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大明》 贪官 贪官 当赵弈城从昏迷中渐渐醒来,只觉得脑袋好像要裂开一般,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又疼又闷;周围左右,似乎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声音不大,让他更加烦躁难耐。 想要查探一下周围的情景,但浑身乏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双眼,迷迷糊糊间,赵弈城只能在心中自问自答:“怎么回事?我现在是在哪里?” ……对了,下学后陪同学去吃饭,过马路时,一辆明显超速的货车就这么冲着自己撞了过来,想要躲避,但在突然而来的惊吓之下,反应慢了半拍,然后…… 自己出车祸了!! 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赵刚只觉得脑中思绪愈加混乱,诸般念头,纷沓而来。 自己现在是在医院吗? 那肇事司机可抓到了? 周围究竟都是什么人?医生和护士吗?为何会如此喧闹? 最重要的是,这次车祸,自己没有被撞出什么毛病吧? 想到可能出现的种种灾难性后果,赵弈城心中大急,想要睁眼起身,检查自己的身体,但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一般,依旧睁不开双眼,更动弹不得身体,只是隐约间可以听到周围有不少人在轻声说话,但具体说些什么,却听不清楚。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渐渐的恢复了些许力气,感官也渐渐恢复知觉,虽然依旧起不了身,也睁不开双眼,但赵弈城已是能感觉到自己手臂腿脚的存在,而周围的那些窃窃私语,也终于可以听得清楚。 “谢天谢地,知觉还在,我没有变成植物人……” 然而,感官恢复后,赵刚还没来得及幸喜,周围的那些窃窃低语声传入耳中,却让他又不由的愣住了。 ………… “这群刁民,实在可恶,竟敢袭击赵大人,致使赵大人昏迷,不能放过,必须严惩!!必须严惩……” “不过,这次赵大人竟欲将朝廷拨下的赈灾粮款全部挪用,动静太大,确是不妥,值此天灾人祸之际,一旦激起民变……” “你懂什么?赵大人年纪轻轻,就已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当朝三品大员,身份尊贵,前途无量,今日亲自巡视灾区,是那些刁民多大的荣幸?可是他们不仅不知感恩,反而掷石袭击大人,简直是不知好歹……” “哼,赵大人这次受袭,那些清流倒是高兴了,那张家后生甚至还胆敢当街放鞭庆贺,还有几个迂腐儒生,竟然敢为袭击赵大人的那些刁民辩护,待此间事了,本官非好好收拾他们不可……” “佛祖保佑,赵大人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否则,圣上一旦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诸位同僚,赵大人受袭,这般大事,我等终究还是无法遮掩啊,赵大人一旦有事,皇上定然会怪罪我等不说,即使赵大人最终无事,我等治民不力、防护不周的罪名,也是无法善了啊……” “其实这些都还罢了,我担心的是,如若赵大人醒来之后,思及被袭之事,迁怒于我等,又该如何是好啊?” “刘大人,如今那群袭击赵大人的刁民已被全部抓入大牢,我等该如何处置?因为赵大人遇袭一事,眼下各个衙门都乱成了一团,您是一府之首,可一定要拿个主意呀……” ………… 隐约听了几句后,赵刚心中愈加的奇怪,这些人究竟再说些什么?谁是“赵大人”?又哪里来的“灾区”和“刁民”?难道是在讨论某部古装电视剧吗?这般兴致勃勃,仿佛亲身经历,未免入戏太深了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赵弈城好不容易积蓄了一些力气,终于可以睁开双眼。 然后,赵刚就被映入眼中的一切惊呆了。 只见在他眼前,此刻正站着二三十人,密密麻麻,老少皆有,近乎将整间屋子占满了,每个人神色或焦急、或愤怒,或慌乱,或无所适从……但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身处之地,根本不是料想之中的医院,而是一间卧室——卧室之内没有任何一件现代器具,遍目皆是明清时代的装潢风格,古色古香,却又显得别样奢华雅致。 而出现在他眼前的这群人,也不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而是一群古人装扮、穿着类似于明代官袍的……戏子?演员?疯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古典雅致的卧室、一群古时官吏装扮的陌生人,以及那些半古不白的对话——赵弈城有种时空错乱、恍若回到古时的错觉。但隐隐间,脑海深处,却仿佛又带着些许熟悉。 就在赵弈城被眼前的情景而困惑不已的时侯,终于有人发现赵弈城醒来,此刻正睁着双眼看着他们,顿时大喜,竟是失了风度,向周围众人大声唤道:“诸、诸位同僚,赵大人、赵大人他醒过来了!!大夫!!大夫!!快叫大夫!!” 呼喊间,这人已是快步奔到赵刚床前,神色间满是讨好与谄媚,弯着腰连声说道:“赵大人,您终于醒了,下官早就知道,您福大命大,自有佛祖神明庇护,绝对不会有事的。” 于此同时,房间内的所有人,皆是同这人一般,抢着到赵刚面前,抢着说吉祥话,抢着表达自己的关切,唯恐落后于他人。 “赵大人您可算是醒了,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让下官担心不已,刚才下官一直在向佛祖祈祷,为大人您祈福,如今大人无恙醒来,正是说明老天有眼,天理昭显,小灾小难,绝对无碍大人丝毫!!” “赵大人您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之处?但有需要,只要您提,再贵重的药材物件,就算下官倾家荡产,也定要为大人您找来。” “赵大人,那些刁民实在太可恶了,现已被卑职全部拿下,只要您一声令下,卑职马上将他们斩首示众!!” ………… 看着这一群古时官吏装扮的陌生人,围在自己左右,无一例外皆是讨好谄媚的神情与话语,明明无比陌生,却又隐隐熟悉,赵刚正不知该如何应付,脑中突然响起一声轰鸣,接着仿佛开闸放水一般,无数莫名出现的记忆碎片,就这么突然而然的涌入赵刚脑中。 幼时丧母的悲痛与无助、寒窗岁月的苦读与奋斗、一朝登科的得意与期待、忽得圣宠的无措与幸喜、平步青云的踌躇与猖狂、初次贪污后的忐忑与满足,以及在最得意之时,忽受袭击的惊慌与愤怒…… 就这样,不过短短片刻间,如同播放电影一般,一名古时候的青年官员,其人生前二十余年的岁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进入了赵刚的脑海,与赵刚本身的记忆融合于一处。 而这些记忆碎片的主人,名叫“赵俊臣”!! 一位年纪不过二十有三,就已经凭借着无边圣眷与诸般手段,成为了户部侍郎、内承运库总管、当朝正三品大员的“赵俊臣”!!! 这些突然涌现的记忆碎片,琐碎、繁杂、而且很不完整,仿佛只是那“赵俊臣”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赵弈城甚至就连这个“赵俊臣”究竟身处于哪个朝代也无从知晓——但却又是如此的清晰,熟悉莫名,仿佛是赵刚本人亲身经历过一般。 面对这般不可思议的变故,眼前又有一群古代官员装扮的陌生人在自己面前争先恐后的讨好问安,赵刚感到荒谬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但在这喧闹杂乱的环境下,却根本插不上嘴。 就在这时,一名同样是古时官员装扮的老者,大声叱喝道:“胡闹!!赵大人刚刚醒来,身体尚有些虚弱,你们这般大声喧哗,乱作一团,坏了赵大人的病情恢复,一旦赵大人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房中众人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做的有些过火,又是一阵慌乱与道歉声,不过房中总算安静了许多。 接着,那老者拨开身前众人,来到赵刚的身前,轻声说道:“赵大人,您遇袭之后,下官心急如焚,不敢耽搁,遍招城中名医为大人诊治,还好那些大夫诊断后称,大人您虽然脑袋受了重击,一时昏迷,但并无大碍,只需要多加修养即可恢复,还请大人安心。不过虽然如此,下官和众同僚却依然放心不下,不敢轻离,就在这里守候着大人,谢天谢地,大人您终于醒来了。赵大人,您现在感觉如何?可否需要下官为您召唤大夫?他们就在外面候着,马上就能为大人您复诊。” 这名老者显然是房中众人之首,在他说话时,旁人皆不敢插嘴。面对赵俊臣之时,老者的神色虽然同其他人一般,带着显而易见的谦恭与讨好,却要矜持稳重许多,也更显精明世故。 只是,此时的赵弈城,遇到这般突然而来的莫名变故,心中满是混乱,无法平静,想要询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根本顾不上回答。 然而,那老者见赵刚对自己的问安不仅毫不搭理,反而眉头紧皱,眼神波动,似乎情绪激动,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由的心中一慌。 想到以眼前之人的尊贵身份,此次竟会在自己的治下遇袭受伤,肇事之人虽然已被抓获,然而一旦眼前之人心中愤怒依旧难平,转而迁怒于自己这些地方官员,那么…… 想到这里,老者原本还尚存的些许稳重,顿时丢了大半,不敢再心存侥幸,急忙跪在赵刚床前,叩首道:“赵大人您身为钦差,这次遇袭,实乃是下官防护不周,失职失察之罪,还请大人责罚,下官绝无怨言。不过,大人您的大计如今尚未实施,还请给下官等人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随着老者跪下,房中其他人皆是面露慌色,也纷纷跟着跪下,齐声请罪。 看到这里,经历了最初的茫然与慌乱,赵刚总算明白了过来——眼前这群古时官员装扮的陌生人,明显把自己当成了他们口中所谓的“赵大人”,而那位“赵大人”,在巡视灾区的时候,被他们口中的“刁民”掷石袭击,然后昏迷…… 再联想到,在自己脑海中突然涌现的那些属于“赵俊臣”的记忆碎片…… 这所有的一切,让赵弈城不由得在心中产生了一个荒谬无比的推断。 难道,自己出了车祸后,竟然回到了古时某个朝代,借尸还魂,夺舍重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另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是一名地位不低的古代官员? 赵刚虽然一向自诩冷静,遇乱不乱,但在此时,面对这个近乎荒谬的推断,也是不由的心中大乱。 与此同时,在赵弈城床前,一众古时官员依旧跪着,诚惶诚恐,却又不敢辩解什么,只是等待着赵弈城发落。 沉默良久后,赵弈城终于压下了心中的无措与慌乱,以尽量平静的声音,缓缓说道:“镜子。” 见众官员面露疑惑之色,赵弈城又补充道:“给我一面镜子。” 贪官 府志 听到赵弈城的吩咐,卧室房门附近,马上有机灵的官员站起身来,跑出房间,自是寻镜子去了。 另一边,赵弈城因为尚未搞清楚状况,不想露出什么破绽,所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虽然一群人就这么跪在他的面前,让他很不适应。 感到身上的力气又恢复了一些,赵弈城不想再这么躺着,所以聚力于手臂,尝试着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 看到赵弈城的动作,众人之中,那名为首的老者连忙起身相扶。 “没事,只是身体一时间使不上力气罢了,不碍什么大事。” 在老者的帮助下,赵刚终于坐起身来,依靠在床头,轻声说道。 而那老者,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再次跪在赵刚面前。 看着眼前这一众古时官员,年纪小的也有三十多了,年纪大的更是白发苍苍,就让他们这么跪着,赵刚终是心中不忍,叹息道:“算了,不要跪着了,都起来吧。” 为首的老者却不敢起身,只是迟疑道:“多谢大人,只是……我等防护不周之罪……” “先起来,那些事情以后再说。” 见赵刚语气肯定,众官员终于起身,一些官员面露喜色,以为眼前这位“赵大人”不再有怪罪之意,唯有那名为首的老者依然面露担心之色。 他自认为很了解眼前这位“赵大人”,虽年纪轻轻,淡已是身居高位,深受圣眷,年轻气盛,行事无忌,有仇必报,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而就在这沉默压抑的气氛之下,没过多久,那前去寻镜子的官员,已是快步返回,手中拿着一面巴掌大小的水银镜,也不经他人之手传递,只是挤开身前众人,来到赵弈城床前,讨好似的用双手将镜子捧到赵弈城面前。 看着递来的水晶镜子,赵弈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接过了镜子,摆在自己眼前。 然后,他终于见到了自己如今的样子。 镜子当中,是一位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眉清朗目,模样俊俏,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样子,只是此刻脸色惨白,神色恍惚,头上缠着纱布,仿佛在不久前才遭受过重击,却是破坏了整体的形象。 但这些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问题的关键是,这绝不是他原先的模样。 这是那些记忆碎片的主人——“赵俊臣”的模样!! 赵弈城总算知道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究竟来自何处了——这些记忆碎片,正是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 但赵弈城宁愿不知道。 他真的穿越了!!真的回到了古时!!真的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原先,赵弈城还抱着侥幸心理,认为眼前的变故,可能会是某个电视节目的恶作剧,在这个房间某个角落,正隐藏着一架摄像机,而节目策划人们正在偷偷窃笑着。 虽然这种猜想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但赵刚就是这么期望着。 但很可惜,事实与赵弈城的期望截然相反,镜子中映出的模样是骗不了人的。 在这一刻,赵弈城很想理智的推断事情的缘由、冷静的分析今后的计划,但事实是,当发现了这一切之后,虽然已是有了心理准备,但赵弈城的脑中,依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看到赵俊臣一言不发,只是愣愣的看着手中的水晶镜,周围众官员又开始担心起来,以为赵俊臣受了袭击之后,脑袋出了什么毛病。 如若真是那样,以赵俊臣在当朝皇帝心中的地位,在场众官员全都前景不妙,贬官为民只是从轻发落,抄家问斩也不是不可能。 终于,众官员中,为首的老那名者在迟疑片刻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赵大人,您可是还有什么不适?要不要下官为您传唤大夫?” 听到这老者的询问,赵弈城终于从震惊与无措中恢复了过来,不想露出破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模仿着记忆中赵俊臣的语气,缓缓说道:“不用,我、嗯,本官没什么事,只是脑子有些昏沉,想要独自呆一会,你们先下去吧,有事的话,本官自会传唤你们。” 老者听到赵弈城成的吩咐后,虽然不敢违背,却又放心不下,有些迟疑,说道:“这个……大人您刚刚受了袭击,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况且大人您身为钦差,下官尚有许多事情想要向大人您请示,还有,那些闹事的一众刁民,如何发落,也需要大人您来决断……” “下去!!” 赵弈城此刻脑子正乱,不想与他们纠缠,通过那些记忆碎片,以及眼前众官员的表现,知道如今的“自己”虽然年纪轻轻,但无论官位还是权势,皆是比眼前众官员更高更重,所以直接将不耐烦的表情显在脸上,不再客套,冷声说道。 听到赵弈城语气冷淡,房中众官员皆是一惊,不敢再耽搁纠缠,躬身行礼后,皆是快步离开,那名为首的老者虽不愿就这么离开,但更不敢再违背赵弈城的意思,于是也随众人离去了。 只是,虽然被迫离开,但众官员却不敢走远,依然在房外候着。 但赵弈城现在已经不想管这些了。 待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后,赵弈城突然苦笑,叹息一声,自嘲道:“这算是什么?庄生梦蝶?前生今世?又或是夺舍重生?赵弈城啊赵弈城,枉你平日里常常自诩处事淡然,遇乱不乱,但如今遇到这般变故,却也失了方寸,不知所措了。” 赵弈城原本只是政府里的一位不起眼的公务员,没什么突出的能力,却也没什么明显的缺点,既不懂得勾心斗角,也不愿意花费心思去谋权夺利,生平唯一的爱好只是读书罢了,原想着自己会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却没想到竟会遇到这般不可思议的变故。 一时间的无措,也是可以想象的。 沉默良久之后,赵弈城终于平息了心中的慌乱与不安,摇了摇头,再次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虽然换了身体、穿越了时空,但我毕竟早已没了牵挂,这般变故虽然离奇,但对我而言,却也没有真正损失什么。” 在穿越之前,赵弈城父母早逝,也没有恋爱结婚,在这个时候,反倒比常人看得开,毕竟少了几分牵挂。 自言自语后,赵弈城不再说话,只是暗暗想道:“反倒是我自己,不管是夺舍重生,还是借尸还魂,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也就只能认命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查明如今身处的朝代与环境,以及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赵俊臣又是怎样的人物,不能露了马脚……” “虽然接收了这个赵俊臣的一部分记忆,但接收的时候毕竟只是走马观花,不甚深入,而且这些记忆不仅凌乱,更不完整,只是这赵俊臣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大都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和经历,却让我连自己如今究竟身处于哪个朝代都无从知晓。封建社会,等级森严,万一不小心触犯了禁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日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能大意啊。” 想到这里,赵弈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不由的又是暗暗自嘲:“不管怎样,虽然穿越了,但老天还算待我不薄,我如今的模样可要比原先俊俏多了……虽然不符合后世的审美观。而且在这个时代还算得上是权高位重……恩,户部侍郎、内承运库总管、正三品官员,也不知这赵俊臣年纪轻轻,如何能爬到如此高位,不过,我倒宁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穿越到古代之后,别说赵弈城只是一位正三品官员,即使成了皇帝,又能如何?无论是物质享受,还是精神食粮,比之现代,都差得太远。 但如今的赵弈城,却不愿多想这些让人沮丧的事情,所以只是闭上双眼,将赵俊臣留下的那些记忆碎片认真吸收、细加整理、深入分析。 赵俊臣的记忆碎片,虽然有许多地方都不完整,但整理分析之后,还是能发现许多有用的线索,得出许多有用的结论。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弈城缓缓睁开双眼,终于将赵俊臣留下的记忆碎片整理完毕,许多原本不明白不清楚的事情,此刻也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甚至根据种种细节,赵刚还推断出了他如今所处的朝代与大致年份。 然而,此刻赵弈城的眼中,却满是震惊与无奈之色。 按理说,刚刚经历了“夺舍重生”、“回到过去”等等诸般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赵弈城感到震惊了。 但现在,赵弈城确实再次震惊了。 如果说,有一件比穿越到古代、夺舍重生更离奇的事情,那就是穿越到了一个与自己所熟知的历史完全不同的时空当中。 中国还是中国,华夏还是华夏,只是历史不一样了,一个本应该灭亡的王朝,如今竟依然存在着。 不过,赵弈城却不愿轻易下定结论,皱眉思索片刻后,赵刚突然向门外扬声唤道:“来人。” 只是瞬间,众官员之首的那位老者已是推门而入,显然一直在门外等候着赵刚的召唤。 “大人,您有何吩咐?” “把本地的府志取来,让本官过目。” 赵弈城吩咐道。 赵弈城知道,在中国古时候,每府每州每县,皆有府志、州志、县志,记录本地历年来所发生的大事,包括历史、地理、风俗、人物、文教、物产,甚至还有父母官的更迁。 而在其中,关于年份的称呼,比如说正德三年、康熙十年等等,都可判断出皇位与朝代的更替。 听到赵弈城的吩咐,那老者虽然奇怪,但也不敢耽搁,片刻之后,已是将该地的府志奉到赵弈城面前,并在赵弈城挥手间退下。 翻阅之间,赵弈城知道了许多事情,比如说,他现在正身处于山西省潞安府境内,而此时这个地方正经历着百年难遇的蝗灾,灾民遍野,此外,他还知道了房外众官之中为首的那名老者的身份姓名——潞安府知府刘长安。 但对于这些,赵弈城并不关心,他只是紧紧的盯着最前方的年份表不放。 嘉靖、隆庆、万历、天启、崇祯……崇祯二十年、崇祯二十二年……崇祯二十三年!! 赵刚终于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他现在身处于明朝。 其实关于这一点,赵刚早就已经猜到,他此时身处的房间,装饰风格与明清时候完全一致,而一众潞安府的官员,包括赵刚自己,脑袋后面都没有挂着辫子。 但是,崇祯二十三年!! 赵刚虽然对中国历史掌握的不甚深入,但也有大概的了解,知道崇祯皇帝是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在位十六年后吊死于煤山!! 但在这个时空中,崇祯皇帝至少在位了二十三年!! 而且,在崇祯皇帝之后,还有一位皇帝,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德庆皇帝。 “德庆三十三年,潞安府遇百年蝗灾,蝗虫漫山遍野,百姓颗粒无收……” 这是潞安府府志的最后一页。 也就是说,现在是明朝德庆三十三年!! 这不是赵刚所熟知的明朝,这个明朝比赵刚所熟知的那个明朝,至少延长了四十年的时间。 很显然,在崇祯皇帝之前,依然有嘉靖、万历、天启等皇帝,在那时,明朝依然是赵弈城所熟悉的明朝,但本应该是亡国之君的崇祯却将大明朝延续了下去,而这个时空,历史也是自他那里发生了转折。 “这算什么?平行空间吗?本来还想着,虽然穿越了,但凭借着自己熟悉历史的优势,趋吉避凶,哪怕最终无法大富大贵,但也以可平安一生,哪想到,我竟然重生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历史当中,最大的依仗,竟是没了……” 想到这里,赵弈城苦笑,神色间满是无奈。 崇祯皇帝究竟是如何将明朝从濒临灭亡的边缘救回来的?建州女真、也就是日后的大清朝如今又如何了?而现如今的大明朝又是一个怎样的环境? 这些东西,赵刚无法从府志中了解,赵俊臣的记忆碎片中也少有提及,毕竟赵弈城所继承的,只是赵俊臣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而在这部分记忆当中,只有他自己、他自己、他自己,很显然,原先的赵俊臣,是一个很自我的人。 “算了,反正是穿越了,不管是穿越到自己所熟悉的历史,还是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其实都没有什么差别,先不说我对明朝历史本就不甚了解,就算了解详细,所了解的历史也是后人书写的历史,到处都是春秋笔法,或美化或丑化,又怎会是真正的历史?所谓熟知历史的优势,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现在最让我头疼的,反倒是我如今的身份……” 将所有的记忆碎片整理分析之后,赵刚对于赵俊臣——也就是如今的他自己——的身份经历,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简单的说,赵俊臣这个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一个朝野皆知、天下闻名、声名狼藉的……大贪官!! 这么说吧,他虽然没有欺男霸女、欺压百姓——至少没有明着来——但贪污受贿、权钱交易、阿上治下,所有贪官会做的事情,这个赵俊臣都做了,而且做的无所顾忌,世人皆知,旦有恶举,全然不知道掩饰。 所以,在他视察灾情的时候,不管他究竟有没有想过贪污赈灾粮款,但毕竟是带给灾民们希望之人,竟会被愤怒的百姓掷石砸昏,可见民间百姓对赵俊臣的所怨恨之深!! 这样一个贪官,即使在贪官之中,也是完全不合格的。 明白了这个事实之后,赵弈城脸上的苦笑之色愈浓。虽然赵俊臣之前的所作所为,皆与他无关,但赵弈城毕竟继承了赵俊臣的一切,身体与记忆继承了,官位与财产继承了,骂名臭名,以及这些臭名骂名将会带来的后果,自然也逃不掉。 本以为在穿越后成为了一名古代官员,虽然心有不甘,但运气却也不算是坏的彻底,却没想到,穿越之后,官是大官,臣是重臣,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奸臣,而且还是恶名满天下注定不得善终的那种! 贪官 谋划 赵俊臣没有父亲,而他的母亲赵氏,则是一个被赶出宗族的“荡妇”。 简单地说,就是赵氏在还没有结婚之前,就已经怀上了赵俊臣,不仅如此,无论宗族长老如何逼问,赵氏就是不肯说出赵俊臣的父亲为何人,更不肯打掉肚子里的赵俊臣。 在当时,这完全是一个惊世骇俗不容于世的行为。 于是,自然而然的,赵氏被赶出了宗族。 被赶出家族之后,赵氏无依无靠,时时受人欺辱却无言还口,亦无力还击,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生下了赵俊臣,之后就靠着替人做针线活养家,但同样的活计,因为名声不佳,拿到的工钱只有别人的一半,就靠着这般微薄的收入,勉强支撑着她与赵俊臣的生活,相依为命。 不管赵氏犯过怎样的错误,她确实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在收入如此微薄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毫无犹豫的送赵俊臣去私塾读书识字,以期赵俊臣将来能有出息!! 然而,在赵俊臣十一岁的时候,赵氏不堪重负,竟是累死!!赵俊臣也因此而伤心若死,大病了一场,最后,还是当时教赵俊臣读书识字的许老夫子,见赵俊臣可怜,收留了赵俊臣,不仅继续教授赵俊臣诗书六艺,后来更是自己出钱,让赵俊臣进了县学,成为了科举生员。 而赵俊臣也完全没有辜负他那死去的母亲以及恩同再造的许老夫子对他的期望,乡试、会试连连中榜,虽然每次都只是刚刚合格,总在最后几名徘徊,但考虑到赵俊臣那时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也算是难能可贵。 如若就这样发展下去,赵俊臣的前途大概就是勉强进入殿试,得到一个三甲后段的名次,钻营数年之后,成为县令之类的小官,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成为知府之类的明朝中层官员。 可是,任谁都没想到的是,由于殿试时只考时务策,而赵俊臣所参加的那次殿试,所考的时务策主要涉及到国家理财方面,而赵俊臣竟是对理财之术有着一种生而知之的天赋,一鸣惊人,最后更是被亲自主持殿试的德庆皇帝钦点为状元,不知羡煞了多少读书人。 科举之后,赵俊臣直接进入户部任职,先从正六品的户部主事做起,一年三迁,青云直上,短短三五年间,已是成为了正三品户部侍郎,不久后德庆皇帝更是把内承运库交给赵俊臣管理。 这般的平步青云,是与赵俊臣所擅长的理财之术是分不开的。 可以说,这些年来,赵俊臣确实做了不少实事。在赵俊臣入朝之前,明朝财政周转困难,入不支出,但经过赵俊臣的诸般建议与整顿之后,竟是大有好转,近年来已是渐有结余! 但更重要的,却还是当朝的德庆皇帝对赵俊臣超乎异常的宠信。 基本上,赵俊臣自入朝为官之后,就已是成为了皇帝身边的近臣,时时伴驾,多有赏赐,一旦出现可让赵俊臣表现的机会,德庆皇帝就绝不会放过,尽可能的让赵俊臣表现。而赵俊臣旦有所表现,德庆皇帝就一定会抓住机会提升赵俊臣的官职,封赏之厚,朝野上下,皆是眼红不已。 就这样,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赵俊臣年纪不过二十有三,就已是成为了当朝三品重臣!! 正因为圣宠太重,朝野之间多有传言,称赵俊臣很有可能是德庆皇帝的私生子。 理由有很多,比如说,赵俊臣的模样和德庆皇帝年轻时候有六七分相似,而赵俊臣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除了死去的赵氏,无人清楚; 比如说,在赵氏生下赵俊臣之前的那一年,正好德庆皇帝南巡,曾路过赵俊臣的老家扬州府,期间还神秘的微服私访了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德庆皇帝究竟去了哪里,却是谁也不知道,但与赵氏怀孕的时间地点,却正好吻合; 再比如说,赵俊臣与当朝陛下第一次相见之时,得知赵俊臣的身份来历之后,皇帝对赵俊臣的身世以及他那死去的母亲赵氏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在得知赵氏被活活累死之后,还面露伤感之色,沉默良久…… 总之,无论朝野,关于“赵俊臣是当朝陛下的私生子”这样的传言,已是人人皆知,言之凿凿了。 