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对脸》 第一章 初露端倪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历史或者预言。 ——s.t.柯尔律治(s.t.coleridge) 1 埃勒里的环球旅行已经进入了倒数第二个阶段。为了收集有用的写作素材,他已走访了许多城市,听警长们讲述了许多活生生的故事。他本来只计划在伦敦停留一个晚上,但就在从奥拉飞往伦敦的途中,却碰到了一个在伦敦警察厅威尔专员办公室工作的国际刑警。这位刑警非常讨人喜欢,从一个酒馆到另一个酒馆,他给他讲了一个又一个好故事,当埃勒里意识到时,几天几夜已经眨眼间过去了,新年就要到了。 第二天早上,为良心和理智所驱使,埃勒里到航空公司办公室去取机票,在那里遇到了哈里·伯克。伯克当时正在商量乘坐同一个航班去纽约的事。 那位国际刑警向他介绍说伯克是一位私人侦探——“奎因,他是最好的一个,当然那是说他费用帐目的虚报额一般不超过10%。”伯克听罢放声大笑。他是一个身材矮小、沙色头发的男人,角斗士般的脖子使他看上去很像一个拳击赛的好对手。他的眼睛颜色很淡,几乎透明,给人一种就要消失的感觉,好像它们压根儿就不存在。他看起来很像是条顿人(条顿人:相传为日耳曼人的一支,公元前四世纪居住在易北河口附近北海沿岸。常用来指日耳曼人,尤指德国人。——译注),他自己说他本应带有爱尔兰土腔,但谈话时却带有明显的小舌音。国际刑警临走前告诉埃勒里说伯克是个变节的苏格兰人。 两个人到了最近的一家小酒馆吃喝了一通后,伯克说: “那么你就是那个小奎因了。这可真有意思。” “是吗?”埃勒里说。 “我是说以这种方式遇见你。不到15个小时前我还和你父亲在一起呢。” “我父亲?” “纽约警察局的理查德·奎因警官。”伯克很正经地说。 “你是刚刚飞抵伦敦的吗?” 苏格兰人点了点头。 “可我看到你几分钟前刚买了一张回纽约的机票。” “我下飞机时收到了奎因警官的电报。好像是那件一开始就让我去美国的案子有了进展。他要我立即飞回去。” “那是我爸爸,”埃勒里说。“他提到为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他在电报里用了一个很有味道的词,‘即刻’。” “那准是很重要。”埃勒里又从女招待那里要了一杯淡啤酒。那个女招待很壮实,好像一只手就能拎动整桶啤酒。 “这件案子,伯克,会是那种我无法抗拒的事情吗?” “我可不知道你经受折磨的能力。”伯克也冲那个健壮的女招待笑了笑,然后把他那苏格兰人的鼻子埋进了酒杯中。他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他们俩肩并肩紧挨着坐在飞越大西洋的飞机上。埃勒里通过巧妙的暗示发现,这个苏格兰人好像是来自中央情报局的。凡是说起与他的案子无关的话题,他都十分健谈。哈里.伯克原是警察局的人,最近才辞去了探员职务组建了自己的侦探所。他自嘲地说生意正在起步。 “开始时,客人只是接触一下就走了。如果没有我在警察局的关系的话,我大概就得像班图人(bantu)那样糊口了。威尔专员一直对我不错。”埃勒里推断伯克目前所专注的案子是威尔最近对他施恩的结果。警察局接到了调查的要求,而专员发现它不属于警察局的业务,于是就私下推荐让伯克从事这工作。埃勒里怀疑这种好意并不是威尔的第一次。伯克正被飞机的颠簸搞得上下跳动。 “我是个单身汉,”这个沙色头发的人说,“我不必为某个爱嘀咕的女人花费我的时间。不,没有一个女人在我的考虑中,谢谢你。我在一个地方不会待太久,免得产生某种依恋感。” “你是那种在坠落的飞机上堕入情网的人。”埃勒里根据传闻说道。 “能使我上钩的对象还没有出生呢。” “当心我们这边儿的女人。美国女人天生就能抓住那些顽固的人。” “她们好像都很想念你,奎因。” “哦,但我从来没有上钩。” “那么我们就有很多共同点了。” 就这样他们表明相互之间很投缘,只是在一些小事上有分歧。临到飞机在冈得尔停留时,两个人已经以名字相称了,甚至开始友好地争论做苏格兰鲫鱼用不用加煎洋葱的问题。飞机再次起飞后,他们依然谈兴很浓,差一点忘了庆祝辞旧迎新的时刻。 新年一大早,飞机降落在肯尼迪国际机场,下了飞机后,他们结伴出了机场。 “这个时候你是不可能找到一间旅馆的房间的,”埃勒里说,“到我家里来吧,哈里。” “哦,不。我不能把你和警官赶出去住。” “别废话了,我的书房里有一张兼作沙发的卧铺。另外,这样你还可以尽快知道我父亲让你回纽约的原因。”哈里·伯克顺从地点了点头。埃勒里叫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穿过时代广场向城里驶去,时代广场看上去像是一座长满风滚草的鬼城。“人类是污秽的家伙,不是吗?”伯克用烟斗柄指着街上的杂物说。“每次我看到这样的东西就会想起《海滩上》的最后一幕。” “可能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到达奎因的寓所后,他们发现警官不在房间里。“是出去庆祝新年了吗?”伯克大胆地说。 “不大可能。我父亲不会去庆祝。准是为了案子。这是什么?” 那是留给埃勒里的小纸条,放在他书房里的打字机旁边,是老人随手写的。 亲爱的儿子: 住在东73大街的一位名叫罗伯塔·韦斯特的小姐要你给她打电话。她说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都在等你的电话。我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哦,孩子,新年快乐! 下面的签名是“爸爸”,然后是一个电话号码。 “这就是奎因家的生活方式吗?”苏格兰人问。 “只有被犯罪行为打断时才这样,我和爸爸通常是在电视机前打盹来度过除夕之夜的。”埃勒里拨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说。“把你的行李放到我的卧室去吧,哈里—一在那边儿。哦,如果你想要让眼睛睁开的话,起居室里有一个小吧台。你好?” “是埃勒里·奎因吗?”一个非常焦急的声音问道。 “是的。韦斯特小姐要我给她打电话。” “我是韦斯特。你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真是太好了。接电话的人都说你正在从英国飞回来的路上。奎因先生,你刚到吗?” “刚到。有什么事吗,韦斯特小姐?” “你是从家里打电话吗?” “是的。 “我想马上就过来。” “现在?”埃勒里惊讶地问。“我要洗个澡,我还没吃早饭,而且在跨越大西洋的飞机上睡觉也并非是我的一项技能。你不能等等吗?” “我也没有睡觉,一直都在等你的电话。求求你了?” 听声音她像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所以埃勒里只好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地址吗?” 2 罗伯塔·韦斯特本人比她听起来还要漂亮。埃勒里一看到她就给她贴上了“剧院”的标签,也许还应再加个“小”字。她体态优雅,肤色白皙,一头真正的粟色头发,明亮的眼睛由于睡眠不足或烦恼过度而显得眼圈发黑,脸颊右上方有一个迷人的胎记,看上去很像一只小蝴蝶。埃勒里通过一些细微观察推断她是戏剧演员:她走路和翘起头的姿势中流露出某种紧张,使人感到这是她刚刚得到的健美技巧,说话时发音考究,甚至连微小而随意的语音不清都好像是经过仔细演练过。她穿着裙子和用某种安哥拉棉毛呢料子做的圆领罩衫,披着一件巴黎式的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可能是由毕加索设计的围巾,带着一副长手套。她的小脚上穿着昂贵的带有蝴蝶结的时髦平顶鞋——埃勒里有所触动地开始推测,鞋子上的蝴蝶结一定是为了平衡她脸颊上的胎记而有意选择的。 这个女人看上去属于那种貌似漫不经心但实际上精明仔细,以致于埃勒里对自己给她下的结论产生了怀疑。这种女人就像是刚从时尚杂志的画页上走出来,在他看来她们个个都像某个人的办公室助手。 “你在剧院工作,”他说。 她那明亮近乎兴奋的眼睛睁大了。“奎因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方法。”他咧嘴一笑,看着她走进起居室。“哦,这位是伯克先生,韦斯特小姐。” 女孩低声说着什么,而哈里·伯克却以一种吃惊的方式说了句“您好”,好像他刚刚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向埃勒里的书房门口走去,有点儿不情愿地说,“我去洗一下,埃勒里。或者做点别的什么。” “也许韦斯特小姐不介意你在场,”埃勒里说。“伯克先生是位私人侦探,从伦敦到美国来办事的。” “哦,既然是这样,”女孩赶紧说,而且出于某种原因,她低下了头。至于伯克,他像狗一样瞥了埃勒里一眼,慢慢地踱到一扇窗户跟前,站在一边看着。 埃勒里让那女孩坐下,给她递上早餐,但被谢绝了,然后他为她点上一支烟,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吗,韦斯特小姐?”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几乎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看上去她很困惑;但是突然她探身将烟灰弹到烟灰缸里。“我想你记得戈罗丽·圭尔德吧?” 埃勒里记得戈罗丽·圭尔德。如果他假装健忘的话,那将表明他自己有缺陷。他不仅记得戈罗丽·圭尔德,小时候还曾狂热地听过她的歌,他还曾对她有过那么点幻想——一种当时国际流行的相思病—一甚至对她的声音的回忆足以使他的五脏六腑都觉得发痒。回忆是留给那些崇拜者的,在她全盛时期,传媒无法从字典里找到合适的词来称呼这些人,于是干脆把他们称为她的“顺从部下”。 哦,是的,他曾听说过吉吉,据说她的密友是这样叫她的;(但他却从来不是其中之一,唉,唉。)当他感受他过去的岁月时,仍然会在月明之夜偶尔听一听她过去的老唱片。而这时突然地听到她的名字,确实感到很惊讶。就像是这位栗色头发的女孩使他回忆起了海伦·摩根,或者是盖丽.克茜或者《奥兹的女巫》中的那个嗓音颤抖的小女孩。 “戈罗丽.圭尔德怎么了?”埃勒里问。哈里·伯克动了一下,又赶紧停住了,这一动作表明伯克也很惊讶;惊讶或者还有更多的什么东西。埃勒里急切地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他接着就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到了罗伯塔·韦斯特身上。 “我爱上了戈罗丽·圭尔德的丈夫,”女孩说,她说这件事的时态引起了埃勒里的注意。“我的意思是,我应该说我曾经爱上过卡洛斯。”埃勒里似乎觉得她在发抖,当然实际上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发现。她接着说,“女人怎么会这样傻呢?怎么会是这样盲目的傻瓜呢?” 她说完便哭了起来。 在奎因的起居室里,女人哭泣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这些眼泪的原因显然是最普通的那一种。然而埃勒里还是被感动了,他让她大声哭出来。她终于停了下来,像个孩子似地抽着鼻子,她从包里摸出手帕,擦了擦小鼻子。“对不起,”女孩说。“我本不打算那样的。我下决心我不会这样的。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七个月了。我想是的。但是现在又有事情发生了……” 3 罗伯塔·韦斯特的故事讲得零零碎碎、杂乱无章,就像摔成碎片的拼图一样不得不一点点地重拼起来才行。按照埃勒里的重新整理,故事是从戈罗丽·圭尔德的概况、她的生活和工作开始的。 她1914年生于辛克莱·刘易斯乡下,原名戈罗丽娅.戈尔登斯特恩(gloriaguldenstern);30年代,她怀着刘易斯居民特有的质朴走出了中西部,从此令纽约乃至全国都为之倾倒。她一生从没有上过音乐课;完全是自学的—一嗓音、乐理、钢琴样样都行。她还自己为自己伴奏。 据说戈罗丽·圭尔德也练嗓子。当然她的演唱技巧是精心设计的,就像曲谱上标注的那样精确。她的嗓音中充满激情,甚至可以说是充满悲伤,令无数的听众为之倾倒,声音微弱而悠远,不绝如缕。在夜总会里,她的歌声甚至能让酒鬼们都安静下来。批评家们称之为“亲切”的声音,适合于小酒馆。但是她的想力是这样的普遍,吸引了许许多多的听众。到30年代末,她每周都要到广播电台为成千上万的听众们演唱。她是美国的广播宠儿。 广播的开始曲是由她和她的42人乐队演奏的甜美、悠扬的《共和国战歌》。在那个比现在要朴实得多的年代,一位专栏作家亲切地称她为戈罗丽-戈罗丽”。戈罗丽一戈罗丽同时也是一位精明、现实的女人。她最聪明的一点就是把她的财富交给吝啬的剧院代理西尔玛·皮尔特夫人,她很快就成了她的经理和票房代理。皮尔特夫人(曾经有过一个皮尔特先生,但是他已经消失在古老的离婚法庭的迷雾中了)成功地经营着戈罗丽的事业,据说到她1949年因嗓音不行而退休时,这位歌星已经是个百万富翁了。 戈罗丽爱好虽然有限,但非常好动脑子;退休后她不仅继续迷恋音乐,而且也让她有时间衷情于她的另一大爱好——猜字谜。在追求完美的高频音响设备在全国开始普及之前,她早就是一个发烧友了;她的当代音乐收藏是所有收藏家们的梦想。而促使她专注于字谜的动因就不那么清楚了。她来自于明尼苏达州的农村家庭,那里对字谜这样的娱乐方式的兴趣仅限于萨姆·劳埃德在农舍的客厅里的那种古老方式的翻版。但是,戈罗丽在纵横字谜、双纵横字谜、颠倒字迷和侦探小说(古典的迷惑者的领域——她对二战后开始充斥于书架上的性和暴力以及心理神秘小说没有任何兴趣)上花费了大量时间。她纽约的寓所和隐蔽的乡间别墅——坐落在康涅狄克州纽顿附近的湖边,为一片茂密的松柏所包围——都堆满了唱机、唱片、调频收音机、电子录音设备(她不能忍受与它分开)、乐器、山一样高的神秘小说和字谜方面的书和小玩意;在她的露天平台上有一套葡萄牙产的用湿苇草手编而成的椅子,其神奇之处在于每次雨淋到上面它们都会变得更结实。 虽然戈罗丽是一个身材丰满、魅力十足的女人,有不少人(保守的说法)追求她,但她在演唱生涯中一直是单身。在她35岁声音不行了的时候,命运的陷井不知不觉地使她陷入了嘉宝式的与世隔绝,对这种事像地震般关注的媒体认为她会像嘉宝一样永远也不会结婚了。她也的确坚持了9年。但是1958年,她结识了卡洛斯·阿曼都伯爵,那时她44岁而卡洛斯才33岁。三个月之后他们结为夫妻。 阿曼都“伯爵”是一个自封的头衔,对此没有人把它当回事,至少所有卡洛斯家的人都如此。他的祖辈一直是飘浮不定的;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他自己十分陶醉于此。当他为幻想所陶醉时,他会自称有西班牙、罗马、葡萄牙和希腊一罗马尼亚的血统;有一次他甚至说他母亲是埃及人。他的一位具有国际血统的朋友(一位真正的伯爵)笑着说“显然是克利奥帕特拉(cleopatra)女王的直系血统”。而卡洛斯则露出他洁白的牙齿,笑着回答说,“当然,从罗密欧衍生来的。”那些自称有可靠消息的人断定他的父母是吉普赛人,他是出生在阿尔巴尼亚的某条龌龊的路边的大篷车里。这大概是最贴边的了。 所有这些似乎对他生活中的女人们都没有丝毫不同。她们像驯服的锡兵一样,一个又一个地被他的情爱之火所征服。作为工作原则,他一直使自己的感情保持平静,而不至于因为一次诚实的激动而使它迸发出来。女人就是他的职业,除此而外他一生中没有做过一天其他有报酬的工作。 卡洛斯的第一次婚姻是他19岁时娶了一位来自俄克拉荷马的石油大亨的遗漏。她的年龄是卡洛斯的三倍,而她对年轻男人的贪婪令他十分高兴。她让他自由飘荡了两年,使他闯荡成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离婚给他带来的财富是可观的,而他只用了一年就把这些钱花得一干二净。 他的第二位妻子是一个富有的丹麦女男爵,活像一座大教堂的奇形怪状的雕像,她的主要爱好就是梳理他卷曲的黑发,仿佛他是个玩具娃娃。躺在床上忍受那些可怕的手指在他头上爬过的煎熬,四个月对卡洛斯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勾引他妻子迷人的女秘书,故意让自己被抓住,而且堂而皇之地坚持以付给他钱作为他保持沉默的补偿。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阔绰生活,卡洛斯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在阿尔卑斯山避暑时,他发现了一个美国参议员十六岁的娇嫩的小女儿;后来发生的丑闻涉及到了一个要价很高的瑞士堕胎医生(从他那儿,卡洛斯获取了其中的15%)和一张数额巨大的参议员的支票,条件是他保持沉默,而且以对他起诉相威胁。 伴随着一支壮观的妻子队伍,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所有这些妻子们都是富有、愚蠢而且老得可以做他母亲的女人:一个纽约的社会名流为了与他结婚而与她的银行家丈夫离婚(这段婚姻在他和妻子因为十万美元而发生公开争吵后破裂,此事也曾轰动一时);一个酗酒的后湾老处女在普里马斯岩石那儿第一次失去了贞操;一个葡萄牙的男爵夫人死于肺结核(她只留给他一座被污浊的护城河和债务所包围的城堡—一显而易见,他在她死以前已经花掉了她所有的钱);一个不再年轻漂亮的欧亚混血美人,他非常坚决地把她卖给了一个富有的土耳其人,而这个土耳其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得到她待嫁的女儿(因为她曾经是属于卡洛斯的);一个芝加哥肉类加工厂厂主的寡妇带着一位摄影师在她女佣的床上抓住了他,然后就把他赶了出去,连点药膏的钱都没给他,令卡洛斯十分惊讶的是,她甚至还带着对报界的轻视在法庭上出示了那些照片。 这一灾难使他陷入了财政困境。当他遇到吉吉·圭尔德时,他正处于极需钱的地步。不是戈罗丽很难勾到手;她依然很吸引人,而且跟他结识的任何一位前任妻子相比,她当时比她们都更年轻。对卡洛斯来说主要的问题是:她是不是有足够的钱?他一直过着一种放纵懒散的牛仔生活,而现在这已经开始在他黝黑而强壮的身体上留下印迹了,因此他越来越多地沉浸于在镜子里自我欣赏的幻想中。那些像他的第一位妻子一样饥渴地从年轻男人那里寻求性满足的中年和老年的女人们,可能很快就会发现阿曼都伯爵的乏味。当那天到来时,这个假伯爵忧郁地让自己相信吼叫的野牛会转向更绿的牧草。 因此在他生活中的这一阶段,阿曼都明白他没有资本去犯错误了。他暗中调查了戈罗丽·圭尔德的财务状况,这一点即便是一位一流的资信代理也会自叹弗如。他所发现的东西让他十分振奋,于是他放心地开始了进攻。 即使戈罗丽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她已经变得孤独而不安,而且每天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都令她沮丧不已。就在她渴望伴侣、渴望引人注目的时候,就在她沮丧于自己的镜中形象的时候,像卡洛斯·阿曼都这样的年轻男人对她得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但她也曾听说过关于他的故事,也很想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于是她雇佣了一家可靠的侦探所调查他的背景。调查结果使她肯定了她所怀疑的事,她决定不再重蹈他生活中那些傻女人的覆辙。 “我喜欢你陪在我身边,”当卡洛斯向她求婚时,她告诉他。“而且你也想要我的钱,或者说想要你能够拿到的那部分钱。对吗?那么好吧,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们就可以结婚。” “亲爱的,在这样的时候我们难道非得谈论这些技术性的问题吗?”卡洛斯亲吻着她的手问道。 “条件就是:你要签一个婚前协议,提前宣布放弃分享我的财产。” “啊,”卡洛斯喊道。 “甚至包括一般为法律所保护的三分之一遗产的继承权,”戈罗丽干巴巴地说。“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得出你的想法。我已经咨询过我的律师,而且也恰如其分地起草了一份这样的合同,这在本州是完全合法的—一我的意思是以防你有今后可以违约的想法。”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亲爱的,”卡洛斯忧郁地说。“对我提出这么不公平的条件。我是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的。” “这的确令人难以接受,”戈罗丽疼爱地抚弄着他的头发(他及时地稳住自己不使自己退缩)。“所以我搞了一件律师们称之为交换物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的心肝?”卡洛斯问道,似乎他并不知道“交换物”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以牙还牙。” “我明白了……时间?”卡洛斯突然说。他对所有与女人有关的事都是极其敏感的。 “对了,亲爱的。让我享受最少五年幸福的婚姻生活,我就会把这份合同撕碎。我已经请人调查过你了,卡洛斯.你与一个女人在一起最长没有超过两年。五年是我的,然后‘唰’地一声,这份合同就不存在了,你就可以享受作为我的丈夫所享受的正常的法律权利了。” 他们彼此相视而笑。 “我疯狂地爱着你,”卡洛斯低声说。“但爱不是全部。我同意。” 4 “我是在东安普敦遇到卡洛斯的,”罗伯塔·韦斯特继续说。“已经是夏末了,那时我正在进行夏季演出。他和戈罗丽来到后台。导演是个老头,他对戈罗丽的到来大肆渲染,但是她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一她退休时我还只是个小姑娘—一而且我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臃肿的、染着一头难看的头发的女人,看上去好像是某个来自二流歌剧团的上了岁数的过时演员,她紧紧地挽着那个看上去差不多可以做她儿子的男人的胳膊。 “但是我觉得卡洛斯非常可爱,而且我想我被他对我演出的过分夸奖弄得有点飘飘然了。卡洛斯的声音里有某种东西,”她忧郁地补充说,“那东西能穿透女人的心。你知道他不是真心的,但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说而不是他说什么……我想我听上去像个容易上当的白痴。” 作为男人,两个人谁都没有说什么。 “当演出结束后,我有24小时没有回城里—一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因为号码是刚换的,在他打电话给我时还没有登记到电话簿上。他说我的演技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还讲了一些诸如此类的赞美之辞,还说他觉得他可以利用一些关系来为我创造机会,问我想不想跟他谈谈。就这样我被他欺骗了—一被演艺界里最古老的诱饵!—一我一直都知道我在自找麻烦……有意思的是他确实没法给我找到了一个试演的面试机会—一在一部不在百老汇上演的剧中扮演一个角色。直到今天,除了知道制片是个女人外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录取的。男人们都很鄙视他—一或者说是嫉妒他—一旦是女人们似乎无法抗拒他的魅力。我想这个制片也不例外,虽然她只是一个像嗡嗡作响的锯子一样唠唠叨叨的老太太。不管怎么说,肯定是他的甜言蜜语打动了她。就像他对付我那样。” 栗色头发的女孩半闭着眼睛。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支香烟,哈里·伯克走过来为她点上。她隔着火苗冲着他微微一笑,但是好象她并没有看他。 “他总是出现在我面前……卡洛斯有种魔力会把你征服,无论你怎样当心都难以抗拒。—一我还是爱上他了。单从性感的角度来看,他的确很漂亮。当然,当他注意一个女人时,她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女人。我就是这样完全不能自拔,以为自己是宇宙的绝对中心。而且你很清楚他不是个诚实的人,他对很多女人都使用同样的手段。但是你并不介意。你只是不在乎……我爱上了他,而他告诉我世界上唯一能使他快乐的事就是与我结婚。” 埃勒里插了一句,“韦斯特小姐,你是怎么富起来的?” 她笑了,“我在信托基金那儿有点小收入,再加上我东奔西走挣的钱,我只是勉强过得去。这也是令我上当的原因。”女孩苦涩地说。“他永远只会跟钱结婚。因为我没钱,我开始考虑,他对我说的爱可能是他一生中的一次真实的感情。我怎么会这么单纯呢!我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直到一天夜里,大约七个多月以前……” 戈罗丽因为一些事情启程到她的纽顿庄园去了,卡洛斯抓住这个机会去见罗伯塔。在这个时候他才最终露出他的真面目。 罗伯塔曾听说过他跟他妻子的婚前协议,而且五年的期限也已经过去了—一到那一天他和戈罗丽已经结婚五年半了。按照卡洛斯的说法,戈罗丽已经在五年期满时撕掉了他们的协议,就像她曾经许诺过的那样;所以现在如果她发生了意外的话,他将根据正常的遗产继承权继承她至少三分之一的财产;如果她在遗嘱里指定他为继承人的话,可能会更多,对此他还不敢肯定。 一开始,韦斯特小姐说她没有看出来他打算要干什么。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怎么会发生呢?我老实地告诉他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的妻子出了什么事吗?她得了不治之症了?癌症?还是别的什么? 卡洛斯轻松地说,“她象头母牛一样健康。她会比你我都长寿。” “那么你是说离婚清算?”罗伯塔疑惑地问道。 “清算?如果我提出离婚,她一个子儿也不会给我。” “卡洛斯,我不太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真像个孩子!但是你要听我的,我会告诉你我们怎样除掉这头母牛,然后结婚,享受她留下的财产。” 于是,卡格斯就好像在讲述一段小说的情节一样,平静地向罗伯塔摊开了他的计划。戈罗丽挡着他们的路,所以一定要把她踢开。但是作为她的丈夫他将首先被怀疑。除非他有被称之为不在现场的证据。但是要想让不在现场的证据站得住脚,证据本身一定要不可动摇;也就是说,他,卡络斯在事情发生时一定要确确实实地在别的地方。在各种各样的方法里,这是很容易安排的。那么谁来做这件事呢?除了——罗伯塔,戈罗丽之死的共同受益人以外还有谁更合适呢?她现在明白了吗? “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罗伯塔告诉两个沉默不语的男人。“哦,怎么我现在才明白呢!他用的是那种不正经的口气,好象他是在谈论如何到公园里散步,而事实上他是在提议我去谋杀他妻子以便他能够和我结婚,然后靠着血腥的钱为生。我当时又惊又怕,有一阵子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想他准是把我的沉默当成默许了,因为他凑过来想跟我做爱。这使我一下子醒悟了过来。我用力推开他,他几乎摔倒了。这次可爱的谈话发生在戈罗丽和卡洛斯的寓所里,我从那儿跑了出来,好像这个恶魔在后面追我似的。当时所知道的一切只是,他是一个非常恶毒的家伙。我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恶魔呢!我感到一阵阵毛骨谏然。我所想到的只是摆脱他。我坐出租车回到家,整夜都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像片树叶一样地在发抖。” 卡洛斯第二天给她打了个电话,韦斯特告诉他不要再给她打电话或者企图见她,然后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上了。 “这个狗杂种。“哈里·伯克喃喃地说。看上去好像当时他会亲手杀了他似的。 “你很幸运,没有挨打就就脱身了,”埃勒里评论说。“有时候,当这种事情被阻止了的时候,会变成可怕的暴力事件。但是,韦斯特小姐,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所有这些发生在七个多月前—-5月下旬?—一为什么你等了这么久才把这个故事讲出来呢?而且,不管怎么说,为什么现在又有紧急情况呢?” 那女孩看上去有些迷惑。“紧急情况?奎因先生,您是什么意思呢?我本来以为—-” “我们显然说拧了,”埃勒里微笑着说。“关于你的故事,还有更多的什么东西吗?” “当然,”她看了看埃勒里,又看了看伯克,然后又看着埃勒里,摇了摇头。“难道你们不相信我?我不明白……至于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把这告诉给任何人—一我不知道。这是一段如此让人震惊的经历,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找警方或者某个像你们这样的人。一来,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他不可能真是那个意思。二来……”——她白皙的皮肤涨红了——“这将意味着我与他的关系会在报纸上被大肆渲染。你知道这类事的。不管怎么样,我可不愿意这样。而当他不再给我打电话或者企图见我时,我把这件事完全抛在脑后了,或者说是尽力不去想它。直到两天前的晚上我被迫回忆起它。今天是星期几?是的,前天晚上,星期三晚上。” “12月30日的晚上?”哈里·伯克突然问道。埃勒里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是的。卡洛斯给我打电话。像我已经说过的,自从去年春天以来我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当然,我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 “这个乞丐想要什么?”伯克厉声问道。 “他说他一定要见我。我告诉他我几个月前说的话仍然有效,然后就摔下了听筒。不到半个小时后,我公寓的门铃响了,当我打开门时,是他在那儿。我试图把他关在门外,但是他用脚挡住了门。他大声地跟我吵,我怕邻居们可能会闻声跑出来,于是只好让他进来了。” “他究竟想要什么?”埃勒里问道。 “当时我还想象不出来。他没再试图提出那个古怪建议,只是谈论一些琐碎的事情—一我,百老汇的戏剧,和戈罗丽的近况等等。我不断地让他离开这儿,而他却停地跟我谈话。他并没有喝醉,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卡洛斯从不因喝酒过量而丧失理智;至少我没有见过他烂醉如泥。我越来越有一种感觉,他在拖延时间,因为每过一会儿他就会看一眼手表。” “哦,”埃勒里用古怪的语调说道。而哈里·伯克也“哦”了一声,但语调更加古怪。埃勒里的“哦”带有思索的味道,而哈里.伯克的“哦”则含有很深的预感;埃勒里又一次感到奇怪。 罗伯塔·韦斯特身体前倾,用一种紧张的恳求的态度说,“最后,到午夜时我才使他离开。或者不如说是到了午夜,没有任何前兆,他突然决定要走。我记得他又一次看了一眼手表,实际上是大声地说,‘半夜了,罗伯塔,我该走了。’好像他有个时限或者什么事情似的。我一点都不明白。直到后来。奎因先生,这也就是我到这儿来的原因。他利用了我!” “听起来好像是的,”埃勒里表示同意。“但是为什呢?” “难道你还不知道?” “韦斯特小姐,我不知道什么?” “戈罗丽·圭尔德·阿曼都在星期三夜里被人谋杀了。” 5 埃勒里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纽约的报纸了,如果吉吉的谋杀案曾经在伦敦的泰晤士报上报道过,那么他准是在某个酒馆里喝啤酒时迷迷糊糊地错过了上面的报道。 哈里·伯克,这个苏格兰人显得既有见识又有些惊骇。他走到埃勒里的吧台那儿,从最靠近手边的瓶子里给自己倒了杯酒,碰巧倒的是威士忌,然后一饮而尽。 埃勒里一直在韦斯特和伯克之间分配着他的注意力。 “我多傻呀,”她说。“你当然不知道关于谋杀害的事一一因为你一直在欧洲。难道你没有看今天早上的报纸吗?” “没有,”埃勒里说。“韦斯特小姐,你知道她是什么时间被杀的吗?” “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是从新闻报道中可以断定那是在星期三晚上卡洛斯在我公寓里时发生的。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去年夏天没有能说服我杀害他妻子后,他就开始四处寻找另一个替罪羊了。而且他准是已经找到了一个—一而且可以肯定是一个女人,奎因先生;他不可能说服一个男人为他去冒险。所以星期三夜里,当这个女人在杀人时—一不管她是谁——他却跑到我的房间里以求解脱。利用我作为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见证!就在我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他、他的妻子和这个讨厌的困境时,他又把我给拖了过去!” 她似乎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边缘,埃勒里走近几步让她平静下来。伯克像个投弹兵一样走了几步又退回到吧台前,显然正在被什么问题困扰着。 “有个问题,”埃勒里对这个女孩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她摆弄着提包的带子。“是这样—一哦,奎因先生,我在这件事里是孤立无助的。可怕的境况迫在眉睫,而这根本就不是我的措—一嗯,也许我错在不该落入卡洛斯的陷井,但是我当初怎么会知道自己全卷入呢?我当然不可能预料到他是在计划谋杀……卡洛斯肯定已经告诉警察我是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见证了,因为他们已经到我的公寓来询问过我了,我只好告诉他们事实,那就是星期三夜里一直到午夜他都跟我在一起。” “你告诉警方关于五月卡洛斯让你去杀死他妻子的事了吗?” “没有。我想我本应如此的,但是我不愿意使自己陷得更深。我认为我说得越多就会陷得越深,所以我只是回答了他们的提问。奎因先生,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才能摆脱这件事呢?” “恐怕已经太晚了。我给你的忠告就是把一切都告诉警察,而且越早越好。” 她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埃勒里,”哈里·伯克突然说,“我想跟你谈谈。” “韦斯特小姐,你不介意我们谈一会儿吧?”当他们走进他的书房关上房门后,埃勒里说,“自从那女孩到这儿,你就一直憋着什么事要说。你也跟这件案子有关,是吗?” “我现在,是的,”伯克不快地说。“直到刚才我才知道这件谋杀案,我所了解的并不比你多到哪儿去。但是我一开始到纽约要办的事就和戈罗丽·圭尔德有关。她曾向伦敦警察厅提出过一个超出警察厅权限的要求,于是威尔把我作为私人侦探推荐给她。这只是一次例行的调查——我看不出这会跟谋杀案有关系,虽然这总是可能的。”这位苏格兰人绷着脸说。“事实上,埃勒里,星期三晚上我在她的寓所里与她待在一起直到过了11点钟才离开。我作好了调查报告,从她那儿直接去了机场,飞机在凌晨一点钟起飞。我离开她时,她还活着,而且还很不错。” “那么就是说她被某个人谋杀了,而这个人是在11点过后你离开她到午夜阿曼都离开罗伯塔·韦斯特的公寓这段时间作案的。” “看来应该是这样的。”伯克好像波什么事困扰着,没有多说什么。 埃勒里膘了他一眼。“你到纽约办这件事,和我父亲咨询过吗?” “是的,这件事需要纽约警方的合作。” “那么这就是我父亲拍电报让你回来的原因了——预感到这件事可能与谋杀案有关。”埃勒里停了一下,希望伯克会发表什么意见。但是伯克什么也没说。“他在谋杀发生后准是曾经去过现场。显然当他一口气给我写完电话留言条时,还没有把韦斯特小姐与这个案子连在一起,或者对这些事实还一无所知。这儿的这些事就先在我们这个范围内处理吧。哈里,情况现在更复杂了。看来无论我愿意与否,我都被卷进来了。”伯克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回到起居室。“好吧,韦斯特小姐,我会帮你的,”埃勒里告诉那女孩。她像是被吓着了似地盯着他们。“至少在我们弄清楚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之前,你应当首先去告诉警方整个故事。卡洛斯不在现场的证据是站不住脚的,很可能他与他妻子的谋杀犯一样有罪,就仿佛是他亲手干的一样。对于这一点,我敢说可能性是极大的。”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办的,奎因先生。”她好像松了口气。 “这个阿曼部的本性显然是极其狡猾的。无论这个被他引诱而替他干了这件肮脏的事的女人是谁,他很可能一直在暗中盯着她—一就像他盯着你一样,我说得对吗?” 他几乎没有听到她说“是”。 “现在他会尽量小心避免见她,或者在这其中的某一天他会假装他第一次遇到她。他会等待风声逐渐过去。我们会弄清楚的。她也可能就是他的弱点。总而言之,她一定会被发现的,但我有一种感觉这不大容易办到。” 正在那时。埃勒里书房里的电话铃响了。 “儿子吗?”是他父亲急躁刺耳的鼻音声。“你的飞机总算降落了,是吗?埃勒里。我正在处理一件关于一个美人的案子——” “我知道,”埃勒里说,“戈罗丽,戈罗丽哈利路亚。” “这么说韦斯特小姐已经到过你那儿了。她已经被管区内的警察调查过了,我直到拿到初期报告后才根据情况得出了推论。她现在在那儿吗?” “是的。” “那么,到这边来找我们吧,带她一块来。顺便问一句,你在回来的飞机上有没有碰巧遇到一个叫哈里·伯克的人?” “我碰巧碰到了。而且此人正跟我在一起呢。他是我的房客。” “真该死,”警官说。“你的又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我一直在等着伯克的消息—一我想他已经告诉过你我给他拍了电报。把他也一块带来。” “爸爸,您在哪儿?” “在公园大道吉吉的寓所。你知道地址吗?” “不知道,但伯克和韦斯特小姐知道。” “这倒是,不是吗?”老人咒骂着把电话挂了。 6 合作社的看门人眼里流露出一种野性。一名执勤巡警在门廊里大摇大援地走动,另一个守在圭尔德一阿曼都寓所的门厅。还有几名侦探,包括维利警官,正在带阁楼的寓所里进行工作。埃勒里让罗伯塔·韦斯特待在门厅外的一间小客厅里,然后在维利的引导下,和哈里·伯克一起顺着楼梯上到主人的卧室,在那儿他们发现奎因警官正在仔细搜查一个衣橱。 “哦,你好,儿子,”老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该死,把它藏哪儿了?伯克,真不好意思让你又跨越大西洋原路返回,可是我没办法。它应该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在我们谈正事前,爸爸—一噢,”埃勒里用一种痛苦的语气说,“我可以指出您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有见过我了吗?我并没有奢望您用宰肥牛来盛情欢迎我,但是您总可以腾出时间来跟我握个手吧?” “哦……好小子,”警官用他年轻时的俚语岔开话题说。“你们俩帮我找到它,好吗?” “找到什么,警官?”伯克问。“您在找什么?” “她的日记。我急着想要找到她保存日记的箱子。她的秘书珍妮.坦普告诉我说戈罗丽——戈罗丽退休后一直保持记日记的习惯—一每天晚上睡觉前记下当天的事情。到现在,已经有好几本了。几个月前在她那位靠女人为生的丈夫和坦普小姐的帮助下,她开始着手一项出版计划,一部自传或者回忆录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她一直把日记当成写作的重要参考资料。这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在什么地方,连一本也找不到。我特别想看最近的那一本,她当时的日记——她在星期三晚上记下的那些东西。如果她写了,那就太好了。我们已经找了两天了。” “都找不到吗?”埃勒里问。 “包括自传的手稿。” “警官,”哈里·伯克说。“我星期三晚上见过她。” “见鬼,你真的见过她。我一直希望有一个突破!这也是我给你发电报的原因之一。你是什么时间离开她的?” “11点过几分。” “那好极了。那好极了,”警官漫不经心地说。“她当时没有很激动或者很紧张或者其他什么表现吧?” “就我所知。没有。