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曦》 一 命运的玩笑 人生在世，一道一道艰险，如过深溪，愿终能得见曦光。 又是一个闲适的周末，屋外知了喧嚣，天气炎热，屋内开着二十四度的空调，苏念熙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裙，右脚叠在左大腿下方，窝在沙发里。 面前小桌子上，唯有一份外卖，一个平板电脑而已，她精挑细选了大半天，发现了一个最近很火的电视剧，听说是讲一个女孩穿越回了唐朝谈恋爱的故事，剧情虽然老套，却抵不住男女主人气太高，众观众口口相传。 外卖的水蒸气已经细细密密缀满了盒盖，看不出里头的真实面貌，她一下子掀开，几滴水洒在桌上。 随后，一股熟悉的香气在这个小小房间弥散开来，香辣微酸，肉香馥郁，勾动着人食指大动，这是一份来自附近名店的酸菜鱼米线，试一口，的确名不虚传。 苏念熙长舒一口气，看着屏幕上女主好奇地探寻着唐朝的一切，富丽堂皇的宫殿，绚丽独特的妆容和服饰，不论男女的洒脱与不羁，万国来朝的盛况，中国历史上最最辉煌璀璨，浓墨重彩的一笔，觉得这才是假期的正确打开方式。 这家的鱼肉选择的是巴沙鱼，没有鱼刺，她抿一口，吸饱了酸菜汁水，口感却仍然劲道而丰腴，电视剧也不错，轻松搞笑，正享受着，闺蜜小鱼儿打来电话，按下扩音键。 “小熙熙，你在干嘛呀？”小鱼儿好像挺无聊的样子。 “嘿嘿，吃着酸菜鱼看《大唐女官记》。” 小鱼儿饭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你居然才看！我早就追完了更新，而且沈西周和王子玄在里面扮相也太帅了吧。”她说的是正当红的两个男明星，也就是男一和男二。 “诶诶诶，不要剧透，我才看到第二集呢。”苏念熙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双手交叉比了个禁止的手势。 “诶，”小鱼儿的语气忽然很神往：“要是你能够穿越，最想去哪个朝代？” 苏念熙慢慢地咀嚼着鱼肉，看着女主穿梭在长安繁华热闹的街市中，裹着条偷来的浅葱色的高腰襦裙随风摇摆。 身边走过一个高鼻梁大眼睛的西域女郎，穿着下裙红粉间色，上衣则是件别出心裁的半臂坦领。 她说：“盛唐的长安几近繁华，女性也较为肆意洒脱，或是宋朝的开封，穿个窄袖的长裙，外头披间褙子，甚至女性也可以穿裤子，做生意，倒也不错……” “哈哈哈，你倒是想得细致。”小鱼儿在对面无情嘲笑：“那最不想回到的时候是？” 苏念熙一下子说不出来，忽然看见电视插播广告，是则搜题软件的，想起过几日便是高考，一下子回忆起那种水深火热的生活，脱口而出：“最不想回去的……应该是高三了吧……” 小鱼儿可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高三”是哪朝哪代，终于听明白时，狂笑不止。 笑声打了个结，磕磕巴巴，原来是苏念熙有别的电话进来，她忙说：“不跟你说了，好像我的快递到了。” 挂断电话，她随意收拾一下蓬乱的头发，踩着拖鞋便去楼下拿快递，算一算应该是最近代购的那只眼霜，胡思乱想按下电梯一楼，也不去再看，发一会儿呆，感觉轿厢好像完全没有在动，苏念熙瞄一眼楼层数。 哦，三十层。 ！！！！ 不对啊！我家这房子最高也就二十八楼，哪里来的三十层，她出来随意，穿的单薄。 此刻，背上沁出薄薄一层冷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再次定了定神，细看之下，仍然是停留在三十层。 苏念熙慌了，她大力拍向报警按钮，却没有任何反应，手机也没有带，终于，过了好久，久到她感觉都要缺氧了，电梯终于动了。 苏念熙放下心来，不管这次是什么灵异事件，她在心中发誓，以后绝不再坐这个电梯。 谁知道，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想象的平顺发展，电梯不动则已，动则如一只脱兔，居然开始自由落体般的下坠，苏念熙这下子真的是窒息了，说好的紧急制动呢？ 她该不会就这么摔死在电梯里吧，这死法也太丢人了，她挣扎着，一面靠着墙边，一边疯狂摁着所有可以够得着的按钮。 无济于事，缺氧和紧张冲击下，她居然晕了过去。 …… 就为了个快递，我值得吗…… 她口中念叨着，忽然有人轻拍自己的脸颊。 “小熙，快点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是老妈的声音，咦，不对啊，自从苏念熙工作开始，就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她读书时一向乖巧，这几年工作了，反而和母亲矛盾渐渐多了一些，仿佛叛逆权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只是使用的时间段不同而已。 还上学？她都工作快四年了，上什么鬼学？ 该不会是自己摔成了植物人，老妈在尝试某种回忆刺激疗法吧？ 想到不能动弹的植物人，苏念熙惊恐，她用力抬手，睁眼，发现完全没有问题，又揉了揉眼睛，再次闭上，疑惑地思考。 看来老妈不打算给她思考的时间，苏念熙就感觉有人大力掀走了被子，身上一阵发凉，她忙缩起身子，听见远远地有人喊道：“已经七点多了，我看你七点半能不能到校，还赖床，别忘了，今天起你就高三了！” 是老爸，别的不说，最后一句话可把苏念熙炸了起来，好像有什么机器在控制自己一般，她起床，洗漱，回到房间，看着身上的超幼稚卡通睡衣，和扔在沙发上的一套高中校服发呆…… 这是梦吗，还是神明听见她的吐槽，恶作剧似的让她真的穿越回了高三那年？ 算了，就当是个梦，总比当植物人要好，她随意地想着，穿好那套熟悉而依旧不舒服的校服，走出家门，凭着记忆，搭车到了学校。 幸好踩着点到了学校，校园里头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人，只有苏念熙在疯跑，因她突然激动穿着校服在学校奔跑似乎有种特别青春的感觉，仿佛把这里当做了某种特别生活的体验活动。 二 劝学?早忘了 她只记得自己的班级号，却忘了具体位置，偷偷摸摸沿路看着班级名牌找过去。 路过的几个学生都投来某种诡异的眼神，念熙仿佛能听见他们的心声，又不是转校生，不过是放个假而已，还有人连自己班级位置都找不到了？ 此刻看见了高三九班的门牌，如获至宝，苏念熙从后门钻了进去，当时心想，完蛋，她可不记得这会子自己的座位在哪里，不过进去以后就放下心来。因为全员到齐，只有窗边一个位置空着，而一旁坐着好友陆双双，正笑嘻嘻看向自己。 念熙一横心，强装镇定走过去，放下书包就坐，前桌男生回头问：“怎么的，不想上高三啊，居然还迟到。” 陆双双帮忙纠正：“她又没有在大门口被记名字通报，就不算迟到！” 苏念熙感激地看她一眼，想起学校规矩，迟到学生会被记下名字报送给班主任，再写在后头黑板上，如今看来，自己算是躲过一劫。 前头男生还想说什么，教室里忽然一静，老师进来了。 班主任姓刘，苏念熙去年聚会还见过，这次再看，年轻许多，忽然有点心酸。 刘老师把一叠资料放在桌上，一脸严肃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高三的学生了，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再说，要明白自己的任务，你们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 刘老师“不想多说”，不过还是念叨了不少，无非就是要努力学习，奋斗这一年，将来不至于后悔云云。 虽然都快要听腻，可这些话却莫名地给了苏念熙一种真实感，从她被老妈喊起床开始，就没有了的真实感。 人们常说，梦境是没有条理的，如果你想判断这是否是梦，尝试却去回想一下前因后果，她从起床穿衣，想到坐车上学，再到如今，这教室里的同学其实名字她已经忘了大半，可面孔却那么熟悉，这些带着朝气的脸，她无法回忆起来，却能再看见的那一刹那，确认出来是自己的昔日同窗。 苏念熙在桌子底下掐了自己一下，生疼，看来真的不是梦，她真的穿越回了高三。 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在她这么一个二十来岁，平凡普通人的生活中，这一年可能是难得的深刻记忆，她还记得自己多少次强忍着瞌睡熬夜看书，多少次想看点杂志都没有时间，多少次为了月考成绩不佳或者压力太大而落泪，这种生活，难道体验一次还不够吗？ 苏念熙看向窗外发呆，正值早自习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只有樟树的阴影斑驳地映在图书馆的门口，那尊著名的学校创始人半身像依旧立在草地上。 她忽然想起，自己真的好久没有回母校看一看了，总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什么学校的骄傲，最近也没有什么聚会，她或许是个有点对于追忆这种事情避之不及的人吧。 忽然，有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走到图书馆门口，手里抱着几本书，远远凝视着什么方向发了一会儿呆，这种时候，居然有学生敢偷偷溜出教室？而且什么买零食上网吧的也还算可以理解，还是偷跑去图书馆？ 苏念熙好奇，瞪大一点眼睛，细细去看，阳光滑过这个男生的侧脸洒在书页上，少年人特有的那种皮肤活力而弹性十足，苏念熙每回和同事看见中学生放学，都要感慨一番，自己果然已经是老了，那些小孩脸上的胶原蛋白简直满的要溢出来。 不像其他高中男生脸上有些痘痘，这人看起来十分干净，侧脸的线条分明完美，他转过头看向苏念熙的方向，虽然知道他没有在看自己，可那双深黑的眸子，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居然让这个二十五岁的老阿姨红了脸，想起时下受到追捧的那些气质淡然，相貌出众的盐系少年。 这人是谁？苏念熙只觉得眼熟，似乎是本年级的某位班草，兼具成绩也不错，尚算有点名气，不过，苏念熙也只是眼熟，根本想不起来名字，罢了，莫名其妙穿越回了高三，欣赏一下小帅哥的权利总还是有的。 恍惚间，刘老师已经做完了开学动员讲话，这节原本是语文早自习，此刻，语文课代表胡灵尔已然站上讲台开始带读，刚做完动员讲话，同学们正是士气高涨的时节。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或许是老师刻意选择，开学第一篇晨读背诵的课文，便是这篇荀子的《劝学》。 苏念熙自然是最不吃老师这一套的人，她实在没有同学的那种心境，随便读了几句就放下书，又拿起一本还簇新的《古代诗歌散文赏析》翻看，这算是她毕业之后为数不多还打开过的教科书了，里头的诗文经典，而有些实在是优美地过了分。 从《将进酒》，《长恨歌》再到《春江花月夜》，主编似乎想把所有光照千古的诗文都囊括进来，可苏念熙印象最深的还是《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李白的诗文似乎总时不时透出些老庄哲学的味道，读来实在令人十分舒畅。 苏念熙正嘴角含笑地想着，教室里忽然一静，只见语文徐老师拿着一叠作业本走了上来，俯视了一圈，说道：“看看你们早上背得怎么样？” 糟糕！苏念熙怎么完全不记得徐老师还有早自习抽背这种疯狂的习惯，她像其他学生一样低下头，不敢与老师对视，这简直是每个人无师自通的一招。 她犹记得连上班后，领导讲话后表示要提问时，他们也是如此噤若寒蝉地躲过一劫。 徐老师点了几个学生，也都多多少少能背一些，他稍加勉励，要他们回去继续背完。此时已经临近下早自习的时间，苏念熙听见周围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想来老师该是要结束了，她也舒了一口气，哪知道教室里太安静，她又过于放松，居然隐隐发出了声响。 三 嗟来之食也得吃 徐老师何等人物，简直是个人型侦察机，马上，透过镜片射出两道寒光指向念熙。 “苏念熙，你来背一下《劝学》。” 她一下子慌了神，战战兢兢起身，憋出一句“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此后，再无下文…… 徐老师疑惑地看着她，苏念熙虽然不算出类拔萃的那种，可至少语文基础成绩一直不错，只是作文不佳常常拖了分数，怎么会磕磕巴巴半天，只背出一句。 他哪里知道，苏念熙此刻脑中一片混乱，翻来覆去搜肠刮肚，居然全是“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觉得这一切都是大梦一场，等醒来，或许又会是按部就班的通勤一族，她越想越混乱，干脆傻站着不动。 四周人议论纷纷，场面尴尬，幸好此时，该死的下课铃终于响了，解了这场围，徐老师有点不高兴地说：“只会背一句就行了？高考可不会为你就考这一句！” 苏念熙惶惶然坐下，感觉自己气促胸闷，嘴唇发白，吓得邻座的陆双双忙来安慰：“你怎么了，徐老师也就是说说，你过两天背好就可以了。” “不是，和他没关系，我是真的有点不舒服……”苏念熙含糊说。 陆双双关切地摸一下她额头，发现也没发烧啊，见念熙眼神古怪地看向后门口走过的两个正在啃包子的邻班同学，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没吃早餐吧……” 苏念熙神情一滞，靠，还真是，今天实在是事出有因，一早上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没有想起吃早餐这件事情。 要是从前的她，也就算了，早餐什么的有一顿没一顿，虽然每天老妈都会准备或者给些零花钱，她却十分随意。 尤其是工作后的几年，一个人住着，时常晚起，也就自动忽略早饭这一项议程。 前些日子单位组织体检，她就检查出了重度胃炎，医生语重心长告诫她要规律饮食，苏念熙也只好苦笑，然后默默去开了一堆中药。 这回，苏念熙摊在课桌上，忽然在想，这算不算给她一次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 陆双双看她哭丧着脸，无奈地说：“楼下小卖部可能还有面包吧……” 苏念熙正打算起身，前座男生嘲讽道：“现在去？你也不看看，还有一分钟就要上语文课了，你想再惹一回徐老大？” 不敢不敢。 苏念熙颓然坐下，前座忽然转身，拍了一个东西在她桌上，是个肉松面包，他说：“喂，早上老妈塞给我的，不喜欢吃，赏你了.” 此时打个照面，苏念熙才发现，这个男生好像是叫严多闻，也不知道爸妈想让他多闻什么，倒是挺喜欢多管闲事看八卦的，此时得了一个面包，连带着这人面相看起来也好看一点点，她忙说：“谢谢。”多闻一顿，有点僵硬地转了回去。 若是放在以前的苏念熙，说不定都会不识抬举地推回去，可三四年磨下来，她的性格也柔软许多，不像高中时那样别扭，明明感谢却要说些怪话，或是因为不好意思而不愿意和男生走得太亲近。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和男生约会也有些次数，可以做到说些好听的话语也脸不红心不跳，自然和这些高中小姑娘不是一个级别。 她正心满意足吃着面包，一旁陆双双忽然盯着她看了许久，惊叫道：“我就说你今天怎么不一样，你的眼镜呢？” “什么眼镜？” 苏念熙前年做了近视手术，摘掉带了二十多年的眼镜，此刻鼻梁上空无一物，也没觉得有多不自在。听双双一喊，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说完才反应过来，高三时的她可是惯于戴眼镜的，奇妙的是，她以为只是简单的穿越，没想到眼睛也连带着自动复原了，她新鲜地眨巴眼睛，胡乱编个借口说自己戴了隐形眼镜糊弄过去。 双双嘟囔一句：“眨眼睛干什么，怕别人不知道你眼睛大？” …… 一上午的课表下来，苏念熙无比新鲜，她上班多年，除了偶尔一次参加培训，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老师授课，何况培训时哪里会有这么认真的同学们，那种久违的学习气氛实在清新，仿佛四月天气雨后的草地。 可惜，草地还没有享受多久，浓烈的困意就在下午袭来。早已经不习惯在桌上趴着午休的苏念熙上班时常常是回家睡觉或者在办公室沙发小憩，舒舒服服睡上一个小时才算够。 而今，只能可怜兮兮在教室小课桌上睡觉，正是夏天，校服轻轻松松就能捂出一身的臭汗，对于已经娇气无比的苏念熙来说，完全不是睡觉的环境。加上好奇，她四处张望，又出去游荡几圈，根本没有睡觉。 于是到了下午，原形毕露，进了高三，新课早就学完，堂堂都是复习课，老师一开口就是讲题，什么受力分析顺序，一重二弹三摩擦，什么工业提纯的步骤。 苏念熙虽然明明脑中有些印象，却仿佛隔了张塑料薄膜，纷纷的雨滴重重砸下来，却怎么也无法沁入，只有砸得脑部嗡嗡作响，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就这么头昏脑涨地混了一天，晚上想背起书包回家，感觉仿佛有千斤重，她正挪着步子想回去，陆双双奇怪地拦住她，问道：“你背着书包去哪里？” “回家啊，不然呢？”苏念熙随口说，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 “你忘记了？开学前老师统计了在校晚自习人数，所有人都报了名啊，你……” 苏念熙一拍脑袋，她怎么忘记了，高三的学生可是在老师的苦口婆心下基本上都自愿留校晚自习了，家长自然也愿意，学校学习氛围好，有不懂的还可以问老师同学，应和不叠。 这下子可苦了自由散漫惯的苏念熙，她只好又框嘡一声放下那个大书包，沉闷一响就像她下坠的心。 到底做错了什么，本来晚上只要不加班，就可以吃喝玩乐刷剧的自己，居然现在要天天窝在书本堆里，简直是二次摧残。 幸而学校周围的饭馆依旧如记忆中一样好吃，她美滋滋享用一番，然后又垂头丧气回到教室，心想，管他的，我只要看起来和她们一样就行，作业听课什么的，能做多少是多少，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老娘就穿越回去了，只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享受一下青春年少好了。 四 颓然不如奋起 上课随意听听，以做完老师作业为最高上限，苏念熙不像其他人那样压力山大，只是当做旅游一般享受着这特别的校园生活。虽然已经努力让自己舒服自在，可回到过去，原来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的事情，人们时常怀念曾经，中学生便觉得小学时幸福自在，大学时觉得中学单纯又没有面对社会的压力，可工作了的人依旧怀念大学的多样化生活与未来可期，辛苦时又羡慕退休人群的悠然闲适，退休人又何尝不羡慕工作族的那种充实感？ 以往总是在照片和同学聚会中怀念那些美好有趣的瞬间，如今真实地生活在高三，就明白那些细小的纠结，早餐，没时间从从容容吃，只能抓起个包子狂奔，中午枕着手肘睡觉，醒来时压得酸麻还连带一脸的汗津津，每天的日子仿佛不是自己的，如同打仗被排的满满当当，下课买本杂志在公交车站翻一翻已经算是天大的幸福，玩手机？看电视？想都不要想，她忽然开始怀念成年后的那种自由。 不被老师家长看着时，她干脆找个借口，说去借点参考书，便溜去图书馆看小说，窝在最里面的书架旁，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同学们各种忙于学习，也没人管她，饿了就去校门口买些油炸小吃，反正，苏念熙肆无忌惮地想，年轻人的身体，随意吃什么都没关系，哪里像七年后的她，身体不好又容易发胖，连米饭都不敢多吃，炸鸡什么的更是禁忌。 虽说给了自己自由，可是一个高三生，好像还真没什么可以选择的，她依旧是在校内外乱晃。只是有次经过校外街时忽然发出哀嚎，只因看见了一家彩票店。 “早知道要穿越，就应该把今年彩票中奖号码记下来，哪怕中一期也好啊！” 由此及彼，又拼命回忆自己高考那年的难题大题，结果发现日久年深，一道也想不起来，气得她在店门口猛锤自己脑袋，路人都恐惧地绕道而行，还以为又遇见个被考试逼疯的孩子。 ……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苏念熙自认学的不算殚精竭虑，却也勉勉强强是个规矩的学生，没想到一场月考下来，原形毕露。 会做的题目似懂非懂，不会做的干脆凭感觉。除了语文，基本上没有上一百的，她原本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看了看周围人的成绩，才明白自己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况且，放学后，陆双双给她带了个口信，说刘老师要找她谈话。 苏念熙当然知道“谈话”是什么意思，瞬间全身紧绷，就这么如同机器人一般进了老师办公室。 “你是不是进了高三之后，有点找不到状态？”苏念熙之前给老师留下的印象还不错，这回刘老师语气还算亲切。 苏念熙却支支吾吾答不出来，难道说自己其实已经完成高考，读完大学，找了份工作，根本不想再吃一遍这样的苦？还是说自己年老体迈，精神疲惫，已然承受不起日日夜夜的学习？ 刘老师叹口气：“你是个聪明孩子，也不用我多说，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任啊。” 刘老师似乎也没打算如何训斥自己，苏念熙却突然鼻子一酸，说话时带着哽咽：“恩，我知道。” 老师楞了一下，随后给她递上一张纸，温和许多：“行了，你明白就行，回去吃饭吧。” 其实苏念熙方才是想起了班主任为了带他们这帮子学生，高三便把自家小孩送了寄宿，常常没时间去管，而她自己在念熙他们毕业后，听说也得过一场大病，想来是因为操劳和压力。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她时常看着一个人，想到他的未来，便觉得感慨万分，谁知道让老师误会了。 走出教学楼，她并没有去吃饭，而是又去了图书馆，如今，在图书馆并碰不到什么熟人，倒是成了她的一处避世之所。 月光已经微微出来，苏念熙抱着一堆小说，哼着歌往楼下走，谁知道视线被挡住，昏昏暗暗也看不清楚地就撞到了一个人。 她一下子没抓住，书哗啦啦散落一地，正在说着对不起，对方却也说了句不好意思。苏念熙觉得声音好听，捡书时敏感地一抬头，居然就是邻班的那个小帅哥。 看来他还真是喜欢来图书馆啊……苏念熙边捡边想，不过，今天心情不好，看看帅哥也算是个补偿。她内心年龄已经二十来岁了，此刻大大方方看着这个帅哥，才发现他胸口名牌上写着，陆离。不错，好名字，《离骚》曰“斑陆离其上下”，很是光芒璀璨的名字。 “你也是高三的？”陆离又问。 哇，帅哥知道我，该不会偷偷注意我很久了吧，苏念熙花痴地想，自己难道曾经错过了一段美妙情缘？ “是啊，你怎么知道？”苏念熙有点兴奋。 “昨天听见刘老师说你学习不努力……”他没说完，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苏念熙洒在地上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小说，意思不言而喻。 “哦……”苏念熙一下子颓唐下来，仿佛被人狠心地戳破了梦幻泡泡，又被现实狠狠摆了一道，这下可好，算是在陆离这个优生心中坐实学习不努力的名号了。 她捡起书，陆离早已经走远了，苏念熙噘着嘴慢慢走到大厅一侧的卫生间里，把书放在洗手台上，看看镜中的自己，仿佛已经不认识了。 驼着背，耸着肩，气势全无，整个人就是大写的颓字，况且也不太注意饮食，已然胖了许多，脸上仿佛肿了一圈，还长着痘痘，连自个儿都看不下去。放在二十五岁的苏念熙身上，至少还知道每天关注身材，及时减脂减重，发型清爽，妆容干净。可这个高三的自己呢？明明应当胶原蛋白满满，充满活力与朝气，如今这模样，到底算什么？ 哼，对自己负责，她这个样子，像是负责任吗？总觉得自己是回来云游的，到时候玩腻了，疲乏了，自然也会莫名其妙地穿越回去，可，即使是回来一段时间，她怎么知道这样颓废地时光，不会对自己的今后生活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呢？ 五 签字笔也能成精? 说不定，等回去那天，发现自己工作也丢了，钱也没有，只是个没有学历又不肯努力的可怜虫而已。 何况，若不是暂时的呢？若她就将一直在这个时空生活下去呢？谁知道老天爷是不是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甚至，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 二十五岁的苏念熙，工作平平，兜兜转转却没有找到合适的男朋友，舍弃幼时想看遍所有想看的书的梦想，却把闲暇时间常常花在刷剧和综艺上，有时看见别人学历高能力强，却只能羡慕，后悔学习时不够努力，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有时，不好不坏的成绩，不胖不瘦的身材，似乎让人有点小满意，却又不会去花费太大力气改变，某一天惊觉，回头却看见，那些原本比自己胖，比自己差的人，反而奋起直追，到达了更高的层次，温水会换来安逸，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回到家中，父母明显是从老师那里得知了成绩，却还是十分拙劣地扮演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苏念熙看着他们嘘寒问暖，明白高三生的家长似乎总是如此小心翼翼，仿佛呵护一朵罩在玻璃罐子娇嫩玫瑰，其实，里头的是玫瑰还是狗尾巴草，似乎都不重要了。 喝完了硬塞过来的一盅甜汤，苏念熙叹了口气，坐在桌边却咬着笔发呆，有时，犯了错误让人骂一顿倒好，最怕人家理解得不行。苏念熙这人一向自认为真性情，潇洒坦荡，此时被弄得有点愧疚。 感觉她好像并不是这家视若珍宝，处处呵护的小女儿，而是从天而降，夺走人家控制身体思的权力的熊孩子，却又不好好利用，随意把一盘筹备很久的棋局，拂弄了个一团糟。 苏念熙冷静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看来，自己若是在这样下去，可是要害人了，而且不是别人，正是年少的自己。她记得去年曾经辅导过读高三的妹妹，在网上查些资料，兼高考勉强上了个一本的经验，也胡说八道了些复习策略，如今有些想不起来，谁知道网上一查，都是具体什么题型怎么做，看来，几年前的人还没有开始大范围地明白总结考试策略的大方向。 ??苏念熙颓然瘫在椅子上，把手中的笔盖按得啪啪响，突然有个声音大喊：“行了！别怼着我发泄好吗！” ??苏念熙以为自己白天看书太多，出现了幻觉，忙呆呆扔下笔，做着揉按太阳穴的动作。 “行了，别按了，是我，你看你手里这只笔！” ??念熙惟命是从，看一眼手中的笔，这是一只典型的中学女生喜欢的类型，笔身乳白色，不显眼处印着几个小巧可爱的英文字母，应该是品牌名字，笔盖一端缀着只棕色小猴子，指甲盖大小，正在奋力往上爬。就凭着这种幼稚而多余的卡通装饰，苏念熙大姐是绝对不会买的，只是笔盒里原本就有，也不记得是哪天被自己放进去的，虽然看起来陌生，但感觉这些笔大同小异，也都是这模样。 她研究了那支笔良久，心里却在想，我还没有像别的高三生那样疯学呢，居然就已经出现幻觉了，着实可怕。 盯着看久了，神情有点倦怠，忽然感觉，笔上的那只小猴子，表情似乎变了一下。 …… 完了，这回不但幻听，还出现了幻觉，苏念熙现在觉得，自己非常需要明天去医院一趟。 “别傻了，低头看看你大哥！” ??她条件反射，低头，这时才发现，那个猴子已经抱着笔头开始抓痒，要不是一开口一副老大的口吻，还真是称得上憨态可掬。 ??得，她苏念熙可是坐电梯都能莫名其妙穿越回高三的被神选中之人，手里一支笔能成精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理解了。 真相大白，苏念熙放弃去医院的想法之后，抱着手臂，歪着头审视这只猴子。 “你……你干嘛……” 猴子居然有点尴尬，往后缩了一点。 “说说呗，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和你有关系？”苏念熙居高临下看着这只可以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小玩意，平添了些底气，问道。 “也是，也不是。” “你是不是前段时间跟人吐槽，说自己现在长大了，要是回到学生时代，肯定知道该怎么做才正确，说不定还能考个清华北大什么的。” “大哥！这种感慨随便说说也犯法吗？”苏念熙无语于这种严苛的语言封闭。 “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小猴子挠挠头：“正好我们中心有个课题，想看看把个成绩中等，不好不坏的人，再放回去经历一次高考，心理年龄的成长，是不是会有些加成作用。” 苏念熙忍不住翻白眼：“你们中心是干嘛的，研究课题也太无聊了吧！而且，难道为个课题，就要拿活人做实验，我要到科学伦理学会去投诉你们！” “不好意思，我们中心诞生于五十年后，你要去投诉一个目前并不存在的组织？” ????苏念熙看它那副怡然自得，翘着尾巴的模样，气得牙痒痒，骂道：“我不管，反正不会参加实验，快把我送回去。” ????????那猴子却突然不说话了。 苏念熙发现说话间，那东西已经长大到普通猫咪大小，气急败坏地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摇晃，骂道：“信不信我掐死你！” ????????????猴子艰难开口：“我……我是和你一样被传输过来的，实验没有完成前……前……咱俩都回不去……” ??????????苏念熙看他一副好像真的快要死掉的样子，又没什么还手之力，也生出一丝丝同情，何况在这个并不属于她的时空，或许也就这只猴子勉强算是同行之人了。 “小熙，小熙，在里面干什么呀？”可能响动有点大，惊动了隔壁的老妈，她敲门问道。 “哦，没什么事情呢，我在做三维透视模型的题目，剪一个模型。” 胡乱搪塞过去，安静了许久，????????????苏念熙终于恢复正常。 “那你来的任务是干什么，监视我？” 六 敢怒不敢言，还是安心看学霸的笔记吧 “诶，猴子，问你话呢！”苏念熙翘着脚，眼神不爽地看向他。 猴子反倒是有点生气：“鄙人名叫精精，是来协助你完成实验的。” “我说了，我不配合！” 精精伸长脖子，开启游说模式：“你不想努力一年然后奋发考个清华北大什么的，成为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吗？” “你不想体验一次不同的人生轨迹吗？” “而且……”他声音忽然低下去：“要是不努力，你可会亲手毁掉七年前的自己，难道付得起这种责任？” 苏念熙被他说得心烦，一个作业本哗啦地扔过去，精精一跃三尺高，躲了过去，作业本无辜地瘫在地上。 虽然初听得自己成了实验品时气愤不已，可是，承认吧，作为一个脑中经常天马行空的求刺激女性，几年的职场生活已经把她磨得感受不到什么太大的挑战。 何况自己玩闹了这么一个月，早已经想通，此刻只是气愤于自己被他人随意当成了实验品，其实心中早就明白，现在的境地可谓是骑虎难下，除非她有办法立刻穿越回去，否则，这么荒废度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精精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猜到几分，乖觉地留给她思考的空间，说道：“想清楚了就行动，还不晚，别忘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苏念熙躺在床上，由最后这句无比熟悉的话想起了斯嘉丽，一个美丽而坚强的女性，初看《飘》，还以为是个什么做作娇气的富家女的无聊故事，没想到，后来的成长，或许连作者自己都会震惊吧。 次日，苏念熙果然改换了风格，上课认真，下课总结，算题，连同桌都咋舌，惊讶于她的改变，不过想一想，估计是月考失利挨了批评，也就心领神会地不多言语。 这么坚持了几天，苏念熙就感觉身心俱疲，上课时还好，只要听老师讲些什么，输入总是比输出容易一点。况且，初时，她还维持着从前那种习惯，思维飘散于课堂，只是在偶尔听见老师说“这个注意一下”“这个要考”的时候，才想起来提笔。之后认真听课，却事无巨细地把所有老师所讲额外的东西记下来。 “你这样不行啊，年轻人。” 某一次，在苏念熙欣赏自己工工整整记下的一整页笔记时，精精突然说话了。苏念熙惊恐地望着四周，还好，同学们仍然安心做题，她从包里摸出手机，装模作样按了几下，放在耳边，这才说道：“什么不行。” 精精明显是憋不住笑了一声，噗嗤完了又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你知道怎么抄笔记吗？” 明显得快要溢出来的不屑与嘲讽，苏念熙深呼吸，压下自己想用力捏死这只猴子的冲动，尽量平和语气：“记下课本上没有涉及的，记下重点难点。” “说得倒是不错，你看看自己写的那密密麻麻的都是什么。” “我……” 苏念熙刚想反驳，自己的笔记那么详细，甚至还会有人下课了借去查看漏掉的部分，怎么还能让这只猴子嘲笑？ “你先去借何源书的笔记瞧瞧。”精精简明扼要地打断。 何源书是班上的大神一枚，坐在她前排的前排，刚好在苏念熙上课时望向讲台的视野范围中央。 “他？” 苏念熙狐疑，平常很少看见何源书记笔记啊，基本上都是看着老师口若悬河，然后微张着口，一副发呆的模样，偶尔会像从梦中惊醒一般，刷刷乱画几笔，后又复归于呆滞的状态。虽说人家的成绩很好，不过他的笔记……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但经不住精精的一再怂恿，苏念熙还是畏畏缩缩地挪到前排，见何源书正眉头紧缩看着书上某处，随后一扬眉，好像是想通了什么，开心地关上书，便摸出下一课要讲的试卷。 “那个……我上节课有点没听到，能不能借你笔记看一下？”苏念熙想了半天，还是找了个托词。 “啊？”何源书看起来很惊讶，却还是把书递过来：“我都记在书上了，也没多少，要不然你哪里没听到，直接问我吧？” 学霸人真好，苏念熙感动得稀里哗啦，也的确心中好奇，便在旁边坐下。 粗略翻了几页，上节课是语文的模块复习，讲了一张成语解析的小测试。苏念熙可是细致地记下了卷子上所有成语的大概意思，可她看一眼何源书的纸面上，笔记却并不多，忙问道：“你基本上都没记啊？” “大多数都记在脑子里了，如果明明知道，还记在纸上干嘛？”何源书随口回答。 “那……万一碰到一张卷子，真的有许多都不会呢？”苏念熙明白大神的世界总是比他们凡人学生要通透，不过还是锲而不舍地问道。 “虽然几率很小，不过我会专门拿出一整块时间，力求全部弄懂，这一块知识很可能是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薄弱环节。” 好吧，的确说的很有道理，看来，苏念熙需要反思一下自己那些费力不讨好的笔记了，她拉过一页，仔细看了看，发现在“不刊之论”的旁边，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仔细看时才发现，是“弹冠相庆”。 老师有讲过这个成语吗？苏念熙似乎都没啥印象，不过她总是忙于抄笔记，或许遗漏了一两句话。 何源书似乎看她视线在此处停留太久，凑头过来解释：“老师提了一句，没有细讲，我刚才查过了，的确有相似之处。” 这两个词哪里相似了？苏念熙瞪大眼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何源书递过来一本成语字典，做了个“请”的手势。 查字典，谁不会？ 苏念熙很快得到两个解释。 不刊之论：刊，删改，修订。不可删改或修订的言论。形容文章或言论的精当，无懈可击。易误用为贬义。 弹冠相庆：《汉书??王吉传》：“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取舍同也。”弹冠，掸去帽子上灰尘准备做官。后来用“弹冠相庆”指一人当了官或升了官，他的同伙也互相庆贺将有官可做，多用作贬义。 七 猴子当导师 “大哥，他们的意思，用法完全不一样啊？” 何源书声音低沉：“作为一名高考生，你需要的不只是明白这些成语的含义，而应该对于他们的考察方法有一些敏感性，比如这两个词语，完全可以把褒贬义混淆着出题。” “哦，你的意思是，把不刊之论放在某个明显需要贬义词语的语境，或者将弹冠相庆用于褒义？” “恩，如果你本来就明白这些，便不需要费心去记，只当复习一下便可，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人应该记的笔记是不同的。” 苏念熙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回到自己位置，精精还在补充：“笔记应该是查漏补缺的工具，记录那些课程中重要的关联，帮忙找到自己的知识漏洞，或者总结记忆相关关系。” “比如化学老师在讲化学推理题型中，某两个很容易被混淆的物质时，你就可以列一个三列的分行表格，将两个物质从形态，反应颜色等等各方面对比，脑中记忆自然清晰明了。” “等你自己写过一遍，将各类表格印在脑中，自然很容易可以辨析出来。或者是流程图，或者是上下级关系，这些都可以借助图表更好地概括。” “也是，方才何学霸的两个成语，其实也是个小小对比表。” “不错不错，举一反三。”精精笑眯眯点头，又瘫在那只笔盖上睡觉去了。 ??一天下来，苏念熙实验这种新型笔记方法，觉得虽然上课时会累一些，但课后复习效果很好，记忆点也大大增强。晚自习结束回家，她只感觉自己仿佛被抽空，只想好好睡一觉，精精却突然凑过来说：“今日成就，学会高阶笔记技能，能力水平加一。” “什么玩意？”苏念熙被这种好像游戏过关设定语句的东西惊醒了，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加一？” “派到实验品身边的协同者，也会更新其能力水平，做一个及时的反馈。” “哦哦，”苏念熙想起某本《游戏改变生活》上头看过的，说：“借用游戏中及时反馈的机制来促进其他工作的热情，比如经验值提升了几个点，或者是采集技能提升一级等等。” “恩，你们人类在努力时，是非常喜欢反馈的生物。比如背个单词，平常可能兴趣平平，可若是告诉你，多背一个，考试就能增加零点三分，还不就屁颠屁颠过去了。” 苏念熙想像这个屁颠屁颠去背单词的人，觉得肯定不会是自己的形象。 “那这么说，我今天的收获就可以让自己高考提一分咯？” “当然不是，”精精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你学过价值与价格的关系吗，价格会随着价值而上下浮动，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你未来的分数是无法准确预测的。不过，既然这一年的高考成绩已知，还是可以估算一下。” 苏念熙两眼放光：“那你去把考题弄过来，我就能考个高分，你也可以完美交差。” 精精仿佛受到了某种侮辱，一蹦三尺高，骂道：“你以为实验中心不会考虑这一步吗，走之前他们都清除了相关记忆，或者筛选出变量最低的实验体。” “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我记得这年高考题，说不定也不会选进来这个实验？” “是的。” 得，苏念熙的努力告一段落，这死猴子也被清理了记忆，即使记得，看来也不会告诉自己。 不过，说不上为什么，有这么个叽叽喳喳的“导师”在身边，苏念熙觉得这个该死的重回高三，似乎真的多了几分确定性与方向感。 “我要是每天能加一分，说不定高考的时候，青白二校这种顶级大学都没有问题啊哈哈哈。”苏念熙美滋滋地说。 “不要太早高兴，这个系统不止会加分，也会减分的。”精精指着念熙书上“动态平衡”几个字说道。 也是，如果她背完了单词，却再也不碰，或者以后犯懒又不使用这种有点麻烦的笔记方法，结果也未可知。 转眼过了一星期，苏念熙记挂着三周后的月考，总想着要扳回一城，可不能再像上回丢人。每日集中精力，听了陆双双同学的建议，弄了个什么番茄钟，自习时给自己规定了集中精力的时间，毕竟，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专注的最大时间段也就是四十五分钟。 不过，久而久之，苏念熙学习时总是想看表，希望时间快些过去，可以看一眼杂志，或者与同学闲聊两句。这种小小的休闲仿佛是一种充电，可以恢复一下她那被番茄钟磨损殆尽的耐性。 精精在旁边看着，啧啧啧了好几声。 苏念熙知道他又要发表什么意见，白了一眼。 “你觉得学习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所以一旦休息就恨不得每分每秒用来玩耍，对不对？” “不然呢？”苏念熙觉得他满口废话。 “今日任务，你去询问，或者观察年级前十名的学习之余休闲方式。”?????????????????? “我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如果消极对待实验设置的任务，你很可能永远回不去二十五岁哦。” 精精幽幽地说。 苏念熙举手投降。 精精雷厉风行，给了她一份目前综合成绩前十的学生名单，苏念熙看着那上面一个个大神的名字，依稀记得都是些进了名校之后，活在聚会话题中的风云人物，感觉自己仿佛手捧一份什么十大高手排行榜之类的江湖暗卷。 先从简单的开始，精精发现，其中两个就在自个儿班上，她悄悄摸摸坐到何源书大神的座位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道题目，学霸基本上只要不忙，还是会尽量给她讲解。问完题目，苏念熙捏捏拳头，措辞，尽量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问道：“大神啊，你平常学累了，都玩什么来休闲啊？” 何源书好像没听明白似的，只是看着她，苏念熙只好又硬着头皮重复一遍。何源书指着摊开的一本书，说道：“觉得累了，就看别的科目呀。” 八 遍访十大高手 大哥，你确定这叫休闲？ 苏念熙低头看向他的笔端，算得密密麻麻的一版草稿纸，他的笔尖在上头点来点去，说道：“这个函数公式虽然是老师直接教的，不过要是推导起来倒也不会很难，很有意思的。” “既然老师没有教推导，那直接记着用不就好了吗？”苏念熙虽然感觉大神的世界我不懂，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上次月考有个公式一下子想不起来，看看还有时间，我就直接用稿纸推演出来了呀，多方便！”何源书一副理所当然，还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苏念熙不敢再打扰他沉浸在数学的海洋里遨游，拿着本子就退下了。 厉害厉害，这位大神的休闲就是换一个学科，而且看来，他似乎非常喜欢数学与物理，都是十分考验思维能力的学科。 班上还有位梅子安同学，排在第十，不过看起来没有何源书那么超神，平日里也是拼命熬着在苦学。苏念熙也曾经见过他考试结束后，迫不及待地和同学约去打游戏，但此人毅力惊人，最光辉的事迹是去年从夏天开始，洗冷水澡直到寒冬，名曰刺激精神，锻炼耐力，后来吓到了家长，怒斥着制止了他这惊人行动，否则，说不定直到今日还是如此。 从进了高三起，他就戒了游戏，这是听班上其他男生说的，就算是结束考试，无论成绩有多理想，他也严守诺言，绝不再打一分钟游戏。 这个梅子安也找出了个替代方法，便是在学习太累时摸出一本游戏杂志翻阅，聊以**。 苏念熙看他正在对着份卷子奋笔疾书，无视旁人，也不方便去打扰。 看了看剩下几人，幸好大部分也能打听到。 排在第三名的是个女孩，名叫何心笛，苏念熙曾经在高二时有幸和她住隔壁宿舍。这姑娘，语文和英语简直是一绝，有天夜里，苏念熙在厕所借着灯光苦熬，想多背点单词应付明天的外语测试，却发现这姑娘悠悠闲闲捧着本小说靠着墙细看。 英语好就是不怕，测试前一天还可以看小说。苏念熙吐吐舌头，走过去时却发现书本上密密麻麻全是英文。 “你在看什么？”苏念熙问道，对方却没有搭理她，还捂着嘴巴噗嗤一笑。 居然还看入了迷，念熙自己微微弯腰，看向她书里的书封。 似乎是最新一版的hp。 这是一位英国小说家的长篇小说集子，魔法学校，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神秘却厉害无比的法术，也是苏念熙的最爱，可她却从没想过直接去看英文版的。 何心笛小声叫了一下，似乎终于注意到她，微微一笑，说道：“你看什么呢？” “直接看全英文小说？好厉害啊。”苏念熙喃喃。 何心笛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等不及翻译版了，何况原版比较原汁原味嘛。” …… 苏念熙看着名单上的“何心笛”发呆，不用问，英文小说也是这个学霸喜爱的“休闲方式”之一。 其他几个，苏念熙动用自己广泛的人脉，总算也打听出了一些，毕竟整个年级就这么些人，通过三两个人也能联络到。 好几个男生都喜欢抽点时间去打球，锻炼身体，增进社交，还可以训练敏捷度，的确是三全其美。女孩则比较坐得住，常常是大考之后，刷剧放松一下，甚至还有喜欢做家务的，最有意思的是一对双胞胎，居然每回都能双双进前十。听说他们家每周末会带着去爬山，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也是不错的运动，锻炼之余，心胸开阔，情绪更佳。 一天忙活下来，苏念熙四处奔波，终于完成精精布置的任务，她向着那只死猴子汇报时，精精却伸出爪子，一下子指在那个第一名的位置，问道：“人家这回可是第一，你居然忽略了？” 苏念熙仿佛被抓到痛处，怪叫着呻吟一声，不说话。 第一的位置，赫然写着“陆离”二字。 她当然看到了，只是，经过上回的事情，实在是不想面对这位。本就没有什么交集，人家都那么厌弃自己，何必再去碰个钉子。 “不行，必须要问，越是让你不敢去做的，越是要尝试一下，或许，你会发现新的天地。”精精十分冷漠地说。 他是暗指自己是胆小鬼吗，苏念熙虽然知道或许是激将法，却还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教室，走到三班门口，马上就有点怂，也不敢往里头走，拦住个女孩，问道：“请问陆离在吗？” 那女孩奇怪地上下对她扫描一圈，然后回头叫道：“陆离，又有人找你。” 苏念熙虽然在同龄人中略显幼稚，可还是能看懂这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的，这家伙，明显就是把她当做仰慕陆离的隔壁班花痴，还是那种没什么竞争力的花痴。 苏大小姐压下怒火，见陆离皱着眉头朝自己走过来，完蛋了，最怕的就是这种，明知道对方讨厌自己，却还得硬着头皮腆着脸上。 “什么事？我要出去一趟。”果然，这种长得好看的学霸肯定是见多了花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变脸毫不费力。 “嗯……”苏念熙卡壳，见对方又抬脚，果真往外走，便急急跟上去，所幸瞬间想了个理由：“我们社团调研，想问你几个有关学习方法的问题。” “比如？”言简意赅。 “所谓一张一弛，你高三时学习之余放松，会采取什么方式呢？” 陆离被她微胖的身材挡住一半去路，只好烦躁地投降：“你想知道的话，就跟我过来。” “蛤？”苏念熙嘴上表示不解，双足还是极为听话地跟了过去，陆离会带她去哪里？是去后院踢树干发泄？还是玩一下校猫丹丹，又或者被她惹恼了，干脆带到个坑里埋了？苏念熙的想象开始往恐怖的方向发展，鼻中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霉味。 她一抬头，发现自己居然在图书馆的藏书室，这里她不常来，因为都是堆着些至少十年以上的大龄旧书，气味难闻，读起来也费劲。 “这是……图书馆的后门？” 九 新设备?试就试，谁怕谁 陆离不理她，只是摩挲着书本说：“每次压力太大时，我就来这里呆一呆，挑几本书读读。” 难怪……苏念熙突然想起一个被她忽略的事实，眼前这家伙，不光功课全优，连作文也是时常是满分，会被老师印出来给给各班学习的那种…… “行吧……那我不打扰你了……”苏念熙见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有研究一本书，便打算退下了。 “你……”陆离却突然抬头，思索一会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感觉你好像和别的同学眼神不太一样，有点过尽千帆的感觉。” ！！ 这话叫她怎么接？ 苏念熙心里吐槽，当然不一样，我可是个早就高考完好多年的老阿姨了，和那些小朋友当然不同，可这话说不出口，只好尴尬地答了一句，便溜走了。 ??终于完成信息采集任务，苏念熙虽然只是四处打听，却也觉得累得不行，很是烦腻地瘫在椅子上喘口气，前座的严多闻转身，传过来一份数学试卷，说道：“刚发的试卷，今天做完，明天要讲解，劝你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苏念熙气结，她居然被一个高中男生训了，不过没法解释，只好跑到教室后头没人呆的储物间，郁郁地把情况报给精精，还骂道：“都说高三是最忙的，你居然非要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去打听这些东西？”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与其用一把锈烂的斧头费劲又缓慢，还不如好好抽个时间，把柴刀磨一磨。”精精最近迷上了学校楼下小卖部的虾条，没事儿就弄一根咔哧咔哧可以啃好久。 “这道理谁不会说，可我不明白去打听这些，怎么就是磨刀了？”苏念熙没有明白精精奇怪的脑回路。 “你这几天学习，感觉是不是很难熬？”精精话锋一转。 “废话。”苏念熙翻白眼：“你来试试？” “客气客气，自古以来，学霸分为两种，”精精摇头晃脑，仿佛成了个说书人。 “学霸还能分两种？聪明的和不聪明的？”苏念熙面对精精老师无语，开始乱答话。 “不不不，况且就高考的复习而言，大量的重复练习和掌握之后，智力的区分度简直可以忽略。” “不然是哪两种？” “你看这些人，”精精跳到苏念熙手中那份名单上，用足尖点了几个名字，继续说：“这几个是兴趣相投型选手，”又划过其他几个名字：“而这几个则是毅力坚韧型选手。” 苏念熙一下子明白：“你是说，像何源书那种，推导个公式也兴致盎然的，还有梅子安那种，靠着耐力逼自己学习的？” “孺子可教，一个人若要做学霸，最好选择前者，因为学习之路太长，高考并不是终点，你在技术部门工作多年，每年更新培训时应该深有体会。”精精说。 苏念熙明白，原本大学时，评奖学金，保研出国，甚至面试工作，gpa（加权平均分）都是十分重要的一个参考量，而工作后，更新培训中也常常有人认真听讲，有人则呼呼大睡。 “你说得自然很好，”苏念熙却叹口气：“谁不想做一个把学习当做兴趣，可以从中获得快乐而不是拼命忍耐的人呢，可惜，做不到啊！” ????????????“嘿嘿，”精精忽然笑得诡异而神秘，他示意苏念熙打开储物间的小窗户，外头突突突突发响。 念熙好奇，探出头去看，只见空中飘飘荡荡飞来一个长得有点像无人机的玩意儿，下头还坠这着一个包裹。 她惊愕地指着自己：“给我们的？” “不，这是给你的。” 苏念熙伸手轻轻接过那个小盒子，无人机很快飞走，她细细察看，包裹不大，分量也不重，似乎也就是个鼠标大小，不知里头装得是什么，上面没写寄收件人，却印着大大的“时通速递”四个字。 “时通？没听过这家快递公司啊？”苏念熙疑惑地摩挲着上面的封条。 “你当然没听过，这是我所在的地方才有的，专营跨越时空物资运送的著名快递公司。” “哇，那我岂不是可以让他们帮忙把电动牙刷，ipadair2什么的都给寄过来？”苏念熙大喜，不过看着精精的表情，瞬间知道没戏。 “且不说时空邮件要经过十分严苛的必要性和合法性审查，你知道寄一次多贵吗？” “那……你为什么能寄？”苏念熙不服。 “我才没有那个能力，这是研究中心寄给你试用的感受加成器。” “什么东西？” 精精让念熙打开包裹，里头只有一个蓝牙耳机模样的东西，还附一张小小的说明书。 “相信你也能看出来，前十名的学霸学习后的休闲各不相同，但大体也是两类。以此为乐的人，会去学习其他，或者阅读经典，看看英文小说，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种放松。而凭借毅力坚持的人，则会如同憋气比赛终于结束的人一样，上岸大口呼吸换气，他们就会在可以放松的时候，迫不及待去玩乐一番。” 苏念熙一支手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如果说高三的生活是复习备考的海洋，有的人像鱼一样自由徜徉，而有的人则是靠着惊人的闭气能力在死撑？” “可以这么理解，所以说，这个感受加成器，就是帮助你变成一条鱼的工具。” “这么神奇？”苏念熙侧过脸，不太信任地捏着这个小小的耳机。 “你应该知道多巴胺和内啡肽吧？”精精突然拽了两个专业名词。 “好像是会让人开心的分泌物吧？”苏念熙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听说有人打游戏刷视频上瘾，便是因为大脑分泌这些物质。 “我们中心一直十分推崇兴趣学习型的学霸，他们可以从你所认为枯燥的事中获得快乐，就像手机充电一般，别人需要吃喝玩乐充电，而他们的充电则是深入研究学习或者运动。” “因为实验这样一款加成器，可以让你也产生浓厚兴趣，并且从学习这件事情本身获得快感，也就是内啡肽和多巴胺。” 苏念熙感觉自己应该疯了，她居然觉得很有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你们中心那些科学家太没意思了，爱情就是荷尔蒙，快乐就是多巴胺，好像人体就是一个机器一样。” 十 居然变得挺有意思的样子 “那你想不想试一下？”精精直截了当问。 “想。”傻瓜才不想，老娘都被扔到另外一个时空了，要是还像以前那些循规蹈矩有什么意思。 “那就试用吧，只要学习时带上耳机就可以。” 苏念熙转身出门，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下，这东西没什么副作用吧，该不会是像电击小白鼠一样，一旦学习就刺激大脑分泌那些什么多巴胺之类的……” “不会不会。”精精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苏念熙却将信将疑，总觉得有点不可靠，仿佛走路下楼梯，下一秒就要踩空，可这东西的功效实在被精精说得太诱人，仿佛是什么让人愉悦学习的灵药，实在忍不住一试。 下一节就是苏念熙最最恐惧的物理课，那些公式和定律翻来覆去似乎总是考那些，可她就是一听就头脑发蒙，加之班上的物理老师姓罗，似乎是之前高三教竞赛班下来的，简直把个个学生都当成物理小天才。你听着眩晕的一道题，他觉得几句话就能点明白，然而这跳跃的思维，苏念熙这种普通学生根本就跟不上，只好默默地再自己看一遍解析。 这一回，她大义凛然戴上加成器，披散下头发，有段时间没剪了，约莫到肩膀，正好遮住耳机，可以达到完美的掩人耳目的程度。 摸索着按下边缘开关，正好罗老师也走上讲台，她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被一下子抽了个干净，重新灌入那种清新怡人的空气，好像雨后的傍晚走在沿江的风光带，略带湿润的风随意地抚着脸颊，深呼吸一口，负离子浓烈，氧气好像也充足多倍，或许只是雨前闷热的反差，可总是能让她心旷神怡。 “这个加成器可以为主人营造出她最喜爱的环境氛围，在愉悦中进入状态。”她偶然想起之前精精的解说。 “这节课还是讲电磁场啊，翻到书11页，第四模块……”罗老师开口，苏念熙以前听见这些东西就困得不行，如今却居然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她的大脑仿佛被人为控制了一般，回忆起电磁场的所有相关知识，方向，公式，每个字母的含义…… “诶，真不懂，为什么这些粒子总是要在电磁场里面跑来跑去，真是无聊……”身旁陆双双苦着脸念叨，她这次物理考试甚至还不如苏念熙，也是一个物理无力少女了。 念熙却噗嗤一笑，眼睛望着罗老师在黑板上打出来的一排小点，看来是要画个磁场图了，却一心二用地，口里回答陆双双：“物理也挺有用的，不然，人们以什么为基础研究时空穿越呢？” 陆双双皱着眉头看着她，念熙没有转头，还是兴致勃勃在看着罗老师手里绘出的示意图。她们这帮人读中学时，正是清穿小说开始红火的时节，哪个女生要是没看过几本穿越到清朝做格格、福晋的小说，简直都不好意思和同宿舍的人聊天。 苏念熙其实也是刚开始这么想得，脑中突然出现一些信息，最显眼的便是“2014年6月24日，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的科学家首次使用两个光量子（光子）模拟了量子粒子在时间中的旅行并对其“一举一动”进行了研究，结果表明，至少在量子尺度上，时间旅行是可以实现的。” 这种明显官方板正严肃地新闻，其中蕴含的信息却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虽然只是量子实现时间旅程，但人类的穿越仿佛也不再那么渺茫，何况，只要不是个精美的骗局，她自己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苏念熙觉得自己仿佛都错怪物理了，只是因为自己学的不够好，却总说人家无用，其实，物理实在如同其名字，是万物存在的根本科学，若是没有了地球引力，我们怎么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 不过，加成器可能看着苏念熙只是个平常看看小说的小女子，特意只给她可能感兴趣的方向去了解物理的奥秘，倒也是煞费苦心。 精精说的这玩意，似乎真能培养一点兴趣，苏念熙没有和陆双双多话，继续一边看着本模块总结一边听课，脑中思路也清晰许多，其实那些错综复杂的题目，不外乎就是几种运动状态，匀加速直线，圆周，曲线等等，极尽麻烦之能事组合起来，否则就得用动量守恒和能量守恒。 当然，也不是知道类型之后就一往无前，否则，那些学霸还天天坐在这里听课干嘛，回家睡觉，练练题目不就完了。 一年又一年，出题老师仿佛是和磨炼得十分高水平的学生们斗智斗勇，与人斗，其乐无穷，苏念熙仿佛有点明白何源书为什么每次遇见难题反而倍加兴奋的那种状态了。福尔摩斯不也是遇见看起来无解的案件就会高兴非常，甚至在没有难题给他时得还不得不对自己用些非常规手段。 加成器连她最不喜欢的物理居然都可以摆平，苏念熙也就赖着这个东西，一往无前地学了好几周，仿佛打开了另一只眼睛看周围的世界。 语文是文字的舞蹈，是千古文化的结晶，数学则是用一些看起来简单的数字与公式，推算出想要的一切答案，苏念熙上班也经历过一些数学建模产品的使用，早就觉得神奇无比，好像只要数据足够，一个精妙的模型可以解决生产中一切问题。 英语是另一种文化的碰撞，何况，它虽然看起来张牙舞爪，却其实是个十分贴心的家伙，不像那些考校理解与逻辑的科目，有时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蠢如猪，它却春风化雨，一份耕耘就是一份收获。理综的其他两科，苏念熙大学专业相关，工作中也时常用到，自然明白其益处。 其实高中和大学时常厌弃学习，很多因素在于不明白学了这些有何用，又或者那些概念过于虚无缥缈，苏念熙实习和工作之后，看见书本上一个个图示都成了实物，自己亲手操作，有时也曾后悔没有再深入地学些。 这下可好，新世界的大门一开，苏念熙废寝忘食，好多次都不知不觉便到了下课时间，或是自习结束后所有人都出了教室，直到双双叫她，才如梦初醒。 十一 感冒伤风也无常 时节渐渐推移，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而苏念熙所在的这座中部城市，天气可不会变化得那么合乎规矩。 通常是夏季过去许久，天气预报天天说着要降温，却还是可以穿着短袖汗水泠泠，谁知某天，天公可能忽然就想起来了这座小城还没有入秋，可惜时间已经太晚，便匆匆忙忙，象征性的秋了三两天，又迫不及待地换成了寒冬模式。 当然，这些年轻人是不会长教训的，每逢这时节，总有人要头疼脑热，感冒个几天。 苏念熙今早起床，便觉得头昏昏沉沉，凭着顽强的意志起了身，挣扎着到了学校，可惜，早自习还没撑两分钟，便感觉难受不已，趴在了桌上。 “你怎么样啊，要不要去一趟医务室？” 陆双双在对她说话，声音却像是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苏念熙本就头疼，别人对她说话，每一个字都仿佛化作了小小的锤子，敲在她的脑仁上，刺激着敏感的神经末梢，她只想双双不要再说话，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就真的睡过去了。 ……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雪白的房间，雪白的床单上，门口坐着个穿着雪白大褂的人。 她忽然想起这是学校的校医，姓张，学生胡闹，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张兽医，真不知道取这名字的人把自个儿当什么。 正好下课铃响，一阵喧闹逐渐扩大，校园里仿佛煮沸的开水锅，苏念熙看一下手表，居然已经到了中午吃饭时间。 不一会儿，双双的那张苹果圆脸出现在门口，她见苏念熙醒了，松了一口气，说道：“吓我！医生说你就是风寒，多休息就好，我带了份皮蛋瘦肉粥，你趁热喝一点吧。” 苏念熙摇摇头，她实在没胃口，又问：“我怎么来了医院，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啊？”陆双双一边逼着她喝粥，一边惊讶地说：“你没看见？严多闻他看见你叫不醒，一下子就疯了，赶紧把你抱过来的，诶呀，我跟你说，他那会儿居然还骂我……”陆双双说着，有点委屈巴巴。 苏念熙忙递给她一个小蛋糕，止住她的巴拉巴拉，说道：“行了行了，病人要安静，好吗？” 她当然也不是真的嫌陆双双吵，只是没想到自己还能碰上英雄救美的情节，但心里有点高兴，却也有点懊恼，或许不知道如何面对严多闻，看他平日里嫌这嫌那的，关键时刻倒是说一不二。 这两年年纪渐长，她也多多少少相亲或是和人家约会过几回，也没什么特别糟糕的，就是感觉没有那么浓烈，似乎总是不咸不淡的。 这也难怪，进入社会，大家谈恋爱总是大部分会奔着结婚，年龄越晚越是如此，可相应的，不止女生会弄清楚对方家里有多少钱，婚前能不能买房，工作收入多少，有没有上升空间，甚至公婆难不难搞，两家是否门当户对。 就练这个围城之外跃跃欲试想进去的男人也是如此，他们似乎心中早已经拟好了一份试卷，长相好看，性格温柔体贴，会做饭持家，收入稳定，工作不忙，家庭关系简单，仿佛是一道一道的考题，若是你能全部通过，打个七八十分，他们便会不咸不淡地追求一番，若是女生应允，便谈婚论嫁，只要有一点点波折，他们随时可以放弃，转战下一个。 苏念熙倒也没有多么鄙夷这种，难道她自己就没有这样计算过吗，只是觉得无趣而已。或许小说看多了，总觉得不说是上刀山下火海，似乎总是得能克服哪怕一点点困难的恋情，开出花朵盖了章子，才算是让人有点安心。回头望学生时代，男生可以为了一见钟情而做出许多疯狂而不划算的事情，倒是让人有点感动。 幸而休息了一中午，苏念熙倒是可以强撑着去上课了，严多闻把中午发的作业递给她，明显是观察了她脸色两秒，却非要装成看后面黑板报的样子。 苏念熙低头暗自好笑，上课铃响，她刚刚戴上那个加成器耳机，没过几秒便掉了下来，她忙看看四周，幸好老师专心在发测试卷，没有注意到，忙又遮遮掩掩戴了上去，没想到再次掉下，这回她使了大力气，旋转半天塞进耳朵，就听见精精突然说：“你现在身体健康值不够，暂时无法使用加成器。” “呵呵，怎么，你还担心我学死了？”苏念熙没好气地说，她感觉精精和它身后那帮人根本就是冷酷无情的白衣机器。 果然，精精受她这么一怼，也十分生硬地说：“这是加成器设置好的程序，如果主人身体状态分数不佳，它是不会发挥作用的。” 苏念熙听了，有点着急：“那怎么办！” “我看啊，你根本就是身体素质太差，这次才会连个感冒都闹着这么严重，恢复几天，给你安排集训。” “什么集训？” 精精不出声了，苏念熙知道它又要故作神秘，干脆不理，也听着老师开始讲原电池反应。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苏念熙感觉身体舒服许多，高三生周末没什么事情的话，基本上都会去教室自习，她周六在学校泡到晚上八点，正摸出一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气息的英语试卷，计划大战一番，精精突然冒出来阻止。 “你干嘛，我这不是正在学习呢嘛！”苏念熙很烦，这死猴子怎么啥都要管。 “根据你的身体数据和时间，能力，我给你安排了身体锻炼，现在，回家换衣服去。” 苏念熙真是烦透了精精有时这种自以为霸道总裁的语气。何况，身体锻炼她可是最讨厌了，上学时，和男生们相反，每逢体育课，她都挪不动灌了铅似的脚步。 不过精精既然号称是来协助的，苏念熙虽不情愿，也知道反抗不了，难道在最后等着精精指着自己鼻子说“我早就要你这么做了！”云云。 她学了一天，疲惫之际，也没有精力反对这命运的无常，何况方才一鼓作气写英语试卷，如今被叫出来，气势早就缺了一半，让她回去，若是没有加成器帮忙，恐怕也不一定找得回那份斗志，只好飘着步子，跌跌撞撞跟在精精后面出了校门。 十二 慢跑新体验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家里母亲马上关切地凑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见苏念熙神色慵懒至极，又问：“是不是上回感冒晕倒还没有恢复，早点休息也好，想吃点什么？” 高三生的父母总是十分敏感，真像是家里养了个瓷娃娃，不敢饿着半分，见势不妙也不敢多问，只管好声好气好吃好喝供着。 苏念熙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我去外面运动一下，回来喝牛奶就行。” 隔着房门，又兼她正把一件宽松的t恤套在头上，声音闷闷的，母亲还以为是她气闷，只是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苏念熙的新旧记忆冲击在一起，一下子竟然忘记了高三的自己有些什么衣服，本来嫌弃这个丑那个土，忽然想起来衣柜里好像也就这些玩意。 算了，又不是去约会，她随手扯出一件浅卡其色的姨妈买的超大码卡通t恤，裤子就穿校服短裤，这么洒脱不羁就再次出了门。 “去哪？” 苏念熙语气毫无变化的问，她只想快点完成精精所说的任务。 “三生大学北校区，体育场。” 苏念熙父母为了高三陪读而租的房子就在大学城里面，出门右转，过条马路便是三生大学。 这块儿的北校区属于老区，不算宽的水泥路覆满绿荫，时常有三生大学的学生骑着自行车经过，叮铃叮铃两声脆响，与蝉鸣鸟叫相和。 苏念熙轻车熟路穿过马路，往西北方向龟行。 她自然轻车熟路，三生大学，便是念熙当年高三生活的最终落点，后来在此渡过了四年时光。 苏念熙一边走着，一边追忆大学生活，考砸过，也拿过奖学金，逃过课，也当了个小干部，谈了段校园恋情。好像什么都及格了，却又只是及格而已。 不知为什么，想着想着，她心情忽然糟糕起来，似乎有种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感觉。 “好了，从这里开始，做一下准备运动，今天先慢跑。” “啊？” 苏念熙对跑步简直绝望，她不喜欢运动，甚至可以说讨厌，即使在七年后成人工作了也是如此。 她对每回测试完成后，那种腿酸肚痛，头晕眼花，还要像等待最终审判一般去老师那里听分数的体验记忆犹新，要是没能及格，便又是一场苦熬。 精精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心声，语气忽然转了一转，如幼儿园老师一般循循善诱：“不用想着要跑多快，先慢慢围着操场跑两圈。” 苏念熙无法，只好迈开两条沉重的大腿，按精精要求戴上了加成器，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听着歌跑步的普通高中生。 谁知道，她脑中突然浮现方才换衣服时家里穿衣镜映出的画面，胖嘟嘟的脸，虽然往常的她也是个圆脸，可每天吃得多，又常常不活动，生生肿出一圈。 脸也就算了，还有明显粗壮的胳膊和大腿，最可气的是那个小肚腩，简直是肥佬的标志，平日里穿着宽大的校服全给遮住了，这回换上短打，可谓是原形毕露。 难怪，刚才从三大的校园里经过，根本没有任何人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二十五岁的苏念熙虽说不算是倾国倾城，至少吃东西不敢放肆，又兼身材不矮，勉强有几分秀丽的影子，和眼下自己形象重合，简直是悲从中来，不能断绝。 思绪纷乱，她的脚步倒是没有停歇，乱想一阵子也好，至少能消磨一点时间。 此刻收了心神，却发现不知何时，加成器里头居然开始放起一首英文歌，原本声音不大，却节奏感极强，听得苏念熙心潮澎湃，简直恨不能去百米跨个栏，好像有无限的力量喷薄而出，为了释放，她加大了步伐…… “慢跑就是如此，初时进入状态可能要花点时间和毅力，可若是活动起来，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力气怎么也使不完。” 精精在耳畔说话，也不知道他是蹲在加成器旁边还是用了什么声音传输设备。 不过说起来，这个加成器倒是比运动蓝牙耳机还舒服，跑起来没有那种滋滋的摩擦音，就算戴得久，也不会磨得耳朵不适。 原本只是为了跑两圈应付一下，没想到出了汗之后，全身舒爽，苏念熙愉悦而不知时间地跑了四五十分钟，终于被精精喊了停。 夏夜原本炎热，跑步时上衣鼓着风，竟然还凉快，这一下子停了，身上的汗珠仿佛终于寻到个出口，滚滚得流出来，还吧嗒吧嗒滴在白天晒得微热的草坪上。 爽。 苏念熙此刻感觉自己真是狠狠打了脸，没想到与测试成绩无关，不用过于在意速度的跑步居然是一件这么畅快的事情。 “运动既可以促进分泌内啡肽，又能强身健体，你现在要维持一年的高强度学习，没有个好的体魄可是会后继不足的。”精精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小小细细的香烟，在空气中指指点点，烟气氤氲出“内啡肽”几个字。 “不太懂，不过听起来是个好东西。”苏念熙摇着手在脸侧扇风，只想回家洗澡睡觉，才不想听他讲课。 走过大学校门口池塘的一角，她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家文具店前。 居然在这里遇见了陆离，苏念熙透过玻璃橱窗的反射光依稀看见自己一头大汗，刘海早就被浸湿，难看地耷拉在大脑门上，脸部发红，还微微有点肿，穿着这么一身不知所谓的衣服，此刻有点后悔，忙遮住脸，从边上绕走了。 “你该不会喜欢陆离吧？”精精倒是消息灵通，看她这幅怂样，马上叫道。 “不想让帅哥看到自己丑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苏念熙反驳，她都算个老阿姨了，才不会对这种小朋友心动，只是为了维护个人形象罢了。 “想想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吧，再说，人家可是目标保送的，才不会匀出心思谈恋爱。” 没想到精精念叨个不休，苏念熙有点生气：“我也没工夫！” “行了行了，”已经到了自家楼下，精精打算休战：“说正事吧，今天跑步感觉怎么样？” “很好诶，”苏念熙来了兴致：“虽然开始时很不愿意，可是不得不承认，运动结束之后真的很爽。我看，要不然每天都这么跑一次吧！” “想法可嘉，不过时间安排不过来，这样吧，按计划，每周一次慢跑五公里，每天则跳绳两百个，怎么样？” “也行。”苏念熙跃跃欲试，减肥可是女生一辈子的事业，她也的确有点看不惯高三这个体重巅峰的自己，只是之前总觉得不太真实，也就懒得花心思在这方面，若是强身健体之外，还能减减肥，说不定也会好看一些。就不至于进了大学，出现同学看了她高三的证件照都大呼相见不相识的尴尬境地了。 十三 第二次月考 人这种生物也挺奇怪的，一旦开始考虑身体健康的问题，似乎就一通百通了。苏念熙决心在高三也要坚持运动，不对，应该说更需要这件事情，之后便开始审视每天老妈给自己带的中饭。 他们班的储物间有个小小的微波炉，到了高三，寄宿的人很少，基本上都是父母会准备好中餐，上午下课热一热在教室吃，而晚上的话，有空时家里会专门送饭过来。 苏念熙妈妈近段时间功力渐长，或许是天天认真练习厨艺的缘故，从平均水平跃升至班级盒饭榜前三，苏念熙每回打开饭盒，都有同学伸着筷子要过来打个秋风。 不过饭菜做得太好吃了也是原罪，养出苏念熙这只饕餮，她此刻正盯着自己热好的饭盒发愣，红绕肉，三味茄子，油淋辣椒，各自争先恐后地喷着香气，陆双双拎着筷子诡异地笑着凑过来：“怎么了，没胃口？要不要我帮你吃？” “没有，感觉热量太高了……”苏念熙嘟囔着。 “矫情！”陆双双白了她一眼，骂完之后美滋滋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咱们可是高三生，怎么补都不为过。” ''况且，学习这么辛苦，难道还不能吃点好吃的，想吃的？”最近苏念熙老去和梅子安讨论题目，也渐渐熟络，才发现这人原来是个自来熟，他端着饭盒游荡过来，夹走苏念熙几片茄子和辣椒，又在陆双双的逼视下还给她两只粉白剔透的虾仁。 虾仁？ 苏念熙倒是受了启发，当天回去便闹着母亲改了食谱，荤菜多用鸡肉鱼肉和虾仁，素菜也配些花椰菜之类的，鱼肉营养丰富又不易发胖，脂肪含量较低，且多为不饱和脂肪酸，富含dha，大人常说吃鱼会聪明，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当然，偶尔想吃点香辣油腻的，也可以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只是每天日程排的满满，中午只敢睡半小时，下午便饥肠辘辘，母亲便准备了坚果巧克力给她带在包里，必要时啃一根即可。 坚持了两个星期，居然已经初见成效，苏念熙却没工夫审视自己轻巧许多的身材，因为，第二次月考马上就要到来。 回顾时发现，这次月考居然是最紧张的，或许因为自己转了性子，努力一月余，就在这次要见分晓。精精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明白几分，劝慰道：“按我的方法去做，肯定不会有问题，不过如果分数提高不多，你也不要气馁。一场考试下来，分数会有很复杂的影响因素，并不是说，我只要好好学习一段时间，就一定能突飞猛进。但只要在成长，总有一天，你会渡过黑夜，看见晨曦的光亮。” 苏念熙只是麻木地点头，发卷时，她手脚冰凉，努力掐了自己虎口几下，才感觉恢复一点知觉。 这回月考的感觉与上次全然不同，上回她只关注自己会解答的题目，便自鸣得意，发现高三的苏念熙知识储备原来这么丰富，可这回则更多地注意那些自己不会，或是不太确定的类型，心中时常涌起一股子懊恼。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知道的越多，便会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 等成绩的那两天简直是煎熬，苏念熙虽然还是带着加成器端坐桌前学习，可一旦休息时间取下耳机，便会心神不宁，总有好事的同学跑去老师那里看批改试卷，顺便带回来些消息。 “何源书你这回理综三科只扣了二十分，我的妈呀，怎么做到的。” “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目前好像没有都做出来的。” “英语这次题出的不难，大家分数都很高诶。” …… 苏念熙就在这些消息轰炸中惴惴不安，一个周末，学生老师都没有休息。 周日晚上，她去问一道题目，班主任刘老师叫住她。 刘老师看起来和颜悦色，苏念熙有点紧张地在想，是不是要说这次月考的事情。 “你这个月还不错，看着也有长进了，要继续坚持啊。”刘老师把成绩册翻给她看，果然比上一次月考好了很多，不过，说实话，没有达到苏念熙期待的程度。 她谢过了老师，步出办公室。 换了教室之后，他们便在这座教学楼的顶层，上面有一部分是空地，仿佛一个悬在空中的小操场。月明星稀，苏念熙慢慢走到平台边缘，手里轻拍着栏杆。 也不错，慢慢加油吧。她安慰自己。 “恩，这次成绩还可以，不过，那只是一个参考数据。”精精忽然跳到栏杆边缘，仿佛体操运动员走平衡木一般晃晃悠悠走过来。 “你这次算是幸运，提升还算是立竿见影，不过，即使分数上增加不多，也要努力不让自己心绪受到影响。” “恩。”苏念熙答应着。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听过吧，考好了不要骄傲自矜，分数低也不要自暴自弃，懂了吗？” 蛤？苏念熙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解释这名句，不过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行了，先不想那么多，明天发了试卷再复盘。” 一夜，苏念熙都胡乱做着梦，一会儿是她一袭红衣同数学公式厮杀，一会儿又是在溪流里拾捡英文单词，这些魔幻的梦闹得她一宿没有睡好，早晨起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妈妈担心：“没睡好？” 苏念熙正在吃包子，含糊应了一声就走了。 到了教室，哈欠连天，忽然发现包里多了一瓶乌龙茶，估计是老妈放进去的，她咕咚咕咚喝几口，再加上听了精精的建议，去天台上跑跳了几十下，而后凉水拍脸，暂时算是恢复了清醒。 “如果太在意失眠这件事，反而更容易睡不着。”精精还补了一句。 一天的主课上完，雪片般的试卷也纷纷扬扬发下来，苏念熙的目光钉在英语卷子上好久没有挪开。 其他科目也就罢了，不会的就是不会，可英语这回考得简单，问了周围一圈，大家都上了一百分，她居然还定在九十九，真是懊恼无比。 十四 英语之路，道阻且长 “精精，英语……”她等了下课，在储物间里悄声说。 “就知道你要找我帮忙，”猴子倏忽一下窜出来，正坐在窗台上挠着背，继续说：“其实英语是一个很实在的科目，基本上你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就会是多少分，当然，看着单词表发呆可不算。” “反过来说，这次没考好，也是因为你花的时间不够。” 苏念熙委屈巴巴：“还不够啊，我吃了吃饭睡觉之外，都……” “你先别闹，听我说。”精精伸出爪子，有模有样地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让她闭嘴。 “英语相较其他科目来说，可拆解程度要高一些，你可以用三五分钟背几个单词，或是听个五六分钟的听力片段。”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利用碎片时间？” “不错，等车等人时拿出单词本温习几个，行路时挂上耳机放一段听力，甚至睡前读一段英文版的今日新闻。” 苏念熙听着，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死穴，便是不喜欢背单词，可单词量不够，对于考试来说则很吃亏。除开专考单词的小题，阅读文章，听力解析，做不出题目其实也常常是败在某几个不认识或认错的单词上。 “自己计划一下。记忆力也是智商的一部分，每天锻炼记忆能力，也会让你更加聪明哟。”精精弯腰做了个谢幕的动作，便又刺溜一下消失了，这家伙最近可能是熟悉了环境，也不再时时刻刻都待在苏念熙的笔盖上，时不时便溜出去了，也不知去哪里玩耍。 苏念熙狠了狠心，把平常上下学听歌的那个mp4里头删了好些歌曲，换成高考真题的听力材料。买了个小本，记下自己总是遗忘的那些单词，时不时摸出来看看。 她早晨提前半小时起床，便踱着步子在窗口背英语课文。当然，只有这些碎片可不够，练习的次数也在增加，她渐渐有了点语感，有些时候，预计生词，结合上下文猜猜，再看看前缀与后缀，居然也能猜个十之八九。 …… 第三次月考临近时，其实她心中已经安定许多。英语这一科的进步自己都能够感受得到，读题时鲜少再遇见大段读不懂的情况，单词也一下子从陌生人变成了相熟好友，当然，加成器也功不可没。 她如今再做阅读练习，错题率从原先的将近三分之一，到常常可以全对，长进自然明显。 接下来的月考也是水到渠成，苏念熙志得意满，美滋滋地在坐在书桌前展开英语试卷看了许久，欣赏着从未得过的高分。 “开心吗？”精精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阴阳怪气地说。 苏念熙不理他，自然生气，本就是想展示给这个小小的导师看，谁知道人家才不买账。 “我们中心分析过你的高中成绩数据，苏念熙，你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情绪导向型学生。” “什么意思？”苏念熙感觉都没听明白后面一句话。 精精干脆在草稿纸上画出一条高低起伏的波浪线，解释道：“你的成绩基本上都是一次好，一次坏，如此循环往复。” 苏念熙也隐隐约约注意到这个现象，虽然并不绝对，但也的确起伏很大，这也正是苏家父母最担心的地方。 “难道我受了某种诅咒？”苏念熙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个想法。 精精正在桌上拖动一支笔，闻言趔趄一下，只好无奈地说：“你还没有明白吗，每回考试成绩不佳，你便会努力加倍，认真一段时间，待下回，或者下下回考出高分，便洋洋得意，不再如之前那样苦学。” “如此一来，自然养成的好习惯都分崩离析，成绩也一落千丈，你受了刺激，再次发奋，却仍是不吸取教训，再次循环往复。” 苏念熙听了，仿佛光着脚踩在一片冰面上，细细密密的寒意从脚底腾地升起来，所到之处她的汗毛倒竖，好像冰面顺着她的双腿一路凝结上来，渐渐要冻住她的脸上所有表情。 对啊，她可不就是这样的人…… 考砸了，大哭一场，全神贯注学几个月，等下回考试，若是拿了高分，恨不得四处炫耀，也沾沾自喜觉得好像已经学得很不错了，轻易就放了松。 不知不觉已经十一月间，已经有了几分冬天的影子，她所居住的榕城路旁多种植着各种落叶乔木，高且大，树干虬长伸向灰蓝的天空，一阵寒风经过，路上行人纷纷裹起了衣领，暗黄色叶片也纷纷飞舞。 苏念熙还坐在房间内，屋外天色转暗，渐渐下起雨来，她突然觉得有点无助。现在的她，尚且可以在他人的荫蔽下，坐在温暖房间内读着书，可今后呢，若是不能为自己的道路披荆斩棘地前行，又将走向何方。说不定那些在雨中奔波的人，心里却是火热的，有个家在等着他们，又或者算计着跑这一趟能不能多拿下一个项目，多挣下一份资本。 苏念熙终于叹了一口气，仿佛全身的气势都随之被放出溃散，身上原本根根竖起的刺也倒伏下来。精精侧着脸观察她，觉得实在怪异，只好艰难吞咽一下，开口说：“你……没事吧？” 他哪里知道苏念熙就在这么一瞬之间，想了个翻天覆地。 “没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精精努力辨析了一下，好像不是嘲讽或是赌气的口吻，他也就勉强能读一点点女生的心思，这次为了执行实验任务，才去请了中心的年轻女同事吃饭，好不容易临时抱佛脚，学了些女生心态和语言辨析。 说“没事”一定有事。 说“随便”可不能随便。 说“好吧”其实不情愿。 说“算了吧”绝对不能算了。 …… 一席对谈，简直说的精精头都大了。 如今对着苏念熙这短短一句话，分析来分析去，感觉简直能听出千百种意味。 精精决定用男性的方法，直截了当。 “你是不是其实不高兴，但是说“没事”这个词来掩饰？” “而且也不是真的询问意见，只是表示你对我有意见？” 十五 沙漏 苏念熙被精精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绕晕了，想了一会儿，居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随后正色说道：“不，我是真的想通了，你说的有道理。但不知道如何改正，请精精老师指教。”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精精又抬眼观察几秒，决定听她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教的，说白了就是心态要平和，考得好或者不好，都不是影响你下一步复习节奏的理由。你不能单纯以每次分数作为衡量自己的标准，而是想象有一个巨大的沙漏，你在不断地往里面填入沙子，只有持续不断的填埋，才可以保证最终时刻，瓶子里头是满的。” 苏念熙好像懂了，好像又没懂，她原先用右手手背托着下巴，听着听着，头就往下滑，沿着光洁的小臂，终于趴在了桌上。 这姑娘该不会睡着了吧？精精瞬间有个可怕的想法，悄悄挪过去，才发现她还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文具盒看，似乎真的在思考。 “我只能帮你提点，有些事情是需要顿悟的。” “好像明白了一点点，其实我们都是在爬楼梯，永远也到不了最高点，只有在时机到来时，尽力登到自己能力最高处，才有可能乘着那阵风青云直上。” “恩，你说的也有点意思……”精精摸着下巴说。 “我大概悟到了，哈哈，谢谢精精老师~”苏念熙忽然十分可爱地一笑，露出半颗兔牙，她初中时被逼着去做了牙齿矫正，可惜门齿太顽强，摘了牙套不到一年，还是硬生生突出来一点，因此苏念熙时常不敢大笑，生怕会露出两颗大门牙。 精精所处的那个时代，女性的独立意识不断发展，进而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女生日常行为和衣着。人们对于男性化打扮的女生习以为常，当然，女性化打扮的男生也更多，精精甚至都不敢在路上随便搭讪那些美丽的背影。 因为他们中心许多女生都每天穿着衬衫和宽松舒适的烟管裤，说话时十分板正，虽然很酷，不过看久了也有审美疲劳。如今突然见到苏念熙这种小女生挂的模样，一下子居然感觉心口被轻轻敲击了一下，随即一股甜滋滋的感觉弥漫至大脑，嘴角也忍不住浮起一个微笑。 他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在脑中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切美好，皆是虚妄。” 未来，人们可以很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外貌，甚至不需要像二十一世纪的人这样吃些手术的苦头，那时，整容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不过，价格却也不便宜。 他在街上走着，遇见三两美女，第一反应就是，这人一定很有钱……感觉自己已经有点变态了，而回到过去，看看大家高低不一的长相，他倒觉得是种洗眼睛。 精精回过神来，发现苏念熙早就已经开始审视批改过的月考试卷了…… 苏念熙这天晚上头脑有点混乱，很晚才睡着，她倒是听了教训，倒也没有多么焦急。只是清早头昏脑张，也没来得及吃早饭，早自习结束之后，她挪开椅子，把要交的作业摆在桌面，然后悄声去了走廊上吃带来的包子。 虽然早自习下课只有十分钟，不过同学们基本上都很忙碌，苏念熙不愿用包子浓烈的气息去骚扰，便着急出了教室。 谁知道出了门，就有个人像风一样冲过去，苏念熙没个提防，这人擦着她面前奔过，等苏念熙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手中咬了半口的包子已然和对方雪白的短袖校服来了个亲密接触。 “诶……”苏念熙刚喊出半个字，对方好像也感觉到了，终于停下，回头看一眼她手里的包子，又皱眉看一眼自己的前面衣襟，连苏念熙隔着两米远都看见，她衣服上出现了一块硬币大小的油渍。 这是个长发披肩的女生，学校规定长发及肩就得炸起来，不过总有爱漂亮的女生偷偷披着，等老师检查时再扎起来。她长相算是不错，瓜子脸，尖下巴，鼻翼边上有一颗小痣，美中不足的是脸型有点过长，仿佛南瓜子变成了葵瓜子，她似乎自己也知道，因此留一个厚厚的直刘海遮住了额头。 “对不起啊，”苏念熙吐吐舌头：“要不然……” 她刚打算借给这个人太子去污笔，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只是个没有经济自由的学生，不像工作时包里常备一只去渍笔，那玩意，老好用了，出行办公时，如果白衬衣上沾了什么脏点油污，都可以快速涂抹掉。 这一下就算是卡壳了，不然怎么办，难道要人家把衣服脱下来去洗吗？ 谁知这个女生长得不错，脾气却好像不怎么样，当下把眉头搅成一团，嘴一撅，大声说道：“弄脏了我衣服！你说，怎么办吧！” 苏念熙一下子被噎住，在职场混迹多年，同事们早就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非必要时，喜怒不形于色。就算真是关系差得不行，也一般不会明里和对方在公众场合争吵，毕竟，有损个人形象，即使再拿着理儿，老板也不会喜欢这样火爆脾气的人。 她好久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居然愣了好久，没想起来应对方法。 对方却似乎以为她被骂怂了，十分得意地一笑，踏着步子走过来。苏念熙看着她走近，心想，这人该不会要动手吧，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学过一点格斗术皮毛的人，此刻开始拼命回忆。 “林晚姜，你别太过分了。” 斜刺里忽然有人说话，听声音清甜生脆，苏念熙知道是陆双双。 她惊讶地转头，陆双双似乎是刚从洗手间回来，还甩着手上的水，感觉有点冷，摸了兜里一张纸巾正在擦着，随后抬头对那个叫做林晚姜的女生说：“我从那边就明明看到了，是你自己在走廊跑动，苏念熙刚出门，不小心擦到的，能不能讲点道理？” 苏念熙感动的稀里哗啦，双双真是个好姑娘，可爱又仗义，恨不得变为男人把她娶回家。 这下轮到林晚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咬牙许久，才说：“学校规定不准在校内吃东西。” 十六 合金战士 陆双双扬起下颌，轻蔑地说道：“校规只说不准边走边吃东西，何况念熙只不过站在走廊里，那照你这么说，中午也不可以带饭咯？我倒要去你们班看看，中午你难道从不在教室吃饭？” “校规还说不准在走廊奔跑呢……”毕竟是自家班级领地，窗边的几个同学也凑过来助阵，议论纷纷中，林晚姜生气地一甩头发，终于离开。 留下苏念熙还在原地，她疑惑地问道：“这人……平常就这么……”她想说飞扬跋扈，又觉得背后不好论人是非。 “你说林晚姜啊，她平常倒没有这么讨人厌，可能这次月考考砸了吧……”陆双双满不在乎地说，感觉她也不太喜欢这个林晚姜。 “听说她这次掉出了年级前一百，”班上的学习委员方正扶了扶眼镜，镜片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你这回又正好卡在第一百名，该不会……” “不会吧……”苏念熙嘴上虽然这样说，不过也开始怀疑，高三生嘛，重视成绩排名到何种程度，似乎都不奇怪。 正当此时，上课铃也响了，这节是化学课，自然是讲解月考试卷。 苏念熙依照精精的耳提面命，早已经把错处大概看了一遍，钝化并非不反应，溶液题换算又忽略了公式，还有几道没怎么见过的题型，想等着老师讲解。 刘英老师还在总结上回考试的分数情况，苏念熙百无聊赖，抓着笔，用尾端戳着自己盘起来的丸子头。 “啧啧啧……” 每当精精发出这样的声音，苏念熙总是不由自主坐得笔直，她知道，这家伙肯定又要挑毛病了。 “你不觉得……这里头17，24，35几道题，都错的很熟悉吗？” “呃……”苏念熙终于放下无辜的签字笔，挠挠头：“好像……是做过类似的。” “我告诉你吧，换算忘了单位，你刚开学的模块测试作业就错过一场，还有，还有这个24题里头的反应，虽然不常见，但上个学期期末考也出现过一次……” “啊……”苏念熙痛苦地捂住头：“我也记不住那么多题啊，又不是机器人。” 身旁的陆双双奇怪地看着她，苏念熙忙端坐听课。 “下课跟我走。”精精说了这么一句。 “又要干嘛，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神秘……” 精精不搭理她，刘老师开始讲题，加成器也精神抖擞地工作起来，苏念熙瞬间扔掉了刚才那份好奇心。 …… 下课十分钟，储物间里头没有人，苏念熙像做贼一样溜进去，有同学问她怎么老喜欢去储物间，苏念熙讪讪笑道：“有情绪安定之效果。” 后排无奈耸耸肩，继续背古诗去了。苏念熙如今也不怕背书了，她之前干脆花了一周时间，零零碎碎背完了所有必考古诗文，然后按照精精的要求，循着记忆曲线，隔一段时间进行回顾。 照死猴子的说法，都高三了，连最基本的古诗文默写都搞不定，哪有时间想其他？ 可惜她滚瓜烂熟，徐老师却再也没有抽背过，或许也是觉得时间宝贵吧，况且学生也不是傻子，如今每次小考，会在默写上丢分的已经少之又少。 储物间里，苏念熙把后背靠在窗台边沿，享受着透进来的秋风，虽然有点冷，不过总能少几分教室的憋闷。 “这个，会玩儿吗？” 精精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理她，而是埋头玩着一款游戏。 合金战士。 这也算是个历史悠久的街机过关游戏了，苏念熙饶有兴致看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台类似于switch的掌上游戏机，也不动手。反正这个猴子小小一只，想上手也难，可似乎机子上有某种意念控制装置，就看着精精神情严肃，还不时咬咬牙，又一侧身子。 屏幕上的小人儿就随着他的节奏跳跃，射击，奔跑…… 苏念熙歪着头左瞧右看，确认自己没听过这么高级的游戏设备，估摸着是精精这厮从他所处的未来带过来的，只需要意念便可以操控，似乎挺好玩的。 “诶诶，这里，这个boss会发个大招，要……”苏念熙之前也玩过这款游戏，印象都还在，她看精精玩到了第三关的最终boss，一只巨大的章鱼型海怪，每隔一段时间，它便会喷出绿色的气体，然后使用必杀技。 苏念熙和堂哥一起打游戏时，试过好几次，最后发现，只有看准时机，提前躲在左下角特定的位置，才能幸免于难。 不过可惜，她说话可没有boss的技能发动速度快，等她说清楚躲藏位置时，精精操控的小战士早已经成为刀下亡魂。 精精不作声，新开一局，谁知道，磕磕绊绊玩到第三关，他居然又没有及时躲过必杀技。苏念熙在旁边不敢太大声，却动作夸张，一副喊得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模样， 苏念熙着急，忙说：“诶你太菜了，我玩给你看。” 她三两下夺过游戏机，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这未来科技的玩意儿，正在发愣，啵的一声响，游戏机凭空消失，苏念熙才明白，是精精收了起来。 “哦！”她手指着精精，又叉腰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偷闲打游戏什么的，哼，你这是钓鱼执法，我要求行政复议！” “复议你个头。”精精神色淡然：“我还没有无耻到那种程度。” “诶不对啊，你刚才不是叫我过来说理综的事情吗？”离开了游戏，苏念熙终于想起来正事。 “看来你还没有傻掉。” 苏念熙不理会人格侮辱，她感觉受到了嘲弄，说：“行了，有话快说。” “在你面前打游戏呢，是为了让你感觉一下，看着一个人好几次都栽在一个坑里面，是怎样的恼火。” 精精意有所指。 念熙联系一下，就明白了：“你是在说我反复错同一类题型的事情？” 精精点头。 “其实尤其是对于高考这种极度规范化的考试，重复考察某个知识点的概率极高。比如说，对于多年教授这个科目的老师来说，考点似乎都是固定的，哪些要深考，哪些要浅考，哪些随便提一下即可，有经验之人其实心中早有一个框架。” 十七 行不贰过 experienceisthenameeveryonegivestotheirmistakes.经验是一个人给自己所犯的错误取的名字。 ——王尔德 精精原本斜靠着坐在窗台，此时双手撑地一下子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继续说：“你读大学时或许也有些感觉，为什么每次期末考，大家都喜欢找去年的考题来看，因为老师总喜欢出类似甚至相同的题目。” “对啊，我后来看到过某个课程知识掌握的考试大纲，”苏念熙用食指点着下巴，她自从听了精精的教训，戒了每周好几包的方便面，又坚持锻炼以来，减肥还是卓有成效的。 原先以为是骨架过于宽大造成的大脸盘子，此时因为消瘦一圈，居然尺码完全小了一号，包子都缩成了汤圆。 所以她此刻点着下巴的姿势居然还有点娇俏可人，精精盯着她看，听这姑娘继续说：“从识记，理解，到运用，层次递增，考试出题也不同。大题基本上都是考察运用层面的知识点，因为出题重复率也最高。” “恩，其实经验这个东西，说白了就是成功和失败的记忆累积出来的，这其中，人们往往只记得成功的高光时刻，却少有人会更在意失败的瞬间。”精精表示认同，但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说道：“其实我觉得失败的经验更重要，下回就知道在哪里会犯错，会小心避开。” “一个人，若是能保证自己永不犯相同的错误，其实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当然，那些宁可不做也不犯错的人除外。” “这一点听起来难，其实做起来比创新开拓要容易许多，只是贵在记录和坚持。” 苏念熙听他说着，感觉这家伙好像不止是在说高考的事情了，用食指绞起马尾的一缕，思索着，慢慢点了头。 见精精似乎说完了，她马上追问：“可我要是隔得时间久了，便会忘记上回的错处，怎么办呢？” 高三的信息量过于庞大，每周，每一科，不同的知识点都想海浪一般汹涌扑来，稍有不慎便会如不熟练的冲浪爱好者一样被拍入水中，非得灌饱几大口咸水才有可能浮起来。她虽然有加成器帮忙，怎奈毕竟不是电脑，储存量有限，总是会不慎丢失一些数据。 精精瞟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就不会弄个本子把错题记下来？” 错题本？ 苏念熙对这东西当然不陌生，数学老师就曾经强行要求他们每一次考试之后记录错题并上交检查，还要自己总结每一题错误的原因。 不过平常雪片般发下来的卷子都写不完，也就是当多完成个作业而已，老师批改完，就再也不多看一眼。 她的嘴唇抿起：“可是，如果每一科都要抄错题，会不会太费时间……” “如果永远不腾出时间做这些所谓‘额外’的事情，就好像坚持用一把生锈的斧头来看木头一样，而且，时间拖得越久，效率损失越是指数倍增长。当然，那些马虎犯错的就可以不详细记录了。”精精说得很严重。 “恩。”苏念熙当然明白精精所指，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句话每个人都会说。可哪些事情，是真正要归入磨刀这个范畴的呢？就见仁见智了，有的人觉得抄写错题太费时间，还不如多做几道没见过的新题型，有人情绪不佳需要调剂，此刻小憩半小时却也算是“磨刀”。 精精似乎看她神色为难，语气也柔和了一点点：“相信我，好吗？” 苏念熙心里一动，似乎这家伙不再是个指头大小的假猴子，这句话说得和善，气息中透出人类的影子，苏念熙借着这么点人气，居然开始幻想起精精在他那个时代，会是个怎样的人类模样。听他说，自己原也是个人类的模样大小，只是为了方便穿越，意识打碎重组后便附在这小猴子上面，看来，这小小身体倒是屈就了这位大神。 精精就是个专心工作的死直男，没注意到这些，自顾自继续在说：“如果担心太费时间，建议你可以不需要抄的太工整，不重要的题干也可以略过，多用些符号标记代替。总而言之，你自己回顾时，能看明白就好。” 见苏念熙不住点头，又继续说：“说到回顾，这个也很重要，否则记那么多错题就没有意义了，按照系统的规划，你应当每周末抽一段时间出来，看一次错题。” “开始可能会多花点时间，到后来熟悉了，很多错题也就只需要看一眼便懂得如何规避。时间就定在一个小时左右吧。” “当然，除了数学和理综，英语语文中常考又常记不住的词汇，成语，通假字等等，也可以记下来。” …… 从储物间醍醐灌顶地出来，苏念熙感觉眼前世界都清澈许多，好像像素一下子提高，颜色丰富，明艳动人。精精时间掐的极好，刚好十分钟下课结束，铃声响起，同学们匆匆忙忙回了座位。 这一上午都是月考试卷讲解，苏念熙关注着自己的错处，或者有些知识点其实不大明白，只是因为考察题型的原因，自己运气好倒也没有扣分。如生物遗传的相关选择题，用着了基因工程的一个概念，她其实记错了，不过由于正确答案太明显，也就规避了风险。 此时看来，满满一张试卷，似乎冥冥中有几处都被着重标出，正是不同的薄弱知识点。戴上加成器，她的大脑仿佛成了个数据处理器，那些错题正被分门别类地标出来。苏念熙心里激动，好像煮沸的茶水要涌出来，恨不能马上冲下楼去买个错题本全部抄下来才好。 最后一节是物理课，陆双双好像有道题还是没有听懂，怎奈苏念熙也讲不清楚，只好拿去问严多闻。 这次苏念熙拿试卷时，不小心看到了这位前座的分数，居然是个隐藏的大佬，可惜偏科，文科分数太低，因而没办法在总排名里名列前茅。 