对于这般传闻,赵俊臣虽有听闻,也曾暗暗得意,却不敢肯定,而皇帝本人,也是不可置否。 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在无边圣眷之下,赵俊臣在理财方面的才华展现无遗之余,多有建树之余,他的缺陷也明白无误的表现了出来。 或许是年少时穷怕了,对于钱财一物,赵俊臣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与狂热,简单的说,就是贪财,只要看到有利可图,不管是否合法,不管是否该他得到,他都会想方设法的为己谋利,而当今皇帝的宠信甚至溺爱,更是让他有些肆无忌惮,尤其是近两年来,已经渐渐演化成贪得无厌了。 思及赵俊臣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赵刚无奈的叹息一声。 二百三十万两白银!! 在赵俊臣的诸多记忆碎片当中,连他自己所处的朝代与环境都不甚清晰,但这个数字,却是无比清楚。 这是他五年来的贪墨所得——要知道,他升为户部侍郎、得以位列朝班,还仅仅只是一年前的事情,五年来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在为原先的户部侍郎打下手,就算是这样,在那段时间里,他也能贪墨四十万两白银之巨。 而升任户部侍郎之后,短短半年间,他又贪墨了八十万两白!!兼任内承运库总管后,又是仅仅半年时间,他再次贪墨了一百一十万两白银!!! 是的,在赵弈城接收地那些记忆碎片当中,这些数字都很清楚,非常清楚!! 这是一种怎样的贪婪与疯狂啊。 赵弈城见过贪官,但从未见过贪墨的如此疯狂地贪官。 权钱交易,明取豪夺,贪污受贿,诸般手段,只要能让他获得巨利,他就绝不会拒绝放弃。 再加上,赵俊臣年少得志,多有人眼红嫉妒,仗着德庆皇帝的宠信,做事肆无忌惮,更是得罪了不少人。满朝上下,嫉妒与怨恨赵俊臣的大臣,恐怕不下于半数。 只不过,赵俊臣实在太受德庆皇帝的宠信,而且赵俊臣贪污之余,在国家理财方面确实做出了不少贡献,算得上是功勋卓著,所以那些眼红、怨恨赵俊臣的大臣们,一时之间还奈何不了他,但在暗中,已是开始处处针对于他。 官场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秘密,赵俊臣是否贪污、贪污了多少,那些同殿为官的大臣们皆是知晓。为了败坏赵俊臣的名声,为日后收网埋下伏笔,他们自是添油加醋的把赵俊臣贪污受贿的事情满天下宣传,搞得路人皆知。 以至于到了今日,赵俊臣虽然不会是满朝文武中贪墨最多的——毕竟他为官时间尚短——但绝对已是满天下最著名的贪官。 当然,在诸般宣传材料中,他还是皇帝身边的弄臣,至于他的诸般功劳,满朝大臣们皆是选择性的忽略掉了,而那些整日里唾骂诅咒赵俊臣的平民百姓,更是丝毫不知。 以上这些情况,有些是赵刚从赵俊臣的记忆碎片中得到的,有些只是从现有情报中得到的推断与猜测,但与实际情况也八九不离十。 而这,就是原来的赵俊臣!! 但让赵弈城无奈的是,现在他就是赵俊臣,赵俊臣所作的一切,所有可能会导致的后果,都需要他来背负。 想到这里,赵弈城不由苦笑,摇了摇头,无奈道:“上帝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怎么觉得,这个赵俊臣,已是到了灭亡的边缘了?本以为虽然穿越了,但作为一名古代官员,至少安全无忧,不愁温饱,没想到竟会是这般情景,不过到了现在,我就是赵俊臣,赵俊臣就是我。将来如何作为,却要好好谋划一番,否则按照现在的态势发展下去,恐怕不得善终啊。” 认清身份 在穿越之前,赵弈城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大的特点,不过是喜爱读书罢了,虽然是在政府任职,但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公务员,对于官场上勾心斗角的事情,一向是敬而远之。 但这并不是代表着,赵弈城在面对困境之后,就会束手无策。 按照赵弈城自小所得到的评价,他是一个长于谋划,却少了点急智的人。 所以,面对突然撞来的汽车时,赵弈城会因为受到惊吓而身体反应慢了半拍,当赵刚发现自己穿越的事实后,他会大脑空白,有些无所适从。 总之,面对突发事故时,赵弈城的表现,并不会比普通人更好。 但是,一旦赵弈城冷静下来,再给他一些时间,再困难的事情,他也会完成的很出色,少有犯错。 这或许是因为赵弈城擅长分析的缘故,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他都能冷静下来,有条不紊的分析清楚,找到自己的优势与劣势,并据此制定出针对性的对策。 就像现在赵弈城所做的这样。 虽然现在他的名字叫做赵俊臣。 ………… (从此处开始,本书的第一人称,改为赵俊臣) ………… “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赵刚,而是赵俊臣了。” 赵俊臣暗暗想道。 “我如今所处的状况,虽然还能得意一时,但怎么看都是最终不得善终的局面,虽然因为德庆皇帝的宠信,地位暂时还算稳固,但德庆皇帝如今已是五十有四了,这个年代的人寿命都不算长,哪怕是皇帝,也少有能活到六十岁上的,德庆皇帝又能护得了我几年?若是他一旦驾崩了,以我现在的名声,又是树敌众多,最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有句话说得好,“万夫所指,无疾而终”,因为敌对大臣们的满天下宣传,赵俊臣虽然有些“名过其实”,但也正应了这般局面。 自古以来,身为贪官而得善终者,自然有不少,但那是因为这些贪官会搞“面子工程”,长于装点门面,贪是贪了,但少有人知晓,甚至表面上还会是一个受世人称赞与尊敬的青天,事实上,“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虽然这句话多少有些愤世嫉俗、将满天下的官员一棒子打死的意思,但也可以看出,在这个封建社会,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清官,而百姓们心中所谓的“清官”,其门槛也是极低。 只要你能让百姓有口饭吃,那你就是青天大老爷。 而像赵俊臣这样贪得肆无忌惮路人皆知的大贪官们,哪怕再受圣宠,哪怕权势再大,却从无一人能落得好下场,李林甫、秦桧、严嵩等等,哪一个不是权势滔天?哪一个不是深受宠信?又有哪一个落得了好下场?即使可以平安老死,死后也会累及子孙。 为何?你名声太臭,危及了江山社稷,累及了朝廷名声!!若朝廷社稷根基动摇,皇族们统治什么?清官们怎么施展抱负?贪官们怎么继续贪赃枉法?你贪污受贿没多少人管你,但你不能挡了大家的路。 所以,那些名声太臭的贪官,不仅恨你的清官们要杀你,原本宠信你的皇帝要杀你,原本是你朋党的其他贪官们,为了撇清自己,为了能继续贪赃,为了消灭证据,还是要杀你。 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想着杀你之时,你怎能不死?怪只怪你连贪赃都不会,竟然搞的世人皆知!! 以赵俊臣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虽然还远远不及李林甫、秦桧、严嵩等等这些“前辈”,但仅论名声之臭,却已是可望其项背,如若不出意外,哪怕他真的是德庆皇帝的私生子,下场绝对也好不到哪去。 值得庆幸的是,赵俊臣现在的名声作为,还远远没有达到危及江山社稷的地步,虽然敌对大臣们——尤其是那些清流们一直在极力宣传,但赵俊臣毕竟不过为官五年,时间尚短,他“贪官”的形象,虽然人人皆知,但还没有深入人心。 “还好,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 冷静下来之后,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赵俊臣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好好的活下去。 ………… 现在的赵俊臣,之所以在朝野之间声名狼藉,却又地位稳固,是因为他会理财,是因为他受到了当今德庆皇帝的宠信。 当然,也不排除他真的会是德庆皇帝的私生子,但这一点其实无关紧要,甚至从某方面而言,是弊大于利的。 继承的诸多记忆碎片当中,最清晰深刻的,一是他自幼以来的成长经历,二是他所贪墨的银两数字,而接下来的,就是德庆皇帝的为人,以及这些年来户部与内承运库的状况。 看起来,原先的赵俊臣,为了拍德庆皇帝的马屁、为了大明的财政,还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记忆竟是这般深刻。 简单地说,如今德庆皇帝不仅喜欢赵俊臣,而且离不开赵俊臣。 德庆皇帝是一个好大喜功之人,昨天还要翻新宫殿,今天就要南巡,明天指不定就会派人靖清边患,而这一切,都需要钱,皇帝也是缺钱的。 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德庆皇帝,如今明朝的财政周转,绝不会如此困难。 在赵俊臣出现之前,德庆皇帝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常常会为户部与内库没钱而困扰,想法很多,能实现的很少,而自从赵俊臣出现之后,总会想方设法的挤出银子,满足德庆皇帝的种种欲望。 再加上赵俊臣多年来对德庆皇帝了解颇深,极是懂得他的喜恶,善于揣摩德庆皇帝的心思,往往德庆皇帝刚想要做些什么,赵俊臣已是提前将一切准备妥当,一言一行,莫不是让德庆皇帝即满足又开心。 所以,从某方面而言,世人皆言从前的赵俊臣不仅是一个贪官,还是一个弄臣,其实是一点都没说错的。 从前的赵俊臣,确实如此。 而这般作为,如今已经更换了灵魂的新生赵俊臣,自然会义无反顾的……继续保持下去。 不仅要继续这么做,还要做的更好。 因为赵俊臣分析来分析去,发现他今后能拥有的依仗,在短时间内也仅仅只剩下德庆皇帝的宠信了。 德庆皇帝的喜恶习惯,通过记忆碎片,已经被如今的赵俊臣继承了下来,虽然不敢保证自己有能力可以面不改色的皮溜须拍马,但依然可以轻易地挠到德庆皇帝的痒处。 至于理财,不外乎开源节流两个方面而已,从前的赵俊臣在理财方面的方法与经验,依旧被如今的赵俊臣继承了下来,再加上拥有后世数百年的见识,新生的赵俊臣,自是有自信做得更好。 是的,比原先的赵俊臣做的更好,让德庆皇帝离不开自己,这是短期内保命最有效的方法。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相比较对赵俊臣有利的方面,对赵俊臣不利的方面更多,也更致命严重!! 形势 事实上,经过赵俊臣的仔细分析,发现对如今他面对的不利因素,真的很多。 多的甚至能让赵俊臣想想就出一身冷汗。 赵俊臣如今虽然表面风光,但政敌太多,名声太差,就连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如今的太子殿下,对他也颇为不满。 而这些问题当中,有的可以轻易解决,有的可以尝试着解决,有的,却根本不可能解决。 ………… 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是朝堂之中政敌太多的问题。 赵俊臣年纪轻轻,属于无才无德的那一类,但凭借着圣眷,却能在短时间内青云直上,如今已是朝廷三品大员,如何不让人眼红嫉妒? 事实上,眼红的人很多,因妒生恨的人也很多,而从前的赵俊臣年少轻狂,又得罪了不少人,由此树敌更多。 再加上从前的赵俊臣以为只要自己拥有圣眷,就完全足够了,所以对于那些巴结他的人向来是不屑一顾,更没有什么铁杆的党羽盟友。 敌人太多,总不会是好事,他们总在暗中盯着你,等待着你露出破绽的那一刻,或亲手把你推下悬崖,或兴高采烈的落井下石,让你再无翻身之力。 不过,这个问题看起来虽然麻烦,但实际上反而很好解决。 抛开那些所谓清流,赵俊臣的政敌之中,绝大多数人之所以敌视赵俊臣,只是因为眼红嫉妒,只是因为从前的赵俊臣独享了太多的利益——所谓政敌,本质上就是因为利益的分配不均——只要赵俊臣将自己所得的利益拿出一些,分给他们,那么原本的对手敌人,马上就能成为他最铁杆的党羽盟友。 所以,对于这一点,赵俊臣并不担心。 ………… 而可以尝试着解决的,则是赵俊臣在朝野之间名声太差的问题。 历朝历代,都会有清流的存在,他们没有权力,却拥有着连皇帝也为之头痛不已的话语权,他们可引导民意,也能得到百姓们的信任。 而历朝历代的贪官们,在民意和话语权这方面,或是不重视,或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历史上被清流们活活骂死、写死的权臣贪官,不知有多少。 像如今,赵俊臣之所以在朝野间声名狼藉,这些清流们倒是要占上大半功劳。 这是其实是历朝历代以来,清流们的惯用伎俩——先在民间把政敌的名声搞臭,让政敌们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恶名满天下,慢慢积蓄民怨之余,也慢慢增加他们本身的名气与声望,到了最后,凭借着民怒与自身的名望,自下而上,逼着皇帝动手。 说到底,就是挟民意以令天子。 当遇到圣明天子、或者注重民意的天子时,这一招很好用,虽然简单,却屡试不爽。 不过,对于这些人,赵俊臣虽然忌惮,却并不惧怕,民意是可以引导的,话语权是可以争夺的,而且即使在清流当中,也总会出现一些甘为我用的“聪明人”,所以在民意引导这方面赵俊臣虽然已是慢了一步,本身也没有清流的名望声誉,但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正如前文所说,哪怕是一个贪官,只要隐藏的好,善于引导民意,多做些装点门面的事情,那么无论你贪墨了多少银两,干了怎样的坏事,你在世人眼中,你依旧会是一名青天大老爷——在这个信息不畅的世界里,尤其如此。 ………… 而根本无法解决的麻烦,就是太子对他的不满。 这也是最致命的麻烦。 德庆皇帝如今已是五十有余,自然早已是册立了太子,太子名叫朱和堉。按照清流们的话来讲,这位太子殿下将来注定会是成为一代圣君的——由此大约可以看出这太子是一位怎样的人物——他不是李世民、康熙那样以宽仁为本、知人善用的"圣君",而是像朱元璋、雍正那样眼里不揉沙子的“圣君”!! 朱元璋和雍正是怎样的人?在这两人执政期间,大臣们在上朝前都会为自己准备好棺材,因为他们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人弹劾自己,会不会有哪件事做的没让皇帝满意——而一旦出现这样的状况,断头台就是他们的去处。 这种皇帝谁会喜欢?只会指责他人却从不做实事的清流!! 这位太子爷从来都看不到赵俊臣对大明朝财政方面的贡献,他只知道,赵俊臣是贪官,而贪官就该杀!! 而“赵俊臣是德庆皇帝私生子”的传闻,以及德庆皇帝对赵俊臣的宠信,更是加深了太子朱和堉对赵俊臣的不满。 在赵俊臣继承的记忆碎片当中,太子每次出现,留给他的,都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这位太子爷甚至曾有一次当着赵俊臣的面,在德庆皇帝身前历数赵俊臣的罪过,称“不杀赵俊臣不足以安天下”,虽然最后被德庆皇帝压了下来,但依然将赵俊臣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旦德庆皇帝有所不测而太子继位,那么赵俊臣的下场也就可以预期了。 这才是如今赵俊臣所面对的最大、也是最无解的危机!! …………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眉头紧皱。 “这个赵俊臣,之前做事肆无忌惮,难道完全就没有想到他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实际上已是危机四伏了吗?”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赵俊臣只觉得头痛无比。 良久之后,赵俊臣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叹息道:“算了,暂且先定下三策吧——先是稳固自己在德庆皇帝身边的地位,让他离不开我;然后再拉拢政敌,化为党羽;最后则是与清流们争夺话语权,转变朝野间对自己的印象——以此来慢慢转变我如今的不利处境,至于那位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太子爷……走一步看一步吧,太子毕竟只是太子,太子只是有可能会成为皇上罢了……” 在这一刻,赵俊臣已经完全代入了角色。 “不过,穿越之后,我没有想过要振兴中华,救民于水火,也没有想过要当一个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只是一心想着如何讨好皇帝、如何网络朋党,如何操控民意,这些事情可都不像是一个良善之人该做的事情啊,标准的贪官奸臣的路数……穿越之前,遇到这样的官员,我一向是不屑一顾,看来危机之下,却也暴露了我的伪善本质了,不过,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好好活下去罢了,自身已是难保,又哪里顾得上其他……” 是的,为了自己的将来,赵俊臣把所有方面都考虑过了,但就是没有想过要改变身份,转而成为一名真正的清官。 这是因为,穿越之前,赵俊臣在政府任职,虽然混的不是很好,但也学到了许多东西。 其中一条就是——“出身决定阵营”,这句描述派系斗争的评语,在这里同样适用。 你要转变身份,不当贪官要当清官,可以——但是,原本与你一同贪污的其他贪官们,会觉得你背叛了他们,会害怕你泄露了他们的秘密,会想尽一切办法对付你。与此同时,无论你再如何证明自己已经痛改前非,弃恶从善,清官与清流们还是不会信任你,古人往往固执,而那些清官清流们更是其中代表,在他们看来,贪官就是贪官,绝无弃恶从善的可能,看到你整日清官做派,他们甚至还会觉得这是一个阴谋…… 所以,如若贸然转变身份,所带来的下场,就只会是众叛亲离。 更何况,赵俊臣之前贪污的银两实在是太多了——足足有二百三十万两白银——哪怕他今后十年之内一文不贪,从前的所作所为,已是足够让那些御史清流们弹劾他无数次了。 而最主要的原因,则是赵俊臣通过自己所继承的那些记忆碎片来判断,如今的大明朝虽然依旧存在,但它的吏治,似乎依旧很糟糕,也就是说,贪官权势比清官们更重——而这些权高位重的贪官们,正是赵俊臣心目中的最佳盟友,他们有权势,与自己有共同目标,比如说他们都不希望那位注定会是圣君的太子殿下登基…… 所以,赵俊臣这个贪官,今后还是要继续当下去。 “如果上帝可以帮助你实现目标,那么魔鬼就是你的敌人;如果魔鬼能够满足你的需求,那么你同样也可以向上帝宣战……我虽然还没有这么不择手段,但如果能为自己营造有利的形势,那么即使披上一层‘贪官’的外皮,用贪官之力,借贪官之势,又能如何?只要心中无愧即可……” 就在赵俊臣终于确定了日后该走的道路之时,卧室之外,突然传来了阵阵喧哗。 青年男子 “少爷!!少爷!!你出什么事了?” 呼喊声中,一名与赵俊臣年纪相当的青年男子,猛的撞开房门,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赵俊臣床前。 当他看到赵俊臣如今的形象——面色惨白,神色萎靡,脑袋上还包裹着纱布——青年男子神色间的焦急担忧愈加的浓重了,连声说道:“少爷,你怎么了?我不过离开了几个时辰,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不要吓我啊……” 之前,众潞安府官员在赵俊臣面前,虽然一样是满脸的关切,满嘴的问候,但更多的还是做作,只是想要讨好赵俊臣,担心自己被迁怒,自是少了几分真切。 而眼前这名青年男子,神色间的关切与焦急却皆是真心而发,没有丝毫作假,虽然此时的赵俊臣,已是李代桃僵,但看到有人这般关心自己,依然是不由的心中一暖。 通过那些记忆碎片,赵俊臣已是明白了这名青年男子的身份。 他名叫许庆彦,是许老夫子小儿子,与赵俊臣同岁。 虽然他的父亲是一位教书夫子,但这个许庆彦却不喜读书,整日里游手好闲,后来赵俊臣入朝为官之后,许老夫子就将许庆彦托付给赵俊臣,一来可保许庆彦日后衣食无忧,二来也让赵俊臣身边能有个亲近信任的人。而赵俊臣有感于许老夫子的恩德,待这许庆彦亦如同兄弟一般。 见这许庆彦就快哭出来了,赵俊臣宽慰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意外罢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本来按照少爷您的吩咐去那广发粮行联络……一听少爷您出事,就马上赶回来了……”听到赵俊臣的回答后,许庆彦长出了一口气,并向赵俊臣解释道。 就在主仆两人谈话之时,候在门外的那些潞安府官员,看到许庆彦闯进赵俊臣的卧室,都是偷偷摸摸的向房中看去,似乎想要趁机些探听些消息。 他们的动作,赵俊臣看到了,许庆彦也注意到了。 只见许庆彦猛的转过身去,指着房外一众官员骂道:“你们这群废物,都是怎么做事的?我只不过离开了半日,你们竟敢就让我家少爷被一群刁民伤成这样,我家少爷身份何等的尊贵?一旦出了什么事,你们这群蠢货担待得起吗?一旦皇上知道了,你们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在许庆彦的怒声漫骂斥责之下,潞安府一众官员,竟皆是唯唯诺诺,不敢还嘴。 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赵俊臣如今只不过是一名正三品官员,但他的亲随已经把刘长安这样的正四品知府骂的诺诺不敢言了。 “庆彦……算了,这事怪不得诸位大人……” 既然已经想好,将来要改善自己的名声,广结善缘,网络朋党,以期自保,赵俊臣自然要从现在做起。 不过,看许庆彦那无所顾忌、嚣张无比、并且习以为常的的样子,赵俊臣在心中不由叹息一声,看来这许庆彦跟着从前的那个赵俊臣久了,真没有学到什么好东西啊。 阻止了许庆彦之后,赵俊臣向房外众官员说道:“下人无礼,又心急于我,一时无礼,还请众位大人多多担待。” 以刘长安为首的潞安百官自是连称不敢。 赵俊臣又说道:“本官乏了,各位大人不必再在这里候着,还是请回吧,本官有事,自会叫庆彦前去招呼各位大人的。” 见赵俊臣身边的长随返回,而赵俊臣又再次送客,刘长安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终于不再纠缠,向着赵俊臣躬身行礼后,纷纷离去。 而那许庆彦,见众人离去,自是前去关门。 只是,许庆彦走到房门口后,仿佛和什么人轻声说了几句话,赵俊臣抬头一看,却是刘长安在临走之前,递给了许庆彦一些东西。 而后,许庆彦将房门闭上,转过头来,之前神色间的愤怒与焦急,竟全都变成了兴奋与激动之色。 只见许庆彦从袖子中拿出厚厚一卷银票,快步来到赵俊臣床前,大声说道:“少爷,少爷,我们发了!!刚刚刘长安那个老头在走之前递给了我一卷银票,我一看,好家伙,总共二十张,每张五千两,整整十万两银子,说这是潞安府上下官员给少爷您的压惊银子,看样子少爷您这次受伤把他们吓着了,害怕少爷您迁怒他们,所以狠狠的吐了一回血,整整十万两!!我们发了,少爷,你这次受伤也算是值了!!” 在十万两银子的冲击之下,许庆彦已是口不择言了。 看来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会带出什么样的长随。 许庆彦手舞足蹈了良久之后,才发现赵俊臣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只是半靠在床头,静静的看着他。 看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许庆彦心中不由的一惊,不安之色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与赵俊臣亦主仆亦兄弟,感情很好,因为感激许老夫子的养育之恩,许庆彦虽然名为长随,但赵俊臣却从来没把他当做下人看待,所以他才敢说出“你这次受伤也算是值了”之类的放肆话语。 许庆彦之所以吃惊不安,是因为他太了解赵俊臣了,按照往前,看到有人一口气孝敬十万两银子,以赵俊臣的贪财性子,哪怕受再重的伤,也会马上从床上蹦起来,从许庆彦手中抢过银票,先是细细数上几遍,然后再和许庆彦一起手舞足蹈,并连声说:“十万两,庆彦,我这次受伤真是值了……” 不,不用十万两,只要有五千两银子,就足够赵俊臣这么做了。 然而,此刻面对十万两银子的巨财,赵俊臣竟然没有丝毫反应,这绝对不正常。 难道,赵俊臣脑袋受伤后,虽然看起来正常,但已是有些神智不清了? 想到这里,许庆彦再也顾不得手中的银票,只是快步走到赵俊臣的身旁,连声问道:“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传唤大夫?” 许庆彦哪里知道,此赵俊臣已非彼赵俊臣,在穿越之前,赵俊臣就一向性子淡定,对钱财不甚看重,花销也少,之前贪墨的那二百三十万两银子,已经足够他一辈子的开销了,多得的这十万两,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并不需要多么欢喜。 更何况,这十万两银子,绝不会是什么干净钱。至少,潞安府上下官员,所有人的俸禄加起来,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到这么多。 见到许庆彦神色的担心,赵俊臣叹息一声,说道:“我没事,只是在想其他事情罢了。” 这许庆彦虽然和他原先的主人一般,贪财势利,但至少对赵俊臣的关心是真挚的,却是让赵俊臣不忍责备。 见到许庆彦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赵俊臣开始转移话题。 “对了,庆彦,你刚才说广发粮行,你去广发粮行做什么去了?”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许庆彦神色间的疑惑反而更重了,说道:“少爷,不是你吩咐的吗?要我联系几大粮行的老板,让他们合力把朝廷发放的赈灾粮食给买下来,然后您再上下打点一番,就能把银子带回京城了……” 听到许庆彦的解释,赵俊臣不由心中苦笑。 赈灾粮款,关系到十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无数灾民的活命粮食,原先的赵俊臣竟然真的在打这方面的主意。 再这样下去,赵俊臣不得善终的下场,恐怕也要越来越近了。 见到许庆彦脸上疑惑之色更重,赵俊臣知道自己露了马脚,只得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头部受了重击,一时间有些糊涂……” 看到赵俊臣头上所缠绕的纱布,许庆彦虽然接受了这个解释,却更加担心了,问道:“那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大夫说过,这只是暂时的,修养一段时间也就能恢复了。” 顿了顿后,赵俊臣又问道:“那批赈灾粮款,你还没有卖掉吧?” “没那么快,毕竟我们昨天才来到潞安府,今日才与那些粮行联系。” “那就好……那就好……” 赵俊臣喃喃道。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 而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就在赵俊臣不断的向许庆彦探听消息、而许庆彦则对赵俊臣担心不已中度过了。 转变命运 之前赵俊臣竟是没有看出来,这许庆彦虽然不过是一介长随,多年来只知道跟着赵俊臣胡混,不学无术,但见识竟是不低,对于如今大明朝各方各面的状况,竟是知道的非常详细。 而经过与许庆彦的交谈,诸般打探之下,赵俊臣知晓了很多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正如之前赵俊臣所猜想的那样,明朝的命运转变,确实是从崇祯皇帝开始的,自崇祯皇帝之前,明朝的历史和赵俊臣所知道的并无太大的区别,然而,在这个时空中,崇祯皇帝却是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英主”、“明君”。他自登基开始,就励精图治,改善民生,整顿文武,除奸臣,用贤良,南面大力发展湖广之粮、苏杭之盐,北面备军抵御女真与蒙古两族,极大的改善了明朝当时的混乱状况——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闯王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等等流寇,更是刚刚冒头就已被平灭,如此种种,转变了明朝灭亡的命运不谈,也让他自己避免了吊死煤山的命运。 曾有一度,赵俊臣甚至有些怀疑,这位完全不一样的崇祯皇帝,会不会如自己一般,也是一个穿越者,但详细了解了崇祯皇帝的所作所为之后,赵俊臣又否定了这一点,这崇祯皇帝虽然算是一个百年难遇的英明皇帝,但其所作所为,却至始至终都没能脱离封建社会统治者所应有的思绪禁锢,他虽然延长了大明朝的生命,但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治脚,小修小补罢了,对于大明的种种根本弊端,却皆是视而不见。 所以,大明朝虽然延续了下来,但崇祯驾崩之后,混乱状况马上恢复如常——崇祯皇帝辛苦一生,能做的都做了,但大明朝却连“中兴”也算不上。 或许是主观意识作祟,根据许庆彦的介绍,如今的大明朝,庙堂之上的政治势力,大约可以分为以某某为代表的贪官势力、以某某为代表的权臣势力、以某某为代表的奸臣势力、以某某为代表的弄臣势力、以及一些沽名钓誉没有本事只知道坏人好事的清流…… 而在草野民间,则处处都是“刁民”,整日里不思劳作,反而一心想着造反,虽然尚未出现什么大的动荡,但小动乱接连不断,流寇乱民更是处处可见——关于这一点,赵俊臣包裹着层层纱布的脑袋,就是明证。 对于许庆彦描述的这般情况,赵俊臣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了许庆彦的描述,情况之严重,还是将赵俊臣吓了一跳,并有些将信将疑。 如果真的是这般情况,如今的大明朝,竟然依旧没能覆灭,真可称得上是得上天之佑了。如若这种状况持续下去,第二个“李自成”、“张献忠”们的出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或许,许庆彦的描叙,只是他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毕竟,小人眼中,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小人。