当然我并不十分了解她—一我们只是就她所委托购那件事谈过几次而已。” “那些日记是捆好了放在箱子里的。我敢说这里的东西都没有丢,只是日记被拿走了。问题是,为什么?” 埃勒里正在仔细看着屋里摆放的好莱坞床—一显眼的缎面床单,丝制的枕头,金锦缎的褶皱床罩。这张床好像从来没有人睡过。 “我知道了,爸爸,她不是在这间屋被杀的。” “是的。”警官领着他们穿过一间宽阔的主浴室,浴室里有一个大理石浴缸和一些镀金的装置,进入一间乱糟糟的小书房,里面的东西显然是被人弄乱的。“她是在这儿被人开枪打死的。” 书房虽然很乱,但还可以看出令人惊奇的斯巴达风格。木条镶花地板上铺着一块小幅地毯,一张左右有抽屉的写字台后对着门放着一把皮转椅;一把样式新颖的黑木扶椅,埃勒里断定上面覆盖着的是大象皮;底座上有一件艺术品,是一个黑棺木的勇士雕刻,是非洲当地的手工艺品,他觉得并不怎么好。墙上没有一幅画,扶手椅旁边的电灯上有一个已经剥落了的云母灯罩。木雕上面,接近天花板的墙壁上嵌着一个用粗糙的马铃薯袋样的材料做成的木制格栅,带有一个音量调节钮,埃勒里认为那是用来隐藏音箱用的,它可以把楼下起居室里的音响里放的优美音乐传过来;他曾经在卧室的一面墙上和浴室里看到过类似的音箱。除了约有八英尺高占据了三面墙的书柜外,以上便是屋里的全部东西了。书架上横竖堆满了书,参差不齐(埃勒里注意到那里主要是侦探小说—一其中包括波尔、盖博里奥、安娜.凯瑟琳、格林、威尔基·柯林斯、多埃尔、弗里曼、克里斯蒂、塞尔斯、范·戴恩的作品,以及他早期的一些小说);还有各种不同尺寸、不同颜色的剪贴簿,戏法、字谜和难于描述的东西……这些积累准是花了许多年才得到的。埃勒里走到一个书架前,随手从其中的一小堆中抽出一本双纵横字谜书。他翻了翻这本书,所有的字迷都用钢笔完成了。以他的经验看来,没有比填满的双纵横字谜书更没有用的东西了,尤其是用钢笔填写的,标志着第33级。戈罗丽·圭尔德·阿曼都到死也没有与有关她癖好的东西分开,甚至包括那些为她的爱好服务的东西。 写字台上一片狼藉。转椅前正中央的写字台吸墨纸上留下了一大片已经变干并因氧化而颜色发暗的血迹。 “是胸部中弹吗?”伯克一边问一边研究着那片血迹。 “有两处伤,”奎因警官说。“一粒子弹穿过右肺,另一粒击中了心脏。让我们把这些线索串起来:她走进这间书房——在你离开后的某个时间,伯克—一也许是想写日记,更可能是给她的回忆录打点儿草稿。坦普小姐说她睡觉前一直是这样做的,特别是最近几个月每天晚上都是如此。然后第二天她会把这些草稿口述给坦普小姐,让她打出来。也许戈罗丽刚坐在桌前,凶手就出现了,然后开枪打死了她,普拉蒂医生说很可能是从门口开的枪。击中她的两颗子弹的角度证实了这一点。伯克,像你猜测的那样,当她因中弹而向前倒下时,血溅到了吸墨纸上。她一定看到了是谁向她开的枪。” “她当场就死了吗?”埃勒里问。 “不,医生说她中弹后还活了几分钟。”警官的语调显得很特别。 “哎哟,好呀,”埃勒里叹息道。“要是她临死前留下什么信息该有多好?但这简直是奢望。” “没准儿你会得到的,”父亲用同样带有鼻音的刺耳的声音神秘地说。“而且也许这对你来说要比对我们更有用。就我个人来说,这可能是古老的火星人的信息。” “别告诉我说—一” “这正是我的意思。她活得足够长,而且有足够的力气—一虽然医生说他不能想象她是从哪儿得来的这种力量,带着心脏上的伤—一捡起一支钢笔,或者也许她已经握在手里了,然后在最靠近她的一张纸上写下了些东西。” 埃勒里显得很热切。 “到这儿来。伯克,你也一起来。” 他们跟着老人一起来到戈罗丽的写字台后边。在血染的吸墨纸上有一件东西,是警方的复印件。那显然是一张普通的有横线的便条纸,(“黄色的?”埃勒里小声说,好像颜色很重要似的;而他的父亲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其中的一条横线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字母,斜向底部,就好像这张纸上没有划横线似的。 字迹歪歪扭扭,写得很困难,像是在极其紧张的情况下草草写成的。那几个字母是: face(脸) 7 “脸,”埃勒里说,好像他正在品尝这个词的味道似的。 “脸?”伯克问。 “脸,”奎因警官也说。“就是这么个字,绅士们。简短、甜蜜、可笑。这是我们寻找那些日记和自传手稿的另一个原因。它们可能会说明那是谁的脸。” “或者这可能是某个人的名字,”苏格兰人大胆地说。“虽然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脸’这样的名字。” “你应该在棒球场上多花些时间,”埃勒里说。“但是,哈里,你的出发点是错误的。那个‘f’绝对是小写的。不,它就是‘face’,就和‘面对现实(facethemusic)’里的‘面对’是一样的——” “这也正是我要搞明白的,”警官说。“我们必须破解了这个词所指的意思。好像已经有点门儿了。儿子,你也不能搞清楚它吗?” “不能。”埃勒里的脸上浮出一丝令人失望的愁容。 “还有一件事。”警官也皱起了眉头,父子两个的愁容惊人地相似。“我们还没搞清凶手是怎样进入公寓的。房门一共只有两把钥匙,分别在戈罗丽和她丈夫手里。按照韦斯特小姐的说法,阿曼都当时确实不在现场;他也出示了他的钥匙。戈罗丽的钥匙显然没被动过。而且,公寓的门看来是锁着的——有许多证据表明戈罗丽对夜盗吓得要死。所以,另一个问题是,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也许她认识那个人,”伯克建议说,“所以就让他或她进来了。”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不,那不可能。如果她认识害死她的人,她就会在临死前写下名字的。” 埃勒里也在为这件事困惑,他在伯克说完后摇了摇头。他仍旧板着脸,愁容不展。 “那个韦斯特小姐,”警官叹了口气。“我最好亲自跟她谈谈。”他打电话到楼下给维利警官让他带罗伯塔·韦斯特上来。哈里·伯克和老人站在门边,两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埃勒里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在讨论什么最高机密吗,”他不快地问道。“或者你们能公开这个秘密?”他们没有理睬他。 栗色头发的女孩走上了楼梯,显然振作了一些。奎因警官停止了与伯克的谈话,盯着她。伯克也有点莫名其妙地盯着警官。这位苏格兰人鼓励似地碰了碰女孩的胳膊。她对他报以一笑,脸色很苍白。 “韦斯特小姐,我是奎因警官,专门负责这个案子,”老人生硬地说。“我已经看过警方询问你的报告了,我想知道你是否有什么要补充的。有吗?” 她看了埃勒里一眼,埃勒里点了点头。于是她忍住眼泪,向奎因警官讲述了她已经告诉过埃勒里和哈里·伯克的那些事。 “他要你替他杀死他的妻子,”警官兴奋地说。“韦斯特小姐,这一点对侦破这个案子非常有帮助。你愿意为此作证吗?” “在法庭上?” “那是人们通常作证的地方。” “我不知道…··” “现在,你看,如果你怕他—-” “警官,难道有哪个女孩不这样吗?而且,接着这件事就会传开。我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而那些错误的宣传—一” “嗯,你需要点时间去考虑一下,”老人突然和蔼地说。“我现在不会逼你的。维利,确保韦斯特小姐安全地回家。”女孩站起身来,勉强笑了笑,随着像山一样健壮的维利警官离开了。哈里·伯克看着她纤细的身影一晃一晃地走下楼梯,注视着她直到她消失在关上的前门后面。 老人搓着手。“总算有点进展!好吧,是这个阿曼都在背后操纵的。无论被他欺骗来替他杀人的这个女人是谁,肯定是这样:阿曼都又让人配了一把他房门的钥匙给了这个女人。既然这个女人无疑是他背着妻子搞上的,那么戈罗丽以前肯定没有见过她。这也正是她没能给我们留下直接线索的原因。她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 “她显然是想通过‘face’这个词表达什么东西,”埃勒里争辩道。“所以戈罗丽对于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什么,或者认出了什么—-” “是有关她的险吗?”伯克大声说。 “不,不,哈里,”埃勒里说。“不是指脸,否则她会具体指出的。face……” “警官,关于她被杀的时间有什么证据吗?”伯克问。 “关于发生谋杀的时间,我们可以精确到分钟。她写字台那儿有个小电子钟,是皮革做的,当她向前倒下时,一定是左胳膊把它碰下了写字台,因为我们是在她左边的地板上找到它的,插头脱了出来。这使得钟停在了11:50。不,钟现在不在这儿,它在实验室里,虽然除了它已经告诉我们的以外,它不会再告诉我们更多的什么了。差10分12点是她被那两粒子弹击中的时间。普拉蒂医生关于死亡时间的结论与钟上显示的大体一致。” “与这有关的是,”伯克说。“我刚记起来,在我星期三晚上将要离开这儿时,阿曼都夫人对我说过她丈夫午夜过一点儿后会回家。” “那就是说,”埃勒里慢慢地说,“在她被枪杀时,戈罗丽知道阿曼都几分钟之后就会回到这间寓所。” “他在12点15-20分之间发现了她,”警官点了点头,“如果他是在午夜时离开韦斯特小姐的公寓的话,时间应该说是比较吻合的。” “这也表明戈罗丽临死前知道她的丈夫差不多肯定会是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人,她意识到他也将是第一个看到她留下的任何死前信息的人。如果她写下什么揭发或者描述他的同谋或者有关他本人的东西的话,他在通知警方前,可以轻易地把它破坏掉。所以—-”埃勒里细心地说。 “所以她就不得不留下一个让阿曼都以为跟谋杀毫无关系的线索吗?”伯克拿出他的烟斗,漫不经心地从一个烟袋里装上烟。 “正是这样,哈里。某种隐晦得足以使阿曼都忽略掉的东西—一可能象她没完没了地做着的单词游戏字谜的开头;既不会使他认为这是个线索,又能引起警方的注意,从而追查到底。” “我不知道。”伯克摇了摇头说。 “这可太糟糕了,她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和简单的线索,”警官嘟哝着说。“因为所有她最后时刻煞费苦心的想法都被证明是没有必要的。当她死去的时候,她向前倒在写字台上的纸当中,而她写在最上面的纸上的这个词被她的脑袋盖住了。阿曼都一点儿都不可能注意到它—一枪杀发生后,他要确保自己没有碰过她的尸体!按他自己的话说,他甚至没有走进小书房—一只是站在门口,看到血和她的妻子趴在写字台上,然后他就直接到卧室打电话报了警。而且,你知道,我相信他说的这些话是真的。” “所以,”埃勒里摸了摸鼻子说。“我们还得回到我们开始的地方,就是她通过‘脸’要表达什么?” “那不是我们开始的地方,”他父亲反驳说。“我们是从寻找那些丢失了的日记开始的;当然严格地说,这不关你们的事,我太笨了所以才会问问你们俩它们在哪儿。”他把头伸出书房门,大声向楼下喊道,“维利!那些日记还没有消息吗?”楼下传来的是否定的回答,老人把头缩回来,几乎是以恳求的口气说,“有什么建议吗?” 两个年轻人都沉默不语。 最后,哈里·伯克说,“凶手—一或者是阿曼都,在报警之前可能已经把它们从寓所里拿走了。” “不会是阿曼都—一他没有足够的时间。那个女人倒是可能的。”老人说着摇了摇头。“虽然这么做并没什么意义。所有的日记?所有的自传材料?别忘了,只要占有它们就会像留下指纹一样危险。然而说到指纹,房间里除了阿曼都、戈罗丽、女佣和秘书珍妮·坦普的指纹外,没有别人的指纹;而女佣和秘书是住在外面的。” “那么它们是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了。”伯克安静地抽着烟斗,一副标准的英国警察形象。“警官,书架上面的那些书都被逐一检查过了吗?我想那些日记会不会被混放在书里面?” “你的意思是说把日记本伪装成像我儿子的书吗?”埃勒里对父亲的这种说法感到有些不快。“哦,不会是那样的。这一点我一开始就想到了。” “有什么东西从这房间里被移出去了吗?”埃勒里突然问。 “很多东西,”他父亲说。“尸体,钟—-” “这是两件。还有呢?” “她写字的那张纸。” “这是三件。继续说。” “继续?往哪儿继续?埃勒里,就这么多了。” “你能肯定吗?” “我当然不能肯定!维利!”警官尖声喊道。维利赶紧跑上楼梯。“有什么东西被从这间书房拿出去了吗?” “尸体,”维利警官开始说,“钟—-” “不,不,警官,”埃勒里说。“是那些表面上看与凶杀案无关的东西。” 维利警官挠了挠头。“比如说,像什么?” “像一个三阶的梯子,”埃勒里说。“据我对她的回忆,戈罗丽·圭尔德身高不过五英尺六英寸。而那些书架则有八英尺高……她需要用一个小梯子才能够到最上面的书;我想她不可能每次取一本高过头的书时,都拖过一件非常昂贵的庞然大物,比如说那把大象皮椅子来爬上书架,或者冒着脖子摔断的危险站在转椅上。所以,警官,那梯子在哪儿?” 伯克一直在盯着他。奎因警官的胡子翘了起来,迷惑地微笑着。维利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闭上嘴吧,维利,去把它拿来,”警官温和地说。当维利离开时,老人摇着大脑袋说,“我忘记了那梯子。是的,这儿有一个梯子,但是昨天一个警员借去搜查楼下餐厅里的荷兰式的搁架了,没有送回来。埃勒里,为什么你要找它呢?我们已经检查过最上面的每样东西了。” 但是埃勒里只是说,“等着瞧吧、” 维利警官拿着梯子吃力地走了回来。塑料包着的蹬板上留下了警察皮鞋鞋底刮伤的划痕。埃勒里说,“警官,你能把这个底座移开吗?”当维利把那个木雕勇土移到一边时,埃勒里把梯子放在底座原来的位置,然后爬到最高一级。他的头发几乎碰到了天花板。“这个音箱,”他解释说。“我注意到卧室里的音箱是用螺丝固定在框架上的,而这一个是用折页和一个螺帽来固定的。爸爸,难道您的人没有检查过这儿吗?” 这一次老警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了维利警官一眼,维利顿时脸色苍白。 “喂!”哈里·伯克说。“埃勒里,你的眼力真好。我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他旋下一边的螺帽,朝里面看了看,把嵌入的音箱通过几乎看不到的折页打开。“哦,”埃勒里高兴地说。他把胳膊伸到里面。“这就是那种像吉吉这样有字迷瘾用的人能够想到的隐藏地点。”他把胳膊抽了出来,手里挥动着一个保险箱式的金属盒子。“爸爸,给你。如果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的话,我会很吃惊的。” 脸对脸(7) 8 里面总共有六个同样的金属盒子,都没有上锁;每只盒子里都塞满了日记、手稿和其他一些纸。其中一只盒子里有一个用蜡封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打印着:“我的遗嘱。由我的律师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打开”。奎因父子把这个信封放在一边,在盒子里寻找最近的日记。 埃勒里找到了它,立即翻到12月的记录。最后的记录是12月29日,星期二,“晚上11:15”,戈罗丽·圭尔德·阿曼都被谋杀的前一天夜里。奎因警官嘟囔了一个脏字。她最终还是没有记录下她被枪杀那天的事;正如埃勒里已经说过的那样,在写字台上没有发现她的日记本这件事本身就预示着她没有记下当天发生的事。 所有的记录都是用笔尖很细的钢笔写的。笔迹的特点是,字体看上去很像是斜体的印刷体;而不像一般的手写体。还有一个特点是,每个字母之间的距离都很大,就像她死前留下的那个词“face”一样,这一点埃勒里也指出过。每一行之间的距离却很小,以致于造成了一种既散乱又拥挤的效果,使得读起来很困难。 他们从最早的记录开始一页页地浏览日记,发现其中有些漏记。除了12月30日—一她死的那一天—一和12月31日以外,唯一没有记的是12月1日那天。 “12月1日是空白的,”埃勒里低声说。“那么为什么她那天没有记日记呢?”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老警官不耐烦地说。 “十二月一日那天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吗?”伯克问。“我的意思是大概?” “我想不出来,”老苦官说。“她为什么那天会停止记日记呢?是她病了呢,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长期记日记的人不会因生病而妨碍写日记的,”埃勒里说。“他们总是后来回过头来再补写。而且,在我看来,”—一他翻了几页其他的日记—-“她忠实地坚持每天写日记已经好几年了。不,这页空白准有什么原因,而且肯定与疾病或者疏忽无关。”他突然停了下来。“当然!”然后他伸手到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你想干什么,埃勒里?”奎因警官警觉地问道。“当心火苗!” 埃勒里将日记本倒折在一起,让空白的那一页垂下来,然后他小心地在它下面用打火机的火苗来回烤着。 “秘写墨水?”伯克说。“喂,埃勒里。” “考虑到她那些狡猾的想法,”埃勒里干巴巴地说。“我希望有所不同。” 结果让埃勒里都大吃一惊,有什么东西开始显现在空白页上。看来只有一个单词;当他用火苗继续试下去时,再没有看到别的东西。 然后,他们都盯着那个单词: face 同样风格的细长、斜体手写印刷体,字母之间距离很大,就像她临死前写的那样,只是这个face写得更稳当。“又是它。”埃勒里盯着它说。“她12月1日在日记里写下了这个单词!那么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这是在她被谋杀的四个星期前。” “除非她预感到她会死,”帕克建议说。 “她一定有比预感更多的东西,”奎因警官急躁地说,“用秘写墨水来写。”然后他甩了甩手。“我为什么总是拘泥于这个盒子呢?魔术墨水!下件事,也许会是从帽子下面变出来的兔子!” “很有可能,”埃勒里说。“看来这就是像那种像变出兔子般的事情。” “说到演艺界,这在美国难道不是很普通的吗?”伯克低声说。“给剧中的人物起绰号?比恩·克劳斯比,‘嗓音’。贝蒂·戈莱堡,‘腿’。不是还有一个明星—一她叫什么名字来着?玛丽·麦克唐纳,被人称作‘身体’?有过一个叫‘脸’的吗?” “如果有的话,我准是没看到,”埃勒里说。“不管怎样,哈里,我再次指出,死者在临死前写下的字和这个用秘写墨水写在日记里的字的第一个字母‘f’是小写字母。不,不像是名字一类的东西。脸……”然后他说,“爸爸。” “什么?” “戈罗丽的脸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老人耸了耸肩。“只是一张脸。死的时候它们看上去都是一样的。” “我想我该去看看这张脸。” “那么就说是我让去的吧。”他们离开圭尔德的房间时,看见奎因警官独自忧郁地坐在吉吉的写字台后面开始翻阅那些日记。 9 在乘出租车前往陈尸所的路上,埃勒里说,“现在我们已经不在我父亲那冷淡的眼皮底下了,哈里,把你和他交头接耳所谈的那些事告诉我好吗?” “哦,那个呀。”伯克看来好像走了神。“在我刚才跟你父亲证实这件事之前,我是不想提它的,”他微笑着简短地说。“——别忘了我是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应当学会当地的规矩。但是你父亲说可以。” 苏格兰人在出租车里把身子往后靠了靠。“第一,这与那件我到这里要办的事有关。阿曼都夫人希望能求助伦敦警察厅帮她找到一个女孩,她的外甥女劳瑞特·斯班妮尔。因为这既不是一桩犯罪案也不是人员失踪案,只是确定一个她不知道下落的亲戚在哪儿的问题,所以不在伦敦警察厅的权限之内,就像我告诉过你的那样,威尔专员推荐我去处理这件事。我和圭尔德小姐—一该死,我无法把她当成阿曼都夫人—一通过越洋电话谈妥了酬金,然后我就开始工作了。” 伯克解释了关于他寻找的人的背景情况,该情况极其平常。戈罗丽在明尼苏达的家人都死了;她唯一幸存的一个妹妹,嫁给了一位英国奶牛场主,到英格兰定居了。后来她的妹妹和妹夫在一次避暑度假时也因飞机失事而死;他们只留下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儿,现在应该20岁出头了。 “看来戈罗丽跟她妹妹并不十分亲近,”伯克吐了口烟说。“按照她对我说的,她曾反对过她妹妹的婚姻。她突然想要找到这个女孩,但不知道她的下落。” “是那样,”埃勒里低声说。“听起来好像她在找继承人。” 伯克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你知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她的原因可能就在于此。” “戈罗丽是怎么跟伦敦警察厅联系上的?” 伯克盯着他说,“通过写信。威尔把它转交给了我。这有什么关系吗?” “是航空信吗?”埃勒里问。 “当然。” “你还记得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到的吗?” “12月4日到的。” “那就更有意思了。这可能很重要。最后一本日记上用秘写墨水写着‘face’这个词的日期是12月1日,而戈罗丽寻找她外甥女的信是在4日到达伦敦警察厅的,这就意味着她准是在大约写信到英国的同时写下那个看不见的词的。” “你的意思是在‘face’和外甥女之间有某种联系?” “很不幸我没有所指,”埃勒里悲伤地说。“我只是在各种可能性中间搜寻。你找到那女孩了吗?我相信你找到了。” “哦,是的。” “在哪儿?” 伯克咧嘴一笑。“在纽约。令人啼笑皆非,是吗?我是从莱斯特郡—一位于英国中西部的一家孤儿院开始寻找劳瑞特·斯班妮尔的,自从父母死后,她就被送到那儿抚养;最后我一直追查到你们西海岸的一间小公寓,离她姨妈只有几英里远!我不得不从英国过来找她。 “我遇到的唯一困难是仅仅从她的家庭所在地找到孤儿院就花了几个星期时间。在那儿,虽然他们不知道她的详细地址或她在做什么—一她成年以后做了自由代理人,孤儿院的人同她没有进一步的联系—一旦是他们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当我到达纽约后,我立即向中央大街寻求帮助,他们把我推给了你们的失踪人员局,但是因为这女孩在美国的任何地方都没有被列入失踪人员名单,所以他们也不能给我任何帮助。后来,不知怎么的,我找到了你父亲。难道奎因警官跟纽约的每个警察局都有联系吗?他看上去更像一辆公共汽车。” “他是一种多用途的真空吸尘器,”埃勒里不经意地说。 “劳瑞特·斯班妮尔,她结婚了吗?” “还没有,她还很年轻,我想是21岁。不对,现在她已经22岁了。我承认她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但是她身上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处女的东西。本能地厌恶男性。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我不明白。” “我是说她没有时间去找男人。” “我懂了,”埃勒里说,虽然他并不十分明白。“她靠什么为生呢?” “刚到美国时,她做了秘书—一我知道那时在你们的大都市里寻找年轻漂亮的英国秘书是一种时髦。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劳瑞特告诉我说,她真正想做的是进入演艺圈。从流行音乐的标准看,她有副好嗓子,风格相当独特。” “像戈罗丽的那种吗?”埃勒里突然问。 “很像,虽然我算不上是个流行音乐迷,但有人这么告诉我。我个人更倾向于歌剧。” “遗传,”埃勒里嘟咬着说。 “什么?” “显然有血缘的因素。这准会让戈罗丽高兴。这个女孩开始她的事业了吗?” “是的。她设法找到了几家商业电台的工作。这鼓励她放弃了秘书的职位,而改为通过专职演唱来赚钱。她还在几家三流夜总会里演唱—一从我收集的情况来看,也只能是勉强维生。她是独立性很强的那种人—一长着刚毅的嘴唇,从无怨言,总是面带微笑,是那种意志高昂的人。我禁不住钦佩她的坚韧。” “她为什么到美国来?” “这儿难道不是赚钱的好地方吗?埃勒里,看看甲壳虫乐队吧。她是一个最讲实际的年轻女人。” “这么说,她并不是为了投靠她有名的姨妈峻?” “天啊,不!她是想靠她自己。” “难道她一点都没有试图找到她妈妈唯一的姐姐吗?” “她告诉我她不知道戈罗丽·圭尔德住在哪儿。不,这显然都是巧合。” “不会这么巧的。戈罗丽·圭尔德还会住在别的地方吗?而且一个一心想做演员的女孩还会到别的地方去吗?当她们团聚时,你在场吗?” “哦,是的。我告诉劳瑞特我为什么找她,而且我还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她去见阿曼都夫人。” “这一切发生在什么时候?” “实际上,直到30号—一星期三下午晚些时候我才找到劳瑞特,我带她去吃晚饭,花了几乎整个傍晚说服她跟我走。她对她姨妈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一这个女人对她来说只是她小时候知道的一个名字,当她父母去世后—一戈罗丽的沉默甚至使她把这个名字也渐渐淡忘了。你知道,当她不得不进孤儿院时,她还很小。” “怨恨吗?” “你再说一遍好吗?” “劳瑞特看来有点怨恨她姨妈没有管她吗?” “一点儿也不。这是个非常出色的年轻女孩。她说她很难想象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以后她姨妈想到要找她。她只是想走自己的路。我说过我花了整个傍晚劝说她跟我一块去。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曼都夫人这么突然地想要见她,所以我不得不拼凑一些非凡的论据。” 埃勒里笑着说,“那么这就是你和我爸爸相投的地方了。”然后他收住笑。“哈里,星期三晚上你和那女孩是什么时候到达戈罗丽的住处的?” “大约差一刻钟十一点。”伯克的烟斗已经抽完了,他环顾出租车里想要找个地方倒烟灰。但是烟灰盘不见了,他只好将烟斗连同烟灰一起塞进烟袋里。“这里真不方便。”劳瑞特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毕竟,这个女人对她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而且阿曼都夫人向这个女孩解释她为什么以前没有找过她时,解释得很糟糕。以致于我觉得我都有点妨碍她们了,于是我就离开了。不管怎么说,我的任务是完成了。阿曼都夫人送我到门口一一顺便把支票给了我;我当然事先曾打电话通知她我们要过来,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支票,然后像我曾告诉过你的,我在大约11:05离开了那儿。去了机场,在凌晨1:00起飞。紧接着我便收到了奎因警官拍的电报,这样我就又转身飞回来了。” “那么说你让斯班妮尔小姐和戈罗丽单独在一起,”埃勒里突然说。“而戈罗丽是在11:50被枪杀的。” “我知道劳瑞特说我走后过了不一会儿她也离开了,”伯克回答说。“你父亲告诉我说,她已经被询问过了,而且她的说法看来可以证实她的清白。但是她今天晚些时候会再次接受调查的,我想这样你就可以坐在地面前自己作出判断了。” 10 “亏先生,今天你想看哪一个?”值班员问道。 “戈罗丽·圭尔德·阿曼都,路易。” “是那具。”他径直走到一个抽屉那儿把它打开。“她曾经很受欢迎。” 她死后连尸体也不美。身体胖得不成样子;深黄色乱发下面的脸因死亡而变黑,因过度放任而显得肥胖臃肿。 “戈罗丽的变化真大呀。”埃勒里低声自语。“她可曾经是一个很性感的女人,令许多人着迷。你相信吗?” “很难,”哈里·伯克说。“埃勒里,除了肥胖,我在她脸上看不出有什么非凡之处。当然也没有什么标记或伤痕。” “那么她指的不是她自己的脸了。” “谁说是呢?” “你是不会知道的。有位诗人是怎么说的来着?‘每一张脸都有故事,不同的脸上故事截然不同!’但是他又说,‘有的脸就像空白的书,没有一行字,或许连日期也没有注明。’” “哪位诗人?” “朗费罗。” “哦。” “不是济慈的片断。” “真令我宽慰,”伯克感激地说。“嗯,除了肥胖,这张脸上什么也没有写。” “我不知道,”埃勒里突然说。“谢谢,路易。哈里,跟我来。” 当他匆忙地催促伯克出来时,苏格兰人问,“现在去哪儿?” “法医办公室。我刚才又有了一个想法。” “我希望别再引用什么……”伯克说。 “我会尽力不向你提及我们本地诗人的。” 他们发现普拉蒂医生正在桌前吃午饭。 这个老头的秃头上戴着破烂不堪的布帽子,而且戴得很靠后,他们进来时,他正在对着三明治做鬼脸。 “哦,埃勒里。又是番茄加莴苣。上帝啊,我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过我的那个女人,干我这一行的男人不必是素食主义者!你在想什么?” “阿曼都的案子。介绍一下,这位是哈里·伯克,普拉蒂博士。” 法医咕哝着,继续咀嚼着。“你在她身上已经花了一下午了,我说对了吗?” “是的。难道你没有看到报道吗?” “没有。有什么事吗?” “像被宣传的那样,她死于枪击。你以为是什么呢?” “希望。” “对平淡事情的一般信任来了!”伯克低声说。 “什么?”埃勒里问。 “狄更斯,”伯克说。“查尔斯。” 普拉蒂医达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他们。 “医生,您检查过她的嘴吗?” “我什么?” “检查过她的嘴吗?” 现在伯克有点目瞪口呆了。 “我当然检查过她的嘴。当你寻找中毒的证据时,这是一道很重要的程序。但是她没有中毒的症状。”普拉蒂医生说。 “你找到什么了吗?” “我期望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没有纸团?” “纸团?” “对。” “当然没有!” “那就对了。”当他们离开时,埃勒里对伯克说。 “埃勒里,我不明白,”伯克抱怨说。 “这很简单。脸—一嘴?我原以为可能她写脸这个词是为了让人看她嘴里的一个线索——希望她会在那儿藏着一个更直接的信息,象凶手的名字之类。只是她没有。” 苏格兰人不解地摇了摇头。 11 他们顺路去了埃勒里常去的一家烤肉馆,在那儿吃了t型大牛排,然后回到奎因的寓所睡了几个小时。在上床前,埃勒里打电话确定他父亲在警察局,老人说他已经检查了那些日记和纸。 “您打算什么时候询问劳瑞特·斯班妮尔,爸爸?” “5点钟。” “在哪儿?” “你问这干什么?” “我想去听听。” “我想请她到总部这儿来。” “您准备让阿曼都也来吗?” 老人沉默了。然后他说,“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观察一下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好像他们从未见过面。” “斯班妮尔小姐和阿曼都吗?”警官似乎有点吃惊。“她还只是个乳臭来干的小女孩呢。刚从一所英国的孤儿院里出来。” “按照罗伯塔·韦斯特的说法,阿曼都寻找任何合适的人选来替他杀人。你看劳瑞特能干这事吗?” “嗯,是的。” “那么让阿曼都也来。” “好吧。” “顺便说一句,对与阿曼都有染的那些女人们做过调查吗?” “我已经开始调查了,”他父亲冷冷地说,“这是我做的第一件事。” “我问这事是因为他有可能找一位他认识的某个女人,或许这人就是他的一位前妻。” “儿子,这一点我已经比你先想到了。” 如果卡洛斯·阿曼都和劳瑞特·斯班妮尔之间真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么他们就像演员工会里拿报酬的成员似的巧妙地掩饰了这种关系。阿曼都对自己被叫到奎因警官的办公室感到很疑惑,似乎觉得这件事很可笑;而劳瑞特只是很快地扫了他一眼,就抬起未修剪过的眉毛不再理会他。埃勒里认为她确实显得很单纯,这样他原先的猜测立刻就打消了一半,她的举动只是年轻女性的本能流露。而阿曼都呢,他的眼神像牙医的探针似的,一直上下打量着她。她的毛衣很合体——她很放松。 劳瑞特一点也没有那种英国中西部人的小家子气,反而很有些斯堪的那维亚风格。她开朗而美貌,有一张天使般的娃娃脸,挺直的小鼻子,蓝蓝的眼睛,红红的嘴唇,像婴儿的后背一样白皙的皮肤。嘴唇微微噘起的样子已经流行好长时间了——这是在娃娃脸上必要的性的触动,这会提醒男人们:她的身体说她是个女人。阿曼都的眼睛一直在上下打量她,满意地微笑着。 阿曼都一点儿也不像埃勒里想象的那副样子。他没有专靠女人为生的那种男人的金丝雀般的斯文和油光可鉴的头发。他肌肉发达,甚至有些矮胖,身体的移动显得很笨拙。他的头发卷曲,干燥,有小卷,几乎有点像黑人的头发;他的皮肤上有麻子,被阳光晒得很黑,更加增强了他的黑人特征。他有一双不寻常的黑眼睛,机智地转动着,有着女人般的长睫毛。只有他的嘴是柔弱的,很漂亮;嘴唇很丰满,但完全没有特点。埃勒里想象不出女人们看上了他什么。他一看到他就觉得恶心。(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感到恶心的来源:阿曼都的每个毛孔里都渗透着性的自信——这大概就是女人们看上他的东西吧。) 奎因警官作了一下介绍(阿曼都只是用懒散的法语像一只凸胸鸽一样低声咕略了句“你们好”表示认识了这两个男人;劳瑞特握了握埃勒里的手,很严肃,胳膊僵硬,像只能上下运动一次的水泵一样,然后冲着哈里·伯克一笑,露出了酒窝。这一笑仿佛马上就照亮了阴暗的总部办公室.仿佛刚才有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似的),然后让他们都坐下——埃勒里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从那儿他可以不被人注意地观察他们——然后老警官平静地说,“阿曼都先生,我请你到这儿来,是因为这是一件明显跟你妻子有关的事,我想你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顺便问一句,你知道阿曼都夫人正在请人寻找她的外甥女吗?” “在我和吉吉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卡洛斯·阿曼都说,“她告诉过我。”埃勒里心中对此有点怀疑。这个男人在即席发挥。 “对这件事你有什么感觉吗?” “我?”阿曼都压低他漂亮的嘴。“我很悲伤。我没有亲人,除了两个叔叔在‘铁幕’的另一侧,他们可能已经死了。”他清澈的眼睛温柔地扫过劳瑞特。“斯班妮尔小姐需要更多安慰。刚找到了吉吉姑妈,却又很快失去了她,这一切居然发生在同一个晚上,真是一个大悲剧,我们最好不要谈论这件事。” 劳瑞特好奇地扫了他一眼。他微笑着转向角落里,洁白的牙齿微微发光——这是他过分外国式的措辞转折的标点符号——而他的眼睛却用世界通用的语言扫视着她;她能否意识到他是怎样的人吗?埃勒里无法判断。 至于奎因警官,他咕哝了一声就不再理睬阿曼都而转向那女孩。“伯克先生在星期三晚上——差一刻十一点把你带到阿曼都夫人的寓所。她一个人在家。伯克先生和你们俩在一起直到11点过几分。尽你所能记得的,告诉我伯克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奎因警官,”劳瑞特用责备的口吻说。 老人因被责备而咧了咧嘴。“我是说,你和你姨妈谈了些什么?” “哦。她要我来和她一起生活,放弃我的小公寓,搬进来跟她和阿曼都先生一起住。我谢了她,但没有答应。虽然她这样对我是一片好意,但我很珍视我的独立性。这一点你能明白,”英国女孩说,低头看着放在膝上的手。“我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是和别人住在一起的;在孤儿院里,你没有太多的隐私。我尽力向阿曼都夫人——戈罗丽姨妈解释这是我第一次享受独自一人生活。此外我并不了解她,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这有点像搬去和一个陌生人一起住。我想她被我的话伤害了,但是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是事实。” “当然,”奎因警官低声说。“斯班妮尔小姐,你们俩还谈了些别的什么吗?” “她不死心。她似乎要强迫我。这对我来说很别扭。”劳瑞特抬起她令人惊异的蓝眼睛。“她甚至……嗯,对我来说她似乎做得有点太过分了。她一直在逼迫我。她说,她在演艺界有很多关系;她能够为我的戏剧事业提供极大的帮助等等。坦率地说,我看不出这与让我跟她一起生活有什么关系——如果她确实想要帮助我,为什么不马上做呢?她是在给我一个胡萝卜,就好像我是头驴似的。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方式。” “那么你这样告诉她了?” “哦,不,这样太无礼了。我不信奉那种针锋相对的方式,你呢?人们太喜欢以自我为中心,而使彼此之间不友善。我只是说我更喜欢闯出自己的路,就像我理解她在自己的事业上所做的那样,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不相信在艺术上能靠别人的扶持而成功——你要是真有才华,迟早会取得成功;你要是没有才华,再争取恐怕也没有用。我真是这么看的。” “我相信是这样的。我肯定你是对的,”奎因警官说。 “那么这就是你跟阿曼都夫人谈话的要点和内容了?” “是的。” “你什么时间离开你姨妈的寓所的?” “我想应该是大约11点半左右。” “她送你出去了吗?” “是的,送到楼梯。我是说电梯。” “她说过要再见你吗?” “哦,说过。她要我下周给她打电话,是关于一起在萨迪餐馆吃午饭的事。我没有答应。我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来的,然后我就离开了。” “留下她一个人——而且活着。” “当然了!” “当你下来时,门厅里有人吗?” “没有。” “你下了楼以后去哪儿了?” “我回家了。”奎因警官询问中的暗示开始使她生气了;她的脸颊因发怒而变得绯红,毛衣下面的两个rx房显著地起伏着。(在卡洛斯·阿曼都看来那是最显著的了,他的眼睛像温度表在找平衡似地转来转去,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胸脯。)“警官,除此以外我还能去哪儿呢?” “我只是问问,”奎因警官说。“我猜你是坐出租车回去的?” “我没有。我是走回去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走?” “穿过中央公园。我住在西边……” “这当然有点问题,”老人说。“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晚上没人陪伴的女孩走过中央公园是很危险的吗?尤其是在将近半夜的时候?难道你没有看报纸吗?” “我想我这么做真的是很愚蠢,”劳瑞特承认说。她很有志气,埃勒里想,而且还是个急性子。同时,令人惊讶的是,对于像她这样年纪和背景的女孩,她是有相当强的自制能力的;她现在加倍小心地说话了。“但是我不是那么不安,像受了刺激一样。恐怕我没有想得很清楚。我只是突然想要走走,穿过中央公园是最直接的路线,于是我就走过去了。警官,我看不出这与我姨妈的死有什么关系——我是说,星期三晚上我怎么回家这件事!” “在你走回去的路上你碰到什么你认识的人了吗?” “没有……” “或者在你的公寓里?” “没有。” “那么,就我理解的,你是一个人住了?” “奎因警官,没错。”她的蓝眼睛闪了一下。“至于我回到公寓后做了什么—一我肯定这是你的下一个问题!—一我脱了衣服,洗了个澡,刷了牙,作了祷告,然后就上床睡觉了。还有别的什么我能告诉你的吗?” 埃勒里为他父亲脸上的表情咧嘴笑了。奎因警官在这种角斗比赛中喜欢占上风,而这一位却偏偏不吃他这一套。老人好像略带尊敬地笑了笑。 “你姨妈对你提起过关于她遗嘱之类的事了吗?” “她的遗嘱?为什么她要提这个?” “她提了吗?” “当然没有。” “伯克先生告诉我们,当她那天晚上送他出去时,阿曼都夫人说过她在等她丈夫午夜过一点儿时回来。”阿曼都夫人的丈夫马上把注意力从劳瑞特的毛衣上转到了老人的大胡子上,然后又转了回去。“斯班妮尔小姐,你听到她这么说了吗?” “不,但是伯克先生走后,她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星期三晚上你从未见过阿曼都先生吗?” “直到今天我才见到阿曼都先生。”埃勒里心想,如果这是真的,阿曼都现在肯定是在补足眼瘾。他看她的眼神确实是猥亵的。劳瑞特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已全神贯注于她的审问者。她在等着奎因警官继续问话,并且无奈地摇了摇头。 “有个问题,”埃勒里突然说。“哈里·伯克离开阿曼都的寓所后,斯班妮尔小姐——当你单独和你姨妈在一起时——她接到过电话或任何一种信息吗?或者有人按过寓所的门铃吗?” “奎因先生,我们没有被任何东西打断过。当然,我不能说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 “你能回忆起阿曼都夫人谈到的所有事情中,无论听起来多么平常,有没有说到关于某人的脸呢?” “脸?” “是的,f-a-c-e,face。” 