严多闻似乎以为是苏念熙自己的试卷，看了一眼就说：“你这题不会，应该是河水模型那块儿没弄清楚……” 十八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他突然皱眉，左上方瞟了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暑假自习你是不是就问过我这种题目？物理很多题目都可以套模型，每一个都需要搞清楚记住啊！” 苏念熙脸色微红，这家伙为什么记得她错过的题目，肯定是别人问自己题目，过于得意所以印象深刻吧。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相信以后总结一段时间错题，应该不会在同一个沟了摔两次了，一定得整得明明白白。 谁知道陆双双还是听不懂，苏念熙正想再硬着头皮讲一遍，就听见两个人肚子都咕噜噜地叫起来，仿佛合奏一曲交响乐。 原来早已经过了十二点，教室同学走得只剩三两个，陆双双趴在桌上，可怜巴巴地说：“去吃饭吧念熙，我都饿得无法思考了。” 苏念熙无奈点头，她也饿啊，这加成器太可怕了，戴上仿佛真的可以不知疲倦，难怪应用时要配一个协助者。 要不然，若是真让实验品就这么学死了，可是中心的丑闻一件，以后再也别想卖产品不说，说不定还要吃官司甚至判刑。 食堂在这个时间点估计只剩些残羹冷炙了，她们自然得去外头吃。陆双双不需要收拾东西，就盯着苏念熙发呆，忽然叫道：“念熙，你最近瘦了好多啊！” “哈哈……”苏念熙干笑：“是以前太胖了吧……”她原本体重基数大，最近又严格听从精精老师的饮食和运动规划，自然减肥卓有成效。 谁知道前头的严多闻还未离开，也跟着说：“是啊，上回你晕倒，带去医务室可费了我老大劲，回来差点虚脱！” “走开！”苏念熙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扔了个本子过去，陆双双友情比金坚，也骂道：“是你自己虚吧！” 就这么打打闹闹出了教室。 她们所就读的青蓝一中也算是省里的名校之一，校园环境优雅，绿树映红墙。蓝天白云下，从气势恢宏的大门仔外向左行不到十米，拐个弯，就是双星街。 虽然有个正了八经的大名，但时常来这儿的学生却从来不这样叫它。 什么油烟街，快餐街，小吃街，礼品街…… 总而言之，一切学生的日常需要，快捷午餐小零食，文具杂货礼物袋，都能在这儿买到。 陆双双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她红着眼睛，饿虎扑食一般拖着苏念熙几乎是冲进了一家盖饭店铺。 这家名叫“东东盖饭”的门面，凭借着出菜快速以及味道不错，价格便宜的优势，听说在这街上已经雄踞了十年之久。 苏念熙上回去出差，碰到一个大自己八岁的校友，聊起来才发现，这家店居然还是两个人的共同话题。 不过总有新人换旧人，念熙两年前参加借着校庆的名头举办的同学会，彼时东东盖饭已然关门，原来的铺子改头换面成了一家奶茶店。 没想到还有机会尝一尝记忆中的味道，苏念熙被陆双双拽进去的瞬间，居然还有点兴奋。这家店的盖饭于她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遥远的绝响了。 麻婆豆腐，青椒鸡块，两份盖饭并排上来，一红一绿，颜色十分诱人。 苏念熙期待这一口，简直可以说等了两年，马上夹起一枚鸡块放入口中。肉汁一下子迸在嘴里，辣度刚刚好，带着点新鲜青椒的余味。 倒是不枉他们这些毕业生每次忆往昔都要把这些小店拿出来回味一番，中学附近的饭馆，因为主要消费人群的愿意，一般不会卖的太贵。而且毕竟一般中学很少会建在商业区，房租倒是不会贵得很离谱，老板们都是凭着手艺生存下来，虽然每回家长都会劝孩子在食堂吃，可毕竟口味有差，也很难百吃不厌。 她们两个分享着吃完了中饭，付了钱便朝校门走去。文具店老板正坐在门口吃饭，苏念熙想起错题本的事情，便进去挑了一个没什么多余装饰的活页笔记本夹。 这种类型的本子可以随意更换纸张的顺序，苏念熙打算按科目为大类，考察知识点为小类，比较精细地做一份错题记录。 出来时已经快到午休时间，路上不如来时那般熙熙攘攘，校门口蛋糕店应该是有一批刚刚出炉，香气妖娆地勾引着经过的每一个人。 陆双双小可爱果不其然就中了招，她身体明明一路朝前走，一张小脸却像向日葵般旋转着，永远直朝着蛋糕店。 念熙看了捂嘴，终于说出双双同学的心里话：“要不要买点蛋糕回去？” 这家店虽然叫做“莎莎蛋糕坊”，不过基本上都只做小蛋糕和面包，一般是方便学生买来当早餐，又或者午后的加餐小零食，个头都不会很大。苏念熙清楚记得自己当年最喜欢他们家的椰丝蛋挞和栗子小方糕。 莎莎今天门口放了个小黑板，上书：“十一月生日特惠，栗子蛋糕七折！” 老板是个快四十的女人，打扮简单，倒是会做生意，时不时推出一些诸如生日特惠，假期特惠等等活动，广受学生好评。 这回看来是给本月寿星的特惠了，陆双双看了“十一月”几个字，突然问：“诶？念熙你的生日不就是十一月吗？” 苏念熙一愣，拿出手机才发现果然是三号。 今天她生日？ 算一算，这年应该是满十七岁，诶，真是个遥远的数字啊。 她突遭变故，而后又一心要在这个过桥一般的战场厮杀出个样子，哪里还有心思考虑生日的事情。 何况，也不知是不是某种初老症状，过了二十五以后，她渐渐开始有意回避和遗忘生日这件事情。 苏念熙换上一个笑脸：“双双，请你吃栗子蛋糕好不好？” 不管了，在这样青葱的年纪，和这样可爱的好友，难道不值得吃个蛋糕庆贺一下？ 她看着，屋外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们折射进来，为展示柜里的蛋糕成品，打上了一圈金黄，忍不住微笑起来。 对着蛋糕也可以当歌，毕竟，人生几何。 曹孟德的诗原本就是要抓紧时间建功立业的意味，后来渐渐被些喜欢闲适的人，解读出及时享乐的意思。不过，苏念熙还是喜欢前者。 十九 银杏落，纷纷陆离 陆双双也看了一眼苏念熙递过去的身份证照片，惊呼到：“对哦，今天就是你生日。” 苏念熙故意酷酷地一笑：“少废话，吃不吃。” “那当然。” 可惜，店主听明白她们所要的商品后，十分惋惜地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来买栗子蛋糕的人格外多，已经售空了。” “啊……”陆双双也跟着一起失望。 “要不然这样吧，你们如果买别的小蛋糕，我再送一个？” 于是，苏念熙和陆双双就抱着两个手掌大的椰子挞回了教室。 苏念熙或许是有点兴奋，居然也不困，蒙头睡了十分钟，也找不到那可遇不可求的困意，干脆起身，拿了一本常考成语材料和刚买的蛋糕，打算去楼下慢慢看。 看书本身倒是没什么，不过同学们都休息了，她担心那个椰子挞太香，杀伤力太强，会被同学“仇视”。 她周围坐的人不知都去了哪里，留出自己这儿一座孤岛。楼道里也没几个人了，今天好像降了点温度，飒飒的寒风从窗户涌入楼梯，吹得苏念熙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青蓝一中的教学楼建设很有规划，基本上是两栋楼之间，隔着个设计风格不一的小花园，以她们楼下这个为最佳。 或许是高三生的某种福利吧，曲径通幽，花树沿路次第而栽，可惜如今已经深秋，都只是光秃秃的树干，所幸远远地有棵大银杏，据说已经有百年历史。正好是黄了叶子的时候，北风一吹，扇形的叶片蝴蝶一般散落。 银杏的那种黄，好像有点不同于其他。一般乔木到了深秋，叶片枯黄得十分暗淡，好像马上就要转为黑灰的那种暗淡，而银杏的黄，倒仿佛成了生命力的象征，黄得肆意，黄得神清气爽。 苏念熙也喜欢这里的风景，随便挑了一个石凳子坐下，校园里静悄悄的，她也乐得拿出蛋糕边吃边看。 加成器已经开始工作，她也就不拘周围的环境了，仿佛躺在一只气垫筏子上，海水的气味清新，水流缓缓托着她上下起伏，阳光正好，不会太晒，很是温暖，就这么把她裹进去，舒舒服服看了十多页成语辨析材料。 这个精精带来的神奇仪器也算是用了好几个星期，苏念熙常把它和自己看过的某本书上的概念联系在一起。 “心流” 可以理解为在专注进行某行为时所表现的心理状态。人们在此状态时，通常不愿被打扰，即抗拒中断，他会将个人精神力完全投注在某种活动上，同时会生发出高度的兴奋及充实感。 这个加成器，是否就是未来人将心流这种理论用于实践的产物。心流这东西，说起来也是虚无缥缈却无处不在，某项运动，画一幅画，写一个自己在心中酝酿许久的小故事，甚至跳舞，下棋。 打一个有难度却关卡设计精良的游戏，终于攻克时酣畅淋漓，却发现居然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这种情况下，人们常有种时间都去哪儿了的感觉，然而，这就是一种心流。 即使再对学习毫无兴趣的人，从小到大，也至少会有那么一次解题入迷的经历，那种略高于自己能力的难度带来的刺激，好像微小电流般酥酥麻麻，而成功解出谜题的快感，更是会带来一种，一切都值得的奇妙感受。 其实，学海无涯，却不一定需要苦作舟。定下自己的目标，若是能寻找其中乐趣，乘一叶小舟，畅游其间，岂不快哉？ 她也曾经向精精求证，这东西的设计原理的确是刺激产生类似于心流的状态，真正厉害之人可以自己创造，沉浸于心流，不过，苏念熙依靠的却是一个仪器。不知为何，她少年不知愁滋味地叹了口气。 得，书也看完了，感慨也发完了，苏念熙看了看手表，也快到午休结束的时间，回顾着刚才记过的成语，慢慢挪着步子，打算洗手间弄点水拍一下脸，清醒一下再上楼去。 出了小花园，却听见一声轻笑。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应该在休息啊，她侧头，诧异地望过去，只见双双正站在名人墙边上，左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掐着右手虎口，低头看着地上的瓷砖，嘴角的笑意还没有褪去。 哟，这小妮子。 苏念熙再向她身旁一看，血液瞬间凝固了。 白皙的侧脸，线条十分干净利落的下颌线，苏念熙站在这样远的位置甚至都能看出他长长的睫毛，阴影一般却没有映在这人的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单眼皮的眼睛却不算小，以至于初时苏念熙还以为他是双眼皮。比陆双双高出整整一个头，头发有点蓬松，软软地撘下来，遮住一点点额头。身材刚好，不肥腻也不会太瘦削，把青蓝肥大的校服也穿的很好看。似乎平常很注意体态，此时头微微低下看向双双的方向，但脊背仍基本上是直的，似乎听着双双说了什么，也笑了一下，带着一点点稚气，却显得更加真诚。 其实苏念熙也就看了两秒，谁知道这人的形象简直如同3d扫描般映在脑海里，哼，这可能就是帅哥的优势吧。 这人当然就是陆离。 没想到双双和陆离的关系这么好，苏念熙已经上了楼，却还在想着刚才那一幕，居然发现自己心里微微有点酸气。 在被陆离的美貌一瞬间暴击过后，苏念熙渐渐恢复理智，却涌起不太舒服的感觉。 难道我吃醋？ 不对不对，帅哥是从属于大家的，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难道你以为人家和你聊了两次，带你去了一次旧书室，就是对你有意思吗？何况后来那次还是你自己主动要去咨询的。 苏念熙的心里好像有两个人在吵架，你来我往，似乎都有点道理。 可是…… 可是双双居然和人家这么要好，那模样，看起来简直就是校园情侣了。苏念熙所就读的青蓝校风算是不错，再放肆的小情侣也不敢在学校里大摇大摆地谈恋爱，曾经有一回，念熙班上一个女同学和自己男朋友走在一起，见对面老师过来了，立马甩了小男友，横过来走在苏念熙身边，她想笑又不敢笑，那次差点憋出内伤。 二十 自以为看透一切 饶是如此，其实毕业后发现，班主任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只是开明，嘴上不说而已，偶尔敲打着提醒一回也就够了。 因此，他们这场景，已经够得上交往过密的模样了。男女生是否亲密，其实大抵也看得出来，真是做哥儿们的，女生基本上大大咧咧，也不太顾着形象，聊的内容，也基本上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此看来，陆双双这回，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念熙！” 苏念熙正想着，快走到台阶顶上一层时，后头有人叫她。 回头时，是笑得花枝乱颤的陆双双。 她当然开心。 按理说，苏念熙应该开口调侃一下，顺便威胁着请客之类，可不知为何，嘴巴仿佛被黏了起来，只是笑着点了一下头。 “没什么反应啊，读书读傻了？”双双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 “你怎么知道？”苏念熙却想，她看见自己了？不知道陆离有没有看见，奇怪，她关心这个干嘛？ 话一出口又后悔了，这个话题一引，双双必然会很顺水推舟地讲到自己中午的约会，她可不想听这种花痴少女讲述浪漫瞬间。 “中午和陆离在楼下说话啊，我们都看到你读书了，还冲你打招呼呢，你也不理。”双双说着，嘴嘟嘟起来，要是往常，苏念熙肯忍不住得过去哄。此时却没什么心情，她居然开始想，“冲我打招呼”是只有双双，还是他们两个一起？ 估计当时加成器轰隆隆工作着，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不过，双双居然这么自然就说出陆离的名字，念熙趁着两人转弯的时候瞄了一眼，双双虽然看着很高兴，不过没有一丝羞怯，难道是已经谈了许久？ “哦，看太认真了吧，也没听到。” “啧啧啧。”双双忽然停住脚步，观察她好久，久到苏念熙都有点恼火了。 “盯着我干嘛？” 苏念熙最近坚持锻炼以后，渐渐瘦了许多，陆双双这回细看才发现，这姑娘原来是一张瓜子脸，只是原先下巴脂肪层肥厚，生生把脸型都转了一挂。 “真是景美人更美，”陆双双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难怪陆离说你坐在那棵银杏前面的场景很好看，很舒服。” 苏念熙皱起了眉头，这算什么，在挑衅？还是试探？哪个女生能容忍自己男朋友夸别的女生，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的好友，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甚至怀疑这句话是不是陆离的原话，或许是双双添了油加了醋的成果。 双双该不会说完就要在楼道和她打起来吧，苏念熙工作后曾经看过一次女生打架。楼上部门一个帅气多金的男生甩了谈了五年的前女友，和她所在楼层隔壁办公室的同事在一起了。 各中曲折他们外人当然说不清楚，只是隔天有个时髦精致的女生气势汹汹地进了她办公室，问念熙是不是“闫青”，这是隔壁同事的名字。苏念熙惊吓之下给她指了方向，见对方走出去时高跟鞋快要踩断，才明白肯定有问题，难道是业务方那边出了问题，又或者有顾客投诉上访？ 念熙忙叫过一个男同事赶过去，就看见两个美女撕打在一起，精致的微卷长发此刻像个疯子般散乱，如贞子只见头发不见脸。男同事忙过去拉开这位疯狂的访客，赫然露出半张脸，妆早就花了，眼睛周围一团肮脏的漆黑，还挂着一道泪痕，口红散乱，不再原先的位置，看起来有点像蝙蝠侠里面小丑的血盆大口。高跟鞋甩在几米开外，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经被扯下来当做凶器扔过去的。 等战火差不多平息了，争斗的目标才从楼上缓缓下来，看了前女友和现女友各一眼，满是鄙夷，可能觉得丢人，都不太想相认。 “阿炎……” 现女友可怜巴巴地叫他，可惜形象太糟糕，还不如一只淋了雨的落汤狗惹人怜爱。 最后，自然，两个都成了前女友。 苏念熙有时候觉得女人还挺奇怪的，如果感情中出现了第三者，似乎永远第一时间认为是小三的错，而自动忽略己方男友这个有缝的蛋。仔细想想，如果男友出轨一个男人，好像也是想打小三，所以这不是恃强凌弱，而是某种变态的敝帚自珍吗？ 不过，人家可不一定会领这个情，楼上的帅哥后来还不是开开心心谈了个更漂亮迤逦的女朋友。 念熙突然清醒过来，她一向告诉自己男人没有那么重要，尤其没必要影响友情。 于是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双双，希望对方明白自己的示弱。 双双却歪着头看她许久，突然捂着嘴笑出来，说道：“糟糕，这种话好像不应该告诉你的，完了完了，可不能让我哥知道。” 切，说都说了，装什么样子。 苏念熙对那个“我哥”感觉很糟糕，认个妹妹？陆离也做这么掩耳盗铃的事情？ “你哥？” “对啊，我爸要我把家里去湘西带的特产带一份给伯妈家。” 伯妈？ 苏念熙脑子里头此刻才终于清明一点点，才反应过来：“所以说……”她掰扯了一会儿：“陆离真是你的堂哥？” …… 陆双双愣了片刻，睁大眼睛，好久才恢复：“我以为你知道！我们都姓陆！” “你又没有告诉过我！” 两个女生声调陡然变高，引得旁边上楼梯的同学侧目，她俩对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其实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进了高三，可能压力太大，气氛总有点沉闷。倒是惹得这些苦哈哈的学生，一旦有点好笑的事情，便要放肆大笑，似乎不能错过这一点点寻到乐子发泄的机会。同上楼的高三生见怪不怪，心急着上楼也就赶过去了。 “诶，也不怪你，我哥在学校总是装得一副清高的样子，也不太搭理我，哼，谁还想搭理谁呢！” 苏念熙想问那他在家是什么样子，又觉得有点过了，只好随口说：“所以你们中午是在交接两家物资？” “对啊，我还向他展示了买一送一的蛋糕，他还问我是不是骗了老板，我正好看见你在花园看书，才告诉他是你生日。” 哦，所以他们当时是在笑这件事？ 苏念熙理了一遍，觉得这个误会实在可笑。她一个大龄女子，居然还没有参透中学生的误会，看来，七情六欲实在扰人思绪。 二十一 栗子蛋糕，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 教室里人群喧哗，还没到上课时间，苏念熙忙把语文材料归好位置，又在课桌的大肚子里头摸索生物教材和题册，这节课要讲遗传概率计算的类型题目。 摸了半天，生物题册没找到，倒是摸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用力一压，似乎还有点弹性，塑料质地？ 她陡然一惊，可能是看多了罪案小说，苏念熙的被迫害妄想症随着年龄的增长，完全没有被压下，反而日渐汹涌。苏念熙呆呆看向同桌，陆双双这会儿又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前后座的同学都在专心看着书，她可不敢打扰，只好浑身僵硬地掏出那个方盒。 只是凑到桌边，警惕心就马上消失了，这玩意居然撒发出一股极其好闻的栗子香气，如此美好，栗子口味，不会太甜腻，带着一点沉着冷静的滋味，却淡淡地绕着人的鼻尖不愿离开，她就喜欢栗子的这种中性化十足的香味。 栗子香味，怎么会是坏东西呢？ 苏念熙如同中了魔咒一般抽出了方盒，原来是个包装精巧的栗子蛋糕，和往常吃的莎莎那家的好像有点不同，周围点缀着繁复的奶油花纹，从侧面能看出中间还有一层布丁和慕斯的夹心，包装盒透明，周围系着一条缎带，包成个四四方方小礼品盒的模样。 确实不是莎莎家出的那种款式，而且，最重要的是，苏念熙凭着多年买甜品的经验，可以非常肯定地判断出来，这种蛋糕绝对和莎莎那种不是一个价位。莎莎，作为一个主要面向中学生日常早点零食消费的蛋糕店，也绝不会枉顾市场经济规律，昏头一般出品这样的贵价蛋糕。 这是谁送的？这人知道她今天生日？ 会不会是老妈给她的一个惊喜，不对，若是妈妈中午来过，肯定有好事的同学要告诉她，何况，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估计老妈也没兴趣。 是陆双双？可根据她的说法，除了刚开始复习那会儿的十来分钟，基本上她俩都在一个范围里活动，以苏念熙对周边环境的了解，这附近绝对买不到这种蛋糕，况且，这可是在七年前，不像她所处的时代，外卖和跑腿服务那么发达。 可除此之外，还有谁会知道今天是她生日呢？ 蛋糕上头还明晃晃地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大字，苏念熙却只能捧着发呆，万一是别人给错了，岂不尴尬，这样想着，也只好举着勺子，不敢下口。 想起陆双双刚才说过的话，难道是……陆离？ 苏念熙感觉自己又在自作多情了，可是还会有谁呢？ 正好此刻，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陆大小姐，她哆哆嗦嗦擦着手上的水，吃货的本能使得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栗子蛋糕，惊叫出声。 “你又出去买了蛋糕？！”陆双双算算时间，用一种崇拜短跑冠军的目光看着她。 “不是啊，就在我抽屉里，不知道谁送的。” 苏念熙嘴上虽然说不知道谁送的，可心里倒是很希望陆双双知道是谁送的。 “不知道？该不会是哪个追求者吧？”陆双双果然是女生的思维。 “可没人知道我今天生日啊……”苏念熙嘴上念叨，感觉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该不会是……”陆双双好像也不可置信，但要说出那个名字时，前排严多闻忽然转身，传过来一张刚发的试卷。 苏念熙正暗自嗔怪这家伙扰乱气氛，就听见他说：“别猜了，是我给的。” “啊……”陆双双怪叫起来，周围九个人都看向她。 严多闻仿佛被噎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苏念熙的脸发热，她忙尴尬地向周围解释：“买的蛋糕太好吃了而已……” 她感觉自己的脸应该红了，暗骂自己不争气，说好的五年练就的厚脸皮呢？越是想装得镇定一点，脸却好像越是烫，干脆阻止自己去想。 严多闻好像也看出她脸红的征兆，忙解释道：“今天我生日，请了几个朋友去市中心吃饭。” 他们中学离蓉城的市中心不远，那儿有几个购物广场，偶尔也能去吃一顿大餐。 陆双双皱着眉头仰着脸，一脸“说下去”的表情。 严多闻挠挠头，说：“吃完饭，人家店里听说是过生日，非要送一个蛋糕，我们几个男的，又不喜欢吃，就让我带回来随便给人了。” 他又指指蛋糕，说：“快吃吧，晚上就要坏了。”然后仿佛完成什么大任务一般，转了回去。 苏念熙看着他僵直的背影，心道，这十几度不到的天气，怎么还能放坏个蛋糕了？不过既然白来的蛋糕，还是最喜欢的口味，不吃白不吃，便和陆双双一人一个小勺子，分而食之。 应该是用了上好的奶油，绵软细腻，但吃多几口却完全不会腻味。栗子应该取得很新鲜，再加了些栗子酱，香没有那么浓了，只是像一阵风一般轻柔地逗弄着食客。中心的夹层给人惊喜感满分，布丁滑溜，慕斯绵密冰凉，一切都是刚刚好。 双双边吃个不停，还边嘟囔：“我还以为老哥这么长进了呢，真是……” “行了行了，这都堵不住你的嘴！”苏念熙知道她想说什么，生怕自己又控制不住地脸红，忙怼了回去，可惜还是发着热，只好埋头吃蛋糕，几分钟两个人全部下肚，老师上课时，还只觉得撑。 “不过，没想到你和严多闻一天生日，你俩还挺有缘。” 苏念熙笑了笑，向着前座小声道谢，随后戴起了加成器。 …… 下课后，同学四散出了学校，严多闻身旁站着个男生，名叫杜江，这人身材很高，可能是太高了，好像不愿意彰显似的总站不直，走路也永远不愿意走直线，只是以严多闻为中心四散着走，看见路边什么新换的广告牌，什么小吃摊都要瞄一眼，一副好奇心有余的模样。 “诶？你中午不是在‘苏芳’打包了个小蛋糕吗，糕呢，本少爷现在想试试。” 苏芳就是购物广场一家久负盛名的中西餐厅，严多闻中午便是请了杜江等几个人去的那里。 “你一个男的，吃什么小蛋糕。”严多闻没好气。 “怎么了，就不能偶尔体验一下精致的生活吗。说真的，糕呢，糕呢？”杜江追问，还对着严多闻的书包上下其手。 二十二 蛋糕的后话 “送人了。”严多闻不堪其扰，干脆说道。 “哟~”杜江声调陡然拔高了三个度：“送女生吧？啧啧啧，难怪，还非要什么栗子味的，还要什么礼物盒包起来，我就说，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精致了。” 杜江继续追问：“谁啊，谁啊？” “不关你的事吧，而且也就是送个东西给喜欢这东西的朋友，有什么问题q吗，我难道没有送过你东西？” 杜江被他的回答绕晕，然后马上又把兴趣转移到书店的货架上：“哇，那我喜欢这个新编版的数学妙招，你倒是送我啊？” 严多闻摇摇头，他这个朋友虽然看起来像个坐不住的跳跳虎，可实际上智商高达一百五，不过思维也的确飞跃地异于常人。 幸好杜江是这么个人，很快就真的没有再关注蛋糕的事情，严多闻也松了一口气。 之前班里交过一次身份材料表格，他看见苏念熙传上来的表格，虽然不算极好，但也工整清秀的字体清清楚楚地填上了出生日期，这个后座的女生居然和他是同一天，生日想着有趣也就不自主地记下了。 今天去苏芳吃饭，居然鬼使神差地就多要了一个小蛋糕。选了栗子味的是因为某日后头两个人聒噪地在聊下课一定要去买莎莎的栗子蛋糕，估摸着她应该喜欢这个口味。 本想悄无声息地就给了她，没想到陆双双这个没眼力见的，居然还差点让苏念熙谢错了人。严多闻一想有点不忿，也就忍不住说出来了，说完才感觉场面确实有点尴尬，幸好他机灵，立马想出个赠品的解释，完美地掩饰过去。直男严多闻还忍不住有点得意，也不知道苏念熙吃着怎么样，是不是真如苏芳老板夸得那样天上有地下无。 严多闻虽然今天提早回去吃饭了，不过苏念熙还是呆在学校晚自习。对她来说，这个早已经过了的十七岁生日，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即使在当年，她也对这个生日毫无印象。毕竟同学们都在忙碌，自己也没心思正经搞个什么生日聚会之类的，吃一顿好的，慰劳一下自己便可。 说是慰劳，不过苏念熙也是扎扎实实在午饭过后又吃掉了两个蛋糕。为了消化这些蛋糕，中枢正像个指挥家一般号令着全身精血都去协助消化系统工作，相应的，苏念熙的大脑则有点停滞。虽然有加成器的协助，但毕竟是生理因素，听课时还是有点昏沉。 正好下午物理讲了一道超出苏念熙能力范围的难题，她听得懵懵懂懂，便有些心焦，何况罗老师讲题向来简明扼要，仿佛不肯多加一言，苏念熙也就悲催地没听懂。如同下棋时的一步错，步步错，她在初时没听懂罗老师的一句对题设条件的解读，之后的整个就如大楼坍塌，什么都碎裂着拼不起来，只好无助地蹲在地上拾捡那些只言片语。、 下了课，苏念熙心如死灰，这种听不懂课的感觉简直是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她也不去外头换气，只是埋头死死盯着面前那道物理题，好像看得时间久了，它就会自己蹦出解答过程来。 “实在看不懂的题目，也得硬着头皮去问啊，你这样看着能看出来？”精精不知从哪里云游回来了，在外头估计受了冻，只是哆嗦着抱住苏念熙扔在桌角的一只手套，拼命往里面钻，嘴里却不忘记说教。 苏念熙望了一眼已经疾步匆匆出门往隔壁班教室走去的罗老师，无奈地摇摇头，就算罗老师就站在讲台上，她也不敢去问，就自己这水平，估计罗老师讲个两三遍都不够。 “精精~” 苏念熙忽然星星眼，盯着只把脑袋露在外面的精精，伸手想把它拽出来。这家伙明明就是个塑料做的猴子，装什么装，估计扔在冰柜里头十天半个月也冻不伤。 “拜托拜托~” 精精眯着眼睛看她，一副“你是哪位”的神情说：“不要撒娇，对我没用。” “你那里数据存储那么多，一定做这道题吧？” 精精瞟了一眼，马上说：“不会，我们协助员培训内容只限于学习方法论和教育心理学方面的东西，具体题目，还得靠你们自己。” “你们中心有那么多高科技，难道没有可以讲题目的机器人什么的吗？” “……有，但是你用不起。” 这也行！苏念熙赌气般的一摔卷子，说道：“那怎么办，我不会做。” “不要闹，给你指条明路啊。”精精现在倒是凑过来一点，不过还是恋恋不舍地抱着她的手套，苏念熙真是奇怪了，她有时甚至怀疑自己眼前这猴子是幻觉，否则精精每回小动作这么多，周围居然无一人察觉。当然，这猴子解释说是他们的空间隔绝科技，什么东西，不懂。 苏念熙不答话，反正看模样，这猴子自己也会说下去。 “你现在去找梅子安，他会给你讲解的。” 梅子安？ 苏念熙简直要跳起来：“我和他也不是很熟啊，就这么去问题目，人家会不会烦我啊？说不定人家学霸时间安排得分秒必争，哪里有空给我讲这么复杂一掉题目。”她低头看手里的试卷，光只是题目，就足足有半页纸，遑论解析了。 “你去就是了，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精精已经不跟她废话，好像打算钻到手套里睡一觉。 “我……”苏念熙一个“我”字无人承接，如灰烬散在空气里，只好翻了个白眼，咬咬牙，慢慢吞吞走向梅子安身旁的座位。 “梅子安，我……”苏念熙看着梅同学正龇牙咧嘴对着一道题发傻，考虑是不是来错了时候。 幸好梅子安的听力还没有屏蔽，他偏头问：“什么事？” 可能认出了苏念熙，忽然激动一下，背脊挺直，转头问道：“诶！苏念熙，你这次是不是生物考的满分？” 苏念熙发现自己高三时，生物莫名其妙就总是能考个满分，虽然是分值最少的一科，不过聊胜于无。后来总结规律，发现好像是因为自己特别喜欢这一科，每次书本上有什么角角落落她不懂得问题，总喜欢拿去问老师。 二十三 使丰足之人，愈加有余 生物科的老师姓吴，也带着苏念熙参加过一回野外考察。其实青蓝一中的生物考察基本上是为了竞赛班的人而设置的，规格内容基本上向大学看齐，略有难度，但苏念熙觉得很有趣。那时候，她还曾经理想如珍妮古道尔或者吕植教授一般去深山老林里观察动物，一呆就是好几个月，对于这种为期几天的生物考察，甚至还有点不过瘾。 一来二去，吴老师也很喜欢苏念熙这个成绩好又好学的学生，关系不同于其他，苏念熙记得自己高一时甚至还曾经捉着一只虫子去问老师学名，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好笑。 《马太福音》里头曾写，凡有的，还要给他，叫他丰足有余；凡没有的，就连他有的，也要取去。 这里后来还生出一个叫做马太效应的概念，富人越富，穷人越穷。 虽然圣经里的原意或许没有这么残酷，不过苏念熙心念一动，他们这些学生不也是这样吗？ 因为喜欢某一科，考出了不错的成绩，更加愿意去花功夫，时常愿意去问老师。老师喜欢这学生好学，也会时不时多指教一两点，这学生的分数也就越来越高。 相反，像她这样，不敢去问物理题，本就不怎么样的分数岂不是会更加止步不前甚至往下掉。 脑子里百转千回，其实真正时间只过去了一秒，苏念熙已经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了梅子安：“恩，这次运气好吧。” “诶，怎么会是运气，你帮我看看这道题。” 苏念熙右手僵硬地点上梅子安所指的那道选择题：“你说这个选项？” 但梅子安的试卷上，明明是选对了呀？ “我是用的排除法，可是总觉得不太理解，如果这个可以的话，那我觉得胰岛素也有类似的效果啊。” “不是吧，”苏念熙发现自己好像能讲这道题，大着胆子说起来：“我觉得不行啊，你看，重点不在于量多量少，而是二次注射的异常。” 梅子安又看了看题目，一拍脑门，说道：“对哦，我怎么没想清楚，果然还是不能着急问题目。” 苏念熙不好意思地笑笑，此时终于有勇气摸出那道物理题。 “哦行啊，没问题。”梅子安爽快答应。 “你看，先把运动轨迹的半径求出来，这是第一问。”梅子安很有耐心地把公式列出来算了一遍，然后伸手在题图上画着：“这个解题的重点是对运动轨迹的绘制，我跟你说，这种情况下……” 果然，顺着梅子安所教授的思路将图画出来，苏念熙就感觉澄澈了许多，这个画图的过程，就是她所寻找的关键一步。 后面的内容，苏念熙终于也能理解了，没想到，梅子安这人意外地靠谱啊，讲题深入浅出，苏念熙忽然想起来了，人家好像后来正是保送了国立师范的研究生，后来就在京都一所名校教书来着。 难怪难怪，失敬失敬。 苏念熙恨不得拍自己一下，不过也没办法。其实高中三年，他俩关系都没有特别熟络，毕业后渐行渐远，也就渐渐不大记起这么个人了，只是同学聚会时偶尔提起一句。 “谢谢！” “没有，我还要谢你呢，不然怎么也想不通，就算是卡在这里了。”梅子安也说。 回到座位上，长舒一口气，精精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 苏念熙得了便宜自然气短：“是是是，精精大人有理。” “所以说，不要害怕问同学题目，老师也不是时时刻刻有时间管你的。何况，一个班的同学，学习进度差不多，知识储备也相似，你不光可以学到正确方法，还能知道一点解题的思路和小技巧。” 苏念熙想起梅子安熟络地画出那个图后，自己一下子明白过来的感觉，知道他说的有理，老师毕竟所站的角度有所不同，有些东西，倒是和自己在一个层面的人，反而更能解释出来。学霸们题目做得多了，甚至还会培养出一种奇妙的题感，看见某个关键字，便明白出题人是考察哪个方面，甚至想要考生做什么，用哪个公式。 “当然，你不能一味地索取，也要付出。”精精又说：“人家也没有为你讲题的义务，这种人际交往方面的内容，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苏念熙明白，你对人家好，人家才会对你好，她倒本来就是个心思活络的人，都是同学，能帮则帮，不需要因为进了高三，就把自己变成个两耳不闻他人事的机器人。 人际交往这个东西，甚至恋爱，与家人相处，都是一个道理。仿佛冥冥中有本账簿，收入支出皆有记录，向他人索取，便要记得自己有机会也要往里面存钱，小到方便时带个早餐，人家难过时陪着散心，大到人家遇见跨不过的坎时伸出援手。甚至苏念熙记得刚工作时有个长辈对她说，不要背后贬损人，而是背后夸人。背后贬损不仅很可能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而且还会让听者寒心。 其实从自以为和社会相隔甚远的高中时代，他们就已经不自知地开始学习人际交往的道理了吧，只是彼时懵懵懂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确定对方为什么生气。人这种生物，感情实在复杂，或许因而必须十几二十年才能勉强懂得吧。 不过，并不需要给自己那样沉重的枷锁，做自己，对待他人问心无愧，尽力帮人便可。 苏念熙发现自己又想了好多，不禁笑了，相比起这些小萝卜头，自己果然已经称得上阿姨了，身边这些同学，恐怕才不会想这么多。 他们的烦恼倒是不一样。 苏念熙从窗外收回视线，一扭头就看见陆双双正咬着笔头发呆，同样的物理试卷，同样的位置，原来，双双好像也在纠结方才苏念熙问梅子安的那道题目。 见陆双双的眉头蹙成了一团乱麻，苏念熙开口：“我刚才去问了这题，讲给你听？” “很好！”精精一声喝彩。 二十四 费曼一下 苏念熙凭着还算新鲜的记忆，磕磕绊绊讲完了这道题，中间居然还被陆双双问得顿了几顿，有点忘记从上一步是如何推出后来步骤的，又满是尴尬地跑去问了梅子安。 讲题不易啊…… 苏念熙看陆双双终于点了头，开始在纸上自己重算一遍，这样感慨着。 “是不是感觉听得时候好像也不难，自己全部掌握了，可一旦要讲解给别人听，就思维混乱起来。”精精倒是很了然。 苏念熙垂头丧气，满以为自己能听懂就说明可以掌握了，没想到这才几分钟，又忘了小部分。 “没关系，这很正常，你也不能逼自己立马掌握这个方法。” “那可怎么办啊。”苏念熙急得语气都变了。 “眼前就是一个提示啊，如果你能把题目完整地讲解给别人听懂，那么才能证明自己掌握了此类方法。” 苏念熙忽然觉得这内容听起来有点耳熟。 她脱口而出：“费曼学习法？” “哟，你居然还知道这个？” 费曼学习法，说白了就是变被动学习为主动学习，将自己学到的东西清楚地教授给另一个人，如果出现问题，卡壳，则回头再次学习，反思问题所在。据说，有人用这个方法，一年修完大学四年全部课程并且高分通过了考试。 “对啊，我们中心走基层做调研的时候，”精精一脸神秘地说：“发现有个高分学生家里父母资料显示都是小学肄业，在农村种点小地，觉得很特别就去访问了一下。” “可能是那个学生自学能力特别强大呢？”苏念熙其实也挺佩服这种人的，能从自己的生活环境奋力拔出来。 “你听我说嘛，然后去了那家，发现人家爸妈才不是文盲啊，你问傅里叶他都能聊上两句。” “这么神奇？”苏念熙说出这句话，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捧哏，就闭了嘴。 “一问才知道，人家老爸嫌学费太贵，就想了个招，让他每天上完课回来给自己全家也教一遍，相当于三个人上学只交一份学费，感觉相关划算。” 苏念熙感觉好笑，不过也很佩服：“所以那学生每天在教学中不知不觉也被迫着巩固了当日所学，才轻而易举考出高分了？” “应该是这样。”精精点头，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一副老派的样子。 “那我以后肯定热情为同学讲题，不过……”苏念熙又有点丧气：“哪里会时常有人问我这个学渣题目啊？” “这个你放心，其实这也是我之前所说同学交往地一部分，今天你做的很好。当有人问你时，可以耐心，清楚地讲述，别人就会把你列入‘可问清单’，以后自然有机会也会再问。” 精精又偷偷指着教室后排一个正埋头苦学的女生：“否则像她一样，每回别人问题目都没有好脸色，一副自己的时间贵重千倍的模样，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敬而远之了。” 苏念熙哆嗦一下，她可不想这样。 “当然，如果刻意想掌握某个类型题，也可以对着我讲解，甚至对着空气讲。虽然收不到反馈，效果会有点减分，但也总比完全不输出的好。” “哦……”苏念熙若有所思，用手撑起下巴，呆呆看着何源书他们几个：“难怪学霸们也总是欢迎同学的讲解要求，原来他们知道，这对于自己也是有好处的咯。” “对啊，人家或许说不出‘费曼’这个名字，却已经悄悄摸摸使用好久了。” “也是。” 苏念熙工作后也见过这样的情形，人家或许并没有接触过具体的理论，可是已经快要运用的驾轻就熟。很多事情一通百通，人家毕竟也是活了一二十年，若是有心，自己总结出些规律也极有可能。 苏念熙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听了精精太多的理论，认为自己学到很多，有点自我膨胀。其实呢，或许人家并不比你差多少，不过，反过来说也一样，或许有些人也没有比你好多少，不过是自己不努力的借口罢了。跳起来，说不定很快就能赶上呢？ …… 错题的收集果然卓有成效，苏念熙每回把练习或者小测试上的错题抄上去，就会发现，其实大抵是类似的错处，或是某种题型已经明了，可惜人家出题时再加些调料，或者两个知识点组合一考，也能翻花绳一般华丽变个身。苏念熙有时候都想锤一下自己的猪脑子，精精阻止了她，理由是现在她的脑子连带身体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也决定着精精的工作业绩。苏念熙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幸而抄到后面，从吵一次骂一次自己，到了渐渐很少有题目需要录上去。 精精欣慰：‘很好很好，这样子的话，再过几个月，就只需要担心创新题了。” 苏念熙“啊”了一声，似乎有点失望，她还以为精精会说“所向无敌”之类的。 他很快补充：“你以为创新题好出啊？人家老师也是人，出个题目，也是很耗费脑细胞的好吗，出道新题，可不比你们解出来要简单。” “你放心，那种变态题不会常出现的，就算出现，只要你保证行不贰过，不犯相同的错误，总能拿到八九成的分数。” 苏念熙歪头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精精却看着她，在想些别的。 最近中心组织了一次电视电话会议，几个协助者隔着遥远的时空各自汇报情况。精精其实起初是最不愿意来的，他对于苏念熙有种偏见，看资料时，就曾要求换人。 “恕我直言，这是个女生，还长得不太丑，我很怀疑她愿不愿意一心向学。” 精精从一所男生占比90%的学校毕业，辗转进了这所国内一流的实验中心。他在大学见过的那些女生，因为数量少，只要稍微好看一点，便如众星捧月一般，精精脑回路惊奇，反而讨厌她们那副模样。在他心中，美女一路成长，极容易被惯坏，至少不如其他种类的人那样愿意全身心奋斗。 就好像去面试，美女只要简历过得去也就招了，而其他人则苦苦竞争。 他母亲便是个自恃美貌的人，好像她做什么选择都不会受责备，任性无比，最后终于离开了他们父子。 二十五 恐怖课桌 不过他要求换人时，主任并没有答应，而是说：“就是要实验对象难搞，方能显出你的能力嘛！” 这种纯忽悠的话精精也没法说什么，不然呢，辞职？他可不愿意，近一年的努力可都是为了这次的实验，说不定就是他最关键的一个项目了。 幸好这姑娘还算听劝，精精看着苏念熙在纸上写写画画，倒是莫名生出一种老父亲的欣慰。 苏念熙把桌面上的草稿纸都用得见了底，她飞速整理一下，把它们放入废纸篓。随后又拉出抽屉的盖子，摸索着去拿新的草稿纸。 面前这道数学代数题刚刚算到一半，她生怕思路中断，看也不看抽屉，手在翻找，眼睛却还是盯着运算过程。 还好草稿纸似乎就在最外头，她一把抽出来，正想继续奋笔疾书，才发现上头字迹很陌生。 不是她的笔迹。 苏念熙凭借着自己只学了一点点皮毛的笔迹比对知识，勉强觉着很像同桌陆双双的手笔。 双双的字偏小，但总体比较松而肥，主要是苏念熙这几个月除了自己的笔迹以外，也就这个小姑娘的最多。 “双双，你看这是不是……” 她边把稿纸抽出来，边说道，这时才发现双双根本不在身旁，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算了，扯出来再说。 苏念熙稍一用力，居然没有扯出来，她怀疑是里头的卷子卡住了，也不敢太用力，生怕扯出来就撕毁掉。 于是她将双手伸进桌肚，摸索着稿纸的尽头。 突然，念熙摸到一个软趴趴，毛茸茸的东西，触手有点僵硬。 肯定不会是毛绒娃娃这种无害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苏念熙感觉仿佛一股电流从她的手部滋滋地传上来，小臂，肩膀，四下散开，她真真切切地打了一个激灵，就看见自己的露了小半截在外面的小臂，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说快十二月了，但这可不是因为受了寒，苏念熙非常清楚。在那个瞬间，她仿佛等待宣判的阶下囚，站在一小方桌台后边，目光呆滞地盯着法官。 她知道，这不是一只小鸟，因为小指已然触到长长的一根尾巴。 苏念熙定了很久，全身仿佛冰冻一般渐渐僵硬，很想就这么定下去。却终于醒悟，长痛不如短痛，干脆点，总得先看看是什么。 她用脚慢慢把桌子往前推，身子也站起来往边上挪过去。 前面的严多闻感觉到背后的力量，奇怪地回头：“干什么？” 苏念熙以为他是恐领地受了侵占，正不高兴，忙说：“我抽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本想努力镇定地说，谁知道嘴巴不怎么听使唤，哆哆嗦嗦，听起来居然倒是恐惧和不安多一点。 严多闻虽然听她话说的莫名其妙，却从念熙看课桌那种欲哭无泪的表情里读出点东西，站起身，到后头储物间拿了个拖把过来，说道：“没关系，你直接倒，我给你怼死。” 看样子，多闻似乎是误会苏念熙抽屉里生了虫子。 不过倒是提示了苏念熙，她见严多闻拿着个拖把站在一旁，满脸严肃，刺客居然如同一尊天神，终于稍稍安下心，也干脆狠心，把抽屉里的东西一把拖出来。 哗啦啦。 试卷和练习册纷纷扬扬大象地面，中间带出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苏念熙看了一眼，就觉得十分恶心。 长尾，尖嘴，黑中带点粽色的皮毛，似乎还带着点油腻腻的反光。 之前塞在桌子里头，还不觉得，现在见了天光，立马有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弥散开来。虽然形容不出来，但可以确定，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味道，好像是阴森森的臭水沟里来了访客，原本沉寂的气味受了搅动，呼啦啦地扬起来。 苏念熙可不认为这只死老鼠是自己昨夜寻到了她的地盘，然后感悟人生无常，就地坐化。她立马开始咬着牙想，有人，居然，往她桌子里，塞了只死老鼠。 会是谁？ 苏念熙并不害怕，她只是觉得恶心，不明来源的死老鼠恶心，可背后的人更恶心。 她默默拿过扫把和撮箕拨弄着这个死老鼠，周围同学惊叫连连，她却像听不见一般，沉着脸清理。 直到陆双双终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见死老鼠发出高分贝的尖叫，终于刺破苏念熙周围的那层看不见的墙。 苏念熙终于有了反应。 “双双，今天你来得比我早，有没有看见谁靠近我座位？” 陆双双已经把脸转过去不敢看老鼠尸体，听见苏念熙问她，只好又把身子扭过来一点，虽然身体转过来了，却是脸却执拗地看向其他方向。 是真的恐惧，还是心虚？苏念熙心里想着，她已经把死老鼠装进撮箕，往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走过去，一路上同学纷纷闪避。男生倒是不那么害怕，严多闻还拦住她说：“我帮你扔远一点吧。” 若是往常，苏念熙也就从了，不过今天她实在是气得炸肺。可她这种人，觉得没必要的时候，越是生气，也就越是不会表现出来，作恶的人是否在眼前也不确定，咆哮着给谁看呢？ 处理完这些，苏念熙回了座位，又把地上那些稿纸捡起来，基本上都已经不想要了，幸好重要的资料基本上都在家里或者桌面上摆着。她又弯腰把那几张字迹别具一格的草稿纸拣出来，伸到陆双双面前，问道：“这个……是不是你的？” “哦？”陆双双好像刚才被吓着了，还没有恢复过来，只是呆愣愣盯着稿纸看了好几秒，凑近一点，说：“好像是我前几天用过的。”她忽然想起什么，马上十分嫌弃地躲开：“这个你刚从地上捡起来，该不会是碰了死老鼠吧？” 苏念熙眼睛没有看手中的纸，却在细细观察陆双双。 看她样子很自然，念熙当然也不愿意怀疑她，只是在职场她也曾被坑过，深刻明白最亲近的人，实在手中握着最能伤害自己的利器，不得不疑。陆双双毕竟也只是个高中生，倒应该不至于做了坏事还如此不留痕迹，苏念熙心里又开始想着，那么会是谁呢？ 二十六 黑板报变表白墙? 陆双双家里住得近，算是来的早的了。她今天应该是在教室吃得早饭，苏念熙来时，还看见她放在桌上未来得及扔掉的塑料包装。若是早上有人来她座位，双双肯定会知道，何况，班里五六十人，那会儿估摸着也来了十几二十个，总不可能都是瞎子，苏念熙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会让全班都与她不站在一边。 她判断不是本班同学。 外班人如何进到他们教室却神不知鬼不觉呢？ 还没有想透这一点，已经上课了，苏念熙最近几个月在年级排名的进步很快，只有她自己知道，精精和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设备帮了多大的忙。也正是因此，决不能让任何事情扰乱她二人的大计，苏念熙想了想，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也就戴上耳机开始听课了。 忙碌一天，夜间睡觉时，苏念熙想起早上的恶心事，想问一下精精知不知道是谁，对方却说这是因为她回到之前的时间线，发生了一些改变才产生的事件，即使如他这种未来人也不能知道内情。苏念熙一想，也是，连她自己正经读高三的时候，对这个事件都从未经历过，可不是新冒出来的？ 次日上学，她起得晚了一点，踩着点到了教室，就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同学们似乎本在议论什么，见她进来就闭了嘴。 苏念熙本以为是正好铃声响起，也没有太在意，等回了座位，身旁陆双双察言观色好久，才吞吞吐吐地问：“你看后面黑板报是不是……” 苏念熙奇怪，进了高三，各班都没什么心思搞黑板报评比，后头的黑板基本上也就是写点自我勉励的话语之类的，雷打不动，能有什么新鲜花样。 真到转过头去，她连脖子都僵硬了，后面居然写着“苏念熙我喜欢你，form严多闻。” 不会吧……苏念熙脸涨的通红，心里却很是不高兴，现在高中男生都这么幼稚，高三了大哥，马上就成年了，真的要用这么幼稚的方式告白吗？ 不过，严多闻不太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该不会学习学傻了吧？ 正想着，后头一个人风一样跑过来，抓起个板擦就死命在上头擦着，可惜那字不知怎么画出来的，似乎十分顽固，他来回几下也没有清理掉，气急败坏更加用了力。不小心板擦的边缘也刮擦到黑板上，发出那种难听的呲呲声，听得人更加仿佛猫爪挠着心。 苏念熙也忍不住捂了耳朵，见拿着板擦的人正是严多闻，果然，她的猜想没错，这应该是第三人的玩笑。 严多闻好不容易清理完黑板，面红耳赤地走过来，又坐在位置上，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苏念熙一眼。苏念熙见周围人都死盯着自己和严多闻，故作轻松地说：“是谁写的，自首的话，我饶他不死。” 又十分做作地回看一眼黑板，故意叹口气：“诶，可惜擦掉了，不然，我还能拍张照找人比对一下字迹。” 立马有好事者响应，坐在她身后的阳扬凑过来说：“熙姐，我还以为是多闻表白呢，拍了张照片，你要么？” 苏念熙有时候说话做事会不自觉拿出那种成年女性的派头，相熟的人有时好玩就叫她熙姐，苏念熙觉得自己也当得起这称呼，就没有反驳。 “滚。”苏念熙心想也是她倒霉，自己和多闻都迟了到，搞得人人以为是当众表白，也不敢擦掉，就这么留着酿出一场戏来。 这节是班主任的课，下课了便理了理文件，说道：“苏念熙，严多闻，你俩到我们办公室来一下。” 留下同学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说什么。 “刘老师该不会听说了早上的事情，误会你俩早恋吧。”陆双双焦急地说。 “没事没事。”苏念熙云淡风轻：“身正不怕影子斜。”前头的严多闻正在起身，听见这话好像趔趄一下。 全年级公用的大办公室里，苏念熙垂手站在老师面前，她估计刘老师这么开明，肯定看得出自己和严多闻没啥事，就是不明白叫他们特意过来一趟是干什么。 “早上那个，不是你写的吧？”刘老师问严多闻。 “绝对不是，刘老师，我……”严多闻想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刘老师一摆手：“你说不是就行，我相信你。” 苏念熙想了想，看着刘老师疲惫的神色，还是没有告诉她昨天那只死老鼠的事情。 她又聊了一会儿什么男女同学来往是好事，但不要越线，如今是非常时期，不能余出其他心力，若是高考成功，还可以一起去一所好大学云云，说的严多闻和苏念熙都有点脸红起来，终于，她结束了这个话题。 “苏念熙你再等一下。”刘老师让严多闻走了，却单单留下自己，苏念熙有点疑惑。 “这几次月考你的成绩都在稳步上升，明天年级会上有个简单的经验分享交流活动，每个班要出一个人，我报了你的名字上去，今天准备一下演讲稿吧，不用太多，十分钟就可以。” 苏念熙这才想起明天要开年级大会，只是平常都是坐在台下听着碎碎念打瞌睡，没想到她有一天也能自己上去演讲，幸而在单位也锻炼过几次，不像当初那样生涩怕人。她自己也知道，虽然成绩并不是最好的，可是要论近期的进步型最佳选手，她当之无愧，回去抱着精精感谢一番，就开始写演讲稿子了。 二十七 准备小讲稿 演讲稿虽说得撑足十分钟，不过要写起来倒也不难，苏念熙随便回忆一下精精之前耳提面命的那些要点，七七八八也就写完了。为了防止明天怯场，她还抽空去了趟天台，对着凛冽的寒风预演了一遍。 此间时节已经过了大寒，天台上这么冷，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仿佛整个空间都被冻住，成了个外人进不来的结界，这反而让苏念熙很有安全感。 “在反复错了几次某个化学公式之后，我开始意识到……” 苏念熙的讲演接近尾声，她是个理科生，不太喜欢那些矫情的鸡汤，干脆全部把自己的学习理论堆砌上去，想着力求每一句话都是言之有物。 初时还畏畏缩缩，后来干脆放开了嗓门，高三期间，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事事憋闷，苏念熙倒是这下子有点发泄了的感觉。 “……也祝愿大家的高中时代能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苏念熙塞进一句不知从哪来听来的老师讲话，终于收了尾，一看手表，时间刚刚好。 之前都靠着肾上腺素硬撑，如今终于讲完，一旦放松下来，便觉得天台高高在上，没有任何屏障，冬月的寒风从附近的江面长驱直入，呼呼吹在苏念熙的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 苏念熙回身，双手抱着自己，想徒劳地暖和一点点，却在视线转换的瞬间，呆住了。 原本讲演时，全身心投入，只是看着天台下的花园。其实说真的，花园也看不见，因为楼层太高，夜色又太深沉，从上望下去全是黑漆漆的一片，隐约可以看见那几棵大榕树的树冠，郁郁葱葱几乎盖住了整个花园。 这下子回头，却发现在楼梯的方向站着一个人，他斜斜地倚在墙边，微微抬着头，天上一轮弯弯的下弦月映在他的眼里，亮晶晶，却也弯弯的，很奇怪，人的眼睛怎么会弯弯的。 苏念熙看不真切，又走近了两步，才发现这人好像在笑，一点点笑意，眼睛却是虚焦的，似乎并没有在认真看什么。他的眼睛极美，夜色中有种摄人心魄的感觉，苏念熙要不是坚信学习重地，自带一股子正气，简直要怀疑这位走路没声儿的朋友是月亮上下来的精怪，专门摄她们这种偷偷跑天台的人的心魄。 苏念熙这边还没有看清楚，那人却好像终于醒悟，发觉自己的“偷听”被人发现，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很快掩饰过去：“你刚才说得还不错，是明天年级会要讲的材料吗？” “恩。”苏念熙回答，然后后悔，要真是妖怪，可不能和他对话。 不过这个声音很熟悉。 她大着胆子凑近，只怪天台灯源不足，实在太昏暗，她挪到楼梯间附近，借着那里的灯光才发现，这人是陆离。 虽然她在作为一个花季少女的时候，无数次幻想能和一个校草什么的在某个无人之境偶遇，后来才发现只是校园小说看多了的恶果，实际上，校草可都是很忙的，才不会一个人四处闲逛。 看清楚了来人，苏念熙倒是尴尬起来，她微微低头，用手指绞着脑后一缕因为太短而离开了大部队未被扎起来的碎发。 沉默。 念熙暗骂这陆离太不靠谱，怎么也不找句话说，却也不离开，她抬头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亮晶晶的眼睛好像都聚在自己脸上，神色很是愉快。 苏念熙被这种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情深深雨蒙蒙里面那个渣男何书桓微微含笑的目光。原来，被这种目光盯上几秒，是真的会有种要融化的感觉…… 问题是人家是默认情侣，她算怎么回事，难道也回望人家，岂不是要被当做自作多情。 苏念熙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关节，说：“你听了刚才我讲的内容？” 陆离一怔，才说：“是啊。”语气如春风化雨。 “那……有何指教？” 苏念熙说出这后四个字，简直想当场吞了自己的舌头。 有何指教？ 你是比武吗，还是和人斗嘴呢？为什么要挑这么奇怪的说法。 她说完只能大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甩甩袖子，乖巧等待陆离的回答。 陆离明显是想笑的，但又憋住了，终于轻咳两声：“那为师就提几句建议。” “文章要有松有紧，你的讲演虽然实用性，可操作性很强，可惜全是教条，没有一个……怎么说呢，让人可以休息的地方。” 苏念熙歪着脑袋表示不太明白。 “就像老师上课，中间还要插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或者开个玩笑，你的讲演则是‘过于充实’了，底下人听起来会觉得很累。”陆离微笑着说。 苏念熙其实刚才都在看陆离的脸，这个人怎么好像这么爱笑？总是这样笑着，不累吗，尤其是每回笑时，眼睛都会弯一点，实在是，实在是像一湾深不见底的潭水，苏念熙感觉自己再看一会儿就要倒进去了。 她这下子终于回过神，也有点明白陆离的意思。 “也是，那就多谢指教了，我回去再改改，好像是有点太生硬了。”苏念熙点头道，忽然又想，这人作文极好，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说不定也有某种天赋吧。 陆离却在瞧她，似乎表示可以畅所欲言。 苏念熙只好叹气道：“我的考试作文总是提不了分数，估计也是个硬伤了。” “这样啊，”陆离看了看被云层遮住的月亮，说：“虽然短期大幅度提升不太现实，不过周末我得去区里图书馆，你要不要一起来，给你推荐几本书？” 说实话，苏念熙不是没有心动的，对方主动邀约，既可以和陆离一同泡在图书馆，又能学到几分本事。她不是没有谈过恋爱，自然明白高中生老师们不允许早恋是有原因的。 比起花前月下约会逛街所花费的世界，真正致命的是那些心绪不宁的时刻。 对方一句短信，女孩可以高兴一个晚上，如坠云中地写完作业，才发现自己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东西，做多错多。 刚开始互相迁就着还好，后头若是吵架，则必然要闹上一阵子，女孩满心委屈，泪水啪嗒啪嗒滴在试卷上，还能做什么正事？ 二十八 年级大会上要出糗了? 因而不等精精说明，苏念熙就做了保证，绝不会考虑男女交往那些事情，她也的确是这样践行的。 何况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不是真正的苏念熙。十七岁的她，和二十五岁的她，并非同一个人。若是她就这么冒冒失失打开了开关，之后会如何发展，待到高考结束，按理说她就应当回到自己的时间点。彼时，于她，又该是怎样的难舍？ 所以，少一点深刻的联系，也就少一点分开时的痛苦。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很陌生。 “不了吧，我周末估计没时间。” 兜兜转转想了半天，居然一个理由也没有留给对方。 陆离倒是很随意，点点头，也就说：“下晚自习了，回去吧。” …… 苏念熙把演讲稿随手压在课桌上一本字典下，同学都在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前头严多闻也不说话。虽然苏念熙估计早上那个是恶作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专门怪在了多闻这个冤大头身上，今天一天都基本上没怎么搭理人家。隔壁神经大条的陆双双都感觉到这种尴尬的气氛，只盼着时间赶紧过去。 渐渐地，教室里头空空荡荡，学生全部离开。校工缓缓出了自己的值班室，一层一层地过来锁门。 原先还是各班班长负责放学锁门的，如今高三这几层楼晚自习的人多，有两次还出现学生想通宵复习，迟迟不肯走的情况。 还有一回似乎是什么大型比赛的决赛，几个男生放了学也不回家，就在教室里泡着。正好那班班长急着走，便把钥匙借出去，嘱咐这几人锁门。 谁知道正合了他们的意，这几个小子干脆买了饮料零食，屯在教室看球赛。也是他们倒霉，那天校长晚归，资历久的老师基本上都住在后门的小区，远远的看见高三有个教室还没有熄灯，顺路就打算过来关上。 本还打算追究一下这个班浪费电的责任，谁知道一来就看见几个傻小子乐呵呵看球呢。勃然大怒之下，学校也就出了统一强制关灯锁门的规定。 苏念熙所在的高三九班楼层高，校工还没有上来，可昏暗的走廊里，有个人轻轻地走过来，推了推九班的后门。 门嘎吱一声打开，那人确认里外无人，便驾轻就熟走到了窗边的一张课桌旁…… 次日上午八点，全年级学生都在小礼堂集合，排着队进入。 “念熙呢？”陆双双今天扎了一个高马尾，四处张望着，发尾随着乱飞。 “走时看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阳扬回答。 没想到，几队人马进了礼堂，年级主任已经开始总结前几个月学习情况，陆双双身边的位置还空着。 “要不然我去找找她？”陆双双想起身，却被刘老师喝止：“已经开会了，你要去哪里？” “苏念熙还没来……”陆双双犹犹豫豫说着，就看见苏念熙慌张着跑过来。 “来了来了，我放桌上的演讲稿不见了。”苏念熙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是一点也不着急，只是因为跑得太快，额头渗出一点点汗珠。 耳畔好像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她马上回头，却只看见一脸昏昏欲睡的同学们。 陆双双半天才听明白，她之前没听说苏念熙被安排了讲学习经验，此刻很是吃惊。 “没有演讲稿，那可怎么办？会不会是风吹到桌子底下去了，你有全部找一遍吗？”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台上却已经开始叫：“下面轮到九班的苏念熙同学介绍经验，这次月考，这位同学在年级排名进步了足有三十多个名次，大家欢迎！” 苏念熙十分淡定地对着陆双双一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稿纸，说道：“幸好，我拍照存了个稿。” 大会上的演讲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苏念熙自以为发挥地还可以。她的公众场合讲话水平似乎和心里状态很是相关，此刻想着台下都是小弟弟小妹妹，自己所介绍也都是精精总结出来的优秀学习经验，何况在她身上得到了验证，心里很是踏实。自己觉得称得上落落大方，镇定自若。 只是，估计有些人要失望了。 苏念熙昨晚改好了最后一遍稿子，便打算离开。 她听着楼下校工缓慢地步伐，取下加成器，脑中忽然轰然炸开。 是那件事。 苏念熙自己那个高三年代，听说有个班出过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是个品学兼优的女生，学习委员，受了嘱托要在周一晨会上演讲，听说她就是把写好的稿子随手塞在桌肚里，可是晨会开始前却怎么也找不到。 原本这种事情也不会传播太广泛，可是第二天，那女生就跑去三班吵架，说是谁记恨她，偷了她的稿纸。可惜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本来偷得也不是钱财，最后也就只能作罢了。 不过因为她这一闹，全年级人基本上都知道了这事儿，苏念熙回忆起当天的晨会，的确是有点磕巴，还以为是那女生紧张，而后再看倒是糟了他人暗算了。 想起这件事，苏念熙可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的戒心，提前做了备份，总算是混过了这次年级大会。 大会开到九点四十才结束，老师宣布回教室休息，十点正常上课。 从礼堂回去可得花点时间，别人都是一路匆匆，直奔教室，唯有苏念熙中途转了道，朝着三班的队伍过去，终于在三班回教室的路上，截住一个高而漂亮的女生。 “林晚姜，是你昨晚把我的演讲稿拿走了，对吗？” 苏念熙原本对那起稿纸丢失事件的主人公名字没有了太大的印象，却因为前些日子认识了林晚姜，才突然想起来，事件的另一主人公正是叫这个名字。 如此一来，一切似乎都可以串起来。林晚姜讨厌她，林晚姜在办公室听说了她次日要演讲知道她会晚上把稿子赶出来，林晚姜也知道运气不坏的话，可以在同学全部离开教室，和校工落锁中间可以打一个时间差，轻松扔掉苏念熙奋战半小时写的稿子。 三班的人基本上都回了教室，此刻有几人好奇地探头张望后门这里的动静。 林晚姜似乎觉得面子上有亏，十分不高兴地抱着手臂，戒备地说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演讲稿？” 二十九 苏尔摩斯绝不认输 周围一下子安静许多，苏念熙知道座位离得近些的人大都停止了手里的活，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突然有点后悔，似乎不该在人家的地盘做这件事，总觉得对方人多势众些，自己却单枪匹马，有点冲动。 不过她还是在身侧捏了捏拳头，说道：“你别装傻，昨天就是你，趁着校工落锁之前跑到我们教室，拿走了我桌上的演讲稿，还有之前的死老鼠和，和……” “和什么？”林晚姜追问，苏念熙明显看到她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果然都是她干的。 苏念熙突然镇定下来，从年龄上算，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小孩子，难道她还能说不过。 “和在黑板报上写骂人的话。” “哼，怎么，你觉得那样是骂人？”林晚姜轻蔑地抬起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不是太伤人家心了，难怪，人家今天都没有陪你来。” 上回严多闻送完蛋糕之后，林晚姜正好听讲大嘴巴杜江调侃此事，一心想对付苏念熙的她便留了个心眼，黑板报上的杰作自然就是她的手笔。 苏念熙则笑了：“看来你知道内容咯，我可没说写了什么。” 林晚姜抬起的手一僵，随后说：“我听你们班人说的，不行吗？” “行行行，没想到林同学还挺关心我。” “谁关心你，我……”林晚姜又闭了嘴。 只见陆离从外头走来，看见苏念熙，似乎很高兴，却有点奇怪地发现她是在和林晚姜说话。 “原来你们是朋友？”他饶有兴致地问。 苏念熙还没答话，林晚姜倒是口快：“没有没有，就是问点事情。” 苏念熙心想，我都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你撇清什么。就看见林晚姜因为拨弄头发露出来的半只耳朵微微发红。 看来林晚姜是不会承认的了，苏念熙觉得这么辩来辨去也没意思，何况也快上课了。 正这样想着，对面林晚姜也有点不耐烦地发话了：“快上课了，你要只是这样白费口舌我就回去了。” 苏念熙心想，是你自己要撞到枪口上来的。 “本来不想给你看这个的……”苏念熙缓缓拿出一个相机，放在林晚姜面前，她伸出手指，弯曲到一种最好看的弧度，带着一点高傲翻着相册。 林晚姜眼睛有轻微的近视，但为了漂亮平常不会戴着眼镜，一开始没有看清楚，撇着嘴看了苏念熙一眼，还是极不情愿地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一下，她的脸色忽然变红，随后血色褪去，越来越白，面部肌肉仿佛都僵住了，随着苏念熙一张一张翻动照片，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昨天晚上九点五十五分，你在我的座位上做了什么？相信你还没有失忆吧，我还录了一段视频，想不想看？” 林晚姜猛烈地摇头：“你居然，居然……” 苏念熙慢慢凑近林晚姜，后者似乎有点恐惧而极力想躲避，可惜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念熙慢慢地说：“昨天晚上，我可等了你好久呢……” 她昨天听完老师的安排后，便想起了自己听说过的那次演讲稿失窃事件。心中早有了防备，再细细推敲，早晨有几个同学都会带早餐来等教室开门，并没有合适的作案时间，那么只剩下晚上，即使不是本班同学，也可以自由出入。校工锁门之前，只会特别关注有没有外头来的毛贼进入，或者有学生迟迟不肯离开，各班学生混杂，其他的他也顾不了。 苏念熙打定主意，就向严多闻借了一个数码相机。那是上回他生日时，父母送他的，这几天正好有拿过来拍一些留念的照片。不过苏念熙也是个戏精，她生怕班上有那个小贼的眼线，便和严多闻约定好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互相不再搭理。其实她的确也有点尴尬，正好可以少和严多闻说两句。 彼时她的手机还是那种拍照功能很差的款式，有了数码相机，心里也安稳许多。虽说在天台见了陆离，心里砰砰跳着，却也没忘了自己的大计。 当她窝在教室后面的储物间，忍受着刺骨寒风，听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时，心中也起过一点点慌乱，万一她计算失误，那个小贼今天不打算来找事，或者，或者什么别的，她会不会被校工锁在教室里一夜？ 精精此时终于回来，报告道：“放心，我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过来了。” 精精当然不愿意苏念熙为着这种事浪费学习时间，不过，一次两次，他也觉得实在是欺人太甚。若不是专门治一下，这家伙是不是还得把苏念熙的高三生活搅得鸡犬不宁，精精想到后头可能还要没完没了，也就默许了苏念熙的监视工作。 “太好了，我还担心那人一直不来，校工把我锁在教室里怎么办。”苏念熙长舒一口气。 “不怕，”精精说：“有我在，实在不行我也能给你救出去。” 苏念熙忽然觉得心里很温暖，这猴子也不过指头大小，可有时意外地靠谱，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果然，一切如精精所说，苏念熙眼看着林晚姜偷偷摸摸进了教室，在她的桌上翻动，随后把稿纸拿起，撕成几段，再揉搓成一个球，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等她走后，苏念熙翻着相机里的照片，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晚姜的表情居然有几分狰狞恐怖。 “没想到她这么讨厌我……”苏念熙并没有终于抓住犯人的兴奋，却感觉到一种悲凉。她实在想不通，林晚姜怎么能这么恨她，只是因为考试排名？ 三十 出发，区图书馆 证据确凿，林晚姜自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苏念熙明明看见她的拳头握紧又松，松了又紧，来回往复好几次，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也不过是扔了一张稿纸，我又不知道是有用的东西。何况你的演讲又没有出什么问题，你想怎么样？” 苏念熙没想到这姑娘厚脸皮的功力惊人，一时之间居然愣地说不出话来。不过，来之前，她也没计划着对方会怎样痛哭流涕跪在她面前之类的，只是希望这种事情以后可以停一停了。 “我希望再也不要碰到这种事，否则，全部算在你头上。”苏念熙也不是省油的灯，干脆恶狠狠地回敬。其他人不管，至少眼前这个林晚姜总该吃点教训，估计以后也不会有啥动作了。 可苏念熙心中还是奇怪，忍不住又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针对我，如果是为了年级排名，我觉得大可不必。” 林晚姜一愣，随后笑了，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轻松。 上课铃声响了，林晚姜僵着腿回了座位，苏念熙正想离开，才发现陆离正看着自己，估计刚才也是好好地欣赏了一番女生大戏吧，忽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就把林晚姜叫出来说话了。可人家看不看得到又怎么样，苏念熙暗骂自己，可别得陇望蜀了。 幸好她在精精的细心指导下，运动能力大幅度提升，一溜小跑，终于赶在老师进门前到了教室。 严多闻仍然正襟危坐，却悄无声息地接下苏念熙递过去的数码相机还有一个几乎快要听不见的“谢谢。” 这次林晚姜的行为，他毕竟也是受害者之一，苏念熙这么盘算着。所谓敌人的敌人也就是朋友，他俩有着共同的敌人，结个盟，贡献一下相机抵御外来坑害倒也算是合理。 一旁的陆双双也从严多闻那里问了个大改，此刻着急地抓心挠肝，不等苏念熙坐稳，忙问：“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狠狠回击她一顿？” “没有啊，就让她以后消停点。” “啊…”陆双双明显很失望：“干嘛不直接把视频交给老师，让她知道我们的厉害！” “算了吧，暂时放过她。”其实苏念熙也知道，就算告诉老师也不过是批评一顿，班主任可能也只是以为林晚姜功课压力过大的异常行为。毕竟时学生的关键时期，谁也不希望把个很有前途的学生弄得声名狼藉，何况如今的小崽子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心理素质又差，要是有个万一……因而也就是批评教育为主。 何况，下了晚自习不回家，精心设计一个圈套等着人家钻，还偷偷藏在储物室录像。他们学校校风还算是朴实纯良的，周围人都懵懵懂懂，要是老师知道有这么个有心机的学生，以后不定拿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 不说这些老师，就是苏念熙自己若是带了这么个学生，肯定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又不是当间谍去取证，搞得这么尽心竭力，反而很吓人，说不定以后和这个学生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苏念熙也渐渐觉得有点心累，她这样一想，暂时倒也就放过了，反正证据一直在她手里，不怕那个林晚姜又小丑跳梁，人家闲，她可是很忙的。对其他同学来说，或许这个高三是摸着石头过河，可她已经渡过一次劫，又有了精精的详细规划，加上各色装备的加成，必须，不得不按着精精的计划在一次次月考中稳步前进，为了精精的业绩，也是为了她自己再次出发，或许能有更加合意的人生轨迹也说不定呢？她犹记得大学毕业找工作时，就曾经被心仪的公司拒之门外，甚至连投简历的资格都没有，“对不起，我们公司只招985学校毕业的学生。”虽然工作个几年，她也明白总有些差距可以毕业后的努力去弥补，考研，或者飞速成长的几年工作经验，可心中总会有点不甘吧。 她这个人倒是这点好，什么事情，说放下也就放下了。可惜周六清晨，她整了整书打算去教室自习时，鬼使神差想起来陆离的图书馆邀约，当时怎么头脑发昏就拒绝了呢，人家又不是真的请自己去约会，也就她了，还板正当着什么大事情一般。说不定是成人世界里头呆久了，渐渐忘记学生时代那种单纯的男女生友情。在她的世界里，似乎若是和没有女友的男生一同约个什么事情，仿佛渐渐会走向有点尴尬的境地，若是约个有女友的男生呢，更加麻烦，冷不防什么时候人女友就杀过来了。她也理解，所谓沉没成本嘛，人家毕竟在自家男友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可得时刻提防有人顺手就摘取了胜利果实。 可是回溯到中学时代，他们也会男生女生单独吃饭或者约个自习什么的啊，其实挺正常的。或许只是成人世界，到了一定年龄后，大家逐渐都以结婚为目的在寻找对象，男人和女人的友谊也渐渐变了味。 苏念熙没意识到自己给自己做了这么多心理建设，其实都是为了出尔反尔去一趟区图书馆。反正去哪都是自习，父母也不会太管，她在镜子前梳了好一阵子头发，总觉得今天的刘海特别奇怪，后悔昨天睡觉时姿势太随意。这刘海仿佛被烧红的夹子钳过，直愣愣地弯向一边，露出她的大半个额头，看起来一点也不飘逸。直到妈妈开始催她吃早餐，也没能力挽狂澜，只好作罢。 “妈，你觉得我今天刘海是不是很奇怪？”她往口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又咽下一口小米粥，含糊地问道，拒绝不停去，却还要努力把自己整个造型展示给老妈观看。 苏妈妈今天还算是有耐心，真的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说道：“没有啊，和平常一样。” “哪有，明明就不一样……”苏念熙嘟囔着，却发现精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坐在她放在对面椅子的书包上，对着自己一瞪眼：“差不多得了，你是去走秀还是自习。” 苏念熙不说话，背上书包就出了门。 三十一 手机和杂念一同关起来 苏念熙来的很早，区图书馆虽然开了门，不过里头倒也空荡荡的，寥寥几个人而已。当然，这时间对于一般人来说早，对于他们高三生来说，倒是稀松平常。 她扫了一遍大阅览室的浅棕色大方桌，四周的椅子都还是保持着昨天闭馆时的模样，整整齐齐嵌在桌底的空档里。陆离会不会在书架里找书呢？苏念熙回头望了望了一排排高至天花板的深棕色书架，心想，今天来早了一点，我可以去书架区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帮助学习的书？ 可惜，书架一排一排地找过去，心情也随着一点一点地往下跌落，陆离果真是没来的。她知道，一般大家自习的习惯，都是蹲守于某一个点，若是去学校，则一天都会待在那里，并不会随意更换地方。可她还是想确认一下，站在最后一个书架的角落，那里有扇小窗户，透出去隐约可以看见前头草坪里，香樟上面结起来的一层薄霜，也是昨夜北风呼啸的结果。 今天降了温，路上行人不多，仅有的几个也是行色匆匆。他们把围巾裹紧再裹紧，或是把大衣的领子立起来希望挡住一些寒风。苏念熙呆呆看了一会儿，知道陆离不会过来了，不知怎么的，心里空空的。 要不要问一下他？ 苏念熙被自己脑中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拿出手机，右手拇指的指腹在一格一格的键盘上面摩挲。手机里还真有陆离的号码，还是上次为了完成精精的任务，寻访那个什么十大高手时从别人那里问到的。 “你今天还来图书馆吗？” 苏念熙打下这行字，马上又一个一个删掉了。这算什么问题，若是带点偏见去读，竟然还能读出一股子幽怨的气氛来。 要不然…… “我今天来图书馆……” 还是不好，苏念熙心想，人家为什么要知道你今天干什么，这种以“我”开头的句子好像只适用于特别亲近的人，或者是莫名其妙搭讪的人，苏念熙不是前者，也不想做后者，于是动手又删了一条。 “你晃荡够了吗，已经八点半了！”精精好像观摩完了这个新到的地方，终于晃过来对着苏念熙说道。 “马上马上。”苏念熙被他催促地心里也着急，便顺手答出来：“你上次说要推荐给我的书，可以短信发给我名字吗？” 嗖。 信息已发送。 信息发完了，苏念熙才发现自己忘记署名了。她几经周折才拿来人家的号码，对方却是从来没存过她的。要是看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短信，说不定人家陆离都不一定会回复。 精精看她抱着手机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生气地说：“把手机静音，放在储物柜里。” “啊？可是我还要等回复……”苏念熙说着，声音低下去，她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回复。 “你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军国大事要处理？几个小时断联你会损失几百万吗？” 苏念熙垂头丧气，还不忘摇了摇头。 对啊，她能有什么大事非要手机不可？ “一个人要专心致志做手头上的事情，除了需要坚定不移的目标作为动力以外，也要小心诱惑。”精精又开始苦口婆心。 “有个实验说，给一组小朋友每人发颗糖果，并且告诉他们，如果可以坚持到半小时后研究人员回来，也不碰那颗糖果的话，就可以再得到两颗糖果。” “哦，”苏念熙打个哈欠，打断他说道：“这个实验我都听了好几百遍了，是不是后来有一部分小孩坚持住没有吃，然后他们后来的平均成绩和成就多于没有坚持住的小孩，说明人的耐力是成事的重要条件对吧？” 精精听她说完，却缓慢地摇了摇头：“后来有人查到，当年那批小孩里，坚持着没有吃糖果的大部分都是平日里常能吃到糖果的人，对他们来说，这个糖并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也就可以坚持住。可对于那些平常吃不到的小孩，糖果的诱惑力就很大了。” “注意到这一点，又有研究人员排除这个变量去做实验，却再也没能复制出这个实验。” “啊……”苏念熙没有听过这个老掉牙的实验原来还有后续故事，呆了一会儿。 “所以……” “所以说，不要试图挑战自己的毅力，既然不应该吃糖，为什么不把他们拿开呢？就像你们女生叫嚷着要减肥，却在目之所及堆满零食，还大晚上的看美食节目。既然决心减肥，就该把所有零食都送人算了，否则看着就会想吃。” 苏念熙心想这人怎么倒是挺了解女生的生活状态，忽然想八卦一下：“你怎么这么清楚，女朋友的亲身经历？” “前女友。” 哦……好吧，苏念熙不问了，不过她也在暗中吐槽，这么爱说教，难怪女朋友处不下去。心中这样想着，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把手机存起来之后，她倒是真的做到了心无旁骛，反正就算有人来短信她也接不着，干脆做着手头的事情。 这个叫做加成器的耳机也挺神奇，带了这么久，竟然也没有产生什么可怕的依赖性，反而她自己倒是成长出了几分专注力。有时忘记带耳机，却也实打实地学习了许久，感觉还挺欣慰。 周末各科老师都发了小卷子，所谓小卷子就是一张a4纸，两面打印，约莫十几道题。再加上原本的课后练习，周记作文，内容不算少了。苏念熙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完成了一半，伸了个懒腰，取了手机便想出去觅食。 人这种生物倒是挺奇怪的，存手机时感觉抓心挠肝地不自在，现在手机离开自己久了，倒是也没有多么想念。苏念熙直到来了图书馆外头一家饭馆，点好菜，才慢慢悠悠拿出手机。 有新短信。 难道是陆离回复了？ 苏念熙战战兢兢打开。 “请问你是哪位？？” 得，人家果然不知道你是谁。苏念熙的心慕地一沉，不过早有此想，感觉礼貌起见，还是应该回复一下。 却发现还有短信。 “刚才陆双双告诉我这个号码是苏念熙，对吧？哈哈哈，你好啊。你去图书馆了？” 陆离果然没有来，苏念熙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委屈感。她敲出个“是呀。”发了过去。 陆离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选择性失忆，说了半天也没有告诉她推荐的书目，不过，就这么聊两句也挺好的。 三十二 这算是出尔反尔? “我今天家里有事情就没去，不好意思啦。” “没事没事，谢谢啦。” 看陆离回复，苏念熙想着要不要再问一下书单的事情又觉得会不会有点死缠烂打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干脆收了手机，安心吃饭。 这两天喜欢口味清甜一点的风格，她点的是玉米炒火腿粒，嘎蹦跶蹦在嘴里碎裂的玉米吃起来十分畅爽，不知不觉也吃得见了底。 苏念熙回了自己的自习位置，图书馆的人来了又走，中午，极为吝啬的一点点阳光照在靠窗边书架上，照着那些大部头的名字，正好是码得整整齐齐，按照朝代顺序摆放的二十四史，看起来异常神圣。 她吃饱了饭，脑中昏昏沉沉，加之又看了两页阅读材料，很快就犯困睡着了。 最近仿佛中了邪，连做梦都是几个长得极像的单词在手拉手跳舞，又拼拼凑凑成了词组，她更觉得混乱。又梦见自己连一句最简单的古诗文也背不出来，仿佛巨石压在胸口，她恨不得模仿古代那些游街艺人，自己动手一刀劈开才好，不然只觉得闷的发慌。刹那又梦见考试结束铃声响了，数学卷子大题一道也没做，作文也是空白着交了卷。 她猛然身体一颤，慌慌张张醒来，叫道：“等一下，我还没做完！” 周围传来隐秘的笑声。 苏念熙只觉得那笑声晃得她脑袋一阵一阵地难受，睁开眼就，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不过是在图书馆写作业而已。也对，细细一想，方才那些事情也过于离谱了。 她想起来自己梦醒前喊出的那句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出什么声音了，偷偷装作还趴在桌上的模样，偷眼去瞧旁边那桌的人。 好像也是个高中女生，正憋着笑看她。完蛋，肯定是叫出声了，幸好这自习室的人平常或许也见过这种奇奇怪怪的高三生，同样他们也不是来看戏的，笑过后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苏念熙把微微发烫的脸贴在冰冷的桌面上，试图快速降温，存着某种想法，等脸上的灼热褪去，刚才的糗事也会被大家忘掉，她可以继续愉快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继续复习。 或许自习室里面太暖和了，苏念熙感觉自己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便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出门右转有个洗手间，她把冷冰冰的水拍在脸上，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思绪也慢慢回到正轨。虽然是冬日，但暖烘烘的房间内氧气明显不太充分，午睡醒来时常会有种“我是谁，我在哪里”的奇妙感觉，似乎身体醒来了，灵魂却没有。 她的身体转过来，就看见一张脸，笑着望向她。 苏念熙隔了好久才接上冗长的脑回路，导致盯着人家看了死久才开口：“陆……离，你怎么来了？” “家里事情差不多了，我就说要自习，老妈也就放人了。”陆离今天没穿校服，随便穿了件黑色厚外套，更显得皮肤白净。似乎有点怕风地拉起了拉链，高高地挡住整个颈部，随着他说话，在下巴上轻轻摩擦。可能是外头太冷，他脸颊有点冻得透明了，却让苏念熙恍然，仿佛是呈现出某种玉石般美好的质地。 “哦哦……”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之前挺盼望人家来的，如今陆离忽然过来了，不知为什么，她又觉得有点想离开。 “我早来了，看你在睡觉，就没打扰。” 苏念熙想起人家说不定还凑过来检查她有没有睡着，被这种幻想弄得脸上发红，自己刚睡醒，脸也是肿的，发型也不咋的，虽然往日里也不是什么大美女的形象，总是有种好像亏了什么的感觉，却忽然瞥见陆离嘴角封不住的笑意，这才想起…… “啊，那你不会也听到……” 陆离终于绷不住，扑哧一下子笑出来，此时二人已经进了自习室，他的声音在掉根针都听得见的房间里格外明显。苏念熙着急，忙回身去捂住陆离的嘴，声音是止住了，两个人却都是一愣。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尴尬的事情，你和人家很熟吗，居然敢去捂嘴，幸好这里不是学校，否则，明天就等着被唾沫淹死吧。 苏念熙毕竟也勉强算是久经沙场，她深刻明白这种事情，只要自己做出轻松自然地样子，一笔带过，那么尴尬程度至少可以减少一大半。 于是她手指微微动了动，尽量不那么僵硬地放下来，无名指的指腹还是不小心擦到了对方的下唇边缘。陆离可能也是一下子傻了，就这么任由她碰着，苏念熙觉得空气中暧昧的气息简直满得要溢出来，原来暧昧这种东西和男生的长相关系真的很大，如陆离这种翩翩少年，似乎天生有种能把小事化大的气场。 苏念熙知道必须得由她自己补救了。 “你给我闭嘴！”她决心使用釜底抽薪这一招，干脆把气氛一下子破坏掉。 陆离看见她故意做出那副恶狠狠的样子，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一般女生似乎都会沉浸在这种粉红色泡泡里吧，倒是她，非得亲手一个一个戳破。 于是也配合地耸耸肩，做出个无奈的表情。 陆离引着她走到书架后面，可惜上午那一点点日光也收了工，此时天色阴阴的，有些看不清楚书脊上的字迹了。 “之前说的参考书目，你可以看看这套……”陆离说着，把几本书找出来：“还有这位作家的风格，比较适合高考阅卷的口味，你有空也可以读一读。” 苏念熙看不清楚名字，挨近了一点。 她的头发睡得蓬松，毛毛乱乱地刮擦着陆离的一点点侧脸。苏念熙不算矮，不过也只能及到陆离鼻子的高度。陆离正指着一本书给她看，被挂的脸上麻酥酥，痒痒的，就忍不住伸手想拍一下。 可他不敢太用力，这一下在对方眼里，就成了个趁机摸头的小流氓。苏念熙自认是这群娃娃里的大姐头，要是让别人摸下头，估计得气得一蹦三尺高，偏偏是陆离，她憋下去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正色道：“敢摸我头？要收费的好吗！” 嘻嘻哈哈混过去，陆离说他的座位在苏念熙前面那一桌，她细看才发现，面前那桌的确有个位置堆着几本书，看来陆离真的是早就来了，她竟然没发现。 幸好，苏念熙有一瞬间在想，陆离会不会坐在她对面，或者是同桌，那她就别想好好复习了。陆离也说：“我来时你还没睡醒，感觉不要坐同一桌彼此都会专心一点。” “是是是。”苏念熙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三十三 取乎其上 两个人坐定，苏念熙才发现陆离果然坐得离她很远，约莫只能看见对方一个背影，连动作都看不清楚。 但男生的背影很好看，陆离属于坐姿比较端正的那种类型，只有头部微微垂下，露出后颈一片白色，看起来有点瘦却并不弱气的样子。苏念熙看着有点发愣，陆离忽然回头朝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她忙低头找书，想着得找个借口掩饰花痴的行径。 深呼吸，戴上加成器，苏念熙发现不坐在一起是有好处的，一个下午过去，她才如梦初醒。 把老师布置的材料作文写完，她长舒一口气，正打算翻翻陆离推荐的参考书，一抬头才发现陆离居然不在他原先的位置上了。 是去书架那里了？ 借着休息眼睛的由头，苏念熙在借书区晃悠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发现窗外暮色更浓，凑过去一看，可似乎不止是因为时间将近傍晚，好像就是比往日阴沉得多。 没有找到陆离，苏念熙也估摸着到了晚饭时间，回到桌前收拾东西，才发现左上角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字条。 “看你认真没敢打扰，我去买饭了，十分钟之内不联系我，就给你随便买一份。” 十分钟？ 苏念熙也不知道这字条放了多久，只好出去拿手机打电话给陆离。 “喂。” 陆离这个电话似乎接的十分艰难，隐约能听见哗哗和衣服摩擦的声音，似乎是把手机夹在耳朵边上接的。 “你……你去哪了？”苏念熙问。 “马上回来啦，给你买了鱼香茄子盖饭，可以吗？” 这么贴心？苏念熙闻言一愣，而且茄子正是她最喜欢的菜品之一。 电话里噼里啪啦几声，随后苏念熙就看见陆离晃晃悠悠出现在大门口，左手打着一把伞，右手拎着两个饭盒，侧着脸夹着一个手机，还要强撑着给她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笑容。 可苏念熙居然真的被帅到了，外头阴郁，却拦不住这少年的阳光，而且正好是饥肠辘辘的时候，有人送饭，当然是穿透云层的一道天光了。 诶不对，外头下雨了？ 苏念熙迎上去帮忙接东西，才发现外头下起了大雨。 在蓉城，夏天的雨比较讨人喜欢，往往是整个城市已经憋闷了好几天，就等着阵阵雷鸣过后，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来解闷。雨后街道如洗，绿树青草地也翠了好几分，主要是气温总能舒适一段时间，饭后开着窗，还有阵阵风凉丝丝的飘进来，一扫暑气。 冬日的雨就不怎么受待见了，蓉城的冬原本就湿漉漉，冷飕飕的，加上一场虽然不如夏天那样瓢泼，却偏偏连绵不绝的雨。 这湿度一大，连体感温度都比平常低了好几度，走在屋外，冷不防几点雨丝飘进衣领里，只感觉仿佛是掉进了几片冰屑。 一般下起雨的时候，蓉城的市民基本上都会逃避出门，那种独自吹着冷风走的滋味，真是孤独又难受。 可是陆离就这么出去了，苏念熙看他为了打电话，一侧肩膀有些被淋湿了，心里过意不去，说道：“你可以叫我一起啊。” “诶，难得看你学那么认真嘛。”陆离开玩笑。 苏念熙推他一把：“什么叫难得，切。” “那我也可以回家去吃啊，反正今天也泡了一天图书馆，算是功德圆满。”苏念熙找了外头休息区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来说道。 “那可不行，就是怕你走才多买了晚饭的。”陆离忙说。 “啊？”苏念熙听他这话说的暧昧，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虽然图书馆环境很好，不过感觉有个同学在，更有学校的氛围呢，我也会自律一点。”陆离低头打开饭盒，解释道。 “哦。”苏念熙放心了一点，却没有很高兴。 “对了，”苏念熙挑着碗里的姜片，问：“你成绩那么好，是不是已经有了高考志愿的目标学校？” 陆离侧头看看外头的雨，说：“恩，我从进高中开始，就把青渊大学当做自己的志愿了。” “哇……”青白二校的地位自不用说，苏念熙却是很少遇见那么早就定了规划的。 但她很想问点煞风景的，坐在椅子上扭捏好久，终于还是问出来：“那么早？那要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万一最后没有考上青渊……” 她很怕惹恼了对方，不过，陆离似乎很是平静，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总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去早早定下目标啊。”他说。 “如果你瞄准月亮，即使迷失，也会落在星辰之间。” 这句话击中了苏念熙，她呆呆地咀嚼意味，连饭都忘记吃了。方才翻作文素材时，似乎也看见一句相似的话……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两千年前的孔夫子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吧。 陆离微笑道：“对，你这句话更好。”苏念熙怀疑陆离作为个语文老师的宠儿，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只是不想太招摇才没说出口而已，以免有掉书袋之嫌。 “那你呢，想考什么学校？” 苏念熙仿佛受到了鼓舞，也鼓足勇气说：“和你一样，你不会笑我吧？”她大学时的那个专业，其实国内最最顶尖的教授就是在青渊，说起来当时也是魂牵梦萦了好久。 说完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什么叫“和你一样”，说的好像是追着人家的脚步报考大学一样。她慌忙解释：“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正好我喜欢的专业也是青渊比较……” 见她语无伦次，陆离似乎打算网开一面，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为了某个很崇拜的教授。” “没关系啊，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定下自己的目标努力就好了，高三的复习不像其他，真真正正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对得起自己就行。” 苏念熙和他一席对谈，觉得豁然开朗，对啊，从前的自己过于在意面子，成败这些虚浮表面的东西。甚至因此阻滞了努力的脚步，好像一只咸鱼，不努力就不会失败，这种可怕的想法时不时要来脑海里转一圈。 三十四 冬夜一杯关东煮 大学时班上有个同学，比谁都努力，可考试成绩一出来，前头名次永远没有她。可她从不气馁，依旧努力，如今在美国读博士，虽然没有什么惊人事迹，却也混的不差。他们上学那会儿，平日里也会嘲笑那个努力却成绩总不见好的同学. “这次考试还是没进前三十，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坚持下来？” “可能学习方法不对吧，或者基础差比较吃力。” 可在苏念熙们讲着风凉话的时候，那姑娘已经默默背着大书包出门了，远看好像一只默默前行的蜗牛。 苏念熙有时就会想，若是我努力了，却没有成果，岂不是很丢脸。 现今在高三生里面拼杀，总觉得有精精保驾护航，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可她也不敢保证能考上青白那样的名校，因而从不对人言及自己理想。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恩，现在明白还不算晚。 其实冬夜的雨淅淅沥沥，配着室内的暖气很容易营造出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不过苏念熙每回抬头看一眼陆离的背影，就能清醒许多。她是个有点爱面子的人，心想若是打瞌睡或者散漫了，让陆离正好发现，岂不是太丢人？ 加成器也在给她源源不断的动力，陆离似乎挺会挑店子的，买的那家茄子硬生生炒出了肉的味道，却又不会太油。好吃的东西是可以带给人愉悦感的，苏念熙就沉醉在这样欢愉的海洋学习着。 晚上她的大计划是计时做完一套英语试卷并且自己对答案分析，这种整块儿的任务完成起来很容易就不会注意时间。直到她终于扔下笔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陆离正在看一本不知道什么书。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好像是一本金庸的小说《连城诀》，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学神就是厉害，居然还有时间看武侠小说，她可不行，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苏念熙虽然知道同一个中学的学生智商差别不至于太大，却也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人家做得，不代表她也可以。 虽说一些经典小说，读了也可以在作文中用作辅证，可毕竟她需要补足的各科内容实在太多，怕是费不起那个时间。何况，高三压力大生活又单调，很容易会被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一本小说，可能让你一头栽进去，半天也就过去了。 陆离居然也没有入了迷，一下子就发觉她站旁边，立马笑笑，开始收书。 念熙看他东西似乎早已经收拾好，只是在等她，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这人真是礼貌又客气。 出了自习室，雨仍未停，苏念熙早上出门大大咧咧，根本没想着拿伞的事情。还是陆离说他过来时，母亲说是要下雨，非得让他带了把伞。 这样一来，两个人就只好共伞了。 苏念熙本来不觉得男女共伞是什么尴尬的事情，可惜她平常无比活跃的语言中枢这下好像歇菜了一般，只是看着陆离撑着那把黑伞的边缘，水细细落下，浇湿了他的左肩，这个年龄的男生，居然也学会了几分绅士风度。 她不说话，陆离也没有开口。苏念熙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简直堕了她活泼开朗的威名，只好没话找话。 “真佩服，高三还能读小说，我就不敢。” “哦，都是我熟读过好多次的小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1984，还有几本武侠，平常偶尔拿出来翻个几分钟而已。” 难怪他不担心自己沉醉其中，苏念熙就是个只喜欢读新书的人，典型的囫囵吞枣，快速读完，绝不再看第二遍。 “刚才看你在读《连城诀》啊？” “嗯，金庸小说里气质很特别的一本。” 苏念熙看过，大约记得一点点情节，她明白“特别”的意思。 “感觉这本书里，基本上没有好人呢。”她低语。 为了利益，父亲活埋女儿，同门师兄弟相残，青梅竹马反目，最后那些人全死在了永生追求的宝库里。 男主好像永远一个人茫茫行走在黑暗中，不见天日，不辨去路。 陆离怎么会喜欢如此黑暗的小说？苏念熙心想，她是绝不愿意去读第二遍的。 “哈哈，原来你也看过，算了不说这个，我们高三生本来就已经很苦逼了。”陆离见苏念熙沉默下来，忙把话题转走了。 苏念熙也跟着他瞎聊，却在想，可能外表开朗，小太阳一般照耀所有人的那个人，只是隐藏起了内心一点黑暗吧。 说起明天计划，陆离言明自己得在家复习，而苏念熙正好也打算早上若是晴了去跑个步，却发现已经快到家附近了。 陆离是特意送她回来的？ 苏念熙脸上发梢，幸好路灯昏暗，她说：“雨也小了，你家在哪边啊，不用管我啦。” 陆离扬眉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不也是那个方向？” 也对，上次去操场跑步隐约还见过陆离，估计也住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凑巧的，班上高三的学生家长可以租住的区域也就这么几块，苏念熙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雨水不多，却带来阵阵寒意，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若只是温度低点倒不算什么。可一旦夹杂上了与，这湿度就如同长了蚊子嘴一般的钉刺，趁其不备，就能细细密密钉入你的四肢百骸。 苏念熙就中了招，她感觉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不行不行，这种时候，她可不能中招。