这许庆彦跟着原先的赵俊臣,整日里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坏事可谓做绝,说他是小人也并不为过。在他这样的人心中,满朝文武,自然皆是如他自己一般贪财无能,天下间反对赵俊臣的百姓,自然也就都是刁民乱党了。 “这些事情,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只能待日后自己慢慢查探了。” 这般暗暗想着,赵俊臣又向许庆彦询问起了辽东边关的事情。 毕竟,对于那个在原先的历史中建立了大清朝的建州女真,赵俊臣可是关心的很。 “庆彦,最近辽东边关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那些关外部落,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许庆彦心中很是奇怪,从前的赵俊臣只对钱财之事感兴趣,今天怎么问了这么多不相干的问题? 虽然奇怪,但许庆彦还是回答道:“还能怎样,自从先皇当年御驾亲征,击毙了那建州女真的寇首……” 话说到一半,许庆彦突然顿住,开始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赵俊臣提醒道:“你是说皇太极?” 许庆彦一拍大腿,说道:“还是少爷记性好,对,就是那个皇太极,自从先皇御驾亲征,把那皇太极杀死于乱军之中后,那些蛮夷刚开始还整天喊着要报仇雪恨,隔三差五的骚扰一次边境,给咱大明朝添了不少麻烦,但近些年来反倒是变得安分起来了,再加上镇守辽东的吴家也算得上是世代将门,统兵有方,所以这些年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赵俊臣却是眉头一皱,问道:“吴家?” 许庆彦点头道:“对,就是吴家,那吴家的家主吴应熊,对少爷您倒是一向恭敬,少爷您年前升任户部侍郎的时候,那吴应熊还派人送来了一份厚礼,少爷您忘记了?” 赵俊臣似笑非笑,点了点头,说道:“想起来了,吴应熊……说起来,那建州女真现在的首领是谁?”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许庆彦又变成了之前那副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样子。 显然,这些事情他虽然听说过,但从没有放在心上。 赵俊臣依然如刚才那般,轻声向许庆彦提示道:“多尔衮?” 许庆彦摇头,说道:“有这么一个人,听说早些年建州女真内乱,他在内乱中被杀了。” 赵俊臣再问:“爱新觉罗.福临?” 许庆彦依旧摇头,说道:“这个人好像是从前的建州女真可汗,但病死好些年了。” “鳌拜?” “没听说过这人。” 赵俊臣叹息一声,问了一个他最不想得到肯定答复的名字:“爱新觉罗.玄烨?” 就在赵俊臣期待着许庆彦再次否定时,许庆彦却大点其头,说道:“对,对,还是少爷聪明,就是他。自从这个人当了那建州女真的可汗,那建州女真就安分了许多,辽东那边也很少再有战事了,反倒是听说他们这些年来和蒙古族多有摩擦,但都是边远荒野的事情,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 爱新觉罗.玄烨,在赵俊臣熟悉的那个历史中,被称为康熙皇帝,许多历史学家眼中的“千古一帝”。 按照时间推算,如今的爱新觉罗.玄烨,年龄大概会比赵俊臣稍大几岁,尚未满三十。 但现在,他只是建州女真的可汗。 而本该出现的大清国,或许是因为明朝在崇祯皇帝的励精图治之下国力未衰的原因,并没有建立。 这些熟悉的名字,让赵俊臣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历史有所转变,但这些叱咤一时的人物们,历史惯性之下,依旧还是在这个时空中出现了。 如果说历史的转变只是因为一次偶然,那么这些人物的出现,或许就是偶然中的必然了。 不过,了解了大概情形心中有底之后,对于这些事情,赵俊臣却不愿想太多。 建州女真在玄烨的带领下会走向何方?吴家会不会依旧像赵俊臣所熟知的历史中那样叛明投清?这些影响天下的大事,对赵俊臣而言还太过遥远。 相比较整个天下的命运,赵俊臣现在更需要转变自己的命运。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这是亚圣孟子表明自己洁高志向与为人准则的话语,但对赵俊臣这位“贪官”而言,其实也同样适用。 有些事情,他看到了、也想到了,但因为时机、环境、地位以及能力等等因素的限制,还轮不到他去参合,做到心中有底也就是了。 在赵俊臣看来,自身难保的时候还一心想着天下国家,即使不能说是可笑,但至少也是自不量力的。 所以,赵俊臣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扭转他自己所面临的不利形势。 “一切改变,就从潞安府的这次蝗灾开始吧。” 这就是赵俊臣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 一夜无话。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而失眠了半夜,但第二天清晨起床后,赵俊臣的精神倒也好了许多,头部的疼痛涨闷,经过一晚的休息,也恢复了不少。 所以,赵俊臣也没按照大夫们叮嘱的那样继续躺在床上休养,反而一大早就起床了。 虽然并不习惯被人服侍,但为了不露出破绽,赵俊臣还是任由一群丫鬟仆从们伺候着洗脸更衣。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封建地主阶级腐败生活,或许日后赵俊臣会慢慢适应,甚至还会觉得很舒适习惯,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 许庆彦身为赵俊臣的长随,从某方面而言是很不称职的,或许是被赵俊臣惯坏了,所以一向懒散,当赵俊臣开始吃早饭的时候,他才刚刚睡醒,得知赵俊臣早就起床后,许庆彦就急冲冲的赶来了。 进入赵俊臣的房间后,看到赵俊臣正在悠闲自如的享受着早饭餐点,许庆彦不由得埋怨道:“少爷,你昨天刚刚受伤,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耽误了伤情恢复怎么办?” 这许庆彦从很多方面看,都算不上是个好人,但他对赵俊臣的关心关切,却都是真心实意的。 挥手让伺候在身边的丫鬟仆从们退下,赵俊臣又指着自己身边的座位,对许庆彦说道:“刘知府准备的这份早餐倒也精致,就是太多吃不完,如今这潞安府正在闹蝗灾,粮食可不能浪费,你也坐下来陪我一起吃吧。” 听到赵俊臣的话后,许庆彦只觉得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赵俊臣。 “不能浪费粮食”这种话,绝不像是赵俊臣这种人会说的。 看出了许庆彦心中的疑惑,赵俊臣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坐下来我们边吃边说吧。” 许庆彦与赵俊臣之间的关系亦主仆亦兄弟,之前也常在一起吃饭,所以并不推辞,就这么坐到了赵俊臣的身边,但并没有动桌子上的餐点,只是疑惑的看着赵俊臣,等待着赵俊臣的解释。 许庆彦和赵俊臣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对赵俊臣的了解也太深了,从昨天开始,他就觉得赵俊臣的不对劲,与他熟悉的那个赵俊臣完全不同,竟似换了个人一般。对于赵俊臣的种种表现,说心中没有疑惑,那是不可能的。 另一边,已经李代桃僵的赵俊臣,为了不留下破绽,为了能让许庆彦今后能与他步调一致,也必须要消除掉许庆彦心中的这种疑惑,并向许庆彦解释清楚他如今心中的想法。 赵俊臣现在面临的形势很严峻,既有近忧也有远虑,想要转变这种不利的形势,既要从现在开始做起,也要从身边开始做起。 见许庆彦并没有下筷,赵俊臣轻声叹息一声,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说道:“庆彦,今天你就跟在我身边吧,不要再往那几家粮行跑了,这次来潞安府,咱们的目的手段,也需要变一变了。” 听赵俊臣这么说,许庆彦不由一惊,问道:“少爷,你不打算动这笔赈灾粮草了?” 见赵俊臣点头,许庆彦却急了,说道:“少爷,这怎么行?这笔赈灾粮草转手往粮行一卖,那就是几十万两银子的收入啊!更何况,为了这件事,咱们上下打点,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如果就这么放弃,那些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吃亏的买卖咱们什么时候做过?还有,潞安府的官员也一直都眼巴巴的盯着这批赈灾粮草呢,就这么放弃了,对他们也不好交代啊,更何况,就算我们不动这笔赈灾粮款,就潞安府那群贪官,等咱们回京之后,他们一样也会下手,到时候咱们什么好处都落不到,平白把便宜让给了别人……” 许庆彦连珠炮一般说了一大堆,竟然还有理有据,让赵俊臣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 虽然,许庆彦的“有理有据”,全都出自于贪官理论。 轻轻的摇了摇头,赵俊臣说道:“庆彦,这次受袭,被人用石头砸了脑袋,反倒是把我给砸明白了,这潞安府咱们从没来过,更没有在这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这里的百姓竟是如此仇视于我,见微知著,想来因为那些清流们的到处宣扬,我如今恐怕已是满天下的声名狼藉了。” 听赵俊臣这么说,许庆彦一脸的愤愤,说道:“那些清流确实都不是东西,不过当今陛下不喜欢他们,他们手中没权,除了蛊惑一些民间的百姓和读书人,也没其他什么能耐了。少爷,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这些清流和百姓了?咱们干咱们的,管他们干什么!” 赵俊臣却再次摇头,说道:“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不喜欢读书,但评书总听过吧?像那李林甫、秦桧、严嵩,哪一个不是圣眷优容?哪一个不是权势滔天?又有哪一个落得好下场了?为什么?就是他们在朝野间的名声太差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人就是前车之鉴啊。银子是好东西,但也要有命花才行,更何况,咱们现在手中的银子也够用了,犯得着再到处搜罗吗?咱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银子,而是安身立命的长远之道。我如今在朝野间的名声太差,一直任由那些清流们诋毁,这般情况,现如今却也要变一变了。” 这些话从赵俊臣口中说出来,许庆彦只觉得别扭无比,但他却也听明白了赵俊臣的想法,迟疑的问道:“少爷你的意思是说,这次咱们不动这笔赈灾粮草,而是利用这次赈灾的机会赚个好名声?” 赵俊臣笑了,说道:“就是这个意思。” 许庆彦却并不认同,说道:“少爷,你的意思是好的,但行不通啊,潞安府的这批官员和其他官儿一样,都是贪官,无利不起早,别看他们现在毕恭毕敬的,但一来是因为少爷你权高位重有圣眷,二来也是他们指望着少爷这次吃肉的时候能分他们点汤喝,这次赈灾,如果不分他们一些好处的话,他们恐怕也不会真心给少爷办事,反而还会怨恨少爷。赈灾粮草的发放,毕竟是要经他们的手去办,如果他们依旧上欺下瞒,少爷你好名声赚不到不说,他们招惹的那些民怨民恨,一样也会落在少爷你头上。” 说到这里,许庆彦接连摇头,一脸的商人嘴脸,继续说道:“少爷,这笔买卖咱们划不来啊,难不成咱们还要自己掏腰包给那些贪官好处不成?” 这个许庆彦虽然不学无术,但对于官场上的歪门邪道、贪官心理,倒是摸的门清,这也让赵俊臣对他多了一些器重,毕竟身在官场,身边少不了这样的人。 不过,对于许庆彦的质疑,赵俊臣反倒是很高兴,因为许庆彦能这样说,证明他终究还是认同了赵俊臣的想法,也明白了赵俊臣的意思,这样一来,今后无论赵俊臣再做什么事情,这许庆彦也不会心生怀疑了。 心中轻松了一些,赵俊臣笑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都已经想到了,也自有解决的办法,在我看来,这事只要稍稍变通一下,方方面面的利益就可以全都照顾到,甚至于咱们该拿的好处,也会一文不少,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这好处还能再多一些呢。” 听赵俊臣这么说,许庆彦不由大喜,连忙问道:“还是少爷聪明,少爷您说该怎么做吧,我听你的。” 许庆彦说其他人无利不起早,其实他也一样,一听能得到好处,马上精神百倍。 而由此却也能看出许庆彦的忠心,毕竟这些好处都是归赵俊臣所有,他身为长随,并不能得到多少。 另一边,赵俊臣刚准备解释,就听门外有下人禀报:“大人,知府刘长安刘大人求见。” 瞠目结舌 当潞安知府刘长安进入房间时,许庆彦已是起身站到了赵俊臣的身后,见到刘长安后,狠狠的瞪了刘长安一眼。 显然,刘长安突然到访,竟是打断了他与赵俊臣的谈话,许庆彦对此很是不满。 对于许庆彦的无礼,刘长安却没有丝毫的不满,至少他没有把不满表现在脸上,反而对着许庆彦讨好一笑,然后跪在赵俊臣身前,恭声说道:“见过大人,听闻大人您起身后,下官心急于大人的身体,就贸贸然的赶来了,如今见大人身体安好,精神充足,下官也就放心了,只是来得唐突,若是打扰了大人,还请大人多多见谅。” 赵俊臣笑道:“怎会呢,刘大人关心于我,若我反而怪罪于刘大人,那岂不是以怨报德了?快起身吧,这里又不是衙门,不需要这么多规矩,坐下说话。” 经过了一晚上的缓冲与准备,赵俊臣虽然还是有些不适应现在的新身份,但官场上下客套之间,已是像模像样了。 刘长安客套了一番后,终究还是在赵俊臣的面前坐下了,一脸诚挚的笑意,说道:“是下官糊涂了,大人您虽然年纪尚轻,但德行端正,为人坦荡,这是天下世人所公认的,连当今陛下也曾称赞过,自是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怪罪下属,也正因为如此,能在大人麾下办事,下官一直都是倍感荣幸的。” 听到刘长安这么说,赵俊臣一阵无语,如果不是对这刘长安的底细为人已是略有了解,赵俊臣还以为这些话是在讥讽他呢。 厚黑之道,在官场之中已是被发挥到了极致,对于这一点,赵俊臣还需要慢慢适应。 不过,赵俊臣也知道,刘长安之所以这么说,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一种试探,试探赵俊臣的心意,看看赵俊臣在收了十万两银子后,会不会依然要为昨日受袭之事而迁怒于潞安府上下官员。 所以,赵俊臣说道:“我这人一向不拘小节,如果过于注重那些小事,又哪里能办成大事?所以嘛,一些小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无需太在意。” 听到赵俊臣这么说,刘长安脸上闪过欢喜之色,连连点头,说道:“大人说的是,一切向前看,应以大事为重,大人为人洒脱,胸怀宽广,下官钦佩不已。现如今,潞安府最大的事情,就是蝗灾之下的灾民赈济了,这事由大人亲自负责,自是最稳妥不过,而我潞安府上下,也必然以大人马首是瞻。” 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接话,只是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应付以刘长安为首的这些潞安府官员。 赵俊臣已是下定决心,要以这次主持潞安府赈灾为契机,慢慢改善自己在朝野间的名声,扭转不利形势,但正如之前许庆彦所说,潞安府上下官员恐怕没什么好人,让他们办事,必需得让他们能得到一些好处,否则不仅事半功倍,更会引起这些人的怨恨,这不利于赵俊臣今后的计划。 对于如何在赈济灾民的同时满足这些官员的贪欲,赵俊臣经过认真思索,已经有了大约的计划,但计划毕竟建立在想当然的基础上,对于潞安府的灾况也不了解,计划是否现实,又该如何说服潞安府众官员同意,赵俊臣还没有想妥当。 这么想着,赵俊臣觉得,自己应该到民间实际查探一下了。 另一边,刘长安见赵俊臣沉吟不语,却是误解了赵俊臣的想法,连忙说道:“不过,大人您虽然胸怀宽广,但袭击大人您的那些刁民却着实可恶,下官以为,却不能轻易放过他们,袭击钦差,这是谋逆之罪,抄家问斩,罪无可赦!!” 赵俊臣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那些袭击他的百姓,迟疑片刻后,说道:“那些……恩……刁民嘛,就先关起来吧,也不要虐待他们,过几日本官会亲自审问,百姓淳朴,贸然袭击本官,说不定会是受人蛊惑,恐怕没那么简单。” 刘长安微微一愣,然后又是点头不已,说道:“大人睿智,说的极是,却是下官疏忽了。” 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明白就好,说起来,朝廷的赈灾粮草,估摸着这两日就要到了,但本官主持赈灾事宜,对如今潞安府的灾情却还不了解,昨日虽有心巡视探访,却又被人袭击,然而朝廷正事不能耽搁,如果刘大人今日无事的话,就陪本官继续巡视灾情吧。” “大人一心为国,当真是朝廷百官之楷模。”刘长安的马屁一个接着一个,拍完马屁后,又保证道:“大人今日巡视灾区,自请放心,下官自会准备妥当,像昨日有刁民袭击大人之事,绝不会再发生了。” 赵俊臣却说道:“如此自是最好,不过今日巡视却与昨日不同,你我就寻常百姓衣装,微服私访即可,不必再大张旗鼓了,也不用再惊动其他官员了。” 听赵俊臣这么说,刘长安迟疑了片刻后,依然还是点了点头,接着就向赵俊臣告辞换衣服去了。 看着刘长安离去的背影,赵俊臣却是突然在这人身上找到了一个优点,那就是没有原则,赵俊臣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反对。 相对于刘长安,许庆彦这一点就差了许多。 果然,刘长安刚刚离开,许庆彦就急不可耐的对赵俊臣说道:“少爷,你昨天才被刁民袭击,怎么今天就要微服私访?太危险了。要我说,巡视灾情不过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就算要去,也不能微服啊。” 赵俊臣摇头道:“放心吧,我看那刘长安做事稳妥,就算是微服,他也必然会安排侍卫暗中相随的,更何况,我一旦脱了官服官帽,没人认得,像昨天那样的事情反而不会发生,不会有危险的,你就放心吧,我这次是真心要赈济一方灾民,不了解情况怎么能行?” 见赵俊臣心意已决,许庆彦无奈,只得去寻了一件不是很显眼的寻常衣装,伺候着赵俊臣穿上。 另一边,赵俊臣一边穿衣服,一边对许庆彦叮嘱道:“还有,你要记住,今后对那些大小官员客气些,他们毕竟是大明官员,还大都是贪官,俗话说的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照你这样,一口气得罪了一批小人,咱们今后一旦有事,不仅没人帮衬着,还会被落井下石,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到时候后悔药可没地方买去。咱们今后不仅要改善在朝野间的名声,这朋党盟友,也要尽量结交一些,就算不能结交,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得罪。” 顿了顿后,赵俊臣继续说道:“就这两天,我要宴请潞安府上下官员,你昨日对他们太放肆了,到时候要亲自向他们致歉,不能怠慢,可知道了?” 许庆彦点了点头,闷声道:“知道了。” 赵俊臣叹息一声,说道:“你也别不服气,这些事情,今后必须要注意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 赵俊臣来到潞安府后,那刘长安就将他自己的宅子腾了出来让给赵俊臣暂住,而他自己反而带着一家老小到了别院居住。 也正因为如此,当赵俊臣收拾妥当后,这刘长安已是换了一身管家打扮在门外候着了。 三人带着几个同样是寻常百姓打扮的仆从侍卫,离开刘长安的宅子后,就坐着马车向着城外而去。 一路之上,赵俊臣向刘长安了解了许多当地灾请的情况。 俗话说,旱极而蝗,这一年以来,潞安府左近就没下过几场雨,本来仗着当地灌溉条件还算可以,收成虽然差些,但至少还能过得下去。 然而,没过多久,不过是刚刚入秋,蝗虫出现了,刚开始还只是一只二只偶尔可见,但没过几天已是发展为铺天盖地,潞安府的老百姓辛苦一年好不容易耕种的那一点粮食,更是没几天已经被蝗虫啃食干净,在那个时候,灾情已经很明显了。 事实上,潞安府内刚刚发现蝗虫后,刘长安就已经向朝廷请求赈灾粮草了,就算如此,也根本来不及。 到了现在,更是严重,蝗灾愈演愈烈,不仅肆虐潞安府,更是开始向着太原、河东等地蔓延。 说不定,再过段时间,朝廷的赈济粮款,还要向太原、河东等地拨发了。 听到刘长安的介绍后,赵俊臣面色严肃,却是没想到这次蝗灾要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本以为只是潞安府一地之灾,如今竟有蔓延到整个山西省的趋势。 沉吟片刻后,赵俊臣问道:“这次蝗灾,难道当真就无法抑制吗?如果能加派人手扑杀蝗虫的话,这次蝗灾总会蔓延的慢些,百姓们耕种了一年的粮食,也多少可以收回一些。” 听到赵俊臣的话后,不仅仅刘长安,就连许庆彦也是一脸惊骇的看着赵俊臣,好像赵俊臣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然后,他们的解释,却让赵俊臣更加的瞠目结舌。 蝗灾 “这次蝗灾,难道当真就无法抑制吗?如果加派人手扑杀的话,蝗灾总会蔓延的慢些,百姓们耕种了一年的粮食,也多少可以收回一些。” 赵俊臣此言,原本只是顺口一说,显示一下自己对蝗灾的关心罢了,毕竟在赵俊臣看来,组织人手扑杀蝗虫这种事情,刘长安身为知府,肯定早已经在做了,只是蝗灾来的太急太快,成效不大罢了。 然而,事实却与赵俊臣的想象南辕北辙。 听到赵俊臣之言,刘长安一脸的惊骇莫名,磕磕巴巴的说道:“大、大人,蝗虫怎么可以扑杀?蝗灾是蝗神降下的天罚,一旦扑杀,得罪了蝗神,那可如何是好?” 另一边,许庆彦也是同样的表情,连声说道:“少爷,蝗虫可不能扑杀,否则就是违抗天命,是要被神灵责罚的!!” 看到刘长安与许庆彦的表现,赵俊臣不由的一愣。 蝗灾是天罚?蝗虫不能扑杀?否则会得罪蝗神? 把蝗灾这种天灾视为天罚,这种观点在后世看来,颇为可笑,但看到刘长安与许庆彦此时一脸的严肃认真,赵俊臣却意识到,在这个时代,这种论调早已是深入人心。 赵俊臣上一世读书颇多,对于古时之人对于天灾的看法,也略有理解,他知道古人大都会把天灾看作是一种“天罚”,并对这种“天罚”极为敬畏看重,一场大规模的天灾,甚至还会逼得皇帝下“罪己诏”,不管是明君还是昏主,都要在“罪己诏”中承认自己德行有亏,以祈求上天原谅。 虽然明白这些,但赵俊臣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种观点在古时竟会是如此的深入人心,仅仅只是因为把蝗灾看做是一种天罚,为官之人就可以任由自己治下蝗虫肆虐、草木皆尽、饥荒遍野,而百姓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漫天遍野的蝗虫把他们辛苦耕种一年的粮食啃食干净——那可是他们今后一年的活命粮食!! 然后,赵俊臣突然想起了唐代名相姚崇。 姚崇应该是古时官员中最先反对“天罚论”的,大约是唐朝开元四年,山东蝗灾泛滥,在所有人都一心指望着“祭天祈福消灾”时,唯有姚崇一力主张扑杀蝗虫并焚烧虫尸,当时的皇帝唐玄宗颇为开明,最终同意了姚崇的主张。根据姚崇的建议,蝗灾被迅速扑灭,救活百姓无数,一时间姚崇被山东百姓视为万家生佛,感激无数。 但没过多久,形势却急转直下,第二年山东再次发生大范围蝗灾,一时间“天罚论”喧嚣直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次蝗灾复发是因为姚崇逆了天道,得罪了神灵,之前还视姚崇为万家生佛的山东百姓,对姚崇的看法也突然转变了,认为是姚崇连累了他们,一时间民怨沸腾,满朝上下人人弹劾姚崇,而向来视姚崇为左膀右臂的唐玄宗,虽然再次听从姚崇的建议扑杀蝗虫,却也不得不贬斥姚崇,以此来宽慰世人。 姚崇一生官运平稳,唯独那几年起起伏伏,虽然是各种原因使然,但山东蝗灾,无疑是最直接的原因,也是政敌们攻击他时最有力的借口和理由。 而自姚崇之后,虽然已是时隔数百年,社会在不断发展,但世人对天灾的看法,依然没有多大的转变。 甚至,因为姚崇这个前车之鉴,都很少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在蝗灾时主张扑杀蝗虫了。 事实上,不仅仅只是蝗灾,无论是旱灾、洪灾、火灾、地震,在这个时候,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总不是自救,而是去求助那些虚无缥缈的蝗神、城隍、龙王、灶王爷和土地神们。 …… 就在赵俊臣暗思之时,另一边,刘长安却觉得自己有必要教给赵俊臣一些“常识”了,在刘长安看来,赵俊臣提出“扑杀蝗虫”之说,完全是因为不知世事、年少无知。 毕竟,在世人看来,赵俊臣之所以能身居高位,并非因为德行才识,而仅仅只是由于当今德庆皇帝的宠幸。刘长安无疑也是这种看法。 所以,刘长安用一幅无可奈何的语气,对赵俊臣缓缓解释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虽然圣人曾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百姓愚昧,又哪里能懂得圣人之道?先朝的玄扈先生(注一)也曾对蝗灾也有过论断,更得到过先帝的赞许,但毕竟还未深入人心,对那些愚昧百姓而言,蝗灾就是蝗神对他们的惩罚,只能顺不能逆,唯有修德免灾才是正途,在这般情况下,如果贸然组织人力扑杀蝗虫,恐怕不仅不能得到这些百姓的理解帮助,反而会引起民间的恐慌与震动,搞不好还会生出乱子呢。也正因为如此,我等地方官员,在蝗灾发生之时,也很少会组织人力扑杀蝗虫,当然,如果有百姓自愿扑杀蝗虫,官府也不会阻止就是了。” 看着刘长安一脸“怒百姓不争”的惋惜表情,赵俊臣突然觉得,蝗虫与贪官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都是伏于平时,都是起于混乱,都是贪得无厌,都是破坏力极大,却又让百姓莫名敬畏。 或许,仅有的不同,只在于蝗虫的靠山是那虚无缥缈的“蝗神”,披着一身“天罚”的外皮,而贪官们的靠山则是朝廷与皇帝,披着一身“代天子牧民”的官衣罢了。 其实,赵俊臣并没有评论这些的资格,毕竟,他现在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 不过,听到刘长安的解释,赵俊臣却觉得,世人的这种愚昧,或许是他的一次机会。 一次改善他在朝野间的狼藉名声的机会。 这个机会,如果把握好了,效果无疑要比单纯的主持赈灾要好得多。 所以,赵俊臣不仅没有受教认同,反而一脸严肃,再无之前的和煦,只是冷冷的盯着刘长安,缓缓说道:“子不语乱力怪神,这句圣人之言,原来刘知府你还记得,看你刚才的反应,左一句天罚右一句蝗神的,我还以为你是蝗神庙的神棍呢。在我看来,你这知府虽然当得不称职,但如果去蝗神庙做事,倒是正合适。” 见赵俊臣神色不善,刘长安不由得心中一乱,顾不得自己身在马车之中空间狭隘,慌忙跪倒赵俊臣面前,叩首说道:“大人恕罪,下官……” 不等刘长安解释,赵俊臣已是接着说道:“刘知府,我且问你,这天罚之谈、蝗神之说,你当真信吗?” 听赵俊臣如此询问,刘长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之前刘长安的反应来看,关于蝗神与天罚的说法,他就算不是深信,但至少也是宁可信其有的。 但此时他生怕触了赵俊臣的霉头,自是不敢实话实说,虽有心说谎应付,但又怕惹得赵俊臣更加生气 最终,犹豫良久后,刘长安还是说道:“大人,天罚之说与蝗神之说,流传已久,影响深远,下官看来,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需谨慎对待……” 赵俊臣却笑了,问道:“好,既然你相信,也觉得这次蝗灾是上天对我大明朝的惩罚,那我问你,上天为何要在你潞安府降下天罚?是你这个知府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是当今的陛下德行有亏?” 听赵俊臣这诛心之言,刘长安吓得浑身打颤,却再也不敢随便回答了。 …… 注意:徐光启,字玄扈,他所写的《农政全书》,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对蝗灾进行统计、研究的著作,也正是从《农政全书》开始,封建统治者才渐渐开始对蝗灾有了正确的认识。 扑杀蝗虫 见刘长安诺诺不敢言,只是垂头听训,赵俊臣却没有客气丝毫,反而冷着脸继续训斥道:“你身为一地父母官,不为百姓生计考虑,反而一心只知道听信那民间的愚昧迷信之言,一再耽误正事,致使蝗灾愈演愈烈,如今竟有蔓延山西全境之势,我大明朝要你这种地方官员又有何用?!” “大人说的是,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刘长安不敢反驳,只是不断请罪。 恐慌之余,刘长安心中不由奇怪,赵俊臣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重视就起蝗灾之事了?难道,昨天潞安府上下孝敬给赵俊臣的压惊银子不够?刚才不是说了不再追究的吗? 要知道,赵俊臣此次来潞安府,主要目的不过是想把那批赈灾粮款贪了,巡视灾区、了解灾情、乃至于救助灾民,都只是做一个面子功夫罢了,灾情有多严重,灾民有无助,连他刘长安都不会在乎,而赵俊臣就更不应该会在乎才对。 然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赵俊臣突然开始关注灾情了,并且还因为一个官场之中默认的做法而大肆谴责刘长安,刘长安恐慌之余,自然就摸不着头脑了。 另一边,许庆彦因为赵俊臣提前透露的缘故,知道赵俊臣如今已是改变了主意,不再一心想着贪墨赈灾粮款,反而有意借着这次赈灾的机会赢个好名声,但却也想不明白赵俊臣为何会突然与刘长安翻脸。 赵俊臣之前不是才说过,要对这些朝廷官员客气一些吗? 而赵俊臣之所以突然训斥刘长安,也是有着他自己的想法。 赵俊臣原先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利用这次赈灾的机会,妥善安排好灾区百姓,多做一些面子功夫,然后大肆宣传,以此来逐步扭转他在朝野间的狼藉名声。 当然,用一些适当的手段,照顾一下地方官员的利益,以此来结交地方朋党,引为日后助力,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在发现这个时代的人们对蝗灾的愚昧看法后,赵俊臣却发现还有一个更好的手段,可以更好的达成他的目的。 