉他是来给我们做表演的呢。”王辉苦笑,这小子弄的太细致了,太费时间了。现在只要求攒包,换句话说,他选择单味包是不加分的,反而会在时间评分上丧失优势。 要知道,这是比赛,不是表演,时间就是分数。 董教授摇头:“不是表演,这是一个药行人的坚持。药行人眼里没有输赢,只有严谨、细致和规矩。” 王辉微微一怔,他若有所思问:“所以……他是要包一口印吧?” 董教授点头:“必然是一口印。” 看台上。 岳隆丘也道:“他不会真的会包一口印吧?” 黄悦幽幽道:“不,他包的是塑料袋。” 岳隆丘:“……” 第30章 鼓掌 “什么是一口印?”被世界杯伤透心的黄爸抬起了头。 这题黄悦会,她说:“看过电视剧没,古代钦差大臣都有一方官印,是包在黄色绸缎子里面的。” “看过。”黄爸点头。 黄悦道:“以前老药铺要求抓药工把药材饮片最后打包成一口官印的形状,这就是一口印包法。” 黄爸问:“现在不是吗?” 黄悦道:“现在都是把一整张大的包药纸摊在桌子上,把所有的药都放进去一起包起来。另煎、先煎、后下的药单独小包。” “小包一般是长方形四角小包,或者梯形小包。大包药纸一般是单层纸燕窝包法,单层纸梯形包,或者双层纸包装。” 黄爸有些惊讶:“你懂得还不少啊。” 黄悦却说:“书我是背不下来,这些实操我还是会的,当时在学校里我包药包的可好看了,老师经常表扬我的。” 黄爸问:“那你会一口印包法吗?” 黄悦摇头:“不会,我们老师都不会,这已经失传了。” “什么?”黄爸震惊地看着赛场上的宋谦:“他竟然会失传已久的上古包药法,此子当真恐怖如斯。” 这话一出,连前面的岳家父子都忍不住回头看黄爸。 黄悦用手捂脸,她第一次觉得老爹丢人,她没好气道:“你晚上能不能少听点网络小说!” “啊?你不是说失传了吗?” 黄悦道:“失传了,是因为没有人包,不是说恢复不起来。还上古……真要学,学两个小时也就会了,你练上一两个星期都能练熟了。那些成熟的抓药工,练个两三天就能很熟了。” “啊……”黄爸突然觉得这個技能不值钱了,他道:“既然这么简单,为什么还会失传?” 黄悦叹了一声:“‘一口印’固然很好,毕竟是单味包装,不容易出现问题,而且包起来好看、高档、讲究。但是费工费时费纸,最后煮药的时候,这些饮片还是要混在一起。”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就都选择攒包了。有省力的办法,谁还愿意去受这种累?所以一口印也就失传了,现在也就一些老药工会做一口印的表演,现实中的中药房是见不到了。” “还有就是现在医生开的方子越来越大,以前不过七、八味药,或者十二、三味,这样还能一口印包。像你上次那样,都要四十味药了,还一口印,直接一麻袋了。” 说到上次的事情,黄爸也有些哭笑不得。而后他看宋谦,问:“既然可以用攒包,为什么小宋还要坚持用一口印呢?” 黄悦若有所思地说:“或许答案就在题面上面吧。” ----------------- 场上。 见到宋谦要包一口印,这些评委又都围了过来看稀奇。 岳清尘又一次心碎,他都已经包完了。攒包就是会比一口印快,他都举手了,也就是裁判给他按了个表,但评委压根没人鸟他,都去看宋谦了。 宋谦把小包装药包依次排好,而后拿门票过来。大包药纸叫门票,因为这上面会印着药铺的名字和商标。根据大小不同,标准的门票叫官纸,再大的叫中联,最大的叫四联。 官纸放好,宋谦拿小药包过来,大的在下面,小的在上面,全部都是口子朝外。摆成金字塔形,用左手稍微稳固一下,右手就往上盖门票纸了。 四面盖好,封口处也是打个双腋口。而后抽黄麻绳捆扎,再拿处方单过来,折好,把处方单绑在药包外面,露出病人的姓名和工作单位,避免拿错。 捆好,留一个提手,剪断绳子。 搞定,一个标准的一口印中药包装就这样完成了。 宋谦把这个放在一旁,然后去包另外两个。 评委们都在围着看,也就是比赛不能说话,不然他们非得聊起来。现场也是有记者在的,记者跑过来咵咵拍照。 岳清尘感觉自己提前完成已经没有意义了,宋谦抢了所有人的风头。他看向评委席上的董教授,就见董教授的注意力全在宋谦身上,他心里哇凉哇凉的。 完了,没戏了,这个学徒机会铁定让宋谦抢走了。 看台上的岳家父子也沉沉叹气,虽然比赛结果还没出,但他们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 而对宋谦来说,他已经忘记这是一场比赛了,还以为自己是在鹤年堂做学徒,脑子里面装的都是学徒时候那些知识。 “小宋,包鲜药得先用蜡纸,再搁在包药纸上,避免洇湿了。” “贵细料,得用红棉纸,那才高档呢。” “做人要随意,做药得讲究。” “别看病人过来就买两三丸银翘丸,咱还得搭给人家两寸鲜芦根,伱还是一样得用蜡纸规规矩矩给人包好了,不能因为人家买卖小,咱就给人家打折扣。” “药铺,是买卖不假,但咱这是修德行的买卖。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愈于此。你以为你是在帮病人?你是在帮自己。” “《太平圣惠方》里讲‘凡合和汤药,务必精专,甄别新陈,辨明州土,修治合度,分量无差,用得其宜,病无不愈。’” “大夫只占‘用得其宜’这一个,剩下可全是咱药工的功劳。真要论起救人性命的功劳,咱药工占大头。同样的,干不好,咱的责任也更大。” “所以别瞧一口印包的繁琐,但它不出错。出错了咱也能知道,抓药最紧要的是不能糊涂,死也得死个明白。” …… “嗒。”绳断,宋谦抬头,耳旁熟悉的嘱托声渐渐褪去。 宋谦是最后一个包好的,所幸赶在了规定时间里面。他微微抬着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北方,他轻声地说:“先生,我包完了。” “时间到。”裁判报时。 评委们都忍不住给宋谦鼓起了掌。 董教授也站起来认真鼓掌。 王辉亦是如此。 参赛选手们都差点没哭出来,你要不要这么卷啊! 台下很多是家属,都是外行人,他们不懂就包了个药,怎么还鼓上掌了? 但行内人都知道,他们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药行人的坚持、敬畏和信仰。 “唉……”岳家三代齐齐一叹。 “牛逼!”黄悦激动的不得了。 退场,岳清尘神色黯然,见宋谦走了过来,他挤出难看的微笑,说:“恭喜你,这次露脸了。” 听见对方又夸自己,宋谦也客气回应:“没关系,你已经很棒了。” “你特么的!”岳清尘气的眯缝小眼都大了两圈,这话他只在前女友嘴里听过。 第31章 你的粉丝 “董教授。” 场外,见着董教授出来,老岳同志赶紧迎上去,想跟董教授攀攀交情。 岳隆丘和岳清尘就站在老岳后面,期待地看着老岳同志发挥。 “你好。”董教授对老岳同志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您还认识我吗……我……”老岳同志正想做自我介绍。 董教授却说:“不好意思,稍等我一下,我有点事。” “啊……您忙,您忙……”老岳有些手足无措。 “不好意思啊。”董教授说了一声,便朝着一边的宋谦走去。 “他怎么去那儿了……”老岳同志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了。 “完了,完了,董教授肯定看上那小子了。”岳隆丘重重叹息一声,这下是真没希望了,董教授都主动去找宋谦了。 岳清尘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可随即又是一叹,还能怎么办呢,他艳羡地看着宋谦,说:“小宋这次肯定能去养元国医馆当学徒了。” 老岳同志也是眉头紧锁,叹息道:“没事,再想想别的办法。” 岳清尘神情有些颓废。 岳隆丘见儿子这样,他安慰道:“没事,还有别的法子。” 岳清尘问:“你还认识别的人?” 岳隆丘想了想,说:“你还记得陈家那小子吧,比你大一届,叫陈实。” 岳清尘点头。 岳隆丘道:“上次听他爸说陈实现在就在养元国医馆当学徒,我下次再去找找他爸,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他回来一次,你们都是同学,见个面,吃个饭,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他向老师们推荐一下。” “他现在混的这么好了?”岳清尘有些惊讶,初中毕业之后,他们有十来年没见了。 岳隆丘感叹道:“是啊,他这边也是个路子,倒不至于完全没希望。” “好。”岳清尘又看向宋谦,心中挺不是滋味的,他说:“那小宋进去,不就能做陈实的师弟了?唉……” ----------------- “小宋。”董教授喊住了外面的宋谦。 宋谦转身:“董伯伯。” “你小子!”董教授哼他一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宋谦有些尴尬:“没几天,刚把师父的后事处理好。” 董教授错愕:“伱师父……” 宋谦无奈点头。 “唉!”董教授也是沉沉一叹:“老郑这又是何苦呢!” 宋谦心中也非常难过,他说:“那是一個医者一辈子的骄傲,也是一辈子难以洗刷的耻辱。” “这帮该下地狱的假药贩子!”董教授恨得咬牙切齿,而后他问:“所以这就是你现在在做药工的原因?” 宋谦道:“老师临终前还在说‘不想中医亡于中药’。” “唉……”董教授觉得心里堵得慌:“一代新安名家,国家级名中医,就这样毁在了假中药上,还赔上了一辈子的名声,连身后事都办的这么无声无息……” 宋谦也被他说的眼眶通红。 “算了,算了。”董教授摆摆手,他说:“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要不然去我那里吧。” 宋谦问他:“养元国医馆?” 董教授问:“怎么,瞧不上?” “没有,没有,养元国医馆还不错的。”擅长社交的小宋,又习惯性地夸了一句不错。 董教授没好气道:“要不是知道你是从慎行堂出来的,我非得给你一下子。算了,来我这儿吧,做个坐诊大夫,带带徒弟,想学中药就跟我学。别窝在这里,浪费你的才华。” “我们单位有个小学徒,是你的粉丝。你要是去我们那边,就让他跟你,给你做学徒。你们都是年轻人,也好交流。” 宋谦疑惑:“粉丝?” 董教授道:“叫陈实,也是咱们县里人。” “好耳熟的名字啊。”宋谦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董教授道:“去了就认识了,怎么样,考虑的怎么样?” 宋谦却摇头:“算了,我还是想待在这里。” 董教授有些意外:“你要是还在慎行堂,我就不来挖你了。好家伙,你现在都窝在小诊所了,怎么,还看不上我这?” 宋谦道:“这家诊所叫正阳。” 董教授神色一怔。 宋谦说:“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再去大单位了,大单位掣肘比较多,小诊所有小诊所的好处。况且,我刚答应了老板要亲手炮制药材。” “哪个老板,这么牛?”董教授又道:“再说,你接下来还参不参加中药职业技能竞赛了?县级比赛是最基础的,市一级的还要考炮制。” “饮片辨别的难度也会进一步提升,还要考真伪优劣。这还是市一级的,等省赛呢,全国赛呢?全国最顶级的医疗机构的最好的药师都会去参赛。” “没有一个懂行的老师带你,你连市赛都过不了。你总不能告诉我,你就想在县里混混算了?一点斗志都没有了?” 宋谦沉默着,自己是开了挂这件事情,又不好跟董伯伯说。 他只能道:“董伯伯,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现在还不想离开这里,中药的事情,我自己有安排。我师父去世的消息,还有我……都请您暂时不要往外说,行吗?” 董教授一滞,最后也只能深深一叹,眉宇间多了很多愁绪,他知道“假药事件”对这对师徒的伤害有多大。 受伤的猛兽总要窝在小山洞里面舔舐伤口,他知道宋谦还没有走出来。 他就不再劝了,就说:“那行吧,孩子,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董伯伯。” “谢谢您。”宋谦朝他鞠躬。 董教授轻轻拍了拍宋谦的肩膀。 远处的岳清尘心碎了一地。 ----------------- 秦苏漫无目的地沿着新安江边走着,不知不觉就远离了赛场,等抬起头就发现自己来到了江边广场。她寻了个靠江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今晚江上夜风,吹得格外温柔。 夜晚。 广场上的娱乐生活也多了起来,跳广场舞的,遛娃的,玩滑板车的,还有献唱的民谣歌手,那个民谣歌手就在秦苏前面,他掀开吉他盒子,仰面放着,然后便开始调试琴弦。 秦苏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去看纸袋子,她说:“还是那么粗心,连个手套都不放。” 秦苏把玻璃饭盒拿起来,发现袋子里面还有一张便签,她拿起来,见上面写着“每天三颗枣,开心笑到老”。 秦苏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了一下:“好没文化的话。” 等她掀开饭盒盖子的时候,却看见里面的小枣都被细心地去了核。就这一眼,秦苏就感觉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不争气地湿润了起来。 第32章 理想主义者的消亡 民谣歌手试好了音,坐在小椅子上弹起了吉他,舒缓的音乐缓缓流淌。 “宋谦,为什么你老愁眉苦脸的呀?”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能每天都这么开心,都不怕脸上的肌肉笑僵吗?” “大家都说我笑起来很好看,你不觉得吗?” “啊……啊……是吗?” “宋谦,你给自己开点治眼睛的药吧!” 秦苏用手拿起一颗玫瑰枣,轻轻地放进嘴里,裹着甜润的玫瑰香气很快就冲进了口腔里面。就像宋谦说的那样,玫瑰酱的香气润透了红枣。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想试试是不是真的会像宋谦说的那样能呼出玫瑰花香气,她想伸手去抓,可却什么都没抓住。 此时,民谣歌手唱了起来:【想跟你说一声道别,却忘了伱不再我身边,城市的夜里,我想你……】 “秦苏,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那你呢,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啊,我的梦想就是做出最优质最道地的饮片,我要把最好的中药饮片供应给全国诊所、药店、医院,我想让所有中医都能用上道地中药,我想要让中医能发挥出应该有疗效!” “哇……宋谦你的梦想好伟大。” “是不是很难实现?” “不会啊,我陪你一起。我秦苏宣布,以后你小宋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啦,我们一起把正阳诊所,啊,不对,以后要叫正阳集团,我们一起把正阳集团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秦苏又塞了一颗玫瑰枣进嘴里,可她前面一颗都还没吃下去,她就又塞了一颗,眼泪不自觉地滚了出来。 “苏苏,你说我们想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我们想做的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什么那么多人要跟我们作对?” “舒服的钱挣惯了,谁愿意去吃这个苦?你以为你是在促进整个行业的良性发展,可在其他人看来,你是在要他们的命。” “可像他们这样搞下去,中药迟早完蛋,中医早晚要进博物馆,难不成要让中医亡于中药变成现实吗?” “除了你,谁在乎?” “唉……” “宋谦,我觉得你的步子不能迈的这么大,接受注资的事情你要考虑清楚。” “可如果没有注资,我下辈子也实现不了梦想。选种、种植、田间管理、产地加工、炮制,全链路可追溯的标准中药生产,这一件耗资巨大的事情,单靠我们根本搞不定。” “宋谦,可是……” “不要再说可是了,我会把一切都搞定的。你忘了吗,我可是全国中药竞赛的冠军,你要相信你老公的实力,有我盯着生产,我们正阳药业出产的饮片必然会是业内最顶级的!” “良币必然会驱逐劣币,因为疗效会证明一切!我们正阳饮片投到市场上,必然会被所有医疗机构追捧!我相信只要有我们正阳在,中医必然不会亡于中药!苏苏,你又不懂医,又不懂药,安心在家养胎就好,其他的都不用管,有我呢。” 秦苏又往嘴里塞玫瑰枣,直到把嘴巴撑的鼓鼓的,撑的跟仓鼠一样。 【往后的日子,往后的日子,我一个人。是不是地铁太拥挤了,让我丢了你。是不是前方的路太漫长,不小心消失在人海里……】 “苏苏,我好累啊。” “苏苏,我发现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做药了,我发现我的手好像再也握不紧切药刀了,我再也切不出能一吹飘飞的白芍薄片了。” “我好像再也炮制不出来有神韵的凤眼枳实了,我烧附子的时候都能烧焦了,我们八年前做的九转胆星是不是可以取出来了,可我没有勇气再花八年时间去炮制一個胆星了。” “我不再是一个药工,不再是一个中医了,我成了每天东奔西跑,到处吃请谈判的商人了。怎么做生意比做中药难这么多,明明正阳饮片质量比别家好那么多,可我还是要那么吃力地去讨好他们……” “好在,我们正阳饮片正在逐步打开市场,苏苏,你说我是不是离梦想更近了?你说……中医以后是不是会越来越好?” “苏苏,可我真的好累,我真的不喜欢干这些事情,可我又没有办法。” 秦苏死死地抓着玻璃饭盒,眼泪跟断了线一样往下掉……往事一幕幕涌上眼前。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么多了!我现在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秦苏,没有我,你的正阳诊所第一天就被骗倒闭了,哪来现在的上市集团?” “秦苏,你以为你是董事长,你就是真的董事长了吗?中药的事情,你懂多少?你不过是一个外行人!” “为什么所有人的都要逼我,现在连你也要来逼我!” “不要再跟我说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秦苏抬起头,任凭泪水肆意汹涌,她看不清夜晚的灯光,只觉恍惚的吓人。 “苏苏……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他们说我用理想绑架了他们的利益……可我们不是因为理想才走在一起的吗……” “苏苏,我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人心可以这么坏,为什么可以这么肮脏?我可以炮制出最优质的饮片,可再道地的饮片,也治不了肮脏的人心。” “苏苏,我错了,我的理想终究还是败给了人性。” “正阳毁了,全毁了,我把我们家也毁了。我的一切都没了,我再也回不去了,对不起,对不起啊,苏苏……” 那些让人痛苦的往事,血淋淋地在心底深处翻了出来,让秦苏痛的无法呼吸。 人们总是以为天才能解决这世上所有的问题,但遗憾的是天才只能解决专业技术领域之内的问题。 可在技术之外,还有人心,在人心之外,还有人性。 再崇高的理想,也照不亮阴暗的人性。 那一年,理想永远地败给了人性,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消亡。 ----------------- “嘿,苏苏,苏苏。”夜幕下,黄悦终于在广场上找到了秦苏,她招手喊:“哎,你怎么在这儿,我跟你说,今天小宋封神了喂。” 宋谦见秦苏没转过来,他以为对方没听见,就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哎。” 秦苏豁然转身。 宋谦吓了一跳。 秦苏抬头呆滞地看着宋谦,思绪终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黄悦和宋谦看着秦苏泪眼婆娑的样子,两人都懵了,黄悦说:“完了,小宋你把苏苏吓哭了。” “啊……”宋谦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道:“我……我不小心的,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秦苏紧紧地看着宋谦。 宋谦更懵了,这眼神看的他心里有点虚,不就拍了个肩膀,这么严重吗?他只能道:“吓到你?对不起啊。” “没关系。”秦苏掸去眼角的泪水,她看着宋谦,轻轻地说:“因为……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宋谦一怔。 黄悦看的有些奇怪,待看见秦苏嘴角的食物污渍,她又低头看玻璃饭盒,她道:“哇,苏苏你……你吃急眼了,你这也太迫切了吧,好歹给我留两颗。” 秦苏用衣袖慢慢地擦着嘴角污渍,她长长地吐着胸腹浊气,原本柔柔弱弱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和清冷起来,她说:“哭也哭完了,吃也吃完了,走吧。” 宋谦问:“去哪?” 秦苏把衣袖轻轻放下,看着他道:“去撕碎整个中药界。” 第33章 鉴宝直播 “我告诉你,你们给我小心着,要是把药弄丢了,我回去可没法交代。” “你说你这人小气吧啦的,你该不会没女朋友吧?”黄悦又吐槽他。 “哎嘿,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岳清尘都快急眼了:“你拿的可是我家的药材,还敢说我?” 黄悦道:“干嘛,都是说好的事情,伱还想反悔?说话不算话,更找不到女朋友哦。” 岳清尘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在上升,他强忍着道:“你说你跟陈实很熟的,可别骗我。” 黄悦道:“我骗你干嘛,你问苏苏,她是陈实的表妹,明天陈实就回来了,等他回来的,我跟苏苏一起去帮你说说,去那个那个什么地方当学徒来着。” “养元国医馆,你能不能上点心?”要不是为了进养元国医馆,岳清尘才懒得理他们呢。他抱着一堆药材,问:“去哪?” 黄悦道:“苏苏家的小院子,今天姐姐管你饭,这待遇不错吧?” 岳清尘给她翻了个白眼。 黄爸已经在正阳中医诊所的小院子里等着了,还把他买的高档中药材拿了过来,说是让宋谦给他鉴定鉴定。 秦苏则是在调试拍摄设备,搞的似模似样的,补光灯,反光板什么的都有,还有特意买了专业的相机。 “看镜头,先拍几张宣传用的。”秦苏指挥宋谦拍了几张宣传照。 等拍完之后,秦苏继续调试直播设备。 而宋谦被弄得浑身不自在,他也上过节目,是跟着师父一起的。但那是在电视台,而且他只是师父的跟班,线下搞网络直播,他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他跑过来问:“真要做直播啊?” 秦苏道:“对,后续我还会把视频剪出来,投到各個平台上去,平台上的账号我都注册好了,以后我会负责运营和管理的。” 宋谦有些为难:“为什么要弄这些东西?” 正在调试镜头的秦苏突然顿了一下,她扭头问:“宋谦,你的梦想是什么?” 宋谦不解地道:“怎么突然说到梦想了?” 秦苏认真地说:“我想知道。” 宋谦沉默了稍许之后,他才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的梦想是想让全国的中医都用上道地饮片,让全国的病人都用上真正好的中药,能让中医真正发挥出应该有的疗效。” 秦苏问他:“那你喜欢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宋谦下意识回答:“治病、做药、背书。” 秦苏又问:“那你要怎么实现你的梦想?” 宋谦滞住。 秦苏问他:“是准备自己去做生意吗?去把控品种、产地、农户、田间管理、工厂炮制、宣传运营、批发零售等一系列事情吗?盯完上游,再求下游,每天这里请客,那边喝酒,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宋谦又一次沉默了。 秦苏道:“你还记得你师父临终遗言吗?” 宋谦豁然抬头,震惊地看着秦苏。 秦苏却道:“别这样看我,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知道的人有不少,当然也不差我这么一个。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门口喊住你?” 宋谦想想也是,她必然是认识自己,知道自己身份才会在门口叫住自己的,总不能真的是随便在路上捡到一个开挂的天才吧? 只是提到了师父的遗言,宋谦的内心顿时沉重了许多。 他眉头紧锁着,说:“当然记得,我永远都忘不了,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有这个梦想的原因。不光是为了师父,我更是不想让中医亡于中药变成现实。” 秦苏说:“实现梦想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选择你最不擅长的一种。” “那什么是我最擅长的?”宋谦自己都有点疑惑。 秦苏道:“你忘了吗?你是个嘴炮。” 宋谦一愕,而后有些哭笑不得。 秦苏看向拍摄设备,她认真地说:“宋谦,你的知识和你的技术,就是你最强大的武器。这一次,我想做进攻的那个人。” 宋谦怔住,他说:“可这样一来,你面临的压力会非常大的。” 秦苏反问:“这世上有压力小的事情吗?” 宋谦无言以答,他问:“你想好了吗,你真的可以吗?” “我可以的。”秦苏转头看向宋谦,心中默默补上一句“为了你”。 ----------------- “中药鉴宝,敢拼你就来,欢迎来到我们中药直播鉴定!大家好,我是小岳!”岳清尘说了个开场白。 “大家好,我是小宋。”宋谦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 岳清尘道:“今天来我们直播间求助的是‘市民老黄’,你好……” “我不出镜,我不出镜。”黄爸赶紧摆手。 “行,老黄有点害羞,那我们就直接入正题,今天要鉴别的第一个中药就是‘麦冬’,来。”岳清尘把黄爸的藏品拿了出来。 正在录制的黄悦小声说:“这家伙还似模似样的。” 秦苏也露出了微笑:“跟他都说好了吧?” 黄悦道:“说好了,他想进养元国医馆都想疯了了,为了让你在陈实面前给他说说好话,他这回算是豁出去了,看他多卖力气。” “这傻小子。”秦苏忍不住摇头。 “怎么,你忽悠他的?”黄悦吃惊地看着秦苏。 秦苏说:“我忽悠他干嘛?但你等着看他满地打滚吧。” “什么意思?”黄悦没听懂,而后她又问:“咱们就这样直播,有人来看吗?现在不都是喜欢整活、擦边、玩各种热闹把戏吗?我们会不会太正经了?” 秦苏摇头:“正因为整活的太多,所以正经的才会显得弥足珍贵。知识文化和专业技术是最难以复制的东西,也是最容易出圈的东西。至于什么时候能火出圈,除了有一个恰当的契机,剩下的就是要看推广的力度了。” 黄悦问:“推广力度?这得花不少钱吧?” 秦苏只是微微摇头。 …… 很快,直播间里就涌了人进来了。 【中药鉴宝?这可新鲜啊。】 【主播,上链接。】 【女主播呢,女主播呢,两个大老爷们玩什么,走了走了。】 黄悦则是把镜头拉进,对着宋谦手上的麦冬,不愧是新买的设备,拍的就是清楚。 “我这麦冬怎么样?我托朋友买的,说是纯野生的,我平时拿来泡水喝,说是可以养阴生津。”黄爸小心询问。 宋谦拿着翻看一下这枚干瘪非常的麦冬,而后伸手就往嘴里丢了一个。 【所以这是吃播对吗?】 【我发现了,这不是中药鉴宝,这是中药吃播啊,能火!】 【说词,主播说词啊,是不是入口即化?】 【宝友,这可不兴吃啊。】 岳清尘看一眼直播间的人数,已经八十人了,上涨的还是很快的,他说:“小宋,有个网友说【现在中药的问题,就是因为种植了,不像以前都是野生的】,那么老黄的麦冬是野生的吗?” 宋谦嚼着麦冬,他点头:“确实是野生的。” 直播间里立刻弹了一条【那应该不错,这人买到真东西了】 “是野生的就行。”黄爸心里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宋谦却道:“但野生麦冬不能药用,有足够药效的,都是种植的。” “什么?”黄爸愣住了。 直播间马上开始飘问号了。 第34章 野生和种植 这跟大家以往的认知太不一样了,不都是野生的必然比种植的好吗?这怎么到这个主播这里颠倒过来了? 【瞎说,外行,走了】 还真跑了好几个观众,但新的人还在涌进来。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岳清尘的价值了,岳清尘捧了一句:“小宋你解释一下,为什么野生麦冬不能药用?” 说到自己专业性的问题了,镜头前的不适感很快就消失了,宋谦把嘴里的干瘪麦冬吐掉,他说:“麦冬最早载于《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是养命之药。后来,历代本草均有记载。” “很多地方都有野生麦冬,就像唐代的《本草拾遗》就说‘出江宁者小润,出新安者大白。’宋代的《本草图经》也说‘江南出者叶大,或云吴地者尤胜。’” “在古代,医家的确是使用野生麦冬的。但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上记载‘古人唯用野生者,后世所用多是载莳而成’。所以至少在明代,用的就是栽培的了。” 直播间里顿时安静了一下。 【主播是怎么背下去这么多书的?】 【是有提词器吗?】 【这么早就有中药种植了吗?中药不是现代才种植的吗?】 这回是宋谦自己看的弹幕,他说:“中药是不是现代才种植的?不是的。成书于北魏末年《齐民要术》就记述了栀子、吴茱萸等二十余种药用植物的栽培方法。” “隋代太医署也有“主药”、“药园师”等职位,他们就是负责种植药材的。而且隋代也有了《种植药法》、《种神芝》等药材种植类的书籍了。” “《本草纲目》记载的选种、栽培、管理之类的种植技术就更多更全了,所以中药的种植,不是现代才有的,是自古以来就有的。” “但中药种植真正的大发展,还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大概是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的样子。为什么呢?” “因为这個时候国家在往广大农村地区建设卫生机构,大力培养农村卫生员和赤脚医生,所以中药需求量激增,不大量种植根本满足不了需求。” “解放以前,看病是富人的特权,至少得是个中产阶级。穷人,尤其是广大地区的农村农民,根本是看不起病的,没有医生,也没有中药。” 直播间里突然飘了一条【那农村山上不都是野生的中药吗?不能自己挖吗?】 岳清尘对宋谦道:“来,小宋解释一下。” 宋谦说:“那山上还都是野猪、野兔,各类野兽呢,农民怎么还会饿肚子,怎么不去打猎呢,是不喜欢吃肉吗?” “一个地区的野生药材就那么些,农民能认识的就那么几种,方便采到的地方早就被采摘完了。农民不种地了吗,天天上山找药材?” “咳!”岳清尘故意咳嗽了一下,这是之前黄悦对他的交代,一旦小宋开始说的不对劲了,就让他提醒一下。 宋谦收到了讯息,转口夸赞道:“当然,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还是非常好的,比那些连问题都不会提的人好多了。” “你还是这么会夸人。”岳清尘差点没笑出来,待看到黄悦那要吃人的眼神,他立马醒悟过来,他叫道:“哦,合着你这点我呢,是吧?” 直播间的气氛顿时欢乐了起来。 镜头后面的黄悦松了一口气,她说:“岳清尘还不错嘛,化解了一个小危机。等会让厨师给他加鸡腿,加两个!” 秦苏还在盯着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超过两百个了。 打趣完了,宋谦道:“其实中药的问题,从来不在于是种植还是野生。就像现在70%的中药材都是野生的,但这些野生药材的只占供应量的30%” “剩下的30%的中药材才是种植的,因为这些才是使用量最大的,占供应量的70%。如果没有种植,那中药就不是普通人能吃得起了,大部分野生药材都要被挖到绝迹了。” “就像枸杞,现在谁家没有一两罐?可这玩意儿在解放前是真正的高档品,普通人是吃不起的,没有大规模种植,中药能走进千家万户吗?能满足14亿人的需求吗?” “现在只要一提到中药问题,是个人就说古代医生都用野生,现代人都用种植药材,所以中药才没药效,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种植上去,仿佛药材种植犯了大罪一样。” “甚至还有不少人在抵制种植药材的,这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上党人参是怎么灭绝的?野生三七和霍山石斛,你还找到几个?” “种植药材是有很多问题,所以我们想的应该是怎么去规范种植,毕竟现在使用gap规范种植药材的还不到百分之十。” “我们想的应该是怎么让种植药材的药效更好,达到足以媲美野生甚至超越野生的程度,而不是一张嘴就把种植药材打到坑底去,这是不负责任的说法。” 岳清尘认真点头。 宋谦接着说:“况且,野生的未必就一定比种植的要好,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麦冬,你们看,这些野生麦冬非常干瘪,瘦小。” “大家都知道,中药材是讲究道地产区的。诸药所生,皆有境界,寇宗奭《本草衍义》说‘凡用药必择土地所宜者,则药力具,用之有据’。” “陈嘉谟在《本草蒙筌》也说:‘凡诸草本、昆虫,各有相宜地产。气味功力,自异寻常’。不同的自然环境,栽培出来的药材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主播这也是提词器吗?】 【提前背好的吗?】 【不明觉厉】 人数还在上升,过五百了。 宋谦道:“像麦冬,李时珍就说‘浙中来者甚良’,‘麦冬,出杭州笕桥者最优’。” 【笕桥?我家,我们这儿还种这个了?】 宋谦道:“是的,之前杭州笕桥的麦冬确实是好的,但后来都逐渐挪到宁波慈溪去了。” 【慈溪?我家!】 宋谦道:“原因很简单,麦冬是挑产地和土壤的,慈溪有一座山,叫做胜山,胜山北面靠近杭州湾这几公里的土地才能种植麦冬。” “为什么,这里的土壤非常阴湿,因为海洋潮汐的缘故,夜晚这里的土壤还会返潮,只有在这么阴湿的土壤上种植三年之久的,才能叫浙麦冬,也叫杭麦冬。” “这才是最道地最优质的药材,川麦冬,种植地区主要是在四川绵阳、三台等沿着涪江两岸的冲击平坝上,这里的土壤也是非常湿润的,但川麦冬是一年一收,品质不如浙麦冬。” “种植的时候,还得间作其他农作物,以帮助麦冬遮挡阳光,而且土壤还不能连作连种。所以野生麦冬只有满足上面这些条件,才能药用。” “那伱看现在市面上卖的野生麦冬有多少能达到这样的品质,有多少能药用?只有栽培的麦冬,品质才更加稳定,才能满足市场需求。” “中药不是玄幻小说,不是说越古老的越牛,越是上古的越好。时代在发展,研究也在进步。不是古代的就一定比现代好,也不是说野生的就一定比种植的好,关键在于你怎么种。” 没出镜的黄爸急了:“那我买的这个野生麦冬很次吗?” “麦冬以身干,个体肥大,质地柔韧,有浓郁的麦冬香气,并且嚼起来要发黏,为优。”宋谦拿出岳清尘拿过来对比的优质麦冬。 镜头拉近。 “这个就是杭麦冬,你这个是野生麦冬,你看,放在一起就能明显看出区别来了。”宋谦说:“按等级的话,解放前的杭麦冬是有提清、正清、正面、苏清四等。” “现在是按照个头大小分,一两在150个以内的,就是一等品。而川麦冬,则是要求在190个以内。” “市面上还常见的一种叫山麦冬,也叫湖北麦冬,短葶山麦冬。这种品质更次,商家往往把山麦冬说是野生麦冬。喏,这就是山麦冬。” 宋谦又拿了对比的过来,三个一放,就很明显了。 岳清尘道:“这个山麦冬跟野生麦冬还挺像啊。” 宋谦道:“优质麦冬是要成纺锤形的,是个体肥大的。所以最开始商家在卖湖北麦冬的时候都不敢卖干货,因为太丑太瘪太难看了。” “现在倒好,他们倒想了个好说词,野生的,没有用肥料,膨大剂,所以才这么干瘪,证明品质好。” 宋谦也有些无奈摇头。 岳清尘听得乐了。 宋谦又道:“不过后来湖北麦冬品种改良了,种出来的麦冬也能呈纺锤形了,样子好看起来了,但麦冬味还是很淡。八十年代的时候,川麦冬主产区因为药粮矛盾大,种药材收益低。” “所以川麦冬种植一度萎缩,全国麦冬紧缺,湖北麦冬在这个时候抢占了大批市场。可等川麦冬恢复种植了,湖北麦冬又被挤出来了。” “短葶山麦冬之前是福建那边在种,但因为前几版的药典没有把它收录进去,它就卖不动了,所以早就没人种了。” “现在药典是单列了山麦冬一项,把湖北麦冬和短葶山麦冬都放在这项里面。就跟山银花和金银花似的,虽然进药典了,但药效差,就卖不上价。” 直播间的水友都听入神了。 连一旁的岳清尘都是如此,这知识对他来说也很新鲜。 宋谦又拿了一个麦冬到手上,他说:“这是润透后的杭麦冬,半透明的,你们看……” 说着,宋谦用牙咬麦冬头,而后一拉,拔出来一根木芯:“杭麦冬是可以抽出中间芯的,因为种植时间长,它的中间芯都木质化了。” 岳清尘问:“用牙抽啊?” 宋谦道:“也有拿夹鸡毛的铁夹子抽的,但那个不好用,所以一般都是用牙咬,以前老药铺进麦冬的时候,药工们一连要抽好几天,每个人磨的嘴里都是泡。” 宋谦脸上有些怀念的味道,他又说:“唉……现在的麦冬都不抽芯了。” 岳清尘也有些感慨,他摇摇头说:“《修事指南》上说‘去心者免烦’。” 宋谦有些意外地看着岳清尘。 岳清尘顿时浑身不自在了:“你这什么眼神?” “不错,会背书了。”宋谦含笑点头。 “呵呵!”又被夸了的岳清尘还他一个小小的白眼。 黄爸问:“那我买的这个还能不能用了?” 宋谦道:“反正日常喝,药效高低,问题都不大,而且野生麦冬的价格非常便宜的,你……你不会买的很贵吧?” 黄爸一脸麻木。 宋谦挤出了一个同情的微笑。 直播间里幸灾乐祸的人笑翻了天。 黄爸悲催地说:“下一个吧,这是我买的新会陈皮,说是二十年的老陈皮呢,你看我上当没?” 宋谦接过装陈皮的玻璃罐,抓了一片已经是黑色的陈皮出来。 黄爸问:“这不会也是假的吧?橘皮总不能有种植还是野生的区别吧?” 宋谦闻了一下,说:“确实是年份很久的陈皮了,差不多是有十来年了。” 黄爸顿时放松了下来。 直播间里【市民老黄逃过一劫】 【恭喜过关】 宋谦皱眉摇头:“但年份太久的陈皮就是药渣子啊。” “什么?”黄爸声调都变了。 直播间又一次飘起来问号。 连岳清尘都忍不住往后仰了仰身子,警惕地看着宋谦。这人总不能对陈皮开炮吧,他怎么敢的? 第35章 陈皮的真相 【主播,他是不是买到假陈皮了?】 【发霉变质吗?】 【陈皮不都是越老越好,越陈越贵吗?】 【主播又要开始胡说了。】 宋谦看了看手上的老陈皮,又抬头看一眼对面的秦苏,他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要得罪全行业的陈皮卖家了。” 岳清尘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他赶紧捂嘴咳嗽:“咳!咳!咳!” 黄悦则是扭头看秦苏。 秦苏微微眯着眼,他们的进攻正式开始了。 宋谦扭头问岳清尘:“你嗓子不舒服吗?” 岳清尘:“……” 宋谦转头看向直播,他说:“陈皮始载于《神农本草经》,最初的名字叫‘橘柚’,也叫‘橘皮’;两晋时代的《名医别录》说‘橘柚生江南及山南山谷’。” “宋代的《本草图经》说‘今江浙、荆襄、湖岭皆有之。’明代的《本草品汇精要》说‘道地广东。’陈仁山的《药物出产辨》说‘产广东新会为最’。” “陈皮的使用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品质最好的是广陈皮,其中最道地的产区在广东新会,叫新会皮。剩下的主产区还有四川、重庆的川陈皮和福建的建陈皮。” “这两个产区的陈皮是采用炕干的,所以也叫炕皮或者二红皮。建陈皮比川陈皮小一点,但略厚,二者相比还是川陈皮品质略高。当然,浙江、江西也产陈皮。” 黄爸赶紧插嘴道:“我这个就是广东的陈皮。” “说词呀!”黄悦对着岳清尘用嘴型比划着。 岳清尘尴尬一笑。 宋谦接着往下说:“没错,新会陈皮的品质是最好的,所以自古以来,广陈皮的价格就是其他产区的五到七倍。” 黄爸更不解了:“那为什么你说我这个不好。” 宋谦道:“陈皮,为什么叫陈皮,因为它涉及到了一個陈化的过程,用时间来缓和其燥烈之性,突出理气的功效。” “就像《本草便读》说那样‘凡用药有宜陈久者,有宜新鲜者,陈者取其烈性渐减,火性渐脱,新者取其气味之全。’” 黄悦的面目都狰狞了:“说词呀!” 可岳清尘越来越往后退了。 秦苏看了一眼直播间人数,已经过两千了,当然这跟她撒钱推广是分不开的,另外陈皮的影响力确实远大于麦冬。 “那么为什么你会说存放十几年的陈皮是药渣子呢,不是存放越久效果越好吗?”这话是秦苏说的,她从镜头后走到了前面。 她用眼睛瞪了一下岳清尘,岳清尘赶紧讪笑着走开。 秦苏坐到了岳清尘的位置。 直播间里顿时飘起了“美女”两个字,人数正在快速上涨。 【美女,上链接】 【上链接!】 “这也行?”黄悦看的一脸迷惑。 岳清尘挠着头下来了。 “没用的东西。”黄悦小声骂他。 岳清尘尴尬的不行,他说:“你们疯了吗?广陈皮是一个多大的市场,你们想干嘛?你们后面还要剪出来放在视频网站上,这得得罪多少人?” 黄悦白他一眼:“怂包,鸡腿没有了。” “谁要伱鸡腿!”岳清尘无语了,他又不是为鸡腿来的。 直播间里。 宋谦道:“没错,的确有陈久者良的说法,但这个‘久’到底是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还是一百年,两百年?还是说越古老越好,如果有一片从明朝时候传下来的陈皮,那效果是不是能上天了?” 秦苏问:“不是这样的吗?” 宋谦摇头:“当然不是,中药的陈化,是为了消除中药的燥烈之性、滋腻之性、腥臭之性、毒副作用,但是在陈化的过程中,中药的药效也会逐渐的减弱。” “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二者的临界点,以达到副作用最小,药效保留最多。就像我们常说的艾灸,《孟子·离娄上》就说‘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 “这就是艾绒的临界点,不足三年的,挥发油太多,燃烧快,火力强,容易灼伤皮肤。只有陈放时间到位了,才会燃烧缓慢,火力温和,温而不燥,润能通经。” “可是放置过久,药力就进一步丧失了,那就不能叫做是艾灸了,就纯粹是点个烟头了,起不到足够的疗效了。” “我们日常的食物都有保质期,更为讲究的中药怎么就没有保质期了?就像这些需要陈化的中药,也都是有自己的陈化年限的。” 这个时候,有个懂行的捧哏就很重要了,因为所有的问题都需要戳在点上,岳清尘溜了,秦苏就自己来了,她问:“那陈皮需要放多久?都说中药三年为陈,是这样吗?” “不全是。”宋谦再度摇头,他说:“明代杜文燮《药鉴·六陈药性》上说‘陈皮须用来年陈,麻黄三载始堪行。大黄必用锦纹者,不过三年力不全。” “医家不用新荆芥,木贼从来不用鲜。芫花本是阴中物,不怕如丝烂似绵’。陈皮,其实陈放一年就行了。” 黄爸吃惊道:“一年,我这个十五年啊!” 宋谦道:“所以怎么说你买到了药渣子了呢。” 黄爸一噎。 直播间里顿时也热闹了起来。 镜头后面的黄悦对他们比了个“八”,意思是人数过八千了。 【一年就行了?这市面上哪有一年的陈皮?】 【真的假的,主播不是胡说的吧?】 【主播是不是懂行的,别是瞎说的吧?】 【说吧,什么时候给家人们上链接?】 秦苏道:“你这个说得靠谱吗?古话都说‘一两陈皮一两金,百年陈皮赛黄金’,怎么年份越久的还越不能用了?” 宋谦道:“这只是俗话,而且是商家的俗话,不是医话,也不是药话。且不说古代医家的论述,就说现在药典的规定,2010年的药典,还要求陈皮的橙皮苷含量在3%以上,现在已经降到2.5%了。” “当年陈皮的橙皮苷含量是4.4%左右,三年就降到2.65%了,就到临界点了,你再放,药厂就不能卖了,就是卖假药,违法了。” “当然,这是普通陈皮规定。