陆离仿佛有点担心她，看了两眼，随后说：“等一下啊。” 他把伞交到苏念熙手中，急急忙忙跑去旁边一家便利店，不久，便碰着个大纸杯出来。 海带，萝卜，鱼丸……一杯冒着热气的关东煮，的确是符合冬夜的食物。 “吃点吧，万一明天感冒了，你爸妈杀过来找我算账怎么办。” 苏念熙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咬了一口萝卜，“你也吃点？”陆离也不讲客气，自给自足拿了一串鱼丸吃起来。 到了苏家小区门口，二人也就散了。只是苏念熙走了数步，却回了头，借着栏杆的掩护，默默看着陆离走远的背影，好像有了某种多年未觉，特别的感觉，她笑笑。 不知道是陆离那杯关东煮真的驱散了寒意，还是自己连日来的身体锻炼有了效果，反正次日苏念熙醒来，觉得神清气爽，毫无感冒之兆。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止，碧空如洗，她也从从容容换好运动服出了门。 三十五 本学期已过半 坚持了一段时间，苏念熙已经越来越喜欢慢跑的感觉。好像不管之前的心情有多么糟糕，只要站在在那红色塑胶跑道上面，随随意意跑起来，不需要很快的速度，一切都会被抛诸脑后。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苏念熙慢慢地在操场上走着，现在跑步有一点不好，冰冷的风直直地涌进她的胸腔。就算是现在停下来，仍然可以感受到，冷空气需要她的五脏六腑许久才可以捂热。 “我看，下周开始，要不然换成室内锻炼吧。”精精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在她耳边说道：“往后走，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室外跑步，我怕你这身体素质太勉强了。” “也行。”苏念熙想起自家还有个跑步机，可以想办法搬到如今住的租住房里使用。家中买健身器材似乎总是只能抵御一段时间的兴致，约莫用几个月，也就慢慢闲置了。 别说健身器材，苏念熙想到自己那些同事朋友，一时之间想健身了，办张卡，去个几次也就打入冷宫。人或许都有种积极追求的倾向，可是要把这种倾向变为长期，可持续的行动，却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让苏念熙来说，她觉得总该是一种目标，兴趣和毅力的综合结果。 就拿健身这件事来说，每个人喜欢的运动各不相同，不需要一味地去模仿他人的成功模式，就好像她喜欢跑步，时间不算太充裕，目前的节奏就是最适合自己的。给自己定一个诸如坚持一整年的目标，好好完成即可。 她觉得自己总结得不错，喝了一口刚买的水才发现身旁的精精好像沉默了许久。 精精发现苏念熙在看自己，终于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和陆离一起回来的？” 念熙一怔，奇怪，怎么忽然有种小时候和男生一起有说有笑走回来，被父母在窗台发现，而后质问的感觉。 不过她都老大不小了，在她这个年龄，老妈可是巴不得自己天天有男生给送回来，于是回敬：“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不要着急炸毛好么，除非你心里有鬼。”精精也急了，苏念熙可不是真的高中生，他觉得自己提一提也就算了。 “你放心，我才没有旁的想法，谈恋爱这种事情，太麻烦了。”苏念熙无所谓地说：“何况，我也不至于去和一个高中生浪费时间吧。” 精精倒是可以理解她的想法，到了他所处的那个年代，女生对于婚姻的无所谓态度愈发明显，经济能力强但又喜欢小孩的，甚至就自己生一个独自抚养。 不过，实验中心的约束倒也不是方方面面都管，基本上只要不是真的影响到实验结果的重要变量，他们协助者都不需要去管。那他是怎么回事，这种不舒坦的感觉仿佛一棵小苗缓缓地生长，慢慢地擦着他的心里某处，并不太喜欢的麻痒感觉。 “行了，走吧，请你吃一口蛋奶酥？”苏念熙倒是没怎么在意，她是真的没这方面打算，难得穿越一次，好好学习就行，毕竟是她自己的人生重塑，总是要上心一些。何况，她觉得陆离待她虽然好，却也不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不过是原本性格所致吧。 …… 按照陆离推荐书目上的介绍，苏念熙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就能爆发提分，至少不会如平常考试作文那样就算写完了，心里也没个定准。 冬天里的太阳好像常常只是个摆设，看着明晃晃的挂在天空，却一点暖意也感受不到。在这个星期，难得正经暖和了几天，同学们都像久旱逢了甘霖，呼啦啦全跑到栏杆边晒着太阳背书。 虽然天气好，可大家心情都不算太阳光，因为接下来几天就是第四次月考，同时，因为学期已经过半，也差不多到了要开家长会的时间。 苏念熙照常努力，心无旁骛，这次月考的语文感觉写的作文似乎能隐约明白一点点老师的判卷思路，不像平时，出分数感觉都是看运气。经过各种挤时间背单词和语法结构，英语也算有点起色。 很奇怪，这个科目她原本很不喜欢。那会儿填志愿时，苏妈妈秉承着他们那一辈的喜好，非要苏念熙也填了个英语专业。她心中不喜，不过看了看那学校英语专业的分数线，估摸着自己也考不上，干脆填了少点念叨。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太喜欢英语，可这一科又很可怕地要伴随你长长久久。中考，高考自不必说，还有大学四六级，考研英语，出国的托福雅思，甚至工作后的职称英语和中高口。 念熙有时候盘算，如果把每个人每考一科的数据统计下来，想必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定是英语。 虽说现在大家都在呼吁着改变课程结构，不必再给英语那么高的分量，可它好像成了一个阴魂不散的随行者，说起来也就是一种工具，可掌握不好，它就是魔鬼了。 苏念熙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蛮有意思的，现在英语成绩上来了，它好像就从一个无处不在的渣男变成了个可以偶尔谈谈心的大姐姐。 果然自己的成绩也会影响对某一科的喜好，苏念熙想想，好像的确没见过有人某个科目考得特别好却特别讨厌的。 终于，噩梦般的两天月考结束了，最后一科的数学试卷收上去的时候，苏念熙艰难地扭了扭脖子，又揉揉手腕，感觉这样的考试，简直不止是对脑力，也是体力的挑战。 现在天气转凉，跑步总觉得不太爽利，想起来了同年级的周冰兰周丽兰两姐妹，听说就很爱爬附件这座西山，或许又是另一种体验。 “周末去爬山吧？”她想到什么说什么。 “啊？”陆双双还搓着手指发呆，估计是考懵了。 “去~爬~山~”苏念熙在她耳边大声重复。 “诶……”陆双双一张脸都垮着，趴在桌上：“可算了吧，我这还生死未卜呢。”她忽然警觉地坐起来，上下左右观察苏念熙：“你怎么兴致这么高，是不是考得很好？” 三十六 家长会，无处可去 苏念熙呵呵干笑两声，“卷子估计都还没送到老师手上呢……我哪儿能知道。”随后马上开始洗脑宣传：“登高望远，登西山而小天下，有助于提升身体素质，净化心灵……” 后头的阳同学马上接话：“这么好玩？带我一个呗。” “不带。”苏念熙干脆利落拒绝了他，看着阳扬做出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陆双双十分悲壮地拉住她的手，说道：“熙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要看周末，母后开完家长会回去心情如何，才知道能不能出门。” 对哦，家长会，苏念熙都快忘了期中的这项大型活动了。 从前上学的时候，家长会就仿佛是一道清清楚楚的分割线，预示半个学区的结束。而这四分之一学年的功过，似乎都须得那一纸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来评判。 苏念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等着求职考试结束出成绩，工作里出了纰漏等着挨训，等着上个月的信用卡催款账单，恋爱几个月惨遭莫名其妙的分手，得知同龄人如何赚钱养家生活富足。成年人世界的苦难说起来没有哪件不是大事，与之相比，一次月考成绩真的不算啥。 可在那个阶段，心中记挂的事件，严重程度却完全不会输给丢工作，经济困难，找不到对象之类。小学时会觉得忘记了某项作业是大事，中学时觉得成绩退步是了不得的事情，大学觉得失恋就是世界末日，当下的自己也值得好好抚慰，其实就说二十五岁的苏念熙，若是再过二十年回头看，那些买房买车，工作升职的问题，也可能都不再是问题了，人们又会被新的烦恼所充满。 眼下这个家长会，苏念熙发现还是精精的指导和之前的学习积累给了她信心，就算稍稍差一点，她也有自信能爬起来再战。反正当年父母也没有对她的成绩显示出多么夸张的关心，她知道他们是关心的，只是不愿意显示出来给她压力。想一想，要是自己还是如第一次月考那般鬼混着，说不定也无颜见江东父母，人或许还是看站在哪个屋檐下，如今的苏念熙虽然站在十七岁的天空下，恐怕还是得为了成绩排名低一低头。 她有点理解陆双双的感受了，担心成绩不符合预期，却又有点茫然，独自于旷野中摸索出路，那种感觉恐怕真的很难受。苏念熙庆幸自己有了精精这个好老师，总能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有了某种引导，一个人总是能走得从容一点。 高三的考试多，同学晚上又基本上都在教室自习，并没有像平常大考之前那样把课桌收拾归类，并且把一半放在教室后门。如此一来，似乎更加没有了考试的那种感觉，不过，月月考，周周考，人都已经麻木了，也不在意这些。 零碎时间帮老师登记成绩，苏念熙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次月考她还算是符合自己的期望，周五下午，全年级统一开家长会，学生其实按理说也就放假了，可没什么人想离校。往常一说起下午不用上课，各自就想着出去玩耍，可今天是家长会，还是月考后的家长会，老爸老妈回来后的脸色还不定怎样，连那几个喜欢逃课出去的男生也没提要去打游戏的事情。 若是不回家，好像也不知道该呆哪里，教室里已经被家长们占领，偌大一个校园，竟然没有这帮人的去处。 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家长们都终于照的各自班级入了座。 “回家去？”几个少年拍着栏杆发呆，方正问。 “不想回去，回去也很无聊。”可能是死刑宣判前的沉寂，总觉得回去了就是一个人等结果，总比许多人一起等要好。 苏念熙明白，这种情绪不佳的时候，有个一帮子朋友陪着，虽然没什么实际用途，总比孤独等待要强。 “要不然……去星巴巴自习？” 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 这还是苏念熙上大学时的一项活动，每逢考试月的时候，同班常有人约着去附近的快餐店或者咖啡馆复习，买份简餐，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苏念熙此刻想法很简单，不愿回家，不敢出去玩，干脆一起去自习。 “要不然……去也行？”陆双双弱弱地提了一句。 十五分钟后，五六个人就坐在了店里，还没有到下班时间，不算什么高峰期。周围没坐几个人，安静中放着一首悠扬的英文歌，苏念熙从前觉得这种西餐厅咖啡馆选歌都很有品味，直到有天刷一个听歌app，发现各种歌单。 “西餐厅必备歌曲” “咖啡馆经典一百首” “小情调歌单” …… 点进去听了几首，果然都是熟悉的旋律。好吧，原来情调这种东西也是可以模式化制造的。 店员比较随和，也可能是看着人少，不会影响她生意，还一人送了杯白水。 “哇，我还没在咖啡馆自习过，有种白领的感觉~”陆双双说道，苏念熙知道，那会儿她们爱看一部十分红火的都市言情剧，里头男主就是在咖啡馆里写材料时第一次遇见女主。咖啡香气似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配着舒缓的钢琴小调，两个人就这么一见钟情。 同学们自习着，但看得出来有点兴奋。苏念熙忽然想，偶尔换一下自习环境也不错，新鲜的氛围对于学生来说或许是种有效的刺激，因而，这一个下午大家效率居然都不低，阳扬还低声问了方正一道题目。 三十七 奇怪的陆妈妈和嗜甜学神 一眨眼就到了五点多，估摸着家长会也该结束，咖啡馆小队分出几个打算直接回家的，其余人又回了学校。三五个人走在街上，虽然完全称不上浩浩荡荡，可有说有笑，一派纯真少年的气度，谁能想到之前好几人心里还惴惴不安着，高三生说起来工作就是学习，一个下午的复习给了他们某种自信，某种底气，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面对班主任和家长。 苏念熙则是在想其他事情，男生女生这样笑笑闹闹在街上走过，似乎从毕业以后就从未有过了，二十五岁，如果还做这种事情，不是幼稚就是喝醉了酒。 “跟你说，上回我在家里，端着杯水绊了一跤，我妈过来居然先问水有没有破湿他的地毯！”阳扬正在分享他的糗事。 “哈哈哈，果然是亲生的。”陆双双笑道。 念熙也跟着阳扬所讲的话一笑，突然觉得自己虽然今时今刻就身处此地，可虚空中仿佛生出另一个自己，正俯瞰着这群同学少年，一副很是怀念的样子。 还没到教室门前，楼梯口缓缓走下来两个人，苏念熙本在安抚陆双双，忽然一瞥见是陆离，跟着一位打扮很是精致的中年女性。其实她长得很年轻，只是穿着看得出成熟且价值不菲。剪一个利落的男式短发，碎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耳后，更显得她下颌美丽精巧，尤其是那个尖尖的下巴，与相遇的这帮稚气未脱，脸颊还余着婴儿肥的女孩子形成鲜明对比。 是陆离的母亲吗？苏念熙之前听他说家里人非要塞把伞给他，脑补了一个微微胖又有点啰嗦的母亲形象，谁知道居然是这种干练的女性高管风，还暗自咋舌，只觉得自己就算到了二十五那会儿，也一点也没有朝这个方向发展的迹象，或许就是本身的性格阻滞了吧。 他母亲面沉似水，苏念熙暗自回忆，印象中陆离这次月考也没有掉什么名次啊。她去老师办公室帮忙写成绩册的时候，也“顺便”瞄了一眼年级总排名。自己美其名曰看一下陆离周末复习有没有被她坑到，万一人家少看了几页书，少刷了几套题，又或者那天晚上回去感冒了什么的，好像都是她的罪过了。 可他考得不错啊，难道他们家属于那种“没考第一就算考砸”的吗？ 边想边挪着步子，苏念熙也与陆离错了肩，不说那几个平常也打篮球的男生，就是陆双双，也总是认识陆离的。她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陆离，阿姨好！” 苏念熙干脆跟着也朝他微笑一下，却摄于人家母亲那个气场不敢再多话。果然，陆离好像也不怎么高兴，叫了一下双双表示回应，却完全没有理会苏念熙。 苏念熙有点受挫，上回图书馆还挺熟路的，怎么这次就……她等着二人走过去，做出副八卦的样子问双双：“哇，他们学霸考那么好家长也会不高兴吗？” “我也和他爸妈见得不多，”陆双双眼神也还停留在陆离身上，继续说：“只觉得阿姨对陆离挺严厉的。” “怎么会见得不多？”苏念熙奇道，虽说是远方亲戚，不过若是两家子女都在同学校一个年级，似乎总该多些来往啊，尤其是陆离在父辈眼中总该是“优秀”的代名词，难道双双父母不会想取取经之类的？ “诶，他们家气氛总是怪怪的，我说不好……”双双说了两句，不知道是觉得不好背后议论，还是真的形容不出来，最终闭了口。 这下可好，苏念熙就为着这句“怪怪的”，简直要脑补一场大戏，甚至把《连城决》里的昏暗剧情都想结合进来。幸好迎面撞见自己老妈笑眯眯和老师谈完出了门，看见她，立马收了笑容，不过笑意还是从她的口中话语溢出来。 “老师说你还有努力的空间啊，以后也要加油。” 苏念熙嘴上乖巧地答应，心里却明白母亲其实很高兴，只是装作若无其事。二十五岁的年龄，身边稍微年长一点的姐姐们陆续结婚生子，她好像处在两代人的边缘线上，时而理解少年人的自由心性，时而理解长一辈的谨慎小心，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自觉生活态度是最最靠谱的，恨不能打开子女的脑袋灌进去，唯愿他们日后少受点风霜。不过，少年人却迫不及待要出去经历一番，即使摔倒了也无妨。 周围同学也读懂了，心领神会，各自去寻着父母回家。 不过总的来说，一个家长会还是有奇效的，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后来的那一周，被高三包了的那几层楼都一派欣欣向荣的气氛，随处可见在楼道里背单词的同学，办公室里问问题的同学也超了一倍，苏念熙时常一下课就奔过去，却硬是插不上队，干脆去问何源书。 上回受了精精的教育过后，苏念熙铭记于内，时常带些零食什么的在班上分享。虽然男生天性不如女生爱零食，不过总归是每天掐着点刷题补课的高三，男生的新陈代谢又高，时常没到饭点就饿了，苏念熙常常发些小零食拯救这些人，一来二去，也就形成了某种默契。 有时下课，就能看见几个相熟的同学过来问有没有东西吃，尤其是何源书，他好像非常不愿意下楼去小卖部购物，似乎嫌麻烦。有天第四节课之前，苏念熙照旧没有拦到罗老师，看着那个密密麻麻却看不懂的解析发呆，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放弃，捧着书就去了何源书那里。 大神居然在咬着笔发呆。 苏念熙非常不好意思地打断他的闲暇时光，问完了题目，正打算离开，却袖口一紧。 “你还有东西吃吗？” 何源书居然扯着她的衣袖，完了完了，苏念熙瞬间有种对待乖巧弟弟的同情喷涌出来，她重重点头，然后立马冲回座位拿了一小块巧克力。 这是她带来准备自己吃的，不过上午倒是不饿，何况现在渐渐注意身材，不需要的零食时间皆可以推迟。苏念熙知道何源书最喜欢甜食，不知道是不是耗脑容量太过的缘故，想来聪明人都喜食甜应该是有原因的。甜食含着糖分，是最快供给身体营养的物质，的确也适合。 何源书十分开心地撕开包装就吃了这巧克力，里头还有点果仁，吃起来嘣嘣脆，苏念熙题已经问完，也就默默退下了。 “你的零食不是发完了吗，怎么还有？”陆双双惊讶大叫。 苏念熙把她嘴里的一口虾条塞进去，说道：“虾条还堵不住你的嘴？” “诶呀，你该不会专门给人家何源书留了吧，别呀，那我们家陆离怎么办哪……”双双故意做出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 苏念熙一挥掌拍过去：“学神是需要供起来的，你懂什么！”两个人闹作一团。 三十八 停电了 过了冬至，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那会儿教室里还没有空调什么的，取暖基本上靠抖。苏念熙捧着个软萌萌的龙猫走进来，龙猫笑嘻嘻，内里塞满棉花，两侧开了口，可以把手揣进去暖着，午休也可以当个小枕头，班里很多人都买了。 苏念熙看了一眼今天留的作业，很多，不过也不是都需要做完。往高三后面走，渐渐有些学生层次的分化，需要巩固基础的，需要提升一个能力级别的，或者需要查漏补缺的，可以自己选择着做一些练习册。等老师带班复习到这个模块时，就会选择一些有代表性的知识点或易错题讲解。 带上加成器，呼啦啦把生物实验题专项小试卷和英语写完，苏念熙脑子里还一堆叽里咕噜的外文没有转换过来，突然，啪嗒一声。 接着，整个教室陷入一片黑暗。 原本校园里就很宁静，可总还有人翻书的响动，快要报废的几根日光灯管老态龙钟发出嗞嗞的声音，不敢打扰周围人的那种低声讨论…… 可这样一黑，大家似乎都愣住了，好几十秒，无人动弹。苏念熙想着，学校里不是有备用电源吗，怎么也会停电？ 过了这短暂而漫长的半分钟，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中视物，估计其他人也是，楼下不知哪个班居然还爆发出一阵欢呼。 苏念熙忍笑，看来这时平时压迫太过，小小一次停电也值得他们庆贺。停电又怎么样，还不是各回各家，不过枯燥生活有点小插曲总是好的。 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同学不小心的口误，路上看见的搞笑见闻，喜欢的漫画更新，那种欢乐都能被无限次的放大。仿佛整个高三就是一杯难喝得提神醒脑的苦茶，只要稍稍吃一点点蜂蜜，便觉得甜度如被千百倍地放大，而印象深刻，可以记着许久。在自己难熬的时刻，拿出这颗珍藏的糖果悄悄舔一口，便足矣。 苏念熙忽然叹口气，苦中作乐，也是不容易。听动静，陆双双已经开始收拾书包，顺便问苏念熙：“要不要去我家一起自习。”她家很近，就在后校门那块儿，念熙也开始考虑。班上经过最初的沉寂之后，仿佛鱼群被忽然扔进水里东西吓了一跳，观察一小会儿，如今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有人大声邀约，看不清楚就隔空喊起了话。 可能是那个班级的呼声太欢脱，苏念熙听着后头有人正在窃窃私语的时候，走廊里就响起了明显是老师的脚步声，听着是双皮鞋，主要是脚步稳重，不会特别快。 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拍拍手，这是班主任常喜欢使用的安静指令，班里马上习惯性地静了静。 “不会来电了，各自回家吧。” 语气不对，声音更不像刘老师。 原来是班上最皮的一个男生，姓侯，名鑫，外号就叫瘦猴，成功地模仿了班主任。 班里哄堂大笑，都知道他在搞怪。侯鑫也笑嘻嘻抹着手，没发现有个比他略高的身影立在身后。 “侯鑫，你干嘛呢？” 低沉，是年级组长的声音，从广播里都听过好几次。 全班安静下来，侯鑫仿佛成了个尾巴着了火的猴子，忙不迭窜回了座位。 没人敢说话，不过还是能听见窃笑，反正没灯光，从笑声也判断不出来是谁。 年级组长的影子没动，明显是按照往常的习惯扫视了班里一圈，或许是想看看有没有趁乱走掉的学生，也不知道这黑黢黢的，他看见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可能是终于响起来晚自习并非强制参加，也就清了清嗓子，说：“学校很快会开启备用电源，请同学还尽量呆在自己座位上等来电，否则摸黑出门也不太安全。” 说完他就走了，估计是要去通知下一个班。 同学沉默了一会儿，有个人小声说：“没电还不能回去啦？” 侯鑫早已经按耐不住，嗖嗖钻出去，如同一个间谍悄悄察看一圈，回来宣布：“连班主任都走啦，办公室都快锁门了。” 也是，人家老师也是有自己的生活，没电，没灯，没电脑，他们呆坐在这儿干嘛？苏念熙班上也有人邀着说回去算了，黑灯瞎火的能干啥？ “能讲鬼故事啊！”好像是阳扬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说完，还拿笔敲了一下铁质的课桌脚，发出当的一声，尾音被拖得十分悠长，长得渗人。 居然还颇有些人响应，苏念熙心想，他们平常生活是有多无趣。其实她隐约记得这一次停电，却不太记得细节，估计也没停出什么乱子吧。 往常她是绝对不会参与这种鬼故事夜谈活动的，据说只有两种人不怕看恐怖片，第一类是永远不看的，没看过就不会有想象的空间；第二种则是看到吐，阅片数量大到过尽千帆，沧海桑田，仿佛经历了脱敏疗法，再怎么看都没感觉。 她就决心要做第一种人，看到此类活动马上摇手避之不及。今天她忽然心血来潮，反正这回穿越，就相当于重活一次高三，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玩呢？ 当然，她不愿意承认，如今就算想逃出去难度也很大。她坐在窗边，阳扬坐后头，陆双双虽然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却明明是恋恋不舍地坐下了。其他人涌过来参加，把苏念熙牢牢堵在墙角。她只觉得若是现在杀开一条血路出去，倒是也来得及，但实在是太怂，有损她“熙姐”的名号，干脆就强压下心中惊惧，坐定在原地。 三十九 你是谁 “咳咳……”阳扬清了清嗓子：“都找到位置了吧。” 周围的同学已经有点看不清楚脸，陆双双这货居然哆哆嗦嗦摸出了一个香薰蜡烛：“我中午在精品店看着好看就买了……也没想到晚上会停电……” 早有侯鑫一把拿过来，打火机点上，微微弱弱一点光，闪烁在苏念熙的面前，映在陆双双期待又有点害怕的脸，阳扬诡异而自得的笑脸。 “诶不对啊，你怎么有打火机，从实招来。”也有人心思不在鬼故事上面，班长王峥忽然说道。 “捡的，捡的。”侯鑫笑嘻嘻摸着头。 鬼才信，苏念熙知道他们几个早有不良记录，不过现在也没人想追究。 “行了行了，不想听的就挪过去一点。”阳扬说道，王铮好像也不是真的想管，他还是踏踏实实坐下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念熙憋笑，果然屯在这儿的都是想听的人。 “赶紧开始吧，等下万一来电了才扫兴。”有人嚷着。 阳扬收了笑脸，他的脸很白，却在烛火里透出一点阴森森的感觉：“附近的三生大学有个登山社，你们听过没？” 众人都在摇头。 那是当然，在座的都是些高中生，虽然离得很近，可也没人知道三生大学有些什么社团。只有苏念熙拼命回想，大学时社团招新，好像的确听过个登山社的名头，只是并没有什么名气，她也没有哪个朋友有这方面兴趣。 大学社团虽然说起来就是凭着兴趣在运营着，其实也挺考验组织者的各方面能力，除了招新时卖力吆喝之外，还有多多拉些赞助。 社团不像学生会，完全没有校方的经济支持，只能靠着自给自足。这种时候，社长的外联能力就能体现一番，拉到的赞助档次高，钱多，举办的活动自然会更有吸引力。平常也要费尽心思想些可行又有趣的活动，让社员觉得物有所值。 这个什么登山社，估计不是什么大社，苏念熙奇怪，阳扬提它干什么？ “我认识一个哥哥就是这个登山社的老社员，他就告诉过我一件事，你们今天听了，决不能外传。” “什么事？”阳扬这句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陆双双恨不得把耳朵凑过去听，苏念熙看了好笑，这种欲擒故纵，虚张声势，简直是鬼故事的开头范本。 阳扬故作神秘，停了一拍，同时望了一下四周，似乎担心还有外人听了去，在坐的人听得心里如猫爪挠着痒痒，难受万分。 终于，他开口了。 “他说他们社团前几在学校里拿了奖，当时十分红火。有一回，七个社员约好一同去某座高海拔雪山登顶。” “七个人中有一对情侣，男生是带头的社长，那个女孩跟着大部队走到山脚下时，不小心感冒了，越来越严重，社长就担心她上去后有危险，便指令她在山腰的行者小木屋等候。” “雪山上没有信号，剩下六个人上去便无法联系，女孩焦急地在山下等了好几天，终于见他们回来了，心里十分高兴。” “这时，她却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并不在其中。” “其他队员一脸沉痛，告诉她，社长在上山途中不小心摔落而亡，他们奋力寻找也找不到尸体。” “今天原来是社长的头七，他们担心社长的冤魂会回来寻找女朋友并带她走，决定手拉手把女孩围在中心，利用自己身上的阳气保护女孩。” “都找到位置了吧，安排的那个男生说。” “女孩被围在中心，战战兢兢却又不敢相信。” “到了午夜，她的男朋友真的回来了。” “这个男孩沾了半身的血，扑过来拉住她，并说道。” “快跟我走，半路上遇见雪崩，他们已经全部死了，只有我活下来了。” 阳扬将这个故事时，周围简直陷入绝对的安静。苏念熙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她也发不出声音，仿佛有人摁住了她的喉咙，只能勉强呼吸。 陆双双的身体微微颤抖。 苏念熙发现自己周围正好坐了五个人，加上双双和她，正是七个人。 突然，从后面扑过来一个男生，他的身上竟然也是红色，血一般的红，看不清楚脸，只是拉住双双的手说道：“快跟我走！” 陆双双终于仿佛哪根弦被绷断了，哇哇地尖叫起来。 她不叫还好，这一下感觉整栋教学楼都静下来听她的尖叫，阳扬感觉要遭，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巴，可惜适得其反，陆双双更加害怕。 “别叫了别叫了，是我！”那个沾满“血”的人痛苦地捂住耳朵，又手忙脚乱从身上把什么东西给拽下来，苏念熙这才发现，原来是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侯鑫。 他估计是从走廊上写红榜的边角余料里拣了几根，随便黏在了身上冒充血迹，烛火毕竟太微弱，似真似幻地看着还有点那么回事，尤其是被阳扬带的入了迷的这几位同学。 “开玩笑啦开玩笑啦，陆双双你别害怕了，我们不讲了行不行？”阳扬把脸一抹就恢复了正常神态，居然看起来还特别真诚，他站起来伸手拍拍陆双双的肩膀，还顺手拈掉了侯鑫仍然抓着陆双双的手。 不知道是大家反而被陆双双吓到了，还是阳扬的鬼故事讲的太好，一个顶仨，反正当日的鬼故事讲座就这么结束了。后来苏念熙去问，才知道侯鑫之前听过这个故事，所以阳扬开了个头，他就知道了，想着听过了没意思，才去外头找了点道具作弄同学的。 “所以，这个该不会真是三生大学的真事吧？”苏念熙虽然不信，却还是追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是听三生附近的小卖部老板说的。”侯鑫挠挠头。 “我怎么没听过？”苏念熙自己嘀咕。 不管真实性，苏念熙却转头问陆双双：“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相信谁？” “啊？”陆双双明显还没有恢复过来，反问。 “男朋友和社员，你相信谁说的？”苏念熙重复。 “呃……应该会相信男朋友吧。” 和苏念熙猜的差不多，陆双双大学毕业就跟着男朋友出了国，恩，挺符合的。 “那你呢？你怎么选？”前头的严多闻好像是趁着没电补了个觉，没想到也听了这个故事，问她。 “我啊……”苏念熙撇撇嘴：“看谁比较可信吧，这个故事来说，感觉男朋友比较可信。因为社员明明说把女生围在中间可以保护，但男友还是很轻松碰到了她。” 见严多闻沉默，苏念熙又补充：“不过也看多喜欢这个男朋友吧。” “啊？”陆双双好像很不理解：“如果不是很喜欢，怎么会作为男朋友呢？” 呃，苏念熙这下真是没法回答这个天真的孩子。她当年也是这么想的，难道对她说，姑娘啊，也有人因为无聊而找男朋友，或者男生追的太勤虽然不喜欢但可以将就试一下？ 算了，还是不要太早让她破灭吧。 四十 女厕所的哭声 周围的人渐渐散了，有几个男生去天台玩球，也有人悄悄离校。苏念熙想去厕所，本想拉上陆双双，看她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想想也就算了。 印象中，他们这栋校舍还是新建，幸好也没有传过什么怪谈。苏念熙大着胆子，从储物间里借着月光摸了个小手电就出去了。 还是上回被精精叫过来的时候，她在储物间无聊乱找着，才发现这个手电。大约还不够一个手掌大小，小小一只，不知道是谁遗留下来的玩具，平常应该是可以挂在钥匙上面验钞的那种。 这回苏念熙打算摸黑去一趟厕所，总不可能带着精精去，虽然是个猴子，可人家本体应该也是个人类男性。手电正好派上用场，还能壮胆。 至诚楼的厕所统一设置在西侧，苏念熙需要走过长长的走廊，经过几乎整个楼层的班级。外头寒风凛冽，班级教室里都挺安静。苏念熙估计他们可能听了年级组长的话，离校倒是不至于，只是黑漆漆的没意思，大都下楼去游荡了。 厕所附近估计是装修时考虑了通风的问题，是一个开放式的走廊，冬天可苦了这些学生。风呼呼地迫不及待地灌进来，苏念熙忙揣了揣手，才发现手中软绵绵的，她居然没头没脑地把桌上那个龙猫抱枕给顺了出来。 现在回去放抱枕？她可没有这么多事，或者说勤快，用牙齿咬着提手不就好了。 楼道转角处，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人影，苏念熙一下子害怕起来，不敢动弹。那人影居然好像是个双头巨人，苏念熙不动，他也不动，苏念熙一动，他就追过来。 在念熙快要奔溃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举着龙猫抱枕的影子斜斜地被映在墙上，真是自己吓自己。 厕所门口，风从两楼之间的狭缝里飞快掠过，发出了呜呜呜的生意，听起来像是在哭。苏念熙深呼吸一口气，却发现耳边的哭声越来越明晰。 呜呜呜…… 呜呜…… 是一个女人的哭声，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和着凉意十足的风儿吹入她的耳中。 苏念熙全身冰凉，她真的后悔没有找个伴一起过来，如今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想起刚刚听过的鬼故事，由此及彼，又想起来其他怪谈，深夜，女人，哭声，简直是三大中心要素，怎么偏巧全让她碰上了。 僵立了半响，苏念熙却终于听出点门道来。 那哭声有时便断了，隔许久又冒出一声抽泣，再哽咽着继续。声音也是时大时小，苏念熙虽然看得恐怖片不算多，可总觉得电视里的女鬼才不会这样哭。 是个活人？ 苏念熙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外门。 当当当。 哭声瞬间停止。 接了两下抽鼻子的声音。 四周安静，苏念熙却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沉寂了许久，里头才有个女生说道：“洪恋，是你吗？”声音带点沙哑，苏念熙不太熟悉，却知道洪恋是本年级的一个女生，大约听过几次名字。 她“呃”了半天，想着要不要走算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来上厕所的，四处没灯，她可不愿意再绕路去下一层。 “这个门……我打不开了……”里头那个女生继续说，虽然强行止住了哭泣，还是带点哭腔。 苏念熙在的这一层的女生卫生间，的确最里头的一个隔间木门最近坏了，主要是没有插销，因而若是推着关上后，以一个女生的力气不太好能把门再次拉开。苏念熙也中过一次招，后来大家习惯在最里头就只是轻轻带关一下，不会锁上。或是有不知情的，叫个两声也会有人帮忙从外头推开。 这个女生不知道是从没来过最里头隔间，还是怎么回事，居然也没人告诉她？苏念熙听她哽咽一下，也走进去帮着忙推门。估计是心情不好，因而明明没人上厕所还挑了最里头的一间，预备锁上门大哭一场，没想到直接就给自己锁厕所了，更加伤心，干脆就只顾着哭了。 她稍微推了推门，纹丝不动，这门估计安装得太密实了，连个小缝都没有。 “你往后站站，我来踹一脚。”苏念熙干脆说。 那女孩估计听出了不是自己的同学洪恋，脚步挪到边上，口中道谢：“谢谢了，我刚才出来着急，手机也没拿……” 难怪，这么困窘。 正好还停了电，苏念熙都有点同情这姑娘，她扬起右脚，直接踹向门把手的位置，杠杆定理的现实应用，当然，她也留了几分力。 门发出沉重的摩擦音，终于向内打开，苏念熙立马小心扶住门，担心里头人会被撞到。 姑娘出来，一头长发，苏念熙正觉得这这造型有点眼熟，出了外门，正好拨云见日，苏念熙看见清辉洒在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上，她似乎已经在慌忙中擦过脸，可看得出微微湿润，哭得好像有点肿胀，但遮不住十分明艳的五官。 居然是林晚姜。 这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林晚姜本来也在道谢，这时好像才认出来她，明显是愣住了，那句谢谢欲说又说不出口。 “呃……”苏念熙尴尬地指着厕所：“我还没上厕所……”然后又回去了。 她冲水时，心里在想林晚姜会不会故意外门关上然后离开什么的，又出来洗了手，却发现这女孩还站在门口。 糟糕，上回跑到人家班上去讨债，这回她最糗的时刻让自己碰见，心里不知道还得多生气呢。 “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苏念熙摆着手就打算逃离这个尴尬现场。 林晚姜的脸色即使只有月光也看得出已经憋得通红，她终于开口：“算了，我也无所谓了。” 苏念熙给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什么算了？” “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林晚姜有点恼：“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为了和你争个什么前一百名吧？谁看得上！” 苏念熙委屈巴巴，我看得上啊，这次一百下次说不定就能进八十呢。 她又反应过来：“那你干嘛针对我？” 四十一 过密 “哼，说来好笑。”林晚姜把背靠在墙上，仿佛有点无力：“今天停电了，我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疯，就跑去跟陆离表白。” “哈？”苏念熙睁大眼睛，怎么还能扯上陆离？ “然后他果然拒绝了我。”林晚姜只说了这句，苏念熙却瞬间明白。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许多没注意的事情涌了进来，今晚的事情也有了解释。 难怪那时候林晚姜一心想看她在全年级面前出丑，她去找林晚姜讨说法时，林大小姐对于陆离询问的态度那么生硬。 看来这丫头一时冲动表了白，陆离没有答应，她就一个人来厕所哭，谁知道差点没出去。 “诶，何必呢。”苏念熙好像对林晚姜说，好像又是对着自己说。 “你在说什么风凉话，陆离自然是喜欢你的。”林晚姜赌气道。苏念熙发现这姑娘其实挺可爱的，说开了还有几分真性情，可惜都是说胡话，女孩望着自己钟情之人，自然是这也怀疑那也怀疑。 “我可没这么觉得，”苏念熙觉得自己和陆离不过是关系较好的朋友，何况在她眼里，陆离就是个比较讨人喜欢的小弟弟，虽然很容易让人脸红，可那些只不过是大家压力过大才会那么敏感。，她本就是个容易脸红的人。 苏念熙倒是感觉自己有点好为人师，打算教育林晚姜一番。 “你们都在高三，是关键时期，这时候表白能成功才怪呢。”苏念熙先是浇下一盆冷水。 林晚姜本就很大的眼睛睁圆了。 “陆离是个好学生体质，他绝不会做影响自己成绩的事情，就算有喜欢的人也会埋在心底。” 林晚姜思索一会儿，默默点了头：“我也觉得自己实在冲动。” “也不能怪你，父母的期待，自己的排名，各方面压力太大，有可能让你特别渴望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摆脱这种束缚。” “就像父母越是不准小孩早恋，自家小孩可能反而越是早交男朋友。”这可是苏念熙观察了身边从中学到大学各种同学样本得出的结果：“爱情这种东西或许本来就是追求某种刺激的，外界越是压迫着，内里越是可能找到这种刺激与新鲜感。” “况且你如今喜欢陆离，明年不定喜欢谁呢，再过几年，说不定都想不起来陆离长什么样子了。”苏念熙越说越嗨，大有一种身经百战的姐姐教育小妹的架势。 “何况追人不要轻易表白，你没听说过吗，表白不在战前，而是发起总攻时。” 她见林晚姜一脸迷茫，估摸着人家也没听过，只好说：“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现在就不要去管陆离了，好好学习才是正事，等大学了爱谁谁。” 林晚姜忽然揪着她衣袖：“你该不会是劝我放手然后自己和陆离在一起吧？” 切，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苏念熙朝月亮举着手，说：“我发誓，高考之前绝不找男朋友，管他陆离陆来，行了吧？” 林晚姜满意地笑了，完全没有平常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她忽然将什么东西塞进苏念熙手里，就跑走了。 “当时生气，抓了陆离桌上的钢笔，没脸还给他，你帮个忙吧。” “诶……”苏念熙没拉住，心想我干嘛要帮你还，上回陆离都不理人的，干脆下次要陆双双拿给他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回停电也太久了吧，苏念熙用脚尖在地上划拉两下，决定去办公室看看还有没有老师在。 走到办公室这边，两侧都没窗户，更加黑暗，从外头望进去，办公室也是一片漆黑，似乎没人在里头。不知哪个班的好学之人在天台背书，那叫一个激情澎湃，苏念熙不敢打扰，就回身贴着墙走了。 也不知是谁，把一捆新到的练习册就放在地上，高约莫到小腿，码的整整齐齐，苏念熙没注意，一下子绊了一跤，正感觉自己重心不稳就要往前栽过去时，一只手扶住了她。 来人不知道是低估了她的冲击力，还是不好意思用双手，反正一只手是没能完全扶住她，苏念熙继续往下摔，去碰到一个厚实的胸膛。 那人估计是情急，只好整个人过来相就，苏念熙闻到一股洗衣粉特有的味道，不算很浓的香气，好像就是家家常用的那种兰花清香型，伴随着一点点男生身上的汗味，却并不难闻。 苏念熙居然有点留恋这个气味，她暗骂自己是不是太饥渴，抬头却发现就是刚才她和林晚姜争论的焦点，陆离。 这家伙该不会是跟着自己吧，苏念熙非常怀疑，看来果然不能背后论人是非。 想着想着，才发现方才惊慌中拉住人家的手，到现在也没有放开。 苏念熙，你个没出息的，占人家便宜还没完了？ 她猛然醒悟，想缩回手，谁知道一下子竟然没扯开，就这么暖和地握着。 楼上那哥们还在背古文。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背着还来了劲，轻轻敲着书本打起节奏。 苏念熙简直恨透了背诗的人，就不能背点什么“老夫聊发少年狂”之类的，弄得这么有情调，这什么情况！ 陆离许久才放下，笑嘻嘻说：“我手太热了，借你手冰一冰。” 苏念熙低头，她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陆离该不会是以为我喜欢他，才会有这些举动吧。心理学上有个恋爱补偿效应，就是说如果对方喜欢自己，那么自己会有些容易喜欢对方，就像是一种补偿。 苏念熙承认自己对于陆离当然有点感觉，可并未觉得非要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毕竟他们都没毕业，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果陆离真的对她有所误会，苏念熙觉得自己该退避一下了。 陆离继续说：“上次不好意思啊，我妈这人比较古板，看到女生就很喜欢刨根问底，怕她追着问就没有和你打招呼。” 苏念熙却没有特别在意此事了，她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一点，用种十分客气的语气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就是普通同学而已，招呼什么的不重要。” “要是你母亲担心和异性交往太密，我们以后也可以少点来往。” 四十二 诗词小小会 苏念熙说完这些话，好像深恐自己会后悔似的，立马跑走了。陆离就站在身后看她远去，也并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居然不留我？少女情怀总是很复杂，她这下又有点怅然若失，不想回教室，像个没头苍蝇乱走，楼上那人继续背起了李商隐。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惘然你个头啊，苏念熙这时候认出来是个熟人，本班的学习委员方正，武侠小说迷，喜欢古文，资深单相思，一直喜欢邻班班花周小静，难怪背得这么酸。她突然想上去打扰一下这位仁兄，蹬蹬瞪爬上楼梯，方正估计没想到真的会有人上来，还以为是找他麻烦的，连忙住了口，回头看。 “继续背啊，”苏念熙拍着门框给他打节奏：“你干嘛不背一点激情壮阔的？要不要听我背给你。” 方正先是愣了，随后认出苏念熙，笑道：“怎么了，连劝学都背不出的人也想参加？” 真烦人，他居然还记着那事儿，苏念熙咬咬牙，那会儿不过是初来乍到没搞清楚状况而已。 “那互相抽背啊。”她决心一雪前耻，顺便也可以让这位只背酸诗的人改改风格。 “来就来，谁怕谁。”方正喝了口水，一扬头。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他似乎决心要旧事重提，一上来就出了《劝学》里的名句。 苏念熙当然不会被这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立马续道：“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 方正微笑，做出一个放马过来的自信表情，苏念熙便说：“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方正张大眼睛，他并非不会背，其实这一段较难的是前句，没想到苏念熙能这么随意地背出来，他眼中带了几分敬佩，随后接了后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一个回合，双方都还算客气，出的都是常考的句子，方正似乎打算加点难度了，他看着远处。 苏念熙也跟着从天台的白色围栏看出去，青蓝一中地理位置绝佳，抱山依水，她甚至怀疑七十年多前建校的时候，曾经请过什么风水先生选位置。 此刻整座高中颜色昏暗，却更显出学校旁边的舞阳河上船只明显，靠着一点点清冷的灯光，或是缓慢航行，或只是静静泊着。苏念熙有时会想在夜间坐在一枚小舟上，从此而逝，沧海任平生，诗家描绘的意境实在是过于吸引人。 她倒算是有幸，毕业后有回和朋友去东江旅行，有天去附近岛上玩过了头，回来时天色已黑。朋友疲惫不堪，就瘫在座位上休息，苏念熙一时兴起上了甲板，白日里喧嚣的江面归于沉寂，连唱晚的渔舟都收工了，只有远远传来几声鸣笛。 嘟嘟。 所谓鸟鸣山更幽，笛鸣江也更显出沉静，方正似乎想起了一句，问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苏念熙马上就想接，方正却摆手阻止：“不是后面的，你能背出前面那一句吗？” 这自然也是种常规的考法，语文试卷上可不只是把后文挖了空让学生去填的，也会有前头空着而要凭借后文去反推前文。 不过，在口头对答时突然采用这种方法，倒是让苏念熙犹豫了一会儿，她口里念念有词，明显是在回忆整篇诗文。虽然方正并没有催促，可苏念熙心里渐渐烦躁起来，这一燥并没有把脑中背过的诗文给逼出来，反而更加混乱，虚空中许多诗文仿佛蜜蜂乱飞，却抓也抓不着。 她出了一口气，也拍着栏杆看向远处。 刚才方正也是看了这幅景色想起了《赤壁赋》？ 沉下心来，再听两下悠远的笛声，还有小渔船靠岸时的桨声灯影，苏念熙双目睁开，终于答出来。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好。”方正忍不住拍拍手，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瓶子。 入手有点沉重，胖墩墩一个酱色的小罐，瓶颈处绕了条红绳。 苏念熙掂了掂，好像有液体晃动，方正手里也有一瓶，方才正是喝的这个。 “是什么？”她问，打开瓶盖嗅了嗅：“这不就是甜酒吗？” “米酒，米酒。”方正好像是嫌苏念熙破了他的意境。 瓶身的侧面还有商品贴牌，苏念熙十分费劲地看清楚了一些。 原来就是最近新出的一款饮料，叫什么“米久久”的，不过也就是甜酒，多些汁水少些米粒，喜欢这一类的会买来事实。它的外形特意仿照了古代那种酒壶，圆圆胖胖，但做得没那么大，苏念熙一个手掌就可以包裹起来。 所以……方正是在停电之后，特意去买了“酒”来天台背诗？ 额……不得不说，虽然挺不正常，但苏念熙还是狠欣赏这一行为的，有点洒脱不羁的味道。不过她可不会如实相告，否则方正还不得得意上了天。 她一敛笑容，说：“你敢在学校里喝酒，我要去告诉刘老师。” 方正看出她是在开玩笑，苏念熙也不是这么无趣的人，否则也不会分她一瓶饮料了，他摇摇手中瓶，说：“你去说呀，我也分给她一份。” 苏念熙当然是做戏，闹了这么久她还真是渴了，咕咚咕咚喝了半瓶，突然发问：“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前一句是什么？” 方正想了想，神往地诵出：“《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两个人越说越快。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一句出自哪篇文章，作者是谁？” “杜牧，《阿房宫赋》。” “我来问，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说出作者，诗题。” “王勃，”方正用手指点着头，马上想起来：“《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自我徂尔，三岁食贫。” ……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 四十三 春城无处不飞花 好几个来回也分不出胜负，苏念熙感觉这游戏越来越像某个诗词综艺的感觉。 “你知道，飞花令吗？”她忽然问。 苏念熙感觉自己已经和方正一同背嗨了，那两瓶小甜酒玩儿似的就喝完了，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去买点啤酒。 毕竟工作之后，她也会在夏天囤几罐放在冰箱里，虽然上大学时还基本上是滴酒不沾，可工作后过了几年，渐渐感觉到炎夏时冰啤酒的乐趣。想了想怕吓到方正，或者说带坏人家，也就作罢。 这几个回合下来，苏念熙心中就一直在回忆诗词综艺里头的环节，每年冬天的必备综艺，如今却还没有出现。那时人人都知道飞花令的玩法，现在估计连方正都不一定听过。 “飞花令，不是古时一种酒令吗？” 哟，居然还小瞧了方正，苏念熙整整头发，很正经地说道：“那我来定规则，就取眼前看到的意象，”她视线所及，江上的孤帆基本上已经归了航，都零零散散停在岸边。 “不如就用‘舟’字？”苏念熙建议道。 “含有‘舟’字的古诗词？这个不错。”方正还用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略一思忖，说出一句：“野渡无人舟自横。”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苏念熙马上接，她其实早在看到江帆时就想和方正飞花令了，因而算是提前想过，占了便宜。 “明朝散发弄扁舟。” 苏念熙听了“扁舟”，忙讨了个巧：“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方正似乎也和这两字杠上了：“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见苏念熙脸色带些疑虑，知道她没听过，又补一句：“是柳永的词，你可以现在查。” 苏念熙摇摇头，她相信方正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忽悠她，只是留了点时间终于也想起来一句。 “明朝散发弄扁舟。”这是苏念熙最喜欢的李白诗之一，豪气壮阔，读来口舌生香。 方正一笑：“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诶呀，苏念熙“舟，舟……”舟了半天，似乎是临时储备用完了，开启碎碎念模式。 方正看她好笑，提醒两字：“楼船……” “哦哦！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苏念熙一拍脑门，这可是学过的诗，她居然一下子没想起来。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方正不慌不忙继续。 苏念熙勉强安定下来，对啊，其实还有很多熟悉的诗句呢，不用慌张，就算只是从小到大学过的课本里，也够用好几个回合了。 她看了看蓉城的江心洲，想起一句现成的：“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方正叫好，或许觉得她气势很足，然后自己想了几秒，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苏念熙已经想好，不等他最后一字说完就接上：“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方正好像受了李清照的启发，想起她另一首。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苏念熙诡异一笑，正想接上，方正明白自己差点给了对方一个大便宜，立马接着说：“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一般飞花令进入白热化时，自己所诵诗词若是下一句也符合条件，可以继续背完，不给对方用现成诗句的机会。 念熙也不是没有准备，立刻改了口：“沉舟侧畔千帆过。”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方正这里也是一首学过的诗，大家似乎一般只记得那句“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王维的诗总有一种独特的幽静和美，苏念熙也很是喜欢。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虽然前一句几乎成为岳阳城的广告语，到这里可就不止是写景了。 “轻舟已过万重山。”苏念熙绞尽脑汁，想起一首小学还是初中学过的诗，但感觉自己好像快撑不住了。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苏念熙“舟舟舟”了半天，快成了结巴，但她有点不服，说道：“我说不出了，但你还有吗？” 方正好像早知道她会不服，一连说了好几句。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这是李清照的无可诉说的相思。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这是李白的倜傥潇洒终究归于乡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这是越人歌里小心翼翼的暗恋，心悦今兮君不知。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这是杜甫从未改变的家国情怀。 …… “行了行了，”苏念熙忙阻拦，否则她很怀疑这人可以一直不停地背下去：“我服了我服了，让我几句估计也斗不你，要是等上大学了，央视有什么诗词比拼的活动，你可千万记得要报名。” 方正有点寂然地笑了：“央视怎么会办这种活动，最多给小学生玩一玩吧。” 苏念熙没说话，心想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这水平还是值得去拼一拼的，说不定就能拿个名次呢，她作为昔日同学也长些面子呗。等到那一日，方正就知道像他这样默默喜欢诗词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简直是同好遍天下。 不知道是自己没啥酒精抵抗力，还是和方正背得酣畅淋漓，苏念熙感觉还真有几分醉意，略微有点晕乎乎的，难道是传说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还想说点什么，啪嗒一声，她站在楼顶，就看见眼前这遍区域依次亮了起来，那情景，仿佛是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她甚至想像圣经里头那样喊一句：“lettherebelight。” 可这灯光也把天台上疯闹的二人拉回现实，仿佛停电时，他们所在的是另一个时空，如今灯亮了，必须各自默默回去做题，可苏念熙永远会记得这个晚上，或许过了高三，就不会再有这么疯魔的时刻了。 在之后的某个些日子，苏念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夜晚，仿佛课本上那些印刷得整整齐齐的语句都活了起来，诗人或是登高，或是乘船，或是依着窗边，慢慢诵出一段一段光耀千古的名句，却仍然可以在千百年后，照进某个人的心房。 那时真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越是经历更多，仿佛越是懂得诗中意味，在自己工作失意时，在登上惊涛骇浪的岸边心潮澎湃时，在山野乡林中听着鸟鸣时，在孤独的夜晚听着雨声滴答落在屋檐，如果脑海中的诗句足够多，似乎总能找到一句，发现原来古人竟然可以和自己心意相通，那时才觉得，一切的背诵都不再是痛苦，一切都是浑然天成。 四十四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那回和方正斗诗实在是太畅快了。”过了好几天，苏念熙倒是还念念不忘，时不时就要在精精耳朵边上念叨一下，精精简直都有点烦了。 “独学学肯定不如众学学有趣，你干脆参加个学习小组算了。”精精说。 “什么‘独学学’，‘众学学’？”苏念熙没听明白。 精精自然是一时情急，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强行改掉了，他自创的格言没人听过，只好又说：“如果有人一同学习，这种氛围会更加带动你。” “就好像高三以来，你们这些小同学是不是慢慢都到教室来晚自习了，有的甚至周末也会来？” 苏念熙点点头。 “这就是了，学习时如果能有个伴，首先没有那么容易懈怠。” 苏念熙一点就通：“比如我学着学着想玩手机的时候，看一眼周围的同学都还在奋笔疾书，也就不好意思摸鱼闲玩了。” “对，第二方面则是互相提问解惑，有些问题，其实问一问同学也能得到不错的解答，而且对于解答方法或许印象更深。” “因为同龄人的讲解或许会更加生动，甚至打得比方更加贴合自身兴趣生活。”苏念熙这么说，是因为想起了大学一位老师，那时约摸三十出头，比她们那些大学生也大不了几岁，有时课堂上会拿时兴的游戏里的模式来打比方，比如各种参数决定角色的最后战斗能力，这和多种因素造成的性状就有几分相似。 还有一回，应该是分科之前，他们还有地理课的时候。上课正好学到地球的分层，苏念熙就像中了邪似的，总是记不全。同桌正津津有味吃一颗费列罗巧克力，见她挠头，觉得实在简单。 同桌把巧克力用门牙咬开，近乎完美地一分为二，苏念熙的嘴角抽动一下，不知道他要干嘛，不就是有巧克力吃吗，显摆什么？ 同桌把巧克力球的剖面给她看，然后说到：“你看，最外头的巧克力涂层就相当于地壳，中间的威化是地幔，最里头的榛子就是地核了。” 苏念熙看看巧克力球的横截面，又看看摊开书本上的地球图示，感觉真的被这人打败了。 “其实拿鸡蛋作比较更近常见，不过我现在手里没鸡蛋，你就将就一下。” 苏念熙忽然发现同桌好像永远都是吃货，可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精精见她发愣，估计是想起了什么，也没有打断，只是见她终于回神，续道：“其实还有第三个好处。” 苏念熙看了一眼上回的红榜，觉得第三点也呼之欲出：“竞争。” “对，良性竞争堪比登云梯。”精精背着手像模像样地在栏杆上走两步，似乎觉得冷又跳进来一点。 “如果是关系好，互相了解的人之间竞争，可以互相督促，提点。且不说每次考试之后，可以比比各科成绩，有没有特别傻的地方粗心犯错，甚至还可以在平日里互相较量……” “就像我和方正那样？”苏念熙问。 “你们那种也算，不过频率太低，我说的是有规律的比拼，甚至到今晚做了几套题，过了几个知识点这样。” “听起来不错啊，平常还可以互相抽抽单词什么的，可是……”苏念熙举目四望：“我去哪找个学习小组参加呢？” “你可以自己组织一个。”精精飞车诚恳地说。 “额……不要。”苏念熙难得怂了。 “怎么啦？” “我又不是学霸，哪里有资格组织得了这种小组，何况大家都马上成年，这种名头说出去有点……有点幼稚吧。”一说要她出马，苏念熙退堂鼓打得梆梆响。 “那你不愿意，就算了咯。”精精口气显得挺无所谓的：“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去爬西山？” “家长会也结束了，同学们难得有点喘息的时间，根据我的观察，这个周末你约着爬山，成功率应该最高。” 苏念熙没提防他一下子转了话题，本来还想着精精若是再劝她，该拿些什么找事应对，结果这下苦心经营都成了白费，感觉自己卯足了劲一拳头却打在缅怀上，轻飘飘没个着落，心里也有点不爽。 奇怪，她不爽什么？ 精精不会逼她做这件事自然上好，苏念熙感觉自己真是犯了贱，父母的命令尚且有几件要违抗，精精说的指示她倒是不听就不自在了？ 她口中嗯嗯啊啊，算是接受了精精的提议：“我周末看看有没有时间吧。”对方估计也看出她的有口无心，并没有多说。 等精精离开，苏念熙深呼吸，开始问自己。 “你真的不愿意组织学习小组？” “你真的觉得精精说的不合理？” …… 这是之前精精给她讲解的一个方法。 “说起来，人有时对他人某个说法不悦，并非是真的因为对方，而且生气于自身。” 那时她刚刚买了瓶饮料在街边喝着，结果有个只是脸熟的老师一直沉着脸盯着自己，等他走过去，苏念熙极不自在地一甩头，就听见精精又开启唐僧模式。 “在你苏念熙身上，最最明显而常见的就是减肥的话题。”苏念熙听他叫出自己名字，忽然明白对方这是专门指二十五岁的自己，正想反驳，就听见精精说：“今天给个面子，你先别着急和我吵架，静静听完。” 切，苏念熙心想我姑且就先压下，看你怎么表演。 “每回人家说你肥，你都暴跳如雷，怎么都不肯承认，拿出一堆诸如衣服显胖，或者水肿之类的托辞。” “哪有暴跳如雷那么夸张……”苏念熙嘟囔，精精果然来之前做了功课，好像很了解她的样子，她盘算着那个什么所谓地实验中心也不知道到底搜集了多少资料，吐吐舌头。 “但之后你马上会开始控制饮食并坚持一段时间的健身，”精精好像想起了什么搞笑的画面，噗嗤笑一下，苏念熙非常不爽，他则继续说：“其实若你坚信自己没胖，又怎么会做出这些后续行动？” “防患于未然嘛。”苏念熙辩驳，虽然知道很无力，否则，人家不说时她怎么不知道去锻炼？ 四十五 愤怒，是源于对他人的不满，还是对自己的失望? “所以说，其实当有人提起时，你估计也有点认识到自己发胖的事实，可是对于自身没有控制好体重的愤怒，全部转接到那个祸从口出的人身上，不觉得人家很冤吗？” “那……是他自己要往枪口上撞。”苏念熙嘴硬。 “难道你希望没有人说，然后你就不知不觉一直胖下去，直到有一天变成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得拼了老命才能恢复到原来的体重？或许身体素质已经大不如从前，然后什么类型的运动都坚持不下去，却又对自己下不了狠手，人生完全走向低谷？” “天哪，你也不用说的那么恐怖吧。”苏念熙捂住耳朵，感觉自己要被逼疯。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不愿意给那个老师好脸色，只不过因为他是个生物老师，有次代课的时候十分板正地要求他们班同学也不要喝饮料，说是什么对身体不好之类的。 正是这个年纪，哪儿听得见这种老年人养生一般的理论，同学也都没多做理会。 可苏念熙不一样，所谓现在的九零后就已经开始养生了，她的确有点在意，也时常限制自己吃冰的，吃辣的，主要是身体大不如从前，公司几次体检下来，也有些小毛病，仿佛都是多吃不动带来的。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确是因为有几分在意那老师的话，也知道自己该少喝些饮料。只是独处时，偷偷喝一瓶好像还算能蒙混过关，可被在意这方面的老师看见，虽然没说什么，可也有点不悦。 苏念熙就感觉自己好像被目光审判，很是心慌，转而却把这份慌乱转为对老师的不快，好像拿了一张自己不满意的试卷，紧紧揉成个纸球，扔出去，扔到别人那里好像就能脱离这份隐约的愧疚，也不顾那硬纸球是不是会伤人。 精精见苏念熙垂头丧气，知道她想明白了一点，反而顺毛捋了两下：“看，你这么聪慧，果然能明白我的意思。” “行了，你就不要安慰我了。”苏念熙感觉这一夸太假了，还不如不说。 “这个没关系啦，”精精用着那种港剧配音的奇怪普通话说：“人天性懂得趋利避害，知道若是往自己身上归结原因，很可能受到伤害，因而潜意识里就会早早把错误避开，第一反应便不会当做是自身的责任，这都无可厚非。” 苏念熙抬头看着他，精精继续说：“只要你遇事愤怒时，能冷静个几秒，想一想自己为什么生气，是真的因为对方的错吗？” “比如人家说你胖，” 苏念熙嘟嘴：“干嘛老说这个。” 精精干笑，但也没有换话题：“你就想一想，要是你坚信自己不胖，还会生气吗？” “还有刚才喝饮料的事情，如果你自己真的不在意摄入这么多糖分，那位老师就算死盯着，你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吧。” “说的有几分道理。“ “开玩笑，我们实验中心的协助者需要经过教育学，心理学等等各方面理论和实战学习的。” “你们的实战是什么，该不会就是互相洗脑吧？”苏念熙感觉揪住了一个有趣的点。 “呃……现在就是实战啊……”精精含糊不清地说。 还好苏念熙那会儿在研究新出的题册，只是随便一问，也没心思搭理他了。 …… 回想了一圈，苏念熙觉得自己当下好像就是一种怒其不争的状态，不敢去想召集学习小组的事情。 在整个班级的层面，对于学习，她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信心，总感觉不是前三名就没什么资格谈论学习方法，要不是精精在后面鼓励，她甚至都不敢教别人做题，生怕误人子弟。 自问其实是想做学习小组这件事的，可是她不敢，甚至都不敢想，因而那么生硬地拒绝了精精。 她现在想做，却不知从何下手，甚至晚饭时都有点心绪不宁，陆双双看出来了，精精当然也看出来了，他只是在苏念熙耳边小声说道：“不要紧张，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先把周末的爬山计划组织起来吧，这个总不需要什么成绩优秀才能做吧？” 虽然精精只是这么几句说烂了的老话，居然对苏念熙起了很好的安抚效果，苏念熙觉得自己如今真把他当半个老师了，有时想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尊敬之意。 “周日去爬西山吗？”终于熬到晚自习下课，苏念熙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十分随意地问陆双双。其实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满满的心理建设。 毕竟高三，每一分一秒都很宝贵，她把锻炼放入了必做的计划，但人家可不一定，或许会有更重要的复习课程要做，何况若是上回考试成绩不佳，家长担心是必然，也不一定同意。 如果最后谁也不愿意去，她就打算自个儿拉上精精同行，虽然基本上相当于一个人爬山，至少还有个死猴子在耳朵边上唠叨，再带上那个加成器，那玩意虽然是个黑科技，不过正常蓝牙耳机的功能它也一个都不缺，只要做好准备，她也能一边爬山一边听提前下载好的英语听力，学习锻炼两不误。 陆双双还有道英语语法题没做，她闻言稍稍偏过头，把脸朝向苏念熙，笔尖却还点着纸面：“应该没问题吧，我赶一赶，能在周日中午把作业写完。” “恩，估计这个周末还是语数外加理综各一套试卷，再加个周记作文，再加这个星期讲的模块练习。” 高三就是这样，苏念熙初来时还觉得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后来渐渐习惯，现在已经近乎变态，若是哪个周末没有一叠试卷要做，简直感觉浑身筋骨没有舒展一样。 “恩，我可以！”陆双双给自己鼓劲，然后又去看那道语法题了。 苏念熙瞟了一眼。 “withoutsolutions_____thegapbetweentherichandthepoor，therecanbeno“harmonioussociety”. a.ofb.forc.tod.on” 是个考介词搭配的题目，看着陆双双勾上了c选项，她也认同地点点头，翻了翻自己一个小本子，说道：“solutiontosth，表示对某件事情的解决方法。还有makecontributionstosth，对…做出贡献。entranceto，某某地方的一个入口。introductiontosth，对…的介绍、入门。responsetosb./sth，对…人(或物)的回复。” 四十六 介词 “哇，你都总结过了呀？”陆双双星星眼看着她。 苏念熙这几天一直被学霸碾压，难得享受一次迷妹的眼神，方才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说：“对啊……这些都是我选错过的……” 诶，错题本上都是血泪史啊。 她倒也不是显摆，只是借着提醒陆双双的名头，自己也可以复习一下，或许印象会深一点，之前发现自己“to”、“for”、“of”的介词与动词搭配有点容易弄混以后，还特意抄过一份常考动词的语法清单，可能是一下子记得太多，没什么重点，可惜后来还是错过几次，不过多记几次，情况就好了很多。 “你也可以做一个适合自己的错题记录啊，加油，我先回去了。”苏念熙扬手，她倒不担心双双，反正人家住的近。 一晃到了周日，苏念熙和双双把发下来的卷子都写完，这回她两天都泡在教室，和双双计着时写完了卷子，打算分析一下自己的用时规划。 虽然平时做卷子基本上不会太看时间，而且基本上也难得有个完整的时间来测试。下课时间，吃完饭的休闲，晚自习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半小时，很难说专门给某一科。这回既然打算计算时间，两个人也就心无旁骛地做着。 即使人家都休息了，她俩还是端坐不动。苏念熙特意听精精的话，从家里拿来一个闹钟，端端正正摆在两人课桌中间，定好闹铃。 周六上午，下午，晚上，再加上周日的上午，苏念熙只觉得精疲力尽，虽然看着时间做，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可精力也是成倍的耗费。她细看自己的每个时间细则，精精特意把时间调到整点，然后命令苏念熙没做完一道大题就写上时间点，由此计算出她每个大题所花费的时间。 苏念熙感觉自己前面做题偏慢，而后估计是发现时间不够就开始穷追猛打，时间分配并不算均匀。 “可以考虑把前面的题目做得快一点，不过，”精精又说：“要是你真的习惯了，也不是非得更改。” 苏念熙低头考虑一会儿，说：“的确可以改改，毕竟一般前头的题目难度都不算太高，并不需要耗费那样多的时间。” “恩，其实简单题大家都会做，仍然不能丢下练习的目的也是为了提高做题速度，如果你能培养出题感，就可以稳赚狠找到题眼，飞快完成，为后头的难题留出时间。” 这两天虽然刷题格外辛苦，不过也格外地耗费精力，苏念熙知道这种模式不可能天天实行，否则人都有极限，一定要崩溃的。可想起下午就可以和双双去爬山，心里倒是美滋滋的，也没有那么疲惫了。 今早起床晚了些，又马上开始做英语试卷了，苏念熙想起来本日的英语晨读还没有完成，午休半小时后见陆双双还趴在桌上睡觉，贴心地给她披上件衣服，就拿着书出门了。 快到冬至，天气越发寒冷。现在每天早上起床都是种煎熬，提前起床去背书更是种挑战，幸好苏念熙从秋天开始坚持这个习惯，如今还算适应，居然有点变态了，若是哪天没有早起读书，竟然还感觉很不舒服，仿佛这一天尚未正式开始。 “self-disciplinedpeoplearenotalloutstandingpeople.butnearlyalloutstandingpeopleareself-disciplinedpeople.” “someofthemkeepreadingeveryday.someofthemnevergete.” “therealdifferencebetweenaneliteandtheordinarypeopleisthatanelitecanmanagehimself.” …… 她发现自个儿今天选了篇鸡汤，在学校读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之前读的书有点腻味时，苏念熙也曾打印过一些英文小说里的著名片段晨读，效果倒也不错，其实能适应自己兴趣是最好的，影视，美剧英剧，甚至动画，演讲，都可以作为材料。 这篇文章不长，她大约十五分钟就读完了，有些生词和不太熟悉的语法也多默读了几遍。 她站起身，寒风乍起，吹得落叶满地打滚，叶片好像干枯了很久，已经冻僵，打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苏念熙看了看手机，今天入九，正要降温，苦笑了一下，精挑细选选了这么一天去爬山，得，自己做出的计划，哭着也得完成。 她在某些方面，会有点偏执。好像脑中时常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若是原先定下的计划遇上了些阻力，温柔挂的那个苏念熙就会轻轻柔柔地说，要不然就算了吧，万一生病呢，万一得睡很晚呢？ 但另一个一头红发飘逸，举着大刀的苏念熙则会马上出来，一刀劈开虚空，叫道：“今日事今日毕，怎可明日复明日！”一般都是这个刚烈挂的能赢，苏念熙不是个特别拘小节的人，在她的观念里，完成比完美重要。 行了，把晨读补完，苏念熙也理着资料准备回去。西山的东边有个小入口，距离青蓝中学不远，他们常从这个道儿上去，反正好几年前西山就免费开放不收门票了。她与陆双双早就说好，这回干脆不背书包过去，花两个小时，足可以爬完，那时再回来晚饭时间花费降到最低。 等了好半天，也不见陆双双下楼来，苏念熙只好急匆匆上去，此时大部分人已经午休起来，楼道里不似之前那样安静。 “收拾个东西需要那么久吗？”苏念熙出现在教室后门问道，却看见陆双双正和前后座讨论什么，还挺兴奋。 看见她，陆双双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阳扬问我去哪儿，我说爬山，他们就说也要去……” 语气中带点试探，苏念熙心中好笑：“西山又不是我家开的，想去就一起呗。” 陆双双放松地笑起来，苏念熙却忽然有顿住，伸出食指说：“只有一条，说好的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 “收到收到。”阳扬笑嘻嘻答应了，严多闻也没好气地说：“知道，我们也很忙的好吗。” “你们几个，在密谋什么呢！” 苏念熙听见后面突然有人出声，近的很，仿佛快到她的脖子边上，好像有个什么妖怪突然钻出来对着她的后背吐着寒气，打了个冷战。 回头才发现是瘦猴，好吧，虽然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四十七 恰同学少年 侯鑫这人向来是神出鬼没，尤其对于各种八卦和活动十分感兴趣，他远远看见陆双双招手叫苏念熙偷偷说什么，根本压不住好奇心就钻了过来，身法那叫一个灵活。 陆双双是没做亏心事，不怕猴敲门，坦荡荡说：“念熙叫我们去爬西山。” “现在？”侯鑫脖子一梗，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怎么，还得约个时间沐浴焚香再去啊？”苏念熙瞧他那样，扬着下巴说道。 “不不不，您老人家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侯鑫点头哈腰，故意做出个丑样子逗乐。苏念熙虽然明面看起来也就是和他们一样，十七八岁，但只要自己知道早已经是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算起来比侯鑫虚长几岁。 每回在这些所谓的同龄人面前，她是极力减小年龄差。可惜心理年龄已经老去，实在有时候要忍不住说几句老气横秋的话来，或者教育几句，尤其是碰见侯鑫这家伙，可教育之处太多，根本念叨不过来。 久而久之，瘦猴自己搞不清楚为什么，却也莫名地有点敬畏她，好像是一个唠叨又惹不起的大姐。 “那……“侯鑫眼珠子一转，苏念熙就知道要坏事，果然，他马上说：“那我也去，你们不介意吧？” 陆双双喜欢热闹，觉得人多正好，就说：“好呀好呀，没问题。” 苏念熙余光瞟见阳扬手伸出来一半，好像是想阻止，却又认命似的放下了，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说：“行，都可以。” 侯鑫却不放过他，忙说：“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打扰啊，哈哈哈，晚啦！” “瞎说什么，”苏念熙明显感觉阳扬身上翻涌起一股杀气，估摸着都想上去撕烂他的嘴，她此时又去看严多闻，好像是嫌他们久不出发闲谈太多，已经有点不耐烦地回头去看书了，看着像本作文大全，严多闻其实一直有点偏科，估计上回吃了大亏，这回计划恶补英语和语文。 “搞活动当然人多热闹啊。”阳扬这后半句简直是咬着牙讲出来的，也不知道侯鑫是真没听出其中的反义，还是装听不懂，这下更像是匹脱缰的野马，嘚嘚就自己驱赶着自己上了讲台，做作地把双手拢成个喇叭，表情夸张，却用着那种小声的呐喊。 声音不敢太大，但每个字音都极力发出，拖得很长，苏念熙一度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表演欲太强，以后做个话剧演员什么的或许也可以。 台下有的人没搭理，仍然埋头做题，却也有人小声和同桌讨论起来。 “要不要去？” …… 苏念熙心想难道还要搞成个大型活动？她可没工夫等所有人决定好，有点不耐烦地回了座位，放下书就想拉着陆双双离开。 侯鑫见状，反应极快，立马喊道：“方大头，你去吧，还有子安兄……”他干脆叫了几个比较相熟的男生，苏念熙忽然歪头观察，这个侯鑫虽然出了门的调皮捣蛋，又不听老师指挥，在班上的人缘似乎意外地不错，他有时会顺手多买一份早餐，然后送给需要的饿死鬼同学，也会在班级委员组织活动时立马响应，和每个同学都能相处融洽，也很知分寸，开玩笑却没有真的惹毛过谁。 学校教育会比较看重成绩，但并不应该唯分数论，苏念熙长大后也渐渐明白，有的人就是难以在分数上拔高，却没必要因此否定他的其他所有能力，甚至有时候，所谓的好学生身上那种经年累月堆砌出来的自矜之气，或许反而会是某种自我限制。 就连这回邀人去爬山，看着胡来，其实点名的都是关系要好也有可能会去的。 苏念熙突然笑了笑，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站在后门看他继续喊人。 或许摄于苏念熙的压力逼迫，侯鑫还真是雷厉风行，几下就邀到了数人，看来他们也是坐在教室里憋闷太久，想着出去透透气，何况同行人多，想必会有些趣味。 念熙想着自己原本计划独自爬山，至多也就是带上她家双双而已，没想到出教室时，已经成了个足有十人的大队伍，简直称得上浩浩荡荡，又忍不住苦笑一下。 天气冷，风还是挺大的，南方的风飒飒地刮起来，虽然不像北方如冰刀，却也是有点威力的。但同学们兴致很高，或许是侯鑫起了个带头作用，大家雄赳赳气昂昂出了校门往西走，风刮起几个女生的围巾，飘扬着擦过行道树落下的叶子，好像是某种神圣的交接仪式。 苏念熙比他们先出发一点，和陆双双手拉手走在前头，后头侯鑫叫她们慢点，这一回头，只觉得场面无比美好。蓝天白云下，粉墙白马路，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走来，步伐洋溢着朝气。 阳扬正挥手去拍侯鑫，却被方正笑着打断，王铮手指侧墙，好像和何源书讨论了什么问题，随后眉头舒展，陆双双兴奋地拿出一包锅巴分给大家，侯鑫递给严多闻，却贱兮兮地瞬间收回来让对方扑了个空，严多闻却不生气，顺手就把零食巧妙夺了回来。 苏念熙觉得，可与他们平常上课时那种沉重的状态不同，这就是所谓的少年感？ 其实这种朝气或许与年龄并无绝对关系，他们这些高三生，若是哪次考砸了，或是作业没完成，又或者发现自己心仪的女孩与别的男生要好，也会如霜打茄子一般，驼着背，迈着虚弱的步子。 可苏念熙希望自己不仅仅在这个十七岁的年纪，即使在未来，二十岁，三十岁，也可以保留住这份少年的斗志，有一份光，便发一份热，即使力量太小做不了火炬，却也应成为照亮自己的萤火。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她将这句诗在心中默念，明白少年意气并非某一个阶段，而是自己的选择，即使年岁渐长，生活趋于平淡，却仍然不甘心做一条咸鱼，该发声时发声，该做事时做事，即使四十，五十，也仍然能成一个“老少年”，此生足矣。 四十八 登山 苏念熙严重怀疑青蓝建校时或许就考虑过风水，西山这边入口简直近的不像话。虽然今天是周日，天气虽然不算特别好，至少没下雨，按道理来说，本城应该会有不少人来爬山。 不过西山主要入口在南北两个方向，大牌坊，景区中心，知名景点，多数分布于南北二处的爬山线路上，苏念熙他们走的这个东入口不但没什么景点，而且基本上都是小路，游客爬起来辛苦，渐渐也就不来了。 三生大学的北校区和东入口无缝对接，他们先是进了三生这边历史学院的小花园，亭台楼阁，还有栋古色古香的建筑，名为忠烈祠。 苏念熙高一时来过，那会儿班上历史老师带着兴趣小组过来祭拜，她兴冲冲也参加了，彼时同桌就是严多闻，因为她还清楚地记得，准备出发时多闻曾经非常奇怪地问过她：“你以后学文学理？” “当然是学理科啊，你问这个干吗？”苏念熙收拾书包，随口反问。 “一个学理的，你在历史上头花那么多时间干嘛？” “哦。”苏念熙懒得理他。 说归说，后来理科成绩不佳，历史却考得不错时，苏念熙偶尔也在想：“我是不是也该功利一点，现实一点，把那几科不重要的时间拿来给物理化学？” 她犹记得那时小小的脑袋思考这样的问题，仿佛已经是人生最最重大的抉择，不过二十多岁，她就不觉得那样的后悔有什么价值了。 或许是跳出了成绩排名的束缚，反而更能体会到历史古文的乐趣，既然是我喜欢的，管他文科理科呢？既然老师教，我自然可以认真去学，珍惜这一年吧，待到文理分科结束，就再也没有机会听那位常把青铜器雕刻图案穿在身上的向老师说古论今了，有时想起来，咀嚼一番，居然还有点怀念。 向老师算是个比较喜欢带领学生实践探索的历史老师，她年纪估计得有四五十，却很喜欢四处游历。自己放假时就常去其他城市的名胜古迹探索，也曾带着他们选修历史兴趣课的十几个学生在蓉城里走街串巷。 那时苏念熙才知道，原来竟是小瞧了自己生活十来年的城市，虽然不如北京西安那样处处古迹，却也留下许多有趣的历史故事。一条街道名字的由来，竟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而某个小区原来竟是片湖泊，还有他们最爱去的购物商厦，差点建不成，只因为打地基时挖出了古代官府的竹简。 这老师也时常在班上安利省里市里的各种博物馆，看得出是真心喜欢历史这门学科，有时看她讲得动情，苏念熙也有几分感动。 第一次来西山的东入口就是跟随这位向老师，苏念熙还记得是清明节前来祭奠，庄严肃穆是肯定的，可毕竟带点小孩子心性，她那会儿居然还是有点兴奋的。 现在成了大人，又和一群少年走到这处祠堂，苏念熙觉得，管他的分数排名呢，自己喜好的科目，好好坚持就行。否则，以后成了无聊的大人，每天工作之余，或许还得靠他们保持着生命的活力呢。 “是这里吗？”毕业后就没走过这条小路，苏念熙可能是触景生情，这种物是人非，身边人还是一样，自己却不同了，反而更多感慨。陆双双问了她好几次，苏念熙才从神游中恢复，恩恩啊啊几声，才答应：“对，就是走这个台阶上去。” 小路就是小路，入口处并非平缓弯曲的水泥路，而是一列石质台阶，严多闻好像没走过这里，仰头估算一下，说：“这角度……不止三十了吧。” 站在底下，感觉这布满青苔的台阶延伸至天，陆双双神叨叨念了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苏念熙忍笑忍出一张表情复杂的脸，这是又逼疯一个了。 “上，咱们比赛！”男生倒是不会认怂，或者说有点过于自负了，他们大步迈着，甚至跑上去，谁也不愿意落在后头。 “诶，你们……”陆双双根本叫不住，只有阳扬抽空回头贱兮兮说了句：“在上面等你咯。” “我们几个慢慢走。”苏念熙劝慰她，这登险峰也像跑马拉松，若是在前头把力气全部用完了，后头也只好看着别人爬了，她自知没办法以那种速度登顶，就安步当车，慢慢拾级而上。 果然，走了不多久，也快到了，两个男生正扶着旁边栏杆上的滚球狮子大口喘气，还不时对着上面宣战：“等小爷我休憩片刻，再战……再战……” 苏念熙受了陆双双启发，从他们身旁飘过，幽幽扔下一句：“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满满的嘲讽，不知道是因为听清了这话，还是见自己居然被女生超过实在丢脸，他们立马又飞快朝上面爬，一下子气力不支，甚至用上了手，完全是个猿类攀爬的套路。 “让开让开，我们来了！” 苏念熙听着他们吵嚷，却累得不想说话。这台阶太长了，根本没有平路给人恢复一下体力，刚开始时觉得不过如此，好像在学校爬楼也是一样，可久而久之就感觉还是累人。 看一眼身旁的双双，一枚苹果脸也是涨得通红，念熙递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二人心领神会，都不说话，默默爬上去。 一段又一段，苏念熙看着前方永远是台阶与郁郁葱葱的绿树，想着这西山本来也不高，怎么感觉爬不到头呢？上回去山东旅行，和朋友约了爬泰山，也是这种无穷无尽的感觉，正有点绝望，听见顶上有人嬉笑，发现自己终于快到第一个观景台了。 “你俩太慢了。”侯鑫似乎是第一个到的，正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俩。 苏念熙撇嘴，本来整个队伍就她们两个女生，慢一点不是很正常嘛。 “虽然是女生，也得朝着更高目标看齐，男女皆平等嘛。”精精好像听见她想法，满不在意地说。 “哼，就你这样，注定找不到女朋友。”苏念熙回嘴。 “你……”精精气结，他毕竟是坐在苏念熙身上登的山，不屑于做过河拆桥的事。 四十九 成语接龙 “苏……苏……”陆双双也不知道怎么就累着了，还真的靠着台阶就坐下了，苏念熙连忙招呼：“别坐啊，不然慢慢在观景台走一走？” 陆双双抱着个黑色包喘气，苏念熙奇道：“干什么，不是叫你不要背包吗？” 严多闻此刻走过来，说：“她说难得大家爬山，也算是出去玩，想有机会照照相录个视频什么的，就拿了我的相机。” “哦……”苏念熙暗骂陆双双麻烦，脸上却不能露出来，同为女生阵营，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 “那……你怎么不帮她拿？”苏念熙干脆做个泼皮无赖。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一个说：“你年纪最大，应该照顾弟弟妹妹，你来拿。” “你力气大，应该你拿。” “你跑得快，应该是你。” “你是班级干部，应该你拿。” …… 推三阻四，苏念熙简直无语，但又觉得看着有趣。 最后看样子王铮要推给方正，方正见势不妙，立马说：“我们应该公平一点，不如成语接龙吧，答不出来的就拿包。” 苏念熙看他志得意满，估计是有把握才提了这个方案，想起这人的诗词功底，不仅瑟瑟发抖。 方正倒是穷装样，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让女生先出题吧。” 苏念熙生怕自己等会儿一个也答不上来，忙昏了头抢先，她扫视周围，笑说：“风华正茂。” 接着就一指方正：“逆时针方向吧。” 学习委员没想到自己就先中了招，笑容还僵在脸上，不过他可不会输这么快，十分夸张地一拍手掌：“茂林~修竹~” “这是成语吗？”侯鑫还问：“感觉像背过的古文。” 苏念熙接口：“王羲之《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很多成语都是化用自古诗文的，比如青梅竹马，心有灵犀……”阳扬说起来就没完，陆双双蹦蹦跳跳过来说：“我也知道几个，”阳扬立马住嘴。 双双也没注意，还是说：“人面桃花，淡妆浓抹……” “行了行了，不是要接龙吗，怎么又显摆起来。”侯鑫不耐烦地沿着山路往上走了几步，他最是着急，在队伍里一马当先，是第一速度的担当者。“早知道我就不多嘴了，反正总不如你们懂得多。” 苏念熙倒是笑了，她连忙说：“不不不，都可以质疑，质疑生效就算这一家输了。” 侯鑫听了，又摩拳擦掌。 “刚才到什么词儿了，你们吵吵嚷嚷说了那么多我都快忘记了。”靠近方正的阳扬假模假样摸了摸耳朵，好像真的不知该怎么接，苏念熙倒觉得这不过是男生的某种习惯，总想装作毫不在意漂亮地完成一道题，之后他人夸赞，就只会谦虚应对，好像自己随手就打了个漂亮的上篮。 “茂林修竹。”苏念熙不理会，想看看他是不是真不知，不过陆双双最天真活泼，马上说出口。 “哦，茂林修竹……”果然，阳扬并未看出花费多少心力地暗诵两次，立马接出：“竹马之交。” “这个……刚才不是说过……”陆双双犯了迷糊，感觉这个成语似曾相识。 苏念熙帮忙解释：“不是，刚才举例说过青梅竹马，倒是一个意思。” “双双，你这么想让我输？”阳扬看起来十分惊恐，不过也只是开玩笑。 王铮似乎懒得看他演下去，生生打断：“交头接耳，下一个。” 班长大人似乎总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不怎么喜欢说废话。 苏念熙环视四周站位，他们虽然同时在攀着石阶，不过经历了最初的百阶“天梯”后，似乎坡度平缓一些。可能那一段是为了附近烈士墓园营造出庄严肃穆的氛围，祭拜前人，总得花些心力方可自证诚心。而后过了天梯，道路好走许多，他们基本上一个或者两个，零零散散在各级石阶上，大致可以规整出个长而懒散的长条形，仿佛某幅世界名画中瘫软服帖咋地面上的时钟。 只不过这“时钟”才刚是早晨，活泼泼在林间洒下的落日余晖中往前欢快地挪着，下一个……下一个好像就是陆双双。 其实按照游戏目的，倆女孩倒是可以有豁免权不参加，若是玩到最后还是让女孩背包，传出去岂不显得他们九班男生太不绅士？ 不过苏念熙觉得这么多人成语接龙肯定好玩，也就闹着参加了，陆双双见状也要跟着加进来。 苏念熙看着陆双双听着后面的王铮说完，就开始想着，眉头紧锁，反而更加可爱，她突然涌出一股子救美之心，也开始想。 其实“耳”字开头的成语很多，不过估计陆双双一下子卡了壳，前面三排人还在走着，并没有特意回来等着听答案，苏念熙拉拉身边双双的衣袖，指着自己耳朵，又指指眼睛。 “哦……耳聪目明！”陆双双终于混过一局，苏念熙倒是感觉比她更加放下一颗心来。 再往前就是梅子安，他本来正和严多闻指着路边一株花草说着什么，听见成语已经传了过来，轻轻松松接一句：“明日黄花。” 严多闻笑骂：“你倒是会借势。” “怎么了怎么了？”苏念熙虽然不怎么会种花，兼之其实喜欢对动物多一点，可看他俩似乎在研究路边小野花的模样，也很好奇。 是蓉城这边路旁常见的小花，簇拥着生出好几朵大概是五瓣的淡黄花儿，柔嫩，却好像很顽强的样子。 “黄花酢浆草，常见得不能再常见了，大约十一月的花期，不过可以从秋天开到冬，也不需要怎么仔细打理。”梅子安说道，没想到他居然还懂这些花花草草，估计是家里人有种花吧。 这位勤奋型学霸倒是忽然多了几分人气，苏念熙也渐渐觉得有点亲切，忽然想起来，不出意外的话，他大学的确是报考的植物学相关方向。 这花苏念熙也大概知道，因为好玩，也曾经参加过学校里生物组组织的野外考察活动，记住这花是因为实在是过于常见了，就像个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学校的穿着小黄连衣裙的姑娘，模样不算特别出挑也不算丑。 五十 黄花酢浆草 就是太平凡的美，却使人很容易遗忘，可这东西又实在是便宜好养活，蓉城市政常买来作为路边花坛装饰，和它的姊妹白花酢浆草，红花酢浆草等等，组成并不奢侈的姹紫嫣红。 它的花期本就在深秋，十分能耐寒，也不怎么害怕室外环境的风吹日晒，苏念熙竟然还有点佩服起这个小黄花来，她的观点总于别人有点不同，眼中的美人不止要美丽，还不能是个什么瓷瓶子，一拍就破，一碰就碎，否则，美则美矣，总觉得没有灵魂。 不错，她觉得这花倒是合自己心意，不过成语接龙可不等人，梅子安的前头，何源书一个人走成一排，看着好像对什么黄花没兴趣，只是欣赏行路上层层叠叠深浅不同的绿意。 “花”字实在好接，连苏念熙都瞬间想出十几个，什么花容月貌，花花世界，花容失色，花花绿绿…… 他却没有马上说话，脸色也没有一丝一毫紧张的表情，苏念熙简直怀疑他只是在自己的词库里精挑细选，这有什么好挑的？ 千呼万唤始出来，学霸同学终于说了：“花花草草。” 周围几个人简直大跌眼镜，苏念熙也忍不住想吐槽，深思熟虑这么久，就出来一个小学生都会的成语，大神啊，你也太随意了吧，还是说自恃才名太高，不需要靠什么高深词汇来充格调。 啧啧啧，高手就是高手，若是苏念熙她自己，肯定得挑一个知名度最低的，听起来最厉害的那种，至少也得是个花枝乱颤什么的。 她越想越得意，自己反倒在幻想中沉沦，先笑得花枝乱颤，身边陆双双用一种看待非正常人类的目光看着她，苏念熙马上收了笑，换成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下一个就是一马当先的侯鑫了，看着侯鑫听见自己的头字是“草”，高兴地不行。 苏念熙又瞄一眼面无表情的何源书，心想，该不会他担心瘦猴出糗，特意挑了个好接的给侯鑫吧，居然这么好心，倒是小看了学神。 侯鑫又不是那种轻轻吹一口气就会灰飞烟灭的那种终极学渣，毕竟人家还是自己中考进了青蓝，眼珠子一转就想出来了，很是得意地大叫：“草菅人命！” 头也不回，昂首阔步往前走，大有于公堂之上叫冤的侠士的气派。 苏念熙也轻轻拍掌以示鼓励：“可以可以。” 从侯鑫那里转过来，逆时针的循环继续往后走，何源书大步流星一个人自成一排，因而推过来就是同子安兄一起的严多闻。 命开头的成语也有的，苏念熙看着多闻的背影，心想，应该难不倒他。 严多闻回头似有似无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不忍地说：“命悬一线。”声音很小，隔得远的人都没有听清楚，排头兵侯鑫大声问：“说什么，听不见啊。” “命在旦夕。”苏念熙清清楚楚听见严多闻是改了口，她嘴巴微张了一下，忽然发现“线”比“夕”好像听起来难一些，苏念熙这才想起来，她还顾着别人，原来多闻后头就是自己了。 “夕”字，应该有的啊，苏念熙感觉后面几个人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好像被人拿着放大镜汇着太阳光成了一个点，背心的位置还真的微微发热。完了完了，必须得想起来，不然拿包事小，丢人可事大了。 她是个纯粹的课本依赖型选手，上回和方正对过一次诗，感觉从小到大学的东西完全够撑好几个回合，只是不太熟练而已。今次，她也是，“夕”字找不到成语了，就从学过的诗词古文里面翻。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狗急跳墙，还真让她憋出来一句，苏念熙不管刚才还把自己比喻成了狗，马上说道：“夕阳西下。” 众人皆是一愣，陆双双问：“这是成语？” “是成语，这个可以。”语文资深人士方正出来作保，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 于是游戏继续，苏念熙松了一口气，若是几个人连一轮都走不完，岂不是太弱，幸好她没有拖后腿。 之后大家似乎被调动了气氛，思维也活跃起来，速度加快。 方正：“下里巴人。” 阳扬：“人定胜天。” 王铮：“天之骄子。” 苏念熙也每回都跟着想，眼看着青山绿水，享受一下思维的风暴。她一下子没有想出“子”开头的成语，双双却表现很好，立马接上：“子虚乌有。”或许人在自己的回合战场，会表现得更加出色，可能是精神紧张适度的原因吧。 “有始有终。”梅子安甚至都没有想哪怕一秒。 “终南捷径。”这才符合何源书身份嘛。 这下可好，何源书一下子放了大招，侯鑫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苏念熙也在想，哪有什么“径”开头的成语，说不定只能用谐音字了。 严多闻此刻居然冒出来了，他跨上前一步，拍拍侯鑫的肩膀说：“我帮你过，包你来背？” “诶，行吧，我认输。”侯鑫摇摇头，接过陆双双那个相机包：“那游戏还继续吗？” “玩玩呗，实在接不下去再说。”方正倒是正在兴头上：“多闻你居然还能想出什么词儿？” “径一周三，哈哈哈。”严多闻好像诡计得逞，十分满足。 “切。”周围一片鄙夷，不过人家没说错，这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估计没哪个高中生忘记圆周长大约是其直径三倍这件事，若是准确的计算，这倍数就是圆周率，3.141592653…^当然《周髀算经》古算学计算圆周率只取了个近似比，后来居然也成了成语，借以比喻两者间差距很大。 后面就简单了。 “三三两两。” “两情相悦。” “悦目赏心。” “心心相印。” “印……” 虽然是双双的回合，可看她小脸憋得通红，苏念熙也在旁边干着急，周围人觉得挺有挑战性，可左思右想也没个答案。 “要不然就打止了，估计没有这个字开头的成语了吧。”阳扬出来打圆场。 他们在说话间已经转过山腰的小道，此刻穿到了大路上，大路的游客很多，熙熙攘攘，苏念熙也觉得不如之前那样幽静的环境适合接龙游戏了。 五十一 线抽傀儡 “那有“印”字开头的成语啊，都怪你，什么不好，非要说‘心心相印’。”方正抱怨，好像是意犹未尽，且有点不甘心。 “印累绶若。” 有人从山下方向走过来，插嘴说。 “什么啊……”陆双双莫名其妙地转头，忽然露出很怪异的表情：“陆离……你怎么……哦……” 她原本想顺口问，可想起来人家本就有爬山的喜好，自己想来也是因为受了老妈的说教：“你看你堂哥，学习好还喜好爬山锻炼，只是来时全忘记了。” 双双虽然不知道什么，却感觉苏念熙和自己老哥之前似乎有点不咸不淡的，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管，只是没想到能带着苏念熙遇见陆离。 苏念熙也是一下子呆住了，陆离好像刚刚微出了点汗，可能走得太急，头发被山风吹得有点蓬乱，他信手去揉，却弄得发型更加混乱。 同行人可不在意这些，方正马上问：“你刚才说什么？” “印累绶若，形容官吏身兼数职，声势显赫。”陆离又重复一遍，还加上了解释：“你们不是在成语接龙吗？” “啧啧啧，厉害厉害。”方正佩服得五体投地，男生时不时打球会遇上，他们和陆离也不算很陌生。 接龙的难题倒是解决了，不过大神一来，大家好像有点不愿意在说，可能觉得有点班门弄斧的意味，加之走上了大路，人也渐渐增多，暂时就搁置了。 苏念熙现在可以很坦荡地看待陆离了，何况她方才还很促狭地想，若是让这人自己一个人接龙，不知道能说到什么时候。 有时那些学问高深的人，好像真的可以同自己对话，世上虽然常有人以内向，不喜与人交往自居，可她相信每个人都需要他人，或是对话，或是单纯倾听，甚至是吵架，人仿佛是无比需要这种交流的，虽然久了也会厌烦。 那些诗书一肚子的人，是不是可以分离出另一个自己，和原本的自己对谈，想一想，也蛮过瘾的。 陆离很自然地进了他们队伍，同何源书走在一起，何源书忽然小声问：“‘线’开头的成语，你知道吗？” 苏念熙竖起耳朵听，这不是何源书原本打算出的那题吗，他该不会自己后来琢磨半天也没想出来？ 陆离摸了摸脸，神色忽然有黯然：“线抽傀儡。” 额，苏念熙怎么听出点不愉快的意味，她不敢问，只当没听见。 气氛只是因为陆离的打断稍微静了一小会儿，后来就被更加澎湃的喧嚣给顶替，苏念熙和陆双双叽叽喳喳，男生们因为运动结下的缘分也真是很神奇，到了兴致高处，侯鑫居然还唱起歌来，居然唱的还不赖。 陆双双灵机一动，从他身上包里摸出相机，咔嚓咔嚓走到前头去拍照，随后又一转身，正好把几个同学少年大步流星，说说笑笑的姿态拍了个遍。苏念熙原本很高兴，此刻却有点伤感。 七年后的那个她，抽屉里也存着一张这样的照片，每回回头再看，当时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为了什么事那样开心，心中装着什么样的忧愁，其实全部都忘记了，只是那个瞬间被定格下来。 日后回忆时，其实会悄咪咪给当时的自己罩上一层好看的滤镜，充满阳光，却也微微泛黄，好看，又令人怀念。 她在此时此刻，居然就已经开始怀念了，后头一定得记得问双双多要一张，她已经开始想象多年后自己翻阅当下这个时刻，那种充溢满胸的苦涩酸甜滋味了。 记忆尚且在定格，前头陆双双已经开始有了新的想法。其实双双高二时也曾经加入过校园记者，当时似乎是想着去练练胆量，反正青蓝记者每年都会增加很多新人，只有普通话没问题，面试基本上合格就行。 苏念熙知道，陆双双其实面试时有点怯场，幸而那一张苹果似的小脸蛋，配上大大的爱笑的眼睛，亲和力简直一百分。不过其实记者任务也大都普通，问问这个，采访那里，双双这样随意而做的，自然也不会接到什么大任务。 而进入高三，大家基本上都默认退团了，毕竟高考复习才是他们唯一的，最重要的任务。 不过前一阵子记者站发过通知，欢迎高三的小记者采集些素材，有关同学理想云云。双双开始没当回事，这回一想，反正手里有设备，就算不是为了投稿，大家记录一下肯定也会很有意思。 双双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她马上吆喝众人：“帮我做一个学校的企划吧。” 大家都蒙圈，望着她，双双继续说：“记者站希望能收集一点高三生聊理想的素材，你们可以帮忙录一下吗？” 当即有人不大愿意，好像是严多闻不太好意思对着镜头说话，侯鑫也说：“现在说出来理想，万一以后没实现岂不是还留了证据。”、 大家赞他思路清奇，不过苏念熙陪着双双劝说一阵，或者说威逼利诱一阵子，不愿意的也愿意了。 苏念熙没想到引火烧身，双双的录制键一打开，镜头马上怼向自己。 “额……我没有什么理想吧……”念熙方才还帮双双摇旗呐喊，此刻一秒就怂了，也不对啊，让她来谈理想，好像不太合适啊。