那就是向唐代名相姚崇学习,在所有人都一心想着“祭神祈福”的时候,唯他一力主张扑杀蝗虫,适当的时候还可以发表一些“扑杀蝗虫是善举,只为百姓能够安生,如果上天降灾惩罚,全由我赵俊臣一人承担,决不推诿给别人”之类的言论。 这样一来,当蝗灾在赵俊臣的主持下被扑灭之后,当灾民们都被赵俊臣妥善安置之后,谁还敢说赵俊臣不是一位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青天? 当年姚崇之所以会被蝗灾之事闹的灰头土脸,那是因为山东本就是蝗灾多发之地,而且姚崇本人的运气也是极差,第一年蝗灾虽然在他的主持下被扑灭了,但第二年竟是复发了,由此被愚昧之人认为这是蝗神对百姓们扑杀蝗虫的报复责罚,让姚崇在朝野之间极为被动。 事实上,如果蝗灾推迟一年复发的话,姚崇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而潞安府与山东不同,这里并不是蝗灾多发地,连年蝗灾这种事情历史上也从未发生过,今年的这场蝗灾在赵俊臣看来也只是偶然,一旦在赵俊臣的主持下被扑灭,第二年基本上不大可能会复发,所以赵俊臣这样做也不怕留下隐患,更不会落得像当年姚崇那样的下场。 所以,亲自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是赵俊臣今后一段时间内必须要做的事情。 然而,正如刘长安所说的那样,蝗神之说、天罚之论,在民间流传多年,无论官民,都受其影响极深,赵俊臣扑杀蝗虫的主张,会受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所以,赵俊臣首先必须要把官场中人的想法统一起来,省的在他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的时候,底下的官员却阳奉阴违,最终蝗灾没见扑灭,反而惹上了一身的麻烦。 也正是出于这番考虑,这刘长安身为潞安府众官员之首,赵俊臣敲打他一番,自是必然。 不过,日后依仗刘长安的地方还有不少,所以敲了一棒子之后,再给个甜枣也是必要的。 所以,在刘长安疑惑的眼神中,赵俊臣表情缓和了一些,缓缓说道:“刘大人你的顾忌本官也明白,百姓愚昧,对蝗神之说深信不疑,如果贸然行事,反而会引起民间混乱,但刘大人身为朝廷官员,却不能只着眼于一地之安稳,更要以朝廷天下为主。刘大人你也知道,如今多事之秋,朝廷入不支出,钱粮周转困难,陛下整日都为此发愁,这次赈济潞安府的粮款,也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在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就因为蝗神之说,而任由蝗灾泛滥?照你的说法,如今蝗灾已经开始向着河东、太原等地蔓延,一旦河东、太原等地今后也如潞安府一般蝗灾泛滥,朝廷又哪里还有粮款赈济?一旦因此而生出乱子,我等又如何对得起朝廷的栽培、陛下的信任?” 听赵俊臣的话后,刘长安连连点头,一脸钦佩至极的神色,说道:“大人说的是,是下官糊涂了,听大人一言,胜读十年书啊。大人一心为国,下官佩服、佩服。” 本能之下,刘长安虽然不断的点头应是,并继续拍着赵俊臣的马屁,但心中却更加疑惑了。 赵俊臣是什么样的人他非常清楚,什么时候也如此的一心为国了? 在刘长安看来,一旦蝗灾蔓延到了山西全境,赵俊臣应该高兴才对,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又能再多贪墨两笔赈灾粮款了。 毕竟,赈灾粮款在地方官府那里就是笔糊涂账,它不像是其他的支出,需要记账详细,需要见到成果,需要监管严密——只要地方官员转手一卖,然后向朝廷报称赈灾粮款已经发给灾民了,贪官们就有大笔银子进账了,如果朝廷因为灾民得不到控制而追查,贪官们大可以说是因为赈灾粮草不足而灾民又太多了,再做几本假账,也就可以应付过去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向朝廷追加一笔赈灾粮款,那样又是一笔收入。 也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赈灾粮款就是贪官们眼中的肥肉,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而如今,赵俊臣竟想着要控制灾情?难道他打算放弃这块肥肉了?刘长安只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这个话题太过敏感,刘长安却也不好明问。 赵俊臣很清楚刘长安的想法,通过继承的记忆,他对这里面的猫腻很清楚。 但赵俊臣却也不打算向刘长安解释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叹息着继续说道:“也正因为如此,咱们身为朝廷官员,自应该以朝廷为重,就应该一心为陛下解忧,多多体谅朝廷和陛下的难处。如果这次蝗灾能够控制下来,并迅速扑灭,让朝廷少了一笔开支,也让陛下少了一块心病,请功折子送上去,陛下定然高兴,到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赵俊臣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刘大人,我们身为朝廷官员,眼光要放长远啊。” 听赵俊臣这么说,刘长安以为自己终于明白赵俊臣的想法了。 赵俊臣是想借着这次蝗灾泛滥的机会立功!! 刘长安早就听说过,当今皇帝对赵俊臣颇为喜爱,只要赵俊臣有所功劳,就定然会抓住一切机会封赏提拔,相比较赈灾粮款,很显然升官掌权更实惠。 升官发财、升官发财,升官之后,哪里还愁发财的门路呢? 想到这里,刘长安不由心中一喜,毕竟日后如果皇帝要封赏赵俊臣的话,他这个跟着赵俊臣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地方官员,也必然可以沾一沾光的!! 想明白后,刘长安一脸的毅然决然,向赵俊臣说道:“下官明白了,为朝廷解难,为陛下分忧,是我等地方官员份内之事,为天下百姓计,正如大人所言,蝗灾必须得到控制,蝗虫必须要组织人力扑杀,大人高瞻远瞩,想的深远,下官佩服,今后必然以大人马首是瞻!!” 这么说的时候,刘长安早已把蝗神之说抛到脑后了。 扑杀蝗虫后会得罪蝗神?刘长安身为一个贪官,坏事从没少做,连自己老死后阎罗王的清算都不怕,怎么会怕小小一个蝗神的报复? 意见统一 与刘长安的意见统一后,赵俊臣对于自己的计划心中更加有底了,也恢复了往前那般和善亲切的态度,并开始与刘长安讨论扑灭蝗灾的具体事宜。 不得不说,刘长安虽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但毕竟为官多年,经验丰富,又老成持重,能力还是有的,不像是赵俊臣,虽然有想法,但经验太少,只是想当然罢了,无法像刘长安那样考虑周详、符合实际。 所以,虽然明面上是两人讨论,甚至刘长安还表现出一副向赵俊臣讨教的样子,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还是刘长安在建议解释,而赵俊臣只负责……点头表示赞赏。 “大人,既然您已经决意要扑灭蝗灾,那么就必然要组织大量人力,下官浅见,潞安府附近的地方驻兵一直闲着,不如将他们调来协助扑杀蝗虫,一来能多些人手,二来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也能及时镇压,大人您看如何?” 赵俊臣点头,说道:“刘大人说得有道理,这次陛下派我巡视灾区,已是给了我便宜行事之权,待回去之后,你派人拿我的手令前去调动就是,想来他们也不敢怠慢。” “大人过奖了,如果不是大人指点,下官如今对这蝗灾之事,还依旧糊涂着呢。”刘长安谦逊一番之后,继续建议道:“不过在下官看来,想要扑灭蝗灾,仅仅依靠那些衙役兵勇,还是远远不够,尚要把潞安府上下的百姓们都调动起来,只是百姓愚昧无知,一心迷信蝗神之说,让他们去扑杀蝗虫,恐怕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敢的,然而这些百姓却最是信任各地的宗老乡绅,所以如果想要发动百姓行事,还需要先行说服这些地方耆老,到时候恐怕还要有劳大人亲自出面了,大人您身为朝廷钦差,代表朝廷行事,您说的话他们听得进去,也绝不敢耽搁应付。” 赵俊臣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扑杀蝗虫之事乃是本官一力主张的,这些宗老乡绅,本官自然也会亲自出面说服。” 刘长安又说道:“不过,此次蝗灾来的太急太快,仅仅只是潞安府一地,想要彻底把蝗灾扑灭却也有些困难,毕竟如今蝗灾已开始向太原、河东等地蔓延,就算咱们把潞安府的蝗灾扑灭了,到时候太原、河东那里又闹起来,蝗灾依然无法控制,所以下官想来,最好联络周围各府县一同行动,如此才能根治,只是周围各府皆不在下官的管辖范围,大人您看……”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依旧点头,说道:“本官此次奉旨巡视潞安府,对于周围各府县倒是无权干涉,不过回去之后,本官派人向这些府县的主事官员送些帖子,提一下刘知府你的意见,想来他们也会卖本官些面子的,毕竟,这么做对他们治下安稳也有好处嘛。” 见赵俊臣接连采纳自己的建议,刘长安愈加的高兴了,只觉得自己已是成为了赵俊臣的亲信,一张老脸红光满面,看起来竟是年轻了几岁。 趁热打铁,刘长安继续建议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大人您看我们是不是先调头回府衙,着手安排扑杀蝗虫的事宜?毕竟扑灭蝗灾乃是当务之急,这巡查灾情,反倒不用急。” 就当刘长安以为赵俊臣会继续采纳自己的建议时,这次赵俊臣却摇头了,意味深长的看了刘长安一眼后,才缓缓说道:“这倒不必,在本官看来,没有调查,也就没有发言权,咱们不去巡视一下灾情,又哪里能知道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如若连基本情况都无法掌握,又哪里能主持的好扑灭蝗灾之事?刘大人为国心切是好,但此言不免本末倒置了。” 赵俊臣明白刘长安的想法,巡查灾情这种事情在刘长安看来,只是面子功夫罢了,做不做都无所谓,只要扑灭了蝗灾,立了功劳,得了封赏,其他事情刘长安是不在意的。 自刘长安以为自己明白了赵俊臣的想法后,对于扑灭蝗灾之事,却是比赵俊臣本人还要更加积极,毕竟对他这种不上不下的明朝中层官员而言,年纪又大了,升官的机会实在难得,因此而心情急迫,也是可以理解。 但赵俊臣却不同,他这次不仅要扑灭蝗灾,还要拿出赈灾粮草来赈济灾民,否则即使蝗灾扑灭了,百姓却饿殍遍野,他能得到的好名声也是有限,所以巡视灾区、了解灾区的实际情况,对赵俊臣是必须的。 不过,用赈灾粮草赈济灾民的事情,时机未到,赵俊臣还不打算向刘长安明言。此时的刘长安,恐怕还以为赵俊臣依然在打那批赈灾粮草的主意呢。 另一边,见赵俊臣反驳了自己的建议,刘长安一愣后,却丝毫没有坚持,反而马上向赵俊臣认错,说道:“还是大人想的明白深远,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受教了。” 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想道:“这刘长安能担任知府之职,想必‘从善如流’这一点,是至关紧要的,虽然明知道他是个贪官,但因为这家伙太听话了,却是偏生让我无法对他产生恶感,倒也难得。” …… 就这样,在两人商议之下,不知不觉,已是时近晌午,载着几人的马车终于到了郊外乡间,并在赵俊臣的嘱咐下,停在了郊野田地周围。 当赵俊臣下了马车之后,却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之前,赵俊臣在潞安府城内下榻,也没见几只蝗虫,虽然明知蝗灾严重,但究竟如何严重,赵俊臣却想象不出来。 一路赶来,坐着马车,门帘窗帘捂着严实,又一心和刘长安讨论事情,也没顾得上看路上情景。 直到此时,到了目的地,赵俊臣才真正明白了这次蝗灾究竟有多严重。 事实上,这是赵俊臣第一次见识到蝗灾的威力,也让赵俊臣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蝗虫一过,片草不留”。 只见在赵俊臣的眼前,铺天盖地到处都是蝗虫飞舞,黑压压的漫山遍野,翅膀拍打间嗡嗡声竟是有些吓人,而赵俊臣眼前的田地,却早已片草不留,只剩下一片秃土。 事实上,不仅仅只是眼前的这片田地,触目所及,赵俊臣竟是找不到一点绿色,天地间所有的绿叶植物,恐怕早已经被这些蝗虫啃食干净了。 蝗虫虽然让人震惊,但对赵俊臣而言,真正让他震撼的,却还是周围的老百姓。 因为赵俊臣等人是便衣而来,所以并没有引起周围百姓的注意,事实上,赵俊臣觉得,就算是自己大张旗鼓的锦衣而来,这些老百姓们如今也未必会在意他们。 郊野田地周围,其实还有不少百姓,他们或行或立,就这么看着漫山遍野的蝗虫,神色间带着些许恐慌无助,但更多的还是绝望麻木,大都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片秃地,似乎还在疑惑,他们辛苦耕种了一年的活命粮食,都哪里去了。 隐隐间,不知何处,有哭声传来。 展现在赵俊臣面前的,到处都是绝望,天地间一片灰色,似乎找不到一点点的希望存在。 蝗灾发生不过一月,赵俊臣还没有看到传说中饿殍遍野、人吃人的惨剧,但就算如此,百姓们神色间那无尽的绝望无助,已经足够震撼赵俊臣的神经了。 如果说,之前赵俊臣还想着作秀赚名声的话,那么此时此刻,赵俊臣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真正的为这些老百姓们做些什么。 毕竟,两者并不冲突,甚至相互补充。 见赵俊臣一脸的沉默,眼神波动着,刘长安也跟着叹息道:“哎,百姓们苦啊……” 话到一半,赵俊臣瞪了刘长安一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在这个时候,心中还打算着要贪墨赈灾粮草的贪官的惺惺作态,让赵俊臣觉得恶心。 虽然,赵俊臣自问没有资格说别人。 就在赵俊臣思绪复杂间,突然,有孩童的嬉笑声传来,仿佛黑暗中的一丝光亮,不由的将赵俊臣吸引了过去。 赵俊臣向着孩童嬉笑声处看去,却见不远处,正有两名三四岁的小孩在田地间戏耍,两个孩童都是普通农户家装扮,天真无邪,不懂世事。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些蝗虫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将会面临怎样的惨剧,只是见到蝗虫怕人后,反而到处扑捉蝗虫,玩的很开心。 在两名孩童不远处,有一名老者正站在那里,同样是农户打扮,年纪很大了,老态尽显,颤巍巍的,但与其他愁云惨淡的百姓们不同,他竟是面带微笑,着看着两名孩童玩耍。 看样子,这名老者应该是那两名孩童的长辈。 不由得,赵俊臣走了过去。 而刘长安许庆彦等人则连忙跟上。 “老丈,晚辈这厢有礼了。”来到老者面前,赵俊臣拱手说道:“小子初来此地,见蝗灾泛滥,不由担忧,但我见老丈面带笑意,似乎并不担心?” 话刚说完,赵俊臣就后悔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老者虽然面带微笑,却十分勉强,眼神深处,与其他百姓一样,皆是绝望无助。 果然,老者转头看了赵俊臣一眼,见赵俊臣衣着华贵,仆从众多,微微一愣,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客气,反而笑得更浓了。 只是,却是惨笑。 “不是不担心,只是等死罢了。”老者声音沙哑,缓缓说道:“去年官府加租,一加加了七成,我儿气不过,就找人一起去官府理论,但却被官府的人打瘸了腿,到现在还不能下床,为了给儿子治病,屋卖了、田卖了,什么都没了,儿媳妇也跟人跑了,现如今家里除了两个孙儿、和下不了床的儿子,就剩下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了,老了,下不了地,就算没这场蝗灾,我这一家老少也活不下去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者声音缓慢,好似在与他说不相干的故事,慈爱的看着眼前那两个正在到处奔跑的孩童,继续说道:“老头子我没出息,有心为俩孙儿谋个活路,但这世道男孩不值钱,卖不出去,眼看着家里粮食见底了,老头子我一家老少只能等死了,我这俩孙儿无辜,大的才四岁,小的才三岁,不想让他们在饿死前还整天因为老头子我愁眉苦脸而不开心,所以,老头子我就只能笑了,让孙儿们再多开心几天也好……老头子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着,老者虽然还在笑着,但两行浊泪已是顺着脸颊流下,无比怪异,却更显凄凉。 玩耍的两名孩童注意到了赵俊臣等人,继而又注意到落泪的老者,都是慌了,跌跌撞撞的跑到老者身前,各抓住老者一边衣角,一个说道:“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一个说道:“爷爷别哭,爷爷别哭。” 老者擦了擦眼泪,依然笑着,慈爱的对两名孙儿说道:“爷爷没哭,风大,吹了眼……爷爷今天晚上给你们烤豆子吃,走,跟爷爷回家……” 说着,老者没有再理会赵俊臣等人,就这么领着两个孩童离开了。 赵俊臣又是沉默良久,然后狠狠的瞪了刘长安一眼,让本已是心虚的刘长安浑身一颤。 刘长安的年龄和那老者差不多,但与枯瘦绝望的老者相比,这刘长安的健康精神,竟是那么的碍眼。 这老者一家的悲剧,显然不仅仅只是因为蝗灾,也显然不仅仅只是偶然个例。 “加租加了七成,好魄力……” 赵俊臣冷笑。 刘长安连忙解释道:“大人,您不要听信这刁民胡说……” 话到一半,赵俊臣挥手打断,说道:“不用解释,我不想听,反正也听不到真话。” 刘长安还有用得上的地方,赵俊臣现在还不准备拿他怎样。 更何况,赵俊臣为了自己的安危,早已下定决心要团结天下贪官了,来者不拒,只要愿意为自己做事就行。 所以,赵俊臣不想再听下去,否则,他害怕自己冲动之下改变主意。 看着满天遍野的蝗虫,赵俊臣暗暗想道:“蝗虫、贪官,相比较这些贪官,或许蝗虫的危害还算小的……” 一天时间 思绪复杂间,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就在赵俊臣探访中度过了。 蝗灾之下,到处都是一片无助绝望的氛围,这让赵俊臣心情有些压抑。 蝗灾发生不过一月,百姓们去年的存粮大都还剩下一点,所以灾民遍野的情况赵俊臣并没有看到,但蝗灾发生的时间不凑巧,刚刚入秋之后,正是青黄不解,看着手中的粮食渐渐见底,再也坚持不了几天,第二年的粮食却没了着落,民间的不安情绪已是达到了极致,在赵俊臣看来,大规模的混乱与流民的出现,恐怕也就在不远的将来了。 事实上,一路上赵俊臣已是看到了不少逃荒的百姓。 坐在往回赶的马车上,赵俊臣沉吟不语,皱眉思索着他这一天以来的见闻。 经过这一天的巡视,赵俊臣却是发现了两个很严重的问题。 首先是潞安府的粮食缺口比赵俊臣想象中还要更大,朝廷发放的赈灾粮草远远不足,不过这个问题赵俊臣心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所以并不担心。 真正让赵俊臣担忧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经过探访民间,赵俊臣发现,潞安府的百姓们对蝗神天罚的迷信,竟远还在赵俊臣想象之上,怪不得连刘长安都受其影响颇深,在下定决心扑杀蝗虫后,甚至还要把左近的地方驻军调来以备不测。原以为只是刘长安多虑,现在看来却是赵俊臣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低估了这个时代百姓们的愚昧。 这一天来,赵俊臣找过许多百姓谈话,也隐约试探过他们对扑灭蝗虫的看法,结果只要赵俊臣稍露出一点意思,就会引起谈话百姓极强烈的反弹,或是指责赵俊臣冒犯蝗神,或是直接逃的远远的,不敢再与赵俊臣说话。 原先,在赵俊臣想来,百姓们虽然畏惧蝗神,但关系到自家老小存亡大事的时候,只要稍加宣动,他们就会顺水推舟,跟着官府中人一同扑杀蝗虫,但现在看来,实际情况却没那么简单,相比较扑杀蝗虫,百姓们竟是更倾向于等着朝廷救济,甚至于以逃荒的方式来谋求活路,宁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未知,也不愿亲手奋搏。 甚至,在很多百姓看来,反正潞安府的植物粮食都已经被蝗虫啃食的差不多了,再扑杀又有何用?至于蝗灾会不会因此而蔓延到其他地方,或者会不会因此而反复复发,百姓们却不愿考虑那么多。 古时百姓之愚昧固执,一至如斯,让赵俊臣只觉得不可想象。 对于这一点,刘长安倒是有他独到的理解。 潞安府是中华文明发源地之一,关于神巫的种种传说,自古以来就流传无数,像炎帝黄帝、像夸父追日、像牛郎织女、像精卫填海,皆是源于该地,巫教神道,流传甚广甚深,也正因为如此,该地的百姓们对于各种迷信之说,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敬畏,也更加的深信不疑。 而蝗灾发生之后,潞安府的那些神棍巫婆们,更是乘势宣扬,搞得人心惶惶之余,却是让百姓们对蝗神与天罚的敬畏更重了三分。 按照刘长安的计划,官府想要发动百姓,就必须先要说服各地的乡绅耆老,原本赵俊臣还以为这计划可行,觉得只要自己出面,说服这些人应该很容易,但了解了实际情况之后,赵俊臣却没了自信。 因为无论是刘长安还是赵俊臣,计划之时,都忽略了宗教的力量与影响。 事实上,就算没有那些巫婆神棍们的兴风作浪,赵俊臣在了解了百姓们的实际想法后,对于借重乡绅耆老发动百姓之事,依然不再乐观。 乡绅耆老,往往就是迂腐陈旧势力的代表,赵俊臣连普通百姓都很难说服,想要说服他们谈何容易?就算这些人敬畏于赵俊臣的官威,表面上答应了,但等回到各地之后,恐怕还是以阳奉阴违为多。 事实上,说服各地乡绅耆老协助官府扑杀蝗虫,本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刘长安竟是想要请赵俊臣亲自出面,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恐怕,刘长安之所以要请赵俊臣出面,正是因为他自己并没有信心可以说服这些人。 赵俊臣之前并没有多想,对于刘长安的请求顺口就答应了,但现在想来,却是刘长安把最麻烦的烫手山芋抛给了赵俊臣。 想到这里,赵俊臣狠狠的瞪了刘长安一眼。 刘长安此时正坐在赵俊臣不远处,时不时偷看赵俊臣一眼,一幅敬小慎微的胆怯模样。这一路上他与赵俊臣便衣暗访,可是听到了不少百姓关于他横征暴敛的不满与哭诉,这让他极为尴尬,虽然不觉得像赵俊臣这样的大贪官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对他这样的小贪官如何,但看到赵俊臣那阴沉的神色,依旧让刘长安心中有些不踏实,惶惶不安。 见到赵俊臣向他看来,神色有些不善,刘长安心中一突,连忙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看着刘长安神色间的讨好与谦卑,赵俊臣心中一叹,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底深处的那些“替天行道”的想法,毕竟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他都离不开刘长安这样的贪官的支持。 所以,赵俊臣只是轻声问道:“刘大人,这潞安府境内,影响最大的寺庙道观是哪家?” 刘长安不解赵俊臣为何会问起这个问题,但还是恭敬的答道:“回大人,这潞安府却是与其他地方不同,各种神巫传说流传甚广,百姓受其影响颇深,也正因为如此,潞安府境内自古以来就少有人崇信佛道两教,反而对更原始的神巫之道颇为敬畏,虽然有那古青莲寺、原起寺影响渐大,但依然不成气候,所以并没有什么有影响力的道观寺庙,反倒是那堂南山的奶奶庙,乃是潞安府境内神巫两道之首,影响力颇大,香火不断,信徒颇众。” 赵俊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思索片刻后,赵俊臣突然转头向着许庆彦看去。 见到许庆彦那吊儿郎当坐不住的样子,赵俊臣不由一笑。 神道巫教是什么,赵俊臣很清楚,它们就是中国最原始的宗教,利用的是信徒们的愚昧与无知,不像是佛道两家那样有着严密的理论与教义,所信奉的神灵也是乱七八糟,甚至于在他们所信奉的众多神灵当中,在后世名气最大的还要数黄大仙,宣扬的教义思想也没什么内涵,主事者大都是神棍与巫婆,除了口舌莲花蛊惑人心,基本上没啥其他本事了,说到底,神道巫教不过是一群神棍巫婆们用来欺骗蛊惑老百姓的东西罢了。 虽然对这种原始宗教有些看不起,但眼前的情况,似乎又绕不开他们。 事实上,蝗神之说,大都就是这些神道巫教的神棍巫婆们宣扬起来的,如今百姓们对蝗神的畏惧,也大都是因为这些神棍巫婆四处宣扬的缘故。 而想要对付这些巫婆神棍,或者许庆彦这种人是最合适的。 想到这里,赵俊臣对许庆彦说道:“庆彦,今天你就别跟我回去了,帮我办件事……” 堂南山 堂南山,位于潞安府以南,地势陡峭,山路曲折,没什么独特景色,也没什么历史典故,但它却是潞安府境内最出名的一座山。 无他,这座山的顶峰处,坐落着潞安府内最出名的庙宇——奶奶庙,里面供奉着二仙圣母奶奶。 虽说是一座庙宇,但主持庙宇的却并不是和尚尼姑,而是一个姓张的神棍世家,按照张家历代传人的说法,他们张家乃是二仙圣母的嫡传后裔,得二仙圣母庇护。 关于二仙圣母的传说,在潞安府内流传甚广甚杂,有擒龙、有灭妖、有救人、有送子,总之狐仙鬼神们该有的能力神通,二仙圣母一样不缺,这般宣传下,很是蛊惑了不少百姓。 明初时期,张家用信徒们资助的钱粮买下了堂南山,并在堂南山上盖了一座奶奶庙,其后影响力渐大,信徒无数,如今已是隐然成为潞安府境内神巫两道之首,即使佛道两家想要在潞安府内立足,也要先与张家打个招呼才行,其势力影响,可见一斑。 当然,张家虽然有些势力影响,但也要看跟谁比,这一天,奶奶庙里就来了一位张家无论如何也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这位大人物,就是朝廷正三品大员、当今陛下身边近臣、钦差大臣赵俊臣……身边的跟班许庆彦。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跟班,但许庆彦代表着赵俊臣而来,在张家眼中,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甚至是比知府刘长安还要大的大人物。 所以,张道全身为张家的当代家主,自然丝毫不敢怠慢,亲自作陪,为了不打扰许庆彦的兴致,甚至还把这一天来奶奶庙祈福的信徒们全都好言送走了。 因为许庆彦并没有透露来意的缘故,张道全也不敢开口相问,只是陪着许庆彦观赏奶奶庙内的各处景致。 引着许庆彦来到供奉着二仙圣母的正殿后,张道全介绍道:“许小哥请看这边,这就是奶奶庙的正殿,叫做圣母殿,里面供奉着的就是二仙圣母奶奶,二仙圣母奶奶神通广大,多有神迹,无所不能……” 张道全虽然说的口沫横飞,内容也是天花乱坠,但许庆彦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事实上,奶奶庙虽然在潞安府内影响力很大,但本身并不是多么华贵恢弘,规模也是一般,除了供奉的神灵不同,和普通的城隍庙之类的庙宇基本没什么区别,根本没什么可看的。 而且在许庆彦来这里之前,赵俊臣就已经跟他说过这些神棍巫婆们的手段,他们所宣传的神灵大都是胡编乱造而来,甚至还有信奉黄鼠狼精和狐仙的,极尽夸大其词之能事,以此来蛊惑百姓,说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是假的,根本不用当真。 所以,对于张道全的介绍,许庆彦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对那二仙圣母也毫不关注,反倒是圣母殿旁边的那两座偏殿引起了他得注意,相比较供奉着二仙圣母的正殿,这两座新殿的石砖木料都要新的多,似乎才盖成不久,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两座偏殿,左边偏殿供奉着玉皇大帝,右边偏殿供奉着如来佛祖,这样左右陪衬着正殿内的二仙圣母,不佛不道不巫,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好奇之下,许庆彦问道:“你们这里不是只供奉二仙圣母吗?怎么还供奉着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了?” 听到许庆彦的询问,张道全神色丝毫未变,反而愈加的口若悬河,说道:“当年混沌未开,直到盘古开天辟地,才形成如今的大千世界,盘古开天辟地后,力竭而亡,化为道教的三清祖师,皆成圣人,但洪荒未开之际,却并不仅仅只有盘古一位大能者,另还有一位天生大能者,号为玄凌,他也帮助那盘古开天辟地,只是那混沌破碎后,威力太大,即使是那玄凌神通广大,却也无法自保,身体殒灭不说,就算是灵识也碎成三份,这三份灵识经历了无数世的轮回转世后,终于全部得道,一个成为了掌管天庭的玉皇大帝,一个成为了掌管极乐世界的如来佛祖,还有一个,就是庇护世人的二仙圣母奶奶了,也正因为如此,二仙圣母奶奶与那如来佛祖、玉皇大帝本是一人,我等在供奉二仙圣母奶奶的时候,自然也要为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谋些香火了。” 很显然,张道全之言,全都是胡说八道,许庆彦这些年来跟着赵俊臣虽然没学到什么好东西,但见识还是有的,自然不会被他的这些话所欺骗,不由讥讽道:“既然如此,想来三清祖师本是盘古分身,而盘古又与那玄凌有些交情,有了这层关系,你们奶奶庙也要为三清祖师谋些香火了?” 本只是讥讽之言,却没想到张道全竟是连连点头,说道:“许小哥果然是明白人,正是如此,自年前开始,这奶奶庙的后殿,已是开始为三清祖师盖起了香火大殿,此外,为了感激龙王为百姓调理风雨,感激女娲娘娘捏土造人,他们的香火偏殿也在盖着,只是蝗灾突然,有些耽搁了,否则许小哥今天就能看到了。” 听到张道全的回答,许庆彦不由的目瞪口呆,总算明白赵俊臣为何会说巫教神道的巫婆神棍们信仰的神灵乱七八糟了,这奶奶庙哪里是乱七八糟?简直就是把漫天神佛一勺烩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无语良久后,许庆彦才说道:“你们这里供奉的神灵倒真是无所不包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许庆彦的讥讽,张道全却是肃颜说道:“混沌演化天地,虽有大道三千,但宇宙真理却是唯一,凡间教派、漫天神佛,虽说无数,但作用却是相同,皆是为了守护世人,教化人心,既然如此,佛释道神巫,为何又不能五教合一?