女孩摇了摇她金黄色的头,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不记得她提到过这个词。” “那么我想就这样吧,斯班妮尔小姐,”奎因警官说着站了起来。“顺便问一句,我想你已经从你姨妈的律师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那儿听说了关于宣读她遗嘱的事了吧?” “是的。我想是在星期一葬礼后直接到他的办公室去。” 他点了点头。“对不起,占用了你们的新年。” 劳瑞特站起身来,非常傲慢地向房门走去。不知怎么的,卡洛斯·阿曼都已经在她之前等在那儿了,手放在门把手上。 “请允许我,劳瑞特——要是我叫你劳瑞特,你不会介意吧?毕竟,我是你姨父嘛。” 她那蓝眼睛上的漂亮眉毛稍微皱了一点。“谢谢您,阿曼都先生。” “哦,但是不是阿曼都先生!是卡洛斯。” 她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吗?或者送你去你要去的任何地方?” “这确实没有必要——” “可是我们一定要彼此认识一下。可能你愿意让我请你吃晚饭,你一定想知道关于吉吉的许多事。既然刚找到你她就死了,我觉得我有责任……” 这是在门关上之前三个男人听到的全部内容。 “真是个色情狂,”哈里·伯克扮了个鬼脸。“难道他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可能是吧。”埃勒里低声说。“这正是有些人非常聪明的地方。” 第二章 半遮半掩 相面术……也可以被我们用来作推测。 ——拉·布鲁叶尔 12 埃勒里在一个阴沉的星期六早上睁开眼时,他父亲已经走了,哈里·伯克正在书房里看早报。 “你睡得这么香,我都不忍心叫醒你,”伯克说。这位苏格兰人已经穿戴整齐,刚刮了胡子,床也收拾得很利落,电炉上正煮着咖啡。“我起来已经有几个小时了。” “难道你睡得不好吗?”埃勒里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一样走向咖啡壶。他总是睡一会儿就醒过来,一遍遍地梦见戈罗丽·圭尔德染过色的头发下面那一张无法辨认的脸,直到太阳光穿过百叶窗,他才疲惫地睡着了。 “睡得像个死猪一样,”伯克开玩笑说。“睡这个床实在是太舒服了。我唯一的抱怨就是我在厨房的柜子里找不到茶叶。” “我今天会去买一些。” “哦,不用了,”苏格兰人反对说。“一晚上已经够强人所难了。我准备收拾一下住到旅馆去。” “我可不愿意听你说这些。你还是在我这儿再待段时间吧,哈里,你也不必再破费太多。纽约旅馆的房价可一直在上涨。” “埃勒里,你真是太好了。” “我是个大好人。报纸上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甚至其中的一个专栏登了一些有关阿曼都的背景资料。” “谁写的?” “基普·基普利写的。” 埃勒里放下咖啡杯,抓过报纸。他很了解百老汇的专栏作家;在很多情况下,基普利曾经给过他有价值的灵感。今天早上的专栏几乎都是写最近戈罗丽·圭尔德的案子的;埃勒里可以想象得出阿曼都张牙露齿、怒气冲天的样子。“这篇文章的绝大多数内容都是非常公开的,哈里,但我觉得基普利保留了有关最新进展的一些有价值的发现。这使我有了个想法。” 他查了一下他的通讯记录本,拨通了基普利末登记的号码。“基普?埃勒里·奎因。我惊醒你了吗?” “见鬼,没有,”专栏作家用他有名的尖声说。“我在吃早饭。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跟我联系呢。你陷在吉吉的案子里已经深到肚脐眼了,不是吗?” “差不多吧。基普,我想见你。” “随时都可以。我很欢迎。” “单独见。” “当然了。一点钟在我这儿?” “那就这么定了。”埃勒里挂上电话。“你不知道,”他对哈里·伯克说。“基普利就像雷神的牛角酒杯那样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哈里,给我20分钟,我来给咱们准备点吃的,算作早饭和午饭一起吃,然后我们到基普那儿去发掘独家的消息。” 13 基普利是位黑瘦矮小、精力充沛的人,样子很有些古代威尼斯总督的特征,他身着正宗日本重丝和服。“请原谅我穿着这身花哨的睡衣,”这位专栏作家轻轻地握着埃勒里的手说。“我四点钟之前从不穿戴整齐。这位是……?” 埃勒里介绍了伯克,基普利用他像鸟一样的黑眼睛迅速地审视了他一眼,然后他说了句“哈里·伯克?从没听说过。”就不再理会他了。基普利冲着精致的吧台点了点头,他的波多黎各男佣菲利普正在那儿来回走动—一由于主人的专栏,他可能是曼哈顿最有名的男仆了。这幢阁楼公寓几乎是个不毛之地,连丝毫的女性气息都没有;基普利则是个声名狼藉的忧郁症患者和逃避女人者,他像家庭主妇一样喜欢整洁。“你想喝点什么?”埃勒里知道他是个禁酒者,所以婉言拒绝了。 “对我来说还太早,多谢。”而伯克听出了埃勒里的暗示,也知趣地随声附和着,虽然他眼巴巴地盯着那瓶约翰尼·沃克尔黑方酒。基普利对菲利普点了点头,男仆离开了。在伯克看来,专栏作家对此显得很满意。 “请坐,先生们。你们想知道什么?” “所有你掌握的有关卡洛斯·阿曼都的情况,”埃勒里说。“我不是指你登在今天早报上的那些老掉牙的东西。” 专栏作家轻声笑了笑。“我没必要告诉你太多。你有什么能够提供给我的吗?” “目前我还想不出什么来,”埃勒里说。“因为到现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基普,如果我有什么情况可以提供给你的话,我会拿出来作为交换物给你的。” 基普利看着他。“我想伯克先生在这儿没什么关系吧?” “哈里是伦敦来的私人侦探。他跟这件案子有些不太重要的关联。” “如果你介意,基普利先生,我还是离开吧。”伯克不带任何埋怨地说。他起身要站起来。 “快坐下,别走。我只是想在泄露人家的秘密时,想知道窃听器另一端的人是谁。那么,这件事还有英国人牵连在内了?是谁?” “谁在泄露谁的秘密呢?”埃勒里笑着问。“基普,你快说吧。我告诉你我们有个交易的。” “阿曼都这家伙,”基普利探了一下他那威尼斯式的鼻子。“严格地来讲是个废物。一个性狂热者。就像独臂快餐厨师炉子上面的油腻。他从吉吉的巢穴中狡猾地脱身的方法——据我所知那个愚蠢的中年女歌星五年多来从没有怀疑过——听了真让人恶心得要吐。” “他一直背着她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吗?” “你的算术真糟透了。是背着与他有染的任何人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只要是他够得着的女人,他都不会放过。他每过一段时间甚至还会变得有些怀旧。” “你是什么意思?” “回过头去找曾被他抛弃的女人。例如,近来有人发现他和他排行榜上的第七个女人—一吉吉之前的那个妻子,芝加哥肉类加工厂的格蒂·霍奇·哈蓬克莱默夫人又不时出没于某些夜总会。就是那个当场抓住了他与女佣做爱后,连一个子儿也没给就把他踢出去的女人。你知道,格蒂和他离婚后仍然在纽约,住在一套年租金达5万美元的房子里。不知怎么他竟然又没法重新爬回去获得了她的宠爱。不要问我他是怎么做的。当然,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抗拒性的诱惑;但即使这样,生活也不全是上床做爱。她们到底看中这个骗子什么呢?” “问题是阿曼都看中了哈蓬克莱默夫人什么呢?”哈里·伯克插了一句。“当我还在伦敦警察厅任职时,埃勒里,我在一次女王的花园晚会上曾经看到过她。她有伦敦塔的卫兵那样的体格,戴着三英尺高的帽子。可能这是出于阿曼都的一种职业性的傲气——他第一次没能成功地征服她。” “那可能是他的弱点,”埃勒里点头说。“基普,还有谁?” “我没有彻底调查过他的前妻们。他曾被人看到和第三和第四位妻子在一起——第三位妻子是阿德尼·乌里亚特兰德,他们称之为‘猪背’,她与银行家亨德里克斯·b·乌里亚特兰德离婚后与阿曼都结了婚——这段婚姻经过一次争吵打闹后破裂了。第四位是那个波士顿女人,酗酒的女骑手,达菲·丁格;她去拍色情片而且四年来继续酗酒,曾有人见过阿曼都在波士顿的几家小酒吧里一夸脱一夸脱地给她买伏特加马丁尼酒——我想,这只是为了好玩吧。” “可爱的家伙,”伯克喃喃地说。 “是最好的。”基普利说。 “哈蓬克莱默,乌里亚特兰德,达菲。”埃勒里说。“三位前妻。基普,我猜你还没有全说出来吧?” “加上这个就完整了。”基普利说。 “我一直都在紧张地等着呢。” “吉吉的秘书。”基普利说。“她的名字叫——珍妮·坦普。” “啊,我的天。”伯克说。 “啊呀,”埃勒里说。“这个人可并不新鲜。而且这对他来说太危险了。或者他完全是个傻瓜?基普,就这样在戈罗丽的鼻子底下?” “不,在这一点上他玩得很谨慎小心。他有一种偶尔蹦出来的动物般的狡猾。他与珍妮·坦普一直在市区周围的隐蔽地点。而且不是很经常。只有像我这样肮脏的猎狗才能闻得出来。” “我还没见过坦普这个女人。她有什么好看的吗?” “一对rx房被正常数目的胳膊和腿环绕着。一张像踩扁了的鸡蛋似的脸。根据我掌握的情况,他让她xx交。” “我们的rx房文化,”埃勒里低声说。“那个可怜的欧洲人也感染上了美国病。还有别人吗?” 专栏作家说:“我还没开始呢。” “我最好作一下记录!”他真就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一个没有价值的一心想成为演员的名叫罗伯塔·韦斯特的女人。”伯克的脸色顿时有点苍白。“她没有钱,但是她年轻漂亮——我想伯爵每次从那些像拘一样的女人那儿回来后都需要找她放松一段时间。但是已经有六七个月没有看到他和韦斯特在一起了,所以这种关系也可能断了。”埃勒里和哈里·伯克相对交换了一下眼色。“怎么回事,我说漏什么了吗?” “不,”伯克说。 基普利的黑眼睛不高兴地眯了起来。“你们俩不会对我隐瞒什么,是吗?” “不,基普。”埃勒里说。伯克看来肯定不太高兴。“关于韦斯特小姐与这件案子的关系我们无权透露,但不管怎么说,我想很快就会弄清楚。还有谁?” 专栏作家在他胳膊下面的小本上匆匆地写了点什么。“我可不提供出于官方报道需要的那种合作,伙计。谢谢你的小费……对了,还有一个叫玛塔·贝里娜的。” “歌剧演唱家?” “是这个人。贝里娜可能是吉吉最好的朋友。阿曼都也一直跟这个最好的朋友关系暧昧,而且如果玛塔当心的话,她会一直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女人哪!” “不可思议,”伯克低声说。 “玛塔·贝里娜,”埃勒里写了下来。“下一个?” “她的医生。” “谁的医生?”埃勒里问,抬头看着他。 “吉吉的。” 埃勒里显得很震惊。 基普利大笑起来。“如果阿曼都是个同性恋者的话,他就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怀疑。不,默凯尔博士是位女医生——苏珊·默凯尔,医学博士。” “是那个很受演艺界人士欢迎的公园大街的喉科大夫吗?” “正是。人还算漂亮没有结过婚。阿曼都自然也是她的服务对象,所有他要做的就只是假装嗓子疼,然后到默凯尔的诊所去,再跟着她进了检查室。我的消息是,在阿曼都来看病时,是这位医生在检查病人。” “你从哪里挖出这堆垃圾的?”哈里·伯克用厌恶的语调问。 “我问过你在哪儿设置窃听器了吗,伙计?”专栏作家友善地问。“接下去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美人。” “什么?”埃勒里大声说。 “他曾被看到与一个总是戴着紫蓝色面纱的女人在一起。是很厚的面纱,以致于你无法看清她的脸。” “总是?” “总是。” “她多大?” “如今不看一个女人的脸,你能分辨出她的年龄吗?如果太阳不再升起,所有的电力全部中断,将会有一个由许多幸福的祖母们组成的地狱。” “戴面纱的这个女人的头发是什么样的?” “有时是金黄的,有时是红的,有时是浅黑的。但是在我的记录中这都是同一个女人。戴着假发……我看你们俩对这位某某女士的兴趣不亚于我对她的兴趣。从根本上说,阿曼都其实很愚蠢。他让自己被看到和一个戴面纱的女人在城里闲逛!而且她可能只穿着一件裸露上身的浴衣。你们难道没有看我的专栏文章吗?” “以前没有经常看,以后一定要仔细看。”埃勒里热情地说。“顺便问一句,你知道阿曼都最后一次被看到跟那位神秘的蒙面女人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吗?” “圣诞节前,我想。这个日期与什么事情有关吗?” “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还有别的人吗?” 基普利只是说,“我手头上已经没有了。” 埃勒里冲伯克作了个手势。“基普,我无法表达对你的感激之情——” “你可以带着你的感谢和你知道的东西过来。给我提供点情报,伙计,我们是麋鹿兄弟。” 14 他们去了警察局总部,将这一天剩下的时间用于逐页阅读戈罗丽·圭尔德的日记和自传。绝大多数日记的内容是很琐碎的——款待客人,参加聚会,度周末,初夜的反应等等。偶尔也有对流行歌手的尖刻评价。这些日记里充满了演艺界名人们的资料,好像晚年的吉吉完全没有因长大而穿不下她中西部的衣服。令人惊讶的是她几乎没有提及到她的丈夫卡洛斯的名字,而且没有一个字是关于卡洛斯与他的那些女人们的。要么是戈罗丽·圭尔德一直没有觉察到他在追别的女人,要么是她选择不去理会这件事,至少不作记录。 在日记中没有什么线索能够反映她通过“face”可能要表达的意思。也没有提到过什么蒙面女人;甚至连面纱也没有提到。 对她自传的进一步查阅同样没有发现任何与这位歌星的死有点关系的资料。 看一眼奎因警官的报告就可以知道实情没有什么进展;里面所讲的东西还没有他们知道的多。报告中说到了一些令人恶心的事,比如阿曼都与他第三位前妻阿德尼·乌里亚特兰德分手后又重新和好;他与他妻子的秘书珍妮·坦普和她的医生苏珊·默凯尔博士之间的事;他与歌剧演员玛塔·贝里娜的二重唱等。但是报告中没有提到他和第四位前妻、后湾的酗酒者达菲·丁格,和第七位前妻格蒂·霍奇·哈蓬克莱默之间的关系。更没有关于蒙面女人的情况。 “我们首先要追捕她,”警官说。“我会打电话到波士顿了解一下有关丁格的情况的。但我对这个戴紫色面纱的女人最感兴趣——” “是紫蓝色。”埃勒里严肃地说。“这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别鸡蛋里挑骨头。”他父亲不耐烦地说。“我对哈蓬克莱默夫人没有多大兴趣。她是唯一不被阿曼都当回事的妻子。我看不出这样的一个女人会为他杀人。” “但是,按照基普利的说法,她又曾跟他出去过。为什么呢?” “谁知道女人们为什么做她们所做的事?可能她被美好的回忆所打动。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跟踪她。” “这正是哈里和我打算做的。”埃勒里说。 他们那天晚上跟踪哈蓬克莱默到了一个慈善舞会。她那高耸的乳峰就像新墨西哥州沙漠中的原子弹那样显眼,使舞会上那些衣着华丽的人都黯然失色。 “还是让我来接近她吧,”伯克低声说。“格蒂有一种很适合英国男人的东西。” “你是个苏格兰男人。” “相信我,老兄,她不会知道这种差别的。” 埃勒里注视着伯克晃着宽肩膀向饮料桌走过去,哈蓬克莱默夫人正在那儿冲着一个被她俘虏了的非洲外交官大声说着什么。几分钟后,苏格兰人开始和她跳舞了,他巧妙地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几分钟后。他回来了。 “没问题,埃勒里。我们明天早上早餐时跟她见面。她被迷住了。” “被什么?” 伯克咧嘴一笑。“我告诉她我们曾在女王的花园聚会上见过面。接下来我本来可能会得到她的胸罩的,想想看,我会用它来作什么?” “吊床,”埃勒里不快地说,眼睛盯着她身上令人颤栗的部位。 在星期天早上十一点钟他们由一个夸张地留着短腮胡子的英国男管家领进了哈蓬克莱默夫人的那所豪宅。女主人看上去正在等候他们到来;他们跟着男管家走到镶着玻璃的阳台上,格蒂坐在餐桌旁的一张巨大藤椅里,桌上摆了三套餐具。 “伯克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女主人大声说道。“这位是你的朋友吧。我乐意见到伯克先生的任何一位朋友;……是叫埃勒里·奎格吧,你是怎么说的来着?……奎因。我多笨啊!请坐,奎因先生!哦,当然也有你,伯克先生……” 当男管家开始上菜时,伯克已经熟练地开始了英国式的社交闲谈。哈蓬克莱默夫人的胃口同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大:一大堆面粉烤饼、奶油烤蛋、香肠、熏鱼、面包和咖啡统统进了她的肚子。埃勒里不时地还要插一两句话,以示自己也不是局外人,而他的脑子里却开始不停地思考。卡洛斯·阿曼都会不会是出于多种复杂的想法去追求一个人,而后又迫使她屈服于他的意志以致于走到杀人的极点呢?或者,他们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走到一起的? “哦,是的,”哈里·伯克正在对她说。“我也见过阿曼都伯爵。哦。天啊,我想我本不应提到他的,哈蓬克莱默夫人。你和伯爵不是曾经结过婚吗?” “是的,而且作为一个伯爵,他是个骗子,只是没有什么理由你不该提他,伯克先生。”女人说,伸出她那像鳍一样的手拿了支香烟。伯克立刻打着打火机给她点烟。她抽了口烟,点了点头,喷了出来,然后坐回藤椅里。“亲爱的卡洛斯虽然是一个骗子,”她笑着说,一直在摇头。“但是一个人却禁不住要为他疯狂。你知道吗?他是一个如此善于对女人献殷勤的人。虽然我不认为他会真的原谅我当场抓住他和那个女佣并让一名摄影师在场摄影的做法。几天前的晚上我还拿这个跟他开玩笑呢。” “真的吗?”伯克说。“你又去见他了,哈蓬克莱默夫人?我想你真是太大度了。我的意思是你不把过去的事老挂在心上。” “为什么我不应该再见他?卡洛斯不可能把我不愿给他的东西从我这儿拿走,不是吗?当然,”她像头母牛似的沉思着说。“鉴于他目前的这堆麻烦,我可能不得不永远跟他断绝往来了。我们看吧。”她伸手拿了一片她以前忽略了的肉桂色的烤面包,开始嚼起来,香烟在她另一只戴满珠宝的手上冒着烟。“我当然不会甘心被卷进去。” “你是说卷到他妻子的死里去?” “我的意思是卷进他妻子的谋杀案里,”女人冷酷地说,把面包皮轻弹给一直在旁等着的肥胖的金黄色长耳软毛猎狗。 埃勒里突然发现,无论外表怎么样,格蒂·哈蓬克莱默绝不是个傻子。有一点可以证明,在她与哈里·伯克谈话的全过程中,她一直不时地看他一眼——但并不是探询的眼神,仿佛她一直就知道这位“埃勒里·奎因”是谁。 他作出了个决定。 “恐怕我们来吃你美味的早餐只是一种托辞,哈蓬克莱默夫人,”埃勒里说,“我们在这儿真正想做的是调查阿曼都夫人的谋杀案。”伯克看上去显得很痛苦。 “每个人都企图利用我这样可怜的人,”格蒂平静地说。“继续调查吧——什么先生来着?我没有什么要隐瞒的。” “奎因。”埃勒里说。“我很高兴你没有要隐瞒的,哈蓬克莱默夫人,因为这样会使我可以更容易地问你这个星期三午夜前的半个小时你在哪里。” “就是除夕前的那个晚上。让我想想……哦,对了!我参加了一个联合国的招待会,是为欢迎什么国家的新大使,可能是某个东南亚国家的。后来,我们一群人去了一个——他们叫它什么来着?迪斯科什么的地方——是在格林威治村里位于喜来登广场的那个。” “你什么时间离开联合国招待会的?” “大约十点半。”埋在脂肪里的那双精明的眼睛看了埃勒里一眼。“我被怀疑与圭尔德的谋杀案有关吗?这可太有趣了。” “哈蓬克莱默夫人,什么太有趣了?” “我为什么想枪杀卡洛斯的妻子呢?想再跟他结婚吗?谢天谢地,一次已经够受了。我对目前的这种安排非常满意,他使我感到很愉快,或者说直到这件事发生,我是这样觉得的。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埃勒里突然觉得是这样的。 “你和一群人一起从招待会直接去了格林威治村吗?” “就是这么回事。” “你在什么时间离开过这家迪斯科舞厅吗?” “没有,奎因先生。”她的大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么格林威治村的这次聚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凌晨三点以后。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她微笑着说罢居然捧腹大笑起来。 “哈蓬克莱默夫人,这种行业遇到的主要就是些令人失望的事。当然,我们会核实你说的话。” “当然。”她仍旧对他大笑着。但是当她转向哈里·伯克时,竟变成了一个噘嘴的巨婴。“至于你,伯克先生,真遗憾!我真的被女王花园晚会的伎俩给迷住了,当然我不是指奎因先生。” “哦,我当时在那儿,”伯克勇敢地说。“监视那些珠宝。” “而且你本来会成为一位很好的丈夫的。”哈蓬克莱默夫人叹了口气说。“霍金斯”——她的男管家还能叫别的什么吗?埃勒里想——“送两位先生出去。” 他们在东49大街的一幢公寓楼里找到了珍妮·坦普。从门厅的门铃下面的卡片上可以知道,她跟一个名叫弗吉尼亚·怀廷的女孩合住一套房子。进屋后发现这套房子包括一间卧室、一间小厨房和一间起居室;卧室和小厨房都很小,而起居室很宽敞。房间里几乎没有装修过,而且带有单身女孩惯有的凌乱。两个女孩都穿着卡普里式女裤,针织紧身套头运动衫;都光着脚。怀廷姑娘显得更漂亮,有一双活泼的灰眼睛;但是珍妮·坦普则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她唯一值得注意的特征是令人惊讶的胸部,把她的紧身衣都撑到了极点。 “不,我不在乎弗吉尼亚在场,”坦普姑娘说。她看上去有30岁,虽然埃勒里怀疑她要更年轻些。在铝框眼镜后面的土棕色眼睛里有一丝紧张。“事实上,我宁愿她在……” “别紧张,珍妮,”另一个女孩说。“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知道,”戈罗丽·圭尔德的秘书冒出一句。“但是他们似乎不这么想。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呢?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每件事都告诉你们了……” “不是每件事,坦普小姐,”埃勒里说。 低垂的脸变得蜡黄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和卡洛斯·阿曼都。” 蜡黄色开始变红。“我和卡尔——阿曼都伯爵?” “你和他的关系。” “你是指什么?”她激动地问。“他告诉过你……” “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你和阿曼都一直背着阿曼都夫人保持暧昧关系。” “那不是真的。” “恐怕是真的。 “坦普小姐,在很多场合,曾有人在偏僻的饭馆和酒吧里看见你和阿曼都在一起。像阿曼都这样的男人秘密地把妻子的秘书带出去不会只是为了让她们听写吧。” “坦普小姐,”哈里·伯克温和地说。“我们对玷污你的名誉并不感兴趣。我们所寻找的只是事实。” 她沉默了,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着。然后,她抬起头来。“好吧,我们一直有暧昧关系,”她低声说。“我……我不知道,真的,我是怎么陷进去的。它就这么发生了。我曾试图中止这种关系,但是他不让我这么做。他一直在威胁我。说他肯定会让我失业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喜欢——喜欢我的工作,而且阿曼都夫人付给我很高的薪水,对我也很好,所以,大多数时间……我觉得我有罪……自从有了第一次以后,他就从不放过我。” “我们知道他是多么卑鄙下流的家伙,”伯克怒气冲天地吼道。 埃勒里对这句非职业的话不满地皱了皱眉毛。但是这似乎对珍妮·坦普起了些作用,似乎她意识到伯克是个同盟者。从那以后,她以一种感激的态度对伯克倾诉着她的全部答案。弗吉尼亚·怀延平静地坐在旁边;当然她已经知道这种关系了——珍妮几乎不可能对她保守这个秘密。 埃勒里突然说,“怀廷小姐,你认识卡洛斯·阿曼都吗?” 灰色眼睛的女孩有点吃惊。“我?几乎不认识!我曾在公寓这儿见过他——两次,我想。但是这只是很久以前为了不妨碍他们而去看电影时的事。” 他发现自己更喜欢她了。 “他曾经对你调过情吗?” “有一次,当珍妮在浴室里化妆时,”弗吉尼亚·怀廷厌恶地说。“我一直在上空手道课,于是我给了他一个教训。他没有再试第二次。” 珍妮·坦普的嘴张得很大。“弗吉尼亚,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 “珍妮,还有许多事我从未告诉过你。包括我认为你是多么容易受骗的人,以致于让那只狼把爪子首先放到你身上。” “我知道,”珍妮说。“我知道我曾经是多么大的一个傻瓜。” “阿曼都曾说过关于跟你结婚的什么话吗?”埃勒里问她。 “没有。” “我是说,如果你替他除掉他妻子的话?” 她的眼睛因为这句话眨了一下。“当然没有!”她尖声说。“奎因先生,你认为我是什么人?那也是警察们正在想的吗?” “这种想法,”埃勒里说。“只是几个人的想法。他从未向你提过这样的建议?甚至连这样的暗示都没有吗?” “没有,而且如果他这样的话,我会——我会直接去找阿曼都夫人,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她在发抖。弗吉尼亚·怀廷握住她的手,她开始哭起来。 “对不起,坦普小姐,如果我让你感到伤心的话。没有什么更多要问的了。你是怎么度过12月30日晚上的——上个星期三?” “我已经把这些都详细地告诉那些侦探了……” “再给我们讲一遍好吗?” “我可以为珍妮不在现场作证,”怀廷姑娘平静地说。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我们俩都没离开过公寓——我还拒绝了一个约会,因为第二天晚上,除夕夜我有一个更重要的约会。珍妮和我整晚上都在一起看电视。我们看了11点钟的新闻,然后又看了一会儿约翰尼·卡森的表演。在12点的钟声响过后几分钟,我们关掉电视,同时上床睡了觉。” “坦普小姐星期三晚上一直都没离开过这里吗?” “她没有。我也没有,所以我很清楚这一点。” “看来似乎是这样的,”埃勒里站起身来,伯克也跟着同样站起身来。珍妮·坦普正在擦眼睛。“哦,还有件事,坦普小姐。‘face’这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女孩看起来很茫然。“脸?” “你知道吗,脸?f一a-c-e?” “我想象不出你是什么意思。” “你记得戈罗丽·圭尔德曾提到过什么人的脸吗?大约在12月1日前后?或者更近些?特别是在星期三?” 秘书摇了摇头。“阿曼都夫人最近从没有对我谈到关于什么人的脸的事。事实上,她对人们的特征总是非常含糊的;她从来不知道任何人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她近视,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戴隐形眼镜,而且她除了阅读和工作以外,一般不用近视镜。她很虚荣,你知道的。她确实比较注意女人的衣服这一类事。但是——” “谢谢你,坦普小姐。” “这个无赖,”哈里·伯克上了出租车后咒骂道。“对像阿曼都这样的男人应该有特殊的法律。这样你就能得到一张法院的传票警告他一下,他就像条狗。” “他对付女人确实有一套,不是吗?”埃勒里漫不经心地说。“只要我们能得到什么线索弄清楚她的意思。” “谁的意思?” “吉吉的。她写的那个词。这可能会解释所有的事情。能把每件事情都解释清楚。” “你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 “这是我的一种直觉,哈里,这是潜意识中的感觉。” 15 苏珊·默凯尔博士对他们的突然造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当时正在公园大道自己临街办公室后面的大寓所里款待客人,显然她因为星期天被打扰而公开表现出不高兴。“我只能给你们几分钟。”她在领着埃勒里和伯克去书房时用粗暴的声音说。“请只说你们一定要说的,然后让我回到我的客人那儿。”她是一个有着沙漏般身材的矮小的女人,粗糙的手缺少女人味,几乎没有化妆。但是她朴素的布帽下面的金发非常自然,厚嘴唇也显得很性感。判断她是个医生并不难,因为她身上带着医学权威的特征。“今天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已经接受过调查了。” “你和卡洛斯·阿曼都的确切关系。”埃勒里说。 “我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她冷酷的绿眼睛并没有改变什么表情。“卡洛斯伯爵是我一个病人的丈夫。他曾经有几次到我这儿来给他自己看病。下一个问题?” “我的第一个问题还没问完呢,默凯尔博士。你是否曾与阿曼都有什么可能被称之为‘非职业’的关系?” “如果你认为我会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你就是个低能儿。” “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是你曾经有过。” “你掌握的情况包括证据吗?”在埃勒里没有回答时,默凯尔博士微笑着站起身来。“我想没有。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请坐下,医生。我们还没谈完呢。”她耸了耸肩,坐了下来。“你还记得星期三晚上你在哪儿吗?除夕夜之前的那个晚上?” “我在公园中心医院。” “做什么?” “我被叫去参与一个急诊病人的会诊。” “那个病人是谁?” “一个患喉癌的男人。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谁叫你去参加会诊的?” “一个名叫克里维茨的普通医生——杰伊·杰若米·克里维茨。还有一名外科医生在场,是伊斯瑞尔·曼塞提医生。” “医生,这次会诊是在星期三晚上什么时间进行的?” “我大约11点到达医院。会诊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你的意思是当你离开时,已经过了午夜?”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吗?晚上11点开始过了一个多小时当然是过了午夜了,是的。真的,先生们,你们在浪费我的时间,使我顾不上我的客人们。”默凯尔博士又一次站起身来,而且这一次显然她没打算再坐回椅子上。“像我告诉过你的,这些问题以前已经问过我了。” “但我没有问过。”埃勒里说。“医生,‘脸’这个词对你来说表达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绿色的眼睛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个喉科大夫,不是个皮肤科大夫。是这样吧?” “我不知道,我正在提问。你能记起阿曼都夫人曾经提到过关于某个人的脸的事情,或者更一般地说,一些人的脸的事情吗?” “你要么喝醉了,要么就是不负责任。即使她曾提到过,我怎么可能记住像那样琐碎的事呢?再见吧,先生们!” 16 玛塔·贝里娜正在洛杉矶举办音乐会。 于是他们回到警察局总部。尽管是星期天,但奎因警官却仍在办公,他正埋头于一堆报告中。对此他们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什么都没有。”老人不满地说。“没有一样该死的事能称得上是进展!你们俩查出了什么?” 埃勒里告诉了他。 “哦,那么这就全都被澄清了。我已经查过哈蓬克莱默在谋杀案发生那晚的行踪——” “我原以为你对哈蓬克莱默不感兴趣呢,”埃勒里笑着说。 “——只是发泄一下精力而已。”他父亲大声说。“而且我了解的情况和你们了解到的一样。坦普姑娘有她同屋的人证明不在案发现场。波士顿方面也澄清了卡洛斯的第四位前妻达菲·丁格——对一个成年女人来说,这个名字可真难听!——上周一她突然住进了一家名叫斯普林菲尔德的护理所接受戒酒治疗,以戒掉阿曼部一直让她狂饮的伏特加马丁尼酒。此后,她就没有离开过那个护理所。第三位前妻,阿德尼·乌里亚特兰德,自从上个星期六就一直同朋友们乘游艇在加勒比海游玩;我已经让海岸警卫队检查了那艘游艇,起航以后,它就没有在哪个港口停泊过。这就是阿曼都一直还在纠缠着的那些前妻们的情况。我在报告中对默凯尔博士在医院会诊这件事也予以了确认。” “那位歌剧演唱家的情况怎么样?”哈里·伯克问。 “玛塔·贝里娜在洛杉矶。” “警官,这个我们知道。但是她上周三晚上在哪儿呢?” “在旧金山。过去的三周里她一直在举办巡回演唱会,而且从那时起就没有回过纽约。我们对贝里娜的调查工作尤其仔细,因为在这个飞机时代,纽约高任何地方又有多远呢?但是,根据我们从加利福尼亚当局获得的情报,她不在现场的证据是可靠的。” “只剩下戴紫蓝色面纱的女人了,爸爸,”埃勒里含糊地说。“关于她你有什么发现吗?” “一点儿也没有。你的朋友基普利对这件事的了解一点不差。有人最后一次看到这么一个女人跟阿曼都在一起是在圣诞节前。如果他们两个从那时起就闹翻了的话,我们从中也就不能得到什么证据。” “只剩下戴紫蓝色面纱的这个女人了,”埃勒里又含糊地说道。 “别再说她了!” “不说不行。她是唯一曾被看到与阿曼都在一起,而又没有证据证明在谋杀发生那晚不在现场的女人。” “除非你找到她。而又确实有证据。”伯克说。 “好吧,就算她有可能是他的同谋,”奎因警官发牢骚道。“就我所知,这样的女人少说也有一百个。鉴于同阿曼都有染的异性傻瓜实在太多,也许我们要等到人类登上金星那天才能破得了这个案子。” 那天他们最后见的是阿曼都本人。他们在公园大道阿曼都的阁楼寓所里找到了他,他刚修剪过指甲的手里拿着一杯加水威士忌,电视里正播放着艾德·萨利文的表演。他没有给他们拿什么喝的,甚至也没有请他们坐下。 “伯爵,一个人在看电视?”埃勒里问。“我希望能发现某个花花公子中心宣传过的女士来挽着你的手,安慰你。” “乡巴佬,”卡洛斯·阿曼都说。“我怎么就无法摆脱你们这种小丑呢?我妻子的葬礼明天就要举行了,而你们却来折磨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可以向你请教如何勾引女人的秘诀,但是恐怕这样的秘诀是不能外传的。那个戴紫蓝色面纱的女人是谁?” “你能再说一遍吗?” “哦,别这样,阿曼都,”哈里·伯克说。“你现在不是在与许多容易上当的女性玩三连棋游戏了。在你应酬的众多女人中,你一直殷勤地伺候着一位戴紫蓝色面纱的女人。开诚布公地说,这使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傻。我们想知道她是谁。” “你们确实想知道。” “你懂英语,不是吗?” “你们决不会从我的嘴里得到关于这位女士的一个字,”阿曼都放作深奥地说。“你们在女人方面都是乡巴佬,你们这些盎格鲁·撒克逊人。”(确切地说,我应该是苏格兰人,老兄,伯克嘟嚷了这么一句。)“与欧洲男人相比,你们在私通和通奸方面的技巧是既可怜又可笑。我们欧洲人知道女人想要什么;而你们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女人想要的第二位的东西——我甚至不必告诉你们她们首先想要的是什么——是不要把她的名字同一些敏感的事情扯在一起。我曾听过美国男人在俱乐部里喝着美酒、抽着香烟谈论他们如何征服女人的故事,似乎那些女人都是街头的妓女。我蔑视你们的问题。”事实上他真的噘起了他那漂亮的嘴唇。 “好极了,”埃勒里说。“但是,卡洛斯,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谈话,或者简单的事情。你的妻子被枪杀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偶然的意外。她被谋杀完全是由你策划的——” “我当然完全地、绝对地拒绝接受你这种说法。”阿曼都激动地说。“这是诬蔑和侮辱。我告诉你,在我妻子被枪杀时我正在韦斯特小姐的寓所里。我希望这儿有一个无关的证人,这样我就可以告你毁谤人格了。哎呀,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证人呢?我只能请你立刻离开我的住所。” 埃勒里和哈里·伯克都没有动。 “他倒像个美女,不是吗?”帕克说。“绝对的厚脸皮,而且有一码厚。告诉我,伯爵,你在裤子扣上时也能表现得像个了不起的男人吗?我最想干的就是同你算账并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在威胁我吗,伯克先生?”阿曼都警惕地问。他快速扫了一眼附近的电话。“如果你们不马上离开,我会报警的!” “我真想让你弄明白这对你会有多少好处,”埃勒里说。“那个戴面纱的女人是被你诱惑过来为你杀死你妻子的那只爱窝里的小鸟吗?阿曼都,我们会找到她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阿曼都微笑着说,“我的朋友,祝你在寻找她时有最好的运气。”他柔和地说。 埃勒里迷惑地盯着他。然后他说,“我们走,哈里。我需要透点新鲜空气。” 17 “我们要去哪儿?”罗伯塔·韦斯特问哈里·伯克。 这位苏格兰人害羞地说,“我有个主意,韦斯特小姐。我希望你会喜欢。” 星期三傍晚晚些时候与埃勒里分手后,他凭着一时的冲动给她打了个电话,不仅发现她在家而且还发现她正处于一种希望有人陪伴的情绪中。他们在第二大道上一家墙上有洞的意大利餐馆里共进了晚餐,点着蜡烛,喝着装在柳条筐里瓶颈足有三英尺高瓶子里的基安蒂红葡萄酒。 出租车开到第五十九大街,然后向西转。街上没有什么人,夜景很美。这是一个星光灿烂的清新的夜晚。 罗伯塔好奇地看着他。“你似乎很激动。” “可能是吧。” “我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 “某件事。”甚至在黑暗中她也能断言他的脸红了。他匆忙地加了一句“比如说,是你。” 罗伯塔大笑起来。“这是英国人最新的拿手好戏吗?在这儿,这一套已经随着忙乱的生活过时了。” “韦斯特小姐,这不是什么拿手好戏。”伯克局促地说。“我一直太忙了以致于没有时间去学这些。” “哦,”罗伯塔说。然后他们一直默然不语,直到出租车在一个广场停下。伯克连忙付了司机车费,帮着罗伯塔下了车,然后等着车子开走。“现在干什么?”罗伯塔期望地问。 “现在这样。”他优雅地挽着她戴着麝鼠皮手套的胳膊,领着她走向等在路边的三辆马车中的第一辆。“我们逛逛你们的公园。那是……如果你想的话?” “多么诱人的主意啊!”罗伯塔高兴地大叫。然后跳上车,马上就被马、旧马具和马的饲料散发出的奇特气味包围住了。“你知道吗?”当苏格兰人跳上车坐在她身旁,并且开始关切地帮她弄着膝毯时,她大声说。“在纽约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没有坐过这样的东西。” “你知道吗?”伯克嘟囔着说。“在伦敦那么长时间,我也从未坐过。” “你是说你从来没有坐过单马双轮双座马车?” “从来没有。” “多棒啊!” 后来,当马车穿过中央公园时,马被旁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惊得直叫,哈里·伯克的手在膝毯下摸索着找到了罗伯塔的手。 她的手并不很冷,但是她还是让他握着。 再后来,在马车返回的途中,他靠了过去,以一种完全不顾死活的动作,亲吻着寻找着她的嘴唇,最终找到了,而它们却像橡皮密封片似地紧闭着。 “你难道不能做得再好一点儿吗,韦斯特小姐?”帕克喃喃地说。 黑暗中他听到她在哈哈地笑。“在这种情况下,哈里,难道你不觉得至少应该叫我罗伯塔吗?” 在送她回到她的寓所前面时——她很坚定地不让他送她上楼——伯克才意识到她还没有说明她到底是能还是不能做得更好。 他不高兴地叹了口气。他宁肯认为她能,而且也愿意。 18 在被谋杀者的葬礼上,警方一般都要布置侦探进行监视,因为这是谋杀犯最后可能到被害人这儿的时候。奎因警官尽职尽责地安排手下的警员们去了长岛公墓。埃勒里没有理会警方的这一惯例,他缺乏传统警察的意识。就他个人来说,他了解这个谋杀犯——就算不很确切;也有这种灵感;再说,他对阿曼都今天早上的表演也不感兴趣。而且很难相信那个戴着紫蓝色面纱的女人会露面。阿曼都会当心这件事的。 他们的早餐吃得很晚。“他可能已经打电话警告她不要去了。”哈里·伯克边吃早饭边说。“我又不是没听说过在你们这个不可思议的国家里偶有官方窃听器的传闻。” “我没看见也没听说有这么坏,”埃勒里嘴里塞满了炒蛋和加拿大咸肉申辩说。“而且,我怀疑阿曼都不会这么粗心。如果我对我们的男孩估计准确的话,紫蓝面纱接到命令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对今天的宣读遗嘱更感兴趣。” “谁会在那儿?” “唯—一个我们还没有见到的是西尔玛·皮尔特,戈罗丽的老经理。哈里,这倒提醒了我,我们最好了解一下她的脾气秉性。” 他抓起食橱上的分机,拨了一个号码。 “菲利普?基普利先生现在起床了吗?我是埃勒里·奎因。” “我去看看。”