要说需求也不是没有，最好她现在就可以立马回到自己的二十五岁，不用再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高三，和一群苦逼的娃为伴，可这理想总不能说出来。 “你想回去，我可以帮你啊。”精精突然插嘴。 幸好别人看不见精精，不然这也太惊悚了。 “你说什么？”苏念熙其实听清楚了，不过没怎么明白，这不像精精的风格啊。 她佯装自己要去边上准备一下，让陆双双先采访别的人。 “你不是说高考结束之前没办法回去的吗？”苏念熙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 “其实也不是，中途有一次退出实验的机会，额，是因为……”精精忽然支吾起来。 “快，说。”苏念熙知道支吾后面必定没啥好事。 五十二 双双采访 “呃，其实是有个对象回到自己的世代，然后就，呃，就想办法投诉了我们中心。” “想办法？”苏念熙好像知道是什办法了：“就是活到你们组织成立时然后投诉？” “没错。”精精低头玩着手指。 哇，这得多大的仇，协助者到底怎么摧残人家了，所谓君子报仇，这人真是，五十年都不晚啊…… “所以啊，就问你要不要放弃。” “我看是你们怕太多人投诉，中心办不下去得关门吧？”苏念熙斜瞟他一眼，切，说的倒是挺好听。 口中打趣，苏念熙却想着，自己在这边的人生无非重走，而且还不是什么奇特的类型，只不过每个人都不得不经历的一遭而已。初来时，她不敢想相信此事，却一心只想回到二十五岁，如今这个机会竟然摆在面前。 “那敢情好。”苏念熙笑着说。 “啊！”精精却如遭雷击：“你怎么不说你要坚持下去呢，我们都花了这么多功力，说不定今后你能考个什么名校飞黄腾达呢。” “我觉得原来的生活就很不错啊，学校工作都可以。” “哼，胸无大志，你就这样放弃了吗？”精精捂着心口说，看起来好像真的挺痛苦的。 “不是你说我可以选择吗，中心的人不应该特别专业吗？”苏念熙也不甘示弱。 “行了行了，”精精好像被抽空，苏念熙知道他肯定是难过于自己这好几个月的努力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这些别选中的人，高考分数便是协助者的绩效参考标准，若是中途放弃，自然是血本无归。 “给你找个，今晚吃下它就行。明天一早醒来，就回你的201x年去吧。”精精扔给她一颗好像糖豆的东西，似乎是内部时间控制的药物。 “吃糖就行？你不早说。”苏念熙轻巧接过来，在空中抛接好几次玩耍，精精看着胆战心惊：“你要不然就吃了，别拿着玩，知道这东西多少钱一颗吗！” “诶知道了，真烦人。”苏念熙收起糖豆，陆双双正采访完了侯鑫，举着相机朝她走过来。 苏念熙：“我的理想没什么特别啊，考个一本，找个不要太难熬的工作，赚点小钱，就行。” 双双的脸肉眼可见的垮下来，甚至于她还没有等苏念熙说完，就十分不满地挪动了相机，看样子是想干脆关掉。 苏念熙也不好再多说，心想是你自己要采访的，怎么还诸多要求。 她方说完，一个人突然插进来大叫：“我我我，我想考青渊！” 是阳扬。 陆双双干脆直接转过镜头对准他，反正苏念熙这一块也结束了。 “为什么想考青山呢？”陆双双和颜悦色地提问。 “把目标定得最高，不是正确的选择吗？”阳扬回答得理所应当。 也不是每个人的理想都这么具有爆炸性，比如何源书就说“想当一个厉害的医生。”严多闻则是“在中科院工作。”王铮愿意“当一个严厉的名师。”对此，苏念熙不置可否，她认为，好的老师一般都该是风趣幽默的，才能把知识讲解的深入浅出。 陆离既然同他们一路，自然不可能逃脱堂妹的魔爪。 “我吗，”他好像没想到双双也盯上了他，估计没啥心理准备，抓了抓后脑勺，想了想，才说：“没什么特别的希望啊，希望人与人之间多些温暖吧。” 苏念熙手里在揪着路边刚才拔下的一颗小草，其实耳朵早竖起来听陆离的回答，本在想，估计也是什么考名校啊，做研究之类的，没想到是这么个没着没落的回答。 是在敷衍陆双双吗，她忍不住偏头看向那两个人，双双居然意外地没有评价什么，只是默默地离开，看了陆离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难道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苏念熙想起他提及的《连城诀》，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有双双说他家里头的乱七八糟，该不会真是遇见什么问题？希望他能在高考后挣脱原本的环境吧，苏念熙看着他的背影，连背影都那么好看，可没来由的让她有点心疼。 下一个是方正：“为往圣继绝学。”反正这人就是不肯好好说话。 陆双双瘪了一下嘴巴，看来是想要他重说却又觉得反而不太真实。 有人笑着说：“学会至少八国语言。” 另一个说：“周游全世界。” 女声清脆，苏念熙回头才看见是年级有名的姐妹花周冰兰，周丽兰。 她丝毫不奇怪，当初做调查时就听说这对双胞胎每周都要爬山，看来她们好像认识陆双双，估计也曾经在校记者站待过。要是她们依次对着镜头走过来，一模一样的长相，倒是很有奇特的视觉效果。 “双双，你在做记者站发的任务吗？”苏念熙虽然认得出两个人的脸，却还没有熟悉到能分清楚她二人的程度，听见其中一个问道。 难怪，姐妹花一来就十分合时宜地加进了自己的理想，敢情人家一看就知就里。 双双笑着和她俩聊天，苏念熙想起来这对姐妹花好像的确是一个去了外贸大公司，一个毕业考进了外交部，倒是都挺符合自己想法的。 她见双双继续在采访，心里忽然酸酸的，看着别人慢慢实现了自己年少时曾经觉得是奢望的理想，她难道没有一点点心动，不可能的。她总还是对自己的人生有着那么一点点改变的期待，二十五岁的她，虽然各方面还不错，可也会在得知别人满世界跑的工作见识大涨，或者一路读到博士在留校任教，或是名校毕业后在某个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公司找到工作。 人总是不会满足的，得知他人过得更精彩，甚至成为了自己曾经理想的那个人之后，心里难道不会涌起一点点酸涩。 她现在有点后悔，若是此刻，好不容易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为什么不干脆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不再顾及父母他人的期望，也不用吝惜自己的努力，easy模式已经打过一次，既然重开这场游戏，为什么不干脆试试hard模式。苏念熙好像真是个有点自虐倾向的人，这么一想，居然有点兴奋。 她唤回了陆双双：“大记者，我要重新说！” 五十三 心中住着位动物学家 从十三岁看了白求恩的电影以后立志要当医生最后考上协和的人，一腔热血少年读了军校最后分配至某个十分重要的军区，日漫美剧韩剧轮换着看天赋极高一通百通逐渐掌握多国语言的人，教师世家最后在北师大毕业留在帝都任教的人。 苏念熙脑海中过着一个个同学的人生，她也只有二十五岁，同学并不是全部尘埃落定，却也慢慢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着了。 回首当年，她高中时的目标也与如今的工作大不相同。她忽然想，若是我就这么按着当年的计划，一步一步走过来呢？说不定总也不会太差。 人总是得陇望蜀的，苏念熙现今的工作却也不能说一无是处，因而她并没有真想捡回当年的那个理想，可总会有那么一点点时刻，会想，若是当年真的那样抉择了，会怎样？ 陆双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抱着相机走过来。 “我想做个动物学家，天天在野外观察。”苏念熙说完，毫不惊讶地听见陆双双咳嗽一下。 侯鑫离他们不远，过来问道：“珍妮古道尔那种？每天和黑猩猩住在一起？” “是啊。”苏念熙大方承认，她好像总是不天敢当着人说出自己的期望，总怕完不成会打脸，如今却什么也不顾了，同学们的回答使她热血沸腾起来。 十七岁的梦想，在体内燃烧起来，虽然有点中二，可苏念熙真的很想对着山下苍茫大喊。 “原来如此，难怪你之前那么喜欢看青渊那位教授的访谈。” 身旁的陆离忽然递过来一个了然的眼神，苏念熙想起他们在图书馆的对话，不禁有点面红耳赤，仿佛什么小心思被看穿，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说不得的事情啊，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些什么。 不过说出自己的想法，忽然通体舒泰，苏念熙有几分感激地看向又去找其他人的双双，却发现陆离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好像是在看自己，又不是。连苏念熙回头看他，也没有发觉，眼神中多了几分雾气，似乎是个发呆的状态。 虽然是借了自己发呆，可苏念熙还是觉得不太自在，忙跨过几步走开了，这一下，陆离仿佛也如梦初醒。 一行人笑笑闹闹，也不怎么觉得累，就走到了山顶。 西山虽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的级别，在蓉城人心中也算是特殊的存在了，位于城市西侧，是本省一条著山脉的重点，号称七十二峰之尾，海拔并不算太高。 苏念熙看看手表，这个手表还是刚进高三的时候，一个阿姨送的，反正平时做题考试都要看时间，苏念熙也就天天戴在手上。如今是寒冬天气，钢制的表带冰凉凉的，不过带在手腕上就饿了，也就给捂热了。金属虽凉，倒是一段时间就能捂热，不会再冰手，可惜有些人心太冷，捂了多久也不热。 苏念熙不去看陆离，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西山山顶有一所道观，挺奇妙的，似乎道家崇尚仙风飘逸，总爱把自家修在山顶，更显得遗世而独立。 不过西山顶的这所碧霞宫，可能遗世不起来了，里头的道士开办了太极拳，太极剑的各色班级，还可以借宿，倒是发扬光大了。苏念熙绕过观前的小广场，几个人正穿着白色衣衫缓缓打着太极拳。 侯鑫装模作样学了几式，阳扬拉他走，吓唬道：“听说这里头道士真有几个是有本领的，小心人家等下恼了拍你一掌。” 苏念熙笑道：“道家讲修身养性，不会那么容易发脾气的。” 阳扬对于苏同学的拆台很不高兴，对侯鑫说：“那你只管去，我们不救你啊。” 这是少年人的玩笑话。 从碧霞的前头沿着白玉栏杆看出去，正是蓉城中心的舞阳河，以及两岸高大的建筑。 近处一些，则是他们亲爱的母校青蓝，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前，他们还在那栋红色楼房内奋战，再近些，就是入山的路，绿色渐渐充盈，中间偶尔掩映几栋屋舍，浅黄闪着金光的是寺庙，白灰相间是个著名的景点，也是个古代书院的旧址，听说这书院后来划给了三生大学，也有本校学生在此上课。 在历经千年书院里上课，想必是种很有趣的体验，苏念熙不知道具体属于哪个学院的教室，倒是挺神往的。 “来照个合照呗。” 后头陆双双也上来了，举着相机轻声说。 群起响应，对啊，这样的机会一次少过一次，生命中人来人往，有些人，或许自高中毕业后，便一世再也不会相见了。 寻了个路人，他看是几个穿着青蓝校服的学生，似乎也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代，微笑着答应了。一阵闹哄哄之后，终于在“西瓜”、“茄子”“cheese”里面选定了统一口令。 但快门按下的瞬间，苏念熙明明听见还是有诸如侯鑫这样不安分的人偏偏要喊什么“菠萝”，总之绝不从中，她噗嗤一下笑出来，担心会不会露得牙齿太多有碍观瞻。 几个女生簇拥着挤过去看双双的相机屏幕，说是看效果，其实当然是为了看看自己照得好不好看，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苏念熙看着镜头下的自己，还好，没有笑得太过，双双知其意，也夸道：“你这个表情挺上相的呢。” 苏念熙想凑近看一点，眼睛却不自主瞟到陆离的身上，他还是那样淡然的表情，微微笑着，角度刚刚好，面庞却忽然湿润起来。 她不明白，伸手去抚屏幕，却发现更多的白色碎屑落在上面，马上融化成一滩水滴，苏念熙反应过来，仰着头看天，片片雪花落在眼里，初时还不大，只是玉屑一般，晶莹剔透，若是凑近些，能看见不太规则的六角晶体图案，带着某种理性的，数学的美感。 “下雪了。”她口中喃喃说道，双双还问“什么？”之后马上发现，也欢呼着告诉双胞胎。 蓉城下雪毕竟不算常见，奔走相庆之间，苏念熙眼见雪片越来越大，不过大家高兴得很，并不像突遇暴雨那般垂头丧气，只是扑腾扑玩闹着。 五十四 学习小组初立 终于消停一会儿，也该下山了，趁着这样的鹅毛大雪尚未积起来，早点回去为好，否则下山时一路滑溜溜的可不妙。 苏念熙走到山边边时，突然大喊一声“去他的”然后一扬手，扔了件什么东西下去。 同学没注意，精精却是大喊：“你该不会把药扔了吧！” “对啊，我觉得不给自己留退路了，就是要一路考上去，跟着自己喜欢的老师做科考去。”苏念熙对着群山骂了一句，感觉畅快无比。 如果说考上所谓的名校是某种外在的动力，那么当这一个环节与自己期待的人生道路相符时，内在驱力会发出无法可想的作用。 期待的人生道路是什么，试想十年，二十年以后，她最想过上的生活，拥有的工作是什么样子的，那么便是自己的期待了。 果然，虽然在精精的忽悠之下，苏念熙的目标一直异常高远，可此刻才真正感觉内部有着某种呼之欲出的能量，她甚至现在想马上回去再做一张试卷，看着生物课本也像读小说一般有趣。 苏念熙激情澎湃之时，精精却无情地打断：“你知道……”他明显是咬着牙：“那药市价多少吗，不要你别扔啊！” “哦。” 看着精精气得跳脚，苏念熙倒是觉得挺好玩的。 “哦什么，从你未来的工资里面扣除。” 这下，苏念熙倒是感觉到了精精的那种失去挚爱的疼痛。 下山的路走起来不知为何似乎要快一些，周冰兰周丽兰姐妹打算和他们道别回家时，精精掐了苏念熙一下，她就马上打了个激灵，忽然大喊道：“冰兰丽兰，等一下！” 姐妹花奇怪地回头：“有什么事情吗？” 苏念熙僵硬的手指指向身后这群人，说：“我们有一个学习互助小组……你们可以来参加吗……” 她看对方脸色露出疑问的表情，又慌忙补救：“你俩成绩好，可能也不需要帮助，不过……不过有空讲解一下难题，对巩固知识也有好处的，就是，就是那个费曼学习法……” 苏念熙开始前言不搭后语，想起来精精的教导，也胡乱塞进去劝说对方。 所幸人家好心，苏念熙还没有编完，冰兰就说：“可以呀。”明显是看了何源书和梅子安一眼，苏念熙知道，人家也是冲着这两尊大神，庆幸自己挑对了时间。 刚才下山时，精精就一直耳提面命着要她在人家离队之前提出那个学习小组的事情，苏念熙却一直不敢说，非得撑到不可再拖之时，幸而姐妹花答应了，苏念熙如释重负舒一口气，看着她俩离开。 “呃……请问，”阳扬心直口快，打破苏念熙的话引发的沉默，或者说疑惑：“我们什么时候成立了学习互助小组？” 苏念熙本来看着冰兰姐妹离开，此刻用尽力气，深呼吸，调整出一个最最甜美的微笑，随即转头：“我今天上山的时候想出来的，还没有来得及和大家说。” “组内可以讨论问题，也会比拼学习量和成绩，不过都是良性竞争啦。而且就算去问问题，也一定要经过自己的思考，不可以事事去问，当然以对方的时间为优先。” 苏念熙说着，知道首先必须得争得学神们的答允，否则这小组十有八九弄不成气候。 “听起来挺有趣的，带我一个。” 陆离倒是第一个开口，这个是苏念熙的小组没有考虑过的人选，而出于私心，苏念熙也并未打算叫他，不过人家毕竟是文科大神，简直是块活招牌。 “我看……”何源书逗她：“也行吧。” “带我一个。”梅子安似乎也挺愿意。 这些大神不但学习厉害，而且人还这么好，苏念熙眼中这几人简直是在发光。 而后，这个突如其来的学习小组终于成立了。 连只想来爬个山凑趣的侯鑫也硬生生给拉了进来，苏念熙原本还十分自私的担心，这人会不会坏了一锅汤，没想到有这么个亟待拯救分子之后，小组成员反而更加团结，一致对外，哦不对，一致对准侯鑫。 不但他的同桌梅子安会破天荒地问一问他有没有听懂课，甚至双双都十分好事地过去监督他的作业完成情况。侯鑫这人虽然爱闹，其实脾气很好，也足够幽默，倒是成了他们的开心果，高三生活太苦，逼迫猴子同学搞学习倒是成了他们小组一大乐事。 这种变态的针对行为当然只是组内很小一个部分，如今，大家都知道可以去问组内大神题目，也自觉地帮助大神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比如做个值日或者复印一份资料什么的。 苏念熙开始有点不平，觉得原先都是她做这些事情，学神的好处她也可以一人独占，后来才发现，大家一同前进其实走得更远，虽然互相之间的差距在缩小，可仍然共同进步着。那个叫什么来着，他们之间或许是相对静止的，但却在不断地向前运动着。 苏念熙建了个群，让大家在里头每日通报自己的练习完成情况，渐渐地，谁也不甘心落后于人，有时苏念熙远远看着方正和阳扬比拼做题，速度实在惊人，好像都能把周围的空气灼热，腾起一股使人影扭曲的光线。 当然，基本上每个人都有一点点偏科，毕竟，世界上没有两颗相同的石头，也没有两个喜好、能力完全相同的人。 这都无可厚非，一星期的磨合之后，大家逐渐找到自己的长短，互相增益，效率也高许多。 尤其像陆双双这样平日里没啥自信的，意外发现自己语感极好，做起英语阅读所向披靡，竟然也为他人讲解一二，自信起来，学习更加高效有劲头。 苏念熙看着这场景，十分满意，对于即将来临的期末考也有了更多的笃定，甚至还生出几分期待来。 这次期末考试相同中透着不同，虽然也是大考，也是考完就可以迎接寒假，不过毕竟是在高三最后关键的一个假期，考完之后还是会上一个星期的课，让老师把期末试卷讲评完成。 并且，各科老师生怕学生放个假心就散了，难以再聚起来，因而仿佛舍不得放假似的疯狂布置作业，以学生腾不出时间玩耍为最高目标。 五十五 寒假之前 苏念熙看完部分寒假作业安排，苦笑了一下，她又不是没有体验过。 这简直就是个一点也不像假期的假期，有时她甚至也担心自己假期回来后找不回状态怎么办，甚至有点期待干脆就别放假了。 不过精精说的也对，就像弹簧，若是绷紧的时间太久，不是拉断就是会失去弹性，总归是得不偿失。 期末考试前的那天下午，照常是大扫除，同学们磨磨蹭蹭把一半的课桌搬到后头，木质的桌脚在地上发出嘎吱的声音。 倒是也不刺耳，可在苏念熙心中，这种声音永远就像大考来临前的号角，楼下也是这样的声音，连成了一片，此起彼伏，仿佛在奏响一首放假之歌。 老师还在讲台上强调这次考试开始，各方面安排都会按照高考的模式来进行，希望同学们早日适应。 从考试时间，考场的布置，监考老师的巡查，都会十分严格，苏念熙听着，手中却在擦着窗户，大扫除她们这一组安排的是门窗的清洁，倒是不算多，就是比较需要细致，最好那些边边角角都能擦干净。 她拿着一盆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脏水去洗手池换水，顺便把来自非洲的抹布也清洁一下。 她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把抹布洗得出了一点点白色，感觉大功告成，端起水盆往回走。 冷不防左侧一阵水花袭来，苏念熙向左看，是侯鑫抓着一个拖把在冲洗，他笑嘻嘻说：“不好意思啦，是不是溅到你身上了？” 切，明显就是故意的。 苏念熙却也不生气，她何必要跟这么个小朋友计较，当然，手里结结实实端着一盆水的她就算想反击也很麻烦。 眼珠一转，苏念熙连珠炮似的问：“牛顿三定律是什么，还有匀变速直线运动的所有公式，全部背一遍。” “快点，这都是最基本的知识点。” “啊！”侯鑫瞬间觉得自己就是自掘坟墓，大叫一声，却又不敢不从，其实这种同学之间的管束，或许也是他甜蜜的负担吧。 “牛顿第二运动定律：f合=ma或a=f合/ma{由合外力决定，与合外力方向一致}……” “中间位置速度vs/2=[(vo2+vt2)/2]1/2……” 苏念熙一路走回去，一路听着侯鑫磕磕绊绊背着公式，他将手里刚洗过的两个拖把高高举起，水滴了一路，在他们走过的走廊青色瓷砖地板上留下蜿蜒的一道。 苏念熙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穿越回来时间也过了小半年，沿路仿佛也留下了诸多印记。 想来不管日后考试如何，等回到了自己的世代，总得拿笔写点什么，记录一下自己的高三一年。 “熙姐！”可她还没有筹划完自己的小说标题，就听见侯鑫一声大叫，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小心！” 他好像想过来，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苏念熙这才感觉脚下滑溜，原来是这个班级负责拖走廊的同学可能没有将拖把晾到半干，因而将地面拖得湿乎乎的，正好又是瓷砖地面，苏念熙端着水，右脚却不受控制地向着前方滑过去。 糟糕，摔一跤也就算了，照这个运动曲线，苏念熙却觉得手里这满满一盆水怕是全数得招呼到自己身上。 完了完了，苏念熙好像看见水盆的角度开始倾斜，估计再过个几秒，就会因为惯性的作用扑到自己前襟，然后等自己右脚完全滑出去，重心不稳的时候，身体歪斜，那时整盆水都会泼洒下来。 苏念熙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结局，简直要绝望地闭上眼睛，变成落汤鸡也就算了，还得在人家班级门口，何况这数九寒天，等会说不定水都得沁入衣服，然后结成冰凌。 下坠的势头居然被人强行止住，苏念熙一个晃神，忽然发现有人一手接过那盆冰水，一手扶住她的右臂，生生阻住了事态的坍塌式发展。 “多谢多谢……”苏念熙一个晃悠，终于借着人家一扶的力量端正了站姿，看着那盆水也终于风平浪静，正想感谢这位壮士，抬眼去瞧，竟然是陆离。 打篮球的都这么身手敏捷吗？ 苏念熙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搞笑的客套感谢，这一下仿佛气球让人扎了个洞，噗噗噗全泄了气，除了一句谢谢什么也没有憋出来。 奇怪，她明明也在多年成人世界训练出一口瞎说的能力，无论遇见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说上几句，还不时有点惊人妙语，近期每回碰了陆离就仿佛锯嘴葫芦，空有一身武艺却使不出来，真是憋得难受。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回了教室，苏念熙倒是把脾气全部发在侯鑫身上，嫌人家拖得不干净，其实心里清楚，人家和她又不是一组。 况且马上期末考了，班主任说不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不会那么计较。 两天的考试很快结束，记得往常的期末考，苏念熙早都是蠢蠢欲动。 一般最后一科数学考到最后一分钟时，检查什么的已经差不多了，该做的也都做完。她常常会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考完之后计划和小同学去玩些什么，亦或是假期的计划。 可这次当然不一样，说是期末考，一点喜悦的气氛都没有，反而比往日还要沉闷一些。 而且各科明显是对接了高考难度，有些科目甚至题目有点做不完，苏念熙当然也没心思想其他，只是在老师收走试卷后，懊恼地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的飞雪。 是的，今年冬天仿佛格外地冷，蓉城平常下雪也算是奇景，如今还没有期末已经下了好几次。考试这几日再次下起雪来，绵延不绝，且绝对都是分量十足。 楼下的校工原本还努力铲铲雪，清理出一条供人通行的道路，后来发现铲雪速度根本及不上下雪的速度，终于作罢。 同学们出入就干脆如同滑冰一般，地面上凝结着冰块和雪花的混合物，粗糙与滑溜中和了一点点，因而只要小心一点走，稍加注意，也可以勉强通行。 五十六 拾到手机一枚 下考铃声响，校园里喧嚣起来，苏念熙班上这帮学生何止是勉强，简直是非常愉快地通行在楼下的冰道上，南方孩子哪里看过这种场面，简直是不用换冰鞋就能四处穿梭的超大型滑冰场，刺溜刺溜那叫一个嗨。小花园里的雪也没有被放过，都被充做打雪仗的弹药。 苏念熙他们年级毕竟还是学校里年岁最长的，又有着压力，打雪仗的人其实不太多。 她去楼下时，还有小心躲避不被卷入战团，等回来时，已经暮色黄昏，高一高二的基本上都走了，苏念熙在冰面上行走，看见冰层下方冻得深深浅浅的，隐约透出地面的纹路，居然有点好看。 再看时，前方地面上衣一个黑色物体，走近才发现是个手机，她四周看了看，之前在这里的众人已经鸟兽散，根本不知道该问谁。 幸好那会儿大家手机还不时兴什么密码锁，基本上都能轻松打开，苏念熙的大体思路是，找到通讯录，看看有没有眼熟的人，再不然就打个电话什么的。 粗略翻了一遍，似乎不是他们年级的，这也符合苏念熙的推测。她就觉得应当是低年级的小朋友打雪仗时，手机不小心从口袋里掉出来却没有发现之类的。 再看通讯录，苏念熙发现有几个眼熟的，是她高二时加入国学社团里头认识的人。 那个社团是她一个朋友所设立的，当时为了凑凑人气也就报了名，对其中几个名字还是有点印象。 当然，连二十五岁的苏念熙都记得，那是因为这个学妹后来好像发展很不错，文学素养高，口才也棒，还上过好几次电视。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了过去，毕竟，找东西这个事情也得讲究一个时效性，况且人家主人丢了手机，肯定也很着急。 “喂，是黄怡吗？”那边响了几声，有个女声疑惑地接起来。 “你好，我在智德楼下捡到了这个手机……” 对方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哦哦，谢谢啦，这是高二三班袁与可的手机，在哪里，我叫他过来拿？” “都行，那就在三楼吧，反正我也要上楼去。” 她缓缓行到二楼，就看见一个男生东张西望，明明在室内，却还要戴一顶鸭舌帽，苏念熙严重怀疑这人的发型是不是有问题需要遮掩。 他看见苏念熙，似乎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也不知哪里来的笃定，急急冲过来，十分开心地打招呼。 “苏念熙学姐是吗？” 这下轮到苏念熙吃惊：“你怎么知道……” “上回你们年级大会介绍经验啊，然后我就求着班主任让我偷偷去后面听，对你印象很深刻呢。” “那怎么知道捡手机的是我？” “哦哦，黄怡喊我，扑到窗子边看时你正好半抬着头呀。” “实在太感谢了，手机要是丢了，老爸可不得捶死我。”他吐吐舌头，珍而重之从苏念熙手里捧过手机，还不知有意无意碰了苏念熙手指一下。这下子走近，苏念熙才发现，这男孩倒不算是什么超级大帅哥，但笑起来自有一种和气与温暖，让人都想把那张笑脸存下来慢慢看。 “你们都不回家吗？”苏念熙找了个话题，不然她真怕自己看呆，奇怪，难道是许久没见过这么青春的脸了吗，她怎么感觉自己穿越回来以后变得花痴了许多。 “哦，我们寄宿，而且马上要进高三，总得抓紧一点点。” 苏念熙想着他们怎么就“马上”了，又不想多问，恐怕增加自己的的压力。 “对了，学姐明天有空吗，得请你吃个饭感谢一下。” “不用了，小事一桩。” “不行不行，人家说要是不请客，以后还得丢东西。” 苏念熙简直要被这家伙的古怪理论所折服了。 过了周五，他们高三老师说是放两天假，这简直像是种施舍，不过苏念熙可不会嫌弃。 这个周末过完，他们还得“自愿”来学校自习上课，约莫快到过年才有真正的寒假。 虽然说是自愿，不过人家老师都过来守着，还不收补习费，家长感谢都来不及，谁会让自家孩子待家里独自学习。 苏念熙把期末考试回顾一遍，欣慰的是，许多常做错的地方已经慢慢能改正了，考试时也不会掉进相同的陷阱。 只是老师这回又出了点创新题，苏念熙想着想着怕误了时间，有个小问最后还是没答出来。 不过去老师那里偷瞄了成绩，一个学期下来，所扣分数已经少了大半，看来不说顶级学校，前十还是有机会冲击一下。 她想着是不是该感谢一下子精精老师，毕竟人家苦口婆心，还忍受自己那么多白眼，不过念叨的方法还是有点用处。可他在这个世界就是个塑料猴子，又不能吃又不能喝，要红包更是没用。 “不用那些虚的。”精精被她夸奖得好像有点上头，晃晃悠悠走两步，摆摆手说：“最后高考我们二人组能碾压别组，就是给我最好的感谢。” 苏念熙心想这人到底年纪多大，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忽然听他说“别组”，忙问道：“别的实验对象也是随机回到自己十八岁那年？那我会不会碰到自己的难姐难妹？” “做梦，那你俩要是见面，合谋做点什么事情，时间线岂不是要乱掉。” “诶呀，怎么会呢，我们可以互相诉苦互相交流。” “但不对吧，假设你曾经读高三时，班上有个成绩优异的同学是穿越回去的，那现在你碰见这个同学，是新的那个，还是旧的那个？” 苏念熙听着很混乱，果然，这种自身时间线重叠的穿越就是会导致很复杂的结果。 “不过你放心，只要没什么大碍，我都会给你摆平。”精精很笃定地说。 苏念熙不说话，她忽然在想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既然她决心要成为户外工作的动物学家，可却只能控制这个身体和意识到高三结束。 若是今后在大学，或者本科毕业之后，自己慢慢地改变了心性，为着现实的考虑背离最初的理想，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五十七 陆双双请假，袁与可请客 烦恼，她居然开始担心自己会改变自己的旅程走向，这好像是个无法逃避的问题，不过，随着心智渐渐成熟，又或者明白自己应当的取舍，总是会有些改变吧，似乎也无可厚非。 苏念熙如今一心只读圣贤书，瞎想的事情很快煞了车，周末照旧复习。外头天寒地冻，也没有一条不滑的路能让她慢跑，只好在室内做操，跳绳。不过担心声响太大，唯恐楼下上来投诉，苏念熙也就默默裹着棉衣去了楼道，她本想再叫上陆双双去爬山，可听说西山都给封了，而且陆双双电话里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不怎么搭理人。 周一的中午，屋外依旧是冰天雪地，听说，期末考试安排较晚的学校甚至都改了时间，因为这场下了快有一星期的大雪渐渐成了冰灾，交通瘫痪，物价也略有点上涨，况且又是快过年了，蓉城人基本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也没有车坐。 苏念熙还是花了平常两倍的时间到了学校，诶，她都忘记了，这年冰灾真是害苦了自己，可记忆中总觉得似乎这件事是发生在高二或者高一，不过也说不清楚，那几年，蓉城的冬天都不太对劲，或许哪年最严重也难说。 上午依旧是讲解试卷，苏念熙已经知晓大半，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因为精精说老师可能会说些举一反三的出题方法。 高考复习时间长，但所考内容却早已经有规定，整个高三复习就是慢慢覆盖知识点的过程，若是在考试之前全部能掌握，自然高分就不在话下。 听他说真正掌握好知识点的人，看到考题瞬间就知道老师想考什么，若是再深入些可以从哪个方面出题。苏念熙虽然之前没有深入了解过学霸的思维，不过也有好几个当高中老师的同学，他们对于自己这一科已经滚瓜烂熟，便是能达到看一个知识点就现编出题目的程度。 她似乎仗着比别人多几年生活经历，且大脑多发育几年，似乎看问题更加透彻一点。 “患某遗传病的男子与正常女子结婚。如生女孩，则100%患病；若生男孩，则100%正常……” “看到遗传，结果又和性别有关，那很可能是要考伴性遗传了嘛。” “某种鼠毛色的黄色基因y对灰色基因y为显性，短尾基因t对长尾基因t为显性，且基因y或t纯合时都能使胚胎致死，” “……这个考两对基因的显隐性遗传，”苏念熙点着头一段对阳扬说道：“但要注意后面说有致死的情况，记得要去除掉。” “哦！”阳扬听了一遍，好像终于明白：“诶，原来这么简单我也错了。” 苏念熙敲一下他的桌：“正因为简单，才会多些圈套给你们往里面钻，生物虽然好像没有物理数学那么烧脑，却不可以小看哟。到时候人家生物都是满分，你就算扣了一分也是可惜的。” “好吧好吧。”阳扬自去收拾东西，今天双双请了假，好像是不太舒服还是怎么回事，苏念熙只好一个人出去吃饭。 往日里和双双闹得习惯了，如今难得一次独自吃饭倒是也不错，主要是学校里大半的学生都放了假，学校也不会有午休或者关校门的时间规定，虽然为了下午的精力充足，自己还是得乖乖吃完回来午休，不过总觉得好像脱了一层束缚，心中稍微畅快一点。 难得中饭时间，外头不需要排队或者挤着去买饭，却在巷子口偶遇了上周那个丢手机的袁与可。 “嘿！苏念熙，太好了，我正好想着请你吃饭呢，没想到就能碰上。” 苏念熙刻意忽略他从“学姐”这个称呼改了口，却问：“你们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在学校。” “家里父母催得紧哪……”袁与可故意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还不是逼我好好复习，还弄了倒计时，什么距离高考仅有490天。诶，”他又叹口气：“在家也得搞学习，还不如来学校，有同学总是有趣一点点。” “哦……”苏念熙听他高谈阔论，眼睛却不住搜寻，食杂街上有家新开的餐馆，主要做些粤式的玩意儿，什么牛河啊肠粉啊虾饺之类的，当然价格不会很贵，仍然是中学生的消费水平。不过生意奇好无比，苏念熙几次想拉着双双来吃，总是看着黑压压的顾客望洋兴叹。 这次放了假，不过幸好餐厅还没有关门，看起来很清净应该适合一个人吃饭，苏念熙择定主意也就抬腿走了进去。 “诶诶，等我一下呀，想吃这个？我请你！” 苏念熙看了他一会儿，心里却在盘算，要是不让他请客，就凭袁与可这种自来熟的能力，恐怕今后永无宁日，何况她捡了他的手机，似乎也值得敲一顿饭。 她才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扬起下巴说：“你说的啊，那我就点了。” “一个虾仁肠粉，一个凤爪，还要一份虾饺。” 袁与可丝毫不对她的狮子大开口做出评价，只是接着说：“还要一份干炒牛河，一个黑椒牛仔骨。” 他付了钱，转头可怜巴巴问苏念熙：“你的虾饺可以分我几个吗？” “当然，我也吃不完。”苏念熙却想，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付的钱，想吃就吃啊。 店内人少，菜很快就齐了，苏念熙也不客气，她还赶着早点吃完回去再做几道理综小题呢。 和苏念熙工作后在正经粤菜馆吃得相比，这店里居然也不算太不一样，她心想还是做学生好啊，各色美食汇聚，还都不贵。 那边袁与可把牛仔骨推到中间，说：“这个牛肉很嫩呢，尝尝，”然后又问：“肠粉好吃吗？” “还不错。”苏念熙正觉得这话问的好像有点殷勤，却发现袁与可的筷子已经伸了过来：“我尝一口可以吗？” 要是不让人家吃，好像有点小气，何况这顿饭还是人家请的，她感觉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点头。但两个人吃同一碗是不是看起来过于亲密了，可她却不想给人留下一种很矫情的印象，纠结一阵子，干脆用“大家都是兄弟”来洗脑自己，装作十分淡定地看他吃下去，末了还要问一句：“是还可以吧？” 五十八 小情侣斗气，老阿姨先走为上 奇怪，她和袁与可何时这么熟悉了吗？ 苏念熙感觉自己的脸可疑的红了。 不过，她这种状态可没持续多久，因为，店门口忽然出现个女生，剪个学生常见的短发，未到肩膀的长度，大概发尾也就扫着下巴。尖下巴，大眼睛，小脸庞，看来这个短发更显出她精灵般的气质。 不过这个小精灵好像不太高兴，她蹬蹬瞪踩着店内的木地板走过来，毫不理会老板“要吃点什么”的招呼。 苏念熙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小精灵走到他二人桌边停了步，僵直地站立着，双手抱在胸前，明显是副在赌气的模样。 看起来她好像在等袁与可说话，不过袁与可偏偏更加专注地吃饭，苏念熙有点尴尬看着这二人，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不过，这姑娘越是想袁与可怎样，估计越是会遭到反抗，男生似乎很在意面子，袁与可尚且在请她吃饭，就算真有什么理亏也绝不会就这么承认的，那样便是在示弱了。 姑娘没等到回应，就气鼓鼓地拉开袁与可身边的座位坐下来，钢制的椅腿在地板上划出难听的声响，老板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苏念熙瞟一眼，见没人说话，心想我干嘛要先开口，于是也继续夹了一个虾饺。 小姑娘可能没想到袁与可和对面这位都如此厚脸皮，原本白而薄的面皮以某种飞快的速度清晰可辨的涨红了，她说：“她是谁！” 估计问的是苏念熙，不过根本不看她，只是死死盯着袁与可。 袁与可干脆不理。 苏念熙听着口气，心想难不成是女朋友？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居然有几分失望，也不知在失望什么。不过她飞快调整好情绪，估计不是正式女朋友也是那种恋人未满心照不宣的类型， 她可是和袁与可清清白白，总不能为了这点破事闹误会，看眼前这气氛，估计袁与可也不会起头来解释，这个重任只好委任给她，苏念熙倒不怕得罪这些人，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是你男朋友？”苏念熙咽下那个超大虾饺，用筷子点了点对面，继续说：“上周他手机丢了，是我捡了送还的，他说请我吃个饭表达感谢而已。” 那小女孩先是一愣，继而狐疑地看向袁与可，又说：“请客有必要同吃一碗饭吗，而且你看到她就特意甩下我是什么意思！” 苏念熙听着小女友的控诉，简直肝胆俱裂，早知道吃顿饭惹出这么多麻烦，还不如今天就窝在教室了，诶，要是双双来了，总归也不会这么尴尬。 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思念双双，这才发现这店的外窗是落地的那种，正对着人来人往的接到，难怪小女友一下子就找了过来，估计方才吃肠粉的那一幕也是被她看到了。 万分尴尬，苏念熙决定默默把饭吃完就溜，谁知道人家小情侣别扭还得多久，她绝不掺和。 “你今天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 苏念熙感觉这是上天给她培养定力的机会，就着对面的清理拌嘴饱饱吃完了自己的肠粉，又津津有味啃着凤爪，凤爪不算特别粤式，也是经过了“本地改良”，炖的酥酥烂烂，倒是更合苏念熙的口味。 她记得之前去日本玩，明明魂牵梦萦多年的正宗日料摆在自己面前，居然吃着吃着，开始有点怀念家乡那种“本土日料”，味道不似日本这种清淡的风格，却反而更勾人。 她看对面，女孩嘟着嘴看向窗外，拼命咬着牙好像在忍泪，袁与可却在对她说话：“最后这个虾饺我吃了哦，总感觉不够吃呢。” 苏念熙却一向看不惯这种公众场合谈恋爱的，何况她绝对反对未成年恋爱，这些小屁孩懂个什么。因而大摇大摆吃完了，也不打算给对面二人什么好脸色，她站起身，尽量用自认为最低沉，最酷的声音说：“行了，你要感谢呢也谢完了，那我就此告辞。” 袁与可抬头有点惊异地看着他，苏念熙心想你看个头啊，就这种就餐体验，我没有中途掀桌走人就很不错的了。 袁与可站起来，赶上几步说：“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她有点闹脾气，别介意行不行。” 苏念熙也干脆利落：“我在也不方便你们沟通。” 她拔腿想走，可还是忍不住回身，对着这两个高二学生苦口婆心：“既然放假都不肯回家，肯定是想好好复习高考，你们这样的恋爱模式太耗费情绪，伤身又伤心，还是平淡一点好。” 袁与可虽然没说，不过苏念熙却早猜到几分。她并不是没有去了解，那回捡了手机之后，她便将此事当做玩笑讲给班上女生听，似乎还真有人听说过袁与可。 听说他在高二也小有名气，仗着成绩不错，长得也不赖，至今居然也换了好几个女朋友，而且个个漂亮。 “这么多女朋友成绩还好？”好吧，这是苏念熙这种人所不能理解当然世界，怎么会有人恋爱却不影响学习成绩？估计是特别聪明吧。 “女生倒追呢，本来成绩好又长相不错的男生就少，有个七八分就很不错了。” “情报委员”小玲继续不无得意地说：“不过他要是在咱们年级，估计就没什么市场了。” “为什么？” 小玲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念熙：“且不说其他，光一个陆离，谁能望其项背？” 苏念熙听见这话，想一想好像也是，高中女生心之所向无非就那么几种，干净清爽的长相，聪明的头脑，还有偶尔可以拿来耍帅的运动技能，这几项，陆离似乎都占了。 这种八卦连高年级都听说了，苏念熙不相信眼前这姑娘不知道，真是飞蛾扑火。 背景故事让人铺垫成这样，苏念熙就更加看不惯这对小情侣。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苏念熙说完刚才的话，又叹口气，干脆离开。不过刚跨过玻璃门，就听见那姑娘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大声说：“这人有毛病吧！” 五十九 难得的实验复习， 乙酸乙酯香气依旧 她脚步一滑，瞬间觉得方才还想激励挽救这姑娘的自己蠢爆了。想想自己高三时，估计要是让个比自己大不到一岁的人这样说，可能也得先是莫名其妙，然后把人家当精神病之类吧。 那会儿可听不进人家的教育。 苏念熙回学校时，心里已装了满满当当的后悔，自己潇洒离开便好，干嘛还要补一句那种老师家长风格满满的话。哼，肯定是最近跟着精精混得太久了，说话也成了这么个华而不实，虚无飘渺的后果。 算了，反正估计也是老死不相往来，苏念熙想了想，也就上楼去了。不过世间万物，仿佛尤其喜欢捉弄人，越是心心念念想相守一生的人，越是可能走散，可越是不想再见的人，却越是可能不期而遇。于苏念熙，她就曾经在穿着皱巴巴睡衣蓬头垢面下楼打包盒饭时，遇见过最讨厌的一个前男友，从此以后对于墨菲定律深信不疑。 下午的课程结束，班主任讲完了化学试卷，可里头一道化学实验题还是迷惑了一众英雄好汉。 “背来背去总是弄混或者漏了……” 有人在下面小声嘀咕。 “要不然这样……”刘老师看了看挂在教室前面墙上的时钟，说：“现在是五点，我这张试卷也算是讲完了，现在化学课代表和我去准备一些试剂，只要能在我们实验室复原的考点，都做一次实验，大家来看一遍，怎么样？” “喔~”教室里欢呼，对于有些人，记不记得住知识点倒是次要，关键是有热闹可看。 “那就这么定了，现在先下课，你们快去吃饭吧。”刘老师叫了课代表，匆匆离开。 那些实验虽然高一高二大都做过，不过那是对于其他同学而言。在苏念熙眼中，可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她兴冲冲地很快吃完了食堂卖的蛋炒饭，经历了中午的事情，她可有点不想出门吃饭了。 反正双双也不在，往日总得等等她，苏念熙干脆直接拿了实验相关的那本复习册子，就出了门。 青蓝的实验课都在一栋专门的实验楼进行，从二楼有个被称为戏称为“空中走廊”的通道可以直达实验楼三层。因为高二高三的许多课程都在实验楼顶上几层，这样的设计也可以节省时间。 苏念熙上了走廊，呼呼的寒风没有了遮挡，长驱直入，她裹紧身上这件棉袄，说起来也是一月了，校服就算里面穿着毛衣肯定也不够，他们大都在校服外头罩一件棉袄之类的。 她回到十七岁，才发现那会儿的衣服真是少得可怜，冬天基本上就是两件冬衣来回穿，家长似乎总是担心小孩过于注重穿衣打扮，有意识地缩减了他们的衣柜。 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苏念熙想起未来很流行的“断舍离”，把各类衣服精简，也可以减少选择时的纠结。不过也因此，进入大学后，女生似乎就会进入一个购买衣服的爆发期，仿佛之前积压的购买欲望都得在这四年得到释放。 苏念熙今天穿件浅灰色长棉袄，颈口露出一点点蓝色的校服衣领，她感觉脖子发冷，立马把米色围巾裹紧一些，校服的那一抹蓝色便被完全阻挡，只留下裤腿尚且能看出，她蹦蹦跳跳走过去，一半因为心急，一半也是想着跑跑或许可以驱寒，估计自己远看就像个松软肥胖的毛毛虫面包，很有喜感。 没想到化学实验室这边还没有准备好，先到的几个在协助课代表搬些仪器出来。 还有外班的，听说了此事，也有过来看的。 看看总是不亏，苏念熙知道，人对于视觉记忆有种特殊的敏感，即使那些实验知识点她全部知道，看若是再亲眼看一次，记忆一定会更加深刻。 若是日后，有个万一，在考场上卡了壳，回忆起这个晚上，某时某刻，老师取了个什么模样的容器，然后倒入何种颜色的液体，有无特殊气味，同学在身边解说什么。如此这般五感融合，必然会有最佳效果。 高中大学时学起某些东西十分困难，就好像生物里头的遗传突变，从前只觉得虚无缥缈，什么显隐性基因，什么突变几个位点如何计算，待到苏念熙实习工作，真真正正看见那些遗传数据，父母子女的遗传图谱，那些问题就变得再容易理解不过了。 实践出真知。 他们所学习的知识浩如烟海，却无一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去探索世界。 孟德尔种了一院子豌豆，摩尔根养了一辈子果蝇，还有牛顿，爱因斯坦，拉瓦锡，门捷列夫…… 他们用了一生进行实践研究，或是从普遍中推出规律，可能最后也就是那么短短一两句话的成果。 而如今的学生，要在短时间内掌握千百年人类智慧的成果，理论学习当然是速度最快的，可多一分实践，他们便可以多一层深入的理解。 苏念熙帮着整理好台面，刘老师也过来了，夜晚的实验楼，只有此处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将老师的实验桌围得水泄不通，苏念熙幸而来得早，却被挤在近前，人多也好，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寒冷。 “……向大试管内加入适量的无水乙醇，然后边震荡边加入2ml浓硫酸和2ml醋酸……”刘老师放手让课代表做演示，自己则在一旁讲解。 “这里注意，导管不能插入碳酸钠溶液中，导管口和液面保持一定距离。” “为了防止倒吸。”苏念熙接道，这次不是正式上课，一开始刘老师就说可以小声讨论，苏念熙也是听了精精的话，上课时逼自己和老师有一定的对话交流，老师没有回应也不要紧，这只是某种为了集中自身注意力所用的手段。 实验成功，一股很好闻的果香味弥散在教室里，苏念熙当年还没有吃过那种与此味道相似的水果，后来第一次尝试，便觉得熟悉。 “这个叫做菠萝蜜的东西，味道好像乙酸乙酯。”苏念熙还记得她如此评之后，老妈脸上那种古怪的表情。 …… 六十 酒精灯火锅?探病双双家 之后还有制取氢气的实验，燃烧金属的，测试酸碱性……各种实验约莫做了两个小时，中间，刘老师也会介绍一些化学仪器的使用注意事项，这些也常出现在选择题里头。 终于到了晚上九点，应广大同学要求而加上的化学实验课结束，刘老师还着急回去接自己小孩，便将钥匙给了王铮叫他和课代表收完东西锁门。 苏念熙倒觉得今晚仿佛是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文艺汇演，如今曲终人散，有些兴致索然。 侯鑫几个人在后门讨论些什么，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苏念熙一走过去，他们便离开了。 “他们几个在搞什么鬼？”苏念熙也问。 今晚本打算早些下自习去看望双双，不过没想到实验弄了这么久，苏念熙只好明天再说，她也慢吞吞帮着忙收拾玻璃仪器，又擦擦桌子，正想离开时，见方才和侯鑫离开的几人兴冲冲回来了。 侯鑫扬起手中一个塑料袋，冲着阳扬挤眉弄眼。 “都买来了，你看够不够。” 苏念熙一下子警惕起来，化学实验室重地，他们想干嘛？ 阳扬的行动回答了她，他取出一个铁架，再接过侯鑫递过的一张不知什么纸，看着略微有点透光，似乎是那种包炸鸡常用的。阳扬将纸折了几下，便成了个倒过来的圆锥型，往里面加入一点矿泉水，固定在铁架的圈圈上，随后，他十分庄重的点燃酒精灯。 “你们该不会是……”苏念熙瞠目结舌，看着侯鑫一脸坏笑从塑料袋里又掏出一小盒肉片，已经切得小小的，再拿出一小个塑料盒，撕开盖纸，苏念熙清清楚楚看见上面写着“火锅蘸料”四个大字。 果然是做火锅，虽然明明人类已经发明了炖锅炒锅高压锅这样子好用而快捷的烹饪工具，可还是阻挡不了有些人对于开发各类非主流厨具的兴趣。 从最开始的大学宿舍里，用电饭煲，开水壶煮火锅，饺子，汤圆，再到后来高手拆掉饮水机的温控线然后用其煮菜，酒精炉煮肉，苏念熙倒是头一回看见。 “你们……就让他们这么弄？”苏念熙看着还没有锁门的班长和化学课代表，顺便介绍一下，化学课代表姓杨名卿，因而苏念熙每次叫她名字时，总有着自己是皇帝，正在呼唤臣下的怪异感觉。 见这二人开始举头望明月，明显是一副不打算管的模样，苏念熙也无话可说。 这酒精灯的火力居然还可以，说话间，肉片已经熟了，侯鑫搓搓手，摸出一副筷子，蘸料，吃下，随后露出一种极为满足的表情。 太夸张了吧。 苏念熙无语望着他，何况这里刚才什么浓硫酸，氢氧化钠之类的都施展了自己的才艺，吃饭，也不怕脏？不怕中毒？ 可这几个人真的吃得很开心，连班长跟着试了一口豆腐皮，露出满意的神情。 王铮还有点奇怪的问：“用酒精灯煮火锅这个点子，还是高二时你说出来的。” 是吗？ 苏念熙有种陌生感。 她的心好像太老了，老到已经忘记了这种不听话的欢愉，苏念熙这才想起来，自己高中时，好像的确曾经有过在实验室吃火锅的奇怪愿望， 侯鑫也边吃边说：“我刚才去校门口麻辣烫店买的材料，老板每样给了一点点，再不吃就没有了哟。” 好吧，管他的。 苏念熙也接过了筷子。 有时，或许不在于食物有多美味，而在于当时的氛围，你的心境如何。 苏念熙觉得，虽然肉片煮老了，蔬菜好像没熟，蘸料也有点咸。 可她会永远记得这一顿“火锅”。 次日，又讲评了几科试卷，可陆双双还是没来。 “感冒还没好？”终于挨到下课，苏念熙发了条信息过去，她把双双的试卷也一份一份整理好，装进另外一个文件夹。 过了好久，才悠悠穿回来信息。 “是啊，昨天睡了一天，今天还是头很晕_(??3」∠)_”双双回信总是带几分可爱。 “把你家具体地址发过来吧，我给你送复习资料过去。” “不了吧，妈妈说怕感冒传染给你什么的。”双双这次倒是很快。 “没关系，我身体倍儿棒，和你可不一样。”苏念熙信心满满，不过还是在考虑要不要带个口罩什么的。 几个回合下来，双双终于经不住苏念熙的软磨硬泡，给了她地址。 “家园小区……二栋503……” 苏念熙此刻看着手机，一路寻找，远倒是不远，陆双双高三就租住在学校门口附近，小区好找，就是里头楼房太多，花了苏念熙一点时间。 呲溜。 她今天为了保暖穿了双靴子，里头还加着绒，这回踩着地面某处，就是一滑，苏念熙一下子控制不住身体的势头，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幸好穿得多……”她慢慢爬起身，感觉也没有很痛，这才发现身下的地面其实是一滩浅水结成的冰面。 “诶，再闹几天冰灾，说不定小区浅塘都能变成溜冰场了。” 不过，路面有些地方冰面也很光滑，根本不需要换鞋，也是个天然的滑冰场。 苏念熙这几天零零碎碎看些电视，在路边，在饭馆，冰灾越来越严重，火车高速难以通行，高山树枝的冰凌太重压垮了输电线，与之相比，他们倒还是只是增加了一点点不方便而已。 不过双双生病或许也和冰灾有关。 苏念熙想着，已经走到了503门口，接连几层爬楼，身上微微发热，她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一张略微熟悉的脸。 这是苏念熙家长会上见过的，陆双双的母亲。 “阿姨好。” 陆阿姨笑盈盈把她迎进来，好像已经知道她是来送试卷的，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还特意送过来。” 苏念熙换了鞋，这里陈设十分简单，可能是因为房子面积太大，而陆双双只住一年，就像其余那些陪读的租房一样，并不需要太多的陈设。 她招呼几句，便去找双双。 六十一 陆家往事 双双的脸色还是红扑扑的，那种病态的红，苏念熙拿出试卷帮她放在桌上，说：“刘老师说你这次有进步的，还要继续坚持。” “诶，可我这感冒也不知什么时候好。” “最多一星期，反正本周讲完试卷就差不多是自习了，你自个儿在家看看也可以。”苏念熙凭着自己成年后多年独身生活的经验预测了一下。 “希望如此。” “等你好了，也跟我去做点锻炼。”苏念熙嗔道，她发现女孩子不爱运动简直是天性，若不是还有减肥这个动力，估计还有八成女孩也得放弃锻炼。 这么一想，多吃会胖好像也算是件好事。 她并不羡慕那些怎么也吃不胖的人，拿苏念熙自己来说，若是长不胖，可能永远也不会主动参加运动。 或许得等到某日体检，发现个什么血管瘤，脂肪肝之类的，才会幡然悔悟，可等病了再医，终是下策了。 上医治未病。 凡此者不病病，治之无名，使之无形，至功之成，其下谓之自然。 比扁鹊还要高明的医生，直接在病气尚未展现之时，就已经将其扼杀，这才是最佳方案，预防胜于治疗。 见双双今天精神还不错，苏念熙也宽心许多，她估计，若是双双愿意，过两天也就能来了。 她把几道双双做错的难题讲解了一下，虽然都是老师上课讲过的，不过要令他人听懂，却还是要费点心力。苏念熙还是强撑着讲清楚了，毕竟，费曼一下，对她自己的理解和记忆也大有裨益。 “要吃饭了，念熙也在我们家吃点吧。”客厅里，阿姨叫道。 苏念熙推辞几下，想起来自己本来准备在这里晚自习，反正也没有回家报餐，如今马上七点，干脆吃点回教室算了。 双双的爸爸工作忙，基本上不会来这边，这是苏念熙知道的。 估计是因为女儿生病，陆家的饭食都很清淡，西红柿炒鸡蛋，虾仁白菜汤，还有一份蒸鱼。 阿姨招呼她们上桌，又殷勤给苏念熙夹了菜，三个人和乐融融吃起来。 毕竟是主妇，问了几句学校的情况之后，阿姨就夹了一筷子西红柿说道：“诶，最近冰灾，菜价都涨了，这西红柿居然还得十块钱一斤。” 苏念熙接口：“啊，这么贵！” 双双茫然看着他俩，苏念熙才想起来，一个如他们这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三生，是不太可能知道各种菜价的。她要不是工作后有时自己做饭，也不会了解。 犹记得，就连上大学后，有回老爸要她帮忙去买三块钱芽菜。 等买了回来，老爸顺口问：“多少钱一斤啊？” “啊？”苏念熙没想到还要问这个，乖乖说：“不知道，我就找了个摊子，跟他说买三块钱的。” “哈哈哈，”老爸当时的评价是：“真是大小姐买菜的风格。” 苏念熙想起这事，笑了笑，又发现连阿姨都有点奇怪地望着自己，说：“原来念熙在家也帮忙做事啊，真是不错。” 随后看了陆双双一眼，苏念熙很熟悉这种眼神，含义很明显，“你看看人家。” “呃……没有没有，正好前两天听我爸念叨过一次。”为了双双的幸福，苏念熙连忙开始胡编乱造。 “哦对了！” 阿姨好像不饿，基本上就是一脸慈祥的看着苏陆二日赤峰，还不停地给苏念熙夹菜。 “妈，人家要吃自己会夹，你这样别人会很紧张啦。”陆双双娇嗔，估计也是母女相处日常。 陆阿姨只好停了手，又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我都忘记了，还有这个。” “怎么一惊一乍。” 陆双双见老妈离开，在背后嘀咕。 不一会儿，陆阿姨回来，又端着一盘菜。 银白里裹着金灿灿的黄心，居然是盘切成两半的咸鸭蛋，而且是看起来就很好吃的那种。 蛋黄很大，而且渗出不少汪汪的油，色泽实在太美好，苏念熙虽然差不多都吃饱了，还是捏着筷子蠢蠢欲动。 “吃点这个，可是你大表哥从北海带回来的海鸭蛋，比一般咸蛋好吃多了。” “哼，我在家也没看见你拿出来。”陆双双假作生气，被她妈筷子敲敲头：“你不是感冒了吗，不能吃太油腻的。” “多吃几个。”陆阿姨使劲招呼苏念熙，又拿了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盒出来：“这也是一起买的特产，什么蛋黄酥吧，你也带几个走。” 香气扑鼻的酥皮里裹着绵密红豆沙，红豆沙里裹着软糯的麻薯，麻薯里包住整整一颗蛋黄，苏念熙见陆阿姨轻轻掰开一个，里头层层叠叠，大有千秋。 一口下去，果然不负期待，尤其是中间的麻薯，中和了蛋黄的油腻，蛋黄酥一下子就清新起了。 陆双双也吃了一半，口里还吃着，就随口问道：“大表哥怎么去北海啦？旅游吗？” “就知道玩，人家是去出差好吗，他大学不是学的什么水产专业吗，听说是去北海养生蚝呢。” 苏念熙心想，应该不是个真叫“水产”的专业吧，但也没多嘴。 “哦……”陆双双撅着嘴，忽然问：“大表哥都工作啦，上次看见他还在读大学吧。” “对啊，”陆阿姨掐着手指算了算：“人家大你八岁，今年也二十六了。” 谁知道，这么个家常的话题，陆阿姨却忽然陷入沉默。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安静得苏念熙都不敢再去夹菜，只是默默嚼着最后一口蛋黄酥。 许久，阿姨叹了口气：“二十六，要是陆庚还在的话，正好也是这么大了。” “陆庚？” 别说苏念熙了，连双双都好似没听过这个名字，疑惑地歪着小脑袋。 “你不记得了，小时候还抱着人家大腿，庚哥哥庚哥哥叫着。” 陆阿姨好像觉得陆双双应该记得。 “多小……” “应该四五岁吧。”阿姨回忆。 …… 那不记得很正常吧。 “他后来出什么事情了吗？是哪家亲戚？” 陆双双问他们家里支系很多，有时会来往，或者迁居外地后很多年也没见过面。 小时候那些哥哥姐姐她好多都只见过一次，根本记不清楚，就好像陆离，也不是特别熟络。要不是同在一个学校，说不定至今都不记得全名。 六十二 快乐寒假 “哪家？就是陆离的亲哥哥啊，大概是十七岁那年出意外没了，我们去看时，他妈都哭死了。” 阿姨似乎不忍想起当年的场景。 “陆庚，陆庚……”双双重复几次，忽然说：“我好像听学校一位老师提过啊，是那个天才少年？” “当年的确是很优秀，还提前保送了青渊。” “那真的好可惜啊，”双双也说：“这么优秀却早夭，父母肯定很伤心。” 阿姨却看了双双一眼：“自家孩子，就算不优秀，也很可惜，也会伤心的。” “是……” “可……”陆双双欲言又止。 苏念熙估计她要说的和自己所想应该一样，便帮忙问出来：“可失去了哥哥，理引更加珍惜弟弟，怎么听双双说，好像陆离与母亲不太亲近？”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僭越了，你算个什么身份，还去打听人家的家事。 可那是陆离的事情，她真的很想了解。 双双果然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恩恩”附和两句，也看着她妈妈。 苏念熙感觉尴尬减了几分，就听见阿姨回答：“说起来也很奇怪，虽然陆离好像之前和他哥关系也很好，不过，自从陆庚去世之后，琴姐就有点怪怪的，似乎一心想把陆离培养成第二个陆庚，常常用陆庚的习惯要求弟弟，还会让他一直用哥哥的东西。” “怎么听着有点毛骨悚然……”双双说。 “诶，你不记得陆庚了，所以可能没什么感觉。我们这些人看着也不好说，也挺无奈。” “难怪……”苏念熙说，生在这样的家庭，少年心性，一定会想早点离开父母，过自己的生活吧，陆离也因此希望去考那个基本上要跨越大半个国家的大学。 “诶呀，人家过来作客，说这些干什么。”陆阿姨阻断了这个话题，苏念熙也不愿意再谈。 还好，次日陆双双就回来上课了，期末考试的卷子已经讲解完毕，接下来都是做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 往常大都是做一套全市统一的什么《快乐寒假》再配些周记，题册之类老师自由发挥的作业，这次寒假却不相同。 按照老师的说法，《快乐寒假》的题目大多过于基础，而且也不太对口高考，因此只是发下来选做。而除此之外，老师又布置了五三，小题狂做，以及各种模拟试卷，基本上可以保证学生平均每天至少八个小时的“工作量”。五三哪五三，苏念熙摩挲着那深紫的封面，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它好像是每个高考生的必经之路，将近五年的高考真题分门别类，按照考点集结成一个一个的模块，再加上详实的解析。真题是见过出题人认真思考检查的，可以说是最完美的题目，绝不给人任何质疑的余地。 做着这些真题，苏念熙有种诡异的神圣感。 好吧，她果然已经被精精给教疯了。 除了做题，还有几篇作文，命题作文，材料作文，话题作文，各种类型，每样菜都得会做。 英语也不能放松，让他们自己再背一次所有课本中的单词，每天听写，自然，是听中文写英文。 “这个寒假，不是给你们休息的。把握的好，许多同学便会弯道超车，高考是按照排名来决定录取名单的，你们可不要被别人抢了先去。” 苏念熙之前很讨厌这种分数排名的理论，国内的教育，似乎总是在抽着鞭子驱赶学生，让人很不舒服。青蓝虽然最先提倡素质教育，老师也绝不会因为成绩而对某个同学表现出偏见，可到了高三这种关键时刻，总还是忍不住在羊群后头抽上几鞭子。 但无可争议的，一定的竞争可以提高整个群体的全面素质。 苏念熙叹口气，从书包里拿出随手记的本子乖乖记好作业。 反正每天都得做十个小时的作业，即使放了假，大部分同学还是来了教室。 在哪写作业不是写？ 何况来学校还能写得有气氛一点，不至于在自己家里，烘着暖呼呼的空调或者暖手炉，对着卷子上的sin(x)∧un∞￥%&……打瞌睡，头一下又一下栽在胸前，终于有回垂头太深，瞬间惊醒，看着卷子上的英文单词，单独看每个都认识，可合在一起就成了不知所云。 电视新闻里都是冰灾的新闻，对于苏念熙们来说，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教室太冷。 听班上唯一一个寄宿生说，晚上把毛巾洗好晾在阳台，不一会儿就成了直挺挺的毛巾板板。 他们有时冷得哆嗦，渐渐都备上了暖手宝之类的装备，甚至还在教室放毛毯备用。 虽然热水袋暖手宝什么的很好用，不过还是有弊端，把手放在里头揣热乎了，再拔出来便十分艰难，有时划一道笔记，都需要激烈的心理斗争。 苏念熙对自己倒是狠，干脆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她买了一双露指手套，干脆不把手放进暖手宝。 虽然厚厚的毛线层有点影响她书写，不过这些细节就没办法兼顾了，只要保证手上不长冻疮就行。 她可是有着悠久的冻疮历史，自从读大学后，渐渐才明白了防治的办法。 比如尽量不要湿着手受冻，还有戴上这种露指手套，也可以很好地保护指关节。其实冻疮大多是血液不畅，末端关节上最易出现，还有她自创的一个妙招，便是在感觉手指肿胀，冻伤将起之时，揉捏手指关节，并来回反向拉伸，就像平日里运动前拉伸指关节的那个热身预备动作一样，说不清有什么道理，不过真的挺有效。 双双听她说完这些“经验之谈”，一脸崇拜，当即就试了起来。 苏念熙笑笑，又开始翻看之前总结的错题本，如今他们小组里都知道自己总结错题本，连大神何源书的黑皮本也记了几道难度惊人的题目，每天也等车，等饭，等上厕所时若是遇见，时不时也会互相问几个单词语法，看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不过组内人关系极好，问话时仿佛朋友聊天。而这里是高三的地盘，为了学习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似乎都不为过。 六十三 放寒假 以前每天作业都一样，大家可以晚上在群里统一讨论，不过如今放了寒假，每天的任务基本上都是自己规划的，不太能统一记录。 苏念熙也曾想要不要大家一起制定个计划，每天做相同的练习，不过刚一问，就被精精被否决了。 “不要搞得那么麻烦，”精精连连摆手：“每个人可能喜欢的作业节奏不一样，就像同样一场考试，有的人喜欢从头写到尾，有的人喜欢先做容易的……”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他们一点点自由安排的空间，其实对于学习积极性是有好处的。” 精精想起点什么，说：“你知道，在幼儿教育时，如果给他一定自己安排的空间，小孩会更加乐意去做。” 他怎么突然讲起幼教了……苏念熙纳闷。 “比如，说‘现在马上去洗澡’，就不如“现在自己决定去洗澡还是去刷牙’效果好。” “切，这不就像耍猴子一样吗，朝三暮四，有什么区别？最后还不是要洗澡。”苏念熙笑。 “对于小孩来说，就很不一样了。”精精这回难得不理她，还是正经地说。 “行吧行吧，那每天的汇报怎么办？” “我看，经过这么长时间，大家应该也养成习惯了，不信你去看，就算不要求，他们也会自己给自己做好记录的。” 这话苏念熙还是有挺愿意相信的，毕竟，她自己如今就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每天不总结一下就睡不着觉，总觉得一天尚且没有画上句号。 苏念熙再次从储物间出来，搓搓手，好冷。 她一直不太喜欢冬天，冬天似乎对她不怎么友好，冻疮，厚厚的棉衣，站久了脚尖还要发麻，好不容易开了暖气，可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并不喜欢那个不想动弹的自己。 “好希望冬天快点过去啊。” 她说完，却马上想起了什么，捂住嘴。 平常的冬天也就算了，这个冬天，可不能这么快过去。 班主任说的话听着可能有点危言耸听，实际上，苏念熙是亲眼看见那年高三，经历了一个寒假，有人突然发力，而有人缓缓落下。 “算了算了，还是慢点过去吧。”她又搓搓手。 在这样的生活中，一个多星期也就过去了，这天早上出门，老妈问她：“后头三十，明天要和我们一起去办年货吗？” “啊！马上就过年了？” “你这孩子。” 老妈虽然口里这么说，语气里还是带着欣慰。 苏念熙估计她就是看着自己天天往学校跑，估计怕自己累着，想着去买年货换换心情。 其实，办年货又不是非她不可，要买什么父母都心里有数，苏念熙也不是小孩子了，并不会吵着要什么看上的零食。 “哦！我去。”苏念熙从思绪里回来，立马答应。 今天学校里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最可怕的是，没有卖饭的地方，餐饮店的人也得回家过年，自然也收了工。 还有许多同学，像陆双双这样的，回了老家，估计过几天才会来。 上午做完了两套试卷，苏念熙看了看荒凉的校门口，也只好背起书包回了家。 总得找地方吃饭吧。 “这几天过年，就安心待在家里吧。”不去自习时，老妈担心学习效率不高，如今又觉得她可怜巴巴，留在了家里，为人父母就是如此，好像可以满足，却难以百分百满意。 也难怪苏念熙没有反应过来即将过年，的确，随着年岁渐长，过年的气氛似乎一年淡过一年。 从前还有压岁钱，不过苏念熙的压岁钱属于典型的“充公”流向，自己手里一分钱都留不下，全部上交。何况自大学开始，那些叔叔阿姨压岁钱便逐渐减少，等到工作了，便再也收不到。 苏家的逻辑很简单，既然你自己有能力赚钱了，自然不需要压岁钱。 呃……好像以前需要的时候，也没有真的给过我吧…… 现在她回到十七岁，至少还能体会几年拿红包的感觉，算了，且拿且珍惜吧。 毕业后，苏念熙觉得好像自己大了，家里就没有什么过年的感觉。可后来，长自己好几岁的哥哥姐姐生了宝宝，大的长到了五六岁，他们家中那种过年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虽然那时许多地区已经不准燃放爆竹，可孩子们依旧很期待放些小花炮，还有过年前的大采购，似乎这是一年中最最可以任性一下的时节。 所以说，不是自己长大了，而是因为家中没有了小孩子，才会失去过年的感觉吗？ 苏念熙想起自己儿时，年三十过了十二点，那种一小根一小根的烟花放完了，她非吵着叔叔开车带她出去转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小店，店主一家也坐在电视机前面看春晚，看她那模样，笑了笑。 后来，她对于放鞭炮不再感兴趣，逛超市也时时刻刻都行，甚至春晚，也不再从头看到尾。 可这毕竟是春节。 大年二十九，苏念熙起了个大早，在家爬了几趟楼梯作为锻炼。上午课桌前，在楼下噼里啪啦的吵闹中挣扎着写完了一篇话题作文，和一份英语试卷，对完答案，又把作文自己检查了一遍。 “走吧。”她说。 老妈似乎也等了挺久，此刻却看着她的黑眼圈，有点犹豫地说：“要不然就算了吧，你也可以回去睡一觉。” “诶，走吧走吧。”苏念熙推着老妈就出了门。 幸而快过年的时候，气温终于回升了一点点。被冰冻天气阻塞，回不了家的人，也渐渐买到了车票。屋外，蓉城的人似乎也憋闷许久，采购年货，小朋友踩着鞭炮，发出“哔哔”的声音，几位身体强健的老人也出来慢走，互相打招呼。 超市有些距离，规模也很大，进入一看，满眼都是红火的颜色。 礼品盒包装的各种零食，装饰用的爆竹形状挂件，还有从顶棚处高高挂下来展示着的各种内容春联，仿佛嫌这些还不够，还有闹哄哄的，绝对过年必备曲单。 六十四 过年，牛刀小试 “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财神来到我家门~” “中国中国年~” …… 原来这些“春节组曲”已经存在这么多年了吗，苏念熙暗自咋舌，也佩服不已。 她百无聊赖推着车，看妈妈在各商品间比较，苏念熙现在比较注意体重，渐渐地对于什么蛋糕饼干也就无感了， 她看着别人买，渐渐走到生鲜区。楼下原本有个菜市场，只不过这几天快过年，菜贩基本上都回去了，只好在超市屯一点食材。 苏念熙帮着拿了几样菜，听着老妈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叫她去参加同学聚会，她拿着手机有点纠结，老爸还得上一天班，似乎是担心家里没人做饭。 苏念熙心念一动：“你只管去，我来做饭。” “你……可以吗？”老妈万分怀疑。 “没关系，要是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煮面，你们同学聚会不是很难得吗？” 说了几句，老妈明明也很想去，也就同意了。 苏念熙回到家中，才感觉自己好像夸了个海口。 不过她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毕业之后她就开始一个人住，从最初，没什么收入也没有什么做饭的经验，便天天泡在食堂吃饭。吃得那段时间，食堂的人都认识她了，因为晚上还在那儿吃饭的人很少，天天都去的就更少了。 而过了一个月，终于吃腻，她便开始了美食探索之路。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倒也不能说做得有多好，只是渐渐发现，自己买菜做饭真的比外食要省下不少钱，她刚工作，也只能拿个一千多的基本工作，自然要省着点用。 没想到，经济困难倒是逼出了她的生活自理能力。 今天做什么菜呢？ 时间临近五点，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后出了门，大意就是如果遇到困难千万不要逞强，做不出菜不要紧看，千万别把自家厨房给烧了。 苏念熙下午出门挨了点冻，吸吸鼻子，心想，干脆来点重口味的。 豆腐，豆芽，猪肉…… 可以。 苏念熙撸起袖子，把猪肉切成片，裹上调好的浆，生粉可以使肉更加细嫩。 拿一点点牛肉，细细切成碎末。 她下油炒了些豆瓣酱，花椒，随后在手上切好豆腐块，这一招还是看电视剧学的，不知道有什么用，就是感觉挺酷。 小心翻炒豆腐，牛肉，豆瓣，各种香气也渐渐散发出来。 撒些葱花，一盘麻婆豆腐就完成了。 第二个，则是把腌好的肉片和豆芽水煮，调味自然也得足够，最后盛出撒上辣椒面，再浇上一勺热油，刺啦刺啦的声音，是苏念熙喜欢的类型。 时间掌握刚好，再炒好一盘青菜，门外响起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老爸回来了。 作为一个每逢寒暑假，每天听着父母钥匙声作为晚饭标志的姑娘，苏念熙熟能生巧地练出一套听声辨人的本领，钥匙较少，声音亲和的是妈妈，而每回把钥匙晃得叮铃的，开门力度也较大，自然是老爸。 “来来来，吃饭，”苏念熙端出三个菜，和米饭。 “水煮肉片！”老爸闻了一下，就问：“是你做得？”他早接了老妈消息，知道她出门去了。 “对啊，还有青菜，麻婆豆腐。” “恩。”老爸吃了几口，就说了这么一句，便去盛饭了。 苏念熙知道，这个“恩”字就已经足够，可见老爸非常满意，她很是得意，哼着歌也去盛饭。 再往后就是正式过年了，苏念熙长到二十五，不仅对这个传统节日没什么特别的喜爱，反而还有点烦恼。 主要是这漫长的一个多星期，快递停运，无法网购，又遇上蓉城大部分小店歇业。 蓉城算是个区域的经济中心，因而苏念熙常去的店面，什么卖酸辣粉，牛肉汤甚至锅盔肉饼小甜点的，其实基本上都是外地人所开。 因而过年时，周围反而格外萧索。 一般呢，这种时节也算是家里团聚的时候，可苏念熙大学工作都在本地，并未体验过那种千里共婵娟或者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受。 只是过年时同学陆陆续续回了家，偶尔可以聚一聚，不过待到三十初一，也大都去乡下祖宅了。 这次于高三的间隙过个年，苏念熙也没有体味到多少年味，只是常规的走亲戚，吃饭，看春晚而已。 年三十的中饭，说好要去奶奶家吃，苏念熙听见这吩咐竟然还晃了神。 奶奶是她大学时去世的，走时很安详。苏念熙从起每回说起目的地，都是“去奶奶家。” 毕竟幼时奶奶带过她一段时间，而后的童年时光，烤馒头，烤鸡蛋，大槐树下乘凉，这些记忆都是奶奶陪伴着而来。 而后她明白自己应该改口，却足有好几年都没有改过来，甚至有时想起来，竟然觉得奶奶仿佛还在世。 直到刚刚工作那年，年轻人刚进入职场，她又是特别不谙世事的那种，总是挨训，憋了一肚子闷气。 某天，明明是同事没做完的项目出了错塞给她，可交付检查时，却成了她挨顿骂。 苏念熙气难平，还当场激动解释：“她给我时，前面就有错误了啊。” “那你不知道先检查一遍吗！” 好吧，心塞。 好像一根引线燃起了心头的重重不如意，难过时，看什么都不顺眼，她那天下班，也不想回家，居然就临时一车打到了那个公共墓园。 正好到达时，还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苏念熙觉得很满意，仿佛可以更符合自己的心情。 那天，她就坐在奶奶的墓前哭了半个小时，对着那张微微笑着的遗像说话，直到守墓园的人来关大门，才好声好气地把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姑娘劝走。 很奇怪，死去的人仍然可以给予生者力量，苏念熙在归途中便渐渐想开，也振作起来。 可这次春节，再次听见奶奶于耳边说话，接过大吉大利的红包，苏念熙居然一下子没把住，哭了。 “你这孩子，收红包这么感动干嘛”老爸好像是被她涕泪纵横的样子逗笑了。 六十五 鸡蛋面与灵芝鸡汤 “诶，说不定高考压力太大了，你俩可别逼着她，我听邻居小赵说，去年高考前几天，有个高三的女孩担心考不好，还跳楼了呢。”爷爷永远有这种家长里短的故事储备。 “今天好多好吃的，你看……”伯妈也过来招呼。 苏念熙忽然犹犹豫豫地说：“我想吃奶奶做的鸡蛋面。” “今天这么多吃的，还要什么……”爸爸担心累着奶奶，忙阻止：“妈，你别管她。” “好了好了，给你煮一碗，今天过年，可不准哭。” 奶奶穿起围裙，很快就做好一碗鸡蛋面，最后滴上两滴香油，不多不少。 鸡蛋香，麦香，仿佛一下子被这香油激发，连伯妈闻见，都忍不住动了下喉咙。 说来也奇怪，鸡蛋，面条，都是外头买的，苏念熙因为喜欢吃，跟着见过几次，也不过就是加点酱油，醋，葱花之类的，不知道为什么，奶奶的鸡蛋面就是碾压他人。 这种荣耀后来成了遗憾，大学毕业后，苏念熙再也没能吃到过。 这次再吃，面条滑溜弹牙，鸡蛋稍微煎过，又吸饱了汤汁，脆脆的外壳，浓郁的味道。 吃着吃着，一股热流涌上眼眶，记得奶奶的嘱咐，她使劲压下才没有哭出来。 也罢，就冲着再也吃不着的面条，她愿意感谢精精带她回来，她再也不怨恨那个什么实验中心了，仿佛一切的一切，单为了这碗面，都是值得的。 其实那天的年夜饭吃了什么大菜，春晚演了什么好笑的节目，她已经不记得，只是看着电视发呆。 不过也有惊喜。 “这个演员……” 某个歌舞节目，苏念熙指着站在边边角上，基本上是在打酱油的一人说。 镜头一闪而过，旁人也没有注意，苏念熙却一下子认出这张脸。 沈西周。 虽然面容稚嫩许多，苏念熙却还是看得出来，这就是八年前的沈西周。 应该后来有做一点点微整，可那深邃的眼睛，角度完美下颚，白皙的皮肤，啧啧啧，看来美男子早早已然定型。 苏念熙也算沈西周的半个粉丝，这人其实年龄也过了三十，大约在演艺圈摸爬滚打了八九年，直到苏念熙所看的那个《大唐女官记》拍摄前一年，沈西周因为某部小成本但极有诚意又剧本精彩的网剧走红。 当然，苏念熙才不会关注一个偶像派，沈西周当年走红便是依靠几段让人称道的演技，对于多层次情绪变化的处理，只需要几个眼神，一点点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小动作，还有表演大开大合时的那种漩涡般的代入感。 于是，苏小饭便去查了下资料，远离沈西周演过那么多电视剧和电影。 不过苏念熙眼里没有粉丝绿箭滤镜，她也觉得之前的演技的确很一般，所以这人真的是十年磨一剑？ 对于这种励志型选手，苏念熙很欣赏，她不懂表演，却总觉得人物的诠释，情绪的渲染，必然是需要演员自身经历和磨练的。因而她从不相信有什么人可以初涉这个行业就有厉害的演技，不过都是追捧而已。 电视机上，春晚的节目已经变成了郭冬临的小品，苏念熙虽然挺喜欢，不过也毕竟是看旧的。 她想了想，现在的沈西周应该是在读电影学院吧，距离他走红，估计还有六七年的时间。 苏念熙突发奇想，奔到电脑桌前，这里有台堂哥用过的旧电脑。 漫长的等待，她打开网页，注册了个围脖的账号，随手翻翻，居然真的搜到了“沈西周”。 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模样，也没有多少粉丝，估计都是几个同学互相关注着。 状态数量也不多，毕竟那时围脖才钢兴起。 最近的是一条关于参与春晚彩排的，说“十分荣幸。”“感谢各位老师指导。” 她加了好友，想想发些什么，手指在空中抖动。 “加油，好好拍戏，三十岁之前一定能成名的！到时候也可以挑选优秀的，喜欢的剧本啦！” 爸爸在叫她，苏念熙慌忙摁下发送键。 初一初二走走亲戚，虽然念着苏念熙临近高考，不忍费她太多的时间。不过亲友聚个餐，再去相熟的长辈家拜拜年，这个春节也就倏忽而过了。 都知道她在读高三，大家自然是各种勉励。家里有比她小的，自然借机教育一下，要向苏姐姐学习之类。家里小孩已经大学或者工作的，则和苏家爸妈回忆一下当年的辛苦，苏念熙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引子，引出了多少家庭的那一年特殊记忆。 去表弟卢苇家里吃饭，他妈妈最近醉心于什么药食同源，搞什么药膳，端了碗鸡汤上来。 苏念熙客客气气等别人盛好，又自己打了一碗，她还是挺喜欢喝鸡汤的，尤其听说这只是什么乡下亲戚自己养的土鸡，自然早就垂涎三尺。 谁知道喝了一口。 只有一个字，苦。 在别人家做客，苏念熙不敢造次，只是口里抿了一会儿，察觉必须得咽下去，否则越含越苦，苦不堪言。 她不敢评价，只是微微抬起眼睛打量四周。 果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是不说，脸上没什么笑意，强装着平静喝着汤，只不过，过了好久好久，没有一个人完成自己那一小碗鸡汤。 诶，苏念熙只好继续埋头苦喝。 “怎么样，这可是我用灵芝熬的鸡汤。”卢苇妈招呼大家，手里还拿着大汤勺，扫视桌面众人，好像计划看准谁喝完了，就马上再殷勤地添一碗，如此架势，更加没人胆敢提早喝完。 苏念熙倒是听了有点兴趣，自己还没吃过灵芝呢，她拿筷子拨动几下，果然有些和植物标本室见过灵芝一样的汤料，只是小了许多。 没想到这种著名的神药，却这么苦，苏念熙想了想，觉得良药苦口，灵芝说不定对她身体有什么好处呢。高三可是最怕身子虚弱了，太耽误事儿。 没想到长大之后，听说什么东西好，就算再难喝也会吃几口，不像小时候，糖甜茶苦，一切只看味觉体验。 想到这里，她又喝了两口。 六十六 市立图书馆，业界良心 桌面上的人不好昧着良心说好喝，却又不想扰了厨娘的兴致，只是恩恩唔唔用了几个无意义的语气词搪塞一下。 “好苦啊！” 皇帝的新衣终于被小朋友撕下来，扔在地上。 八岁的表弟卢苇，虽然老妈只给他盛了很小很小一碗，可这家伙还是非常耿直地给出了评价，并且把碗往边上一推，表示抗议。 “只有一点点苦味啊，而且这个吃了对身体好。”卢苇妈继续忽悠。 小卢苇可不是省油的灯，苏念熙记得这家伙好像进了高中后成绩一下子蹿起来，有望冲击前十的大学。 他歪着头，只说：“好苦……” 苏念熙突然动了歪脑筋，小卢苇似乎挺喜欢看武侠电视剧的，要不然给他编个故事？ 可能是觉得耍弄聪明的小孩子很有趣，也可能最近经历实在有点离奇，苏念熙也有了编故事的兴致。 “卢苇啊，”苏念熙闲闲夹起一块灵芝给他看，说：“你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姑姑家送的呗。” 哟，小家伙还挺伶俐。 “其实啊，这是深山中的仙草，千年才能长成，然后必须会轻功之人前往悬崖采下。”苏念熙开始忽悠。 “可妈妈说是姑姑给的。”小卢苇的胖嘟嘟脸上浮现出某种疑惑的神色。 苏念熙知道有戏，继续说：“这灵芝可以起死回生药白骨，还能长生不老。这种仙草怎么能随便告诉人家来历。” “啊……那我妈妈怎么会有？”卢苇一步一步掉进坑里。 “是这样的，”苏念熙伸手拢过卢苇，警惕地看了四周一圈，然后十分小声地附在他耳边说：“你爸爸与衡山派掌门交好，最近他快生日了，莫掌门便派了松仙人和鹤仙人二位去后山采了这株千年灵芝……” 卢苇老爸的确下个星期生日。 “啊？”卢苇好像觉得有点不靠谱，可苏念熙实在说煞有介事，桌上其他人也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却没有打断她。 “这灵芝越晚服食，功效就会大减，你最近不是在学跆拳道吗……” 最后一招是商家促销的惯用套路，不过经过前面的铺垫，小卢苇听得十分紧张，马上伸脖子一口灌了下去。 “诶，小心，别呛着了。” 苏念熙还假模假样。 喝完之后，小卢苇见苏念熙笑得花枝乱颤，好像有点明白，马上赌气不理。 苏念熙才不管，她可是好心，小屁孩以后自然会懂的。 回家路上，苏念熙昏昏欲睡，就在车后面打盹。 隐约听见前面爸妈说话。 “这孩子，最近好像反而开朗许多。” “对啊，之前一直担心，按她那性格，高三会不会不自在……” “现在这样挺好的，不求分数多高，自己知道努力就好。” “嗯……” 难得父母对自己有评语，苏念熙本来还想在听一会儿，可惜人家马上又绕到这几天菜农休市，去哪买菜比较好的话题上面了。 估计是自己刚才糊弄小表弟那段，让他们有感而发吧。 苏念熙想起来以前的自己，似乎缺了点自信，高中时什么都还行，却什么也不算特别厉害。唯一让人夸过的是懂礼貌，可懂礼貌好像正是由于自己没有自信，只好用最最安全的方式封住自己。 大学，工作之后，虽然没有成为多么优秀的人，可却也明白可以在其他方面多多努力，评价体系其实并不再单一。 小时候总想做个超级英雄，可长大都会成为普通人。 可普通人就不能有普通人的乐趣吗？ 这就是苏念熙那几年明白的。 …… 这几天基本上都是出行，吃饭，亲戚聊天。 当然，虽然不是完整的自习日，苏念熙也不会落下自己的复习进度。早在放假之前，他们小组便互相督促着写好了一份寒假计划，每天也是要清查的。 “你们都不知道，我三十那天忙疯了，根本没有时间，只好在晚上，就着鞭炮声背完了单词。”阳扬在群里“哭诉”。 “哈哈哈……”苏念熙想着阳扬一脸委屈地在噼里啪啦还有春节序曲中背着“academic”，“embarrassed”，“discipline”…… 就觉得好笑。 “既然那么忙，复习环境也不好，就先放一天嘛。”双双好像找到了信号，忽然回复。 “那不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阳扬这时候装起了有志青年。 “他要是今天没背，明天就没有勇气补回来了。”还是方正了解他，冷冷说道。 “哈哈哈……”阳扬干笑：“完成比完美重要啦。” 看来是被说中了。 苏念熙在家屯了两天，独自去爬了个山，还是实在难受。 不是因为难受而难受，而是因为太舒服而难受。 在家里，总有好吃好喝的，什么题目做不出来了，就会浮想联翩偏到冰箱里好像还有一包香辣味的熟食，恩，一定很好吃，反正爸妈也不吃，放着过期了多么可惜。 又有什么单词不想背了，想起来过年买了一罐朱古力粉，只要不多不少地舀一勺，再冲上开水，就是一杯冬日香甜特饮，美滋滋。 而且室内也太暖和了，不行不行。 可学校也进不去，又不想呆家里，苏念熙上网搜了搜，发现市图书馆居然初四就开门了。 业界良心哪。 苏念熙简直找到了春天，看了看日历，今天正是初四，她囫囵塞好书包，卷子，题册，单词本，就算是齐全了，匆匆忙忙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走之前顺便在群里发了个广告。 “市图书馆今天就开门了，可以考虑一下啊。” “我还没有回蓉城呢。”双双回复，她应该还在老家那边。 “不去，好冷。”侯鑫马上说，引来一片骂声，方正甚至扬言：“不把你弄过去，我今天就不混了。” “可是人家真的想睡觉觉吗~”侯鑫模仿小女生撒娇，引起群里一片呕吐，苏念熙也感觉有点不适。 其他人则没有回复，估计是在睡觉或者忙活什么事情吧。 其实也挺早的，苏念熙坐了公交车，辗转到了市立图书馆也才九点多。 出乎意料之外，苏念熙进了大门，前厅里居然还挺热闹，她皱皱眉头，有些奇怪，转头看了看身后。 六十七 202教室有讲座 那里悬挂着一块液晶显示屏，苏念熙知道，市立图书馆会记录实时人流和在馆人数，看着显示屏上，“在馆人数”那一栏上面实实在在写着“562”。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啊，怎么如此热闹。 再往下看，就有了解答。 正是门口树起来的几块立牌，上面一般是活动预告等等，蓉城市立图书馆毕竟也在省会，而且是近几年新建的，建筑漂亮，环境优美，自然是想往高端方向去发展。 他们时常请上一些各方面资深人士，做些演讲。 苏念熙一个一个看过去。 “南派民间剪纸艺术荟萃”。 不对，这是个办了早有好几个月的展览。 “政法系统摄影大赛获奖作品展示”. 应该也不是，听起来就挺小众的。 “我在蓉博修文物——文物研究所方大为专家讲座”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可苏念熙一看，正式时间还得两周呢。 “这个呢？”苏念熙点着最后一张海报自言自语。 上面绘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正从一个男生手里接过根竹子，画面相当和谐，不少人也在此驻足观看。 “和大熊猫的一百天”？ 这个听起来不错诶，苏念熙又凑近了去看小字：“青渊大学博士，秦岭自然保护中心助理余吉安，师从著名动物学家何苗教授……” 苏念熙看到这里，血液都快凝固了，“何苗”？ 就是她十分崇拜的那位青渊大学的教授，虽然不像珍妮古道尔那样声名赫赫，却也在动物保护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念熙知道她，也是看了某篇科普文章的访谈，为了推进动物保护工作，何苗教授他们团队也会与媒体进行一些合作。 毕竟在那个时代，要正经号召、呼吁大家做些什么，媒体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觑。 天哪，这么说，这个讲座的主讲人应该就是何苗教授她们团队的一员了咯？说不定还是核心成员。 虽然高三时间宝贵，可苏念熙真的很想去听一听，毕竟，这样无限接近自己梦想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她四处寻找时间，可这海报设计地可能太过新潮，苏念熙半天也没有找到时间信息。 这时，身旁一个男生拉着个女生急冲冲过来，说道:“你怎么这么慢，讲座都开始了！” 旁边的女生应该是他女朋友，马上开始赌气：“那我早上出门不得拾掇自己一番啊！还不是你非要拉我来听这个什么熊猫讲座。” 苏念熙本想让开，听见“熊猫讲座”几个字，马上提高警惕。 她看一眼，身边这女孩很漂亮，也花了精致的淡妆，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却仍然能看出一点她的好身材。 见一场大战即将爆发，那男孩马上用种恶狠狠的语气对女生说：“你都那么好看了，还打扮那么久干嘛，不给别人留活路啦！” “别人”苏念熙非常尴尬，没提防居然看了一出秀恩爱的闹剧。 为了讲座的事情，她只好忍气吞声，只见那男孩看了看海报，又摸出手机，说道：“202教室，十点开始，快快！” 拉着女生飞也似地跑了。 苏念熙心念一动，看来这对小情侣是和自己参加同一个讲座，没想到左找右找找不到开讲时间，居然就在今天？ 难怪大清早的，图书馆就这么热闹。 管他的，直接去202看看不就好了。 苏念熙想到这里，也背起沉重的书包，蹒跚着去了二楼。 刚到202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喧嚣。 前门关着，苏念熙只好从后门过去。 她虽然之前没怎么来过，不过大学之后也开始为了各种原因跑一跑图书馆，借书，查资料，职称考试自习…… 况且图书馆也开设了市民课程，她还曾经陪着妈妈过来参加什么日语小课堂，知道这些分布在二楼的教室基本上都是作讲座授课的用途。 果然，沿一个上坡走到202的后门，这里虚掩着。 她听见里头很是热闹，估计自己没来错地方。 推门进去，里头是个小阶梯教室，似乎最近还新装修过，应该是图书馆最好的小教室了，特意辟出来给这位余教授讲课。 讲台上几个人正在谈话，一个年轻人正捧着份文件夹和讲台中心一位风度十分儒雅的中年人聊天，其实这男人保养得宜，光从脸和身体姿态看不出年龄，非要猜的话，估计也不过三十多。 苏念熙如今已经学会看人年龄不能只看皮相，看眼神却最具技巧。 二十七和四十七的眼神自然会不一样，那种气度也不同，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技巧，却总归是一种感觉。 这位估计就是余吉安教授了，苏念熙看他手边上放着一叠书，似乎是自己的摄影和行纪，估计也是卖书那一套，不仅有几分失望。 可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偏见，为什么搞学术的人就不能经营？若是这些人都穷得转了行，还有谁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研究。 她看了看表，明明已经到时间，居然还没开始。 对于这种讲座活动常规性延迟的不满，苏念熙拿出一本作文素材书翻了起来。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讲座马上开始。” “今天，我馆非常荣幸能请到余教授莅临授课，余吉安教授当年本硕博连读，毕业于青渊大学，师从当代著名的动物学家何苗教授，并且现在也在动物保护事业上做出了不小的成绩，今天，他愿与大家分享自己这些年的见闻与收获，大家欢迎！” 苏念熙还在埋头看书，等主讲人发了声才猛然抬头。 这个声音，也太年轻了吧。 抬头细看，在台上拿着话筒的，并非那个保养得当的中年人，而竟是拿着文件夹的年轻人。 都怪海报上的图片修得过了分，苏念熙记忆力又只有十秒，居然没发现。 “嗯……大家好，我是余吉安，目前在秦岭自然保护中心工作，研究大熊猫已近十年，大熊猫这种动物，可能大家想象中比较憨态可掬，但大熊猫毕竟是一种猛兽……” 六十八 评方正作文 余吉安初时还有点腼腆，或许不太适应于对着这么多人介绍自己的工作。苏念熙估计平常都是实验室内部开个组会什么的，被推上大讲堂或许算是少数。 他的演讲风格十分具有理工男的特性，单刀直入主题，两三句介绍之后就直接开始讲熊猫保护的事情。 果然，讲到自己专业领域的东西，余吉安就开始侃侃而谈，似乎忘记了之前的紧张不安。 他说熊猫的特性，说自己野外考察时遇到的危险，说熊猫濒危的解救…… “好，那我现在想提个问题，熊猫濒危的原因，谁能说出几个？” 苏念熙看着手表，已经过去半小时，她实在应该回去自习了，可又恋恋不舍。 正想起身，听见余教授提问，她又坐下来，提问时大家都在观察四周，这时候走恐怕不好吧，被发现了岂不尴尬。 找了这么个好借口，苏念熙又稳稳坐住。 “我我我！” 前头有人似乎很想答题。 “竹子开花呗，那歌里面不是唱过吗？” “很遗憾，这是一种典型的误解。”余吉安说道。 “切，根本就不对。”苏念熙这才发现，她前面就坐着那一对情侣。 “那你去答啊。”身边的女朋友推他。 男孩摇头。 哈哈哈，就像上课答题一样，在底下讨论得激烈，等要举手答题时大家便都沉默不语。 苏念熙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心想，既然感兴趣，干嘛不去交流，错了就错了。 “生态资源的减少，人类的扩展挤占了熊猫的领地？“她试探着回答。 “不错不错。“余吉安特意多看她两眼，然后从桌旁拿出一本书，说：“今天带了几本有关的小册子过来，打算送个大家，要踊跃答题哦。” 他摇晃两下手中那个包装精美的摄影集，封面便是一只正在打滚的小熊猫。 苏念熙感觉众人艳羡的目光全部汇聚她身上，脸上发烧地走上去，双手接过摄影集，郑重其事的模样逗得余吉安好像有点想笑。 这次近距离看，余教授果然很年轻，虽然常年户外劳动使他皮肤有微微地偏黑，瘦削的脸上架一副细边框眼镜，看样子不算太厚，平日里在野外考察时不知道会不会也戴着。 她拿了书回来，翻阅几下，苏念熙不懂摄影，却也觉得照片拍得很好。想是平日里整天整天地蹲守熊猫，也无事可做，渐渐生出了一双大自然的眼睛，自然摄影玩多了，也就摸到一点点门道。 可苏念熙最感兴趣的，还是里头那些考察故事，熊猫妈妈渐渐与人熟悉，小熊猫宝宝的出生，还有淳朴的村民…… 而且他们中心如今也在做一些结合当地经济发展和自然生态保护的项目，也拿到了项目资金，加上名校大教授的背书，发展很可观。 “苏念熙，你在哪，该不会出去逛街了吧。” 她书刚刚翻了个大概，一条信息就杀到。 原来是方正，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把侯鑫给绑过来了吧。 “快点，我有个作文想让你看看！” 又一条杀到，苏念熙也知道，她在这个讲座上面耽搁太久时间了，简直不像个高三的学生。 默念着，余教授，我对不起你了。 趁着大家在看余吉安放的一个自然纪录片片段，苏念熙悄悄又从后门溜了出去。 循着方正给的地址，苏念熙来到三楼，这里有个很大的电子刊物阅览室，可她知道许多来这儿的人都是自习的，因为就这里生意最不好。 “你干嘛去了。”方正有点不耐烦地问。 苏念熙虽然是去听讲座，可也有点不好意思说，只是坐下来问：“什么作文？“ 侯鑫却眼疾手快，估计也是给方正压着学习了一个小时，此刻已经憋坏了，看到个带图片的书都如获至宝。 苏念熙没有抢过他，只好看着手中的作文。 寒假的作文作业太多，老师到时候只会大概打一个分数。 但徐老师也推荐他们互相之间评点作文，当然，不需要照单全收，只是换一个角度审视自己的作文。 考试作文这东西，写得久了就会渐渐地，不知不觉地落入自己的窠臼，那套陈词滥调。 此时若是从他人的角度来看看，或许也有些好处。 她很快读完了方正的作文，徐老师这回给的材料作文题还蛮有意思的。 “有一种观点认为：作家写作时心里要装着读者，多倾听读者的呼声。 另一种看法是：作家写作时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为读者所左右。 假如你是创造生活的“作家”，你的生活就成了一部“作品”，那么你将如何对待你的“读者”？“ 方正的观点倾向于第一种，他们不是真正的作家，只是自己人生的书写者，但若是多听一点周围人的意见或建议，“作品“也可以完成得更好，所谓的旁观者清嘛。 苏念熙点点头，虽然他们这一辈的父母有时做选择会带点专横，不过有些事情，倒真是过了三五年后，回过头来，觉得果然还是自己不成熟。 但一味听话自然也不可。 苏念熙看了看，看了周围还在自习的人，小声说道：“出来说？“ 方正点头，和她出了门。 其实这种作文互评的模式应该是双方完成同一个题目之后再互相评价，可苏念熙计划中，今天才会开始写第一篇，谁知道方正这人如此勤奋，作业布置才五六天就写完了作文，而且中间明明还隔着个普天同庆的过年时节。 太可怕了，他真是把春节和往常日子一视同仁了，苏念熙也吐了吐舌头，所以说，别老觉得自己很努力，自然会有比你用功的人。 苏念熙见方正奇怪地望着自己，忙说：“以我的看法，各方面都挺不错的……“ “大家这么熟，不用说好话铺垫了。“方正打断她。 “哦……就是，我觉得吧，你的观点还不够突出，有时说着说着又仿佛换了个观点。这不是写散文，而是观点明晰的材料作文。“ “恩……“方正陷入思考，还点点头，苏念熙松了一口气，她那个作文水平，实在没有勇气对着人家评头论足。 “来来来，让我也评鉴一番。” 从旁伸出个“黑手”，一把夺过方正的试卷。 六十九 读者与作者 是侯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要你背的单词都弄完了吗？”方正换成一脸严肃模式。 苏念熙忽然感觉方正很有个家长风范，跟着凑趣说：“对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侯鑫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俩，好像自己被双重教育了，哇哇大叫：“苏念熙，你敢占我便宜，我要把你的书给扔了！“ 他口中威胁着，就把那边余吉安的书放在栏杆边作势要扔下去。 苏念熙大笑，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该占你口头便宜，书可以还我吗？“ 侯鑫还在坚持，忽然感觉手里面一松，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书真的自己飞下去了。 回头看，是陆离笑吟吟接过了书。 “和熊猫在一起？“ 他读出封面的大字，有点疑惑地翻开。 苏念熙更加疑惑，暗暗问方正：“他怎么也来了？“ “我们一个小组的啊，我走时问他们还来不来，陆离就报了名，我们还准备下午去打一会儿球呢？“方正似乎觉得苏念熙这问题很是多余。 “去哪打？“苏念熙震惊。 “这图书馆后门有个露天球场啊，侯鑫他带了篮球。“方正说，感觉这女人真是大惊小怪。 “哦。“ 看来他们男生的活动还安排得挺丰富，是我多虑了，苏念熙心想。 “走吧走吧，回自习室，也不嫌冷？“方正听完了点评，也打算回去了。 苏念熙推着侯鑫走到门口，才发现好像漏掉了什么。 她皱着眉回头，见栏杆边，还是那个少年，斜斜倚着翻看那本熊猫书，陆离原来也对动物保护感兴趣吗？她怎么不知道。 天色晴朗，却纷纷落下些雪花来，有一片落在他的长睫毛上，还有几片落在书上，并不融化，而是亮晶晶点缀着那些熊猫的背影。 方正已经拉着侯鑫进去了，苏念熙犹豫一下，觉得本着学习小组发起者的伟大身份，还是应该督促一下文科班学霸快去复习。 她走了几步，忽然畏缩起来，最后居然只敢拉扯一下陆离垂下来的衣角，说：“走吧，别看入迷了。“ 苏念熙俯观自己这行为，简直小气到了家，非常看不起自己。 她指着陆离手里那本书，陆同学此刻好像还是意犹未尽看着封面。 “你喜欢动物保护方面的内容？” “啊？”陆离有点惊讶，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笑笑，将书还给苏念熙：“哦，不是，我是很喜欢这种自然摄影。” 原来是这样。 “野外摄影很辛苦的，要蹲在草丛里喂蚊子，还可能有危险，生活条件也不能满足。”苏念熙觉得自己不应该，却还是开始泼冷水，诶，现在果然心思已经不再年轻了啊。 “可当拍到自己喜欢的照片时，会感觉一切都很值得。”陆离说着，苏念熙难得看见他眼里发出了光。 “所以你希望像国家地理的摄影师那样？”她问，却想起年级里的这尊大神好像是后来却读了青渊的管理学院，那个学院人气常年居高不下，据说一个寝室就能有一半大大小小的状元。 陆离不说话，只是留恋地摩挲着那本书。 估计不会吧，苏念熙想，成绩过于优异似乎也是一种限制，说起来很奇怪，成绩好，理应爱读什么专业便读什么专业，爱上哪个学校便去哪个学校。 可真是这样吗？ 苏念熙记得高一分班时，班上有个理科成绩极好的女孩一心想学文科，可父母不允，老师也不理解，那时大家都觉得理科厉害，好找工作，而文科班大部分是艺术生和体育生的去处，似乎在公众印象中，学理科的聪明人也会更多一些。 还有个朋友的同学，说是考了个至少能上985的分数，却一心想去学动画制作，父母熬不过还是同意了。 但陆离的父母情况，估计不会给他太多的空间吧。 苏念熙倒是很不负责任地想，若是陆离成绩差些，考不上什么好专业，说不定也就让他学摄影去了。 她现在不是个小孩了，已经在社会中摸爬滚打，成了个有点功利的大人，有时会想，若是小孩非要却学这样的专业，或许只会让他作为副业玩一玩吧。 “这本书借给你，反正我复习时看见了也分心。”苏念熙看陆离根本就是舍不得放下这本书，干脆顺水推舟。 又说：“你要是喜欢摄影，以后大学有时间了，玩一玩也不错啊，还可以参加比赛，若是真有天赋，机会很多的。” 陆离不知道，她却知道，今后人们若是想在主业之外做点什么，只要愿意花费时间心力，总能做出点架势。 天天窝在办公室电脑前审稿的眼镜编辑可能晚上辛勤码字写奇幻小说，外企白领或许周末假期跑点外贸小生意，程序员能画画开个展，而她有个搞地质勘探的同学摄影作品那叫一个惊艳。 过了中午十二点，几个人还没有什么要去吃饭的征兆，这下子可急坏了侯鑫。 “大神，你们都是在修仙吗，不用吃饭了吗？”他装出一副无力的样子颓然趴在桌上。 方正如梦初醒，把演算稿纸一推：“算了算了，我这题一时半会儿是搞不定了，先去吃饭。” 陆离也跟着起身，苏念熙皱着眉头，眼睛对牢桌上写了四分之三的作文。口里说：“你们先去点菜，我写完这个材料作文就来。” 她上午看了一下方正的作业，后来想起陆离，余吉安这些人的未来规划，倒是有点唏嘘，忽然间有了写作文的兴致，这下文思如泉涌，可不敢离开，生怕这源头活水瞬间枯竭。 “那我等等你？”陆离没动，眼睛盯着她问。 “得了吧，别打扰人家‘创作’。”