神佛妖仙,又为何不能一同拜祭同沾香火?” 听到张道全的一番道理,许庆彦只觉得是诡辩,但又找不到言语来反驳,只能轻哼一声作罢。 但如若赵俊臣听到张道全的这番话,却定然会极为惊讶。 张道全前面的那番话,称二仙圣母与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本是一人的说法,自然是胡说八道,让人只觉得可笑,但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这番想象力实属可贵,更重要的是,张道全的这番说法,可谓是另避蹊径,竟是创立了一个新的神话体系!! 而且他在供奉二仙圣母的同时,还供奉着其他各类神仙,虽然杂乱,却最容易被普通信徒接受,也最容易扩大影响力。 而后一番话,虽然让人瞠目结舌,荒诞不堪,不符合时代主流,甚至会被宗教人士认为是异端,却也不失为一个较为严密的宗教理论。 有了神话体系,有了宗教理论,那么,巫教神道就不再是巫教神道了,已是脱离了原始宗教的范畴,从蛊惑人心变成了感化人心,已是渐渐向着佛道那样符合时代潮流的真正宗教蜕变了!! 而这个张道全,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神棍那么简单了,只要他的理论教义能得到世人接受,那么他就必然能成为一代建教宗师,就算不能被世人所接受,那么他也不负天才神棍之名。 人才啊。 如果赵俊臣在此,一定会对张道全如此感叹。 张道全 许庆彦自然不清楚张道全的这些胡说八道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张道全把自己当成寻常愚昧信徒一般来欺骗,心中自然不喜。 原先,他还打算着先试探一下这个张道全的性子为人之后,再说明自己的来意。但经过了这番对话,许庆彦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这个张道全——不过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骗子罢了。 从某方面而言,许庆彦并不没有看错。 所以,许庆彦也就不再绕圈子,向张道全直接问道:“潞安府境内如今蝗灾肆虐,你可有什么想法?” 张道全微微一愣后,说出了神棍们的标准答案:“蝗灾乃是人们逆了天意,蝗神代天而罚,所以百姓们只要心怀敬畏,祭天祈福,就能……” 话到一半,张道全却是自以为明白了许庆彦的来意,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钦差大人派许小哥前来,是为了蝗灾之事?哎呀,这事可不好办,虽然二仙圣母奶奶神通广大,法力通天,消除这场蝗灾只是举手之劳,但这场蝗灾乃是应势而生,即使是二仙圣母奶奶,也不好随意的违背天意啊。所以这场蝗灾,二仙圣母奶奶恐怕也帮不上忙,不过,如果钦差大人只是想要祭天祈福,我奶奶庙上下倒是可以稍尽绵力。” 许庆彦轻哼一声,忍不住又是讽刺道:“究竟是不好违背天意,还是根本无能为力?” 张道全神色如常,说道:“自然是天命不可违。” 许庆彦再次哼了一声,说道:“但我家大人这次却偏偏想要违背一次天意,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灭了蝗灾,为百姓造福,我家大人已是说了,扑杀蝗虫是善举,他必要为之,若有天罚,愿一力承担,绝不推诿他人,对于我家大人的意思,你怎么看?” 张道全不由一愣,忍不住再次确认道:“钦差大人想要扑杀蝗虫?” 许庆彦斜眼看着张道全,冷声说道:“就是这个意思。这次扑杀蝗虫,我家大人从未指望过你们奶奶庙能帮什么忙,但我家大人也知道,这次蝗灾肆虐,从前到后,民间百姓之所以会人心惶惶,也有你奶奶庙到处蛊惑人心的功劳。不仅仅是你们奶奶庙,还有那蝗神庙、城隍庙、二郎庙,甚至于那些佛寺道观,一个个都是张口蝗神闭口天罚,谁都逃不了妖言惑众的罪责!我家大人这次派我来,就是让我通知你一声,也是让你通知潞安府境内的那些神棍巫婆和尚道士们一声,你们以往的那些所作所为,我家大人不想再追究了,但待我家大人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的时候,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如果胆敢再兴风作浪妖言惑众,休怪我家大人不客气!!在那个时候,你们不仅不能妖言惑众,还要在百姓面前为我家大人解释。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说到这里,许庆彦准备再对这张道全威胁利诱一番,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也是赵俊臣派他来这里的目的。 然而,许庆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张道全抚掌赞叹道:“原来是文曲星要为百姓主持公道啊,那就好办了。” 这次轮到许庆彦愣住了,忍不住问道:“什么文曲星?” 张道全一脸的认真,解释道:“钦差大人当年曾高中过状元,这事我是知道的,状元嘛,那不就是文曲星降世吗?既然如此,这次钦差大人亲自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不正是文曲星主持公道,为百姓做主吗?百姓们虽然敬畏蝗神,但如果有文曲星撑腰,他们自然也就不怕了。” 张道全的解释,听得许庆彦一愣一愣的。 而张道全却继续说道:“还请许小哥转告钦差大人,我一定会说服潞安府境内各教派的道友,让他们与我一同协力向百姓解释情况,有我们为钦差大人帮衬着,百姓们定然会信服的,如果到时候有人胆敢蛊惑人心,不用钦差大人吩咐,我奶奶庙上下首先放不过他!!关于这一点,还请钦差大人放心,绝不会有什么乱子的。” 听了张道全的解释,许庆彦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刚才还说这场蝗灾是顺天势而生,你这么做,就不怕自己逆了天道,被二仙圣母怪罪?” 张道全却神色不变,说道:“文曲星一向掌管天庭文事,对天道大势最为了解,扑杀蝗虫之事,既然是由文曲星亲自主持,那么这场蝗灾的发生,究竟是不是顺势而出,就值得深究了,说起来,我大明朝这些年来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又哪里有什么事会违背天道?说不得这场蝗灾就是蝗神私下所为,既然如此,也就不算是违背天道了。” 见这张道全脸不红心不跳的推翻自己不久前的言论,其后又能自圆其说,许庆彦竟是有些佩服了。 这个人,脸皮究竟得有多厚啊? …… 当许庆彦回到官邸,将他与张道全的谈话一五一十的说给赵俊臣听后,赵俊臣不由的对这个张道全有了兴趣。 在赵俊臣看来,在神棍这个行业里,张道全无疑是个佼佼者,不仅有意识的把自己所主持的巫教神道向正统宗教推动,而且颇有急智,口才了得,脸皮也厚,是个人才。 而张道全所主张的“五教合一”、“共享香火”理论,与另一个历史中明末时期所兴起的“**”有六七分相似,但却又不尽相同。 说不定,这个人将来真能成事? 想到这里,赵俊臣下意识的喃喃道:“潞安府,偏远之地,发展空间也小,人才难得,却是浪费了。” 许庆彦没听清楚,心中好奇,问道:“少爷,你在说什么?”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突然一笑,向许庆彦说道:“庆彦,麻烦你再跑一趟堂南山,再去见那张道全一面,这次记得要对他客气一些,问问他,有没有去京城发展的想法,如果有的话,就带他来见我。” 许庆彦不知赵俊臣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个张道全,但还是应声去了。 看着许庆彦离去的背影,赵俊臣轻声说道:“只当是投资下注吧,将来说不定会有能用到的地方。” 蝗神论 在潞安府的老百姓们看来,钦差赵俊臣来到潞安府之后,本已是蝗灾泛滥的潞安府,变得愈加的混乱了。 先是赵俊臣在巡视灾区的时候被人掷石袭击,官府抓了不少人,但既没说罚,也没说放,就这么一直关押着,搞得人心惶惶。 接着,没过几天,潞安府各地的乡绅耆老们,全都接到了官府的请帖,说是有事商量,送信的官差的态度大都很客气,但意思却很明确,那就是必须要去,不得缺席。一时间更是让民间百姓们猜测纷纷。 几乎是同时间,潞安府境内的和尚道士神棍巫婆们,也都收到了奶奶庙的帖子,说是张家要主持一场“五教通风会”,相比较官府的客气,奶奶庙的主事张道全却很霸气——“如果有人敢不来,那以后就别想再潞安府立足了”——这是张道全的原话。 接着,潞安府附近的驻军开始频繁调动,左近府县的主事官员齐聚潞安府,惶惶不安之余,更是让百姓皆是不由的暗暗猜测,难道这潞安府发生什么大事了? 终于,有消息灵通者传出了消息,官府准备组织大量人手扑杀蝗虫!! 据说,这个提议乃是钦差赵俊臣一力主张,知府刘长安全力支持的,虽有其他官员表示质疑,但全都被一向很好说话的刘长安弹压了下去。 一时间,质疑、不安、彷徨的情绪开始在民间蔓延, 官府准备扑杀蝗虫?如果将来蝗神报复怎么办? 百姓们有心去向附近的宗老乡绅们询问对策,但宗老乡绅们都被官府请走了,有心去找附近庙宇的主持们寻求答复,可惜那些和尚道士神棍巫婆们也都被奶奶庙请了过去。 ……… 赵俊臣很注意民间的反应,所以百姓们的情绪,他也通过各种渠道获知了。 但赵俊臣并不在意,在赵俊臣看来,即使是人心惶惶,也是活力的表现,总比他前些日子所看到的那一片绝望乃至于麻木好。 自那日赵俊臣巡视灾区,如今已经过了三天时间,潞安府各地的耆老乡绅们如今已是齐聚衙门,等待着赵俊臣的召见,但赵俊臣却并不急的与他们见面。 因为,赵俊臣正在准备着更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这次救灾赈灾,最终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此。 那就是与山西商人们的会面,准确的说,是与晋商们的会面。 是的,相比较那些耆老乡绅,赵俊臣更重视这些晋商,也必须要重视这些明清时期大名鼎鼎的晋商。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商人手中囤积着大量的粮食,待赵俊臣扑灭蝗灾之后,赈济灾民的粮食缺口,需要从这些商人身上下手,更是因为赵俊臣想要在潞安府组织人力扑灭蝗灾,也离不开这些商人们的点头支持。 根据后世的普遍观点,在中国古代,就要数宋朝的商人最为富有,行商最自由,也最有活力,对于这一点,赵俊臣并不否认,但是,若要论地位、势力以及影响力,在赵俊臣看来,历朝历代,却还要以明朝商人为首。 明朝商人权势究竟有多大?不谈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张居正、张四维等人就是在商人们的支持下成为内阁首辅的,也不说明朝有多少官员因为得罪了商人而被莫名其妙的罢官贬职,更不要说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东林党与魏忠贤之间的冲突,本质上就是皇帝与商人之间的冲突,单是赵俊臣在前一世曾看到的一篇记载,就很能说明这个时代商人的权势之大。 在嘉靖年间,无锡有一富商名叫邹望,他在自己的老母亲去世后大摆风水道场,因为排场太大,来的人太多,竟是把街道都给堵塞了,而那邹望也有魄力,为了腾出空地,大手一挥,就把邹府对面的宅子给拆了。 而那处宅子,却是当朝顾尚书(注一)的家乡老宅,而当时顾尚书刚刚回无锡丁忧!那邹望明知道这一点,却丝毫没将顾尚书看在眼里! 那顾尚书自然气不过,就让衙门派人把邹望抓进牢里,结果却惹出了大麻烦。 就在邹望被抓进牢里的当天,无锡城里的商人纷纷罢市,无锡知府更是接连收到恐吓,被逼无奈之下,最后不得不隔天就把邹望放了出来。 然而,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商人们虽然恢复了营业,但在邹望的安排下,在无锡城内,顾尚书一家上下,无论是蔬菜水果,还是鱼肉布匹,甚至于是针线纸张,哪怕花再大的价钱也买不到。而顾尚书的仆人丫鬟,只要离开顾府,就会遭到当地的地痞无赖的欺辱。顾尚书有意找官府的衙役保护顾家上下,但官府的衙役却纷纷称病请假。 事情发展到最后,顾尚书一家老小竟是在无锡城内活不下去,被逼无奈,只能离开了。 堂堂一位尚书,明朝正二品大员,竟是连一个地方富商都斗不过,这就是明朝当时的状况。 造成这种情况,原因多种多样,但归根结底,却能用一句话来总结——“官斗不过吏,吏受制于商”!! 自宋朝之后,中国就出现了“官无封建,吏有封建”的情况,官是外派的,吏却是本地人,官只能依靠吏在办事。而吏的收入却是极低,大都需要接受地方商人的“资助”,如此一来,地方商人成为了吏的老板,而吏则成为了地方商人的伙计。也正因为如此,在明朝大部分时间里,商人们都拥有影响地方政局的能力。 那邹望不过是无锡的地方性富商,就有如此的影响力,而在明清时期大名鼎鼎的晋商,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晋商一向低调,不似徽商、浙商那般做事肆无忌惮,但他们无论是势力、影响力还是地位、财力,都要比徽商、浙商们更高更强。 而在这个时空中,虽然因为崇祯皇帝的诸般改革,商人势力遭到压制,影响力较赵俊臣所熟知的历史中要低一些,但依旧不可忽视。 所以,无论是赈济灾民,还是扑灭蝗灾,赵俊臣在谋划之时,都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他们。 而送给晋商们的请帖,不仅是第一拨发出去的,更是赵俊臣亲笔书写,颇为客气。 晋商们也颇给赵俊臣面子,再加上潞安府本就是晋商们的大本营,所以大都以最快的时间赶来了。 赵俊臣此次与他们相见,一来是为了赈灾粮草的缺口,二来也是为了让他们支持赵俊臣扑灭蝗灾的举动。 想要说服那些乡绅耆老支持很难,抛开他们本身的陈旧观念和“蝗神论”的影响不谈,这些乡绅耆老,虽在地方上颇有声望,但大都是一方地主,蝗灾过后,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就会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虽然蝗灾也会对这些乡绅耆老们造成损失,但他们还是乐见其成的。 事实上,历朝历代以来,每当大灾过后,就是地主阶级兼并土地最活跃的时候。 所以,赵俊臣准备先将晋商们说服,而后再与晋商们一起向那些乡绅耆老施压,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毕竟,晋商们在山西的势力根深蒂固,那些乡绅耆老们也大都依附于他们,只要晋商与赵俊臣齐心协力,那些乡绅耆老就绝不敢违背。 而相比较于那些土地观念浓重的地方耆老,作为这个时代思维最活跃的晋商,无疑要好说服的多。 …… “少爷,客人们都来齐了。” 就在赵俊臣暗暗思索着自己与晋商见面后的对策思路时,许庆彦进入到赵俊臣的房间,轻声汇报到。 赵俊臣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装,然后带着许庆彦向着客厅走去。 ~~~~~~~~~~~~~~~~~~~~~~~~~~~~~~~~~~~~~~~~~~~ 注一:顾尚书与邹望的故事在明朝的野史传记中多有记载,但顾尚书的名字却无处可查,所以虫子就简单的以顾尚书来称呼了,还请大家见谅。 生意 当赵俊臣来到大厅之后,见大厅内已是有十余人在静静等待着。 这十余人都山西境内数一数二的商人,有的是盐商领袖、有的是驼帮首领,有的是票号老板,但在这个时代,他们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那就是“晋商”!! 大厅内很安静,晋商们也很守规矩,并没有喧哗,大都只是在默默的喝茶,偶尔交流,也是轻声低语。 晋商的表现,让赵俊臣很满意。 所以赵俊臣也很客气,刚到门口,就已是向着一众晋商拱手道:“抱歉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本官来迟了!!” “见过钦差大人!” 而见到赵俊臣出现后,一众晋商也表现恭敬,纷纷跪下行礼。 “不用行此大礼,这里是刘知府的私宅,本官亦是以私人身份请的大家,这种官场做派,大可不必!!” 说话间,赵俊臣更是亲手把这些晋商一一扶起,神态亲切。 虽然赵俊臣如今圣眷颇重,亦有权有势,并不惧怕这晋商势力,但这次与晋商相会,乃是为了合作,所以也不会怠慢了他们。 待众人落座后,赵俊臣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笑着说道:“本官初来此地,轻车简从,也没带什么东西,唯有这西湖龙井,乃是陛下钦赐,我也最是爱喝,就随身带来了,用来招待各位,还请大家不要笑话本官寒酸。” 一众晋商自是连称不敢。 其中一名年纪较大的晋商更是笑着说道:“大人实在是客气了,如果老朽没有品错的话,大人的茶乃是狮峰龙井中的极品,据传每年不过只能产数十斤,其色绿、其香郁、其味醇、其形美,即醇厚回甜,又回甘持久,如此好茶,也只有皇宫里才有了,我等一辈子也喝不到几回,又哪里会觉得寒酸?如果这都算是寒酸,那么我等日后招待大人,就不知该用何物了。” 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清楚,但我却喝不明白,一向都是牛饮的,只是觉得好喝而已,若是让那爱茶之人看到我平日里喝茶的样子,恐怕大都会骂我牛嚼灵芝,暴敛天物吧。” 听到赵俊臣自嘲,一众晋商不由皆是一笑。 赵俊臣接着说道:“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了,但我初来贵地,对各位却不熟悉,庆彦,还不为我引见一下?” 这些晋商来到府中,都是由许庆彦负责接待的,之前也下过不少功夫,所以对这些晋商的身份来历,倒是比赵俊臣了解得多。 许庆彦点头应是后,先是指着坐在客座左首的老者说道:“这位是郭麟祥郭大老板,他是北方最大的票号通瑞票号的总掌柜。” 虽然之前已经行过礼了,但待许庆彦引见之时,郭麟祥还是站起身来,对着赵俊臣再次鞠躬行礼,口中说道:“郭麟祥见过大人。” “请坐请坐。” 赵俊臣抬手说道。 许庆彦又指着客座右首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位是北方最大的盐商陈兴公陈老板,多年以来,西北各省的盐粮买卖,都是由陈老板负责的。” “陈兴公见过大人。” 和郭麟祥一样,陈兴公也站起身来,向赵俊臣再次躬身行礼。 “这位是何曾何老板,黄河最大的船帮、西北最大的驼帮,都是这位何老板名下的产业。” “何曾见过大人。” …… 看着一众晋商规矩恭敬的模样,赵俊臣不由的暗暗点头,觉得晋商们规矩谨慎的作风,果然名不虚传。 在后世,人们往往都把晋商和徽商、浙商们并列,认为他们是明清时期商人的代表,但实际上,在赵俊臣看来,晋商与徽商、浙商们相比,有着其本质的不同。 明清两朝,百年商号的晋商很多,但百年徽商、百年浙商却少有听闻,为何? 从表面上看,相比较徽商、浙商们一贯以来的高调奢华,晋商们却一向低调规矩,常常听闻这个徽商网络官员,那个浙商与官相斗,但晋商集团却很少有这样的传闻,反倒是常有捐钱捐物,协助朝廷办事的举措。 如此一来,明清两朝对商人下手时,也总会下意识的把晋商忽略,转而向徽商、浙商们开刀。 到了清朝,这种状况更为明显,清朝统治者分明就是把徽商、浙商们当成肉猪来养,什么时候缺钱了,就朝他们下手,然后再培养下一批的浙商、徽商,而与此同时,晋商们却能不断的得到朝廷颁发的各种行商特权。 这种区别对待,究其根本,却还是因为晋商与徽商浙商们在经营策略和牟利手段方面,有着本质的不同。 晋商之所以富可敌国,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是“特权商人”,或者说是“官僚商人”,拥有许多行商特权,虽然少有能一夜暴富的,却也可以一直稳步向前发展。 而浙商徽商们的牟利手段,除了地缘与特产的缘故,大都还是以走私为主,事实上,明清两朝的那些著名浙商徽商,基本上都是当时最大的走私商人。 晋商虽然也有走私的情况,比如那有着驼帮和船帮产业的何曾,就是北方有名的走私商人,但毕竟不是主流。 而这,也正是晋商对官府中人要更加客气的缘故,因为他们对朝廷更加依赖。虽然细细算来,相比较其他的商人集团,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中枢,晋商们的影响力都要更大一些。 …… “如此一来,大家也算是认识了。”客套一番后,赵俊臣笑着说道:“各位这段时间想必也听到风声了,可猜到本官此次找你们来所为何事?”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一众晋商相互对视一眼后,郭麟祥代表一众晋商起身答道:“大人可是指赈灾之事?我等也知道,如今潞安府蝗灾泛滥,百姓困苦,但朝廷这些年来也不容易,虽然拨下了赈灾粮款,但依旧有所不足,我等商人之所以能有今天,正是依仗着朝廷的扶持与家乡百姓们的帮助,在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如若大人有需要的话,我郭家愿意捐献一千担粮食。” 郭麟祥的话声刚刚落下,陈兴公也起身说道:“郭老板说的在理,我陈家商行也愿意捐献一千担粮食。” 何曾也是说道:“我何家也愿意捐献一千担粮食。” “张家商行愿捐献七百担粮食。” “我富和商行愿意捐献五百担粮食。” “我王家也愿捐献八百担粮食。” 此起彼伏间,赵俊臣暗数,短短片刻间,晋商们竟已是捐献了近万担粮食,虽然这些粮食对于赈灾粮草的缺口而言只是车水杯薪,对晋商们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但已经算是很给赵俊臣面子了。 事实上,在晋商们看来,赵俊臣此次请他们相聚,就是官府的例行敲诈,因为赵俊臣身份尊贵,所以他们还特地把捐献的粮食都番了一倍。 然而,这次他们却是想错了。 只见赵俊臣笑着摇头,说道:“各位误会了,此次相见,本官是想与各位做一笔生意。” 晋商 “各位误会了,此次相见,本官是想与各位做一笔生意。” 听到“交易”两字,许多晋商出于商人本能,皆是不由的精神一振。 但更多的晋商,神色间却多了一分警惕。 生意的基础在于公平,官商之间又哪有什么生意可谈?不过或是权钱交易,或是敲诈的婉转说法罢了。 想到后一种可能,许多晋商已是在暗暗思索应对之策了。晋商势力不仅在山西之地根深蒂固,在朝廷中枢亦有不少代言人,虽然赵俊臣深受圣眷,但如果要求太过分的话,晋商们也未必会惧怕赵俊臣。 所以,相互对视一眼后,依然由那郭麟祥代表一众晋商起身问道:“不知大人所说的生意是指哪样生意?若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只要力所能及,我等必不推辞。” 郭麟祥言语间的戒备与期待,赵俊臣自然听得出来,也不多解释,只是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章,递给了身边的许庆彦,然后说道:“如今我大明财政状况,各位想必也都有所了解,正值多事之秋,到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近些年来已是有些周转不良、入不支出了。本官蒙陛下信任,担任户部侍郎,并兼管内承运库,食君禄、忠君事,对于这般情况,一直颇为忧虑,不过日夜苦思之下,总算还是想出了个法子,这几日已是写成了奏章,准备呈给陛下,然而本官年纪尚轻,经验尚浅,总有思虑不周全的地方,想到各位对这钱银之事最为了解,就冒昧将各位请来,想让各位帮着本官参谋一番。” 说话间,在赵俊臣的示意之下,许庆彦又将奏章转交给了郭麟祥。 看着手中的奏章,郭麟祥知道,这就是赵俊臣口中的生意了。所以客套一番后,就将奏章翻开细细查看。 然后,不过片刻间,郭麟祥捧着奏章的双手竟已是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面色潮红,显然激动到了极点。 看到郭麟祥的神色,其他晋商都是即期待又好奇,不知道赵俊臣的奏章中究竟写着什么内容,竟是让一向老成持重的郭麟祥如此失态。 见一众晋商们皆是面露迫不及待的神色,紧紧盯着郭麟祥手中的奏章,只是顾虑着规矩,不好移步同看,赵俊臣微微一笑,摆手说道:“各位不用客气,移步一同观看就是,也好为本官提些意见。” 听到赵俊臣如此说,一众晋商向赵俊臣告罪一番后,就纷纷快步走到郭麟祥身边,一同查看郭麟祥手中的奏章。 然后,就如同郭麟祥一样,看到那份奏章的内容,所有晋商都不由得激动起来,赵俊臣甚至还能清晰的听到晋商们的急促呼吸声。 ……… 赵俊臣的这份奏章,是关于四川盐务改革的。 盐,既是百姓生活之必须,亦是这个时代利润最大的商品。 无论是晋商,还是徽商浙商,其实都是以贩盐起家,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创立“开中制”,即商家负责把粮食运送到西北、北部、东北等边关重地,而朝廷则交给他们盐引作为补偿,商人们只有拥有了盐引,才能到产盐区取盐,并到指定地区进行销售。 在“开中制”的实施之下,距离各处边关最近的晋商,以及地处产盐区的徽商浙商们迅速崛起了。 也就是说,在最开始,无论晋商、徽商、浙商,其实都是盐商。 然而,随着大明朝廷的控制力度变弱,以及明朝商人集团的崛起,“开中制”渐渐变了模样,盐商们也分化成不同的模式,即边商与内商,边商以晋商为主,交钱即可得到盐引,内商以徽商、浙商为主,负责看守盐场和取盐。 如此一来,晋商为了得到盐引,每年提供给朝廷大量银子,与朝廷的关系也愈加的紧密,渐渐发展成为了官僚商人集团,拥有了各种行商特权;而徽商、浙商们因为拥有看守盐场与取盐之权,渐渐开始以贩卖私盐为主要牟利手段,成为了走私集团。 当两大商人集团的经营策略南辕北辙之后,他们的矛盾也开始渐渐出现,那就是晋商们的贩盐买卖,受到了徽商、浙商们的压制,即使拥有朝廷颁发的盐引,也无法从盐场取走多少盐。虽然晋商们另避蹊径,开始发展西北运输贸易、中俄边境贸易以及银票钱庄的生意,赚钱的速度并不比徽商、浙商们慢多少,但眼睁睁的看着一大财源断在手里,说他们没有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沿海盐场控制在浙商、徽商们的手中,而且浙商、徽商的实力势力也不弱于晋商,所以晋商们也没办法。 而如今,赵俊臣的这份折子,却是给他们指出了另一条路,那就是川盐!! 按照赵俊臣的折子里的说法,如今私盐泛滥,官盐价高不下,百姓们纷纷买私盐而弃官盐,官府屡禁不止,既然如此,倒不如增加官盐的产量,压低官盐的价格,与私盐竞争,以此来增加朝廷收入。 而徽浙之地的盐场已是开发成熟,想要增加官盐的产量,只能从川盐入手了。 四川盐井,一向是产盐重地。然而如今的四川,却还没有后世天府之国的样子,盐井的开采,不仅技术落后,而且投资力度也小,又有徽商和浙商的联合打压,使得川盐只能向云贵两省以及湖南西部贩卖,再加上交通的限制,所以川盐在这个时代并不被人们所重视。 而依照赵俊臣在奏折里的建议,想要开发川盐,就要引进其他地方的技术与资金。在朝廷银子紧张的情况下,在这个时代能够提供这般技术与资金的,不外乎徽商、浙商和晋商了。再考虑到徽商与浙商们已经控制了沿海盐场,那么晋商就是开发四川盐井的首选。 ……… 盐的利润在这个时代有多大?即使私盐价格较低,但也有一倍有余的利润,再加上盐是生活必需品,售量极大,完全就是这个时代最赚钱的买卖。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又皆为利来,看到赵俊臣奏折里的内容,想到晋商集团一旦控制了川盐,就能摆脱徽商浙商的压制,大笔大笔的银子就要滚滚而来,晋商们如何能不激动兴奋? 另一边,见一众晋商已经看完了奏折,竟皆是激动着忘了说话,赵俊臣轻咳一声,缓缓问道:“各位,在你们看来,本官的这般主意如何?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赵俊臣的话语,就好像一滴冷水落入滚油中,惊醒了一众晋商,更引起了偌大的动静。 “大人,您这番想法极好极妙,思虑周全,我等见识才学远不如大人,哪里又能挑出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大人之策,真可谓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啊,从前我就常听人说大人乃是当代国士,如今终于信矣。” “还请钦差大人放心,这般计划,我等山西商人,必然会鼎力支持,谁敢反对,就是我等晋商集体之敌!” 一众晋商再无刚才的矜持,情绪皆是激动不已,回话也是乱哄哄的,赵俊臣却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笑吟吟的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一众晋商们的奉承。 见到这般情景,身为一众晋商之首,郭麟祥、陈兴公、何曾三人对视一眼后,齐齐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一众晋商的话语,也让他们稍稍冷静了一下。 对于赵俊臣的这份奏章,郭麟祥、陈兴公、何曾三人虽然也很激动,但并没有失了理智,他们可都还记得,赵俊臣这次找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做生意,而不是为了来当活菩萨的。 虽然,很多晋商此时看向赵俊臣的眼神,就已经像是在看活菩萨一般了。 待一众晋商们终于安静了下来后,何曾瞪了他们一眼,肃声说道:“成何体统!怎么能在大人面前如此喧哗?失了规矩,若让人小看,你们丢脸不要紧,莫要给我们晋商丢脸。” 告罪 听到何曾的训斥,晋商们才发觉自己竟是乱了方寸,纷纷告罪。 另一边,陈兴公则向赵俊臣躬身说道:“大人的这般计划自是极好的,对我等晋商而言,更是一大契机。虽然我等深知,大人的本意只是一心为国,但我等晋商受了如此好处,若不报答大人,心中却也过意不去,所以大人您若有什么需要,还请尽管向我们提,我等绝无拒绝之道理。” 听到陈兴公的话,一众晋商纷纷点头应是。 生意场上,有失去才有有得到,对于这一点,晋商们一直是深有体会的。他们一旦在赵俊臣的帮助下获得四川盐井的控制权,那么无论给予赵俊臣什么样的回报,在晋商们的眼中都是值得的。 见到晋商们期待的眼神,赵俊臣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本官之谋划,皆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怎可因此而向各位索要回报?