菲利普模棱两可他说。 “不可思议的国家。”伯克嘟囔着说,瞥了一眼手表。 专栏作家尖锐的声音传进了埃勒里的耳朵里。“该死的,喂,难道你不睡觉吗?圭尔德的案子又怎么了?有突破了?” “恐怕没有。我只是需要些情况。” “你的意思是说,更多的一些情况吧。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我的交换物?” “及时,你会及时得到的,基普,”埃勒里抚慰地说。“你有关于戈罗丽的经理的情况吗?我是说西尔玛·皮尔特。”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关于斯芬克斯的情况呢?要是你想知道的话,一丁点儿也没有。而且如果你认为伯爵一直在围着她乱转的话,那就别再这么想了。即使他有这个企图也没用,因为她是埃及的木乃伊。” “基普,她多大岁数?” “4000岁,如果你视力正常的话。如果你瞎了眼,那就是60多岁。她以前曾经是个歌手。那是很久以前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于是就放弃了,然后转向赚取佣金的行业。而且她也非常擅长这一行。是她使戈罗丽成了百万富翁。” “这个我知道,关于她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应该知道吗?” “哦,她和戈罗丽两个人关系很密切。她们从没有发生过大多数怪脾气艺术家与他们的经理之间的那种麻烦。西尔玛对其他女人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是一位真正的头脑冷静的经营者。还有什么?除了代理以外,她几乎不与人交往。如果她有她自己的私生活的话。她准把它藏在了胸衬下面。她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深。难道你不懂英语吗?” “谢谢,基普。” “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谢你呢,伙计?” 他们比约定的宣读遗嘱时间到得稍早了一点。人还没有到齐,他们就在律师的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律师是一个高大、魁梧、外表很镇静的男人,戴着圆点花纹的蝴蝶结领带,脸部有点抽搐。哈里·伯克似乎对这一点特别注意。 “不,我不能说我真的很了解戈罗丽·圭尔德,”律师说。“我与她打交道主要是通过西尔玛·皮尔特—一顺便提一句,她是我曾经打过交道的女商人中最精明的一个。西尔玛在戈罗丽四处寻找法律顾问时,把我的事务所推荐给了她。她还建议她的一些客户到我这儿来。” “那么我猜你做戈罗丽的律师时间并不长?” “大约15年吧。” “哦,难道在你之前她没有律师吗?” “芬尼曼和高尔驰律师事务所的威利斯·芬尼曼曾是她的律师。后来老威利斯死了,而戈罗丽不喜欢高尔驰—一她曾说他们在音乐方面谈不来。”沃泽尔似乎对这种质询感到好笑多于生气。“奎因先生,我正在因一起谋杀案而被盘问,是吗?” “我习惯了,沃泽尔先生。请原谅。而且,你已经被调查过了。警察局已经证实你和你的事务所是清白的。” 沃泽尔轻声笑了笑,这时秘书报告说参加葬礼的人到齐了。在律师指示秘书请客人进来之前,埃勒里赶紧问道,“有一件事,沃泽尔先生。‘face’这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律师看起来有点漠然。“这应该有吗?” “f—a-c—e。” “你是说放在这件案子的背景中?” “是的。” 他摇了摇头。 19 卡洛斯·阿曼都很恭敬地把劳瑞特·斯班妮尔领进律师沃泽尔的办公室,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不会怀疑他的恭敬,更不用说这个女孩了。在埃勒里看来,她对此有一半是感到高兴,而另一半似乎感到有点厌烦。阿曼都在她的座位后面找了个位子坐下。她是他药膏中的神秘成分,因此,他才不得不小心地尾随着她。这样,珍妮·坦普就被他忽略了。埃勒里说不清这是出于熟悉的视而不见,还是出于老于世故的谨慎。但不管怎么说,死者的这位秘书显然境况不佳。劳瑞特·斯班妮尔胸部丰满,皮肤白嫩,金发碧眼,光彩照人;她的小嘴噘着,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同她相比,站在旁边的坦普就像一块因过度暴露在阳光中而褪色的彩色石印版一样。坦普自己似乎很清楚这一点,以致于在低头看她放在膝盖上戴着手套的手之前,用她那棕色的眼睛厌恶地看了阿曼都一眼,然后就把目光停在手上了。 西尔玛波尔特让人感到很震惊,而且使埃勒里对根据基普·基普利的介绍所作的判断作了修改。这个老女人的丑陋几乎接近了审美的极限,就像林肯或布雷克森男爵夫人的丑陋一样。她没有肉的骨架是这样细,似乎在表明她的骨头是空的,就像鸟的骨头似的。埃勒里甚至想着她会拍打着胳膊飞到椅子上。她的长脸很窄,以致于下巴几乎已经不存在了;粗糙的黑皮肤像现出波痕的干涸的河床;她的鼻子是半月状镰刀的刀刃形,嘴唇上布满了极细的皱褶,下垂的耳垂被非洲产的黑檀木耳环进一步拉长了(难道戈罗丽书房里的大象皮椅子和黑木雕勇士是西尔玛·皮尔特送的礼物?这个老女人的手腕和手指上戴满了非洲的手工艺饰物)。只有一小缕染得发亮的黑发从她戴得很紧的缠头巾式的帽子下面露出来。至于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她消瘦的身体被一件朴素的外套覆盖着;她的喉咙则被一条围巾怜悯地藏了起来;她的鸟一样的脚栖息在像高跷似的高跟鞋上。但她的眼睛很美,黑黑的而且很有光彩——有点像卡洛斯·阿曼都的眼睛,而且流露出很深的智慧。这个女人总体上有些中世纪的风格。埃勒里被她吸引住了;他注意到哈里·伯克也被吸引住了。 奎因警官最后走了进来,他静静地关上门,然后背靠门站着。当埃勒里用手势示意把自己的椅子给他时——这间办公室少两把椅子——老警官摇了摇头。他显然想要站在一个能够研究每一张脸的位置上。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沃泽尔开始说。“来宣读戈罗丽·圭尔德·阿曼都的遗嘱。利益相关的人中有两个不能出席——玛塔·贝里娜,她正在太平洋沿岸各州作个人巡回演出;而苏珊·默凯尔博士被叫到外州去会诊了。 “这份遗嘱,”律师继续说着,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蜡密封的牛皮纸信封。“或者说是这个版本的遗嘱,是一份真实的,有合适的目击证人和有公证人办理过公证手续的版本。”他打开蜡封,抽出一份写在背面是蓝色的法定用纸上的文件。“它最后落款的日期是12月8日。” 埃勒里认出这个信封就是他在吉吉·圭尔德隐藏音箱的地方的金属盒子里找到的那个——标着“我的遗嘱。将被我的律师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打开”的信封。遗嘱的日期作为很关键的因素触动了他。12月8日距戈罗丽日记中留下空白的日子——就是他用打火机烤过后露出“face”这个词的那一页——只有7天。显然在12月1日这天发生了对这位隐退歌星来说十分重大的事件——这件事使她立即开始寻找失散的外甥女劳瑞特·斯班妮尔,而且在一周内又立下了一份新的遗嘱(很难相信在这之前没有遗嘱存在过)。 他是对的,因为这时候沃泽尔正在读这份遗嘱,“这是我最终的意愿和遗嘱,在此之前存在的任何遗嘱统统作废,”如此等等。无论结果是什么,这个原因足以阻止戈罗丽·圭尔德在日记中把它记下来,因此她才用秘写墨水写下了那个难解的单词,这一举动越来越多地显示出一种绝望的倾向。 接着埃勒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遗产分配上。 沃泽尔正在读着一长串捐赠给以个人命名的慈善组织的遗产——这些捐赠少得令人惊诧,没有一项超过100美元,大多数是25美元和50美元。从死者拥有巨额遗产这一事实来看,这种做法也展示了她性格中的另一个侧面。她终究是一个广泛施舍但又很不慷慨的人,埃勒里想,这是出于某种对社会的吝啬和对赞扬的渴望之间的冲突。阿曼都的眼睛在斯班妮尔光彩照人的头上转来转去,似乎对这种馈赠很满意。 但是这份遗嘱还有不少古怪的地方。有一万美元的遗产给“我忠诚的秘书珍妮·坦普。”(这个忠诚的秘书的眼神从膝盖上移到了律师的脸上,又回到了膝盖上,在这个简短的抬头中伴随着惊讶、高兴和羞愧——埃勒里很肯定地这样认为。)“我亲爱的朋友,玛塔·贝里娜”获得了一份数额相当的遗产(这就有些怪了,因为这位歌剧明星像克利萨斯的妻子一样富有,不仅从她所从事的职业中挣钱,而且还从她死去的两位富有的丈夫的地产中赚钱)。“我的医生和朋友,苏珊·默凯尔博士”也得到了一万美元(又是给富人的一点酒钱;默凯尔博士的工作给她带来了六位数的收入)。 而西尔玛·皮尔特,“我亲爱的朋友,我感谢这么多年到她卓越地和投入地为我管理的每件事……”埃勒里紧紧地盯着这个老女人。但是在这张充满皱纹的小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要么是她对自己有极强的控制力,要么她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留给她十万美元。” 阿曼都用意大利语嘟囔了一句什么不高兴的话。 埃勒里的身子向前倾着。沃泽尔快要读到遗嘱的实质内容了,他停了一下,似乎显得很为难或者很不自在。 “给我的丈夫卡洛斯,”沃泽尔开始读道,然后又停了下来。 阿曼都的眼睛正盯着沃泽尔的嘴唇。 “什么?”他说。“念吧!”埃勒里认为他不配得到遗产。 “给我的丈夫卡洛斯”——律师又停住了,但是这次他只停了片刻——“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养活自己直到他能找到另一个收人来源,我留给他5000美元。” “什么!”阿曼都尖声说。“你是说五千美元?” “恐怕是这样,阿曼都先生。” “但是,这是——这是犯罪!肯定弄错了!”这个鳏夫歇斯底里地挥动着他的胳膊。“的确,吉吉和我曾有一个协议,我同意放弃她的遗产继承权中我的那份。但是我要向你指出,律师先生,在那份合同中写明了,五年期满时吉吉将撕掉这份协议。五年已经过去了,而且她确实把它撕毁了—一当着我的面。那是在将近一年前了。所以,她怎么能,能用这么……这么一点小钱打发我呢!” “我不知道你看到什么被撕毁了,阿曼都先生。”沃泽尔不舒服地说。“但是你与戈罗丽·圭尔德的婚前协议仍然还在,因此仍然有效——”他挥动着一张纸,“——这是它的一份副本,附在阿曼都夫人的这份遗嘱的副本后面。协议的原件附在遗嘱的原件上。这两份原件已经送到遗嘱检验法官的手里了。” “我希望能看看!” “当然。”沃泽尔迅速站起身来,但是阿曼都已经跳起,来到律师的桌前,从他手里一把抓过那张纸。他不信任地审视着这张纸。 “但是我告诉你她撕碎了这份东西的原件,而且把它们烧掉了!”这个男人陷入了一片惊慌。他低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实际上并没有拿这张纸给我看。她只是告诉我这是那份东西,而我竟愚蠢地相信了她的话,然后她撕掉了那份摆样子的纸……”一连串的骂人话,用某种埃勒里辨别不出的语言(可能是罗马尼亚语,传说的他的吉普赛背景的语言?)从阿曼都嘴里蹦了出来。“她愚弄了我!”他咆哮着。他长着麻子的脸上的憎恨和痛苦的表情是冲着戈罗丽的;他们所有人脑子里所想的——吉吉·圭尔德已经了解或者怀疑他长期以来的不忠行为,因此在她的眼里,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他们的协议——显然没有进入他的脑子里。“我要控诉!我要把这个拿到你们的法庭上!” “那当然,阿曼都先生,”沃泽尔说。“这完全由你来决定。但是我看不出你有得到什么的希望。你不可能对你在协议上的亲笔签名提出异议,而唯一存在的表面上确凿的证据是这份协议超过了条件里所说的五年期限。但你的妻子并不认为你已经履行了你的成交条件。我想你会发现这方面的物证是有足够说服力的。当她很显然没有破坏这份协议时,你没有证据说是她破坏了这份协议。” “我本来可以拥有她至少三分之一的遗产。一百万美元啊!我的遗产哪!这真令人难以忍受!” “阿曼都先生,在这份协议面前,你将不得不对你妻子留给你的五千美元感到满意。” 阿曼都捂着脑袋转过身来,“我会得到的,我会得到的,”他咕临着。然后他似乎镇定下来了,漂亮的嘴巴闭得很紧。他又回到在英国女孩椅子后面的位置,茫然地盯着空中。埃勒里看穿了他在看什么。他在看他可笑的行为。他策划了对妻子的谋杀,得到的却只是5000美元,而不是他期望的一百万。现在某个别的人将会成为继承人……当他思想的火车到达这一站时,埃勒里看到阿曼都残忍的满怀怨恨的眼睛眯了起来。谁是吉吉的主要受益人呢? 律师继续读道:“我将我剩下的全部财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全部留给我唯一的近亲,我的外甥女劳瑞特·斯班妮尔,如果能够找到她的话……”接下来的一大段假定了各种可能,如果劳瑞特·斯班妮尔在立嘱人死去之前已经死了,或者在立嘱人死后七年内无法找到她的下落,剩余的财产将被用于建立一个基金,其目的是为了提供奖学金和助学金以促进歌唱家和音乐家们音乐事业的发展。这个基金的系统涉及到很多细节问题都因为劳瑞特·斯班妮尔已经找到而变得不相干了。 卡洛斯·阿曼都是第一个说话的。“祝贺你,劳瑞特。不是每个孤儿都能在她22岁时发现自己成为一个百万富翁的。”他听起来甚至没有丝毫的抱怨。伯爵已经恢复了自控。像一个好将军一样,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郁闷地沉思自己失败的进攻上。他已经提前制定了作战计划。(埃勒里想:他准在为他第一次见到他妻子的外甥女时颇具预见性地与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而授予他自己奖章呢。) 至于那位年轻的继承人,她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我不知该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见过姨妈一次,而且不到一个小时。我不认为我有权……” “这种感觉会过去的,我的孩子,”卡洛斯·阿曼都向劳瑞特弯下身子低声说。“我知道没有什么感觉会抗拒这么多钱的。明天,当你把我从我住了这么久的寓所里扔出去时——你知道那套房子的欠款已经全部付清了吗?——你会很诧异你怎么会曾经贫穷过。” “哦,别这么说,卡洛斯姨父!我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可以住在那套公寓里,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 “别这么慷慨,”阿曼都像一个精明的老姨父一样摇着头说。“我本来很想接受的,因为现在我是这么贫穷。但是,我们的沃泽尔先生不会允许的—一我说得对吗,沃泽尔先生?我想是的。而且我们几乎不可能住在同一套公寓里;这会引起那种如此不公平地与我的名字连在一起的闲话。不,我会带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财产,搬出去住到某间寄宿的房屋去。不用为我的命运担心,孩子。我已经习惯于贫穷了。” 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表演,劳瑞特·斯班妮尔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20 正当人群就要散去时,令埃勒里感到惊讶的是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律师请西尔玛·皮尔特和劳瑞特留下来。哈里·伯克膘了埃勒里一眼,埃勒里冲他点了点头,于是伯克和珍妮·坦普、阿曼都一道离开了。阿曼都走得有点不大情愿。 “沃泽尔先生,你介意我留在这儿吗?”奎因警官问。 “哦,不,”律师说。埃勒里一直盯着他的父亲,对他来说这看上去像是个阴谋。“您不反对,是吗,皮尔特夫人?” “我希望奎因警官在这儿旁听,”老女人说。她有一种似乎是从她的鸟脚那儿发出的声音,高昂、清晰而且很甜美。“还有这位奎因先生,他显然也对此颇感兴趣。” “是的。”埃勒里低声说。 沃泽尔走过去仔细地关上门。然后他快速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揉了揉有些沉重的下巴。劳瑞特看上去显得很困惑;无论律师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看来这个女孩是一无所知的。 “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件事,斯班妮尔小姐,”沃泽尔开始说。“这是一种不太寻常的情况——当然不是一件是非分明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想对我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实摆到你面前,由你来作判断。” “事实?”英国女孩问。“是关于皮尔特夫人吗?” 老女人只是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当然,你知道,皮尔特夫人多年来一直是你姨妈信任的经理和票房代理。我曾听戈罗丽亲口说过——而且从我本人与皮尔特夫人的交往中我也知道——她在处理阿曼都夫人的事务时是多么精明和绝对忠诚。你的姨妈在遗嘱中留给皮尔特夫人如此丰厚的遗产足以证明她对皮尔特夫人的尊敬和感激。但是……”他停住了。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不祥的连接词。劳瑞特抬起头来迷惑地看着西尔玛·皮尔特。 “我想,皮尔特夫人,”律师说,“你最好从这儿接着说。” 这个丑陋的老女人在椅子里扭了扭身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是她美丽的黑眼睛仍旧盯着这个女孩。无论藏在她眼神后面的是什么,这一切都藏得很深。 “我亲爱的,我是一个愚蠢的赌马狂,”西尔玛·皮尔特说。“很不幸,我攒的每个子儿都流进了登记赌注者的口袋里。如果不是因为我好赌的弱点,今天我会是个很富有的女人。 “上个月末我发现自己欠了赌注登记者一大笔钱。他们可不是什么有理智的人,因此我实际上是有生命危险的。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错;除了我自己我没有什么可责怪的。我真的非常害怕。他们限我在48小时内付清赌债,但我没有一条正当的渠道去弄到这笔钱。所以……”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她那干瘪苍老的下巴。“所以,在我一生中我第一次做了不诚实的事。我借了——我告诉我自己这是‘借’——戈罗丽基金中的钱。” “你看,”老女人继续镇定地说,“我本来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知道戈罗丽会在她的遗嘱里留给我十万美元——她曾这么告诉过我。所以我说服自己相信这只是提前预支了我自己的钱。当然,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首先,戈罗丽可能改变留给我这么多钱的想法。这样显然那些钱就不是我该拿的了。但是我拿了。接着,几天以后,戈罗丽突然死了,这件事本身已经令我非常震惊了,况且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在进行帐目清算时我面临着一个将会暴露短缺的局面。而我没有办法补上这些钱——恐怕我在银行的资信状况不是很好。 “这就是现在的情形,斯班妮尔小姐。遗产足够填补那部分短缺,但事实上仍然是我非法动用了委托我照管的钱。你完全有权控告我,这就是全部的故事。就是这样。” 她停了下来,显然只是把她的利爪缩了回来。 “那还不是故事的全部,”沃泽尔说。“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基金被借走的事,直到皮尔特夫人自己让我注意了这一点,我才开始重视。昨天晚上她打电话把这一切告诉了我。我决定把这件事推迟到今天宣读完遗嘱以后再说。” “这是,”他转向奎因警官继续说,“我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并请你务必在场的主要原因,警官。自然,我不喜欢极可能被指控在谋杀案中隐瞒情况,虽然我肯定这一情况与这案子完全无关。当然,就被借用的基金而言,斯班妮尔小姐可以决定是否起诉控。她是主要的遗产继承人。” “哦,亲爱的,”劳瑞特说。“皮尔特夫人,我不认识你,但是从我听说的每一件事来看,是你实际上成就了戈罗丽姨妈的事业。我坚信如果她对你这么信任,那么你基本上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而且,我几乎不能扮演第一个扔石头的人。我在孤儿院里见过了太多的不幸……”她的酒窝露了出来“——实际上,我自己就造成了很多不幸。不,我不应该去想什么起诉。” 西尔玛·皮尔特颤抖地松了口气。“谢谢你,谢谢你,”她用不平静的语调说。“孩子,因为你的慈悲,我很幸运。我几乎不能原谅自己。”她站起身来。“沃泽尔先生,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奎因警官?”律师看上去很轻松。 “如果斯班妮尔小姐不指控她,那我就更不必多管了,”奎因警官说。奎因父子离开了。 “你知道,埃勒里,”当他们乘出租车进城时警官说,“皮尔特这个女人挪用款项可能会是一个动机。” “可能吗?”埃勒里听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踢开吉吉从而得到那笔巨额的遗产以填补贴上的亏空。” “而且甚至在她被召来之前就把这件事全盘告诉了沃泽尔?你不能在同一个假设下让她既填补短缺又把这件事揭露出来。” “她可能是在耍小聪明。出于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原因——使她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原本很诚实的女人。同时,她也就逃脱了盗用款项的罪名。她知道她不可能无限期地把这件事隐瞒下去。因为她要向吉吉·圭尔德这样精明的人汇报帐目。而且沃泽尔,依我看也不是一个可以长时间蒙骗的律师。我说这可能是有预谋的。” “我说这可能什么也不是,”埃勒里粗鲁地说。他把身子缩在座位里面,几乎是在靠肩胛骨坐着。“当然,可能有这样的成份。但是我对西尔玛·皮尔特的什么东西感到非常困惑。” “是什么?” “她的脸。这张脸当然是本世纪最杰出的一张脸——它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简直是丑陋无比。这会不会是戈罗丽临死前写下“face”这个词的原因呢?” “你产生这种想法的时间持续过一分钟吗?”他父亲轻蔑地说。 “不到一秒钟,”埃勒里低声咕哝着。 21 “你确实很会喂饱男人,”伯克靠在一张破旧的法式沙发上说。 “你也知道怎样挑选与此相配的音乐,”罗伯塔·韦斯特笔挺地坐在沙发上说。 他们正在曼哈顿东七十三大街罗伯塔的公寓里共度傍晚的时光。这间公寓是在一座古老而精巧的建筑里,它的优雅在边缘受到了一些破坏,里面房间的天花板很高,并且配有精制的石膏造型。这种花体装饰本应配上以灰绿色的树和单调的淡棕色法国式地平线为背景的丘比特和林中女仙的壁画,但是四面墙上却只有几幅没有框的不是很好的绘画复制品。高高的窗户很突兀地被染成褐红色的麻布遮盖着,一个古老的意大利式的壁炉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用过了。因为罗伯塔只有很少的家具,因此使整个房间显得很空旷,这使她娇小的身材显得更娇小了,使她更像在《使我缩小》(shrink-me)这部戏剧中的那个红发的艾丽斯。 伯克心中赞叹她真漂亮。当然,他不敢这么说。 她刚给他做了一顿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晚餐,“让你觉得像在家里一样”,而对他的口味(或者对任何人的口味,他带有歉疚地想)来说,牛肉太嫩了,布丁又夹有生面;但是这个时候一个男人不需要希望一个女人的每件事都有这么多的闪光点(虽然“点”不是非常合适的词),因此男人式的关于她厨艺的谎言是明智的。 至于音乐,那是他对这次晚宴的一个贡献(除了一瓶没什么名气的加利福尼亚葡萄酒以外)。罗伯塔曾说过她有一个中档的音响,于是他在进城的路上在麦迪逊大街的一家店里买了一张唱片,里面有哈德斯费尔德的独唱和合唱。他不知道罗伯塔很少的唱片收藏中主要是曼西尼斯、老格兰·米勒斯的作品,她最珍视的是两三张过时的怀特曼斯的作品。由于伯克显然是喜欢圣乐歌曲,因此罗伯塔也很明智地表现出她对这种音乐的喜欢,虽然其中的大多数作品要么让她觉得很神秘,要么就让她感到很乏味。 因此他们都是在勇敢地撒谎,这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傍晚。 后来,当他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时,他克制着自己强烈的欲望懒洋洋地靠着,而她则恰如其分地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伯克喃喃地说,“这样真舒服。使人想要—一嗯,想要脱掉鞋子。” “不要。”罗伯塔说,“保持这种感觉好了。” “哦?为什么不呢,小姐——我是说,罗伯塔?” “脱掉鞋子可能会导致某种倾向。” 他的脸红了。这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她肯定注意到了。“我的意思不是……” “当然,你不是那个意思,亲爱的,”罗伯塔低声说。“是我多心了。不管怎么说,请把你的鞋子脱下来吧。” “我相信,”这位苏格兰人不大高兴地说。“我会穿着它们的,谢谢。” 罗伯塔大笑着说,“哦,你真这么——这么苏格兰气!” “苏格兰人是更好的用词。” “对不起。我以前从来没有认识过苏格兰气的男人——我是说苏格兰男人。” “我以前也从未认识过年轻的美国女孩。” “不那么年轻了,哈里。但是谢谢你的恭维。” “罗特,你不会超过二十一二岁的。” “哦,谢谢你!到下一个生日我就到27岁了。”尽管她就要28岁了,罗伯塔不认为这个不伤大雅的谎言会超过她的良知所能忍受的限度。 “哦!那么你的27岁生日是什么时候?” 在这个傍晚快要结束时,当伯克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门口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强xx犯似地抱住她,在她的嘴唇闭上之前紧紧地吻了上去。他对自己的色欲和她嘴唇的柔软感到惊讶不已。 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傍晚。 22 劳瑞特·斯班妮尔搬进了姨妈留给她的这间带阁楼的寓所;而卡洛斯·阿曼都——痛苦不堪但最终表示理解她的“姨父”——从这里搬了出去。不到两个星期后,劳瑞特就带了一个伙伴来跟她合住这套房子。 而哈里·伯克是这件事的催化剂。 埃勒里本来希望他回英格兰去,但这位苏格兰人却迟迟不肯离去。这当然不是因为圭尔德一阿曼都的案子需要他留下来;奎因警官对他也没有进一步的需要。而且从纽约去伦敦,只需买一张飞机票就可以即刻启程。伯克所作的干脆就是从奎因的寓所搬到城里一家中等的旅馆。他说,“我不能无限期地利用你的热情好客。” “哈里,你怎么做并不关我的事,”埃勒里对他说,“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你难道不需要去挣钱谋生了吗?或者有别的什么事走不开,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在伦敦的办公室有一名同事,”伯克回答说,“在我这些年来第一次休假期间,他会很好地开展业务的。这是其一,小伙子。另一件事是,我觉得对那个女孩有某种责任感。” “劳瑞特吗?为什么?” “一、她是英国公民。二、这是件谋杀案。三、我替戈罗丽·圭尔德找到她,使她卷进了这件案子,对此我是有责任的。最主要的是,我对她渐渐产生了好感。她使我想起了我最疼爱的一个妹妹,14年前她被一个澳大利亚人引诱而结婚,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归根到底——是因为我对她放心不下。” “因为阿曼都吗?你不必这样。有人在日夜跟踪监视他。”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下流家伙看她的方式,但这不完全是因为阿曼都。我不知道,埃勒里。劳瑞特独自一人住在那间博物馆似的房子里,而她还是一个没有经验的22岁的女孩,突然之间却成为百万财产的继承人。她会成为各种卑劣下流的家伙关注的目标。” “哦,恭喜了,”埃勒里满脸诚恳地说。“哈里,你真高尚。” 伯克的睑红到了他沙色头发的根部。“哦,我是个高尚的大笨蛋。” 埃勒里没有怀疑伯克对自己留在纽约所作的解释,但是他怀疑伯克还有别的没有说出来的原因。这个大人物的怀疑不久就被证实了。伯克定期去看罗伯塔·韦斯特。联想到那个新年的早上,当韦斯特姑娘到奎因的公寓里来讲述关于阿曼都对她的建议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时,这个苏格兰人就被她迷住了,对此埃勒里并没有觉得惊奇,他还故意拿伯克的掩饰取笑他。 “你也在调查我吗?”伯克口气生硬地说。这是埃勒里第一次见到他生气。 “当然没有,哈里。但是这件案子动用了这么多的警探,你不可能保守住你和罗伯塔·韦斯特约会的秘密。” “这不是秘密,老家伙!我只是不想展示我的个人生活而已。” “你在跟她谈恋爱吗?” “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神圣的东西,是吗?”伯克意想不到地轻声笑了。然后他庄重地说,“我想是的。不,我相当地肯定是这样的。我以前对女人从没有这种感觉。” “罗伯塔对你也是同样的感觉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们还没有探讨过她对这件事的感觉——或者我的感觉。还没有到那个阶段呢。埃勒里,你知道你有畸形发展的嬉皮士般的厚颜无耻吗?” “对我的这一看法,”埃勒里高兴地说,“现在已经跨越大西洋了。” 是哈里·伯克使劳瑞特和罗伯塔聚到一起的。一天晚上,他带着两个女孩去吃晚饭,她们立即就彼此喜欢上了。 后来,他们回到阁楼寓所,在那儿,两个女孩在热情的探讨中度过了晚上余下的时间。她们发现她们有很多共同点——她们对男人、道德、越南、甲壳虫乐队、花花公子杂志。马丁·路德·金、比基尼、弗兰克·西纳特若、琼·拜兹、通俗艺术和戏剧的看法总体上非常相投。首先,至少对劳瑞特来说,罗伯塔已经获得了成功——在劳瑞特的眼里——她已经成为了一名女演员。看起来从天而降的财富,似乎并没有影响这个白肤金发碧眼姑娘追随她姨妈的雄心。 “你们俩彼此很合得来,”哈里·伯克微笑着说。“实际上,这使我有了个想法。” 金发和栗色头发的脑袋同时转向了他。在她们彼此相互了解的过程中,她们几乎忘记了还有个他在那儿。 “劳瑞特,你显然不能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地方。为什么罗伯塔不能搬进来和你同住呢?” “我可没那么厚脸皮!”罗伯塔喘息着说。“哈里,你在说什么呀!我原以为英国男人是谨慎的典型。” “他们是的。而我是个苏格兰人。”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 “喂,罗伯塔,这是一个可爱的想法!”劳瑞特叫道。“哦,你肯吗?” “劳瑞特,我们只是刚刚才认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彼此喜欢,我们有相同的兴趣,我们都没有男朋友——哦,哈里,这是对你的一个激励!来吧,罗伯塔!” “天哪,我不知道,”这个小演员说。“像我这样出身乡下门第的人怎么能去呢?这太突然了。”在劳瑞特说话前,她又吃吃地笑了,“劳瑞特,你肯定吗?那样的话我将不得不把我的公寓转租出去——我的租期一直到10月份才满——如果我们相处得不好或者别的什么,我会有一段可怕的时间要去找另外一个地方住。一个我付得起的地方。” “别为这个担心。我们会相处得很融洽的,罗伯塔,我知道我们会的。而且还有一件事,住在这儿不要花你一分钱。想一想你将会省下来的租金吧。” “哦,我不敢梦想这样的安排!” “你们俩争出个结果来吧,”哈里·伯克低声说,“我去洗洗手。”联想到劳瑞特的独立性,她独自一人住在西海岸,她与陌生人在一起时的羞涩,他提这个建议时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是显然,圭尔德寓所的富丽堂皇吓住她了。对一个住在里面的单身女孩来说,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而他关于找一个能够相容的伙伴的建议是在最适当的时机提出来的。伯克为自己感到庆幸。 他回来时,她们正互相拥抱在一起。就是这么回事。 伯克心里感觉很好。 至于谋杀案的调查,仍然慢腾腾地进行着。尽管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奎因警官的警探们还是没能找到关于那个戴着紫蓝色面纱的神秘女人的线索;就他们所能确定的而言,她没再公开露过面,当然也没有跟阿曼都在一起。他这些天来正在寻找一些新的女人,年轻漂亮的是为了让他快活,年纪大的有丰厚财产的则作为潜在的投资——所有这些女人都被调查过是否与紫蓝色面纱有关,而所有的调查都毫无结果。 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哪一个新加入阿曼都情人行列的女人是他以前曾追求过的。 这是令人恼火的。 这位伯爵并没有忽略他过去的女人。他也不时地向他的几个前妻献殷勤——特别是格蒂·哈蓬克莱默——而且偶尔也打电话到原来住过的公寓去“问一问我的小外甥女过得怎么样。”每到这种时候,罗伯塔总是找个借口离开房间。 “我不能忍受他的声音。它使我感到恶心,”当劳瑞特有一次问她为什么时罗伯塔说。“看,亲爱的,我知道这真的不关我的事,但是卡洛斯在背后策划了你姨妈的死——你怎么能忍受跟他说话呢?” 劳瑞特显得很为难。“我没有让他打电话,罗伯塔,我真的没有……” “但是你接他的电话实际上鼓励了他。” “如果我不接的话,卡洛斯可能会到这儿来的,可能会吵起来。我讨厌吵架。而且,我很难相信这件事。” “相信什么?” “他策划了戈罗丽姨妈的死。我不在乎哈里·伯克、埃勒里·奎因和警察们怎么说,他们必须得先令我满意地证明这一点。” “劳瑞特,他曾向我提议过!” “也许你误解他了——” “见鬼,我误解他,”罗伯塔说。“你难道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认为是他干的。哦,我知道卡洛斯不是好人——他曾做过许多不太好的事——特别是在与女人有关的方面——但是……至于谋杀?”她不大相信地摇了摇头。 罗伯塔看上去很吃惊。“劳瑞特,你不是爱上他了吧?” “多么荒唐的想法。”但是这个英国女孩的脸却变得通红。 “你是的。” “我没有,罗伯塔。我希望你不要说这种话。” 罗伯塔吻了吻她。“你不曾让那个禽兽有机可乘吧,”她激动地说。“我知道。” “当然没有,”劳瑞特说。但是她从另一个女孩那儿挣脱开了,她们之间出现了一丝冷淡。虽然这种冷淡很快就消失了,但是那天夜里两个人都找了个借口很早就上床了。 这是暴风雨之前的第一片乌云。 23 二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两个女孩邀请伯克和埃勒里来吃早午饭。苏格兰人先到了,埃勒里随后几分钟也到了。新的女仆领他们进来(戈罗丽·圭尔德的仆人们已经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集体辞职了,所有这些借口实际上就是希望尽可能远离谋杀现场,尽管谁都没有这么说),劳瑞特和罗伯塔还在化妆。 当罗伯塔收拾停当后,她走进主卧室。“你快准备好了吗?” “一会儿就好,”劳瑞特说;她正在涂口红。“罗伯塔,多么好看的十字架啊。你在哪里买的?” “不是我买的,”罗伯塔指着它说。这是一条拴在银项链上的马耳他十字架,它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这是哈里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没有告诉过我。” 罗伯塔大笑起来。“你还这么小,亲爱的,你去做广告都可以。而我,我可是快30岁了。” “你没有那么大。27岁。” “劳瑞特!你怎么知道的?” “哈里告诉我的。” “只要我还活着,我再也不会告诉那个男人别的秘密了!实际上,我撒了点谎。我28岁了。” “哦,别傻了。他昨天才告诉我的。我也为你挑选了点礼物。” “那就不必了……” “哦,别这么说。”劳瑞特从梳妆台那儿站起身,走到一个壁橱前。她打开门,伸手到一个堆满帽盒的高架子上,去取一个绑着金线的盒子。“请原谅我这么晚才送你礼物,”她说。“但这得怪你自己——该死!”就在她踮着脚去拉那个装礼物的盒子时,她翻倒了另外一个帽盒,两个盒子都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帽盒的盖子打开了,某件显然不是帽子的东西跳了出来,停在劳瑞特的脚边。 “什么,”罗伯塔指着它大叫道,“那是……” 英国女孩低头盯着它看。 这是一支左轮手枪; “是一支左轮手枪,”劳瑞特孩子气地说。然后,她开始弯腰去捡。 “我认为你不应该碰它,”罗伯塔说,劳瑞特停住了。 “这究竟是谁的呢?” “不是我的。我甚至还从没有这么近地看过枪呢。”劳瑞特说。 “除非……那是你姨妈戈罗丽的帽盒吗?” “是我的。我买了这顶帽子不过才两个星期。我把它放到架子上时,盒子里肯定没有什么手枪。” 她们彼此对视着。某种令人不快的气氛充斥在卧室里。 “我想,”罗伯塔说,“我想我们最好让哈里和埃勒里来处理这个东西。” “哦,是的……” 她们一起走到门口,一起冲楼下喊。两个男人闻声跑了上来。 “手枪?”哈里·伯克跑进主卧室,埃勒里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谁也没有碰那件武器。他们默默地听姑娘们讲了关于它怎样被发现的故事,然后,同时走到壁橱前,检查一下那个摔翻的帽盒和它周围的地板。 “没有子弹,”埃勒里低声说。 “我想知道,”伯克开始说,然后又停了下来。他看着埃勒里。埃勒里并没有着他。他匍匐在地板上,撅着屁股;在不碰那支枪的情况下尽可能仔细地检查那件武器。“这是什么牌子,埃勒里,口径是多少?” “柯尔特侦探特制手枪,口径0.38,枪膛长两英寸,装弹六发。这支枪看来有相当的年头了——塑料枪托上有划痕和裂纹,镀镍抛光磨损较严重。” 埃勒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插到扳机的保险里,然后站起身,用笔将这支左轮手枪挑起来。伯克瞟了一眼那支枪。 “装有0.38特制子弹。四发。这支枪打过两发子弹。戈罗丽·圭尔德中了两发子弹。”这位苏格兰人粗重的喉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受潮的爆竹。 “你是说这可能是杀死阿曼都夫人的凶器?”罗伯塔·韦斯特小声地问。 “是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劳瑞特叫道。“而且即便是,它怎么会在这间公寓里呢?这是我姨妈的武器吗?” “如果是,也属于非法拥有的,”埃勒里说。“没有发现她有持枪许可证的记录。” “那么这支枪一定属于杀害她的人了,”英国女孩理性地说。“这是顺理成章的,是吧?但这就使事情变得比以前更令人迷惑了。他肯定——无论他是谁——没有把枪扔掉。或者……可能是警察没有很仔细地搜查这间公寓?” “这间公寓被仔细地搜查过,就像一只嗜血的狗寻找跳蚤一样仔细,”哈里·伯克说。“但没有找到枪。也就是说,在枪杀发生后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枪。” 劳瑞特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蓝色的阴影。“哈里,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住进这所公寓之前吧?枪是在我的帽盒中发现的,你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吗?” 