方正把陆离拉走了，苏念熙简直感恩戴德，若是就剩下她俩，陆离这么看着她，写得出来才怪。 三个人闹哄哄地一走，苏念熙就马上找回了状态。 “因而，要做自己人生的主笔人，不必过于惧怕他人的言论，才会走得更加顺畅，合乎自己心意……”她这么结了个尾，伸个懒腰，看看四周，阅览室的人估计大都吃饭去了，所剩无几。 七十 余吉安的鼓励 摘下加成器，苏念熙摸了摸肚子，站在走廊上看楼下涌出的人流，感觉果然是饥肠辘辘。 方正已经把他们去的店面和位置发了过来，苏念熙说自己不挑食，其实她不喜欢吃胡萝卜，但想着若点了也就吃一点，自己好像真有点夜间看不清楚东西的征兆，该不会是夜盲？ 这种街边小店上菜应该很快，估计都已经上菜了，苏念熙想着，也不知道那几个家伙会不会给自己留菜，还是走快点为妙。 走到大门口时，向旁边一拐，她捧着本小小单词册，走得太急撞到一人。 自然被精精教育之后，她养成了不管去哪里都带点功课的习惯，若是不方便带包，就带个小册子背单词之类的。 那人好像也是看着什么东西在发呆，根本没注意避让苏念熙，两个人撞了个结实。 苏念熙的册子掉在地上，里头摔出好几个标签或者小纸片来，都是她往日做的标记。 对方好像也在找什么东西，四周看了半天。 “余……余教授！” 捡了地上的册子和纸片，苏念熙抬头，才发现眼前这人见过。 余吉安心不在焉回复：“你好，你好。”他终于放弃寻找，低头才见苏念熙。 苏念熙其实不矮，却发现这皮肤颜色偏深的教授身材其实很高大，估计也相当适应野外生活吧， “您在找什么？”她忍不住问。 “哦，刚才看那边小林子里好像有只松鼠，现在估计跑掉了，你也知道，松鼠跑得飞快……” 苏念熙奇怪，问道：“教授您常年在野外，松鼠应该经常能见着啊。” “不不不，在城市里见到很稀罕的，说明蓉城这边环境治理不错……” 苏念熙听他好像又要开始开讲座了。 没想到对方煞了车，余吉安盯着她，忽然笑了：“是你啊，拿了我的图册就跑了是吗？” 念熙大窘，人家居然记得自己，还发现了中途开溜的事情。 一瞬间，苏念熙仿佛再次面对自己大学时敬重的老师，慌忙站好立正，然后解释道：“呃……我今年就要高考了，但又实在想听一下您的讲座……” 余吉安瞥见她手上的单词卡片，了然点点头：“那挺难得，高考了还来听这个讲座。”他忽然又问：“该不会是学不下去，过来听故事当玩儿吧？” “没有没有！”苏念熙生怕被误会，慌忙否认。 “哈哈哈，没关系，来听听故事也无妨。”余吉安其实挺亲切的。 她捏了捏手里的单词册，忽然大着胆子问：“万一，我是说万一，有机会上青渊大学，请问……选哪个专业有可能和你一样野外考察呢？” “你想做动物保护？”余吉安倒是一下子就听懂了，上下打量一番：“我们团队里可一般没有女生，尤其是比较好看的女生，她们都喜欢更加舒服的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后面，余吉安神色有几分黯然。 苏念熙感觉自己好像被夸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余吉安虽然没有质疑她能不能考上青渊，却也是委婉地劝退啊。 “可何苗教授不就是女的吗？”她不知哪里的勇气，忽然反驳。 “哟，”余吉安笑了：“你还知道我导师，看来的确做过些功课啊。” “我从高一开始就关注何苗教授了，你们做大熊猫等濒危动物的研究我也了解过一些，也知道野外很辛苦，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可真的打算朝这个方向努力……” 苏念熙噼里啪啦讲了许多，余吉安原本好整似暇站着，渐渐直起身子。 仿佛原先只当眼前是个小孩子，此刻见她思想并不幼稚，也非一时兴起。 多好，他想，知其困难，却还愿意前行。 虽然这姑娘还小，说不定以后也会渐渐改变，可这一时，是珍贵的。 他面前的女孩，仰着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冬日暖阳热烘烘照在她头顶的碎发，把它们染成金色。 眼里带着某种憧憬。 余吉安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在五年前，好像也是这幅模样来找自己。 “学长，我想提前跟你们出去考察。” 余吉安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自己，沉醉于幻想，眼前的女孩仿佛换了张脸。 他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摸摸女孩微微有点蓬松的顶发，眼前却倏忽变换了场景。 “余教授？” 苏念熙见他发呆，奇怪地问，总不会是和她讲话太无聊，这位年轻的教授已经开始发呆了吧。 “哦。” 余吉安终于神游回来，他刹住自己半路就要往上伸的右手，却硬生生扭到前方，手掌自然打开，指尖斜斜冲着苏念熙。 “加油，我代表我们实验室欢迎你。” 余教授离开了，留下苏念熙两手扭着发呆，面色却有点潮红。 嘿嘿，他说很欢迎。 苏念熙傻笑。 其实是个毫无意义的承诺，人家说这些也无用，苏念熙若是不能凭着自己考进青渊，考进生物系，一切的一切都没戏。 可这位原本感觉很遥远的教授一番鼓励，却任谁听了都会很窝心。 苏念熙好站在原地看着余教授离去的背影发呆，手机已经嗡嗡嗡起来，他们自习都调了震动，中午去吃饭常常忘记调回来。 苏念熙低头看手机，好几个未接电话和短信，估计是刚才和余教授聊得太认真，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菜上桌啦！” “你人呢？” “该不会掉厕所了吧。” “我们都快吃完了。” …… 完了，苏念熙心想，要在那几只饿虎的口中夺食，想想都艰难。 陆离她不清楚，方正和侯鑫可是每回都以自己还在生长发育为由，对着食物照单全收，还时不时要弄点别人碗里的。 何况，陆离就算真的很绅士，一上午的学习，饥寒交迫，他也完全有可能一口一口，十分绅士地把菜全吃光。 苏念熙如今才开始感受到命运的残酷现实，抓着头发大喊两声，然后疾冲向饭馆。 那地方她大概知道，图书馆周围并没有什么学校商圈，吃饭的地方除了做些当地居民的生日，一些专为图书馆不离者服务的小饭馆应运而生。 餐饮这个行业，目标群体不同，品类，价位自然也不一样。 七十一 留菜 就好像苏念熙他们中学门口的，主打经济实惠，口味微微偏独特，适合出来打牙祭或者想换口味的中学生。 有些地方则吃食口味没有那么重要，昂贵的收费则一大部分是为着优雅的环境，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买单。 而图书馆附近的小店，主营快餐，距离也不会很远，比较集中，但吃的花样并不多。 因为时常来此的人，多是日日来自习，放了假的中学生，准备各种考试的成年人。 对于他们老说，简单明快地吃一顿，下午不至于肚子饿得咕咕叫就行了，也因为天天吃，自然不会接受太高的价格。 苏念熙一路赶到这所“丽丽饭馆”，里头装修陈设简单，矮矮的桌椅，她一眼就看到以某种不太舒服的姿势斜坐在墙边一桌的三个男生。 “啊……”她哀嚎着冲过去：“来晚啦，我刚才在门口遇见个关注很久的课题教授，实在难得……” “行了，你快吃吧。” 苏念熙低头一看，居然不是想象中的残羹冷炙，而且好好的一个大碗，上面堆着好些菜肉。 “这是……” 方正回答：“我们吃菜都没有剩下的，所以提前给你留了一份。”他说完，好像还瞟了陆离一眼。 “哇，太感谢！”苏念熙开心答应，就拿起筷子拨弄上面的菜。 哟，还挺丰盛，好像是土豆烧肉，炒包菜，蒜苗日本豆腐，还有一个荷包蛋。 苏念熙吃了两口，总觉得方正不是这么精细的人，给她留菜？不太像。 她怀疑就是陆离把这些菜给分了一部分出来，虽然只是怀疑，可还是不争气地脸上有点发烫。 念熙捧着这只大碗，大概比盛汤的碗小一点，却又大于一班菜碗。 她想起来，小时候家里住平房，有时和邻居伙伴玩得兴起，可惜家里叫着回去吃饭。 于是便拿一个大大的搪瓷碗，米饭和各种菜式都拨一点儿，摇摇晃晃捧着继续去屋外空地上同小伙伴回合。 仿佛每次都有着某种默契，别家也是如此，好几个小朋友坐在场边吃饭，你尝尝我家煎的鱼，我吃的你家的酱辣椒。 这样子一个晚上，运气好的话，能吃到十几种菜，真是美哉。 苏念熙也确实是饿了，她扒拉了好几口饭，夹着浓香四溢的土豆汤汁，简直是绝妙。 虽然很想慢点儿吃，在这一群男生面前保持形象，不过她扫了一圈，大家都各自在看自己带的参考资料或者看门外的车水马龙发呆，并没有什么人关注她。 苏念熙更加放开了吃，飞快吃完，侯鑫算账时，忽然头也不抬地说了句：“原来女生吃饭也可以这么多……” 苏念熙侧过脸，装作没听见，心想，又没有多点菜，干嘛这么明嘲暗讽的。 她倒是不知道，之前几个男生点好了菜，上桌后陆离便要来了个大碗，自己也不着急吃，却是把各样菜都拨弄进来一些。 “陆离，你干嘛不直接吃？” 侯鑫不明就里，问道。 “不是还有一个人没来吗？”陆离专心夹菜，说。 “哦……啧啧啧，你小子，没看出来也会这么殷勤。” 陆离立马正色道：“说什么呢，我们既然在同一个组，就是战友了，为战友留饭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终于加了一大堆菜，又把饭盖在上面，左右端详片刻，又起身去柜台拿了个大一点的碗扣在上面保温。 陆离去拿碗时，侯鑫在桌子下面暗戳方正：“他是喜欢苏念熙吗，我怎么之前不知道？” 方正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可能就是对同学比较好吧。”陆离刚才那番话，居然真的把方正给忽悠过去了。 其实陆离自己都不知道，对于苏念熙是怎样的态度。 毕竟同一个年级，之前也碰见过几次，可记不清楚样貌。 而后图书馆那次，看她成绩那么差还在看小说，一副不思长进的模样，其实心里是有点厌弃的。 可后来，倒是慢慢看着这个姑娘以某种惊人的生命力逐渐爬上了年级红榜，随后一路走高。 可她永远那么淡定……就像……就像这些经历她并不在意，甚至好像有点厌倦，似乎早已经经历过。 他也曾经好奇，那回和双双在楼下见她读书，听妹妹说了些苏念熙的事情，听起来都很普通。 可后来两个人渐渐走近，却又莫名其妙地疏远，而到如今，又能和她在一个小组学习，似乎无形中有了某种羁绊。 这算不算喜欢？陆离自己都不肯定，只是觉得疏离后还有亲近的机会，格外珍惜而已。 就像如今他看着苏念熙把一碗饭菜吃了个干净，倒是觉得很欣慰，自己原先也只是过于不知满足，才不小心装多了。 苏念熙讪讪地擦嘴，把碗往旁边扒拉一点。 这世界很不公平，她有点好笑地想，若是个大胖子坐这儿狂吃一大碗饭，旁人肯定觉得她像某种可爱的家养动物。可若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吃完，旁人又会很是钦佩。 她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肉，算着自己过年期间默默胖了几斤，拿起手机走出去与方正他们会合。 “听说你们下午要去打球？”苏念熙问。 “对啊，大概五点吧，六点再回家吃饭。” 苏念熙马上接口；“能不能带我一个。” 陆离正奇怪，又一眼看见店员在收他们那几个碗筷，笑道：“你是怕吃多了长胖吗？” 苏念熙鼓起腮帮子，也学着他之前那种故作正经的模样：“如此肤浅，身材的胖瘦不是重点，只要体质好，胖点也无妨。” “哟，还挺有主见。”侯鑫在旁边搭腔：“那我们就勉为其难带上你吧。” 下午自然还是试卷的题册，不过，看着陆离这尊大神也在，苏念熙就特意选了英语和语文的作业，不问白不问嘿嘿。 “这个文言文断句的题目，我有几个还是没明白……” “这种题目，先把常见的那些接续词给提出来，比如‘遂’‘俄而’，把他们作为小结的起始，再来看时，记得一定要找出句子的主语。这篇不算太难，你知道，整篇都是在介绍这个叫做鲁芝的历史人物，于‘芝’前面断开。最后，分析出结构，这个整句是个转折关系，便是从‘而’字断开，再加上这句对仗，从中间断开……” 七十二 虚拟运动 苏念熙见陆离手中笔在纸上点来点去，也不住点头，果然，她做这道题就是凭这感觉而已，但陆离便可以分析出个一二三四来，十分欣喜。 不过理科方面就没法问他了，真是可惜，还好有方正这个未来的金牌专家，苏念熙看他教训侯鑫的模样，不禁暗自发笑，说不定方正的耐心也是在侯鑫这里得到锻炼了呢。有点小聪明但不愿意努力的学生，会想出各种招式与老师为敌，想方设法地少做些作业，多偷点懒，不过，侯鑫此刻也认认真真伏案写着题目，实在是后生可畏。 苏念熙觉得自己有资格把面前这些人都当做后生。 终于到了五点多，苏念熙的试卷写完得早，语文错的不多，一下子就对完了答案。 她见方正还眉头紧锁地和一道数学压轴题大战，便不出声，只是拿起一本高考作文翻阅。 很有意思，高考的满分作文，在她眼中，似乎也能分出个高下来。 有稳扎稳打的，基本上符合老师对于作文的所有要求，开头排比，立论明晰，随后摆事实，讲道理，最后来个升华。 这种文章自然也能打到满分，不过老师喜欢，学生倒是反响一般，苏念熙觉得这是普通型选手的最好方向，虽然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文章有多么好，可自知她这样的选手，这种文章便是最好的归宿。 学生们喜欢的，是那种文采斐然，斐然到感觉这张薄薄的白纸根本承载不住，引经据典，却不会让人觉得很做作，一切都自然流畅，这应当是原本极有根基的选手。 还有一类，是灵光乍现型，洋洋洒洒简直像写散文，有的甚至就是小说，或者古文，让人忍不住连读三遍大声叫好。 苏念熙曾经以为那些小说不太入流，老师或许不喜欢。 直到有一回，老徐在班上读了邻班一位女生写唐玄宗与杨贵妃爱情的作文，苏念熙都惊呆了，这不是校门口那种言情小说里的文字吗，这样的杂志，老师见一本收一本。 彼时苏念熙才明白，其实会让人手不释卷的文章，都自有其高明之处，只是他们年龄太小，老师担心沉迷而已。 等侯鑫终于写完英语，满头大汗，仿佛刚刚去搬了好几斤砖头，迫不及待把满是单词的稿纸扔在一边，一副“有多远滚多远”的模样。 “哈哈哈。”苏念熙看着发笑。 “走吧，打球去。” 来到球场，抱着篮球，苏念熙就后悔了。 她只在高中为了体育考试学过一点点三步上篮，可这三个人明显是来打比赛的。 也不能说是比赛，他们好像就是互相抢球然后投篮，可苏念熙若是加入，难免束手束脚的，若是教苏念熙上篮，又十分乏味。 苏念熙不愿扰了三个男生雅兴，无法参与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我的锻炼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诶，去那边，我有别的好玩的~”精精终于肯回来，在她耳边小声说。 “呃……我去楼那边跑跑步。”苏念熙找了个借口开溜。 “什么好玩的？” 她如今对于精精的那些未来科技十分信服，精精说好玩就一定好玩。 “就是这个。”精精一指地上，这儿是个旧楼的一层，水泥地面铺着张毯子。 不过不是那种家里大门口的毛织地毯，而是塑料的，有点像……有点像多年前流行的那种跳舞毯。 “请问这是……” 苏念熙本以为会看到个闪着银光的头盔，或者是任意门之类的东西，谁知道，看起来大约也就五十块不到吧。 “运动传感。”精精很自豪地说：“站上去，你就可以和虚拟教练一起打球运动。” “听起来有点像ai科技什么的，或者是体感游戏。” “差不多差不多。”精精十分敷衍，好像根本不打算详细介绍。 “具体怎么用？“ “你进去了自然知道。”精精推她，苏念熙一下子跨入“跳舞毯”。 “怎么…” 苏念熙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居然踏入了另一个空间。 蓝天，白云，崭新的塑胶球场，不冷不热的天气，还有一个“人”。 穿着件背心，带着哨子，看起来是个教练的模样。 可苏念熙一眼就看出他不是真人，虽然各方面都做得很好，可细微的表情凝滞和动作的僵硬，同样作为人类，说不清楚理由，却能凭借直觉区别。 “这是我们时代的运动社区，利用异空间建立一个空间，将教练和需要运动的人传送进来，随后就可以尽情玩耍。” “哦。” 虽然初时觉得十分诡异，但渐渐地，苏念熙还真的在这个教练手里学会了几招，而后练习带球过人，还要围着操场跑圈。 “最棒的是，这不只是一种体验，你的身体是实实在在得到锻炼的。” 精精说得没错，半个小时练下来，苏念熙出了那个神奇的“跳舞毯”，发现自己居然也出了一身汗，酣畅无比。 回来时，方正还以为苏念熙是去哪里偷懒，笑笑不说话。他们走去大门，方正在海报栏前面停了许久，苏念熙不知道他是在看哪张，只是趁机又看了一眼余吉安的宣传图，暗暗给自己加油。 又这么在图书馆泡了几天，同学们陆续回程，学校的高三教室再次提前开放。 苏念熙每天这么刷卷子，做错题，写总结，循环往复，居然不知不觉就把寒假给刷过去了。 往常总习惯前头磨磨蹭蹭，等到快开学时才如大梦方醒，往往熬几个通宵奋战作业。 她如今虽然身体还算年轻，可心枣垂垂老矣，已然步入养生的行列，绝不会考虑熬夜这件事。实在不行，她宁可早些起床。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今年寒假本来不长，何况高三的安排事事提前。 苏念熙觉得仿佛从未放过假，立刻已然进入高三下学期的行列。 不过这样也挺好，她刚上班时，晚上熬夜刷视频，周末则以一觉睡到十二点为最高享受。 可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意思，何况熬夜赖床之后，皮肤长出些斑斑点点，或是冷不防冒出一个大痘，她是混合型皮肤，这两个大敌便接连来访。 而且熬了夜，早上起床困难，周末睡太多又昏昏沉沉，苏念熙有一天顿悟，决心早睡早起好好做人。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她只要晚上准时睡觉，早上总能轻而易举地起床，周末不睡懒觉，生生多出两个上午的时间，忽然觉得很美好。 七十三 开学综合征 虽然这个寒假并没有过得多么惬意，可苏念熙一开学还是些微有点不适应。 或许自习已经养成了习惯，若是上午没睡好，打个瞌睡，自己看好时间趴一会儿就成，可上学了，时间都由不得自己。 往往是最最困倦的时候，便突如其来一堂数学讲讲几何大题，或是物理的电磁场，又或是完形填空，甚至语文的文言文阅读分析。 苏念熙只能望着黑板叹口气，继续拿起笔来写写画画。 这是她最新研究出来的防止上课跑神手段之一，拿只笔在手里，逼自己做些笔记，总比呆坐着难得打瞌睡一点点。 不过说是一点点，终究也总有困得不行的时候。 双双是个好姑娘，看苏念熙一时一时头点着，便会悄悄说：“你先睡一下，我等下讲给你听?” 话虽然说得轻柔，不过苏念熙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不对啊，我可是拥有精精这个高级学习助理的人，怎么能混到上课钓鱼的凄惨境地。 等下了课，她就匆匆忙忙进了储物间，着急呼唤着精精。 “何事启奏？”精精姗姗来迟，问道。 “臣上课困倦，求一良方。”苏念熙陪他演，抱拳说。 “头悬梁，锥刺股，不知道吗。” “那都治标不治本啊，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赶走困意的。” “又想要什么法宝？”精精斜眼睨着她：“你当我是哆啦a梦啊？” “哇你们那个年代也看机器猫？”苏念熙惊喜，她就是觉得精精的确是像个什么动画人物，可惜穿越过来以后根本没机会看动画，竟然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怎么，哆啦a梦可是永恒的经典。”精精回答。 “诶不对，扯远了。” “送你一样吧。”他想了想说：“绝对不能外传，这是未来世界的研究成果，若是这个世代泄密，时间线就会发生冲突。” “哦。”苏念熙答应得诚惶诚恐，又满怀期待看着精精。 “秘诀就是，上课不要坐得太舒服。”精精忍着笑说。 “你耍我……” “诶，别生气，其实加成器也有适合的功效，它会在你困倦时吸走睡意，等可以睡觉时，再推入你的大脑，达到快速入睡的目的。” 精精说着，帮苏念熙把耳机做了一下调整。 “这么说来，未来人岂不是都可以逃离失眠的困扰？” “按理说是这样，不过加成器总还是要钱买的。” “哦……”苏念熙明白精精的意思，就像如今的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起一张舒服的床。 解决了上课瞌睡的问题，苏念熙却在开学一周后突然有点找不到状态。 她仿佛一下子进入了更年期，上课时只要稍稍跟不上老师的进度便着急得快要疯掉，自习则不能容忍自己任何的错处，看到别人作业成绩好，竟然有几分嫉妒会暗暗地涌起来。 整个人也不如往日那样活泼爱笑，连好脾气的同桌双双也有点受不了她，有时会装作写作业而不理。 苏念熙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可不行，又很难调整好自己情绪，深呼吸几次，毫无作用。 “怎么办啊……” 她哀嚎，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无力改变。 “这个现象，我们中心命名为高三中期综合征。”精精一字一句回答。 “那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听说自己的怪异行为成了个有名目的东西，苏念熙似乎感觉好受一点点。 人们总是担心自己的情况恶化是某种单一的，孤独的情况，若是知道还有人，甚至很多人与自己的经历相同，便会受到一点安慰。 “一个学期的艰苦奋斗，却又算是休息了半个月。并没有真的休息，没有在玩耍中放松，自觉并未浪费时间，却眼看着班上一些人后来居上，经过了一个寒假，仿佛被点了任督二脉，心中焦急，惶恐。” “你在说什么。”苏念熙看精精像演话剧一样自言自语一大段。 “总之，你需要适当地放松一下。” “哪儿敢。”苏念熙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中自然是想要放松的，既然她的个人高三导师精精都这么说了，她实在心动。 “你可以学学陆离，去图书馆看一看熟悉的书，找些放松的感觉。” 苏念熙高兴地唯命是从。 却之不恭。 这天中午，她破天荒没有逼自己再去读英语课文，这一项任务是为了培养所谓的语感，坚持得久了倒是好像真有点用处，好几回的完形填空还有语法，她其实并不太确定，可总是凭着感觉做对。 念熙偷偷去了图书馆，刚进去时有点陌生，刷卡时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唯恐管理员发现这儿还来了个高三的学生。 其实不过是做贼心虚，谁知道她的年级？ 《小王子》。 这是她看过的书，还有《鹿鼎记》，苏念熙很奇怪地喜欢《鹿鼎记》，甚至可以说金庸小说里最喜欢这本，或许她本就是个俗人，总觉得小宝一路有惊无险，过关斩将实在有趣得紧。 并不需要看多久，她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为了不要看得太久，苏念熙全程都是站着看的，估计是这奇怪的，累人的读书姿势吸引到了管理员，苏念熙感觉门口那个漂亮姐姐总是在看着自己。 不过，精精的方法的确有效，那些书籍中的人物的确给了她一股子莫名的动力。仿佛她也是自己书本中的主角，可以凭着努力走到人生的高峰，却也同情一些主角，身世凄凉却永不放弃。 苏念熙还在胡思乱想间，缓慢地刷卡过了门禁打算离开，有人叫：“那位同学，请等一下。” 念熙原本没有回头，走两步感觉有人拉住她。 吓一跳。 猛然回望，真是刚才坐在书架前的漂亮姐姐，她只好垂下眼帘，尴尬回答：“你好……”一眼瞄到对方的胸牌，“潘美云”。 “潘老师好。” 这位潘老师该不会是刚才看了记录发现自己的高三生身份，这也不奇怪，坐在管理台上的人能看到刷学生卡进出的任何人的信息，如今她难道是要找我麻烦？ 苏念熙吓得不轻。 七十四 图书馆的催告单 “你好，苏……念熙是吧。”潘老师又看了一眼记录，说道。 “恩。” 得，名儿都让人报出来，还敢不应声？ “你是高三生吧?” 果然果然。 苏念熙僵硬地点点头。 “是这样的，你们年级还有几本书没有还过来，图书馆发了催告单，可效果不大，你能帮我们去要回来吗？” 念熙面露为难之色，这一听就是苦差，还费时间，谁知道那书人家是忘记还了，还是干脆弄丢了。 “呃，年级的人我大多也不认识诶，而且……”苏念熙正想找个理由推过去，潘美云好像早料到，十分淡定地说：“我听说，你们年级主任似乎不喜欢学生高三了还跑图书馆啊。” 苏念熙岑岑冷汗往外冒，居然还记得反驳：“我，我是想看看解题的资料。” “教辅书可不这儿，里头全都是小说哦。”潘美云见招拆招。 “行了，不用担心，你也就是帮我去讨讨债，不用那么担心，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潘美云似乎知道苏念熙在担心什么。 “那……好吧。”她觉得还是先答应下来为妙。 苏念熙只得举手投降：“潘老师您总得给我一份名单吧。” “没问题。” 潘美云去电脑上面调资料，苏念熙这是才有机会仔细看看她。 校园里的这些医生护士，图书馆管理员，宿舍管理员，虽然往常也是尊称一声“老师”，可苏念熙对他们的印象都不太深。 好像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一个一个，组成了庞大的组织。 蚁群里小小一个。 教学老师虽然说更多，可每日接触，总是带些烟火气息，而潘美云这样的，仿佛从来就是个仪器一般的存在。 潘老师其实年纪不大，苏念熙估计也就三十不到。 在这里工作的，估计大都是学校教职工的子弟亲戚，为着一份不算太高但稳定的工作，压力不大，氛围却很好。 不过也就是多读了个大学，却也有稚嫩学生每天“老师”，“老师”地叫着，估计想要面色愁苦也很难。 潘美云应该算是比较注重仪表的了，她今天穿一件白色羊毛衫，下面一条格子毛呢裙，或许是天气微微回暖了，卡其色大衣软软地搭在身旁的椅背上。 念熙看着她专注在电脑上勾选了些什么，不久，后头的打印机咔咔咔轻响，一张洁白的a4纸瞬间被赋予含义。 “拿去，若是不还，同他们说不给发毕业证。”潘老师递给她，说道。 “如果实在是找不到了呢？”苏念熙问，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近十个名单，估摸着肯定有那种把借来的书弄丢的人。 “三倍金额赔偿。”潘美云面不改色，自然，她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 苏念熙看看手中的书单，啧，还真是小看了这些亲爱的同学，原以为不过是像《莞尔流年》这样一看就是言情小说的读物，没想到还有不少人借了些她听起来不算有趣的书籍。 藏书的乐趣，(德）卢修斯； 鸡尾酒经济学，(美国)维克多·坎托； 美丽瘦佳人:简单易学的按摩减肥法，申世卿； 信仰的再创造：人类学视野中的傩，李岚；?? 心学之思:王阳明哲学的阐释，杨国荣； 围棋胜负手应对，赵余宏著；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苏念熙粗粗浏览，不禁好笑。 也是，那种小说什么的，或许一下子便看完了，这些听起来有点晦涩的书籍，才更有可能被束之高阁，然后忘却。 不知她的推测对不对，苏念熙用指尖弹了弹那张白纸，故作轻松地走出了图书馆。 她知道自己今天还有一天的课程，课间时间暂时没有被安排上，算是比较起来轻松些的一天。 这种突如其来的任务不能拖太久，她也不想拖太久，想起来自己刚才居然畏畏缩缩就答应了人家，其实真不同意，潘老师也未必会告到年级主任那里，未免有点八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苏念熙不去想那些没用的，只是看着对应的学生名单发呆、 先从这个开始。 她一眼看见个本班同学，近水楼台。 “侯鑫……你这个《围棋胜负手》该还给图书馆了……”苏念熙语气古怪地念出来，猜一万遍也想不到瘦猴居然喜欢围棋？ “啊？”侯鑫一脸茫然。 苏念熙忙把那个名单推到侯鑫面前，指着写有“围棋胜负手应对，赵余宏著，九班侯鑫”的那一行给他看。 侯鑫眼睛向左上方瞟一瞟，又向右边看一看。 他抓抓脑袋。 该不会是弄丢了吧？苏念熙暗自捏一把汗，出师未捷啊。 正想给侯同学详细讲述赔偿政策，侯鑫一拍脑门，说：“啊，我想起来了。”他奔到后面的柜子里一阵翻找，终于拎回来本破破旧旧的书，说：“在这在这，我是借过，差点忘了。” 苏念熙无语。 她接过这书，小心翼翼捧起来，生怕它立马就会散架。 侯鑫感受到苏念熙的眼神，忙解释：“不是，在图书馆的时候就有这么破了，不信你去问老师。” 难道是某个从前毕业的大神，把这本围棋书都给翻烂了？ 无暇顾及那些，苏念熙可是计划这个课间至少搞定三本。 她把《围棋胜负手》放在桌肚里，又急急忙忙赶往下一家，侯鑫这边算是顺利，照这个速度，说不定能搞定五本。 “五班，杜江。” 苏念熙念叨着这个名字，慢慢把自己从座位里抽出来，手里还不忘捧着那张名单。 “你说谁？” 前排的严多闻原本是课间休息，似乎之前的语文课看书看得眼睛有点疲累，此刻正远远眺望窗外。 初进高三时，苏念熙他们就是坐在窗边，而后几个星期一换座位。前后左右不会变化，只是向左加向后平移一个位置，同桌仍然按原先的安排成对。 青蓝的老师基本上没有那种老派的类型，班主任总不会认为男女生同座两个学期就会恋爱什么的。 苏念熙深以为然，她的爱情观就是，该在一起地早晚在一起，不该走下去的怎样都会散掉。 七十五 讨债一 同事齐乐曾经嘲讽她的这种观点，认为丝毫不具备主观能动性，自己就先放弃了选择和追逐爱情的权力。 齐乐倒是挺喜欢主动的，可有什么好结果吗。苏念熙只敢想，却不敢说出来，她知道，人家也是关心她。 所以，苏念熙的这种道法自然的观点和班主任的行为不谋而合，因而非常欣赏。 这样带来的好处就是，他们的学习小组本就是以苏念熙这一圈人为主，如此不被拆散，有什么事情则更好共同来督促着。 她们此刻坐在靠走廊的一排，严多闻原本远眺窗外，看着走廊上跑跑跳跳的人。 似乎没时间出去玩，看看人家吵闹也是好的。 听见苏念熙的碎碎念，他才转头。 严多闻疑惑地重复：“五班，杜江啊。” “怎么，你认识？”苏念熙追问，她只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理科年级大榜上的常客。 “你找他干什么？” 严多闻不回答她，反问。 苏念熙有点不高兴了，问对方问题之前先回答不该是基本的礼貌吗？ 她一下子气就上来了，本来早上就被精精坑去了图书馆，她早说不能去不能去，精精那死猴子非要她去。 去了倒好，果然让潘老师抓着，还差点要告诉年级主任。 苏念熙手里把名单恨恨地折起来，折得那条中线简直深深嵌进纸内，轻松一扯便可以撕开。 她倒是忘记了自己去图书馆的确平复心情，书能养人，此言有理。何况也明明是自己想去，如今可以全部怪到精精这个冤大头身上。 不过精精也不算是冤大头，因为它又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只剩严多闻正好给她出气。 “你管我找他干嘛。”苏念熙带着几分愠色，说完就转身走了。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严多闻愣住了，估计是没想到苏念熙也会发脾气，而且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脾气。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还好双双知道一点内情，对他说：“你就别烦她了，图书馆的潘老师非要她去各班把未还的书籍找回来，念熙正烦着呢。” 严多闻这时明白“五班，杜江”的意思。 他忽然大步翻过一排椅子，仗着腿长优势，三两下就在后门堵上了苏念熙。 苏念熙不明就里，也不顾形象，叉腰抬头看他。 多闻摸出手机，飞快打了个电话。 “喂，你是不是借了学校图书馆一本书还没还。” “你别问为什么知道，赶紧现在拿来给我。” “来了再说。” …… 苏念熙瞪大眼睛看他，更加不明所以。 直到不一会儿，一个男生懒洋洋地从五班那个方向走过来，正是杜江。 “哦……” 苏念熙认出了这个人，他时常来找多闻下课，也见过几次，只是不知道名字。 这下算是把相貌和名字对上号了。 “书？” 杜江走近，严多闻发现他两手空空，马上问道。 “诶呀，你突然叫我拿书来干嘛，那本实在好看，我还没有看完嘛。”杜江依旧是站也站不直，幸好他高，弯腰驼背也和多闻差不多。 苏念熙看他二人关系极好，杜江对着多闻说话居然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当然，脑补不能说出来，否则可能恶心到人家，苏念熙脸上神色还是冷峻着。 看情形，多闻是想帮帮她，不过杜江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苏念熙咳嗽两下，扬着手中名单说：“潘老师要求你们必须把书都给还了。” “那……我的书不见了诶。”杜江用一种明显是装出来的可惜语气，不知道是演技太差，还是不屑于演给她看。 苏念熙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不见了好办，赔钱啊，原价三倍，不然就不给你毕业。” 她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其实之前那回的高三，也曾经见过学校在年级橱窗贴了催促还书的名单。 那时就明确说了，若是不来处理，则不能毕业。 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也没有人愿意为了本书而冒险，大不了赔钱了事。 真是，贴名单这一招挺绝的，苏念熙记得那会儿每班都有好事者挤过去看，然后回班散布消息。 最有趣的是些人借的书名古怪，某些一听就很烂俗的言情小说，甚至名字玄妙的书籍，都在这种氛围下，放大成了笑料。 对啊，她要不要用这一招？ 苏念熙马上垂头丧气，潘老师肯定是还不想放这个大招。 也罢，如今连第二本书都不一定收的回来。 杜江摸摸后脑勺，看向走廊。 苏念熙已经开始不耐烦，说：“维克多·坎托的《鸡尾酒经济学》对吧，定价三十九，赔偿就一百二吧。” “诶怎么还四舍五入呢。”杜江着急。 多闻深以为丢人，捂脸说：“快把书拿过来吧，大哥我送您一本好不好？” “也行。” 苏念熙看他俩的目光更加玩味，不过，所幸收回了第二本。 她低头看，又见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多闻这回倒是提醒了她，自己不认识，说不定相熟的同学认识呢，若是动之以情晓之以利，说不定事半功倍，能更快交差？ 苏念熙成竹在胸，她绕到后排，把名单递给方正。 “干嘛？” 方正刚做完数学小题题册，算是有点时间搭理她。 “听说你和周小静很熟啊？” 苏念熙问道，见方正脸上绷一绷，担心他逆反，忙解释：“我不是打听八卦，实在是有正事要找她。” 方正一脸不相信，简直写着“你能有什么正事要找她”。 苏念熙干脆将名单甩给他。 “你自己看，你家周小静欠了图书馆的书没还，要赔一百多呢。”苏念熙张牙舞爪地恐吓。 方正摸了摸脸，却还是说：“算了吧，你自己去。” “该不会是不敢吧。”苏念熙正想使个激将法，上课铃响了。 只好灰溜溜退回去。 这节是语文课，讲了整整一节课的阅读分析，熬到下课。苏念熙只觉得那些事情要是再不办好，不等文章主题，她自己就要先“升华”了。 七十六 讨债二 果然，方正这个人还是坐不住了，酝酿了一节课的蠢蠢欲动，终于在下课时发展成心猿意马。 苏念熙看他朝着自己走过来，非常得意，但脸上不敢透露出半分。 若是人家觉得自己被算计了，绝不会再染指此事。 “我刚才想起来，正好有本参考书得还给她，可以顺带帮你问问。” “给谁？” 苏念熙还是忍不住逗他一下，方正当然知道她明白所指，也不理会，径自就走了。 她真想跟在后面看戏，可惜自己还有别的书需要去找。 “《莞尔流年》，弦超。” 苏念熙念着名字，心想，这个人倒是有印象，因为“弦”这个姓实在少见。 她走到四班门口，倒是挺顺利地叫出了这人。 弦超是个微胖的男生，他在后座的起哄声中走向苏念熙，也是一脸疑惑。 “你好同学，你是不是借了图书馆的书还没有还？” “没，没有啊，你在说什么。” 这人，苏念熙恨得咬牙，明明就想起来了，居然还还装不记得。 她本来就想吐槽，男生也会借这样的书。 于是稍微放大声音说：“你借的那本隔轩听雨的《莞尔流年》已经严重超期了，学校图书馆催还，否则会影响你毕业的。” 果然，如她所料，后座那几个八卦的同学听了书名，已经忍不住笑起来，窃窃私语。 弦超也听见了几耳朵，脸涨得通红，他把气撒在苏念熙身上，伸手就想把她往外推。 “诶，怎么打人呢，把书还了不就好了吗？” 苏念熙可是深谙舆论的力量，斗这么个小屁孩，难道还能输了？ 弦超惊恐，忙把手撤回去，语气也软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还书，或者赔钱。我也很忙的，只不过运气不好被潘老师抓了壮丁。” 她说到潘老师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弦超居然难得露出了某种羡慕的表情。 “潘老师找你帮忙？” “也不至于……”苏念熙可不想说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里。 “要不然这样，我帮你把书拿给潘老师还了？” “所有？”苏念熙展示整个书单给他看。 弦超楞了一下，他可能以为就他一人欠着图书馆的帐。 “呃……可以。”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可我还有几本没要回来，你得陪我一起。”苏念熙得寸进尺，可她也真是觉得有这么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陪着，去讨债似乎更有底气。 弦超居然也答应了，苏念熙皱起眉头想了一阵子，也不明白这人到底图什么。 下一个是旷修，弦超似乎认识，苏念熙舒了一口气，抓了这个小胖子还是有用的。 “旷修，你那本书没还，赶紧还了吧。” “我借给低年级的了，她不还我有什么办法。”旷修却踢皮球。 苏念熙暗骂这人不负责任，是你借出去的，自然得自己找回来。 不过她赶时间，与其白费口舌教育这人，还不如问了姓名自己去要。 运气还不错，苏念熙走到高二四班的教室门口，就看见一脸兴奋走出来的袁与可。 苏念熙条件反射般的后退两步，吃一堑长一智，她可不想再被那个小女朋友误会。 “学姐你躲那么远干嘛。”袁与可却不肯放过她。 “怕你女朋友误会。”苏念熙嘟囔。 袁与可居然听见了，马上做出一副可怜相：“她把我甩了。” 谁信，不知道是谁甩谁。 苏念熙马上这样想。 不过袁与可尚算有点用处，把那个叫做唐婉的女生叫了出来。 虽然同样穿着宽大的校服，不过气质有点畏畏缩缩。 苏念熙习惯性的从头到脚看一遍，就明白了。 在这样的寒冷天气，洗到旧得褪色的帆布鞋，上衣外套露出里面不太整齐的毛衣领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小了，紧紧地围在脖子上，连苏念熙都感觉有点窒息。 “你好同学，我是图书馆潘老师派来的，她说你有一本叫做《心学之思:王阳明哲学的阐释》的书还没有归还。” 苏念熙一口气把这名字念完，不由得有点缺氧，这姑娘，看不出来，还喜欢这些哲学的东西。 没想到唐婉并没有马上答话，只是低头，十分窘迫地揉着宽大校服的衣角。 好像碰到了一个有点内向的女生啊…… 苏念熙其实心中也没有什么同情，或许是家教风格的不同，她母亲时常会鼓励自己胆子大一点，不要放不开。 甚至在自己细声细气说话时马上提出来：“好好说话，听不清楚。” 这样一来，唐婉的行为就完全触了苏念熙的逆鳞，何况她着急得很，还想这个课间完成所有任务呢。 “你说什么，声音可以大一点吗？” 她极力压制自己的不耐烦，却还是从这一句话里面透出来。 这下可好，反而更是吓着那位学妹。 “不见了……” 苏念熙这种出身小康，父母关系和睦的女孩或许永远不会明白，读书时家境若是太差，成绩又不凑巧算不算优异，很可能会在班上处于某种孤独的境地。 甚至受人欺负。 欺负并不真是实打实的一顿殴打或者辱骂，若是真要算起来，苏念熙这种态度也会在唐婉心中留下烙印。 若是失去了自信，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会坍塌，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自己。 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也全是错的。 这种感觉会令唐婉们越发缩进自己的蜗牛壳里面，任外头的人如何敲打则呗，也绝不会出来。 上课预备铃响，唐婉转身，好像是打算回去了。 苏念熙是真的恼了，她不管不顾，一把抓住女孩的衣袖，说：“反正你把学校的书弄丢了，要不然赔钱，要不然就不要毕业了。” 她说完这些，十分痛快地拂袖而去，反正话已经说尽，之后就是图书馆和你的恩怨纠葛。 还没有潇洒地走出几步，她忽然感觉衣服后角一紧。 回头，是唐婉死死抓住了她的衣服。 “真的……会毕不了业？”苏念熙终于听清楚她一句话，也可能是预备铃响了，走廊渐渐安静下来的缘故。 七十七 讨债三 “是的，你到底要怎么样，快点说，我还要回去上课了。” “啊……那不好意思，下节课我再去找你。”唐婉慌忙说。 苏念熙想，找个头啊，你知道我哪个班的？ 她一下子转了念头，还非要解决她这本书不可了。 幸好这时袁与可出来解围了，他窜出来说：“唐婉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就赔钱算了。” 苏念熙点头，她也就是要一个麻利的交代。 低头算了算，苏念熙说：“三倍的话，应该是八十七元。” 唐婉的身体明显是震了一震。 苏念熙不由得想，该不会八十多都拿不出来吧，没钱当初就别借书啊。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狭隘，每个人家庭情况不同，你觉得无所谓，他人或许当成一笔巨款。 袁与可居然还没有走，悄悄指了指唐婉，又摆摆手。 意思是她没钱？ 苏念熙虽然也看出来一点，此刻却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该不该充大头帮她，但自己不过只有一天的饭钱，算下来一周五十而已。 能听见老师的脚步声催促着上课，苏念熙也想回去了。 袁与可说：“不用担心，可以原价买一本还回去就行，反正我们图书馆的标签都是手写的。” “伪造？”苏念熙瞠目结舌，不过，好像目前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明天帮你做一个标签。” 苏念熙狐疑看着袁与可，这小子怎么对唐婉这么好，莫非？ 可她又看看唐婉，小脸，黑黑矮矮的，面色不算太好，算不上什么美女啊，连美女预备役都不算。 袁与可怎么这么好心。 苏念熙没时间去想这些，不要碍着她的事情就行。 嘱咐两句，她一路飞奔上了楼，不前不后，正好在楼道里偶遇英语姚老师。 她一下子不知道作何反应，居然只能露出一个自以为讨好实则难看至极的笑容。 姚老师并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迟到，可能是好学生的某种特权，但也没有放过她。 “昨天布置的英语作文，请苏念熙看一下这篇有什么问题？” “苏念熙，你来答一下这道阅读理解应该参考原文中的哪一句？” …… 弄得她整节课都是战战兢兢的，丝毫不敢发呆走神，诶，千万不要得罪女人哪。 说起来，这事儿的罪魁祸首还不都是那个什么叫做唐婉的学妹，哆哆嗦嗦半天也说不清楚，赔就赔不赔就不赔，真是浪费我时间。 “还不是你自己偏执劲儿上来了，非要赖在那儿不走。”精精忍不住吐槽，他不是第一次见苏念熙这样了。 性格过强，虽然关键时能逼自己一把，却也有时会陷入某种固执的漩涡。 不过也罢，精精奉行的是性格双刃的观点，每个人的特点可优可劣，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可能不懂也不屑于顾及他人感受，反而平时懦弱的人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在中心工作，见的人愈多，就越是觉得无法单纯地评判某一个人。 苏念熙这样，很适合他的协助计划，这样足矣。 若她哪一日发了狂，为着什么事情忘了所有，反正有他在，无需担心。 不过苏念熙这下总算是舒坦了，该收回的收回，该让别人去办的也交办了，自己可以舒舒服服看一天书。 这么一想，她好像是有一点点强迫症。 次日上午，先是方正乐颠颠地跑来找苏念熙。 “你知道吗，周小静借的书居然是有关傩文化的，和我的兴趣居然一样……” “我当然知道，书目还是我亲手交给你的，大哥。”苏念熙怀疑他都错乱了，果然，爱情这东西，就是会让人痴。 所以方正是来炫耀他和自家女神难得有了个相投的话题？ 苏念熙心中的fff之魂再次燃烧起来，怎地，找个书你现在还要秀个恩爱是吗？ 她立刻粗声粗气地说：“所以，现在那本书呢？” 还好方正没有忘了正事，见他从书包里小心翼翼摸出那本《信仰的再创造：人类学视野中的傩》，苏念熙要不是知道，简直当他是从西天佛祖刚刚获得经书的三藏法师，那叫一个虔诚。 “小静一直把它放在床边，说是记错了还书日期。”方正恋恋不舍看着书交到苏念熙手中。 的确，周小静这本书没有超期很长时间，只不过潘老师见他们都快要毕业了，也就一并催还。 苏念熙把书接过，拉一拉，没有扯动。 “把书给我好吗，这又不是你家周小静。”苏念熙看他那眼神，简直心碎，居然有那么几秒真的有点不忍心夺走这位痴情少男最后的幻想。 “我教你啊，”苏念熙终于把书抢了回来，想想还是决定指点一二：“既然小静喜欢这种类型的书，你照着挑几本送给她不就好了吗？” “啊……还能这样。”方正呆住。 “对啊，你可以说把她书要走了不太好意思，刚好在书店看见了觉得不错，就推荐给她。” “记得不要说送，要说借。”苏念熙耳提面命：“除非人家非得要你给她。” “明明我是要送，为什么说借啊？“方正居然还没明白。 也罢，送佛送到西，苏念熙抱着书坐下来，在他身旁说：“钱钟书的《围城》，看过没？” “看过啊……”方正看样子更加茫然了。 “男人肯买糖、衣料、化妆品，送给女人，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这是什么道理？ 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可以做两次接触的接口，而且不着痕迹。” “哦……”方正做出恍然大悟状，还伸手点点点，满是那种“原来苏君才是高手”的表情。 苏念熙十分得意，她摆摆手：“先试试吧，人家要是肯借，自然是不讨厌你的。” “不过，”苏念熙再次道学先生上身：“你们要是敢现在就谈恋爱，就算是辜负我一番好意了。” “明白明白。”方正笑得合不拢嘴。 快到中午时，最后一本书也有了着落，虽然给苏念熙带来了一点点麻烦。 “苏念熙！苏念熙！” 最后一节课下课，正是同学们汹涌着从教室奔赴食堂的时刻，有个男生居然在教室后门大喊她的名字。 七十八 伪造的书 苏念熙他们班的人纷纷侧目，这人谁啊，不大眼熟，好像不是他们年级的。 当下，就有几个好事之徒，诸如侯鑫此类，拖缓了步子，明显而故意地把自己落在后面，竖起耳朵听着苏念熙作何对答。 “是你，袁与可。”苏念熙惊讶地回答，其实心里气得很，不得不承认，有这么年级风云人物一脸开心地过来找自己，她是有几分得意的，但袁与可这人心思诡谲，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给她找事儿？ 甚至为了甩掉新谈的那个女朋友，用她做个挡箭牌什么的。 说不定回去就自己开始传些什么和学姐恋爱的谣言。 她虽然不太懂这些情场老手，可也听说过，有些男生虽然是片叶不沾身，却从不会主动说出分手，只会用些手段逼对方说分开。 直至最后，不明就里的吃瓜群众或许还以为他才是受到伤害的一方，从而男生便受不到任何道德的谴责，甚至还有别的女生会更加怜惜他，从而稳稳当当开始下一段恋情。 苏念熙越想越觉得可怕，正想立马找个法子解释，才发现袁与可身后跟着唐婉。 唐婉实在是长相气质都太不出众，加上不爱说话，存在感接近于零，其实她一直跟着袁与可，可惜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她。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们……这是干嘛？”苏念熙警惕地问。 袁与可侧身给唐婉让出条路，后者犹豫许久，终于瑟瑟缩缩地走上前，递上一本书。 苏念熙好奇地拿着翻看，果真是唐婉从旷修那里借走的那本讲王阳明心学的书籍。 “这是……找到了？” 袁与可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以假乱真吧。” 她听这话，才认真审视手里这本书。 实在看不出是伪造的。 书脊上贴着个半新不旧的标签，写着图书馆的索引号“f12\245”，书页也微微泛着黄。 “这个索引号……” “学姐放一万个心，这是我去图书馆查到的索引号，保证没错。” “这书虽然是新买的，我却也拿去洒了点水，晒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做出这种恰到好处的陈旧感。” “……” 苏念熙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心想，这人没去仿制书画古董什么的，真是一大幸事，照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悟性，若是专门培养个几年那还了得。 她把书放在手里掂量两下，然后说道：“反正我只负责把书交回去，真的假的也管不着。” 唐婉还愣愣看着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意思。 “快道谢啊，学姐肯定会尽量帮你掩饰的。”袁与可连忙提醒她。 唐婉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说谢谢。 “行了，此间事了，我也要去吃饭了。”苏念熙一看表，也该快点跑路了。 “等……等等。” 苏念熙奇怪地回头：“还有什么事？” “那个……” 学妹在袁与可和苏念熙的双重注视下，从校服兜里掏出一个小包，打来开，居然是分成两包的卤菜。 “如果不嫌弃的话，中午可以吃点这个。” “哟，还有卤菜吃啊。” 袁与可倒是毫不客气，立马用手拈了一片牛肉。 “学姐也拿一包吧，是我妈妈早上做的。”唐婉说。 念熙没想到剧情走向突变，校园剧成了美食番，可那香气实在诱人，她也拿了里头筷子夹了点，果然好吃，不咸不淡，味道正好，卤料的香味沁入食材，正！ 不过……苏念熙也觉得这味道熟悉。 “好厉害啊，这味道和校后门那个卤味摊的简直一模一样。”苏念熙夸赞，却发现唐婉并没有多么惊喜。 袁与可说：“对啊，那个摊子就是他们家开的。” 苏念熙一惊，难怪唐婉这样子有点自卑，或许班上同学知道后说了什么。 她有点惊讶于袁与可这么随意就说出来了，却忽然在想，若是藏着掖着，好像更加容易伤人，唐婉或许愈发觉得老妈卖卤味是件说不出口的事情。 倒不如当做件平常事说出来，三百六十行，只要做得好，认真对待，便是足以为之骄傲的一份事业。 念熙想起人家名校毕业去菜场卖猪肉的新闻某年刷屏了一阵子，可后来呢，人家杀猪的速度快了别人足足十倍，再后来有伯乐投资成立了猪肉公司。 所以说，苏念熙也顺着袁与可的口气，毫不讶异。 她又吃一口，赞道：“你老妈真是厉害，怎么能做得这么好吃。” 这倒不是假话，校后门的卤味一直是同学们心中的白月光，毕业后还会回去寻着吃一吃。 书本终于收齐，苏念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吃过中饭便去还书。 她还记着弦超，打电话把这个小胖子叫过来。 有人不用是傻子，她干脆让弦超抱着这么厚厚一叠书，走进图书馆的大门。 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立春已过，草地上渐渐显出蓉蓉的新草。春寒还有一点点料峭，但不会像冬天那样刺骨。 苏念熙今天穿着校服，里头一件粉色薄毛衣，领口处有点点扎人。 诶，高中倒是这点不好，无法按自己的喜欢买衣服，老妈总觉得还没读完中学，不应该自己挑选那些打扮漂亮的类型，何况天天外头就是裹校服。只要实用价格划算就好。 班上爱漂亮的同学主要是买些衬衫之类的，从校服大大的领口露出一点，就算是能赶的一点点时髦了。她好说歹说买了件衬衫和连帽衫，可惜现在太冷还穿不出来。 正好是潘美云值班，苏念熙把书单和书交过去，看着潘老师一本一本登记。 说实话，她虽然开始很烦这老师，居然要挟自己办事，也不看看高三生有多忙，每一分一秒有多么重要，可后来渐渐地，居然有点喜欢这个任务，仿佛是某种校园寻宝，正好给她一个正当的理由解解压。 “潘老师，我来帮您。”弦超倒是狗腿子，越过柜台去帮忙。 “是把号码输入这个电脑对吧……” 潘美云见他忙活一会儿，笑着说：“做的不错，不过超期的罚款可不会少你的。” “明白明白。” 七十九 唐婉承认 苏念熙也不知道他图个啥，也懒得管，就听他在潘老师耳边絮叨。 听意思，他好像想来图书馆帮忙。 还有人自愿做这种苦差？ 不过潘老师马上拒绝了，高三生诶，谁敢长期用。这回要不是高三年级有这么多人没还书，她其实也不好意思抓着苏念熙办事。 拿过唐婉的那本书时，潘老师的手定了定。 苏念熙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不敢看她，忙把视线移到正在规整书架的弦超身上。 幸好，过了一会儿，潘美云把书还是拿给了弦超。 应该没发现吧。 苏念熙心里依旧七上八下，说不定还有什么图书馆特有的标记，被他们遗漏？ 不过潘美云既然没说什么，估计是通过了检验。 她等这两个人把书都整理好，便打算离开，弦超似乎还恋恋不舍，苏念熙可不管那么多，径自就往外走。 迎面撞上个小个子女生，绞着手指头左顾右盼，看见她从借阅室出来，忙低头快步上前。 “你干嘛？” 苏念熙话还没有说完，唐婉就低头冲了进去。 根本拦不住啊…… 以苏念熙多年的经验，她暗暗升起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眼见唐婉走向潘美云那个方向，苏念熙忽然腾地升起一股阴谋论的调调。 这姑娘该不会是搞什么钓鱼执法吧，故意交一本假书看她会不会告诉老师？ 不对不对，中学校园，哪里来这么多阴谋诡计。 苏念熙在门口磨了两下鞋底，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最终还是跟着进去了。 “老师，”唐婉单刀直入，气息明显还没有平复，又喘了两下下，苏念熙猜或许是紧张的缘故，因她声调也陡然变得尖细。 “怎么了？”潘老师奇怪。 “关于今天还的书，我骗了你们，原来那本丢了。” 她用种小鹿一般的眼神看着呆若木鸡三人。 靠。 苏念熙在心里叫。 哪有你这种人，既然觉得害怕，当初就别交上来啊。 不过她面上还是做出了个“惊讶，疑惑，被骗了”混合起来的复杂表情。 “哦……” 潘美云倒是没怎么看出来生气的样子，只是回忆了一会儿，说：“是那本王阳明吧？我就说，未免也太新了。” 她见唐婉如此局促不安，忙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们图书馆的话，丢失赔偿新书勉强也是可以的。” “啊？不是说要赔三倍？”苏念熙也问。 切，早知道这样，直接叫唐婉买一本不就好了，省得她费心思，还要看着袁与可胡闹。 “那是明面上的规矩，吓唬那些不好好保存书籍的同学。何况，也有些书已经绝版，丢了，便再也买不到了。” 她语气里头的惋惜仿佛感染了在场几人，苏念熙听见空气中有轻微的叹息，好像是来自于那些穿越数十载的老书。 这件事诡异地治好了苏念熙的做作病，她终于找回状态。弦超她不清楚，反正自己是的确很少再去图书馆了。 很快，第六次月考来临，星期五，将最后三排座位哐叽哐叽拖到写着“奋战高考”黑板报的下方，由力气大的男生堆叠起来。 再将剩下座位分散着排好，有人挥舞着拖把笔走龙蛇地拖地，被卫生委员训斥之后乖乖减缓了速度。 苏念熙把抽屉里的书拿出来，只有三个月了，日子应该只会过得越来越快吧。 没时间感慨，晚上最后把化学常用的推导物质特性背一遍，各科刷题找找感觉，明天就是第六次月考。 …… 好像每个月都是一个循环，考试，紧张，等待成绩，明明在意却装作淡定地看成绩，心情低落或者渐渐有一点安慰，有安慰时却并不敢如何鼓励自己，听完考试试卷解析，然后抛下一切，又继续准备下一次月考。 生活如此往复着。 月考过去两周，苏念熙也还是有一点进步，这回终于进了年级前四十。 听精精说，若是能在年级前二十名，还是有些进入青渊的希望。 不过，她知道，后面的超越可没有这么简单了，越是往上走，难度便呈指数倍增长。 “没关系，我还有精精呢。”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自从上回图书馆和余吉安聊天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更想去何苗教授的科研组了，或许是长久以来的梦幻居然见着了实体，会令人更加神往吧。 苏念熙用一种最最老套的方法激励自己，将何苗和大熊猫的合照打印了数张，贴在家里和学校桌上。 本来没什么，结果被后座的阳扬发现，他十分八婆地站起来，伸长脖子过来看，还以为是女生们最新追捧的哪个男明星，那会儿，还没有“小鲜肉”，“新老公”之类的代指词汇。 阳扬终于在苏念熙的几次遮挡反击后瞄了个时机看清楚，发现居然是个戴着眼镜，穿着一身迷彩冲锋衣的中年女人，还真的是扶了一下眼镜。 他平时倒是不戴眼镜，只有两三百度的近视，也就上课时看一下，这回肯定是为了找准机会看清楚苏念熙课桌上贴的新宠，才巴巴地戴上了。 他朝前头的严多闻也递了一个眼色，苏念熙知道这两人肯定合计过，也是奇怪，严多闻平常不算特别和善，虽然熟了之后苏念熙也知道他人不错，不过没想到居然也挺八卦。 诶，可能内向的人总有点闷骚的爱好吧。 “一个野外考察的动物学家。” 苏念熙干巴巴地解释，她可不会多说，这些人中并没有什么同好，多说也没意思。 “哦……” 前后二人一同不明所以地点头…… 其实苏念熙不需要把这事儿混过去，因为，大约在五秒之后，班长站上讲台，宣布了一件十分震撼的消息。 “这次的**日主题活动，我们高三年级还是要参加……” “什么！” “**日都过去多久了……” “不是说高三不参加吗？” “哪儿有那时间……” 班长王铮话还没有说完，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已然沸腾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就算只有七八个人在发言，听在耳朵里已经是混乱一片，何况还有苏念熙这种不敢大声反抗的，偷偷和双双议论着，嗡嗡嗡就像教室里突然涌进了一群蜂子。 八十 周六义务劳动，已安排! 苏念熙当然还记得这项活动，每年一次，一般也就是组织班上同学去大街上扫扫地，倒倒垃圾，去些什么福利院，养老院表演个节目，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 “往年的**日活动，高三都是默认不参加的啊。” 她小声对着双双说。 “对啊，我前几天看别的年级搞得如火如荼，还偷偷去问了下之前毕业的学姐，她也说从来没见高三搞过这个，叫我不用担心。” “可不是嘛，都高三了，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谁有工夫搞那玩意儿?” “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 眼看班长已经无法控制住班里的局势，早有人见风向不对去叫了班主任。 刘老师原本正拿着讲义打算去五班上化学课，见状只好过来镇一下场子。 “我们都知道，同学们着急学习，也没什么心思去做义工。”姜还是老的辣，刘老师开门见山。 苏念熙被这个“着急学习”说得老脸一红，其实也就是懒而已吧。 “主要是今年教育局新下发了通知，不管哪个年级，必须落实义务劳动。我们青蓝作为省重点高中，自然不可能落后。” 苏念熙听着这话很受用，不过没想到刘老师会把话对着这群小不点学生说得这么清楚，他们心里有教育局这个概念吗？ 不管怎样，一番话还是哄住了众人。 大家逐渐明白，这事儿全省的高三生都逃不了，反正要耽误学习，也是大家一起耽误，管他的。 “而且，你们想想，咱们学校高三都不搞春游的，这样子出去做一天义工，岂不是相当于白白赚一个春游。” 这话不能公开说，王铮下了讲台，仍然在尽心尽力地游说周围的同学，坦然接受此次活动安排。 一部分被忽悠住了，心想要是有个春游，大家同学一起玩玩也不错，一部分人则想，什么鬼，居然还要花一整天的时间？ “不好意思啊，”王铮摸摸脑袋，笑得有点可怜：“主要是这次突然，能清扫的社区、街道，附近的社会福利院，基本上都被其他各年级的给联系光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个阳光福利院，听说那儿就在西山的后山，不算太远，而且环境优美，还能钓鱼，欣赏美景……” 苏念熙简直开始佩服王铮，小小年纪，忽悠本事一流，前途不可限量。 得，最终，不管怎么想，义务劳动已成定局，本着夜长梦会更多的指导思想，班长王铮决定他们这周六就去阳光福利院。 “我怎么看着，周六好像天气不怎么样啊大班长。” 周五上午，苏念熙一进门就听见阳扬在和王铮闲聊。 阳扬指着手机上的未来七日天气预报，周六那天赫然是小雨。 王铮则苦着脸：“天气预报向来不怎么准，说不定星期六大太阳呢。” 苏念熙对这个观点深表赞同，别说这七年前了，就算她二十五岁那时，蓉城的天气也向来和天气预报不对付。 她端着杯豆浆，凑过去想听点消息。 “对啊，现在是四月份，天天下雨都正常，要是担心天气就得拖到毕业去了。”苏念熙说话，加入讨论组。 “要是能拖到毕业就好了，干脆不用去。”王铮也说：“可是没办法哟，学校要求下周就得交义务劳动的照片和体验心得材料，活动必须这周搞定。” “何况福利院的接送车也不是时时有空的。”他最后一句话也彻底说服了阳扬，对啊，要是没有辆大车，就这么一班的人，如何安全来回，别说出事，落下一两个人都算是大事件。 苏念熙晚上回家，收拾好了一些东西，小朋友喜欢的糖果小玩具，几件自己穿不下的衣服，末了还是习惯性地戴上了周日准备写的作业，虽然估计应该没时间刷题，可带着总能求个心安。 还记得大学时放假总是背一大堆书回来，好像也没怎么看，有时书包也没打开就背回去，不过苏念熙不吃教训，下回还是得背回来，像她喜欢说的“万一呢”？ 收拾东西时，想起这些往事，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老妈知道她次日要去后山的福利院，此时进来，拿了些零食和卤肉，说：“明天去那儿，别太辛苦累着自己，多吃点好吃的，零食也和同学们分分。” 苏念熙把大包玉米片塞进书包的时候，真是有种要去春游的错觉。 高二高一都会去春游，青蓝一中搞活动还算是大气，每回都能去个省内的著名旅游景点，两天一晚，中间还会安排全年级在宾馆住上一宿。 其实去哪儿玩并不重要，苏念熙都快想不起自己初中高中到底去了哪几个地方，却对于那一晚记忆深刻。 虽然说是回屋睡觉，可学生们永远不会这么乖，这一晚就仿佛是她们难得的一次放纵。 扑克牌，桌游，不玩到深夜绝不罢休。 加上同学之间说说笑笑闹闹，仿佛同住一个屋檐下，晚上肚子饿去泡面时也会在楼道巧遇自己暗恋的女生，拖着长长的睡裙裙摆飘飘摇摇走过来，识时宜的自然要趁机搭话。 虽然平常都是在一个教室里活动，可早晚都混在一处，同学之间便平添了几分亲近，互道晚安然后睡去，清晨见到女孩睡眼朦胧头发蓬松的模样，又多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苏念熙嘴角含笑地想着，不小心挤压到包里的饼干，发出咔嚓的声音，她猛然一惊，这才放了包，关灯睡觉。 周六起个大早，苏念熙穿好校服，她本来也没啥衣服穿，同学们也时常是着校服度过周末，渐渐的也就习惯了。要是哪天不穿，她还有点不习惯呢。 屋外天朗气清，天气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苏念熙一路奔到学校，上了门口写着“阳光福利院”的大巴，正想和阳扬吐槽天气预报果然不靠谱，寻找座位时却发现居然没几个熟脸。 这是怎么回事？ 她又扭头去看车前窗放置的纸牌，拼命回忆，是阳光福利院没错啊。 昨天下午班长发的通知：上午八点在门口搭乘写有“阳光福利院”的大巴车。 她正说了声：“不好意思。”打算先下车打个电话。 却发现左侧座位上，陆离正笑着看向她。 八十一 上错了车 苏念熙一下子恍惚了，自己这是……还在梦里面？ 还是说，她昨夜许了什么和陆离一起春游之类的愿望？ 她猛烈地摇了摇脑袋，又看一遍周围同学，还是发现几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人，好像都是三班的。 …… 所以说……这是三班的车？ 她瞬间更加糊涂了，正巧这个时候双双打电话过来。 “喂，念熙，你怎么还没来呀？” “我到了校门口……好像上错车了……”苏念熙一边捂着话筒一端，小声说着，一边顺势就下了车。 站在车身侧面，居然还能看见陆离，他还是笑着，仿佛笑不累似的。 苏念熙见阳光洒在他的脸庞，太不公平，金线描画几笔，这家伙更加好看了。 陆离冲她招招手，又把左手放平，伸出拇指往后头一指。 什么意思？ 苏念熙原本还不明就里，但心里莫名地窝火，仿佛上错车的尴尬丢脸恼怒全部扔在陆离头上，就因为他在笑？ “诶呀，你怎么不看班长群发的消息呀。”双双嗔道。 苏念熙把手机拿开，一看液晶显示屏，果然有个小小的信息标志。 “啊，太着急了，没看到。”她又将耳朵凑过去。 “别看了，我告诉你，三班车往后这个车窗上放了面小红旗的，就是咱们班的车。” “哦哦……” 苏念熙终于找到自家大本营，司机仿佛已经等了许久，她刚刚在陆双双身边落座，车就徐徐启动了。 “哈哈，你刚才是不是上了三班的车？”陆双双已经猜到一切。 “应该吧。”苏念熙却还在想着陆离的笑脸，真是花痴，她骂自己。 “那你应该见到陆离了呀，嘿嘿。”双双笑得有点诡异，苏念熙这时才发觉，他们这对兄妹在学校里基本上不会称呼哥哥或妹妹，都是直呼其名，像是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 “恩……”苏念熙的回答十分飘忽，好像是个在空中放了气随处乱飞的气球。 “对啊，三班怎么也是这样的大巴车？”她终于想起来问一件正事。 陆双双偷偷看了一眼班长王铮，后者正眉头紧锁地打着手机和什么人说话，隔得太远了听不清楚。 “你也知道，这个星期高三各班都在加紧时间搞义务劳动的活动，必须早点完成任务，咱们一个年级十几个班，全市的福利院也就这么几个，遇上撞车的也没什么奇怪。” 也是，苏念熙之前就听王铮说过，找到这个福利院已经实属不易了。 “大家都要做义工，和三班一起就一起吧，反正也不影响，说不定人多还能少干点活。”阳扬从后面伸头出来说。 “诶……等等，所以说，三班今天就是和我们一起去阳光啦？？”苏念熙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对啊。”陆双双看起来倒是很高兴：“两个班人多，应该更有意思呢。” “呃……” 好吧，苏念熙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可怎么从来没人告诉她，九班要和三班一起搞活动呢…… 福利院请的司机好像车技挺不错，也可能是周六早上不堵车，很快，他们就绕过了西山，来到后山的地界。 这儿其实苏念熙直到大学快毕业时才真真正正地来过，因为后山开发较晚，如今这时节，算起来也就是福利院一个可去的地方。 不过也难怪，儿童福利院需要供养那么多小朋友，还得留出大片场地用于活动，后山这种地方地价便宜又空气清新，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正是油菜花漫山遍野的季节，车子出了城，同学们就很兴奋地趴在车窗边看。 其实说真的，就算是苏念熙也没见过这么多的油菜花，黄灿灿的，风一吹，便掀起金色的波浪。 有些花朵单独看时，或许不如芙蓉牡丹那般花瓣层叠美丽，可当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便堪与之一比高下。 连严多闻都摸出他那个相机拍照，可惜车辆行驶在黄土的坡地上，说是道路，其实也就是稍微宽一点的田垄间的小路，忽上忽下，他拍出的照片基本上都是糊的。 苏念熙看了好笑。 多闻身旁的王铮看不过，说：“留点儿电，去了福利院再拍，那儿风景更好，油菜花保证只多不少。” 王铮是组织活动的班长，自然提前了解过情况，多闻点点头收起相机，只是眼睛还是停留在窗外。 最后一段路，苏念熙感觉是进了什么深山老林，两侧和头顶都被绿树掩盖，而地面却颇多石头，上坡途中，车子颠簸，一上一下，仿佛是在游乐园坐什么碰碰车。 苏念熙有回夸张到整个人都被从座位上弹起来，然后重重摔下，身旁陆双双本来饿了在吃薯片，并没来得及收起来，薯片哗啦啦撒在她身上，苏念熙苦笑。 幸好坚持了十分钟，这段路终于走完，车子缓缓停在一处空地上。 苏念熙看着门口的“阳光福利院”五个大字，听见里头小孩子的吵嚷声，此刻心里毫无兴奋，只觉得疲惫。 她这样还算好的，刚下车，见院长走过来，就已经有人绕到后面去吐了…… 真惨。 苏念熙做出初见评语。 “大家好，我是福利院的院长，姓卫。”院长做了自我介绍并且对大家表示欢迎。 苏念熙已经听见里头的小孩正“哦哦”“啊啊”地叫着，她其实不是个特别喜欢小孩子的人，总觉得他们很不讲道理。 可哪有人跟小孩讲道理呢，苏念熙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问题。 此刻听着里头喧嚣，她想起有回去电影院看《唐山大地震》，正是最最苦情的时刻，苏念熙眼睛湿润，似乎马上要哭出来，后座有个小朋友大喊：“我知道！她不是真死。” 谁管你知不知道。 苏念熙从此以后去电影院便有种小孩恐惧症，还有火车，高铁，夜间休息时小孩大声哭叫，父母要不然就不管，或是拿出个更加吵闹的玩具哄他。 诶…… 班长走到前头说：“我和三班班长讨论过了，定了个初步方案。” 王铮等了等，见三班的人也全都下了车，凑了过来，继续说：“今天安排比较紧，我们现在去分发礼物，然后和孩子们一起吃午饭，下午计划我们带着一半孩子去附近采集标本，三班则带另一部分在教室做手工。” 八十二 晴天雨天学姐 福利院的这些小朋友看起来高矮不一，不过也很正常，若是被送过来，除非领养，否则也得成年了才会离开。 苏念熙和她的诸多同学一样，父母双全，很难体会到这些孩子的感受。 可她也没有多想去体会，只不过是个任务，他们向学校里交差，而孩子们得一天的玩乐和糖果，不过是种交换。 等价交换，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了某部动漫，苏念熙就很痴迷于这样的思路。 在她心中，没有没来由的恨，也没有没来由的爱，你对他好，他对你好也很正常，可若是没有，自有其他人会让他偿还，或者在今后偿还。 苏念熙正捧着一堆糖果发给小朋友，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想这么阴暗的事情，低头看时，一个脸色红扑扑的六七岁男孩正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她递过去的一个戒指形状糖果。 “要说什么呀。”院长小声提醒。 男孩像是刚刚想起来，终于憋出一句：“谢谢……姐姐。” 苏念熙其实已经迈入被叫“阿姨”的年龄了，此刻听见一句“姐姐”，脸上笑开了花。 小男孩看见她笑，仿佛受到了什么鼓励，又说出一句：“姐姐好漂亮。” 虽然知道，福利院的小孩接触外人多一些，也会有些需要“讨好”大人的时候，或许“姐姐好漂亮”这句话也是有人教过的，苏念熙心酸之余还是有点高兴，往好处想，或许就是他自己想说的呢，只是因为这颗糖果，也是很好的了。 苏念熙继续发着糖果，陆离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打趣说：“刚才怎么不干脆坐我们的车过来，反正都一样。” “又没什么认识的人，多尴尬。”苏念熙嘟囔，要是没有双双，一路上得少了多少乐趣啊。 “不认识我吗，诶，真是寒心。”陆离做出副捧心的模样。 “哦。”苏念熙回答。 见自己把天聊死，陆离笑笑，说：“我刚才和这里老师聊天，听说上个星期也有几个青蓝的学生过来呢。” “高二的？”双双长得可爱又讨喜，手里的糖一下子就被抢光了，她四处张望，见陆离这边在和苏念熙说着什么，便也凑了过来，正巧接上话。 “不是。”陆离神秘地一摇头。 “高一的？”双双再猜。 “也不是。” “初中部参加这种活动还太小了吧，上个星期……难道我们年级其他班先得了消息？”双双说。 “都不是，是咱们的上一届。” “哈？”这回苏念熙终于惊讶：“他们不是早都毕业了吗？” “听说是三四个人而已，之前来这里送过礼物，今年正好回家，就约着来看看。”陆离说。 “哇，那还挺有心的。”苏念熙嘴上说着，心里却想，我可不会毕业了又自己过来，才没有这么有爱心。 “而且啊，那几个人你们说不定都听过。”阳扬也发完了糖，和几个小男孩玩得正欢，此刻抱着一个胖嘟嘟的也加入讨论。 这家伙……倒是受小孩喜欢……苏念熙瞟他一眼。 双双忙追问：“啊，是很出名的人物吗？” “从前他们那一届的广播站三巨头，文天晴、文天雨学姐，还有赵旭阳学长。” “哦……”苏念熙觉得这名字挺熟，中午去吃饭，常常能听见他们的开场白。 “不管晴天雨天，我们永远在这里，大家好，我是文天晴，我是文天雨……” 可之后，广播的具体内容却总是被淹没在食堂的喧嚣之中了。 那个男生赵旭阳，似乎也听过好几次，不太固定地同这两个女生组合，声音也是好听的，否则怎能成为广播站的顶梁柱之一。 苏念熙忽然挺佩服他们，每天中午，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 她曾经去找过一个他们班在广播站帮忙的同学，见这些人都是匆匆带个面包，运气好时有人带饭，却也没什么时间吃，基本上也总是等到十二点半，广播结束才会进食。 为了一个可能没几个人听的广播，每日牺牲午饭的时间，还有精心准备不同的广播主题和材料，真的值得吗？ 这个问题她没有机会问出来，却觉得，他们应该会回答“值得。”。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若是不能为了自己去做，单凭着其他人的看法，或许反而不值得吧。 不过，苏念熙也记得自己有过一天中午，本就不太舒服，又和同学吵嘴，忽然不愿意却食堂吃饭，只是打了个炒粉躲在大楼旁边一个没人的楼道一口一口吃着。 很奇怪，现在虽然少了，却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就是不乐意去有人的地方吃饭，可学校之大，若不是寄宿，也很难找到一处无人之境。 不管怎样，那天就是十分别扭，就是十分不开心地一个人吃着饭。 却听见了广播的声音。 她清楚地记得，也是这两个女生的节目，她们那时可能还没有开播多久，笑嘻嘻在电波里自我介绍。 “大家可能以为我们是姐妹，其实不是啦。”文天雨的声音比较清丽，她解释着说，可苏念熙能感觉到她正笑着看向坐在身旁的人。 “所以，拜托大家，不要再每回都问我天雨在哪里了，我真不是她姐姐。”文天晴的声音沉稳一点点，估计是在自己年级里都被误会过好几次，十分无奈地解释。 苏念熙从回忆中走出。 “哦哦，我记得那回高二歌舞剧比赛，他们班全是自己改编了流行歌曲，还填了新词儿，重新录的歌。”胡灵尔也说。 “对啊，那回我才知道，这三个人居然在同一个班，你说，比赛他们班不赢谁能赢？”双双说道。 “啊！那个唱梁咏琪和孙燕姿唱得以假乱真的，就是几位学姐？！” 苏念熙慢别人半拍，此刻才明白，自己一直崇拜的学姐就是广播站里头那一位。 “不然呢，谁还会有那么好听的声音。” 说起那次歌舞剧，苏念熙的确是印象深刻。 不对，应该说，整个高中阶段参加的各类文艺比赛，包括他们自己的，苏念熙在二十五岁仍然记得的节目，可能也就是那一个高二学姐学长的节目。 彼时她们高一，只是乖乖坐在下面看表演。 还记得文天雨他们班是演一个都市言情剧，其实题材不算讨喜，可歌曲一出来，苏念熙这种不太听歌的人竟然以为是原唱。 剧情也感人，可苏念熙回去后听说那些歌曲居然都是三巨头改编以及演绎的，简直惊掉了下巴。 那句话怎么说，同在一个学校，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八十三 不爱吃土豆 说话间，所有糖果礼物已经发完，孩子们跳跳叫叫着，一个女老师过来喊开餐了。 苏念熙他们的座位并没有特别固定，基本上也就是随意插在孩子身边坐下了。 福利院的中餐尚算可以，一个土豆炒肉片，青菜，还有西红柿蛋汤，不过量都不多。 厨师倒是考虑了学生食量会比小朋友多一些，可这么多人，只好用小朋友的餐盘，盘子小，里头菜的分量也少。 这帮学生记挂着下午的活动，倒是真的渐渐有几分春游的感觉，也没什么吃饭的需求，吃完了并不去再盛。 苏念熙早上在车上吃了双双好多零食，更是不饿，见身旁坐得正是那个有点腼腆的小男孩，便把自己碗里的几片猪肉夹给他。 男孩高兴地吃下了，却剩了很多土豆不吃。 “不喜欢吃土豆？挑食可长不高哦。”苏念熙见了，自动切换大人模式。 “诶，好想长大哦。”小胖子瘪嘴说。 “为什么呢？”苏念熙听了，这才越过小胖看过去，发现那边坐得是陆离。 这儿的椅子多是那种小板凳，苏念熙也和小朋友一样坐得矮矮的，居然一下子没注意到小胖子左边坐的也是个熟人。 陆离饶有兴致地问小胖，后者不假思索回答：“因为长大了就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不吃什么就不吃什么。” “就像这个姐姐，”苏念熙右边一个小女孩好像和小胖很熟，马上说：“她就不喜欢吃肉。” 苏念熙大窘，她还真的不太喜欢吃猪肉，不过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怕胖。 很奇怪，二十五岁时渐渐形成的习惯，如今居然也就潜移默化成了喜好。 “姐姐不是不喜欢，是觉得猪肉吃了对自己不好，渐渐地，也就不怎么想吃了。” 孩童自然不懂这样的主观意愿改变喜好的经历，他们以后或许也会遇见吧。 “别转移话题，你现在还是小孩子，必须吃了土豆。”陆离却没忘记他们的初衷。 苏念熙看着陆离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噗嗤笑出来，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一样呢。 十六七岁，这个年龄，又像是大人，又像是小孩。 “是啊，我看着你呢，不吃完下午就不能和我们一起玩哦。”苏念熙加入战团，集中对付这个小胖子。 …… 对面有人说话，是方正。 “你们……有点像一家三口……” 苏念熙的脸刷的一下发热，她不知道有没有红，希望没有，若是有，便说是辣椒给辣的。 她这样想着，不敢看陆离。 却见陆离笑着扔了个纸团过去，正好击中方正的额头，两个人互相笑骂几句。 一家三口？ 苏念熙趁乱偷偷看一眼身旁的小男孩和陆离，像吗？ 他们这顿饭的时间因此更加慢了，但早有吃得快的小朋友屁颠屁颠跑到王铮那边去问东问西。 “哥哥哥哥，这个网子是干嘛的呀？” “我们等会是要去抓虫子吗，为什么要去抓虫子啊？” “那个盒子是装什么的呀?” …… 苏念熙看王铮被几个小孩围着团团转，觉得很好笑。 可没过多久，其中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孩就匆匆忙忙奔进食堂。 “外面下雨啦，下雨啦。” 苏念熙也终于盯着小胖吃完了，忙走出去看。 中午一直屯在教室里，居然没发觉外头何时已经黑沉沉了下来，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的模样，苏念熙心想，天气预报真给说中了？ 完全不似中午天光应有的亮度，她走到屋檐下，伸出手，果然有七八点雨落下。 “怎么了？”陆离也听见喊声，走出来看。 苏念熙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走廊的屋檐之外，雨点就在这几秒内迅速浩荡了声势。 从滴滴答答，到淅淅沥沥，再到噼里啪啦。 …… 忽然，雨声大到苏念熙仿佛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一层厚厚的雨帘隔绝了一切。 她觉得自己是在花果山的水帘洞，外头是哗啦哗啦的瀑布，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陆离踩着雨点向她走来，等到和她比肩时，雨声已经快要盖过一切声音，她看见陆离嘴巴动了动，好像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苏念熙问。 陆离却笑笑，不回答，只是扭头看着外头的雨。 切，装什么深沉。 不过，如今天气不冷也不热，一场大雨，洗净了空气，嗅到鼻尖带着隐隐约约的清甜气味。 他们两个就这么在雨里站着。 苏念熙希望此刻停住，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已经开始怀念起这一幕了。 她不能控制自己，她的目光停留在陆离的脸上，真是糟糕，可她舍不得。 终于，王铮在身后叫道：“你们快点回来吧，下午外出的计划取消了。” 她此时才如梦初醒，陆离也终于挪开视线。 苏念熙不知道自己是责怪王铮，还是感谢。 教室里，两个班的学生和孩子们挤在一起，王铮站上小小的讲台，喊道：“大家也看到了，外头下大雨，出去采集标本估计是不行了，大家就一起在教室做手工吧。” 大家点头，当然，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三班准备倒是挺充分，带了一套做果冻的材料和模具，将果汁与果冻粉混合，再倒入模具放凉，其实过程挺简单。 不过带着小朋友做，总不能选什么难度太高的。 且不说福利院的孩子们年纪不一，理解能力也不一样，况且这么多人，闹哄哄的，一个步骤要说好多次才能传达明白，也是不容易。 苏念熙本来担心这儿的小孩会比较敏感，却发现他们倒是随性，或许即使没有父母，若是有人能给予相同甚至更多分量的爱，他们也可以好好地成长。 至于没有父母的伤痛，他们接触的这些同伴都一样，而那些到了上学年龄的小孩，或许也会渐渐融入校园生活吧。 苏念熙工作以后，也曾接触过一个被拐卖的小孩，一个人辗转逃出，甚至在沿着高速公路走了好几天，想想就令人心酸，比起她，这些福利院的小朋友或许还好过一点点。 她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人家或许过得挺自在的，不需她的同情。 八十四 寻找小手链 正看见身旁小胖小心翼翼捧出一个果冻想给她吃，结果被阳扬横刀夺爱，一口吃下去。 小胖委屈巴巴，苏念熙忙说：“没事没事，我们都是同学，他吃了就相当于我吃了。” 说了这话，感觉怪怪的。 阳扬忙说：“别别别，我还给你，等下有人要揍我了。” …… 除了果冻，还有粉笔雕刻，绳结等等，一下午倒是也能安排得满满当当。 苏念熙雕了一个粉笔小屋子，觉得有点困倦，中午也没睡觉，她很不习惯。 正想去屋外看看，说不定能清醒一点。 外头的雨居然停了，苏念熙大喜，她很想在雨后的山里走一走，身旁，那个花裙子小姑娘拉她的衣角。 “怎么了，现在可还是上课时间哦，不能随意出来。“苏念熙发现每个人面对小孩时，仿佛可以自动切换成某种儿童用语言的模式。 “姐姐，我的手链掉了，是欣欣送给我的，我能不能现在去找找呀。” 苏念熙看看四周，院长好像有事在办公室打电话，老师则和他们班的人一起屯在教室里，屋外并没有其他人。 “不行哦，女孩子不可以一个人出去，要是近的话，姐姐陪你找吧。”苏念熙说。 按照这个名叫阿绿的小女孩所说，她是上午时还带着手链，后来吃了个中饭，又在福利院后头玩了一会儿，下午刚刚才发现遗失的。 她听说不远，也就牵着阿绿温温软软的小手过去了。 福利院后墙爬满了爬山虎，被雨水洗过，绿油油的，生命力仿佛要满溢出来。 苏念熙四处摸索，终于在一个小水沟里找到了手链。 说是手链，其实也就是一条红绳子编织的小玩意儿，不过小女孩平常也就这些饰品玩具，何况还是她那个名叫欣欣的好友所赠。 雨打风吹的，有些脏了，红色看着不算鲜艳，阿绿有点哀愁地捧着它。 忽然，天空中一道炸雷，吓得阿绿紧紧抱住苏念熙，她忽然想，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养个小女儿了。 那一瞬间，她好像真觉得自己成了这个柔软姑娘的唯一依靠。 可惜这个依靠也没什么用处，可能因为临近山区，天气更加多变，苏念熙发现这打雷闪电并不像平常那样还要虚张声势好一会儿，居然不到几个弹指，便下起雨来。 想起中午那会也是这样，苏念熙非常后悔，后悔没带伞哪。 她慌忙拉着阿绿回去，可走到半路，果然又转化成了倾盆大雨。 得，没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打了伞，现在这会儿估计也给溅湿了。 湿得透透的。 她们跑了两步，找到福利院后面一个废旧库房，在屋檐处勉强躲雨。 “姐姐对不起啊……”阿绿软软糯糯的声音传过来。 苏念熙发现这福利院，若是懂事的小孩便格外地会察言观色，她刚刚叹了一口气，就听见阿绿道歉。 这下子，反倒是换成苏念熙有点局促了。 “没事儿，不管怎么说还是找到手链了。”她擅于往好的方面看。 “那……我们是要在这里等到雨停吗？”阿绿问。 苏念熙蹲下身子，揽过小女孩有点发抖的身子，说：“对啊，要是有个什么骑士来救我们就好了。” “哇，那阿绿就是公主了，姐姐是大公主。”她说，逗笑了苏念熙。 苏念熙倒是不奢望有人来，反正衣服也湿透了，若真是一时半会儿雨停不下来，两个人跑回去也没什么差别。 又等了十分钟，苏念熙感觉自己衣服都快要风干了，当然没有，只不过久不在雨中跑，便没什么勇气再次冲进去。 她正和阿绿“一，二，三！”地互相鼓劲，打算一口气冲回去。 雨水的尽头模模糊糊出现一把紫红色的雨伞。 苏念熙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有点警惕。 荒郊野外，万一不是福利院的人就糟糕了。 她攥紧阿绿的手，阿绿有点疼，却仿佛感受到她的紧张，竟然也没有闹。 终于，雨伞慢慢挪近，苏念熙防备地后退一步，却对上伞下露出的一张笑脸。 “找你们好久了。” 是陆离。 他怎么总是出现，还是因为她太在意这个人，才会特别精密地计算他的每次出现？ 苏念熙正想说点什么，阿绿突然说：“姐姐，这就是你说的骑士吗？” 呃…… 苏念熙大窘，她可不想陆离听见这些。 但人家当然听见了，因为她看见陆离笑得更欢。 “那走吧，二位公主。” 苏念熙低着头不敢看陆离表情，口中岔开话题：“我逗她的，小姑娘嘛。” “哦。”陆离回答，只是把阿绿抱了起来。 这伞估计是福利院借的，他们两个班早上就出门了，没什么人带伞。 虽然挺大，可罩着两个高中生也不算很宽敞，何况还有个小姑娘。 陆离抱起阿绿以后，情况稍微好了一点，可苏念熙还是趁着侧头的瞬间，看见雨水顺着伞侧的尖头出一缕缕落下来，浸湿陆离的肩膀。 绅士的打伞方式？ 苏念熙莫名想起了这个词。 没时间多想，雨又大了起来，苏念熙慌忙接过伞，陆离手上微微使力，苏念熙却说：“你还要抱着阿绿，打伞太费劲了。” 不由分说就自己抢了过来，还好苏念熙个子不矮，给陆离打伞倒也勉勉强强能行。 两个人带着个孩子急奔，终于在大雨中跑回了教室。 下午的手工课好像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几个人在屋檐下一脸忧虑地看着雨。 其中就有阳扬，他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三个人从雨里跑回来，问道：“你们这么大雨……还出去约会了？还带个小的。” 陆离放下孩子，锤了他一拳，苏念熙也说：“你来试试啊。” 那边早有老师接过阿绿，数落她几句，然后带回去换衣服。 苏念熙见了，也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今天出门依旧穿的校服，蓝色的底子看不太出来已经全湿了，可又没有带什么换洗的衣服，实在难受，只想早点回去。 她在廊下和众人一起看着雨发了五分钟的呆，然后就看见陆离和福利院的小林老师走出来。 小林老师手里拿着几件衣服，陆离则中途折去了教室。 八十五 红烧肉留一份 是找我的？ 苏念熙正冒出这个想法，就见小林老师走过来，小声说：“听说你的衣服都湿了，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换上我们这里大孩子的衣服。他们都是寄宿制学校，很少回来，我看能不能给你尽快烘干。” 天哪，简直是神仙姐姐。 苏念熙瞬间感动得稀里哗啦，马上点头，就跟着她进了一间小房子。 擦干换上衣服，苏念熙感觉神清气爽，一出门，发现居然天都黑了。 但雨还是没有停。 “我换了多久，怎么天都黑了？”苏念熙见廊下的人全都不见了，只有双双，好像是在等她。 她看一下手机，七点多的样子，没想到居然弄到这么晚。 “咱们班还不回去吗？” “回什么回呀，”双双垂头丧气，说：“院长接了电话，说大雨冲烂了我们来时的路，怕我们晚上太昏暗，回去不安全，两个班班长决定住一晚，明早再走。” “啊？” 怎么会这样，苏念熙也明白双双的难处。 “早知道，我就带一套换洗衣服了呜呜呜。”双双嚎啕，苏念熙无语，呃，原来她是不开心这个。 也是，要是带齐了东西，这不就成了正规春游模式了？ 苏念熙拍拍她的肩膀。 双双嘟囔：“走吧，老师叫我们吃饭呢，晚上好像有红烧肉……” …… 幸好福利院还有空的上下铺，也够这些学生勉强休息一个晚上。 苏念熙走进食堂，原以为会有人因为回不了家而哭天抢地，没想到…… “三带二！” “要不起！” …… 多么熟悉的句式。 她看见阳扬方正还有三班两个男生正坐在饭桌旁打牌，还围了几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但脸上神色表明他们也看得很开心。 原来，苏念熙和双双来晚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吃完了饭，尤其那几个男生，本来忙活一下午就饿了，加上院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叫厨房加了菜，吃得那叫一个香喷喷。 风卷残云吃完，正好找到一副扑克牌，便斗了起来。 苏念熙看着摇头笑笑，还以为学生会很不满，现在一看，简直是天赐的玩乐机会，困在这山里面，也没有试卷可做，好像也就陆离和梅子安带了几本看惯的书来。 他们这几个，好像平常带书成了习惯，不管去到哪里，不带本书就不自在。 关于此事，陆双双也曾经拉着苏念熙去问过，梅子安说：“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时间需要消磨，带本书比较心安，感觉时间还是自己的。” 哇，大神这话有点意味深长啊。 双双满脸崇拜地回来，决心自己也要随身带本书，不过没过几天就嫌重放弃了，况且连去食堂都带着本书，总被人问起，她也很不好意思。 苏念熙却觉得挺有道理，的确是意想不到啊。 本计划只是去银行办个业务就走，没想到前头十个人排队，无聊时间翻倍；本打算楼下买个炒粉外带，然而老板还没有开摊，只好等她慢慢支起四角的架子，恨不得能帮她去炒…… 双双听了，却不以为然：“那是你太心急了，我觉得这些时候，不一定非要干什么呀，发发呆就挺好的。” 好吧，果然这事儿因人而异。 阳扬那边好像被打下去了，换了个新人。 他见苏念熙和陆双双还刚开始吃饭，忙殷勤地去厨房拿了个碗。 里头是香喷喷的红烧肉。 苏念熙皱眉看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要这样看着我好吗，就是感谢二位之前对鄙人语文和英语的帮忙，以后还希望多多指教啊。” 苏念熙她俩的确是被阳扬问过无数次这方面的问题了，有时还要抽背，考察单词。她觉得自己吃一碗阳扬留的红烧肉也不过分，就大手一挥：“退下吧，以后我俩还会罩着你的。” 阳扬答一声“好嘞”，见双双眼睛都在碗里，笑一笑，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苏念熙吃完，看看四周，那几位带了书，这几位有牌打，可还有数十人都无事可做。 “要不然……我们这里有个多媒体室，可以放电影？”小林老师说。 剩下的人一窝蜂去了多媒体教室。 苏念熙则抱着书包去了另一间教室。 “念熙，你去哪儿？” 双双给她占了位置，出来找时却没见人。 “哦，我想着反正带了作业，写完卷子再去呗。干点啥不是消磨时间？” “哦。” 双双回去了，苏念熙有点愧疚，不过还是摊开试卷，戴上加成器…… 一个小时后，她伸个懒腰，却发现教室后门那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 一样的姿势，低着头，看书，倒是很闲适的样子，单手托着腮，一看就知道不是像苏念熙这样在刷题什么的。 她对完答案，收齐了自己的家当，悄悄走过去。 陆离居然又在看武侠小说，梅子安则捧着本什么《陶行知文集》，方正估计是在小朋友书架里摸了一本讲兵马俑的书，那叫一个图文并茂。 她本想不打扰这几尊大神，悄悄就走，只不过出门时可能做贼心虚，不对，不能这么说，应该是过于在意反而没做好。 反正就是书包带子挂在了门把手上，铁门发出当的一声，后头几位全都听见了。 她仿佛听见空气中有人轻轻叹息，人倒是长得挺伶俐，怎么动作这么粗鲁。 不管了，她去找双双，却发现电影已经放完了，教室里空空如也。 楼下食堂倒是喧闹。 苏念熙站在三楼，见远处群山都在黑影笼罩中，雨气褪去大半，天空中居然出现几点星光，月亮也明澈，估计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在这样的高处，听着寂静的山峦，偶尔几声动物的啼叫，居然格外的舒服。 楼下有人在大笑，她一时之间产生错觉，好像真的是一次畅快的春游，也罢，高三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同学们聚在一起玩闹了吧。 身后有人说话。 “似此星辰非昨夜，姑娘……”陆离走过来，把书一抖：“为谁风露立中宵呀。” 陆离这个人，不认识时仿佛很有距离感，最近熟了却意外地亲切。 不过，谁知是不是被苏念熙班上这群活宝男生给带的呢？ 这台词好熟悉，苏念熙想起来是高中时很流行的电视剧里头的，估计是陆离看了武侠小说以后兴致不错，说点文绉绉的台词找找感觉。 苏念熙很给面子的笑了，然后说：“书看完了？下去玩吧。” 她知道，自己还真给这句老套的台词触动了，仿佛平静湖面旁有人谈拨几下琴弦，涟漪一圈又一圈，心里麻麻痒痒的。 可性格使然，她不该，也不会显露出什么的。 八十六 扑克牌新玩法 “哦对了。”苏念熙忽然脚步停了停，说。 “怎么？”陆离诧异回头。 “下午你去接我和阿绿时，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苏念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 “哦，你没听见就算了，哈哈哈。”陆离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完了，苏念熙知道自己很无聊，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就是这么可怕，若是知道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点点距离，好像总是会想要捅破窗户纸看个究竟，也不管背后的真相是否有意义。 “呃……你真想知道？”陆离问，笑得居然有点诡计得逞的感觉。 危险的气息，她发现陆离的笑有时意味很深长。 但她还是真诚地点头。 “我说……”陆离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和你一起看雨很开心。” 一起看雨很开心？ 这算什么？ 苏念熙口里嘟囔着：“什么鬼。” 却感觉周围的气息渐渐暧昧起来。 今夜月色真美。 不知为何，她想起的是这句话。 眼见陆离朝她一步一步走近，苏念熙紧张地僵直起来，这气氛，太不寻常了，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在推着他们，总得做点什么。 他该不会来亲我吧？ 苏念熙拼命想挣扎，不行不行，她才十七岁呢，何况高考结束，这个身体就不再属于她了。 不能，不行…… 可她只是脑子里激烈地想着，身体还是没有动静。 终于，陆离接近她，伸出双臂。 然后…… 抱了她一下？ 呃？ 苏念熙发现陆离并没有抱她多久，好像也就两三秒，仿佛不是什么具有侵占性的动作，反而像是在安慰，安慰他自己？ 不过，陆离虽然已经走了，苏念熙却总感觉那种温暖仍然包裹着她，好像一阵似有若无的暖风。 她隔了好久，才愣愣地抬腿。 这算什么意思？ 苏念熙不是普通人，她追上陆离，问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陆离怔了一下，可能没想到苏念熙这么直白，大胆。 “就是……突然很想抱你一下，你看……朋友之间也会有鼓励的拥抱吧……” 好吧，我就姑且把这当做鼓励吧。 苏念熙斜睨他一眼，心想，只要我不要太在意，他这种行径就不算什么。 哼，老娘都快三十了，才不会被这种接触给混乱。 说到做到，她还真的从从容容和陆离前后脚下了楼，从后面，一路看着陆离烧红的耳朵尖。 …… 难怪楼下这么热闹，他们又找到了新的乐子。 虽然有一部分人睡觉去了，可只有一副扑克牌，却要满足五十来人玩耍，答案只有一个。 “天黑请闭眼” 将扑克规定为杀手，警察，平民，然后分了四组各自玩。 苏念熙本想去隔壁睡觉算了，可阳扬眼尖，叫住她和陆离。 “来玩一局呗，机会难得啊。” 的确是机会难得，苏念熙心想，好像高中毕业之后，就很少有机会这么多人大晚上不睡觉玩游戏了。 照常感慨一下青春易逝，苏念熙也就顺从地在双双身边坐下来。 …… 玩桌游时，时间过得飞快。 前面两局很是喧闹，苏念熙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决心最后一局，大家哈欠连天，也表示同意。 这局苏念熙发现没玩几轮，双双就让杀手给弄死了。 她很无聊地在旁边看着，弄得苏念熙也不想玩了。 她这局本就拿的一张平民牌，也不是那种能翻出什么花来的平民，基本上也就是跟着大家投投票。 没想到，玩着玩着，只剩下她，陆离和方正了。 妈呀，苏念熙基本上可以判断陆离和方正是一警一匪。 场面也十分明晰，这一轮，陆离和方正都在争取苏念熙的支持。 苏念熙最讨厌自己被置于如此境地，太可怕了，整局的生死就这么落在自己的手上？ 况且，看看周围“死去”的人，她可不认为自己是因为聪明什么的才活到最后，估计就是毫无威胁吧，才会既未引起投票时的注意，又不足以让杀手用掉一次机会。 “这不是很明显吗，陆离之前还说要票死阳扬。” “那时阳扬的行为的确可疑啊，你才是，明明柯洁就是杀手，投票时你却犹豫不决。” 苏念熙觉得两个人说的好像都有道理，压力使她脑子更混乱。 局中三人肾上腺素激增，可外头观战的几人却困了，双双打一个呵欠，说：“不能判断就凭感觉选吧，快点，要休息啦。” 苏念熙：“这可是你说的啊。” 陆离却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可以看进她心里去：“相信我。” 喔。 周围有人怪叫：“这样犯规了吧。” 苏念熙眯着眼睛看二人，的确，那一回方正轩杀手的确不太果断，她可不认为自己是受了陆离那双桃花眼一瞥的缘故。 伸出手，指向方正：“我投他。” 陆离和方正互选，最后，法官胡灵尔宣告游戏结束，却没说谁赢了。 苏念熙听见陆离说：“真相信我啦？” 她的心慢慢下沉，却装着漫不经心说：“哪有，这是我自己的判断好吗。” 胡灵尔终于用扑克当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神秘地笑：“祝贺好人胜利！” “哦~” 双双摇着苏念熙的手。 她选对了？ 此刻再看陆离，恨不得把他的笑容挖出来扔在地上。 哼，居然敢吓我。 陆离则走过来说：“让你体会一下过山车的感觉嘛。” 咔嚓。 欢腾之际，方正拿着严多闻的相机拍摄，灯光一闪。 他咬着牙说：“我不信我有破绽，肯定是因为你诱导了苏念熙。” “哈哈哈，”陆离走过去，搂过他的肩膀，好像是给他讲解方才的战局去了。 同学们闹也闹够，各自回去休息。 苏念熙倒在床上，却没有马上睡着，陆离在她心里仿佛成了一个梦，似真似幻。 她都无法分辨那个轻轻的拥抱是否真实，或许，只是陆离情起之时的某种鼓励。 还有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相信我”。 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一往情深。 睡不着，也不想睡。 却想起了点其他的事情。 八十七 蝴蝶效应 似乎，在她回来的这一年，时间线并非完全重复当年的高三生活。 就好像这次学**活动，当年似乎也有发过通知，可与往常的高三一样，老师也总是帮忙着忽略过去了。 “精精，精精，你在吗？” 苏念熙走到窗台，小声说话。 “怎么了……我还睡觉呢。” 精精含糊的回答。 “为什么这一年高三，好像和从前有点不一样。” “哦，那很正常，蝴蝶效应听过没，由于其他穿越者，还有我们中心的关系，或者其他一些细微的因素，你的这一年可能不会是完完全全的重新照老样子过，有些什么新事件也说不定。” “啊？”苏念熙感到难以置信：“不是就重走高三吗？” “诶呀，时间线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睡觉吧大姐。”” 精精好像真的很困，苏念熙再“噗丝噗丝”地叫他，全无回应。 苏念熙觉得脑子混乱，可的确是累了一天，也是该困了，屋外的树枝被风拂动，莎莎作响，似乎也具有了某种节奏。 