广陈皮要求橙皮苷含量是不低于1.75%,这个含量基本上也就是陈放六七的样子,所以广陈皮的最佳陈放年限是三到五年,根本不是什么百年陈皮赛黄金。” “所以无论是从古代医家论述,还是当代药典规定。无论是从传统中医的角度,还是从中药有效成分检验的角度,从来没有年份越老的陈皮效果越好的说法!” 这一下,直播间里真的炸了。 黄爸都懵了。 岳清尘擦着额头的汗,这两人不会还要往下说吧? 秦苏又问:“可现在的陈皮商家都是按照陈放年份来划分等级的,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年份越长,价格就越贵,这难道不对吗?” 宋谦道:“广陈皮的确是有等级的,解放前就有了,现在也有,但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等级是按照年份来划分的。” “所以广陈皮等级划分的依据是什么?”秦苏问完之后,扭头看向了镜头,嘴角往上掀起了一抹笑。 第36章 小宋杀疯了 “过万了。”黄悦用嘴型告诉他们。 人越来越多了,岳清尘脸也越来越绿,他感觉事情越闹越大了。 宋谦和秦苏这两个当事人却丝毫不觉得。 宋谦说:“广陈皮的等级划分是按照采收时间、品相和规格来确定的。” “采收时间也很有讲究吗?”秦苏又恰到好处地捧了一句。 “当然。”宋谦颔首:“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就说‘早则药势未成,晚则盛时已歇。’医话也讲‘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砍来当柴烧’。” “《千金翼方》里说‘夫药采取,不知时节,不以阴干曝干,虽有药名,终无药实,故不依时采取,与朽木不殊,虚费人工,卒无裨益。’所以说不同时节采收的药材,效果是天差地别的。” “就以广陈皮而言,最好的采收时间是农历冬至前的柑果,果皮是红色的,很厚,片张还大,外表朱红色,内面洁白,每个果皮重量要在10-15g,这是特极品,旧时叫做‘罔州皮’。” “农历10月底到11月上旬上市的柑果,果皮全红且皮厚的,这是一级品,传统等级叫做‘头红皮’。所以说罔红皮和头红皮是全红色的,没有杂色的。” “农历10月中下旬上市的柑果,果皮红色黄色的都有,其中红色居多的,挑选出来就是二级品,叫做‘极红皮’,剩下红黄兼有的就是三级品,称之为‘苏红皮’。” “当然,下面还有更次的四级、五级和六级。传统里面还有最高档的一种叫做‘字号皮’,采摘时间跟‘罔州皮’一样,只是需要挑选出来更大、更重、更厚的。” “广陈皮大部分都是开三瓣的分割方式,只有四会地区习惯开四瓣。字号皮的规格要达到每瓣重三钱,一整张果皮要重到九钱以上,因为字号皮非常稀少,现在已经不做划分了。” “这才是广陈皮真正的等级划分方式,可你现在看看这些卖陈皮的商家,有几个是把采收时间告诉你的?有几個是把规格重量告诉你的?有几个是把颜色品相告诉你的?” “他们只会跟你说我们的陈皮是核心产区,陈化多少年了,而这些真正能定品级的东西,就被他们故意忽略掉了,现在都没人提了。” 直播间里满屏的【**】 黄悦用手比出一个一,一个五,意思是已经一万五千人在看了。 秦苏看向镜头,她说:“其实这就是商家消费者教育,千年王八万年鳖。只要放的够久,最次一等的旱水皮都能卖超越特等皮的高价来。” 宋谦点头:“没错,最次的广陈皮是六级品,旧称旱水皮,是农历九月上旬最早上市的那一批,果皮基本都是绿的,黄色很少,果皮很薄,你们买到的老陈皮大部分都是这种,陈放之后都黑了,伱们也看不出来。” 直播间里顿时飘满了“?” 宋谦又道:“当然,能买到这种陈皮,都还算好的了。” “这还好啊?”这句话是黄爸说的,他都听不下去了。 宋谦道:“真正的广陈皮的品种是茶枝柑,也叫大红柑或者新会柑,圈枝的很少,连驳枝的都不是那么多。但广陈皮的市场太大了,所以各地运过来的陈皮,用以冒充广陈皮的太多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最离谱的是大量的青皮混在这里面。陈皮是果肉成熟之后的皮做的,是红的。青皮是另外一种药材,是橘子的幼果或者是未成熟的果皮。” “但就是因为广陈皮的这块市场太大了,各地大量青皮都混了进来,只要放的够久,那就是优质陈皮,反正都是黑漆漆的,谁也不知道!” “人不知道,可良心不知道吗?天地神明不知道吗?”说着说着,宋谦怒气也上来了:“陈皮多好的药啊,药性平和、效用极广。” “明代李时珍就说陈皮‘同补药则补,同泻药则泻,同升药则升,同降药则降。脾乃原气之母,肺乃摄气之签,故橘皮为二经气分之药,但随所配而补泻升降也’。” “也正因为陈皮有如此妙用,才引来现在这么多乱象!这里面的利润太高了,不说商家,多少所谓的知名中医都在代卖老陈皮!” “你们心里真的没数吗?这样的东西能流入到药厂去吗?哦,对,饮片厂是不收的,过不了药典那一关,所以全流到保健品市场去了。” “一堆药渣子卖人家几千块钱一斤,这钱你们拿着不烫手吗!一天到晚,只要提到中医中药,就各种卖惨,什么西方资本打压,什么西医打压,中药怎么坏的,你们心里没数吗?” “从八十年代的百业从药到现在,三十多年了,你们有反思过吗?有几个药企是盼着中药好的?有几个人不想趴在中药这头快死的大象身上,贪婪地撕下最后一口肉,喝下最后一口血?” “都说中医将亡于中药,就这样搞下去,中药怎么会不亡?中医怎么会不亡?一群道貌岸然的王八蛋,跟我谈什么中医,有脸讲什么中药?什么狗屁!” 宋谦骂的是火冒三丈。 连黄爸都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他这个受害人还没发火呢,鉴宝师发这么大火干嘛?他把火都发完了,那我还发不发了? 黄悦苦着脸道:“小宋,你骂的太狠了,直播间被踢下线了。” “什么?”宋谦怔住。 岳清尘心有余悸道:“小宋,你还不如尴尬地夸人呢,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宋谦余怒未消,他又想到自己师父,他说:“能不能治好病,能认识多少药,知道多少医理药理,这是能力问题,但做假药和以次充好是道德问题。” 岳清尘苦着脸,他说:“可是大哥呀,你对麦冬开炮也就算了,麦冬毕竟市场小,都是医院诊所在用,有药典在上面压着呢,保健品市场流入不多。” “可陈皮市场太大了,你这要得罪整个行业吗?有不少商家是年销售额十几亿的大资本,还有上市公司。现在是自媒体时代,很多名医也有自己的账号。” “多少人在给陈皮带货,多少名医自己也在卖陈皮,你倒好,一杆子把所有人的饭碗都砸了。你……你到底要干嘛呀?” 宋谦反问他:“我难道说错了吗?” 岳清尘道:“这不是对错的问题,成年人的世界里面也不应该只有对错。” 宋谦却说:“可中药的世界里只有‘真伪优劣’四个字。” 一句话把岳清尘给堵回去了,岳清尘扭头看秦苏,问:“所以你到底想干嘛?你们是想一顿臭骂,引发热度,然后自己卖货?” 宋谦也看向秦苏,不说岳清尘,他都有点疑惑。 秦苏正在看相机,接下来她会把视频剪辑好,在各个平台投流播放的,秦苏只是淡淡地说:“直播带货?接下来倒确实是个赚钱的大风口,但‘一二三,给家人们上链接’不适合我们。” 岳清尘更不能理解了:“那你图什么,纯喜欢得罪人?” 秦苏道:“他们既然能教育消费者,我就能揭露真相。陈皮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后续我们要做的还有更多。” “你还要玩?你到底想干嘛?”岳清尘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秦苏微笑:“你说呢?” 岳清尘突然感觉眼前的小丫头有点可怕,他说:“你们别是想毁灭中药界吧?” 秦苏看了一眼宋谦,纠正道:“是拯救。” 第37章 秦苏的规划 就在直播前夕,秦苏在各个自媒体平台新注册了一个账号,名字很简单,就叫“小宋说中药”。 那场真伪鉴别的直播,秦苏已经用设备全程拍摄下来了,现在她剪辑完了,就往各大视频平台发布了。 本来还有很多药材要鉴定的,但直播被踢下线了,那就后面一步步来,干货也不能一次性抛完。 随后,“陈皮的真相”被顶上了热搜,大批自媒体转载,这里面当然有秦苏的花钱推动,而后便是大批中医黑闻风而来,网上一片热闹。 随着视频传播,陈皮厂家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宋谦的粉丝也越来越多。 傍晚。 小院子里。 宋谦也在看手机,他说:“全平台的粉丝已经十几万了吧,我看还在涨。” “嗯。”秦苏轻轻应一声,坐在藤椅上翻着书。 宋谦疑惑地问秦苏:“所以你是打算让我做个网红吗?” 秦苏放下书,问他:“你想做网红?” 宋谦摇头:“不想,虽然直播了一场,也骂了一大通,但其实我还是不太能明白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秦苏反问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敢陪着我瞎闹?” 宋谦说:“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愿意相信你。” 秦苏嘴角露出浅笑。 宋谦感觉自己说完这话,对方整個人都明亮了几分,有一种月经都协调一些的感觉。 秦苏说:“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宋谦也是微微一怔,而后他问:“所以伱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秦苏道:“胡庆余堂店规最核心的就两条,一个是‘戒欺’,一个‘真不二价’,其实这几个字就讲完中药这个行当了。” “中药的真伪优劣鉴别都跟鉴别古董有的一拼了,可惜中药行永远没有‘捡漏’这个术语,中药永远都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好货永远是不便宜的。” “可贪便宜却是人类的本性,这是人性,无法更改的人性。想尽一切办法赚钱也是人性,所以从古至今,假药劣药才会如此层出不穷,屡禁不绝。” “但你也要知道,害怕吃亏,害怕买到假货劣品,这也是人性。三花淡奶是在贩卖焦虑,可也让大家学会了买东西之前先看配料表。” 宋谦感觉自己一下就听不懂了:“什么蛋奶?” 秦苏略过道:“我想说的是只有人性才能对付人性,药行人总说‘听过不如见过,见过不如干过’。现在是信息化的时代,是移动互联网的时候,是知识获取最便捷的时代。” “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现在便捷的移动网络平台,把你的知识教给那些想用中药的人普通群众,打破行业知识壁垒,让他们通过视频认识中药,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宋谦思索着,他又道:“可中药哪有那么简单,怎么可能隔着个手机就让他们学会。不说别的,行内人干好几年也不一定能分辨出真伪优劣来。” 秦苏道:“如果行家那么容易培养,那行家也就不值钱了。我本来就没指望他们能有多专业,我只是想把一切都晒在阳光下。” “药行人总说‘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事实上老天爷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个时代却给了我们把修合无人见,变成修合人人见的机会。” “古老的技艺搭配现代化传播手段,这才是正途。你要用你的技术和你的知识给整个行业立下标杆,让消费者知道真相。他们也会因为你的技术和专业知识,从而知道并且相信我们做出来的东西质量必然是最好的。” 宋谦反应过来:“我们做出来东西?你不是说不带货吗?” 秦苏道:“带货对赚钱来说,自然是最快的,接下来更是风口期,但中药行最怕的就是赚钱太快,步子太大。所以我不想带货,因为我控不住质量。我是要办厂,我要做我们自己的饮片。” “还要办厂?”宋谦更惊讶了。 秦苏认真道:“办一个真正的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正阳药业。” 宋谦呆呆地张着嘴,怎么就我们了?老板这么早就给员工画大饼吗? 秦苏眉间沉重了一些,她说:“宋谦,你的理想确实很伟大,但路子错了。” 宋谦不解:“什么意思?” 秦苏道:“你想给全国中医提供最优质最道地的饮片,这条路子是错的,你应该是要让全国中医,全国的医疗机构都来求着你,求你把饮片提供给他们。” 宋谦懵了,他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秦苏道:“我理解你想做好药材的决心,可好药材不一定是好商品。真不二价,价格太高了,在市场上是没有竞争力的,你总不能每天把自己弄得像个医药代表一样,一天到晚腆着脸去求医疗机构的负责人吧?” “我哪会干这个。”宋谦小声嘀咕着。 秦苏心中微叹,上辈子就是这样,宋谦总以为只要他做出优质饮片来,各大医疗机构就会迫不及待来找他进货。可现实却把一个医药天才,生生逼成了一个医药代表。 秦苏抬头看着暮色天空,她说:“医疗机构,无论是民营的,还是公立的,现在都是自负盈亏,所以最优质饮片很难成为最优质的商品。” “我们要做的就是绕开他们,把东西卖给病人,就像老药铺那样。以前的医生自己是不备药房的,都是开了方子让病人去药铺抓药的。” “对于机构来说,饮片就是生意。但对病人来说,他们并不介意商品价格高低,他们只介意自己能不能买到真正优质的饮片,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治好自己的病。” “只要所有人都建立了正阳饮片质量最好的共识,那市场就会逼着医疗机构来进我们正阳的货。甚至一些民营诊所,都会标榜他们进到了正阳的饮片。这就不是我们求他们了,而是他们求我们了。” “我并没有想把正阳药业做成全国最大,我只想做成全国最好。我想让大家提到中药饮片,就能想到正阳,就能想到正阳的标准!” “我想让正阳成为行业标杆,成为一条鲶鱼,成为一条鞭子,一条握在人民群众手里的鞭子,让他们借用正阳的力量来推动整个行业的变革。” 宋谦听得一脸懵逼加震撼。 秦苏说完之后,随后又在藤椅上坐了下来,她的思绪逐渐回到从前,其实这两个问题,就是上辈子正阳犯的最大的两个错误,她道:“这是这个时代赋予你这样优秀的医药技术人员的机会。” 宋谦道:“我不是很懂。” 秦苏道:“你不用懂,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其他事情都交给我。” 宋谦怔怔地看着秦苏,他道:“可要做这些事,前期投入很大吧?你有这么多资金吗?” 秦苏说:“还行,最近买了一点世界杯的足彩,一路过关,赚了不少。” 宋谦意外道:“你还会赌球?” 秦苏看宋谦,嘴角微微勾勒:“我外号叫赌圣。” 宋谦:“???” 秦苏道:“站在风口上,猪都会飞。接下来炒炒股,买买币,搞搞黄金,投资几个公司就行了。我人不站在风口,但我的钱可以。挣来的钱,先支撑你和你的梦想。” “初期投入过后,等正阳药业走上正轨,就有盈利了。所以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以后我负责挣钱,你就负责花钱。这一次,我们不靠任何人。” 宋谦感觉像是被女霸总给宠了一下的感觉,也不知道这个女霸总喜不喜欢玩快乐球。 沉默稍许,他才说:“你懂得真多。” “我也是后来才学会的。”秦苏看着宋谦,心中默默补上一句‘在你走了之后’。 “一步步来吧,就从这个小小的院子开始,从手工小作坊到正阳药业集团。”秦苏用脚轻轻跺了跺地面,而后抬头看宋谦,她又一次说:“让我们把正阳药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好。”宋谦点头答应。 秦苏露出了笑容,这一次,她是真的在笑。 第38章 周栋梁 “陈皮的真相”还在发酵,看到的人越来越多,心里产生怀疑的人也越来越多,还有不少购买过的客户跑去质问商家的。 陈皮厂家和商家那叫一个恼火,被搞的焦头烂额,悲催的客服更悲催了。 他们又不能公开跟宋谦骂街,只能暗搓搓在商品详情页上加上了各种暗示性的话语,但就是没敢把采摘时间和规格品相放上去。 写上去的多是橙皮苷检测含量,表明他们其实是符合药典规定,但川陈皮素和橘皮素的检测含量又不敢放上去,最关键是这个检测含量是写在品牌下面的,都没敢写到各个商品页里。 商品详情页倒新加了好几项古代医学典籍里面说“陈皮、陈久者良”,以表示他们存放越久,陈皮越珍贵,所以他们的销售是没问题的。 还有更离谱的说自己买了保险,结果一看是食品安全险…… 公开跳出来的是一個自媒体博主,叫“玩中药的老梁”,是个中药师,原名叫周栋梁。 这人之前借助自媒体大骂西医,大声哭惨,博取了不少粉丝,粉丝一多,就想着开始卖货了,陈皮就是他的主销品,也是他利润最高的产品。 现在被宋谦这么一搞,买过他陈皮的粉丝都跑过来问他了,还有好几个准备拿陈皮去检测机构进行检测。 弄得他都慌了起来,不得不赶紧做声明。 一张大脸塞在了窄窄的手机屏幕里面。 “各位粉丝家人们,我是你们的老朋友‘玩中药的老梁’,最近看到不少家人对我卖的陈皮很有意见。当然,我欢迎一切质疑。” “但你们不能把陈皮拿到检测机构去做有效成分检验,这是我反复强调的事情,你们怎么可以背叛革命呢!” 周栋梁显得痛心疾首,他说:“检测机构,那是要害死中医的东西。他们能检测什么出来,我们中医中药又不是靠有效成分治病的!” “他们能检测什么出来,橙皮苷多还是少,有没有川陈皮素,这跟陈皮的真假优劣有什么关系?它们能检测出来陈皮的理气疗效吗?” “我知道你们是看了某个不负责任的所谓的行内人的话语,才跑过来质问我的,这不能怪你们,要怪他。” “中医中药现在的处境已经这么艰难了,还有人在胡搅蛮缠,妖言惑众。还什么陈皮等级……什么青皮最次,红皮最好,多么外行的话语。” “中药不讲医理,不讲药效,这还能是中医吗?所以那个人必然是个假中医,而且是被西医理论毒害的假中医,可怜啊。” “那么说回正题,什么是陈皮,《神农本草经》里面记载陈皮:‘辛香而行,善疏理气机,条畅中焦而使之升降有序’。” 正在看视频的黄悦说:“他也会背书诶!” 秦苏和宋谦也在看视频,两人都没说话。 周栋梁接着往下说:“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陈皮有行气理气、健脾和胃、止咳化痰等功效。” “那么一张陈皮就同时拥有这么多功效吗?显然不是的,不同阶段的陈皮就有不同的药效。就像青色的陈皮,青色对应的是什么,是肝啊。” “所以青陈皮对于疗肝气郁结、肝胆疾病、腑气不通是有疗效的。初冬收获外表黄绿色的黄皮,就有燥湿和胃功效。” “到了冬至之前,上市的才是大红皮,药性以温为主,能温补脾胃。至于陈皮不能放太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你得亏不是在广东说这个话,不然得被人活活打死。” “历代以来,多少名医名家都强调陈皮‘陈久者良’,怎么到他这里来就不行了?这就是西化的中医,我敢说这又是一次针对中药的阴谋,这一次他们攻击的对象就是陈皮!” 看完了视频,黄悦看看两人,问:“两位当事人,伱们怎么看?一晚上过去,事情闹这么大了。” 宋谦皱眉道:“这人明显在混淆视听,青皮有两种,一种个青皮,一种是四花青皮。而且青皮的确有疏肝破气,消积化滞的功效。” “可最早上市的茶枝柑,虽然是青多黄少,但那也是成熟的橘子。一个是青多黄少的成熟柑果,一个是青绿色的未成熟的,这是两种东西。” “再说了,青皮要的就是它的疏肝开破之性,要的就是它的燥烈,陈放十几年都缓和没了,那还能有药效吗?” 黄悦问:“什么是个青皮,什么是四花青皮?” 宋谦解释道:“个青皮就是橘子幼果,小小的,是一整个的,所以叫个青皮。以温州和潮州最为出名,质地坚实,切出来里面是带花心的,之前主销北方。” “四花青皮是大概七八月份采收的未成熟果实,把果皮纵剖成四瓣,所以叫四花青皮,之前主销南方。现在很多四花青皮也给开成三瓣,送到广东洗澡去了。” “我靠!”黄悦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她问:“那我爸买的是哪种?” “你猜呢?”宋谦反问。 “这中年男人还说我败家。”黄悦翻了个白眼,而后拿出手机在那里打字,刚发出去她就叫:“这人给我拉黑了,还是永久拉黑,控评这么严吗?我说下面怎么是清一色的支持呢。” 刚说完,黄悦就又叫道:“不好了,苏苏,这家伙的粉丝都跑到你的账号下面来骂了,怎么办?” 秦苏拿出手机看,稍微翻了几下,她说:“不止是他的粉丝,好几个陈皮厂家的自媒体平台也都转载了他的视频,他这个视频播放量很高,有人在背后推。” 宋谦眉头皱起,没想到他们的计划才走出来第一步,就遇上阻力了。 秦苏却是神色自若,她说:“别皱眉,这只是我们面临的第一个挑战罢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黄悦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秦苏平淡地说:“既然他跳的这么欢,厂家又推他出来,那解决他就是了。问他敢不敢约一场直播,有什么道理可以辩论辩论,有什么本事也可以拉出来溜一溜。” 黄悦想到了小宋可怕的理论能力,她道:“我看行。” “辩论……”宋谦却有些不置可否。 秦苏拿起手机回复。 黄悦也赶紧拿起手机看:“比什么都行?哎,你别把话放这么大,单背书不行吗?小宋就擅长背书。” “他会的可多着呢。”秦苏对宋谦很有信心。 黄悦却道:“你都把人家逼到墙角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肯定会选自己擅长的,小宋有那么全能吗?你想想老罗那场辩论直播,输了可是很丢人的,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 秦苏闻言看向宋谦。 宋谦却问:“他都擅长什么?” “我看看。”黄悦翻他以前发的视频:“哎,他发过一个切药的视频。” 宋谦凑过来看。 “大家好,我是‘玩中药的老梁’,今天给大家切个槟榔,大家看,就这么大,跟枣子差不多,今天给大家挑战一下‘百刀槟榔’,成功了就请大家给我点个赞。” 宋谦只看了一眼,语气就变得慎重起来:“是樟刀。” “什么?”黄悦抬头。 此时,秦苏说:“他公开回复应战了。” 第39章 百刀槟榔 “他是樟帮传人?”黄悦又赶紧低头,虽然她是个学渣,但樟帮和樟刀她还是知道的,她惊疑:“他不会真的能切百刀槟榔吧?” 宋谦也不敢放松自己的目光,紧紧盯着视频里面的人。 镜头拉近,对准了他的樟刀。 周栋梁斜斜坐着,手握樟刀,而后刀切向下。 槟榔片片飘落。 如枣子般大小的槟榔在锋锐的铡刀下显得那么娇小,但它却扛住了一次又一次的锋锐切落,红白相间的沁色断面顽强地展现在刀口之下,仿佛永远切不完一样。 随着周栋梁一刀接着一刀。 黄悦和宋谦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黄悦道:“他这都多少刀了,五六十了吧?” “是个高手。”宋谦语气沉沉。 稍顷,周栋梁切完,而后他捡起两片槟榔对光照着,薄的都透光了,他有些遗憾地说:“应该是九十多片,没过百,我师父之前跟说,槟榔百片,刀法大成,唉……还是不稳定,我只有发挥最好的时候,才能切到百片。”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评论下面全是夸赞的声音。 黄悦脸色难看地看着宋谦,她说:“小宋,他要是跟你比切药怎么办?” “这……”宋谦心里也没了底气。 还是那句话,我们是个地大物博的国家,中医流派很多,中药帮派也很多,各地都有自己的独门炮制工艺,也有自己的特色饮片。 你硬要从炮制上分個高低,那估计是谁也不服谁。但要是说到中药切制,虽然各个药帮都非常讲究,也非常细致,但跟樟帮比,那还是有差距的。 樟帮的中药切制,那完全可以用艺术品来形容,真可以说是技近于道。宋谦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樟帮传人,而且刀法一看就知道是得了真传。 这下麻烦了。 黄悦道:“能不能让你来挑啊,比背书,比包一口印也行啊,你会切药吗?哎,苏苏,你能不能把前面那条撤回啊,不会有人截图了吧?” 秦苏听得无奈,她说:“不就切个药嘛。” 黄悦吐槽道:“还不就……你看看人家的实力,明显是下过苦工的。现在都机器切药了,多少药工根本不会切药了,要不是为了表演,或者为了比赛,谁还愿意下这个苦工。伱看小宋这样,他碰过铡刀吗?” 秦苏看向宋谦,嘴角微微勾勒,对他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宋谦一脸茫然,你这么自信干什么,自己切个土豆丝都费劲啊。 “等下,我上网再查一查这个周什么来着……”黄悦赶紧点开手机搜索这人的资料。 周栋梁应战之后,两边的粉丝顿时热闹起来了。 【是炒作吗?是炒作吗?】 【老梁,干他!】 【人家小年轻见了老梁的刀法,那不得跪啊。】 【快直播,我已经准备好打赏了。】 甚至好几个看热闹的自媒体都转发了,大有一股子当年优酷直播老罗辩论赛的架势。 “不好了,苏苏。”黄悦赶紧举起手机:“你们快看,我查到了,他之前也参加过中药职业技能大赛,还拿到了那一届江西的第十五名。” “什么?”宋谦赶紧凑过来。 秦苏一脸迷惑,她问:“区区一个十五,连国赛都没进入,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哈?”黄悦和宋谦齐齐抬头。 黄悦问:“苏苏你吃洋金花了?你昏头了啊,你对小宋哪来的迷之自信,他还在县里混。” 秦苏也看的奇怪,她问宋谦:“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就九十多刀槟榔嘛,连百刀都没到,你这一脸凝重的样子做给谁看?” “哈?”宋谦懵了一下,而后对黄悦:“她肯定是吃洋金花了。” 秦苏一肚子疑惑,怎么重生回来,怎么发现老公过于谨慎了! “他发视频了。”黄悦又指着手机:“小宋你看。” 周栋梁再度把大脸塞到窄窄的手机屏幕里:“家人们好,我是玩中药的老梁,刚刚文字回复了一条,现在视频正式回复一下。” “相信大家也都看到了,人家都骑到我脸上了,我再不说句话那我以后就不用再混了。既然都是药行人,那就不谈虚的,大家手底下见真招。” “别的东西很难真正分出高下来,毕竟主观因素太多了,谁也说服不了谁。只有切制,一是一,二是二,高下立见,你要有能耐,就跟我比比刀法。” “我要是输了,我以后就不玩自媒体了,我退网!不知道你输了打算怎么样,小宋是吧,如果你要应战,咱就约个时间,希望你别怂!” 视频一发,更热闹了,一堆人说老梁要用刀法欺负小年轻。 估计那些陈皮商家都没想到事情还能这样发展,大家不都是打嘴炮吗,这帮药工还有线下约架的? “完了,这回他把小宋逼到墙角上了。”黄悦脸色尴尬。 宋谦皱眉,他从事药工不过半年的时间,之前在鹤年堂也是主攻抓药和鉴定,像切药,他都没干过,炮制也是他的弱项。不说百刀槟榔了,他二十刀也切不了。 宋谦思忖一下,问:“县里中药技能竞赛什么时候出成绩?” “今天吧……哎,已经出了,在微信上公示了,哇,小宋,你是第一诶!你看,你理论又是满分,挑选饮片也是满分……” 不等黄悦话说完,宋谦便赶紧闭眼。 用户:宋谦。 年龄:26 医派:新安医派 中医等级:市级专家(巅峰) 中药等级:县级(初阶) 【条件满足,开启中药切制训练营,训练导师黄庆仁栈头刀余天齐】 宋谦明显怔住,余天齐?他之前在鹤年堂学徒的时候,听吴先生提过樟帮的余天齐师傅的刀法,当时吴先生还遗憾地说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来北平。 见宋谦迟迟不说话,秦苏又问:“怎么了?” “没事。”宋谦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他还是说:“行,约个时间吧,我会准备好的。” 秦苏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说:“那好,我去谈,其他的东西我来准备。” …… 傍晚。 宋谦翻网上的消息,国人是喜欢看热闹的,线下的热闹都能吸引一大堆人,就更别说足不出户就能看的了。 宋谦发现几个平台的粉丝都在快速上涨,总粉丝都过五十万了。当然,底下的评论更是乱糟糟一片,以骂他的居多,还有不少人在质疑他在炒作的。 至于私信,宋谦是看不到的,毕竟账号握在秦苏手上。 宋谦心里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应该快要被扒出来了,他前两天还让董教授不要把他的消息透露出去,结果自己马上搞出这么大动静。 也不知道假药事件被扒出来之后,会不会引起别的风波。他不想这样,但他知道这些事情,他终究要面对。就像秦苏说的那样,这是第一关。 “叮。” 手机抖了一下,宋谦低头看去,是董教授发来的微信。 宋谦伸手点开对话框,只见董教授发来了一张图片。 【一朵美艳的荷花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笑对人生’】 宋谦有些哭笑不得,好经典的中老年人的表情包,董教授一定是知道消息了,但对方没有说什么,只是发了个图给他,这让宋谦心中暖暖的,他也回复了一个中老年人表情包【宝强举杯】 回复完之后,宋谦长长吐出一口气,内心振奋了一些,说:“来吧,樟帮!” 第40章 被嫌弃 “嘿,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 宋谦呆呆看着面前这人,又茫然地看着四周,发现身边场景已经变了。 “这里是老药铺的刀房?”宋谦喃喃自语。 余天齐师傅摇头:“这里不是刀房。” 宋谦抬头:“啊?” 余师傅没好气道:“还能是茅房啊?” 宋谦:“……” 余师傅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嫌弃说:“呆头呆脑的,我是真不愿意带你们这些外地人。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带外人,我以后没法混在樟帮混了,出去别说是我教的你。” 宋谦尴尬地挠挠头,传统的药帮是很封闭的,师徒都是沾亲带故的,带了外地人入帮,后果是很严重的。 余师傅在旁边拖了一条矮凳过来,半个屁股坐下,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果干出来,说:“开始吧,那就。” “好的,老……好的,余……”宋谦突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对方了。 余师傅往嘴里丢了一个果干,嗤笑道:“叫‘哎’就行。” 宋谦一脸大无语,甭管是从医还是从药,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嫌弃,连个称呼都不给。 “别傻站着了,要是有竹竿子比赛,你自己杵那儿就是第一名了。”余师傅又开始嫌弃宋谦了。 宋谦没想到这個老师的嘴这么损。 余师傅道:“行了,别废话了,直接上手吧。刀房工作分四项,洗药,润药,切药,干燥。第一步,洗药,洗药不仅要洗去药材残余的脏东西,也包括了浸和泡。” “不同药材浸泡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坚硬药材浸泡时间长一些,没那么坚硬的就要短一些,草类药材则要‘抢水洗’,还要根据四季的天气和气温变化来决定洗泡时间。” “樟帮有句世代相传歌决叫‘洗药四季水,四季各相宜;夏秋须快洗,春冬不着急;药硬洗宜久,药软莫迟疑;遇到芳香药,随洗随捞起’。来吧,夏天。” 宋谦感觉气温陡然上升,外面还哗啦啦下着大雨,房间里面的湿度和温度快速上升着,很快宋谦身上就冒出了汗,整个人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嚯,这体验感! “来吧,洗药。”余师傅往地上一指,地面上出现一篓子荆芥。 宋谦赶紧蹲下来把荆芥抱进水里清洗起来。 余师傅心中默数时间,他骂道:“还不捞吗?久洗无药味,这要抢水洗,你当洗你的臭袜子啊!” 宋谦赶紧手忙脚乱去捞。 余师傅说:“如果真在药铺,就你刚才这一下,就得挨一脚踹了。” “啊,对不起。”宋谦有些尴尬。 “再来。” “是。” “四花青皮……捞啊,伱愣着干嘛,等它下崽啊?” “是,是,对不起。” “槟榔,时间可以了,少浸多润。” “好,对不起。” “升麻,温水抢水洗啊,你这是温水吗?都多烫了,你是杀猪的出身吗,烫猪毛啊。” “哦,那我加一点冷水进去……怎么了,我错了吗,不能加冷水吗?” “你忘记说对不起了。” “啊……对不起。” 宋谦在一路被嫌弃中疯狂地练习洗药,也得亏是在练习室,真要是在老药铺,估计他狗头都能被拧下来了。当然,也没有这样的条件让他训练。 宋谦也是这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一个洗药都有这么多讲究,不仅要注意天气,还要注意水温。还有各种掺不同辅料清洗,清水只是基础,还有温矾水、皂角水、米泔水等等。 连清洗的手法都有很多区别,有搅拌、快速搅拌、翻动、快速翻动,还有搓擦、刷洗等等。 同一根药材,先洗、后洗的部位都有讲究。 就像甘草和黄芪一类的,就需要先洗大头,后洗小头,因为这样的药材容易吸水,这样清洗才能保证水进去的程度相近。 如果不是在练习室,单洗药一项,宋谦就不知道要练几个寒暑。 宋谦不知道自己究竟练了多久,只知道气温不断变化,眼前的药材不停变化,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练习着。当然,他的道歉次数也明显减少了。 终于,余师傅说话了:“好,可以了。” “呼……”宋谦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快麻了。 余师傅又坐下来吃果干了,他嫌弃道:“洗个药,费劲巴拉的,笨手笨脚的,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个……一个……” 宋谦抬头看他。 余师傅改口道:“最差的一个外地人!” 宋谦忍不住吐槽:“你不就带过我这一个外地人嘛。” “还敢顶嘴?”余师傅瞪了宋谦一眼,才说:“接着来,洗完之后,就是润药,这是切制前的最后一步,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刀功是建立在润药的基础上的。” “所谓三分刀功,七分润功。切药的徒弟,润药的师傅。我们樟帮润药的方法有盖润、闷润、露润、捂润等不同手法,来吧,开始你的道歉吧。” 宋谦一脸木然,你听上瘾了是怎么着。 润药开始! 一样一样药材过,一种一种方法过,一个季节一个季节过,一个天气一个天气过。就像樟帮润秦当归,是要放在露天吸潮气之后才切的,这叫露润。 而空气中的水分有多少,潮气有多足,这又要根据天气和季节来决定了。其他的润法,看着简单,但不是伤水了,就是没透,反正宋谦是道歉道的嘴快麻了。 宋谦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迎来了最后的检验。 余师傅拿着宋谦润好的白芍,上手用力,发现可以略微弯曲,但不易折断,他把白芍放下。然后又拿起了防己,用指甲一掐,指甲陷入进去,他再度放下…… 宋谦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余师傅检查完最后一个药材,才说:“润透了。” 宋谦大松一口气,总算过关了。药行真是一个吃经验吃功夫的行当,单一个洗,一个润,没有个几年功夫根本拿不下来。 余师傅看宋谦这人,再度嫌弃道:“你一脸轻松的样子干什么,你以为你成了?你知道自己练了多久吗,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哼……” 最后一个字,余师傅却向上弯了弯嘴。 宋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看什么看啊,我又不是大姑娘。”余师傅又开始嫌弃宋谦了。 宋谦臊眉耷眼。 余师傅拿过宋谦刚才润好的一颗槟榔:“行,我们开始学切。” “好。”宋谦重重点头,终于到樟帮的拿手绝活了。 余师傅说:“拿条凳子过去坐好。” 宋谦拖了条凳子到桌案前,刚一屁股坐上去。 余师傅嫌弃的声音就起来了:“你当自己是在学堂上课啊,坐的这么端正笔直?我看你的屁股,就知道你不是药行人了。” 宋谦赶紧又站起来,捂住被注视的屁股。 余师傅说:“条凳要跟刀案呈个斜角,不能一屁股满坐上去,身子要侧着坐,左脚弓步在桌案下,右脚弓步略微向前,挺胸直腰。” 宋谦试着按照余师傅说的那样,把条凳摆好,而后自己坐上去。 见宋谦坐好了,余师傅才微微颔首,说:“记住了,不管你用哪种方式送药,不管你用的是什么刀,也不管你在什么场合,这个坐姿永远不能变。” 宋谦有些疑惑地抬头。 余师傅则是认真地说:“坐姿变了,人就变了,刀也就变了。” 第41章 樟帮人 指挥好宋谦,余师傅走到自己刀案旁,按照坐姿坐了下来:“药行素有见刀识帮的说法,我们樟帮的刀主要是两把。一把是固定在刀案上的铡刀,另外一把是片刀,特点是面小口薄,轻便锋利,叫小汉刀,也叫樟刀。跟建昌帮的建刀,禹帮的满月刀并称药行三把刀。” 宋谦看着余师傅。 余师傅用中指和大拇指的指甲掐着槟榔,食指轻放其上,而后送到刀口之下。 宋谦急忙说:“余……” “叫我什么?”余师傅扭头看他。 “哎。”宋谦有些无奈,他问:“您不用个蟹钳或者槟榔钳夹一下吗?” 余师傅有些不屑,他说:“那是二刀、三刀才用的工具,我是头刀。” 头刀这么狂吗?宋谦清楚地记得先前周栋梁在切槟榔的时候,还是用钳子夹住的。 槟榔就这么一点大,还那么坚硬,樟刀虽说轻便,但也挺大一把的,用钳子夹着槟榔尚且要小心翼翼,他还直接用手送,是真不怕切到手啊! “这种送药手法叫‘拈个’,很直白,就是用手拈着往里送,是各个药铺招头刀师傅的考核项目,想做头刀,就得过这一关。” 说完,余师傅右手握刀,左手掂着小小的槟榔就往里面送,而后刷刷刷樟刀落下。这锋锐的刀口连坚硬的槟榔都能轻松切片,就更别说手指了,真要一刀下去,还不得劈到骨头啊。 关键宋谦感觉对方每一刀都有可能切到手,刀锋就在余师傅手指前一两毫米前快速切动着,太惊险了,宋谦紧张的汗都出来了。 “你……”宋谦喉咙头不小心发出一点声音。 “干嘛?”余师傅抬头看他。 “嚯!”宋谦吓得菊花一紧,他叫道:“你抬头干嘛?手不停一下吗?不用看吗?” 余师傅手上丝毫没停,只是看着宋谦说:“有什么好看的?老低着头不累啊,再说了,白天还能看,晚上怎么办?你当东家舍得给你点灯,谁不是摸着黑在那里切?” 宋谦一阵无语,他问:“那您还能这样一边切一边聊天啊?” “我不仅能一边切,一边聊天。我还能一边切,一边翻跟头呢,你信不?”余师傅吐槽。 宋谦已经习惯对方的吐槽了,他只能比出一個大拇指:“牛!头刀最牛行了吧。” 很快,余师傅切完了。 宋谦跑到刀口处看,轻轻抓了一把,槟榔片片完整,大小相近,而且极薄。薄如蝉翼,真的是薄如蝉翼,宋谦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形容词,没想到他真的见到了。 “这得低于0.1毫米了吧?”宋谦看的心中震惊,他又抬头问:“您刚才切了多少片了?” 余师傅淡然地说:“没数,估摸着一百一十来片吧。” 宋谦微吸凉气,槟榔百刀,刀工大成,以前樟帮高人能切108刀,震惊整个中药行,但没想到这里出现一个能切一百一十多刀的狠人。 余师傅说:“切药嘛,大体上的思路就是坚硬的切薄片,疏松的切中片或者厚片,中片厚片好切,薄片难切。” “尤其是槟榔,长得不规整,切起来难度就大了。百刀是一个坎,百刀以上单靠苦练就不行了,得靠天分。” “至于白芍,白芍倒是好切,毕竟是长条形的。一寸长的白芍,切三百片才算过关,切到340片,才能做头刀。340片以上,一刀一重天。” “340……”宋谦心中计算,一寸长就是3.33厘米,340片就已经低于0.1毫米了,要低于0.1毫米才能做头刀。结果340刀还不够,还得往上走! 这是人能做到的吗?宋谦忍不住嘬了嘬牙花子,怪不得樟帮刀工能称雄整个中药行,这个要求也太可怕了吧。后世虽然是切药机的时代,但没有任何一款机器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论到技艺的精湛程度,人类远胜机器,机器只是起到了一个量大管饱并且稳定的作用。 余师傅接着说:“其他的倒是简单了,斜捉送药切斜片,切柳叶片、瓜子片。直握送药切头片、段片,丝片,瞧着。” 余师傅一顿猛切。 宋谦可算是见识到樟帮的精美饮片了,切的鱼鳞一样半夏片,蝴蝶一样的川芎片,整齐的骨牌一样的黄柏片,跟柳叶儿一样的甘草,指甲一样的肉桂,腰子片一样的马钱子…… “简直是艺术品!”真切实地观察,宋谦才明白那种技艺带给他的震撼! 宋谦抬头看余师傅,这次的眼神是敬仰。 “别这样看我,这种眼神显得外行。”余师傅依旧是嫌弃的语气,他拍了拍手,又抓了果干吃起来,说:“我呀,不像你,伱有学问,背过很多书,有很多知识,我就简单认识一些字。” “我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人,也就会切个药,这一辈子,也就干了切药这一件事。但既然干了,就要干好。切药虽然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却是炮制的第一道工序。” “我们这儿干好了,后面的师傅就省力了。药行不是一个人的行当,是一群人的行当。所有人齐心向力才能干好,都得担起自己的责任,谁比谁差劲呀?” “心里头得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才行,任何时候拿出咱的东西,不丢人不掉价,那才是药工呢,这口劲儿永远不能松。最重点的,有一点你要记住。” 宋谦认真地听着。 余师傅看着宋谦道:“切药没有别的窍门,就是努力做到你能做到的极致,不能糟践东西,不能对不起手上的药,更不能对不起手上的樟刀。” “好,我记住了。”宋谦重重点头。 “过来吧。”余师傅朝宋谦招了招手。 宋谦有些疑惑地起身。 余师傅指着自己的条凳:“坐我这儿,用我的刀。” 宋谦怔住。 余师傅却是嘴角微微勾勒一下,又往嘴里丢了一个果干。 …… “唰唰唰。”宋谦切着药,突然见余师傅好像在往外面走,他赶紧抬头,问:“哎,您去哪儿?” 余师傅回头,见宋谦抬着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说:“知道为什么樟帮不收外地人吗?” “啊?”宋谦不知道为什么余师傅突然提到这个,他道:“不知道。” “一个包袱一把伞,出门在外当老板。赤膊草鞋去,长袍马褂归。”余师傅微微摇头:“说起来多么好听,好像只要走出樟树就能遍地捡钱似的。” “可哪个地方没有宗族,哪个地方没有帮派,去人家的地盘抢生意,这是容易的事情吗?其中的心酸苦楚,外人是永远不会知道。” “出门在外,万般艰难,除了抱团,别无他法。用了樟刀,就是樟帮人,无论你走到哪儿,只要找到樟帮的药铺,报上你的身份,拿出你的樟刀,就都有会有你一口热饭吃。” “遇上什么难处了,混不下去了,铺子也会给你筹路费回家。一把刀,就是一口饭,就是一个守望相助的承诺。所以这就是我们不收外地人的原因,因为我们信不过。” 宋谦沉默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余师傅看向宋谦切的东西,他说:“刀工你也已经练到家了,剩下的,就靠自己练,自己悟了。还是那句话,练刀没有别的窍门,就是要有一颗追求极致的心。抽个空,去樟树找熊文芹兄弟打口樟刀吧。” 宋谦愕然抬头。 “如果有人问,就说你的刀,我教的。”余师傅对宋谦笑了一下,而后转身。 宋谦道:“您不是不信外地人吗?” “我信你。”余师傅没回身,说完就要往外走。 “哎!”宋谦很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哎?这是什么称呼,没礼貌的外地人。”熟悉的嫌弃的声音慢慢飘进屋子。 “谢谢你,余老师!” 