各位如此说,却是看低本官了。” 郭麟祥却一脸的坚决,说道:“大人过虑了,我等怎敢看低大人的为国之心?大人之忠君爱国,不仅仅只是我等,就算是天下百姓,也都看在眼里的。” 明明是睁眼说瞎话,却引来一众晋商的应和,而郭麟祥则继续说道:“只不过,我等平白得了大人如此大的恩惠,若不报答,将来若是让他人知道了,说我等晋商知恩不报,那就百口莫辩了,还请大人多多体谅。” 赵俊臣却笑得摇了摇头,说道:“川盐改制,尚只是本官一人之见,且不说还未呈给陛下,就算是呈给了陛下,陛下能不能同意,还是两说呢,既然如此,本官于你们又哪里有恩惠可言?” 郭麟祥笑道:“大人自谦了,您在陛下心中地位之重,我等皆是知晓的,大人之提议,陛下哪里会不认可?更何况,我等晋商在朝中也有一些朋友,到时候定然也会声援大人的,如此一来,大人之谋划,又哪里有不成的道理?” 赵俊臣却叹息道:“虽说如此,但本官来到潞安府代天子巡视后,却对这事有了顾虑。” 听赵俊臣这么说,一众晋商不由皆是心中一紧,陈兴公连忙问道:“大人您有何顾虑?何不告知于我等,齐心合力之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在赵俊臣抛出四川盐务改制的折子后,一众晋商就想的很清楚了,川盐的控制权他们绝对会争取的,也绝对会招到徽商、浙商的抵制的,两方势力对抗之下,赵俊臣的态度就很重要了,他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偏偏又在德庆皇帝面前颇得宠信,说话很有分量,他的态度,决定着这场斗争的胜负。 四川盐务改制虽说是赵俊臣主动提出,但他如果反悔,甚至转而支持徽商浙商,晋商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财路断送。 而这,也是赵俊臣敢把四川盐务改制的方案透露给一众晋商知道的原因。 所以,对一众晋商而言,在这个时候,赵俊臣决不能有任何顾虑,就算有了顾虑,晋商们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打消赵俊臣的顾虑。 另一边,见晋商们如此表态,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众位也知晓,如今蝗灾不仅在潞安府泛滥,更开始向着山西全境蔓延,一旦无法控制,必然带来大规模的混乱,山西是各位的根本之地,一旦乱了,各位又哪里能分出心思开发四川盐井?必然是会耽误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把四川盐务之事,交给其他商人办理……” 见一众晋商面色紧张,就欲说话,赵俊臣却接着说道:“可惜,本官有心带领山西百姓灭蝗,却遭到官府民间诸多质疑……” 话说到这里,一众晋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郭麟祥当先起身说道:“大人您扑杀蝗虫,乃是为了我山西百姓安生之善举,可惜有人迂腐,迷信那蝗神之说,竟是反对大人,这些事情我们也是知道的,也曾为此而心忧不已,不过还请大人放心,我们这些人说话还是有人听的,必然尽心尽力的协助大人,大人您高瞻远瞩,再得我等相助,扑杀蝗虫之事,绝不会再有阻力。” 何曾点头附和道:“即使有阻力,大人也不用担心,自有我等替大人处理,绝不劳大人您烦心!!” 一众晋商也跟着纷纷应是。 “如此自是最好。”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后,却又皱起眉头,说道:“然而,本官之顾虑,还不仅仅如此,如今因为蝗虫的缘故,潞安府的百姓们亦是颗粒无收,朝廷有心救济,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发放的赈灾粮草虽然不少,但灾民却是更多,一旦因此而生出乱子……哎,自古大乱,皆源于流民啊……” 赵俊臣话声未落,陈兴公已是起身说道:“还请大人安心,我等手中尚囤积着些许余粮,如今潞安府蝗灾,正是我等回馈百姓的时候,绝不会让潞安府境内有任何一个百姓饿死的。” 郭麟祥考虑的更周详,接着说道:“更何况,将来四川盐务之事一旦交由我等晋商负责,四川那边也会需要很多人手,正好可以从潞安府灾民中选拔,如此一来,潞安府就更不可能生出乱子来了。” 赵俊臣笑了,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话,待本官一回京城,就把奏章呈给陛下,不过四川盐务牵扯到方方面面,到时候必然会有人反对,你们也要多加联络亲近的官员,省的本官势单力薄,无法成事。” “这是必然,还是大人放心。” 听到赵俊臣的承诺后,一众晋商皆是大喜,齐声应和道。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又补充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本官之所以提议四川盐务改革,就是想要为朝廷增加些收入,所以你们今后在四川开采盐井,必须要先保证朝廷的税收,否则日后必然会招人口舌。” 郭麟祥保证道:“这是当然,我等知晓大人您如今主持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所以必然不会让大人您为难的。” 赵俊臣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本官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对了,这几日潞安府各地的耆老乡绅们齐聚到知府衙门,本官正准备与他们一见,商议一下蝗灾之事,你们可有兴趣与本官一同前去?” 利润 晋商们对视一眼,知道赵俊臣这是想要借他们来压服那些耆老乡绅,如今他们正有求于赵俊臣,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纷纷点头应是。 ……… 在去知府衙门的路上,赵俊臣坐在轿子中闭目养神,许庆彦步行跟在轿子旁边,而一众晋商也纷纷坐着轿子,跟在后面。 没走多久,赵俊臣就听到许庆彦在轿子外面抱怨道:“少爷,盐的买卖多大的利润,你怎么就平白无故的交给那些山西商人了?” 显然,这般埋怨,许庆彦已是忍了很久,对许庆彦而言,哪有把赚钱的生意送给其他人的缘故? 赵俊臣摇头笑道:“你啊,也算计的太仔细了,四川井盐想要真正的开发出来,即需要大量的银子,也需要充足的开采技术,甚至还需要丰厚的人脉,这些咱们都准备不足啊,更何况四川天高皇帝远,咱们也没时间照看,既然如此,还不如交给那些山西商人。” 许庆彦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肉痛,说道:“但也太便宜他们了。” 赵俊臣说道:“要把目光放长远,咱们这次的收获也不少了,甚至算得上是一举多得,不仅潞安府的救灾赈灾从此再无阻力,咱们也能因此而赚个好名声,更重要的是,我如今有心在朝廷中枢和地方上网罗一批朋党与盟友,那些商人手中有钱有粮,有他们帮着赈灾,潞安府上下官员,在赈灾之余,都能捞到不少好处,并会把这些好处归功于咱们的头上,等蝗灾结束后,请功折子一上,他们今后与咱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而与这些晋商交好后,朝廷中那些与晋商交好的官员,也会成为咱们的盟友,如此一来,咱们今后在朝廷中也不算是势单力薄了。” 许庆彦说道:“但是,这么做的话,岂不是要得罪了那些徽商和浙商了?” 赵俊臣淡然道:“交好一批人,就必然会得罪另一批人,就看你如何选择了,更何况,将来我自有与他们修好的手段。” 对赵俊臣的话,许庆彦自然深信不疑,只觉得赵俊臣被石头砸过之后,似乎手段更加老辣圆滑了。 只是,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还是让许庆彦对赵俊臣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有些不适应,轻声说道:“不过说到底,咱们这次赚的东西都是虚的,实际的好处啥都没捞到,白忙活一场。” 赵俊臣失笑道:“别光盯着银子,有时候,一些虚的东西,比实的东西有用多了,更何况,这次潞安府之行,咱们未必捞不到实际好处。” 许庆彦连忙问道:“怎么捞?” 赵俊臣笑道:“你一会就知道了。” …… 其实,赵俊臣之所以打算把四川盐井交给晋商开发,除是为了救灾赈灾,并与晋商集团建立关系之外,还有更深层的考虑。 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人,无论是晋商还是徽商浙商,赵俊臣既有好感,也有很不喜欢的地方。 好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商人思维活跃,眼光也很长远,并有意识的开始在朝廷中培养自己的代言人,甚至还能把自己的代言人捧成内阁首辅,比如张居正,比如张四维。在赵俊臣看来,这未尝不是资产阶级思想觉醒的一种表现,如果不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太短,明朝未必不能由封建王朝进化成更先进的社会制度。 但相比较好感,其实赵俊臣对他们不喜欢的地方更多。 赵俊臣深知,明朝从某方面而言就是被这些商人们搞垮的。他们走私偷税,让明朝长时间内入不支出;他们对朝廷政策的干涉,甚至曾让崇祯皇帝发出“当官有如买卖”的感叹;而且在这些商人的影响下,明朝中后期内耗极为严重,朝堂之上,官与官斗、皇帝与官斗,其背后大都站着各大商人集团。 最重要的是,这些商人集团眼中似乎从来没有国家意识,徽商浙商自不用说,明朝倭寇与海盗之所以屡禁不绝,就有徽商浙商背后支持的原因,许多抗倭英雄,都在徽商浙商的操作下,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许多尚忠君爱国的朝廷官员,甚至不得不以自杀的形式以示抗议,比如说著名的抗倭英雄——浙江提督朱纨。 相比较浙商徽商,晋商虽然与明朝朝廷关系更密切,但却做得更绝,当明朝断绝了与建州女真的互市后,建州女真缺铁少粮,本会被明朝活活拖垮,之所以最后能挺过来,就是因为晋商在暗中通过走私支持他们的缘故。 而赵俊臣之所以把四川盐井交给晋商,也有想转移他们注意力的原因在内。 如果把晋商的注意力引向四川盐务,或许他们就看不上与建州女真走私的那点利润了,毕竟如今明朝的状况并不算好,而建州女真如今的可汗还是爱新觉罗.玄烨,这种未雨绸缪的事情,赵俊臣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做一下的。 “这个时代的商人啊,晋商因为特权而起家,徽商浙商因为走私而牟利,都算不上正经商人,获利之后,他们也从未想过资本积累,反而是盖宅买田,用来挥霍……亏得在后世,竟还有人把他们当成明清时期的商人代表……”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的摇了摇头。 不自觉间,赵俊臣心中已是有了要改造这个时代的商人的想法。 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间,许庆彦汇报道:“少爷,那郭麟祥求见。” 赵俊臣已是猜到郭麟祥的目的,随口说道:“恩,让他来吧。” 没过多久,郭麟祥已经快步来到赵俊臣的轿旁,随着轿子的前行而亦步亦趋。 赵俊臣掀开轿子的窗帘,笑着问道:“郭老板找本官有何事?” 郭麟祥一脸恭敬的答道:“回大人,刚才我与其他人商议了一下,为了避免日后无谓的争执,也为了加大川盐的开采力度,我等决定以融资的方式建立一家盐行,名字叫做九州盐行。” 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九州盐行,好名字,气魄不小啊。” 郭麟祥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大人您的照顾,为了回报大人,我等商议之后,决定将九州盐行的半成干股送给大人,还请大人万万不要推辞。” 赵俊臣犹豫道:“半成?太多了吧?” 并非赵俊臣推辞,半成干股确实很多,毕竟那不是一家普通的盐行,而是一众晋商合力所办的,并且会在日后控制着整个四川的产盐。 郭麟祥却摇头道:“区区半成,哪里算多,是大人您应得的。” 说着,郭麟祥又从袖中掏出一卷银票,在赵俊臣的注视下,递给了一旁的许庆彦,说道:“这亦是我等山西商人的小小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说着,不待赵俊臣说话,郭麟祥就躬身离开了。 许庆彦看了手中银票一眼,又轻轻用手一拨,然后就已是用兴奋且肯定的语气说道:“少爷,又是十万两银子!!” 赵俊臣合上了帘子,靠坐在轿子中,并不显得多兴奋,只是轻声说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这次咱们怎么会没有好处……” “少爷英明!!” ……… 当赵俊臣带着一众晋商来到知府衙门后,一众耆老乡绅们已经等待多时了。 不仅仅是他们,潞安府境内较为出名的神棍巫婆和尚道士们,在张道全的带领下,几乎同时间来到了衙门,等待着与赵俊臣的见面。 对于赵俊臣有意主持潞安府上下扑杀蝗虫的传言,这些耆老乡绅们是有所听闻的,从本心上说,他们是不赞成的,既是因为害怕蝗神的报复,也是因为这样做会有损他们的利益,毕竟蝗灾过后,灾民流离失所,他们的土地也会因此而扩大一些。 然而,本以为张道全等人是他们的支持者,却没想到探过口风后,发现潞安府内各教派人士竟然全都支持赵俊臣扑杀蝗虫的举措,其中就包括蝗神庙的主持!! 耆老乡绅们有意找相熟官员疏通,却被告知,早在前几日,所有敢反对灭蝗的潞安府官员,全被罢官免职了!! 在这个时候,耆老乡绅们已是觉得大势难违了。 当赵俊臣召见他们后,见到对赵俊臣一脸恭敬的一众晋商,耆老乡绅们绝望的发现,他们最后的靠山也靠不住了。 另一边,在知府衙门的大厅里见到这些耆老乡绅后,赵俊臣并没有客套,而是直接问道:“本官欲灭蝗,你们有谁反对?”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早就候在一旁的刘长安当先说道:“大人之举,一心为国为民,百利而无一害,下官绝对赞同!!” 话声落下,一众官员皆是应和。 张道全不落人后,亦代表一众宗教人士说道:“大人扑杀蝗虫是善举,可救活百姓无数,我等五教人士,自是坚决拥护大人!!” 张道全说完,一众和尚道士巫婆神棍们亦是齐声称是。 郭麟祥也跟着说道:“大人之举措,实乃我山西之福,我等山西百姓受惠,又哪里有不赞成的道理?” 一众晋商亦是应和。 然后,赵俊臣把目光转向了那些乡绅耆老们。 乡绅耆老们面面相觑,只觉得四面楚歌,大势难违,最终,还是没有一人敢说出反对的话,亦是林林落落的应是了。 如若说赵俊臣为取得晋商支持,用的是利诱之策,那么对于这些乡绅耆老们,用的就是威逼之法了。 见无人反对,赵俊臣长笑一声,站身起来,扬声说道:“既然如此,从明日起,由官府带头,潞安府上下齐心合力,一同扑灭蝗灾!明日祭天,本官将亲自主持!本官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担心蝗神报复,本官明日将向天地神灵祈愿,若上天要降惩罚,本官愿一肩担之,绝不推诿他人!!” 祭天 祭天祈福,既是百姓眼中的大事,只是为了获取心中必要的自我安慰;亦是官员眼中的必要程序,借此为自己披上一件“代天行事”的外衣,以更好的驾驭百姓。 而在赵俊臣眼中,所谓祭天祈福,却是他造势和作秀的最好机会。 是的,在赵俊臣眼中,所谓的祭天祈福,说根到底,就是一场造势、一场作秀,以此让百姓们可以安心的跟随他扑杀蝗虫,并顺便改善一下他在朝野间那狼藉不堪的名声。 这一天,潞安府城外,百姓云集,人山人海,不仅府城周围的百姓都到了,山西境内的那些官员商人,潞安府内的那些乡绅耆老,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亦全都到齐了,此刻皆是聚在连夜搭建起的祭台周围,观看着祭天祈福仪式的进行。 此时,祭台左近,锣鼓喧天,鞭炮阵阵,和尚们在诵经,道士们在作法,神棍们在祷告,巫婆们在跳大神,虽然不伦不类,说不上正规,甚至会让人不由发笑,但也面面兼顾了各方信徒的情绪。 不得不说,这么做很有用,灭蝗在百姓眼中是大事,谁也不知道那传说中的蝗神是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见到漫天神佛的代言人齐聚于此,百姓们揣测不安的情绪,多少都平复了一些。 当时至晌午,日挂当空,祭天仪式终于进入正题。 万众瞩目之下,在一众官员和商人们的欢呼声中,赵俊臣穿着祭祀盛装,在雅乐声的伴奏下,缓步走上祭台。 然后,鞭炮止,锣鼓停,和尚道士神棍巫婆们也停止了各自的仪式,祭台左近的安静氛围,开始向着周围蔓延,很快的,已是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赵俊臣身上。 看到这一幕,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拿出刘长安为他准备的祭文,用最大的声音咏诵着。 “天道至上,协同共赏,俯首顿拜,誓约担当,恭献三牲,惟愿守护……” 读到一半,赵俊臣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他在怀疑,这篇晦涩难懂的祭文,百姓们究竟能不能听得明白。 不过,赵俊臣也知道,百姓们其实并不看重这篇祭文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们只是看重祭文的庄重神秘,如若赵俊臣此时用白话祭天,说不定百姓反而会小看了这场祭祀。 抬头一看,果然,每个百姓皆是一片肃穆敬畏的神色。 好不容易把祭文读完,赵俊臣将文章收入袖中,开始用白话向百姓们解释这场祭祀的用意。 “百姓们,天道不仁,降蝗灾于潞安,大家一年辛苦,竟是颗粒无收。幸而刘知府为人干练,及时汇报于朝廷,天子爱护子民,及时拨粮救护,然而,蝗灾不止,反而愈演愈烈,如今已是向着太原、河东等地蔓延,一旦潞安府之不幸扩散于山西全境,必生大乱,到那时候,潞安府即使有朝廷救助,又哪里可以独安于一隅?所以,既是为了天下之安定,亦是为了防止蝗灾来年复发,本官已是下定决心,灭蝗!!” 虽然早已得到消息,但听到赵俊臣的话后,百姓之中出现了细微的混乱,百姓间的耳语轻声,混杂于一处,嗡嗡一片。 “肃静!!” 见到这般情况,坐在一旁的刘长安当先起身喝道。 刘长安这些年来在潞安府担任父母官,在百姓心中早已是形成了威势,所以,很快的,百姓们就安静了下来。 对着刘长安微微点头表示赞赏后,赵俊臣继续扬声说道:“本官知道,大家担心这次蝗灾乃是天罚,乃是蝗神有意为之,贸然灭蝗,恐怕会遭受蝗神报复。但本官在此明言,此次蝗灾,绝非天罚,因为本官相信潞安府的百姓淳朴善良,绝对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既然如此,老天又为何会降天罚于潞安府?即使这场蝗灾乃是蝗神所为,本官亦愿在此向天地神佛祷告,扑杀蝗虫之事,乃是我赵俊臣一力主张,只是为了救百姓于困苦,若上天不满,降下惩罚,我赵俊臣愿一肩担之,绝不推诿他人!!” 最后一句话,这些日子里赵俊臣已是反复说了无数遍,极为熟练,声音竟也比之前更大些,浩浩荡荡传向周围百姓的耳中,在众官员商人乡绅耆老们的带领下,引起了一片欢呼声。 即使距离较远的百姓,没有听清楚赵俊臣的话语,也早有准备多时的“好心人”,将赵俊臣的话语向着周围百姓反复复述,最后再加一句“这位赵大人真是一位好官啊”的感叹。 这些“好心人”,自然是赵俊臣事先安排的。 这个时代的百姓,淳朴且愚昧,最容易被“人云亦云”所蛊惑,见到赵俊臣的作态,听着周围人的赞叹,莫不是心中暗想:“这位钦差赵大人看样子确实是一位好官啊,为了救助我们老百姓,竟愿意以一己之力承担天罚,之前竟是有人说他是大贪官,恩,肯定是有人在诋毁这位赵大人了。” 这般想着,百姓们对赵俊臣的欢呼声变得更大了。 好不容易,等百姓们的欢呼声落下,赵俊臣正准备继续说话,突起异变。 只听到祭台之下,有一青年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钦差大人如若当真一心为百姓着想,又为何会因为一场误会而滥捕滥捉,羁押数十名无辜百姓,时至今日,即不审也不放,让数十户良善人家夜传哭声,让无数百姓整日因此而惶惶不安?” 赵俊臣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在靠近祭祀高台的地方,正有十数名书生聚在那里,为首之人年纪和赵俊臣差不多,面容古拙,一席青衫,如今正略带挑衅的看着赵俊臣。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在百姓心中地位颇高,所以这些人很轻易的就来到了祭台前,周围百姓甚至还有意识的让出一些空间,以防挤着他们。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赵俊臣还没来得及说话,刘长安已是再次起身,面容间的愤怒之色,任谁都看得出来,大声喝道:“张琦成,当日那些乱民掷石袭击钦差大人后,你竟敢当街放鞭庆贺,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如今竟敢再来挑衅,莫不以为你父亲曾担任过吏部侍郎,本官就抓不得你了吗?莫以为本官不知道,上次那些乱民之所以敢袭击钦差大人,就是你挑唆的!!” 张琦成却丝毫不惧刘长安的官威,冷声说道:“古贤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刘长安,别人怕你这个贪官,我却不怕,百姓淳朴,最容易受人蛊惑,某些贪官自以为惺惺作态一番,就能欺瞒天下,我之所以现身说法,就是为了唤醒百姓,莫要被贪官欺瞒!!” 说到这里,张琦成再次向着赵俊臣看去,眼中的挑衅愈加的明显。 “这个张琦成是怎么回事?” 在张琦成与刘长安斗嘴的时候,赵俊臣向着身边不远处的一位潞安府官员问道。 那潞安府官员满脸的愤怒,向着赵俊臣解释道:“这个张琦成的父亲是原吏部侍郎张轩,前些年被罢官为民后,就整天嚷嚷着‘大明天下贪官横行’之类的疯话,前些年终于病死了,原以为能清净些,没想到这个张琦成和他爹一个性子,甚至比他爹还固执,这些年没少为知府大人添麻烦,只是他爹当年在朝中颇有几位知交,所以知府大人也不好随意责罚他,结果这张琦成竟以为没人能制得住他,如今已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赵俊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着一脸嫉恶如仇的张琦成,心中竟是暗喜,想道:“这个张琦成,来的正好!!” 另一边,刘长安已是被张琦成一口一个“贪官”气的五窍出烟,对着周围衙役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人给绑起来押到牢里!!” “且慢!!” 就在这时,赵俊臣突然开口阻止道。 好官 “且慢!!” 听到赵俊臣的声音,刘长安不由一愣,不明白赵俊臣为何会阻止自己,连忙劝道:“大人,这张琦成破坏祭祀,随意诋毁朝廷官员,罪大恶极,必须惩戒,否则无法明正纲纪啊!!” 赵俊臣隐蔽的瞪了刘长安一眼后,缓缓说道:“本官为人做事,一向正大光明,事无不可为人知,这张琦成固然有罪,但他既然当面质疑本官,那么本官亦要与他辩上一辩,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注意到赵俊臣眼神中的警告,刘长安犹豫了一下后,最终还是遵循赵俊臣的吩咐,让衙役们放开了张琦成。 而那张琦成,不仅在衙役们抓捕他的时候一脸的无畏,待衙役们放开他后,更是一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也不多说话,只是继续用挑衅的眼神与赵俊臣对峙着。 反倒是张琦成周围的那些书生,渐渐的都是有了些不安的神色,但依旧聚在张琦成的周围,以示支持。 很显然,赵俊臣虽有心转变自己的贪官形象,但即使能骗得过普通百姓,却也瞒不了这些“不出屋即知天下事”的读书人。 待衙役们放开了张琦成后,赵俊臣问道:“你刚才说这里有贪官惺惺作态,蒙蔽百姓,说的可是本官?” “正是你赵俊臣!!”张琦成面带恨意,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赵俊臣的贪污受贿,陷害忠良,所作所为,天下皆知!!这些年来你担任户部侍郎之职,欺上瞒下,前后贪了国库多少银两,以为没人知道吗?其他不说,光是你在京中的那处府邸,占地多达百亩,如今依然还在大肆扩建,前后投了多少银子?就光凭你的那点俸禄,养的起吗?前文渊阁大学士李文宣前辈,因为此事参了你一本,你就在陛下面前屡进谗言,百般诋毁。可怜那李老先生,本是士林魁首,清誉满天下,最后竟是因为莫须有的大不敬之罪而活活冤死在狱中!!这件事情,士林之中有谁人不知?又有谁人不恨?你莫以为在这里惺惺作态,就能黑白颠倒,蒙蔽百姓,我张琦成可不上你的当!!” 听到张琦成的这些话后,祭台周围,百姓们皆是议论纷纷。这张琦成在潞安府境内颇有名气,听张琦成这么评价赵俊臣,百姓们心中刚刚形成的“赵俊臣是个好官”的观念,不由的皆是动摇了。 ……… 张琦成说的这些事情,如今已是李代桃僵的赵俊臣并不清楚,不过听张琦成这么说了之后,赵俊臣反而更安心了。 无他,张琦成没有证据,却鲁莽出头,既然如此,那也就怨不得赵俊臣要颠倒黑白了。 另一边,张琦成说话之间情绪已是更加的慷慨激昂,竟是从袖中拿出一篇文章,大声说道:“这是我为你赵俊臣总结的八大罪,每一条皆是罪无可赦的死罪!!今日我就要当着百姓的面,将它们一一读出,让百姓们看清你的真面目!!” 然而,张琦成刚刚打开手中文章,还没来得及读出,赵俊臣已是扬声阻止道:“打住打住,本官给了你说话的机会,如今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本官说几句了?” 张琦成仰头看着依然站在祭台上的赵俊臣,冷笑道:“怎么,你怕了?” 赵俊臣肃声说道:“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什么可怕的?本官只是想问你,你刚才说本官是贪官,是奸臣,贪污受贿,诬陷忠良,又为本官总结了八大罪,而这些所有,可有任何一件是你亲眼所见?或者手中有证据的?” 听到赵俊臣的话后,张琦成不由一愣。 他一介书生,不过是秀才功名,又哪里能掌握赵俊臣的罪证? 只不过,张琦成的父亲张轩曾是吏部侍郎,在官场中有不少故交。在张轩病死后,这些故交对张琦成颇为照顾,也让张琦成知晓了不少关于赵俊臣的事情,所以,虽然没有证据,但对于“赵俊臣是个大贪官”的观点,张琦成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事实上,被赵俊臣诬陷入狱的那位文渊阁大学士李文宣,就是张琦成的父辈故交之一,这些年来张琦成受其恩惠颇多。也正因为这般缘故,张琦成才会对赵俊臣如此怨恨。 但这些理由,终究无法明说,所以对于赵俊臣的问题,张琦成只能答道:“我身为一介布衣,又哪里去找证据?而你赵俊臣的所作所为,世人谁不知晓?又哪里需要我亲眼所见?这天下百姓,难道还能都误会了你不成?” 赵俊臣冷笑道:“即使是当今圣上富有天下,要定人罪名,也需要先找证据,怎么到了你张琦成这里,证据竟变得可有可无了?” 见张琦成语塞,赵俊臣继续说道:“不过,你既然如此说,也就是说你给本官扣的这些罪名,全都是人云亦云,听人传言的了?” 张琦成再次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击,只觉得这一切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原在张琦成的设想中,只要他站出来质问赵俊臣,再把那“八大罪”一读,赵俊臣或是会被他的“正气”所慑,最终草草了事;或是会恼羞成怒,将他问罪押入牢中。而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让赵俊臣在百姓面前暴露出真实面目。 但张琦成却没想到,赵俊臣身为朝廷大员,竟会在这里与他兴致勃勃的辩论起来,而且口才颇为了得,连连语中要害。 说到底,张琦成之前的种种设想,不过都是书生之见,想当然罢了。 另一边,见张琦成继续语塞,赵俊臣则乘胜追击,说道:“既然你只是听人传言才认定本官是贪官,那么本官问你,你是听何人所说?哦?不想说?那本官再问你,那传言之人,他又可曾亲眼见过本官贪污受贿、诬陷忠良?还是说,那传言之人也是在人云亦云?” 见张琦成依旧不知该如何回答,神色羞怒且尴尬,已是被赵俊臣的接连质问给逼到了死角,赵俊臣哼了一声,再次问道:“本官见你是个读书人,可知三人成虎的故事?《孔子家语·在厄第二十》篇,又讲的是什么?” 听赵俊臣这么说,张琦成已是知道了赵俊臣想说些什么了,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继续沉默,只是咬牙恨恨的瞪着赵俊臣。 赵俊臣却冷笑道:“本官见你敢于当面质问本官,本以为你是个人才,虽然有些莽撞冒失,但也不失胆色,却没想到你不仅毫无主见,只懂得人云亦云,如今更是连圣人之言都没有读通!刘知府何在!?” 刘长安连忙回复道“下官在!” 赵俊臣说道:“向这位张琦成,还有周围百姓,讲解一下《孔子家语·在厄第二十》篇。用白话讲,省的大家听不明白。” “谨遵大人之命。”刘长安领命之后,转身向着张琦成看去,见那张琦成神色变幻不定,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从前这张琦成依仗着父辈余荫,屡屡与他为难,没想到竟也有今天!! 清了清嗓子,刘长安扬声说道:“当年孔圣人与众弟子被围困于陈、蔡之地,缺衣少粮,饥饿难耐,子贡从外面换了少许米回来,交给颜回,让他为大家煮粥。而颜回煮粥期间,正好孔圣人路过,见那颜回竟在偷吃,不由生气,就前去质问颜回,而经过颜回解释,孔圣人才知道,原来颜回并非偷吃,而是有灰尘落入粥中,颜回怕孔子会吃坏肚子,又不想浪费粮食,所以才先吃掉的,得知实情后,孔圣人不由感叹,连亲眼所见到的事情,都有可能是错的,更何况是道听途说呢?” 讲解完之后,刘长安笑吟吟的看着张琦成,问道:“张秀才,这《孔子家语·在厄第二十》中所讲的道理,你可明白了?” 另一边,张道全突然长身而起,对着祭台下的百姓和张琦成说道:“百姓们,大家切莫被这张琦成蒙蔽了,这些日子以来,钦差大人为潞安府上下做的事情,我都是一一看在眼里的,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款,总价高达十数万两银子,钦差大人一文未动,尽数交给了潞安府衙,不仅如此,钦差大人见潞安府人多,担心赈灾粮款不够,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到处奔走,为我们潞安府百姓筹措赈灾钱粮。