周围同学呼吸声均匀而平静，她听着听着，一个不防，便被沉入了梦乡…… 次日果然天气大好，苏念熙摸摸小胖的头，又缓缓抽出被阿绿抱住的左手，说：“你放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好像当时的情景，若是不这样说，不知道小姑娘得伤心成什么样。 这儿的孩子或许还是少了一点点独一无二的关心与爱，院长和老师当然对他们都很好，可每个孩子，在他们眼里或许都一样。 孩子也在追求着某种专属于她的感情，苏念熙有点明白学姐们为什么在毕业一年之后还会回来看望这些孩子，或许其中，也有一个阿绿这样的人吧。 她本觉得只不过是个活动，可待到大巴车徐徐启动，几个女孩，应该是在他们班交到了好伙伴，哇的哭起来，苏念熙的眼睛也有点湿润。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是奇妙。 昨天还互不相识，今天或许就会为着某个人的离开而哭泣了。 她暗下决心，或许得在七年之后了，但她一定会再见阿绿的。 回到学校，居然也没有很多人直接回家，他们都继续坐在教室里摸出了作业。 昨天疯了一夜，今天心中有点愧疚？ 苏念熙这样猜测，不过，若是不赶一赶，作业可能就完不成了。 虽然说是学校布置的任务，可各科老师可不顾及这些学生周末还要花一天时间搞活动，她们仍然是满满当当布置了试卷和题册。 高三生，还真是没有特殊情况呢。 苏念熙这么想着，幸好昨天完成了一些，她悠然把化学题做完，听见后头阳扬在讲题：“所以可以推出来，里头的应该是亚铁离子……” “四氧化三铁可以近似地看作是氧化亚铁与氧化铁组成的化合物（feo·fe2o3）” …… 估计又是什么要反推化学物质的题目，苏念熙眼睛有点胀痛，趴在桌上休息，就看见班主任走过去。 “咳咳咳……” 刘老师身体一向不是太好，最近好像是喉咙也不怎么舒服，看她拿着包，估计是实在撑不住回家休息去了。 苏念熙毕业时有过当老师的想法，不过作罢了，总担心老师时间太紧，比如现在这样，明明不舒服还得去上课或者教学生题目。 算了，苏念熙又疲惫地瘫在桌上，第七次月考也不远了，这也是最后一次月考，不能说不让人紧张。 周一下午，还没有上课，苏念熙去厕所洗把脸。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外头蚊虫乱飞，明明还没到夏天，它们仿佛很早就复苏了。 出来时，两个文科班的女生在互相测试。 “……有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和地中海-喜马拉雅火山地震带。” 答题的女生非常自信，苏念熙听声音侧头才发现是林晚姜。 林晚姜好像上回听了苏念熙的念叨，还真是收了心，完全不理陆离，也不会来找苏念熙的茬。 她也认出苏念熙，笑了笑以示打招呼。 她身边那个女生，好像是叫洪恋，忽然感慨：“幸好咱们这儿不在地震带上。” 林晚姜扁着嘴笑，却也不难看，美人真是有天生的优势，她推了一下洪恋：“瞎说什么呢，我们国内也很少会有地震的，现在应该是板块运动不太活跃的时期吧。” 苏念熙听着文科生讨论着有点陌生的问题，脑中却想着物理里头力的相互作用，还冒出个上午试卷上的木块块图示来，诶，都已经魔怔了。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照常让他们看一下课后的阅读题，给十分钟答题。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中性笔在纸上莎莎的声音，苏念熙还是有点儿困。 可她暂时不想用加成器，固执地想着，把这篇文章看进去了，说不定就不困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越是想认真看完这篇文章，越是发现字儿晃得厉害。 苏念熙扶着桌角，才发现是有人在踢她的桌子，还没什么规律，一阵一阵的。 是不是谁在想题目？ 她知道有人会有些无意识的小习惯，好比考试扳自己的手指头，似乎多来两下，阻塞的思路就会疏通。还有抖腿，转笔，不一而足。 苏念熙忍了好久，发现根本无法看清楚试卷，思路也老是被打断。 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前面，侧坐着的严多闻在抖腿，摇动了她的课桌。 不然还能有谁。 苏念熙伸长手臂，推了推严多闻。 “干嘛？” 多闻好像还没从阅读材料里找回自己的魂儿来，头也不抬，只是问。 “大哥，能不能不要踢我的凳子啦。” 苏念熙见他态度还这样，强压着怒火说。 “哈？我没有啊。” 严多闻疑惑地否认。 “还说没有？”苏念熙腾地站起身，一指对方，却发现还真是，严多闻的椅子挪得很前面，根本碰不到她的课桌，别说他如今脚好好放着呢，就算多闻把椅子摇得震天，也影响不到她苏念熙分毫。 “那是怎么回事？”苏念熙比他还惊讶。 教室里也渐渐骚动起来。 八十八 地震 苏念熙看着窗台边的水杯，此刻一丝风也没有，它却在自己摇晃。 渐渐地，同学们也都感受到了这种莫名的摇晃。 “怎么回事，附近有地方爆炸了？” “咱们这楼怎么了？” …… 苏念熙承认，当时，包括她自己在内，可能都没有人想到地震这种可能性。 毕竟，蓉城好像从来没有地震过，别说蓉城，他们所在这个省份，简直是个地震绝缘体。 直到教室前头，黑板上的扩音器响起。 这东西，往常都是播一些室内课间操啊，眼保健操等，此时估计是情急之下让人打开，调试不及，先是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响。 嗞…… 声音虽然难听，可音量也足够大，反倒是把喧闹的教室镇住了，同学们安静下来，均是看着扩音器。 “同学们请注意，与我省相邻的xx省刚才发生八级地震，请全校同学有序至操场避险。” “同学们请注意，与我省相邻的xx省刚才发生八级地震，请全校同学有序至操场避险。” “同学们请注意，与我省相邻的xx省刚才发生八级地震，请全校同学有序至操场避险。” …… 言简意赅，但重复了多次。 “地震？” 教室里瞬间炸了锅，不过幸好刘老师已经匆忙赶回来，组织班上同学排队下楼。 苏念熙还真的感觉到了紧张，她下楼时见周围同学都不敢大声说话，按照老师的指示抱着手有序走下去。 “喂，精精，怎么会地震啊。”她在转角小声说，苏念熙只不过是回来“体验生活”的，她可不想就交代在这里。 精精没反应。 切，患难之时就不见了。 苏念熙正想在心里狠狠骂一顿。 “想那么多干嘛，先去操场吧。” 精精忽然有点不耐烦地说。 它真的忽然就焦躁起来，虽然看样子，这次地震似乎不会很严重，可他就是不太放心，若是因为他们中心的实验，苏念熙真的出了什么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精精惟愿苏念熙快点去操场。 此刻，他并没有离开自己飞走，却还是赖在苏念熙身上，仿佛这样，他们的命运就会被紧紧联系在一起了，苏念熙也能安全一点。 苏念熙跟着队伍下了一层，他们所在的是顶层，因而底下的低年级学生逃得快很多，此时楼道里人并不算太多。 人不算太多，可苏念熙反而有点慌乱。 好像去赶高铁时，若是快要迟了，周围还有人也在急急往里赶，总觉得自己也能和他们一起赶上。 可若是月台桥上空荡荡的，便会心慌急奔，总担心自己赶不上。 她的呼吸有点急促，手指冰凉，脚步也有点虚浮。 忽然，身旁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温暖的，可靠的。 苏念熙呼吸平复下来，她以为是双双。 方才出了教室以后，她和双双被人群挤散了，当然，老师嘱咐了要迅速离开，她们可不能像电视剧男女主角那样还有互相寻找一番，也就顺着人流下去了。 她开心地转头，并不是双双。 怎么又是陆离！ 她简直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安了跟踪器，哪儿都能看见他。 不对啊，被陆离拉着下了两层楼，苏念熙终于恢复一点思考能力。 “你们教室的方位，不应该是从西边楼梯下去吗？” 他们终于走完了这该死的台阶，出了教学楼，苏念熙也终于没有那么闷而紧张，地震的时候，的确，待在房屋内会更加让人不安。 此时，陆离也松开了她的手，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护送她而已。 “呃……我正好过来找老师。” 老师办公室也不在这一头好吗，她在心里吐槽。 苏念熙可不太相信这个理由，莫非……她很自恋地想，难道他是特意过来带着我一起走的？ 眼看着快到大操场了，好像也没什么明显的震感，苏念熙估摸着这次应该是有惊无险。 可她看着身旁的陆离，在地震的时候，肯定是先逃为上，在建筑物内多耽搁一秒，就有一秒的风险。 万一还有更加强烈的余震呢，万一什么物件砸下来呢，万一…… 这么一想，苏念熙看向陆离的目光里带了些特别的情感。 “看什么看，是不是觉得我超帅。”陆离居然没有转头，却很自信地说。 啊啊啊…… 苏念熙要疯了，谁能把初时那个高冷的陆离还给她……谁知道，这人熟了就成了另一个“嘴贱的男同学”。 不过，她还是感动的，只是绝对，绝对不会再表现出来了。 到了操场，各班勉勉强强分出了区域，不过，大家还是心有余悸，邻班间互相谈论着，老师也不会过于要求，让他们稍微放松一下。 苏念熙一眼就看见彷徨孤独又无助的陆双双，她给了陆离一个感谢的笑脸，就忙跑过去。 “念熙，呜呜呜，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 双双被挤在前头，出了大楼没发现自己鞋带散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穿得厚实，也就是青了一点点。 不过苏念熙还是心有余悸，多少事故都发生在人群推搡摔跤的时候。 她抱了抱双双，说：“没事了，没事了。” “那边地震很严重的，不过咱们这边还好。”身旁的方正拿着手机查新闻，对人说道。 “也就是咱们班楼层高，否则，可能都没有那么明显的震感。” 他们继续在聊。 不管怎么样，苏念熙心想，这回是过去了。 她回头，却看见班主任一反常态地坐在地上，看起来似乎很疲惫。 也是，本来操心这群学生的成绩已经够辛苦，谁知道还有生命之虞，班上五六十人，就算是伤了一个，对她来说，也是沉重的打击。 或许是心理压力太大了。 苏念熙这样想着。 这次地震算是过去了，可谓有惊无险。 苏念熙查了查新闻，震中心还是有不小的影响，可他们做不了什么，苏念熙看着巨大的草草，上面或坐或站，也足有好几千学生，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子无力的感觉。 若是真有个什么天灾意外，全校数千学生并着老师，又有谁能逃过？ 八十九 阿甘正传 她忽然冒出个有点奇怪的想法，如果今后会有分别，何必如今这样要好？还不如淡淡然一点，以后即使要分开，也不至于多么撕心裂肺。 苏念熙被这种消极无比的想法控制，鬼使神差拉出了被双双死死抱住的手臂。 双双可不肯放过，明明是在和阳扬斗嘴，却还是非常自然地拽回了苏念熙。 “要我说，你就是腿短，这么久才到操场。”阳扬懒散得坐在地上，迎着阳光看向双双。 “那你比我还晚，腿更短咯？”双双得意地回击。 “我还不是……” 阳扬忽然不说了，双双赢得胜利，神气地一扬头，继续抓住苏念熙的胳膊。 后者苦笑，有时候，友情的羁绊，还真是难得挣脱啊。 足足挨了一个多小时，苏念熙有点后悔没拿本书出来，不过想一想，要是因此误了逃生的时机，那就真是太可笑了，会被别人说成“用生命装13”吧。 学神们现在在干吗呢。 苏念熙探头探脑，发现梅子安只是看着主席台发呆，而何源书好像用手机在查什么资料。 “大神你在看什么呢？” 实在是无事可做，苏念熙挪过去，坐在何源书身旁。 “发生地震的地方的确位于地震带上，不过，那片区域很久没有发生过这样高级别的地震了。” “有可能如今进入了板块频繁活动的时期。” 陆离居然也在，接了何源书的话。 “哇，大神你还记得地理啊？”苏念熙一脸不可置信，她感觉分班以来，她脑中的文科知识都被一点一点的挤走了。 “理科生要学点文科知识，反之亦如此。”何源书面不改色，说。 “好吧。” 苏念熙心想，我这种学渣现在是没时间了。 三人都不说话，苏念熙摸了摸手机，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存过一份单词表在手机文件里。 当下，在大神身旁坐下，就着何源书的灵气，背起单词来。 她背两个单词，听着陆离还小声和何源书讨论着什么，忽然感觉很自在。 感受当下，还拥有着的一切，就挺满足的。 居然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 她还算是受了点影响的，看看操场上的学生，少年不识愁滋味，此时见没什么异样，早就不害怕了。估计他们方才从楼道里出来时，也没怎么害怕，或许更多的是一种亢奋。 可过了两天，邻省的消息渐渐传出来，各班都在组织募捐。 胡灵尔小学有个好友目前就在那边读书，听说是出事之后联系不上了，她在班里说这件事，说着说着就哭了，周围人只能默然。 再然后，陆续有些学生转过来，整整有一个班，听说是学校都倒塌了，无处可去。 苏念熙有天在食堂看见一个，有点同情，便让人家排在前头。 落座时，双双小声说：“今天下午，我们年级好像会安排看场电影。” “都要考试了，浪费一个下午干嘛。” “哇，”双双瞪大眼睛：“你说的话和我妈一模一样。” “额……”苏念熙大窘。 “看什么电影？”阳扬好像有点兴趣，转头问道。 “不知道啊，可别又是什么教育片了，我宁愿刷一张理综小题。”陆双双说。 幸好，这回老天没有折腾陆双双，苏念熙还差点迟到，拉着双双的袖子一路狂奔至大礼堂，早有人在门口排队。 “你猜今天看什么？”阳扬应该是已然打听清楚了。 苏念熙没心情，只是乱猜：“怪物公司。” “别乱猜啊，提示一下，经典励志电影。”阳扬说。 “啊，阿甘正传。”陆双双睁大眼睛说。 “对了！”阳扬做了个bingo的手势，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这么会猜？” 才发现里头，大大的标题已然打了出来。 “怎么是这个，我们都看过了。”双双说：“果然应该带试卷来。” 苏念熙不做声，她可不在这个“我们”之列，这电影虽说有名得很，可她……还真没看过。 真是汗颜。 她只好催促着门口的人进去，找到自己班的位置，还算是靠前。 难怪…… 励志电影，所以学校是希望不动声色地鼓励一下转校生？ 苏念熙身旁就是胡灵尔，她正和后座一个男生聊着天。 那男生皮肤偏黑，但五官棱角分明，正听胡灵尔说话，不时点点头。 “这是巫文轩，他和我的那个同学认识，听他说，胡胡已经没事了。”胡灵尔见苏念熙坐下，介绍道。 胡胡就是胡灵尔那个震区同学的外号，大名苏念熙也忘记了，反正和她一个姓。 哦，苏念熙算了算，果然后头就是转校班的区域。 “你好，上回在食堂见过，你给我妹妹文茵让了队伍是吧，谢啦。” 苏念熙发现这些人，倒也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每天都是愁眉苦脸，也是，不管如何，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下去。 事情已经发生，只好希望苦难和挫折可带给他们更多的成长，勉强算成是一种财富吧。 就像阿甘，迟钝却成了他成功的法宝，认准一件事，坚持下去，不必过于顾忌他人的目光。 苏念熙发现，本来为人家准备的电影，却好像给了她很多感慨。 电影散场，苏念熙在门口遇见王铮，奇怪地问：“刘老师呢？” 虽然下午没课，不过其他班都是班主任带着来的，也难怪他们九班会迟到，刘老师往常极其负责，没道理别人都来她不来呀。 王铮小声说：“刘老师去医院了。” 苏念熙一惊，班主任好像最近一直不太舒服，这节骨眼上，压力又大到非比寻常。 工作以后，她很清楚地知道，其实个人的身体健康和周围的压力关系很大，好像每逢如山的工作堆下来，人就更加容易生病。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在极度疲惫时，免疫力也会下降，心理状态有时的确确会影响身体健康。 没想到过了两天，刘老师也都没来，换了老徐代管一切事宜。 说是代管，其实也什么事情，不过是管管早晚自习的纪律。 九十 凤凰花开 他们年级再也不会有什么集体活动需要组织，为了节省时间，课间操之类的也改在室内或者楼下跑步。 苏念熙平素很喜欢在楼下一大帮子人一起跑步，却还是分外想念刘老师。 苏念熙并非对于刘老师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是隐隐觉得，班主任这么认真负责，若不是病得起不来床，绝不会抛下他们这群离高考只剩不到一个月的高三生。 想起来旧高三时期，（她有天很无聊地把穿越前和穿越后的高三划分成新高三时期和旧高三时期。）高考结束之后刘老师不久就病倒了，虽然都是一些诸如高血压颈椎病之类的常见病，可她知道，这都是积劳成疾。 她这样担心，班上其他同学也不是木头。 下午刚进教室，就听见王铮和胡灵尔在聊着。 “我想去医院看望刘老师，结果被骂回来了。”胡灵尔委屈巴巴地说。 “说是都要考试了，怎么不注意自己的成绩。” 苏念熙明白，刘老师本就愧疚于在最后的时期没有陪着这群孩子，若是他们因自己还要浪费时间去医院，时间也花了，况且若是免疫力不够强大，在医院又感染了什么病症，岂不是更糟。 她凑过去，说：“咱们派个人偷偷送件礼物过去，刘老师看了，自然会知道，也来不及骂我们。” “可以。”王铮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可送什么比较好呢，如果礼物太贵了，让家长发现，肯定又会说我们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苏念熙此刻正好看着生物课代表被老师叫去收拾东西，灵光一现。 “对了，你们还记得那个叶片的光合作用实验吗？” 王铮一点就通：“你是说，在叶片上贴字儿？” “没错。” 他们时间不多，因而效率反而极高。 从生物实验室那里“偷”来了黑色纸片，三两下就剪出了“身体健康”几个字，然后找了校园里的八爪金龙，胜在这植物的叶片够大，一片一个字。 苏念熙为了防止失误，还多做了几片。 她看着那个因为笔画太繁复而有点歪歪斜斜的“健”字，数落身旁的胡灵尔：“早知道剪大一点。” “你行你上啊。”胡灵尔如今和苏念熙也算是挺熟了，毫不客气回嘴。 所幸“实验”还算成功，当天晚上就由梅子安悄悄送去了医院。 刘老师所住的一医院就在附近，苏念熙没看到她收到礼物的反应。 可想来应该会高兴吧，她好像有点理解梅子安为什么想当老师了。 一晃到了周末，星期六的晚上，苏念熙得了点空闲，在网上看新闻。 本来只是想看看募捐情况的，结果登陆了邮箱，滑到一条未读邮件。 邮件地址不太熟悉，苏念熙打开一看，是封回邮。 不记得自己和谁发过邮件啊。 苏念熙正想打开已发送看看，才想起来，该不会……是沈西周吧。 她的手抖起来，好几次想点击打开邮件，结果都点错了位置，甚至差点把邮件删除。 真是没用，处变不惊知道吗？ 她教训自己。 几经周折，终于打开邮件。 “您好，不知道您如何对我有这样的信心，我很高兴，也相信若是努力未来一定可期。” 非常符合沈西周的风格，客气中……怎么说呢，带着几分疏离。 苏念熙又高兴又不高兴，不过她还是打下字来。 “前几天学校组织看了《阿甘正传》，好像是因为地震的缘故，你们应该都看过吧。” “你们是不是今年毕业，我也是，高三毕业哈哈。” 她想了想，打下那句：“至于为什么有信心，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会算命。” 苏念熙有时有点儿自来熟，也喜欢恶作剧，她想着这个叫做沈西周的人，仿佛是连接未来与过去的一根线，她不知为什么，有种执念，想要抓住它，哪怕一点点。 锦上添花大有人在，而雪中送炭却少。 她知道他时，他已经繁花锦簇，可现在，想来这样相信他、崇拜他的人却不多，苏念熙存着点私心，或许，我会是特别的一个。 不过，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的放纵了，临近高考，时间仿佛过得越来越块，苏念熙常常觉得一个星期也就疏忽而过。 所幸花出去的时间总还是有了收获，最后一次苏念熙考了全年级理科第十的好成绩，一下子跻身当年想都不敢想的大神行列。 若是高考还能有这样的发挥，这样的成绩，那青渊基本上是没问题的。 可她不敢奢望，这最后一次月考，手感什么的似乎好到不行，那些她不太确定的题目也都蒙对了，可谓是没有浪费一个知识点。 苏念熙知道，高考还能有这样的运气或许是奢望，何况，那会儿，每个人都会发力，不遗余力拿下高三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场考试。 刘老师在医院打了几天吊瓶，似乎终于舒服一点点，又回来带班了。苏念熙也理解，她也曾经在公司承担重大项目，知道有的时候，放松一点点，可能结果就要追悔莫及。 如果说平时都是在积攒力量，那么这最后的几个星期，无疑是要出成绩的时候。 于公，他们这个班的高考成绩单是刘老师这三年的最终业绩，于私，她也相信老师放不下这群学生。 高考前的最后一天很快来到，苏念熙看着后头大大的黑板报上，倒计时换成了“零”，语文老徐亲手写上一副鼓励的对联。 他们也最后一次，嘎吱嘎吱把桌子推到教室外头，力气大的男生将桌子层层叠叠放好。 苏念熙坐在靠着走廊那一边，透过桌子间犬牙参互的一格格间隙，看着外头忙碌的人群，忽然有种超时空的感觉。 又回到她的旧高三时代，仿佛也是对这个场景分外地印象深刻。 “大风一吹，离得并不远，下次见面以前都记得那感觉，芳草碧连天。” “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只是当时还是紧张压倒一切，苏念熙也很少听歌，还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写离别的歌曲。 此刻，几首歌仿佛是脑中有个按了重听键的录放机，不断地盘旋回环往复。 九十一 密室探险 终于，等所有人都把桌子收拾好，抽屉里带回去的，带不回去的，全都尘埃落定。 刘老师站在台上，开始嘱咐高考的注意事项。 “考试时间长，记得考前不要喝太多的水。“ ”出门前一定检查准考证，每年都有学生忘记带。” “我们今年很幸运，大家都在本校考试，也就占了主场优势，好好利用，千万不要慌。” “每门考试结束，我们几位老师都会在楼下等你们，穿着红t恤，给大家加油。” …… 都是一些琐碎的交代，可同学们认真听着，班上很安静。 “最后呢，按照惯例，老师点一次名。” 青蓝不知从哪年开始，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惯例。 估计是哪个高三班主任一时兴起，也是考前点了个名，之后就形成了传统。 切，苏念熙早就见过一次，心想，真是老套。 可老套不代表她就不会中招，念到一半，刘老师的声音微微有点发颤，这种情绪感染了学生，有女生低低地啜泣。 平日里喧闹的男孩也不再多嘴，只是看着老师，好像是在等待点到自己。 搞这么煽情干嘛。 苏念熙忿忿地想，却也控制不住自己，鼻子酸酸的。 他们的学号是分科后重新排的，按照姓氏的顺序，从a到z，终于，在“钟晓晓”这里结了尾。 苏念熙感觉自己的高中生活仿佛也结了尾。 除了，最后一战。 …… 高考的两天过得意外地快，当然也不是那么顺利。 苏念熙虽然不至于做出什么跑错考场，忘拿准考证的糊涂事，可无论晚间还是中午，休息都不算太好。 第一天晚上甚至毫无睡意，也不见得有多兴奋，就是睡不着，最后还是求了精精解决，不过梦里大闹天宫，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追着跑，睡眠质量并不高。 这还算好的，苏念熙记得自己旧高三那次，干脆每天都是三四点才睡着，后来出了成绩，老妈期望值很低，因而还感到很庆幸。 后来读了本书，苏念熙才知道世上有两种人，关键型和稳定型。 关键型会在大考中发挥较好，因为他们不太懂得如何去紧张。但也因此，平常任务中不会有太出色的成绩。 稳定型则相反，平常还不错，大考却总是掉链子的，可能由于太紧绷了。 苏念熙猜自己可能偏向于稳定型，每次大考之前就会莫名其妙睡不着。 还有天气，该死的天气，也是他们这一届倒霉。 正好考英语时开始打雷，苏念熙做听力时还有一句被雷声炸去了后半句。 所幸和题目关系不大，否则她可要学着古人去问天了。 在哗啦啦的雨声里写完英语作文，苏念熙知道，她的整个高三生活也算是了结。 班主任向大家祝贺，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知道大家都已经归心似箭。 班上同学早把这一天在脑海中排演了无数次。 “考完那天我要通宵打游戏。” “那天我要把这一年欠下想看的电视剧电影全补上。” “我立马和朋友去旅游。” …… 可真的到了这天，似乎是精力在两天的鏖战里已经用尽，大家颓然四散，就打算直接回家。 “还是回家睡一觉靠谱。” 这才是此刻真实的心声。 苏念熙也知道没有什么好逛的，外头的雨虽然没有方才那样瓢泼，可还是没停，不如回家休息。 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扯了扯书包带子，和同学们告别，去了趟洗手间洗把脸，出来时，雨水将地面蒸腾出的暑气迎面扑来，就这么迎来了夏天。 教学楼作为考试场地，自然很快驱散了无关人员，只剩下监考老师十分慎重地将试卷封装。 苏念熙在一楼仰头看着，莫名地叹口气，高三就这么结束了，仿佛有点怅然。 “苏念熙，跟我来。” 原以为教学楼之间的空地上已经没人了，她才发现陆离居然还在。 “干嘛？” 苏念熙有点警惕，又有点好奇。 陆离倒是挺激动，拉着她手腕就往花园中心走去。 苏念熙愣愣盯着陆离抓着她的手腕，虽然很奇怪，很不好意思，可她也没有勇气甩开。 女孩好像总是会对感觉特别的男生宽容一点哦？ 她脑中忽然冒出不知哪里听得这句话。 陆离却仿若未觉，走了一段，听苏念熙追问，才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咱们学校的长廊中间，有个密室。” “密室？” 苏念熙被这个简直快要出离自己语言体系的词给震惊到了。 “就是长廊正中间的地上，其实有个向下走的房间，平常都是用三块大石板给盖起来的，从来没有人下去过。” 苏念熙被他讲得还真是吊起了胃口。 她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或许还是高一，某次她迟到，晚了几分钟赶去操场，彼时那个石板便是掀起来的，可惜当时生怕迟到，只是匆匆跑过，根本没有仔细往里面看一眼。 说话间，二人就已经赶到了走廊。 “还好还好，没有关上。”陆离庆幸地说。 苏念熙的中二之魂也忽然爆发，对啊，探索学校的最后一个未解之谜，简直是完美的高中生活谢幕式了。 “走吧走吧。” 陆离一马当先，苏念熙在后头蹑手蹑脚。 没想到陆离这家伙，意外地喜欢这种探险，苏念熙忽然想起来陆双双说过他的家庭，是否在母亲的严厉管束之下，更加想要做些出格的事情？ 沿着螺旋状的台阶而下，底下愈发昏暗，苏念熙开始有点害怕，她不由自主抓住了前头陆离的胳膊。 陆离好像脚步停了停，随后说：“没关系，不用害怕。” 再往下走两步，苏念熙忽然捂住鼻子：“诶，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臭味。” 女性好像对于气味有种天生的敏感，陆离还没有说什么，前头响起了脚步声。 苏念熙忙拉着他躲到楼梯的一边，这才想：我们干嘛要躲起来，电视剧看多了？ 越来越臭，只见来者拖着个大包。 苏念熙本还在想，难道是什么埋在这里的宝藏，她俩该不会被灭口吧？ 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你们是干嘛的！” 九十二 陆离想说什么 这一声吼分贝实在是高，苏念熙一个哆嗦，陆离连忙拉着她往上跑，恍惚中好像还推到了个什么人。 见了天日，爬上了走廊，他们才算是安心一点点，扶着廊柱，大口喘气。 这时回头，根本不是什么想象中凶神恶煞的凶徒，就是个比较壮的校工。 后面的人也缓慢出了洞口。 “你们，”校工大叔看清楚了他们，挠挠头，估计是想起来今天全校放假，也只有高考生能通过检查进入学校，又说：“高三生吗，考完试不回家在这儿干嘛。” 他又看见是一男一女，露出一种了然的笑容：“我也是过来人，要说什么悄悄话还是去外面冷饮店吧。” 苏念熙知道他误解了，摇摇陆离要他解释，这才发现从地下一路逃出来，她居然一直紧紧抓着陆离胳膊没放手，好吧，这就难怪校工误会了。 她瞬间放弃解释，又努力憋出个微笑，客客气气问：“大叔，我们就是好奇这密室地下是什么。” “密室？” 校工和后来那个人面面相觑，想了好一会儿，才哈哈大笑。 “哈哈哈，什么密室，就是学校的下水道，最近两天堵了，那个……排泄物……” 校工也没有讲出来，苏念熙却明白。 难怪刚才那么臭…… 陆离可能也是觉得丢人，在校工的催促下拉着苏念熙跑出了学校。 十分钟后，他们还真的一人买了个冰淇淋蛋筒，一边吃一边走着。 苏念熙先是是在憋不住了，指着陆离大笑，随后陆离也笑起来。 他们是这样放肆，却又清纯，张扬得耀眼。 小巷里偶尔经过的人奇怪地看着这两个人，却只是摇头笑笑。 就让他们疯一下吧。 青蓝西邻西山，东接舞阳河，雨停了，二人此刻走在舞阳河边的风光带，夕阳将冰淇淋也镀上一层金红。 苏念熙偷偷看一眼陆离，这人好像正高兴，不是那种放松，而是某种解脱。 果然，陆离对着太阳伸了伸手脚，呼吸一大口雨后清新的空气，说：“这回感觉考得还行，应该能去青渊。” 他扭头：“你呢？” 苏念熙最害怕回答这样的问题。 苏念熙，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拜托，成绩又没有出来，她觉得很奇怪，全世界的学霸们仿佛一考完就能算出自己的大概成绩，她实在做不到。 考试时状态并非最佳，要是非让她说，那个“不错”可说不出口。 何况，万一有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的陷阱呢？ 或许是注意到她神色变化，陆离咳了咳，说：“没关系没关系，你肯定考得不错。” “反正，我只要离得蓉城远远地就好，青渊不行，我就去桦城别的学校，也行。” 苏念熙只得接话：“好呀，桦城好学校多，估计咱们班也会有很多人去那里。” 心里却想，陆离这是太想离开他老妈了吗，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可不敢去问。 没成想，撞到了人。 陆离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脚步，苏念熙低头想事情，一头撞在他胸膛。 尴尬，苏念熙想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陆离却直直盯着她，说：“我不在乎他们去不去，我只在乎你去不去桦城。” 什么跟什么啊。 苏念熙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 这是……某种隐晦的表白吗？ 不不不，她摇摇头，努力说服自己，这是一种自作多情。 眼看陆离张张嘴，好像还想说什么。 苏念熙开始装傻，转移话题：“哦，那我当然希望你们都去桦城啦，不过成绩和分数线都没出来，现在聊这个还早了一点点吧。” 陆离愣住，然后摆手说：“不是，我……” 苏念熙飞快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拿起电话。 “喂，爸爸，你来接我去吃饭？好呀，我就在学校出来的河边上。” 她又回头对陆离说：“我爸叫我，先走啦，拜拜。” 一阵风似的就逃了。 留下陆离在原地，远看都有几分沮丧的气息。 苏念熙当然不是傻子，她知道陆离接下来很可能会说些不得了的话，可他若是说了，苏念熙该拿他怎么办？ 按照精精他们中心的安排，这次高三的穿越将会在高考志愿提交的那一刻结束，彼时，她将回到自己的二十五岁。 一切都是未卜。 她不能答应陆离，然后留下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给他，那样太不公平。 可要她拒绝陆离，苏念熙明明白白地想过，她做不到。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人都那么纠结。 陆离方才无法说出心里话，心中一定很着急。 苏念熙自己看那些言情剧，看男女主怎么也解不开误会时，也很着急上火，可都没用。 如今，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她知道，不能让陆离说清楚，不能给他一点点机会，她在坐上老爸车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不要接受陆离的任何邀约。 就让这个误会一直存在吧，相信过不了多久，陆离也会渐渐放弃。 精精不是说过吗，那个什么恋爱的荷尔蒙，效用至多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足够了。 等到开学，陆离自然会认识新的女生，他会考一所很好的大学，结识更多更优秀的人。 直接拒绝不就好了吗？ 她当然也想过。 可哪有那么容易。 虽然不是什么刻苦铭心的爱，可对于一个互有好感的人说出那样伤人的话真是很难。 苏念熙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逃避计划，却没想到命运根本不按照她的想象发展。 这都是后话。 在等成绩的日子里，苏念熙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聚会打游戏刷剧，她很珍惜这最后的日子。 最后的日子？ 听起来挺讽刺的。 上午不算太热，她常常会去蓉城各处转转，想多看看这个城市七年前的模样。 很奇怪，在她的记忆中，这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好像就是那么一瞬间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其实，七年前仿佛某种变化的中间态，破茧成蝶时的那个茧一样，让人不怎么记得，可一样重要。 下午太晒，她则在家里写写画画，好像用尽心力想把这一年记录下来。 总觉得自己这样不容易回到高三走一遭，何况还走得这么辛苦，若不写点什么给七年后的自己看，实在浪费。 九十三 90路公交车 当然，时不时也去奶奶家，吃一碗鸡蛋面。 苏念熙终于学会了奶奶的绝技，面条要选方家的，沸水里只煮四分钟，不多也不少。 碗里还要放一块小小的猪油。 浇入面汤，这样才会香气四溢，面条也富有嚼劲却不会太硬。 邻居都说这个小孙女懂事了，可只有她知道，不到半个月她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这是最后的机会。 同学聚会倒是也参加过一次，大家痛痛快快玩了一个晚上，可能想着高考完又没出成绩，难得大家都很放松，家长们也格外开恩。 陆离没有来，苏念熙没有见过他。 聚会时听双双说，一放假陆阿姨就带他们去国外旅游，作为奖励和放松，估计要到快填志愿时才回来。 原以为就这么安安静静挨到出成绩的日子，苏念熙却出了件事。 这天，她照常在外面闲逛，天气依然炎热，不过上午尚且可以支撑。 苏念熙走到车站，打算搭乘90路公交车去河东那边。 听说有个老街区刚刚翻修完成，新建了很多小店，她和双双约好了去那儿逛街。 两个准大学生，也没啥钱，逛逛小店，买些十几块的小玩意儿，便是这个年龄普通女孩的乐趣了。 不过话说回来，每个年龄层的女孩还真是都喜欢逛街啊…… 她快要走到车站，见人群呼啦一下子上了前头那辆车。 正是90路。 若是旧时，苏念熙身体素质一般，加上胖乎乎的也迈不开腿，肯定也就慢悠悠过去等下一班了。 可今天出门有些晚了，她忽然打算跑几步，或许能追上那辆车。 司机也挺好心的，看她在跑，似乎特意多等了她几秒，终于顺利上车。 今天路面上没有怎么堵车，还算顺利一路过了花田站和桥西。 桥西就是过河的最后一站了，在之后，90路便将穿过在蓉城中心蜿蜒而过的舞阳河，到达苏念熙要去的司门口。 苏念熙插着耳机，正悠悠然听着一首《dyinginthesun》，却听见前头有吵嚷之声。 怎么回事？ 她原本昏昏欲睡，眯开眼睛看看，发现是个头发梳个大光明头的微胖女人正在和司机吵架。 “让我下车！再过去就过桥了！” “不行，已经过了河西啊，你早怎么不下去！“ 司机的脾气也很大，可能是天气太热，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苏念熙听着也心烦意乱，正想把耳机声音调大一点，任他们去吵，忽然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好像是将要想起什么。 她慢慢睁大眼睛，背脊发凉。 不会吧，这么倒霉？ 一段电视机的新闻播报清晰地传进她的耳中。 “6月13日上午10时许，一辆由西向东穿过舞阳河大桥的90路公交车突然冲出道路，跌入河中，车上32名乘客及司机全部遇难。据悉，事故是由于一名女性乘客与司机争吵并故意扳动方向盘所致。” 不会吧，她赶上了这台死亡公交车？ 苏念熙反应极快，她尚且还在震惊之余，已经起身走向前方。 我命由我不由天，心里默念这句话，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 “你们别吵了，阿姨，待会儿回河西，也很快的，也就十分钟。”她努力做出乖巧的样子，劝说道。 “你管我，我就要下车，晚了就来不及了。”那女人已经开始歇斯底里。 完蛋，劝说无效。 而且，苏念熙眼睁睁看着这个疯女人已经开始去抢方向盘，司机躲闪，车子一个急转弯，就像玩儿似的在大桥上走起了z字型。 车内惊叫连连。 不行，再不管就晚了。 苏念熙怒从心头起，她退后两步，一个助跑，左脚弹地，右脚直直地飞出，一脚踹在那女人的肩膀。 其实说来惭愧，她原本是瞄着人家胸口，这还是高一时为了好玩而去学了半年的跆拳道，当时学得也不见得多好，如今又忘了许多，准心堪忧。 这一踢按照教练所教，原本应该是对准腹部或者前胸，可这女人太矮，又是在和司机打架，站的并没有多直，也就中了肩膀。 不过，所幸平日里锻炼，腿部力量还是不弱，这一下把女人踢懵了，呆了片刻。 而后，几个靠近的乘客，也反应过来，连忙冲过来制住了她。 有个阿姨还冲苏念熙直伸大拇指。 司机可能这时才意识到方才有多危险，又怒骂了那女人两句，随后，车上有人报了警。 苏念熙就看着这场闹剧落幕，两个警察带走了疯女人，手机嘟嘟嘟地响起来。 “念熙，你人呢？” 双双可能是等得太久，追魂call催她。 “哦，马上，出了点意外，等下告诉你。” 苏念熙忙说，她知道，要是不告诉双双发生了什么，双双一定不会放过她，闺蜜守则第四条，能分享的一定要分享。 “啊~所以你飞起一脚，救了全车的人。” 奶茶店里，双双听苏念熙说完，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呃呃，还好吧。”苏念熙本来也觉得自己挺勇猛的，不过被双双这么一夸反而不好意思：“我自己也在那车上嘛，总归得做点什么。” 她不敢跟双双说他们那车其实本来是要掉入江心的，不敢说她如今还能坐在这里喝奶茶已经是万幸了。 双双又感叹了一阵子，便拉着她逛街去了。 苏念熙晚上回家，疲惫地瘫在床上，脑中却不断回旋白天车上的事情。 本以为只是单纯地重新过一次高三，没想到会有这样多的变数。 不过也是，生活中的很多选择，其实都很随机。 今天出门要不要坐的士， 赶上这辆车或者等一等， 晚上想看电影，约朋友a还是b， 被惹恼时选择发泄还是忍着， …… 仿佛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也没有一个绝对正确的选项。 今天是赶上了这辆车才遇见出事，若那个疯女人搭上的下一班车呢？ 若女人一开始闹，司机就当机立断踩了刹车呢？ 若是她那一脚再偏一点？ …… 苏念熙越想越觉得脑袋疼。 也罢，只好相信自己命大了。 她想找精精聊聊，可这猴子最近说是苏念熙的实验项目要结束了，他要忙着写报告，根本就找不到人。 老妈过来，见她还躺在床上发呆，说：“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关了灯。 “好像是明天出成绩吧……”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她听见父母小声讨论。 对啊，明天……就是出成绩的日子。 一年的辛苦都将有了回声，她预测不出成绩，但总不见得很差，至少会比自己当年考得更好些。 知识的掌握程度，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几个层次的提升。 或许，如今她该关心的问题，是能不能考上青渊，进入何苗教授的门下。 苏念熙翻开床头那本余吉安的摄影图集，仿佛是进行了某种神秘的祈祷仪式，然后，沉沉地睡去。 九十四 填志愿 次日，真的到了查分的时间。 苏念熙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可还是手心微微发汗。 爸妈都上班去了，可苏念熙知道，他们的心还是系在自己面前这台电脑。 缓慢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苏念熙擦了擦手，深呼吸，然后按下确认键。 …… 漫长的等待。 苏念熙甚至脑补了各种戏码，若是考得好，要怎样强装淡定地向来询问的人报信。 若是不好，该怎么告诉父母，说实在的，她只是个过客。 进度条之后，意外的并没有出现成绩，而且一个“系统已崩溃”的提示。 蛤？什么鬼？ 她又试了两次，还是不行。 忍不住在群里问：“有人查到分数了吗？” 很快有回复：“没有，听说是系统挤爆了，要检修一个小时后再恢复。” 她停下鼠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轻松。 却知道这只是大战爆发之前的点滴空闲。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又过了十多分钟，她想起来该打个电话给老妈。 说起来，她妈妈明明记得放成绩的具体时间，居然也沉得住气，一直也没有来问她情况。 “喂，妈妈。” 她顿了顿，又说：“系统出问题了，要一个小时以后。” 其实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老妈还是秒懂。 不忘关心一句：“冰箱里有绿豆水，记得拿出来喝。” “好……” 她一边回答，一边无聊地拿鼠标在屏幕上乱划。 系统可以自动保存账号，每次退出来，只要没有多余的操作，还是之前的界面。 苏念熙心里盘算着这段时间干点什么好，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像也没心思看书或打游戏。 手总是比脑子快，明知道没意义，还是点上了那个确定键。 好像把账号密码填好了，不按一下就很不舒坦。 出乎意料，一阵读条之后，出现了几行数字。 “苏念熙” 她当然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的就是分数。 各科分数她都自动忽略了，一眼看见总分栏里。 这个瞬间，夏日的蝉鸣，电风扇吹过书本的声响，街边菜市场的喧嚣，好像一切都默然，静悄悄的。 “680” 她兴奋地跳起来，真是个比那一年好太多的分数。 可继而又慌忙去查。 今年的一本线是505，根据往年青渊的录取分数线……她这个……有点悬。 忽然就有点不开心起来。 她打电话给妈妈报了成绩，老妈倒是毫不掩饰惊喜。 对啊，因为陆离和余吉安，她仿佛把青渊当成了自己的唯一目标。 可这个分数，明明超越了当年的自己。 很好，战胜自己，就可以了。 她想。 再看看分数，距离青渊的往年最低录取线还有点距离，希望不大了。 成绩出来，家里晚上便开了个小会。 苏妈妈早就研究过各学校的分数线，不过青渊这种级别，她做得比较稳妥的考虑，并没有了解太多。 “你想报哪些学校和专业呀？” 当然，先得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呃……”苏念熙摸着自己手肘部那块微微凸起的骨头，犹犹豫豫地说：“我想读青渊，学生物。” 苏念熙会喜欢生物，爸妈倒是没有觉得多么奇怪，她的生物成绩一直很好，满分的那种，从他俩的角度来看，会有兴趣也很正常。 “学生物啊……也可以。” 苏妈妈念叨着，打开手机查了一下青渊的分数线，表情渐渐呆住了。 “去年他们生科院分数线比一本高出一百八十多分的样子，你这个分数可能……” 她没有说完，估计也不愿意打击自家孩子。 “没关系，反正能填那么多个志愿，”苏爸爸大气一挥手：“让孩子填吧，也就占一个志愿名额。” 苏念熙心想，老爸意思就是，考不上就算了呗。 不过她没说话，反正这个志愿是定下了，每年各校各学院的热度不同，黑马有之，爆冷也有之。 有时某个学科极火，前一年的分数线很高，可次年大家都不敢报名，结果分数线一降许多，这都有些运气的成分。 虽然青渊这种级别的大学，热度和难度摆在那儿，不过，谁知道呢？ 苏念熙这样想着，填下了第一个志愿。 她原本准备好一套说辞，知道有的家长惟愿儿女报些经济啊，外语这类所谓的热门专业，还生怕她妈妈会阻拦。 不过，看样子，她家父母就是那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类型，并不求她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与荣耀，毕业能找个还不错的工作，生活快乐就好。 结果，她刚这样想，老妈就在旁边说：“第二志愿专业，还是填个英语吧，女孩子学外语应该很不错。” 大哥，你知道青渊的英语分数线有多高吗，如果说生物是有点高，那么英语就是奇高无比了。 她默默给老妈看了一下分数线，不过还是填上了，母命难违啊。 其实这样也行，她的心已经不再是那个十七岁的孩子，这些年成熟了些，渐渐理解父母，反正她想报考的已经报完了，填一个志愿给父母安慰也好。 哈，反正考不上。 她心想。 若是真能凭这种分数，进不去生科院，却被王牌的青渊外语系录取，那就相当于中彩票，去了也就去了。 抱着这种想法，她又凑了几个志愿。 末了，填了文物保护专业。 因为苏念熙她老爸在蓉城一家博物馆工作，想着读这个专业，出来工作还能帮忙找找人。 这话他没有说出来，不过苏念熙可都明白，她现在很能理解长辈这种人情社会的思路，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会靠自己的。 第二志愿学校，他们就比较慎重了，毕竟这才是最最有希望考上的学校。 选了同在桦城的玄英大学，比青渊分数低个十来分的样子，苏念熙也挑选了几个热门专业，但第一志愿仍然是生物。 她的想法很简单，玄英的生物也不错，或许和青渊何教授他们会有合作项目的机会，即使大学四年都遇不上，她也可以努力考上青渊的研究生，彼时再去完成未竟的梦想，也不算迟。 父母对她的想法表示支持，不过苏念熙很明白，大人心里肯定在想：如今你喜欢这个，过两年不一定喜欢什么呢，只要她好好读书就成。 九十五 情况有变 写了三个她喜欢的，后面两个则参考了父母意见选些“热门”专业。 第三志愿之后的，则填的就比较随意了，苏念熙很快搞定，却犹豫起来。 提交志愿，这对于他人来说是一种是大学生活的开始，新的篇章，对她来说，却是这次穿越旅程的结束。 苏念熙倒是有点舍不得了。 关闭页面，听说今晚十二点便会自动提交，她想，蒙头睡一觉，醒来时，她就会再次躺在自己独居房间的大床上，按下手机里的闹铃，按部就班开始一天的工作，继续烦恼存款与男朋友的问题。 或许这次高考的高分能带给七年后的她一份更好的工作，可这也不绝对，谁规定学校好工作就必须得挣大钱。 算了，这些都是无法凭着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来计算出结果的，她决定什么都不想，睡觉！ 可能是白天思考志愿的事情着实费了不少脑力，她还真是极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隔壁书房还亮着灯，估计是母亲在最后给她检查一遍志愿。 …… 再次醒来，她伸个懒腰，倒是很清楚地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回到成年上班族的单调生活了，伸手一捞自己的手机，想看看时间。 怎么回事，还是好多年前的那种老款，现在谁还用这种。 她感觉到不对，揉揉眼睛，发现床前一张书桌，上面摆满了高考的复习资料，还有各种大学的资料册。 这是前几天老妈去招生会上面拿回来的。 不对啊，她怎么还在自己高中住的这个小房间里。 “啊！！！！” 苏念熙大叫。 苏妈妈赶过来说：“怎么了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儿？” 苏念熙上班后立马就搬了出来，这不对劲啊。 “你有病吧，这是我家。” 苏妈妈也不是好惹得，立马说。 然后又细细观察她神色，问道：“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哈？ “你放心，玄英你肯定是十拿九稳的。” 所以她妈是以为她梦见自己没被录取？ 所以…… 她并没有穿越回去？ 喂，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精精！” 她低吼着，不能让老妈听见，可实在要气炸了。 “在在在。” 精精不知道干嘛去了，垂头丧气的出现在书桌上，爬了两下高高的书架却失败了，苏念熙只好伸手去把它接过来。 “你最好能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苏念熙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这句话。 “你上次不是因为早知道要出事，阻止了那个公交车上面的疯女人吗？”精精把头发挠的乱七八糟，这才说。 “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怎么，你们中心还要因为见义勇为惩罚我？”苏念熙的样子非常吓人，精精又小声说：“所以我说，这事儿谁也怪不着，都是命哪。” “说清楚！” 苏念熙已经确认老妈出门了，大吼道。 精精浑身一颤，这才说：“那车上有个小孩，还抱在手里，你可能没看见。” “没看见！” 苏念熙现在每次对答都仿佛是在咆哮。 “他长大之后，因为一些个恩怨，烧毁了我们实验中心，所以现在中心暂时没有能力带你回去，所以……” “哦？所以我就得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是吧？” 苏念熙瞪着精精。 后者已经快把自己藏在了闹钟的后面，委屈巴巴地说：“我也很惨啊，回不了家，连个真正的身体都没有。” “真是，那人怎么不早点烧了你们中心，这样我就不用来这儿受罪了！” 精精还说：“你要往好的方面想，这样子过一次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也不错啊，我替你算过一卦，你运气很不错的，肯定心想事成。” “算你个大爷！”苏念熙将枕头砸过去，精精终于闭了嘴。 于是，当天苏家爸妈回来，就看见了一只颓废无比的苏念熙。 这也太奇怪了吧，填志愿时还好好的。 问她吧，自家女儿却什么也不肯说，弄得老妈还以为她是失恋了。 这些天，苏念熙一下子回到刚穿越时那种诡异的状态，她每天窝在房间里看时间简史，还不是提出奇怪而骇人的想法。 “你说……要是那个小孩现在死了，是不是我就可以回去了。” 有天，她还阴森森地问精精。 “不行不行，且不说我不知道是谁，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难道你要为了这个去杀人？” 精精惊恐摇头，他现在对自己的工作也没了念想，估摸着苏念熙以后是肯定要去投诉的。 “或者我活到七十岁，在你们开始项目之前先去毁了中心。” 精精不敢细想，他觉得，必须得找点事情让苏念熙去做，否则她不定下回又想干什么可怕的事情。 “诶，你现在可以约陆离呀，反正也不会换人。” 原来精精这个家伙对一切都心知肚明，苏念熙反而更加生气。 “滚。” 差不多这么过了十来天，录取的结果陆续出来了。 苏念熙本来只是应着老妈的要求去看看，在她心里，估摸着玄英的生物系是十拿九稳了，因为这家学校的分数一向很稳定。 难道还真的要按照她的计划，在这学校读完然后争取保研去青渊？ 诶，虽然自己计划时想得很完美，可总觉得那是为了别人而计划，只觉得给这个时代的苏念熙做好铺垫，让她接力棒之后好好努力，等自己一觉醒来，就已经会成为青渊的研究生了。 二十五岁，算起来正好是研究生毕业的时候。 可现在，这一切好像都得靠自己去拼了。 就像是临时被叫来替人值个夜班，好不容易挨过了上半夜，正打算舒舒服服睡一觉，明早就完成任务。 可这个本来应该值下半夜的人，居然来不了，还得自己继续，这滋味，实在是比一脚踏空踩在坭坑里还要难受。 她万念俱灰的打开网站，发现连录取结果都要和她开个玩笑。 自己的录取一栏居然是被青渊大学写上了已录取。 ？？？ 苏念熙还来不及高兴，这才发现，录取专业…… 居然是最后的那个“文物保护”。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关闭打开一次。 还真是文物保护…… 九十六 那些花儿 命运也太奇妙了吧，难道她就要去读这个专业了。 苏念熙开始想象自己拿着镊子倒腾文物的架势。 家中没什么背景，估计要转系也很难，苏念熙想着，读文物就读文物吧。 不像那些宁可浪费四年也要跨专业考研的人，苏念熙或许也就会认认真真把这个专业读下去。 怎么说呢，要是当年的自己，或许宁可牺牲一切也要去读那个专业，可如今？ 她的心的确是老了，如果还算感兴趣，读下去也无妨。 只是可惜，不能体验动物保护学家的生活了，她想，就还是当做一个兴趣吧，或许自己就是和这份工作无缘吧。 她很平静地打电话给老妈说过了。 不久，爸爸就回了个电话过来。 “我刚才问了问文物所的方所长，他帮我打听了一下，说青渊的文物专业是新开的，校内的历史系也没有特别去扶持，所以今年分数出来可能会低一点，可这也是你的好机会。” “哦……” “正好，他还说，接下来他们有个项目要做，也接受实习生，你想不想去试试?” 妈呀，考古实习，苏念熙简直太感兴趣了，说起来，她好像真是个兴趣很广泛的人，本来有点沮丧，可被老爸这么一问，苏念熙忽然兴奋起来。 “想去，可我……还是高中生啊。”她跃跃欲试，可又觉得奇怪，实习，找些正在念考古系的大学生不是更好吗。 “说能让你去就没问题，不过没有补贴啊，不然说方所长非法雇佣童工。”苏爸爸说完，和对面人一起爽朗地大笑，看来那个什么“方所长”正好在他办公室里。 “那……谢谢叔叔。” 挂了电话，苏念熙莫名其妙叹口气，可能还是有点不甘心吧。 可她并不打算拒绝命运的安排，苏念熙并没有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却更喜欢顺水推舟，水到渠成的感觉。 她老是有种奇怪的宿命论，只要好好做下去，生活总是会给她最好的，最合适的。 若是实在不喜欢，坚持不下去，可以考虑换个方向，可现在，她对即将来临的文物所实习还挺有兴致的。 先这样吧。 她觉得一切都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忽然又觉得好笑，还说要直接回到二十五岁。 若是她顺利回去了，却发现二十五岁的自己正在工地上敲着一个干枯的头盖骨和碎瓷片，会是作何感想？ 苏念熙终于笑出声来，命运哪，真是爱开玩笑。 她的事情搞定，终于有心思看看同学们的志愿情况。 学习小组里，男生早就迫不及待在群里通报了，苏念熙其实想看的是陆离。 陆离自己没发声，不过早有阳扬帮他说了。 “陆离，自然是青渊啊，好像是经管院吧。” 苏念熙的心漏跳了一拍。 青渊的名牌专业，他总归是落在了青渊。 她是不是因此而有点高兴呢？ 不管怎样，总归和这个人同校了。 陆双双则没说什么，苏念熙知道她的成绩，算是超水平发挥了，估计心情不错，盘算了一下，还是打电话过去问了问。 结果，她没去玄英，陆双双倒是考过去了。 还是玄英的王牌专业，外语。 双双具体是报的日语，不过他们外院的基本上也都要学英语，相当于两门外语，双双英语原本就好，学这个也不奇怪。 何况玄英原本就是外国语学院再吞并了几家学院而成的综合性大学，外语学院自然是天之骄子。 “真好，我们又可以在一个城市啦。”双双很开心地说。 “是的呢。”苏念熙心想，大家都算是得偿所愿了。 “后面暑假打算干什么呀？”双双问。 “不确定诶，可能要去什么文物所实习，老爸帮我联系的。” “哇，这么勤奋。”双双沉默一下，然后又说：“好，我决定了，暑假我也要先刷五百集柯南，为将来学日语培养语感。” “……” “你开心就好。” 两个人沉默一下，然后同时大笑起来。 一年的压抑，此刻好像终于解脱。 “哦对了，刚才阳扬打电话给我，说是王铮打算组个团去毕业旅行，看看多少人有想法。” “毕业旅行？” 哇，苏念熙一下子回想起那年的夏天。 呼啦啦十几个人去了趟武陵，真是美好呀。 “你去吗？” “好呀。” 挂了电话，苏念熙发现王铮还真是雷厉风行，已经在群里发了武陵那边的旅游资料。 “妈，我们同学计划下周去武陵。” 反正录取也都定下来了，苏念熙晚饭时一说，父母也就同意了。 “好好玩几天，注意安全。” “文物所那边说过两周他们项目正式开始，你愿意的话我就和方所报个名。” “嗯。” …… 很快迎来了毕业旅行，苏念熙探头探脑，和她想的一样，陆离果然没来。 高考结束之后，他们家好像就回了老家，连王铮也说没有见过他。 他没来不是很正常吗，苏念熙心想，这可是我们班的毕业旅行。 管他的，痛痛快快玩一场。 不过，启程第一天，同学们就吃了个大瓜。 约定好，旅行社的车这校门口等，苏念熙来得比较早，把包放好后便出来，站在车窗边和阳扬聊天。 远远地看见王铮和胡灵尔一路走过来，王铮把自己包扔上去以后，又十分体贴地帮胡灵尔把行李箱塞进车下方的行李架。 “哟，你们这气氛，好像不对啊？” 八卦阳自然不会放过机会，马上起哄。 苏念熙也唱和：“大班长，帮我也放下包呗。” 王铮笑了笑，朝他们走过来。 指了指身旁的胡灵尔：“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 “喔喔喔~” 苏念熙周围惊叫连连，这两个人，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吧。 “那你俩干嘛不报一个地方的学校。” 阳扬十分有家长范儿的训王铮。 “诶呀，表白表太晚了。”王铮也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胡灵尔还是有点害羞，挣脱了王铮的手便跑去车上。 九十七 武陵 笑笑闹闹间，他们也就都上了车。 双双紧赶慢赶才到，坐在苏念熙身旁给她留的位置。 他们这些跨在人生中、成年的边边上的少年们，自发组织去旅行，或许也就是唯一一次了。 三五个人或许都有机会，可像这样，呼啦啦十几个人，挤满了半个大巴车厢，实在难得。 男生女生都聚在后面吵嚷，唱歌，打牌，玩些脑力游戏，开几个玩笑，苏念熙严重怀疑车前头那些游客其实很烦他们，可哪里刹得住车。 只好在车内安静时，提醒他们小声一点点，不过，自己又很快加入欢乐的海洋。 武陵也的确好玩，不枉外国游客千里迢迢都要赶过来。 独特的喀斯特地貌，山环水抱之间，各种奇观如仙人妖兽，栩栩如生。 爬山虽累，却很畅快，云遮雾绕，却在转过石阶忽见深渊大峡谷，一阵风涌来，吹散了雾气与疲惫。 他们还在一个溪边的休息点玩大冒险，都是些很傻的问题，每个人却都嗨得飘飘然，仿佛什么都好笑。 幸好来了呢。 苏念熙心想，少年时一次六百块团费的旅行，成年后六千块或许也买不到这样的简单与畅快，仿佛和忧郁烦恼一切隔绝。 人长大了，好像忘记烦恼的能力就急速下降，不管如何开心，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烦人的事情，什么下周要涨的房租，爱穿小鞋的同事，莫名其妙的烂桃花…… 是烦恼太多，分量太重，还是他们快乐的能力越来越差？ 念熙发现，自己又开始多想了…… 不管了，现在开心就好。 不过疯玩了两天，第三天就有点倒霉了。 第二天晚上下了一夜的暴雨，九班这帮人本来还挺开心，想着终于可以凉快一点，可次日早上，导游小伙子就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估计行程得做些改变。 “为什么呀，今天天气这么好，正适合去漂流呀。” 胡灵尔问。 导游摸摸头，只是说：“昨天一夜暴雨，今天路面上不太安全。” 王铮却好像挺不甘心的样子，他还答应带着胡灵尔去漂流呢。 漂流多刺激，男生可不都希望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几分安全感，这就像约会看恐怖片一样。 何况胡灵尔想漂流想很久了。 他等导游走了，忙打旅行社电话，又辗转好几个电话，才好像得了什么消息，脸色很是难看。 “山上的路被冲毁了，旅行社今早进山的一辆车侧翻，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反正今天去那边是不可能了。” 额，苏念熙心想，能去我也不敢再去啊。 “那今天怎么办呀，提前返程？”阳扬拎着包问他们。 “那样的话，记得要他们退今天门票钱。”众人都在发楞，双双居然记得这事儿。 正在纠结要不要把箱子全部搬下来，方才慌忙逃离现场的导游小哥又回来了。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旅行社决定免费送大家半日的花江寨游览。” 苏念熙跟着大家欢呼，心里却想，还不是不愿意到了口袋里的钱还得吐出来，强行排了半天的村寨游。 去了才发现，这寨子居然还不错，可能是旅游项目也弄了几年，村里人都挺热情，就是地方实在偏僻，苏念熙见双双拿出手机一看，一格信号都没有，心想，要致富，先得通信号哇。 导游介绍些少数民族的习俗，来历，配上几个神秘故事，在这群少年中收获效果奇佳。 “那蛊毒是真的吗？” “后来那个年轻人怎么样了？” “还有表演？” …… 不过闭塞也有闭塞的好处，许多奇奇怪怪的传说流传下来，居然还有物证辅助，苏念熙饶有兴致地在寨子里参观。 远处飘过来香气，走过去才发现几个壮汉在用某种古老的方法榨油。 “闻了香味，估计大家也饿了吧，来这里吃饭。” 导游一挥手，大家便兴冲冲聚了过去。 油坊的旁边就是一家小饭馆，说是饭馆，其实也就是户较为大点的居民房。 后院做菜，二楼自住，而一楼客厅则开辟出来，放几张大桌子成了个饭厅。 苏念熙拖过凳子，笑嘻嘻看着王铮拉着脸红的胡灵尔在一旁坐下。 “笑什么，是因为有人没来，你就这么八卦？”王铮怼她。 “谁没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念熙说完不再理会，拿着筷子兴奋地指指点点，仿若得了帕金森。 她在考试结束后，堵住了陆离的话头。 虽然不确定，可大概率这家伙是要说点什么影响他二人关系进程的话。 如今她没法穿越回去，一切原本的计划都落了空，只好乖乖先在这个世界里呆着。 按照精精的说法，或许好几年，或许中心永远没办法带她回去。 “反正再过几年，你也就长到二十五了，回不回去都一样呗。”精精被逼急了，也说过这样不负责任的言论。 “好，你给我等着，君子报仇，五十年不晚。”苏念熙也不示弱，恶狠狠说。 “别呀，不要戾气这么重，也不一定是坏事。” 苏念熙没听他说，却想了点别的：“天哪，你们中心还在，说明我并没有活到五十年后那么久，对不对！” 精精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诡异的脑回路。 忙说：“不要这样想，或许你长命百岁，但很感激我们中心呢。” “闭嘴。” 对话就此结束。 “你在想什么呢。”双双也笑着打趣。 苏念熙这才回了陆离相关的思路。 表白什么的，这种事情，仿佛就是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若是错过了某个完美的时机，在那句话于心中砰砰跳动时不让它出来，一时的激动又会沉寂。 尤其是如陆离这种人，平日里可谓沉着冷静，不会逾越一点点，是老师家长的最爱。 苏念熙上次没让他说完，不知是不是会引出他那颗骄傲的自尊心，这人，绝不是逮着机会就来疯狂明示暗示的类型。 “诶……” 她没来由地探口气，反正开学还会再见吧，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她并不想主动却改变些什么，或许潜意识里，还是有隐约的担忧，总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九十八 乌龙与告白 “哇，好好吃。” 念熙在脑中闪回着言情剧的当口，别人可都大快朵颐起来。 农家的腊肉炒上后山摘的鲜笋，三五种蘑菇炖一锅肉汤，还有脆脆的，说不出名字的蔬菜，品种算是少见，却透着一股子特别的香气。 一盘小鱼仔炸的酥脆，一口下去，连骨头都一抿就碎了，还有农家柴火饭，锅巴焦脆，苏念熙多吃了两碗。 饭后仍在这附近参观，酒铺酿些果酒，什么都有，桃子杨梅猕猴桃，苏念熙简直惊异。 少年们刚刚到能光明正大喝酒的年纪，忙接过老板娘给的小杯子，试了两口，脸上那叫一个表情丰富。 “怎么样，滋味无穷吧？”苏念熙走过去，笑阳扬。 还是有人买了两罐，回去喝着玩也好。 夏日，天暗得很早，他们很快上车往酒店赶，随意吃个晚饭还要回蓉城呢。 苏念熙在车上打了个盹，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说到了酒店。 眼看着别人都走了，她才慢吞吞下了车。 到了大堂，却有点热闹。 奇怪。 “都不回去收东西吗？” 苏念熙探着头问。 她分开人群想挤到柜台去拿东西，谁知道大家都自然分开了，中间只有一个人，站着，看向她。 “陆离？” 苏念熙揉揉眼睛，是她没睡醒？ 要是陆离知道她梦见自己，还不得得意死了。 再看时，她发现自己很清醒了，真是陆离，周围同学的表情也带着惊愕。 陆离，他来干嘛？ 苏念熙伸手尴尬地摸摸头发，刚才在车上睡得天昏地暗，头发也乱糟糟的，甚至竖起一根直冲冲戳向天际，仿佛是根天线。 此刻，她用力想把那搓头发给按下去，可对手十分顽强。 苏念熙又想起来什么，左手摸摸嘴角，还好，刚才睡觉好像没流口水。 不过也肯定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微微张嘴，发现两人对视的时间好像太长了，想说点什么。 “你……” 一个字还没出口，陆离忽然大步走过来，猛地一下子抱住她。 “太好了，你在这儿。” ？？？ 她先是感觉一阵温暖，从心底涌过来的那种，仿佛等待了许久，久旱逢甘霖。 维持这个动作，她甚至还不由自主伸出双手，虚虚环住了对方。 然后，手僵在半空中。 虽然陆离这样当众给她一个拥抱，弄得苏念熙羞赧又带着点无措，她却在电光火石间想起来，陆离为什么来，他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周围的吃瓜群众也在琢磨他方才那话，他们还没有一头雾水中起哄的能力，都看着陆离。 苏念熙知道，她不说话，别的同学是不敢出声的，只好把尴尬的手收回来，说：“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微微皱着眉头。 陆离也蹙着眉，又把周围人看了一圈。 “应该是个误会。” “今早我看新闻说武陵有辆旅游车翻了，就担心是不是你们。” “然后你就找到这个酒店来了？”苏念熙这才是真的一脸震惊。 “你傻啊，”陆离语气里带点宠溺，苏念熙很希望只有自己听得出来，独享这一份。 听他顿了顿，继续说：“上回王铮不是在群里发了旅行社的资料吗，我按着上面电话打过去，结果他们说你们这个学生团坐的就是''武aj221b''旅游车。” “这的确是出事的车，但他们搭乘的不是那一辆。”导游看这边人群久久不散，还以为有什么问题，也过来了。 “哦，难怪会搞错，那个221b车本来是给咱们用的，临时改了，不过可能总部那里的还是旧资料。” “好吧，所以这就是个大乌龙。”王铮总结。 “诶，不对啊，”阳扬这时说：“虽然是个乌龙，但陆离，你好像对某人关心得过了分吧？” 周围有人低声笑，苏念熙的脸又开始烧起来。 “对哦，可别说是担心我们才大老远赶过来的。”王铮反应极快，也挥着手说。 双双不知跟谁学的，也一下子机灵起来：“诶呀，导游催我们快点收拾东西呢，我可是还有一大堆没弄完。” 说着，转身就去按电梯。 其余人也随着势头跟上去。 “对啊对啊，时间紧任务重。” 侯鑫还想看戏，被方正一把拉走。 “啊，我的包……”苏念熙也说。 “得了吧，你的包早上就收好了，等会儿我帮你拿下来就行。”双双说，这妮子，平常没见这么活泛。 苏念熙被阻在原地，搓搓手，略带无奈地看着陆离。 “苏念熙，”陆离一步一步走近她，女孩不知为何想起了福利院屋檐下的那场雨，好像总能看见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温柔，却笃定地伸出手。 “上次的话没有说完，今早听说旅游车出事的消息，我满脑子都是你，恨自己上回应该揪着你说清楚，害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苏念熙，以后都让我陪你看雨，好吗？” 一滴，两滴，三滴…… 外头还真的下起了雨，可苏念熙觉得，随着陆离这句话出声，他们明明站在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的酒店大厅，却仿若瞬间是在户外。 路灯温柔地映在四周，雨丝虽然轻抚在耳畔，却并没有真的淋雨的感觉。 她眼见陆离走来，每一步都在亮晶晶如镜子的水面踩出一个圆形的涟漪，随后荡开。 一圈，又一圈。 一步，一朵涟漪。 他已经向着心中的女孩走了那么多步，苏念熙想，我好像也该踏出自己的一步了。 有点不确定地，她伸出脚尖，踏出一步。 同样，水面上盛开出一朵莲花。 苏念熙却好像被自己吓到，又想缩回去。 一双手抓住了她。 陆离的手，带一点温暖，意外的柔软。 苏念熙有点感动，她的思绪飞回初见他的那个下午，图书馆草坪，飞扬的蜻蜓，他的侧脸。 “好。” 她说完，低下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陆离终于说：“走吧，帮你拿背包下来。” 苏念熙浑浑噩噩跟着陆离走，上楼，却还是看着他的背影。 不知他花了多少时间，从哪里赶过来，看着背影不像往日那样笔直，估计也是累着了。 九十九 千里寻妻? 念熙比着自己去想，若是听说他们出事，一路赶过来，一定也无法安心睡觉，想到此刻有点心疼。 陆离的头发也没有怎么梳好，苏念熙看着自己的头发上竖起的天线，被酒店走廊昏黄灯光映照在墙上的影子，仿佛一个外星人。 好吧，也就是半斤八两。 不过心里还是暖暖的。 打开房门，双双正拿着她和苏念熙的包准备出来，见此情景，立马把苏念熙的包扔在床上，说：“诶，你包在那儿呢，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这人…… 双双飞也似的逃走了，苏念熙摇摇头苦笑。 陆离很自然地走过去拿包，苏念熙看着，拿了瓶水过去说：“你怎么过来的，喝点水吧。” 她努力把语气放得自然一点，奇怪，好像是太久没有恋爱了，有点忘记如何和男朋友相处。 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吧，也就是两个人关系更要好而已。 她想，可能就是这样自然吧，一切的迸发，烟花般绚烂，却都在表白的那一刻。 在此之前，你猜我猜，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会被赋予无尽的含义，在猜测中，和那个想象中的他恋爱。 如今，一切都确定了，反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 这样也挺好。 她正在想着，伸手把水递过去，陆离却不接。 苏念熙奇怪，她看看手里的水，酒店早上送的，没什么问题啊。 却见陆离又侧着头向门口望了望。 这是什么行为？ 苏念熙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想干嘛，还要看看外头是否无人。 陆离好像下了什么决心，跨出一大步，他的那张带着些风尘仆仆的脸瞬间就凑到苏念熙的旁边。 肾上腺素激增，苏念熙脸红心跳，可这种未知让她居然很兴奋。 她紧张地闭上眼睛，好像是某种应激反应。 这也太小女生了吧，她自己在心里暗骂，可控制不住啊。 轻轻地，小小的，她感觉自己脸颊被亲了一下。 软软的，那种触觉仿佛可以被凝固，等她睁开眼，见陆离通红着脸收拾她的包然后背在肩上，却感觉那个轻吻仍在颊边。 屋外有脚步声，估计是来查退房的酒店人员，苏念熙也不说话，直直地就出了门。 陆离三两步追上，二人进了电梯。 按下一层，陆离咳嗽两声，才说：“你你你……没有生气吧。” “没有。”苏念熙硬邦邦地说。 觉得语气不善，她才终于补了一句：“没有。”努力让语气变得柔软。 可能没想到女生的语气能瞬间改变成这样，陆离都愣了一下，然后才说：“我本来在夏令营，中途听说这事儿赶回来的，可能还得马上回去。” “夏令营？”苏念熙疑惑，一般这种大学夏令营都是父母为孩子报名的，去一去各大名校参观，希望他们以后努力。 可陆离明明马上就要去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夏令营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哪里的夏令营，青渊？”她问。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 陆离让念熙先出去，然后叹口气，说：“m国，我妈报的名。” 呃……好吧，苏念熙无言以对，青渊固然好，可m国的名校肯定更上一层楼。 不说这个，苏念熙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你是临时从m国飞回来的？” 她这一下真是惊得花容失色，临时改签，还是国际航班，得多花多少钱哪。 而且，陆离还说要再回去，这不等于两个来回了吗…… 抠门精苏念熙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可是夏令营让你临时离开？” “我和我妈说儿时好友命悬一线，要回去见最后一面。” …… 苏念熙知道陆离这是开玩笑，不知道那会儿他心慌意乱，是怎样冲回来的。 “也是我运气，居然那边还有转飞武陵的航班，半天就到了。” 苏念熙忽然一下子抱住他，陆离高她半个头，闻着陆离领口透出来洗衣粉的那种隐约香气，她有点沉醉。 “哟……” 前面有人哄叫，苏念熙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上了门口的大巴车，原来都在等他俩…… 好吧，真是实景言情剧演出了。 坐在车上，双双很自觉地跑去后面那一大排和男生坐一起玩游戏了，留下一双位置给他俩。 苏念熙看着陆离打电话联系机票，默默握住他的左手手腕。 没有那么多计较的感情，就是这样的吗？ 或许也是少年心性，不知道多年后的陆离还会不会这样，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孩不顾一切。 苏念熙，你不就是在找这样的一个人吗。 她沉默着，目光呆呆地看向车窗外，雨水在黑夜中，在玻璃上画出一道一道光怪陆离的影子，让人有种时空变幻的错觉。 陆离很快便又订票回了m国，并没有告诉苏念熙具体时间，不过听说是他家里人送过去，倒也放心。 苏念熙坐在书桌前发呆，陆离这次回来，若是被发现只是来见她，不知道会不会惹他母亲生气，早知道昨夜应当问一问。 可问了好像也没什么用途。 她又很颓废地想，这不是相当于才刚开始就得罪了陆离的妈妈，以后可怎么办。 “以后的事情，再说呗。” 双双和她喝奶茶，无所谓地说道。 对啊，她又用老人的观点看自己了，十八岁都没满，谈个恋爱就是谈恋爱，单纯一点点不好吗。 二十五岁的她，还不正是因为瞻前顾后，才孑然一人。 回来又浪了几天，那边考古所就发来了集合通知。 苏念熙提前做了一点功课，这个考古项目位置并不算特别偏远，是蓉城临近的一个县里面盖楼，结果打地基时挖出了怀疑是汉代的古墓。 其实考古的工作并不都是在野外的，而在野外的，也并不都是像小说里头写的那样开启一座大墓之类。 正是三伏天，老爸嘱咐她带上了防晒衣和口罩帽子，苏念熙自己又买了几瓶防晒霜。 这就是经验，她可也是独自玩过拉萨的人，知道太阳的照射其实积累得久了，会造成可怕的伤害。 女孩子都在意的晒黑自不必说，晒伤脱皮也是很麻烦的。 她背上个老爸用过的登山包，里头七七八八装了一大堆东西，像个蜗牛一样搭上了考古所的野外车。 一百 考古队田野实习 “小姑娘挺厉害啊，这么早就想来考古实习？” 这次方所没来，副驾驶的一个名叫祁连的男人好像是领队。 祁队看起来四十多岁，不过脸上皮肤黑红，沟壑纵横，说不定也是显老而已。 苏念熙吐吐舌头，不敢乱猜。 “哈，来学习嘛。” 她说完，侧头。 身旁一个姐姐模样的女孩，应该二十好几了，但打扮很朴素，一头短发也没有怎么打理，穿件宽松的白t恤，套着一对薄薄织物的袖套，长长的，可以完全遮住小臂的那种。 之前听介绍，好像是叫什么婷的，苏念熙也就乖巧叫一声“婷姐”。 苏念熙又偷偷看一眼后头，那是个长相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就是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白，听说是个研究生，也是介绍来实习的。 好吧，大部队早就在那边驻地，苏念熙感觉他们这一车就是些老弱病残，姑娘，半入门的实习生，加上个领队约束着。 不过，按理说这一趟司机会送五个人过去，如今看，还差一个。 “哦哦，你说方所家的大公子啊，我们顺路去他们家接。” 切，苏念熙听老爸提过，他也是最近一次开会才和那位方所打交道，听说方所的大公子知书达礼，如今更是接过了老爸的衣钵，在西北大学读考古学。 所以，加上这个还得车队亲自去接的大学实习生公子哥，他们的队伍就算是凑齐了。 虽然感觉挺弱的，不过反正苏念熙就是单纯循着父命过来体验一把，也不需要真的跟那些高手大师，这种队伍就挺好的。 “你这次运气不错呢，”祁队又说：“据说是个大墓，不过也不要抱着太大期望，平常啊，我们一般也就是去拣点木片啊，碎瓷回来研究。” 苏念熙也工作过几年，很是明白，世人眼中再刺激无穷，精彩无限的工作，也有一大半是普通的重复劳动。 法医破案，平日里却是不断地解剖，检验，写报告。 还有她了解过的动物保护，好几个月的蹲守，可能才看见雪豹的一条尾巴，可能才能与黑猩猩打个照面。 考古队也是一样，平常也是不断地整理材料，清点，清洁，其实十分考验耐心。 所谓二八法则嘛，日常的八分工作，日积月累，方能在机会来临时的那二分里，营造出自己的高光时刻。 她还没有对祁队的话做出回应，奇怪，她好像总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话。 正想开口，祁队猛然一回头，朝着远处招手。 司机也马上停车。 苏念熙忙朝那边看，小区门口，一个年轻人背一个包，提一个包，正朝这边走过来，还不忘以更加大的力度招手。 “连哥！” 那一声吼，简直像是见了亲人，声音里的喜悦好像根本裹不住。 苏念熙听着好笑，这公子哥是刚从家里关了几个月放出来吗，眨眼的功夫，方公子就嗖嗖窜上了车。 面包车的侧门开着，苏念熙正好坐在门口，这一下打了照面。 两个人都愣住了。 “苏念熙？” “方正？” …… “所以我爸口中那个知书达礼的有志青年就是你？” “所以我爸口中那个小家碧玉的可怜少女就是你？” …… “不对啊，不是说你已经在读西北大了吗？” “我的确是考上了那里，不过还没有入学，大姐，我爸已经到处传扬，说得我好像都已经大学毕业了一样。” “……”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爸还说你是被你爸逼着过来的，要给你安排轻松一点的活，还要我照顾你。” “……” 好吧，苏念熙算是认了，不过，方正在也挺好的，看来这一个月是不会苦闷了。 “呵呵呵，你们两个原来认识啊，那可太好了。” 祁队又在前面干笑两声。 然后转头说：“那你可要好好照顾你朋友哦。” “没问题连哥。” 苏念熙对于方正叫他“哥”有点奇怪，皱眉看他。 “连哥虽然看起来这样，其实今年才三十二……” 方正用极细极小的声音对她说。 “哦……” 苏念熙这个尾音可谓是意味深长。 金杯疾驰了两个小时，下高速后，祁队同他们大概讲了一下目前了解的情况。 “从目前探测结果来说，应该是个很大的地下墓室，三层土封，已经找人帮忙打土方了。 “方所有个重要会议，是李副所长在现场指挥着，这次项目很重要，你们可不要惹事，都有点眼力。” 苏念熙点头，方正则大声应了个“好”。 终于到了发掘地，苏念熙远观明明就是一片施工地的模样，进去以后才发现，全是带着遮阳帽的人，手里拿着不知名的机器，还有人在一旁把各种灰头土脸的片状物码的整整齐齐。 祁队倒是雷厉风行，和场中几个人打完招呼，就拉着他们忙活上了。 这么快？ 苏念熙只是把那几个指挥的人认了个脸熟，把包扔在车上，匆匆擦了点防晒。 “你和方正一组，把那边的出土物按这个格式登记照相。” 苏念熙其实云里雾里，却只好硬着头皮上。 表格上要写明各种参数，他们还要按着顺序下来装袋，贴好小标签。 考古这件事，说起来刺激，其实落到实处，也俱是一针一线。 她没想到一来就忙活上了，终于把那地上一摊子东西都处理完，方正收起相机，敲了敲自己的腰，看了看四周，说：“估计应该要吃饭了。” 不过也挺充实的，苏念熙觉得这样雷厉风行的风格，她也非常欣赏。 没想到中午的工作餐异常好吃，当然，也可能就是单纯地饿了。 这边农家做饭口味偏重，辣椒反而有种解乏的效果，苏念熙吃饱喝足，神清气爽。 那边有个大叔过来，说：“几个新人啊，怎么样还习惯吗？” 他对着苏念熙几个人说话，不过眼睛主要看着方正。 估计是认识吧。 果然，方正很熟络地说：“李所，我们都干得挺有意思。” 苏念熙也跟着叫了一声，做了个自我介绍。 “哦，你就是那个青渊的姑娘吧，也是名校啊。”李所很客气。 工地上一天一天的，依旧很晒，很热，不过苏念熙和方正一组，倒是很被方正那种工作热情给感染，时不时听他插科打诨，也不算很无聊。 晚上就睡在附近，这次算是她运气好，毕竟是个要盖楼的地儿，还算是靠近县城。 只能说是一次不在田野的田野考古，她听方正介绍过，像这种野外作业，一般称为田野考古，另外还有室内派的。 一百零一 傅粉何郎 当然，也有刺激的事情。 有天晚上苏念熙出来上厕所，就看见旷野中有蓝莹莹的光。 什么东西？ 她初时以为是自己睡得太沉压麻了自己的脸，再揉揉眼睛，仔细看，这种奇异的火焰居然还增多了。 “婷婷婷姐……” 婷姐正好翻个身，被她战战兢兢叫起来。 “诶呀，什么，磷火没见过啊。” 婷姐丝毫不为所动。 “本来就是盖医院时发现晚上有诡火，周围人才报了警的。” “你知道陈旧骨骼可能会有磷释放出来对吧，当时方所一听，就担心这边可能是座已经被挖过的墓葬，这才飞速申请了开掘。” “哦……”苏念熙点头，果然这种事情，见多了便不会觉得奇怪，反而知道是种契机。 过了几天，苏念熙正和方正在一个帐篷里编号做记录，工地上忽然一阵喧闹。 “哇，肯定是要启棺了。” 方正见状，也不管不顾，拉着苏念熙就跑。 “大哥，你老爸是所长，不怕被骂，我可怕着呢。”苏念熙说道。 “没关系，大哥罩你。” 好吧，苏念熙承认，她也是很想去的。 一片巨大的，向下陷入的长方形土坑，中间如梯形层层叠叠深入。 正中间，站着几个人，除了祁队，苏念熙还看见一个和方正眉宇间有点相似的中年人，估计就是他老爸了。 “这个白瓷土还没有破损，说不定里头是个完整的密封环境。” 方正看着那几人说话，嘴里也说。 “这么远你都听得到？” “哈哈哈，结合周围情况猜。” 苏念熙觉得，自己有时真是小看这家伙。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祁队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们找人运来了许多架子，把脚下这个长得很像棺材的区域遮得严严实实，苏念熙还看见他们拿进了各种不知名的试剂。 “诶看不到了，”方正把手臂虚虚枕在脑后：“肯定是好东西。” 里头的情景，苏念熙当时没看到，后来却在随队的摄像机里面看了个清楚。 三层石棺打开，白色泥土中居然还夹杂着嫩绿的叶片，中间一层的陪葬品中，刚掀开盖子，还能看见乳白色的藕片，只是在接触空气后飞快地灰败。 馆中的古尸则在技术人员一阵操作之后才打开，早在之前，祁队就判断里头可能密封条件良好，说不定能有些什么完好的保存下来。 可他们没想到，居然是一具仿若刚下葬几天的尸身，舌头伸出，微微有点巨人观的征兆，布帛裹着的肌肤却仍然具有弹性。 虽然一旁的方正很兴奋，可苏念熙却不知为什么，看着有点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应该是正常反应吧，她都有点怀疑自己了。 这样一来，考古所的事情就陡然增多。 苏念熙发现自己来了这么久，其实也都是在做一些杂务，不过，她本就是个新人，还是什么都不懂的那种，核心工作自然不适合她。 “每天整理材料，是不是有点无聊呀。”有天，方所走近他们帐篷，笑眯眯地问。 苏念熙几乎条件反射地有种不详的感觉，方正却马上说：“不会，现场挺有意思的。” 幸好她是眼看着方正痴迷于这份工作，否则还真以为是这家伙在糊弄老爹。 “这样，他们科技中心说是要开始研究这边送去的样本了，我本来想着，你俩学理科的，或许有点兴致。” “科技中心？” 苏念熙想，听名字像是某种室内派的考古研究。 “全称科技考古与文物保护中心，上回你见过的，那个李阿姨，就是他们的主任。” 方所这么说着，苏念熙看方正却是一脸茫然，估计根本没有对上号。 不过有个词他还是知道的，歪头想了想，又问：“你们……还有科技考古的中心？” “啧，不想去就算了。” 方所眼看被亲儿子嫌弃，也立马翻脸。 这可是讨价还价里面的大招，方正又还年轻，“科技考古”，谁不想见识见识。 他忙冲过去求亲爹，就差没跪下，说：“他们中心都做些什么啊，介绍一下呗。” “年代测定，生物考古，科学方法保护文物，古代材料研究……你想看什么？”方所沉着冷静吐出一串名词，把苏念熙唬得一愣一愣。 “都想看，都想看。”方正彻底被折服，已经顺手就想收东西跟着老爸走了。 “诶，别急，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过两天跟我回所里去。” 方所走后，苏念熙也查了查科技考古的资料，倒是个时髦的新兴学科，也对，从前，那些理工科似乎和考古八竿子打不着，可如今，却也成了考古研究的有效方法。 人类学家甚至利用大量的古尸身上的遗传信息，反推出好几千甚至上万年前，人类的迁徙与繁衍路径。 不过她收拾东西时却也在想，虽然长辈没有明说，估计也是顾忌他们年纪尚小，并没有让这两个人长期呆在野外的打算，弄去科技中心也算是费了点心思。 谁知道呢，说不定也不完全是照顾他们，也可能担心若是一下子累惨了，这俩孩子今后讨厌田野考古可怎么办。 吃苦耐劳，也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正想着，她就看见第一天来时，坐在后面那个帅哥冲她笑。 “婷姐叫我来多拿点小铲。” 苏念熙默默把工具拿出来给他，却忍不住偷眼观察。 这人好像一点儿都没被晒黑，真是不公平。 依旧白得像面如敷粉的何晏。 对了，她一直没问这人名字，上车时祁队好像是提过，可那会儿车子刚回经过一个闹哄哄的街市，苏念熙没听清楚。 后来也就不好意思问了，这种事情，越拖就越不方便问，否则，给人家发现自己来了几个星期也没有记住名字，岂不是尴尬。 于是，她给了一个微笑：“领东西在这里签名。” 拿出一本物资领取台账。 这种琐碎的事情，能交给她的基本上都在让苏念熙做，反正若是不会，方正一般也能给出答案。 有时候，看着方正那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苏念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从小就被带着在现场长大的。 一百零二 科技中心 帅哥刷刷签完字，苏念熙等他走了，把本子倒了个个研究。 所幸，帅哥签名并不怎么龙飞凤舞，字儿居然还挺好看。 然而，他居然就叫“何晏”。 …… 好吧，苏念熙猜，自己是不会忘记这人名字了。 “所以说，你们明天就可以回城了。” 这些天，陆离得了空闲就和苏念熙在手机软件上面聊天，听她说些工地上的杂事。 “对啊，你还没说呢，这几天去了哪儿，好玩吗？” 陆离倒是好像兴致索然：“国外嘛，好多学校的校区都在乡下了，好山好水好无聊。” “哈哈哈。” m国苏念熙没去过，只是了解一些邻国的情况，其实繁华的总是小部分，真要是荒凉起来，比国内十倍有余。 见陆离不想聊这些，她忙又说：“没想到现在科技考古发展得这么时髦，有些方法我都从来没听说过。” “哦，那你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咯。”陆离说。 苏念熙却沉默，她看着对话框，好久也没有打出一个字，未来工作，她好像一直在思考，却又一直在回避。 “先做做看吧。” 对啊，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喜不喜欢。 她工作时也有小妹找她谈心，说是想去跳街舞却又纠结不敢放下学业。 苏念熙对这种问题一概看得非常简单，她觉得，如果一个人真的想做点什么，无论如何忙碌总能抽出时间。 “不上课的时候，你先去跳舞咯，训练，比赛，多认识些圈内人。等你的能力和阅历提升了，自然会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这条路，喜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况且，若是真做出点成绩，想必阿姨也不会那样强烈阻止咯。” “说到底，他们还不是担心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如果有个长远的规划，和对待失败的预案，总是会靠谱一点。” 那边陆离好像出了房门，屋外艳阳高照，他感慨了一句。 苏念熙看看自己窗边，月明星稀，忽然叹口气说：“怎么……总觉得我们隔得好远啊。” “啊？别担心，我下个星期就回来了。” 苏念熙遥遥头，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次日，果然祁队让他们跟车回了蓉城。 在外头风吹日晒几个星期，回家老妈不住念叨。 “怎么黑了又瘦了，赶紧买点好菜回来。” 好吧，她念叨的对象是老爸。 毕竟是爸爸给她联系的实习，其实苏念熙觉得自己吃得很好，甚至怀疑还胖了点。 不过……你妈觉得你瘦了就是瘦了，她知道反驳也没意义。 回家短暂休整，次日他们就去了考古所。 科技中心的李主任戴副黑边眼镜，没有刘海，长长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扎在后面，倒是和苏念熙想象中的知识女性形象一样。 和其他考古工作者不同，他们这儿一进门，便是大实验室的构架。 白墙，白色灯光，四周银白的仪器。 还有李主任递给他们的两件白大褂。 “穿上吧，带你们进去看看。” 里头一个姐姐带着口罩，看不清楚下半张脸，正拿着个仪器。 “这是在用手持x射线荧光光谱仪检测陶片成分。”方正好奇地凑过去，果然，桌上放置着一块黑乎乎的陶片。 他居然还有几分印象，正是前些日子他们整理过的出土物。 再往里面，李主任只是带着他们站在门口。 房内摆着几份竹简。 “这里是两个文物保护的实验室，像这回出土的简牍，怎么保存也是个问题呢。” 一个白皙文静的姑娘走到门口，摘下口罩，露出尖尖的下巴，开口说：“保护保水竹木器没有一种普适的方法，埋藏条件和器物本身条件的迥异需要量身定制的保护方法，大量实验在所难免。” 连苏念熙都感受到这里头的艰难，不住点头。 李主任终于把他俩带到最里面一间实验室，交给一位姓顾的副主任。 苏念熙看她年纪也就三十多，不好意思叫人家主任，总觉得叫老了又生疏，便称呼她“顾老师”。 这间是顾老师主管的孢粉实验室，最近的课题听介绍是什么“农业起源”。 “真的可以凭着文物发现中原农业的起源？”苏念熙实在外行，她觉得这超出她的想象。 “恩，我们看那些古老稻谷的胚，区分栽培稻和野生稻。” “栽培稻是靠种子萌发的有性繁殖，普通野生稻则通过根的分蘖无性繁殖，因此，栽培稻的胚在驯化过程中变得远大于野生稻。” …… 苏念熙勉强跟上了思路，多么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坐回教室听人说课。 接下来的一星期，他们又跟着顾老师忙活。 显微镜有时一看半天，眼睛都花掉，苏念熙揉揉眼睛，望向窗外。 考古所没在市中心，独自偏安一隅，好处是地方大环境又够好。 每天绿树幽深的，看看窗外，心情都会变好。 “顾老师还真是喜欢这份工作呢。”苏念熙和方正在阳台“放风”。 虽然一个人要做很多的稻谷观察，可她从来不会皱一丝丝眉头。 而且一旦有空了，便会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各种文献，苏念熙心里只有佩服。 “你一个理科生，又学了考古。诶……”苏念熙凑近方正，问：“方所是不是希望你就往这个方向发展？” 她指指科技考古的牌子。 “我想选什么，他可管不着。”方正难得有气节，苏念熙拍掌赞叹，心里却想，等您毕业工作了，再说这话我就佩服。 可能是之前在工地上太辛苦，这个星期苏念熙居然觉得没有那么疲惫，反而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眼看着开学，苏念熙的实习也结束了。 正好，陆离也终于回来，来科技中心接苏念熙时还顺便给方正带了个篮球，好像是什么签名礼物。 苏念熙才不懂这些，听着顾老师在身后打趣。 “有这么帅的男朋友，难怪那么着急就冲出来了。” 苏念熙大窘，忽然想起来，自己看见陆离时好像是有点激动，估计脸都笑垮了，真是丢人。 一百零三 约会一 准大学生的约会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苏念熙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概念，她只觉得跟陆离一起，四处游荡，就很开心了。 他们依旧去了市内一个很有名的一处小吃街，晚餐，是陆离推荐的一家什么吊锅菜。 苏念熙估计这也是他朋友推荐的，陆离自己好像不常出来吃饭。 咕咚咕咚冒着热气，锅里煮着排骨，香气四溢。 虽然认识了这么久，不过还是第一次正式约会，苏大胆此刻居然有几分羞涩，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默默吃着排骨…… 可排骨太好吃，等她反应过来，自己桌上已经砌起一大堆小骨头。 她有点窘迫地把骨头拢到盘子后面，想用饭碗挡住对面陆离的视线。 也不知道陆离是不是看到了，她听见隐约的笑声。 吃完饭后，他们在沿河路上散步，夜晚的舞阳河灯火点点，还有渔船停在水中，似乎这些渔家并不会回到岸上过夜，他们的日与夜都在水上。 两个小情侣轧马路，似乎永远也不知疲倦，苏念熙在河边走了不知道多久，感觉汽车站都过了好几处，却也不累。 只要一直看着陆离，能和他说说话，她觉得自己能一直走下去。 直到…… 她看见一家芝士蛋糕店。 苏念熙真是佩服自己的眼力，隔着一条川流不息的大马路，居然还能看见这家名叫“芝士爸爸”的店铺。 黄澄澄的招牌一如芝士的美好颜色，苏念熙知道这店是新开的，生意极好，如今可能是上天的安排让她经过，实在是不愿意放手。 “我们……去那边吧。” 她有点小心地说，好像怕太着急了暴露自己的吃货本色。 前头就有一个斑马线，苏念熙走过去，却见车辆来往，有点发怵。 不知道怎么了，她即使二十多岁了，还是有点害怕过马路，总希望和身旁的人一起，最好能揪着个什么东西。 可能是她的怂样落在了陆离的眼底，苏念熙听见他好像在笑，有点不高兴，气鼓鼓往前走。 “诶，等等。” 陆离的声音此刻从车辆行驶的声音里穿过来，居然意外地好听，像个暖融融的小动物钻进了她怀里。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感觉左手温热。 陆离的手。 此刻正牵着她，苏念熙偏头，陆离却故意不看自己。 “快走啦，那边车要来了。” 苏念熙明明内心早已不是什么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牵男生手这件事，她甚至还主动过。 可或许真的是周围气氛太好，她真觉得自己成了那个懵懂少女，看着身旁这个有点紧张的少年。 芝士蛋糕店前排了长队，苏念熙还是乖巧又执着地站在后面。 看起来还有得等，苏念熙百无聊赖四处张望。 居然看见了上回在图书馆听熊猫讲座的那对情侣。 那个男孩今天还是背了个休闲双肩包，女孩提着小手袋，在手里甩着，摇摇晃晃路过。 男孩十分鄙夷地看一眼蛋糕店窗口前长长的队伍，说：“就不明白了，排这么长的队就为买个吃的，真是浪费生命。” 他没注意到自家女朋友看了招牌以后两眼放光，还自顾自地说：“我是绝对不会排这种队的。” 他女朋友好像是把头发挑染了几缕红色，隐隐约约还蛮好看的。 拉着他，笑得有点诡异。 “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满。” 说着，就推他进了队伍，排在末端。 苏念熙看得好笑，陆离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便把事情说了。 “诶，这种事情还是亲眼看比较好笑，你是没看那个男生瞬间被打脸的表情有多可怜。” “好吧，其实我也不喜欢排队买东西。”陆离见苏念熙的笑容消失，连忙补救：“不过你喜欢，我就喜欢。” 苏念熙忽然吐出一口长气：“我知道啦，其实有些东西你并不喜欢，只是迁就我。” “不过，如果实在不愿意也要说出来哦，还有，你喜欢的，我也会尽量陪你。” 陆离忽然福至心灵，伸出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一下苏念熙的脸颊，说：“我女朋友这么体贴呢。” 苏念熙一巴掌拍飞，两个人都笑了。 买到蛋糕，陆离拉着苏念熙的胳膊，好让她边吃边往人少一点的地方走，生怕自家女朋友被挤到。 女孩的脸是软软的，连胳膊也是，手掌也是，陆离忽然想，难怪都要男生保护好女孩子，这样软，总让人担心弱不禁风呢。 不过他家女朋友立马让他失望了，走到路边，有人摆摊，繁华了一线街边。 苏念熙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摊位的大型龙猫身上。 “老板，这个娃娃多少钱？” 一旁，悬挂的黄色灯泡下，老板见来了生意，忙指指面前一个纸板。 “二十元二十枪。” 看来是什么射击游戏的奖品啊。 “这个是最大的，二十枪全中才有。” 老板不慌不忙，看来，这个大龙猫给他招了不少客人，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陆离盘算一下，这种路边的玩具枪精准度堪忧，还得二十枪全部命中。 便说：“要不然您报个价格，我们直接买。” 老板却高深莫测地笑起来，摇头。 哟，有生意都不做？ 苏念熙也瞬间想明白了，不是不做生意，是为了更多的生意。 只要有这个娃娃，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客人来打枪，随便两次就可以收回成本。 “别跟他说了，我们打一轮。” 苏念熙跃跃欲试。 “你……” 她知道陆离想问她行不行，切，好歹也是打过真枪，学过几招的。 苏念熙大学军训时做了排头兵，和教官关系不错，后来打靶，人家见她有兴趣也指点了一二。 虽然不说十拿九稳，但总可以试试，她现在倒是觉得，若真是花钱买了那个娃娃，反而没趣。 “我就打一轮。” 也不知道她是在跟陆离说，还是告诫自己，反正，试了一枪后，游戏正式开始。 苏念熙是个做事认真过了头的人，她好像有种把一切事情紧张化的能力。 比如眼前的玩具枪和一墙气球…… 之前试枪，感觉这东西的确有点偏，不过，只要知道是朝着哪个方向偏，总还是能补救一点。 一百零四 约会二 她深呼吸，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周围的喧闹好像都与她无关，这些花花绿绿的气球是她唯一的关注。 三点一线，微微上抬。 啪。 一个红色气球应声而破。 气球吹得很胀，因此，破掉后立刻嗖的消失，苏念熙连个影子都没看着，就眼见气球板上缺了一处。 首战告捷，她平添几分自信。 沿着红色气球一路向右，她一个一个地打掉那一排的气球。 大约过了十个，她觉得手臂抬枪抬得酸痛，眼睛也疲惫。 勉强撑住枪身，活动一下手腕。 “累不累，需不需要我帮你？”陆离问。 “不用。”苏念熙此刻已经燃起了熊熊的战斗意志，坚决要自己打完。 “加油。” 她休息片刻，继续打气球。 最后一个时，竟然有点手抖，射偏在木板上。 “十九中，给你个礼物。” 老板一脸“我早就知道”的坏笑，送给她一个趴着的柴犬公仔。 她有点闷闷不乐抱着狗往前走，陆离开导：“可以了，你已经很厉害了，你没发现路人都在围观吗。” 苏念熙有点不甘，又觉得再回去打的话，正中老板下怀，最后给自己一个机会，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龙猫，终于扭头。 他们原本从河边往繁华市区走，这时已经上了解放路。 苏念熙这一回头，迎面撞上个人。 她知道是因为她自己走路不看前面，忙不迭说“对不起”。 对方却没有说话，只是发出“咯咯”的声音，好像牙齿在打战。 什么情况。 她刚才被撞得眼冒金星，这时才抬头，就见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眼睛周围没有皮肤，全是鲜红色的肌肉组织，脸上缠着白色有点脏的绷带，身上也是。 木乃伊？ 那人僵硬地一歪脖子，伸出手。 