伯克没有回答。 接下来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劳瑞特甩了甩金色的头发,打破了沉默。“哦,这个想法是最愚蠢、最荒唐的。显然谁也不会相信……?”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显然是想到在场的人中有潜在的相信者。 埃勒里很小心地将左轮手枪滑到劳瑞特的床上。“最好还是报警,”他说。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罗伯塔突然说。“真荒唐!肯定还有更好的解释……” “那样才能保证谁都不会受到伤害。”他走到分机前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请便,”劳瑞特用美国英语苦涩地说。她坐在床上放枪的另一侧,两只手在她膝盖中间紧握着,一副孤立无助的样子。罗伯塔冲出房间。在埃勒里等他父亲接电话时,他们听到她在放声大哭。 24 指纹检测报告显示,在0.38特制手枪上没有指纹——通常都是这样的结果。但通过射击实验和显微镜下的比较证实,从戈罗丽·圭尔德的身体中取出的子弹是这支手枪射出的。弹痕完全相同…… 他们找到了谋杀戈罗丽的凶器。 “这是个突破,”奎因警官对他办公室里两个沉默的男人哈哈大笑地说。“因此我们需要对斯班妮尔姑娘立案,我敢肯定地方检察官会同意的。” “让我们听听着,”埃勒里低声说,“请大声说吧。” “这个女孩声称戈罗丽没有告诉她关于新遗嘱指定划为主继承人的事。难道戈罗丽确实告诉了她就不合逻辑了吗?毕竟,戈罗丽为什么一直在寻找她呢?为了使劳瑞特成为她的继承人。戈罗丽在找到她以后却没有告诉她这些,难道这是合理的吗?” “她们只单独在一起呆了几分钟。” “这要花多长时间呢?”他父亲反驳说。“五秒钟还不够吗?这是第一点。” “这几乎不能成为结论,警官,”哈里·伯克抗议道。 “我是在根据情况进行推测,伯克,这你很清楚。第一点概括了动机。” “第二点:劳瑞特声称她姨妈在她那天晚上大约11点30分离开时还活得好好的。但是,这只是她自己的说法。她自己也承认,没有人看到她离开。她穿过中央公园时,没有人看到她;她回到自己的寓所后也没有人看到过她。对于她所说的这一切,她找不出一个证人来证实。从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她也可能在她姨妈那儿一直待到11点50,她也可能杀死了戈罗丽,然后再回到家里——不管她是徒步还是乘出租车横穿公园——比她所说的要晚20分钟或半个小时。所以只要上面所说的动机存在,她就有这样的机会。” “这种机会,”埃勒里说,“只有在上面所说的动机存在的前提下才有意义。” “除了可能和很可能以外,分析案情还能依靠什么呢,埃勒里?但是接着就有了第三点。你不能否认这支左轮手枪的证据吧。而且她也不能。是这支枪杀死了戈罗丽,这是事实。而且它是在劳瑞特的卧室里发现的,是在劳瑞特的壁橱里发现的,是在劳瑞特卧室里的她的壁橱里的她的帽盒里发现的。关于这支枪她能作出的解释只是她以前从未见过它,而且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那儿。她根本拿不出证据来否认。” “我们确实没法通过记录证实她曾买过这件武器,”警官继续说,“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支枪的记录。但不管怎么说她可能不是通过正常渠道买的这支枪,并用它去杀人。你知道在这座城市里私下进行武器交易简直司空见惯!因此我们可以假定她参与了非法交易。如果我们能证明这一点,那她就肯定没跑了。” “就算这一点不能成立,”警官咧嘴笑了笑,“据我判断她也逃脱不了了。将前面的事实加到一起我们就可以使大陪审团通过。我的儿子,这些加到一起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你看来好像有些精神不振嘛。” 埃勒里没有说话。 哈里·伯克插嘴说,“难道你没有发现吗,奎因警官,你的论据把斯班妮尔姑娘说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了吗?如果她用这支左轮手枪杀死了她的姨妈,那么她为什么还要保留着它呢?为什么要保留一个本来不可能追踪到她身上的东西而给自己找麻烦呢?在我看来,似乎她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件血腥的东西扔过你们的一条河里。” “那是你或我应该做的,伯克。但是你我都知道当这些业余的人参与谋杀时,他们会做得多么愚蠢。但不管怎么说,那会是她律师的一个论据。我不能看着地方检察官因此而失眠。说到地方检察官,我最好还是再仔细看一遍这个报告,然后把它放到他的膝盖上。” 老人拿着弹道检测报告高兴地离开了。 “埃勒里,你怎么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伯克问。 “如果你是说‘看法’的话。”埃勒里看来好像吞下了个什么有活臭虫在里面扭动的东西似的。“我不知道,哈里。从一方面看,这是从表面看似乎很清楚的案子之一,就像摄像机里好莱坞的布景一样,而到布景后面看,你除了支柱以外不会看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而且……” “哦,在我看来,只有一种方法来看这件事。”苏格兰人站了起来。“如果除去对年龄和父辈应有的尊重,任何坚持认为那个女孩参与谋杀的人可以说对人根本就不了解。警察的思维——就我在伦敦警察厅的经验——是看重事实,而不看重人的能力。劳瑞特·斯班妮尔在戈罗丽·圭尔德的谋杀案中像我一样是无辜的。我愿以我的所有打赌。” “你要去哪儿?” “到她的公寓去。如果我对警官的话判断正确的话——而且如果我了解起诉人的话——她会需要她能召集到的每一个朋友的。而且如果我不在这个可怜的姑娘身边的话,罗伯塔会抛弃我的。你来吗?” “不,”埃勒里闷闷不乐地说。“我待在这儿。” 他不必等太长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以后,一份逮捕劳瑞特·斯班妮尔的逮捕证就被签发了。 25 听到这个消息后,沃泽尔律师十分忙乱,仿佛他的已故委托人的第一继承人染上了鼠疫一样。他急忙建议提供刑事律师服务,并安排了大量的约会。一位名叫尤里·弗兰克尔的司法界老手首先承担起了保释的工作。 事情很棘手。劳瑞特·斯班妮尔所继承的大笔财产除了房屋维修费和一些零花钱之外,都被负责遗嘱检验法庭扣留着。要解决继承问题,恐怕还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遗产是不能动用的。更何况一名罪犯是无权享用由犯罪带来的任何收益的。这样,在劳瑞特被判定无罪之前,她的遗产继承权将无着落。没有担保品,哪有人愿意拿钱做保释担保人呢?而传讯官从一开始就有意将此案定性为一级谋杀。 最后,劳瑞特被关进了监狱。 劳瑞特哭了。 罗伯塔也哭了。 哈里·伯克嘟嘟睡暧地对美国的法律体系表示不满(老实说,他对英国的法律制度也并不满意)。 弗兰克尔认为有关人士对此案并不太了解。他说他有信心去说服陪审团释放这个女孩。(埃勒里真的开始怀疑起沃泽尔这一建议的明智程度来了。他并不信任那些在处理谋杀案时显得信心十足的律师;他遇见过许多不可理喻的陪审团成员。不过他保持着缄默。) “在这个问题上,”埃勒里不太愉快地对哈里·伯克说。 “我发现我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进退两难?”哈里·伯克不解地问道。“进退两难,”埃勒里说。“我是骑虎难下啊。” 埃勒里发觉自己在劳瑞特开庭受审前的几周里做不了什么事。他经常去警察总部等候情况进展报告;还常到去尔德的寓所去看看(罗伯塔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断哀叹多瑞特和她的命苦——“劳瑞特在牢房受苦,我是没有权利住在这里的!但我能去哪儿?”——有一次她甚至责备哈里.伯克,是他劝她放弃了自己的老房子,对此这位苏格兰人不失风度地保持了沉默);他也去探望劳瑞特,但案件没有任何进展,倒是平添了许多恼怒。 “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烦恼?”父亲有一天问他道。“有什么事让你揪心呢,埃勒里?” “我不喜欢现在这种样子。” “不喜欢哪样?” “整个案件。有些事……” “能举个例子吗?” “事情理不出一个头绪的来,”埃勒里抱怨说。“线索总是很凌乱。” “你是指那桩face谋杀案吧。” “有一件事,很重要,爸爸,我知道。不过我绞尽脑汁也无法从劳瑞特身上找到一点线索。” “也许还有别人,”警长反驳道。 “是的,你说得对。这是一个骗局,而且还在继续。指控那个女孩是不成熟之举,爸爸。在抓人之前,应至少搞清楚吉吉写的那个face是什么意思。” “由你去调查吧,”警督说,“我可得忙其他的事了。不管怎样,这案子现在在地区检察官和法院的手里……还有什么?”他又突然问道。 “许多事。例如,我们曾假定卡洛斯·阿曼都策划了这起谋杀案,而具体执行者可能是某个女人。现在看来那个女人就是劳瑞持了。” “我可没那么说,”老人谨慎地说。 “那么你已经改变对阿曼都的看法了吗?你认为他跟他妻子的死无关吗?”看到他父亲没有回答,埃勒里继续说:“我仍认为他与这个案子有关。” “根据是什么?” “凭我的直觉,凭他的那股神气,凭我对他的全部了解。” “那就把这些带上法庭吧,”奎因警长轻蔑地说。 “可以,”埃勒里说,“但是你看所有事情都搅在一起了。案发后,你在这间办公室审问劳瑞特时她才与阿曼都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她认识他吗?如果认识,那她就是那个戴紫色面纱的女人了?她是阿曼都的同谋吗?这毫无意义。按你所说的,她知道自己将继承一大笔遗产,那她为什么还会同意做阿曼都的工具呢?” “你知道他对女人可有一套。也许她爱上了他,就像其他女人一样。” “要是她以前认识他的话,”埃勒里陷入了沉思。 “你瞧,孩子,”他父亲说,“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没有涉及。当然,我们也许永远也无法证实它。” “什么?” “我不敢肯定金钱是否是谋杀的动机。” “什么意思?你是同意……” “我什么也不同意。但如果你想做推理的话,不妨这样假设:戈罗丽·圭尔德的姐姐,劳瑞特的母亲,在与那位英国人结婚后,圭尔德离开了她。这对夫妇后来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身亡。吉吉只是把他们的孩子送到了一家孤儿院,并没有承担起监护或收养的职责。这种冷漠的态度很可能使劳瑞特长大后对她的姨妈怀恨在心。那个周三的夜晚,当伯克把她带到了圭尔德的住处时,这种心灵的创痛可能突然爆发出来了。甚至这个女孩来纽约的首要目的,可能就是要找她姨妈报复,让她尝尝苦头。 “这只是一个假设,”警长接着说,“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劳瑞特说的就是事实,她对继承遗产的事一无所知。” “这样的话,还存在另一种有趣的可能,”埃勒里说,“假如劳瑞特不是为了钱财,而是出于憎恨杀害戈罗丽·圭尔德,那么卡洛斯·阿曼都仍有可能与他人一起谋害戈罗丽,只是劳瑞特抢先了一步。” 警长耸耸肩膀说:“那当然也是可能的。” “如果这种可能存在的话,为什么要认定是劳瑞特抢在戴紫色面纱的女人前面,而不是相反呢?” “因为,”他父亲说,“没有证据证明是戴紫色面纱的女人,却有证据证明是劳瑞特。” “那支0.38口径的手枪?” “是的,就是那支手枪。” 埃勒里陷入了沉思。推理对他来说是一项思维锻炼。事实上,他并不相信任何推理。要不是父亲逼他,他不会说出那种凭直觉产生的推断的。 “除非,”警长断言,“戴紫色面纱的女人就是劳瑞特。有两个动机——一、阿曼都企图继承遗产;二、劳瑞特想报复。” 埃勒里举起了双手。 第三章 呼之欲出 26 在劳瑞特·斯班妮尔开庭受审的前一天,几个人在尤里·弗兰克尔的办公室开会。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 哈里·伯克长得很像温斯顿·丘吉尔。律师请罗伯塔和哈里.伯克入座。他看着伯克,递给他一支雪茄,但被婉拒了。律师一个人若有所思地抽着雪茄,神态自信,但看来似乎有些勉强。他强打着笑脸告诉大家,调查没有结果。 “你还没能证实劳瑞特的说法?”罗伯塔嚷嚷道。 “没有,韦斯特小姐。” “但是也许有人看见她离开那所房子,穿过公园回家去……真不可思议。” “除非,”律师眯起眼看着雪茄烟头说,“她没对我们和警察说实话。你知道,要查明子虚乌有的事是不可能的。” “我可不认为这是问题的答案,弗兰克尔先生,”帕克说道,“我告诉你,那女孩可是无辜的。这是前提条件,否则她就没希望了。” “那当然,”律师说,“我只是提出这种可能性;当然,地区检察官会提出更多的可能性。我现在依靠的就是劳瑞特在陪审团面前自我表白的能力。她倒是我们唯一的防线了。” “你想让她自己来作证?” “我们的行话叫作‘担当证人’,伯克先生,”弗兰克尔耸耸肩说,“我别无选择。让被告人面对地区检察官的种种盘问,当然有风险。我和劳瑞特练习过几次,我扮反方,她看来并不害怕,胸有成竹。不过,我已经提醒过她,最终还要看她的临场发挥。” 弗兰克尔的秘书走进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亨特小姐,我告诉过你别打扰我!” “对不起,弗兰克尔先生,不过我认为有件事很重要。我可不想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与您在对讲机上联系。” “当着谁的面?” “有一个人来到办公室坚持要见您。通常我会说您出去了,但他声称是为斯班妮尔一案来的。他衣衫褴褛。事实上……” “我不关心他是不是穿了内衣,亨特小姐,让他进来!” 秘书引进来的那个家伙着实让弗兰克尔吃了一惊。他不只是,简直是一团糟——残破的大衣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里面的一件虫蛀过的棉绒茄克破烂不堪,满是鸡蛋、肉汤和饮料污渍;一条沾满烂泥的裤子显然是某个大胖子丢弃的,用一条脏绳子围腰系着;脚上的鞋至少大两号;他既没穿袜子,也没穿衬衫;瘦得皮包骨头,但双手和脸是浮肿的,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充满血丝,长着一个酒糟鼻,胡子拉茬的。 他站在众人面前,不停地颤抖,仿佛从来就没有感到暖和过。他搓着双手,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要见我吗?”尤里·弗兰克尔盯着他说,“好吧:你已经见到我了。有什么事?你是谁?” “我叫斯波蒂,”那人说。他声音沙哑,略带醉意。“我叫斯波蒂,”他重复道,例着嘴、斜着眼说,“律师先生。” “你想要什么?” “金钱,”这个流浪汉说,“我想要很多钱。”他站在那里,笑着露出了牙齿;嘴里有一半的牙都已经掉了。“律师先生.您现在可以问问我要卖什么东西了。” “流浪鬼,你听着,”律师说,“我给你十分钟时间把要说的都说出来。不然的话,我就把你扔回波威里街。” “不,你不会的。如果你知道我买卖的是什么东西的话。” “好吧,是什么?” “有关的情况。” “是有关劳瑞特·斯班妮尔的情况吗?” “正是,律师先生。” “你怎么会知道斯班妮尔小姐呢?” “从报纸上得知的。” “真这样的话,你可是波威里街历史上第一个知道读报的人了。好吧,你有什么情况?” “哦,不,”流浪汉说,“我说过我是要报酬的。马上付钱给我,先生。” “你给我出去。” “慢着,”哈里·伯克说。他问流浪汉。“你的意思是要提前付钱吗?” 流浪汉睡眼惺松地看了伯克一眼。“说得对,先生。而且不要支票,要立即付现钱。” “要多少?”伯克问道…… 罗伯塔·韦斯特神情紧张地望着流浪汉。他伸动着他那紫红色的舌头,舔舔嘴唇,又缩了回去,那舌头简直就象一把雨刷。 “一大笔。” “1000美元?”律师半信半疑的问。“你真的要这么多吗?你以为我们是白痴?赶快走吧。” “等一会儿,弗兰克尔先生。”苏格兰人说,“斯波蒂,你瞧,你还是放聪明点儿。你来到这里,开口就要1000美元。而我们又不能保证你掌握的情况是否属实。你得承认在这里,你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值得信赖的人。你怎么能期望像弗兰克尔律师那样的体面人,因为你的这番话就从委托人的腰包里掏那么多钱给你呢?” “你是谁?”流浪汉厉声问道。 “劳瑞特·斯班妮尔的一个朋友,这位女士也是。” “我知道她——我在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我能期望什么呢,先生?要不要由你。我的条件就是这些。从报纸的报道来看,”流浪汉咧嘴一笑,用一只带伤疤的大拇指指着弗兰克尔说,“他对这个案子的情况了解并不多。” 伯克暗想,这个醉汉在他一辈子的流浪生涯中,也许还从未拥有这样一笔可供讨价还价的财产。他浑身流露出一股穷人特有的愤世疾俗味儿。看来他是不会让步的。不过,伯克还想继续试试。 他尽量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斯波特,你难道不能给我们透露哪怕一点点情况吗?” “我怎么知道哪一点对你们有用呢?我可不是律师。” “那你怎么知道你了解的情况对斯班妮尔的律师值1000美金呢?” “我只知道这情况与斯班妮尔女士有关,而且非常重要。” “如果事与愿违呢?” “那只能怪他命不好了。先付钱当然有风险。”他闭上了他那干瘪的嘴。“我可不做不满意就退钱的承诺。”他的嘴闭得更紧了。 “算了吧,伯克先生,”弗兰克尔不耐烦地说道。“信我的,我看清这家伙了。这件事很可能是凭空编造的。如果我付钱给他,消息传出去以后,波威里街的流浪汉都会跑到我这里来了,我还得雇用保安来维持秩序呢。不过即使情况属实……斯波蒂,我告诉你,你最好还是把情况在这里讲出来。如果我认为它对斯班妮尔一案有价值的话,我会按质论价付给你钱的。我只能做到这样了。说不说由你。” 从流浪汉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得出,他在贪婪和猜疑之间做着思想斗争,猜疑终于占了上风。 “不付钱,我就不说。” 流浪汉斩钉截铁地说…… “好了,流浪鬼,你已经说完了,出去吧。” 流浪汉看了律师一眼。咧着嘴,狡黠地笑着。“你会改变主意的,律师先生。到时候到波威里街来找我。条件不变。”他拖着脚出去了。 门刚关上,罗伯塔就着急地说:“我们可不能让他这么走了,弗兰克尔先生!假如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知道重要情况怎么办?好吧,如果你觉得你作为劳瑞特的律师,认为不能做这样的交易,那让我来付钱怎么样?” “你有1000美元吗,韦斯特小姐?” “我会去借的,我会找银行贷款的。” “那就请便了。”律师耸耸肩说道,“不过,请相信我,想让劳瑞特·斯班妮尔无罪释放,是不能靠那个自命不凡的流浪鬼的胡思乱想来实现的。” 罗伯塔在大厅里追上了那个流浪汉。他正在等电梯。 “请等一等,斯波特先生。”她气喘吁吁地说。伯克陪着她,两眼紧紧盯着流浪汉。“我准备付给你钱!” 流浪汉伸出了他那双脏兮兮的手。 “我现在手头没有那么多现钱。我得去筹集一下。” “你最好快点,小姐。审判明天就开始了。” “我在哪里能找到你?” “我会去找你的,小姐。钱什么时候能凑齐?” “明天吧。” “你要去法庭吗?” “当然。” “那我到那里去找你。”他有意朝她眨眨眼,然后走进电梯,门关上了。 哈里·伯克急忙朝楼梯口跑去。 “哈里!你去哪里?” “跟着他。” “那明智吗?他会不高兴的。” “他不会发现我的。”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你是不是认为他真的知道一些什么事情呢?”罗伯塔一边跑一边喘着气问。 “弗兰克尔可能是对的。”哈里·伯克喘着气回头说。 “但是,伯蒂,我们不应该放过任何机会,伯蒂是吧?” 27 两人跟着流浪汉在市区的街道上拐来拐去。斯波蒂不时地停下来,漫不经心地向过路人行乞。他们认定斯波蒂并不是真的在为钱财而乞讨,他只不过是在练习这一谋生的本领罢了。走到联合广场后,他加快了步子。到了库拍广场,他转身向东,朝波威里街走去。 他的住处是一家25美分一天的“小旅馆”,大门锈迹斑斑,一副破败的景象。哈里·伯克又往前走了两个门号后站住了,这是一家倒闭了的商店,门口用木板封钉着。灰蒙蒙的天暗了下来,空气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雪的气息。罗伯塔浑身一阵哆佩。 “你这样跟着我,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伯克对她说,“这事可能要继续下去。” “但你准备怎么办呢,哈里?” “我告诉过你,我要跟踪他。”哈里面无表情地说,“斯波蒂迟早会出来的。如果他出来的话,我想看看他会去哪儿。没准还有其他人与此事有牵连呢。” “好吧,哈里·伯克,如果你要呆在这里,我就陪着你,”罗伯塔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跺脚。 “你在发抖啊。”在门道里他一下把她拉到身边。她注视着他,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伯克脸有些红了,放开了她。 “我并不是真的觉得冷。”她穿着一件蓝色高领羽绒大衣。“你看这些人真可怜,哈里。他们怎么能受得了呢?绝大多数人连一件大衣都没有。” “他们如果有的话,也会拿着去换酒喝的。” “你听起来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呢?” “这是事实,”伯克固执地说。“我的心肠确实有点儿硬。因为我见过许多悲惨的事,却无能为力。”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大概饿了吧,伯蒂?” “我饿极了。” “前面往北一两个街区处有家自助餐馆。做个好女孩,去买些三明治和咖啡来,好吗?我是想去的,但我怕斯波蒂会溜掉。” “好吧……”罗伯塔有些犹疑。她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流浪汉。 “别担心那些醉鬼。如果他们和你打招呼,伯蒂,就告诉他们你是警察。和这些人在一起反而会安全一些的。他们对女人并不感兴趣。”伯克塞给她一张50美元的纸币。 “天啊,我自己能付的。” “我可能有些老派,”连伯克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竟然拍了一下她的小圆屁股。她有些吃惊,但似乎并不介意。“去吧,宝贝儿。” 15分钟后,她回来了。 “有问题吗?” “有一个人拦住了我。听到我说出了那个神奇的字眼后,他转身就跑,还差点崴了脚。” 伯克咧嘴笑了笑,开始喝咖啡。 天黑了下来。小旅馆的生意开始红火起来了。斯波蒂仍未露面。 天开始下雪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雪下得更大了。伯克也冻得直跺脚。 “怎么回事呢?” “他一定是上床睡觉了。” “天还没黑就睡吗?” “我看我们在这里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哈里,”罗伯塔抱怨道,“也许还会得上肺炎。” “情况确实不妙,”伯克嚷道。 “不妙?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感觉不对劲儿。他那么早就进屋,一直呆在里面。他总得吃饭吧,而那个黑房子里肯定不会有餐厅。”伯克似乎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罗伯塔。” “什么事,哈里?” “我想让你回去。”他抓住她的一条手臂,把她拉到周边。 “为什么呢?我是说,你也回去吗?” “我准备进里面去看看。你显然不能去。就是你能去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我想我还是别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好。” 他不顾罗伯塔的反对,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她推进了车里。她伸出头来望着他,一副可怜相。车开动时,轮胎防滑链拍打着地面,哐啷作响,溅起一路的雪水。这时伯克正迅速走进那家小旅馆。 28 旅馆的服务台在一条漆黑的过道尽头。台面窄小,油漆粗糙。后面坐着一个老头。他穿着一件厚毛衣,满脸粉刺,长着一个酒糟鼻,青紫色的血管依稀可见。生了锈的暖气片咝咝地响着。这里整个像一座坟墓。唯一的照明是在服务台上方套在绿色灯罩里的一只60瓦白炽灯泡。服务台的一边是楼梯,台阶中央已经磨损,黑色的扶手亮着病态的油光。 “我在找一名天黑以前住进来的男子,”帕克对老头说,“他自称是斯波蒂。” “斯波蒂?”老头充满疑惑地打量着伯克。“你找斯波蒂有什么事?” “他住在哪个房间?” “你是警察?”老头见伯克没有理会他,又问道:“斯波蒂犯了什么事?”他长着一口深棕色的牙齿。 伯克加重了语气说:“他住在哪间房间?” “好吧,先生,别发火。我们这里没有单人房间,是宿舍。他住在a号。” “在哪里?” “上楼,向右拐。” “你陪我一起上去。” “我得留在服务台……” “老家伙,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老头咕哝了几句,就从服务台后走了出来,将他带上楼去。 a号宿舍简直像一座地狱,狭长的屋子两边挤满了小吊床,肮脏、开裂的油地毡看上去像一张分层着色的地图,一只孤零零的灯泡由一根电线牵着挂在房间顶部的中央,整个房间笼罩在昏暗之中。房间里的30张吊床上有一半已经有人。屋内嘈杂不堪:吸鼻涕声、嘟哝声、呼噜声、摔砸声;汗腥味、脏衣服味、尿味和酒味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恶臭。屋里没有供暖设施,房间尽头的两扇窗户好像有几百年没开过了。 “他睡哪张床?”伯克以命令的口吻问。 “我怎么会知道?这里是先来先住。” 老头跟着他走到一边,弯着腰一张一张地查找。昏暗的灯光使他直流眼泪。他突然屏住呼吸。 那个叫斯波蒂的家伙躺在另一边顶头的一张吊床上。他面朝墙壁,毯子一直盖到脖子。 “就是他。”老头说着便走上前去捅了捅他僵硬的肩膀。“斯波蒂,醒醒!” 斯波蒂纹丝不动。 “他大概喝多了吧。”老头说着一把掀开毯子。他倒退几步,惊讶地张大了嘴,露出一口黑牙。 流浪汉的外套背部左侧,露着一把弹簧刀的把手。伯克只能看到一些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是黑色的。他感到那一刀是扎在颈动脉上的。 伯克直起身。“你有电话吗?”他问那个老头。 “他死了?” “是的。” 老头低声骂了一句。“在楼下。”他说。 “不要碰任何东西,也不要惊醒其他人。” 伯克下了接。 29 奎因警官的审讯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小旅馆寒气袭人。伯克和埃勒里两次步行到一家通宵餐馆喝咖啡。 “他知道一些情况,”伯克低声说道,“真的,这一点敢肯定。但弗兰克尔那家伙却以那种冷漠的态度把他逼走了。” “哈里,你没看见有别的什么人进到里面吗?”埃勒里问道。 “我一直在注意盯住斯波蒂,真该死。” “太糟糕了。” “没必要作这种假设。按我的推理,凶手可能是从旅馆的后门进出的。那里的确有一个后门,通向一条小胡同,还有楼梯。” 埃勒里点点头,呷了一口咖啡。咖啡的味道差极了,但毕竟还是热的。他不再吱声。伯克看起来似乎对那个流浪汉的死感到有些内疚。不过这种心病是无药可治的。 “我们在这里什么线索也不会得到。”警官在完成了楼上的工作之后说道,“凶器是一把廉价弹簧刀,而且上面没有指纹。那些穷鬼,即使知道些什么,也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那我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埃勒里抱怨道。“我想我们能去一些更好的地方,比如我家里那张整洁、舒适的床。” “有一个情况,”他父亲说,“当你和伯克出去时,我审问了一个人,他说斯波蒂有一好友,大家都叫他马戈(mugger,音译为马戈。意思为扮鬼脸的人、窃贼、拦路抢劫者。——译注)。听说这两人很要好,他们在一起做些偷偷摸摸的事,至少马戈是这样的。维利告诉我说,他的绰号是名副其实的”。 “他是个惯犯。”警员维利说,“他经常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据我们所知,他一般不伤人。他喜欢一些柔弱的目标,比如老年人。” “你和这个人谈过了吗?”伯克问。 “他还没回来,”警长回答道。“我就是为了这事等在这儿的。他也许会出现的。” 凌晨3点30分,那人终于回来了。这是个大块头的家伙,虽然身体大不如前,但仍让人觉得他曾经是一名重量级拳击手。他烂醉如泥,喝了三杯咖啡才有些清醒过来。接着,警员维利故意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告诉他说,他的好朋友斯波蒂出了事,背上挨了一刀。听到这个消息,马龙哭了起来,样子挺滑稽。他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但是,当他们驱车来到太平间,让他亲眼看到他的好友的遗体时,他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好吧,”他吼道,“问吧。”说着恨很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们找了一把椅了让他坐下。他浑身的肉将椅子都塞满了,双眼凝视着四面毫无生气的白墙。 “你现在想说点什么了吗?”奎因警官问。 “那要看情况了。” “看什么情况?” “看你们问什么。” 很显然,任何有关他个人晚间活动的情况都不在他回答范围之内。 “好吧,”警官说,“让我们先来试试这个问题:你知道斯波蒂有东西要卖,是吗?” “是有关明天要上法庭受审的那个女孩的情况。她被指控杀了人。” “你和斯波蒂是同伙吗?是不是准备和他分成?” “斯波蒂并不知道我也是知情人。” “是什么情况呢?” 他闭口不语,通红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仿佛在寻找一个安全港。 “听着,马戈,”警督说,“你在这件事上恐怕陷得很深了。斯波蒂说他了解的情况对斯班妮尔小姐的案子有帮助。他想卖1000美元。而你是知情人。你就很可能产生一种想除掉斯波蒂的动机。斯波蒂一死,你就能吞占那1000美元了。看来,追根溯源的话,那把弹簧刀与你是有关联的了。” “我?杀了斯波蒂?”他那呆滞的眼睛露出了一点气愤的神情。“我的朋友?” “你别跟我来这套。你们这帮人,见钱眼开,哪里还会有朋友可言。” “他是我的朋友。”马戈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可以随便去问谁。” “我告诉你,你要么是从背后捅了他一刀——如果是这样,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要么就是准备等斯波蒂拿到钱以后再动手。非此即彼,到底是哪一个?” 马戈用毛乎乎的手背揉了揉他的烂鼻子。他朝四周看了看,看到的是几双充满敌意的眼睛。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是准备等斯波蒂得手后再介入。斯波蒂会和我分成的,我们是朋友。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斯波蒂要卖的到底是什么情况?”警官又问道。 他直到凌晨6点钟才开始说出那些极具价值的情况。而这是在警长维利揭露了他个人的一些重要问题之后才说出的。马戈是一名犯有偷窃罪的假释犯,维利说,只要向假释官说一下他的不合作态度,他就得马上回到监狱去。马戈对此深信不疑。他终于将情况和盘托出。 作为例行公事,维利进行了一番调查,看看他与斯波蒂一案是否有牵连。他的确是清白的。波威里街一家小酒吧里的两位服务员提供了案发时他不在现场的证明。他那天从下午到午夜后一直未离开酒吧(他从午夜到凌晨3点30分所干的事,完全可以从他绰号中猜测出来)。 奎因警官认为,如果让马戈这种身份的人作为被告方的证人出庭作证,被告方的律师是不会赞同的。但是案发时他不在现场的事实,会增强他所介绍的有关劳瑞特·斯班妮尔情况的真实性。 黄昏时分,他们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把马戈关进了一个房间,并派警察看守。 正如埃勒里所说:“不管是谁杀了斯波蒂,对马戈来说都是个坏消息。我们必须保证他在出庭作证前好好地活着。” 他和哈里·伯克后来各自去睡了几个小时的觉。埃勒里在睡梦中朦朦胧胧意识到,就像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样,这桩神秘的案件在以它的方式渐渐露出一半的谜底。如果能揭开四分之三的谜底,就会轻松多了。 表情是心灵的写照,眼睛是通风报信的使者。 ——西塞罗 30 虽然尤里.弗兰克对自己的办案能力有着骑士般的自信,不过他还是乐意接受这个不期而至的被告的证人。 “在陪审团的审判当中,与反面的证词相比,我当然是更喜欢正面的证词。”这位律师说道。 “你为什么不努力让地区检察官撤诉呢?”埃勒里问他道,“这样就根本用不着陪审团了。” “赫尔曼可不愿意这样做,”弗兰克尔说,“他不会和我们的证人那种人做交易的。事实上,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一点。他会认为马戈是滥竿充数,并对他大加斥责。” “那么你把宝押在这里是否明智呢?” “我只能这样。” “我还以为你把宝押在了劳瑞特身上了呢。你是不是已经改变主意,不再让她出庭了呢?” “这要看情况了。要取决于马戈的表现,”弗兰克尔显得有些谨慎。“你肯定他愿意无条件地作证吗?没有给他或承诺给他任何形式的钱物吗?” “当然了。” “那他为什么会如此愿意作证呢?真不可思议。” “警方先前在审问他时曾暗示过,他如果不合作的话,就会被送回监狱。他是假释犯。” “这是警方做出的威胁?不会是我们这边的什么人干的吧?” “不是。” 弗兰克尔乐了。 埃勒里注意到,这位地区检察官干活很卖力,但他并不像往常那样舒心。埃勒里认为,这桩案子与其说是赫尔曼的,倒不如说是几位证人的。除了警官奎因和警员维利等官员外,其他那些要出庭作证的人对赫尔曼办的这桩案子都怀有一种对立情绪,或者说对被告人显示出同情心。卡洛斯·阿曼都、哈里·伯克、罗伯塔·韦斯特以及埃勒里本人都将被传唤到庭。他们这些人善于反诘答问,而不愿接受直接的提问。 然而,当众人在法庭上坐定之后,地区检察官就排除了对劳瑞特·斯班妮尔一案辩白的可能。据查,她是在歌手戈罗丽·圭尔德遇害之前最后一位与她单独在一起的人。根据劳瑞特本人的陈述,她离开圭尔德寓所的时间、穿过中央公园以及回到自己住所的情况,根本无法得到证实。而那支夺去戈罗丽性命的0.38毫米口径特制手枪恰恰在被告人的衣柜里找到了。它被藏匿在她的一个盛帽子的手提包内。劳瑞特是死者的那笔可观遗产的第一继承人。而她自童年起就受到过被害人的冷遇——用地区检察官的话来说“遭人遗弃过”,言外之意,谋杀的动机不是贪财,就是泄恨,或者兼而有之。 陪审团看来对这种说法印象很深。他们的眼睛一直躲避着被告席上的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弗兰克尔将宝全押在了马戈身上。他看上去与先前劳瑞特的朋友们眼中的流浪汉判若两人。西装干洗并熨烫过,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打着一条深色领带,脚蹬一双锃亮的皮鞋;脸上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他表情木然,仿佛从醉酒中醒来。他看上去活像一位辛劳的管工,穿戴整齐准备上教堂。(“赫尔曼肯定会认为是我们把他打扮一新的,”律师轻声地对埃勒里说,“但是,我们得想办法让陪审团转移注意力,忘掉这个家伙的体面穿着。我个人认为我们先得摆平赫尔曼。更何况,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瞧瞧他的鼻子。”地区检察官抽动着鼻孔,仿佛想嗅出什么不良气味。但是,凭他的经验,他并未察觉什么。) 令人惊奇的是,马戈的名字叫科迪斯·佩里·哈瑟维。弗兰克尔很快地让哈瑟维先生道出他“有时候”也叫马戈。(“你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埃勒里后来问道。“因为,”律师答道,“如果我不问,赫尔曼也会问,不知及早拔掉这根刺。不然的话,反而会被对方大事张扬,会坏事的。”) “你怎么会叫这个外号,哈瑟维先生?” “我小时候玩棒球时,弄破了鼻子,”马戈一本正经地说,“我的脸就破了相,瞧,我可以做怪脸,像小丑一样,像小孩子一样,我为此感到自卑。后来,他们就开始叫我马戈。”(“哦,天哪!”哈里.伯克嘟哝着说。) “哈瑟维先生,现在,”尤里·弗兰克尔说,“你已发誓过,你是被告人的证人,一位重要的证人,我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证人。我们必须让法庭和陪审团明白你是谁,你在本案中的立场是什么,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能指责我们试图隐藏什么事情了……” “他在影射我!”地区检察官嚷道。“我反对!” “弗兰克尔先生,你有其他问题要问这位证人吗?” “有很多,法官先生。” “请开始提问,好吗?” “哈瑟维先生,你刚才介绍了一下你的绰号的由来。是否还有其他原因呢?” “你指的是什么?” “马戈这个绰号。” “没有了,先生。”马戈说。 “哈瑟维先生……”弗兰克尔拉长着声音又开始问。 “这是在诱供证人!”地区检察官大声叫道。 “我看不出谈论证人的绰号与诱供有什么联系,”法官说道,“弗兰克尔先生,继续吧。但是不要对他进行诱供。” “哈瑟维先生,你有前科记录吗?” 马戈看上去像泄了气的皮球。“天哪,那是个什么问题?” “别管它是什么问题,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我进过几回局子。”马龙的语气似乎在说,难道其他人不也一样吗? “什么罪?” “抢劫。是他们这么定的。听着,我一生中从未抢劫过任何人。抢劫是要伤人的,而我没有伤害过人,从来没有。是他们给我加上这个罪名的。然后就洗脱不掉了……” “证人只需回答问题,”法官说道,“弗兰克尔先生,我也不希望听你的证人进行法庭演讲。” “哈瑟维先生,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就停住。” “但这确实是他们强加给我的罪名……” “这是否也和你本人的行为有什么关系呢,哈瑟维先生?因为有几次警察因指控你犯有抢劫罪将你逮捕?” “我告诉过你,这是他们强加给我的……” “好吧,哈瑟维先生,我们知道了。尽管如此,你叫马戈的首要原因是,你小时候玩棒球时弄破了鼻子,你就常装小丑,做怪脸,自此以后就有了这个绰号?” “是的,先生。” “我记得这位证人是要为被告人做证的,而不是为他本人,”法官时尤里·弗兰克尔说,“请你回到正题上来好吗?” “是,法官先生。但我们不愿对法庭和陪审团隐藏什么……” “别再说了,律师先生!” “好的,先生。嗯,哈瑟维先生,你认识一位名叫约翰.托买提的人吗?” “谁?”马戈问。 “他常用的名字叫斯波蒂。” “哦,斯波蒂。当然了,他是我的好友。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你的朋友斯波蒂现在在哪里?” “在冷藏柜里。” “你是说在太平间里?” “对,前天晚上他被人杀害了。有人趁他熟睡时从背后捅了一刀,”马龙气戈地说着。好像斯波蒂如果能明明白白地死去的话,他就会好受得多。 “那是否就是斯波蒂今天不能为斯班妮尔小姐出庭作证的原因呢?” “反对!”地区检察官用地肥厚的手拍着桌子大声嚷道。 “反对有效,”法官严厉地说,“弗兰克尔先生,这些你知道,不用再问了。陪审团对这个问题将不予理会。”马龙张大着嘴巴。“证人,你不用回答!”马龙又闭上了嘴。“请继续吧,律师先生。” “在进人正题之前,哈瑟维先生,”弗兰克尔说,“我希望向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澄清一些事情。我问你,请记住你宣誓过,你是否因为为本案作证而得到过任何金钱或物质回报?” “一个子儿也没有,”马戈斩钉截铁地说。 “你肯定吗?” “当然肯定。” “被告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吗?” “谁?” “受审的那位女士。” “没有,先生。” “我也没给吧?” “你?没有,先生。” “斯班妮尔小姐的朋友们也没给吗?” “没给。” “还有…” “他到底要回答多少次相同的问题?”地区检察官问道。 “与被告人有关的任何人呢?” “我说过,谁也没给过东西。” “那么你为什么会来作证呢,哈瑟维先生?” “是警察让我来的,”马戈说。 “警察?” “警察对我说,如果我不认真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将通知我的假释官。” “哦,警察是在审问你的时候对你说这些话的吗?那是在什么时候?” “他们发现斯波蒂被害的那天晚上。” “这么说你是由于警察的压力才出庭为本案作证和提供真实证词的?” “反对!”地区检察官咆哮着跳了起来,“这是毫无正当理由的干涉!接下去我们恐怕将听到警察在例行审问中利用刑训逼供了!” “请坐下,检察官先生,”法官叹了口气说,“弗兰克尔先生,请你注意提问时措辞要恰当。我都懒得跟你说了,本庭并不是要从这位证人的证词中引证警察的施暴问题。” “对不起,法官先生,”尤里·弗兰克尔带着歉意说道,“我只是想说明证人作证是警察拷问的结果,而不是因为被告方向证人行贿…··” “请不要用拷问这个词,弗兰克尔先生!继续吧!” “是的,法官先生。哈瑟维先生,现在我想让你回忆一下发生在去年12月30日星期三晚上的一些事情。” 法庭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仿佛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在陪审席、观众席以及记者席内的人——都在对自己说,好戏要来了!他们并不清楚这台好戏是什么,但从弗兰克尔前面的准备工作来看,可以预料,这将对那位坐在原告席上的可怜的文官造成重大打击。甚至连法官也直了一下身子。发生在去年12月30日夜里的几件事中,最主要的正是吉吉·圭尔德之死。 “你回忆起那个晚上了吗,哈瑟维先生?” “是的。”马戈情绪激昂地说,仿佛是站在圣坛上。 “那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为什么会对那天晚上的事记得那么清楚呢?”。 “因为我大赚了一笔,”马尤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回忆道,“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晚上。” “在那个难忘的夜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呢,哈瑟维先生?” 哈瑟维犹豫地呶动着嘴巴,回味着那段辉煌的往事。 “来吧,快点,哈瑟维先生,我们在等着你呢,”弗兰克尔带着一种宽容的口气说道。而他的眼睛分明在说,见鬼,别再东张西望了,好像在背证词似的。 “哦!是的,”哈瑟维说,“你看,情况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很冷,我手头有点紧。所以我就走到一个家伙面前,问他是否能帮帮忙。‘当然可以,朋友。’他是这么对我说的。接着,他掏出一个皮夹子,在里面摸了几下,摸出一张纸币塞到了我手里。我看了一眼,差一点立刻晕倒。那是一张50块的。五十块钱!当我愣着在想是不是在做梦时,他说,‘这是个让人高兴的季节,老朋友。但别忘了,时间可是很晚了。来吧,你把这个也拿上。’他说着就把他的手表摘下来,给了我。他对我说:‘所有人都得注意看着时间老人的屁股。’或者类似的话。然后,没等我说一句话,他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跌跌撞撞?你是说他喝醉了?”弗兰克尔看也没着陪审团就急切地问道。 “我不认为他是清醒的,”马戈说,“但他比帝国大厦还伟大,十分风趣,是个不错的家伙。他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马戈如果再加一句“上帝保佑他”,埃勒里也丝毫不会感到惊奇。 “你是在哪里遇上他的?” “四十三街和第八大道交会处。” 这一回弗兰克尔看着陪审团了。埃勒里对他的精明很是佩服。弗兰克尔知道,整个法庭内没有一人会相信马戈天方夜谭式的奇遇记。每个人都在想,马戈是趁那个可怜的笨蛋酒醉时输了他的钱物。从技术角度来讲,需要对马戈的奇谈进行正面戳穿。 “让我们把情况搞明白些。你说你在时代广场附近遇见了一个醉汉,向他要钱,他立即就自愿地给了你50元钱和他的手表吗?” “我并不指望别人会相信我说的,”马戈坦诚地说道,“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但那人确实是这样做的,他帮我。而且我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这事发生在除夕夜的前一个晚上吗?”弗兰克尔急忙问。 “是的。他可能提前开始喝酒了。” 整个陪审团都听得入了迷。马龙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惊愕,他仍在愉快地回忆着自己不可思议的好运气。这让人想起灰姑娘被仙姑的魔杖触着时的感觉。弗兰克尔感到很满意。他继续提问。 “好,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事。我是说我得把这事告诉别人——斯波蒂。我急着要赶快告诉斯波蒂,所以我就到中央公园去了……” “为什么去中央公园?” “斯波蒂常在那里干事。我想我会在他的老地盘上找到他的,所以我去了那里。他果然在。” “慢慢地讲,哈瑟维先生。你急着要把你的好运气告诉你的朋友约翰·托美提,你们叫他斯波蒂。这样你就去了经常活动的中央公园,而且你找到了他。你看到他时跟他打招呼了吗?” “怎么可能呢?当我走上人行道时,我发现他正拦住一个年轻的娘们——女士。我就躲到了树丛后面,直到他完事。” “他在向那位女士索要钱物吗?哈瑟维先生,你能在本法庭里找到那位女士吗?” “当然能。 “哦,你能?请你指给我们看,好吗?” 马戈那只洗净的食指正好指向劳瑞特·斯班妮尔。 “请记下来,”弗兰克尔兴奋地说道,“证人指的是被告人劳瑞特·斯班妮尔小姐。”他现在完全充满了信心。“现在,请注意了,哈瑟维先生,你的回答必须确保完全与事实相符。当你躲藏在中央公园的树丛里,看着斯波蒂在和斯班妮尔小姐说话时,你是否有机会看了一眼那位醉汉送给你的那只手表呢?” “你猜着了。” “你为什么要看表呢?” “我为什么看它?告诉你,我去公园的路上一直都在看着它。我有好久没有手表了,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么说来,当你看表时,你的朋友斯波蒂正和斯班妮尔小姐打招呼。你看表纯粹是出于好奇?多年来未曾有过的看手表的新鲜感?” “你可以那么说,”马戈点点头说,“是的,就是这样。是新鲜感。” “顺便问一句,你知道那只表的时间是准确的吗?” “再说一遍,好吗?” “那只手表走时准吗?” “那还用问!我一路上和街上的大钟、店里的各类钟表对了数十次的时间。有一块手表,而时间不对,那又有什么用呢?” “一点用也没有,哈瑟维先生,我完全同意。这样,通过一路上多次对时,你的手表时间是准确的。”弗兰克尔淡然地说道,“那么,当你见到斯波蒂向斯班妮尔小姐索要东西时,你的手表是什么时间?” 马龙随即回答说:“12点差20分,一点不差。” “12点差20分,一点不差。你肯定吗,哈瑟维先生?” “我当然肯定。我不是跟你说了一大堆了吗?12点差20分。” “就是说是差20分零点吗?” “我是这么说的。” “是去年12月30日周三晚上,除夕的前一夜——戈罗丽·圭尔德遇害的那个晚上吗?” “是的,先生。” “在中央公园?” “在中央公园。” 弗兰克尔转过身来,朝被告席走去。地区检察官脸上的表情似乎触动了他的同情心。他朝检察官的方向惨然一笑,仿佛在说,对不起了,老家伙,但这是斗争,不是吗?但是他突然间又转过身来冲着马戈。 “哦,还有一件事。斯班妮尔小姐——就是坐在那里的年轻女士——在斯波蒂讨要后是否给了他什么东西?” “是的。她一离开,我就从树丛后出来了,走到斯波蒂身边,他给我看她给的一个25美分的子儿,好像是件幸运事似的。”马戈摇摇头说,“可怜的斯波蒂,只得了一个脏兮兮、微不足道的子儿,而我,一张50美元的票子在我的牛仔裤里。我都不忍心给他看了。” “你是否碰巧注意到斯班妮尔小姐离开斯波蒂后,是朝哪个方向走的吗?” “当然,她是朝西走的。那是条穿过市区的路,她必须向西走出公园。—— “谢谢你,哈瑟维先生,”弗兰克尔轻声说道。“轮到你方的证人出场了。”他朝地区检察官挥了一下手。检察官从椅子上慢慢地站起来,身体前倾,仿佛肚子有些疼痛似的。 31 为庆贺劳瑞特的无罪获释,大家尽情地纵酒宴乐。她被公认确实是一位很幸运的女孩。她居然忘记了那天离开姑妈后在穿过公园时曾遇上过一位和她打招呼的流浪汉。 她对此毫无印象,自己也无法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正如埃勒里所说,要不是有了那位慷慨大方的醉汉、受宠若惊的马戈,还有那位向她行乞的斯波蒂,劳瑞特的判决结果恐怕完全不会是这样令人愉快的。(埃勒里并没有告诉她,有人为阻止那个流浪汉出庭作证而将其杀害——也正是这个人在她的箱子内安放了窃听器。尽管如此,这还是值得庆贺的。) 科迪斯·佩里·哈瑟维在劳瑞特的坚决邀请下也参加了庆祝活动。他喝爱尔兰威士忌时用双手捧着酒杯,显得有些不自然。由于在地区检察官手里受到了严厉的盘问,他似乎仍有些惊恐未定。不过,哈瑟维一点也没有屈服。哈里·伯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守护神”。他的兜里装满各种有关的剪报,以示自己的重要性。他看上去疲惫不堪,有些晕头转向,简直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这是他人生的辉煌时刻。 现在,劳瑞特与谋杀罪毫无关系了。她那英国人性格脆弱的一面开始显现。她放声大笑,和周围的人喋喋不休;但她那末曾修理过的眉毛还是紧锁着,好像有点儿不舒服;也许是目力不佳,她那双蓝眼睛眯成了两道细缝,仿佛害怕见到阳光;鼻子像是一件未上过釉的瓷器。埃勒里暗暗思忖,她还是很容易被打垮的,也许费不了多少事,就又能让她以泪洗面了。不过,她的嘴巴同时又显示着一种坚韧劲,孩子气的噘嘴状已不见了。她突然变得成熟了,他这么想着。经过这件事,她好像已经历了青春期,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上去象吞食了一只坏牡蛎,”哈里·伯克看他这副样子对他说。“还有什么问题呢?” “face,”埃勒里咕哝了一声。 “谁的脸?”伯克朝周围看了看说。 “我不知道,哈里。但这正是问题的所在。” “哦。” 吉吉·圭尔德写下的face到底指的是谁的脸呢? 32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伯克对罗伯塔说。 “没什么,哈里,”罗伯塔说,“真的。” “你骗不了我,亲爱的,再也骗不了。是因为劳瑞特,是吗?”l“嗯……” “你该慢慢来,波蒂。我是说在跟阿曼都有关的事情上,你可不能老把她当成孩子看待,她似乎都有些怨恨了。” “哦,哈里,我可不想再谈这事了!整桩事真令人作呕。请抱抱我吧。” 劳瑞特已知趣地上床睡觉去了——至少她已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宽敞的客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伯克搂着罗伯塔,闭上了眼睛。她感觉非常温暖,恰到好处。这些天来,她感觉整个世界十分美好,甚至连偶尔见到卡洛斯·阿曼都那张布满麻点、阴沉沉的脸也不能改变她的心情。伯克为什么独身多年,浪费这大好时光呢? 罗伯塔缱绻在他的怀里,像一个疲倦的孩子。 “哈里,我过去不知道和男人在一起感觉会这么好。”她喃喃地说,“我心里非常感激你。” “感激?” “就是这个感觉。真希望……” “什么,波蒂?” “没什么。” “你不能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嘛!希望什么呢?” “嗯,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是希望早几年就认识你。” “亲爱的,真是这样吗?” “我是实话实说的。你让我感受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是做女人的滋味吧。而不是……” “不是什么?” “算了吧。” “你和阿曼都相爱时的那种感觉?” 她突然站起来,用力将他推开。“别再跟我提那事,哈里·伯克,不许再提!我真是个傻瓜,比傻瓜还傻。现在想起来,那事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它的确是发生别人身上的。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哈里,是你让一切变得不同了。我可能有些不知羞耻,你可不要变心啊。” “我不会的,”伯克温柔地说道。他们亲吻着,不再轻浮地胡闹。他们心心相印,感觉这是造化的安排。伯克知道,他已爱上了她。他们相爱了。这真不可思议。 33 “这么说你们是认真的了。”埃勒里几天后说。 坐在餐桌对面的伯克,皱了一下眉头,似有不解。 “你和罗伯塔·韦斯特的事。” 这位苏格兰人看上去有些不自在。“你真会穷追不舍,这次你又是如何推断出来的呢?” “你上次不回英国的理由是说你有责任保护劳瑞特·斯班妮尔。劳瑞特现在没事了,而你还是待着不走,如果不是为劳瑞特,那就只有罗伯塔了。她现在知道了吗?你们苏格兰人追女人的速度还是挺快的嘛。” “我们苏格兰人有魅力,”伯克红着脸说道,“但通常是一夫一妻。这需要时间。是的,我们是认真的。老兄,你这家伙真令人讨厌。” “罗伯塔是否已知道呢?” “我想她是知道的。” “你想想!你们俩到底谈了些什么?” “我们谈的事与你没关系,”伯克看来急于换个话题。“案件有进展吗?” “没有。” “那么,你放弃了?” “你见鬼去吧。这个案子让我寝食难安呢。顺便问一句,我见到一些有关劳瑞特和阿曼都的传闻,这是怎么一回事?”报纸上的有关报道明显有所指。埃勒里自从那天庆贺聚会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劳瑞特。 “真是难以置信。”伯克气愤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也许是我搞错了?女人对我来说简直是个谜。你本可以相信,劳瑞特是会看透那人的,她是一个很求实的女孩!但是当他施展魅力的时候,她和其他女人一样是不可救药的。” “你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埃勒里说,“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阿曼都的那些劣迹应该会自我暴露的。” “对你我以及其他男人来说,确是这样。”伯克怒气冲冲地说,“对女人们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 “难道没有办法让她清醒过来?” “罗伯塔正在做这样的努力。事实上,”这位苏格兰人磕了磕烟嘴说,“她们之间开始有隔阂了。我曾劝罗伯塔慢慢来,但她无法容忍阿曼都这个人。她对他恨之入骨。她不忍心看到劳瑞特陷入囹圄。” 一周之后,埃勒里从伯克那里听说劳瑞特和罗伯塔翻了脸。她们终于因为阿曼都大吵了一场。 “亲爱的,”罗伯塔说,“这不关我的事,但我不忍心看你被这样一个人迷住。” “罗伯塔,”劳瑞特昂着头说,“我可不想再和你谈论阿曼都了。” “但是总得有人来劝劝你,让你清醒过来!就这样让他给你送花、约你出去、在你房里过夜——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你在走向何种境地?” “罗伯塔……” “不,我得说出来。劳瑞特,你在犯傻,你对男人没经验验。像你这样的女人,阿曼都有一打。他在你面前并不忌讳这些,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他想要的正是他从你姨妈那里未曾得到的钱财吗?” 劳瑞特怒火中烧,但还是努力地控制着。她紧握着小拳头。“你难道就不能停止干涉我的生活吗?” “但是我不会停止的,亲爱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落入一个世界上最坏的家伙的魔掌中。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杀人犯。” “卡洛斯没有杀过人!” “是他策划的,劳瑞特。他比她的罪行更为深重,不论她是谁。”。 “我不信。” “你认为我是在说谎吗?” “也许是的!” “我何必呢?我不是好几次告诉过你卡洛斯如何试图让我去替他杀人……” 劳瑞特面对着她,气得连那漂亮的鼻子都变成了蓝灰色。“罗伯塔,我现在对你的看法已经改变了。我以前不相信你是那种人,不过现在我算是看清你了。你嫉妒我,嫉妒之极。” “我?嫉妒你?” “你嫉妒我姨妈留给我一大笔钱,还有卡洛斯对我有好感!” “亲爱的,你神经大概出了毛病了。你行大运,我为你感到高兴。至于卡洛斯的关注,我想我宁愿被一条大鲨鱼追,也比被他追要安全得多。你也是这样。” “你承认过你和他好过的。” “那是在我认清楚他这个人之前。不管怎么样,我生活中那可怕的一页终于过去了,感谢上帝。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劳瑞特,我现在爱上了哈里·伯克。我敢肯定伯克也爱着我。我太爱那位感情丰富的魔星了……” “够了,罗伯塔。”劳瑞特气得都有些发抖了。“如果你再不能停止诽谤卡洛斯的话……” 她闭口不言了。 “你是想让我离开,是吗?”罗伯塔平静地问道。 “我是说如果你不停止……”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劳瑞特。我一找到住的地方就会马上搬出去。除非你今天就要我搬出去——现在就搬?” 两个人对视着。劳瑞特用她冷冷的英国腔说道:“今天就不必了。不过,根据目前的情况,我认为我们还是尽早解除这种安排为好。” “明天上午我就离开。” 罗伯塔确实这么做的。她先搬到青年基督教协会寄住,然后,在哈里·伯克的帮助下,在约克街的一幢破旧大楼里找到了一套房子。那是一套昏暗的出租房,沿街的窗户上装着铁栏栅,卫生间的洗脸盆有一半的白瓷已被敲掉,水从盆里的一道裂缝中滴漏了出来。街道拐弯处有一个酒吧,一天24小时都有人进进出出。 “这地方真是太糟了,波蒂。”伯克发表着他的反对意见。“我无法想象你为什么要这种房子。如果你听我的话……” “你是说拿你的钱?” “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哈里,虽然你是一片好心。” 他茫然不知所措,显得有些恼怒。 “情况还没那么糟,”罗伯塔温柔地说,“至少这是一个结束。我住不起更好的地方。我宁可呆在这里也不愿在劳瑞特的房子里看到那个畜生和她嘻闹。” “但是这里环境不太好啊!” “劳瑞特那里,”罗伯塔说,“比这儿糟得多。” 她就这样搬了进来,没有几件家当。哈里·伯克成了她的私人保安员。他也许把这项工作看得过重了——这幢楼里还住着其他许多付不起高房租的人,他们似乎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了下来——不过有一天晚上,伯克抓住了一个剃着平头、穿着一件发亮黑茄克和长筒靴的小年青,他猫着腰躲在罗伯塔的窗外透过铁栏栅和窗帘的缝隙,兴奋地偷窥她脱衣服。这位苏格兰人没有叫警察来。他缴了他的弹簧刀,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在他逃离时警告他,并让他转告他的朋友们,这幢楼决不许任何游手好闲的人、头脑不正常的人和性变态者来胡闹。从这之后,他感觉好多了。他甚至自己花钱将房门上那把不太可靠的锁换掉了。他对罗伯塔说:“这想必能打破苏格兰人花钱吝啬的谣言了。”他只花了49美分,而罗伯塔为此深情地吻了他一下。伯克这一招合算极了。这在苏格兰也会被认为是物美价廉的。 34 接下来发生在劳瑞特身上的事情,对埃勒里这位在美国土生土长的人来说,并不稀奇。而对伯克这个外国人来说,这种事在英国并不常见,着实让他感到惊奇。这位从法庭上解放出来的女英雄按惯例一夜之间成了大名人,包括签约在内的各种相关事情接踵而至。 “你是因为不了解这里的习俗,才感到奇怪的,哈里。”埃勒里和蔼地说,“在这里,一个杀人犯会受到全国的关注。我们钟爱杀人犯,刊登他们的照片,采访他们,约请他们写自传,为他们募捐打官司,想方设法去了解他们,为他们的无罪释放而激动得放声大哭。有些人甚至嫁给了他们。据我所知,那位因在堪萨斯制造了血腥屠杀而入狱的杜鲁门·卡波特,这几年就在写书。他的书可能会卖出上百万元的好价钱。” “但这是让她去和百老汇签约!”伯克不满地说。 “当然。你根本没弄明白,哈里。现如今,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权利是有实际意义的。为什么一位白人女性只因我父亲和地区检察官认为她杀害了她的姨妈就受到了公众的特别关照呢?连我本人也认为劳瑞特这事不符合民主的理念。不过,她可能的确有天赋。” “罗伯塔也有,”这位苏格兰人尖刻地说,“但我可没见过有人主动请她签过约。” “叫罗伯塔站出来接受杀人的指控。” 各种约请铺天盖地地向劳瑞特飞来——有电视采访、夜总会演出,甚至还有人约她演电影——对此,她听从了姨父卡洛斯的建议,请西尔码·皮尔特给予指点。这位拿佣金的老手自从在威廉·马洛尼·沃泽尔的办公室里第一次遇见劳瑞特后,就喜欢上她了。现在她又要投入战斗了。是她帮助选中了百老汇的这个签约合同。 “但是西尔码,”劳瑞特紧张地说道,“百老汇……” “你看,亲爱的,”西尔码说,“如果你真想以演唱为生的话,这是成名的捷径。你在各类夜总会里唱过几年,我没见到过。不过如果你想成为明星,就该有自己的歌迷。虽然通过上电视,你可以抛头露面,但这还不是捷径。瞧瞧巴巴拉·史翠珊,她是在百老汇打响后才一举成名的。吉吉是通过电台出名的,不过她所处的时代不同。你已经有了知名度,你现在需要的是一部专门为你写的作品,以展示你的才华。而且要趁公众还记得你时立即行动。这就是我为什么建议你回绝好莱坞片约的原因——到好莱坞演电影周期太长了,当然,假如你有表演才华,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以你的嗓音,加上你现在的有利条件,你一定会成功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干这一行实在是太久了,我不会在平庸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的。我还想说一下,奥林·斯泰思也持同样观点,如果他想让你唱他的作品,他一定有成功的把握。他决不会因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点点名气就拿赞助商的50万美元去冒风险,更不用说他的声誉了。” “我会独占鳖头吗?” 老太婆咧着嘴笑了。“亲爱的,你的言谈已经像个大明星了。它将是一部音乐歌舞剧,需要年轻的新人来演。奥林是一位伯乐,他已经为你设计好了——你一个人,一架钢琴,还有灯光。他对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我建议你不要错过。” 劳瑞特接受了合同,准备工作于是开始了。她从西尔码·皮尔特、斯泰恩的宣传员以及基普·基普利那些人那里得到了全套的待遇。刚刚旅游回来的玛塔·贝里娜悄悄地给她上起了发声和声音控制课。“我只是为戈罗丽的外甥女尽一点微薄之力。”这位资深的歌剧演唱家对她说道,“而你的声音确实让我想起了她。” 埃勒里依旧在断断续续地追寻戈罗丽谋杀案中那捉摸不定的四个字母的意思,他想自己能够在这方面有所突破。为此他专程坐出租车到位于西四十七街的破旧罗马剧院,那是斯泰恩的剧组排练的地方。他朝着门人点了一下头,并塞给他五美元,就溜了进去,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观看劳瑞特的个人试演。 没错,声音真的很相像,听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这女孩是一个天生的歌唱家——她的歌声与他所喜爱的已故的戈罗丽的声音如出一辙。 空旷的舞台上,劳瑞特坐在一架大钢琴前。她身着便装,没有化妆。小脸蛋上挂着一丝严肃而专注的神情,她时不时地朝乐谱纸瞥上一眼。从她嗓子里发出的纤丝的颤动声,正是她姨妈的那种令上百万电台听众为之着迷的声音。和圭尔德亲切的声音一样,她的歌声贴近听众,是为听众而不是在为剧院歌唱;它极具感染力,沁人心脾,让人回味无穷。斯泰恩选择了比利·高顿斯为他的音乐歌舞剧作曲。有关音乐的韵律、风格、基调完全是针对劳瑞特的特点而确定的。高顿斯聪明地回避了时下流行的摇滚和乡村音乐风格,而反古到戈罗丽·圭尔德时代的那种充满感情的叙事情歌。它如怨如诉,打动人心。(埃勒里后来了解到,其它部分的音乐完全是现代风格的,奥林·斯泰恩有意突显劳瑞特的歌唱才华,他对此胸有成竹。) 她将会引起轰动,埃勒里暗自思忖。想着想着,心头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 这比劳瑞特更令他感到揪心。 他又坐了一会儿,又将自己的想法重新思考了一遍。 看来是没有疑问了。 吉吉留下的那个手迹就是这个意思。 他悄悄地离开剧场去找电话。 35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观看劳瑞特彩排时突然就恍然大悟。”一小时后,埃勒里在沃泽尔的办公室里对他父亲、沃泽尔律师、哈里·伯克和罗伯塔这样说,“也许是因为她在唱歌,而音乐正是秘密之所在。” “什么秘密?”奎因警官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儿子?” “face。”埃勒里说,“吉吉临死前写的那几个字母。”: “那和音乐有什么关系呢?” “大有关系。”埃勒里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说。“我搞不清楚我怎么会成为这样一个精于推理的人。这个案子的核心就在这个由四个字母组成的face里。 “请注意,”他说,“我说是的是四个字母,而不是由这个字母组成的字。请注意,”他又说,“我指的是‘音符’这个词,指出这一点也是有必要的。” “请注意,奎因先生,”沃泽尔脸抽搐着说道,“你已经把我弄糊涂了。” “我会让你明白过来的。请先让我说完,沃泽尔先生。我现在有一种好像喝了十杯酒之后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瞧,” “吉吉写下了face这个字。很显然她的意思是,这个字与杀她的人有关。同时,我又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个face,按其字义线索与杀人犯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那就自然带来一个问题:假设它不是一个字义线索,又会是什么呢?” 警官皱着眉头说:“如果它不是一个字义线索的话……” “对。如果它不是一个字义线索,那它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线索呢?这就需要重新进行考察。我已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它考察过了。我假设了各种可能性。有一个很显然的事实,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注意过。 “因为如果它不是字义线索,那它就仅仅是四个英文字母,它不构成一个单词,但字母的这种排列顺序却有所指。” “是一串密码吗?”父亲若有所悟。 “我在推理的时候,请不要打断我的思绪。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埃勒里说,“照此推理,你就会意识到吉吉写下这四个字母仅仅是四个单独的字母而已。她把它们分开着写:f后面空格,a后面空格,c后面空格,最后是e。当然,字母间距较大是她写字的一个特点。还有,她写的这几个字看上去不像普通的手写体,而更像手写印刷体。不过一旦你认识到f-a-c-e不是一个单词而另有所指时你的思路和方向就对了。” “我不明白,”伯克皱着眉头说,“另外所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都知道戈罗丽·圭尔德所专注的事情吧?第一作为一名表演艺术家,她一生从事音乐工作;第二、隐退之后,她热衷于玩字谜,对吧?那么,请从音乐术语方面的字谜来猜测一下f-a-c-e。它应该是一个音乐字谜。” 一阵沉默。这种推理听起来很有意思,却令人费解。埃勒里喜不自禁地笑了。每当到这种时候,他总是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他的父亲、沃泽尔、伯克都显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罗伯塔·韦斯特则兴高采烈,好像她将会有什么重大发现似的——一双大眼睛在她那冷峻的栗色眉毛下闪闪发亮——但是,最后她也只好摇摇头。 “我从小就搞音乐,我应该能明白你所指的,但是,埃勒里,我还是弄不明白。” “f-a-c-e在音乐里代表什么,罗伯塔?” “脸?” “又是那个讨厌的单词。不是单词,罗伯塔,是乐谱里的音符。” “哦,你是说f、a、c、e是音符?” “难道还能是别的吗?我当然指的是这个。是什么音符呢?” “什么?” “在乐谱上。” “如果我有一张乐谱纸……” “沃泽尔先生,可以吗?”埃勒里从律师的桌上抓了一叠黄纸、一支笔,就画了起来。当他把纸举起时,大家看到他画的是一些五线谱。 “这是g调的高音乐谱线。罗伯塔,请给我们指一下,f、a、c、e分别在哪儿?” 罗伯塔拿过纸和笔,想了一想,就开始写。 “请注明每一个音符。” 她按要求做了。 “大家看看。” 埃勒里给大家传阅了一遍。下面就是他们所看到的:“这么说它们是音符了。”奎因警长说,“我想韦斯特小姐把它们的位置都放对了吧,要不然你可就徒劳了。埃勒里,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五线谱是由五条线和线之间的四个空格组成。罗伯塔把这些音符都放在哪里了呢?是在线上还是在空格里呢?” “在空格里。” “在空格里。那就是说在‘行间’。” 埃勒里得意地停顿了一下。 “我们是否该提名你当市长呢?”父亲厉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埃勒里。你得向我这个笨脑瓜解释清楚了之后,我才会明白。” “等等,”哈里.伯克抓着椅子的扶手说,“她是在告诉我们从字里行间去寻找答案。” “该奖赏这为先生一支雪茄,”埃勒里说,“说得对,这就是吉吉音乐字谜的谜底,‘从字里行间去寻找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 “哪里的字里行间?”警官大声问,“在什么地方?” “当然,这又是一个问题。” “她的日记!” “符合逻辑,爸爸。但不太可能。别忘了,她的日记可是写得密密麻麻的,每一页都很满,几乎没留什么空间。她要是能在字里行间挤下什么东西的话,那水平就不亚于那位在针头上刻写主祷词的人了。” “那会在什么地方呢?她的书里?” “不可能。她有好几百本书。” “按你的思路,”伯克嘟哝说,“它不可能在由她手写的字里行间,也不会在印刷品里。那应该是在行距较大、较规则的某个东西……” “你猜对了,哈里。” 伯克看到了希望。 “某种打字文件!她留下自己打字的东西了吗?” “并不一定是她打的。” “她的遗嘱,”沃泽尔慢条斯理地说道,“天啊,她的遗嘱!” “那也是我的结论,”埃勒里点点头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你的办公室里召开这次会议的原因,沃泽尔先生。当你向继承人宣读遗嘱时,你曾声明原件已在遗嘱检查官的手里,你读的只是副本。不过,我认出了那份遗嘱就是我们在圭尔德住处的一个金属箱里发现的那份,是戈罗丽本人的那份,它应该还在你这里吧?” “当然!” “我想要一下。” 趁沃泽尔的秘书去取遗嘱时,埃勒里又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它让我怀疑戈罗丽的那份遗嘱就是‘字里行间’的谜底所在……她那份长长的遗赠名单。我认为有些蹊跷。她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把小笔遗赠对象的名单一个一个写下来呢?留下一大笔遗赠款,由她的遗嘱执行人去分发不是更方便吗?但是分开来写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把遗嘱变成一份很长的文书,留下足够多的空间来写她的那个相当长的谜底。哦,谢谢你,”埃勒里对沃泽尔的秘书说,接过遗嘱。“请稍等,我好象看见外间的办公室有一台电烤箱,是吗?” “是的,先生。沃泽尔先生常常在办公室吃早餐,我们就放了一台在那里。” “我想借用一下。” 秘书把它拿了进来。埃勒里将插头插入律师办公桌后面墙上的电源插座内,并把烤箱放到办公桌的下面,拧开了开关。 “比火柴要好吧,嗯?”埃勒里轻快地说,“让我们来看看猜测是否对头。”他拿着遗嘱的第一页纸,在散发着热气的烤箱上方前后移动。这时候众人伸长了脖子,围在他身旁。“有东西!”罗伯塔叫了起来。 在打字机打的每行字的中间,戈罗丽的手迹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我真该死!”哈里·伯克惊叫道。 “有人真的该死了。”查团警长兴奋地说,“现在这个案子也许会有进展了。” 36 正如埃勒里所预料的,这是一篇用小字体写成的长文。除了遗嘱最后一页的后半部分外,它占用了所有的行间空隙。 “爸爸,你来念吧。” 埃勒里悄悄地坐了下来。 警官大声地念道: 原因很快就会明了。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脱开世事的纷扰,计划着要去位于纽顿的乡间别墅。我要卡洛斯和我驱车同往,但他推脱了,说他感觉身体不适。我为他的头痛真是大忙了一阵子,直到他说感觉好了一点才罢休。这样,我是快到傍晚时才出发的。(我想推迟这次旅行,但卡洛斯坚持要让我走。) 虽然我几天前就嘱咐过珍妮,请她通知康涅狄格州电力公司恢复供电,但是当我到达别墅时,我发现那里还是没有电(我后来发现珍妮竞然忘了这事,这在珍妮是极罕见的)。我只好使用蜡烛,屋内阴冷、潮湿——供暖系统也是用电的。为了不冒得病的风险(有歌唱家不怕感冒的吗?),我决定立即打道回府。 我乘公寓电梯上了楼。当我取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时,我听到屋里有一些声音,卡洛斯和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女人的声音很陌生。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在我自己的家里!他简直不知羞耻,不知羞耻。我气愤、懊丧之极。 我又下了楼,换乘运货的电梯上楼。我从厨房和配餐室进了屋,躲在餐厅的门后面偷听。卡洛斯还在和那女人说话。这是一扇双开式弹簧门,我推开了一道缝隙,向里张望。我并不想这么做,但是想到卡洛斯一面谎称身体不适,一面却背着我款待一个女人,我就想把他掐死。我倒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她年轻,娇小,白嫩,披着一头栗色头发,手脚小巧(我是这么一匹马!——或者是一头“母牛”了。我听见我那位亲爱的丈夫向她提起我时,称我是一匹“产奶”的母牛)。 罗伯塔·韦斯特的脸变得一阵青一阵白。“那是我,”她喘着气说,“可能是那天晚上他……而她在门后偷听!她把我想成什么样子了!”哈里·伯克握住她的手,让她安静下来。 主要由卡洛斯在说。大意是关于他要谋害我的计划。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把计划详细地说了出来。我的双膝开始发抖,我记得自己当时还在想:“不,这只是开玩笑,不可能是真的。”我几乎想进屋告诉他,这个玩笑开得不好。但是我一步也没有动,本能告诉我不能动。我继续偷听着,我恨我自己,但又不能就此离开。 他对这个女人说,如果由他来干的话,他将首先受到怀疑。他必须有实实在在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怀疑他不是在开玩笑了。)他接着建议,由她来杀人,他不在犯罪现场, 等他继承了财产后,他们就结婚,一起过幸福生活。这根本不是玩笑,他说的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就从厨房跑了出去,他们还在起居室里。我乘运货电梯下了楼,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该怎么办,该去找什么人。我整夜几乎就是这么走着。后来我又驾车去了纽顿,找人恢复了供电,在别墅里沉思了整整两天。但我要说,我并没有想出什么结果来。如果我去找警察,会有什么好处呢?我说的只是一面之词。那个女人会矢口否认,替他作证的。也许会上报纸,闹得满城风雨。不管怎样,即使警察相信我的话,他们能够做到的也就是派一个人来保护我,但这种事不可能长久。 我可以和他离婚。此时,我虽已战胜了震惊,却满心恐慌。我胡思乱想,不知所措。我当然知道卡洛斯是什么人。我怀疑他在追别的女人,但是谋杀!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让他的双手沾满鲜血?!尽管如此,此事毕竟还未成为现实。我能想到的就是以某种方式教训他一下。离婚不可能达到这个目的,他肯定把一切事都安排好了。 当然,我是在拿我的生命作赌注。也许,我的内心深处还是不太相信这件事。不管怎样,我已度过了生命的黄金时代,如果缩短几年……这个丑陋的胖老太婆已得到了赞美、掌声、荣誉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她的死无关紧要,她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我睁大眼睛,保持着警惕。不久,我发现我对卡洛斯和那个女人的怀疑完全是有根据的。他甚至在引诱我的秘书,珍妮·坦普,她可真是一个可怜的家伙。难怪她最近有些神经兮兮的。我不责怪女人们,卡洛斯的确有一种女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当然,我不会因我的怀疑就撕毁和他的婚姻协议。他曾经误以为我要和他离婚。婚姻的纽带是对付他的另一种武器,是最有效的一种。 我还有别的武器——这份新遗嘱。我是用秘写墨水写在它上面的。我还在12月1日的日记页上用秘写墨水留下了一个记号。万一我被谋杀、这些都是材料。我不知道卡洛斯还在等什么,也许等一个好机会——我没有给过他什么机会!但是直觉告诉我,时间快到了,他快要动手了。如果我没猜错他的动机的话,我相信没猜措,他会得到他该得到的东西,他会痛心不已。我已经托人去寻找我姐姐的遗孤——劳瑞特·斯班妮尔。我把大部分的财产留给她了。卡洛斯将因此丢人现眼!我真希望在向他宣读这份遗嘱的那一刻我在场。 读者请注意:如果我是非自然死亡的话,我丈夫就是原凶。尽管他会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但他同样十恶不赦。杀人的女凶手只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已。 我一直在努力寻找那天晚上在我家里的那个女人。我当时碰巧偷听到他在策划谋杀我。但卡洛斯对此闪烁其辞。据我所知,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除非是在暗地里。所以,尽管直觉告诉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我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下面是她的外貌特征:年龄二十八九岁,皮肤白哲,栗色头发,五英尺三英寸高,身材娇小,眼睛很漂亮(我说不出颜色),说起话来用词装腔作势(我可能是在百老汇,或是在旅行中的什么地方见过她吧?),穿着打扮是格林威治村的风格。