钦差大人代天子巡视地方,多尊贵的身份?为了咱们潞安府百姓,竟是不惜到处低头求人!!而今日,为了带领大家灭蝗,更是在天地见证下,愿以一己之力承担天罚!!大家说,这样的官,会是贪官吗?!” 张道全虽然不过是个神棍,但在潞安府的声望却要比张琦成高多了,随着他表明态度,百姓们终于信了,并在张道全的带领下,向着赵俊臣欢呼起来。 “赵大人好官啊!!” 赞赏 另一边,郭麟祥、何曾等晋商,以及刘长安等地方官员,竟也凑趣的跟着喊了一声。 赵俊臣看了张道全一眼,微微点头以示赞赏。而注意到赵俊臣的动作,张道全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押注押对了。 …… 而此时的张琦成,却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与普通百姓不同,他虽然没有证据,但通过各方渠道,却是十分清楚赵俊臣根底的,如今见赵俊臣如此愚弄欺骗百姓,只觉得气愤难当,而周围百姓看向他的怪异眼神,更是让他很不舒服。 甚至于,连身边那些一贯与他交好的同窗学子,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些怀疑。 经此一事,至少在潞安府内,他张琦成“莽撞冒失,没有主见,只知道人云亦云,连圣人之言都没有读通”的评语,已经算是落定了。 看着周围百姓们正对着赵俊臣欢呼,百官、商人、乡绅们亦是对赵俊臣惟命是从,而赵俊臣却冷静的站在祭台之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张琦成的心中,竟是突然觉得有些恐怖了。 “这个赵俊臣,不仅为人卑劣,又有如此手段,大明江山,迟早会祸害在他的手中!!” 这般想着,赵俊臣没有恼羞成怒,张琦成反而先是恼羞成怒了,指着赵俊臣大声叱喝道:“赵俊臣,你这个贪官奸臣!!你以为瞒得了一地之百姓,就能瞒的了天下百姓吗?你以为能瞒得了一时,就能瞒得住一世吗?赵俊臣!你的真实嘴脸,迟早会暴露的!!” 他的声音如此之大,竟是压过了周围百姓的欢呼声,传入了赵俊臣的耳中。 赵俊臣看了张琦成一眼后,对着祭台下的百姓喊道:“大家静一静!!” 当祭台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后,赵俊臣扬声说道:“百姓们,本官知道,这些年来,因为有人恶意诽谤本官的缘故,本官在民间的声望并不好,但俗语有云,百闻不如一见,本官如今就站在这里,大家可以借着这次机会,看看本官究竟是清官还是贪官,此次潞安府蝗灾泛滥,大家颗粒无收,但本官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一位百姓吃不上饭,否则,不用他人来诋毁,本官就承认自己是个贪官!!” 对百姓而言,灾荒年代,没有什么是比“吃得上饭”还要更大的实惠了,所以在听到赵俊臣的保证后,百姓们欢呼声更大了,隐隐间,甚至有“青天”的呼声此起彼伏。 这个时代,清官的门槛极低,只要你能让百姓活得下去,那你就是青天大老爷!!而在百姓们的眼中,赵俊臣已是符合了这个标准。 看着百姓们的反应,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从今天起,他那满天下的狼藉名声,至少在潞安府境内,就要彻底扭转了。而以潞安府为基点,天下百姓们对他的看法,也会慢慢改善,赵俊臣的目的,总算是初步达到了。 不过,满意归满意,但赵俊臣并不开心,因为他其实并不喜欢愚弄百姓这种作为,毕竟前世他也是芸芸百姓中的一员。但为了扭转自己如今的不利形势,赵俊臣却又不得不这么做——他如今的名声太差了,如果再不扭转,就当真会“不杀不足以慰天下”了。 满意、愧疚、无奈,或者还带着那么一丝得意,赵俊臣如今的心绪,颇为复杂。 另一边,刘长安见大势已定,心中佩服之余,快步走到赵俊臣身边,问道:“大人,这张琦成破坏祭祀,污蔑朝廷官员,罪大恶极,您说该如何处置?” 对于张琦成,赵俊臣其实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欣赏,毕竟,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像张琦成这样有正气、有勇气的人都不多。至少,赵俊臣扪心自问,如果把他与张琦成的位置互换,此时的赵俊臣恐怕就要“穷则独善其身”了。 再考虑到士林间的影响,赵俊臣并不准备严惩张琦成。 所以,沉吟片刻后,待百姓们再次安静下来,赵俊臣对着张琦成说道:“张琦成,你今日诋毁朝廷官员,又破坏祭祀仪式,按理说,本官再怎么责罚你也不为过!但本官念你只是受人蛊惑,本身并无恶意,尚情有可原,也不严惩,只夺去你的秀才功名,你可服气?” 赵俊臣之所以要夺张琦成的功名,绝了他日后的为官之路,其实还有为张琦成考虑的缘故。 这个张琦成虽然心怀正气,也不缺勇气,但他的正气和勇气,却往往以莽撞冒失的形式来表现,这样的人,进入了官场,定然会被玩弄于鼓掌而犹不自知,落不得好下场——就好像赵俊臣今日如此利用他一般。 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的绝了他为官之路,让他安心在潞安府当个教书先生为好。 官场之凶险,犹胜战场,像张琦成这种人,最好还是不要去参与了。 本以为张琦成会激烈反对,但出乎赵俊臣意料的是,这张琦成先是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围的百姓,又愣愣的看了赵俊臣良久后,竟是恢复了平静。 “你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我再反对又有何用?”张琦成先是面无表情的缓缓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大声冲着赵俊臣问道:“既然大人你如此宽宏大量,不知前些日子那些袭击大人的无辜百姓,大人又准备如何处置?如此不审不罚不放,就这么无故羁押着,又哪里能让百姓安心?” 刘长安见张琦成不仅得寸进尺,更是在这个时候还不忘暗中讥讽赵俊臣——“袭击大人的无辜百姓”!!既然百姓无辜,那不就是说赵俊臣活该被石头砸吗?——愤怒之下,就准备大声斥责。 然而,还未开口,就被赵俊臣摆手拦下了。 只听赵俊臣冲着祭台下的百姓大声说道:“前些日子,有百姓掷石袭击本官,按大明律,轻则杖三十,重则当斩,但本官知晓,他们只是受人误导,所以也无意于严惩,虽说把他们关入了牢中,却从没有虐待他们,对于这一点,待他们日后出狱,大家可以亲自去询问他们。本准备把他们再关上一段时间,让他们明白朝廷法纪不可违的道理,但如今灭蝗,正是用人之际,本官决定将他们提前放出来,让他们将功折罪,如果他们在灭蝗期间表现良好,本官就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 随着赵俊臣话声落下,百姓之间,欢呼声再起。 “钦差大人果然是个好官啊!” “对袭击自己的老百姓都能既往不咎,就算是宋朝的包青天也做不到吧?” “这位钦差大人看来是真的爱护百姓啊!从前竟然有人污蔑这位大人是个贪官,真是心肠坏透了!” 当百姓的话语声传入耳中,张琦成明白,这次民意之战,是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叹息一声,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祭台上接受百姓欢呼的赵俊臣后,将怨恨与不甘藏到心底深处,张琦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转身离开了。 背影萧索落寞。 “祭天结束,为了天下安生,为了来年收成,百姓们,我们灭蝗!!” 赵俊臣并没有注意张琦成的离去,只是对着百姓们大声宣布道。 ……… 当赵俊臣走下祭台后,许庆彦连忙端着一碗水来到了赵俊臣面前,口中说道:“少爷,辛苦了。” 赵俊臣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祭台之上,为了让更多百姓听清自己的声音,赵俊臣一直在扯着嗓子喊话,如今正是口干舌燥,喉痛难忍。 而许庆彦则是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幸灾乐祸道:“那个张琦成,竟然敢挑衅少爷,当真是自不量力!” 赵俊臣却摇了摇头,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这张琦成出现的正是时候,我在百姓心中,贪官形象流传已久,猛的要扭转这般印象,百姓们必然会不适应,并心中生疑,而有了这番辩论,百姓们才会认定我之前是受人污蔑诋毁,效果更好,这么说起来,我们还要谢谢那张琦成了。” 许庆彦笑道:“还是少爷看的明白!” 赵俊臣轻叹一声,说道:“不过,我们也必须要在士林中找一些自己人了,否则不管再怎么做,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事倍功半。这天下民意,到底还是掌握在那些读书人和清流的手中。他们声望高,百姓们也信他们的话,有他们帮着说话,我们也能省却不少麻烦。所以从今往后,我们不仅要扭转民间百姓对我的看法,更要扭转读书人对我的看法。就像今日,如若不是有我在场,被张琦成这么一闹,我们所有的准备,就全都要功亏一篑了。” 许庆彦连连点头,说道:“我听人说,那张琦成仗着父辈余荫,做事一向是肆无忌惮,也就是少爷,才能把他治的服服帖帖了。” 赵俊臣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别拍马屁了,我们走吧。” 许庆彦一愣,问道:“去哪?” “做戏做全套,这个时候,自然是亲力亲为,和百姓们一同去扑杀蝗虫了,还能去哪?” 所谓的好官清官 古时,在老百姓的心中,所谓的好官清官,就是坐在衙门中为老百姓做好事的官儿;而所谓的坏官贪官,就是坐在衙门中坑害老百姓的官儿。 两者的共同点是,不管他们是在衙门里办好事,还是在衙门里办坏事,都只会坐在衙门里办事。 这个时代,“人人平等”的观念还没有出现,百姓心中,朝廷官员就应该高人一等,就应该坐在衙门当中发号施令。 而赵俊臣在灭蝗期间的所作所为,却将百姓们心中的这个观念给彻底颠覆了。 祭天之后,扑杀蝗虫的行动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在各方鼎力相助下,一切顺利,没有出现任何骚乱,不过月余时间,蝗灾已是遭到控制,原本铺天盖地的蝗虫,如今已是变得只能零星可见。 而河东、太原两地,在赵俊臣的协调下,这些日子以来也在全力配合潞安府的行动。由于扑灭及时,两地今年的秋收并没有受到蝗灾的影响。 在两地知府的组织下,河东、太原两地的百姓们,亦纷纷来到潞安府境内,帮助潞安府的百姓一同扑杀蝗虫。 对河东、太原两地的百姓来说,来到潞安府后,最让他们惊奇的事情,莫过于堂堂钦差大人赵俊臣竟然一身普通农家装扮,和潞安府的百姓们一同扑杀蝗虫了!! 赵俊臣这么做的本意,不过是一番做作,只是为了稳固自己在潞安府百姓心中的“好官”形象。 但百姓们却并不认为赵俊臣这是在做作,因为在扑杀蝗虫期间,赵俊臣没有享受任何特权优待,也从没有丝毫偷懒,和普通百姓一样每天从官府的粥棚里领着稀饭咸菜吃,而且对每一个百姓都是那么的亲切客气。 如此一来,百姓们对赵俊臣的感动感激自是无需多言。可以说,以赵俊臣如今在潞安府百姓们心中的地位声望,别说是让他们扑灭蝗虫了,就算是让他们把蝗神庙给拆了,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犹豫。 按照某位被赵俊臣的行为所感动的书生的说法,古往今来,“爱民如子”这四字评语,恐怕也只有赵俊臣能真正担得了。 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人敢在潞安府境内说“赵俊臣是个贪官”的话,被喷一脸唾沫星子还算轻的,被百姓们围殴群揍也不是不可能。 而在潞安府百姓们的帮忙解释说明下,赵俊臣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也被太原、河东两地的百姓所熟知,而赵俊臣的“好官”形象,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再也不局限于潞安府一隅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赵俊臣,因为赵俊臣的亲力亲为,刘长安等地方官员,虽然并不理解,但也不得不纷纷效仿,脱了官袍,换上了农家衣装,与赵俊臣一起忙前忙后。 结果,刘长安这个以往在潞安府境内横征暴敛的贪官,这些日子里竟也收到了不少好评。 ……… 天色将晚,日头西落。 赵俊臣忙了一天,虽然颇为疲惫,但依然没有休息,而是指挥着百姓们焚烧蝗尸。 按照赵俊臣的说法,把蝗尸集中起来,在田地间焚烧,能让田地肥沃不少,来年潞安府也定然能有个好收成。 对于赵俊臣的说法,百姓们是深信不疑的,所以纷纷照做。 当蝗尸熊熊起火后,诸事皆定,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在赵俊臣身边寸步不离的刘长安,向赵俊臣轻声问道:“大人,时候不早了,您劳累了一天,也该吃饭了,咱们今天还是去粥棚吃吗?” 见赵俊臣点头,刘长安脸上不由闪过一丝苦色,他一向养尊处优,猛不丁的让他整天吃稀饭窝头咸菜,又哪里能习惯?但既然赵俊臣身为钦差都吃这些了,他刘长安不过是区区知府,即使不愿意,也只能跟着照吃不误了。 见刘长安一脸的苦不堪言,赵俊臣笑道:“刘大人,本官知道你吃不惯那些稀饭咸菜,这些日子也确实难为你了,这样把,今天你就自己去找些吃食吧,不用随本官一起了。本官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只代表个人,你们地方官员仅凭自愿即可。” 赵俊臣虽然这么说,但刘长安哪里会真的答应?连忙说道:“大人您这可是看低下官了,大人您即高瞻远瞩,又爱民如子,这些日子能跟随在大人左右,下官只觉得受益匪浅,如今正是向大人您继续学习的机会,下官又哪里能错过?所以,自然是大人您怎么做,下官就怎么做了。” 赵俊臣摇头失笑道:“这可是你在自讨苦吃,将来莫怨我。” “怎么会,大人您又说笑了,跟在大人左右,是下官的荣幸。” 说话间,赵俊臣和刘长安等人已是来到粥棚附近。 只见在粥棚前,百姓们排着长队,竟是秩序井然。 能有这般秩序,却也有赵俊臣的一份功劳,因为赵俊臣每次来粥棚领粥时,都是排队的,而百姓们见赵俊臣都是如此,再加上粥棚里的稀饭窝头咸菜管够,也就跟着排队了。 而见到赵俊臣的出现后,粥棚附近的百姓们亦是大都面现恭敬与欢喜之色,纷纷向着赵俊臣下跪,行礼问安。 “大家快快起身,你们忙累了一天,就不必再跪来跪去了,我如今又未身穿官袍,用不着那么多规矩。” 见百姓下跪后,赵俊臣连忙说道,并把他身边的百姓一一扶起。 百姓们起身后,热情依旧不减,纷纷对着赵俊臣招呼道: “钦差大人,这一天您可辛苦了吧!” “大人,您去前面先领粥吧,不碍事的!” “大人,您站我前面吧,这样也快些。” 喧喧嚷嚷间,一片问候声中,赵俊臣只是笑着摆手拒绝。 见到这一幕,刘长安等潞安府官员,皆是神色复杂。 从前他们一旦在民间出现,百姓们都是纷纷避之不及,又何曾遇到过今日之热情? 百姓们的爱戴,让这些心中一向只知道银子的贪官们,竟也有了些许充实感。 对这些贪官而言,自然不可能会因为这些就转变自己的贪财本色,在他们眼中,白花花的银子依然要比百姓爱戴重要的多,但是,如果能像赵俊臣这样,贪污受贿之余还能得到百姓爱戴,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对此,很多人已经开始认真考虑了,比如潞安知府刘长安。 通过各方渠道,潞安府的官员们可是很清楚,这些时间赵俊臣民望大增之余,银子可也没少拿,据传光是晋商们的孝敬,就有十万两之多。 名利两收,自然让人羡慕。 ……… 不谈潞安府官员们的思绪复杂,赵俊臣与百姓们亲切交谈之间,似乎发现了什么,微微一愣后,快步向着不远处的一位老者走去。 老者身边,还带着两个三四岁孩童,正是前些日子曾与赵俊臣有过交流,自称“笑着等死”的那位老者。此时他亦在排队等着领粥。 来到老者身前,赵俊臣笑着问道:“老丈,可还记得我吗?” 老者点了点头,一脸恭敬的答道:“您是钦差大人,是位大青天。” 赵俊臣笑着说道:“看来老丈终究还是忘了我了,老丈可还记得,一个月之前,就在不远的那处田边,我们曾见过面?” 老者微微一愣,仔细打量了赵俊臣几眼后,终于想起来了,面带惊喜道:“原来……竟是钦差大人!?哎呀,老头子我有眼不识泰山,那日竟是怠慢了钦差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说着,老者就要拉着两个孙子下跪请罪,赵俊臣连忙扶住,说道:“那日本官是微服私访,老丈并不知情,况且老丈也并没有怠慢于我,何罪之有?” 将老者扶起来后,赵俊臣又问道:“你儿子的腿,如今可治好了?” 老者面现喜色,答道:“多谢大人关心,自那天与大人见面后,不知为何,第二天就有大夫来到家中,免费为我那孩儿治腿开药……” 话到一半,老者突然身体一震,见赵俊臣笑吟吟的似乎早已知情,终于明白了恩人是谁,再次拉着两个孙儿向着赵俊臣下跪,神色激动,口中说道:“孙儿,快向钦差大人下跪谢恩,治好你们爹爹腿伤的恩人,就是钦差大人啊。” 这一次,赵俊臣却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了。 当赵俊臣好不容易把这祖孙三人扶起身后,说道:“既然你儿子腿伤治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这么说着,赵俊臣拍了拍老者的肩膀,就转身离去了。 待赵俊臣离开之后,周围好奇的百姓们,纷纷把老者围住打听消息,老者亦向周围百姓大声解释道:“这位赵大人真是好官啊,你们不知道,自从我家孩儿腿断了之后,一家老少再也没了活路,老头我连寻死的心都有了,谁知那日遇到了微服私访的赵大人……” 发粥 一碗稀粥,一个窝头,几根咸菜,这就是潞安府百姓们从官府粥棚处领到的晚饭。 这些东西,即吃不好,亦不一定能吃饱,但至少能吃得上,所以百姓们大都已经很知足了。 当轮到赵俊臣去领粥的时候,发粥的那位衙役还特地讨好的多给了赵俊臣一个窝头,这次赵俊臣倒没有拒绝,只是在离开粥棚的时候,把两个窝头分给了那老者的两个孙儿,不待老者拒绝,赵俊臣已是笑着说道:“就让孩子们多吃一些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不饿,喝碗粥也就够了。” 说着,也不待老者说话,赵俊臣就离开了。 当着百姓的面把粥喝光之后,赵俊臣就在刘长安等人的陪送下,回到了他在潞安府的暂住之所。在那里,许庆彦已是等待多时了。 许庆彦性子跳脱,不喜劳作,亦懒得与赵俊臣一同搞“面子工程”,所以赵俊臣索性就把他留在了城内,省的添乱。 许庆彦在正屋中无所事事,见赵俊臣回来后,连忙起身相迎,口中说道:“少爷,这一天真是辛苦你了。” 赵俊臣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啊,哪里像你,整天游手好闲,我都开始羡慕你了。” 许庆彦撇了撇嘴,说道:“少爷,要我说你反正是做做样子,去几天也就得了,怎么还天天去了?你身份金贵,整天这么劳累,累坏了可怎么办?” 赵俊臣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说道:“也就这几天了,如今蝗灾已经快扑灭了,救灾粮草的发放也在稳步进行,再过几日,我们也就能回去了。” 许庆彦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里屋端出了一盘食物,放到赵俊臣的面前,笑道:“少爷,我给你买了块牛舌,你尝尝怎么样?” 赵俊臣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就这么吃了起来。 自从赵俊臣与潞安府百姓们“同甘共苦”后,许庆彦每天都会给赵俊臣寻些肉食,而赵俊臣本身就是无肉不欢的胃口,再加上许庆彦是为了他好,又无人知道,所以也就顺水推舟的每天回来吃小灶了。 赵俊臣相信,不仅仅是他,刘长安等人,恐怕现在也是如同自己一般,正在享受着小灶美食,说不定还会更加丰富。 而这也是赵俊臣会把窝头送掉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自己饿不着。窝头那东西,偶尔吃一下忆苦思甜还可以,一直吃的话,赵俊臣的肠胃还真无法适应。 这么做或许有些虚伪,但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的所谓的“同甘共苦”,本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赵俊臣看来,同甘共苦的基础在于条件相等,如果明明有更好的条件,却偏偏与寻常百姓同甘共苦,赵俊臣自问,确实无法坚持几天。 就在赵俊臣享受着牛舌的美味时,门外有仆从禀报道:“大人,郭麟祥求见。” 赵俊臣微微一愣,心中不知道郭麟祥来这里所为何事,但还是说道:“让他等一会,我马上去见他。” 说着,赵俊臣拿巾绢抹了抹嘴上的油光,又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才吃了几口的牛舌后,向着客堂走去。 ……… 当赵俊臣来到客堂后,郭麟祥正在那里恭候着,手边还放着一方锦盒,不知里面装着何物。 “让郭老板久候了,见谅见谅。” 进入房中后,赵俊臣冲着郭麟祥拱手道。 “大人太客气了。” 郭麟祥回话间,就要行跪礼,却被赵俊臣扶住了,将郭麟祥扶起身后,赵俊臣笑道:“你还说本官客气了,要本官说你才是太客气了,你我相识一场,本官亦不拿你当外人,这些虚礼,大可不必。” 待双方落座后,赵俊臣问道:“不知郭老板这么晚来找本官,可有何要事?” 郭麟祥笑着答道:“本不应该这么晚来打扰大人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大人为灭蝗之事到处奔波,亲力亲为,我一来不知到何处去寻大人,二来人多眼杂,亦不方便,所以只能在这个时候来了。” 说话间,郭麟祥把手边的锦盒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一本书册,接着郭麟祥把书册送到赵俊臣身前,说道:“还请大人过目。” 赵俊臣接过书册,却见书册封面上写着“潞安府灭蝗实录”七字。 打开一看,确如题目所言,潞安府灭蝗前后所发生的事情全部记录其中,并重点描述了祭天时赵俊臣与张琦成之间的辩论,以及赵俊臣亲力亲为的与百姓一同灭蝗的事迹,其中对赵俊臣的所作所为,大为夸赞,颇有几分为赵俊臣的“贪官”之名平反的意思。 赵俊臣大略翻看了一遍后,挥了挥手中的书册,抬头向郭麟祥问道:“郭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郭麟祥笑道:“还请大人不要误会,这是我等晋商共同的意思,大人这些日子以来爱民如子、为国为民的胸怀,我等皆是看在眼里的,亦为大人的所作所为而感动不已,但一想到民间百姓,对大人多有误解,就皆是感到气愤无奈,所以合计之后,就想到了这个法子,把大人您在潞安府的所作所为记录成书册,并发行天下,以此来为大人正名!!” 赵俊臣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觉得郭麟祥的所作所为正合自己的心思,可以想象,当这本书册刊行天下后,赵俊臣的名声,很有可能会从“狼藉不堪”转变为“诽誉参半”。 对赵俊臣来说,这本书册,可比之前晋商们孝敬的十万两银票贵重多了。 虽然心中这么想着,但赵俊臣还是一脸的迟疑,说道:“郭老板的心意我是明白的,但如此作为,用意是不是太明显了?” 郭麟祥却摇头道:“大人您不知,这天下百姓,不仅仅是对您有偏见,朝廷许多大员,在民间的名声也都不大好,颇有许多偏激之士,认为我大明朝如今已经被贪官控制了,但实际情况自然是完全相反的,这本书册的刊行,就是为了让世人明白以讹传讹、三人成虎的道理,不仅仅是为大人,亦是为大明所有官员正名。” 赵俊臣这些日子以来在潞安府的所作所为,以及用心用意,自然瞒不过郭麟祥这个地头蛇,明白赵俊臣有心要在民间扭转他那狼藉名声的想法。对此,郭麟祥是颇为赞赏的,在郭麟祥看来,一个朝廷官员,不管是贪官还是清官,如果不注重自己的名声官誉的话,那就是一个完全不合格的官员。也只有有了一个好的官誉,才能在官场上站得持久。 也正因为如此,郭麟祥才对赵俊臣更加看重了,因为郭麟祥从赵俊臣的作为中看出了赵俊臣的“野心”,因为这种“野心”,包括郭麟祥在内的晋商集团,对赵俊臣的态度,亦是从“合作者”变成了“重要且长久的合作者”。 晋商集团一向注重在朝廷中枢中培养自己的代言人,甚至还曾把晋商集团的代言人捧为内阁首辅,只是随着崇祯皇帝的改革,商人们在朝廷的势力有所衰弱,代言人虽然依然有很多,但分量却是有些不足了。 而赵俊臣的出现,在郭麟祥等晋商集团眼中,或许就是一个改变这般情况的契机! 所以,晋商集团才会准备刊印这《潞安府灭蝗实录》,以此来助赵俊臣一臂之力,即为进一步结好赵俊臣,也为了将来赵俊臣在朝中的地位势力能更进一步。 另一边,听郭麟祥这么说后,赵俊臣点了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见又有仆人匆匆赶来,对赵俊臣禀报道:“大人,京城中有天使来了!” 天子使节 “启禀大人,京城中有天使来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后,赵俊臣点了点头,却并不显得有多惊讶。 天使,即天子之使节。 如今赵俊臣离京已有近两个月时间,远远超过预期。虽然为了稳固圣眷,这段日子以来赵俊臣每隔几天就会给德庆皇帝上一封请安折子并汇报近况,但赵俊臣身为户部侍郎,并兼管内承运库,朝中许多事情都离不开他,以德庆皇帝的性子,也该派人来催促他返京了。 心中猜想着天子使节的来意,赵俊臣转头向郭麟祥说道:“郭老板可否移步到偏厅稍候?待本官接待了天使后,再与郭老板详谈,怠慢之处,还请郭老板莫要怪罪。” 郭麟祥点头笑道:“大人客气了,天使驾临,必是有要事与大人商量,在下去偏厅暂避本是应该的,哪里敢怪罪大人。” 说话间,郭麟祥也不耽搁,向赵俊臣行礼后,就在下人的带领下去偏厅等候了。 “庆彦,随我前去迎接天使。” 待郭麟祥离去后,赵俊臣亦是起身,对一旁的许庆彦说道。 …… 当赵俊臣带着许庆彦来到府门处,就见那天使正带着一众随从在府外等待着——那是一位年约五旬的老太监,看其服侍,想来在宫中的地位不低,只是这太监虽然一脸的笑意,却总给赵俊臣一种皮笑肉皮不笑、城府深沉的感觉,让赵俊臣本能的有些戒备。 “庆彦,这太监你可认识?” 远远的看到那太监后,赵俊臣向许庆彦问道。 见赵俊臣竟是不知来者的身份,许庆彦不由奇怪,但还是轻声答道:“少爷你怎会连他也忘了?这阉货就是陛下身边的近身太监张德啊,跟在陛下身边已经有十来年了。” 赵俊臣点了点头,也不解释,只是快步走到那张德身前,拱手道:“天使驾到,本官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那张德亦是笑着答道:“赵大人客气了,咱家身份低贱,赵大人能亲自到府外相迎,已是让咱家受宠若惊了。” 张德的声音尖锐,虽说不是公鸭般的嗓子,但也不算好听,并且语气间还带着一种阴阳怪气的味道,似乎对赵俊臣存在着某种敌意,让赵俊臣暗暗皱眉不已。 “张公公客气了,咱们还是进府说话吧。” 察觉到张德那似乎不打算隐藏的敌意,赵俊臣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再客气,只是引着张德向着府内走去。 张德虽是天使,但赵俊臣也是钦差,所以双方见面后,并不需要太多的礼节。 引着张德来到大厅后,双方分宾主落座,赵俊臣问道:“不知陛下派张公公来寻我,可是有什么旨意要吩咐?” 张德咳嗽了一声后,才慢条斯理的回答道:“旨意嘛,倒也没有,只是陛下这么长时间没见大人了,有些挂念,就派咱家来潞安府问问大人您何时能回京。赵大人啊,不是咱家说您,您不仅是户部侍郎,更兼管了内承运库,户部离了大人,还有尚书和其他侍郎可以管事,但内承运库如果没了大人,就没了主事的人,那不就要变得一团糟了吗?咱家知道大人您在潞安府有大事要做,但也不能一走就是两个月啊?为陛下办事,咱们总要分个轻重缓急不是?” 张德说话语速很慢,却又很啰嗦,赵俊臣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那张德又再次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要咱家说啊,大人您自从兼管了内库之后,虽说是把内库管理的井井有条,但大人您身为朝廷大员,朝事繁重,又前途远大,将来只会越来越忙,这内承运库的事情,由大人您一肩担着,怕总是会有疏漏之处,就像这次,大人您刚刚离开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内承运库那边就乱套了。要咱家说啊,若是有人能帮着大人您分担着,赵大人您肩头上的担子,也总会轻一些,赵大人您说是这个道理不?” 张德的话语若有所指,赵俊臣哪里会听不出来,但并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淡淡的说道:“张公公说的极是,本官受教了,还请张公公回去禀报陛下,就说本官三日之内,必然返程。” 顿了顿后,赵俊臣问道:“不过,本官想来,若只是内库那边有些混乱,陛下怕是不会这么急着派公公来催促本官返京,不知最近朝廷之中,可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发生?” 张德撇了撇嘴,依旧是用那慢悠悠的语速说道:“咱家在内宫做事,前朝发生了什么事情,咱家又哪里能知晓?赵大人您这可是问错人了。” 说话间,张德已是起身,对着赵俊臣拱了拱手,说道:“赵大人,陛下的意思咱家已是告知大人了,陛下那边还需要咱家伺候,咱家不敢耽搁,这就告辞了,咱们京城再见吧。” 说着,张德也不待赵俊臣挽留,就要转身离去,颇有几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 “张公公这就要走了?天色已晚,不在这潞安府休息一晚吗?” 说话间,赵俊臣对着许庆彦打了一个眼色,见许庆彦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后,赵俊臣又瞪了许庆彦一眼。 见赵俊臣如此表示,许庆彦无奈,只得走到张德的身边,拉住张德的手,与赵俊臣一同挽留道:“是啊,张公公,时间这么晚了,就在这潞安府休息一晚吧。” 