第42章 磨刀 “小宋,那个家伙已经开车过来了,刚刚发了一条动态,说是下高速了。你看,网上大批看热闹的粉丝过来围观了,你抖音账号粉丝过百万了,哇,那个家伙的粉丝也在暴涨。” 黄悦叽叽歪歪兴奋地叫着,她道:“我的天,大家都说这波流量被你们吃麻了,现在都不是陈皮的事儿了,大家都不关注陈皮,光看你们刀工比赛了,变成你们俩的炒作了。可……可你能赢吗?伱们谁要是输了,那就全完了。小宋,小宋。” 黄悦发现宋谦在发呆,她抬头看向一旁的秦苏。 秦苏见宋谦的情绪有些不对,她问:“工具都给你准备好了,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宋谦沉默稍许,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帮我去买几块磨刀石吧。” “好。”秦苏答应。 宋谦起身拍了拍屁股,去搬出了发酵桶,从里面抓了一把淡豆豉,看了看成色,闻了闻气味,又丢了一颗进嘴里尝了尝。 他对黄悦道:“京帮淡豆豉发酵好了,我给你称一点,再给你砸点栀子,你拿回去给你爸煮了喝吧。” “我爸?我爸不急,他多睡一点少睡一点,问题不大。”黄悦警惕道:“你别是想打发我走吧?你想干嘛?你别是想跑吧,还是说你打算等他们过来,关起门下黑手?” “你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干嘛不去写小说。”宋谦吐槽了一句,而后拿了淡豆豉往前柜走。 黄悦追在后面问:“那你到底想干嘛,我看你想把我们都打发走的样子。” 宋谦没回应,到了前面,他拿了包药纸出来,虽然一服药只有两味,但他还是规规矩矩给人家包好了。他说:“先给你拿两服药,喝完之后看看效果。” 黄悦双手抱在胸前,也不去接,她狐疑地看着宋谦:“我看你很不对劲。” “我也觉得很不对劲。”门口突然响起岳清尘的声音。 “怂包,上一边玩去!”黄悦对他嫌弃的很。 岳清尘有些气短,不就是没跟着他们一起干直播,至于一遍遍说嘛,他道:“这次我是来帮你们的,我是跟你们站一边的。” 黄悦嫌弃道:“鼻涕掉进嘴里,你才知道擦,晚了!” 岳清尘被骂的没脾气,他道:“我给你们拿快递来了。” “你改行了?” “你才改行了!”岳清尘道:“刚刚快递员拿错了,送我们那儿了,我寻思给你们送回来。” “我的。”宋谦朝他伸了伸手。 岳清尘把快递给宋谦。 宋谦拆开,拿出两罐子陈皮。 “哎,这不是那个老梁卖的陈皮吗?”黄悦认出来了,问:“你买来捶他的?” 宋谦打开罐子,闻了一下味道,而后从两個罐子各拿一片对光看了起来。 黄悦赶紧问:“他是不是卖假货?” 宋谦没回答。 …… 不多时,秦苏买了磨刀石回来,店门外也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其中以刘姨为最,抱着娃就来了,还说要给宋谦站场子。 岳清尘本想守在这里的,但不知道接到一个什么电话,匆匆跑开了。 而后车子停了下来,是周栋梁来了。 周栋梁比视频里面看着还要显老一些,大概五十来岁的样子,他提着一个包走了出来,后面拿着拍摄设备的是他老婆。 “正阳中医诊所……”周栋梁站在门口看着招牌,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他就是网上那个老梁?” “就是他要跟小宋比啊。” 刘姨抱着娃,张嘴就开炮:“你说你一把年纪,还跟一个年轻人置气,你要不要脸啊。” 周栋梁看旁边的街坊一眼,而后看向刘姨,他说:“不是我要跟他置气,是他说比什么都行,先把我逼的没法子的。” “一把年纪不知羞。”刘姨厌弃地看着周栋梁。 周栋梁一阵无语。 秦苏见刘姨怼完了,她才走出来,对周栋梁微笑道:“你好,周先生,我是这家诊所的老板,我姓秦。” 周栋梁没想到老板这么年轻,他点了点头:“你好,秦总。” “这边请,我们诊所的宋师傅在后院等你。”秦苏引着他们进去。 眼见着这两人都进去了,刘姨赶紧招呼人:“来来来,我们也进去看。” 一群人乌泱泱往里面走。 周栋梁过了前厅,提着东西到了小院,还来不及欣赏院子里面的陈设,就被院子中间坐着的一个小年轻吸引住了,之前在视频里面见过,这就是那个对陈皮开炮的小宋。 “黄悦,帮我关一下门。”宋谦没有抬头,只是把青刀石按在了磨刀石木架子上。 “好嘞。”黄悦兴奋答应一声,赶紧冲过去把门给关上了。 刘姨一行人被关在了门外,没能进入院子。 刘姨大叫道:“关门干嘛,小宋,苏苏,不让我们看吗?我把我们广场舞队的姐妹们都给你喊来加油了。” 黄悦隔着门喊:“刘姨啊,他们比刀工是巅峰赛,不能打扰的,你还叫广场舞队……” 刘姨哪肯啊,嘴上嘚吧嘚说个没完。 黄悦硬着头皮跟她对线。 一见门都关上了,对面那个小伙子又在准备磨刀。 周栋梁夫妇立刻紧张起来了,周栋梁还以为自己进龙门客栈,他紧张地说:“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周栋梁老婆紧张地举起手机,尖声道:“我可拍着,你们别乱来!” 宋谦用蘸水布帚蘸了一点水,少少地撒在青刀石上,他抬起头,平静地说:“你们先喝杯茶,稍等我一下。我这把刀要磨一下,很快就好。” “临阵磨刀。”周栋梁老婆很是嫌弃。 周栋梁却是目光微微一紧:“青刀石,小汉刀,你也是樟帮的?” 宋谦没有正面回应,他说:“我建议你等下最好不要开直播。” 周栋梁老婆正准备架设备,听到这话,她停住了:“几百万人等着看,你开什么玩笑?” 周栋梁却是瞬间明了:“哦……另外谈价是吧,行,可以谈啊。” 秦苏看了宋谦一眼,无语地摇摇头。 “我就不开直播了,如果你非要开,那我就不拦着了。”宋谦用布擦完刀口,而后便开始磨刀。 周栋梁老婆扭头问他:“他这话什么意思,弄得好像他一定赢似的?” “不可能!”周栋梁半点不信:“他才多大年纪,现在全是切药机切药。切药得苦练,小年轻就没有切得好的,要不然我也不能……” 后面半句,他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确,要不然他也不能比刀工了。他就是看宋谦年轻,才提出来比刀工的。 周栋梁老婆又问:“那他们是打算跟你私下和解吗?” 周栋梁见眼前几人完全没有找他和解的样子,所以他也搞不懂了。 而此时宋谦已经开始磨刀了。他左脚跨前半步,右脚在后,右手握着刀把,弯腰把樟刀右面放在青刀石上一下一下磨了起来。 “右手握把肘内收,磨刀只磨右面铁。”只瞥了一眼,周栋梁就认出来宋谦的磨刀姿势,他走前两步细致观察,见青刀石上已经被磨出少量细浆了,他道:“少量蘸水磨出浆。” 宋谦拿起铡刀观察一下,而后继续用左手按着按照不同部位不同速度不同节奏在磨。 随着宋谦磨刀动作进行,周栋梁脸上自信轻松之色也渐渐消退,他语气稍沉了一些:“斜磨口,查刃线,远近左右力不同。” 周栋梁老婆已经不敢说话了。 外面刘姨也消停下来了,堵在门口的黄悦垫着脚往里面看。 小院子里面只剩下宋谦磨刀的刷刷声。 而后,宋谦忽的一停手上动作,左手捞水往刀锋上一浇,浆水缓缓流走,刀锋口上青光乍现。而后他竖起刀口,在衫木条横纹上满刀一擦。 “起青锋后,翻去口铁。”周栋梁嘴唇抿在了一起。 宋谦拿布擦干樟刀,用右手握着刀把和刀面贴合处,他站起来朝刀案走去,他的手臂下垂,刀锋始终是向内的。 走到刀案前,宋谦用蘸油刷子先涂刀鼻两面,而后对准鸡公脑眼、刀床孔眼及刀眼,三眼一线,用力一插。 上刀! 宋谦拿着苏木刀栓从右往左穿进孔眼,而后拿拦药木界尺‘嗙嗙’几下敲紧。 周栋梁这才发现刀案上还放着一块小条帮刀石。 宋谦把条凳拿过来45度斜靠刀案,侧身而坐,左脚弓步在案下,右脚弓步略前。大拇指竖起,四指平握刀把,右肘和上臂靠着右肋收紧。 周栋梁观察对方的姿势,见对方右肘是对准刀床脚的,把点、刀床脚、肘关节三点一线,他语气陡然变得慎重起来:“仙鹅腋下抱蛋。” 宋谦上下虚切了一下,发现“刀口合床”,刀面切合刀床,启动自如,试刀完成,他才抬头问:“还开直播吗?” 周栋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第43章 被吓住了 辨别对方是不是药行人,是不是刀工师傅,都不用他上手切,只要往那儿一坐,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了。 周栋梁是切药工出身,在他入行的那个年代,还没有普及切药机,全是人工切的,所以他接受就是传统手艺。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看得懂这里面的门道。看一眼对方坐姿,再看对方三点一线的握刀姿势,行话叫仙鹅腋下抱蛋,他就知道这不是个新手。 最为关键的是磨刀。 老药工都讲“头刀二石三师傅,磨刀不误切药工。”想要切好药材,一把合适的锋利的刀是关键,刀想要锋利,会磨刀是关键。 所以想学切药,必先学磨刀。 磨刀时候,除了磨缺口的不常用的红石之外,最常用的就是青刀石,因为青刀石磨出来的刃口是泛着青光的。 老师傅看一眼你的刃口,就知道你磨刀的功夫到不到位了。刚才这小子的磨刀很有章法,是正儿八经学过的,而且一看就知道经常磨刀,太熟练了。 少量蘸水,只为磨出细浆,增加涩性,防滑降温。磨刀只磨右边铁,因为左边是钢,不能磨,磨了就切不断药了。 不同部位,不同力度,不同速度,除了普遍性的要求之外。切药工也会根据自己的习惯,重点磨不同部位的刃口,所以磨刀这件事情无法假手于人。 刀刃磨到青光乍现之后,他又用衫木条轻轻擦去了刀锋卷口的余铁。 连拿着刀站起来的时候,他抓的都是刀把和刀身的结合处,起身走路,刀刃始终是向内的。这叫“藏锋”! “太规矩了,太标准了。”周栋梁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碾压赛,了不起是個指导赛,谁成想光看对方磨刀就把他镇住了。 他又看向对方刀案上的小条帮刀石,这是在切药时候用的,一旦刀口不锋利了,不用拆刀下来。抓起刀案上的小条帮刀石沾点水,就直接可以擦磨刀口了。 他连这个都准备了,这绝对是个熟手,周栋梁语气慎重地问:“你师父是谁?” 宋谦说:“我切药是跟余师傅学的。” “哪个余师傅?” 宋谦不回答了。 周栋梁把自己这辈子认识的姓余的过了一个遍,也没寻思出来是哪一个,最关键的是现在年轻一辈切得好的就那么几个人。 不是年轻人不愿意下苦工,而是现在下苦工已经没有意义了,练成绝技也只能做技术展示。所以真切得好的年轻人,一只手就数出来了。 关键这几个人,他全认识。 眼前这又是哪个? “老周。”他老婆拉了拉他的袖子,把手机递给他看,说:“前面那条动态已经下面有一万多评论了,这才过去多久啊。现在多少人等着看,不直播怎么办?” 周栋梁沉默了。 一旁秦苏道:“还比不比了,想直播就赶紧架设备。” 不知怎么的,周栋梁心里莫名没底了。 他老婆小声说:“他不会是在虚张声势吧?学了一个磨刀,就故意来诓你?不然他干嘛那么好心,还特意不让你开直播,你要是输了,他不是赢大发了嘛。” 周栋梁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再一想自己的刀工虽然不是最顶级的,但也是极为拔尖的那一批,总不至于连一个小年轻都比不过吧,他才练多久。 最关键的是没理由啊,他要是真那么强,总不能放着泼天的流量不要了吧?周栋梁正想开口,可话到了嘴边上,突然又变了:“那……那拍下来行吧?” “怂一辈子,怂死伱算了。”周栋梁老婆气得直掐他。 周栋梁赶紧拍开她的手,他小声道:“我们输得起吗?万一呢!” 周栋梁老婆突然停住,最后沉沉一叹,也不再掐了,她烦躁道:“行行行!先拍吧。” 她架设备。 秦苏无奈一叹,也架起了自己的设备。 宋谦问他:“你要先磨刀吗?” 周栋梁回答:“不用,早上磨过了。” 宋谦指着另外一边的刀案:“你可以用那个。” 周栋梁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刀案,而后拿出自己的小汉刀,上刀。也是一样拖了条凳过来,按照坐姿坐好。仙鹅腋下抱蛋的姿势握刀,而后试切了几下。 “好了。” 两人都准备好了。 两个摄影师也把设备都怼了上来。 “悦悦,里面怎么样了啊,开直播了吗?我们怎么还没刷到啊。”刘姨隔着门都还不消停。 眼见比赛要开始了,离那么老远也看不清楚,黄悦不管了,把门一栓,自己也溜过来看了。 周栋梁从随身的包里面拿了个盒子出来,打开盒子,里面还盖了一块麻布,揭开湿麻布,底下压着的是几颗槟榔和几段白芍。 周栋梁拿出一颗槟榔:“樟帮有蝴蝶片、柳叶片、骨牌片等美观性很强的饮片,但那个分高低很难,毕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主观性太强了。” “最直观的还是切薄片,八十是八十,一百是一百,清清楚楚,没什么争议。所以比切薄片,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当然。”宋谦伸了伸手,示意他先开始。 周栋梁对老婆招了招手,示意她找好角度拍。 秦苏拿着相机过来了,她也要拍。 黄悦也凑过来看。 周栋梁老婆架好相机,给周栋梁比了一个ok的手势,可她还是有点不死心地问:“真不直播啊?粉丝群里都炸了,平台上几百万人在等着,都在问。” 周栋梁眼神闪过一丝挣扎,他扭头看宋谦,见对方的神色平静到让他心里不敢有底气,他说:“先拍吧,先拍再说。” “唉……开始吧。”周栋梁老婆只能随他了。 周栋梁用槟榔钳夹了一个槟榔起来,缓缓吐出几口气,慢慢平复紧张的心情。不知怎的,他现在突然感觉压力很大。 他把槟榔放到刀口,右手握刀,牙齿紧咬着,精神集中到了极点,仿佛要把所有的精气神都灌注在这把刀上,他深深吸进去一口气,而后樟刀猛地向下。 “唰唰唰!” 槟榔片片飘落。 实地观察和隔着屏幕看是两回事,单这么几刀就让黄悦瞳孔都放大了几分。 而周栋梁更是半点不敢放松,眼前这个平静的年轻人把他的潜力都逼出来了,让他感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制药厂,回到了他刀工最为巅峰的时刻,也是他这辈子切药最多的时候。 “唰唰唰”樟刀不停,周栋梁一口气更是不敢松懈,等最后一刀落下之后,他才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像切了这么一颗小小的槟榔就用尽了他浑身力气似的。 “好!”这声是周栋梁老婆说的,她没想到今天她老公还超常发挥了,她说:“哎呀,早知道开直播了。” 周栋梁有些得意,可也有些懊悔,谁能想到他被这个小子逼的超常发挥了呢,他对老婆说:“数数看,多少片了。” 他老婆赶紧过来数,秦苏和黄悦在一旁监督。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刚好一百片,老周,一百片了。”周栋梁老婆振奋不已。 周栋梁略带得意地扭头看向了宋谦,问:“怎么样?” “还不错。”宋谦微笑,习惯性给了好评。 听了这话,周栋梁更懊悔了,因为他现在确信这小子是在虚张声势了。这可是百刀槟榔,是能去表演的百刀槟榔,是能上报纸上报道的百刀槟榔啊! 天下药帮这么多,有几个师傅能切百刀槟榔的? 这小子压根不识货!“还不错”这几个字都能说出来?这是个棒锥啊! 周栋梁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开直播了,自己这都能被吓住?怪不得被老婆说怂呢。 “小宋……”黄悦担忧极了。 “到你了。”秦苏对宋谦说了这么一句。 周栋梁老婆也赶紧拿着设备过去,准备拍宋谦的窘样,反正后续剪了也能用。 第44章 惊险刺激 宋谦则起身去了院子边,掀开盖着的湿麻袋,从里面拿了一颗槟榔出来,而后用手捏了捏,他说:“我用这颗就可以。” 这都是提前润好的,现场润根本来不及,至于润的怎么样,完全要看师傅的个人水平。 周栋梁不知道这槟榔是不是宋谦自己润的,当然,他不介意是别的师傅帮他润好的,因为刀工会说明一切,他都百刀槟榔了,结果还能有悬念吗? 周栋梁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旁边,神情惬意中带着懊悔,搞来搞去,结果还是个碾压赛,白费感情,他掏出手机才发现自己私信已经炸了,正准备发点什么,就见宋谦已经走回来了。 宋谦坐在刀案前,跟周栋梁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同,他显得非常的轻松随意,就像是日常吃饭喝水一样。 “加油呀,小宋!”黄悦给宋谦打气。 周栋梁淡淡瞥了一眼宋谦,而后顾着自己打字。 宋谦右手握刀,左手拿着槟榔就往刀口送。 “等会儿。”这声是周栋梁发出来的,他正打字呢,就见宋谦来这一套。 “怎么了?”宋谦还问他。 周栋梁警惕道:“你干嘛,昏头了,钳子都不用吗?想自残,讹人是不?” 喷子黄悦对线:“什么脑子,没看两台机器拍着吗?讹什么人!” 宋谦却好笑地问他:“你以前应该没干到头刀吧,你难道不知道‘拈個’送药。” 周栋梁一怔,他赶紧看宋谦的左手,他看的不是槟榔,是指甲。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是见过猪跑的,拈个送药用的是指甲拿药,所以会要求切药师父的指甲长短要合适。 拿药时候要用中指和大拇指指甲稳稳掐住槟榔,食指的指甲轻轻搭在上面用以控制,无名指和小指自然弯曲,垫在下面,起到稳固的作用。 “我可以开始了吗?”宋谦问他。 “当然。”周栋梁点头,拈个送药是难度最大的送药法,非常惊险,但优势也很明显,因为手指会比钳子控制的更灵活,所以切出来的药会更美观更薄。 不知怎的,周栋梁突然想到自己那位当过头刀,切了一辈子药材的师父,拈个送药可是头刀师傅的绝活儿啊! “这年轻人总不能有头刀师傅的水平吧?”周栋梁心里又没底了。 “小宋你来真的?”黄悦艰难地咽着口水。 宋谦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便直接挥刀向下,锋锐青芒就在他的指前闪烁,每一下都是贴着皮肤汗毛而过。仿佛每一下都会切到手,可这窄窄的极限距离却又好似隔着千山万水,毫厘越万丈。 众人皆被这惊险刺激的切药吓得屏住呼吸。 好端端的一个切药,怎么被他玩成极限运动了! 周栋梁更是瞳孔大震,整个人呆滞住了。 突然宋谦一个回头,对他说:“别这样看我,你这眼神可显得外行啊。” “嚯!”周栋梁表情急剧变换。 “啊!”这一声是黄悦叫的,因为她亲眼看见正在进行惊险刺激切药的宋谦把头扭开了,可他手上的刀没停。 “吓我一跳。”这声是秦苏说的,她对黄悦没好气道:“咋咋呼呼干什么,没见过世面是怎么着。” “小宋,小宋,他……”黄悦吓得都结巴了。 “我怎么了?”宋谦又回头看她,一脸纳闷。 “啊,你别看我,伱别看我!”黄悦吓得捂住自己的眼。 “你还能一边切,一边聊天?”周栋梁都懵了,他想到了自己刚才那紧闭一口气,如临大敌的模样。再看宋谦这轻松模样,如果这样都可以,那我刚才那样算什么? “我不仅能一边切,一边聊天。我还能一边切,一边翻跟头呢,你信不?”宋谦想起了余师傅的吐槽。 众人:“……” 周栋梁忍不住后退一步,他嘲讽我! 很快,宋谦切好最后一刀,他站了起来,说:“数一数吧。” 黄悦这会儿才回过神,赶紧冲上前:“我来,我来。” “老周。”周栋梁老婆看向他。 周栋梁擦了擦额头冷汗,还好没开直播。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五,一百零六。小宋,一百零六片!”黄悦激动地宣布比赛结果,自己激动地在原地又蹦又跳。 “百刀之上,一刀一重天。”周栋梁想起师父之前跟他说过的话,而且对方的切片非常完整,都没有碎的,大小片形都很相近,这就是拈个送药的优势。 因为槟榔长得是不规则的,拈个送药能随时调整。不管从切片数量,还是从完整度美观度角度,对方都完胜他,周栋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秦苏却皱了皱眉,她问:“你怎么了,今天状态不好?才切这么点。” 瞬间,所有人都看她。 周栋梁顿时感觉有一万刀戳进了自己的心脏,他悲催喊道:“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这话连黄悦都听不下去了,她道:“哇,苏苏,这逼让你装的!我转你二十块,下次这话让我说行吗?” 周栋梁老婆也紧张起来了,她问:“老周,是不是,是不是他选的槟榔比较大个,所以能多切几片?” 黄悦不乐意听了:“怎么着,输了不认是吗?” 宋谦却一点都不在意,站起身去周栋梁那边的刀案上,从他的盒子里面取了一段白芍出来,他用指甲掐了一下,说:“这里大概是一寸长。” 而后,他回到自己刀案前,依旧是左手拈个进药。 青芒再起。 惊险依旧。 周栋梁夫妇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宋谦还是那副轻车熟路,淡然自若的模样,等切到了指甲掐过的地方,他才停了刀。他并没有去数切了多少片,只是用手轻轻抓起了一把白芍片。 右手轻拢,嘴唇凑上,轻轻一吹。 白芍片飞起。 跟春天在樱花树下缺德地踢了一脚似的,落英缤纷,好像下了一场白色的花雨。 “哇……”黄悦透过花雨看宋谦,她突然感觉小宋跟浪漫的魔术师似的。 “白芍……飞上天……是我输了……”周栋梁面色晦暗。 宋谦把剩下的白芍段还给周栋梁,擅长社交的小宋宽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很棒了。” 一听这话,周栋梁差点没哭出来,杀人还要诛心! 周栋梁老婆也赶紧关了相机,连手机都塞进兜里了,还好没开直播,还好没开啊,不然全完了,她老公之前可是说他要是输了就退网的。 “可是……可是……”周栋梁老婆迟疑地问:“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开直播?” 周栋梁抬起晦暗的脸庞,疑惑地看着宋谦。他很清楚,这是一场碾压赛,是他被碾压的碾压赛,既然这个年轻人有这样的实力,为什么不开直播呢? 外面几百万人都在等着看,这股子泼天的流量不要了吗?流量就是影响力,就是钱啊!他们费尽这么多心思,不就是为了涨粉吗。 “为……为什么?”周栋梁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 宋谦坐回到刀案前,拿布清理樟刀,他说:“一把樟刀,就是一口饭,就是一个守望相助的承诺。我是个外地人,但拿了樟刀,就是樟帮人。” 周栋梁彻底怔住,而后他才颤抖着嘴唇,又说了一次:“我输了。” 第45章 悲催的周栋梁 “小宋真好。”黄悦喃喃自语。 秦苏扭头看她。 黄悦马上解释道:“哦,我是说他人真好,放弃了这么好的涨粉的机会,泼天富贵给他他都不要。” “他就这样。”秦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周栋梁认认真真给宋谦鞠了一躬,要不是宋谦高抬贵手,他的饭碗就真砸了。他都没想到宋谦这么讲规矩,这些行帮规矩都是解放前的了,早就被人忘得干干净净了。 宋谦随意地挥挥手,他说:“先前是情绪顶在那里了,谁也下不来台,所以才有了这一出,大家都有责任,谁也别赖谁。出去之后,就说打个平手好了。” 周栋梁是真被宋谦给感动了,眼眶都有些红,他又说了一次:“谢谢你。” 黄悦却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是他先跳出来阴阳怪气的,还说你是被西医毒害了,小宋你说的又没错,他卖假陈皮还有道理了?” 周栋梁被说的又羞又恼,他急道:“我……我说他……可,我,我没卖假货,我没卖过假货!” 宋谦清理好了樟刀,他说:“我知道你没卖假货,你卖的那两款陈皮我都买来看了,有明显的‘大棕眼’,气味也挺正,是正经的广陈皮。” 周栋梁道:“我是去产地挑的,是正经的好货。至于年份,那……那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卖的,现在所有的陈皮卖家都不告诉伱采摘时间和品相规格,再说这个事情本来就有争议……” 后面半句,周栋梁声音很虚,他悄悄抬头看一眼宋谦,发现对方没生气,他才接着往下说:“药行人都讲‘许你卖贵,不许卖假’,都说‘药无十倍不卖’。” “我没那么高的利润,但也不能不让我赚钱吧,再说我的卖的比那些大品牌便宜多了。我承认我是想蹭热度,我是想炒作,想涨粉,那我不是没办法嘛,不这么搞,谁来买我的东西。” 黄悦问他:“你不是一直自诩老药工老师傅,干嘛不找個正经单位上班去?” 一听这话,周栋梁顿时脸上爬满愁苦,他说:“我就是药厂出来的。” “啊?”对面三人都抬头看他。 周栋梁道:“你们都是年轻人,都有本事,有文化。我没你们学历高,我是个六零后,高中都没念完,我又考不上大学,也没本事上中专。在我们那个年代,要不就回家务农,要不就学门手艺。” “家里父母托人找了个老药工带我学切药,进工厂是别想了,我也就是忙的时候才去厂里帮帮忙,要不然就是去种药材的产地切药,跟现在的临时工似的。” “就这么混了十年,九十年代药厂倒了,正式工都下岗了,就别说我这么一个临时工。失业之后,我又到处打杂,后来还去外的地药材市场摆过摊子卖过药材。” “还没两年呢,又赶上了金世元金老带队调查全国药材市场。好家伙,一口气查封了一百家药材市场,市场都没了,我还怎么干,我又没工作了。” “你是行业百草枯啊!”黄悦也不得不叹服眼前这个奇人。 “谁说不是呢。”周栋梁一脸苦涩。 周栋梁老婆想到那些年的遭遇,也是满脸的沧桑和无可奈何。 黄悦过去给他们把茶水端来,她说:“来,喝杯茶慢慢说。” 周栋梁对这个丫头哭笑不得:“你喜欢听悲惨故事是怎么着?” “没有。”黄悦嘴角弧度压也压不住,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她问:“后来怎么了,我看过报道,你之前还拿过江西中药职业技能竞赛的第十五名?” 连宋谦和秦苏都好奇地看着周栋梁。 “是啊……”周栋梁叹息一声,又无奈地摇头:“生意不做了,总得找个出路,我就去找了个小药厂,那个时候基本就都是机器切药了,我只能干点杂活了,也从周师傅变成了老周。” “我寻思着我还是文化水平低,炮制水平差,我就一边打杂,一边学习。那时候我师父已经没了,我是跟我师兄学的炮制。” “我就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有一个翻身的机会。毕竟有家庭有孩子,所有人都指望我,我不能打一辈子杂。” “终于,我拿到了全省的中药职业技能大赛的十五名。全省十五啊,虽然没资格进入国赛,但我这成绩也还算可以吧。” 连宋谦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他问:“你都拿下这成绩了,还是没找到好工作吗?” 周栋梁道:“找到了,确实是有个药厂老板把我招走了,给的待遇还不错,那几年我们家才算是扬眉吐气,过了几天好日子,我又变回周师傅了。那时候我还天天跟我儿子说,学习是真的能改变命运。” 黄悦小心地问:“后来药厂又被你干倒闭了?” 这下连宋谦都无语地看她。 黄悦一摊手:“他不是行业百草枯嘛。” 周栋梁苦笑,他老婆也是苦笑。 周栋梁道:“没有倒闭,都是药行人,你们也清楚。传统中药炮制,靠的全是师傅的个人经验和水平。就像切药,有头刀、二刀、三刀。洗药、润药,水平不行的药工不是没润透就是伤了水。” “可现在饮片厂都是机器操作,要的是标准化,对个人经验没那么看重。就像洗药,是洗药机干的,润药有真空润药机,切药有剁刀、往复、旋转各类型的切药机。” “饮片厂需要的是标准化,他们只需要把老药工的个人经验转换成洗药多少时间,浸泡多少时间,润药多久,切多厚就行了。” “后面的火制、水火共制也是这样,就像炒药,以前锅子底下的火呼呼直冒,温度是控制不住的,翻得快慢,火候怎么样,全看师傅个人经验。” “现在都是自动控温的炒药机,饮片厂只需要跟老药工摸索出来饮片切成多厚,用多少温度炒多少分钟就行了。” 黄悦还是没能明白,她道:“这不是挺好的嘛,比以前手工炒稳定多了。” 周栋梁脸上更悲催了:“是挺好的,可等把经验都转成机器标准操作之后,老板就嫌我工资高了。” “啊?”黄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峰回路转。 周栋梁无奈摇摇头:“每年毕业那么多中药大学生,学历又高,工资又低,还又肯干的,你说药厂愿意要什么人?” 宋谦道:“虽说都是机械化了,可出品各方面还是需要老师傅盯着的,新来的中药学生,也要有人带他们。” 周栋梁道:“是啊,可老师傅也有工资高的和工资低的。你以为现在就年轻人竞争大吗?老师傅就业竞争更大。” “只有炮制水平很高的老药工,或者有中药研究能力的教授,才会混的比较好。我这样的,只不过是个中等偏上的。工厂效益好的时候,老板还对你笑嘻嘻,效益不好,就一天到晚拉着脸了。” “都说中药要工业化,要现代化,设备是越来越多,人工越来越省。这怎么干着干着,还把我们老药工给干没了呢。” 周栋梁有些郁闷。 闻言,宋谦心头都沉重了不少。 黄悦也轻叹一声,不敢再开对方的玩笑了。 周栋梁再度苦笑,他说:“从药厂出来,我又混了两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了。正好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玩自媒体,我闲的无聊就先在微博上跟人聊中药。” “没想到喜欢听的人还挺多,还有不少向我买饮片。我寻思这可能也是个机会,就去各个平台发文章发视频,后来抖音起来了,就在抖音做了。” “我知道你们瞧不上我,我也不喜欢一天到晚在网上卖惨,骂街。一大把年纪还抖着屁股,在网上卖弄这个卖弄那个,可我不是没办法嘛。” “我50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承认我天天蹭热度,那我能怎么办?我儿子明年就大学毕业了,买房买车不得朝我伸手啊。他接下来还要结婚,这可是江西的彩礼啊,我能怎么办?” 这下,对面三人都换上同情的眼神了。 第46章 秦老师 宋谦终于理解前面周栋梁说他输不起了,确实,中年男人不如狗,哪个输得起? 周栋梁再度看向宋谦,他诚恳道:“虽然已经说了好几次,虽然我知道言语的力量太过苍白,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 宋谦道:“再说就矫情了。” “好。”周栋梁点头,可随即他又痛苦地挠着脑袋:“早知道就不吹牛了,现在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了。” 周栋梁老婆也愁眉苦脸。 虽然宋谦说允许让他们说往外说打个平手,但周栋梁知道这是瞒不住的,这年轻人的刀工,放在全国也是顶级的存在,除非他以后再也不切了。 周栋梁自己都感觉见了鬼,现在怎么还有年轻人切得这么好,关键他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人,哪儿冒出来的? 秦苏见周栋梁夫妇愁眉苦脸的样子,她调试着相机,跟他们说:“你的思路从根本上来说就是错的。” “谁,我吗?”周栋梁抬头。 秦苏没抬头,继续弄她的相机:“依靠自媒体做宣传做营销,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是大趋势。但可惜的是,你完全没有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我的优势?”周栋梁没听懂。 秦苏才抬头看他:“你一天天在网上蹭热度,耍宝卖乖,累死了又能吸多少粉?再不然就是骂西医,骂西方资本,靠卖惨靠同情来卖中药饮片,逻辑上是不对的。” 周栋梁还是没懂,但隐约觉得对方说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秦苏忍不住摇头:“怪不得你做买卖会赔,完全不懂啊。你的优势是什么,伱在种植产地干过,在药厂干过,也自己卖过饮片。” “说你是全才呢,那有点高抬你了,但说你懂中药的各个环节,这是没有问题的,所以这才是你的优势。” “现在的中药材市场,其实还是有很多混乱的地方,消费者想买中药,可也不敢买中药,因为怕买到假冒伪劣的产品。” “所以你应该发挥你的优势,你不应该去骂西药,也不应该去骂什么西方资本,你应该去揭露行内的乱象,去骂那些不良的中药厂家和商家。” “骂中药,还卖中药?”周栋梁眼珠子都瞪大了,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秦苏却点头:“对,你想想看,你到时候就说‘我一把桑枝掺在黄芪里面’,“我一把染色剂”,“我一個回收药渣”,想想看,这会是什么效果。” 周栋梁眼珠子更大了。 秦苏道:“后续你就可以顺势推出你自己的品牌,‘老梁严选’,‘老梁甄选’,不比你现在卖惨强吗?” 周栋梁感觉自己的思路顿时就打开了,他问:“可这样真行吗?” 秦苏道:“如果你还嫌涨粉太慢,还有个更快的招。” “什么?” 秦苏说:“你看你的网名‘玩中药的老梁’,一看就不正经,你应该改名叫‘狂飙老梁’。” 周栋梁不解:“狂飙?” 秦苏点头:“对,口号我都帮你想好了,‘狂飙老梁,一路狂飙,今天给药材市场的不良商家上一课!’” “去药材市场砸场子?”周栋梁惊呆了。 秦苏微笑道:“当年金老能一口气关了一百家药材市场,你还不能去打击几个卖假冒伪劣产品的无良商家了?” 周栋梁老婆担忧道:“会不会被人打死哦?” 秦苏说:“你是拿相机手机拍着的,谁敢打你?现在到处都是监控,他们卖假冒伪劣产品,还有道理了?” 周栋梁快速思索着。 他老婆又问:“这样是不是砸同行饭碗了?” 秦苏却说:“是清除不正之风,揭露行业黑幕,打击少数不良商家,还中药朗朗青天,这是攒德行的事情。” “我觉得行!”周栋梁突然抬起头。 “这会儿你怎么不怂了?”他老婆又想掐他。 周栋梁往旁边躲,他小声说:“现在大家都在玩自媒体,你以为我们还能玩多久?不搞点热度出来,以后怎么过日子?再说,我们这是清除行业不正之风!” 老婆被他说的无语了。 周栋梁再看向秦苏,神色都变了:“秦总……啊不,秦老师,多谢指点!” “诶?”宋谦愕然扭头,自己吭哧吭哧秀了半天刀工,就捞了两句谢谢,秦苏两句话就成老师了? 黄悦佩服地看着秦苏,当了老板就是不一样,搞的她都想创业了。 秦苏随意地摆摆手,说:“我也只是提个建议,做不做是你们的事情。” “做,思路完全打开了。扫除行业不正之风,连格局都跟着上来了。”周栋梁非常兴奋,这一趟峰回路转的,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跟周栋梁的兴奋不同,宋谦却有些心情沉重。 “怎么了?”秦苏察觉到他的情绪了。 宋谦勉强地笑了笑,说:“工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人工的作用越来越弱。以前药工还要学筛、扬、簸、拿,现在风选机,自动筛药机就搞定了。” “切药就不用说了,就连药房抓药,现在都在研究自动抓药机。审方和发药交代都是电脑自动打印审核了,以后中药房可能都不用人了。学中药的,谁不迷茫。” 闻言,黄悦也沉默了,她就是学中药的,也是改行的那个人。 秦苏宽慰道:“中药工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行业,随着时代科技的发展,传统行业必然会受到冲击,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如何在这个科技快速发展的时代,让中药行业绽放出新的光彩,让中药工更好地发挥出传统技术价值。这本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不是吗?” 宋谦认真地点头。 秦苏道:“我们需要很多很优秀的中医师和中药师,我们要做还有很多。” 黄悦呆呆看着他们:“你们好像很伟大的样子。” “你们要找优秀的中药师?”正在拆樟刀的周栋梁扭过了头。 黄悦问他:“干嘛,你又想进厂了?” 周栋梁忙道:“不是我,我估计你们也瞧不上我,是我师兄。” 秦苏问:“教你炮制的那个师兄?” 周栋梁道:“对,我水平只能算不错。但我师兄是真可以,他们家四代人都是老药工,是真正的樟帮出身。” “我切槟榔,运气顶好也就百刀,他是次次都百刀。而且他还会炮制,樟帮饮片就没他不会,他还会制剂。他就文化理论差了一点,但技术很好。” 黄悦却说:“这么优秀的药工,大厂也抢着要吧,我们怕是不好挖吧。” “就你师兄那样……”周栋梁老婆忍不住摇头。 秦苏皱眉问:“怎么回事?” 周栋梁说:“我师兄技术当然是顶级的,但他这个人吧,比较轴,做事又很死,他是正儿八经老国营大厂出来的药工。” “但他脾气太倔了,跟哪个领导都尿不到一个壶去,现在都不在药厂了,前几年樟帮中药文化节的时候,他还去表演过,结果又闹的不开心。现在叫他,他也不肯去了。” 宋谦问:“那他现在在干嘛?” 周栋梁道:“在牛肉面馆给人家切牛肉呢。” 宋谦一阵无语凝噎,还真不浪费刀工。 黄悦道:“这样的人你介绍过来干嘛?这不是个刺头嘛。” “我……这不是听你们说,所以就提了一嘴。”周栋梁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刚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他都没什么回馈,他道:“而且我师兄现在应该没那么轴了。” 黄悦问:“怎么的,他年纪大了,想开了?” 周栋梁伸出两根手指:“他有俩儿子呢。” 黄悦:“……” 秦苏不置可否,就说:“你把他的信息跟我说一下,我后续考虑一下。” 周栋梁点头:“哦,他叫常青石,现在在……” 秦苏突然打断他:“常青石?常青石是你师兄?” 周栋梁道:“对啊,秦老师你认识我师兄?” 宋谦和黄悦也疑惑看来。 秦苏扭头对宋谦道:“他可以!” 第47章 为什么要逼我 院门打开。 刘姨等一群趴在门上看的老阿姨们差点没摔进来。 “嚯。”周栋梁反倒被门口众人吓一跳。 刘姨抱着娃还不消停,赶紧追问:“比了吗,比了吗?怎么还没开直播,我半天没刷到。” 周栋梁道:“比完了。” “比完了?”一群看热闹的阿姨纷纷尖叫,而后七嘴八舌地问起了结果。 周栋梁大笑着说:“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哈哈哈!” 说完,周栋梁跟老婆走出了门。 刘姨抱着娃,疑惑看他:“这人有病吧?输了还这么开心?” “小宋赢了呀!”旁边的阿姨纷纷兴奋起来。 刘姨也笑:“是吧,我就说小宋能赢吧!是不是,是不是?” “你前面还说小宋这次要输惨了呢。” 刘姨道:“瞎说呢,我是坚定的小宋支持者!” ----------------- 门外。 惠明堂的门口,老岳和中岳也靠在门口。 岳隆丘皱眉问:“这是赢了是输了?” 周栋梁出了门就赶紧拿起手机,怼着自己的大脸拍视频:“兄弟们,家人们,我是老梁啊,哎呀,我知道大家都在担心我,刚刚比完了,比赛视频后面我会上传的。” “咱输了,输了咱就大大方方承认,人家小伙子的刀工确实出神入化,让人不得不敬佩,以后我们樟帮有顶门立户的人物了。” “但最让咱钦佩不是他的技术,是他敢反抗的不良之风勇气。中药行业有很多乱象,也有很多不足之处,以前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敢说,怕得罪人,怕人情事故。” “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就是因为我之前的忍让,才让这些不法分子越来越嚣张,越来越猖狂!”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玩中药的老梁’两百多万粉丝的账号,我不要了!再也不更了。” “我要新开一个账号,就叫‘狂飙老梁’,我要给那些扰乱中药市场的无良商家上一课,我要以一己之力肃清行业不正之风!” 周栋梁表情决绝的像是晚上被老婆逼着交公粮,而他裆里没货,在悲愤中还带着几分凄凉。 拍完之后,老梁和老婆就赶紧收拾东西进车里剪视频了。 对面,老岳和中岳齐齐僵住。 “他竟然赢了?”岳隆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老梁的视频我看过,刀工很强,小宋刀工也这么厉害?别是花钱买通了吧?” 老岳同志语气沉重:“是个劲敌啊。” 岳隆丘眉宇之间都是凝重之色,他原本以为对面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丫头开的店铺,要不了几天就倒闭了,现在看来,是他们的麻烦大了。 “必有一战。”岳隆丘微微摇头,他们这么门对门,是避无可避的。随后他又扭头:“哎,小尘这小子去哪儿了?” 老岳同志道:“说是对面的快递送错了,送我们这边来了,他给他们拿回去了。” 岳隆丘皱眉:“他这么好心干什么?还送快递,还帮他们做直播,通敌叛店,他这是!他人呢,是不是还在对面?” 他正想过去把儿子拎出来,就见自己的车缓缓地开了过来,开车的正是他儿子岳清尘。 “嗯?”老岳和岳隆丘都看了过去。 只见岳清尘把车子靠路边停好,然后赶紧下车给后座打开车门,还用手掩在车顶,生怕里面的人出来碰到头。 岳隆丘看的疑惑不已:“他是把哪个大领导拉过来了吗?” 老岳说:“要不去看看。” 两人刚走下阶梯,就见车子后座出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顿时,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岳清尘哈着腰,笑的非常狗腿:“实哥,这边请,这里就是秦苏开的诊所了。” “走,去看看。”陈实大手一挥,便朝着正阳中医诊所大步迈去。 岳清尘落后半个身位,哈腰腆笑地跟着。 老岳和中岳都看无语了,这才半个小时没见,这小子怎么混成狗腿子了? “那年轻人谁啊,小尘怎么一副汉奸狗腿样,这鳖孙……” 岳隆丘话没说完,老岳同志就一脚上去了,骂道:“说谁是鳖呢?” “不是,我是……我……”岳隆丘哪想到这里面还有伦理风险。 老岳同志突然道:“哎,那个年轻人是不是陈家那小子?” 岳隆丘也才反应过来,想到了前两天对儿子的叮嘱,这下他的神色也变了,说:“小尘是真长大了,会交际会做人了。” 老岳吐槽道:“你刚刚还说他是汉奸狗腿鳖孙呢。” 岳隆丘一本正经道:“请不要说伦理哏。” 老岳又是一脚。 ----------------- “一路紧赶慢赶,我应该是没迟到吧……” 宋谦三人刚好从院子里面走出来,就看见了这个家伙。 只一眼,黄悦就换上了生无可恋的表情:“救命啊……” “好久不见,苏苏,悦悦,我回来了。”陈实一拍手,嘴角向上勾勒。 宋谦问:“这谁啊?” “是傻逼。”黄悦看都不想看他。 宋谦觉得这人多少是有点问题的,哪个好人进了室内还戴墨镜啊。 “你怎么这样讲话?”狗腿子岳清尘忠实地履行狗腿的责任。 “呵,你什么时候当上人家的狗腿跟班了?”黄悦立马阴阳怪气。 “什么跟班,我们这是老同学聚会!”岳清尘赶紧纠正,没办法,他现在得讨好陈实,还得靠他介绍进养元国医馆当学徒呢。 陈实却无所谓地摆摆手,他说:“当无能的配角惹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的时候,主角总要从天而降来拯救他们。而这个时候,无能的配角往往还要嘴硬,唉……所有的故事都是这么老套……” 黄悦作势欲吐。 宋谦听得一脸迷惑:“这到底谁啊?” 秦苏道:“陈实,我表哥。” 陈实摘下墨镜,露出淡然的微笑:“说全一点,是优秀的新安青年医家陈实。” 宋谦讶异道:“你就是陈实?” 陈实看他:“哦,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哈?”宋谦还愣了一下,他问:“伱不认识我?” 陈实淡淡道:“认识,小宋嘛,视频里见过,半瓶水晃荡就出来。年轻人,要踏实,要稳重,别老想着搞出什么大新闻。” “你看你惹出多大个乱子,最后还不都得我来给你擦屁股。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难道现在整个新安医派年轻一辈里面就只有宋神……还有我,才会稍微稳重一些嘛?” 本来对方说前面半句的时候,宋谦还听得有些不高兴的,谁料后面半句出来,宋谦就被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黄悦听不下去了,她道:“你这叫什么话?