她的右脸上有一个明显的胎记,形状很像一只蝴蝶。通过这个特征可以很容易认出她。这个女人就是卡洛斯的同谋。如果我被谋杀了的话,她就是替他杀我的那个人。 戈罗丽·圭尔德(签字) 奎因警督抬起眼,瞟了一眼罗伯塔脸上的胎记,耸耸肩。随后,他把遗嘱放在沃泽尔的桌子上,转过身去。 “蝶形胎记,”哈里·伯克喊了起来。“怪不得她说罗伯塔有点眼熟。波蒂,你不是说过,你那次在夏季轮演剧场里见过她和阿曼都在一起吗?那一定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是,她完全搞错了,”罗伯塔用颤抖的声音说。“那个5月的晚上,她一定是跑开了,没有听到我后来冷冷地拒绝了卡洛斯,然后就走了。如果她再多呆几分钟,就会知道我告诉卡洛斯说我不想和他同流合污。她根本没有把这些写下来,无论如何也没把我的话写进去。” 伯克握住了她的手。“当然没有,波蒂。” “她不可能追查到我这里。因为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卡洛斯,直到发生谋杀的那天晚上。他到我的住处来找我,要我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她脸上那只粉红色的蝴蝶痛苦地颤抖着。“上帝呀,我怎么会卷进这里面去?” 伯克直愣愣地盯着埃勒里,好像期望着他说些明智的,至少是安慰的话。但是埃勒里坐在椅子里,合抱着手掌,用嘴吮着手关节,毫无动静。 相当长一段时间,没人吭声。 “这样说来,”奎因警长最后咕哝道,“我们又退回到原来的地方了,甚至还不如以前。我们的线索没有价值,并没有把我们引向阿曼都的那个女人。” “但是这些证据是不利于阿曼都的,警长。”沃泽尔反驳道,“现在我们不仅有韦斯特小姐的证词,而且有戈罗丽·圭尔德的书面证据证明阿曼都怂恿过韦斯特小姐。” 警长摇摇头。“先把阿曼都放一边吧,沃泽尔先生,我们必须要找到那个女人。”他不快地看了他儿子一眼说,“我注意到,你可是一言未发。” “我能说什么?”埃勒里嘟哝道,“你已经都说了,爸爸。我们又得从零开始了。” 37 他们真的又重新开始了,从零开始了。痛定思痛,总结了一大堆的事后认识,但于事无补。更何况,阿曼都是一个极精明、极难对付的人。 阿曼都不再去找那位骑在他脖子上的阿德尼·乌里亚特兰德“猪背”了——那位在她的纽波特别墅大闹,并砸碎了价值10万美元物品。来自芝加哥后来住在纽约的格蒂·霍奇·哈蓬克莱默夫人也不再来找他了,很显然她的兴趣已转到寻求更新奇、更安全的刺激中去了。阿曼都也没有重续旧好的意思。嗜酒的女骑手达菲·丁格还是一直在波士顿街戒酒。阿曼都也不再理会和弗吉尼亚·怀廷合住在东四十九街的一处房子里的珍妮·坦普。珍妮·坦普偶尔出去做些临时的文秘工作;她穿着暴露,进一步增加了她胸部的魅力。苏珊·默凯尔大夫忙于出诊看患喉疾的病人,根本顾不上阿曼都,或者也许可以说,他的咽喉突然痊愈了。玛塔·贝里娜又远行了,这回去了欧洲的某地进行另一轮的巡回演唱。她们根本就没有去麻烦西尔玛·皮尔特。阿曼都正在追求更年轻的女子。没有任何关于那位戴着紫色面纱、或者任何面纱的神秘女人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她仿佛是来自中世纪的浪漫故事,虚无缥缈,由某个头脑发热的家伙臆想出来的。 阿曼都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劳瑞特·斯班妮尔身上。他装成一位慈父般的圣徒、温柔的护花使者,并有规律地去罗马剧院观看劳瑞特的排练。一他坐在前排空荡荡的贵宾席上,看着她试唱比利·高顿斯创作的新曲子或经典曲子。劳瑞特排练完毕后,他就会奇迹般地出现在后台,然后带着她回家。如果她还不是筋疲力尽的话,阿曼都就会带她去一些偏僻的小饭馆坐坐。她心情不好时,阿曼都还会安慰她。他和她简直形影不离。 “这个小傻瓜。”哈里·伯克哼着鼻子说,“难道她连一点警觉都没有?” “她单独一个人,哈里,”罗伯塔说,“你就是不了解女人。” “可我了解这世上像阿曼都这样的男人!” “我也是。”罗伯塔严肃地说道,“但是别用你的大男子标准去评判劳瑞特,亲爱的。她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大多数女人都会这样做的,这是女人天生的一种本能。现在她需有人可以依靠,有人跟她聊天,卡洛斯再合适不过了。” 伯克轻蔑地哼了一声。 “他会像对待她姨妈一样地对待她的。” “根据她的秘写遗书,他并没有亲自杀害她,不是吗?” “那她怎么会不出气躺在一只镶铜边的棺材里呢?” “他不会去伤害劳瑞特的。他想要的是她的钱。” “他当然也会得到的!” “亲爱的,那需要一些时间了。可别低估了劳瑞特这个小家伙。她现在和卡洛斯混在一起可能有些傻,但她会把握好时间的。要得到钱,他就得和她结婚。而我有一种预感,他会发觉劳瑞特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 “她姨妈就上当了!” “那几乎是一位老年妇女了。而劳瑞特一点没有思想包袱,她年轻美貌,这只是一方面。我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来谈论他们呢?我明天还得早起。” 两人放下这个话题,亲热了起来。 罗伯塔在一台外百老江剧中被安排了一个角色。没有台词要念,只需在三幕长戏中身着肉色比基尼泳装在舞台的右边跳原地扭摆舞。“剧作者告诉我说,他是在服用了致幻剂后写成了这部戏剧,”她对伯克说,“你猜结果怎么样?我就相信了他。”她每天晚上都是拖着疲惫的身躯,悄悄地回到家中。 对这位苏格兰人来讲,此后的日子并不好过。罗伯塔去排演后,他大部分时间是和埃勒里在一起,毫无意义地呆在警察总部内。他们俩像一对感情破裂的夫妻,不愿看到对方,又像一对连体婴儿似的不可分离。 他们的谈话烦躁无味。 “我们是不是相互讨厌啊?”埃勒里问道。 “没错。”伯克不快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我不能,埃勒里。你为什么不呢?” “我也不能啊。” “你是我的搭挡。” “也就这样了。” 伯克把双手插进了自己的口袋。 奎因警官有些感情用事,他去找了地区检察官。 “先把阿曼都抓起来交陪审团怎么样,霍尔曼?” 地区检察官摇摇头。 “但是我们有戈罗丽写在遗嘱内的材料啊,”警长辩解道,“还有罗伯塔·韦斯特的证明。”他实际上是在和自己辩论,把地区检察官当作了他的讲坛。 “这又怎样呢,伙计?所有材料只能证明案发前七个月他有这种动机。即使我能让陪审团起诉他,当然我对此表示怀疑,你能想象一位好律师会如何处理这个案子吗?你知道阿曼都肯定会聘用最好的律师的。伙计,我告诉你,这家伙会因此而出名的。如果我没有赢的可能,我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送给他呢?我们唯一的出路是找到那个女人。” “什么女人?”警官嘀咕道,“我都开始怀疑是否真有其人。” 不知是否由于感情用事的缘故,警长还是拒绝放弃阿曼都。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卡洛斯·阿曼都召到位于中央街的警察总部来——老头儿对埃勒里和哈里·伯克说,此举的目的是让他神经紧张。但是,如果说这种传唤是针对阿曼都的一场神经战的话,那么,其结果只是搅得警官本人烦躁不安。这种传唤对阿曼都看来倒是一桩幸事,他不再大吵大闹地说这是对他的骚扰或威胁要诉诸法律。他总是迷人地咧着嘴笑,显得彬彬有礼,但从不承认自己有罪。有一次,他甚至敬了这位老人一支雪茄。(“我不抽雪茄,”警官厉声说,“我即使抽,也不抽哈瓦那雪茄;我即使抽哈瓦那雪茄,也不会抽你给的,阿曼都,如果我抽了的话,会呛着的。”阿曼都又把雪茄递给埃勒里,埃勒里想了想,接了过来。“我要把它当耗子药用。”他礼貌地对阿曼都说。阿曼都笑了笑。) “我在受他摆布,”警官大声说,“他喜欢这个样子。他一直问我为什么不逮捕他!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我真希望我是一个清洁工,”面对大家不解的神情,他补充说,“至少我能将这垃圾处理掉。” 老头儿不再叫阿曼都来警察总部了。 伯克问:“那么这案子要被扔进未结案卷了?” “绝不,”警官坚决地回答道。他心情不佳时常常会把他年轻时的流行语挂在嘴上。“我会把这案子查到底的。不过,是这种会面而并不是阿曼都让我这么恼火。我们要冷静地观察一段时间了。但愿他在得意忘形时,会犯什么错误,或是这几天会与那个女人联系。当然那女人也许会与他联系。我已将他置于24小时的监视之下。” 不仅仅奎因警官的手下在盯梢,日见憔悴的埃勒里本人也和他们在一起,当然他有时候单独行动。他经常光顾各类酒吧,更多的是去罗马剧院,里面昏暗潮湿。他的胃常感不适,偶尔酒后有些头痛,他的体重在进一步下降。 “你还做这件事干嘛?”哈里·伯克问他。 “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希望,”埃勒里耸耸肩。“我必须集中精力,不负众望。” “又是老一套,”伯克叹了口气。“看看谁更有耐心,是狐狸,还是猎狗。没什么新情况吧?” “没有情况。想和我一块干白费劲的事吗?” “不了,谢谢。我可没这胃口,埃勒里。我迟早会掐死他的。还有罗伯塔,她也会这么干的。” 还有罗伯塔,伯克突然意识到有比和埃勒里一起说气话更好的事要做。一天夜里,罗伯塔在小夜总会里排练了一整天后,悄悄回到了自己又脏又小的房间、她显得很柔弱。这位苏格兰人鼓起勇气,用他那有力的双手把她抓住,就像他的祖先紧握双刃阔刀一样,使劲地摇晃。 “波蒂,波蒂,罗伯塔。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了。我是说,你会说出一些你喜欢警察的道理,但他们却是过着一种极其乏味的生活。我都快疯了,罗伯塔。这样用呆着,我是说……” “你是说你想回家了。”罗伯塔呜咽地说。 “正是这样。你理解,是吗?” “哦,是的。”罗伯塔带着一丝冰冷的口气说。这是她在舞台表演中最好的声音,在扮演麦克白夫人这个角色时努力运用的这种声音。“我当然理解。” 伯克笑了。“那么一切都解决了。”他急切地说道。“不是吗?” “解决什么了?” “我以为……” 令他吃惊的是,罗伯塔抽泣了起来。“哦,哈里,我不责怪你…·” “波蒂!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事。要不然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哭泣。” “我没有哭!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哭呢?你当然是想回家了。你现在身在异国他乡,没有小酒馆里的飞嫖游戏,没有现代派青年,没有皇家卫队的换岗仪式……哈里,对不起,我有些头痛。晚安。” “但是,”伯克明亮的眼睛露出一丝真诚和迷惑。“但是我想……”他停住了。 “是啊。你一直在想。你是很聪明的,哈里。”罗伯塔突然从埋头哭泣的长沙发上翻过身来说,“你想什么呢?” “我是想,你知道我说的不是……” “你说的不是?你有时候真烦人,哈里。你能不能用简单、明了的英语来表达?” “我是苏格兰人,”伯克生硬地说,“也许我们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但我头脑里想的东西应该是到处都一样的。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哈里?” “真见鬼!”伯克那粗短的脖子被憋成了紫红色。“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家!” 这时,罗伯塔坐了起来,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她那一头乱发。“那好啊,哈里。我是说在情况变化了的条件下。我认为你在追求女孩子方面并不聪明。你没有像卡洛斯之流的那种追女人的技巧,甚至还不如埃勒里·奎因。不过,从动机上讲,我想你该把我的话当成是一种赞扬。你有你独特的可爱之处。你是否真的为了换取我和你非法同居而准备花钱资助我去英国呢?虽然我很想去英国看看,但我是付不起这笔钱的。我连做梦都想去那里——斯特拉特福,还有许多地方。但是,亲爱的,我恐怕无法接受它。我也许给你造成了一个错觉。由于情况的需要,我不得不承认我和卡洛斯那个魔鬼发生过关系,但你没有理由据此认为我是那种轻浮的女人。哈里,你是很可爱的。你想和我风流几个晚上,我至少应该感谢你。而现在,我真的很累了,我想去睡觉了,一个人。晚安,哈里。” “请你安静一下!”这位苏格兰人大声吼道,“你根本没明白我,我想和你结婚!” “哦,哈里,”罗伯塔哭着说,“要是我早点知道多好啊!” 尽管她还想说些其他什么话,可是没等她说出来,俩人就疯狂地扭抱在了一起。 “好了,老兄,”伯克第二天告诉埃勒里,兴奋中还有一点难为情,“我终于把这个老问题给解决了。” 埃勒里咕哝着说:“罗伯塔是怎样让你说出来的?” “对不起,我没听清?” “那个可怜的女子等你向她求婚已有好几个星期了,据我所知,可能有几个月了。明眼人都已看出来了,除了你这个苏格兰情种。恭喜你啦。”埃勒里无精打采地握了一下伯克的手。 他们准备一俟罗伯塔的那出前卫戏剧演出完毕后就结婚。韦斯特小姐预言,那出戏一定会有不同寻常的反响。“我们还得为另一部戏辛苦一阵子,”伯克大声地说,“我简直都等不及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那个航班了。老兄,说实话,我在你们这个可爱的国家实在是受够了。” “有时候,”埃勒里狡黠地说,“我真希望是你们在约克镇打败了我们。” 他咒骂着卡洛斯·阿曼都和及其所有的吉普赛祖先,接着又去写他的小说了。 38 奥林·斯泰思创作的那出时事讽刺歌舞剧的海报,读来令人感到是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匆匆写就的,而不像是在心平气和的时候写成的。这个时候是戏剧演出不太景气的季节,而批评者的热情倒是有增无减。 也许是这位传奇般的奥林·斯泰思走运,他从来就没有失败过。在这个残酷的小圈子里,剧作家们为了生存而苦苦创作。而成功则像一场恶意的赌博,创作天赋似乎无关紧要。 对于劳瑞特·斯班妮尔的表演,没有任何故意的歪曲报道。那是一位真正的演员进行的演出,唯一的问题就是演得好不好。毫无疑问,反响强烈。报纸头条进行报道,人们欢呼雀跃。评论家们认为她是百老汇的新宠儿。《百家争鸣》(variety)杂志称“斯泰思极为成功”,沃尔特·克尔本人称劳瑞特是戈罗丽·圭尔德理所当然的继承者,《生活》(life)杂志计划发表有关她的人物专题报道,圈内人士就她的表演是否时兴有趣而争论不休。戏迷们排起长队等着买票,争先恐后地请她签名。西尔码·皮尔特和她签了一个代理合同——这位老太太长期以来只靠口头协议进行工作。阿曼都及时地提醒劳瑞特说:“这是一个激烈竞争的行业,你最好和西尔码签一个合同,以免遭人暗算。”玛塔从西柏林还发来了一份电报:我告诉过你,要继续进行发音控制训练。爱你的玛塔。 歌舞剧在星期四晚上开演了。星期五下午,埃勒里拨通了基普·基普利的私宅电话。“你能给我搞两张奥林·斯泰恩的歌舞剧吗?我跑了很多地方也没买着。” “你想要什么时候的票,明年的吗?”这位专栏作家问。 “星期六晚上。” “这个星期六的晚上吗?” “这个星期六晚上。” “你以为我是谁,杰克·肯尼迪吗?”基普利问。他接着又说道,“我得想想办法。”十分钟后他回了电话。“我一直不明白,你欠我那么多的人情,我为什么还要帮你呢?票已在票房里了。” “谢谢你,基普。” “你可不要只是嘴上说说,伙计。给我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新闻吧,我们是朋友。” “我希望能这样。”埃勒里叹了口气,挂了电话。他真是这么希望的。 尽管有小说要写,并有交稿期限,圭尔德的案子还是一直索绕在他的心头。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决定去看这部歌舞剧,他一般是不看歌舞剧的。虽然他乐意听到百老汇对劳瑞特表演天才的赞誉,但是这一决定却与此无关。说到底,仍然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职业本能驱使着他去试图把握这起谋杀案的脉络。埃勒里也拉上了父亲一起去,老头有些不太愿意——对于这位从歌舞剧繁荣年代成长起来的警官来说,歌舞剧已随弗洛伦兹·齐格菲尔德及厄尔·卡罗尔的逝去而风光不再;他认为《俄克拉荷马!》一剧枯燥乏味,而《窈窕淑女》又异想天开,废话连篇——但星期六晚上,他们还是去了罗马剧院。 他们坐的出租车在拥挤的车流中艰难地行进着(头脑清楚的纽约人决不会在星期六晚上坐出租车来剧院区的);两人以一种怀旧的心态,对新时代广场地区的嘈杂氛围不时地咒骂着。他们在老罗马剧院的“仅售当日票”窗口前与一群不太友好的人又拥挤了一番,最后,终于坐在了剧院中央第六排靠走道的半圆形贵宾席上,这是戏迷们梦寐以求的座席。 “真不错啊。”警官渐渐地平静下来了。“你是如何搞到票的?”他并不知道这是埃勒里请基普利帮的忙。“这两个座位恐怕得花去你几天的薪水,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埃勒里言简意赅地答道:“钱不是万能的。”说完,他就看起节目单来。有些事情不必说出来,甚至对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 找到了。在第一幕的结束部分,由劳瑞特·斯班妮尔演唱的歌曲。周围的观众似乎把节目单都翻到了同一页。为了证实这一点,埃勒里特意向左右看了看。这种情景十来年才遇上一回。古老的剧院里有一种明亮的感觉,只有在一颗新星即将诞生时才会这样。你甚至可以感到亮光在闪烁。 亮光随着劳瑞特出场前灯光熄灭而消失,留下了一片沉沉的宁静,沉重得仿佛要爆裂似的。 黑暗而宁静。 埃勒里发觉自己一动不动地蜷坐在座位边上。他的父亲,这位极不敏感的老人,也和他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旁边。 全场鸦雀无声。 一束明亮的锥形光柱突然从天而降,从舞台前部跳射到舞台正中央。沐浴在耀眼的光亮中,劳瑞特坐在一架巨大的玫瑰色的钢琴前,握着她那双苍白的手。舞台背景是绣着一朵大红玫瑰的黑色天鹅绒布。她穿着带有闪光装饰片的玫瑰色高领、露背晚礼服,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白嫩的肌肤和金黄的头发仿佛是天鹅绒布上的浮雕,浑然一体。她并没有注视着观众,而是看着自己膝盖上的双手。她若有所思,仿佛正聆听着某些平常人无法听到的东西。 整整30秒钟,她作沉思状,然后始起头来,看着指挥。指挥将指挥棒举起,停在半空中。当它落下时,整个乐队迸发出强烈的悲怆音乐,带有重重的铜管乐声,间有一些短促音。 忽然间弦律又转成了温柔、缠绵的风格,那是高顿斯那部著名的《在哪里?》歌舞剧的序曲。序曲过后,劳瑞特抬起手,头往后一仰,弹奏了一串轻快的迎之后,开始演唱。 这声音和埃勒里在观看排练时听到的很相近,但并不完全一样。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新特点,使她的声音在质量和风格上有所提高。不知是她临场发挥得好,还是玛塔·贝里娜教了她什么唱歌的绝活。实际上劳瑞特现在是二者兼有,戈罗丽·圭尔德的音质,劳瑞特自己的风格。从这个词义上讲,沃尔特·克尔是完全正确的。每一代人都是继承了父母的基因,又融入了自身的特点,从而成为新的一代。这个外甥女确实是“她姨妈的理所当然的继承者”。 这声音和老圭尔德的一样,迷人而煽情。所不同的是;它有一种奇妙的内向性,劳瑞特声然没有意识到观众的存在,其结果是她完全处于一种忘我的境地。她仿佛远离尘嚣,独处一室,浅斟低唱着内心的独白。全场的男女老少都凝神屏气,洗耳恭听,心绪万千。 这声音极具震撼力。 埃勒里努力从这种感染力中挣脱出来,注意观察了一下周围观众的情况。他的父亲身体前倾,半闭着眼睛,咧着嘴,一副痛苦中又带有刻骨铭心的欢乐的表情不得的样子。周围黑暗中能够辨认出的几个人,神情也是不堪入目。每一张脸都脱去了虚假的面具,赤裸裸、孤单单,毫无造作,毫无体面可言。这不是什么美景,它让人感到既兴奋又恶心;我的天哪,埃勒里暗暗思忖着,她将会成为一股强大的社会破坏力量,她将摧毁人类社区,代之以旷野孤狼般的索居生活;她将破坏大学校园里年轻人的群体意识,成为各种毒品的替代物。她不可能意识到她的这种危险的破坏力量。她的唱片可能会卖到上千万张,甚至上亿张,到时候甚至会出台专门的法律来限制她的扩张。 她又唱了五首其他歌曲:《爱情,爱情》、《你是我的烦恼》、《后来没有月亮》、《接受我》以及《我想死》…… 劳瑞特的双手又放回到膝盖上。 对于剧场内震天动地的欢叫声,她丝毫没有反应。她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她只是坐在那里,和开始一样,握着双手,垂着双眼,若有所思。埃勒里认定,这肯定是奥林·斯泰思教她这么做的;不过,即使没有斯泰思的指点,埃勒里也很难想象出她会做出其他任何的反应来。 观众们不同意让她就此结束。第一幕的幕布降升了好几回。她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在空旷舞台上的那架大钢琴边,娇小的身影烟烟生辉。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雷鸣般的喊叫声响彻全场。 劳瑞特从长凳上突然转过身来,在强光的照射下站了起来,全身光芒四射。她的目光第一次面对着观众。 这一下非常奏效。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非常高兴能为大家演唱,”她轻声说道,“不过,接下来还有更多好看的节目,所以,我只能再为大家唱一支歌。我不知道比利·高顿斯是否会介意我唱老歌。这首抒情歌曲的歌词是由詹姆士·沃克创作的,大家也许还记得,他并不是一位专业歌词作家;曲子是由欧内斯特·鲍尔写的。1905年第一次发表,后经改进在20年代沃克当纽约市长时成为一首流行歌曲。这也是我姨妈——戈罗丽·圭尔德非常喜欢的歌曲。” 斯泰思精明的一招——埃勒里敢肯定这是斯泰思的生意——以这种方式说出吉吉·圭尔德的名字,令在场的每一位观众疑团顿释。 劳瑞特又回到钢琴边。 音乐再起,划破沉寂。 观众再次凝神屏息。 她又一次展开歌喉。 无论从曲调还是从歌词上讲,这首歌曲并不是理想的选择。鲍尔的音乐过于缠绵排侧,而沃克的抒情歌词则让人想起镀金鸟笼中的鸟儿以及那些可怜的缝衣女: 在这充满生机的夏季,亲爱的, 你说你只爱我一人, 我欣然将身心托付于你, 心醉神迷。 而昨夜我在梦中看到, 未来的我衰志、满头白发老而灰暗, 我想知道,亲爱的,你到那时是否仍会, 爱我如今天今天所爱。 副歌(缓慢、抒情): 到12月你是否仍会像5月那样爱我, 你是否仍会以古老而甜蜜的方式爱我? 当我头发花白时, 你是否仍会亲吻我说, 在12月你依然爱我如5月? 劳瑞特以英国音乐厅的演唱风格缓慢、抒情地演唱了这首歌曲。埃勒里摇摇头,认为这是一个失误。他敢打赌,过不了多久,奥林·斯泰恩——或者比利·高顿斯——就会让劳瑞特的加演曲目尽量减少模仿的内容。他在想,如果换一位歌手来演唱这首歌曲,观众可能早就哄堂大笑起来了,如果不是窃笑的话。观众们只是出于对劳瑞特的敬佩,才如痴如狂地喜爱着这首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的歌曲,如同对高顿斯的音乐一样。 听着这首表现“多情郎詹姆士”青春情感的歌曲——詹姆土·沃克的传记作者吉思·福勒将他的这本书定名为《多情郎詹姆土》——埃勒里想到,沃克的这首伤感情歌,尤其是副歌的主题,显然一直到死都缠绕在作者的心头。据福勒讲,在这首《到12月你是否仍会象5月那样爱我?》的歌曲发表40多年后,也就是距劳瑞特今天演唱这首歌20多年前,那位曾是流行音乐界的有志青年、律师、参议员、市长和风度翩翩的政客,病重时坐在他黑暗的房间里,突然打开灯,找到一支笔,把这首抒情歌曲,改成了一首新歌,结尾的几句是这样的: 请你记住,亲爱的, 永远不会有12月, 永远是5月。 经过40来年的时间和其间的两次世界大战,詹姆土·沃克终于功德圆满,返噗归真了。 我希望圭尔德的案子也能让我达到这种效果,埃勒里心里这么想着。 永远不会有12月…… 埃勒里好像突然触电了似的一下站了起来。说实在的,他常常这样。换一个别的场合,这样的举动也许是挺有趣的。这是由于他的左胳膊在座位的扶手上动了一下,恰好触着了麻筋,那种突发的不适感差点没让他叫出声来。 奎因警官不高兴地嘘了他一声,老奎因正专心致志地在欣赏歌曲。对这位警官来讲,劳瑞特演唱的歌曲勾起了他对青春时代的回忆。 但是,对埃勒里来说,它是一个前兆。即使不触着麻筋,他也会作出这样的举动,因为他的内心深处突然受到了触动。 “爸爸。” “闭嘴!”他父亲不满地嘘了一声。 “爸爸,我们得走了。” “什么?” “至少我得走了。” “你疯了吗?活见鬼,你搅得我没听到这首歌的结尾!” 劳瑞特唱毕,全场掌声雷动。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扶在玫瑰色钢琴的一角,站在那里,脸上没有笑容一双蓝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全身光彩夺目。接着,幕布降了下来,全场灯光亮起。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病?”老头儿一边在过道上推搡着前进一边说着,“你天生是一颗扫帚星,埃勒里。听听,那是多么好的嗓音!”他接下来就没完没了地谈着劳瑞特,或者也许是在谈他自己。 埃勒里一言不发,一直等到两人到了拥挤的大厅里。他仍然绷着脸,一副痛苦的样子。“爸爸,你没必要去。你还是待在这里看完剩下的节目怎么样?我们一会儿家里见。” “等一等,好吗?你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记起了什么事。” “与圭尔德一案有关吗?”老头马上问道。 “是的。” “什么事?” “我想现在最好别说。我得首先核实一下。你真的没有必要去,爸爸。我不想让你今晚扫兴。” “你已经让我扫兴了。不管怎样,我不在乎接下来的节目了。她唱得真好!钱花得值得。真是与圭尔德一案有关吗?” “与圭尔德案有关。” “这案子也困扰着我,”老头说,“我们去哪儿?” “你是不是把戈罗丽·圭尔德遗嘱的复印件交给了地区检察官?就是那份从沃泽尔办公室找来的、上面有秘写长文的遗嘱?” “是的?” “我得找到他。” “沃泽尔?” “地区检察官。” “霍尔曼?现在?周末晚上?” 埃勒里阴郁地点了点头。 奎因警官斜着眼看了他一眼,不再吭声了。他们来到四十七街,走进附近的一家饭店,找到饭店里的公用电话,埃勒里花了25分钟才查到地区检察官的下落。他正在沃尔多夫饭店参加一个倍受媒体关注的政界宴会,他在电话里听起来很不高兴。 “现在?”他问埃勒里,“周末晚上?” “是的,霍尔曼,”埃勒里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不能等到周一早上?” “不,霍尔曼,”埃勒里回答道。 “别装得跟杂耍里的小配角似的,”地区检察官怒冲冲地说,“好吧,神秘的家伙,我会尽快赶到办公室,我们在那里见面。但这最好管用!” “不是管用不管用的问题,”埃勒里咕哝着,挂上了电话。 39 当埃勒里读完戈罗丽·圭尔德写在她遗嘱行间的小字体亲笔书时,他看起来似乎老了十年。 “怎么样?”地区检察官问,“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孩子?”警长急于想知道。“那天我在沃泽尔办公室宣读的时候,可没有漏掉或纂改过一个字。是怎么回事呢?” “就那么回事。希望你们能理解我,好吗?” “你的意思是,到现在你还不准备说出来吗?”他父亲吼道。 “把我从宴会上、记者的镜头下叫回来,”地区检察官暴跳如雷,“而且还是在周末晚上。我老婆都以为我去寻花问柳了。而他还不肯说!感谢上帝,伙计,我庆幸我没有一个疯儿子。我要回沃尔多夫饭店去了。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到周一上午再说,我想和我老婆待在一起。如果这家伙有什么借口要让什么人进办公室的话,请告诉我。别忘了,出去时把门锁上。” 办公室昏暗而安静。主人走后,奎因警官问道:“怎么样?” “现在不行,爸爸,”埃勒里低声说,“现在不行。” 老头耸耸肩,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这种回答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他们坐出租车回家。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最终,警官将他的骄傲与喜悦留在了静静的书房内。他用手拉长了他那有趣的下嘴唇,努力用眼睛瞪着黑洞洞的嘴,那表情仿佛是里面住着讨厌的恶魔似的。 40 神秘的面纱渐渐揭开了。埃勒里终于看清了这张脸,他明白了。 第四章 原形毕露 “请将我面朝黄土埋葬。”提奥奇尼斯说; 有人问他何必如此,他回答道: “因为不需多久,一切事物都将会被颠倒。” ——提奥奇尼斯·累尔提斯 41 警官将埃勒里摇醒。 “什么事?”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声说道。 “我还什么也没说呢,”他父亲说,“起床吧,今天有客人要来。” “几点了?” “11点,也许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天。你什么时候上的床?” “我不知道,爸爸。四五点钟吧。客人?是谁?” “哈里·伯克和罗伯塔·韦斯特。”警官在门口抱怨道,“这两个人正在商议着什么。瞧他们那副得意的样子,一定没什么好事。” 的确是这样。这位苏格兰人眉飞色舞地抽着一个熄灭了的烟斗,脖子胀着成了斑驳的紫红色。他的右手生硬地握着罗伯塔的左手,紧紧地握着,爱意无穷。埃勒里从未见过罗伯塔如此活泼过。看到埃勒里穿着褪了色的旧晨衣和后跟磨掉的拖鞋,步履蹒跚地出来,她欢闹了起来。 “猜猜看,埃勒里。”罗伯塔叫嚷道,“我们要结婚了!” “我是不是该跳起苏格兰高地舞啊?”埃勒里咕哝着,“这件震天动地的大事前些日子已经向我宣布过了。” “但我们已改变计划了,埃勒里。” “我们不打算等到波蒂演出结束后再去英格兰了,”伯克激动地说,“她已经放弃了,我们准备现在就结婚。” “在我这儿?”埃勒里尖酸地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伯克说,“我是说我们今天在纽约结婚。” “哦?”埃勒里振作了起来。“是什么使你们改变了计划?二位,请坐。星期天一大早我最受不了的是急性子的人。爸爸,冰箱里是不是还有番茄汁?今天上午我要喝很多番茄汁。” “是哈里定的,”罗伯塔说着坐在了靠屋角茶几边的椅子上。“他很专横,他等不及了。” “我是等不及了。”伯克说着也坐到了她旁边,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我对自己说,想想看,还等什么,等根本没有意义。除此之外,我还来不及考虑其他。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位牧师,仅此而已。” “你们还需要办一份结婚证书,”埃勒里说,“谢谢,爸爸!”他喝了一大口番茄汁。“让沃泽尔来办,需要三天时间。你们怎么能一天就办完呢?” “哦,我们一星期前就去登记了,领了证书,”罗伯塔说,“我是不是也可以喝一点,警官?它看起来让人嘴馋。我想起来了,我还没吃早餐呢,昨天的晚饭好像也没吃。哈里真是心太急了。” “别把一切都推到哈里身上,”埃勒里不快地说,“他可不能替你去办理登记手续。那么,我想我是该再次表示祝贺了。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似乎不太感兴趣,”哈里嘟哝道,“不是吗?” “算了吧,朋友,”埃勒里说,“我为什么要对你们结婚感兴趣呢?鸡蛋,爸爸,还有鸡蛋吗?” “谢谢,警官。”罗伯塔说着,迫不及待地呷了一口。 “马上就来,”警官说,“还有人要吗?” “我想要一些。”罗伯塔放下番茄汁杯,喘着气说。“哈里,你来一些吗?” “不用了,波蒂。”伯克盯着埃勒里。“我会带你出去吃早餐的。” “哈里。” “安静一些,哈里,”埃勒里说,“我今天情绪不太好。爸爸做的炒蛋也许是整个西区最差劲的。不过,还是吃点吧。” “不,谢谢。”伯克固执地说。 “请多来些烤面包,警官。”罗伯塔说,“哈里,别惹人嫌了。” “马上就来。”警官说着又回到厨房去了。 “他应该热情一点,”伯克抱怨道,“星期天早上情绪怎么就不好了呢?” “因为我们星期六晚上常熬夜,”埃勒里解释说,“昨晚我们没睡,到今天凌晨才上床睡觉。” “是工作、失眠,还是找女人去了?或者三者都有?” “我和爸爸昨晚去看奥林·斯泰思的歌舞剧了。” 伯克有些不解。“情况怎样?有很多人去看了,我听说观众反应不错。埃勒里,你有时候真让人难以理解。” “劳瑞特唱了一首歌……”埃勒里停住了,“不提了。我们刚才在谈论的是你们勉强凑合的婚姻吧。”埃勒里看上去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突然咽了下去。 罗伯塔显出愤怒的样子。 “勉强凑合!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私人侦探的好名声是从哪里得来的。女孩子和哈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是很安全的。我和哈里讨论过要不要去看劳瑞特的演出,”罗伯塔一边说一边想做个右转弯的手式,但没做成。“鸡蛋和咸肉的味道很好!这样吃真是棒极了。埃勒里,她唱的真像人们说得那样好吗?” “什么?哦,很轰动。” “那我们就不会去了。看到别人成功我受不了。哈里你会慢慢了解到我这一点的。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不会去的。我们要去英国。……” “既然春天已经来了。”伯克和埃勒里异口同声地说。对此,伯克咧嘴笑了笑。他把手放在桌上敲着喊道:“给我来点儿鸡蛋,警官!我改主意了。” “你们这样举办婚礼,”埃勒里发愁地说道,“是不是不合时宜呀?” “这个嘛,”罗伯塔愁眉苦脸地说,“正好也是我们在考虑的问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当然,是星期天。”看到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埃勒里问,“不是吗?” “什么样的星期天?” “什么样的星期天?” “是棕榈主日,就是这个星期天。” “是嘛。”埃勒里看似有些不快。“我没听明白。什么棕榈主日?” “真是个异教徒!棕榈主日是复活节开始前一周的星期日,还记得吗?而且还是大斋节。当然,哈里算不上是正统的长老会教徒,而我是正统的圣公会教徒。我一直希望能在圣公会教堂里由一位圣公会牧师来主持我的婚礼。但是,在复活节前一周或者说在大斋节期间,我们是不能在教堂举办婚礼的。这会违反教义,或别的什么规矩的。这样的话,我们的事就得推迟了。” “那就等一两个星期嘛,等到大斋节过完了再说。” 罗伯塔似乎心事重重。 “不行啊,哈里已经买好了飞机票。我们今天晚上在旅馆里过一夜,明天一早就上机场。” “我看来,情况并不太复杂,”埃勒里说,“你们可以把机票退掉嘛。” “不行。”罗伯塔说,“哈里不会同意的。” “或者你们明天飞英国,把这桩麻烦事推迟到大斋节后再说。” “这不是麻烦事,我可等不到大斋节之后,”这位苏格兰人咬牙切齿地说,“奎因,你知道吗?我不在乎你的态度。” “哈里。”埃勒里悲伤地说,“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对了,你们敢肯定你们俩真的想结婚吗?” 他们瞪着他,仿佛他的话是对他们的大不敬。 接着,伯克一下跳了起来。“起来,波蒂!我们走。” “哦,哈里,坐下吧,”罗伯塔说。他不太情愿地坐下了,眼睛里冒着怒火。“我们肯定是想,埃勒里。”她轻轻地说道。 “你爱这个人吗?” “我爱这个人。” 埃勒里耸耸肩。“或者你们可以到执行教规不那么严格的教堂里去找一位牧师;也可以,最简单的办法,请一位经由国家授权的公务员来主持仪式。这样办同样有效,而且少了许多麻烦。” “你不明白。”罗伯塔刚一开口,奎因警官进来了,手里端着一大盘炒蛋、咸肉和涂了黄油的面包,她的注意力被引开了。 “我倒认识一个人,”警督放下盘子说,“咖啡就快开了。”他在餐具柜里找了一些餐巾、盘子和刀叉,递给大家。 “那人名叫j.j。” “是一位法官,”埃勒里冷冷地说。 “法官?”伯克半信半疑地问,“谁是法官?” “j.j.麦丘法官,是我们家的一位老朋友,”警督一边说着,一边去拿咖啡壶。 “他会愿意帮忙吗?”这位苏格兰人问道。 “如果爸爸请他帮忙的话。” “他不是牧师,”罗伯塔有些迟疑。 “鱼和熊掌不可能兼得,波蒂,”她的未婚夫温柔地说道。他的幽默感又来了。“对我来说,法官完全可以,尤其是家庭朋友的那种。我们到英国后,还可以请英国圣公会牧师再办一次。我可不在乎多办几次婚礼,多几位主持人,多换几个地方。你们今天能找到麦丘法官吗?” “试试看吧。”警官拿着咖啡壶过来了。他为罗伯塔倒上了一杯咖啡。“如果他在城里的话,我敢保证没问题。” 罗伯塔皱起了眉头。最后她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嗯,好吧。”说完她就低头喝了一口香浓的咖啡。 伯克笑了。 罗伯塔磕着鸡蛋。 警官坐下后,拿了一片面包,吃了起来。 埃勒里大口地嚼着嘴里的食物,但觉得一点味道也没有。 42 埃勒里一整天都没个好心情。他父亲后来在市政府举办的纪念棕榈主日高尔夫球赛球场上找到了麦丘法官。这也没能让他振奋起来,哈里.伯克为此又大为恼火。 “仪式将在这里举行,”警官停了一下又说道,“法官说他没法在家里为你们办——他夫人出身高教会信徒家庭,她认为复活节前一周结婚是要下地狱的。而且他今天因玩高尔夫球与夫人闹得不太愉快。所以,他今天晚上就偷偷来我们这里。你们俩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哦,太好了!”罗伯塔拍着手说。 “我对此并不感到奇怪,”伯克盯着埃勒里说,“谢谢你了,警官。” 埃勒里把他的一个大拇指从嘴里取了出来,仔细地盯着瞧,好像它被老鼠咬了一口。 “哈里,亲爱的。”罗伯塔急切地说,“你有什么事要准备吗?” “我?” “你什么都不懂。” “我从来没结过婚啊。”她的未婚夫红着脸说道,“我忘了什么事了吗?” “哦,没什么。只是要些鲜花、装饰花、香滨酒之类的东西。” “天哪!对不起。” “香摈酒就不用买了,”警长叫住他说,“埃勒里藏有一些酒,这种场合正好用上,是吧,儿子?” “是四七年的萨泽拉克酒吧?我想是有的。”埃勒里神情忧郁地说。 “香槟酒有的是,我何必要用他的酒。”这位苏格兰人冷冷地说。 “你不要也得要,”埃勒里尖刻地说,“今天是棕榈主日,你上哪里去买香槟酒?” 伯克昂首阔步地走了。 “还有烟,亲爱的!”罗伯塔叫喊着,“我刚刚抽完了。” 房门砰地响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们两人有什么问题,”她说,“……谢谢你,埃勒里。”她使劲地吁了一口气。“这不是哈里的错,你心里有想法。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吗?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我不希望有不愉快的事。” “我是有些烦恼。”埃勒里表示同意。警官喝完了第二杯咖啡,看着他。“好吧!”埃勒里站起来说,“我最好来收拾一下这些盘子。” “这事由我来干吧,”罗伯塔说着跳了起来。“我不赞同男人洗盘子,单身汉也是这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埃勒里?你有什么烦恼?” 但埃勒里插了摇头。 “为什么要让你在结婚这天不愉快呢?你刚说过你不想这样。” “我当然不想!那我就收回我的话,你可以把你的烦恼闷在心里。” “好吧。”埃勒里说完就到他的书房里去了。罗伯塔皱起了眉头,而他父亲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沉思良久。 “你儿子倒底怎么了,警官?”罗伯塔一边收拾着盘子,一边问道。 警官的目光仍旧注视着门的方向。 “他在考虑圭尔德那桩案子,”老头说,“他遇着案子总是这个样子。”他端着咖啡壶,跟她进了厨房。“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替她将洗碗机的托盘抽了出来。“你知道吗,罗伯塔,”警官突然说,“我有一个想法,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介意?” “请一些人来参加婚礼。” 