苏念熙吓得哇哇大叫，陆离则一把揽过她：“别怕别怕，是骗人的。” “你看。” 苏念熙做了一番心里挣扎，相信陆离不会耍她，这才勉强把头从陆离怀里探出来，睁开眼睛。 原来，这个木乃伊伸手并不是要攻击她，而是指着斜上方一块霓虹灯牌。 “鬼域迷城” 妈呀，不就是开了个鬼屋密室做宣传吗，至于在大街上吓人？ 不过，她发现路过的人虽然都有点惊恐地看着这个木乃伊，却好像只有她真正被吓到了。 有点丢人吧…… “快快快快走。” 苏念熙还是想离那个木乃伊远一点，可生活的走向并没有遂她的意愿。 “念熙学姐！！！！” 有人大喊她的名字，好像见了亲人。 苏念熙认出来这是袁与可，那个最能给她惹事儿的学弟。 “走走走。” 她嘟囔着，拉着陆离就想走。 陆离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怎么的，居然没动。 “可……人家好像在叫你。” 陆离疑惑地看向密室游戏店铺的楼梯口，那里正走出来一群人。 “袁与可？” “哇，学长，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苏念熙觉得袁与可口中的“好”意味不明，而且不一定对她有好处。 还想走，这回陆离却不肯了。 “这是我们部门的学弟啊，原来你也认识，一起去打个招呼呗。” 寒暄两句，苏念熙才知道，女人的直觉有多么厉害，果然，方才见面时那种没来由的危机感并非空穴来风。 “我们约好了来玩这个密室，可有两个人临时放鸽子，店家说这是有剧情有npc的游戏，严格八人制，要我们再去叫两个人，否则就只能明天再来。” 袁与可见了陆离，马上成了个乖巧的后辈，平和却不失恳切地述说。 “你是说，还要去这个木乃伊的老家？” 苏念熙声音都颤抖了，可能是“老家”这个说法太奇怪，那个木乃伊工作人员都绷不住笑了一声，然后马上又恢复龇牙咧嘴的凶状，去别处揽客。 “不不不。”苏念熙一听之下，自然是拒绝的。 但还是被袁与可推着进了店，苏念熙正想出去，又在考虑这样会不会太怂了。 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热情地迎出来：“怎么样，人凑齐了吗？” 年纪约莫三十来岁，长得白而微胖，却有点聪明相。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实在对不住，因为我们剧本设定的八人，所以必须得……” 苏念熙忙说：“不不不，我就是和同学打个招呼，并不打算玩的。” 老板脸色一僵，想了想又说：“既然几位都认识，玩一玩不好吗，给你们打个八折？” 他举起身旁一个礼盒。 “而且新店开业，若是通关了还有奖励。” 苏念熙眼睛都直了，居然又看见了那种大只的龙猫，还有一张吃小龙虾的两百元代金券。 陆离一眼看过去，就了然。 “要不然我再等人一起进去，帮你赢那个龙猫？” 苏念熙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反正这激将法对她很有用处。 “诶，反正也不好再叫人了，就当帮帮学弟妹？” 进了密室，老板嘱咐几句以后关上门，苏念熙就后悔了。 那种诡异的音乐声袅袅升起，不知道音响设置在哪里，反正营造出一种无孔不入的恐怖气息。 早有袁与可的同学四处乱翻，苏念熙这时才注意到，其中并没有上回看见过的那个女朋友。 不知道是又分手了，还是单纯没出来玩。 “啊，这里有枪。” 有人大喊。 原来，绿色假草皮的下面，藏着几把激光枪。 不多不少，正好是八把。 “难怪……” 苏念熙想起来老板对于人数的莫名执着。 却看见陆离递给她一个“看好你”的眼神。 呃……她战战兢兢拿起枪，试了试瞄准器。 第一关的谜题很容易，他们按着提示摁了几下，便打开一扇小门。 这门很低，需要伏着身子钻过去，苏念熙不敢打头阵，谁知道前面是什么鬼东西，却也不敢走后面。 于是就走在了陆离的前面。 钻了一段狗洞，前头豁然开朗。 当然，豁然开朗只是相对而言，第二关依旧是一间白洞洞的房间。 解完谜题，苏念熙见还不开门，便拿着枪在墙上乱扫。 谁知道，激光扫过一处隐蔽的门闸，滴滴两声。 随后，苏念熙听见低低的嘶吼。 一百零五 到达桦城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打啊兄弟。” 袁与可非常搞笑地喊了一声，就抡起枪射击。 苏念熙眼看那门缓缓打开，后面出现几个丧shi。 妈呀，简直和她小时候玩生化危机的场面一模一样。 那会儿受了惊吓，她就再也不敢玩。谁知道今日旧事重提，更吓人。 她尚存一点理智，却只能拿着枪乱打，根本来不及瞄准。 突突突，三两下就打完了子弹，居然一个都没打中。 苏念熙霎时间觉得恐惧如冷水兜头泼下，凉遍全身。 她只想着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却无知无觉地顺着墙壁滑下，陆离看见了，忙冲过来，帮她打跑身旁围过来的几个东西。 苏念熙看着那几个“人”就要靠近，吓得哇哇大叫，此时陆离冲破层层阻隔而来，还帮她打跑了怪物，瞬间觉得自己是生化危机里获救的小女孩，抱着陆离继续尖叫。 “行了行了，我会保护你的。” 陆离怕她听不见，嘴唇靠她耳朵极近，她感觉到湿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垂，痒痒的。 “他会一直保护我。” 苏念熙难得十分天真地想。 惊恐仿佛也有着休克疗法，经历过几次，八人小组也渐渐知道如何对付。 苏念熙本来还是害怕，可到了最后一关时，某个突然从棺材里蹦出的木乃伊在地上蠕动时居然和她对了话。 “这么怂，以后下墓开棺怎么办？” 这木乃伊理论上已经被法术引雷击死了，所以同伴们并没有在意，而是都在一边专心解题。 苏念熙四处张望，发现这家伙好像真是在和她闲聊。 有病吧，咱俩又不认识。 她正想不搭理，却见那人神秘兮兮拉下脸上绷带。 …… 这张白得发光的脸，原来是何晏。 苏念熙没想到在这也能遇上。 “你在这里干嘛呀？”她压低声音问，还十分注意地用身体挡住了摄像头。 “暑假工啊，一天两百块呢。” 苏念熙忽然有点惭愧。 “算了，友情赠送一个提示，这间房的门开锁要用上个房间的图章。” …… 他们的对话便到此结束了，因为此刻，老板给出了时间剩余不多的提示。 聊了这么两句，苏念熙倒是放松许多，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 说不定面具之下都是何晏那种帅脸，她十分无良地想。 看来袁与可这帮同学玩密室的经验十分丰富，苏念熙和陆离也帮了些忙，终于在凑出一条密码后，在游戏时间截止之前出了密室。 “恭喜通关。” 抱着那个巨大的龙猫公仔站在门前合影时，苏念熙虽然很有成就感，却想，以后绝不再玩鬼屋了。 陆离本想着龙猫只有一个，分起来会不会有点难度。 没想到袁与可极有眼力见，他早就看出来苏念熙来玩只是因为那个公仔，也就大大方方给他们了。反正他们队里也没人非要那龙猫不可，说起来，他们倒是更喜欢那些吃饭的代金券。 刚好拿着券去吃一顿小龙虾，苏念熙发现，袁与可这人倒是有一点好处，不怎么爱八卦，从头到尾，他居然都没有哪怕玩笑似的打听一下下她与陆离的事情，可转念一想，说不定袁与可这么丰富的情感经历，早就被人问烦了吧，或许只是某种由己度人的体贴。 好吧，苏念熙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感动错了。 为了感谢大家把龙猫匀给她，苏念熙偷偷去付了账，还多买了一份外带，饭后走到密室店外偷偷送给了何晏。 “多谢帮忙啦。”苏念熙笑嘻嘻说。 “难怪，我说你怎么好像在和木乃伊偷偷聊天。”何晏收下后又回了店里，陆离小声说。 “怎么啦，吃醋是不是。” “我？吃一个木乃伊的醋？” …… “对了，过几天就要报道了，你票买好没？” 陆离问。 “没有，等着和你一起买呀。” 苏念熙话里掩饰不住开心，终于可以体验一把，和男朋友同去外地上学的感觉，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居然有种要和陆离去旅行的错觉。 报道那天，苏念熙自己搭车去了火车站，却在门口远远地看见陆离下了辆黑色奥迪。 “我妈送我来的。” 陆离走了两步，才发现苏念熙。 “早知道让你打个招呼。” “不不不。” 不知道为什么，苏念熙挺抗拒见他老妈。 幸好没遇上，她这样想，倒是不敢说出来。 和陆离一起，坐车仿佛比平时快了几倍，苏念熙感觉自己不过是吃了个泡面，睡了一小会，和陆离说说话，便到了目的地。 桦城，苏念熙不是没来过，不过真来读书了，心里还是有点慌的。 总觉得这样的城市太大，不是那么友好。 一路地铁到了青渊，忘记说了，就像很多大学一样，青渊也不止一个校区。 陆离早在前几站下了车，苏念熙所在的校区则要在这个名叫“纪念馆”的地铁站下车。 陆离原本想陪她一起，不过苏念熙觉得没必要，也就推他下了车。 她走出地铁站，桦城的九月温度虽然也不低，却不像蓉城那样炎热，空气干干的，仿佛一个火星子就能燃起来。 地铁的a口出来，向左走六百米，苏念熙就看见一个校门，不算很大，估计是个侧门之类的。 她开心地拖着箱子进去，却瞬间迷了路。 路牌上参差交错的道路，她根本看不懂，又看了看报道的单子，那个“操场北”的位置，她也不知道在哪儿。 听说青渊的校区占地面积广，国内首屈一指，她可不想白白浪费时间校内一日游。 四处张望间，有个短发的女生路过，手里提着一个大包，十分坚定地往前方快速走去，丝毫不见迷茫，应该是个老生，苏念熙发现这校园里人不多，估计是因为他们大一要军训，报道时间较早。 能抓着一个就不错了。 她连忙抛下箱子，急急跑过去，笑着问：“学姐，请问报道的那个操场北往那个方向走啊？” 那人看了看她，然后扶眼镜，说：“我是大一的，不是学姐，操场北，我也要去，带你一起？” 苏念熙本来听她说话一字一句，感觉不太亲和，最后一句倒是给了她希望。 所以，这人也是同样来报道的新生？ 一百零六 偌大的校园，说起来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苏念熙心想，好不容易找个同路的，可得混熟一点。 她笑了笑，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历文院的新生，名叫苏念熙。” 她其实不太习惯自报家门，可不知道怎么的，对面前这女生倒是很有安全感。 “你好，”女孩闻言，顿了顿，点头：“我叫纪华，也是历文院新生。” 哇。 “这么巧，”苏念熙又问：“哪个专业呢？” 心中却十拿九稳，历文院好像拢共也就两三个专业。 “历史学。” 果然，苏念熙并没有太惊讶。 见纪华嘴上说话，却十分熟悉地带她走过一段林荫小路，面前传来篮球砸在水泥地的声音，操场到了。 苏念熙看一侧摆出许多桌子，挂着各式各样的迎新横幅。 “哇，你好厉害，是之前来过青渊吗？”她侧头问。 “没有，听说青渊很大，我上网查了一下地图。” 苏念熙汗颜，她也听说过青渊里头的路不好找，可只想着到时候随便在路上抓个人问就好了。 需要这么认真吗…… 更巧的是，他们拿到宿舍钥匙后，发现居然是一对室友。 “秦添，添哥，来送这两个学妹去宿舍吧。” 登记的学长叫住旁边打篮球的一个男生，苏念熙心想，每年迎新可都是学长看学妹的好时机，不过，那个叫“秦添”的男生好像不怎么情愿。 “要不然算了吧，我们应该……也能找到路？”苏念熙摆手，如果人家不愿意，她可不想勉强。 不过，话说到后面有点心虚，看向的却是纪华的方向。 纪华看过地图，应该……知道路吧，苏念熙对自己倒是没啥信心。 谁知道纪华说：“我……不知道宿舍往哪走。” 好吧。 苏念熙心想，那也没办法。 “不好意思，麻烦学长了。”她甜甜地说，纪华也跟着说了声：“谢谢。” 宿舍居然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他们一路走着，苏念熙嫌闷，也随口问了秦添几句话。 秦添这会儿还是收了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只不过有一答一，并不会太殷勤，苏念熙倒觉得这样刚刚好。 将箱子搬上了楼，苏念熙想想，转身拿了钱包，说：“我们去楼下喝杯饮料吧，也感谢学长。” 纪华同意，苏念熙发现她不知何时摘下了那副眼镜，一双大大的小鹿般的眼睛，意外地好看。 秦添看了看，本想拒绝，不过苏念熙说他们原本就打算去，只不过加他一个，也就同意了。 苏念熙倒是想多向学长了解一下情况，在饮料店问这问那，纪华则时不时拿手拢一下头发，又侧身照照镜子。 回到宿舍，两个人开始铺床叠被，听说他们这一届人少，说不定她俩可以独享这个四人间宿舍。 苏念熙抖开被子，却偷眼瞧着纪华。 她并不了解纪华，可总觉得自从秦添出现以后，这姑娘就怪怪的。 她决定诈对方一下。 “刚才那个叫秦添的学长，感觉人还蛮好的。” 纪华明明红了耳朵，声音却还是没有波澜：“是吗，没有怎么了解。” 切，嘴硬。 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老阿姨，苏念熙感觉纪华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不过大家刚认识，她不打算真的说什么。 低头，继续整理床铺。 次日，开始军训，这一个月苏念熙几乎是熬过去了，每天军训开始，先站他半个小时军姿，再开始各种队列，跑步等等。 不过也有好处，她认识了自己的这些未来同学，却好像更加迷茫。 聊了聊才知道，历史属于青渊的冷门调剂专业，他们班上一大半，那都是填了服从分配才被发配过来的。 原本虽然称不上数一数二，却也都是高分常年占据者，这下仿佛被打入了冷宫。 大家心气高，这一下好像都被扣上个失败者的帽子，有点不顺。 看着人家别的学院列队路过，也总有点酸溜溜的，敏感地觉得那是在嘲讽自己。 苏念熙这几天过来，觉得生活好像不会像想象中那么愉快。 或许还不如去玄英的王牌专业呢。 看着夜晚床边的小虫子，她忽然有点鼻子酸酸地想。 她这个舍友却仿佛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睡觉，睡前看半个小时书，雷打不动。 苏念熙偶尔想和她闲聊，却看她时间处处有安排，很是没劲。 切，都上大学了，还是个调剂的专业，在这里装什么样。 她有点无良地想，忽然警醒，她自己能做到吗，她是不是在嫉妒？ 这几天心情实在不好，和陆离说，他也只能远远地安慰，况且陆离好像立马和同学打成一片，每天都很忙的样子，常常是和苏念熙说着说着，就会有人叫他。 苏念熙也觉得老是打扰人家交朋友有点不太好，可无人诉说，说了也没办法解决问题，就像个祥林嫂。 爸妈朋友也不太能理解，只会觉得她矫情，既然考进了青渊，好好读完出来，工作也不会太差，多少人想考还考不上。 苏念熙本来报道时心情还不错的，如今真是七零八落。 一个周六晚上，她干脆在楼下买了几罐啤酒。 大一女生喝酒可能有点少见，老板狐疑地看着她晒黑的皮肤，终于还是卖了给她。 苏念熙自己喝啤酒也算驾轻就熟，夏天下班回家，从冰箱里拎一罐冰得透透的，喝一口，真是畅快。 虽然说常有人劝诫，说是喝冰啤酒不太好，可苏念熙不在意，她反正也就盛夏才喝几次，那感觉实在太好。 结果，苏念熙也没吃晚饭，买了酒和凉菜回去，自己就喝了个爽。 正在打嗝时，纪华回来了，她先是看看满桌狼藉，皱皱眉。 苏念熙心头火起，其实人家未必是不高兴，不过她却不管，有点生气地把东西拢回去一点，赌气说：“我等下就收拾。” 和他人共住一间房，难免会有步调不一致的时候，苏念熙不求这个室友和自己合拍如双生子，却还是希望有时能被谅解。 一百零七 啤酒味儿的理想与秘密 纪华并没有离开，却逼近几步，看着她桌上的啤酒。 苏念熙猜到她要说什么，嘟囔：“等下就收拾。” 打了个嗝，其实她有点醉了，说过的话又在无意义重复。 纪华却说：“能不能给我喝点，楼下只有热开水，我渴死了。” 苏念熙一愣，也的确是喝不完，就大方摆摆手：“行，你喝吧。” 后来她清醒了，才想到，热开水没有了，小卖部却应有尽有，纪华并不是非得要喝她这些啤酒。 只不过想劝她少喝点，又估计苏念熙听不进去，纪华这个人，行为实在有点异于常人。 虽然这样想，苏念熙却笑了，幸好喝了那一次呢。 两个姑娘又累又渴，果不其然就喝醉了。 苏念熙有个毛病，喝醉了要不睡，要不说。 睡觉可以天昏地暗，说话则滔滔不绝。 今天正好有个沉默的纪华做听众，她便开启了滔滔不绝模式。 “诶，你知道吗，其实我本来不想学这个专业。” 纪华对这个开场白丝毫不以为意，说：“在这儿一大半的人都是如此。” 苏念熙眼神迷离地瞟了纪华一眼，后者也知道和一个醉鬼说理没有意义，取而代之灌下几口啤酒。 “可是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去考古啊，还是比较愿意做动物学家。” “那你怎么不学相关专业？” 很常规的疑问。 苏念熙便把自己填志愿的过程细细碎碎讲了一遍。 “哦，那你就是没有了解清楚青渊的分数，历文院往年的分数线是挺低的，而且一直也不是找工作的热门。”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计划通，比不上你啦。” 苏念熙讲话有点耍赖的意味，不过也没说错，住进来这段时间，她发现纪华真是个奇女子，不光严格按时作息，还有随手小册子，手机清单等等，这些东西组成了她井井有条的生活。 周二散步，周四敷面膜，周五泡脚，周日社交，周六看剧，等等等等，类似于这样的日计划，周计划，不一而足。 她会在将周围小店吃过一遍后，进行评级分类，然后按照口味、日期去做选择，有时苏念熙看她拿着笔记本思考晚上吃什么时，仿若看到一个女版谢尔顿。 “这样很踏实啊。”纪华如此评价自己的人生。 “可没有新鲜感啊。” 纪华却疑惑地看着她，说；“我有安排随意发挥的日期啊，比如今天。” 哦，难怪她肯喝啤酒。 苏念熙想起自己还是仰仗人家早早查好了地图，报道那天才那么顺利找到地方，瞬间无言。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野生动物，那是得学生科院的专业吗？” 纪华本来已经躺在床上，忽然坐起来。 “对啊，虽然以后得学生态，不过也要先进生物大类吧。” 纪华却不吭声，苏念熙等了好久也没有回应，还以为她睡着了，抬头一看，这女孩正在床头小桌摆的手提上翻着什么。 “给，你看。” 她终于停止寻找，把屏幕推给苏念熙。 “什么呀……” 苏念熙有点头晕，模模糊糊间看见“生科院”、“补招”“全校”几个字。 她瞪大眼睛，费了好大劲才看明白。 原来青渊生科院有个班级，招考时只录入一半的人，另外一半名额留给军训期间进行校内招考。 还有这种好事！ “哇，简直是想吃饼天上就有得掉。”苏念熙感慨。 “别高兴太早，你以为考试很容易啊。” 苏念熙却捏起拳头，既然有机会，老子可就豁出去了。 “过两天考试，幸好生科院就在咱们校区，不过还是得请个假。” “啊……” 苏念熙有点不敢面对那位严厉的教官，但总得去争取的，为了自己的未来和理想。 她想到这里，忽然问纪华：“你不想去考试吗？” 她早知道，其实纪华高考成绩比她，算起来是要高一点的。 “我？我干嘛要去。” “那你不是说不想学这个专业？” 纪华忽然一下子走过来，敲着她的脑袋说：“我只是说，很多人不想学这个，可没说我！” 不是喝醉了吗，怎么听起来逻辑还很清晰的样子。 “哦……”苏念熙忽然傻傻地仰头问：“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是什么？”纪华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喝坏脑子了吧，干嘛不去做综艺评委啊。” “那不行，我说了我的理想，你也得分享一个，不然我醒了会后悔。”苏念熙不依不饶。 “说嘛，说嘛。什么希望啊，愿望都行。” “恩……”纪华已经躺回床上，应该是困了，却慵懒开口：“那好吧，你记得开学那天接咱们的学长吗？” “叫什么秦添的？”苏念熙倒是记着，因为，那个男生在迎新的一众人队伍里，长得还算标致，不过她私心里当然觉得陆离更好看，便没怎么留意。 “对，我想和他结婚。” 框嘡。 苏念熙手里的啤酒一下子没拿稳，摔在地上。 始作俑者纪华侧头看了一眼，嘟囔：“你自己弄得啊，记得搞干净卫生。” 苏念熙却很委屈，只不过随意聊聊人生理想，不是女生宿舍的正常操作吗，谁知道这么容易就套出个惊天大八卦。 何况，她觉得这酒洒了，就是纪华的责任。 不过没办法，看起来就算是世界末日也无法把纪华再从床上拉起来，她只好去找卫生工具。 …… 走了一圈也没找到，其实墙角有，可苏念熙这人已经醉得有点不按常理思考，她的解决策略是：去楼下买一个拖把。 雷厉风行，苏念熙很快就拽着崭新的拖把走在楼下的小道上。 居然还悠然地哼起了歌。 前面有人迎面骑着单车过来，似乎在看着侧面操场，那里还有一个学院正在夜训。 出门时，纪华含糊的“注意安全”还言犹在耳，苏念熙就眼看着那单车直直朝自己冲过来。 “诶诶诶。” 她喊了几声，侧身想躲，谁知道酒精不光影响了她的反应力，还麻痹了神经，苏念熙明明想往左躲闪，可就是动不了，仍然直直地冲着单车走过去。 一百零八 街上拽来的苦力 砰。 果不其然，人车撞在一起。 苏念熙摸着腿叫“痛痛痛”，好像这样说说，就能快点缓过去那个最痛的时期。 路灯昏黄，车上人这才发现前头有个人，忙蹲下去不停说“对不起”。 苏念熙心想，对不起你个头啊，不知道扶我起来，坐在这大街中心，我是给人看戏的吗。 终于缓过来，苏念熙慢慢站起来，那人长着一张略显稚嫩的脸，慌忙伸手扶她，好像又不太敢，但还是伸着手。 老娘是瘟神吗，碰都不敢碰。 苏念熙心头火起，她刚刚听说一个那么好的消息，正高兴呢，出门就碰上这个倒霉鬼。 她不想再看人家一眼，瘸着腿就往回走。 “……要不要送你去一下医务室啊。” 那人开口，声音有点清脆，典型的那种少年音，虽然挺好听的，可此刻苏念熙根本不想回话。 “没事，不用。” “真的没事？” 烦不烦，苏念熙只想他离开自己一丈开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人绝对是个瘟神。 “可……你腿上都出血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 苏念熙一惊，她只不过觉得有点痛，还以为就是磕了一下而已。 低头去看，果然，小腿上一道血迹触目惊心地流下来，映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尤其明显，连路灯的光线都已经足够。 “呃……” 见她犹豫，男孩把车停在路边，带着她就去了宿舍旁的医务室。 “怎么回事啊，这么不小心。” 医师没想到快关门了还有人来，有点不高兴地责问。 “是我……不小心撞得。” 男孩把头埋得低低的，苏念熙看了倒是有点同情。 “算了，应该就是破了皮，估计擦点药就行。” 她还挂念着宿舍地上那摊酒。 其实医生包扎得很仔细，不过在苏念熙眼里，匆匆一下就好，她还赶着回去呢。 那男生不知何时在旁边桌子拿了张病历单子，刷刷几笔，写了些什么。 他扶着苏念熙出门，又把条子给她：“如果你腿没好，需要做什么，帮什么忙就联系我。” 苏念熙没想到他忙里偷闲，还挺细致地留了联系方式。 低头看，纸上写着：“陶醉，130xxxxxxx。” 她看见门口自己新买的拖把还可怜地歪倒在台阶上，眼珠一转，白来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啊。 “的确有事需要帮忙，”她说：“你帮我们把宿舍地拖干净吧，就勉强算是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陶醉似乎对这个要求有点晃神。 “怎么了，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搞个卫生都不肯？” “哦哦，”他又看了看传达室正死盯着他的大妈，说：“可我怎么进得去啊。” “你是不是傻，我不是腿脚不方便吗？” 苏念熙拍拍自己大腿。 于是，陶醉就搀扶着苏念熙，一瘸一拐上了楼，大妈登记了一下名字，也就顺利放行。 虽然这幅样子是装给宿管看的，不过苏念熙腿上还真是有点疼，想起来也算幸运，没有伤筋动骨，可擦破一大块皮，连洗澡都不方便。 她叹口气，看着陶醉卖力地把地面上的啤酒残液聚拢在一起。 “你们不还是新生吗，还是女孩，也在宿舍喝酒？”他迟疑着说，手上功夫可不敢停。 “怎么着，我们喝酒还要你批准吗？”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老觉得陶醉欠她的，苏念熙对着这人说话时总有种莫名的趾高气扬。 “不用不用。” 陶醉继续拖地。 那边沉睡的纪华好像也被吵醒了，她问：“怎么回事儿，男朋友？” 苏念熙忙说：“不是，您老儿先睡觉吧，我叫来做苦力的。” 纪华却没睡，伸出脑袋看了看，然后惊叫：“你腿……怎么回事？” 苏念熙又把事情经过说一遍，没注意陶醉的头埋得更低了。 “行了吧，你没听过福兮祸所伏吗？” “什么意思？” “后头晚上就要考试，你刚好需要时间复习，这不是完美的请假理由吗？” 纪华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苏念熙本来还烦恼这腿脚不方便，如今看来，反而给她了个好借口不去训练。 “你后天要去哪里考试，不然我送你?”陶醉忽然说。 “不要你管，”苏念熙说：“快拖地。” 这才发现陶醉居然已经搞定了，正拿着拖把发呆。 苏念熙心想，也只能自己去厕所洗拖把，十分不情愿地走出来。 她一把抢走拖把，指了指下楼的方向。 “做完这件事，咱俩就算抵消了，你回去吧。” 见陶醉欲言又止，她恶狠狠地说：“谁要你送，又是自行车吗，还嫌我不够惨？” 终于送走陶醉，苏念熙发现手机上不知何时有个陆离的未接来电。 “喂？” 陆离那边有点喧闹，他好像走了几步，远离人群，问：“刚才怎么了，打你电话也没接。” 苏念熙不好意思说没听见，只是大概把撞自行车和考试的事情说了一遍。 又问：“后天晚上，你陪我去考试吗？” 陆离在那边听着也是又惊又吓，听说她有机会考自己想去的专业，也很是为她高兴。 “可是……后天啊。” 陆离有点犹豫。 “有事？”苏念熙立马听出来。 “就是……后天我们学院要文艺汇演，这不，天天晚上都在排练，本来还想着叫你来看呢。” “没关系，你有事儿就算了，我也不是走不动路。” 苏念熙早过了那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闹男朋友的年纪，她觉得，两人如果各自有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便可以各自忙乎，互不耽搁。 “嗯，你要不然打车去？”陆离的手机贴着脸发烫，他换了一边，说道：“也别太勉强，实在不行打我电话。” “好。” 挂了电话，苏念熙才想起来自己没问问陆离表演什么节目，笑了笑自己多此一举，她又看不到。 次日，纪华去医务室很顺利帮苏念熙拿到了假条，反正前一天看病时早就登记了姓名，学校也不怕作假。 她又替苏念熙买了几本英语四级的资料，还有换的药，便去军训了。 一百零九 选拔考试 苏念熙抱着那几本书在床上发呆，她早上压根儿没下楼，纪华就利索地帮她办好了一切。根据她的规划，才花了十五分钟，甚至还不忘带了一袋包子上楼。 患难见真情啊，苏念熙于病痛折磨中，觉得纪华真是中国好室友，感动得泪眼婆娑。 又狠狠咬了一口包子，开始做英语题。 说起来，她暑期后来都在考古所，每天闲时也得看老师给的各种资料，倒不算手很生。 虽然选拔考试通知上只说考英语，可苏念熙和纪华一致认为，高中水平太简单，而大学英语又尚未开始。若是统一考试，选择四级这种难度适中的最好，真题也多，不需要老师费心重新出题。 请假很顺利，中间，带班的辅导员还来看望过她一次，说是军训反正马上就要结束了，让她好好休息，只要每天晚上在宿舍报个到就行。 她学着纪华的模样，细细做了时间规划，尽可能多地刷完了几套试卷，又反复背着单词。 精精说是要去寻求实验中心的重建，看不出，这小子还挺执着。 之前想着反正开学就得寄宿，和精精一起也不方便。不然，人家老看见苏念熙对着空气说话，还不得把她赶出去。 于是，精精干脆没有跟来桦城，只不过加成器还是给了她。 不用白不用，此刻苏念熙为了学习而戴上这个耳机，倒是有几分睹物思人。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考试安排在晚上七点，她收拾好书包，便慢慢出了门。 路上，陆离给她打了个电话，可惜还是来不了，听说晚会刚开始。 那边太吵了，苏念熙干脆简短几句就挂了电话。 考试自然是在他们生科院，那地方很尴尬，说远也不远，就在苏念熙这个校区，可说近也不近，走过去平时也得十多分钟，照苏念熙目前这个龟速，估计得半小时。 她伸手在路边拦车，谁知道好几辆都拒载。 “那么近？不送不送。” 哼，苏念熙只想叫嚣要投诉，他们会有报应的。 谁知道，司机有没有报应她不知道，苏念熙却先遭了劫。 她见总打不到车，考试时间却一分一秒临近，心中焦急，干脆一瘸一拐向着生科院的方向走。 不成想，走出去五分钟，晴天白日里竟然就啪嗒啪嗒下起雨来。 苏念熙严重怀疑这是人工降雨，因为桦城多日无雨，今天又没有什么乌云。 虽然这场雨可以驱散暑热，可苦了苏念熙。 来不及跑回去，她只好瑟缩着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 心里暗骂自己，临行前见太阳不再炽烈，为了减轻负担便把遮阳伞给拿了出来，如今后悔不迭。 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浇在她头顶的树叶上，却好像是冰雹打在她脑袋上，忽然觉得世间一切都待她不公。 陆离也不在，纪华也没来，出租车不理她，如今大雨了，路上空荡荡的，居然连个躲雨的屋檐都没有。 仿佛全世界将她一人抛下。 苏念熙甚至有点灰心地想，要不然算了吧，不去考试了，说不定也考不上，可能我就是注定学不了动物保护呢？ 她干脆茫茫然在街上走着，任凭雨打风吹。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旁刹车，脏水溅了她一脚。 怎么，还嫌我不够凄凉。 她满腔的怒意蓄到了顶点，转头正想对车主破口大骂。 那人却以极快的速度下了车，他撑起一把藏青色大伞，转了过来，将苏念熙拢在伞下。 苏念熙惊愕地抬头。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这人是陆离。 可惜不是，一张娃娃脸，却是陶醉。 陶醉的脸上难得看起来一副极其不爽的样子，他并没有笑，而是说：“你怎么回事！快上车。” 苏念熙被他骂得居然有点舒服，好像终于有人来关心，雨水淋湿的心被烘干一点点，非常乖顺地坐进副驾驶，待车开起来，才慢慢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哪来的车？” “你有驾照吗？” “这是去哪儿？” …… 陶醉抿紧嘴唇，开了会儿车，才说：“去生科院啊，你不是要考试？”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一堆问题，只回答最后一个。 苏念熙歪头。 “后面有干毛巾，擦擦，别感冒。” 陶醉知道她又有疑问，说：“今晚新生还有考试的话，也就是生科院的选拔了吧。” “我看到了考试通知，本想来接你，没想到在楼下遇见你那个室友，说是已经出发了。” “我就沿路找着，后来下雨了，视野也不清楚，这才晚了一点。” 苏念熙有点感动，却只说：“只要能按时参加考试，就算是帮大忙了。” “没问题，对了，你为什么想考生科院？” “我，”苏念熙说：“因为喜欢呗。” 她并不想和这个刚认识几天的人说那么多。 陶醉开车居然不赖，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生科院门口。 他匆忙停了车想来扶苏念熙，却被她拒绝。 “差不多快好了，我自己能行。何况考个试还让人搀着，像什么样子。” 雨果然也停了，陶醉看她走几步，还算稳当，便没有坚持。 若是以后真进了这个学院，苏念熙想，给同学的第一印象就是让个男生搀着来考试，岂不是很诡异。 不过她现在的样子也没有潇洒到哪里去，虽然心急，却不能快走，她看看表，幸好还有五分钟。 或许在别人看来，她倒是有种莫名的气定神闲。 生科院的大教室很好找，一进院门便可以看到，她匆忙找到自己的考位。 邻座一个女孩好像看出她腿上有伤，帮她把桌子挪得宽敞了一点，苏念熙给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没见过你，是别的学院的？”女孩问。 苏念熙奇怪：“你不是吗?” “哦，“女孩此时同一个刚走进来的同学打了个招呼：“其实来考试的本院新生居多，听说这个班保研率更高。” “这样，”苏念熙明白，生科院的学生十有八九要读研究生，保研率高当然是更好的选择，来考一考总不会亏。 不像她，若是考上了，人生方向或许就会不同，有点生死攸关的意味。 她大方一笑：“我是历文院的，分数太低没考上这里，但还是来试试，觉得生物专业比较有趣。” “加油。” 一百一十 转系 试卷已然下发，她们都不再多话。 苏念熙扫了一遍，果然都是英语四级的难度，中间还有好些熟悉的题目。 还真是考了真题，她不禁暗自佩服纪华。 一个半小时过去，苏念熙感觉自己完成的尚算不错。 她不想和人拥挤，便拖着晚了点出教学楼，就看见大门口一个人在四处张望。 军训这么多天，他好像黑了一点，却也瘦了一点，侧脸渐渐开始菱角分明起来。 苏念熙心情大好，打了个电话。 “喂？你在哪儿？” “我呀，我在生科院门口，看着一个傻瓜好像在找他女朋友。” 那人闻言一愣，随后转身把四周看了个遍，视线停在她的方向。 苏念熙笑着，等他过来接自己。 雨后的空气混着学院侧墙种满的花草，带着股子甜香，闻得人飘飘然。 陆离快步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她走出大门，笑得肆意，竟然也不知腿上的难受，就这么和陆离有说有笑一路走回了宿舍楼。 只是，学院门口的街边，没人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里坐着的人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这一对，苏念熙脸上的笑容，此刻明亮地有点刺眼。 陶醉拨通一个电话，说：“爸，车我用完了，明天就还给您。” 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嗓子有点艰涩。 挂了电话，他沉默了良久，才默默启动车。 “祝她心想事成吧。” 有时，你觉得永生难忘的一个瞬间，或许另一位参与者恍然不觉，甚至今后都不会忆起这一个晚上。 “诶，对了，你到底表演的什么节目。” “不告诉你，以后亲自来看吧。”陆离现在也学会装神秘了。 苏念熙噘着嘴：“我不高兴了。” 陆离佯装着急：“那可怎么办，一份炒酸奶可以解决吗？” 苏念熙被逗笑，真是，喜欢一个人，就仿佛独独为了他调低笑点，这人说什么，似乎都好笑。 “不够，还得一个烤鸡腿。” “遵命。” 又在宿舍挨了几天，军训也就结束了，苏念熙抱着伤腿，轮番接受纪华和陆离的进贡，算是在家中把两个校区的美食吃了个遍。 选拔考试的成绩出得很快，她隔几天便听说放榜，不知道为什么，都这个年代了，他们选拔考试还得亲自去学院墙那儿看成绩。 去就去，苏念熙的腿也终于恢复，除了跑跳还有点虚之外，正常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按校方挂的通知是下午放榜，她不好意思和人挤着去看，只好稍微等到天黑时才动身。 一路走过去已经完全天黑，她勉强在门前贴着的那张名单里找了良久，终于惊喜地叫出声。 路过的人有点奇怪地望着她。 也是，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可这对于她，或许就是唯一的机会。 她考上了。 心里盘算着这点喜悦，她想，先得请纪华吃个饭。 “不忙，你可别一下子乐翻天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附近一家小小的日料店里，纪华夹起一个芒果芝士寿司，说道。 “啊？还有什么事？” 她的确以为万事大吉，想着只要等着去生科院就好。 “比如，转院的事情，你总得去和老师说明一下吧，学费需不需要转过去，还有……” 纪华沉默了一下：“还有，宿舍。” “哦，”苏念熙前头都是认真听讲的表情，此刻却笑起来：“纪华呀，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呀？” “切，你要是搬走了，估计学院也不会再让我一个人住一间。” 苏念熙一副“我懂我知道”的表情，说：“我不打算搬宿舍，反正生科院又不远，而且难得咱们可以只有两个人住一间。” 青渊这边的宿舍基本上是四人间的标配，可历文院今年招到的人少，又有个女生还没军训就找关系转院了，苏念熙他们这间便维持了两个人的建制。 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新的转院生，运气好的话，她俩说不定可以独享这四人宿舍直到毕业。 当然，苏念熙也挺喜欢纪华，并不想离开她。 虽然不与同院的学生住在一起会有点不方便，不过她早就想好，充分发挥自己坚持不要脸的亲切魅力，多交些朋友，和班上人混熟，反而是个机遇。 开学前两天，苏念熙基本上都在办手续，认人，认教室，认路。 上回考试遇见那个女孩名叫李麦子，有点奇怪的名字，和她一样考上了这个新成立的三班。苏念熙请人家喝了杯奶茶，便互相加了好友。 李麦子经不住苏念熙软磨硬泡，答应上课时叫上她一起，还带她走了一条学院后的小径，大约七八分钟便可以走到宿舍。 正当苏念熙东奔西走，却见纪华每天都在床边的手提上噼里啪啦打着什么。 “开学才两三天诶，就开始这么努力学习了？” 苏念熙惊诧，虽然知道青渊学霸很多，却还是问了出来。 “自习我会去图书馆的。” “那您这是……” “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 苏念熙明白，她是想说不能让外人看见的东西。 总觉得纪华这种人才不会写什么心情日记，也不明白每天噼里啪啦到底在打些什么，写一会儿，还要翻翻网页，时不时还露出某种奇怪的笑容。 苏念熙好奇心大盛，可她不敢偷看，又找不出什么借口光明正大地看，便抿了抿嘴，低下头。 大一的课不算太复杂，都是些动物学，植物学之类的。 苏念熙也算是学过一次，却挺后悔。 其实比起来，她以前高中还勉强算是认真，可上了大学，发觉一番努力，并不一定能拿到好成绩，可诱惑那么多，那么多好玩的、新鲜的东西都摆在面前。 进入大学，评价体系仿佛瞬间变得五彩斑斓，gpa，学生工作，社团，老师助教，社会实习，好像哪条路都自有其意义，其实谁也不能说谁不认真。 这回，苏念熙早早定下目标，一定要读何苗教授的研究生，就绝不会浪费这四年。 同寝室的纪华在寝室窝了一星期，便决定出去自习，苏念熙虽然觉得这人变态，却还是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要不然，她依然呆在宿舍，有啥意思。 过两天学院发通知她才知道，青渊向来有赶大一新生去晚自习的传统，甚至会偶尔突击检查宿舍，把打牌游戏的新生名单报上去。 可能是为了防止这些人高考结束后一下子垮下来？ 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苏念熙心想。 纪华并没有去离宿舍最近的三教，而是去了图书馆。 一百一十一 光天化日，操场碰瓷儿? 图书馆背靠着她们来报道时所经过的那个操场，下午经过，那儿时不时有人打篮球。 苏念熙跟她去了几次，有天忽然贼兮兮地问：“你干嘛总是要去图书馆？” “因为……图书馆庭院中有植被，空气比较清新。” 她这回可不会再受忽悠。 “瞎说，我有好几回看见操场上有那秦添在打球。” 暗中观察，谁不会。 每次路过操场，纪华都会变得话多一点，还借着看苏念熙的由头去瞟操场上那个人影。 纪华默默红了脸，她倒也大方：“对，你看出来了。” “大哥，你打算就每天这么看他一眼啊？” 苏念熙有点着急。 “我自然有我的计划。” 苏念熙正想吐槽，忽然想起前几天她在电脑上忙活，福至心灵地问：“你前几天……该不会就是在写这个所谓的计划？” 她想着问纪华时，对方脸上那个“不可说不可说”的表情。 纪华还是绷着脸不吭声，苏念熙苦口婆心：“谈恋爱不是可以计划出来的。” 其实她想的是那回，若不是陆离误以为他们的旅游车出事，也不知道今日还会不会是她苏某人的男朋友。 苏念熙不再问，心里却想，我还治不了你一个小姑娘，看她这幅样子，估计也没啥恋爱经历，或许暗恋都没怎么试过，否则，怎么给人家对一眼就喜欢成这样。 她决定拿出点本事给纪华瞧瞧。 过几天，第……不知多少次经过篮球场时，苏念熙故意让纪华走在靠篮球架那边，然后，边走边把她往球场里头挤。 “你干什么，再往里走就太靠近篮架了。” 纪华不情愿地说，可惜没有苏念熙下盘稳定，也不如她力气大，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往球场里头挤。 就是要让你靠近。 苏念熙没说出口，却看准了时机，猛地把纪华推出去。 当然，她算好了角度，并不会一下子被他人发觉，否则岂不显得太刻意。 而受害者纪华自然感觉得到她的故意，正想瞪她，没提防一个影子从左侧飞过来，她条件反射伸手去挡，却并没有挡住，一个篮球砸在她的左肩。 “哎哟。” 任是纪华这样气定神闲之辈，也被这飞来横祸给惊了一惊。 苏念熙听见她中招，却反而很高兴，还偷偷朝她挤眉弄眼。 这人有病吧。 纪华正考虑要不要和这位室友绝交，就听见一个声音关切地说：“对不起，你……没事儿吧。” 不是秦添还能是谁？ 她有点不敢看，却仍是瞪了苏念熙一眼。 这下，她算是知道方才这小妞做作行为的意图了。 气氛僵持了片刻，纪华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出声，可能学长会以为自己把人撞傻了，忙摆手说：“没事，没……” 苏念熙却一把抓住她摆起来的左手，指着上面某处说：“还说自己没事，啧啧啧，你看这手臂都青紫了。” 秦添也蹲下身子，凑过来看，看来看去也不知道青在哪里，却总不能说人家扯谎吧，毕竟自己的的确确砸到了人。 纪华被他看得发窘，挣脱了苏念熙就想起身离开。 哪知道刚起来半个身子，脚下就是一个趔趄，她重心不稳，身子摇摇晃晃，苏念熙就在身边却不管她，任由秦添接住她软软的身子。 纪华气得牙痒痒，这次当然也不是偶然，苏念熙扎扎实实趁她起身时绊了一下，依旧做得不着痕迹。 “诶呀，你怎么了，”苏念熙语气里的关切好像真的一样：“学长，你能不能帮忙扶她去边上做个检查，我看她走路都有点不稳诶。” 纪华只想着回了宿舍要怎么整治这厮，却被秦添真的搭上一只手臂扶着，顿时怒气作鸟兽散。 “你们是……历文院大一的吧?” 医务室里，秦添盯着医生察看纪华的头部时，似乎觉得过于尴尬，终于开口说。 他记得我们。 不方便让秦添看见，苏念熙只好在心里给纪华比了一个v的手势。 她没想到这一周之内，居然上了两次医务室，正看着墙上眼球构造的招贴画发呆，听见秦添说话，忙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样子，说：“对啊，学长怎么知道。哦……学长是不是开学送过我们？” 太假了吧，纪华在心里叫，她尴尬地不敢与秦添对视。 苏念熙好像也意识到了，摆摆手说：“不好意思，我有点脸盲，而且军训之后就转院了，可能脸也不熟，嘿嘿。” 秦添点头，又搓搓手：“实在是不好意思。” “学长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以后在学院多罩着我们就行啦，我们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 秦添想了想，拿出手机，问：“要不然我把电话告诉你，以后有事我会尽量帮忙。” 苏念熙见纪华没回答，怒其不争地瞪她。 纪华终于掏出手机，说：“好，谢谢学长了。” 秦添看她正被医生在手上涂着药水，不太方便的样子，便拿过她的手机，存下了一个号码。 “对了，”苏念熙好像看不得几人沉默，过了会儿又说：“过段时间社团招新，学长有什么推荐吗？” “我不太懂那些，如果想发展兴趣就看喜欢选咯，想促进学习可以进学院内部的学术型社团，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青渊的社团超过两百个，什么样的都有。” “哦……”苏念熙并没有问出她想要的答案，只好单刀直入：“那学长加了什么社团吗？” 秦添笑了，说：“我参加是运动类的，不太适合女孩子。” “说说看呗。” “篮球社，登山社。” “……” 还真都是运动类的，苏念熙不喜欢运动，不知道纪华如何，她猜想也不是什么运动健将，便哀怨地看她一眼，意思是“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回到宿舍，苏念熙洗完脸，正敷着面膜和纪华聊天。 “怎么样，本大师出马，是不是进展飞流直上，一日千里。”她非常得意地说。 得意地完全不顾自己是在一位文科大神面前乱用词语。 纪华没答话，她坐起来，有点不满地看向纪华。 纪华却叹口气，说：“你想看看我的计划吗？” 苏念熙仿佛是躺在床上听到了圣旨，一个激灵跳下床，就凑到纪华床边。 纪华看她这模样，脑中袅袅飘起了一句诗。 “垂死病中惊坐起。” 一百一十二 qt计划 她打开着一份word文档，标题是“qt计划”。 …… 不就是把暗恋男主角的名字缩写吗，怎么搞得真像什么大型特工战略行动指南一样。 然后就是一份极尽详细之能事的秦添个人资料。 “秦添，男，二十岁，高中毕业于x市一中，博物馆专业，爱好几乎所有的体育运动，假期常在国立博物馆实习讲解，现任篮球社副社长，登山社非常规社员，自进校至今，无正式女朋友。” …… 苏念熙斜睨纪华一眼，第一反应是……小姑娘很厉害嘛。 “这些……你是怎么查到的？”她瞬间有种错觉，这个同居了几个星期的室友其实是某国超强间谍，大学生不过是她的某种伪装。 见她眼神逐渐陌生，纪华忙解释：“我这都是从他的社交媒体和学院资料里找到的，加上一点推理。” 苏念熙想起来自己之前还大大咧咧打听人家喜好，其实纪华早都查到了，狐疑地问：“这些都不是你去问本人问来的？” “不是啊。” “谅你也没那个胆子。”苏念熙嘟囔。 算了，人家毕竟是给她转院选拔考试一手情报的人，估计厉害是真厉害。 “你怎么不去学什么情报学之类的。” 纪华倒是难得嚣张一次：“你觉得，我还需要学吗？” “啧啧啧，江湖百晓生啊。”苏念熙抱拳以示敬意。 “好了，那请问大侠，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请看。” 闹了这么一阵，纪华好像也放松许多，倒是真让她大大方方看下去。 “也没有什么特别详尽的计划啦，就是……”纪华搓搓手指，居然还有点底气不足地说：“就是大一加入这两个体育社团吧，争取能当上其中一个的干部……” “恩……”苏念熙故作正经地说：“对啊，你这个身体……是该好好锻炼一下。” 纪华见她故意说些不相干的，有点恼火，撅着嘴，苏念熙立马求饶：“开玩笑开玩笑，大师请继续说。” “然后，放假如有机会，可以去申请博物馆的志愿讲解员，毕竟我的专业属历史学，倒是沾了边。” “对啊，真要说起来，还能促进你专业课呢，说不定毕业以后博物馆就看上留下你了。”苏念熙是个乐天派，想得更美妙。 “你这计划嘛，倒是还不错……”她摸着下巴说：“不过呢，还是要多找些机会与学长有些特别交集，比如今天嘿嘿。” “哦对了，我还没有和你算账。”纪华说着这样凶狠的话，不过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天地良心，要不是我，你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和学长说上一句话。”苏念熙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纪华这么聪明，她不信这家伙看不出来。 “好像也没说几句，都是你在说吧。” “啊啊啊，”苏念熙怪叫，又觉得无法反驳。 只好说：“是是是，我不就想问点信息，哪知道您老人家这么神通广大，下次我绝对……”她做了个把嘴巴封起来的动作，逗笑了纪华。 “而且啊，他今天撞伤了你，会对你心怀一点点愧疚，说不定哪天，这一点点愧疚就能转换成一点点爱意呢。” 纪华不置可否。 “再说，你今天表现得很坚强，男生或许对于坚强女生不经意的一点示弱会更加珍惜。” 苏念熙凭着自己情感经历较为丰富的莫名自信，开始大摆龙门阵。 纪华好像被她唬住了，真的点了两下头。 “行了，姐姐会帮你的。” 苏念熙大力拍她两掌，结束了此次宿舍夜谈。 次日，李麦子叫她去上课，苏念熙早已经起床。 苏念熙原本大学的作息十分“正常”，早上七点多懒懒散散地起床，晚上大约十二点前能睡觉就不错了。 可混上了纪华这么个室友，简直一台标准人型作息报时器，早睡早起，规律得简直不像是个新世纪的大学生。 不过苏念熙还是暗暗佩服，她那个时代不是有句有点耸人听闻的话，叫什么来着，“熬夜的人不可怕，要小心坚持早起的人。” 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吧，可能是想说能够早睡早起的人，自我控制能力相当地强？ 要说纪华自控能力强，她倒是一百个相信。 其实她私心里对于纪华的qt计划，还算乐观。 老话说“女追男，隔层纱”。 社会经历这个事情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深浅自知，苏念熙的观点倒是，只要这个男生没有什么固定的情感对象，这个女孩勉强称得上好看的程度，这种追求胜算都还算是挺大的。 不过追求成功之后呢，女孩或许会为了这份不易而做出些妥协，二人有了矛盾，便觉得不愿意这男孩离开，而忍气吞声。 这有什么意思呢。 在苏军师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把这种感情看做男女之间的一场博弈。 所以，她只是拦着纪华做出什么明显的行为，而希望着她最好能像个小妖精一样，让秦添在不知不觉中就中了她的毒。 苏念熙在心里把美貌海妖塞壬和纪华的形象做个重叠，觉得这心愿意义不大。 “哇，你已经收拾好了？” 李麦子站在她门口，正想敲门，苏念熙从里头打开，背着书包，穿戴整齐。 “是呀。” 没办法，室友起得早，苏念熙的作息习惯属于典型的墙头草类型，同住的人若是熬夜，她也会奉陪，室友若是早睡早起，像纪华这样，她便也能做个乖宝宝，十一点之前就上床就寝。 早上六点就起了床，她拿出崭新的《动物学》，他们学院说是与国际接轨，大部分科目，要不然考试出英文题，要不然就上课全程发一本英文课本，动物学属于前者，苏念熙早是个大人，明白学了这门学科，不管以后出不出国，总和英语脱不了干系。 诶……而且还是专业英语…… gibbon， haemoglobin， herbvore， invertebrate， …… 苏念熙算是体会到了“xx把xx置于xx的环境中，xx显著地表现了xx。”这种只看得懂句子结构的感觉。 当然，作为过来人，她也深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一百一十三 投石问路 就像鲁迅的老师所说，读多了自然能慢慢理解，当然，是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上。 他们的专业英语，如果看多了，其实也是各种曾经见过的词汇拼起来构成，总还是能抓到一点点门道。 相见不相识还是初窥门径，这就看这个时期的积累了。 * 于是，李麦子看见的苏念熙，虽然是一大清早，却还是隐隐有一点黑眼圈。 “你怎么啦，昨天睡晚了？”李麦子关心。 “没有没有，就是眼睛不太舒服。”苏念熙盘算出来，这个睡眠时间应该是够的，可能是早上用眼过度？ 不过，有点令人失望的，她坚持了两个星期就放弃了早起。 果然，没有目标的早起很容易被放弃，清晨，她总觉得没睡好，上午上课也有点打瞌睡，不知道那些大神是如何做到五六点起床还能一上午神采奕奕的。 可惜精精不在身边，她也不能尝试问问这个未来人。 也曾经问过陆离，男朋友却很洒脱：“觉得影响上午精神就不要早起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某种单一的作息。” 好吧，她也承认，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夜猫子，她曾经听一个法学院的学姐说过：“当时针过了十二点，万籁俱寂，这时候看专业书，仿佛在和先人对话，效率奇高。” …… 好像也很有道理。 最后，苏念熙折了个衷，早起一点点，稍微看看书，早点去教室占座预习。 虽然李麦子的舍友都和她一个学院，却是不同的专业小类，因为课表安排不同，这一来二去地熟悉了，上课什么的也基本上和苏念熙捆在一起。 苏念熙去得早，经常坐在前面，李麦子原先不喜欢，真在前头坐了几次，感觉还不错，也没有想象中那种被老师死盯着的感觉。 这是苏妹子的改变，她原先大学天天上课去得晚，也很爱坐在后头玩手机，混完一堂课万事大吉。 这回却是想和老师套套近乎，说不定能找到路子早点认识何苗教授呢？ 第一学期的课表她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多次，很失望却丝毫不出乎意料的，何苗教授果然没有授课的计划。 也难怪，何苗基本上一年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外头，也不太可能承担教学任务。 所以，她想先和老师混熟，再慢慢想办法。 本来，考了个历史学院，她已经尽量把心思往考古上头转了，可谁知道峰回路转，她如今居然还是进了生科院。 有时，苏念熙都在幻想，是不是冥冥中注定她就就是该来这儿。 虽然经历了一次穿越，她还是有点宿命论的调调，想着或许千条万条路，殊途同归，该去哪儿的自然会去哪儿。 “也可能是因为这是你的心愿，只要有机会便会抓住，人生还有好几十年，一个人若是有方向，自然慢慢会走到那条道路上去的。” 她也曾和陆离聊过，对方是这样想的。 没想到他一个文科生，倒是比她想的更加现实主义。 摸索中苏念熙渐渐有了她的大学生活基本节奏，也算是一步一步上路了。 开学的新鲜劲儿才刚刚过去，就有了学生干部招聘的通知。 院里的学生会，团委，学社联都开始招人，苏念熙不太想报名。 曾经的大学生活好像什么都玩过，却唯独没有正了八经的学习，除了受打击感觉付出没有得到回报的那次以外，基本上就是人家干什么她干什么，只不过随波逐流复习而已。 要说不认真，考前也勉强算是殚精竭虑，可或许还是不够吧。 她想，自己需要一个目标。 年少气盛，有时或许真要点气头上来了，人才会跳出往常的窠臼，去做些无法想象的事情。 苏念熙此刻就直冲生科院实验楼的三楼。 三楼是动物学的领地，在之前，纪华已经帮她查过了资料。 苏念熙看着楼梯上来的第一间，写着“何苗”的办公室依旧紧紧锁着门，她叹气，却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来都来了，总得问出点什么。” 她忽然在心底这样为自己鼓气。 苏念熙走到邻近的一间，看着门上的“动物生态学”几个大字住了脚。 “应该多少有点关系，要不然……问问这间办公室的老师？” 她默默打好腹稿。 “教授您好，我是生科院大一新生，今后有志于从事野生动物保护的研究，请问本科期间有没有机会参加实验室的项目？” 这腹稿对她来说有点长，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感觉应该很熟了。 她敲敲虚掩的房门，里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略带磁性：“请进。” 苏念熙伸出一根手指头，推开门。 完了，本来好好的，此刻却突然紧张起来。 她只能凭着肌肉记忆突突吐出几个字。 “教授您好，我是生科院大一新生，想做那个……动物保护……那个……” 不行，苏念熙你不能怂，她双手此刻局促地绞在一起，右手猛力掐一下左手虎口。 又想起了后面半句，噼里啪啦如机关枪一般说完了。 完蛋，这句话在心中演练了太多次，实在是熟练地过了头，说出口语速过快。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只是那个老师迟疑地转了身，然后说：“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还要再说一遍，苏念熙恨得只想锤自己，一紧张就语速过快这个毛病，好像十几年来也改不掉。 她深呼吸一口气，却在看清楚对方面孔时忽然吐出来。 “余……余教授？” 对方想了想，还是问：“你刚才说时大一新生，怎么会认识我？” 苏念熙大喜，没认错人！ “是我啊，上次您去蓉城开讲座，我还得了您一本摄影图册。” 余吉安好像是在记忆中搜索了好久。 苏念熙伸出手，也不知道自己在空中比划什么，一边说：“我那时才高三，有事提前走了，后来还被您碰见。” “哦……” 果然，这种特别的小插曲比较能给人留下印象。 她舒了一口气：“对啊，那时候我不是说想以后做动物保护这个方向……” “所以你现在就想进实验项目组了？” 一百一十四 野生动物同好会 苏念熙忙摆手：“就是……早点来了解情况呀，看看在大一有没有什么需要侧重的……” “明白，你还挺有大局观。” 余吉安一笑，苏念熙终于放松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她好像更加小心，可能这位昔日的讲台上的代表着梦想的教授，如今实实在在成了自己的老师，好像有种……真是要踏上旅途的感觉。 “恩，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余吉安转着桌上一只黑色圆珠笔，说：“无非就是成绩，操行分。” “生科院向来有本科就参加实验项目的传统，当然，参加的人多，竞争也会很激烈。” 他见苏念熙有点紧张的抿嘴，顿了顿，又说：“当然，我们这儿都是户外派的，以后你就会知道，难度也没有那么高。” “所以，也是会看加权平均分和操行分来判断咯？” “恩，毕竟要在户外研究，我们也不想要书呆子。我也是这里本科上来的，操行分这个东西虽然不能说完全是实际能力的体现，却也显出这个学生的一些多方面发展的潜力。” “好的，明白。” 苏念熙感觉这一趟跑得真是值得，幸好那会儿胸中有气，否则要是按部就班到了大二再去了解情况，可不知道她这个懒虫的分数会是怎样。 余吉安为人倒是很亲切，她之前可能有点固步自封，总觉得大学校的出名教授，或许多少有点架子。 余教授也看出她的窘迫，末了还安慰她：“不用害怕和老师交流。不说是我，就是你崇拜的何苗教授，她也很少会给学生脸色看的。” 而且苏念熙原打算不参加学生工作的，如今看来计划倒是得改一改了。 “操行分哪……” 苏念熙一边念叨着，一边去看学院发的各部门招干通知。 “既然不是真想做学生干部，学生会团委就可以pass了。” “学社联好像挺忙的，恐怕会影响学习。” “社团干部，这个好像挺有趣的，平时组织组织活动，联络社员就行。” 这是苏念熙的思考过程，于是，她继续看向社团的具体介绍。 一般来说，每个社团都会有个主要依托的学院，苏念熙现在正在看的，便是属于生科院的几个社团。 虽然面向全校，可每个社团干事基本上只招本院的，开会讨论什么的也方便许多。 苏念熙用手指点着，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足球，动漫，读书……” 她忽然看见一个感兴趣的。 “野生动物同好会。” …… “这名字也去取得太中二了吧，都不知道怎么过的审核……” 李麦子见她指着，在旁边念叨。 “哈哈，但我喜欢这名字。”苏念熙嘻嘻笑着。 麦子已经决定去面试学生会，苏念熙估摸着应该有戏，虽然学生会的申请人数可能会多一点，可麦子也算是形象气质举止都挺讨人喜欢了，又不是什么傻姑娘，估计分数不会太低。 何况，回了宿舍之后，苏念熙按照纪华的推荐，上校内的社团登记网页上查了查，同好会的指导老师居然正是何苗教授。 指导老师可能也就是挂个名，却也是每个社团成立之初申请的必填项目。 何苗教授常年在外，或许是指定了某个自己实验室的老师来指导？ 会不会就是余吉安教授？ 管不了那么多，苏念熙开始各种查询资料，想着在社团面试中可显出几分了解。 纪华他们学院已经面试完毕，这妮子说到做到，很顺利地拿下了篮球社的干事职位。 苏念熙老说他们历文院是捡了便宜，本来，篮球社这种体育类社团，怎么看都该是由体院人操办。 可惜他们青渊几经合并，各校区又隔得太远，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所在的这个小港校区并没有和体育沾边的专业，便任学生发挥。 因而，篮球社便由几个历文院的学长发起，流传至今。 “怎么不去登山社，你会打篮球吗？” 苏念熙听她说完，狐疑地看向纪华，怎么看也不像深藏不露的运动员体格啊，还打篮球？ 虽然总比去登山社要好，自从高三停电那次听了方正诡异的故事之后，她就有点对“登山社”这三个字发怵。 “大姐，亏你还是也要做社干的人，”纪华语重心长地教育：“干事只是要做事的，并不一定非得会打球啊。” 却仍然掩盖不了你是为美色所迷才去篮球社的事实，苏念熙心想。 “哦哦，就像是篮球经理那种感觉？” 苏念熙此刻心里莫名其妙想起了赤木晴子，她其实小时候并没有看过几集灌篮高手，却觉得晴子穿着篮球服，混在一帮男生里面还挺酷的。 她点点头：“你加油。” “你才是，”纪华说：“一般，社团的面试会排在最后面，如果还想要你的操行分好看一点，可必须得考上了。否则，可没有别的选择给你替补。” “哇，干嘛给人家这么大压力。” 苏念熙却在网页上查了查野生动物同好会的旧日资料，仿佛做得还不错，心想，毕竟是生科院自己的社团，各种资源总是不缺，有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错觉。 一晃到了面试那天。 苏念熙早就准备得坦坦荡荡，无非就是问问为什么想参加这个社团啊，对于社团活动内容有没有什么了解啊，准备如何组织云云。 要说当年的她还有点青涩稚嫩，可如今的她都工作过好几年了，也不是没有独立管过工作项目，何况，面对的还是社会那些真实的人际关系与复杂变幻。 说句不要脸的话，这些面试她的学长学姐，估计还没有她社会呢。 苏念熙转头看看，屋外零零散散坐着十来个人，分到各个社团估计也就四五个，除非他们都冲着某一个社团，否则，这回基本上是等额录取了。 “学长学姐好，我是大一三班的苏念熙。” 她刚进门，按照事先排练好的打招呼，微笑。 “为什么想来我们社团？” 果然，果然就是这个问题。 苏念熙早在昨晚就在心中想好了答案。 一百一十五 社团面试 其实她带着种自信，可纪华非得要给她排演一遍，罢了，人家一番好意，苏念熙便乖乖顺从。 如今把准备好的答案拿出来：“因为我一直喜欢动物学，以后也想往这个方向的研究去尝试……” 中规中矩就行，这里又不是校学生会主席竞选那种大场面，她也不需要多么标新立异。 “如果让你来组织活动，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我们能做的保护相关工作，还是主要在于宣传和带领社员体验吧。” “比如开展校内讲座，还有流浪动物的协助管理等等……” 苏念熙说完，继续看着面前这位学姐。 对方却向左一偏头，问身旁坐着的人：“社长，你看还要问些什么？” 苏念熙松了一口气，这句话基本上代表着问话结束。一般来说，如果对自己还算满意的话，那位“社长”可能就会说句“可以了”之类的话，然后放人。 她期待着。 可社长却轻轻咳嗽两声，说：“你考上了三班？” 苏念熙疑惑，也有点紧张，害怕对方问出什么她没有事先准备过的问题。 年纪大了，总有点莫名而来的谨慎，要她说些常见的，到还好，可若是自由发挥，她总想要去斟酌可说与不可说，或许，畅所欲言是少年人的特权吧。 就像成年人开会，老大虽然说着“畅所欲言”，可大家都明白，不过是带着枷锁跳舞，谁还真的会，想说什么说什么呢。 苏念熙之前一直专注盯着问问题的这个学姐，有点紧张，虽在打招呼时，眼神扫了一圈，却不过都是虚焦的，此刻要回答社长问题，才把焦点又挪过去。 妈呀，那种娃娃脸此刻分外严肃，居然是陶醉。 “恩。” 她一下子受到了惊吓，此刻只憋出一个字的回答。 感觉好像很不礼貌，却也没想起来如何补救。 哼，要是她今天没能面试成功，就怪到这人头上，谁叫他吓到了她。 苏念熙这么蛮横地想着，也不管其实是自己一开始没看清楚几位面试官。 不过幸好没看清楚，她也存了几分庆幸，否则说不定一开始就紧张了。 “那……三班的学习氛围历来都很浓厚，你能匀出时间忙社团的事情吗？” 陶醉却好像没有认出她似的，问道。 这样一来，苏念熙于是也可以装作刚刚认识这位学长的模样，十分镇定地回答。 “学业可能会忙，但课外的能力锻炼也很重要啊，而且野生动物和我将来希望就读的研究生方向一致，也是一种学习。” 她觉得自己回答得很漂亮。 关于三班的问题，苏念熙早先也听说过，因为会考过来的同学基本上都是计划走科研这条路子，看上了极高的保研率，并不会本科毕业就去当老师或者进公司之类，因而学习排名竞争也格外激烈。 所以，苏念熙便打算在余吉安的建议下，参加且仅参加这一项学生工作，想来不会太碍事。 来之前，精精就曾经教过她。 大学的学习与高中又不尽相同，可以说，以最好的规划能力安排每项任务是为上佳，他们得在这里慢慢学着与社会接轨，逐渐脱离学生的呆板习气。 陶醉点点头，在纸上划了笔什么。 你最好是录用我，苏念熙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是个撞了她的臭小子，一张娃娃脸又没有任何可以镇住学妹的气质，苏念熙即使如今亲眼看他坐在社长的位置上，也无法相信他是个大三的学生。 忘记介绍，这儿和很多大学都一样，社长一般都是大三的人负责担任，其他职位则属于大二。 原来他也是生科院的，难怪当时陶醉知道自己是来参加选拔考试，苏念熙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面试结束，她再次鞠躬，出了小教室。 那边李麦子开心地跑过来，说自己成功进了学生会，战绩是以一敌三，因此要请她喝奶茶。 苏念熙望了一眼社团面试的教室，方才听他们说先回去等消息，外头人也渐渐散去，估计屯在这儿也没有多大意义，便和李麦子离开了。 晚上，有个没见过的手机号发来消息。 “你好，祝贺通过我社团面试，今晚七点半请于202教室参加社团例会。” 晚饭是她们在楼下打包的炒粉，这家小炒的店面感觉从上午至半夜顾客都络绎不绝，店内炒饭炒面一应俱全，还可以随心搭配各种食材，号称帝皇炒饭。 纪华晚上在电脑上边吃边看篮球大赛的资料，看来是势要做个厉害的经理人了。 苏念熙则随意翻了部野生动物的纪录片看，吃完饭，她打过招呼，就去了学院。 炒粉吃得有点过量，边看电视边吃就是这点不好，不知不觉就吃光了，以她正常的饭量，总还是得剩一点点。 抄小路去了学院，后头有人叫住她。 “苏念熙。” “陶醉……学长。”她生硬地加上后头两个字，逗笑了陶醉。 “这小路……晚上还是结伴走比较好，否则去走大路较为安全。”他好像真是拿出了副学长的派头，初见的怂样一扫而空。 “哦。” 苏念熙不喜欢这种沉默，令人舒适的沉默只存在于两个很熟悉的人之间，比如陆离，比如纪华，可和陶醉这么走着，没人说话却让她很不自在。 于是她找了个话题。 “今天开会是要说些什么呀？” “新老成员互相认识一下呗，再者，接下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总得部署一下。” 他讲“部署一下”的时候，苏念熙恍然看见自己的职场某位前辈的影子，不由得恍惚一下。 这条小路都是石阶，而且是不平整的那种石阶，仿佛自己修出来的登山小路，参差不齐的石板完全看心情伸出来，有几块还碎裂了。 苏念熙此刻，正巧一脚踩在块碎开的石板上，石板猛然往下一塌，她就一个平衡不及，往边上歪了一下。 其实要是身旁没人，这事儿也就过去。 偏偏旁边站了个陶醉。 陶醉忙伸手捞她，待她站稳了才说：“这里路灯不太亮，你走路可得小心。” 苏念熙却想，完了，一回两回的，估计得在学长的心中坐实小脑发育不全的名声了。 这回她是真不想说话了…… 一百一十六 招新前例会 行至学院，上楼，除了202，还有几间教室依旧亮着灯，传出隐约人声。 估计其他部门也有人在此开第一次例会。 苏念熙却埋头跟着陶醉进了202。 里头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有学姐，也有她们这届的新生，正在客气中带点疏离的交谈。 看见他二人进来，突然一静，苏念熙不喜欢这种感觉，被所有人注视着，好奇着。 她忙寻了个靠边的座位，在一个同学身旁坐下。 “咳，这就是我们社长，陶醉，你们应该也都记得。” 学姐见陶醉坐在自己身旁，咳嗽两声，说道。 苏念熙却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直到身旁同学和她悄悄打招呼。 “你好，我是一班的魏魏。” 她闻言转头。 天哪，她们这学院居然还有如此好看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皮肤自然是白皙的，做个表情，随意一眼，自然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你你你你好。” 苏念熙看到帅哥倒是还能顶住，反而见了漂亮姑娘舌头会打结，她有时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个追漂亮姑娘永远不成的落魄书生，这一世干脆投了胎做了女儿家。 魏魏又是一笑，笑得她神魂颠倒。 她忽然在想，这么个人儿，估计去面试哪个部门都能中选吧，光是这模样做做招牌都够了。 当然，社团的学长学姐倒是没这么庸俗，这个姑娘并非花瓶，听说也是高中就参加过好几次野外夏令营了，还有些户外的基础知识。 台上的学姐开始讲话，苏念熙偷偷瞄一眼魏魏。 这姑娘穿得也大气，卡其色工装裤，一件略显宽松的t恤，却反而显得她更加苗条。 但不是那种瘦弱的类型，可以看得出还是有点力气。 头发很随意地绑了个高马尾，额角碎碎散些头发下来。 苏念熙留着口水想：这地方真是来对了。 “今天这个会呢，主要是欢迎新进入的一些成员，借此大家互相熟悉一下。” 苏念熙发现，虽然陶醉名义上是社长，不过主持会议的一直是那个名叫卢荟的学姐。 好像是是副社长还是什么。 周围环境有点吵，苏念熙脑子里嗡嗡怪叫，也有点走神。 “那么，各位新成员也自我介绍一下。” 这句话倒是把苏念熙从发呆中惊醒，忙弄出一副专注的模样。 依次介绍，苏念熙好像也只记住个大概。 她忽然感觉身旁椅子被抽出来，然后一个男人坐下。 正在讲话的学姐表情明显滞了一滞，陶醉则笑着打招呼。 “余老师。” “余教授？” 苏念熙也接着惊讶叫出声，暗自想了想，不是早就希冀着余吉安做社团的指导老师吗，也算是意料之中。 不过那会儿她去找他，余教授居然也没有推荐一下这个社团，不是说举贤不避亲嘛。 他对着台上人说：“没事，我就是来看看。” 然后趁着卢荟继续讲社团工作安排时，小声对苏念熙说：“叫我老师就行，你看这院里面，都是喊老师的。” 苏念熙大窘，想一想，的确平常情况也不会正式地叫某某教授，可能是余吉安并没有带过他们的课，苏念熙有点不习惯吧。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下周即将开始的社团招新活动。” 每个学年开始了一个月左右的时候，各大社团便会争先恐后地吸纳新社员，主要是那些刚入校的新生。 活跃社员的数量，可以说体现了一个社团的实力，再者，说得难听点，以后组织活动的经费，还不是要靠这些小朋友所交的团费？ 苏念熙知道，各大社团的管理人都摩拳擦掌，正等着下周大展鸿图。 照学长之前所说，青渊共有一百多个社团，因而每年的社团招新也俗称百团大战，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今年，社联分给我们的展位在篮球场边边上，不算太好，因此，我们更要做好宣传工作，去年社团的新社员招到了七十多个，今年，只能多不能少！” 卢荟学姐在上面说得慷慨激昂，台下几个新来的男生明显是打了鸡血，脸上洋溢着兴奋之色。 这对苏念熙来说可不稀奇，社团招新这种事，基本上还是看兴趣方向和往日成果。 可装完镇定，苏念熙还是在桌下兴奋地拍了拍魏魏的手背，一群人忙活，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拼杀，她喜欢这种感觉。 “这次呢，我们还是要在展位贴出来以往野外活动的照片，精选好看的几张做成明信片，我和厂家谈过了，两毛钱一张的价格。” 陶醉点头：“现场报名就可以送野生动物明信片。” “然后，也需要两个人穿玩偶装在展台附近吸引学生，目前我们借到了一套黑猩猩和一套大熊猫的……” 玩偶装！ 苏念熙脑袋上仿佛冉冉升起一根天线，哔哔哔冒着电波。 不知道从哪年开始，她就对于玩偶装有种近乎变态的执着。 那会儿还在上大学时，她暑期找兼职，只要看见玩偶装三个字就会两眼放光地打电话过去。 可惜，好像她就是没有这个命，对方不是说已经找好了人选，或者只需要男生，又或者明明说了要女孩子，可看她身材太高又言没有合适的尺码。 甚至有回还遇上兼职诈骗，她听说要交什么培训费就找借口溜了出来。 总而言之，虽然她一直很爱玩偶装，可这种工作永远与她无缘。 卢荟正在台上讲着租用玩偶装的费用和必须在几点还回去云云，就感觉台下有道目光直逼着她，灼灼的，有点烧人。 她一低头，就对上苏念熙殷切的目光，她有点不明所以地用指甲刮了刮脸颊，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异状。 陶醉却伸伸长腿，终于坐直一点，问：“那个新生有什么问题吗？” 苏念熙见他点到自己，也不害羞，立马站起来说：“那个玩偶，让我来扮可以吗？” 其实穿玩偶装不算是个特别好的差事，制作所用的那些布料都很廉价，常常散发出不怎么让人舒服的栖息，而且不透气。 一百一十七 玩偶装与魏魏 虽然已经十月，桦城也勉强算是入了秋，可那玩偶装厚重，穿着它走来走去，不出汗也不太现实。 何况整个人胖墩墩的，中途也很难脱下来休息，其实卢荟正在担心找谁来做比较好。 没想到有学妹愿意，她立刻从善如流。 陶醉却隐隐有点担忧：“玩偶装很辛苦的，你确定自己可以？” “没问题。” 苏念熙心想，老娘夏天野地里考古都挨过来了，这些算啥。 领导者有时需要了解每个成员的喜好，爱交际的便派出去社交联络，而文静耐心的则派去做材料和账目，各取所长，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控制住这一帮小猴子，才是一种平衡的艺术。 既然苏念熙领了玩偶的任务，陶醉便将其他人也陆续做了分工。 之后为期一周的时间里，每天都要抽时间去各区的宿舍区宣传，更是制作了宣传单在食堂附近散发。 不过很明显，宿舍的宣传更有针对性，效果也更好。 苏念熙没来由地想起某个心理学现象，若是路人围观一个女孩被追打，女孩呼救，或许无人理会。 可她如果针对某一个人求救，情况便可能有些转机。 真是这样，他们去了宿舍，一对一推荐社团，的确有人表现出兴趣，而散发传单，有些人并不会多看一眼。 * 社团招新定在周五周六，周四下午是统一在综合楼上的思修课，一下课，苏念熙早跟李麦子打过招呼，拉着魏魏就奔回学院集合。 社长本着明日大战，今天先好好休息的原则，叫他们一下课就过来领取物资，然后明日中午直奔操场。 魏魏需要和学姐一起布置台面，苏念熙则是一进教室就看到靠在墙角的巨大人偶装。 “哇，这个熊猫好可爱。” 陶醉和卢荟相视一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苏念熙此刻无法装出成熟的样子，反正在别人眼里，她也就是大一的一个小屁孩，干嘛不肆意一点。 她咕咚一下扑在那个熊猫肚子上，没成想有人“啊哟”一声。 苏念熙慌忙后退，看着这个开口说了人话的熊猫人偶。 “我说你也是，还以为自己能扮熊猫？就是个黑猩猩的命。” 魏魏笑骂那只熊猫，熊猫的脖子耸动一阵，终于从后面钻出个人来。 苏念熙想起来这个好像是魏魏的同学，叫什么黄山的。 黄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就是试试这件。” “结果呢？”魏魏侧头问. “果然穿不下……” 他居然还真的挺懊恼的，苏念熙都被他逗笑了。 “社长啊，”黄山又捏着黑猩猩玩偶装的一只爪子，说：“我这件也不太合身，能不能……” “不行。”陶醉知道他想说什么，立马装作严厉打断。 “诶，不想穿着这个跳舞啊。”黄山终于说。 “还要跳舞？” 苏念熙惊奇地问，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大家都一脸奇怪地望着她。 “对啊，副社长不是说过了？”还是魏魏先说。 完了，苏念熙在心里默念，肯定是开会那会儿我走神的时候说的，压根儿没听到这段哪。 不过她是何等人物，只要情势需要，她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就是跳舞嘛，反正穿了玩偶装，不怕丢人。 她忙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哦哦，我一下子没想起来，就是要穿玩偶装跳舞对吧。” “可……我没有学过，会不会跳得不好看？” “不用担心，只要想像你是个大熊猫，钝钝地动一动就好，别人便会觉得可爱的。” 魏魏笑着看她，苏念熙添了几分信心。 于是，没人理会黄山，他只好也乖乖穿起玩偶服，同苏念熙一起给众人看了效果。 苏念熙对这份工作格外来了兴致，还翻出迪士尼玩耍的照片视频去看，向里头的工作人员取取经。 次日上午他们班还有节英语课，于是其他人先去准备，苏念熙则在老师说出“下课”二字的瞬间，如离弦之箭冲向厕所。 幸好综合课的教室距离操场不远，她在魏魏的协助下跌跌撞撞离开一楼，她的头套略微有点往下掉，不注意时便看不清楚前路。 魏魏只好拉着她毛茸茸的爪子前行，路上，下了课往食堂赶的学生纷纷好奇看着这这么一个英气十足的美女牵着只熊猫。 “哇，是不是表白求婚哪。” 路边有人议论。 苏念熙嘴角勾起，这样的关注度正是她想要的，反正别人也看不见她的脸。 她将头套抬起来，偷偷瞄一眼魏魏，后者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不过心急，拉得她走得快了些。 赶到操场，这儿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大部分是整理社团展位的，还有些匆匆路过，见有热闹看，也呼朋引伴挤了过来的。 苏念熙学着自己看过玩偶的样子，摇晃两下，然后拍拍肚子。 “哇，好可爱。” 获得几个女孩的赞誉，她飘飘然起来，干脆在风中“轻盈”地起舞，跳了什么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只不过随着中午校园广播的动感音乐瞎晃悠。 见有了人驻足观看，其他社干也纷纷拿着宣传单去推荐。 刚才路人的大胆猜测倒是给了苏念熙灵感，她晃悠了几个圈，从展台上拿起一束干花，然后面朝着魏魏，单膝跪地，哦不对，是意图单膝跪地，可惜没有完全蹲下去，这玩偶装的腿部实在做得太厚实，也没有给人坐下或者蹲下的选择权利。 不过大概意思还是表达出来了，魏魏先是一愣，随后听见苏念熙说“快接着呀。” 周围人打起呼哨，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魏魏立马大方接过，并走过来牵起苏念熙的手。 陶醉正好看见这一幕，笑着摇头：“现在的新生，真是会来事儿。” 有人问：“这是在干什么呀。” 卢荟机敏，立刻冲过去说：“欢迎了解一下咱们野生动物同好会，人与自然中的野生动物，本来就应是朋友，对吧。” 苏念熙在旁听着，觉得学姐的圆场能力简直一百分，她方才的行为其实只能称得上“哗众取宠”，只不过想吸引些人来看社团的宣传展台。 被她这么一说，倒好像是社团特意为此排练的一处小剧本，既富有趣味性，拿下了噱头，又暗暗应和“人与野生动物”的社团主题。 一百一十八 por una cabeze “高手啊高手。” 苏熊猫还在暗自感慨，已经看见有第一批完成食堂固定活动的学生走了出来。 “开始了。” 大家嘴上不说，却都盯着那边，苏念熙隐约都能听见战鼓咚咚敲响。 黄山扮演的黑猩猩初时还有点放不开，被苏念熙拉着，强行绕场一周后，好像也一下子放出了本性。 这样的玩偶装仿佛某种面具，遮去了往日的颜面，人们不再受他人视线的约束，更是带着股子原始的本性。 本性的苏念熙此刻就拉着黄山满场飞，倒是给社团引来了不少关注度。 “幸好今年租了玩偶装。”间隙中，卢荟抽空喝口水，对着陶醉感慨。 “不止，也是他们卖力。”陶醉眼睛却盯着大熊猫的方向，看她玩得像疯子一般，无奈摇摇头。 他拎起一瓶，走过去给苏念熙：“这么久也累了，喝口水吧。” 黄山牌黑猩猩不服：“社长，怎么我没有。” “你是女生吗？”陶醉立马怼回去。 苏念熙勉强扒拉开头套，用手抓着瓶子，却半天没拧开。 毛茸茸的巨掌，拧得开才怪。 陶醉见了，帮她拧开，然后又歪头看看她没有分出五指的手套，才说：“我帮你。” 然后，转身去附近的厨艺社顺了一根吸管，放进水瓶里，凑过去说：“这样可以吧？” 这人倒是挺贴心，苏念熙吸着生命之源，暗自在想，接触了这么多次，她也知道，那会儿撞车其实她自己也有责任，之后人家也算是任劳任怨。 食堂附近学生组成的大潮渐渐散去，他们几个边在摊位吃炒饭，边等着盘点。 “今天成绩还行，报了四十六个。” 卢荟终于算完，扔了本子说道。 高年级社干纷纷点头，大一的什么也不懂，也只好跟着点头。 苏念熙见阳光正好，附近的礼堂隐约传来小提琴的声音，午后真是美妙。 周六还得忙活一天，难得学生都没课，各社团也准备了更多“节目”。 苏念熙这两天倒是把玩偶装穿了个过瘾，虽然十月间天气渐凉，可穿着那东西跑跑跳跳一天，还是有点辛苦。 过了饭点，苏念熙把头套取下来，汗水已经细细密密浸湿了她额前的几缕头发，难看地耷拉在脸颊边，她干脆把头发拢到耳后。 大半天基本上都是站着，也真是累了，看都不看魏魏买来的是什么，便囫囵咽下去。 陶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先休息一下吧，现在经过的学生不会很多。” 苏念熙点头，却好像听出他一丝丝关切，心里还挺受用的。 她本想脱了玩偶服，却发现自己里头的t恤已经弄得有点脏兮兮的，这衣服是租来的，里面也未见得洗得多么干净，还有她身上出的些汗水，混在一起，苏念熙有点尴尬，脱到一半又放弃了。 要是这么脏兮兮地乱晃，还不如直接拿玩偶装挡着脸。 她听见远处大礼堂有些声响，好像这几日都能听见音乐声，估计也是哪个社团的节目。 “我就穿着去转转吧。”苏念熙说着，顺手拿走了一叠宣传单。 她倒是敬业，想着自己去看看热闹，或许看热闹的人也会看她，到时候顺便还能发几张传单。 魏魏不在，她只好自己蹒跚着过去。 幸好这两天也算是熟悉了这玩意儿，苏念熙走得挺稳当，只不过有点慢，在外人眼里倒是更显得这只大熊猫憨态可掬。 路人三两个，也有挽着手对她指指点点的，苏念熙在熊猫外皮的妥善包裹下，倒是把厚脸皮增强了十倍，不但不会羞怯，反而大大方方做几个萌萌的动作，再推荐一下自家社团。 居然还有人和她合影的。 她于这份工作中，反倒是体验了一把人群中心的感觉，作为普通人苏念熙，这种明星级别的待遇基本上是不可能。 循着音乐声来到大礼堂，一曲门德尔松的《春之歌》刚刚结束，很轻松优雅的调子，似乎奏乐的人也是在休闲。 接下来，仿佛是为了吸引学生，乐队又奏了首比较流行的曲目。 苏念熙不好意思进去，怕影响人家气氛，便在外头走廊上自己晃悠。 忽然，旋律一转，苏念熙觉得很熟悉。 探戈无冕之王的经典作品。 porunacabeze. 她觉得各种译名都怪怪的，因而坚持用着原名。 十分经典流传的提琴曲目，一般协奏，几把琴弓此起彼落，仿佛真的有种把你拉入探戈舞场的错觉。 许多电影均用过这首曲子，也是苏念熙的最爱。 她见周围同学也露出恍然的神色，也对，这曲子或许知道名字的人不多，可听了主旋律，许多人都能找到那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 苏念熙本打算在门口听听歌就回去的，谁知这首让她有点遇着知音的感觉。 她在台阶口磨蹭一会儿，拉住个进去的学生问：“请问……里头是哪个社团演出吗？” 那人冷不防被个大熊猫一巴掌拦住，明显是一个愣神，然后才像是听懂了她的问话。 “社团？这是经管院的乐团。” 那口气，仿佛在说“你连这都不知道，来了干嘛？” 苏念熙倒是小看人家了，幸好有头套掩住尴尬的表情。 她挪着步子走到厅门口，里面也坐了不少的学生。 还好灯光调得微微亮，仿佛是为了和着音乐的氛围，方便了苏念熙沿着最边上的走廊走去，越靠越近。 离她较近的一侧，有台漆黑闪着光泽的钢琴，上面坐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双手优雅地敲击琴键。 苏念熙不是没有看过乐器演奏，可此时此刻，交响乐的那种复杂与细致，在借助音波的能量一层一层地拂向她的面门。 好像虚空中升起微风，袅袅的，带着某种清香裹挟住她的全身，果然好的舞曲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令人忍不住就要起舞。 那女孩似乎暂时得空，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明显有几分傲然，也是，现在她是追光灯下的女主角，自然有傲然的资本。 小提琴好像忽然唱了主角，周围的乐声都在为它伴奏，苏念熙也将视线前移，一个清秀的男孩持着小提琴，讲一把琴弓拉得饱满而温柔，仿佛是牵着个柔弱女子一同跳舞，末了还发出长长的颤音，颤到了人的心尖儿上。 一百一十九 弦歌雅意 他的面色却很沉静，眼眸微微向下看住琴弦，睫毛长而浓密，光独独照着他，好像圣子一般。 台下有人议论：“这就是经管的那个小帅哥。” 苏念熙歪着头戏谑地想，哟，还是个小提琴王子啊。 可再一转眼，灯光恢复正常，那持琴之人微微转过脸，此时面对着她，苏念熙就戏谑不起来了。 这个人……不是自家男友吗？ 陆离会拉小提琴？ 不对不对，苏念熙拼命摇着脑袋，自己明明是和他一起来的桦城，可没看见过什么疑似琴盒的东西。 可无论如何再二再三地看，确认之下，的确是陆离。 毕竟是这样熟悉的人，除了面部特征，看得久了，那个人的习惯神态，站立姿势，其实都是独一无二的。 哼。 她好像有种自己珍爱有加的东西让别人发觉的不悦，心里酸酸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陆离这么好，总是会让别人知晓的吧。” 她稍稍安慰自己，便尽情欣赏陆离。 很奇怪，自从陆离走进她的生活，似乎也渐渐不再那样虚无飘渺，他也有了缺点，也会有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女孩子恋爱前，似乎都会给这男孩做一个预设，自然，他们也会在交往中不自觉体现出最好的一面。 所以，确定关系后，好像不会那样时时有心动的感觉。 可苏念熙感觉此刻心脏在扑通扑通跳着。 她与陆离。 仿佛整个会场，甚至整个学校都只剩下他们两个。 苏念熙就这样在台下呆呆看着陆离，看着他在舞台上发着光。 忽然很不要脸地想，当初是怎么和这人走到一起的，我的男朋友，还真的挺帅的呢。 在她发呆之际，一曲终了，前排几个迷妹似乎还恋恋不舍，不过陆离他们已经拿着乐器回去收拾了。 留下那个弹钢琴的女生，她拿着话筒说：“谢谢大家观看经管学院乐队的演出，也欢迎有兴趣的乐手报名，下个月……” 后面好像是在宣传演出，苏念熙顾不得听下去，勉强推着厚实的身体绕到后台。 虽然很激动，可她还是想捉弄一下他。 苏念熙悄悄走到陆离面前，当然，她以为的悄悄，其实动静不小。 “你好，有什么事吗？” 陆离有点奇怪地问。 苏念熙忽然一个熊抱，就扑住了陆离。 “你你你你干嘛？” 他惊叫。 那个长发女孩好像从台上下来，正看见这一幕，忙一把推开苏念熙，说：“你是谁，请离开后台，马上！” “陆离，是我。” 苏念熙的声音委屈巴巴从头套里传出来，瓮声瓮气。 陆离呆愣一下子，才反应过来说：“念熙？” 苏念熙后悔没有早点自证清白，如今气氛一下子搞砸，她也没有了游戏的心思。 除下头套，露出乱糟糟的头发，陆离也是一惊。 随后哈哈大笑。 这一瞬间的感觉很好，苏念熙倒是有点想扑上去抱住陆离，可惜…… 低头看看自己的胖肚子和胖手，她叹一口气。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可很快有人打破了沉静，一个个子稍矮的男生走过来，搭着陆离的肩膀说：“多谢江湖救急，你看看，底下反响多好。” 其余几个整理好了乐器的人也过来簇拥着陆离，苏念熙看着他，有种众星捧月的感觉，高兴中却带着点不是滋味。 陆离好像真的很优秀，即使在强手如云的青渊，在这个最好的学院，即使不刻意做些什么，仿佛也能成为闪耀众人的存在。 “哟，这是谁呀？” 终于那个男生注意到了苏念熙，坏笑着问。 苏念熙感觉那人仿佛把她当成了众迷妹中的一员，有点生气，今天偏生穿了件又难看又傻气的玩偶装，她此刻恨不得火速去换上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露背长裙，一改这种傻兮兮的形象。 自然是来不及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陆离的这些同学或学长或许只是她人生中匆匆一过客，今后，极有可能永远也见不着。 “哦，是我女朋友。” 终于听见陆离的回答，她仿佛等了几个世纪，中间一度担心陆离嫌她丢人把这事儿哈哈过去。 果然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她高兴地想，哼，要是陆离不敢承认，回去得打爆他的狗头。 她想起了自己最大的疑问，敛去羞赧，问：“你会小提琴？我怎么不知道。” 陆离不无得意地说：“我从小就学呢，优点可不能一下子让你识尽。” “哦，所以上次说想叫我看表演，就是小提琴咯？”苏念熙问。 “恩。”陆离将手臂横抱在胸前，点头。 “可……来报道那天没见你带着琴盒？” “的确是没带，不过后来年级得凑个节目，便临时去向学姐借来了琴。” “恩，陆离挺厉害的，不是自己用惯的琴却也用得这样好。” 那长发女生走过来，微笑着接过陆离手中的琴。 想来便是她的琴了，苏念熙心想，这位学姐钢琴和小提琴兼通，却未去艺术学院，想来对于成绩也颇为自信，她身材修长，比一般女孩都要高一点，难怪琴的大小也合适。 苏念熙看清楚她琴盒边的名字，凌若雪，真是好听。 若雪学姐好像在等她说话，苏念熙知道自己该夸一夸自家男朋友，却说不出来，当着这么多人，可他们好像都很看好陆离，可反而因此，苏念熙不想说什么。 她只是嗯了一声。 陆离好像有点失望，眼神转向了凌若雪。 “雪姐，谢谢了。” 凌若雪却说：“没关系，这还不都是为了学院，你肯来演奏已经算是给我们帮忙，我看，你不如干脆拿了琴过来加入乐团吧，我们的乐团每年比赛都能拿奖，你也可以在咱们学院老师面前露露脸。” 她在劝说陆离加入。 这事儿本没什么，可经过刚才几句话，苏念熙没来由地不喜欢这个学姐，惟愿陆离拒绝她的所有要求。 “恩，我看看时间安排。” “担心成绩？没关系，你肯定没问题，何况，咱们队里也有几个学霸呢。” 一百二十 寻找场地 那个矮个男生跳着说：“对啊，不说别人，咱们凌若雪就是大神一枚了。” “恩，趁着今天刚好有机会，你要不要和我们去礼堂后面，看看从前拿的奖杯再考虑？” 凌若雪说着，众人便簇拥着往后头走，陆离无法推辞，百忙之中对着苏念熙说了句：“你要不先去忙？” 看着人呼啦啦一下子离开，苏念熙心情差到了极点，这些人从她身边抢走了陆离，她很不高兴。 那个什么若雪学姐还想拉陆离去参加乐团？ 她耷拉着毛茸茸的，沉重的双腿，落寞地往礼堂外头走去。 自己到底在不高兴什么，是因为感觉自己太菜了？因为追不上陆离的脚步，便索性想拖住他？ 她被自己的这个结论给吓到，这么阴暗？ 陆离若是能进院里乐团，拿几个奖项回来，自然是件好事，何况他是个天赋型选手，并不像苏念熙这样需要后天无休止的勤奋，才能勉强追平。 也没有追平吧，她不过是运气好，踩着青渊的低分线才进了来，而陆离，对陆离来说，青渊可谓是十拿九稳。 “咦，这几天怎么了，受了刺激？” 社团招新结束，苏念熙天天一有空就去自习，连纪华都觉得奇怪。 “是啊……” 苏念熙不愿详谈，她不想承认，陆离学院那些人有意无意的忽视，让她有点恼火，却也有点自卑，那可是青渊分数线最高的学院，她没有自己自信与其中任何一个人比试成绩。 过了几周，社团再次开会。 苏念熙还拎着本四级单词过去了，他们大一就可以考试四级，苏念熙知道自己通过肯定没问题，但总想拿个高分亮亮人家的眼睛。 “所以，本周五之前我们要定好场地，这个事情……”陶醉看了一圈台下，说：“我带着念熙去吧，虽然才大一，也该对校方熟悉一些。” 倒不是他对苏念熙多么亲昵，如今学长学姐都有种约定俗成，会这样叫自家后辈，毕竟是同一个组织，显得亲切一点，有益于增进关系。 “恩，联系老师那块儿就交给我们。”卢荟收拾自己桌面上的一叠资料，说道。 “那今天到这里，散会。” 苏念熙懵懵懂懂就被安排了任务，其实她根本没怎么认真听这个会议，此时大窘，悄悄问身旁的魏魏：“啊？联系什么场地？” “你搞什么呀，”魏魏皱眉看她，这姑娘倒不是生气，就是这样大大咧咧有点像男孩子的性格，多来几次苏念熙也就习惯了。 接着还是小声告诉了苏念熙：“下周一咱们社团请何苗教授开一个野生动物的讲座，正在联络呢。” 啊啊啊啊。 苏念熙怒摔了手里的单词本，早知道就认真听卢荟讲话了，她可真后悔没自荐去联系老师，多好的机会，借着工作的由头和教授聊聊天，诶。 魏魏还不忘记补刀：“你看你，死记了几个单词干啥，你已经是个大学生，不要死读书了。” 苏念熙来了青渊，还是头回听人家说不要读书，顿时没心没肺地觉得挺新鲜。 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苏念熙每天一下课就跟着陶醉去联系场地，弄得人家见了都打趣。 “陶陶，又换女朋友啦？” “这是新配的助理吗？” …… 弄得苏念熙有点尴尬，不过人的脸皮果然是锻炼出来的，几次之后她也就脸不红心不跳。 借场地这个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是挺麻烦。 整个青渊，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场地，可既要位置合适，不能太偏僻，还要大小正好，太小自然逼仄，太大若是聚不齐那么多学生，看起来又十分萧条，唯恐坏了何教授的兴致。 陶醉带她跑了好几处，终于定下来临近生科院的一个礼堂。 本以为大功告成，没想到周四的时候又出了岔子，说是那个礼堂的灯光效果出了点问题，需要修理两天。 见陶醉挠头，苏念熙忽然问：“上次有音乐声的那个礼堂……可以吗？” 就是她看见陆离的那个礼堂，看着不错，经管的乐队千里迢迢赶过来，想必是挑中了小溪校区这里的巨大的人流量。 陶醉却没什么兴奋的神色：“操场边的大礼堂？当然不错，可办这种专业性较强的讲座，也大了些，最主要的是，那儿常年有预约，生意好得很。” 他又看一眼苏念熙，说：“你试试问一下。” 苏念熙在心里哀嚎，她就知道，提出个什么不太可行的建议，老大便会让她自己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 她想起来上回乐团的事情，心头也堵着一口气。 苏念熙已经看过陶醉联系好几次，和社长分开后，她去看过了礼堂门口的负责人牌牌，记下名字后却没有打听到电话。 陆离他们会不会知道？ 她打了个电话给陆离。 “上次……你们在礼堂演出，是谁联络的呀，能把电话给我吗？” 苏念熙听见陆离那边有老师讲课的声音，估计还没下课，于是小声说。 “好，你等会儿。” 诶，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 苏念熙抱着手机感慨，却发现收到的电话是……凌若雪学姐，130xxxxxxxx。 为什么！ 她发现是自己表达不清楚，只能哀叹，想再去找陆离问，却又觉得好像挺打扰的。 不，她不想打电话给那个什么学姐。 磨磨蹭蹭间，她想，总得打这个电话的，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此刻真是感觉到了什么叫如芒刺在背。 她找了个安静的对方，拨通凌若雪的电话。 响了几声后，有人接了，带着疑惑的一声“喂”。 苏念熙一下子正襟危坐，好像凌若雪正在她面前。 自我介绍了一下，幸好，学姐还记得她，笑了一声：“你们是什么社团，打算用那个场地？那儿可是算很大的哦。” “野生动物同好会。” 直到此刻，她才感觉自家社团这名字跟玩儿似的，只恨当初取名怎么一点霸气都没有。 果然，学姐又笑了，但还是把电话给了她。 “你早点问吧，那个场地我们当时提前一个星期才定下来。” …… 经历过这么一番折腾，苏念熙发现，明明是秋高气爽，她的后背却汗津津的。 凌若雪是什么意思，看不上他们社团？ 一百二十一 礼品风波 苏念熙继续打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李老师吗?” 苏念熙没见过那个负责人，只知道都叫老师肯定不会出错。 她依旧自报家门。 “有什么事吗？” 好像是个中年人，带着点慵懒的调调。 她将讲座的时间和情况说明，那边沉默了好久。 就在苏念熙以为肯定没戏了的时候，对方忽然说：“星期一啊，星期一没有预约。” 她感觉自己仿佛中了彩票，忙不迭道谢。 “恩，费用的话，还是八百啊。” 苏念熙支支吾吾答应，然后对方挂断。 啊？这么贵？ 其实这个价格租场地当然不算贵，可远远多于之前苏念熙和陶醉看过的那几个，她惴惴不安又拨通陶醉的电话。 “八百啊，也行吧，你居然拿下了大礼堂，厉害厉害。” 陶醉在那边夸她，但又似有点为难：“可社团经费真不能一次性花光。” 苏念熙受了表演，胆量见长：“外联赞助呢，或者买门票抽奖什么的。” 那边陶醉笑了：“奖品呢？” “和动物有关的玩偶，图册，书什么的？” “可以考虑，我先去试试。” 许多事情，做之前脑子里山呼海啸地想，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却会在一切落定后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也是一次锻炼与成长，总得做些自己不敢，却有意义的尝试。 挂了电话，苏念熙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可能是方才找李老师太紧张了吧，还有陶醉那一连串的问题。 幸好对答还不错。 不过，这可不是因为苏念熙脑子有多好使，大学她也参加过学生工作，毕业之后虽然自己不做，却也看见过好几次公司办活动，想办法呗，具是大同小异。 任务很快安排下来，毕竟时间也剩下不多。 陶醉带人去找赞助，而苏念熙则在某宝上面找卖家做礼品。 周日，陆离打电话过来。 “下午去看电影吗，最近上的那个大鱼好像还不错。” 苏念熙本想答应，却偏头看见魏魏发来消息：十万火急，那个礼品的字全部印错了。 “啊啊啊，”苏念熙把自己声音调得可怜兮兮，说：“我们有个环节出问题了，不好意思啊，下午估计没时间去了。” 陆离好像不太高兴地说：“可我的票都已经买好了。” 此时，苏念熙看她手机上第二条信息又杀到。 “你在联系卖家吗，这个肯定得退货，重做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是陶醉。 苏念熙一下子着急起来，这事儿是她办的，虽然认为自己没有直接责任，可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别人的语气带着股子埋怨。 其实信息里，不过是一个一个呆板的字词句，又能怎么看出情绪呢。 不过是观者自己带着某种倾向的解读。 这下可好，因此而有点羞恼的苏念熙直直把火撒在陆离身上。 “你以后买票前能不能问我一句，我最近也很忙的好吗，平心而论，我也没有在忙时打扰过你吧？” “电影票而已，你再喊个人去看就好了。” 她没有听清楚陆离说了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看着手机恢复锁屏，她又被牵出几分后悔来，陆离只不过提前买了两张票而已。 她却没功夫细想对错，因为魏魏打了个电话。 “哦，刚才搬东西去了，没看见，我马上联系。” 她继续带着自己顶不喜欢的这种愧意说着，还扯了个谎。 卖家自然是支支吾吾，苏念熙却很强硬，不但要退款，还得马上做新的给他们。 “不好意思呢亲，无质量问题本店不退不换的。” 苏念熙看着魏魏发来的照片，气得牙痒。 陶醉则说：“今天再发货也来不及了，先让他退货吧。” 苏念熙干脆用一招差评与投诉威胁大法，又将实物和约定的设计细细拍了照，条分缕析发给卖家看。 软磨硬泡之下，终于人家答应退火。 苏念熙着急上火，飞速赶到了学院。 陶醉此刻居然没说她什么，反而安慰两句。 “我大概搜索了一下，桦城也有几家不错的店子，联系了一家，说是今天能出货。” 苏念熙用一种看着救世主的目光看着陶醉，她立马抄好了地址，赶去那家公司。 其实一个人在桦城不熟悉的地方寻觅，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过苏念熙觉得这事儿得她自己担起责任，既然接下来，就好好地完成。 公司除了地方偏远一点，看起来倒也算是靠谱。 苏念熙心想，来之前感觉天都要塌下来，没想到陶醉三两句就摆平了。 她忽然猜想，这社长可能能力很强，只是习惯于一副不怎么上心的状态，放手让手下人去拼去抢，却也能在摆不平，搞不定时，如观音大士般下个凡，解决点实际问题。 幸好这家也接线上业务，周末不休息，可虽然公司特意赶了工，也是实打实耗到晚上九点多才搞定。 苏念熙来时也打过陆离电话，可没人接，她想起来这小子说不定真去电影院了，更加愤愤不平，兼之好像是小小吵了嘴，正处于谁先开口谁认输的敏感阶段，便没有再联系。 陶醉一直关注着这边进度，听说礼品已经做好，也是松了口气，随即又问：“你怎么回来？男朋友陪你去了吗？” 苏念熙没去细想社长怎么知道她有男朋友，只是含糊回答：“哦，他有点事情吧。” “那……”陶醉好像一下子有点着急：“你先别动，我过来接你……和礼品。” “哦。” 苏念熙没察出什么异样，乖乖等了会儿。 幸好也是大晚上的，路上不堵车，苏念熙坐着又清点了一遍货物，便等来了陶醉那辆黑色小车。 