你凭什么这么说小宋?” 宋谦赶紧拦她:“没事没事,他倒也不必那么抬举。” “诶?”陈实迷了一下,他扭头问岳清尘:“这人分不清楚好赖话吗?” 老受害者岳清尘一脸便秘色,这……这很难评。 秦苏低头憋着坏笑。 陈实却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往旁边椅子上一坐。 岳清尘狗腿地给他扇着扇子。 陈实微笑着说:“行了,配角就忙自己的去吧。一会儿那个什么老梁来了,就交给我来对付,我会让他明白什么才是实力上的差距。” 说完,陈实又端详着自己的手,似是自言自语:“为什么又要逼我出手呢……” 对面三人都麻了,谁逼你了?谁让你来了? 第48章 道心不稳了 “你还会切药?”黄悦狐疑地看着他,这人不是学中医的嘛。 “切药?”陈实嗤笑一声,而后说:“你们不是因为真伪陈皮才吵起来的嘛?怎么变成比切药了?” 对面三人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了,谁又能知道还会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呢。只能说网络时代,流量为王。学术理论哪有比赛约架的热度高啊。 陈实老神在在地说:“刀工强弱又能说明什么?能说明医理吗?能说明药理吗?所以嘛,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理论本身。宋神说了,理论就是力量。” 秦苏闻言看向宋谦。 宋谦愣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 黄悦没听懂:“送哪个神?我只知道大年初五送穷神。” 陈实皱眉:“说你不学无术,你还不乐意听?你好歹也是学中药的,也算是半个新安医派的人,我们医派里面最优秀的年轻医家,你居然都不知道?” 黄悦一脸茫然。 陈实回头看,见身边的岳清尘也是懵逼的样子,他当时就不高兴了:“嘿,我说伱们这帮学渣,连宋神都不知道?” 秦苏低头憋着笑,她快憋不住了。 对方一口一個宋神,宋谦脸都快烧了,他问:“你不认识他?” 陈实目露回忆:“小的时候见过,宋神五岁学医,小学毕业就去京城了,再后,我就只不间断听到他的传说,就没见过他的人了。” 黄悦好奇问:“什么传说?” 一提到这个,陈实顿时眉飞色舞:“京城,那是什么地方,是首都啊,是全国各地名医汇聚的地方!各个医派最顶尖的年轻人都在这个大舞台上角逐。” “而我们宋神单枪匹马,在天骄纵横的京城战场,杀了个九进九出,那叫一个风云色变,日月颠倒,一个人把其他医派的天才打的嗷嗷直哭。” “你别瞎说,哪有这种事情!”宋谦急了。 岳清尘疑惑地看他,你小子急什么? 陈实气的一拍桌子,骂道:“小子,我忍你很久了!你说说你,一天到晚不学无术,惹是生非也就算了,让我给你擦屁股也就算了。现在还敢叽叽歪歪质疑宋神的战绩,你是什么东西?” 黄悦听不下去了,她扭头对宋谦:“小宋,这你都能忍?” “原本是不行的。”宋谦也一脸便秘色,这一边骂,一边夸的,让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pua,搞的他都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生气了。 宋谦第一次感觉自己遇上对手了。 陈实道:“一会儿就让我来对付他吧,只有知识和文化的力量才能从根本上碾压对手。 岳清尘问:“这也是那个宋神说的。” 陈实道:“当然,我还整理了一本‘宋神名言’。” “什么?”宋谦自己都迷了。 岳清尘一本正经地说:“下次借我看看。” 宋谦跟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好。”陈实大方点头。 黄悦吐槽道:“你都没见过他,哪里来的名言?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传言,传了几手啊?” “你……你管得着管不着?你个学渣。”陈实有些气急败坏。 黄悦对他翻白眼,又拿学渣说她!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陈实摆摆手,说:“既然那个家伙抵制成分化验,那大概率会回到中医理论上来,他必会抓住‘陈久者良’来做文章。而那时,就是我的战场了。” 黄悦不想理他了,她道:“行了,行了,吃饭去吧。” “哎?”陈实感觉自己被忽略了。 宋谦问:“你还会背书?” 陈实没好气:“废话,我还会翻跟头呢。” 听到背书两个字,本想着去吃饭的黄悦不肯走了。 岳清尘也因为这两个字而浑身抖了一下。 “你……”黄悦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她问:“那你说说看,什么是陈久者良?” “说你们是学渣,你们还不愿意听?自己就不能做做功课吗,非得我来说?”陈实非常不屑。 “实哥,冷静,冷静。”岳清尘赶紧拦他。 “这有什么好冷静,你也一样,认真听着。” 岳清尘当即一个大无语。 陈实说:“陈久者良,古来论述甚多。就像李东垣《六陈歌》、汪昂的《本草备要》、张璐的《本经逢原》都讲到了陈皮陈久者良。” “但讲到具体陈放多少年份的典籍就比较少,除了这个小宋前天说的杜文燮《药鉴》以外,《本草要略》也讲到了‘陈皮隔年陈者方可用’。” “我查过了,这个老梁的文化水平不高。我这点东西抛出来,估计就能让他懵逼好一会儿了。当然,我还备了一些临床试验的数据。所以,接下来就看我的吧。” 说完,陈实昂首微笑。 黄悦扭头看宋谦。 岳清尘先退一步靠墙。 宋谦想了想,说:“关于陈久者良,除了你说的这几个,《雷公炮炙论》也讲‘橘皮,年深者最妙。’《图经本草》里讲‘黄橘以陈久者入药良’。” “《本草纲目》说‘唯此贵陈’;《药品化义》说‘取其陈久’;包括地方志,就像《广州府志》、《新会县志》也有提到。” “包括《删补颐生微论》、《雷公炮制药性解》、《药性纂要》、《本草从新》、《本草辑要》、《本草述钩元》,这些医学论著里面也都有陈皮陈久者良的说法。” 陈实笑容忽的僵住。 岳清尘嘴唇一颤,他就知道得有这么一出。 黄悦立马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小宋你今天怎么回事,今天状态不好吗?怎么才背了这么一点?” 说完之后,黄悦差点没兴奋地原地蹦跶。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她跟秦苏被陈实嘲笑了多少年了,这回总算看到对方懵逼了。 秦苏却对黄悦比出两根手指。 黄悦赶紧掏出手机转钱,这二十块花得值。 “哈?”陈实都没反应过来。 “哦,对了。”宋谦拍了拍脑袋,说:“差点忘了,《噶玛兰厅志》里面也说了‘陈皮、橘皮也,以广中陈久者良’。” “什么兰?”陈实听都没听懂。 宋谦道:“噶玛兰,也就是现在的台湾宜兰,最初宜兰没有地方志,是清代的时候修的,叫《噶玛兰厅志》,里面也讲到了这个知识。” “你背的书这么邪门吗?”陈实傻眼了。 “我都说冷静了。”老受害者岳清尘差点没哭出来。 宋谦道:“至于陈放时间,真正明确提到的还是《怡堂散记》,上面说‘新者气烈,须备广产,二、三年者为上’。” “中医中药的历史太悠久了,历代以来的中药论述非常多。就像陈嘉谟认为‘陈久增燥烈之气’,但贾所学却认为‘陈久消燥烈之气’。” “清代之后,消燥烈之气的学术观点占据了主流。其实这也是中药的一个弊端,百家争鸣固然是好,可也会给后来医家增添困惑。” “徒扯嘴皮子,永远分不清楚对错。背书只是为了了解前人的观点,方便我们在实践中验证前人经验,并找到新的药理。理论,永远是为实践服务的。” 秦苏对陈实道:“趁热乎,记下来。” 陈实也后退一步,跟岳清尘一样靠墙了。 宋谦见对方脸色难看,他习惯性宽慰道:“没关系,你也很棒了。” 说完,宋谦又看了一眼岳清尘。 岳清尘嘴唇直哆嗦,你看我干什么? “走,走,吃饭去咯。”黄悦兴奋地大跳。 陈实用手捂住胸口。 岳清尘紧张地问:“实哥,你怎么了?” 陈实颤声说:“道心……道心不稳了……” 岳清尘一脸无奈,紧拦慢拦还是没拦住,他问:“那咱还要在这里对付那个老梁吗?” “啊?”陈实道心颤抖的更厉害了。 此时,岳清尘手机抖了一下,上面弹了一条消息“您关注的‘玩中药的老梁’发布了新视频。” 第49章 陈实大聪明 几百万人等着看的热闹,谁知道最后迎来了这么一出。 【什么?老梁竟然输了?】 【直播呢,直播怎么不见了?】 【老梁,你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啥,号不要了?五十块卖我成吗?】 【什么,老梁要去打假了?】 【新号呢,新号在哪?】 【比赛视频呢?】 还别说,周栋梁这一手玩的漂亮,不仅顺利解决了被打脸的问题,还树立了自己不畏强权要拆穿行业黑幕的悲壮英雄形象,而且他还多了一个账号! 后续他还要揭黑幕,去药材市场一路狂飙,这吸引力可是足足的。所以‘狂飙老梁’那个账号涨粉极猛。 毕竟现在热度高啊,而且他还要把比赛视频发布在新号上,还有后续的黑幕期待,砸场期待,这波流量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最懵逼的还是那些陈皮厂家和商家,老梁是他们推出来对付宋谦的,为了帮他宣传,他们还投了不少上去。谁成想这人叛变了,一刀扎回来了,这货开始玩上打假了。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同时,宋谦账号粉丝也在快速上涨。 但宋谦的账号底下是大片的质疑声,因为没人相信他一个小年轻切的多好,更多人认为他是使用了金钱攻势,拿下了老梁。 反正吵成了一片。 宋谦只是随便看了几眼,就觉得有点头疼,他都不知道拿着账号的秦苏是怎么应对这铺天盖地的狂轰乱炸的。 至于拍摄的刀工比赛视频,宋谦原本以为周栋梁不乐意发的,谁知道他高兴的很。 而后秦苏跟周栋梁商量了一下,就按照共创的方式发布了。这波操作,让宋谦都有些看不懂了。 就在网上吵得最热闹的时候,比赛视频发布了。 宋谦这边自然是发布在“小宋说中药”这個账号上。 周栋梁则把视频发在了新号“狂飙老梁”这个账号上。 秦苏趁着热度最高的时候,花钱做了流量分发,一举把“这个刀工也太嚣张了吧”送上了热搜。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不出意外的话,他确实没有出现意外……” “清早八点,忙碌了一天的宋师傅扭开了头,嚣张地切起槟榔……” 饭桌上。 陈实翻一条是这个,又翻一条还是这个,这都不是原版视频,是自媒体博主的二创了。尤其是宋谦那段拈个送药,扭头盲切的经典场面被一众二创的自媒体博主剪下来,配合各种文案和bgm,到处发。 而这些二创视频,秦苏是没花过钱的,纯粹是他们自己干的。 饭桌上,异常沉默。 岳家三代面面相觑。 陈实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而后问:“这……这小宋哪儿冒出来的?刀工也太强了吧。” 岳清尘说:“据说是你表妹在门口捡的。” 陈实:“???” 岳隆丘无奈摇头,而后举起了酒杯,他岔开话题道:“小实,这次回来就好好轻松几天,什么都别想了,让小尘带着你好好玩玩,开销什么的都算叔叔的。” 陈实一脸苦涩,本来他是想回来装波大的,谁知道自己反倒被按在墙上了,他说:“玩不玩的,还在两说。宋神说了‘只有锲而不舍,才能学有所得’,我一定要赢这小子一次。” “什么神?”老岳和中岳没听懂。 岳清尘道:“说是我们新安医派最优秀的年轻医家,实哥还藏了一本宋神的名言。哎,实哥,你都没见过宋神,你哪来的名言啊?” 陈实道:“我有他qq。” “哈?”岳清尘问:“你不是说他小学毕业就去首都了吗?伱们这么早就玩qq了?” 陈实道:“后来才加的。” 岳清尘疑惑道:“后来?你们都能加qq了,没见面吗?” 陈实道:“不是见面加的,qq不是有个搜索添加的功能嘛,把名字打进去,搜一下就出来了。” “搜出来的?那不得搜出一大片?这怎么加?”岳清尘声音都变了。 老岳和中岳也愕然地看着陈实。 陈实说:“你当我傻啊,我肯定选地址在京城的,目标一下就变小了,我选了一个头像最成熟的,宋神嘛,心智必然成熟。结果加上一问,嘿,还真加对了。” 岳清尘懵逼地问:“所以宋神的名言都是这里出来的?” 陈实点头:“对啊,就是宋神比较穷,时不时让我给他转点钱去。不过学医嘛,穷点也正常。” 岳家三代:“……” 岳清尘服了,他说:“你不是秦苏表哥,你是她亲哥吧?” “什么意思?”陈实没听懂。 岳家三代苦笑,他们想到秦苏之前在抖音同城找坐诊医生的事情。他们本以为秦苏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此人比她还要勇猛!这家人的基因太彪悍了。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陈实不高兴了,皱眉道:“是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宋神?宋神的战绩有目共睹,谁不知道?” “不说我,就连我们养元国医馆的董教授都想把宋神请过来当坐诊大夫,还想让我跟他学呢,结果请不动,我估计他看不上我们医馆。” “养元国医馆,他都看不上?”岳隆丘听得错愕,他费尽心思想把儿子送进去当学徒,结果人家却瞧都瞧不上。 陈实笑着说:“毕竟是以弱冠之龄就能独挑各大名医的宋谦大神啊。” “等会儿。”岳清尘听出了不对:“你说宋神叫什么?” 陈实道:“宋谦啊。” 老岳和中岳顿时懵逼。 岳清尘小眼睛都瞪大了:“哪个宋谦?” 陈实道:“慎行堂的宋谦。” 岳家三代齐松一口气,吓了他们一个大跳。 陈实端起饮料喝了一口,又说:“不过宋神已经离开慎行堂了,所以董教授才说想请他,不然哪挖的了。嗯?你们又怎么了?” 陈实感觉这家人奇奇怪怪的,看着就不太聪明。 岳家三代又懵了。 岳清尘艰难地问:“那你知道宋神离开慎行堂去哪儿了吗?” 陈实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自从郑老出事之后,宋神就再没消息了。” 岳家三代人再次互相看一眼,岳清尘道:“实哥,对面的小宋……” “怎么?” “也叫宋谦。” “哈?” ----------------- 网上的热度还在继续,很多官方号都转发了宋谦这段神乎其神的切药视频,正在大家都惊叹宋谦刀工的时候,有一条不是很起眼的评论出现在了下面。 【这不是宋医生吗?怎么开始切药了,还看不看病了?】 次日清晨。 宋谦和秦苏在收拾东西,他们要开车去江西找周栋梁的师兄常青石。 陈实起了个大早,紧赶慢赶跑来找他们,跟在他屁股的是岳清尘。 “你……”两人显得非常慎重。 “干嘛?”宋谦还在啃早饭,也不知道这两人想干嘛。 秦苏和黄悦也看了过来,本来是秦苏和宋谦两人去的,黄悦说他们孤单寡女,她担心秦苏的安全,非要跟上。 陈实迟疑了一下,才问:“你玩不玩qq?” 宋谦摇头:“不玩。” 陈实松了口气:“哦,那没事了。” “你快上一边去!”岳清尘都服了这个家伙了。 第50章 天才想法 “你们干嘛,又想找麻烦?”黄悦插着个腰。 “额……”岳清尘也感觉自己有点大病,不说别的,就单对方那一手刀工,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根本拿不下来。 如果这人真是陈实嘴里的中医天才宋谦,那他的刀工必然不可能这么好。 岳清尘本来是不想来的,但陈实非说如果他真的是宋神,那就有可能,因为在宋神的世界里面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岳清尘差点没一嘴巴喷死他,但没辙,他还是一起来了,他问宋谦:“你的刀工视频我看了,很强啊,你学了多久?” 宋谦道:“一晚上吧。” 岳清尘脸拉了下来:“你仿佛在逗我?” 陈实却瞬间惊讶,眼睛都大了好几圈。 “你一副更确定的样子是要干嘛?”岳清尘都想上去给他一下子了。 陈实惊叹:“一晚上啊,这还不是神?” 岳清尘吐槽:“我看你有点神经!” 陈实又问:“那伱会治病吗?” 宋谦都准备上车了,听到这个,他回头:“怎么,你遇上解决不了的病人了?” 陈实往后看惠明堂,问岳清尘:“有……有吗?” 岳清尘道:“刚进去一個病人,治好几回了,没好。” “就这个了!”陈实问:“你能帮忙吗?” 宋谦看了一下时间,说:“行,走吧。” 车里的黄悦不高兴道:“小宋,你怎么去帮对家?” 宋谦没回应。 秦苏也下了车,她对黄悦道:“他心里从来没有对手。” 黄悦怔住。 惠明堂里。 见宋谦走了进来,岳隆丘下意识后仰了身子,又见秦苏和黄悦也跟了进来。他又想到了上次这三人来抓药,搞得他最后喜提“五芷禽魔”的悲惨经历。 宋谦对其礼貌微笑,脚步未停,直奔诊室。 岳隆丘本想回个微笑的,可等他好不容易挤出笑,宋谦人都走远了,这笑留给了最后面的黄悦。 黄悦一脸嫌弃:“笑什么笑,老不正经。” “哎嘿!”岳隆丘气的一懵。 诊室内。 老岳同志正在挠头。 病人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 宋谦率先走进来,习惯性地招手:“病历。” 老岳同志下意识就把手上的病历递给了宋谦,等人家把病历拿走了,他才反应过来。他们怎么进来了?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把病历交出去了? 到了诊室,见了病人,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宋谦一边翻着病历一边说:“哪里不舒服?” 病人也被眼前的架势弄得有点懵,但见对面的老岳同志都没说什么,他就捂着肚子说:“便秘,拉不出来,还便血。” 宋谦翻着病历,大致了解了病人之前的情况,病人大便燥结,数日不能一行。痛苦殊甚,屡治不效。 “这什么意思?”老岳才站起来。 中岳也到门口了。 小岳赶紧上前贴着爷爷耳朵边跟他小声说着。 宋谦心中有数了,对病人说:“坐下来,我诊一下脉,两只手给我。” 病人伸出两只手。 宋谦同时诊双手脉。 “彭子益脉法。”陈实喃喃自语,世人独诊单手脉,唯有彭子益脉法同时诊双手脉。说真的,他现在心里忐忑极了。 稍顷,宋谦松开了手,道:“脉象两寸皆散,两关弦而无力,两尺洪滑,左脉尤甚。” 见宋谦诊出了这么具体的脉象,老岳同志心中不由一惊,他都没摸这么清楚。 宋谦道:“你这是肠风脏毒之证,肠道积热很重,所以大便才干燥不下……” 不等他说完,岳清尘出声道:“你怎么看出来肠道积热很重的?” 宋谦问:“两尺脉象洪滑,洪滑脉主什么呀?” 岳清尘不确定地说:“热?” 宋谦微微颔首:“还不错。” 岳清尘面孔一滞,又夸我?他正想喷,但看到这么多人,就硬是把话压了下去,他说:“可尺部不是主肾与命门吗?跟肠道有什么关系?” 宋谦又道:“不错嘛,还知道尺部主肾与命门。” “你特……”后面的脏话还没飙出来,岳清尘就被陈实给按回去了。 陈实赶紧道:“继续继续。” 宋谦道:“《黄帝内经》上怎么说的,‘肾开窍于什么?’” 陈实抢答:“二阴。” “不错。”宋谦微微颔首。 “谢谢!”陈实马上回应。 岳清尘跟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你还互动上了! 宋谦道:“大肠居于下部,又系肾之所司,所以尺部脉象洪滑能判断出大肠热象。当然诊寸部也可以,寸部虽是心肺之应。” “但因为心与小肠互为表里,肺与大肠互为表里。所以诊断寸部脉象,也能判断肠道情况。所以要综合来看,灵活运用。” 岳清尘闻言怔了一下,这个说法倒让他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宋谦接着道:“前医的方子呢,基本没有大问题,清热解毒止血,但问题在于病人关部脉象弦而无力,这个脉象主什么?” 宋谦又问上了。 陈实再次抢答:“无力为虚,关部为脾胃之应,《四诊抉微》上说‘左关弦,寒热癥瘕;右关弦,胃寒腹痛。’所以关部弦而无力,是脾胃虚寒。” 宋谦含笑:“不错。” “嗯呐!”陈实身子都挺拔了不少。 岳清尘往旁边一步,精神病传染不? 老岳同志却是惊疑不定,这个年轻人好强的辨证能力,一步步抽丝剥茧,马上就找到病情真相了。 宋谦道:“所以现在麻烦的是他肠道积热,需要用寒药。可他的脾胃又过于虚寒,需要用热药,二者呈现了相反的证候。” “如果用热药,那脾胃是舒服了,可肠道积热会更加严重,那他的便秘和便血就不会好转。” “同样的,如果用了苦寒加止血的药,又会伤到脾胃。脾胃一伤,那肠道必然会出现问题。” “如果同时用寒热的药,那又会相互抵消,脾胃的病和肠道的病都治不了了,所以现在形成了一个两难的困境。” 病人赶紧点头:“对对对,我上次去挂了一个专家的号,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岳家三代已经呆住了。 陈实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他问:“所以……所以要怎么办?” 宋谦微笑着说:“汤药喝进去,最先到的是胃部,那些苦寒药当然会刺激到虚寒的胃。所以可以把原方子磨成粉,做成丸剂。再把四物汤的料加上蒲黄磨粉,做成衣,裹在药丸上面。” “四物汤呢,是养血之剂,是不伤胃气的,一路安稳过关。直达病所之后,消耗殆尽,露出内里锋芒,这叫假途灭虢之策。” 众人都被宋谦的天才想法惊住了,这样也行? 宋谦接着道:“治便血的思路呢,一般都是先治肠以去其标,然后治各脏以清其源,先治标后治本,这样就可以保证不复发了。” 宋谦动笔在原方子稍微改了改,稍减弱寒降的药效。看了看自己开的方子的剂量,宋谦也不禁微微颔首,干了这么久的药工,他对中药的理解更深刻了,剂量比以前精准多了。 写完,宋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他就站起来往外走。 “这就没了?”黄悦还觉得没尽兴。 “走吧。”秦苏平淡地说。 “是他……就是他……只有他,才能有这么天才的想法。”陈实颤颤巍巍地捧着处方。 岳家三代懵逼了。 病人也懵逼了,倒是来个人理我一下啊。 车上。 秦苏正准备开车。 “等一下。”陈实快速跑了出来。 岳清尘跟在后面。 “还有事?”宋谦拉下车窗问他。 陈实不死心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缺钱吗?” “什么?”宋谦没听懂。 秦苏却一脚油门,直接走了。 陈实原地打了一个踉跄,突然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的是肝肠寸断,惨绝人寰。 刘姨抱着娃溜达,她问:“小伙子失恋了,哭这么惨?” 岳清尘摊摊手:“那比失恋惨多了。” 第51章 常青石 江西,樟树。 “老板,三碗牛肉面。” 三人组打量这家面馆,面馆还挺大,上下两层,而且生意还不错,现在已经过饭点了,但也来了不少食客。 黄悦眺望别人的面碗,她说:“你们看,他们给的牛肉还挺多。” 宋谦扭头看,但什么都没说。 很快,他们三个人的面也端上来了。 面上盖着大大的几片牛肉,看起来很壮观。 黄悦再仔细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她道:“只是看着大啊,都快透明了。” 秦苏说:“要不怎么说他们家生意好呢。” 几人还没吃呢,又是几碟子牛肉拿了上来。 “我们没要啊。”黄悦一头雾水。 “赠送的。” 几人抬头,见桌前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削男人。 秦苏露出微笑,站起来伸手:“常师傅。” 常青石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跟秦苏握了手,他问:“你认识我?” 秦苏说:“久闻大名。” “你就是常师傅?”宋谦看向常青石。 常青石也看宋谦,他道:“你就是那个‘小宋’吧,我看过你的视频。现在整個樟帮上上下下都在谈你,我也很好奇,伱的刀是跟谁学的?” 宋谦迟疑着说:“我老师不太方便说,我只能告诉你他姓余。” “余?”常青石疑惑地问:“余天齐?” 宋谦愕然抬头,懵逼地看着常青石。 常青石说:“余老是黄庆仁栈以前的头刀,曾经被誉为樟帮第一刀,你的刀有他的味道,可……余老57年就没了,那时候你爸估计都没出生吧?” 宋谦跟见鬼一样看着常青石,真不愧是樟帮世家出身,隔着屏幕看一眼他切东西就推断出来了,这个功力和见识也真是没谁了,太可怕了! 常青石又问:“是跟余老的徒弟学的吗?也不应该啊,到现在为止没人出来认领你。” 宋谦沉默着,无人认领是正常的,有人认领那反倒是见了鬼了。 常青石又问:“你还会什么啊?” 宋谦道:“还会抓药,会一点鉴定,炮制和制药就不怎么会了。” 常青石皱了皱眉,觉得奇怪,最后他摇摇头,不多想了,就说:“你们的来意呢,我师弟都跟我说了,好意心领了,但还是请你们打道回府吧,今天这顿算我的。” 说完,常青石站起来就往后厨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常师傅。”宋谦赶紧站起来,他说:“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常青石没回身,只是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就继续走了,连多回应一句都没有。 “怎么办?”宋谦看黄悦和秦苏。 黄悦一摊手:“我哪知道?” 秦苏拿了双筷子,说:“先吃,你们不饿吗?” “先吃,先吃。”黄悦赶紧招呼宋谦坐下,然后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牛肉。 正准备吃面的秦苏停了筷子,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 “看我干嘛,都吃,都吃。”黄悦又往秦苏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然后慌忙地夹了一筷子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含糊不清地说:“嗯,味道不错,不愧是樟帮刀工。” 秦苏嘴角轻微地勾勒了一下,并未多言。 人家不肯跟他们聊,宋谦也没了法子,只能坐下来先吃。 而秦苏的思绪逐渐回到从前,按照前世的轨迹,三年之后,是常青石主动找上门的,而那个时候的正阳药业已经初具规模了。 常青石师傅是他们正阳集团中药研究室的核心成员,为他们正阳药业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只是后来,是正阳对不起他。 饱餐过后,三人还是不肯离开,仍坐在店里。 本来就过饭点了,磨蹭这么一会儿更没人了,就剩他们仨了。 面馆里的老板娘、服务员和拉面师傅都出来看他们,黄悦和宋谦都被盯的有点不好意思,老板娘出来问好几回了。 反正秦苏就是不走,问就是再加一碗面。 所以转眼间,他们面前又放了三碗面。 秦苏面无表情,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 “还吃啊?”黄悦捂着肚子,有点撑了。 秦苏吃着面说:“你可以不吃,这本就不是你的事。” 黄悦看一眼宋谦,又看秦苏,她都有点心疼了,她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秦苏平静地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容易的事情。” 黄悦怔住。 宋谦微叹,也拿了一碗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黄悦苦笑,总不能就她一个人坐着吧,她也只能跟着一起吃了起来。 面馆的服务员都看不下去了,连老板娘的面孔也带上了几分不忍。 “他们不会吃出事情来,最后还要我们负责吧?” “啊?”老板娘有点慌,她男人钓鱼去了,还没回来,她也没个商量的人。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沉沉的叹息在身旁响起。 常青石从后厨出来,再度走到这三人身边,他都被搞得无奈了,他皱眉道:“别吃了。” 秦苏这才停下筷子,从餐桌上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嘴,扭头问:“现在可以聊了吗,常师傅?” 别看这丫头才这么点大,但常青石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发憷,他回头看老板娘。 老板娘跟赶瘟神似的,对着他们赶紧挥手。 常青石轻叹一声,说:“出去聊吧。” 秦苏扶着桌子站起来,三人出店。 秦苏对黄悦道:“悦悦,你去旁边药店买盒大山楂丸。常师傅,我们走着说。。” “好吧。”常青石无奈答应。 三人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秦苏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又不肯跟我们走,那我想知道您的顾虑是什么?” 闻言,常青石皱起了眉,他说:“我都已经改行了,都从药行出来了。我如果真的想回去,早就回去了。” “做药这件事情,我已经放下了。如果早两年还行,现在我都忘光了,所以你们找我也没用,你们找错人了。” 秦苏摇头:“真的吗?我不信。” 常青石一噎。 秦苏盯着他:“我想听真实的原因。” 常青石神情绷的很紧,而后他沉沉叹了一声,才说:“不是我不想再做药工,而是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一个药工了。” “我们常家四代药工,每代都是樟帮的头面人物。可现在连我的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做药工了,常家药工后继无人了。” “科技发展越来越快,切药用不到药工,筛药洗药润药用不到药工,蒸煮炒也都是机器在做。” “现在的药工都是流水线上的工人,是,工人嘛,我也是工人,老国营厂出来根正苗红的工人。” “工人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工人一人就负责一个小环节,上面不知下面,下面不知上面,所有人都是一颗小螺丝钉。” “反正按照操作规程做就是了,10分钟就10分钟,120度就120度,温度一调时间一按,到了就下一批人接手。” “那还要我干嘛?还要我这个所谓的老药工干嘛?现在各大饮片厂都一样,没什么樟帮、禹帮、川帮,都是一套流程出来。” “各个药帮的特色饮片做的越来越少,年轻药工根本不会,因为学了用不到。这样下去,迟早天下一统,天下无帮。” “现在是市场经济,竞争压力大,一旦药厂利润不稳,老板就得想办法节流,不是砍我们工人工资,就是想方设法在原材料和加工上偷工减料。” “所以你们让我回饮片厂干嘛?是天天跟老板吵架吗?还是也按照操作规程,一批一批炮制着全都一样的饮片?我的经验有用武之地吗?以后还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药工吗?我自己都琢磨不明白!” 第52章 他的刀 看着常师傅迷茫的样子,秦苏对他道:“所以这正是我们要来找你的原因。” “什么意思?”常青石不解地看着秦苏。 秦苏伸了伸手,说:“宋谦,你是药工,你跟常师傅说吧。” 宋谦看向常青石,他说:“常师傅,我的刀工你也见过了,您的刀我虽然没见过,但无论多牛的切药工,一天顶多切五六斤槟榔,可机器能切上千斤。” “现在中药市场超过解放前百倍不止,我们不可能安排几百万切药工手工切药,也不可能安排上千万炮制工人手工炮制。” “每个人技艺水平不一样,出品质量更无法保证。走向工业化,是传统行业发展的必然趋势,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趋势,尽管这个过程会让很多人很痛苦。” 闻言,常青石神色变得黯然:“所以你也觉得我们这些老药工落伍了,已经被时代抛弃了?” 宋谦摇头:“并不是,机器是为人服务的,机器永远代替不了人。机器有它的优点,量大管饱且稳定。” “单这一点,机器就胜过大部分药工了。我们不应该排斥工业化,但手工炮制仍有它的不可替代性。” 常青石讥笑:“是在各个中药节上表演吗?还是找一帮媒体对着你拍?然后写一堆稿子吹嘘说多厉害,多有匠人精神?有用吗?” 宋谦心想怪不得周栋梁说他轴呢,他这一棒子打下来,把多少人打翻在地了? 宋谦道:“手工炮制最大的用武之地,不是表演,是临方炮制。” 常青石怔住:“伱们要做临方炮制?” 宋谦点头:“是的,我们想做的不止饮片厂,还想做医馆,我们的医馆必配临方炮制室,那些特色饮片,那些工厂不愿生产的饮片,那些中医师有特殊要求的饮片,我们都会手工炮制出来。” “这样不仅能保留住药工的传统手工炮制技能,还可以让中医的灵活机动辨证论治发挥到极致,所以你不用担心各大药帮的特色手艺会失去作用。” “你……”常青石第一次结巴。 宋谦接着说:“至于饮片厂,工业化机器化是必然趋势,但人类比机器强的就是我们人类有创造力,机器永远是根据我们的想法和我们的经验来操作的。” “说的直白一点,我们并不满足现在统一规程里面的饮片炮制,我们还想做中药饮片研究。我们要的不止合格,我们要的是优秀。” 常青石皱眉道:“我又不会做研究,我只是個药工,我连显微鉴别都弄不明白,什么成分化验,我又看不懂,我怎么做研究?” 宋谦反问他:“中药发展几千年了,中药界使用这些设备不过才几十年。过往的那几千年里面,我们又是怎么总结出这么多炮制经验和使用经验的?” 常青石被问住了。 宋谦对他道:“我们想做是中药研究,不是生药学研究。只有在传统中医理论指导下研究和使用的,才叫中药。” “当然,成分化验的生药学研究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只适合做重要参考和成分合规检测,它无法代替传统中医理论,成为绝对指导。” “医靠药治,药为医用。我们想做的是依靠经验丰富的老药工和优秀的中医师,让分家已久的医药,再度形成合力。” “我们要继承各个药帮传承下来的炮制技艺,更要在临床诊治中探索中药饮片炮制优化升级。简单来说,就是守正创新。所以我可以很自信地跟你说,中药工永远不会被时代抛弃!” 常青石听得呆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他没想到他们想搞这么大,他们竟然想走一条跟主流完全不同的道路。 秦苏诚恳地说:“而且这只是正阳集团的一部分业务,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加入我们吧,常师傅,为了中药,也为了你们常家四代人的坚持。” “你们凭什么?”常青石盯住了两人。 瞬间,秦苏被问的沉默了,是啊,他们现在就一个手工小作坊,凭什么空口白牙忽悠他过来?靠画大饼吗? 见他们都不说话,常青石又问:“理想很美好,但也要有实现的可能,就你们两个小年轻,你们凭什么?” 宋谦沉默稍许,才说:“我也不知道我凭什么,甚至我自己都觉得我是在天方夜谭,但哪怕遥不可及,我也想努力一试。至少,我不想从一开始就放弃。” 这下轮到常青石沉默了。 宋谦对他道:“你看了我的刀,我也看你的刀,从你切的牛肉上,我看的出来,你并没有放弃,更没有放下,不是吗?” 常青石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着两人,他洒然一笑:“早就放下了,就聊到这儿吧,走了。” 说完,常青石转身离去,再未多言。 宋谦轻轻叹息,有些颓然:“没想到还是说不动他。” 秦苏看着常师傅已经没之前那么潇洒的背影,她说:“他已经心动了,他只是缺少一个动力。” 宋谦问:“什么动力?” 秦苏道:“一个我们能证明给他看的东西,一个证明我们不是信口胡诌的东西。但很可惜,我们现在还拿不出来,我们现在只有空口白牙。” 宋谦无奈。 秦苏皱眉沉思,她不可能再用三年时间去向常师傅证明他们的能力和理想,常青石她现在就需要! 秦苏声音变得清冷,她说:“既然好言相劝没有用,那看来我只能给他施加点压力,上点手段了。” “施加什么压力?上什么手段?”宋谦没懂。 秦苏拿出手机,说:“我花钱找个当地的婚介所,给他两个儿子安排相亲。” 宋谦震惊地看着秦苏,声音都变了:“什么?” ----------------- 傍晚。 残阳把半边天空映的血红。 常师傅自回来到现在未发一言,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南边的天,面馆的人都不敢去打扰他。 面馆老板钓鱼佬回来的很晚,归来时候,他身后绑着一条米翘,左右腰间各挂了一条野生鳖,走路昂首挺胸,仿佛德胜归来的将军。 隔壁老板问:“你才回来啊?” 钓鱼佬突然声音变大:“什么?你怎么知道我钓了米翘?” 隔壁老板:“……” 钓鱼佬又道:“你还知道我抓了两只鳖?” 隔壁老板扭头就进店。 老板娘听到钓鱼佬的声音,赶紧从店里出来,见到他就骂:“就知道钓鱼,店里出多大事情,你知道吗?” 钓鱼佬吃了一惊:“你也知道我钓到米翘了?” 老板娘上去就给他一脚,拧他的胳膊。 疼痛使钓鱼佬的脑子清醒不少:“怎么了?” 老板娘道:“有药厂的人来挖常师傅了!” 钓鱼佬说:“又不是第一次,不是每次都被常师傅赶走了吗?” 老板娘担忧地说:“这次不一样。” 钓鱼佬也换上担忧之色,他问:“常师傅不是说他早就放下了嘛……那常师傅走了吗?” 老板娘摇头:“现在还没有。”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他已经走了。”钓鱼佬松了一口气,他道:“这样他就看不到我钓到米翘了。” “你特么!”老板娘开始家暴。 ----------------- “常师傅,肉不够了,还要再切点。” “知道了。”常青石轻声回应。 常青石转身回来,人是转过来了,可魂却没有,他甚至都没有低头看,只是机械性地拿了一块牛肉过来,拿刀就切。 “常……常师傅,你切错了,不是薄纱牛肉。” 常青石低头,才看到他手上的牛肉都被他切成了齐齐整整的骨牌片。只看了这一眼,常青石就觉得鼻子发酸,他甚至有些想哭。 其实他的刀,从未变过。 第53章 暴露 车上。 宋谦开车。 黄悦见这两人好像都有心事的样子,她跟他们聊天,他们也是爱搭不理的,黄悦只能百无聊赖地刷着抖音。 “大叔嚣张地要向小伙挑战切药,只是他没想到小伙竟然是樟帮传人……” “在小伙的刀下,一颗小小的槟榔竟能被切成一百零六片,每一片薄透如纸……” 黄悦刷一个视频是宋谦,再刷一个还是,再刷一个居然还是。黄悦轻轻咬着下唇,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可每一次刷到她都还是会看完。 “大数据还真懂你。”秦苏慢悠悠飘了这句话出来。 黄悦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啊……是吧,可能最近刷到的多,所以都给我推这個了。” “猜你喜欢?”秦苏瞥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宋谦,问:“猜对了吗?” “看的多,推的多呗。”黄悦随口回了一句,而后接着往下滑,视频里面冒出来一个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 【朋友们好,我是时事老周。最近一段手工切药的视频在全网爆火,大家都惊叹视频里面的小伙子手工切药的惊险刺激,技艺超群……】 黄悦惊讶道:“时事老周在说你诶,小宋,这可是个大v啊,经常评论各种热点事件,有他这一波助推,你的粉丝又能涨了。” 宋谦没回答。 秦苏眉头微皱,看向了窗外。 【老周也非常佩服他的刀工,但是经过老周探听,发现这个小伙子来历惊人啊!】 黄悦听得笑了起来。 正在开车的宋谦却是悄悄握紧了手上方向盘。 【大家看】视频里面的老周左手一抬,跳出来一张图片:“这小伙叫宋谦,之前供职慎行堂这家顶级的中医馆,他是里面的坐诊医生,这是他以前的工作照片。” “啊……”黄悦眸子骤然放大,而后愕然地扭头看宋谦。 老周接着说:“这么小的年纪啊,就能在人才济济的慎行堂里面当坐诊大夫,不得了啊。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位小宋医生之前坐诊收入接近百万,二十多岁的年纪,年入百万啊!” 黄悦的嘴巴变成了个o型。 老周惊叹道:“这可是医生行业,是真正的大后期的职业,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成就,除了天才两个字恐怕没有别的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那么这个少年天才是怎么造就出来的?藏在少年天才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大家看,就是他,这个人叫郑正阳,新安医派代表性医家,国家级名中医。” “北方的网友有没有想起来,没错,他就是之前被媒体曝光出来那位假药名医郑正阳!而宋谦,这位少年天才,正是他的徒弟!” 黄悦不敢再听下去了,赶紧掐了开关键,把手机息屏了。 车内,突然安静的有些吓人。 黄悦感觉自己心脏咚咚咚在捶着她的胸腔。 黄悦都不敢扭头去看宋谦,只敢用余光偷偷瞥他。 宋谦问:“怎么不看了?” “额……”黄悦硬着头皮解释:“我突然觉得外放抖音挺没素质的。” 秦苏依旧是看着窗外,她平静地说:“还是来了。” 宋谦沉默。 黄悦愕然看着秦苏:“你早就知道?你居然知道?那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伱们把我当外人啊?” “预料到了。”宋谦声音沉重。 秦苏问他:“那你准备好了吗?” 宋谦回答:“哪有准备好的时候,不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黄悦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她道:“没人理我吗?” 秦苏道:“接下来几天舆论不会消停的,你还要再忍忍。” “知道了。”宋谦答应着。 黄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嘿,还真没人理她。 …… 到了酒店,下了车,办理了入住。 秦苏对宋谦伸出手。 宋谦微微一怔。 秦苏说:“手机给我吧。” “不至于。”宋谦露出故作轻松的笑容。 秦苏却坚持说:“给我,我怕你忍不住要看。” 黄悦也探过头来说:“小宋,你手机里面不会有什么咦咦咦咦的那种东西吧?你赶紧设置一个复杂点的开机密码,这样就不会被打开了。” 宋谦哪有心思跟黄悦打趣,他有些迟疑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秦苏伸手夺了去,说:“早点睡。” 然后便转身进房了。 黄悦小心地看了看宋谦的脸色,她才轻轻地说:“我进去咯……如果你……” 宋谦看她。 黄悦马上改口:“如果你饿了,晚上想点外卖,就跟我说,我帮你点。哈,晚安。” 黄悦红着脸,赶紧进房间了。 宋谦在门口踟蹰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刷开了房门。 关上房门,听到砰的关门声,宋谦身子也仿佛跟着震了一下,他呆呆地站在门后,脸上故作轻松的姿态变成了怅然,耳旁似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宋谦,你知道我的谦是哪个字吗?” “谦虚的谦,对不对?” “哇,伯伯你好厉害啊。” “那当然,不过你不能叫我伯伯,你以后要叫我师父。” “什么是师父。” “师父就是教你本事的人。” “什么是本事?” “就是……额……就是……” “那你能给我买糖吗?” “可以呀,那你要答应我好好背书。以后呀,你每背会一本书,师父就给你买一包糖,一大包呢。” “谢谢师父!” “师父,师父,我会背《药性赋》了,我的糖呢?” “喏。” “白砂糖啊?” “你就说是不是一大包吧?” “哇……啊啊……哇啊啊……我不要这个,你骗我!” “逗你玩呢,你看!” “我也不要红糖!