罗伯塔直起身子说:“那取决于他们是什么人啦。” “劳瑞特·斯班妮尔,西尔码·皮尔特,也许还有沃泽尔先生,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的话。”他使用虚拟语气似乎仅仅是为了表示礼貌。 “哦,天啊。”罗伯塔说,“这是为什么呢,警官?” “我还说不太清楚,”老头说,“也许是一种直觉。以前我见过这样的安排曾对埃勒里起过作用。让所有与某一疑难案件有关的人聚集在一个重要的场合,会有助于埃勒里理清思路。” “可这是我的婚礼啊!”罗伯塔叫嚷着,“天哪,结婚的人可不应被当作某种试验品呀……”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他轻声地说道。 “而且,警长,劳瑞特是不会来的。你清楚我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分手的。更何况她还在参加演出……” “百老汇什么时候在棕榈主日演过戏?不管怎样,我有一种预感,她会愿意来的。她已获得了惊人的成功,她也许也在寻找与你和解的机会呢,让过去的成为过去,对她来说应该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我知道,当你飞往英国时,如能做到心中不留遗憾,你一定会感觉好得多。”奎因警官抱着老想法,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要动之以情。“你看怎样呢?”说着,跟着她回到了客厅。 罗伯塔静静地收拾起杯子和茶碟来。 “就当是开一个玩笑吧,罗伯塔。” “哈里不会……” “哈里就交给我吧,他会赞成的。他理解这些事情。” “但这也是他的婚礼啊!” “你再想想吧,我真的要谢谢你了。” 警长悄悄地离开了她,走进埃勒里的书房。他轻轻出地门关上。埃勒里伸展着身子坐在书桌后面,转椅转向一边,双脚搁在窗台上,两眼望着窗户栅栏外面雾蒙蒙的天。 “儿子。” 埃勒里仍然望着外面。 “跟我谈谈你的想法好吗?” 埃勒里摇摇头。 “你是因为没有头绪而坐立不安呢,还是已经有了眉目,快要水落石出了呢?” 埃勒里没有回答。 “好吧,”他父亲说,“我得去一趟艾萨克·鲁宾家的熟食店,为今晚的活动预订一些熏火鸡、牛肉三明治和其他东西。我还得顺便打电话给劳瑞特·斯班妮尔、卡洛斯·阿曼都,还有其他一些人——皮尔特夫人、威廉·沃泽尔。邀请他们参加婚礼。” 听到这些,埃勒里噌地站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不谋而合啊?” “你很了解我,但这样做不合适,”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是的,爸爸,我是在这么想。但是把一桩谋杀案扯到婚礼上来……你是不是会认为,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但无论如何,你没有和罗伯塔、哈里商量过,自作主张是办不成好事情的。” “我已经和罗伯塔谈过了,当然我没说要请阿曼都。伯克我会对付的。问题在于你是不是希望我这么做?” 埃勒里捏了一把鼻子,然后双手合抱,显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最后,他说道:“希望?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我想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除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些人外,我还需请别的人吗?” 埃勒里沉思片刻。“不用了。”他说完又转过身去,面对着曼哈顿的天空,皱着眉头,一睑茫然。 他居然没有要我买五香烟熏牛肉,警官离开时心里这么想着。 43 奎因警官在哈里·伯克那里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这桩婚事看来要成为麻烦事了,”这位苏格兰人摇了一下他那长着一头浅棕色头发的脑袋,冲着老头吼道,“对我来说,现在重要的是和波蒂结婚,然后离开这个讨厌的国家。我一直在对自己说,到明天早上,我和波蒂都将从这一场恶梦中醒来,一切都会成为过去的。” “真是个好男孩。”警官慈祥地说道。他转过身对着罗伯塔。她一边低头踢着小地毯一边说:“好吧,如果哈里没有意见的话。” “真是个好女孩。” 老头去了熟食店和公用电话亭,他仍然没有提邀请阿曼都的事。在警官看来,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有些事情可通过别人去做。让他费心思的是如何邀请劳瑞特,可熟食店的鲁宾先生却跟他唠叨个没完。他吹嘘着最近的生意有多忙,对那些不过大斋节的异教徒来说,他的熟食店在礼拜日简直是空旷街市上的一块绿洲。不过,警官最后总算订上了要购买的东西,然后躲进了公用电话亭,投进几枚硬币,鼓足勇气,开始邀请人。 威廉·马隆尼·沃泽尔没有问题。警官的理由是,他对那笔名声在外的财产具有监护的责任,好像这事与什么都有关系似的。这位律师支支吾吾了一阵子,最后说得放弃正在上演的两部好戏了,不过他认为尽管罗伯塔·韦斯特与哈里·伯克的婚事与财产监护无关他还是愿意来。西尔码.皮尔特就更没有问题了。她那老式的尖鼻子好像嗅出了什么,“劳瑞特到哪儿,我到哪儿,奎因警官。我提醒你,要小心对待她,她现在是本地的大红人了。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你刚才说谁要结婚了?”老头没提他还未邀请劳瑞特的事,也没说卡洛斯·阿曼都会不会一起来。 邀请劳瑞特的确有些困难。“我不明白,警官。罗伯塔为什么还会邀请我出席她的婚礼?” “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警官说着,连自己都感到惊奇。“为什么不来呢,斯班妮尔小姐?” “因为她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就是这样。而且,如果罗伯塔真的想邀请我,她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来邀请呢?” “他们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这一切都是突然决定的……” “好吧,非常感谢你,奎因警官。但是我无法接受你的邀请。” 就在这时,警官听到电话那头有一个温柔甜蜜的声音,那是阿曼都在低声说话。 “请稍等一会儿。”劳瑞特说。 他们在讨论着。老头在电话亭里等着,他咧着嘴笑了。阿曼都好像在开玩笑地说要接受邀请。这样看来,他依旧很自信,认为自己很安全。这样最好。埃勒里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警长一直搞不明白埃勒里头脑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不希望埃勒里利用这对新婚夫妇做文章。 “奎因警官。”劳瑞特说。 “什么?” “好吧,我们会来的。” “我们?”老头放意严肃地重复了一遍。一箭双雕,他可没想到阿曼都会是她的同盟。“我和卡洛斯。卡洛斯不来,我也不来。” “好吧,现在,我不知道,斯班妮尔小姐。考虑到罗伯塔对他的感觉,更不用说哈里·伯克……” “没办法。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我来,他们也得接受阿曼都。” “好吧,”警官说着,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他,嗯,尊重这种场合的严肃性。我不想让罗伯塔和哈里的婚礼因为什么事而办砸了。”挂上电话,他感觉自己像犹大,想假惺惺地指责什么,却欲言又止。 这将是一次糟糕的婚礼,老头离开电话亭时心里有些内疚。他一直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44 婚礼的确很糟糕。 麦丘法官是7点钟到的。他是一位高个子白发老头,长着一个拳击手似的鼻子,一双法官特有的深邃的眼睛,和建筑工人似的皮肤。他和奎因警官站在一起,突兀得像富士山似的。这位法官在警官引他进屋时看了一下手表。当他被介绍给那对神情紧张的新人时,他又看了一下手表。这对新人已开始显现出某些婚前常见的紧张症状。 “我不想把事情办得太仓促,”麦丘法官说话声音浑厚。“不过,情况是这样的,我向我太太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才得以出来,她还以为我会马上回去的。我太太是不同意在大斋节期间举办婚礼的。” “我也开始赞同她的这一观点了,”哈里·伯克全然不顾自己的新郎身份,举止粗鲁地说,“看来我们得等一段时间了,麦丘法官。奎因警官邀请了一些客人来参加婚礼。”这位苏格兰人特意强调了“一些”这个词,显然有指责的意思。 “很快就会办完的,亲爱的,”罗伯塔神经紧张地说,“法官,我不知道……你能否不用世俗礼仪,而用圣公会方式来主持婚礼?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这样的话,我对婚礼的感觉会更好…··” “我没有理由说不,韦斯特小姐,”麦丘法官说,“不过我没随身带着《祈祷书》。”“埃勒里的书房里有一本,”伯克带着一种敷衍了事的态度说道。 “我去拿,”埃勒里出人意料地说,听起来甚至有些感激的意思。当他从书房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小红皮书,看上去还有些分量。“我想是在300页。” “你没事吧,埃勒里?”麦丘法官问道。 “我很好,”埃勒里有些夸张地说道。把书递给了法官之后,他来到窗户达,闷闷不乐地看着下面的街道。窗户上已摆着一大篮菊花,这是伯克订的,罗伯塔把它放在那里当背景用。埃勒里不停地拉拉自己的下嘴唇,捏捏鼻子,东张西望他想做出一副欢乐的样子。 伯克朝埃勒里的方向闻了闻,闻到了一股桂香味,他咕哝了几句。 “沃泽尔来了,”埃勒里突然说,“还有皮尔特夫人。” “还有别的人要来吗?”麦丘法官又看了一下表。 “又来了一辆出租车,是劳瑞特。”他说着,停了一下,继续朝外面看。“还有卡洛斯·阿曼都。”他说道。 “什么?”哈里·伯克大叫一声,惊愕万分。 “哈里,”警官匆忙说道,“他不来,劳瑞特·斯班妮尔也不会来的。我实在没办法。如果你想让劳瑞特……” “我并不想让劳瑞特来!我不想让任何人来!”这位苏格兰人怒吼着,“这到底是谁的婚礼?你们要干什么?上帝可以作证,要不是时间紧急的话,我就取消今天这场活动!” “哈里。”罗伯塔呜咽地说。 “我才不在乎呢,波蒂!这些人把我们生命中最神圣的东西当儿戏,他们想把这场婚礼变成闹剧!我才不会被他们利用呢!我也不想让你被他们利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麦丘法官有气无力问道,没有人理会他。 门铃响了。 罗伯塔有些歇斯底里地冲向洗手间。 接下来的几分钟,场面有些杂乱,缺乏和谐的气氛。这些勉强到来的客人们拥挤在一起,慢慢地走了进来。警官热情而忙乱地迎接着他们,哈里·伯克对他们怒目以视,埃勒里心不由衷地笑着,麦丘法官对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这样的场合上,唯一感觉不错的是卡洛斯·阿曼都,他那黝黑的脸和阴险的双眼间露着恶意。仿佛有一位蹩脚的洗牌手把牌洗得乱七八糟一样,人们在这间略显小的客厅里推推搡搡,转来转去。他们互相介绍,互致问候,间有一些窃窃私语和不太友好的握手。大家极有兴趣地谈论着春天阴沉的天气。然后突然安静了一下,之后,大家热情地祝贺劳瑞特——这一切就像瓦格纳的戏剧一样——阿曼都则以一种率直的口吻问起新娘的去向,大家也随即附和着。 她在洗手间里梳妆打扮,奎因警官已记不清自己告诉过他们多少遍了。 罗伯塔终于亮相了,她仰着头,脸色有些苍白,像是维多利亚时代戏剧里的女主角。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但是气氛并没有改善。是阿曼都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毒化了气氛。埃勒里不得不拉住哈里·伯克的手臂,以防这位四肢发达的老兄突然采取极端行动。令人惊奇的是,最后是劳瑞特救了场。她拥抱着罗伯塔,亲吻了她,然后陪她去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了婚礼用的花束。当她们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罗伯塔宣布劳瑞特将成为她的伴娘。警官匆忙从去年圣诞节留存物品中选出了一条白色缎面带子,从花篮里摘了几朵菊花,临时做成了一束装饰花。 一切布置就绪。法官背靠着花篮,站在窗前。按照《祈祷书》所规定的那样,伯克面对着法官,站在他的右手边;罗伯塔站在他的左手边。劳瑞特在罗伯塔的后面,埃勒里在伯克的后面。其他人站在他们的后面。麦丘法官把《祈祷书》翻到第300页,戴上用玳瑁壳制成的眼境,以他那浑厚的低音开始宣读《婚礼祈祷词》。这份祈祷词由美国新教圣公会于1789年十月16日通过: “亲爱的教友们,”法官念道,他清了清嗓子。 奎因警官站在他预先选好的一个有利位置,不停地注视着埃勒里。那个孩子的内心里一定是在遭受着巨大的折磨。警长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僵直,这样犹豫不决。很显然,有东西在心里折磨着他。当法官念着祈祷词时,老头却在琢磨着儿子的内心世界,试图探究到什么,但一无所获。 “……我们聚集在上帝的面前,在上帝的陪伴下,这位男子和这位女子结合在一起……” 和所有婚礼一样,此时全场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这种气氛简直就是一种凶兆。罗伯塔那带着粉红色天鹅绒手筒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伯克给她订购的绣花婚礼服,捏皱了礼服上装饰用的栀子花。新郎那敦实的身材看似高了几分,仿佛他突然间成了白金汉宫前的卫兵——警官似乎看到了他头戴着项饰羽毛的军帽、肩扛火枪的样子。劳瑞特·斯班妮尔目光注视着远方,有些茫然。西尔码·皮尔特怀着一个老女人对他人婚礼的嫉羡和惆怅。警官津津有味地看着威廉·马隆尼·沃泽尔的大肚子随着麦丘法官声音的起伏不断地晃动,就像无意中看到了祁子仪式上的表演似的。只有阿曼都面目可憎地摆出一副嘲弄的样子,像他这样的情场老手,显然乐此不疲。 “……在上帝的指引下,这是人生光彩的阶段……”法官以他低沉的声音讲述了《圣经·约翰福音》中耶稣在加利利的迦拿城的一个婚礼上首次显神迹的故事。奎因警官的注意力又回到他那唯一的儿子身上,他依旧僵直地站着。 老头大为不安起来,他怀疑自己插手过多是不是一种过错。整个场面的气氛分明有些异常,十分地异常。 “……因此任何人不可鲁莽、轻率,而应敬畏上帝,虔诚、谨慎、深思熟虑、头脑清醒地迈入这个阶段。” 为什么?为什么? “现在在场的两个人将携手步入这一神圣的阶段。” 他在与什么进行斗争呢?老头心里想着。看来斗争是激烈的,不管对手是谁。埃勒里下颚部的肌肉不停地颤动着,双手紧紧地合抱在胸前,和站在他前面神情紧张的新郎一样,他以立正姿式僵直地站着。但是伯克情有可原,警官思忖着,而我的儿子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有人认为他们不能合法地结合,并能说出道理,”男低音继续说道,“请现在讲出来吧,不然的话,此后必须永远保持沉默。” 有些事不得不说出来了,老头思绪转动着。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会爆发出来……埃勒里张了一下嘴,接着又闭上了。 “我请求并要求你们二位,就像在末日审判中,你们须将心中的所有秘密揭开一样,如果其中任何一方认为存在着阻碍你们合法结婚的问题的话,现在请说出来吧……” 埃勒里说:“我有一个问题。”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话了,仿佛终于寻找到了表达的载体,不再受意志的控制。事实上,埃勒里确实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震惊,更不用说麦丘法官、罗伯塔·韦斯特和哈里·伯克了。法官深邃的目光越过伯克的头顶埋怨地注视着他。两位新人朝埃勒里侧过身来以示抗议。其他人的眼睛,甚至连阿曼都也看着他,仿佛他在寂静的教堂祈祷中行为失检,弄出声响来了。 “我有一个问题。”埃勒里又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我不能再憋在心里了。法官,您得中止这场婚礼。” “你疯了,”伯克说,“傻瓜。” “不,哈里,”埃勒里说,“我清醒着呢,太清醒了。” 45 “我得向你道歉,罗伯塔,”埃勒里继续说道,“也许这样的时间或场合不太合适,但是从另一层意义上讲,这是唯一合适的时间和场合。不管怎样,我没有别的选择。”他又重复一遍,似乎是为了安慰他自己,“我没有别的选择。” 埃勒里已摆脱了僵直的姿态,而其他人则仍旧原地不动,呆若木鸡。这时他又说道:“你们最好都坐下,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说明。”他仿佛一直被时间概念所困扰着。他挪过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请罗伯塔坐下。他又分别为皮尔特夫人、劳瑞特·斯班妮尔找了两把椅子。但是,男士们没有一个人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愈来愈紧张的气氛,仿佛要动武似的。问题是,谁将会是施暴者,谁又将是受害者呢? 埃勒里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刚才提到了时间和场合,”埃勒里说,“选择这样一个场合也许是偶然的,但时间呢?我们正面对着一个事实,即时间是这个案件的根本所在。” “案件……当然,因为这一切都与这个案件有关联,谋杀案,戈罗丽·圭尔德的谋杀案。” “我得先让你们回顾一下戈罗丽的遗嘱,即她的那份遗嘱复印件,”埃勒里说,“以及她用秘写墨水写在打字遗嘱行间的长文。那些文字记录下了那天夜里她亲耳听到的有关策划谋害她的谈话情况——你,阿曼都,你是主谋。你以为你的妻子正在康涅狄格州的别墅休养,于是你把罗伯塔·韦斯特叫到你的住处,巧舌如簧,试图说服这个女子去为你杀人。” “你那些小把戏是不可能让我进监狱的,”阿曼都露着他那口显眼的牙齿说道,“这些都是故意捏造的,奎因先生,但我不会在遭受突然袭击的情况下胡言乱语。吉吉遗嘱里的那篇长文?用秘写墨水写成的?你也太异想天开了,这些罪证根本站不住脚。你还需要干得更出色一点。” “问题是,”埃勒里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这个皮肤黝黑的家伙。“问题在于这一密谋事件发生的时间。这是一个最微妙的问题……” 但是他的说话被打断了。“我无法想象你还能做出对我伤害更深的事情来,”哈里·伯克怒吼道,“你一定是出了毛病,奎因。你的头脑混乱不堪,我都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时间。”埃勒里重复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蓝皮文件。“这是戈罗丽遗嘱的复印件。上面有她的那篇长文。我父亲在沃泽尔先生的办公室里宣读过。当时你,哈里,罗伯塔和沃泽尔先生都在场,所以你们对其中的内容都是知道的。不过,法官、劳瑞特、皮尔特夫人以及阿曼都——尤其是阿曼都——还没有听过。所以请你们耐心地听我给他们念一遍。” “大概是你自己杜撰的吧。”阿曼都笑着说道。但笑容中带着一丝警觉。“不管怎样,你念你的吧。” 埃勒里没有理会他。“我写这些,原因很快就会明了,”他念道,“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脱开世事的纷扰,计划着要去位于纽顿的乡间别墅……”他用一种中性的、教师式的口吻念着,仿佛他在课堂上讲课似的:阿曼都的妻子驱车到达纽顿后,如何发觉她的秘书竟然忘记了她的嘱咐,没有通知康涅狄格州电力公司恢复供电;房子是如何地“阴冷、潮湿”,以及她如何为避免冒得病的危险而又驾车返城的;当她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如何在无意中听到了她丈夫与一个陌生女子的对话;对罗伯塔的描述;阿曼都把她说成是“产奶的母牛”;他要罗伯塔杀了他的妻子,而且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这之后他就能继承“我所有财产”和罗伯塔结婚;以及戈罗丽·圭尔德如何“无法忍受”,逃离了自己的住处,在大街上走了大半夜,后来开车返回了康涅狄格的别墅,她在那里呆了“整整两天”,思考着她所处的困境;如此种种,结果是黯自神伤。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沉默着,充满着疑惑,阿曼都除外。 “我理所当然地否认这一切,”阿曼都说,“这都是捏造……” “你还是安静一些吧,”埃勒里将遗嘱叠好塞回口袋,“再回到那个问题上来。请问:在我刚才念的那份材料中,你们听到了哪怕一丁点有关那次讨厌的谈话时间的字眼了吗?”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事实上,戈罗丽在长文里没有注明阿曼都与罗伯塔谈话的时间。” “但罗伯塔已告诉我们时间了!”哈里·伯克吼着说,“那是5月的一个晚上,当这个混蛋建议让她去杀人时,她既害怕又愤慨,就逃离了戈罗丽的住处,罗伯塔就是这么说的。你还谈这么多关于时间的费话干什么呢?” 哈里,哈里啊,埃勒里心里想。 “请听我说,哈里,”埃勒里说,“让我再说些废活。戈罗丽是于去年12月30日晚上被谋杀的。你、我和我父亲翻阅了她的日记和回忆录,着重查看了去年的材料。我们发现她去年的日记很完整,一直记到她被害的那一天,但是没有一篇提到那些事——也许是五月的某一天或者去年任何一个月的某一天——没有提到阿曼都那天夜里在圭尔德住处蛊惑罗伯塔以及这之后发生的事。当然,任何人遇上这种事都不会去张扬的。但是,戈罗丽在去年的日记里确实没有直接地记录下她偷听到她丈夫密谋的事。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奎因警官皱着眉头问,“你刚刚说了,她根本没有提及那些事。” “我说的是‘直接地’。但是她是否在日记里以某种间接的方式记录下来了呢?” 想了一会儿,父亲急切地说:“那张空白页。” “就是那张空白页。上面记的是几号?” “12月1日。” 埃勒里点点头。 “这样看来,既然在日记其他地方没有提到这些事,那就很可能是在12月1日那天戈罗丽偷听到了阿曼都密谋害她的谈话。我可以证实这一点——在12月1日的日记空白页上,记有用秘写墨水写成的几个字母f-a-c-e,这就是与戈罗丽遗嘱复印件上的那篇长文有关的暗示记号。那篇长文是有关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的第一手材料。毫无疑问,那次谈话就是在12月1日。” “是12月1日,”埃勒里说着便开始注视着罗伯塔,“而不是5月,罗伯塔。这不可能是口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至少有两次你把谈话的时间说成是5月。第一次是在新年第一天早上,当我和哈里从英国来刚下飞机时——那是谋杀案发生后不到36六小时——我看到了父亲留给我的一张条子,让我打电话给你,我就打了。你坚持要立即过来,你告诉我们说,自从那次阿曼都怂恿你谋杀他妻子以后,你就和他断绝了来往。你说这件事发生在‘7个多月前’的某个晚上,因为你和我们说话时已是元旦了,所以,‘7个多月前’追溯自去就是5月下旬。 “说错一次也许可以原谅,尽管误差半年以上需要有极大的犯错误的勇气。但是,后来你第二次说错了时间。当我最终破解了f-a-c-e的谜底,从戈罗丽的遗嘱中找出了秘写的长文,我父亲当着你的面把它大声读了一遍时,你马上就说那件事发生在‘5月的那个晚上’,哈里刚才还这样提醒过我们。你反应很快,罗伯塔。在我们发觉戈罗丽的长文未注明事件的时间之前,你立刻就找到了漏洞,并利用它来进一步证实你原先的说法。 “因为按你原先的说法,就是元旦早上你对我和哈里说的,自从‘5月的那个晚上’之后,你再也没有见过卡洛斯·阿曼都,直到12月30日的晚上;阿曼都突然来到你的住处,要你为他作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即在他妻子被害时,他和你在一起。 “我们现在知道了,你虽然口口声声说5月以后你开始憎恨你那位情人了,但你事实上一直和他在来往,最近的一次是在他的住处,就是他鼓动你去杀人的那个晚上,而不是6个月前。我们有理由推断,5月份后你根本没有和他断绝来往,相反从夏天到秋天你们一直有联系,直到12月1日晚上为止。 “如果你对我们撒谎的话,罗伯塔,那么你的整个陈述都受到怀疑。而如果你的整个陈述受到怀疑的话,你对我们说的一切我们将不再相信。例如,你为阿曼都所做的案发时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而如果这个证明受到怀疑的话,那么自然地你就无法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犯罪现场。这是因为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有双重作用,一层里包含着另一层。它在证明被证明人的同时,根据事实本身,也就证明了证明人本人案发时不在犯罪现场。你的设计真是聪明绝顶,在开脱你的同时,也开脱了阿曼都。正因为如此,你在案发后不久就来找我,通过证明你的情人不在犯罪现场,你也就逃脱了在此案调查过程中可能引起的对你的怀疑。 “清白的人是不会想方设法来逃避怀疑的。 “所有这些逻辑推理,罗伯塔,”埃勒里对这位长着一头栗色头发的女子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可能就是被卡洛斯利用的那个女人,你可能就是他的同谋,你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女人——即枪杀戈罗丽·圭尔德的那个女人。” 她站立着,面如土色。镶有花边的婚礼服上的桅子花已被压扁,并已破损。陪伴在她身边的这位苏格兰人像个木头人似地沉默着,唯有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露出了一种痛苦的神情。至于阿曼都,他舔了舔干燥不平的嘴唇,半张着嘴,似乎想提醒罗伯塔千万不要开口,但它后来还是闭上了。很显然,他宁愿保持缄默,言多必失。 埃勒里转了一下身子,不再面对着罗伯塔和伯克,很显然他不忍心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但是,他接着又转过身来对罗伯塔说,“可能是你,问题是:到底是不是你? “就是你。 “我敢这样大胆地断定你有罪,基于三条理由。 “第一:在戈罗丽留给我们的那篇写在遗嘱上的长文中,她明确无误地描述了与她丈夫一起策划谋杀的那个女人就是你,罗伯塔,你脸上有蝴蝶形的胎记。由于我们不能再相信你曾拒绝了阿曼都,所以你实际上还是被戈罗丽指控的那个女人。‘这个女子就是卡洛斯的同谋’,她在长文结尾时断定,‘如果我被谋杀了的话,她就是替他杀我的那个人。’我认为,如果戈罗丽在12月1日那天没有得到足够明确的证据,使她相信你同意了阿曼都的计划的话,她是不会留下这样一个毫不含糊的指控的。如果你只是感到‘震惊’和‘害怕’,正如你告诉我们的那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话。戈罗丽是不会没有根据地指控你的。你那天晚上很可能多少向阿曼都说了一些表示肯定的话,这样就让戈罗丽相信你是默认了这个谋杀计划的。 “顺便说明一下那个后来引导我们找到遗嘱上的那篇秘写长文的神秘线索。12月30日晚,当戈罗丽中弹后扒在桌上时,她努力地找到了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f-a-c-e,然后就断了气。这不会是她临死前几秒钟突发的灵感。我们现在明白了,当她在12月1日的空白日记页上用秘写墨水写下那四个字母时,她几乎提前整整一个月就在准备这个线索了。 “还要顺便说明一点,戈罗丽对字谜的爱好不能被说成是她使用f一a-c-e作线索并用秘写墨水的理由。因为只有合用这种可行的办法,才能实现她的意图。假如她把12月1日的事情都公开写出来的话,她担心这些材料会被那些能拿到她财物的人,阿曼都或者是她的秘书珍妮·坦普发现并销毁——对阿曼都来说,原因显而易见;对坦普来说,由于她和阿曼都有着不正当关系,她可能会受到他的胁迫。” “理由之二,”埃勒里出乎意料地转向卡洛斯·阿曼都,令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阿曼都,当你计划着要谋杀你的妻子时,你以为你们两人的那份婚前协议——有关五年考察期的事——已不复存在。正如在宣读遗嘱时你激动地说过,在五年考察期终止时,她当着你的面把协议撕掉了。事实上她并没有这样做。她撕的是一个假东西。因此,当沃泽尔先生在你妻子的葬礼之后向继承人宣读遗嘱时,你才知道她骗了你。那份婚前协议仍旧有效。你忙乎了一大通,包括策划谋杀,到头来仅仅进账了5000美元。 “对于绝大多数谋杀犯来说,这算是一场大失败。换了别人也许就放弃了,收起5000美元,去找别的事干了。不过,你可是有些英雄气概的人。你并没有放弃——你没有。尽管戈罗丽安排在先、你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来挽救你失败的命运。谋杀犯不能从他的犯罪行为中受到合法收益,这是人所共知的。劳瑞特·斯班尼尔继承了戈罗丽大部分财产。如果她能被指控谋杀了她的姨妈的话,这笔遗产就得转到你的名下,尽管还存在着婚前协议。道理很简单,劳瑞特被排除后,你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戈罗丽·圭尔德没有其他活着的继承人了。 “因此你在原先计划的基础上作了新的安排:你想方设法去诬陷劳瑞特谋杀了戈罗丽。你知道新的遗嘱把她作为第一继承人,这样就可以说她有作案的强烈动机。劳瑞特虽然矢口否认戈罗丽曾告诉过她有关新遗嘱的内容,但这无法被证实。你也知道可以说劳瑞特有作案的时机——大家当时都知道,劳瑞特自己说在出事的那天晚上,当她离开戈罗丽的住处时,她还是好好的,但这是她的一面之词。动机和时机都有了,你要做的,阿曼都,就是送给劳瑞特第三件东西:凶器。你只需将射杀你妻子的那支手枪放到劳瑞特的什物中就可以了。 “那么谁最容易把枪放到劳瑞特卧室的农橱内呢?你不再住圭尔德的房子了,但劳瑞特住在那里,罗伯塔也住在那里。这样,就有可能是罗伯塔把枪藏到了劳瑞特衣橱里的盛帽行李包内了。而且我们知道,当那把枪从行李包内掉出来后,是她建议立即通知哈里.伯克和我。我们当时正好在那里。” “理由之三,”埃勒里润了润他干燥的嗓子,又继续说道,他似乎急于从这烦心的重负中解脱出来,“当你遇到了一个叫斯波蒂的波威里流浪汉突然冒了出来,自称掌握着能让劳瑞特免于指控的证据时,阿曼都,你已经精心谋害了你的妻子;你已经策划诬陷了劳瑞特;你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得到戈罗丽的财产。根据你的想法,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抢在斯波蒂出庭作证前干掉他,以免宣布劳瑞特无罪后,你最终失去获得这笔财产的最后机会。 “阿曼都,你于是就这么做了。你干掉了斯波蒂。因为他是在波威里的那家小旅馆里被杀的,所以你很可能是扮成流浪汉的样子,用了一个假名,走上楼去,向躺在帆布床l的斯波蒂背后捅了一刀,然后若无其事地从伯克的眼皮底下溜了过去,走进了冬日的夜幕中,或者也有可能你是从旅馆的后门逃走的。 “但问题是,你怎么会知道出了个斯波蒂的呢,阿曼都。你怎么会意识到他会对你诬陷劳瑞特的计划造成危害呢?更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找到斯波蒂的呢?当斯波蒂出现在尤里·弗兰克尔办公室、声称要出卖他知道的情况时,你并不在场。哈,罗伯塔倒是在场。而且,当哈里·伯克从弗兰克尔办公室跟踪着斯波蒂到波威里时,她一直陪伴着他。罗伯塔在那家小旅馆外离开了伯克几分钟,去一家咖啡馆买三明治,很显然她利用了这个机会给你,阿曼都,打了一个电话。只有通过这条渠道,你才可能如此迅速地发觉斯波蒂的出现是本案的一个关键因素,并立即意识到除掉他的必要性,同时掌握杀害他的时间和地点。” “情况就是这样,”埃勒里带着一副倦容说道,“整个过程和手法、场面和场景令人沮丧。不过,如果你细细想一想这件事,这真是一个聪明之极的计划——出色的安排、出色的行动,情况变化后出色地随机应变,当然,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也是我近几年来遇到的最令人作呕的一桩案子。 “罗伯塔,那个12月30目的晚上,是你拿着阿曼都给你的那把钥匙进了圭尔德的房间。是你巧妙地钻入了案件调查的圈子内,作为阿曼都的一个内线。顺便提一句,你原本打算尽量接近主管的警官,于是你就竭力地讨好我。但是当哈里·伯克对你产生好感后,考虑到他和我同样是圈内人士,你就认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也许更安全、更隐蔽。是你,罗伯塔,把我们引导到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女子——你引诱我们相信阿曼都利用了‘另外’一个女子来借刀杀人,而事实上就是你本人。而且,你就是那个案发后完全消失了的戴着神秘的紫色面纱的女子。你在本案中不仅是凶手,而且担当了引开调查注意力的任务——在谋杀案中这样的阴谋诡计还真是少见。” 埃勒里疲倦的声音里有一种无情的穿透力,让人感到山穷水尽、无计可施,而这是极具震慑力的。罗伯塔一动不动地站着。阿曼都那双黑眼睛直楞楞地、用力地盯着她,尽力想传递给她各种提醒、警告和威胁的信息。但是她好像没有看到他似的,也许她什么都没看到。 “我已差不多说完了,”埃勒里说,“如果我漏说了什么事,或者把什么事说错了的话,罗伯塔,你可以补充和纠正。”(不!阿曼都的黑眼睛露出了歇斯底里的神色)“我认为你和阿曼都的感情危机发生在你们诬陷劳瑞特的计划失败——即法庭宣布她无罪之后。从那以后,你的注意力转向了,因为戈罗丽·圭尔德的财产,或者说你一直在努力想要的那一份,再也要不到了。 “但是阿曼都是不是也要不到了呢?难说。阿曼都有着吸血蝙那样的天性。他忙于勾引劳瑞特,正如他以前勾引过那么多的女子一样,包括劳瑞特的姨妈在内。罗伯塔,你渐渐地意识到他现在是想娶劳瑞特为妻了,这样,通过谋杀未能获得的财产又将落到他的手中。如果,或者说,当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后,你就没戏了。你对阿曼都来说已不再有用,除了提供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你们的关系因而就僵持起来。作为一个女人,你反应过度了。你开始提醒劳瑞特不要上阿曼都的当,你试图阻止他的这项新计划……我想,经过这件伤心的事情之后,你试图挽回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东西是,阿曼都本人。当初他说服你替他杀人时,你也许正疯狂地爱着他;而现在你看到你在失去他,在把他让给劳瑞特……” “那么我是怎么回事呢?”哈里·伯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丛林中乌鸦的叫声似的。 “你是怎么回事,哈里?”埃勒里从容地说,并无自鸣得意的意思。“你是否还在做天方夜谭似的美梦,以为罗伯塔在爱着你?哈里,你在这场游戏中被人利用了,你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小棋子而已。” “那么,她为什么要嫁给我呢?”这苏格兰人转过身来第一次面对着罗伯塔问道,“你是不是要嫁给我?” 罗伯塔嚅动着嘴唇。“哈里……” “让我做你的丈夫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哈里,我确实是爱着你的。我真的爱你。” “凭你那沾满鲜血的双手!” 她的双唇颤动着,说话声音极小,大家只有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是的……”接着她鼓起了勇气。“是的,埃勒里说得全部都对——杀人,还有其他的事——是我开枪打死她……”(不,不,不!阿曼都的眼睛在尖叫着)“……但这跟那件事无关。我一直在试图忘掉这恶梦般的往事。我希望开始新的生活……” “笨蛋!”卡洛斯叫骂道,“愚蠢,傻瓜!你现在已经掉进奎因的圈套里去了。他说来说去就是要你承认有罪,而你却承认了。你这个蠢货难道没发现吗?如果你闭上嘴巴他就拿我们没办法。奎因胡说八道了一大通,但没有一条能拿得到法庭上去的证据!笨蛋!笨蛋!” 奎因警官问:“韦斯特小姐,你愿意作一个宣誓证词吗?” 罗伯塔望着哈里·伯克。她看到的是一脸的失望,于是转过身去。“好吧,”她对警官说,“好吧。” 46 飞机有条不紊地起飞、降落;机场上声音嘈杂,周围一派忙乱的景象。但对机场的这几个人来说,却如在无人之境地。他们仿佛在一座孤岛的山洞里躲避着暴风雨,等待着广播宣布有关伯克乘坐的那架班机的信息。 这位苏格兰人的眼睛不再那么明亮,眼球充满着血丝。他看上去有一星期没有睡觉或换洗衣眼了。他的嘴巴紧闭着。他并没有要求埃勒里来送他。事实上,他已表示出永远也不想再看到埃勒里的意思了。但是,埃勒里却毫不气馁地一直跟着。 “我知道你很难过,哈里,”埃勒里说道,“我利用了你,是的。我差一点就没有这样做。我在心里一直斗争着。当劳瑞特演唱詹姆士·沃克的那首歌时,歌中有关12月和5月的内容突然让我眼睛一亮,我看清了这桩案子的全貌。我在内心进行着有生以来最激烈的斗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样去处理这件事。当你和罗伯塔告诉我们要在昨晚结婚时,我斗争更激烈了,因为这给我提供了一个让她认罪的机会。接着我父亲建议邀请其他一些人参加婚礼。他很了解我,他知道这案子快要有最后结果了。虽然他并不知道我的目标是谁,但他知道如何帮助我取得进展。 “后来我同意了,哈里。我不得不这样。我认为我这样做没有错。我没有其他选择。阿曼都说得对:我针对罗伯塔的罪行所说的一切在法庭上并不能成立,所以我必须让罗伯塔自己来认罪。不仅仅是这样,我还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阻止你和她结婚。我不能让你娶一个杀人犯。我知道只有通过让她自己认罪才能使你相信她就是那种人。当然,我不能让一个杀人犯逍遥法外……不,那是一个不合适的双关语,我不是有意的。” “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十九号班机现在从十号登机口登机。”广播通知着。 伯克抓起他的航空包,迈开大步向十号登机口走去,他几乎是在跑。 埃勒里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哈里。” 这位苏格兰人转过身来,发出了雷鸣般的声音:“你见鬼去吧。”他接着在登机口拥挤的人群中用力地向前挤,他的肩膀撞着了边上的一位老太太,她踉跄了几步,几乎要摔倒。 埃勒里一把将她扶住。“他今天心情不好。”他向这位老太太解释道。 他一直站在那里。十号登机口已经空无一人了,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直到它钻入云层,消失在天际。 伯克这样做当然是不公平的。但是,当一个人的生活突然被人完全打乱时,你是无法指望他保持理智的。 也许,破坏了别人生活的人,再用漂亮、好听的理由去安慰人,是不太合适的。 埃勒里就这样站着。 沉思中,有一只手碰了他一下。 他转过头来,不是别人,是奎因警官。 “儿子,”父亲说着,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走,咱们去喝杯咖啡。”每一张脸都一一个故事, 不同的脸故事截然不同! 有些脸有话不说, (有些)脸是书本, 上面没有文字,也许唯有一个日子。 ——亨利·华兹华斯·朗费罗(美国诗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