拉手之间,一张面值五千两的银票就已是塞进了张德的手中。 张德偷看了一眼手中银票的面额后,脸上已是重新恢复了笑意,转身对着赵俊臣说道:“哎呀,不是咱家不想休息,只是圣上那边离不开咱家的伺候,这些年来为圣上传旨,咱家一向是连夜来连夜走的,日夜兼程,一盏茶的时间也不能耽搁,还请赵大人见谅。” 赵俊臣点头,一脸的赞叹,说道:“张公公忠君之心,本官钦佩,怪不得陛下这些年来一直要公公伺候着了。” 张德点了点头后,似乎想起来什么,夸张的拍了拍脑门,说道:“哎呀,瞧咱家这记性,刚才大人您问我前朝的事情,咱家却是忘了,这些日子前朝确实出了些事。就在前些时候,陛下本打算南巡,但户部没银子,前朝的那些大员们就一同劝阻陛下,还说陛下南巡必然会劳民伤财什么的,扫了陛下的性子,这些日子陛下正为这事而不高兴呢。” 说到这里,张德看了赵俊臣一眼,笑道:“不过,赵大人你做事一向最合陛下心思,理财之术又冠绝天下,咱家寻摸着,陛下这个时候催大人回京,想来是南巡的心思还在,想要大人回去出主意呢。” 赵俊臣点了点头,笑道:“多些公公指点。” ……… 客气的把那张德送走,回到大厅,又派下人去请郭麟祥后,赵俊臣对身边的许庆彦说道:“这个张公公,说话阴阳怪气的,听着实在别扭。” 许庆彦却是一脸的不屑,说道:“哼,自从年前陛下把内库交给少爷管理之后,这些阉货,几乎每个见到少爷都是这副德行,少爷你又何必跟他们客气。” 说话之间,许庆彦脸上闪过肉痛之色,轻声嘟囔道:“五千两啊,我身上怎么没带面额小点的银票,五千两啊,真是便宜那个张德了……” 听到这些,赵俊臣不由失笑,笑骂道:“你呀,真是个守财奴的性子。” 虽然一脸笑意,但赵俊臣的眼中却闪过沉思之色。 他如今已经明白张德为何会对他抱有敌意了,原因就在于赵俊臣如今还兼管着内承运库。 内承运库,又称内库,乃是明朝历任皇帝的私人银库,之前一向是由亲近太监掌管,但数月之前,或是因为见赵俊臣理财之术高超的缘故,德庆皇帝就把管理内库之权转交给了赵俊臣。如此一来,那些太监们手中少了一个重要的权力和财源,自然不会待见赵俊臣了。 赵俊臣在穿越之后,曾为自己总结了三大危机,一是朝中政敌太多,二是朝野间名声太差,三是当今太子朱和堉对他的敌意。 但那时,由于继承记忆不完整的缘故,而赵俊臣又一时间忘了内承运库的来历,如今想来,却还漏了一条——那就是宦官们对他的不满! 明朝的宦官可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大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对皇帝的想法决策拥有着很大的影响力,更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拥有让人侧目的权势,比如东厂西厂这些特务机构,就掌握在宦官手中。 不过,对于宦官的不满,赵俊臣也自有解决办法。 内库固然是官宦们手中的一大权力和财源,但这个权力和财源一向只是掌握在少数宦官手中,而绝大多数宦官,只是每年拿点分成罢了。只要照顾到那些宦官们的利益,让他们不觉得有什么损失,那么绝大部分宦官不仅不会敌视赵俊臣,反而还会把赵俊臣看成是自己人。 而那些因为失去了管理内库之权,对赵俊臣依旧心怀不满的宦官,到那个时候也无法威胁到赵俊臣了。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亦皆为利往,因为利益而产生的矛盾,对赵俊臣而言,往往是最好解决的矛盾。 就好像那张德,原本因为内库的事情而对赵俊臣抱有敌意,但五千两银票一塞到他的手中,就马上变了态度,转而对赵俊臣笑脸相迎了。 ……… “不过,终究还是疏忽了,回京之后,这件事情,要当先解决才是。” 心中打算间,赵俊臣下意识喃喃自语道。 旁边许庆彦听着好奇,问道:“少爷,什么事情疏忽了?” 赵俊臣解释道:“我自从被人用石头砸了脑袋之后,虽然神志未损,但很多不重要的事情,却大都记忆模糊了。” 这么说着,弥补了之前曾向许庆彦询问张德来历的漏洞后,赵俊臣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说自己疏忽了,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竟是忽略因为内库的事情,那些宦官们对我的敌意了,若是早想起来,我就决不再会在潞安府耽搁这么长时间了。” 许庆彦疑惑道:“少爷你为何这么说?” 赵俊臣叹息一声,解释道:“如今我虽说圣眷优容,但圣眷这东西,需要长时间陪伴在陛下身边不断加固,否则就要慢慢的淡了。而我在这潞安府一呆就是两个月,原本也不算什么,但如果那些太监成天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我又无法及时向陛下辩解,正所谓日积月累蚁穴溃堤,再优容的圣眷,也经不起这般消耗。所以,如果早想到那些太监们对我的敌意,我就绝不会贸然离开京城两个月之久。不过如今看来,陛下对我倒还是圣眷未衰,这恐怕一来是因为陛下对我圣眷太厚,那些太监无法在短时间内撼动,二来也是因为那些太监本身也没想过我会离开这么长时间,还没来得及布置的缘故。” 顿了顿后,赵俊臣继续说道:“不过,我之前就曾说过,咱们从今往后要多交朋友少结仇人,这些太监天天伴在陛下左右,最是不能得罪,待回京之后,我们也要与他们好好地结交一番,如果能与这些太监结成盟友,将来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可是多得很呢。” 说到这里,赵俊臣对着许庆彦警告道:“还有你,以后也别一口一个阉货的叫了,若是传出去被他们知道,那些太监可是记仇的很,今后就很难再与咱们同心了。” 许庆彦一脸的不愿意,但还是说道:“我明白了,少爷。” ……… 主仆说话间,郭麟祥已是在下人的带领下回到正厅,落座后,向着赵俊臣问道:“大人您可是准备回京了?” 赵俊臣微微一愣后,问道:“郭老板如何得知?” 郭麟祥笑道:“陛下对大人的圣眷优容,天下皆知,所有人都知道,当今陛下不仅宠信大人,更是离不开大人,所以这天使一来,我就猜想,是不是陛下要催大人回京了。” 赵俊臣哈哈一笑,说道:“郭老板倒是个聪明人。” 郭麟祥客套了一番后,又把那《潞安府灭蝗实录》拿起,向赵俊臣问道:“大人,这本书的刊印事宜,您看如何?” 赵俊臣迟疑道:“这本书如果能刊发天下,自然是好的,不过其中为本官说话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容易惹人口舌,不若你们在刊印之前,找位有声望的文坛魁首,为这本书写篇序言,明言此书即是为了向世人讲述三人成虎、人云亦云的道理,亦是为了给天下间所有受流言所害的大明官员正名,如此之后再行刊印,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大人睿智,” 将《潞安府灭蝗实录》的刊发事宜定下来之后,两人又交谈了片刻,郭麟祥见天色已晚,不好再打扰赵俊臣,就知趣的向赵俊臣告辞了。 在郭麟祥离去之前,赵俊臣笑着邀请道:“本官打算后日离京,明日将会设宴款待潞安府境内的地方官员,以及商家耆老,到时候郭老板一定要来。” 郭麟祥点头道:“自然自然,这是在下的荣幸。” 书房 书房之中,赵俊臣正在准备着回京之后要呈给德庆皇帝的奏章。 奏章有两份。 第一份奏章,是赵俊臣向德庆皇帝汇报潞安府近况的奏章,其实说到底,这就是一份请功折子。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赈灾救灾,往往都是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由此而引发的民变,更是数不胜数。能像赵俊臣这样干净利落且不留后患的解决,可谓是少之又少,为此而上一份请功折子,倒也不算过分。 至于第二份奏章,则是赵俊臣支持德庆皇帝南巡的奏章——这可是讨好德庆皇帝的大好机会,赵俊臣自然不会错过。 至于户部没银子、南巡会劳民伤财之类的顾虑,赵俊臣经过了一晚上的考虑,已是有了应对之策,所以并不担心。 事实上,就算没有应对之策,赵俊臣也依然会坚决支持德庆皇帝南巡! 后世有句话说得好——“屁股决定脑袋”,如今德庆皇帝是赵俊臣最大也是唯一的依仗,所以对赵俊臣而言,没什么是比讨好德庆皇帝更重要的了——这种想法虽然颇有几分小人心思,但确实是赵俊臣最真切的想法。 就在赵俊臣刚刚把第一份奏章写完之时,许庆彦推门而入,向赵俊臣汇报道:“少爷,刘长安和张道全来了。” 赵俊臣下意识的眉头微皱,抬头问道:“他们两个是一起来的?” 许庆彦摇头道:“不是一起来的,前后脚,只是凑巧撞到一起了。” 赵俊臣点了点头,说道:“先领刘长安来见我,让那张道全在偏厅等一会。” 许庆彦点头领命去了,不一会,已是领着刘长安来到书房中。 ……… 刘长安进入书房后,还没来得及向赵俊臣下跪行礼,赵俊臣就已是摆手道:“罢了罢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私下见面,这些官场礼节,能免则免,你不嫌麻烦,本官还献麻烦呢。” 但刘长安却依然向着赵俊臣下跪问安,然后才起身笑道:“大人您胸怀宽广,不拘小节,但我等下属官员,却不能坏了规矩,还请大人见谅。” 赵俊臣笑着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无奈,但心中却颇为刘长安的规矩本分而满意,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坐下说话吧。” 刘长安落座后,向赵俊臣汇报到:“大人,您今晚摆宴的酒楼,下官已是安排好了,就在那城西的福安酒楼。潞安府地处偏远,比不上京城繁华之地,那福安酒楼已是潞安府境内最好的酒楼了,虽说谈不上豪华,但菜式倒也齐全,大人您看如何?” 赵俊臣点了点头,一边检查着手中的奏章,一边说道:“这些小事,你看着安排就是,你做事稳妥,本官信的过。” “多谢大人信任。”听赵俊臣这么说,刘长安不由的面现喜色,继续说道:“不过,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要返京,本该是我潞安府上下摆宴为大人送行才对,结果竟是让大人您亲自破费了,惭愧、惭愧!” 赵俊臣检查了一遍的奏章,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将它合上摆放到一边,然后抬头笑道:“不过是借机会相聚一番罢了,谁摆宴都一样,又花得了几个银子,哪里谈得上破费?说起来,本官来到潞安府之后,潞安府上下,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乡绅商人,对本官都颇为照顾支持,由本官摆宴,也是应该的。” 听赵俊臣这么说,刘长安一脸的感动,叹息道:“大人之胸襟,实在是让下官感慨不已……” 话到一半,就已被赵俊臣挥手打断:“你我也算相熟,就不用再说这些客套话了,本官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吩咐。” 刘长安马上正襟危坐,一脸的认真,答道:“还请大人吩咐。” 赵俊臣缓缓说道:“因为陛下急招的关系,本官明日就要回京了,这潞安府的一切,从今往后就要以你为主了,如今蝗灾已是即将扑灭,赈济亦是一切顺利,待本官回去之后,你可要把一切都看紧了,莫要虎头蛇尾才是。” 刘长安肃容道:“下官一定谨遵大人的教诲。” 赵俊臣点了点头,又问道:“本官今日一直在准备回京事宜,未能与百姓们一同灭蝗,一切可都还顺利?” 刘长安突然一笑,讨好的说道:“下官正要向大人禀报呢,大人要回京的消息,不到一天的功夫,已是传遍了整个潞安府,百姓们本还不信,待今日见不到大人后,才真的信了。结果到了现在,百姓们大都已是放弃灭蝗,各自回家了。” 赵俊臣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本官不在,百姓们就放弃灭蝗了?你们地方官府竟也不管?难道就不怕蝗灾复发吗?” 见赵俊臣有些不高兴,刘长安连忙解释道:“大人您误会了,据下官打探到的消息,百姓们之所以纷纷离去,是为大人您制作万民伞去了。” 顿了顿后,刘长安神色间满是赞叹与感慨,继续说道:“大人您这些日子为潞安府上下所做的一切,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舍不得大人您离开,但也知道留不住大人,所以只能为大人做些万民伞以示感激。那万民伞虽说万民,但每个能挂三五百个名字已是极限,然而潞安府的百姓,却都想在送给大人的万民伞上留名,下官估摸着,待大人明日离去时,收到的万民伞,怕是要不下百柄!!如此数量,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来定会传为千古佳话,下官在此先行恭贺大人了!” 听到刘长安的话后,赵俊臣微微一愣,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放弃,接着竟是面无表情的沉默良久。 万民伞,本是古时百姓为颂扬地方官的德政而赠送的伞。伞上缀有许多小绸条,绸条上写着一众赠送人的名氏。 到了清朝后期,万民伞却变了味道,地方官员在离任前,会强制要求地方绅民向他们赠送万民伞,地方官员收到的万民伞越多,也越有面子。 但在明朝时期,万民伞的含义还很单纯,如果地方官员离任时能收到万民伞,那就代表着该地方官员绝对是个好官,而赵俊臣本不是地方官员,只是作为钦差代天子巡视地方,竟也能收到万民伞,而且按照刘长安的说法,数量竟不下百柄,那绝对是要震惊朝野的。 这种做法,虽是百姓自主为之,但对赵俊臣改善名声的好处,自不用提。 但在这一刻,赵俊臣心中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幸喜,而是愧疚。 这些日子以来,赵俊臣在潞安府的所作所为,其本质是什么,没有谁比赵俊臣本人更加清楚了。 说得好听一点,赵俊臣是为了改善自己的名声而作秀造势;说的难听一些,就是赵俊臣为了一己之利而愚弄百姓!! 百姓愚昧软弱,总是被上位者轻易欺骗愚弄;百姓亦淳朴善良,比起那些饱读圣贤书的上位者们,却往往更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 “我这些日子毕竟也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总比晚清时候那些向百姓们强行索要万民伞的贪官要好多了……” 这般想着,或是自我安慰的缘故,赵俊臣复杂的心绪总算平复了一些。 另一边,刘长安则继续向赵俊臣描述着百姓们为赵俊臣制作万民伞的盛况,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样子:“大人您是不知道,为了给大人制造万民伞,百姓们大都把自家最好的布料捐献了出来,据说那些正在制作万民伞的人家,如今院子里已是摆满了各类布料,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因为许多百姓不识字的缘故,为了能在万民伞上的绸条上留名,到处找人代笔,那些识字人家,如今也是门庭若市……” 话说到一半,赵俊臣突然打断了刘长安的话语,缓缓的问道:“刘大人,在你看来,何为‘官’?” 刘长安微微一愣,不明白赵俊臣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答道:“下官愚见,所谓官者,即代天子御民,辅佐圣上,为朝廷效力,保一方百姓之安生。” 赵俊臣一笑,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么看,倒也不能算错,那么本官再问你,官又分几类?” 刘长安又是一愣,不明白赵俊臣究竟在想些什么,犹豫片刻后,答道:“这个……下官见识短浅,大人的这个问题,却从未想过,还请大人指点。” 赵俊臣轻声说道:“古往今来,在百姓眼中,官分三类,即清官、贪官以及昏官,古人曾云,清官兴国、贪官祸国、昏官误国,但在本官看来,却是大谬。在本官眼中,官只分两类,即能官与庸官。清官若是只有德行而没有能力,亦只是庸官罢了,又哪里能兴国?自古以来,那些所谓的清官祸国误国的例子还少了?贪官即使品行有缺,但只要有能力造福百姓,那就是能官,又哪里会祸国?历朝历代的那些名相贤臣,又有哪一个是真正的清官?” 赵俊臣轻轻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朝官俸一向不多,但官场往来,面子做派,又有哪样缺得了银子?就凭那点官俸,又哪里够用?所以,对于贪官,本官并不讨厌,因为大多时候,官如果不贪,他就活不下去了。然而,贪官贪官,即有一‘贪’字,亦有一‘官’字,贪财之余,亦要做好为官的本分,尽心尽力为朝廷和百姓做事,那样的话,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即使品行有缺,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反过来讲,本官却最是厌恶那些既没有能力又品行缺失的官员,那些人,连贪官也算不上,因为他们连最起码的为官本分都没有做到,除了祸国殃民,也就没其他能耐了。” 听赵俊臣这么明目张胆的支持官员贪赃,刘长安目瞪口呆之余,又有些心**鸣,下意识的抚掌赞叹道:“大人见识高绝,下官佩服!” 赵俊臣轻哼一声,又说道:“在本官看来,官分两类,却有四等。上上等,即有能力亦有德行,这种官员百年难寻,说他们是圣人也不为过,本官自问是做不到的;中上等,有能力却德行有失,虽说不过是第二等,但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我大明朝数百年来,能称得上是中上等的官员,也不过张居正、三杨等寥寥数人罢了;而下等,则是有德无能,这种官虽然每隔几年就会出一些,但他们能管好一县之地已是极限,大多时候不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最下等,就是即无能又无德的官儿,但历朝历代,这种官员却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说到这里,赵俊臣笑吟吟的向着刘长安看去,问道:“说到这里,本官且问你,在你眼中,本官是第几等?而你又是第几等?” 听到赵俊臣的问题,刘长安一惊,再也坐不下去后,就欲起身下跪请罪。 然而,刚刚抬起屁股,赵俊臣已是瞪了他一眼,说道:“就这么坐着回答本官问题!照实回答!” 刘长安无奈,只好保持着姿势,半沾着椅子,只觉得比跪着还难受,心中急转,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回答赵俊臣的问题。 赵俊臣是第几等官员?若只是为了拍马屁,那么刘长安自然会说赵俊臣是上上等,德行能力两不缺,但赵俊臣之前已经直言自己当不了这种“圣人”了,亦是让刘长安照实说话。 刘长安自己又是第几等官员?刘长安自然希望自己是中上等,但按照赵俊臣的话来讲,明朝数百年间,能称得上是中上等的,不过是张居正、三杨等寥寥几位罢了,皆是名传百年的前内阁大员,他刘长安又哪里敢比肩? 犹豫良久后,刘长安终于答道:“回大人,在下官眼中,大人您是中上等之官,虽不会拒绝下面人的孝敬,但亦能为朝廷和百姓办实事、办好事,如今潞安府上下对大人您的感激不尽,就是明证,将来大人您的声望地位,也定然不会低于前朝的太岳、三杨等先辈。” 赵俊臣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呢?” 刘长安咬了咬牙后,终于还是说道:“下官能力有限,品行亦是一般,自然是下下等。” 这么说了之后,刘长安又连忙补充道:“然而下官却想向大人学习,成为那中上等之官,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造福。” 赵俊臣微微一笑,说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本官这些日子,可是听到不少百姓对你的怨言,能一口气私自加七成税赋,逼得民间怨气沸腾,你这种官,倒也配得上下下等之评了。” 听到这里,刘长安哪里还不知道赵俊臣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敲打自己?慌忙跪倒赵俊臣面前,语带哭音,说道:“大人,下官是被冤枉的啊。” “哦?”赵俊臣冷笑:“那么多百姓,难道都冤枉了你不成?难道不是你加的税赋?” 刘长安连忙解释道:“大人明鉴,月前听了那老者对下官的怨诉后,下官也着实费解,私下里也查探了一番,却发现里面另有缘由。去年下官确实加过税,但并非是因为私欲,而是想要加固太行湖的堤坝,而且下官只加收了两成税罢了,却没想到,到了各县,竟是变成了加税五成!而传到了百姓那里,更是变成了加税七成!大人,下官着实冤枉啊。” 听到刘长安的解释后,赵俊臣不由一愣。 上下欺瞒,层层相加,本就是官场惯例,这刘长安的解释,倒是颇有几分可能是真的。 然而,赵俊臣今日突然说起这些,一是有感而发,二也是为了敲打一下刘长安。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赵俊臣发现这个刘长安虽然是贪官,但办事能力还是有的,做事稳妥,思虑周到,且经验丰富,倒是与赵俊臣心目中的中上等之官能沾一沾边。 最重要的是,这刘长安没什么太大的野心,且颇为听话,正急于收罗党羽的赵俊臣,自是有心收刘长安为己用。 而想要收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恩威并施。 所以,虽然觉得自己有些错怪了刘长安,但赵俊臣还是冷哼一声,问道:“这么说 同济庙 当张道全来到书房后,却是比刚才的刘长安还要表现拘谨,颇有些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手往哪里放的意思,神色紧张,动作僵硬。 这张道全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神棍罢了,身份地位与赵俊臣天差地远,见到赵俊臣后,有些紧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赵俊臣的注视下,张道全垂头等着赵俊臣的训示,隔了良久,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赵俊臣下跪问安,于是又慌忙跪下,跌跌撞撞间,险些趴在地上。 “罢了罢了,起来吧,坐下说话。” 待张道全跪下问安后,赵俊臣笑着说道。 对于这个张道全,赵俊臣却是要客气许多,因为赵俊臣并不想控制张道全,而只是想与他建立一种以赵俊臣为主的合作关系。 经过潞安府灭蝗之事,赵俊臣发现,在这个时代,各类宗教在朝野间的影响力,还要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既然如此,赵俊臣亦准备在宗教上面下一番功夫,将来未必不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在赵俊臣看来,这个张道全所提出的“五教合一”、“共享香火”的理论,对普通信徒而言颇具诱惑力,而且很容易就能形成影响,在另一个时空中,“一.贯.道”的成功,就是明证。 既然有潜力,那么赵俊臣自然不会错过投资的机会。 只不过,赵俊臣也不打算插手太深,宗教的力量虽然庞大,但如果明目张胆的扶持新兴教派,却最容易落人口舌,那“居心不轨”、“勾结邪教”的罪名,赵俊臣可不想落在自己身上。 所以,赵俊臣对这张道全的态度,就是广种薄收,成固可喜,败亦无谓。 待那张道全好不容易平复了心中紧张的情绪后,赵俊臣笑着说道:“你们奶奶庙那边,如今准备的如何了?” 张道全连忙起身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就能搬往京城了。而且,除了奶奶庙上下三十余人之外,另还有三百余名信徒,愿意随奶奶庙一同前往京城发展。” 赵俊臣点了点头,说道:“人多是好事,有了知根知底的亲近信徒相随,你们到了京城后,也能更容易立足。” 说到这里,赵俊臣却皱起了眉头,说道:“不过,如果你想在京中广收信徒的话,这‘奶奶庙’的名号,最好还是改一下,京城中人见多识广,这个名号过于粗陋,怕是无法让他们信服啊。” 张道全连连点头,说道:“大人教训的是,草民正打算把奶奶庙的名号改成同济庙,意指满天神佛共同济护世人之意。” “同济庙,这名字倒还尚可,至少听起来不像骗人的东西了。”赵俊臣点了点头后,又问道:“等你们到了京城中后,准备如何发展?” 对此,张道全倒是颇有想法,听到赵俊臣的询问后,亦是颇为激动,连声说道:“大人,草民想过了,我们同济庙主奉的二仙圣母奶奶,虽说在潞安府境内人尽皆知,但到了京城地界,怕就没多少人会知道了,所以,草民等到了京城后,打算先不宣扬二仙圣母奶奶的威德,而是先向信徒们传播‘五教合一’、‘共享香火’的教义……” 张道全林林总总说了一堆,大都算得上是思虑周全,让赵俊臣颇为满意。 听完张道全的说明后,赵俊臣笑着说道:“你倒也想的周全,不过,你毕竟不熟悉京城环境,难免有疏漏之处,本官倒是可以再为你补充几点。” 张道全连忙说道:“还请大人训示。” “训示谈不上,宗教这块我毕竟不熟悉。”赵俊臣摆了摆手后,接着说道:“不过,京城之地,势力错综复杂,那里的佛道两家,亦不像潞安府的佛道两家这样软弱可欺,如若没有官府中人帮衬着,想要在京城发展,可谓是寸步难行。所以,到了京城之后,你们低调行事之余,向朝廷官员传播教义,发展官府中人成为信徒,乃是重中之重,不可忽视。” 张道全一脸的诧异,问道:“有大人您为我们撑腰,难道还不够吗?” 赵俊臣却神色严肃,说道:“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讲的,如今陛下信佛,所以本官也要跟着信佛,正因为如此,本官虽然很看好你们,但在你们真正发展起来之前,本官只会在暗中相助,明面上,本官与你们同济庙不会有任何关联,本官这么说,你可明白?” 听赵俊臣这么说,张道全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道:“草民明白了,到了京城后,我们同济庙绝不会让大人你为难的。” 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虽说如此,但如果有什么麻烦是你们无力解决的话,迫不得已时,也可以去找本官的长随许庆彦,通过许庆彦向本官转告,本官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绝不会让你们吃亏就是了。” 听到赵俊臣的保证后,张道全转忧为安,道:“有大人您这句话,我们同济庙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想到刚才张道全见到自己后的紧张样子,张道全安心了,但赵俊臣却有些不放心了,说道:“刚才你见到本官后,也太过紧张了,京城之中到处是官,你如今这个样子,定然是不行的,今后要快些习惯才是,否则又哪里能在官场中发展信徒?多学学佛道两家,那些和尚道士就算见到当今陛下,也完全是一幅世外高人的样子,如此才能让人信服嘛。” 张道全连连点头,说道:“这点还请大人放心,草民敬畏大人,是因为草民清楚大人您的睿智和手段,更是因为感激大人您对草民的扶持,至于其他官儿,草民见到后是绝不会如此失态的。” ……… 又交谈了片刻后,见天色已晚,在赵俊臣的示意下,张道全就知趣的告辞了。 然而,刚刚离开了赵俊臣的书房,张道全就看到那许庆彦正侯在门外,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这些给你。” 见到张道全后,许庆彦二话不说,递给了张道全一卷包裹。 张道全打开包裹一看,却不由愣住了。 只见包裹之中,放着两本书册,而书册之上,却整整齐齐摆着十张银票,每张五百两,总共五千两。 张道全哪里见过这么多银票?咽了咽口水后,向许庆彦问道:“许小哥,这是何意?” 许庆彦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京城的地价物价和你们潞安府是一个样吗?就你们这个样子去了京城,怕是没两天就要沿街乞讨了,这些银子是我家大人的意思,让你们去了京城后,能有银子盖个庙宇好落脚。” 听许庆彦这么说,张道全一脸的感激不尽,连连说道:“谢谢钦差大人,谢谢许小哥。” 许庆彦又哼了一声,说道:“别光顾着谢,相比较银票,这两本书册更加重要。第一本书册,是我家少爷教给你的骗人手段,你仔细看看可用得着?” 听许庆彦这么说,张道全不敢怠慢,连忙翻看,却见其中大都是神棍巫婆们用来欺骗信徒的手段,有些张道全早已知晓,比如假病假医、比如白矾滚油、比如米粥画鬼,还有一些却是张道全前所未闻的,比如豆芽抬神像,比如檀香神光,比如满天神音…… 这些都是赵俊臣在上一世曾听说过的骗人手段,如今却全都教给张道全了。 张道全细细阅览了一遍后,自是赞叹不已,对自己的京城之行,亦是更加的信心十足,对着许庆彦说道:“用得上,都用得上,有了这些,到了京城后,咱们不愁找不到信徒。” 许庆彦皱眉道:“我家少爷的意思,你们去京城发展后,主要还是以传播教义为主,这些手段只是辅佐,切不可本末倒置,因小失大。” “明白明白。” “至于第二本书册,还要更加重要一些。”许庆彦轻声说道:“这里面记载的是一些京中官员的名字与官位,你到了京城后,要重点把这些人发展成信徒,就算无法成功,亦要把他们身边人发展成信徒,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草民必然尽力去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一定要记住。”见张道全连连点头,许庆彦的表情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愈加严厉了:“到了京城之后,你们和我家大人的关系,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我家大人为了撇清关系,第一个就放不过你们,你可明白?” 见到许庆彦的严厉神色,张道全亦是用最认真严肃的表情回答道:“这一点刚才钦差大人已经说过了,草民明白的很,绝不会让大人为难的。” ……… 当赵俊臣书写第二份奏章的时侯,许庆彦推门而入,对着赵俊臣禀报道:“少爷,那些东西我交给他了,也警告过他了,他是个聪明人,想来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那就好。”放下手中的兔毫,赵俊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后,说道:“准备一下,去福安酒楼,今日是我们摆宴,可不能迟到。” “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