我要大白兔……哇啊啊啊……” 宋谦嘴角挂着回忆里的奶香甜蜜的微笑,眼角却不自觉地渗出了点滴晶莹,他最后还是吃到了大白兔奶糖,只是给他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二十年师徒父子,从徽州到京城。没有师父的谆谆教诲,哪来的少年天才。宋谦眼前却又浮现出了师父临终前那骨瘦如柴,面色晦暗的样子。 最终宋谦也只是沉重的一声喟叹。 ----------------- 隔壁房间里。 黄悦看着手机,她面露不忍和愤怒:“这些人怎么这样,这么难听的话也说的出来。还好你把小宋的手机收回来了,要不然我真怕他受不了。” 秦苏靠在床上,她说:“网络舆论本就是一把无形的刀,隔着屏幕和网线,什么不负责任的话也能说的出来。要不是这些人,郑老或许就不会死。” “那怎么办?”黄悦为难地看着秦苏。 秦苏道:“我已经让公关公司盯着了,现在就是等。” “等?”黄悦不能理解。 秦苏说:“等舆论进一步发酵,等郑老的事迹一项一项被挖出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那些优秀的技术人员就能火出圈,现在就是这个合适的时机。” 黄悦问:“你……你要干嘛?” 秦苏目光沉沉:“我要一举洗刷郑老身上的冤屈,我要顺势捧红宋谦,我还要把正阳的名字第一次推到公众面前。” 黄悦张大了嘴,她呆呆地看着秦苏,她道:“苏苏,我突然感觉你有些陌生了。” 秦苏扭头看向黄悦,她的眼里反而露出了羡慕:“没有人喜欢成长,因为成长的代价是痛苦。可一旦你心里有了牵挂,你会逼着自己成长的。” “听不懂。”黄悦摇头。 秦苏微笑:“这是好事。” 第54章 热议 网上的热闹,总是一阵接着一阵。 原先宋谦手工切药视频虽然技艺精湛,但火爆程度还是有限的,毕竟中医中药受人关注程度不高,甚至还有不少人说还不如机器切得好。 照这样下去,宋谦即使拥有再好的刀工,也不过是一个技艺精湛的切药博主。但这件事一爆出来,话题度就变了。 切药工竟然曾是最顶级中医诊所里面的坐诊医生? 年纪轻轻就年入百万? 还陷入了假药风波? 至于这个假药风波到底是宋谦师父陷入的,还是宋谦本人陷入的,根本没有人关心,大家想要的不过是一场热闹罢了。 这次事件,就是一场更大的热闹。 【什么?他不是切药工吗?怎么变成中医了?】 【中医天才变成中药天才了?这也太天才了吧!】 【如果在现实中,我得称他一声大佬。但在网上,我觉得他还是差点。】 【我才刚粉他两天……这么快就让我脱粉吗?搞的我像个渣男。】 【这么年轻就年入百万,是靠卖假药赚的吧?】 【可他为什么不做中医了?明明他之前已经很有成就了。】 最后一条是理性的声音,只是可惜,理性的声音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大批路人也被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这一次秦苏都没有去推泼助澜,宋谦就硬挺挺地登上了各個平台的热搜。 花钱刷上去的,跟自己登上去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影响力。可见这次风波来势之凶猛,关注人数之多。 随后全网都开始挖了起来,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篇又一篇的报道被截图了下来。 【是卖壮原养肾丸的那个名医郑正阳吗?】 【是偷偷往中药补肾丸里面掺伟哥的那个名医吗?我说怎么那么猛!】 【我一个朋友很需要这种药,请问哪里有卖?】 【健脾消食丸呢,这个也是假的吗?】 …… 事情曝光之后,有不少媒体做过报道,相关照片也被他们找到了。还有一张之前药厂拍的,是宋谦跟着师父去参观的照片,只是宋谦站在后面,露了个侧脸。 但因为他现在成网络红人了,所以一下子就被人认出来了。 全网热议! 从江西回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网络的触角也蔓延到这个小小的县城,在秦苏停好车,他们下来的那一刻,宋谦就收到了许多束异样的目光。 “要戴个口罩吗?”秦苏问他。 宋谦说:“没那么矫情。” 秦苏点点头,对黄悦道:“悦悦,你也先回去吧。” “哦……”黄悦答应一声:“那等下晚饭我给你们送过来?” “好。”秦苏答应。 黄悦提着行李箱,又小心地看了看宋谦的神色,她才说:“走了。” 秦苏和宋谦往店里走。 已经是傍晚了,刘姨又抱着七七在楼下晃,街两旁的老板们也都有意无意地看着宋谦。斜对角的岳家三代,也站在了店门口。 尤其是陈实,可怜巴巴地站在街对角,眼巴巴地看着宋谦,他很想走过来,可这会儿,他又不敢走过来。 虽说这也是一种万众瞩目,但宋谦走的异常沉默。 直到他走到了店门口,背后才响起来岳清尘声音。 “上次那个病人已经不便血了,便秘也好转了。” 宋谦稍稍顿住脚步,仍未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了门上。 “谢谢你,宋医生。”岳清尘又说了一声。 宋谦开了门,进了店,并没有说话。 一向八卦的刘姨难得没有开口,见宋谦走了进去,她才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遛娃了。 门外,也响起了不同声音的叹息。 ----------------- 小院。 宋谦去把泡了半个月的玫瑰酒取了出来,60度的二锅头把玫瑰的药力都拔了出来,整瓶酒晕染着红色,分外的鲜艳。 他拿来滤网和纱布,把酒过滤了出来,然后用纱布把玫瑰挤了挤。玻璃瓶里面嫣红一片,玫瑰香味非常浓郁。 他取了个玻璃杯,往里面加了两粒冰糖,然后倒了一些低度白酒进去,再舀了一勺子玫瑰酒母掺进来,自己坐在小石头桌子旁慢慢品了起来。 “怎么,你现在也需要喝玫瑰酒解郁了?”秦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宋谦道:“只是尝尝有没有做好,你要喝吗?” 秦苏摇头。 宋谦问她:“网上情况怎么样了,能把手机还给我了吗?” “再等等吧。”秦苏拿出一份合同,递给了宋谦,她说:“签了吧。” “什么?”宋谦没懂,等他拿起来,他顿时愕然:“诊所给我了?” 秦苏补充:“还有后面的公司。” “为什么?”宋谦有点懵,自己不是个员工嘛?怎么干着干着,老板变成自己了?尤其是现在舆论对自己不利,老板没把自己赶走就算好了,结果老板自己跑了? 秦苏说:“别想那么多,你还是负责技术,其他的,我来弄。” “为什么?”宋谦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弄懂。 秦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一直以来,伱都没有问过,我的梦想是什么。” 宋谦微微一怔:“是什么?” 秦苏抬头,看他:“就是实现你的梦想。” 宋谦彻底呆住。 …… 夜晚。 舆论喧嚣更重,但在一边倒的趋势之下,居然冒出来了不少曾经被郑正阳治好的患者在帮他说话,尽管声音微弱,但一直存在。 而郑正阳的履历也一点一点被扒出来,扒到后来,全网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扒出来一张郑正阳受表彰的照片和报道,那是03年的小汤山。 局势终于逆转了,秦苏找的公关公司顺势发力。 “抗非英雄怎么变成了假药骗子?” “天才中医怎么变成了切药工了?” 原先一边倒的舆论架势,顺利引到了这两个问题的思考上。虽然网上发言的多是无脑网民,但占据大多数的仍然是那些不发一言的理智路人。 议论度,再次上升。 ----------------- 次日,开门。 “小宋,早饭吃了吗,我做了包子,吃伐?”刘姨大早上带娃来了,还给宋谦拿了一袋包子。 宋谦微微错愕:“谢谢。” “客气什么,七七跟小宋叔叔再见。”刘姨笑着说。 七七咯咯笑着,而后拍了拍手,她还不会说话。 宋谦嘴角带上了一些笑,他拿了一个包子吃了起来,很香。 街道两旁的老板们也在准备开张,见宋谦站在门口,他们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所有人都没有去议论和打听。 宋谦抬头看着渐渐覆盖过来的朝阳,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斜对角的惠明堂也开张了,岳家三代人和陈实朝他走了过来。 “你们干嘛?”黄悦有些紧张,生怕这帮人落井下石! 秦苏也看他们,不明白他们的来意。 岳隆丘没好气地瞥了黄悦一眼,才道:“听说这几天你们在找不同产地的白术?我认识的人比较多,干这行也比较久,需要我帮忙的话,就说一声。” “你们这么好心?”黄悦有些狐疑。 岳隆丘严肃地说:“我们是竞争对手不假,而且是门对门的竞争。但除了竞争以外,我们也是新安医派的人。医派的荣辱在个人利益之上,这盆脏水同样是泼在我们头上!” 宋谦等人非常意外地看着岳隆丘。 老岳同志也叹了一声,他说:“郑老是我们县走出来的国家级名医,别人不信他,我们信!一个真正的医者,是不屑做这种肮脏事情的。” “谢谢你们。”宋谦心中感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老岳同志摆了摆手,一脸萧瑟:“不用客气,说起来,我跟郑老也还是有一段渊源的!” “啊?”宋谦很是意外,因为他从没听他师父提起过。 黄悦和秦苏也愣住了。 岳清尘小声逼逼道:“郑老回来办讲座的时候,我爷爷听过他的讲座。” 瞬间,老岳同志的高人姿态保持不住了,怒叫:“鳖孙!” 他一脚上去,追着孙子就打。 现场顿时热闹起来。 陈实一脸悲催,都快哭了:“我就一个问题,宋神,你以前真挣那么多吗?” 第55章 遇到麻烦了 如果要给“出圈”两个字下一个定义的话,那就是事件的影响力超出了它原本应该被关注的范畴。 现在的宋谦就是这样。 网络时代,热闹就是流量。 一个身怀绝技的切药小哥,固然受人关注,但不会引起轰动。 但如果这個切药小哥,之前是个备受瞩目的天才中医呢? 如果这个中医天才之前还卷入了假药案呢? 话题度是不是拉满了? 虽然跟那种一夜爆火的网红没法比,但在医药领域,宋谦算是独一份了,所以宋谦个人账号的关注量在暴涨,全网已经超过三百万了。 周栋梁折腾这么多年,还是靠蹭宋谦的热点,才勉强破两百万,宋谦几天功夫就把他给掀翻了。 不过宋谦那边不能叫粉丝,是以质疑和骂街居多。剩下的都是看热闹的路人,这年头黑红也是红。只要操作得当,路转粉,黑转粉,也还是很常见的。 只是这种极限操作风险很大,一旦玩脱了,那网络这条路就再也走不了了。没人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可他们避无可避。 这几天,秦苏一直没歇着,不停地跟外面的公关公司沟通着各种细节,几天下来她的黑眼圈重了很多,眼睛里面全是血丝。 “歇歇吧。”宋谦给她倒了杯水。 “没事。”秦苏用手撑着额头,闭着疲惫的眸子,她说:“这是第一步,也是最难跨过去的一步。但只要跨过去,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判决书我已经交给公关公司了,他们会跟进的。需要用到的药材陆陆续续都送到了,你那边准备好了没有?” 宋谦有些心疼地说:“我差不多,就是你要不要睡一下,我看你很累,我怕你撑不住。” “没关系,我习惯了。” 宋谦有些疑惑,什么叫习惯了?这小姑娘以前不睡觉吗? 秦苏睁开疲惫的眸子,问:“能借你肩膀靠一下吗?” “啊……这……”宋谦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感觉怎么说都不礼貌。 “谢谢。”秦苏说完,就扑向了宋谦的肩膀。 温香软玉入怀,宋谦瞬间绷直了身体,眼睛都瞪大了好几圈。 秦苏却又往宋谦肩窝处蹭了蹭,就跟一只趴在他肩上的懒猫似的。 宋谦浑身肌肉都僵硬了。 秦苏轻轻搂住他的脖子,闻着熟悉的气味,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秦苏是舒服了,宋谦却整个人都傻了,他只觉得自己心脏在猛烈地敲击胸膛,尼玛,胸骨要顶不住了。 宋谦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好香啊…” 秦苏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住了。 “苏苏……小……啊!”黄悦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宋谦顿时一慌,他下意识就想松开秦苏。 谁料,秦苏搂着他脖子的手更紧了,鼻子里面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她睡着了?”宋谦空白的脑子做出了这个判断,这下,他不敢乱动了,他知道这段时间秦苏几乎没睡。 黄悦看了一眼便迅速转身出去了。 宋谦有些尴尬。 缩在宋谦肩窝的秦苏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而后,她眼睛闭的更紧了,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过了会儿,秦苏才又睁开眼,她下意识擦了擦嘴,松开了宋谦,看着宋谦那紧张中带着慌张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 秦苏问他:“不好意思,没有影响到你吧?” “没……没有。”宋谦摇头,心想着就算再来一次又何妨呢? 秦苏站起来说:“那行,我准备去发声明了,明天直播伱自己做好准备。” “好。”宋谦答应。 秦苏转身出去了。 宋谦才弓着身子站了起来,拿了本子过来,准备写点东西,两只手刚拢回来,刚才那柔软的感觉好似还缠在胸前。 宋谦呆了一下,喃喃自语:“后劲这么足吗?” 宋谦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也道心不稳了。 ----------------- 网上舆论导向经过秦苏的多番努力,终于收束回来了,尤其是判决书的抛出。因为判决书的被告人里面并没有宋谦师父,宋谦师父没有犯罪。 既然没有犯罪,那他师父又是怎么卷入到假药案里面的? 网上怎么那么多人在说宋谦师父是假药骗子?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网友总喜欢把自己当成福尔摩斯,做出各种不切实际的推测。但从舆论的角度来说,不管推测的多离谱,但至少都是围绕着核心问题的。 舆论终于从一开始的普遍谩骂,拉回到各种疑惑与质疑上面了。 到这里,秦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费了这么多精力,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总算迈过最艰难的第一关了,剩下的就要看宋谦的了。 秦苏在宋谦的个人账号上发了公告:“最近网上关于我本人和先师郑正阳的争议很多,假药案到也两年了,也该画上一个句号了。明天下午两点,我会直播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的。” 底下评论马上炸了。 【这个点我还在上班,能不能换个时间?】 【等会儿?先师?人没了?挣那么多钱,人没了?】 【我就说黑心的钱不好拿吧?】 …… 除了网友,医疗界很多人也在关注着这次事件。郑正阳再怎么说也是一代名医,朋友也是很多的,很多人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老郑已经没了。 中医界也震动了。 这一次的关注量真的是空前了。 ----------------- “对,这几款白术就放在这里,人参先拿进去,附子另外放。”秦苏在小院里面做指挥,让他们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好。 岳清尘和陈实在当苦力。 黄悦摆弄拍摄用的各种辅助设备,平时嘻嘻哈哈的她,今天显得格外的沉默。 “干嘛,不开心吗?”岳清尘还去问呢。 黄悦翻白眼:“走开点,我对小眼睛过敏。” “嘿!”岳清尘好好关心一下,却碰一鼻子灰,无缘无故还躺了一枪。 秦苏过去问宋谦:“都准备好了吧?” 宋谦说:“别的都没什么问题,就是最后的泛丸我还不太行,要不直接改散剂?或者蜜丸?” 秦苏皱眉:“什么意思,你现在还不会做水泛丸?” 宋谦摇头:“不会啊。” 秦苏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她狐疑地看宋谦。 宋谦被她看的有点不自在,他说:“这个技能我本来就没学,本来常师傅如果能过来,那自然是最好的,可惜他……” 陈实赶紧凑过来问:“宋神,有麻烦吗?” 宋谦尴尬地挠头。 秦苏又问:“那饮片炮制呢?” 宋谦道:“我现在比较擅长的就是调剂和刀工,还有一点鉴别。炮制的话,简单的还行。” 秦苏她还以为宋谦之前是跟常青石客气来着,她这会儿是真有点懵了:“那你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把这些技能都点满的?” “什么?”宋谦没想到秦苏会问出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陈实却道:“在宋神的世界里面,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你上一边玩去!”秦苏火了,对他骂了一句,她是按照宋谦技能全满来规划这些事情的。这下可麻烦了,马上就要直播了,结果选手技能还没点满! 秦苏神色都变了。 也就是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声音:“请问这里是正阳中医诊所吗?宋谦在这里吗?” 第56章 千里驰援 在秦苏看来,她并不只想去解决这次舆论危急,她更是把这次危机当成一次前所未有的极好的宣传机会。 所有东西她都准备好了,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宋谦现在还不会做水泛丸。虽然做蜜丸和散剂,从药效上来说影响不大。 但她是要拍摄,是要视觉效果的,制剂里面视觉效果最好的就是水泛丸。当然,难度最大也是水泛丸。 正当秦苏想着是不是要退而求其次的时候,门外就响起了声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去看看。”秦苏有些心绪不宁,越到关键时候,她就越怕出现变故。 几人到了前厅,见前厅里面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 “常师傅?”宋谦讶异出声。 常青石放下手上提着的大矿泉水瓶,他笑着说:“还好没找错地方,我应该没来晚吧?” 陈实和岳清尘对视一眼,一脸的茫然,这个脏兮兮的人是谁啊。 宋谦上前道:“当然没有,就是你……你怎么来了?” 常青石反问:“怎么,我不能来吗?” 宋谦忙说:“当然不是。” 常青石收敛起脸上笑意,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他拿下肩上背着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两把刀。 “嚯。”陈实吓一跳,还以为对方是来医闹的,马上就想冲上前,嘴里大叫:“宋神,你先走,我来掩护……哎哟我焯……” 话没说完,陈实就被秦苏一脚踹回去了。 宋谦呆呆地看着对方。 常青石亮刀,一把片刀,一把铡刀,刀把与刀身的连接处各刻了一个“常”字,这是他的刀。 常青石神色严肃地说:“老君炉中纯火青,炼就樟刀叶片轻。锋利好比鸳鸯剑,飞动如飞饮片精。这次,我需要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樟帮传人,常家第四代药工,常青石!” 先前他们特意去江西请常青石,结果没有请动,宋谦没想到现在自己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常师傅却在这個时候主动过来了。 “樟帮……”宋谦轻念这两个字。 常青石认真地说:“一把樟刀,就是一口饭,就是一个守望相助的承诺。不管你是哪里人,只要你拿了樟刀,就是我们樟帮兄弟!” 常青石把宋谦曾经对周栋梁说的话,又还给了他。 宋谦心中顿时感动不已。 秦苏也认真地看着常青石,如果说在危难时候会有一个鼎力相助的人,那秦苏相信这个人必然会是常青石。 毕竟在前世正阳集团大厦崩塌之后,先前负气而走的常青石却愿意主动回来帮她。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常青石,一直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常青石对宋谦说:“这段时间网上的事情,我都看见了。其实我之前是真的不相信你们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诌,这些年,我见的太多了。” “一个个说的天花乱坠,可一旦遇到一点困难,立刻就退缩了。我的希望也在一次又一次蹉跎里面,被彻底磨灭了。” 宋谦问他:“所以伱现在相信我?” 常青石道:“一个宁愿放弃优厚待遇,也要舍身投药的天才中医,还有什么不值得信赖的?” “就像你说的那样,哪怕遥不可及,也要尽力一试,你不愿意一开始就放弃,我也一样!至少我想陪你再闯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 宋谦心中感动不已,他道:“谢谢你,常师傅!” 常青石却说:“以后叫常师兄吧。” “好,常师兄。”宋谦改口。 秦苏朝他伸出手:“欢迎你,常师傅。” 常青石有些不太意思,他说:“我身上比较脏,就不跟你握手了。” 秦苏见他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油腻腻的样子,她很疑惑地问:“怎么搞成这样了?” 常青石把包打开,说:“我是一路坐公交车,搭货车,摩的,三轮车,面包黑车过来的,所以身上弄得脏了点。” 黄悦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做高铁啊?” 常青石道:“带着刀呢,过不了安检。” 这个理由搞的众人一阵无语凝噎。 黄悦道:“怪不得你师弟说你轴呢,你一把年纪整的这么热血沸腾干嘛,千里驰援啊,又不是写武侠小说。再说,你的刀不能邮寄吗?” 常青石道:“我怕快递出岔子,又怕赶不上。上次听我师弟说,你们这边有个大傻子,他都走了,这人才颠颠地过来说要帮忙。” 几人回头看陈实。 陈实也跟着回头。 宋谦看向了常青石的包,见里面还放着几个干硬的馒头,还有一大瓶辣椒酱,他再一次道:“谢谢你,常师兄。” 常青石无所谓地摆摆手。 秦苏对他道:“以后可以打车过来,你现在是有单位的人了,公司给你报销。” 常青石却道:“不用,别这么浪费,你们也是刚起步,能省点是一点。我最近也要省一些了,我两个儿子跟我说,都有人给他们介绍相亲对象了。” 闻言,宋谦扭头看秦苏。 秦苏也难得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而后她一本正经画大饼道:“放心,待遇上面正阳不会亏待你的!” 常青石道:“这个以后再说,我也不是冲着待遇来的。现在你们遇到了麻烦,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秦苏道:“有,需要你做个水泛丸。” 常青石点头:“没问题,还有吗?” 秦苏道:“没了。” 常青石愕然:“就一个水泛丸啊?还整的我热血沸腾的,早知道我还不如坐高铁来呢!白热血了。” 众人闻言都有些忍俊不禁。 秦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最后一环总算补上了,她对常青石道:“热血先保留一下,过两天还有大用场,你现在要赶紧做准备了。” “好。”常青石道:“那我要赶紧找个地方洗澡,要换上干净的消过毒的衣服,不洁净不碰药。” 秦苏指挥道:“小岳,你带常师傅去准备。” 岳清尘赶紧道:“常师傅,跟我来。” 常青石跟着岳清尘走了。 秦苏对宋谦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接下来交给我吧,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宋谦眼中不由露出了些许哀伤。 后面的黄悦抱着手臂看着两个人,一脸的腻歪。 ----------------- 下午两点。 直播开始。 直播间预约人数都已经超过八十万了,一开播,人数就上的很猛。 这场热闹,他们赶上了。 还有好些在上班的人,都借着去厕所的时候,偷偷看直播。 面对骚动的网络,宋谦平静地坐在相机前面,仍由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恍惚间,他眼前闪过许多往事。 秦苏对他打了个ok的手势。 宋谦才缓缓低头,平静地注视着镜头,第一次做起了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宋谦,中医师宋谦,中药师宋谦。” 第57章 坏了,冲我来的 “影响中药变异的常见外界因素包括温度、湿度、空气、日光、微生物、虫害及鼠害。那么温度的话,中药在常温下成分基本稳定,但如果超过34度……” 安中医课堂上,董教授走到一个低着头的男生的身边,问他:“超过34度怎么样啊?” 男生正在低头看手机,正看得起劲呢,就觉得一片黑云压头,他暗搓搓地转过头,尴尬道:“董老师……超过34度,就坏了。” 董教授没好气道:“我看你快坏了,上课呢,不好好听着,偷看什么手机?手机那么好看吗?手机给我,下课过来拿。” 男生被董教授喷的没脾气,董教授是他们专业的四大魔王之一,挂科在他手下的学生不知道多少,可谓是尸骨累累。 他哪敢跟董教授撒脾气,只能乖乖把手机交出来。 董教授刚一接手,目光就是一顿,居然是宋谦的直播,他的语气不由转缓:“这么好看吗?” 男生尴尬地说:“这不是向优秀的医生学习嘛,再说谁让他这个点开直播的。” “谁说不是呢。”董教授咕哝了一句。 “嗯?”男生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什么?上课看直播,你还有道理了?”董教授又说了他一句,说完之后他自己的视线却忍不住又往手机上飘。 咽了一下口水,素有中药学魔王之称的董教授改口说:“我看你们好些人都在偷瞄手机,一点上课的心思都没有,算了,放过你们这一回,大家一起看看,一起学习学习吧。” “啊?”教室里的学生都惊住了。 董教授把手机抛还给男生:“上去投个屏,今天我们换個上课内容,我们一边看,我一边给你们现场讲解。唉,都是为了你们啊……” 董教授语气沉重。 “哦哦哦!”都是一帮青春期少男少女,谁能想到在今天魔王能网开一面,顿时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了。 男生拿了手机就跑上去操作。 董教授催促道:“好了没,磨叽什么呢?” 男生道:“马上马上,我先删几个app,再关几个消息通知。” 董教授:“……” ----------------- “爷爷,那个小宋开直播了。” 雷林语拿老花镜过来带上,说:“小芹呐,有没有大点的手机,看着好费劲啊。” 雷梦芹道:“我去给您拿个pad,这样好点没?” “好多了。”雷林语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雷梦芹问:“爷爷,这个宋谦是樟帮的吗?我去跟樟帮的朋友打听过,他们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雷林语皱着眉说:“他不是才入药行嘛,没人知道也正常。” 雷梦芹道:“那他怎么能练出一手那么强的刀工?” 雷林语看着pad,他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有些面熟的样子。先看看,看看再说。” “他以前不是在慎行堂坐诊嘛,您去慎行堂药房指导过几次,可能之前打过几次照面吧。”雷梦芹也拿了个椅子过来,陪着爷爷一起看了起来。 雷林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直播间里。 宋谦说:“我知道手机那端有很多在看,有些是过去的熟人,有些是看热闹的网友,也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不怀好意的,就像某些被我得罪过的商家和厂家。” 底下弹幕顿时热闹了。 【让我看看有没有卖陈皮的?】 【卖陈皮的呢,出来走两步。】 【别废话,伱们师徒卖假药还有道理了?】 【找到了,楼上就是卖陈皮的。】 宋谦没有去看弹幕,他接着说:“这段时间,网上的消息真真假假,相信大家也都看到了不少。是的,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就是一款借用我师父名义宣传的中成药被查出了药物造假。” “最后,药厂负责人入狱,而泼天的脏水却倒在了我师父头上。很多人都觉得我师父从中攫取了大量的利益,可谁又知道他一分钱都没有拿,甚至连最后的报警电话都是他打的。” 这话一出,直播间里都炸了。 宋谦随后拿出两份文件,他说:“一个是判决书,你们都看过了,里面哪有我师父的名字?这里一份是报警记录,是我师父手机打的。” “另外一份,就是当年他手写的声明书,壮原养肾方系郑正阳医生依据壮原汤方所加减习用的药方,不申请专利保护,不追究他人使用责任,他人使用后果亦与郑正阳医生无关。” 【没收钱?还有声明书?那怎么最后都怪到他头上了?】 这一刻,网友们是懵的,合着他们骂了这么半天的人这么冤枉? 安中医教室里面。 董教授沉沉地叹了一声,只觉鼻子发酸,连解说的心情都没有了。 慎行堂内。 曾经的那些同事们现在得空的,也在看宋谦的直播,听到他提到这件事,他们也是忍不住地摇头。 宋谦说:“壮原养肾丸,原本是没这个名字的,只是我师父的习用方。方子来源于新安十大名方之一的壮原汤,功效是温补下元,调气消肿。” “臌胀是中医四大难症之一,说的简单一点,就是治疗肚子、下肢、中肿胀满、小便不利等病。同时,这个方子也能治疗命门元气不足的阳痿、小便失禁、癃闭等症。” “包括现在因为脾肾阳气不足的而导致的肺心病、心脏衰竭、慢性肾炎、肾病综合征、肝硬化水肿等等,当然了,这都是治大病。” “往小了说,这个方子的核心其实是通过温补肾阳和脾阳、再用茯苓淡渗利湿,用砂仁和陈皮调气,以达到火气盛而湿气蒸发,胃中温暖,谷食易化的目的。” “现代人的生活日夜颠倒,又爱吃冰凉寒冷之物,所以很多人体质都是脾肾阳虚且湿气重的,这个方子其实挺合适调整现代相当一部分人的亚健康状态。” “以前我师父就经常加减这个方子去给人家做身体调养,也正因为如此,这个方子才会被那个药厂老板看上,想要拿去做成中成药售卖,也才有了后面那么多事情。” “至于专利权,你们见过有几个中医把经验方去申请专利的?我师父从来讲的都是不怕你学会,就怕你学不会。谁能想到,他的好心之举,会给他带来的这么大的灾难呢。” 把前情故事说完,宋谦才看向了屏幕,屏幕上的弹幕翻得很快,他并没有细看,有些不是滋味地说:“这个方子里面有一味主药就是人参,这个老板从一开始就是放人参芦头,人参主根是一点不掺的。” “在他出事之后,我才知道这都算是行业惯例了,很多制药厂都不会给你放昂贵的人参根,大多都是用芦头代替。” 【有什么区别吗?】 直播间里大多都是行外人,他们压根不懂。 但关注这场直播的还有不少是制药厂的,这下他们懵了。 他们好好吃着瓜,结果瓜棚塌了。完了,这是冲他们来的! 第58章 求求你别举例了 秦苏一直在盯着直播,看到这里,她适时出声提醒:“人参芦头和人参根有什么不一样吗?” 宋谦解释道:“传统药理认为‘去芦者免吐’,并且认为人参的芦头是耗气的,而人参本身是补气的,二者有冲突,所以古代药方用人参的时候往往要备注‘去芦’。” “但人参是昂贵的中药,芦头往往占据全身的8%以上。如果是野山参的话,则要占据30%以上,如果全部丢弃,就会非常浪费。” “所以八十年代启动了对芦头的研究,研究证明芦头的人参皂苷含量比主根多很多,活性物质也更多。而且在动物实验中和一千多个病人临床实验中,并未发现呕吐情况。” “后来再修药典的时候,就把人参的含义从干燥根扩大到了干燥根和根茎,确定了芦头的法律地位。但这个结果争议非常大,人参主根的皂苷含量是很少的,甚至比人参叶子还少,所以比芦头少就一点都不稀奇了。” “而中医素来是不认为皂苷含量就等同于人参药效高低的,所以很多医院和中医馆还是坚持要去芦,很多中医也是坚持不用芦头的,病人当然也是不愿意要的。” “反应到市场上,单芦头的价格是非常低的,甚至几十块钱就能买一斤。而大部分的芦头就流入了制药厂,他们拿货价格更低。芦头制药,合理合法,检测出来有效成分还更高。” 直播间里的网友感觉吃了一个大瓜。 【来個懂行的,他说的是真的吗?】 【那……那……我不知道怎么评了。】 【那是不是就证明了芦头价廉物美,东西更好?】 【楼上的以后你吃芦头,我吃主根。楼下那位,你吃叶子。】 【???】 ----------------- 安中医教室里面。 先前把手机交上去的男生询问:“董老师,所以芦头到底能不能做人参用呢?” 闻言,董教授也不由皱起了眉,他说:“围绕着人参的争议一直很大,也出现了实验研究和临床使用分离的情况。” “至于芦头能否当成人参使用,各种研究,各个医家的论述很多。这样吧,这个题目就留给你们,下周三每人写一篇论文交给我。” 男生傻眼了:“什么?” 说好的边说边解释呢,他好端端提个问题,结果给全班同学喜提一篇论文。顿时,男生被周边愤怒的目光淹没了。 ----------------- “爷爷。”雷梦芹看向雷林语。 雷林语道:“人参不去芦,三七不去剪口,麦冬不去芯,当归不分头、身、尾,一律全切片,唉……” 干了一辈子药工的雷林语,最后也只能发出一声长长叹息,他道:“越老越干不明白咯。” 雷梦芹也跟着摇头。 ----------------- 直播间里。 【人参芦头也能吃吗?】 【检测不出来吗?】 【不是告诉你了,检测皂苷含量更高吗?】 宋谦看了一眼弹幕,才说:“很难检测,就像大家吃的三七,很多人都是直接购买三七粉的。三七的规格是按照一斤几头来计算的,有20头,30头等等。” “主根剪去不用的芦头称之为剪口,大一点的枝根叫筋条。细的枝根和须根叫三七尾、三七须,这个能药用,但属于次品。” “现在三七厂家往往是不分规格的,拿无数头的三七,加上芦头,须尾一起丢进去磨粉。因为芦头和须尾的皂苷含量还更高,成本还低。” 屏幕后面的三七厂家和商家也跟着懵了,完犊子了,这一场直播多少人看啊!他们终于体会到陈皮厂家的心情了。 宋谦接着说:“人参和三七都是五加科植物,所以也有不少学者怀疑是不是五加科植物都有这样的特点,主根的有效成分含量反而更低。” “所以这两个药材都出现了研究和临床分离的情况,但不管怎么说,三七厂家是应该要把规格和品相都标注出来的,而不是含糊其辞地用皂苷含量全部代替。当然,陈皮厂家也是一样。” 直播间里乐疯了。 【他还是那么爱陈皮!】 【这是真爱啊!】 【陈皮厂家表示我可谢谢您嘞。】 宋谦又抬头看一眼弹幕,他说:“我不是说要抨击检测机构或者说是生药学,事实上,他们对中药的发展很重要,但确实也有不足之处,我再举一个例子吧。” 【求求你别举了。】 【快举,快举,都别想活了,都给爷死!】 宋谦道:“说一款大家最耳熟能详的中成药吧,六味地黄丸。” 【什么?这个也有问题?我早上刚吃!】 【我慌了。】 【六味地黄丸厂家,过来挨打】 网友的整活能力向来优秀。 宋谦顾着自己说道:“六味地黄丸目前的检测,一个是显微鉴别,通过显微镜来观察这里面是不是含有这六味药材。另外就是通过化学成分来检测莫诺苷、马钱苷和丹皮酚的含量。” “这三个检测出来的药材就是萸肉和牡丹皮,可六味地黄丸里面有六味药,剩下还有四种。你只能通过显微镜看到有没有,至于品质好坏,含量多少,那就不知道了。” “所以反应到市场上,我们就能很明显看出来明明是同一款中成药,不同厂家生产出来的价格相差是很大的。” “那么我们传统中药师的鉴别经验能不能鉴别?很遗憾,一点都不能。老话说,丸散膏丹,神仙难辨。” “传统经验只能鉴别原药材和饮片,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以前的老药铺从不代客煎药的原因。病人自己煎完药,都还得把药渣倒在路边上。” “为什么?很多人说是不是想路过的人踩在药渣上把病带走,亦或者是让路过的神医前来治病。其实都不是,这个起源于明朝李时珍。” “假药自古以来就是屡禁不止的,所以李时珍才会建议让病人把药渣倒在路边上,让过往的路人,让懂行的人都看一看这里面的药是真的假的,要把一切都晒在阳光下面!” “现在好了,普遍性代客煎药了。伱知道他有没有以次充好?你知道他抓药有没有分量差错?你知道他有没有把标签弄错,把别人的药给你?你知道他有没有严格按照先煎后下的煎煮方式?” “可能是以前的社会,人与人之间充满了不信任吧,所以病人宁愿自己费点心。而现在社会充满了和谐与信任,大家就都不会担心这样的问题了。” 【别骂了,别骂了。】 【药房出来挨打!】 【医院、诊所,你以为你们还想活?】 【妈耶,这人杀疯了啊。说好的给你师父洗白,结果你把全行献祭了?】 这下连相机后面的黄悦等人都无语了,他是真狠啊。 安中医教室里面董教授都解说不下去了。 “骂得好啊!”雷林语拍着大腿,很是解气。 宋谦接着说:“所以药行讲的一直都是‘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但遗憾的是越是缺什么,越是会强调什么,人心是这个世上最不保稳的东西。” “而现代化的检测能在很大程度上规范中成药市场,只是可惜,现在做的还不够全面,跟传统中医药理论也出现了很多分歧,留下了不少漏洞。” 宋谦语气变得哀伤起来:“所以那个药厂老板瞎折腾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后来他邀请我们去参观的时候,我跟我师父还看到了那些劣质假饮片,结果却没认出来,反而还笑嘻嘻地跟他们拍了合照。” “而这个黑心的老板就利用合照和我师父的名气,另外生产了一批全是假药的饮片,并且在里面加入了西地那非,偷偷转给了微商和无资质的黑店卖。” “一直到后面,有病人拿着这个药来找我师父,我师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件事情。再后面我师父就报警了,再后面……唉……” 宋谦最终只能化为了一叹。 第59章 病的是人还是药 秦苏就没有再听下去了,而是转身出了小院。 黄悦本来还在叹息,看着秦苏出了门,她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却见秦苏转身进了洗手间,里面传出来哗哗的水声。 黄悦有些担心地问:“苏苏,你没事吧?” “没事。”里面传来声音。 黄悦打开卫生间的门,见秦苏站在了镜子前面,用水洗了一把脸,她还没有擦,脸上挂着水珠。 黄悦小心地看着秦苏的脸色,她问:“怎么了?” 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似是问黄悦,又似是自问:“你会觉得有些可笑吗?” “什么?”黄悦没听懂。 秦苏道:“一个黑心的商人,一个不负责任的谣言,一场不明真相的网暴,就能毁掉一个国家级名医,就能逼的一個天才中医黯然退场。” 黄悦闻言心头也沉重了起来,她问:“之前没有把这些证据公布吗?” “你觉得呢?”秦苏扭头看黄悦。 黄悦被看的无言以答。 秦苏道:“谁在乎呢,糟践一个国家级名医,一个抗非英雄,可比去骂一个黑心商人痛快多了。流言就是一把无形的刀,他们才不管这一刀扎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黄悦也跟着叹了一下,说:“还好有这一场直播,要不然小宋的师父还不知道要背多久的黑锅。” 秦苏拿了纸巾擦脸。 黄悦又拿出了手机,见宋谦正在介绍药材。按照原本的流程,接下来就是介绍原版的壮原养肾丸的配伍和真伪药材鉴别,再下面就是展示宋谦的刀工,而后磨粉,做水泛丸。 秦苏道:“看见了吗?满屏都是‘上链接’。” 黄悦讶异地问:“他们都这么虚吗?” 秦苏微微摇头:“这就是网络,热闹和流量才是主流,真相?呵,除了受害者,谁在乎?” 黄悦道:“但至少你打赢了这一仗了,不是吗?” 秦苏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再度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副青春烂漫的面孔,只是眸子里面却藏着这个年纪没有的沉稳与老练。 “走吧。”秦苏转身出来。 黄悦跟着出来,她有些想问她跟宋谦是怎么回事,但话到了嘴边上却没张开口。 两人刚出来,就碰上了岳清尘。 一见到他们,岳清尘差点没哭出来。 黄悦问他:“你怎么了?” “你们还说呢。”岳清尘一脸悲催:“我好心过来帮忙,没要伱们一毛半分,还给你们提供了这么多样品。好家伙,你们吊起来就给了我几巴掌。” 黄悦一头雾水:“谁打你了?” 岳清尘掏出手机:“还说呢,多少病人在问我煮药是不是有问题,他们之前吃了药没好,是不是我换了好药,是不是我没按规定认真煎煮,我都快被搞疯了。” 黄悦顿时哭笑不得:“你真惨。” “你还幸灾乐祸!”岳清尘一脸不爽:“你们这场直播堪比半个315了,得罪多少人,惹出多大乱子啊,我看好几个诊所的负责人都在发朋友圈解释了。” 秦苏道:“中成药至少还有法律规定,药房煮药却只有单位的内部规章制度。” 岳清尘没好气道:“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秦苏对他道:“这才是你们惠明堂的机会。” 岳清尘没明白:“什么意思?” 秦苏道:“还是那句话,现在是现代社会了,完全有条件把修合无人见,变成修合人人见。你也架一台监控,或者直播你抓药,这样分量差不差,不就知道了。” “煎药室内,你有没有严格按照煎煮方式浸泡、先煎后下、另炖,有没有用无纺布,有没有在煮完药之后把机器洗干净,这不是都能拍下来吗?” “越看不见,就越会让病人浮想联翩,也越容易钻空子。就像古代把药渣倒在路边上一样,你完全可以把一切都晒出来,药渣也可以拍照给病人留存。这难道不是你们的机会?” 岳清尘被说的愣住了,缓了一会儿,他才道:“你仿佛在pua我,给我几个巴掌,再给我几颗甜枣?” 秦苏却道:“这是在帮助你成长。” 岳清尘跟炸刺一样:“还说不是在pua我!” 秦苏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来我们这儿。” 岳清尘不解:“来你们这儿干嘛,我们是竞争对手,你想让我叛变?” 秦苏说:“来我们这儿当学徒。” “嗤。”岳清尘一脸不屑:“我是要去养元国医馆的人,实哥已经去养元国医馆推荐我了,我还留你们这里? 刚好这时候,陈实从里面走了出来。 “实哥。”岳清尘马上迎上去,问:“推荐我去养元国医馆的事情搞定了吧?” 陈实点头:“搞定了。” 岳清尘马上露出了笑容,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陈实道:“你随时可以去报道。” 岳清尘听出了不对:“那你呢?” 陈实理所当然道:“我当然是留在这里了。” “啊?”岳清尘傻眼了。 陈实转头对秦苏露出讨好的笑容:“苏苏啊,我可是你哥呀……你都开店了,我肯定是要留下来帮你的!” 秦苏道:“给你打个折,每个月交一千五,来这儿上班。” 黄悦差点没笑出声,心中大为解气,再让这个家伙一天到晚嫌弃她们,该! 陈实脸色都变了:“什么?交钱上班?” 秦苏说:“医药行业交钱上班不是很正常嘛?” “我没钱了!”陈实惨呼。 秦苏嫌弃道:“年纪轻轻,一点也不知道节省。算了,给你免了,你就在这儿吧,给你发点工资,也不知道说声谢谢。” 陈实一脸悲催:“谢谢!” 岳清尘一本正经总结:“这就是pua!” 秦苏对他道:“你到时候可别自己求过来!” 岳清尘大声嚷嚷道:“我就岳清尘就算饿死,就算从这里跳下去,我也绝对不会来你们这里的!” “呵。”秦苏送了他这么一个字。 ----------------- 京城,雷家。 雷林语沉默地坐着,后面的药材鉴别、切片和制药,反倒没有特别吸引他,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雷梦芹问:“爷爷,您在想什么?” 雷林语反问孙女:“你觉得病的是人,还是药?” 雷梦芹顿时无言以答。 ----------------- 安中医教室里。 董教授看的感慨又心酸,学生们也一个个都沉默了下来。 董教授道:“我知道你们都管我叫中药学魔王,认为我对你们严格,卡的很严,动不动就让你们挂科。” 学生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谁知道外号还传到老师耳朵里面了。 董教授有些自嘲地说:“这世上从来都是好人易做,恶人难当。谁不喜欢你好我好大家好,我抬抬手,你们随随意,皆大欢喜。” “可以后你们是要走上社会的,你们以后是医生,是药师。你们手上不仅握着病人身家性命,还得防范外面的不怀好意。我可以对你们抬手,可别人会吗?” 全场学生都沉默了,连国家级的名医和天才中医都扛不住,更何况他们。 “老师……”先前交手机上去的那位男生认真地说:“我们懂了。” 董教授满怀欣慰地点头:“懂了就好啊,这次期末考,那就卡的再严一点,一半人准备开学复考吧。” “what?”男生懵逼了。 同学们都摩拳擦掌地看着他。 董教授又补充了一句:“前十名暑假可以去我那儿实习,我到时候把宋谦叫过来,给你们上上课。” “(⊙o⊙)哇!”同学们又兴奋了。 第60章 挖人 这场直播闹的很大,如果说上次陈皮事件只是一个海浪的话,那这场直播算是半个海啸了。 热搜是一个一個排着上。 很多家医院、诊所、医馆都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公布了代煎操作流程,很多病人也是这时候才知道煎药房长什么样。 很多厂家、机构也赶紧在自己的各个自媒体账号,还有商品详情页上加入了产地、规格、品相等信息。 陈皮商家终于服软了,很多都在购物选项里面重新列入了苏红、头红等按照采摘时间来确定品级的购买链接了。 至于卖三七粉的商家,一个个都标注他们没用须、尾、芦头,全是用主根磨粉的,还说他们用的是最好的二十头规格的三七。 结果顾客根本不信,非说都磨成粉了,谁也看不出来。 三七粉商家总算体会到当初陈皮商家的心情了。 当然还有聪明的三七商家也开了直播,现场称完直接磨粉,然后装袋封口,再用对方的单子贴封,以保证不会换货。嘿,结果订单量惊人,一波赚麻了。 而中医界和生药学界又一次因为人参芦头而吵了起来。 爱蹭热度的周栋梁则开着新账号在药材市场门外大声叫嚣着,趁着这次热度嗷嗷叫地朝药材市场发起了冲击,狂飙老梁,一路狂飙。 但对于更多的吃瓜网友来说,他们更关心壮原养肾丸的疗效,一个个在网上哭爹喊娘地求购,宋谦各个自媒体账号后台的私信都爆了。 正阳中医诊所内。 宋谦也有些哭笑不得,他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秦苏说:“以前的老药铺都会做全鹿丸,为了证明自己货真价实,还得抬着鹿全城走一圈,并且当众宰杀。” “就像我之前说的,传统技能配上现代化的传播手段才是正途。别怕让人看到,我们应该担心的是他们看不到。只有不敢拿出来的东西,没有不能拿出来的东西。” 黄悦道:“刚才刘姨大早上还过来问昨天晚上做出来的药丸还在不在,她还想买呢。” 陈实却对黄悦道:“你还没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好几拨人了,都是说要买壮原养肾丸的,还一个个非说是给朋友带的。哦,你爸也来问过。” 黄悦立马无语:“法制黑豆还没吃完呢,又来这个了!” 陈实道:“毕竟是一生要强的中国男人。” 宋谦问:“那这个生意我们做不做呢?” 秦苏道:“做啊,既然病人有需要,我们为什么不做呢?不过现在还是需要先开处方,拿了处方,再让常师傅手工泛丸。” 大家看向了常师傅。 常青石说:“我没问题,我也好些年没手工泛丸了,趁这段时间多熟熟手。我以前做的是粒粒均匀,全是一毫米的,结果昨晚上居然还有点失手。” 常青石双手抱着,一脸不爽利,作为老药工的他感觉有点丢人。 黄悦却道:“常师傅,你的手工泛丸都上热搜了,好些人给你点赞转发,都夸你神乎其技,一把药粉在竹匾上抖着抖着就成药丸了。” “他们都说吃了这么久的药丸,还是头一次见到是怎么做的。网友还说烧个米饭都能叫仙人,你这样的老药工肯定得叫个药丸仙人。” 常青石却听得神色骤变:“什么?那得多少人看见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黄悦无所谓道:“就那么十几二十颗的,而且还隔着手机,谁看得那么仔细?” 常青石正色道:“我看得见!” 黄悦本想着是宽慰一下常师傅的,谁知反被噎了个够呛。 秦苏道:“没事,常师傅伱再熟熟手,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学徒,不然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悦悦,你等常师傅熟手了,再给他拍下来作为技术宣传。” “哦。”答应完之后,黄悦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使唤我使唤的这么顺手啊,我变成给你打工的啦?” 秦苏说:“要不然你也交点钱,来我这儿上班?” 黄悦斜眼看陈实:“谁跟那大傻子一样。” “我可没交钱啊!”陈实立刻强调。 黄悦没好气道:“没交钱很光荣?” “好了。”秦苏制止了他们,她说:“这一场直播下来,正阳诊所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后续正阳的名气会越来越大的,前来求诊的病人也会越来越多,我们缺医生。” 大家都看向宋谦,这不是有中医天才在这儿嘛,之前他在慎行堂都能独当一面了,更别说在这里了。 “宋神可以!”陈实献上了属于粉丝的忠诚。 秦苏摇头:“他还要管药房,还要去比赛,还要选购鉴别,还要去产地,他不会每天都坐诊的。” 宋谦也点头,他现在是医药兼修,如果全职坐诊,那不是又把药放下了,不是又跟以前一样了嘛。 秦苏道:“所以我们现在还缺个能独当一面的医生。” 闻言,陈实瞬间挺直了腰杆子,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动情地说:“没想到这个重担最终还是要落在我的手上。” 秦苏理都没理他,她对宋谦说:“所以我们还得另外招医生才行。” “哎?”陈实感觉自己被忽略了,他走到了两人旁边,对他们招手,结果看都没人看他,陈实都感觉自己是不是透明了。 宋谦说:“我认识的中医基本都在京城。” 秦苏又看常青石。 常青石道:“我是个药工啊,再说我认识的盱江学派的中医大多在江西。” “这可难办了。”宋谦挠着头,谁能想到诊所发展太快,也会有麻烦呢。 “真没人看得见我啊?”大聪明陈实指着自己的鼻子。 秦苏稍一思索,突然扭头问陈实:“你之前跟的那个老师是不是叫孙运伟?” 陈实道:“现在理我了?是啊,养元国医馆的孙运伟大夫啊。” “哦……”秦苏拉长了音。 陈实察觉到了不对,他问:“你想干嘛?” 秦苏只是看着宋谦,露出了一抹笑。 ----------------- 惠明堂内。 岳隆丘在给儿子收拾东西,说:“穷家富路的,出门别舍不得花钱,记得要跟同事、领导和老师打好关系。出门不比家里,没人会惯着你,凡事自己多个心眼。” 岳清尘答应:“知道了,爸。” 老岳同志也说:“这次呀,你真的要好好谢谢陈实,要不是他帮你推荐,你恐怕很难有机会进养元国医馆。” “是啊。”岳清尘也对陈实充满了感激。 岳隆丘问他:“听说陈实为了把你推荐进去,他自己都弄丢学徒的机会了,他还把他自己的名额给你了?” “实哥,他真的,我都感动的想哭了……哎……啥都不说了,做兄弟的都在心里,我都记着呢。”岳清尘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老岳同志嘱咐道:“孙运伟医生是个很有本事的名医,在我们新安医派里面也是相当有名气的,你过去一定要跟人家好好学,听到了没有?” 岳清尘掷地有声道:“听到了,爷爷!” 岳隆丘用力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学不出东西,就别给我回来!” 岳清尘赌咒发誓般道:“放心,我一定跟孙老师学出真本事,不然我绝对不腆着脸回来,不然我就是狗!” 老岳和中岳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61章 鳖血柴胡 一大早,他们就在收拾东西,准备开车去市里。 黄悦也在帮忙。 秦苏对她道:“悦悦,这次多亏你了。” 黄悦大方地摆摆手:“没事,不就一点鳖血嘛。说这个就见外了,小宋上次给我们家弄得荷塘小粥养生套餐,还有法制黑豆,现在都卖的挺好,我不是也没跟你说谢嘛。” 秦苏道:“好,那以后我们就都不谢了。” “本来就不用,咱俩谁跟谁。”黄悦大方地摆摆手,她看了看秦苏,突然说:“小宋,哎……你……你是不是跟小宋在一起了?” 话刚出口,黄悦就后悔了,该死,我在说些什么! 秦苏摇头:“没有啊。” “没有吗?”黄悦瞪大了眼睛,她道:“我上次不是看见你跟他……你们不是……” 秦苏道:“这都被伱看见了?” 这下轮到黄悦尴尬了,她是该看见,还是不该看见啊? 秦苏叹息道:“年轻小伙子嘛,情绪上来的时候,难免就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 “什么?”黄悦整个人都惊住了:“竟然是小宋他……是他……他……” 秦苏一脸无可奈何。 黄悦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宋谦,她没想到一本正经的小宋居然还有这么热情奔放的时候。他是要干嘛?是强制表白,还是耍流氓啊。 秦苏无奈摊手:“我已经批评过他了” 黄悦上下看着秦苏。 秦苏皱眉不满道:“你这什么眼神?我没这么大魅力吗?” 黄悦噎住,不知该怎么解释。 秦苏对她道:“算了,不聊这个了。我看你自己在店里也没什么事情干,要不来我这儿吧。拍摄和运营,我这边还差個人,你可以过来帮忙。” 黄悦懵道:“我给你打工?” 秦苏道:“不是打工,或者算暂时的吧,你毕竟是学中药的,先来我这里熟悉熟悉。我给你提个醒,以后中药茶饮会是个小风口,你要是能把握住先机,就可以顺势抢占一部分奶茶市场。” 黄悦满眼闪着金星,她有些好奇地问:“赚得多吗?” 秦苏道:“足够你吃的了,你们家不是还有饭馆嘛,药膳也可以做起来,以后来正阳的病人会越来越多的,正好可以辐射过去。所以呀,你现在得赶紧把中药捡起来了。” “好嘞。”提到赚钱,黄悦整个人都振奋了,她赶紧帮秦苏打开车门:“秦总,请上车,以后我就是您的小跟班啦!” 秦苏过来坐车。 黄悦忍不住抬头看宋谦,那以后她不就能跟小宋成为同事了? 秦苏坐进车子,才对她道:“哦,忘记提醒你了,我们单位禁止办公室恋情。” 黄悦整个人麻住了。 秦苏自己关上了车门。 “砰!” ----------------- “常师傅,东西都带着吧?”宋谦询问。 常青石一样一样又检查了一遍,然后说:“都带上了,你这是要去砸场子还是干嘛?” 宋谦道:“今天董教授说带了几个实习生,说我有空去跟他们聊聊,给他们上上课,不拿点工具怎么上课啊?” “上课?”常青石没好气道:“我师弟现在一天到晚去药材市场给人上课,他还说是你们教的,我都怕他在外面被人打死。” 宋谦往那边看了一眼秦苏,这是秦老师教的,不是他教的。他打开后备箱,把东西放好,然后道:“常师傅,你坐副驾驶吧。” “好。”常师傅点头,也上了车。 宋谦坐到驾驶位上,绑上安全带,他说:“好医才能配好药,医靠药治,药为医用。没有好中医,您这一身本事往哪儿使啊,我们这次就是去给您招好中医的。” “说的也是。”常青石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他也给自己绑上安全带,可他又说:“可是你去人家窝里招人,你跟人家说好了没有?” 宋谦踩了一脚油门:“早就说好了,董教授说过的,只要我遇到困难,随时都可以找他解决的。” 常青石怔住:“这就是你说的已经说好了?” 宋谦反问:“我理解错了吗?” 常青石脸色顿变,敲车门:“开门,我要下车!” 宋谦却悄悄按了锁门键。 ----------------- 养元国医馆。 来实习的学生们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见车子开过来,先前交过手机的男生马上朝后面喊:“宋师兄来了,宋师兄来了。” 一群学生赶紧出来张望。 七座的商务车缓缓停好。 门开,宋谦下来。 “哇,宋师兄比视频里面看着还要帅啊。” 交手机的男生一本正经的说:“竟能跟我平分秋色。” 这话一出,这小子瞬间收获了无数道嫌弃的目光。 “来了啊。”董教授从里面出来。 “董伯伯。”宋谦赶紧上前。 “你小子总算来找我了。”董教授笑着上前,等走到宋谦身边,他却又渐渐收敛了笑意,而后拍了拍宋谦的肩膀,他说:“直播我看了……” 董教授本想说一些勉励的话,或者是怀念老友的话语的话,可话到了嘴边上,却觉得怎么说都显得矫情,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做的很好。” 宋谦也感慨地一叹。 董教授对他介绍道:“后面这几个都是我的学生,他们都是你的粉丝呢。” “颜粉,颜粉。”男生强调一下。 “他叫王健,王健,饭店定好了吗?” 王健马上说:“定好了,是全市最好的那家。” 董教授看他一眼,微微摇头,这小子。而后他又看向了宋谦一行人,目光落到了常青石身上,他道:“这位就是樟帮的常师傅吧?” “董教授你好。” 董教授过来跟常青石握手:“常师傅,你好,你上次手工泛丸的视频我看了,技术很好啊。” 常青石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好。”董教授回头跟这帮小子说:“你们这帮小子今天走运了,不仅有宋谦给你们上课,还有樟帮的常师傅给你们讲炮制。” “哎呀,常师傅,辛苦你了啊。”董教授还跟常青石客气呢。 常青石笑的勉强:“你辛苦,你辛苦……” 董教授没弄懂对方的意思,就赶紧招呼他们进去了:“来来,别在门口站着了,里面请。” 秦苏几人落在后面,秦苏把躲在车上的陈实拽下来,对他道:“你跟孙运伟大夫比较熟,先去探探他的口风。” “啊……”陈实一脸为难。 黄悦从后备箱里面拿出常青石炮制好的饮片,塞给了陈实:“难不成你想交钱上班?再说你这里也回不来了,你名额都让给岳清尘了。陈实哥哥,你已经没退路了。” 陈实一脸悲催,他突然感从小被他嫌弃到大的两个妹妹,现在变得好可怕啊。 “快去。”秦苏又推了他一把。 陈实没办法了,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接过藏在了衣服里面,而后双手拢在胸前,弓着身子左顾右盼小心地往前走,神色十分警惕。 秦苏和黄悦都看呆了。 黄悦懵逼道:“他怎么偷感这么重啊?不就让他送几个饮片过去看看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什么违法交易呢。” 秦苏也是一阵阵无语凝噎,旁边是有警察是怎么着? 陈实本想偷偷摸摸进去的,可这里哪能偷摸啊,他一进去就被人发现了。当然了,其他人也很疑惑,这小子什么情况,这都是什么姿态? 陈实抱着怀中之物,一路潜行到孙运伟医生的门口,偷偷开门进去。 孙大夫正在接诊病人,见陈实进来了,他道:“哎,小陈你回来了?” 陈实赶紧点头,而后双手抱在胸前,弓着身子前行。 孙大夫看的一脸迷惑:“怎么,你肚子疼啊?” “不是。”陈实压着声音,等走到孙大夫近前,他用身子挡着病人的视线,而后掀开自己的衣服,小声说:“老师,鳖血柴胡要伐?” “什么玩意儿?”孙大夫都被他整迷糊了。 病人摸着鼻子,尴尬地说:“要不我回避一下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第62章 他当真了 “来,常师傅,小宋,我带你们参观参观。”董教授引着他们上来,两人还是头一次来养元国医馆。 学生们都跟在后面,他们对宋谦很好奇,都在问东问西。 “师哥,你之前真的年入百万吗?” “师哥,我看你网上有好多粉丝,是不是能挣很多钱?” 宋谦越听越无语,这都是什么问题,他道:“哪儿就年入百万了,你们听谁说的?” 王健回头总结道:“哦,听明白了,传下去,宋师兄不止年入百万。” 董教授听不下去了,过来没好气道:“我特意把宋谦给你们请过来,就是看你们年纪相差不大,容易沟通。” “想让伱们好好向他请教一下医学问题,中药问题,你们倒好,问起赚多少钱来了。尤其是你,瞎咧咧什么?” 董教授指了指不消停的王健。 学生们被说的不好意思。 宋谦无所谓地摆摆手,他说:“没关系,就是随便聊聊,医学也可以,生活也可以。” “这帮小子。”董教授无奈地摇头。 宋谦对董教授道:“董伯伯,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有事情想求你帮忙的。” 听到这里,常青石顿觉一慌,这么快就见真招了吗?不会现在就被赶出去吧?晚饭都没吃呢,好歹吃了饭再聊啊。 董教授却大方地说:“你这孩子,有什么需要的就说嘛。还什么求不求的,跟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见外了不是。” “还是……还是要慎重一些的。”常青石适时提醒了一下。 董教授听笑了:“这有什么好慎重的,对小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他师父是什么交情?我是拿小宋当子侄后辈一样看待的,能帮的,我还会推辞吗?” 这一个大牛皮吹得常青石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瞧您这话聊得,宋谦要是信口胡咧,您还能要什么给什么啊?”秦苏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董教授还真上套:“哈哈,他还能要什么?都是自家孩子,看上什么就自己拿,问都不用问。小宋你要是有能耐,把我这个医馆都拆了扛走都行,我半个眼睛都不带眨的。” 宋谦感动坏了,董伯伯还是这么好。 秦苏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扔了一個平a出来,对方直接开大了,这还有意外惊喜了。谁能想到董教授这么大方,店拆了带走都行?那调剂两个医生应该问题不大了。 “小事情。”董教授潇洒地摆摆手。 常青石服气了,一个什么都敢说,一个什么都当真。 这边正聊着呢,就听见楼下传来阵阵惊呼声。 “怎么了?”董教授扭头看去。 常青石道:“他们在看我做的饮片。” “你还带自己炮制的饮片了?怎么不早说呀,你们这帮小子今天走运了,快去学习学习。”董教授赶紧招呼学生们下去。 …… 楼下。 “这是鳖血柴胡吧?” “这是猪心血制酸枣仁吧。” “这是什么,葛根吗?是煨葛根吗,我记得用麦麸煨制之后可以增强升阳、止泻、生津的作用,是吧?白芍,这个白芍也是煨过的吗?” “好些年没在医馆看到这样的饮片了,这些饮片只有在教学的时候,或者中药文化节上才能看到吧?” 已经是下午了,病人来的也少了,所以这会儿有空的医生都围过来看了。 “这个白术是……我闻一下……”孙运伟大夫拿了白术片放到鼻子尖闻。 陈实跟摆地摊似的,他介绍道:“您这眼光绝了,一眼就瞧出不一样来了,这是用米泔水漂的白术。” “有苍术吗?” “有。”陈实赶紧举起一包来:“这个是米泔水漂苍术。” 孙运伟赶紧抢过来看,他说:“这两个的炮制手法应该不一样吧?” 宋谦走过来说:“白术是用米泔水漂了24个小时,再用清水漂12个小时。苍术是用米泔水喷淋加闷润之后,再炒制的。” “工艺上有些区别,主要思路都是发挥米泔水健脾养胃之效,同时缓和这两个药物燥烈之性的作用。对于那些体虚的病人,非常适宜,不易伤正。” 孙运伟的眼睛就没有从这些特色饮片上离开过,他道:“这都是樟帮的拿手饮片,小陈,你们那里是有樟帮的师傅吗?” 陈实见他们过来了,他赶紧介绍:“这位就是樟帮的常青石师傅,这些特色饮片都是他手工炮制出来的。” 常青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次时间有点匆忙,就带来这么一点。我还打算过两天做凤眼枳壳,那是我们樟帮的标志性饮片。” 董教授也赶紧招呼身后的学生上前看。 孙运伟道:“这都是好东西啊,早就听闻樟帮除了刀工冠绝药行,饮片也是极有特色的,尤其是擅长使用血肉有情之品,就像鳖血柴胡,猪心血酸枣仁之类的。” “常师傅你们要是上午过来就好了,我上午还有个失眠的病人,你要是把这个拿来,我上午就给他用猪心血酸枣仁了,猪心血可以引药入心,引血导血,治疗效果肯定更好啊。” 旁边医生也纷纷聊了起来。 孙运伟不无感慨地说:“鳖血柴胡也好,增加了滋阴的效果,主要是能去虚热,好东西啊。可惜现在这种饮片就只能欣赏一下,用不了了。” 黄悦问:“为什么用不了?” 孙运伟说:“用量太小了,动物血制品又存放不住,饮片厂不愿意生产,我们想用也用不了。不说这种很特色的,连普通炒制的都没有。” “我记得以前有一个方子叫‘扶土抑木煎’,主治脾虚肝郁,肝木侮土。像有些病人一到春天就容易腹泻,其实就是因为春天是木气升发的季节。” “肝木升发太过了,就会疏土太狠,肚子就会不舒服了,这个方子就很好用。配伍也简单,就六味药,可除了新会陈皮之外,其他五个都是需要炒制的。” “现在药房就能找到一个炒白术,像炒白芍,煨防风、炒黄芩、煨葛根都没了,这个方子就直接废了。这么好的好方子不能用,你还得想别的招。” 都是一线的医生,经历的太多了,听到孙运伟说到这个,其他人马上七嘴八舌跟上了。 董教授也有些遗憾,虽然他是搞中药出身的,但面对这个情况,他也没什么好法子。 孙运伟叹了一声,他道:“外面的人都批评我们用药越来越多,越来越繁琐。有些时候我们是真没办法,就像我昨天有个女病人胬肉攀睛,眼睛肿的那么大,看都看不见了。” “想治这个病,我必然要用到大剂量的菊花,可菊花是甘寒之物,这个姑娘脾胃又很虚,用这么大剂量很容易伤到脾胃,我又得想办法用其他药去制约,或多或少也会影响菊花的药效,一个简单的事情弄得那么复杂,效果还不一定更好。” 常青石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炒一炒就好了,我们樟帮有一个纸上炒。就是用一张纸放在锅里,再把药放上去,炒到纸黄就能缓和寒性,还不会影响菊花的药力。” 宋谦补充道:“菊花是清热解毒,清肝明目的要药,但因为其性寒凉,一旦用量过大就容易伤到脾胃,炒一炒就解决这个麻烦了,很简单啊。” 孙运伟医生听得笑了:“说的那么简单,谁来给你炒啊。” 常青石挺了挺身子。 宋谦指着他:“当然是常师傅。” 孙运伟没听懂:“什么意思?” 宋谦道:“去了我们那儿,你们对饮片有什么特殊的要求,直接跟常师傅说,常师傅现场给你们炮制。” “等会儿!”董教授这会儿才听出不对来,他问:“什么意思?” 常青石对他道:“您不是说他把您的医馆拆了带走都行嘛,他当真了。” 第63章 明目张胆 “你们要搞临方炮制?” “你们有临方炮制室?备案了吗?通过了吗?” “怎么定价啊,医保那块能过吗?还是说你们不走医保了?” “是什么都能炮制吗?要什么有什么吗?” “能不能达到gmp的生产要求?不会搞一半被查封了吧?” “是什么都有吗?别的地区行不,就比如山茱萸,大家一般都是搞酒制山萸肉,湖北地区以前习惯用醋拌后蒸制,能搞吗?” “朱茯神、朱麦冬、青黛拌灯芯草有没有?” 董教授急了:“你们搁这儿点菜呢,这个有没有那个有没有!这又不是餐馆,我给你们上个大乱炖呗?” 老中医们这会儿哪管的上董教授啊,这帮人眼睛都快绿了。 宋谦看向了秦苏,说:“这是我老板,她说了算。” 秦苏说:“政策上的事情,我已经跑好了。你们作为医生,只需要提出伱们想要什么。至于各個地区的特色饮片,樟帮的常师傅只是其中一个。” “川帮的,禹帮的,京帮的,建昌帮的各个师傅后面陆陆续续都会过来,你们要什么,我们就有什么。所以不要问有没有,问就是有。” “咕咚。” 董教授警惕地看这帮人:“谁咽的口水?” 这帮老中医没想到他们那儿居然有这么全面的临方炮制,他们养元国医馆已经算很好了,可临方炮制也就只有一个铜缸子给你砸一砸,其他的是没有的。 怎么理解临方炮制这个事儿呢。 可以理解成预制菜跟现炒的区别,饮片厂出来的就是预制菜,量大稳定且便宜,但不能私人订制,你想要去姜去葱,想辣一点,淡一点,那就搞不了了。 临方炮制就是一旦食客有了特殊需求,厨师能现场操作一下,这样就能补上预制菜的不足了。 厨师还能有个菜谱,食客得按照菜谱点。医生是没有菜谱的,一个病人一道菜,每个都不一样的,所以才会叫一人一方。 很多病其实是可以开出更好的更合适的方子的,但没办法,药房不给力,医生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吃饭这种事情,凑合凑合也就过了。可治病这种事情,是没法凑合的,但可惜的是现在大多都在凑合。 所以对那些不想凑合的,那些真心实意想提高疗效的中医来说,临方炮制对他们的吸引力是十分巨大的。 虽说07年的时候就允许开办临方炮制室了,但相关的配套规定并不完善,所以直到现在全国开办的临方炮制室的医疗机构还是屈指可数的。 董教授看向宋谦,他道:“我现在才看出来,原来你小子是过来挖墙角的,是吧?” 宋谦不明所以道:“你刚刚不是还说我看上什么自己拿就是了嘛。” “我是……”董教授都快结巴了:“我是说东西……你看上什么东西了,不是人,你人能拿吗?” “我觉得行。” “谁说的?”董教授赶紧扭头。 孙运伟医生直到现在都没有放下手上的饮片,他问:“你们那儿还有啥?” 宋谦道:“还有鲜药。” “鲜药!” “谁叫的?谁叫的?”董教授都快破防了。 王健等一群学生还是头一次见董教授这样,他们佩服地看着宋谦,宋师兄就是牛啊! 孙运伟又问:“现在都有哪些鲜药了?” 秦苏介绍道:“有新鲜的密银花,鲜怀地黄,鲜怀山药,还有鲜芦根、石菖蒲、石斛,主要看大夫们的需要了,你们要用哪个,我去谈就是了。” 这帮老中医又赶紧询问了起来,一个个心痒的不行。 董教授脸都快绿了。 王健还问呢:“老师,酒店的饭我还订吗?” 董教授一脸生无可恋:“把我炖了吧。” “啊……会塞牙吧……”王健有些为难。 董教授扭头看孽徒。 王健往后缩。 董教授把宋谦拉过来,他问:“你小子到底想干嘛?” 宋谦老老实实道:“我们缺大夫呀。” 董教授懵逼:“缺大夫,你来我这儿找?我这儿是用人单位,又不是人才市场?” 宋谦却道:“医生是技术人员,高级技术人员哪会在人才市场流通,不都得去对方单位挖嘛。” 董教授被宋谦的无耻话语惊住了,但不得不承认,他讲的好有道理,他道:“那你不能背点人吗?再说,你去哪儿不行,非来我这儿?” 宋谦理直气壮道:“我只认识您啊,再说您这儿的大夫水平肯定是过关的,而且您不是跟我师父交情好嘛。” 董教授服气了,他看向窗外,一脸木然,生无可恋道:“那让我随你师父去吧。” “老师,冷静啊。”王健冲上来抱人。 宋谦挠挠头,问:“不就一个多点执业嘛,这么为难吗?” 董教授忽的停住。 宋谦小心问他:“很为难吗?要不您跟我说您的对家是哪个,我去他们那儿招人?” “算了,我怕你被人打死!”董教授突然有些忍俊不禁,他推开孽徒,而后问:“还想招谁啊?” “您……行吗?”宋谦有些犹豫。 董教授一阵无语凝噎,这小子还真敢开口:“你这哪儿是去用人单位招人,你是打算直接兼并收购了是吧?” “如果您有这个意愿的话。”秦苏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 董教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两个小年轻真是绝了,他说什么,他们就跟什么,还收购自己,他们有多少钱啊? “那晚上那顿饭还取不取消了?”王健过来问。 “你上一边玩去!”董教授看到他就来气。 “董老师,那我们能去他们那儿实习吗?”有个女生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也叛变了?”董教授愕然地看着自己学生。 女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们不是有临方炮制嘛。” 这下,董教授不说话了。临方炮制还有一个搞不起来的原因,就是缺人才,缺能手工炮制药材的药工! 像这些学生,董教授太清楚了,学校是会教他们手工炮制,可那只是学习和考试,他们没真正干过。 毕业之后,又没有继续从事手工炮制的机会,都是机器化的流水线上的工人了,或者去做中药研究,学校里学的那一点手工炮制就慢慢地还给老师了,都没有精通的机会。 董教授看向秦苏和宋谦,他板着脸说:“那是人家的单位,又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宋谦道:“只要是董伯伯介绍过来的,我们这边都没问题,董伯伯的眼光我还是很信任的。” 董教授脸色终于好看多了,嘴角都有点压不住了。 宋谦又补了一句:“就像这里的中医大夫一样。” 董教授刚准备扬起来的嘴角顿时僵住。 秦苏也服了宋谦了,她没好气道:“你快闭嘴吧。” “哦。”宋谦弱弱答应。 “董教授,宋谦到了吗?”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找我的?”宋谦寻声看去。 见门口走进来一个背着黑色双肩包的女生,她微微侧头看来,鸭舌帽下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 “女药工,雷梦芹。”秦苏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64章 彪悍的酷姐 “小芹,你到了,快来,快来。”董教授招呼雷梦芹过来。 雷梦芹闻声看来,她在视频里见过宋谦,而后她背着包上前,走到宋谦面前,微微抬头,伸手道:“你好,宋师傅,我是雷梦芹。” “你好。”宋谦跟她握手,刚握上,他察觉出不对来了。对方的手上有老茧,触感也比较粗糙,握手的力度很大。 董教授介绍:“小芹,小宋你在视频里面见过了,是认识的。小宋,我给你介绍一下,小芹是京帮的女药工。” “女药工?”宋谦有些诧异。 传统的中药行是不允许女人从业的,尤其是后厂炮制和制药,别说让女性入行了,就连看都是不允许她们看的,连药铺的内掌柜都不允许,这是规矩。 当然,这确实是在歧视女性。 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个规矩也随之取消了。但药工毕竟是苦活累活脏活,所以一直以来女药工都是不多的。 别看现在学中药的有不少女生,但她们毕业了大多是去药房抓药或者研发部门,真正对着机器搞炮制和制药的女性,其实还是少数。 董教授又道:“她爷爷就是雷林语,雷老你应该知道的吧?” 宋谦顿时一怔,竟然是雷师兄的孙女…… 雷梦芹对宋谦道:“先前伱网上的视频,我都看过了,刀工很强,你是樟帮的吗?” 宋谦看向那边正在被一众老中医包围的常青石,他摸着鼻子,含糊其辞道:“也算是半个京帮的。” “什么?”雷梦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秦苏补充道:“他每样都会一点的。” “好大的口气!”雷梦芹闻言不由眯起了眼睛。 宋谦惊愕地看向秦苏,这怎么还有替自己吹牛的呢? 雷梦芹把背上的包拿下来,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长条形的盒子,说:“送你個见面礼。” 宋谦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堆黄芪。 “这是什么?”黄悦没看懂。 秦苏道:“是黄芪,不同产地的黄芪。” 黄悦讶异道:“我还以为你会带只烤鸭的,你们京城人现在流行送黄芪当见面礼了?” 秦苏却摇头:“这是药行的老规矩。” 黄悦又问:“什么规矩?” 秦苏跟她解释道:“以前老药铺或者药栈招师傅的时候,都是需要考核的。招大外柜就要考药材鉴别,招炮制的师父就要考刀工和炮炙。出手亮山门,先称对方斤两。” 黄悦才反应过来:“什么,她要抢小宋?” 秦苏再度眯起了眼睛,盯上了雷梦芹。 “哎!”全场最兴奋的就是董教授了,一把年纪的董教授差点没兴奋地跳起来:“小宋,你也有今天!” “你这么兴奋干什么?”黄悦都怕这老头儿血压上来了。 董教授说:“出来混早晚要还的,还来我们用人单位招人,现在好了吧,人家来招你了。小芹,快把这臭小子弄走!气死我了都。” 宋谦看着这一堆黄芪,他问:“这是你爷爷的意思?” 雷梦芹微微颔首。 黄悦叫道:“不行,小宋不能跟你走!”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到那边老中医的注意力了,一群人看了过来,而后都跟过来看。 一听说这边药工要赛技能了,老家伙们都兴奋了。 中医行内是没有技能比拼的,只有理论考试。治病这种东西,很难量化比拼,配伍方面也只有老师考学生。 但中药行是有技能比试的,真伪优劣,水平高低是能很明显地分辨出来的。 面对这么多人围观,雷梦芹一点不慌,她说:“你要是分不出来,那我就回去了,就当我白跑一趟。” 秦苏问:“那如果分出来呢?” 雷梦芹微微勾勒嘴角:“分出来再说。” 忠诚的粉丝陈实同志发言道:“宋神不可能分辨不出来的。” 黄悦还想再杠几句,宋谦抬手打断了她,宋谦看着这一堆黄芪,又想起了之前在鹤年堂学徒的日子,他语气变得柔和:“好,既然是你爷爷布置的考题,我就答一答吧。” 宋谦重新抬起了头。 “请。”雷梦芹对他伸手示意。 宋谦把一根根黄芪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一群人围着看,尤其是这帮老中医。黄芪是用量非常大的一种药材,不仅临床上用的多,生活中也很常见,还有很多人习惯用来煲汤和泡茶。 这帮老中医开过的黄芪量加起来好几吨了,但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多原药材。 孙运伟喃喃自语:“这么多黄芪都不一样吗?” 其他中医也是一头雾水。 其实这就是中医界的现状,医药分家之后,中医就只管开药了,他们只知道药性、药理和运用,但对药材品种、产地、真伪优劣就不知道了。 这样就会产生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同产地、不同年份、不同等级药材的药力是不一样的。医生如果不懂这个,那他这次开10g管用,下一次再开这个剂量就没用了。 这就是医不知药的弊端。 董教授和常青石都是药行人,不过侧重点不一样。一个是搞炮制的药工,一个是做研究的教授。两人也在盯着黄芪看,但都很默契地闭上了嘴。 “小宋,加油!”黄悦给宋谦鼓劲。 宋谦换上了慎重之色,他说:“黄芪虽是日常用药,但它的产地很多,你准备的非常齐备,甚至还有地方上的习用品种。” 黄悦问:“难度大不大?” “还行。”宋谦简单回应,而后他盯着这堆黄芪说:“黄芪,始载于《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以前的名字叫黄耆。李时珍释意‘耆者长也,黄芪色黄,为补药之长,故名。’” “黄芪解放前是野生为主,现在野生和栽培均有,但以栽培为主。产地的话,主要是分布在北方各地,如内蒙、山西、陕西、东三省、甘肃等地。” 董教授微微颔首,宋谦的知识还是过关的。 宋谦道:“现在药典上黄芪的植物来源收纳了两种,一个是蒙古黄芪,一个是膜荚黄芪。” 黄悦惊讶道:“就两种?那她拿了这么一大堆?” 秦苏回道:“要不怎么说是考题呢。” 雷梦芹淡然看着,并没有回答。 宋谦道:“黄芪最道地的产区,一个是山西浑源、应县产的膜荚黄芪,另外一个就是内蒙产的蒙古黄芪。” 宋谦从里面抽了两根出来,他说:“黄芪以根条粗直、粉质好,味甜,具有浓郁的豆香气为优。这一根是山西的黄芪,这一根是蒙古黄芪。” 雷梦芹问:“何以见得?” 宋谦说:“品种不一样,山西黄芪种的是膜荚黄芪,根头膨大,尾部渐细,质地韧且重,根头部还常常会出现空心。” 宋谦想掰根头部,却发现掰不开。 “握紧。” “什么?”宋谦还没反应过来。 雷梦芹就直接从包里面掏出来一把刀,打开刀鞘,一刀就劈下来了。 “嚯!”全场人被吓一跳,女药工这么猛的吗? 刀光青芒闪过,雷梦芹淡定收刀。 宋谦也被吓一跳,再看手上的黄芪根头已经被劈成两段了。 “京刀。”常青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所谓的见刀认帮。 京帮全称叫京通卫帮,主要是包含三个地区,京城、通州和天津卫,他们用的药刀叫京刀,长得跟鲶鱼头似的。 雷梦芹正了正头上的鸭舌帽,嘴角些许勾勒,淡然道:“吓到诸位了,抱歉。” “这姐姐这么酷吗?”陈实呆了。 黄悦都服了,她道:“你们药行人都随身带刀吗,你是切药,还是砍人?话说你怎么过的安检?” 雷梦芹道:“托运啊,难不成还有人背着刀坐公交和黑车过来吗?” 这下,宋谦等人都看向了常青石。 常青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第65章 黄芪鉴定 连宋谦都有些吃不消,这姐们太强了,跟个女侠客似的。 秦苏也捂着有些发疼的脑门。 宋谦重新收拾一下心情,把断成两截的黄芪拿了起来,他说:“你们看,根头这里出现了枯朽的黑褐色空洞。” 黄悦想起了之前在五芷禽魔家购买黄芩的经历,她说:“这不是跟黄芩一样了嘛,我记得黄芩的老根也是枯朽有空洞的。” “不错,难得你还记得。”宋谦习惯性地夸了一句。 “切!小看我?”小学渣黄悦得意地抱起了手臂。 雷梦芹询问:“那这个枯心空洞的部位是药效更好吗?” 宋谦反问:“这也是考题吗?” 雷梦芹只是挑了挑眉。 黄悦却是着急追问:“是不是呀,我看枯心黄芩卖的很贵,这个黄芪的枯心段是不是也卖的很贵?” “是!”宋谦点头。 雷梦芹鼻头轻轻发出了微不可查轻蔑哼声。 “但是。”宋谦话锋一转:“这只是商家的为了提价销售的策略罢了,黄芪,无论是哪里产的,一律是以根条粗大,无空心,质地柔韧为优。” 雷梦芹又看宋谦。 宋谦扭头问:“有刀吗?” “有,我给你去拿。”陈实乐颠颠去了。 宋谦也是怕了雷梦芹了,生怕对方又一刀劈下来。 陈实飞快地拿了刀和竹板过来。 董教授笑眯眯看着。 宋谦把黄芪放上去切,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跟董教授说:“董伯伯,你说你好歹也是中药专家,怎么开的医馆里连個切药刀都不备一下,这还是切水果的刀。” 董教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宋谦还不忘补上一句:“还是我们那儿好多了,什么都有。” “你用不用,不用还我?”董教授脸黑了。 董教授身后那帮子大学生一个个低着头憋笑,忍的好痛苦,谁能想到中药学魔王也有今天! 宋谦凑合着在黄芪中部切了几片下来,他回头分了几片给那边的大学生,他说:“今天是应董教授的邀请来给伱们上课的,不过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给你们讲过知识。” 董教授立马道:“你还知道我是请你来上课的,我还以为我是请你来挑战我心脏的抗造程度的呢。” 宋谦被喷的尴尬不已,他也不擅长解决这样的尴尬局面,只能再一次使用起吴先生教他的社交技巧:“董伯伯你满嘴顺口溜,早晚能考上研究生。” 董教授这会儿真感觉血压上来了。 “噗嗤。”学生们终于是忍不住了。 雷梦芹也是第一次看到董教授破防,她很好奇这个宋谦之前干嘛了,但现在也不是纠这个细节的时候,她问:“好了,别废话,黄芪怎么样?” 聊到专业性的东西了,宋谦状态立马回归了:“你们看手上的切片,断面的外层是偏白的,中间是黄色或者淡黄色。上手摸一摸,摸到粉质了吧?” “摸到了。”王健马上回答。 宋谦道:“这个就是好黄芪,有粉性和纤维性,中间呈现出菊花纹,味甜,嚼起来要有浓郁的豆腥味。” 说完,宋谦切了一片丢进了自己嘴里。 后面学生有样学样,但黄芪片不够,每个人还轮不到吃的,结果还抢了起来。 不说这帮学生了,连看热闹的老中医们也咽了咽口水,因为平时他们也很少有机会一起研究中药饮片。 “宋师兄,能再切几片吗?”学生们小心地提出请求。 宋谦又看向董教授。 董教授这会儿没好气道:“我没切药刀行了吧,你们那儿啥都有,行了吧?” 宋谦挠挠头,闭嘴了。 “我来切。”常青石上前,虽说是水果刀,但也不耽误人家手艺,他硬是全都给切成了标准的柳叶片。 孙运伟医生拿了黄芪片到手上,他啧啧称赞道:“这切的是真漂亮,我都舍不得吃了。” 宋谦却道:“没事,我们那儿都是这样的饮片,你去了之后,想吃就吃,管够。” “这是药,又不是大馒头。”话虽这么说,但孙运伟脸上却是带着笑,而且话语里面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董教授一脸麻木。 宋谦道:“因为山西黄芪是根头粗,尾部渐渐变细的,以前比较讲究的加工方式就去取上中段粗细一致的部位,就取三十公分长。” “然后用沸水焯烫一下,再用木板滚圆,最后用绳子捆成直径大概十公分的这一捆,行话叫‘炮台芪’,因为长得跟炮筒子似的。产地加工成这样,再送到药材市场去。” “所以并不存在说空心根头部位的药效比实心的要好,其实药效最足的这一段反而是中上段的实心部位。” “你们再看。”宋谦跟学生们介绍:“这一根是蒙古黄芪,它的特点就是芦头小,并且头尾粗细基本一致,质地娇嫩且柔软。” 宋谦拿着一整根黄芪掰扯一下,果然弯曲程度比先前的山西黄芪大很多,宋谦道:“所以这样就方便加工了,而且蒙古黄芪是不容易出现枯心,行话叫‘鞭杆芪’或者‘箭杆芪’。看,像不像个鞭子。” “像,真像!”有学生抢答了。 宋谦脸上露出了笑容。 看着宋谦开心的样子,秦苏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微笑,其实宋谦适合做老师,但不适合做老板。 宋谦又让常青石切了几片给大家分了分,一起尝尝,然后比较比较。 宋谦说:“虽然山西黄芪和蒙古黄芪都是道地药材,但从品相上来说,其实还是蒙古黄芪略胜一筹的。中药界也是要看颜值的。” 学生们都被宋谦逗笑了。 雷梦芹皱眉,这是她带来的考题。以前她考爷爷布置的考题的时候,那得如临大敌,小心谨慎,因为她知道她爷爷会步步设坑,让人防不胜防。 这小子倒好,轻松惬意,还开上玩笑了!这是给他的考试,他倒好,给别人上课了! 宋谦接着说:“除了这两个地区,东北的黄芪品质也不错。” “我们那儿也有黄芪?”有个女生好奇询问。 董教授听不下去了:“程星瑶,我上课教的,你都还给我了?” 董教授今天已经被宋谦气够呛了,要是学生还掉链子,那他真是要吐血了。 宋谦道:“《药物出产辨》上这样记载过‘正芪产区分三处:一关东,二宁古塔,三卜奎,产东三省。现时山西大同、忻州地区,内蒙古及东北所产者为优。’” “东北是产黄芪的,主要的产地是卜奎,也就是现在的齐齐哈尔,行话叫卜奎芪。产在宁安的,叫宁古塔芪。” 宋谦从旁边拿了两根黑褐色的黄芪,他说:“因为东北的土壤是黑色的,所以黄芪的表皮是呈现棕褐色的,行话叫‘黑皮芪’,这是东北黄芪的特征。” “你们比较一下,山西黄芪和蒙古黄芪的外皮颜色比较浅,往往是淡棕色的,行话叫‘白皮芪’。你们看,一眼就能比较出来了。” 王健看了两眼,他问:“师兄,这两根褐色的都是东北黄芪吗?” 这话一出,雷梦芹的眼神也有意无意地往这里瞥,这又是一个他爷爷设下的坑。 宋谦拿起两根长长的黄芪放在一起比较,而后用手搓了搓,又用鼻子闻了闻,而后再用舌头舔了舔。 这动作,看的旁边老中医们直咽口水。 宋谦看向对面的雷梦芹,他说:“这一根是东北的黑皮芪。” 雷梦芹问:“这一根不是吗?” 宋谦回答:“这跟是染色的。” 雷梦芹脸上的轻松之色顿时消失。 第66章 第二件礼品 “染色的?”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错愕,皆想到中药造假的各种丑闻。 “你这也太卑鄙了吧!”黄悦气愤地指着雷梦芹:“你这不是故意坑人嘛。” 雷梦芹不置可否,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宋谦。 董教授也看宋谦,脸上带着玩味之色。 “老师,这个考点很难吗?”王健好奇地问董教授。 董教授说:“倒不是说难,主要是这个知识很冷门,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啊?”黄悦听得紧张起来。 “这都是解放前的事情了。”董教授笑眯眯地看向宋谦。说真的,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希望宋谦出糗过。 “解放前?”黄悦瞬间轻松下来:“那没事了。” “嗯?”董教授疑惑地看黄悦。 黄悦一拍手:“我们小宋是解放前穿越来的。” 在场众人头上都顶了个问号,什么意思? 秦苏又多看了宋谦几眼。 雷梦芹看黄悦一眼,而后又看宋谦,她问:“为什么要染色?” 宋谦微笑道:“这是因为解放前国内外各地用药习惯和要求都不一样,所以才会有不同的产地加工方式。” “像这种染色的黄芪,需要选用条匀称皮细嫩的,然后用乌叶、黑巩、五倍子等制成液体,然后染成蓝黑色,主销国外。行话叫‘春正芪’,也叫‘冲正芪’。” “看的出来,这根黄芪在染色的时候,还特意做出了侧重。虽说春正芪本就是模仿东北的黑皮芪,但也是要看手艺的。” 宋谦抬头夸奖:“手艺还行嘛。” “你可真会说话。”雷梦芹面色微僵。 秦苏和黄悦低头憋笑。 董教授也有些意外,他也没想到宋谦对解放前的事情这么了解,他不是由医入药没多久嘛。难不成他真是天才? 孙运伟大夫接过来看,他道:“我记得现在黄芪大部分都是甘肃产的吧?” 宋谦点头:“是的,道地产区的东西虽然好,但出货量不高。现在出货量最大的是山东文登、甘肃定西、还有河北安国等地的黄芪。” “山东和甘肃两地的黄芪,粗细、外形和长短其实还是过关的,但可惜的是太硬了,木质化过高。” 宋谦又拿了一根出来,让常青石切了一些,分给了老中医和学生们。 宋谦拿起一片道:“就像我前面说的,黄芪要以纤维性好,有粉性的为佳。你们看,这两地的黄芪木质化过高,豆腥味比较淡。” 宋谦放了一片进嘴里。 秦苏询问:“所以品质次一等?” 宋谦点了点头。 “炮制方面呢?”雷梦芹又问了一句。 宋谦回答道:“黄芪的炮制一般是蜜炙,现在规定用量是100kg黄芪,用30kg到35kg的蜂蜜,所以大概是百分之三十的量。” “而传统制法,尤其是京帮,用蜜量很大,几乎可以达到一斤黄芪片,半斤蜂蜜的程度,所以差不多有一半的量。” 雷梦芹有些讶异:“你对我们京帮的事情这么了解?” 宋谦轻微地叹了一下,毕竟在鹤年堂那段时间不是白待的,如果不是穿越回来了,他可能已经是鹤年堂的宋大闸柜了。 宋谦道:“毕竟是元明清连续三朝定都的地方,所以京城用药是非常讲究的。” 孙运伟提出了属于中医的困惑:“那怎么会用蜜量会相差这么大?没有标准吗?” 宋谦跟他解释:“是因为品质的问题,黄芪质地疏松,就像我前面说的,品质好的黄芪纤维性好,粉性好,表面粗糙,所以能吃很多蜜。” “像甘肃、山东产的黄芪木质化程度高,质地坚硬,所以不是不想给它这么多蜜,是它吃不进去啊。” 孙运伟看向董教授。 董教授马上道:“看我干嘛?我能给你们用差的吗?” 宋谦有些感慨地说:“其实古代甘肃才是黄芪的道地产区。” 黄悦惊讶道:“这样吗,那怎么现在不是了?” 宋谦道:“时代在变,自然环境在改变,道地产区当然不是固定不变的。就像陶弘景说黄芪‘第一出陇西、洮阳,色黄白,今亦难得’。所以在南北朝的时候,甘肃黄芪就很少了。” “陶弘景也说‘次用黑水、宕昌的黄芪’,在那個时代,四川的黄芪品质比不上甘肃黄芪,但是能用,毕竟量大。” “可到了唐代的《新修本草》里就说‘蜀汉不复采用之’,所以唐代的时候,四川黄芪就不是主流了。” “后来黄芪产地继续东移,宋朝之后逐渐总结出了优质黄芪的鉴别方式,像‘直如箭干、折之柔韧如绵、金井玉栏、菊花纹、味甘甜’之类的特性。” “明朝的时候,才确定山西是黄芪的道地产区,清朝的时候,产区继续北移,才有了内蒙的黄芪。” “中药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存在越古老越厉害的情况。道地产区也会变。就像我们熟悉的三七,以前的名字叫田七。” “为什么,因为它以前的主产区是广西田阳,所以才叫田七,或者叫田三七,现在道地产区在云南文山。” “再比如历代医家念念不忘的上党人参,明朝的时候就已经灭绝了,李时珍就说‘民以人参为地方害,不复采取,今所用者皆是辽参。’” “乾隆皇帝也说‘上党成凡卉’。没有那个环境了,就不会是道地产区了,就算人工种植也不行了,种出来也没有那个品质了。” 提到上党人参,老中医们纷纷遗憾摇头。中医其实是跟士兵是一样的,没有哪个士兵是不爱好枪的,中药就是中医手里的枪。 像上党人参这种已经绝迹的并且为历代医家接连称奇的神药,哪个中医不想拿来用一用,试一试。可惜,永远没有机会了。 宋谦接着说:“保护环境才是最重要的,上党人参的灭绝,一个是过度采挖,一个就是当地老百姓破坏太行山的森林植被,导致野生人参失去了生存环境。” “所以说,只有种植才是解决药材不足的根本办法。就像人参,如果没有人工引种,估计东北人参也灭绝了。现在东北野山参也极少了,早就不允许采挖了。” “人工种植从来不是药材药力不足的原因,关键在于怎么种。就像山西种植黄芪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以前是播籽种的,五到七年才能采收。” “种出来的品质跟野生的差不多,现在黄芪种植基本三年就采收了。像有些地区,两年就收了,伱们看。” 宋谦又拿了一根很细的出来:“这就是两年采收的,跟笔杆子一样细,长度就30-40公分,底下还有分叉,跟鸡爪子似的,这种叫鸡爪芪,品质是最差的。为了卖相好,商家往往切成大斜片,因为这样显得大。” 雷梦芹问出了最后一个考点:“鸡爪芪的形成原因,只是因为种植时间短吗?” “啊?”宋谦怔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把他给问住了。 雷梦芹立马心中明悟,她道:“看来你没有去过产地,没有见过栽培。” 宋谦真色微变。 这就是药行的称斤两,她称出宋谦的斤两了。没错,宋谦的确没有产地经验,这是他的短板。 见宋谦吃瘪,董教授乐坏了,他说:“小宋没有产地经验是正常的,他才入行多久啊。” 雷梦芹又从包里面拿出来一个盒子:“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份礼物,是我炮制的饮片。我爷爷的原话是如果你各方面都过关,那就让我留下来帮你。如果你不行,那就让你跟我去京城,我爷爷说他可以手把手带你。” 董教授露出惊讶之色,雷老看上这小子了? 常青石也诧异看来,雷老可是炮制饮片的大行家啊! 黄悦的神色顿变,尖声叫道:“你真是来抢人的啊?” 第67章 京帮第一女药工 “什么?宋神又要进京了?那我怎么办?”现场最慌的就是陈实大兄弟,他为了追随宋谦,都已经辞掉养元国医馆的工作了。宋谦要是走了,他怎么办? 常青石也皱眉看向宋谦,他又何尝不是呢。宋谦要是跑了,那他怎么办?重新回去切肉吗? 现场突然陷入了寂静。 董教授也叹了一声,他说:“小宋啊,大家都说你是个中医天才。可要不是老郑手把手调教你二十年,你哪来的天才的名声?中药行也是一样,没有一个厉害的老师带你,你很难有很高的成就。” 大家齐齐看向了宋谦。 宋谦则是皱着眉,低着头。 虽然宋谦气了自己一通,但董教授还是非常心疼这个后辈的,他也没真的跟宋谦生气,他说:“虽然选择真的很艰难,因为不管怎么选,都会有得有失的,但你还是要好好考虑考虑未来的。” “伱快闭嘴吧!”黄悦有点急眼了,而后她看向秦苏,问:“苏苏,怎么办,小宋不会真的走吧?” 秦苏却一直在盯着雷梦芹看。 雷梦芹却显得信心满满,这样天大的好机会放在这個小子面前,她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怎么选。 “怎么样,想好了吗?”雷梦芹又问了宋谦一声。 大学生们也都艳羡地看着宋谦,师徒关系跟师生关系是有很大区别的,等他们大学毕业了,也就没机会再跟董教授了,可师徒却是要跟一辈子的!这是一辈子的承诺,人家是要帮你一辈子的! 宋谦脸色凝重地抬起头。 大家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所以。”宋谦看着雷梦芹开口:“为什么会出现鸡爪芪?” 雷梦芹顿觉气短,她忍不住吐槽道:“你皱眉沉思这么半天,结果是在想这个?” “不然呢?”宋谦反问。 其他人也是无语凝噎,人家跟你聊前途,你在这里想鸡爪? 秦苏也只是嘴角微笑。 董教授也有一脚踏空的感觉,他赶紧跟宋谦解释:“鸡爪芪形成的原因不是时间短,而是育苗移栽。” “黄芪最好是采用种子繁殖的,以前山西种植黄芪,是先把黄芪种子掺在细土里面,再洒在地面上,然后再赶一群羊过来踩一遍。” 宋谦错愕:“羊群?” 董教授点头:“对,山西药农说羊群踩过的黄芪长得比较整齐。因为黄芪的种子很小,只能掺细土撒播,没办法翻种下去,只能撒上去再压实。” “现在为了省力,为了快速有收成,有些地方的药农就会直接买苗来种。可是苗移栽的过程中,很容易伤到根部,这才是出现鸡爪芪的最大原因。” 宋谦恍然大悟,这就是药行说的听过不如见过,见过不如干过,你没去过产地,没深入了解每个地区药农的种植方式,就不可能对中药有那么具体的了解,这是宋谦的短板。 宋谦佩服道:“董伯伯,你懂得真多。” 董教授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教授的职称是花钱买来的?别废话了,你怎么想的,去不去啊?” “去哪?” 董教授感觉自己血压又高起来了,合着大家在这里又担心又期待的,你小子是一句没听见啊? 雷梦芹都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稳了。 秦苏跟宋谦说:“如果你赢了她,她就留下帮你。输了,你就跟她走,她爷爷雷老会带你。” 宋谦才又看向她送过来的第二个盒子,他皱眉问:“比什么?” 雷梦芹说:“鉴定方面,你没有产地经验,就不用比了,你定然是输我一筹的。刀工的话,我确实不如你,所以这两项,算我们平手。” “但对一个药工来说,最核心的还是炮炙,这才是药工的最大价值,所以要比就比炮炙,这个盒子就是我做的饮片,你先看看。” 宋谦打开盒子,大家都围过来看。宋谦从里面取出来一颗黄色的半夏。 孙运伟医生问:“这是姜半夏吗?” 宋谦道:“不,这是法半夏。” 常青石和董教授也各拿了一颗,然后三人同时做了一个动作,用手举着法半夏对着灯在看。 “通透如黄玉。”董教授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常青石心中暗惊,他道:“你这女孩年纪不大,这一手炮制的功夫倒是极好。” 雷梦芹只是礼貌性微笑。 黄悦没看懂:“这个法半夏做的很好吗?” 宋谦也换上了慎重之色,他道:“鹤年堂制作法半夏要经过清水、石灰、矾、甘草、生姜等七道工序,一共需要49天。制成后再晒干,出来的成品得是内外均黄且无杂色的。” 黄悦惊道:“这么长时间啊?” 董教授也颔首:“中药,无论是种植,还是炮制,都是细致的活儿,快不得。中药快了,中医治病就慢了。只有中药慢了,中医治病才能快。” 老中医们纷纷点头,这些年他们也是吃够慢郎中的苦了。 “她这么厉害?真的假的?”黄悦惊愕地看雷梦芹:“这颗半夏里面也是黄的吗,真的连杂色都没有吗?” 宋谦看向雷梦芹,他说:“鹤年堂对法半夏有一个传统的质量检测标准。” “什么?”董教授都没听过。 雷梦芹也是微怔。 “就是……”宋谦松开自己的手,法半夏坠落地上,“啪”的一声轻响,法半夏碎成了两半。 雷梦芹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你怎么会知道的?” 宋谦没回答,只是说:“半夏是一种很坚硬的药材,所以才有蝉翼半夏的切制手法,坚硬到能切出薄如蝉翼的极薄片。但如法炮制后的法半夏却很酥,掉在地上能碎成两三瓣,而且能看到里面的颜色了,是不是通透的黄色,有没有杂色,一眼就看出来了。” 黄悦赶紧蹲下来捡起来,递给秦苏看,她惊讶道:“真的一点杂色都没有诶。” “好手艺。”宋谦也不得不称赞对方。 雷梦芹也疑惑地看宋谦,怎么这人对鹤年堂的事情这么了解。 “这个是什么?长长的,像是传统衣服扣住纽扣用的盘扣。”陈实从盒子里面捡起来一个金黄色的东西。 “是枳壳。”宋谦回答。 陈实拿过来闻:“枳壳?” 宋谦道:“每个药帮都有自己的炮制习惯,像常师傅所在的樟帮是以‘凤眼枳壳’闻名天下,他们做出来的枳壳长得跟凤眼似的。” “京帮则擅长制作‘纽襻枳壳’,成品得长得跟纽襻一样。而且她这个是经过麸炒的,然后才染成了金黄色。” 宋谦也拿起一条枳壳观看。 常青石翻看之后,发现不焦不黑,着色均匀,是非常匀称的金黄色,他称赞道:“好火功,好刀工,好手艺!” “谢常师傅夸奖。”虽说都是一样夸奖的话,但从宋谦嘴里说出来,跟从常青石嘴里说出来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眼见着大家都在夸奖雷梦芹,黄悦感觉宋谦受冷落了,她不高兴道:“不就是京帮饮片嘛,我们小宋还做过京帮的淡豆豉呢。” “哦?”雷梦芹好奇看来。 “我有照片。”黄悦掏手机。 宋谦赶紧拦她:“大可不必!” 第68章 危急时刻 宋谦哪好意思让黄悦把他做的淡豆豉拿出来啊,他做出来东西确实没法跟雷梦芹比。他跟师父学了二十年,才博了一个中医天才之名。 雷梦芹是世家出身,在雷林语座下受教二十多年,所以才有现在的实力。如果说宋谦是中医天才,那雷梦芹就是中药天才。 别看雷梦芹年纪不大,但宋谦估计她至少得有市级专家,甚至有可能是省级专家的实力,京帮第一女药工的名头也不是白捡的。 而炮炙这一块,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宋谦甚至都没入门。先前在鹤年堂,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学调剂,剩下时间就是在学筛、簸、扬、拿,炮炙他只是稍稍了解。 做淡豆豉、玫瑰枣这样技术要求不是很高的,那他还能胜任的。难一些的,他就不行了。 后来再跟师樟帮余天齐,他也只学了刀工这一项,也没涉及到炮炙。 黄悦疑惑地看着宋谦,不明白为什么小宋不让她拿出来。 宋谦看了看旁边紧张地看着他的几人,他说:“京城我是一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这里有我的理想与事业,我不会抛下这一切的。” 常青石等人才松了一口气。 黄悦马上扬起了笑脸。 秦苏擎着淡笑,她早就知道宋谦会这么选。 董教授不由暗叹,可惜了。 雷梦芹问他:“所以你是明确拒绝我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收拾东西回去了?” 宋谦忙说:“不是还有一个选项吗?” “你要留下我?”雷梦芹露出了意外之色。 秦苏说:“我们正阳正处在快速发展阶段,非常迫切地需要各个药帮的优质人才,当然非常欢迎雷师傅你加入。” 宋谦也颔首,这样一個大高手,他怎么会不想要呢? 雷梦芹看一眼黄悦,又看宋谦,不是连淡豆豉不敢拿出来给她看嘛,这怎么还吹上牛了,她道:“看来宋师傅的实力有所保留啊,还是那句话,赢了我,我就留下来帮你们。” “你真的行?”董教授也将信将疑地看着宋谦,药工很多技能都是水磨工夫,不是他看不起宋谦,而是他不认为宋谦有这个经验和机会。 看看雷梦芹满手的老茧就知道了,这都是一点点磨出来的。对方炮制出来的饮片,都能让他拿到课堂上去当成范本用了。 雷梦芹问宋谦:“比什么,速战速决的话,就比炒王不留行吧,看看爆开率,我还得赶紧回去呢。” 正当宋谦挠挠头,现在是还真不行。要不就拖到市赛之后,那他就能再开启一次跟师了。正当宋谦斟酌该如何回应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脑海深处震了一下,他道:“稍等,我去喝口水。” 雷梦芹看的疑惑,战术喝水可还行? 宋谦快步走到旁边去,端起水杯,闭上双眼,调出脑海里面的东西。 用户:宋谦。 年龄:26 医派:新安医派 中医等级:市级专家(巅峰) 中药等级:县级(高阶) 【临时任务:彰显药工临方炮制的价值。奖励:鉴于用户炮炙内容是弱项,将优先开启炮炙学习。】 “彰显临方炮制的价值?”宋谦看的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怎么临时插了个任务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我买药?” 大家寻声看去。 董教授看一眼时间,说:“不好意思,今天已经不接诊了,如果要看病的话,明天再来吧。” “不,我就买盒药,不挂号,不挂号。” 董教授也看了过去,见门口有个扶着门框站着的中年男人,他问:“你哪里不舒服?” “中……有点中暑,买盒藿香正气水吧,有没有……有没有止血的药。” “嗯?”董教授看的有些疑惑。 “不对!”宋谦看了过来,只看了对方的脸色一眼,他便赶紧说:“快把他搀进来,小心一点。” 陈实赶紧上前。 孙运伟也赶紧接手,刚上手一摸他就道:“不好,手臂是冰冷的,四肢厥逆了。” 一听到四肢厥逆,在场的老中医们纷纷变了脸色,这大夏天的,还四肢冰冷,这得病成什么样子? 宋谦赶紧跑上前来,蹲在地上观察病人,见对方头上脸上不停在冒着汗,他上手一摸,发现汗是冷的,而且很黏。 宋谦询问:“病多久了?” “十……十来天了……”对方神情非常困倦,他有气无力地说:“之前中暑,身上很烫,还拉出了紫色的血,十来天了……没好……我是毋系呜……” 最后面的话都含糊不清了。 孙运伟神色凝重地说:“这是个危急重证,怎么来我们这里了?伱没去医院吗?大兄弟,大兄弟。” 孙大夫又叫了对方几声。 对方神志才稍稍清醒:“不去……不去医院,没钱……我吃一点药就好了,不挂号……不要医生,不做检查,卖我一盒药就好……就一盒,便宜点的。” 众人看对方的穿着,这中年人身上破破烂烂的,脏兮兮的,裤子上的血迹都变成黑色的了,他是连裤子都没得换吗? 病人说完之后,则是两眼一翻,继续神志不清了。 “怎么办?”有医生询问董教授。 董教授舔了舔嘴唇,也觉得相当棘手。他们只是个民营医馆,疑难杂症是能遇到,但像这样命悬一线的危急重症,那还是极少的,真遇上了,也就赶紧送医院去了。 正当董教授犹豫的时候。 宋谦已经给病人诊上脉了,他说:“脉数,细软无力。病人暑令季节受酷热发病,便下紫血十余日。头汗冷黏、四肢厥逆,神困肢软,间或神志不清。” 宋谦又掰开对方的嘴,查看舌头,他说:“舌质红,苔少。病人受暑邪所侵,阳热上浮,脉络受伤被灼,血海失藏,所以才会出现了消化道出紫血的情况。” “接连便血十余日,未得治疗,病情逐渐由实转虚,虚实夹杂,直至现在以虚为主的证候。” 孙运伟颔首表示赞同。 黄悦有些不忍:“十几天没人管……他没有家人吗?” 董教授才反应过来:“小宋,你是准备接手治疗?” “不然呢?”宋谦一句反问,把董教授给整不会了。 董教授很想来一句,我这儿只是养元国医馆,不是天下无敌的慎行堂啊。 孙运伟却有些心潮澎湃,哪个医生不想在急危关头救人性命,妙手回春?可想归想,有没有这个实力,有没有这个胆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赶紧问:“能治吗?” 宋谦点头:“问题不大,他是中阳暑才一步步变成这样的,但现在千万不能给他用寒凉之品,一用人就没了。这个时候只能补气才能益其津,只能回阳才能攘热固脱,才能使其真正转危为安。” “所以治法当以回阳救逆,益气止血。”宋谦断然出声,做出了判断,而后他看向了药柜,快步走去:“戥子给我,抓药!” 雷梦芹赶紧往后两步,给宋谦让开路。这种治病的危急时刻,是大夫们的舞台,药工只是幕后的英雄。话虽如此,可雷梦芹嘴角仍有些苦涩,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遗憾。 到了药柜里面,宋谦快速校戥,然后抽柜子抓药,制附子15g,北五味子15g,炙黄芪15g,蒲黄…… 宋谦问抓药的大姐:“蒲黄只有生的吗?” 大姐说:“对,现在只剩生的了。” 宋谦赶紧另外抽了一张包药纸出来,他说:“来个药工,临方炮制!” 雷梦芹闻言豁然抬头,什么?幕后英雄要上场了,要在这种危急时刻,力挽狂澜,救人性命了?雷梦芹当时热血涌上大脑了,正想举手,却听见旁边大喊一声。 “我来!”举手的正是常青石。 “哎?”雷梦芹愕然看去,她发现老常比她还激动呢,脸都红透了,眼珠子都大了两圈。 常青石兴奋的都不太正常了,他对雷梦芹大声道:“我才是正阳临方炮制室的负责人。” 雷梦芹噎住。 秦苏不忘补上一句:“雷师傅,你现在还不是我们正阳的人呢。” 第69章 炒焦和闷煅 雷梦芹急的差点又去掏包里的京刀了,热血都冲到大脑里面了,结果你来这么一句? 常青石赶紧上前拿蒲黄。 雷梦芹急的眼睛都绿了,要不是有法律管着,她都想上去抢了。 “你们……你们……”雷梦芹胸腔剧烈起伏。 黄悦摊摊手:“没办法,你非要比试的。再说你不是说你赶时间嘛,还得坐高铁再回京城,要不我给伱叫个车?” 雷梦芹感觉自己遭受了一万点暴击,她哪知道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 药柜边上的宋谦的声音依旧快速且沉稳:“地榆15g,我多抓了几份,我需要地榆炭,再来个药工!” “我来!”雷梦芹感觉自己上小学的时候都没这么积极举过手。 宋谦举起药包,对她道:“救人要紧,快去。” “好。”雷梦芹马上拿了过来,心潮澎湃。虽说她炮制出来的饮片,也的确都送到各大医疗机构去治病救人了,可那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现在可是她现场参与抢救危重病人,你说哪个药工见了不得热血沸腾? “上哪儿炒?”常青石赶紧询问。 董教授为难地说:“我们这儿没有……没有临方炮制室。” “什么?”常青石和雷梦芹齐齐怒视。 就连那帮子老中医都看不下去了,一個个不满地盯着董教授。 董教授顿时委屈大发了,两个药工盯着他也就算了,你们这帮中医看什么?又不是第一天没有临方炮制室,从来也没有过啊! 董教授第一次感觉没有临方炮制室好像是犯了大罪。 黄悦捡起雷梦芹放在椅子上的背包,她说:“雷师傅,你的京刀在里面。” 董教授倒退两步,惊吓道:“罪不至死吧?” 常青石也左右找着,他才想起来,今天出门没带樟刀。 宋谦实在无语了,他道:“董伯伯,你家不是在对面嘛,去厨房炒一下。” “诶?”董教授才想起来。 “不符合gmp生产规范吧?”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 董教授马上道:“去他娘的生产规范,罚就罚吧,救人要紧,你们两个跟我来!” 董教授掏出钥匙,活像个要冲锋的将军。 常青石和雷梦芹赶紧跟上。 宋谦手持戥子转身,抽出斗子,抓,放,转身回来,他说:“15g红参另炖,现在就去炖下去,快!” “我来!”王健同学也赶紧举手。 陈实一把把他推开:“你来什么来,你还没毕业呢,有证没证?” 王健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无耻的人,煮个药还问他要上证了。 陈实往前一步,举手道:“所以让我来。” “哎?”王健不乐意了。 就在两人掰扯的时候,宋谦把手上的红参递给了药房抓药的调剂员曹大姐:“快拿去炖。” “我啊?”曹大姐还愣了一下。 宋谦反问她:“不然我啊?你不是负责代煎的吗?” “哦!马上!”曹大姐也来劲了,谁能想到她都一把年纪了,也能热血沸腾一把呢。 宋谦从柜台里面走出来,对这边的老中医说:“你们先看着病人,我去看看他们药工炮炙情况。” 老中医们纷纷答应。 宋谦快速出去。 秦苏也跟了上去。 黄悦怔了一下,赶紧跑步跟上。 三人到了董教授家里,发现三个药工都在厨房。厨房灶台上是个两眼的煤气灶,正好一人一个,董教授则是站在他们后面。 虽说两人都在炮炙,但两人的状态却完全不一样。常青石右手拿着锅铲飞快地翻炒着,铲子撞击锅底的金属敲击声不停传荡出来,他干的是热火朝天。 而雷梦芹却像是被人点穴了似的,站在灶台边上一动不动。 两人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姿态。 “他们……他们怎么一个动,一个不动啊?”黄悦看的大为疑惑。 宋谦上前查看,他说:“常师兄是在炒蒲黄,蒲黄炒完之后才有很好的止血作用,而我的要求是炒焦,因为我想在止血之外,多增加一点焦香醒脾的作用。” “清炒法也叫净炒法,有微炒、炒黄、炒爆、炒焦、炒炭之分。蒲黄是花粉,是很细很细的,沾在铁锅上,稍微一个不留神,立刻就会炭化。那就是不是炒焦了,而是炒炭了。” “所以你看,他铲子每一次都是铲到锅底的,而且翻过来的时候,还得把锅底亮出来,行话就叫亮锅底,就是为了避免粘锅底炭化。” “火候方面也非常不好控制,炒焦要尽量避免出现太多黄烟,尤其锅子里不能出现火星,一旦出现火星,别的药材还好,还能喷壶喷一下,但蒲黄会立刻炭化。因为赶时间,需要快速炒完,所以常师傅找的是这个火星将出未出的临界点,” 秦苏说:“所以现在手工炒药基本都不用明火了,而是用电锅了,因为温度可以精准设置。” 宋谦遗憾地说:“可惜这里只有煤气灶。” 厨房里的董教授回头怒视宋谦一眼,这小子又阴阳他。 几人再看不动如山的雷梦芹,黄悦问:“那雷师傅怎么这么淡定,哎,她锅子上扣着什么?” 宋谦也看了过去,见雷梦芹炒锅上还倒扣着一个不锈钢盆,她用两根竹筷子压住了不锈钢盆,盆上还放着一小张白纸和十几粒大米,宋谦讶异道:“雷师傅选的扣锅煅药,不是炒炭。” 秦苏问:“有什么区别吗?” 宋谦道:“炒炭就是把药材炒到炭化,锅子里面翻炒的优势很明显,炭化程度看得见,容易把握和调整,而且损耗率低,但缺点就是在高温加热的时候,药性和药味也会流失比较多。” “常师傅选用的就是闷煅法,也叫扣锅煅,就是在锅子上再倒扣一个锅子,两个锅子的缝隙之处还要用掺了盐巴的黄泥封死,以免气味流出。” 秦苏和黄悦看去,见不锈钢的扣在锅子上的那一圈果然有黄泥。 闻言,董教授瞬间瘪了嘴,他那盆可怜的兰花…… 宋谦接着说:“闷煅的优势很明显,那就是药性和气味流失的很少,都闷在里面了,常师傅用筷子压着不锈钢盆,也是为了防止空气膨胀顶开盆子,而且如果黄泥封边处冒出烟来了,还得及时封堵。” 董教授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手上就抓着一把盐泥,很显然他就是那个修补匠。 宋谦道:“闷煅法,除了这个优点以外,其他全是缺点。操作难度极大,因为一切都是不可观察的。我们需要的炭药,不是说完全变成炭就好了,那样是没有药性的。” “炭药的要求是外表是炭化的,掰开饮片,里面得是焦黄色或者是焦褐色,这样才能保留住药性,这叫‘炭而存性’。想要达到这样的程度,在一切不可观察的闷煅法的条件下,是极其困难的。” 秦苏若有所思地问:“所以常师傅放在盆顶上的白纸和大米是用来观察的?” 宋谦颔首:“对,既然里面看不见,那我们只能通过外部条件来观察,前人经验就是放白纸和大米。等白纸和大米变成了焦黄色,那里面的炭药程度就差不多到火候了。” “哦!”黄悦神色轻松一些,她说:“还好有这个办法。” 宋谦却摇头:“没那么简单,下面的火是煤气,是不稳定的。如果中途火力偏弱,药材里面是水分不能完成气化,一旦回落,那药材就夹生了,就失败了。” “但如果温度太高,里面完全炭化,甚至炭化成灰,里面的药材最后都不成型了,那就完全用不了了。” “而且这口锅子也不是她用惯的,尤其是上面的不锈钢盆,导热性和储热性她都是第一次摸索。所以白纸和大米焦黄程度的参考价值,也就没有以前那么高了。” “啊?”黄悦脸色又凝重起来了。 宋谦语气也变得沉重,他道:“最为关键的是闷煅完了之后,是需要放置一天才开盖的,要等药材缓慢冷却,这叫去火毒。如果立刻打开,里面的药材很可能死灰复燃,由炭变灰,那也白费了。” 黄悦惊呼:“一天?那病人哪等得了?” 宋谦道:“她煅完之后,现场就要打开,所以她在以往火候上经验必然要做出新的调整,而且还得避免打开后的复燃。” 黄悦又看向雷梦芹这个女药工,心中全是钦佩,真不愧是京帮第一女药工啊,玩的全是高难度! 秦苏也眯起眼睛看雷梦芹。 第70章 你试一下,万一呢? 严格意义上来说,炒蒲黄和地榆炭都不是临方炮制室的活儿,因为这些药材是要提前准备的,但从现实来说,中药房缺药实在是太常见了。 国医大师邓老就说过这样的一个故事,他在给病人开甘麦大枣汤的时候,因为药房经常缺小麦,最后没办法,就只能用食堂的面粉来代替。 那么大的一个医院都还经常缺药,就更别说其他单位了。 不过还好,今天有两个药工高手在这里。 “石板!”常青石大声说话。 “没有石板,给你拿個烤盘吧。”董教授赶紧把烤箱里面的搪瓷烤盘拿出来,放在常青石旁边。 常青石铛铛敲了两下,而后抬锅把蒲黄倾倒在搪瓷烤盘上。 董教授迅速用竹铲把炒蒲黄摊匀,焦香味一阵跟着一阵往外窜。 宋谦上前查看,原本黄色的蒲黄现在都已经变成褐色了,再细看,几乎看不到黑色成炭的部分,也没有没炒到位的部分,这一盘子炒蒲黄着色非常均匀。 宋谦微微颔首,用手撮一点放进嘴里品尝。 常青石也撮了一点尝味。 “怎么样?”董教授问两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董教授松了一口气。 几人又看雷梦芹,雷梦芹那边的闷煅也到了关键时刻,不锈钢盆上的白纸和米粒逐渐焦黄。 “焦黄了!”黄悦赶紧说。 宋谦等人看一眼白纸和米粒,而后又赶紧看向雷梦芹。 此时的雷梦芹却跟入定了似的,见到焦黄,她反而闭上了眼睛,都不去看了。 宋谦他们也没有再出声打扰,就像宋谦之前说的,在这种特殊条件下,之前的经验已经不管用了,现在考验的就是一个优秀药工对药材和火候的敏锐感知了。 宋谦看的清楚,雷梦芹虽然把眼睛闭上了,但她的竹筷子始终是戳在不锈钢盆上的,所以她悬在锅上的手的位置是恒定的,她始终在感知。 大家紧张的大气不敢喘,生怕雷梦芹做失败了。 终于,盆上的白纸和白米都变成深焦色的时候,雷梦芹猛地睁开眼:“炭甏。” 董教授马上转身,抽开放在厨房里的冰箱柜,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陶罐,他赶紧打开盖子,放在了灶台上“没有炭甏,凑合用吧。” 雷梦芹用筷子把不锈钢盆挑飞,而后便直接往罐子里面一倒,迅速用盖子密封好,立刻放进冰箱冷冻柜。一气呵成,她甚至都没看一眼地榆炭化情况。 “去火毒!”宋谦眸子大亮,不管是炒炭还是闷煅,都是需要去火毒的,传统的做法就是自然放置一天,缓缓去之。 但现在有科技了,冰箱就是人造的阴寒场所,去火毒就很快了,很适合急用。 “成了吗,成了吗?”黄悦紧张询问。 雷梦芹自信地说:“把‘吗’字去了!” 宋谦对其竖了个大拇指。 常青石把搪瓷盘上的炒地榆也塞进了冰箱冷藏室里面,他说:“我也上点科技。” 而董教授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哭丧着脸给老婆发了个信息。 …… 毕竟上了科技,陶罐又是提前冷冻过的,所以火毒去的很快,等药材炮制完了,他们就立刻拿了下来。 宋谦倒出罐子里面的地榆炭,掰开看了一下,外表炭化到位,内里仍旧保持焦褐色,焦而存性,他又闻了一下,品质过关。 这种传统闷煅法,不仅难度极大,而且损耗率特别高,通常是一锅药材里面就只剩下锅底一点用,所以以前很多药铺都不愿意煅炭药,因为卖一次亏一次。 因为这次煅的地榆分量少,而且雷梦芹技术水平到位,所以损耗率还是很低的,大部分都能用。 药行的各项技术都特别吃经验,单一个闷煅,没有五六年工夫,根本拿不下来。 像雷梦芹初次尝试用厨房工具闷煅的极限挑战,除了需要丰富的炮炙经验,更需要天分和药工对药材的敏锐直觉。 “不仅是个高手,更是个天才!”宋谦内心一片火热,他更想要这个中药天才了。 所有药材都准备到位了,快速煮下去,然后给病人服用。 已经是傍晚了,董教授本来已经定了晚饭,现在大家也没去吃的心思,他就打电话让饭店那边把菜打包送过来算了。 一群人在医馆里面吃了晚饭。 黄悦还贱兮兮地过去问:“雷姐,你不着急回去了?” 雷梦芹黑着脸。 秦苏掏出手机,她说:“我帮你订了酒店。” 雷梦芹嘴唇动了几下,终是没有拒绝。 “他醒了,他醒了。”陈实端着饭碗蹲在了病人面前,见病人清醒过来,他赶紧招呼大家。 众人过来。 病人吓了一跳,赶紧往后缩,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宋谦过来给他检查,孙运伟大夫也赶紧蹲了下来。 “手掌回温了。”宋谦又摸了摸对方的脸和额头,说:“冷汗收敛了,不出了。” 孙运伟大夫给病人诊了脉,他说:“脉象有力了,便血应该止住了。” 大家紧张地看着这两个大夫。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脱险了。” “好哦!”全场欢呼,尤其是那帮精力充沛的大学生,一个个都兴奋地跳了起来。 董教授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脱险就好啊,不枉费他那惨遭蹂躏的厨房。 常青石也笑了,他脸上的笑容扩的很大。 雷梦芹神色怔怔,嘴角却忍不住地往上扬。 全场只有病人自己是懵的,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实放下饭碗,赶紧上前询问病人的情况,来历什么的。 宋谦却退了出来,走出了养元国医馆的大门,现在已经是华灯初上了,他望着天边的点点星辰,嘴角挂着淡淡的满足的微笑。 常青石也走了出来,站在了宋谦身边。 宋谦看向旁边的常青石,他说:“累了吧?等下好好休息一下,这次多谢你了。” 常青石摇了摇头,他看着宋谦,认真地说:“谢谢你,宋师傅。” 宋谦怔住。 常青石却笑。 后面三个女人也在看着这两个男人,雷梦芹看一眼旁边的秦苏,她问:“你们……伱们单位在做临方炮制?” 秦苏微微颔首。 雷梦芹又问:“那是不是……是不是以后经常会有各种需要临时炮制药材的紧急情况?” 秦苏道:“是啊,所以我们很缺擅长手工炮制的优秀药工。可惜啊,雷师傅你这么优秀,却不能加入我们。” 雷梦芹眸子骤然瞪大:“为什么不能?” 秦苏对她道:“我觉得宋谦的炮炙技术,大概率是比不上你的,他不被你挖走都算好的了,你还怎么留下?” 雷梦芹被噎了个够呛,她赶紧道:“就算……就算他输了,你不能再劝一劝我,再争取争取吗?” 秦苏疑惑地看她:“劝?有用吗?” 雷梦芹都快急眼了:“你劝一下试试,万一呢?” 黄悦低头憋着笑,她忍的好痛苦啊。 ----------------- 病人进了两服药之后,彻底脱险了。宋谦诊断之后,就更改了方子,去掉了附子、姜炭,还有止血的药,改成了石斛、谷麦芽、薏苡仁等益阴和胃之品。 他们也知道了病人的来历,他是个外来务工人员,却一直没找到活。身上又没钱,就只能去各个垃圾桶和店门口翻找纸盒子和塑料瓶卖,结果钱没赚到,人倒是被晒到中暑了。 再后就是连续高烧和便血十几天,他又不敢去医院,只敢买一点药吃,一步步拖的这么严重,差点把命都搭上。 董教授没问他要钱,还帮他联系了救助站,给他送了过去。 经此一役,大家都对正阳中医诊所的临方炮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所以第二天,董教授雇了一辆大车把养元国医馆一帮老中医都送去参观了。 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吧。 就在大车开走的那一刻,一个小眼睛的青年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市里,看着养元国医馆的大门,他振奋地大声疾呼:“养元国医馆,孙运伟老师,我岳清尘来啦!” 第71章 建昌绝技 “什么情况?” 街坊邻居们都在谈论正阳诊所,一大早就来了一辆大车,下来一群老头,直奔苏苏家诊所去了。 作为街道八卦事务委员会主任的刘姨开始了她的工作。 “什么?老年团来旅游参观?”老岳和中岳一头雾水,哪个旅游团来诊所参观? 刘姨却煞有其事地说:“真的。” 岳隆丘将信将疑道:“这里面有什么好旅游的?能买个啥?” 刘姨抱着娃,信誓旦旦地说:“我刚才都去打听过了,就上次小宋直播做的那个那個什么养肾丸来着,不是很多人求着要吗?” “啊?”老岳和中岳都傻眼了,旅游团组团买药可还行? 岳隆丘道:“你这消息真的假的?再说不就是壮原汤改的药丸嘛,我们这儿也能做啊。” “呵呵。”刘姨一点不信。 岳隆丘不高兴道:“你还不信?我爸多少年老中医,对面……对面……” 岳隆丘正想说对面不行,可一想到宋谦就在对面,那可是慎行堂出来的牛人,岳隆丘就有点底气不足了。 他只能改口道:“虽然小宋确实挺不错的,但他毕竟年纪在这儿,我爸都从业多少年了,那肯定还是略胜他们一筹的。对面有老中医吗?没有吧,总不能天上掉下来一个吧?” 刘姨被怼了个无语。 “哎,哎别说了。”老岳同志直勾勾盯着前面,他问:“我是不是看错了,董教授在他们店里。” 岳隆丘才看去,这一看,他也吓了一跳:“这不是周大夫嘛?刘文鼎医生?我天,孙运伟大夫也在?养元国医馆的老中医们都来了?” 刘姨当时就来劲了:“你的嘴开过光啊,不过不是一个,而是掉下来一群老中医!” 岳隆丘满脑袋问号。 老岳同志才反应过来,他问:“不对,孙运伟大夫都来了,那我们小尘呢?” “呜……”哭声突然在旁边响起。 老岳和中岳齐看去。 岳清尘哭丧着脸,提着大包小包行李,哭喊道:“养元国医馆没了!” ----------------- 对面。 在参观完临方炮制室之后,这群老中医不等秦苏说完待遇问题,就争先恐后要签合同了。 董教授抱着手,斜眼看着他们,脸上摆出一副被渣男们抛弃的悻悻模样。 孙运伟却急眼了,他一把把陈实拽了过来。 “怎么了,孙老师?”陈实有点懵。 孙运伟指着那帮抢签的老中医,他愤怒地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趟是特意来挖我的吗?” 陈实半晌讲不出话来,他一摊手,委屈道:“我哪知道这帮中老年人会这么主动啊?” 孙运伟急了:“那我怎么办?” 陈实试探性地问:“要不您跟我一样,试着交钱上班?” “你特么!”孙运伟上去就是一脚。 ----------------- 后面院子。 看着院子里面手工炮制用的竹筛、竹匾、切药刀案,润药缸、盆等物件,雷梦芹满是感慨,她走到了院角,用手提起煮药的铜锅,掂着沉甸甸的重量,她回头看宋谦。 “有一种让我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雷梦芹这样说。 宋谦道:“机械化永远是建立在手工炮制的基础上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做临方炮制,不单是为了中医,更是为了中药。” 雷梦芹看向热闹的前厅。 宋谦对她道:“我们想做的还有很多,加入我们吧,雷师傅。” 常青石也看着这个京帮女药工,对其露出善意的微笑。 黄悦抱手站在旁边,努力憋笑,她知道雷梦芹怕是心动的厉害。 雷梦芹却不置可否道:“还是那句话,赢了我,我就留下。” “啊?”黄悦发出了大大的疑惑,昨晚这姐们可不是这个反应。 宋谦也愣了一下。 黄悦马上道:“你等会儿,我去把苏苏叫来。” 黄悦感觉只有秦苏才能对付这个女人。 很快,秦苏就赶了过来,黄悦已经跟她说了经过了。 雷梦芹好整以暇地说:“秦总还真是迫切啊。” 这下,轮到秦苏滞住了,她说:“对人才,我们正阳从来都很迫切。怎么,雷师傅还是想把宋谦带走?” 雷梦芹却摇头:“我还是那句话,宋谦赢了我,我就留下。” 黄悦皱眉问:“那输了呢?” 雷梦芹道:“我也留下。” “啊?”黄悦迷惑:“那还有什么好比的?” 雷梦芹微抬了下巴,她道:“哦,忘记跟伱们说了,我现在已经入职养元国医馆了,接下来我会代表养元国医馆参加中药职业技能市级比赛。” 众人齐回头,见董教授站在了院门边上,对众人露出大大的笑脸。 黄悦是说雷梦芹怎么一晚上就变了,合着是这老头鼓动的,她道:“哇,你这老头太坏了吧?” 董教授摊摊手,得意地说:“许你们挖人,还不许我招人了?” 秦苏扭头看雷梦芹,按照前世的轨迹,宋谦是要到国赛才对上雷梦芹的,雷梦芹的确是宋谦夺冠路上的一大对手。 谁知道这世,一步变,步步变,结果这么早就把这个女药工给吸引过来了,让他们俩在市赛就对上了,这么早就上演巅峰对决了吗,这市赛含金量未免也太高了吧! 秦苏看向宋谦,却发现宋谦脸色难看的很。 黄悦说:“输赢之争有意思吗?反正你输了赢了,都得过来,是吧,小宋?” 宋谦却笑不出来,虽然系统给他插了一个临时任务,给了一次小小的奖励。可按照常规要求,他是要拿下市赛第一,才能再一次开启穿越学艺。 如果是私下比试,那输赢不过是面子问题。可这是市赛啊,关系到穿越学艺的前途问题,面对前所未有的强大对手,宋谦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看到宋谦神色凝重的样子,董教授笑的格外畅快,他道:“小宋,你也有今天?哎呀,没事的,别紧张嘛,你就算输给了小芹,前五总能拿得到吧?那一样能进省赛,不耽误你后面的比赛。” 不耽误后面比赛,可耽误系统任务啊,宋谦一脸无奈,挂逼的艰辛你们不懂! 雷梦芹也憋住笑,她说:“宋谦,我在市赛等你。” ----------------- “刷呀,炒药扫帚刷起来,要亮锅底,不对,温度不够了,僵子了!”常青石一脸无语,问:“你头一次炒王不留行啊?” 宋谦尴尬地摸着鼻子。 常青石道:“哪个老师带的你?刀工那么强,炒制这么差,调剂又那么好,见了个鬼的。” 黄悦还问呢:“那小宋能赢雷梦芹吗?” 常青石道:“有点难度。” 黄悦问:“多难?” 常青石道:“大概跟你考上清华一样难。” “我靠!”黄悦骂街。 陈实却说:“我相信宋神肯定可以,离着市赛还有五天,稍微练练就能应付了。毕竟还得考鉴定、调剂、理论,综合来说宋神还是很强的,不一定会输。” 常青石反问他:“那你以为雷梦芹的调剂、理论、鉴别就很差了?” 陈实低头:“当我没说。” 常青石对宋谦道:“药行各个工种都很吃经验,这五天,除非你一天当一年用,那还能有点机会。” 宋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是不知道会考什么?” 常青石说:“大概率是炒王不留行,比爆开率,因为这个数据足够客观,有的比。” 秦苏说:“这一届还有个加分赛,就是比试炮制附子。” 常青石讶异地看秦苏:“你路子很野嘛,这都打听到了?” “炮附子?”宋谦轻念一声。 常青石对众人道:“炮炙的核心要义就是减毒增效,炮制附子的难度不小啊。各个药帮也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像我们樟帮就擅长做临江片,后来人才外流,把这个技艺带到了四川,临江片成为川帮特色了。” “至于京帮,大概率会用黑豆、甘草、银花一类的辅料进行炮炙,就是不知道雷梦芹最后会怎么选。但要说到炮炙附子的最佳手艺,还得是建昌帮的。” 黄悦问:“建昌帮?” 常青石微微颔首:“建昌绝技,煨附子。” 第72章 杂工的杂工 夜晚,房间里。 宋谦闭上眼睛,调出了脑海里面的东西。 用户:宋谦。 年龄:26 医派:新安医派 中医等级:市级专家(巅峰) 中药等级:县级(高阶) 【临时任务已完成,用户通过临方炮制成功救治危急病人,开始发放奖励……】 宋谦出声询问:“我能跟建昌帮学炮炙吗?” 系统正在跳动的文字突然卡住,像是进度条加载到一半不动了。 “死机了?”宋谦心中跳出这样的疑惑。 系统接着跳字【奖励发放:立仁生熟药栈;时间:五年。开始穿梭……】 “立仁?”还不等宋谦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拜药王!” “拜!” 声音山呼海啸。 一群人躬身,就剩宋谦一个人直挺挺站在原地,前面的人一躬身,宋谦才看的真切,前面是一座庙宇,上写着“药王庙”三个大字。 庙宇里面站着几个穿戴着整齐的老者,手上拿着巨大的香在礼敬祭拜。宋谦则站在了庙外广场的最外缘,手上啥也没有。 “快拜呀!”旁边一個小伙猛地拉了宋谦一把。 宋谦才反应过来,然后赶紧拜了下去,好在没有引起太大注意。而此时一些简单的信息也冲入到了他的脑海里面,南城县,药王庙,四月二十八拜药王! 祭拜药王结束,药业公会主席发表了讲话,然后就是唱大戏了,戏台上你来我往,非常热闹。 “来来。”前面拉着宋谦下拜的小子端来了两碗粉,他把其中一碗放在宋谦面前,跟他说:“饿了吧,吃碗水粉。” 少年用的是南城方言。 奇怪的是宋谦居然听得懂,而后他一张嘴也是标准的南城话:“谢谢你了,齐小哥。” 齐小哥大手一挥,大包大揽道:“跟我客气什么呀,咱们都是吃药饭的儿郎,又都进了‘立仁’,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我比你早进半年,遇到不懂的,找哥就行。” 说完,齐小哥快速吸溜起水粉。 宋谦还在左右看着,每年农历四月二十八,是建昌帮拜祭药王的节日,也是省内外药商云集洽谈业务时候。刚刚他们就是在拜药王,只不过宋谦作为小喽啰,只能站在最外围。 宋谦才看两眼,齐小哥就已经嗦完一碗水粉了,他道:“你怎么还不吃?今天是药业公会出钱做东,水粉和麻姑酒都管够,不用你花钱。” 宋谦问:“我们药栈的东家和师傅们在哪?” “等会儿。”齐小哥把空碗拿走,又去盛了一碗水粉,回来时候,发现他的位置被别人给占了。 宋谦也无奈端着碗起身。 “来,站着吃,能多吃些。”齐小哥继续嗦粉,而后抬下巴:“喏,你看,戏台前面那个,对,对就蓝色褂子的那个,那就是我们东家易老板,左边那个瞧见没,那是头柜朱信如先生,右边那个,对,这是东家高薪聘的头刀师傅徐谦福。” “徐师傅……”宋谦看向了外貌平平无奇的徐师傅。 “伱吃不吃啊?”齐小哥又问上了宋谦。 宋谦把自己那碗给他:“给你。” 齐小哥继续吸溜。 宋谦入药行也有段时间了,对建昌帮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建昌帮的头刀师傅可不单管切制这一项事情,他也是铺子里面炮炙水平最高的师傅,毕竟建昌帮的制炒才是招牌。 所谓樟帮的路道,建昌的制炒,说的就是这个。 “徐谦福……”宋谦轻轻地念了一下对方的名字,他问:“怎么才能跟着徐师傅学制炒?” 齐小哥边吃边说:“早着呢,你才是个三杂,那得一级一级升上去,到二杂,头杂,头杂那也是个打杂的。连三刀师傅都比不上呢,三刀上去还有二刀呢,二刀上面才是头刀。” “想跟着头刀徐师傅学,那你至少得干到头杂,才有机会给人家打下手。从三杂到头杂,一般来说,要个五六年的功夫吧。” “五六年?”宋谦有点懵,他这次拢共学习时间就五年,总不能全打杂吧。他问已经吃了三碗粉的齐小哥:“那你呢?你是几杂?” 齐小哥道:“三杂,你忘了吗?咱们跟同一个师傅,铺子里面的三刀,邓坪邓师傅。” “哦……”宋谦轻轻应一声。 ----------------- 祭祀仪式结束,听完了戏,吃完了水粉,就回药栈打工了。 “来,来,把仙鹤草抱过来,对,把持好了,一把一把捋好了,小宋,你来收拾我切出来的段。”邓师傅指挥两人干活。 药栈是等级分明的,头刀师傅负责难度最大的药材的切制和炮制,二刀师傅负责把子药的切制和炮制,三刀师傅就负责切草茎类的药材了,其实他也算是打杂的,而宋谦和齐小哥是给打杂的打杂。 这一天下来,宋谦腰都快断了,太累人了。 三刀邓师傅说:“累吧,我也累,但没办法,咱就是干这个的,等会儿这些你们还要筛筛晒晒,且有的忙呢。” 说完,邓师傅去喝水了。 齐小哥擦了擦满脑袋的的汗,喘着粗气,说:“你要喝水吗?” 宋谦扶着腰,摇了摇头。 齐小哥道:“刚来都这样,我之前也是,等晚上我给你按按。我听以前的师兄说,等当上二杂、头杂就没这么累了,头刀和二刀师傅往往主管制炒,二杂和头杂一般切的多,所以晚上等铺子歇了,咱们再偷摸过来练会儿刀。” 宋谦顿时懵逼地看着齐小哥。 齐小哥在宋谦面前伸手挥了挥:“你累傻了?” 宋谦差点吐血:“你怎么不早说啊。” “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杂工回话:“郝师傅交代,再切一斤白芍做蜜糠白芍,哎,人呢,小刘呢?” 齐小哥赶紧回话:“刘师兄上茅房去了。” 杂工一拍手,气道:“关键时刻上茅房,这还等着下锅炒呢,前柜催的急。” 齐小哥一脸无奈,转头说:“小宋,我们要不要去叫……哎?诶!” 杂工顿时急眼,指着走到刀案旁的宋谦叫道:“哎,你谁啊,谁让你动刀的?” 齐小哥赶紧跑过去想劝阻宋谦。 宋谦把刀案旁的凳子往后略拉,斜坐好,而后伸手仙鹅腋下抱蛋握住建刀,对着急忙慌的两人说:“不是说急着用吗?” “那你也不能……”杂工话还没说完呢。 宋谦伸手就抓了一把白芍起来,他都没有用竹夹,手抓着就往刀口送,而后建刀挥落,白芍片片飘飞。 “哎?哎!”杂工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气愤变成现在的惊恐。 当然,最懵逼的还是跟宋谦一起做三杂的齐小哥,他都快傻了,说好的晚上一起来练刀的,你啥时候背着我偷偷练的? 第73章 一日三升 中药行素有见刀认帮的说法,樟帮用的是樟刀,京帮用的是京刀,而建昌帮用的就是建刀,也叫琢刀,也叫刹刀。 樟刀特点是面小轻薄,而建刀的特点是刀面阔大,比樟刀要重,建刀的重量足有1.5公斤,而且刀把比较长。 樟刀是短把,而且跟刀身几乎成九十度直角。建刀的刀把跟刀身大概是45度角,所以建刀更适合个子高大的切药工,吃硬也吃力。 宋谦是樟刀的底子,握上建刀,难免回有些不太习惯,但他的刀工是有头刀师傅的水平的,换刀对巅峰对决肯定是有很大影响,但只是给二刀师傅切配一点药材,换什么刀都一样。 “我的个天。”杂工师兄抓了一把白芍起来。 齐小哥也赶紧过来抓起两片,对着光看,居然都透光了。他一脸呆滞地看着宋谦,这小老弟……这小老弟……还有这一手? 这边动静也惊动了制炒组的其他师傅和学徒,大家都围过来看。 “这谁啊?” “新来的吧,跟谁的?” “邓师傅?老邓自己都没这么厉害吧。” “怎么了,都围在这里?”门口传来浑厚的男声。 “东家。” “东家。” 齐小哥赶紧说:“东家,大家都在看小宋切药呢。” 东家老板易祝生,少年时候曾是“公顺生”的学徒,从学徒干到师傅,再走到前柜抓药,再去做庄客外出购销药材,不仅懂医知药还会经营。 再后来他就离开了公顺生药店,自己开了立仁生熟药栈,生意做得很大,是建昌帮内数一数二的大买卖。 从一个小小的学徒,一路走到建昌帮的顶层人物,他的人生本就是一段传奇,也是这帮杂工们的偶像,毕竟对方的起点跟他们一样低。 易老板闻言也看向了宋谦,他说:“是小宋啊,他不是三杂吗,我记得是在给邓师傅帮手,怎么在郝师傅这里切起白芍了?” 齐小哥没想到老板居然知道小宋这么一個小小的三杂,还个新来的三杂,他都疑惑起来了,这小宋别是有什么别的背景吧? “齐贵,你也在邓师傅下面,应该是你带小宋啊,你说,怎么回事?”易老板又看向了齐小哥。 齐小哥没想到老板也知道自己,还叫得出自己大名,齐小哥顿时大为振奋,他赶紧回道:“是这样,刘师兄上茅房了,但郝师傅那边催的很急,小宋没办法了,只能帮着切一切了。” “哦。”易老板才点头,而后又看了一眼对方切的白芍,再看宋谦,从他进来到现在,这小子一直在切药,没有停下来,也没有抬头看他,这份专注力倒是不错。 宋谦连续切了好几把白芍,刀案上都堆起来一个小山了,宋谦停了手,他说:“应该够了吧?” “啊……够了够了。”杂工师兄赶紧拿个箩过来,把这些白芍都划走。宋谦切的很薄,他只要摊开稍微一晒,水份就差不多干了,那就能拿去炮炙了。 易老板上下看看宋谦,并没有问他的刀是跟谁学的,而后问:“还会什么?” 宋谦看一眼老板,起身拿了一根甘草过来,他说:“斜捉。” 宋谦斜着拿甘草,使得甘草跟刀口呈锐角,这叫斜捉,而后刀口落下。 “擦擦擦。” 一刀又一刀,斜斜的柳叶甘草片落下。 “这你也会?”齐小哥声音都变了。 最后切到甘草末尾了,宋谦左手掌心向上,托住了刀床,大拇指和中指夹住了甘草最后一段,而后把贴手的部位送到了刀口下。 齐小哥的嘴巴都变成o型了。 宋谦没有犹豫,直接挥刀落下,场面一下子就变得惊险起来了,刀口就贴着宋谦指上的肉在切,尽管只是最后几刀,可还是让大家捏了一把冷汗。 “手托?”易老板微微颔首,他说:“不错,升二杂。” “这就升二杂了?”齐小哥还等着宋谦进来以后跟着他混的呢,这以后谁罩谁啊? 旁边人也都惊住了,这小宋才来一天吧?就升级了? 齐小哥看向茅房方向,刘师兄去拉了一泡大的,结果把自己给拉没了? 易老板对大家说:“吃药行的饭,靠的是本事,谁有本事谁就能上,你们要是有小宋这份切药的本事,也能做二杂。” 而后,他对宋谦道:“小宋,按说你现在的刀工,其实是可以去给头刀师傅做头杂的,但是吧,我们药栈的徐师傅是整个建昌帮数一数二的药工,他要求很高。” “一般的杂工,他根本瞧不上,很多时候忙不过来了,都是二刀师傅给他打的下手。所以伱得好好学,争取有一天能给徐师傅打杂,那你能学到的东西可就多了,这辈子都受益匪浅啊。” 宋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其实药工行跟厨师行很像,没有谁背一背菜谱就能成为一代名厨的。 没有师傅手把手地带,就算把炮炙经验写成书递给你,你也不过就是一个拿到菜谱的厨房小白罢了。 徐师傅的大名,宋谦自然是知道的,徐师傅收徒非常严格,一辈子只收了九个徒弟,但这九个人日后都成为了建昌帮内的头刀师傅,无一例外,全部成才。 见宋谦陷入了沉思模样,易老板便没有多说了,转身就想走。 宋谦突然开口:“东家。” “还有事?”易老板再次回身。 宋谦起身去头刀刀案旁边的湿麻袋下面捡了一颗槟榔起来,他用手掐了掐,发现润到位了,而后走了回来。 “你要切槟榔?”易老板心生疑惑。 齐小哥马上说:“宋哥,我给你去拿槟榔榉。” 槟榔榉是建昌帮内专用器具,用来固定槟榔,方便切制。 “不用了。”宋谦劝住了齐小哥,而后他用三指掐住槟榔,送到刀口之下,然后抬头跟易老板说:“东家,说好了,我只做头杂。” 易老板神色顿时狐疑起来,而后又紧紧盯着宋谦,他没听懂:“只做头杂?” 宋谦只是微笑,而后拈个送药,刀口飞速落下。 “嚓嚓嚓。” 红白相沁的槟榔薄片飘落而下。 制炒组里的众人都惊呆了。 连易老板都分外惊讶,他终于明白了宋谦刚才的嘱咐是什么意思。拈个切槟榔是招头刀师傅的考核项目,这哪是找头杂的?谁家这样招头杂? 如果这是杂工的水平,那这个杂工也太牛了吧,简直是牛杂! 这次,宋谦没有嚣张地抬起头,而是认真看着。毕竟换了刀,手感各方面还是有些不适应,不能太大意。 易老板对旁边人说:“快去把徐师傅喊来。” 第74章 生活系药工 “89,90,91,92……”一群杂工在数宋谦切的槟榔数量。 徐师傅也赶了回来,拿着几片槟榔看。 易老板问:“怎么样?” 徐师傅没有说话,而是再度看向宋谦,他问:“南城人?” 宋谦怔了一下,才点头用本地方言说:“是。” 徐师傅看向易老板。 易老板对其微微颔首,示意这人的身份和来历没什么问题。 徐师傅就没有再问了。 传统药帮是很封闭的,樟帮只招临丰人,建昌帮只招南城人,而且身家得清白,进来做学徒还得要有保证人。 并且是严厉禁止带外人入行的,哪个铺子要是招了外人,那这家铺子就会被全行排挤,进不到药,卖不出货,直到关门歇业。 “99,100,101,102……105,一百零五片啊。” 杂工们欢呼起来。 “宋哥,你太强了!”齐小哥这会儿宋谦佩服的五体投地。 宋谦无奈看他,前面还小宋小宋的,这会儿成宋哥了。不过宋谦也有点遗憾,还是不太习惯建刀,如果换成他擅长用的樟刀,应该能逼近110片。 别看相差就这么几片,但对于刀工师傅的巅峰对决来说,一刀一重天,五六片已经是相差一个大境界了。 不过还好,今天是展示,不是比赛。 徐师傅问:“还会什么?” 宋谦说:“净选,筛、簸、扬、拿都会;切制的话,洗药、润药、切药、干燥都会;炮炙的话,一点不会。” 徐谦福才松了一口气,他说:“还好有不会的,不然我还以为你是东家招来的新头刀呢。” 易老板却说:“那哪能啊,有徐师傅您在这儿,就算别的铺子里的头刀师傅过来,那也是个二刀。” 徐谦福摆摆手,示意别这么说,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掩饰不住的。 宋谦却愣愣地看着易老板。 “盯着我看干嘛?”易老板不自觉地摸了摸脸,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脸脏了。 宋谦佩服道:“你好会夸人啊。” 易老板一时气短,而后哭笑不得,这叫什么话?他对徐谦福说:“徐师傅,这小子脑子有点不灵光,但手上的活儿还行,是我们南城本地的孩子。你不是一直缺個头杂吗,他成吗?” 徐谦福上下审视着宋谦,又看了一眼对方切的槟榔,才问:“叫个什么?” “宋谦。” 徐谦福道:“先跟我一段时间试试,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不成,可就别怪我把你赶走了。” “是,谢谢徐师傅。”宋谦大为振奋。 易老板都听不下去了,他道:“傻小子,顺着叫声师父啊。” “啊……是,是师父。”宋谦才反应过来。 徐谦福摇头而笑。 “宋谦,升头杂!”易老板对众人宣布。 “宋哥。”杂工们齐齐看向宋谦,眼中充满了艳羡。 齐小哥又叹了一声,他进来都半年了,还在干三杂。人家小宋一天就升到头杂,头杂头杂,杂工们的头儿啊。 但没办法,谁让人家技术过硬呢。他们制炒组是管炮制的,炮制就三项内容,净选,切制,炮炙。看小宋这样子,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喊人家宋师傅了。 说好的一起当学徒,伱却偷偷成了师傅,人生最大的落差莫过如此了。 “怎么这么热闹?”去喝水歇息的邓师傅姗姗来迟。 齐小哥委屈巴巴地说:“邓师傅,你徒弟没了。” “哪个没了?”邓师傅吓了一个大哆嗦。 ----------------- “下午不用在药栈干活吗?”宋谦没想到跟师第一天,徐师傅就带着他翘班了。 徐谦福说:“不用,今天我有事,正好缺个帮手。” 宋谦问:“什么事儿?” 徐谦福说:“我小儿子百岁宴,我得回家烧饭,你刀工好,帮我切菜。” “啊……好……”宋谦没想到跟师第一天就改行干厨师了。 到了徐家,今天来的客人不少,徐家要烧五桌宴席,全是徐谦福一个人掌勺,切配的事情就交给宋谦了。 徐谦福绑上围裙,他说:“做药跟做菜是一样的,一个优秀的药工,必然是一个优秀的厨师,二者是相通的。” 徐谦福给宋谦一大篮子青菜,他说:“拿去洗干净了,这就是药材的净选。你得去脏泥,去老根,去烂叶,不能上餐桌的,一点不能要。” “净选完了,还得切制,切的大小要匀称且适当。全切粗了,那就炒不熟了,得炖了。全切细丝了,下锅就糊哒哒了,夹都夹不起来。” “净选和切制都是为炮炙服务的,你得知道我这盘青菜要怎么炒,我是水煮啊,还是快火猛炒,还是先炒后炖。不知道怎么炒,那前面的净选和切制就没意义了。” 宋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感觉徐师傅很接地气。之前在鹤年堂,烧菜是专门有厨师的,他倒没有把做药跟做菜联系起来。 现在细一琢磨,倒确实如此,而后宋谦洗完青菜,问:“那您打算怎么烧这盘青菜呢?” 徐谦福道:“杆子和菜叶分开,杆子切丝,再给我切一点猪肉丝。猪肉丝炒青菜杆,下饭。” 宋谦动手切肉。 徐谦福往锅里加油,他说:“灶台呢,家里用一般就是这种平面的了,蒸炒炖煮都是它。药栈里面因为干的多,所以得分开,炒制用的是斜面鸡囚灶,方便出药。” “蒸煮熬用的就是塘锅灶了,得在地面上挖个坑,再砌灶台,主要是方便蒸煮完了之后起甑起药。如果太高,那我们就得站在凳子上去拿,摔了就危险了。你切好没有?我油冒烟了。” 宋谦都听入神了,马上道:“好了,好了。” 宋谦赶紧把猪肉丝丢进锅里。 徐谦福并没有马上翻炒,而是问:“知道我为什么不马上翻吗?” 宋谦摇头。 徐谦福说:“得要先煎一下,肉丝外壳硬了,这样再翻就不会沾锅了,你着急忙慌一顿胡巴拉,这不得沾的到处都是嘛?那还怎么吃?” “炒菜是这样,炒药更是这样。就像有些人炒王不留行,明明锅子已经热到位了,可还是炒出来一堆僵子,为什么?太着急了。” 宋谦神色怔住,想到了之前他炒王不留行的时候,就出来了一堆僵子。 徐谦福转头对宋谦道:“大夫总说治病要有大将之风,咱们药工炮药更得有大将之风,你就让呼啦啦烧一会儿又能如何,你怕什么?” “玩刀的,就不能怕切。玩锅的,就不能怕焦。小宋,你要记住了,炮炙的精髓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改变’。” 说完,徐谦福抓了一把生姜撒进锅里,他问:“考你一下,知道我为什么放姜吗?” 宋谦稍一思索,回答:“猪为水畜,味甘、咸,性寒、平。易生痰、助湿。” “嚯?不错嘛。”徐谦福夸了宋谦一声,而后说:“中药的药性就是性味归经,升降浮沉。炮炙要做的就是去其不足,增其所效,改其所向。” “猪肉具有滋阴润燥、健脾益气的功效,但因为其生长环境过于湿脏臭,所以要用姜来燥湿,姜制能散,散什么,散寒豁痰,是不是正好就去掉猪肉不足了?” 这样形象一说,宋谦突然发现生活中好像很多地方都在用着中药炮制的思想。 徐谦福又往锅里面倒了一点酒,猪油激酒香,二者复合香味肆意蔓延,宋谦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徐谦福说:“酒制升提,还能矫臭,加了酒的肉,炒出来才会香嘛。” 宋谦认真点头,真不愧是生活系老药工。 徐谦福又往锅子里面丢了一大把粗辣椒粉。 宋谦不敢怠慢,这很可能又是一个药理,他慎重地问:“这是要利用辣椒的辛热之性,温中散寒,开胃消食,来减少猪肉的滋腻吗?” 徐谦福摇头:“并不是,纯粹是因为我爱吃辣。” 第75章 炆药 还别说,徐师傅的手艺真不错,一个人就做了六桌酒席,宋谦也跟着吃了一顿,就是江西菜实在是太辣了,宋师傅的菊花有点扛不住。 晚上回铺子住,宋谦发现睡在旁边的齐小哥不见了。他想到白天齐小哥说要带他晚上去练刀的事情,想来他可能去刀房了。 宋谦去刀房就发现齐小哥在摸黑切草类药材,这些药材是要切成段的,技术难度低,通常是交给学徒熟手。 “哎……这样切什么时候是个头,小宋怎么就能切得那么好呢?见了个鬼了,我要不去偷几颗槟榔切着试试?” 里面突然传来声音。 宋谦在门口听得哭笑不得,他道:“偷着切可还行?” “谁?”齐小哥吓了一個大哆嗦。 “我。”宋谦站在门外,月光打在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银纱。 “宋……宋头儿。” 宋谦却道:“我刚可听见了,你叫的是小宋。” “啊……”齐小哥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这也太尴尬了:“宋,宋头儿,你怎么大晚上还来这儿。” 宋谦道:“来找你啊。” “找我?”齐小哥怔了一下。 宋谦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叶包,他说:“今天徐师傅家不是摆酒吃席嘛,你饭量大,我给你拿了两块猪肉,一点剩饭。” 齐小哥呆住了,他没想到宋谦这都能想到他,顿时感动坏了:“宋头儿……” 宋谦听不下去了,他说:“什么头啊尾的,就叫小宋好了,听着顺耳。快吃吧,练这么一会儿,肯定饿了吧?” 齐小哥接过来,打开闻了一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不是饭量大,昨天是老板们做东,让我们白吃,我是爱贪点小便宜。” 宋谦说:“这个也不要你钱,快吃吧。吃完接着练,刀工是个水磨工夫,水滴石穿。我就不陪伱了,我得早点回去睡了。” 宋谦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 “谢谢你,小宋。” 声音在背后响起,宋谦只是无所谓地摆摆手。 “那下次能不能带肥一点的,肥的香。” “知道了。”宋谦应了一声,还挑三拣四的,真不客气,这人情商比他还低。 ----------------- 次日,开工。 徐谦福带宋谦去炮制房,他说:“我们建昌帮的炮炙手法一共有十三种,分别是炒、炙、煨、煅、蒸、煮、炆、熬、淬、霜、曲、芽、复制。” “无论哪种炮炙手法,终究是离不开水火二字的。所以前辈药工常说‘谨伺水火不失其度,炮炙精细逞其巧妙。’” “好药工跟好厨师是一样的,这辈子就跟水火打交道了,你得知道火候,什么时候用武火,什么时候用文火,什么时候用微火。” “什么菜放什么作料,放作料的目的是什么。是改变它的性味,还是改变升降浮沉的趋势,还是去影响它原本的归经。” “就像生姜主入肺经,解表散寒;但干姜却是回阳救逆,主入心;煨姜和中止呕,主入胃;姜炭具有温经止血作用,主入脾。” “中药治病的逻辑就在以偏纠偏,可有些偏向过大的,或者偏向不够的,就需要我们来做出调整了,这就是改变,这是药工炮炙的意义。” 宋谦想了一下,拿出纸笔准备记录,一只大手却压在了本子上。 宋谦疑惑地抬头。 徐谦福看着宋谦,严肃地跟他说:“建昌帮所有的炮制方法几百年来都是口传心授,绝不留字。” 宋谦怔住。 徐谦福道:“收起来,自己用脑子记好。” “哦。”宋谦收本子。 徐谦福把宋谦带到鸡囚灶前,对他说:“这就是炒炙的灶台和锅子了,帮内一共四种灶,鸡囚灶和塘锅灶昨天都跟你说了。” “那边那个是炉灶,也就是小炉子,用于少量煅药和临时小炒用的。最后一个叫围灶,就是临时找几块砖头围起来,用于煨制、炆制、煅制药物。” 宋谦突然问:“师傅,你会煨附子吗?” 徐谦福看了看宋谦,而后说:“你知道的还不少嘛,煨附子是我们建昌帮内绝艺,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有大药店和大药栈的头刀师傅才会,拢共还不超过十个人。” “那我……” “早着呢。”徐谦福把宋谦领到了灶前,说:“先学烧火!” “哦……”宋谦闷头答应。 徐谦福而后一点点教起宋谦炮炙来,学会了烧火就开始教炒药。 传统药行是个苦行、累行、脏行,炒药就是一身汗,满身土。之前宋谦学的都还是干净的活,炮炙可遭老罪了。 尤其是传统的手工炮炙,一天下来,宋谦感觉自己都快熏透了,就像是过年杀猪熏肉似的,宋谦估计把自己挂在那里,放几年都不会烂。 但收获也是巨大的,建昌帮的炮炙技艺在全国都是最顶级的,药行有句名言,叫做“建昌认同似金规”,可见评价之高。 徐谦福又是帮内最顶级的药工,当然,也是个很优秀的厨师。 所以,宋谦在炮制上面的最后一块短板也在迅速补齐。 “拜药王!” “拜!” 又是一年拜药王。 只是宋谦的位置已经安排在前面了,而不是最外缘的小喽啰了。 而齐小哥还在最外缘。 “炆法是我们建昌帮的一大特色。”徐谦福考教起了宋谦:“你知道炆制的炮制手法是从哪里来的?” 宋谦试探性地问:“也是从做菜上面来的?” “诶?”徐谦福顿时讶异:“你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要加个‘也’?” 宋谦挤出来一点笑,这还用说嘛,徐大厨。 徐谦福道:“你说的没错,炆法就是从民间来的。见过家里炖肉炖汤吗?就是把长条形的罐子埋到炭里慢慢炆炖。” 宋谦点头:“见过,说是这样更滋补。” 徐谦福道:“炮炙二字,说白了就是水火,家家户户都在用水用火,民间老百姓的智慧和经验,比你想象的要精深很多。” “中药炮炙不是哪个天才一拍脑袋就想出来这么多的,而是历代先人在实践中逐渐摸索,从日常生活中不断汲取智慧,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炆法虽说是取材自民间,但我们终究做的是药,要更重药理,跟民间不同的,我们用的火源不是炭火,而是糠。” 宋谦问:“糠?” 徐谦福点头:“糠,糠是我们建昌帮最擅用的固体辅料,也是我们建昌帮能拿到‘药不到建昌不灵’这个评语的一大依仗,什么时候你把糠玩明白了,什么时候你的炮炙水平就真正入了门了。” 宋谦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第76章 守秘 “前柜的蜜糠白芍快没了,你们抓紧再做一些。”前柜上的三柜来制炒组喊了一声。 “知道了。” 答应完之后,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问:“郝师傅,今儿值班的不是郝师傅吗?” “郝师傅有事情出去一趟了,我来炒吧,备药,白芍,湿蜜糠,备火。” “是,宋师傅,给宋师傅备药。” 宋谦给自己围上围裙,而后大步走向炒房。 “宋师傅。”齐小哥道:“锅子刚刚已经洗了两遍了,灶上的火也点上了。” 宋谦道:“文火热锅。” “是。”齐小哥蹲在鸡囚灶前调整杈柴的火力。 宋谦手悬在锅上试温,来到南城已经四年了,宋谦也从最开始的头杂,变成了现在的二刀师傅,他也是整个建昌帮内的最年轻的二刀师傅。 而齐小哥从三杂变成了二杂,本来以他的水平和资历,是可以去做三刀师傅的,但他想给宋谦帮忙,所以就当了宋谦的二杂。 锅子热的差不多了,宋谦抓了一下湿蜜糠,而后松手,见湿蜜糠缓缓散开,宋谦才把蜜糠倒入,而后慢慢翻炒,裹着蜜香味的烟雾渐渐飘起。 宋谦却并不慌张,也不怕蜜焦,直到四周都起了烟,他才把白芍倒入其中,而后继续不紧不慢地翻炒起来,似乎是一点都不着急,每一下都很随意。 “微火。”宋谦又说了一声。 齐小哥赶紧把燃烧着的杈柴拿出来,只剩下红炭和微火在下面燃烧着。 宋谦道:“蜜糠炙白芍,白芍味苦、酸,性微寒,蜜糠炙后能够减弱其寒凉酸收之性,且能增加入肝补血之功。” “蜂蜜味甘性平,有甘缓益脾、润肺止咳、矫味的作用。糠是稻谷的外壳,色黄,性温,入脾胃经,谷物的外壳本就有健补脾胃的功效,蜜炼之后更强了几分。” “脾胃为后天之本,不仅大夫治病的时候要时时固护,我们药工在炮制的时候,也得时时注意固护脾胃的思想。” 齐小哥点头记下,这就是他为什么放弃做三刀师傅也要给宋谦打下手,因为宋谦是真愿意教东西。 宋谦翻炒着,又问:“除了药性药理上的作用,蜜糠炙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你知道是什么吗?” 齐小哥回答:“炒出来的颜色好看。” 宋谦笑了一下,说:“去净手,然后你来炒会儿。” “哎,哎。”齐小哥忙不迭去洗手,这是他特别愿意给宋谦当杂工的另外一个原因了。 宋谦又是头刀徐谦福的徒弟,他跟着宋谦学,那不就相当于跟着徐师傅学嘛,多少人想当宋师傅的杂工,还没这个门子呢。 齐小哥洗完手过来接过炒药铲子,宋谦则说:“你先炒着,我去换身干净衣裳。” “哦。”齐小哥继续认真翻炒,观察着白芍的变化。 换完衣服,宋谦回来看了一下白芍的颜色变化,他捡了一片起来,掰断闻了一下,说:“可以了,起锅吧。” “好。”齐小哥去拿了簸箕,鸡囚灶是斜的,所以很方便炒药出锅,齐小哥一扒拉就出来了,然后他就去摊晾和筛选了。 宋谦则出了门 ----------------- 徐家。 今天是徐家老爷子过寿,宋大厨负责今天的宴席。 洗、切、备菜都已经弄好了,宋谦去看了炆在炭火里面几个陶瓷罐子,里面有炆鸡、炆猪蹄、炆泥鳅、黄炆鱼,各种香味窜的很。 徐谦福在外面迎完了客人,才走到厨房来,见宋谦怔怔看着炆菜,他开着玩笑道:“馋了?馋了就自己夹一点先吃,厨子不偷,五谷不丰嘛。” 宋谦摇头:“没馋。” 徐谦福问:“还在想做药的事情?” 宋谦沉默不言,四年来,建昌帮内十三种炮炙手法他都学会了,唯独没有学到帮内绝技煨附子,哪怕是徐谦福自己煨附子的时候都不允许他观看。 眼看着回归的时间一点点缩短,宋谦内心不免有些失落和着急。 徐谦福只是说:“先做菜吧,要开席了。” 宋谦绑上围裙,转身炒菜。 一顿寿宴,大家吃的很尽兴,也有不少人夸奖宋谦的手艺,还嚷嚷着要给他介绍相亲。 宋谦却笑的有些勉强。 席散了,宋谦帮着一起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准备回药栈了。 “小宋。”徐谦福在后面叫住了他。 宋谦回身,问:“师父,还有事儿吗?” 徐谦福给他提了个缸子,说:“你也不抽烟,我就不给你烟了,这些肉你拿回去吃吧。” 宋谦想到了贪吃的齐小哥,他就把菜接过来了。 “走吧,我送送你。” 宋谦一怔。 徐谦福推了推宋谦,而后宋谦才迈步。 徐谦福问:“小宋你来药栈多久了?” “四年半了。” 徐谦福有些感慨:“时间真快啊,你刚来的时候,我小儿子才百天,现在这小子都会背几句诗了。” 宋谦也笑。 徐谦福又问:“小宋啊,跟着我学徒委屈吗?” 宋谦道:“当然没有,师父你的手艺在帮内可是数一数二的,多少人想跟,还没这个机会呢。” 徐谦福也只是笑,他道:“你现在也会夸人了?东家教你的?” 宋谦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说:“我说的是真心话。” 徐谦福道:“按说以你现在的水平,去外面大药店或者药栈,去当个头刀师傅也够了,何必委屈在我们当个二刀。” “其实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就是想学煨附子。小宋啊,你的资质极好,四年多的功夫就走到这一步了,你才多大年纪啊,建昌帮建帮以来还没有你这样的。” “帮内前辈们,各大药栈的东家,药业公会的负责人都经常提起你。所以从哪个方面来说,你都都资格传承帮内绝技,可你真的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宋谦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准备? 徐谦福见宋谦一脸困惑的样子,他解释道:“煨附子技艺是建昌绝技,是不能外传的,每代药工最多就传个十几人,而且这几个人还得去药业公会登记报备。” “任何人敢私下传授,将遭受全帮的排挤和敌对。整个南城县有三分之二的人是药工,你学了煨附子,你就是建昌帮的嫡系传人,你就是建昌帮将来的大师傅,你将担负全帮全县所有药工的生计与前途。你这一辈子,都不得以药工身份离开南城,你真的能接受吗?” 宋谦当时就傻了。 第77章 传艺 中药行总说有十三个药帮,但准确来说十三药帮指的是药材商帮。30年代的时候,国内一共有四大药市。河北安国、安徽亳州、河南禹州、江西樟树。 各地药材商人把当地药材收集起来,然后运到这四大药市进行交易,所以这就逐渐形成了以地域划分的药材商帮,包括四川帮、宁波帮、广帮、口帮等等。 这十三帮做不做药材炮制呢?做,但以产地加工为主,包括撞皮、修摘、干燥什么的。真正说到药材炮制,全国底蕴足够深的只有四大炮制流派。 京帮、川帮、樟帮和建昌帮。 所以在中药炮制领域,江西是占据绝对的半壁江山的,全国只有四大炮制流派,仅江西一地就占了两个名额。 其实樟树跟南城相隔不远的,现在开车也就一百多公里。当然了,以前的交通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但大家都是吃药行饭,是需要买卖经销的,两地是经常往来的。 那为什么还分成了两个炮制特色迥异的两个药帮呢? 就是因为封闭! 帮内技艺,是打死不能外传的,帮内学徒也只招本地人,而且都是沾亲带故,绝对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连炮炙技艺都是口传心授,不留文字的。像煨附子这种帮内绝技,甚至要求传承人不能离开本县,外地任何铺子需要煨附子只能来他们本地进货。 种种措施都是为了守秘,为了防止建昌炮炙技艺外流。 这样做的优势,就是保证了本地药帮炮制特色。缺点呢,就是缺乏沟通和交流,不利于各地技艺融合与提升。 事实上,在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些老规矩都被废止了。药帮也没有师傅和学徒了,都是工人,都是同志。各个药帮也可以招收外地人了,当然更不可能限制大师傅的人身自由了。 至于在宋谦生活的那个时代,这老规矩都废止多少年了,不说遵守,估计都没几个人记得了。 可宋谦现在来的是解放前,听徐谦福这一通说,宋谦脸上顿时堆满了尴尬与为难,从根子上来说,他是一个外地人,这算不算偷艺,不会被吊起来打吧? 见宋谦不说话了,徐谦福又道:“小宋,你现在是在做炮炙师傅,可接下来你也可以去柜台做头柜先生,或者去学医,或者去当庄客跑购销。” “我们东家就是从一个小学徒做起,懂医知药会经营,才一步步把买卖做这么大。你还年轻,未来有很多机会,或者跟其他人一样,跑福建去开药店,说不定过几年你也是个大老板了。” 宋谦苦笑,他哪会做生意啊。 徐谦福却说:“笑什么呀?你还小,未来有很多机会。可一旦你学了煨附子,你的一辈子就被困住了。别怪师父心狠,建昌帮不是一个人的,建昌帮的手艺也不是一个人拍脑袋想出来的。” “这是历代先人上千年的辛苦总结,这是先人们留给我们的饭碗,为了后人,也为了家乡父老,大师傅一定要帮大家端好这碗饭。” “你看看隔壁樟帮,他们也会炮附子。但就是因为人才外流,临江片炮制技艺带去了四川,成川帮的东西了,那临丰儿郎们就少了一门谋生的手艺了,愧对祖宗啊。” “煨附子是一门手艺,可也是一道困境,想学就得要担责。你还太年轻,师父真不想困你一辈子。” “或者等你四十岁之后,尝试多了,闯荡够了,如果你还愿意做药工,还愿意回到老家来,那你再来学这道手艺也不迟,你说呢?” 宋谦沉默着,他很想告诉徐谦福,有没有这个手艺,该没饭碗照样没饭碗。后来的老国营建昌帮制药厂因为经营不善,走向了解体,大批制药工人下岗,那是真失业,那才真叫人才外流。 药企倒闭,再加上机械化时代的冲击,再加上大饮片厂抢占市场。后世的南城县绝大部分年轻人都不从事中药炮制了,哪有现在家家户户出药工的热闹场面。 徐谦福停下了脚步,他对宋谦说:“小宋,你的人生还有很多机会,不着急,多尝试别的。师父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人,一辈子就会炮炙药材和给家里人做饭,但师父是个守信的人,我会一直等你回来,只要你还想学。” 宋谦抬头看徐谦福。 徐谦福对宋谦露出了笑容,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说:“就送到这了。” 说完,徐谦福就要转身回去。 “师父。”宋谦叫住了徐谦福。 徐谦福转身:“还有事?” 宋谦看着徐谦福,他说:“其实很多人说我没必要做药工,因为我一转头就有更高的收入,更体面的生活,更轻松的工作,但我还是来了。” 徐谦福疑惑地说:“什么意思?” 宋谦认真道:“作为一个中医药行业的从业者,一个对中医药行业保持着热忱的人,我始终希望这个行业越来越好。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在担这个责,但我会一直在做这些事,我不仅想治病的人,我更想治病的药。饭碗从来不是谁给谁的,连国营大厂的铁饭碗都能砸了,更何况是什么前人留下的,饭碗从来都是自己去端的。” 徐谦福愣了一下,感觉还是没听懂,他又问:“什么意思?” 宋谦道:“我要学煨附子!” 徐谦福一怔:“是我没说清楚吗?” 宋谦提高了声音,郑重道:“我要学煨附子!” 徐谦福问:“你想好了吗?” 宋谦道:“想好了。” 徐谦福严肃道:“小宋,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这一学,你就没有退路了。” 宋谦洒然一笑:“我本就不想退,我只想把我的一生都献给我热爱的事业。” 沉默,徐谦福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拿了一根烟,又划了一根火柴,哆嗦了两下都没点燃,好不容易才稳住手,点燃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皱眉看宋谦。 沉沉一叹之后,徐谦福才说:“明天早上拜药王,然后跟我去药业公会。” 说完,徐谦福转头就走了,没再看宋谦。 宋谦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夜风转凉,他打了个寒颤之后,才走回了铺子。 ----------------- 次日,药王庙拜了药王,又去药业公会做了登记,公会里的前辈都神色怪异地看着宋谦,最后大家只是无奈苦笑。 徐谦福带着宋谦回了铺子,带到后院的小房间,他把门关好了,才带到宋谦走到里面,指着桌子上的一只木雕的药老虎,他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老虎。”宋谦回答。 徐谦福道:“这是伏案药老虎,相传是神农氏的坐骑,神农在远古时代就坐着老虎外出寻药采药。” “神农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 “世人只知道神农尝百草,一遇七十毒,但极少有人知道神农座下的老虎却中大毒而亡。建昌帮传承煨附子手艺的大师傅,学艺之前都要拜药老虎。” “毒药连老虎都能毒死,更何况是人?因为你接下来要学习的就是我们建昌帮的绝技,也是我们建昌帮纵横药行的最大依仗,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一项技艺!” 宋谦怀着慎重之心,看向了木雕药老虎,认真地对其拜了几拜。 第78章 宋大师傅 徐谦福拿了几颗盐附子出来,他神色严肃地说:“附子是什么?既是夺命毒药,又是医家手上的救命仙丹。” “古人将生乌头捣汁、晒干成膏,用做箭毒,无论是射人还是射猎物,哪怕擦破一点皮,也会速死。” “汉朝大将军霍光为了让自己女儿登上后位,就让女医淳于衍把捣好的附子粉掺在许皇后吃的药丸里面,许皇后服之速死。” “别看这玩意儿小,可稍微切个几片就能毒死一头牛,我见过很多医家对这玩意儿碰都不敢碰,终生没有开过一分半钱。” “可我也亲眼见过有医家起手就是三五两,用附子把只剩半口气的垂死病人救活,那当真是传说中的活死人药白骨,妙手回春,起死回生。” 宋谦心中也无限神往,他来这里之前也救了一个中暑便血的重症病人,但他只用了15g附子,正好在药典规定的范围之内。 徐谦福把手上的附子拿给宋谦看:“所以这个东西呀,真是集奇毒与奇效于一身,驾驭的好可以成为救命仙丹,驾驭不好那就害死不知多少人命。” “作为一个药工,我们不能指望每一个中医都是神医,我们要做的就是充分发挥出附子的奇效,并且要尽可能减弱其奇毒,也就是所谓的减毒增效,安全用药。” 宋谦接过来附子。 徐谦福说:“附子的产地在四川江油,附子被称之为过夜烂,挖出来不处理,一晚上就会烂掉。可你要是不挖,一周也会全部烂完。” “所以附子要尽快进行产地加工防止腐烂,宋代时候用的是醋,明朝之后就用盐来保存,也就是到你手上的盐附子。” “但鬼子来了之后,四川产盐困难,就把制过盐的本应丢弃的附属品胆巴液用来泡附子了。” “好处是附子的毒性迅速下降,坏处是附子通行十二经内外无所不到,回阳救逆的大辛大热的药性也被消耗了大半。” “随后药工还得做进一步的炮制减毒,最后到医家手上,连麻味都消失了,所以现在反倒很多医家都敢试着用一用了。” 宋谦也是一声苦笑,胆巴液泡附子是抗战特殊条件下无奈之举,但却意外地发现了胆巴液有降附子毒的奇效,这个办法也一直在沿用后世。 但引起了中药界和中医界的巨大争议,很多医家都痛斥这样一来附子就成为药渣子,没有足够的奇效了。 虽然争议很大,但大部分都还是这样操作的,最为关键的是药典没有对胆巴液的分量做出明确规定。 像有些病人服用附子之后,就觉得肚子烧的慌,肠道反应很剧烈,还以为是附子起效,自己是在排毒,但其实很多时候是因为过多的胆巴液残留刺激到肠胃。 徐谦福满怀感慨地说:“中药炮炙最高手艺就在于减毒增效,在于降服药性峻猛的药物,是降服,不是打服,你得能驾驭住它。” “胆巴液泡附子就是彻彻底底的打服,毒性是打很弱了,可药性也打没了。而我们建昌帮的煨附子就是把尽可能保留住最大的药效,但同时还要把毒性降到最低。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煨附子是不传之秘了吧?” 宋谦认真点头。 徐谦福拿了一大袋子净糠出来,他说:“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谷糠是我们建昌帮的最大特色,学会了用糠,你的炮炙也就真正入了门。” “谷糠炒、炙、纹、火制、发汗、净选,这些你都学会了,接下来就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一项,谷糠煨附子。” ----------------- 整整两天,徐谦福和宋谦都窝在炮炙间里没有出来,只有烟雾不停飘出,三餐饭菜都是齐小哥送到门口的,他也没资格进去。 但大家也都知道宋谦在学煨附子,这些天帮里内外都在讨论,年轻的药工和杂工艳羡不已。 可年纪大的药工,头柜,庄客,还有东家们却都感慨摇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所以到傍晚收工的时候,铺子里的药工迟迟没走,都围在炮炙室外面看。连别的大药店和大药栈的员工也都过来了,堵在了药栈大门外面。 齐小哥作为宋谦的杂工,这次站在了最前面。虽然对煨附子的炮炙技艺不了解,但接受传承时间他们是清楚的,两天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还没出来吗?” “里面有地方洗澡吗?会不会臭了?” “你上一边玩去吧!”齐小哥忍不住骂了一声,大家正紧张着呢,你这里想着他们能不能洗澡。 “哎,哎,你们看,门开了,门开了。” 顿时,蹲着站着的药工们都看了过来,外面更是人头攒头,嘈杂声不绝于耳。 门开。 徐谦福先走出来,他对里面的宋谦说:“出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宋谦有些疑惑,什么叫都在等他?可等他从门里出来的时候,看见面前这黑压压一片,他当时就愣住了。 而原本嘈杂的现场也因为宋谦的出现而诡异地陷入了安静。 “宋大师傅。”齐小哥最先躬身。 “宋大师傅。”铺子里面的药工喊成一片,齐齐躬身。 宋谦怔在原地。 店门外的外店药工见里面已经喊上了,他们在外面也跟着喊了起来,可因为没有组织者,所以喊得此起彼伏。 一声声“宋大师傅”喊得宋谦心中发颤。 东家易老板也看向了宋谦,认真地对他抱拳:“宋大师傅。” 宋谦怔怔看向身旁的徐谦福。 徐谦福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他也抱拳:“宋大师傅。” ----------------- 用户:宋谦。 年龄:26 医派:新安医派 中医等级:市级专家(巅峰) 中药等级:市级(巅峰) 【临时任务奖励发放结束,建昌帮五年学艺已完结,下一次开启穿越的条件为:获得中药技能竞赛市赛第一。】 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间,可宋谦却怅然若失了很久,那一声声大师傅仿佛隔着70年的时光,仍在不停传进他的耳朵里,让他的心头无限沉重。 宋谦看看自己的手,又闻了闻身上,确信自己身上的肉没有被熏透,他才稍稍放心一些。 拍了拍自己的脸庞,宋谦振奋一下精神,他回头望了一眼中药的过去,而后再抬头看向中药的未来,他轻声说:“市赛,我来了。” 上架感言 写完《中医许阳》和《中医高源》之后,我曾经说过不想再写中医小说了,实话实说,确实创作激情被耗完了,对中医想说的,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但中药工,其实我一直没有具体去写过。 中医类小说,其实在网络文学里面是非常小众的,现在写的人也很少,尤其是真实性和专业性比较高的,其实受众人群更少,全网也找不出来多少本。 至于中药,在中医药领域内,中药工都是幕后英雄了,更别说是在网文世界里面了,都不能算作是小众题材,只能用冷门或者邪门来形容。 所以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写这本中药类小说,直到我看到了《中医将亡于中药》这篇文章,心中感慨万千。人们总是愿意关注着台前的热闹,幕后的艰辛却总被人忽略。 我思考了很久,决定还是写一写这个冷门的题材吧。有些故事,总要有人书写。有些人物,总要有人纪念。 一晃眼已经写了二十万字了,写了京帮、樟帮、建昌帮、写了调剂、写了刀工、写了炮制、写了鉴定,讲的基本都是中药行业的事情。 中药行业肯定是没有讲中医治病,起死回生,妙手回春那样刺激的,所以我也不指望能有多好的成绩了,我只想把一个真实的中药行业书写出来,从过去,到现在,以及未来。 明天终于迎来了上架,明天中午12点上架,所以明天上午就不更新了。 感兴趣的朋友们就支持一下吧。 我们明天中午见! 《国药大师》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