没想到还有机会蹭一次这人的车，苏念熙一边把东西搬进后箱，一边好笑地想。 其实说是搬，她也就是负责了一点点，大部分都是陶醉拿上了车，两个人便往回走。 陶醉忽然说：“早知道你就一个人跑过来，也就派别人了，女孩子晚上还是不要在外面跑。” 苏念熙没嫌他啰嗦，倒是生出一丝丝感动。 那几年还算好，后来出了好些夜袭事件，弄得人人自危。 一百二十二 他人之矛，己之盾 她看一眼手机，陆离居然也没有联系她，赌气似地锁了屏，专心看着窗外。 车水马龙，城市里的霓虹璀璨，若是眯起眼睛，稍稍放空自己，仿佛能看见那些红的绿的黄的灯光长长如画笔，扯出一副意识流的纯线条作品。 苏念熙也精神绷紧了一天，冷不防被这流光溢彩给催眠，歪头睡着了。 待她醒来时，已经到了宿舍楼下，苏念熙朦胧间起身，一件衣服掉在地上，似乎是陶醉的。 “回去睡吧姐姐，别在车上感冒了，明天还有得忙活。” 她实在累了，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揉揉眼睛，说：“啊，到了吗。” 陶醉点点头。 其实早已经到了，陶醉见苏念熙睡得深沉，睡得香甜，鬼使神差地把车缓缓停下，然后靠在路边，似乎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可不想承认，或许也是想多看看她的睡颜。 这个女生平时风风火火，还有点咋咋呼呼，没想到睡觉时，如此沉静美好。 他眼看着苏念熙上了楼，自己也回去了。 次日上午，苏念熙他们班刚好没课，便早早地去了学院接何苗教授。 虽然憧憬许多年，可要算起来，这可是她头一回见这位心中的偶像，激动难以自抑是必然的。 还是上回那间办公室，只不过不再是门锁紧闭。 里头传来爽朗的笑声。 “是啊，我们团队刚从可可西里下来。” 然后是陶醉的声音：“也是我们社团运气好，能请来老师您。” “不用这么客气，我也虚挂了你们社团这么多年的指导老师，总得做点什么。” 苏念熙见他们聊得自然，便也敲门进去。 陶醉给她做个介绍，然后说：“我还要去取些东西，你陪着教授去礼堂吧?” 苏念熙莫名有点紧张，她她她，她怎么送教授，如今的她既没有驾照，又没有车，也不知道这校园里有没有出租车打，总不可能两个人骑单车。 她有点僵硬地跟着心中念了许久的何苗教授下楼，对方侧头问：“你在想什么呢？” 和她想象中一样，何老师是春风化雨式的，说话语声轻柔，却不失坚定，这样的一个人，才能在山林荒漠里坚守几十年吧。 她忙说：“我在想要怎么找车……” 何苗大笑，然后说：“去礼堂走路只需要十几分钟，我甚至还能再走快些。” 苏念熙大窘，在职场多年，竟然慢慢磨掉了她身上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心性，对于高位者总有着莫名其妙的惶恐。 估计整个社团，这么谨小慎微的，也只有她了。 两人在林荫小径缓慢行着，一路不时有学生老师向何教授打招呼。 苏念熙见她微笑着还礼，心里说，苏念熙，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和教授聊聊天吗? 她踌躇半天，终于问一个很傻的问题：“何老师，您……第一回出野外是哪里呀？” 何苗想了想，说：“正式的考察，应该还是秦岭吧……” 不过幸好，这个问题开启了他们的对话。 苏念熙明白，就算很勉强，她也得多和教授聊聊，毕竟这是她以后希望从事的事业，有趣的部分也好，困难的部分也罢，她都该了解了解。 何况，陶醉把教授扔给她，说不定正是给她了一个机会呢。 快到门口时，苏念熙忽然又想起了经管的乐团，眉头忍不住锁了一下。 何苗居然注意到，问：“怎么了，我演讲，你紧张什么？” 可能是这个教授太有亲和力，苏念熙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其实是我的朋友，成绩好乐器也厉害，和他站在一起总觉得自己有点……” 何苗忽然正色道：“每个人都有不如人的地方，你拿人家的优点同自己比较，永远不会快乐。” 苏念熙还真是被她一语说中要害，呆呆看着她。 “所以能怎么样呢，只好磨炼自己最厉害的地方，有朝一日靠着某一个优点散发光芒，也就不会记得自卑这件事。” “就像草原上的野狼，不如狮虎厉害，可他们懂得集群。” “老鹰在空中盘旋，视野广阔，可野兔也能立马窜人洞中，等它进了自家洞穴，猛禽也不能奈它何。” …… 眼看着教授登上讲台，苏念熙把拳头捏紧了些，是藏地湛蓝的天空，广阔的荒野，才造就如此霁月清风之人吗？ 她觉得何苗此刻仿佛成了个哲学老师，虽然站在台上，讲些可可西里的保护逸事，却仿佛是在疏导着苏念熙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心。 她如坠入理想国，松软舒适的云雾中听完这场讲座，手机上也悄悄来了信息。 “后天学院有演出，来看吗？” 几天的冷战终于结束，苏念熙舒了一口气，当然，这只是她认为的，女孩心里千回百转，可能男生却无知无觉。 至少，陆离给她发了邀请。 苏念熙这回自然要打扮得好看一点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好看的衣服。 也是，高中基本上穿着校服，偶尔便服也不会怎么穿裙子，总觉得不方便。 暑假大半在工地上度过，更加不需要漂亮衣服。 于是，她瞬间发现，自己得赶紧买件衣服了。 这个年纪的女生买衣服，似乎总得需要一个伙伴，帮着出出主意，砍砍价。 当然，女生买衣服的理由千奇百怪，所以，永远不要质疑，她们只不过是想买了而已。 苏念熙几乎一年多没有自己正经挑过衣服，这下子购物欲似乎爆了棚。 下课后，她约上李麦子，去了校区旁边的一处小型商业街。 看来看去，似乎什么衣服都挺不错，李麦子从旁边一家店门口穿过，拉起一个模特的衣袖，问：“这个这么样？” 是一件蓝色连衣裙，雾蒙蒙的蓝色，裙摆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闪光，当然没有幼儿园服装那样闪亮，却正如星子，于人不经意间发出微微亮光。 刚好衣袖也做成了飘飘的喇叭样式，隐隐约约遮住苏念熙的肩膀，风一吹，更是飘飘若仙子。 苏念熙正想要件这样美好的裙子，当即和李麦子一唱一和砍起价来。 一百二十三 天光云影共徘徊 “这个……看着还行。”苏念熙将试穿的裙子换下来，虽然依依不舍却装出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李麦子会意，忙说：“老板打个六折行不行？” 老板忙摇头：“最多八折。” 苏念熙拉着李麦子离开：“太贵了。” 李麦子也说：“我看前头还有一家……” 她们脚步明显不是很快，心里都在默数“一，二，三……” 果然听见老板说：“行吧行吧，卖给你们。” 一副非常烦躁的样子，其实人家肯定还有得赚。 苏念熙仿佛听见胜利的号角，开开心心付了钱又包好裙子。 她们这样逛街，似乎砍价是种绕不过去的快乐来源，甚至有时，竟然能和买到合适衣裙的乐趣相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社团活动告一段落，苏念熙再次开启好好学习模式，却心有旁骛地挨到了周末。 说好的，陆离于他们学院所在的那个地铁站等她，原本苏念熙计划让男朋友来接顺便一起吃个饭的，可惜陆离在表演前需参加排练，只好作罢。 幸好地铁过去也不算太远。 她早上就换好了这身蓝裙子，买时居然没发现，这裙子的侧边微微开衩，走路时裙摆翻涌，还能微微露出苏念熙光滑洁白又细长的小腿，她中午又补了补妆，薄施粉黛，是大学校园里比较能让人接受的妆容，眉毛照着原先的眉形添上几笔，两颊似有若无拍一点腮红，眼影发出淡淡的浅浅橙色，与口红的颜色相得益彰，正适合秋天。 兴冲冲下了地铁，却没能一眼看见陆离。 “喂，有点事情耽搁了，你等我一下。” 陆离那边脚步匆匆，苏念熙也不好意思催促。 只是无聊地摸着衣袖上的浅色蕾丝暗纹花边，略带粗粝的手感仿佛可以安慰一下自己。 原来陆离所在的校区是这样，这里的河源校区应该是新建，建筑多为那种现代感十足的新派类型，不同于她们小溪的红砖绿树旧校舍，一眼望过去，长长的落地玻璃窗，银灰的主色调，看上去仿佛某个新建的大剧院，充满线条与流动感。 她在落叶纷飞的街口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她。 苏念熙感觉到了某人的目光，她回头，是个男生，长得不算难看，盯着她看的模样却让她很不舒服。 女生都不爱被人，尤其是被男人死盯着看，而厌恶程度与此人颜值成反比。 这个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不知道为何却还是有些痴人。 苏念熙今天想着要约会，心情不错，加之这男生脸庞白而干净，又在大马路上，倒是懒得计较。 只是看他看得太久，便咳嗽一声以示警告。 那人好像如梦初醒，一下子回了神，却朝她走过来，直愣愣地问道：“请问……你认识孟小寒吗？” “谁？不认识。” 苏念熙奇怪地摇头，正巧陆离走了过来，朝她招手，那人便离开了。 “刚才那人你认识？” 陆离问。 “没有啊，问路吧。” 苏念熙根本没听清楚他口中的人名，也就懒得和陆离详说。 “好像是我们学院的学长。” “哦。” 苏念熙心想，那你们学院怪人还挺多。 “似乎因为特立独行挺出名。” 苏念熙暗叫了声难怪。 陆离边走边为她介绍学院的建筑，远处湖边那栋圆形小楼便是表演的场地。 他们两人沿着湖边走过，颇是能吸引路人的目光，苏念熙看了一眼陆离，今天为了表演穿着套黑西装，还稍微拾掇了发型，果然更加好看。 黑西装这种板正的衣服套在他的身上，却不会有那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反而为他增添几分成熟与稳重。 军训时晒黑的皮肤如今白回去许多，毕竟已经秋天，不至于再有那样强烈的紫外线。 她忽然很小气地想，陆离之前也演出过，或许以后也有很多机会，每回都是打扮成这样吗？ 台下会不会聚起越来越多的小粉丝，她牵着陆离的手忍不住握紧了些，这是人类的本能吧，担心他人抢走自己珍爱的东西，即使做的那些只是徒劳。 陆离则明显是感觉到了，偏头望着她，带上了几分疑惑的神色。 可他的目光很快下移，把苏念熙全身看了一圈，然后笑着点点头：“今天穿得很好看。” 他好像误会自己嫌弃他没有注意到这一身精心打扮，苏念熙也不好意思解释，只是低头微笑。 陆离在食堂给她买了一份饭，自己却来不及吃，急急忙忙就被叫来了排练场，他有点愧疚地将一个小纸袋递给苏念熙。 转身走时，苏念熙正准备说什么，湖边刮来一阵清凉风，却逗弄得苏念熙开口就打了个喷嚏。 陆离皱眉：“虽然好看，今年可别穿了，太凉。” 苏念熙点头，人家毕竟是关心她，不过她也委屈，买衣服的那天倒是不冷不热，她还特意挑了件中袖连衣裙，谁知道今天会来湖边。 好吧，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体质不够好，她想起来和何苗教授同去礼堂，自己走得还不如人家四五十岁的人脚程快，真是惭愧。 陆离虽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过苏念熙看看湖畔开阔的风景，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她紧了紧陆离留给她的黑色西装外套，慢慢看着远方，经管院真是大手笔，还在湖里养了几只黑天鹅，隐隐约约透出一种低调奢华。 也罢，天鹅养得皮毛光滑，伸颈的姿态也的确优雅，足以让苏念熙秀色可餐。 她默默剥开三明治的外包装，吃了一口，似乎是个鲜虾牛油果全麦三明治，不错不错，也不知道在陆离他们食堂售价几何。 天光云影共徘徊，听着音乐厅传来的点点乐声，倒也惬意。 她被乐声所感染，开始唱起来一首这个年代还未流传的歌曲。 “像秋日大街那纷飞的落叶” “像漫漫长夜某盏灯熄又灭。” 苏念熙的嗓音其实唱着中低音更好听，尤其是当歌曲本身带着点酷感的时候。 一百二十四 猫熊乐队 惬意没有维持多久，约摸就在苏念熙恋恋不舍把三明治包装拿在手里揉搓的时候，有人自她侧后方走过来。 苏念熙最喜欢看侦探小说，时间久了，渐渐染上一种被迫害妄想症。 此刻一听见这样鬼祟的脚步声，立马警觉地站起来，回头去看来人。 一个长袖t恤外套着牛仔背心的人，正愣愣看着她。 “小寒。” 他喃喃吐出两个字，后头有人大叫：“走吧，别跟这儿丢人现眼。” 苏念熙的视线绕过这人，看见后头几个人拖着蜗牛贝壳般厚重的行李，远远站在路边。 苏念熙此刻才恍惚间认出来，好像就是地铁口拦住她的那个“非正常”。 又是“小寒”，这姑娘是欠了他钱，还是欠了情？ 她是有什么地方相似？ 看他呆愣的神情，估计是欠了情吧。 苏念熙有点无厘头地想。 她不理这人，朝着路边走去，正好那几个人也正匆匆忙忙过来。 “不好意思啊，”为头的一个短发女生又悄悄说：“那个什么，小寒好像甩了他，你懂得……” 女孩的头发不是一般的短，用某种老套的形容，应该叫“男式女发”？不过新潮一点的叫法，或许是“t头”？ 苏念熙思维混乱地想着，却没怎么关心那哥儿们。 “哦……” 她很不厚道地想起来“喜闻乐见”这四个字。 回头见他还在坐在石头上发呆，抬脚想走，却还是没忍住，鸡汤之魂再次爆发。 和这几人走过去，她说：“不过是失恋一次而已，谁知道你将来还会谈怎么样的恋爱，人家不喜欢你了就放手，换下一个呗。” “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 她把两句诗拉在了一起，好像这样能显得她的劝说更有道理。 “如果真的那么不甘心，应该化悲愤为力量，努力更好更强更有魅力，让那个女生后悔不迭。” 她这最后一句话，忽然点醒了那男生。 他看向湖畔的音乐小筑，突然坐起来，朝着自己的朋友喊：“咱们也去参加校园音乐节吧。” 虽然听起来是个问句，可这家伙仿佛已经决定，苏念熙被他突然暴起吓到，还以为他要逞凶，后退几步，才看见那几人吃惊看住男生。 “何琮你丫有毛病吧，咱们是乐队，还是缺了主唱的乐队，去个屁啊。” 一个黑发，留着寸头的男生叫喊。 苏念熙这时才注意到，看到这几人时，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短发女生穿件黑色短皮衣，小短裙也是黑色，寸头男生则戴了顶渔夫帽，背着个大大的琴盒，后头还跟着个胖子，胖子穿件花衬衫，居然还挺好看，颇费了点心思搭配。 还真是像摇滚乐队的打扮风格，苏念熙其实不太懂这些，不过是看过几个节目而已，真要论起来，真正摇滚圈里的流派或许根本说不清楚吗，她只是个听众，只要好听就成。 他们在说什么“校园音乐节”？ 苏念熙隐约听过一耳朵，好像陆离参加排练也是为了这个比赛，不过她看了一眼节目单，基本上以学院乐团或者美声歌唱等等为主，并没有摇滚乐队，连通俗唱法都不多。 “只不过是之前没人报名，音乐会也没有规定不允许咱们这样的乐队参加呀。” 何琮叫着。 苏念熙这才发现，他声音有点嘶哑，似乎是坏了嗓子。 “你别叫，还想不想恢复？”短发女生骂道。 苏念熙夹在几个吵架的人中间，尴尬地想走，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何琮居然一把抱住她的包袋，说：“求你了，帮我唱个歌。” 什么？？ 苏念熙瞬间蒙了。 怎么还能扯上她？ “不不不，我唱歌不行的，乐队什么的更是没碰过。” 她一边像拈一只蟑螂般万分嫌弃地拈走何琮黏在她挎包一角的手，一边推辞着后退。 “没关系，就是那种感觉，我觉得你可以。” 何琮继续以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劝说。 他寸头朋友，听起来应该也是乐队的其他成员，忽然问：“老何，你是铁了心要参加比赛？” 何琮此刻收起面对苏念熙的那份泼皮无赖，正色道：“对，我想参加。” 寸头沉吟片刻，说：“那好，我们陪你干这一票。” “就当玩玩呗。”短发女孩见状，也说。 苏念熙见他们莫名其妙就达成一致，心想摇滚青年果然心思独特，正想趁乱逃走，短发女生却说：“你……要不然和我们去参赛吧，主唱……”她一指何琮，说：“这家伙最近喝多了酒，又哭又嚎地倒了嗓子，估计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不不不，我真不懂……” 苏念熙连连摆手，感觉这会儿自己都摇成了个人型电风扇。 “就这一次，参加比赛，圆了他心愿就成。” “我我我……”苏念熙也想做个舞台上英姿飒爽的女主唱，可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不过是在ktv唱歌不会被人切歌的水平，怎堪大用。 “你不是刚才还劝我好好努力，怎么，只愿意耍嘴皮子不知道帮忙吗？” 何琮这厮居然还能反拿她出口的道理说服自己，苏念熙怀疑他疯傻都是装的。 她咬着嘴唇，看向人家琴盒。 诶？ 只见上面很简陋地用涂改液写着：猫熊——小七。 “你你你你是小七？” 她惊诧地问。 “对啊。”短发女生酷酷的回答，心想这姑娘居然看过他们的演出。 “那那那，你是沙洲？”她又看向那个寸头。 “不然咧。” “僧僧？” 胖子点头。 天哪，苏念熙绝对听过他们的歌，不过是在音乐节和电视综艺上头。 这只名为“醉熊猫”的乐队全部成员都来自青渊，这种出身也让电视台作为噱头宣传了一波，因为苏念熙印象深刻。 的确，这些人与她年纪相仿，她却没想到能在校园里偶遇当年青涩的四人。 所以，眼前这个疯子学长何琮，其实是多年后那个嗓音好听到爆炸，又会写歌的风云人物。 失敬失敬。 她再看看这个几乎要抱住她大腿恳求的人。 …… 怎么也看不出来啊。 但，这位前途无量的乐队队长邀请，苏念熙真是无法拒绝，她只是实在没有自信。 “那我就试一试，先说好，我唱歌可不咋的。” 她说。 一百二十五 琴瑟和鸣你个头 乐队几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苏念熙还挺羡慕何琮，原来早在大学，就已经有这么多人愿意陪他闹了。 “可我现在得去听朋友的乐团表演，要不然约个时间？” 她指着音乐小筑说。 小七说：“我把排练场地址发你，听完就过来吧。” 本来都说得好好的，苏念熙也准备飘着她的蓝裙子离开了，何琮忽然又一把拽住她的挎包。 苏念熙这回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想了想，还是强压怒火，人家如此才华，有点怪异脾气也可以理解。 她深呼吸，然后一个字一个字问：“干，嘛。” “饭卡，”何琮根本不在乎队友眼神示意他消停，只是说：“饭卡押给我，万一你不来怎么办。” “……” “好好好，给你给你。” 这人虽然无理取闹，可苏念熙鬼使神差真把饭卡翻了出来，摔在他面前。 简直病得不轻…… 看他队友纷纷捂住脸，苏念熙有点猜到他是怎么让人甩得了。 折腾了这么一出，苏念熙到达音乐小筑时，演出已经开始了。 这次依旧是陆离与那个名叫凌若雪的学姐作为首席，这次没有了惊异，合在一起欣赏，竟是真有种琴瑟和鸣的感觉。 “哇，陆离和学姐莫名配一脸诶。” 她身旁有人小声说。 什么？ 苏念熙不顾自己方才脑中也浮出过“琴瑟和鸣”这种暧昧的词语，只想发火。 她想了想，还是说：“可听说陆离有女朋友啊。” 厅里灯光昏暗，倒是有这点好处，苏念熙在人家身旁说话，其实对方并不知道那儿传来的声音。 “是吗……好可惜哦。” 可惜你个大头鬼。 苏念熙在心里骂，要磕cp请找别人好吗。 陆离方才把黑西装外套给了她，如今再看，倒是又不知从哪里借了一件，看起来略略不合身。 可苏念熙更喜欢初见他拉琴时，穿着的那种自己衬衫的模样，浅浅的灰色，接近于白，更显出某种清冷的气质。 她闭上眼欣赏音乐，却不由自主想起了何琮说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拿手机搜索了一下，果然，这时候，他们乐队的讯息寥寥无几，完全不像七年后那样铺天盖地。 彼时，她就曾经想过，或许这些经历过千难万险考上青渊的人，都是坚持过，苦修过的人。当他们不再以学习为主业时，却也舍得花大心思，费大力气，因而在别处也能发出万丈光芒。 况且，身边同学都会如此优秀而努力，总有种不进则退的危机感。 曲终人未散，这儿的观众似乎多多少少认识乐团成员，毕竟是一个学院的。 苏念熙也跟着上去找陆离。 就听见凌若雪说：“这次有几个音，好像没有拉满啊。” 陆离不语，苏念熙看了他的西装，忽然想是不是因为把合身的衣服给了自己，因而外套太小，有点掣肘？ 她不太敢上前去了，谁知道凌若雪却一眼看见了她。 陆离也看见了，苏念熙只好乖乖过去。 凌若雪目光犀利，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扫了一眼，似乎十分明了。 她继而笑着说：“是你女朋友呀，怎么不坐前面一点。” 苏念熙说自己进场晚了一点，却有种正正掉进陷阱的异样感觉。 这回凌若雪倒是没有留陆离，估计是因为陆离答应暂时顶替之前的小提琴手加入乐团。 可惜和陆离出来时，苏念熙想着要去吃饭，一摸包才想起来自己和何琮的约定。 “恩……那个，人家叫我去帮忙排练，是个什么乐队。” 任是苏念熙这样的厚脸皮，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地道。 陆离倒是没说什么，他只是皱皱眉：“他们要参加校园音乐节？有点冒险了吧。” 苏念熙早听过这事儿，无奈摇摇头。 “而且，”陆离笑出来：“居然不知道你还会唱歌，唱两句给爷听听。” 苏念熙佯装要打他，被陆离闪避。 她说：“等表演了你可以顺便看呀。” 突然又怕自己砸了乐队场子，又说：“算了，你还是暂且退避吧。” “哈哈哈哈。” 闹一阵，苏念熙也终于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排练厅。 拉开厚厚的的门，一股电吉他的音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何琮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边弹吉他边在台上哇哇大叫。 小七也把架子鼓敲得咚咚，似乎是某种嘈杂的热身。 苏念熙初时不惯，捂住耳朵，后来渐渐适应，觉得这种吵嚷是有好处的。 就像刚进一个ktv的包房，未开声音时只觉得太安静，连带着自己也放松不下来。 可闹哄哄几首歌唱罢，仿佛自己换了一个人，也可以摇摆，也可以亮声，不去在意自己唱得怎样，只不过也能尝试着雕琢一下音色与情感，更加符合期待。 “来，把你在湖边的歌唱一唱。” 小七一段密集的鼓点后，这样说到，并把节奏转了转，仿佛真是伴奏的架势。 苏念熙一狠心，便凭着记忆唱几句。 “没形状的思念， 逝去的人不曾走远。 像突如其来温暖我的晴天， 像倾盆大雨我躲避的屋檐。 爱不会被磨灭， 逝去的人住在心间。” “嗯，不错。” 僧僧难得多说几个字。 苏念熙不知道他说什么不错，就当是说词曲吧。 “旅行团乐队啊。” 小七听了出来。 苏念熙暗自咋舌，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这帮发烧友，这可是她七年后才因为其曝光率增加才听了的歌。 “比赛，要唱什么歌？” 苏念熙试探着问。 “你会写歌吗？” 何琮从舞台上跳下来，问道。 “不不不不会。” 小七摸了摸头发，说：“要不然先把非原创定下来，我看……” 她目光玩味看向苏念熙。 “要不然就《蓝旗袍》？” 苏念熙知道人家是打趣她今天这条开衩长裙。 “会一点儿。” “来，合一遍。” 苏念熙回头，忽然发现几人不知何时，全都在她后方，站在自家乐器前头。 吓，简直如同鬼魅。 小七敲个开头，曲子稍稍奏出几分爵士的风格。 苏念熙这么业余的人，自然也只跟过什么ktv之类的伴奏，哪里见识过这种架势。 一百二十六 写词人 小七带她唱了一句，苏念熙才知道前奏已经过去，慌慌忙忙跟着唱，心里却想，早知道选个熟悉一点的曲子。 不过自然伴奏居然也有几分好处，乐队会尽量随着她的节奏而走，唱习惯了，倒是有几分自在随性。 “你给我穿一件蓝色的旗袍， 我给你戴一顶白色的礼帽。 我们是前生注定， 早晚要拥抱。” 高潮部分自然是熟悉的，她还略略扭动起来，手随心动。 “很好，自然放松嘛。” 何琮点点头。 苏念熙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居然就客串了个女主唱，虽然只是小小替补，不过人家既然莫名垂青，自然她也要做到最好。 晚自习时，别人都在翻着新学的种属科目纲门界，她却在手机上搜索，面前一张用来写实验报告的纸给画的稀乱。 “草稿也要好好打，不然写到后面什么都不记得，思路都都乱了。” 身边的李麦子提醒，她在演算一道高数题，各种符号齐齐整整，苏念熙做了个佩服佩服的手势，低头拱手为礼，却也不无得意地说：“我在搞创作呢，需要发散思维。” 李麦子把头凑过来，见苏念熙这纸上乱七八糟写着什么“烟”“间”“天”…… “你这是干嘛呢？” 李麦子更加看不懂了，此刻倒是觉得苏念熙这张迷之字条居然比她的高数题更有意思。 “诶……” 正好下课铃响，她俩跑去院门口买热乎乎的奶茶喝。 “所以咯，”苏念熙尽量简明扼要地讲完自己被拉入猫熊乐队的事情，然后又说：“队长要我今晚至少写一篇歌词出来，不管质量怎么样，他明天要看。” 李麦子也不是什么资深音乐爱好者，闻言时的反应和苏念熙当时一模一样，嘴张成个o型，简直能放下一个白皮细嫩的水煮蛋。 “写词不是很难的事情吗，难道那些好歌词不是灵光一现出来的吗，你一个新手，歌都还没练好就要写词？” 麦子一脸懵懂地吸着奶茶里头的布丁，天真可爱，说出来的话却有点犀利。 “呃……”苏念熙只好说：“对啊，我那会儿也是这么说的，可惜那个何琮根本不听啊，何况你也能想象，他那人根本无法沟通的。” 李麦子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苏念熙从她眼神里看出，人家实在想，既然这么难搞，你干嘛要答应人家掺和。 苏念熙哪能说自己是想在未来的大热门乐队里头玩一趟，何况何琮那人有种说不清楚的魔力，看起来神神叨叨，可不光他那些队员，连这个见过两次的苏念熙，也不由自主听了他的安排。 说起来是个怪人，可好像没有人真的讨厌他，或许，这也是何琮做人的某种尺度把握？ 人与人交往，边界感其实很重要，你觉得自己同人家很熟，其实或许他觉得你逾越，因为，这种张弛有度也是种能力。 “哦，那你准备从哪开始？” 李麦子还在吸着奶茶，苏念熙已经搞定了手里那一杯，又愤然坐在课桌前，抓着头发说：“我想看看同一个韵脚的词，万一写得不行，至少得押韵吧。” “是个思路。”李麦子评价，她身材不高，在课桌与课桌间还能有间隙的晃动双腿，很悠然的样子。 “可没想到，把韵脚凑出来，思来想去，一节晚自习就过去了。”苏念熙哀嚎。 “不行，我必须在下课前写出来。” “加油，有句名言，deadline是第一生产力。”李麦子正色道。 她又看看苏念熙一脸生无可恋，说：“不过说起来，你这个过程怎么像香菱学诗一样。”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苏念熙，她决定，干脆在晚上查查有没有合适的诗句词语，拼拼凑凑或许又是一条好汉。 有了思路，速度也快许多，赶在下课前，她硬是弄出来一首，心想终于可以交差。 又觉得自己写得居然勉强能读，心想何琮逼她写词竟然还是有点效果，果然不逼自己一把，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 第二天下课，她背着书包直接去了陆离的校区，同他吃完饭，然后各自去排练。 承认吧，她其实也想和自己家男朋友多点机会相处。 当何琮问她作业时，苏念熙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报告纸。 何琮大概看了一遍，就开始念。 谁都知道，一般来说，听见人家当面念自己写的东西，多少会有点尴尬，不管是纸条儿，信件，还是作文，尤其是这份……苏念熙写的歌词。 何琮却不管，他好像时刻践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知如何，意惹情牵，思无眠，回首如烟。 白石山中自有天，竹花藤叶隔溪间。 道一声， 小生初入画卷，不知深浅。” “眼媚媚，双波流转，腰柔柔，一搦尽纤。 为看今夜天如水，忆得当时水似天。 再一眼， 谁家思绪云骞，难忘韶颜。” “恩……” 苏念熙紧张地盯着何琮，看他要说些什么。 何琮继续说：“第一次的话，这倒是不算很差，可……大姐，你是写诗啊，还是写词啊。” “而且半文半白的，也不是哪个具体的词牌。” 苏念熙一下子恼了，或许因为她对于这词也算了耗费一个晚上的心血，仿佛是她半个孩子，如今听人这样不留情面地说，甩手就想走。 “你自己要我写的，我早说了我写不好！” 小七忙拉住她，说何琮：“你总是不改这脾气……” 她顿了顿，还是说出口：“你忘了是怎么跟小寒完蛋的。” 应该是被人戳中了伤疤，何琮身体猛烈一抖，就在苏念熙以为他要爆发时，他却忽然平静地拿起吉他，说：“行，排练吧。” 苏念熙见识了他瞬间压下怒火的场面，反倒觉得吓人，她战战兢兢，仿佛这何琮只是还在等待一个爆发点。 要说这鞭炮，果然还是要炸不炸的时候最最悬心。 可说真的，到了最后，何琮也没有生气，只是没有了那种不靠谱的气质，虽然这样说很不厚道，可苏念熙觉得这会儿的何琮帅了许多。 * “要不然，试试这首歌。” 又过了两天，一次排练结束，何琮忽然说。 一百二十七 报名 接过递来的一张皱巴巴稿纸，苏念熙勉强读了读谱子，何琮也很关照地拿吉他弹出调调。 “绿杨边的轻烟，盛夏繁星的夜间，她的侧脸我情牵……” 这歌词倒是有几分似曾相识，不知道是不是何琮拿她那首奇怪的词作了某种改编。 吉他三两下，苏念熙也渐渐找到调，缓缓唱起来。 “没有什么不能重来，” “也没有什么无法更改……” 副歌部分的曲子编得极好，苏念熙不太懂乐理，却觉得高亢中不失活泼，很是上口，旋律基本上唱一遍就能记住。 她喜欢这种明快，阳光中带点疯狂的曲子。 何琮好像真是坏了嗓子，他只能用不太大的声音唱，虽然压制着，却满含情感。 苏念熙看他站在自己面前，一把吉他弹得风生水起，仿若真有聚光灯打在他一个人的头顶，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认真的男人果真具有某种魅力？ 反正，他这种认真，却带着点伤痛的表情着实打动了苏念熙。 她后来见过的何琮，在台上唱歌，那种姿态，更多的是某种跨越沧桑的超脱，他好像总是一副“今天天气很好，心情不错”的样子，朝着远处的观众肆意地挥挥手，然后放下，搭在自己的宝贝吉他上。 这人平日里看来不怎么靠谱，但一旦上了舞台，便是光芒万丈的存在。 苏念熙记得他说过，自己喜欢舞台，每逢上了台，精神都要振奋百倍。 这或许就是天生的吧。 这首原创，倒是不算很难，主要是好上口。 苏念熙终于学会，问名字时才知道，这歌被何琮取名为“念昔”。 念昔，苏念熙。 她刚刚感动了没有几秒，就发现这人写歌取名实在非常随意。 他的作品里面有“小七消消气”，“阿僧”，“小寒小寒寒”。还有“煎饼果子”，“二教楼下的油泼面”，以及“周六的夜晚全世界仿佛都不想睡觉”等等。 …… 所以只是因为看了她的歌词，又拉了她过来主唱，才信手拈来“念昔”这么一个名字，对吧。 几天排练下来，苏念熙发现这几个人虽然看起来过于个性，其实人都挺不错，她不小心唱错时，全队人都得重来，却没人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不过也可能他们是很道系的团队，苏念熙学完了这首原创，一打听才知道，猫熊乐队习惯一次表演两首歌，一般一首流行的，一首原创的，所以《蓝旗袍》和《念昔》都是需要上台的。 “那表演是在哪天？” 何琮听了，居然偏头想了想，然后转头问小七：“小七，表演是哪天？” “我不知道啊，不是你去报的名吗？” “蛤，还要报名？” “废话。” “……” 苏念熙于众人沉默之中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该不会还没有报名？” “呃……” “是你自己说要比赛的，别看着我。”小七说。 苏念熙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盯着何琮。 何琮在手机上看了许久，才说：“哦！今天是报名最后一天，下午五点截止。” 然后他就又悠悠然把手指放在了吉他上，说：“那我们再排练几次。” 苏念熙简直要疯了，以她的风格，重要的，不得不做的事情必须得早早做好。 “唱什么唱，快去报名！”苏念熙大吼。 她本来不是个乱发脾气的人，可看着何琮，她心里实在着急。 有句话她没有说出来，要是因为忘记报名而去不成表演，她白白花了这些时间排练，苏念熙一定会想掐死何琮的。 “现在就去！” 她又说。 何琮好像是被她吓得一哆嗦，然后手忙脚乱开始收拾东西：“好好好。” 小七背着手，僧僧他们继续练习，估计是看着何琮自己要参加这比赛，却又忘记报名，根本懒得理会他。 啧啧啧，队长威严何在。 苏念熙本来也不想管，可看着何琮那副模样，真是恨铁不成钢，生怕他又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拉起包说：“我和你一起去。” 坐着校园摆渡车前往校办楼的路上，苏念熙看落叶黄灿灿铺了满地，总期待清洁工能够晚一点清扫，这种颜色实在太秋天了，苏念熙想把它映入脑中。 下了一点点秋雨，黄叶下，还有个撑着伞的姑娘。 她走得不是很快，步伐从容优雅，和苏念熙这种时时刻刻风风火火的步法完全不同，她的长裙子随风飘起来，一头长发软软搭在肩膀上，很长，感觉快要齐腰了。 她的头发微微带着卷，不是很大的那种，更好衬出她洋娃娃般精致的气质。 苏念熙莫名想到了百变小樱里的知世。 “啧啧啧，你们学院还有这等美女。” 她念叨，何琮却好像没听见她说话，神色怔愣着。 在苏念熙眼里，何琮这人除了抱着吉他的时候，除此以外，十有八九是呆傻状态，也不知道是本来就神神叨叨，还是因为所谓的什么失恋故事。 她也习惯，便不再理会。 很快就到了校办，负责登记报名的是个学生，估计是校学生会文娱部的，如今学校里的艺术活动都会由他们承办，老师只是指导决策一下。 “你们赶得倒巧，再晚一点我就要去老师那里汇总了。” 这个男生拿着笔说道。 苏念熙瞪了何琮一眼，意义为“幸好我说要来吧”。 也不知道何琮这家伙的脑回路，能不能接收到。 “啊？是那种摇滚乐队？音乐节从来没有过这类节目诶。” 男生又说。 苏念熙嫌他啰嗦，今天排练完，她还想赶着回去自习呢。 “那个……”她先拿出一个笑脸，又说：“不过我们看了一下，也没规定节目类型对吧？” “恩……也是。” 男生点头。 “不过你们想拿奖的话，可能难咯，评委老师估计还是喜欢古典一些的。” 苏念熙忙点头：“我们知道，就是……圆一下子梦之类的，不求太多。” “行。”男生估计也着急去找老师，终于给了他们报名表。 苏念熙看着何琮填完，又问：“正式表演是在哪天？” 那男生抬头看着她：“你不知道？就在后天啊。” 苏念熙的笑容瞬间消失。 一百二十八 媚眼如丝 “虽然报名今天才截止，不过大部分人早在上上个星期就报完名了。”男生解释：“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这个星期我都没碰上报名的人，还打算早点撤呢。” 苏念熙的眼神，仿佛拿着把小刀剜着何琮。 何琮却满不在乎撇撇嘴，可下一秒，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僵硬。 苏念熙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方才见过的那个“知世”站在办公室门口，叫了声：“学长。” 又说：“吴老师让我过来收表。” “好的。”那男生似乎很高兴不用自己跑腿，忙把一叠表给她。 女生看了苏念熙和何琮一眼，明显是不自然。 好像不认识啊，苏念熙拼命回想自己的入校后经历，实在想不起，应该不认识，这么个气质型美女，她怎会不记得。 她看一眼何琮，难道是和这小子有什么纠葛。 可“知世”与何琮什么话也没说，拿了表就出去了。 出了办公楼，何琮才如梦初醒，念叨着“小寒”“小寒”。 电光火石间，苏念熙乱猜，刚才那个“知世”该不会就是绕在何琮心头这一个星期的小寒吧。 苏念熙忽然想，初见何琮那天，她精心打扮，提前绑了一头的卷发器，把发型弄得微卷，披散着，一袭长裙，不开口的时候，或许还有那么几分迷惑人的优雅气质。 只看身形，的确是有点像这个姑娘。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问：“办公室那个女生，是你家小寒？” 何琮点点头。 好吧，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看样子，她应该是校学生会的人啊。”苏念熙说。 “恩。” 苏念熙还有话没说，她在想，那何琮去参加这次比赛，极有可能会碰见小寒，或者，他甚至就是为此而去参赛的。 她想了想，没有问出口，就不要再添那位队长的难过了吧。 或许是小寒的第一眼，给她的感觉太惊艳了，太高贵了，苏念熙私心里觉得，小寒甩了何琮很正常，何琮这人的脾气有点古怪，搞起乐队的事情来又什么都不管不顾，大学女生谈恋爱不会那么势利，也不会那么现实，她们在意的，可能就是男朋友能不能把她放在首位。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苏念熙觉得，人家甩了你，便不要太留恋，这是她的爱情观。 不过，这场表演，她还是会努力帮助何琮做好，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何琮。 虽然大家都不看好，可只要能打动人心，哪怕一个人，都已经足够。 最好能再让小寒看一眼，何琮在台上的光芒。 这是苏念熙认为的，何琮独一无二的魅力。 然后，何琮潇洒离去，不带走一丝云彩，留下小寒留恋回望。 最终相忘于江湖。 这是苏念熙的美好设想。 * 自然，她也就坐着摆渡车回去的一段路，自己瞎想了一阵子。 何琮也不说话，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坐着，车上又只有他二人，倒是引得司机大叔频频回顾。 幸而遇上假期，苏念熙就在自习与排练里头过完这两天。 “我这……行不行啊……” 晚上，她依旧穿了那条蓝裙子，只不过画了个略显妖冶之气的妆容，酒红色，微醺的感觉。 蓝裙的裙角做了些改动，于是，随着她走动间，飘摇诱惑，并不那么庄重。 小七过来，腾出手拍拍她的肩膀，苏念熙原以为她要说什么“加油，你很棒”之类的话劝慰。 没想到小七却说：“反正你唱歌就是这样，我们也不求拿奖，只要你肆意放松了唱，就好。” 晕倒。 说来也奇怪，来礼堂之前，苏念熙紧张得无以复加，可看看周围，何琮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小七只是百无聊赖翻着手机，而僧僧他们具是神色淡然。 如今临了上台，倒是浊气一扫而空。 果然，知道自己早死晚死都是死，可能也就无所谓了吧。 也可能是这些队友的力量，超然物外的力量…… 苏念熙一把提起裙子，拿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就上了台。 陆离也有节目，说好会在走廊上看着她。 可…… 苏念熙低头向下看，台下黑压压的一片，还有台侧的灯光，热气逼人地照着她的脸庞，她的脸微微烧红。 “加油。” 小七小声说。 苏念熙回头，一点头。 照着约定好的，小七便当当当敲起三下鼓点。 就这么开始了。 苏念熙初时自然紧张，觉得音响里传出的声音简直不像是自己的。 台下也有人窃窃私语，估计是没想到还会有此类音乐节目。 她更加紧张。 随着歌声，她偏头看向何琮。 何琮此刻真真正正沐浴在追光灯下，一脸陶醉按着琴弦，这幅样子，既给人以安定，却也让苏念熙心中生出一点点敬意。 我要好好唱。 她词句贫乏地给自己鼓劲，将台下人想象成某一个人。 苏念熙略微放松，斜斜站着，小腿在裙边若隐若现的漏出来。 这样舒服的姿势，她舒服地唱起来。 “我多疯狂， 除了你没有别人会知道。 我多轻佻， 在你面前理智统统取消。” 她的身体随着节奏轻轻摇晃，仿佛是在和爱人跳一支爵士风格的舞曲。 她的眼神好像也变了，含着丝丝深情，那种眼神就像丝线，剪不断理还乱地缠绕着台下之人，学生纷纷感叹，经管居然还有这么个媚眼如丝的学妹，竟是从未见过。 曲毕，她好像又换了个人。 一派活泼与天真，配上何琮自写的曲子，简直要在舞台上飞起来。 副歌上口，第二遍时，已经有不少人可以跟着轻轻唱。 其实摇滚乐队的现场是个相辅相成的东西，若是听众热情高，台上队员也会更加卖力。 因而，表演结束，台上台下人，均是意犹未尽。 苏念熙喘着气，额角渗出几点汗，却和何琮对视一眼，满是兴奋。 节目结束，苏念熙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给未来的醉熊猫丢人。 她下了台，心绪难平，便遇见了陆离。 陆离好像很高兴，轻轻搂住她。 “你在台上好漂亮。” 一百二十九 神秘邀约 一个多星期的付出仿佛都是值得，苏念熙有时想起来也惊讶，无关学业，也不是工作，却接下了这么一件事。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可陆离喜欢，就是好的。 陆离拉着她坐在自己乐团那边的空座位，苏念熙同他看到结束，脸上仍是那种兴奋的酡红，猛然想起自己就这么抛弃了自家乐队成员，好像有点不厚道。 可何琮比她更不厚道。 她正想发个短信，那人却早已经发过来一信息：“你反正要看到最后颁奖的吧，我们回去啦，万一有奖就帮忙领一下。” …… 他是嫉妒我，分明是嫉妒我。 苏念熙捏着手机这样想着，她环顾四周，果然，连何琮都撤退了，其他三人自不会留下。 对他们来说，留下看颁奖和校领导讲话，或许还不如回去多排练。 和陆离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挨到了颁奖。 苏念熙虽然对自己没报多大期望，却很想看看陆离他们获奖。 果然，学院乐团众望所归，拿了个一等奖，苏念熙也不住鼓掌。 “说不定你们也能抱个奖回去呢。” 陆离高兴之余说道，不过，直到最后，果然也没有出现何琮乐队的名字。 陆离安慰她：“你们的演出还是很受欢迎的，可能评委不喜欢这类型。” 后头那个上回见过的矮个男生，也凑过来说：“何止是受欢迎，简直引爆全场。” 苏念熙被夸得十分开心，笑成一朵花。 不过她很快恢复镇定，心想或许是这场子都是什么阳春白雪，大家嫌着枯燥。 忽然发现这么一像，倒是竟把自己比喻成了下里巴人。 忙让自己的心绪止了步。 虽然后来并未再参与他们的乐队的演出，不过苏念熙倒是和何琮几个人交了好朋友，有时也会应邀去他们演出的场子坐一坐。 何琮倒是体贴，邀她去时，要不然就是离校很近的场地商演，要不然就会送她回宿舍，当然，不止何琮一个人，基本上也是打个车，晃悠一圈把小七和她一起送回去。 有天，苏念熙和魏魏在活动室整理社团的一些野生动物图册，忽然手机响了一声。 她看时，是个没见过的号码。 写着：“可以和我见一面吗，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什么鬼。” 苏念熙把手机甩在一边。 魏魏好奇问：“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你自己看，”她把手机递过去，继续说：“你说这人不是有病吗，我知道他是谁啊？” “哟，看来是个追求者？” 魏魏嘴角含着不怀好意的笑。 苏念熙决定不回复。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这号码居然打电话过来了。 苏念熙不想接。 但同在做事的魏魏嫌吵，问道：“要不然我帮你推了他？” “可以。” 魏魏电话还没有接，就“喂”“喂”一个比一个低沉。 “你干嘛？” “模仿男中音。” …… 魏魏终于接起电话。 “喂，你好。” “……” “哦好的。” 魏魏将电话递给苏念熙。 “干嘛，我不想接！” 苏念熙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被出卖，低吼：“你就说我有男朋友了！” “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魏魏按住听筒，用气声说：“是个女的。” …… 苏念熙茫然。 “原来你魅力这么大吗？”魏魏还在说。 苏念熙有点慌。 不过还是接了，她实在不明白，一个不认识的女生神神秘秘找她作甚。 “喂，你好，我是孟小寒，可以见你一下吗？” 小寒！？ 苏念熙如遭雷击，是当时见过的那个气质大美女，那个三次元版的“知世”，那个……那个何琮的前女友？ “呃……有什么事情，电话里也可以说吧。” “我们学院最近挺忙的，课都排满了，估计没时间出去呀。” 苏念熙惴惴不安，开始胡说八道。 “那……这样吧，我明天上午来你们学院找你，明天你上课吧？” “啊？上午是有课……” “那行，到时候再说。” 对方挂断电话。 苏念熙大叫：“什么人，搞得这么神秘，什么事情电话里说不得。” 魏魏观其行知其意，问：“她要来学院找你？” “对啊。” “没关系，不怕，我们都在。” 魏魏抡拳头说：“实在不行，你就说你女朋友也有了。” “……” “也是个办法。”苏念熙看着魏魏美好的侧脸，说。 她又猛地摇摇头：“不过应该不是那种啦，可我怎么还是有种不安全感。” 晚上，她给小七说了这事儿，何琮那家伙一听“小寒”两个字就无法思考，苏念熙决定先不给他说。 小七则说：“我也不明白她找你做什么，不过小寒这人倒是不糟。” 她倒是懂苏念熙在担心什么。 结果苏念熙次日上午的植物生理学，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她总在想，小寒找她做什么？ 她根本不认识小寒呀，这人又是怎么得知她的电话。 忽然想起来，表演之前，学生会曾经有人来登记过各个节目的联络人，她莫名其妙被不愿意和学生会的人打交道的乐队成员给推了出去，便填了自己名字与电话。 想来是文娱部的小寒也能查到。 或许，小寒是想找她打听何琮的近况，看看这个因自己而受了情伤的人是否恢复，毕竟，那会儿，刚失恋的何琮还挺吓人。 啊，苏念熙又想，如此说来，小寒说不定是有了新欢，先找她给何琮做一下预防针？ 至于为什么不找小七他们，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小七与何琮那么要好，或许会先大骂她一顿，立马为何琮出气。 而且小七他们基本上天天排练，课程也相同，终日与何琮泡在一起，估计也没有小寒的机会。 心思飘飘荡荡，植物生理学只听了个大概，苏念熙颓然想，只好今晚复习一遍了。 就听见下课铃声响。 身后有男生在窃窃私语。 “这是哪个学院的女生？” “哇，不知道来找谁的。” 语气里满是艳羡。 苏念熙仿佛有心灵感应，回头望，只见后门闪过一个女孩的长发，她来回逡巡，再次于半开的门缝露了个脸。 一百三十 抢来的零食更香 果然是小寒。 苏念熙紧张兮兮地说：“好像……是找我的。” 后面两个男生大惊失色。 “苏念熙，你可要记得自己是有男朋友的。“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你周围……很多美女吗？” 苏念熙气结，想说“难道老娘不美？” 却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不知道孟小寒到底找她干什么，苏念熙更加不想见人家。 她对于这种情况，就会没来由地社恐。 不知道对方意图，她连声音都是绷着的，以前曾有人打电话给她，用了那句经典的“猜猜我是谁”。 苏念熙立马全身紧绷，几乎就差立马挂断人家电话了。 所以，现在，她听着老师宣布了下课，等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离开，等麦子催她，这才磨磨蹭蹭挪动了脚步。 “外面那人是找你的？” 麦子察言观色，也听了个大概，问道。 “可……能吧。” “但很奇怪啊，我和她又不认识。” 苏念熙补一句。 “想那么多干嘛，去问问她要干嘛，我陪你。”麦子倒是很洒脱。 苏念熙只好朝她走过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孟小寒好像憔悴几分，应该是睡眠不足，眼睛下面隐隐约约挂着青色的黑眼圈。 苏念熙见她这么副可怜相，也不好硬声硬气说话，只是客客气气说：“你好，有什么事吗？” 孟小寒见她并不算是太友善，好像倒反而露出点受伤的表情。 装什么可怜，苏念熙虽然这样想，可还是抑制不住把表情放得柔和一点，真是美人，我见犹怜。 “要不然，去那边坐着聊聊？” “不好意思，我中午还得赶回宿舍，同学也等着我呢。” 苏念熙仍然不想应约，指了指麦子说。 “我……我就是想问问何琮的事情……”小寒说着说着，声音居然突然哽咽，她立马意识到，咳嗽一声，似乎并不想令人觉得自己柔弱。 “恩……那行吧。” 苏念熙听她终于讲出目的，反感渐渐消退，和李麦子说了一声，便同小寒去了院门口的甜品店。 一人一杯水果茶，其实苏念熙想吃芒果小丸子，她实在有点饿了，又觉得会不会有点不尊重人，只好作罢，希望这姑娘快点说完。 “上次你们的演出，很成功呢，现在学院都时不时有人打听乐队的事情。” “哦，是吗。”苏念熙把夸赞收下，摆出一副高深莫测脸，心知这只是寒暄。 “我听说……听说何琮送你回宿舍，想问问，你们的关系现在……” 小寒见苏念熙好像真的挺赶时间，一咬牙就说了出来。 哦？ 这个问题苏念熙倒是没有想过，何琮，当然只是朋友，她又不是没有正牌男友。 可目前看来，小寒或许并不知道。 她居然知道何琮送自己回家，可听这意思，竟是不知内情。 也是，有几回小七都是先下车，若是只看尾巴，倒像是何琮特意送苏念熙回来。 他邀我去看演出，送回来也很合理啊。 苏念熙心想，小寒为什么在意这个，难道说…… 难道小寒对何琮余情未了？ 她担心苏念熙成了何琮的女朋友，却又不敢去问小七他们，或许是因为她甩了何琮，间接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苏念熙将一颗小小芋圆，从吸管底部一路吸上来，然后咀嚼，咽下，其间一路思考，并没有说话。 小寒看她脸色，不知什么情况，怀疑是自己问得太突兀，忙说：“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 她当然是想听到个答案的，最好是自己想听到的那种，可从小的教育使得她不愿意这么做，总得给人留下余地。 苏念熙笑笑，说：“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 “你跟何琮……之前又是怎么回事，我刚认识他时，看他不开心得很。” 孟小寒咬了一下嘴唇，说：“那会儿，总觉得他不怎么在意我，有天一下子恼了，提了分手。” “后来……”她看一眼苏念熙：“后来你们演出，我才想起来，自己就是喜欢这样的他，在舞台上，仿佛无所顾忌。” “诶。” 她叹气。 苏念熙心想，呵呵，又是个这样的故事。 人与人之间隔得太近了，反而会看不见对方，当有一天，二人之间隔开了距离，倒是能好好欣赏。 “所以说，喜欢人家的初心，还是不能忘记的。” 她语重心长。 然后一改那张严肃脸，嬉笑说：“可怎么办呢，我也喜欢这样的他。” 小寒闻言大惊，忙摸了摸脸。 苏念熙知道，若是换个泼辣的，早站在椅子上骂了，你要不要脸，喜欢人家还能装模作样讨论这么久。 小寒此刻一定很后悔，苏念熙嘴角歪出一丝笑意，然后掩起。 “不过呢，何琮他倒也没有答应我，要不然，咱俩公平竞争？” 她说。 小寒闻言，眉头皱起来，她一定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 “行了，就这么定了，谢谢你的饮料。” 苏念熙潇洒离去。 她？ 她当然不喜欢何琮，只不过见何琮和小寒两个人实在别扭，明明喜欢对方喜欢得不行，可还是要兜兜转转。 不过，若是真喜欢，女孩永远是占不到上风的。 不是有句话说吗，如果你觉得一个女生温柔和顺，从不无理取闹，温良恭俭让一应俱全，那么，她百分之九十九不喜欢你。 苏念熙脑子浮起这句话。 或许，外人眼里优雅从容的孟小寒，在何琮那里不知道多少次方寸大乱。 冤家哪。 她想，干脆暗戳戳推他们一把，若是孟小寒愿意做些什么，以何琮那种人的风格，若是还喜欢，必定会有回响。 她默默笑着，将饮料瓶扔进垃圾桶，十分自恋地感觉这些人都在她的棋局之中。 * 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下次她再带了魏魏去看演出时，就见何琮深情款款在台上唱歌。 旁边有认识的乐队粉丝说，何琮这样才算是他的最佳发挥。 苏念熙一听，的确，少年心性里却多些柔婉，何琮的声音条件原本就是得天独厚，此时更是好听到不行。 台下观众跟随节奏摇晃，仿佛不自觉被感染。 一百三十一 小小风波 这才是我印象中的大主唱。 苏念熙心想，所谓文章憎命达，何琮经了这次失恋，倒是更体味了一番辗转反侧，心头滴血的意味，更有诠释的能力。 一曲唱罢，有个姑娘拿瓶水给他，十分亲昵。 苏念熙仔细看，这不是小寒还有谁。 她今天穿得随意许多，卡其色半身长裙，上头一件薄薄的外套，倒是让苏念熙没能一眼认出来。 不错不错，苏念熙微微一笑，拉着魏魏离开。 自我感觉良好，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何琮与小寒高兴了，却也有人不悦。 过了几天，陆离来主校区有事，约了苏念熙中午在食堂吃饭。 食堂二楼是那种小碗菜的形式，苏念熙一上午都是实验课，与李麦子一起和一只拼死反抗的青蛙作斗争，可以说是精疲力竭，幸好后来同一排的男生过来帮了忙，否则，直到下课铃打响，能不能交出报告还得另说。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盯着食堂阿姨摆在不锈钢架上的一个个小碗。 “茄子炒豆角，麻婆豆腐，再来个金针菇肉丸汤。” “麻烦，盛二两饭。” 眼见陆离端着碗西红柿鸡蛋面朝她走过来，苏念熙招招手。 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忙把茄子推到陆离那一边。 “来来来，我太饿，先吃上了。” 陆离自然明白，她不过是担心显得自己吃太多，有些不好意思，才将茄子“伪装”成陆离的菜。 往日，对于她这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把戏，陆离也就是一笑置之。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而把脸板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 苏念熙吃了两口，也察觉出不对劲，问道。 陆离并没有吃，只是拿筷子搅动两下。 苏念熙慢慢探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能不能把别老是这么没心没肺的，说话也不经过大脑。” 陆离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苏念熙奇怪，她有说什么吗？ “真小气，不吃就算了。” 她将茄子拿回去，气鼓鼓自己吃。 “不是说这个，我问你，”陆离将双手微微在胸前合拢，握个拳，说：“你为什么说自己喜欢何琮。” 原来是为着这事儿。 苏念熙白了他一眼，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一遍。 “按照老人的说法，我这可是积德，千里姻缘一线牵，说不定我就是他俩的大媒人。” 陆离脸色稍微缓和一点点。 却还是说：“那你也不能乱说，毕竟是有男朋友的人，这样传出去多不好。” 苏念熙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离，心想，他现在对我竟然如此想。 将筷子啪嗒放下，苏念熙说：“你就听了不知道谁瞎说的，便来怪罪我，难道他们和你比我更亲近？” “算了，我吃饱了。” 她拿起饭盒就走了，留下陆离一人在座位上。 苏念熙走出食堂，心想自己方才怎么会那样失控，可在那个瞬间，真的十分气愤，没想到陆离竟然也怀疑她。 可惜，装酷那一刻是很爽很潇洒，可苏念熙那份餐根本没吃多少，如今赌气出来，在外头操场漫无目的走了几圈，便觉得饿了。 肚子在抗议，她明白，需得自己咽下后果。 看看表，都到这个点，食堂肯定只剩些残羹冷炙，只好去临近的超市买个面包充饥。 “紫米面包还是菠萝包呢，哪个都想吃啊。” 她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却犯了愁。 心里这样想着，却见有一只修长的手自她侧后方伸出来，拿起了紫米和菠萝包各一个。 她吓了一跳，这人怎么如同鬼魅。 回头却是陆离。 “怎么样，是不是在想紫米还菠萝包。” “你怎么知道。” 苏念熙还是没好气，可语气不似那样冲了。 “你还不就是喜欢这两种，我看哪，都买了算了。” “别别别，吃不完。” “没关系，你吃不完的给我。”陆离笑着说。 “你也没吃饱？”苏念熙问。 “真是明知故问，”陆离付了账，走了出来，此刻天气一下子暗下来，桃花路上的街灯依次闪亮，极是好看。 他附在苏念熙耳边说：“女朋友生气了，自然是食不知味。” 苏念熙羞红了脸，一把夺过紫米面包，大力撕开包装。就啃了起来。 “来，试试这个。” 陆离也把菠萝包打开，喂给她吃一口。 路边有同学朝他们看，苏念熙有点不好意思，说：“行了，你先自己吃呗。” 陆离却不吃，说：“诶，其实我也是当时听说了有点着急。” 苏念熙沉默片刻，说：“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好，我以后不乱说话便是。” 陆离看她一眼，似乎在想什么，却摇摇头：“你也是想帮忙，高三那会儿，我就觉得你挺特别的，有股子说不出的动力，好像做什么事都活力满满，也很少沮丧或迷茫。” “是吗。” 苏念熙不知是在问陆离，还是问自己。 她不同于这些同学的地方，或许就是没有那么多的迷茫。 她这下子就算是获得了一次重写人生的机会，苏念熙自然会好好把握，她从前过的那种人生，当然不能说不好，可难得有这么个机会。 花有重开时，谁能想到人也会有再少年？ 因而，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即使如此，自然也会有绕路或者弯路，可她并不认为绕些路一定不好。 人生的经历，每一段都是很难说的，谁知道何时便能派上大用场？ 况且，即使没有派上用场，若是因此知道自己不适合走这个方向，岂不也是排除一个错误选项？ 因此，即使没有在自己想象的道路上，苏念熙也会稳稳地朝前走，她觉得，只要在前进，在往上走，总能去到自己想去的，该去的地方。 陆离，那你呢，你迷茫吗？ 苏念熙没有问出口，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该由陆离自己告诉自己。 陆离见她不语，揽过苏念熙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 苏念熙对他笑笑，说：“去河边走走？” …… “对了，你那个室友，叫什么纪华的，上次和他们友谊赛，似乎见着了。”已经快九点，陆离送她到宿舍楼下，忽然想起一事。 一百三十二 非正常思春期少女 对啊，苏念熙最近都挺忙，也没怎么跟纪华打听。 “她真做了篮球经理？” 陆离挠挠头：“好像是，上回看她过来联络我们院球队打比赛。” 苏念熙和他道别，鬼祟而八卦地想，这段时间有空，终于可以关心关心这个心怀鬼胎加入篮球社室友的进展了。 “小华华，最近在篮球社，混得风生水起呀？” 苏念熙洗完脚，在水盆上方悬着一双腿，抖弄着问纪华。 “还行吧。” 纪华淡淡回答。 苏念熙可不依了，她将水倒掉，走到纪华床前，问：“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不关心篮球，只是关心篮球社某个人嘿嘿。” 纪华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闻言伸手拿本子一扑，正扑在苏念熙悄悄伸向她手机的咸猪手旁边。 “好大的胆子，想动我手机。” “诶呀，人家这不是心焦嘛，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啥进展。” “没有。” 苏念熙大惊：“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你的学长心中另有其人？” 纪华不想理她，只说：“你要是真这么感兴趣，不如周末来看比赛？” “啊？” 苏念熙没想到她话题转的如此之快，在原地呆若木鸡。 “周末我们社团有比赛，和经管。”纪华递过来一张宣传单，狡黠一笑。 呃…… 不知道陆离去不去，苏念熙果然心动。 周末有了个什么活动作为盼头，苏念熙感觉整个星期学习似乎也更来劲。 大学上课自然不比高中，老师并不会以讲得学生听懂为最高限度。 对他们来说，完成教学任务，把课讲完也已经足够。 苏念熙如今一直和李麦子坐在前排。 果然，如果坐在某个位置习惯了，周围人也会习以为常。 偶尔时，苏念熙他们来晚一点点，却发现同学们也很自觉地把位置留出来两个。 被老师熟悉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这学期的课程里面，苏念熙最喜欢的是动物学，因而在这个课上，她提出的问题最多。 “种类最多的一个纲，是什么？” “脊索和脊椎是一样的吗？” …… 时间久了，老师也与她相熟，有时回答，有时则让她下课后自己去查。 苏念熙也不觉得尴尬，果然和老师混熟了，说什么都不会有那么多顾虑。 李麦子被她带的，也时常在下面和老师讨论起来，弄得后来有回吴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好学是好事，不过上课时间有限，希望也可以下课单独讨论。” 她俩相视一笑，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说谁。 苏念熙从前觉得，上完课去找老师问问题有点做作，哪里就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了，刚学的这些要搞明白尚需时日。 可现在她想法则不同了，或许便是位置不同给人带来的影响。 总是坐在前排，时刻有点名的危险，却被逼着好好听课。 况且喜爱讨论，对许多知识点早在课上便经过了自己消化，日后再记忆则容易许多。 苏念熙和麦子渐渐也给人一种学霸的“错觉”，可，谁说，学霸不是越装越像的呢？ * 日子充实地倒了周末，苏念熙睡到八点，在她的世界里，八九点起床就算是睡懒觉，也是难得的享受。 想起来今日尚且有活动，很是高兴地起了床。 球赛尚在下午，纪华买了早餐回来，便说：“下午三点，中心操场，别忘了。” 于是背上了双肩包就打算出门。 “诶？你干嘛去？” 苏念熙问。 … “上午也没事，去图书馆看看书啊。” 纪华很喜欢读书，尤其喜欢泡在图书馆看书。 虽然是个历史学专业的学生，可她涉猎甚广，文学，历史，地理，心理学等等，完全凭着自己跳来跳去的兴致而看。 如果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 纪华自然是对于博尔赫斯的这句话深表赞同，还会不断向苏念熙推荐这种“休闲”方式。 “你知道吗，埋在亦舒和张爱玲里面一个上午，等铃声响的时候再醒来，看屋外阳光正好，自己都暖洋洋的。” “还有茨威格和博尔赫斯，下午看的时候越看越困，一个不留神就睡着，梦里迷幻万千，一切都像在演戏。” “如果胆子大，可以晚上躲在书架后面看柯南道尔与阿婆的经典系列，最好是降温的天气，一阵一阵寒风隐隐约吹在脸上，突然图书馆开始放音乐，有人走近，说要关门了，你却吓一跳。” 苏念熙看她说起这些倒是喋喋不休，心想这人倒是和陆离应该有点共同话题，可惜她不太爱与人交际，非是熟悉的人绝不多嘴，也不会像一般舍友那般鼓动陆离请她吃饭。 话说回来，苏念熙看她背影，却突然想，这人明明不习惯与生人接触，却居然当上了篮球经理，而且听说也能将一切事务操办得井井有条。 啧啧啧，这是为什么，真是传说中爱情的力量？ 她觉得感动，忙爬下床，赶在纪华出门前一把拉住。 “干嘛，你也去？那要快点儿。” 纪华不明所以，看她发疯。 “不不不，”苏念熙说：“我不去，你也不去。” “你在说什么梦话？” 纪华终于忍无可忍。 “下午是不是要见到秦添？”苏念熙突然问。 纪华居然想了想才说：“应该，虽然他今天不上场，但挺重视，一般会来盯着。” 苏念熙听她平铺直述，心想，都是思春期少女，她家这只怎么就完全不像那么回事呢？ “不是应该把暗恋对象的行踪摸个透，每回知道会遇见之前一定十分兴奋，希望早点和对方在一起，会在别人提起时极度不好意思掩饰之类的吗？” “啊？为什么要那样？”纪华奇怪地说：“我也要有其他事情要忙啊，何况我又不是要立马和他好，而且作为一项长期目标……” 她没说完，苏念熙已经听腻了，她敷衍地点头说：“对对对，是是是，您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钓什么鱼？” 诶，苏念熙觉得自己舍友有时候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无。 一百三十三 双马尾萝莉 她忽然又问：“你倒是个暗恋高手了，真这么能沉得住气？” “我不着急。” 纪华很佛系地说。 “那是你还没受到刺激。”苏念熙看她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说。 没想到苏念熙竟是个阿修罗一般的人物，她这边刚说完，纪华那头就小小应验了个报应。 那边纪华出了门，依照往常路线，穿过操场，往图书馆走。 篮球场依旧有不少人，球砸在地上咚咚的声音，纪华最近已经听过许多。 室内篮球室，一般是崭新的木制地板，球砸起来声音不算大，却会在宽敞的大厅里回响，还有球鞋摩擦在地板上的刺啦刺啦声，并不会如何惹人生厌，反倒是有种青春洋溢的张力。 露天球场，讲究一点的便是塑胶的。虽然球声没有那么大，可听说弹性倒是不如木地板。至于水泥质地，算是老黄历了，即使平常训练会用，正式比赛也一般不会选择这种场地。 纪华一个完全不打球的人，这些日子倒是把各种场地看了个遍，此刻想着想着，也临近他们学院常用的这个球架附近。 “哟，大经理，来看我们打球？” 如今，篮球社的人基本上都与她认识了，天知道纪华是如何在那一个星期之内，说了自己足足一个月的话量，才渐渐了解社内各个成员。 秦添虽然是副社长，但人缘极好，除了常常一起打球，有什么事也会尽量帮忙。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她二人报到时，负责迎新的人会在那一帮子人挑中叫秦添帮忙。 大胖人如其名，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不详，反正不下一百六，却是个灵巧的胖子。 他能在几人围堵间辗转腾挪，最厉害的就是防守，往篮下一站，那叫一个固若金汤。 三分则手长脚长，因为三分球命中率百分百而得名，可纪华总觉得这外号怪怪的，不算好听。 现在，说话的就是三分，见有女孩经过，他忙投出一球，漂亮的弧线，一个空心蓝。 “行了，经理看你投篮还少吗，别浪了，快去那边防守。” 秦添则骂他。 纪华听了微笑，却发现秦添身旁站了个小姑娘。 不算太高，一张可爱娃娃脸，大眼睛，长睫毛，头发松松扎两股放在身后，上身罩着一件宽大的t恤，配一条宽松短裤，露出又白又细的一双腿。 纪华的笑容逐渐僵住了，幸好她平常没有表情时也是这么副冷脸，社里的人熟悉后明白她就是长了这么张无情脸，也不以为意。 她终于问大胖：“这个女生是？” “哦，这两天过来，说想学学打篮球的。”大胖说。 “你怎么不教她？”纪华问，她知道，大胖对于这种双马尾娇小款美少女最没有抵抗力，可能是某种异性相吸吧。 “诶呀，本来是我教的，可她学得太慢了，我着急，秦添那家伙耐心好。”大胖挠挠头说。 活该你找不到女朋友，要是苏念熙在，肯定得这么说，不过纪华不是这样嘴巴刻薄的人，只是说：“哦。” 秦添教着那个女生投了个篮，然后也看见了纪华，朝她点点头，走过来。 纪华看见那女生，女孩也看见了纪华。 她跟在秦添身后走来，十分乖顺的模样，纪华却不知为何一百分地看不顺眼。 “你好，你就是篮球社的经理，纪华姐姐吧？” 纪华纵然是漠然，也对“姐姐”两个字皱起眉头。 “你多大呀。” “我是体院大一的新生罗明敏，学体操的。”她乖巧回答。 “哦，我也是大一的，不用叫我姐姐。” 纪华非常平静地回答。 “哦哦，对不起，我听说你是经理，还以为是大二的学姐。” 纪华也不在意，又奇怪地问：“体院不是应该有很多打篮球的吗？” 以纪华的个性，她倒不是故意质问，给人家难堪，不过听了觉得奇怪，便直接问了出来。 出口见女孩脸色变了变，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但罗明敏很快挤出个笑容，说：“他们呀，”声音无比娇俏：“他们总在忙着训练比赛什么的，也没什么耐心教人。” 她又看一眼秦添，说：“还是学长比较有耐心。” 她口中的“学长”自然特指秦添。 纪华在和篮球社的人熟悉之后，自然不能再学长学长的乱叫，否则，喊一声会有七八人回头。 她是社里唯一的女生，入乡随俗，于是她也就随着这里男生的互相叫法喊着，什么“添哥”、“三分”，多喊几次也就习惯了。 纪华忽然感觉一阵尴尬，她想离开，明敏却说：“我也想做个厉害的经理人呢，你们社团还招新人吗？” 纪华想说招新已经结束，但秦添却想了想，说：“招新结束了，可如果你感兴趣，也可以随时过来玩玩，能帮帮纪华当然最好。” 他说话时，伸出大手按了按纪华的头，挺用力的那种。 怎么说呢，并非男生对于女生的那种温和又柔情无限的摸头杀，而是男生对男生之间的大力拍掌式按头，要好的哥儿们互损的友好来回。 纪华也像个男生一样，伸手拍开他的手，一脸不耐烦。 明敏则说：“你们社里关系真好，好羡慕。” 纪华看了看表，在这儿耗了十多分钟，主要是她并不想再待下去，于是告辞去了图书馆。 今天，图书馆里的书仿佛都不好看，她一下子失去读书的兴致。 博尔赫斯太无聊，亦舒太做作，张爱玲又太聒噪，她仿佛看哪个都不如往日顺眼。 倒是发呆出奇地畅快，总是望向窗外大操场的方向，人倒是回来了，心却仿佛留在操场的篮球架。 今天这是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在球场遇见秦添。 纪华自己都看不懂自己。 她又胡乱翻了几页，想来今天是没戏了，便本着逝者不可追，来者不可费的原则，干脆收拾东西回了宿舍。 经过球场时，发现篮球社的几个人已经都不在了，可能是为了准备下午的比赛而去休息，或者提前出校吃个饭之类的。 一百三十四 人靠衣装 宿舍里，苏念熙正窝在床上看一本《鲁迅散文集》，听见钥匙响，奇怪地抬头，见纪华懒懒散散地回来，看一眼手表，惊讶问：“怎么这么早。” 这实在不像纪华的风格，她眼中的纪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绝不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随意改变计划。 “奇怪，今天看不进去书。” 纪华半倒在床上，闷闷地说。 “身体不舒服？那个来了？” 苏念熙作为女性的第一直觉。 “不是，”纪华说。 “心情不好？”苏念熙贱兮兮地说：“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给我开心开心。” 纪华翻给她一个白眼，估计也就苏念熙能见她如此放肆的一面。 苏念熙笑嘻嘻接受了，说：“你不说，怎么帮你分析问题所在？” 纪华又倒了一会儿，坐起身来，歪头想了想，终于对苏念熙说：“说不清什么感觉，今天碰到个人，就是挺不舒服的。” “说说看。” 纪华把上午在球场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她做事条分缕析，讲话倒也逻辑分明，一件事情被她讲得并没有什么波澜，可苏念熙还是听出了问题。 “我看哪，你是见了那个罗明敏，现在在吃醋呢。” “我？吃醋？” 纪华好像真是没想到这一层，她用手指轻轻敲着窗沿，然后说：“这是吃醋吗？” “具体分析呢，就是人家罗明敏长相可爱又愿意和你家秦添亲近，说不定哪一天他俩就在一起了。”苏念熙点着她的脑门说：“到时候，你就更明白吃醋的感觉了。” “怎么样，现在开始有点担心了吧，我看哪，你还是得有点行动，趁着秦添还没有喜欢上罗明敏。”苏念熙说。 “你说，他不喜欢罗明敏？”纪华问，居然声音里起了波澜。 苏念熙好整以暇抱着头，说：“我也只是猜测，不过，那姑娘不是想进篮球社吗。到时候，你可就没有这个近水楼台的优势了。” 纪华闻言，眉头锁在一起。 “需不需要我帮忙呀。”苏念熙从上床探出头。 “需要。” “那你求我，说‘请指教’。” 纪华一笑，也真的陪她闹：“请赐教。” “哈哈哈，”苏念熙如今在纪华面前，常常以恋爱专家自居，她很快爬下来，然后绕着纪华转了个圈，点点头，说：“根据我对秦添社交软件的观察，他就是个喜欢运动的死直男，不过看他点赞的类型，罗明敏那种可爱挂的应该不是他的菜。” “通过社交软件了解他的喜好？我怎么之前没想到。”纪华若有所思。 “得了吧，你这是关心则乱，何况，你就算看了，也分析不出他喜欢女生的类型吧。” “好像也是。”在纪华的世界里，女生估计就两种，有条理和没条理的。 “他好像喜欢知性一点的，这点你在社团做经理，倒是占点便宜。” “知性？” 纪华看看自己，觉得好像找不出“知性”的影子，估计自己还是嫩了点。 “不用担心，气质不够衣服来凑。”苏念熙大力挥手，又说：“你身上这一套真没意思。” 纪华不懂什么叫没意思，看自己穿着见t恤，灰色休闲外套，牛仔裤，背个书包，都很正常啊。 “就是太普通了。” 苏念熙看了看她的衣柜，又看了看自己的。 接着，从自己衣柜里翻出一条牛仔裤，又在纪华那儿拿了件白衬衣，一双浅棕色平底浅口鞋，鞋头黑色。 她有点沮丧地说：“早说就好了，还能带你去买点衣服。” 纪华看她忙得热火朝天，又问：“还需要什么？” “哦对了，你去楼下那个眼镜店，买一对日抛的隐形眼镜，挑自己的度数。” “哦。” 纪华不太明白苏念熙要干什么，却隐隐有种莫名的兴奋，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改变。 她按着苏念熙的安排一阵折腾，换上这些衣服。 隐形眼镜戴起来倒是颇费了点功夫，主要是纪华从前只在某次强逼着上场的演出活动时戴过一次。 戴隐形眼镜这种事，典型的熟能生巧，苏念熙毕业后有段时间常戴，可后来嫌不舒服便去做了眼睛手术。 她熟练，可惜还是无法亲自帮纪华佩戴。 纪华怼了半天，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意外地，那个小圆片片突然乖巧，端正地嵌了进去。 苏念熙看这晚秋的天气，硬是给纪华急出一身的汗，忍不住好笑，女为悦己者容，这话放之古今皆准。 不过，她倒是更希望，纪华有一天能开始为了自己打扮，为他容却不如为己，在各种风格、元素的尝试中，逐渐找到自己的最爱、最舒服的打扮方式。 苏念熙让纪华站好，摘了眼镜，又露出苏念熙很欣赏的那对如小鹿般的眼睛，当她亮晶晶看着你时，露出羞怯却向往的神色，仿佛在犹豫要不要靠近。 上身一件白衬衫清爽无比，前头的半个衣角被苏念熙看似随意其实十分工序繁杂地掖进裤腰，飒爽干练，却又看似无心地掐出完美的腿长比例。 下着一条苏念熙的牛仔裤，其实纪华的裤子大都偏宽松，她喜欢这种无拘束的感觉，也足够简单。 可苏念熙的牛仔裤是紧身款的，纪华穿着很不自在，她看自己臀部与腿部被裤子裹得紧紧的，说：“这个……太紧了吧。” 苏念熙见她正想脱下来，连忙摆手：“你穿习惯就好了，我又不是叫你穿什么露背收腰晚礼服，一条牛仔裤而已。” “而且，你不觉得这裤子把身材勾勒得很完美？” 纪华其实并不胖，腿部肌肉属于匀称的那一类，又没有什么o型腿之类的问题，又长又直，这种紧身牛仔裤再适合她不过。 足下一双平底鞋，既方便了社团工作时走动，又带出几分女人味，成熟气质。 人们总觉得红底高跟鞋才是成熟的象征，其实，刚步入大学校园的女生，那样高的明艳度反而有种违和感，不如稍稍做点改变便足以鹤立鸡群。 苏念熙看着纪华这一身，自觉非常满意，明明是禁欲系，男女不辨的白衬衫，却映得纪华十分阳光温暖。 一百三十五 篮球赛 这件衣服还有个她没说出来的好处，如今外头起了风，下午若是太阳快下山时，估计温度得下去个几度，到时候白衬衫可就不够了，她期待有人能英雄救美，这也是上回去看陆离受的启发。 牛仔裤却颇有心机地勾出富有女性魅力的线条，只是，好像还是差了点什么。 她摸着下巴，目光却停留在了纪华清汤挂面的发型上。 ”你这个头发……” 她抿了抿嘴，说：“要是披着头发的确不太方便，可也总不能学那个罗明敏真的扎个双马尾。” 这种个性的发型可是需要某种性格的人来驾驭的，要不然就是大家公认的小可爱，或者长相不难看的大大咧咧型女孩。 ”扎个马尾不就好了？” 纪华心中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要她说出五种女生发型的名字估计都没戏。 苏念熙点点头，又摇头。 “太普通。” 她在空中比划了一会儿，终于动手把纪华齐肩的头发拢起来，高高再脑后扎起。 “这不还是马尾？” 纪华的声音传过来，苏念熙也不搭理。 她拿出一个黑色一字型发夹，又将纪华的马尾倒转过来，随后，直直从发圈偏后脑的位置插入发夹。 再分出一缕头发，环绕在发圈外，遮挡住发绳和夹子，最后固定，稍稍整理。 “大功告成。” 苏念熙说。 纪华疑惑地看向这最后的成品，发辫被隐藏的夹子支撑，完全不会软塌塌，角度显出某种活力，而那缕头发圈住发辫的效果奇妙，隐约透出黑色光泽，随意中也有精致。 好像……还不错。 她终于点点头。 苏念熙则说：“现在表面功夫差不多了，为师还要传授你几招。” “哈？” 纪华现在已经如坠迷雾，只有点头的份儿。 “下午比赛，秦添不会上场对吧，你就坐在他的身旁，多和人家聊聊。” “恩。”纪华如今十分乖顺，苏念熙感觉孺子可教，欣慰点点头。 “和他不自觉得有一点点身体接触，比如手肘碰手肘之类的。” 纪华面露难色，估计还是不好意思。 苏念熙决定见好就收，其实她自己对这些道听途说的套路也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只不过显示一下自己渊博的知识，这种事情，具体还是看当事人发挥啦。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一点，他们两个匆匆去食堂打了份饭吃完，便赶到比赛的场地。 这回是在河源校区的一处室内场馆，苏念熙审视现场一周，好像没有纪华所说的那个双马尾小妹，顿时放心许多。 远远看见纪华挪到秦添身边坐下，顺势和他讨论着什么，不禁点点头，做得不错。 于是她也一扭头，去找自家男朋友。 陆离早已经换上球服，笑着走过来，伸手大力揉搓苏念熙的头发。 “怎么样，今天你帮谁加油？” 苏念熙回头看看，又看看陆离，色令智昏地点头：“自然你们队。” 立马放弃了纪华。 后头跟过来几个男生，也说：“哇，这不是那位蓝旗袍？唱的真好。” 好像都是陆离他们乐团的，那天也去了音乐节。 苏念熙不好意思低头，内心则非常得意。 队员们热完身，就各自上场了。 其实说来惭愧，虽然和陆离认识这么久，又做了男女朋友，真真正正看他打比赛，这好像还是头一回。 高三之前，他俩根本就不熟，而高三自然课业繁忙，就算有球赛也绝不会叫他们参加。 大学比赛自然少了许多，陆离也不是专业的篮球队成员，只不过学院里有时间一起玩玩。 苏念熙此刻，脸色发红地看着陆离打球。 真帅。 陆离的动作潇洒，如行云流水，苏念熙不太懂篮球，作为一个迷妹却觉看得很过瘾。 纪华看她这样子好笑，附在她耳边说：“你家陆离动作倒是好看，就是可惜……” 她扬起眉毛，不说话，苏念熙一噘嘴：“关你什么事，好好和你家秦添说话。” “你别这么大声。” 纪华忙冲过来堵住她的嘴，两个人打闹做一团。 纪华可能突然想起来秦添还在身边，不能毁了自己形象，忙说：“休战休战。” 她把头发整理一下，却发现秦添正看着自己，立马感觉坏了事，又正襟危坐。 秦添憋了半天，说一句：“你这衣服，看着挺像个职业经理的哈哈。” 纪华咀嚼半天，不知道这算褒义还是贬义。 只好偷偷问苏念熙，苏念熙也摸不着头脑，只是恨恨地说：“我不信，觉得这一套不好看的人绝对是没有品味。” 她又愣了愣，忽然说：“还说我家陆离，你看你们队落后多少分了。” 纪华闻言一惊，说实话，她和秦添都不是很在意这次比赛，学院里一些篮球爱好者而已，就算水平不差，也不会比他们高到哪里去。 可如今一看，居然分数被对方超了十七，实在难看。 她勉强地转头，果然，秦添的神色也很凝重。 中场哨响，社里有个队员受了点伤，秦添心急，也就替补上了场。 经管的这些人，虽然技术倒是没有特别出奇，但配合打得极好，而篮球社反倒是后来有些心急，被对方钻了空子。 两边分数一路互相撕咬着上升，到了快结束时，篮球社虽然在秦添的带领下疯狂反扑，却仍然与对方有着两分的分差。 纪华几乎死死盯着场内，这既与篮球社有关，也与秦添有关，于公于私，似乎她都有理由紧张。 终于，在哨声吹响前的最后一秒，秦添投出了一个三分球。 球在边框一圈又一圈，几乎搅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纪华仿佛一直在给它施魔法，口中碎碎念着：“进，进，进。” 如愿以偿。 篮球社很高兴，却高兴得很疲惫。 纪华立马冲下场去看情况，因为她看见秦添在进球后瘫坐在地上。 担心对方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没事啦，大经理，我就是一下子太累了，歇歇。” 秦添懒洋洋坐在地上，说。 一百三十六 趁乱表白 纪华想说话，却忍不住蹦了两颗泪珠出来，她自己恍然未觉，居然还笑着说：“太好了，终于赢了。” 秦添在那个瞬间，忽然觉得笑着流泪的纪华有种别样的美，仿佛清晨带着露珠的红玫瑰，坚强里透着一丝柔软。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纪华的头发。 远处的苏念熙诡计得逞般拿手机照下这一幕，就看见陆离朝她走过来。 陆离倒是不恼:“没想到能几乎打个平手，这场球打得很爽。” “走吧，苏小姐，送你回宿舍。”他走过来伸出手。 苏念熙正想指着纪华，就听见陆离说：“他们社团说要去吃宵夜庆祝，估计你的小室友没空理会你了。” 果然，纪华也果断抛弃了她。 苏念熙感慨，在见色忘友这件事上，她俩倒真是一丘之貉。 话说那边，纪华跟着社员一路高兴地去了附近的一家烧烤摊。 比赛过后心情畅快，大汗淋漓，谁都想来杯啤酒配烧烤。 纪华依旧坐在秦添身边，他们好像是社里一对最最值得依赖的搭档，社员喝到后来已然微醺，依次过来给他们敬酒。 “要不是添哥最后那一记，我们可就输了，来来来，敬添哥。” 秦添笑着喝了。 然后他们又转攻纪华，纪华一向是属于那种能喝一点点的类型，有时高兴了，也和社里男生喝两杯啤酒。 主要是纪华这人心实，有些人要不就直接说不能喝，或者略喝点便装出一副完全不行的样子。 纪华则属于那种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的类型。 “咱们经理靠谱，你看，每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那男生有几分醉意，指着纪华说：“而且还这么漂亮。” 大家哄笑，说：“喝一个。” 纪华觉得自己还未醉，因而来者不拒。 秦添有点担心地看她一杯又一杯，终于在下一个人端杯之前说道：“你们怎么老是针对女孩子，我来帮她喝。” 大家又起哄。 纪华想说她还能喝，却看见秦添果断地喝掉了自己那一杯。 她其实感动之余还有种异样的情感，似乎她与这人又亲密了些。 不过，有人挡酒的后果就是，秦添很快喝醉了。 纪华倒是不慌，她也不是第一次见社里人喝醉了，有时人手不足，她还得帮忙打车送人回去。 秦添仍然有意识，只是明显不在状态，说话间还时不时把手搭在纪华的后椅背上，纪华暗自叹气，却又有几分甜酸。 远处忽然有人下了的士，匆匆忙忙走过来。 这边大胖招手：“明敏妹子，这里。” 纪华一看大惊，她如今有点小心眼，总觉得这姑娘一来，便扫了她兴致。 又觉得这样想未免太小气。 罗明敏大方地和众人打过招呼，看来这些天学打球倒是混得很熟。 她很自然地坐在秦添的另一侧，因为只有那里有空隙，被老板加了把椅子。 纪华看着老板往那儿加椅子的时候，恨不得用意念控制他，那么多地方，硬塞一个椅子就好了呗，倒是遂了罗明敏的心意。 她开心坐下，说自己来晚了些。 纪华这才明白队里早有人给了她发了邀请，她担心罗明敏再次提起要入社的事情，除了打个招呼以外，基本上都低头吃烧烤。 最气人的是秦添，喝醉了以后话仿佛变多了，倒是和罗明敏聊得挺开心。 烧烤局接近尾声的时候，秦添说是去买什么东西，离开了座位。 罗明敏也喝了几杯，面色潮红，似乎坐立不安，犹豫了几秒，还是起身离开。 纪华有点不放心，这两人看着好像都喝醉了，却许久未归。 她悄悄起身去结了账，然后绕到烧烤店后门，一眼就看见罗明敏和秦添。 任是纪华这样不懂男女情感的人，也被触动了一点点神经末梢，他们的样子，绝不是在谈什么公事。 纪华难得鬼祟一次，偷偷绕到墙后。 他俩都喝醉了，因而也不太注意周遭，只是自顾自说着。 罗明敏微醺的脸上带着某种隐秘的笑意，斜斜倚在门边，把头也靠着，仿佛没有力气了似的，抬起那双桃花眼看向秦添。 连纪华都是心念一动，没想到这姑娘醉了也能这么迷人。 她担心地看向秦添，却发现他好像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眼神却飘向别处。 “学长，”罗明敏的声音里带着种娇慵，听起来酥酥麻麻的：“你觉得我怎么样？” 纪华未听见他们前头的对话，可单是这句就已经非常不妙。 罗明敏这属于趁醉表白？ “呃，挺不错的，挺好学的。”秦添无比尴尬地回答。 “那你觉得，我要是做女朋友呢？” “我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吗？” “哈？” …… 这都什么对话，纪华听着，感觉自己眼前仿佛是唐僧与某只玉兔精的对话，玉兔步步紧逼，唐僧顾左右而言它。 终于，罗明敏应该是也醉了，忍无可忍，说：“干脆点，能做我男朋友吗？” 这样的问话，这样霸气的表白，纪华是想都不敢想，她此刻倒是有几分佩服这妮子。 但更加紧张，手心渐渐出了汗。 罗明敏没有算到的是，秦添也喝醉了，他的拒绝来的非常干脆，不带一丝泥水：“不能。” 纪华捂住嘴，她自然也知道，很少有男生会这样直接决绝一个美女的表白，至少得委婉一点吧。 空气仿佛凝滞了。 秦添终于清醒几分，意识到自己说的太重，忙设法转圜：“对不起，我在工作之前是不会考虑女朋友这件事的，不是讨厌你……” “不喜欢就直接说，吊着人有意思？” 罗明敏却气跑了，声音带着哽咽。 纪华却被秦添的话击中，“工作之前不考虑”是什么意思。 可她立马决定埋藏自己的心意。 晚上送了秦添回去，纪华疲惫不堪地回到宿舍。 苏念熙见她脸上简直写着“心事重重”四个大字，忙问究竟。 纪华也不瞒她。 “罗明敏这个时机……其实选的不太好，估计他酒醒了也得后悔。” 苏念熙，这位纸上谈兵的宗师，倒是还有闲情议论别人。 一百三十七 纪华的决意 “不过，秦添说他不考虑是什么鬼，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难道不工作就没有资格谈个女朋友了。” “诶，”苏念熙凑过来，问：“你说，他会不会是随便找个借口搪塞罗明敏。” “不像，”纪华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他说的很正经，很认真。” “好吧，倒算是酒后吐真言了。”苏念熙嘟囔。 “不过，你既然知道了，也可以趁早换一个目标了。”苏念熙拿起自己的大学语文教材说：“世间樟木千千万，天涯何处无芳草。” “干嘛要换，”纪华收拾东西去洗澡，说：“他又没说终身不娶，我等到他毕业就好。” “什么！”苏念熙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傻子”从从容容去洗澡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秦添这匪夷所思的不恋爱理由，然后就……然后就忽然发现，好像快到考试月了…… 妈呀，这个学期就快要过去了。 她发出这个感慨，其实是由于植物生理学和动物生理学都在本周相继结课，老师让班长把考试大纲发在了群里。 动物学的老师也特意说下周就是最后一次课，会总结一下。 苏念熙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吴老师这话里藏着什么意思，总结，所谓总结，很有可能便会稍稍点出一下考试重点之类。 当然，她早就听陶醉说过，大一这几位老师，其实都不太喜欢点重点的行为，估计如此顾念学生的，也只有吴老师一个。 那会儿，尚且有不知死活的学生等下课了偷偷去打听。 “老师，有没有什么会重点考察呀？” 答曰：“大纲写的，都是重点。” 此学生捧着那张差不多只是把各章节标题抄了一遍的大纲欲哭无泪。 还不如直接说：“我讲过的，都是重点。” 苏念熙此刻就捧着那张考试大纲咬着指头在研究。 ”一、植物生理学的定义与内容 了解(一)植物生理学的定义 植物生理学是研究植物生命活动规律、揭示植物生命现象本质的科学 (二)植物生理学的内容 理解1.生长发育与形态建成……” “怎么了，你们要开始备考了？” 纪华看她唉声叹气地，拿过那张始作俑者问。 “可不嘛，而且算一算，这学期得考七门课，植物学试卷还是全英文的，这事儿老师一开学就吓唬过我们。” “哈哈哈，你们学院的课业算是多的了。”纪华，笑着说：“从平常校际活动的参加比例就能看得出来。” 纪华随意翻了翻，说：“你平常不都听了课吗，背一背，上八十分应该没问题。” 苏念熙抱住腿坐在床上，沉思良久。 说：“不行，我要保研进何教授的实验室，gpa必须在4.2以上。” “嗯，那你目标可以再定高一点，以防万一。” 纪华的意思自然是她某一科遭遇意想不到的坎坷，苏念熙明白，况且，她也听说自家学院还是有几个出题变态的教授。 “不过一般情况下，应该还是可以预计。” 苏念熙回忆着工作后听当了教师的朋友说过的话。 “老师出题也是有一个预先的分数段划分，比如百分之十五的人上九十分，百分之二十位于八十至九十之间，百分之三十在七十到八十……当然，还有百分之五到十的人不及格。” “哇，这种预设也能做到吗？”苏念熙当时很震惊。 “教学经历越多越可以把握呀。”朋友说。 “怎么说呢，就是你手里这些学生几斤几两，其实老师心里渐渐也有数了。” “就好像大学同一个班级，同一个专业，总会有几个是走了狗屎运考进来，也有几个是失误才考砸了的。” “开学之后，有基础好的觉得大学里声色犬马，学习不如玩乐的，也有原本不行的决意奋起直追。” “可这些不同难度的题，便会构建出层层区分度不同的网络，将人一次又一次筛选。” “出题就能做到这些？” “嗯，高明的出题人能做到出一道题后猜出大约多少人能做对拿到分数。” “那要是算完简单题或者难题太多了呢？” 苏念熙好奇。 “改呗，”那朋友极为随意地说：“把常用的情境改为不常见的，或者未知的条件改成已知。” “这样调整到合适的区分度。” 苏念熙明白了。 * “啊？什么？” 苏念熙回过神来，才发现纪华正在看她的考试大纲，好像说了句什么，苏念熙方才忙于神游并没有听清楚。 “你这个大纲，仔细看还是颇有门道。” “哪有。” “了解，理解，掌握，应用。你觉得这四个分别什么意思？” “哦！”苏念熙好像在虚空中抓住了什么关键。 “了解，需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理解，至少得背下来，或许会考名词解释。 掌握，一般会考个大题，简答或者简单的应用题。 而应用，自然是最最需要掌握的类型，极有可能考主观题。比如，放在你们学科，或许就是一个实验设计之类的。” “哇，大神啊。”其实苏念熙隐隐约约有点感觉，却没有办法像纪华这样条分缕析说清楚。 她忽然有点狐疑：“你不是和我一样刚上大学，怎么老师们怎么想，你也清楚？”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纪华该不会和她一样是个不小心穿越的工作族什么的，说不定还是大学老师。 纪华则无所谓地答：“这些道理，在我小时候，父母就会讲给我听了。” “他们都是老师。” 苏念熙觉得纪华爸妈的教育方式挺神奇，听起来，他们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把纪华当做小孩子看待了。 倒是让纪华独立理性得超出一般同龄人水平。 “行了吧，关于理解应用这些词语的弯弯绕绕估计你也差不多可以理解。”纪华似乎不太想继续聊自己的事情，说道。 “嗯嗯，但是……”苏念熙有点为难地摸摸脸颊。 “还有什么?” “可是，也有些科目，老师是不给考纲的。“ 苏念熙犹豫着说。 “那么，去向学长学姐要考试资料和真题。” 一百三十八 考试周作战策略 这个方法苏念熙自然知道，只是一下子没想到，往年以来，每逢考试月，学院门口的复印店总能赚得盆满钵满。 “你不要小看从前考过的真题，别说这种期末考试，就连一般高校的研究生入学专业考试，都时常会出现几道与往届极为相似的题目，只要看过背过，自然都能做个八九不离十。” “考真题?那岂不是皆大欢喜。”苏念熙搓搓手指。 “自然也不是所有题目都会考原题，可是，就像我刚才说过的，这也是某种调整区分度的方式，原题在老师看来自然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可如没见过，难度自然大大增加。“ “听君一席话，胜啃一月书。”苏念熙搞怪地一抱拳。 “还有件事，你知道要考的这几科权重吗?” “什么什么?” 纪华做一个晕倒的表情，苏念熙终于反应过来：“哦哦，你是说算几个学分吗，没去关注诶。” 这个学分好像是在开学初课表上有写，不过大家也没有太关注。 “你想继续在这里读研对吧?”纪华是听过苏念熙宏大计划的人。 “对啊，所以成绩不能太差。” “嗯，听说你们那边的研究生院以保研为主，考试基本上没有机会，因此你必须在前三年搞定一个漂亮的分数。” “而最后要看的加权平均分，也就是常常听说的gpa，那么，每一科分数，乘以此科学分所占的百分比，才能算出加权平均分。” 苏念熙一点就通，忙说：“所以说，那些学分多，也就是权重高的科目，值得我多花些精力，拿到一个高分。” “正是。” 纪华点头，然后就扔下她独自复习去了。 兢兢业业复习一个星期，当然，中间还要夹杂些没有结课的科目。 不过，进了考试月，整个学校仿佛都安静了许多，小径上人烟稀少，偶有的几个也是行色匆匆背着个大书包赶往自习室。 前几天苏念熙还能去图书馆找到座位，后来就资源就明显紧张许多。 图书馆的地下一层倒是有好几排摆在文学馆对面的长型座位，可惜此刻桦城入了冬，室外环境实在是过于寒冷。 苏念熙只好去了学院，学院里各年级的课基本上完结，因而倒是空出几间教室，里头密密麻麻坐了许多人，但幸好还能勉强找到位置。 陆离有时也过来找她一同自习，不过毕竟不在一个校区，每天这样搭车来自习毕竟还是有点麻烦，苏念熙也就没有再要求陆离天天过来。 这天，她因为来晚了而只好蜷缩在教室一个角落看书，忽然外头起了点骚动。 趁着接开水的工夫出去看看，学院墙前头围了不少人。 “你们年级考试安排在那儿。”陶醉也在其中，看见苏念熙，打了个招呼，又指另一侧墙上一张白纸。 苏念熙点头表示感谢，凑过去看时，见他们这学期考试安排十分紧凑，也没办法，满打满算总是有七门功课需要考试，时间却只有这么多，算一算，距离寒假也只有两个星期了。 “啊啊啊啊啊。” 晚上回到宿舍，苏念熙照例挠头。 “又怎么了大小姐。” 纪华好像已经看惯了，头也不抬地问。 “考试安排好紧啊，根本复习不完。” “复习是永远复习不完的，”纪华非常从容地说：“只是，你要做到，在相同时间内，比别人多拿下些分数。” 苏念熙疑惑地歪头：“大家都是一样的资料，差不多的脑子，怎么会……” “早先让你熟悉考纲，熟悉好了吗？”纪华问。 “恩恩。”苏念熙感觉纪华仿佛是她大学后第一位老师，虽然人情世故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大教授的女儿，办起正事来还是自有股大局已定的气质，让人一看就很放心。 “二八法则，听过没。” 精精教过苏念熙，她忙不迭点头。 “要是时间紧任务重，就先把占分数比例高的那百分之二十弄熟，弄透，剩余时间再去攻余下的。” “好的明白。”苏念熙狗腿子的模样把纪华逗笑。 她又收了笑容，继续说：“考试大都是这个套路，最重要的搞定了，及格肯定没问题，再去填些其他知识点的空白，尽量做到最好。” 苏念熙沉思片刻，说：“看来我需要好好规划一下复习进度了。” “恩，做一个时间计划，你可以清楚自己应该按照什么速度完成各科复习。当然，排在后面考试的科目前期可以少花点时间，而把时间匀给前头考的科目。” “真题也不能只是会做，记得答案而已，老师可能会换个对象，或者换个数据，要学会举一反三，大学里的真题基本上只能看近几年的，有些还根本找不到，所以每一道都是极为珍贵的资源。” 纪华说得夸张，但细想也不为过。 苏念熙摸着下巴，拿笔点着笔记本，说：“对，学分我也都记录好了，也要根据权重来分配时间。” “对，理论上，学分多的，可以多花些时间精力。不过，这个就需要你自己去摸索了。” 这学期大家或许是刚入校，事务繁忙花了眼，并没有什么人去报考四级。 苏念熙大概了解一下，他们可能下学期报考四级，到时候也会是狭路相逢，时间分配会更加重要。 她每日在学院里自习，当然也时常遇见社团的人。社团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事情，社长与团员具是要考试的。 苏念熙喜欢稍微偏里面一点点的教室，虽然偏，却仍然是靠着走廊，累时休息眼睛，看院子里枯藤老树几只昏鸦，湛蓝天空，倒是别有几分意趣。 她每次都拉着李麦子一起，偶尔时陆离也会过来。同学们前几次还窃窃私语，或者偷偷瞄一眼，后来便不再奇怪。 陆离的样貌，即使在青渊也足以引人驻足看一眼的，苏念熙不知道多少次，发现有女生装作在说话或者回头看路牌，实则偷偷观察陆离，然后发出点窃窃的笑声。 学院里也会时不时遇见同学，大方而活泼的打完招呼也会夸一句“男朋友真帅”云云。 一百三十九 下雪好时光 苏念熙自然是开心的，倒不如说，她准了陆离来学院，也是存着一点点炫耀的心思，她本没有觉得很错，甚至听过种言论，男人就是要用来炫耀的。 不过，夸得人多了，苏念熙倒是心里有点点不快。 她觉得自己相貌算是看着还行的程度，因为心理年龄略长，可能稍微会打扮一点点。可比在陆离面前，居然莫名其妙生出点比不上的心思。 真是活该，她骂自己。 后来，苏念熙就以打扰学习为由，并没有常约陆离复习，陆离当时笑了。 “你笑什么？”苏念熙正自己不高兴，嘟着嘴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头一回在区图书馆自习？” 苏念熙想了想，是了，那个高三的冬夜。 算起来，也一年了呢。 “对啊，还不是你约我去图书馆，说，是不是居心不良。” “天地良心，”陆陆离故意撇清关系，”那会儿看你一个月跑步瘦了那么多，心想这胖姑娘倒是有点毅力。” “说谁胖姑娘。”苏念熙作势要拧他的脸，陆离忙挡开，装出一脸严肃说：“干嘛干嘛，人家都看着呢。” 苏念熙回头，哪里有半个人影。 “然后呢？” 她干脆抱着手臂站着，且看陆离还有什么话说。 “后来看你学得辛苦，忽然很想把自己的经验告诉你，总觉得心里舒坦点。” “谁知道你那天真去了图书馆，其实原本真是有点事情，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了就也想去，总觉得你在哪儿，哪儿就有了吸引力。” 苏念熙被这越说越暧昧的话触得稍微有点感动。 可惜陆离马上打破幻想：“去了看你学习学得做噩梦的样子，还蛮搞笑的……”他是真的在憋笑。 苏念熙不明白自己的糗事为什么能在这个当口还要再次被抖出来。 “行了行了。” 见自家女朋友不耐烦，陆离忙说：“可武陵那次，我真的，感觉心都掉出来，浑身没有知觉，听不见声音，一片漆黑。” 苏念熙听他形容得乱七八糟，却竟然鬼使神差地明白了这感受。 他们站在屋外窗边，苏念熙此刻向外看，下雪了，桦城的雪比他们的家乡大了许多，果真如鹅毛一般，厚厚地，大片的，不一会儿就覆住了裸露的泥土地。 “下雪了。” 这里的雪粗粝，略微有点干，却一样捧在手心就会化掉。 陆离怔怔看苏念熙玩着雪花，吹着，拂在手套上细细观察。 她的头发上，原本粘着的雪花消失，留下点点晶莹，睫毛上也有一点点，显得那双大眼睛更加水灵。 脸颊冻得红扑扑，却透着股娇憨，嘴唇粉嘟嘟的，带着点说不出的诱惑。 趁着这个好时节，或许…… 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陆离心中冒出个很不绅士的念头，他走近一步，苏念熙好像被吓一跳，呆愣在墙边，陆离捉住她一只手腕，然后，俯下脸，亲了上去。 苏念熙没想到这小子色胆包天，她自然对于亲亲抱抱不会多觉得羞涩，毕竟实际年龄二十五了。 可没想到……这里可是学院，大白天的，这么多人复习，随时会有人经过好吗。 她条件反射般挣扎一下，可陆离的唇已然覆上，她身体猛然一抖，仿佛已经等待许久，欲拒还迎。 陆离却有一瞬间停滞，似乎是头一回这样，带着些犹疑。 却在得到苏念熙回应之后，愈发无师自通起来。 苏念熙大脑有点缺氧，这就是爱情？ 这个吻仿佛很长，却似乎很短，他们两个都被某种奇妙感觉支配，忘记了时间的感知，甚至忘记了对周围世界的感知，说真的，苏念熙某一个瞬间的确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二人。 看着漫天的大雪，苏念熙害羞地把头埋进陆离的胸前，温暖而安全。 * 后来的一星期，苏念熙和陆离倒是不经常在一块儿自习了，苏念熙总觉得和男朋友浓情蜜意的，总归不是考前该有的气氛，也就“冷冰冰”拒绝了。 有天，去吃饭时在门口遇上陶醉。 “社长。”苏念熙打个招呼，李麦子也眼熟，点点头。 陶醉好像这才看见她俩，忽然说：“你们也在学院自习？” “对啊，101，学长没见过？”李麦子也挺自来熟，她在文体部工作，和几个社团也曾有接触与合作。 “哦，我在另外一栋，”陶醉顿了顿，又问：“你们那儿是不是人少点？” “可不是，”苏念熙说：“一栋的空调效果好一些，你们都挤在那儿。” “恩，也是。”陶醉思索着。 “对啊，虽然101教室有点通风，可总归清醒一点，空气也好些。”苏念熙继续说，却没察觉陶醉在身后搓着手里的卷子。 他好像刚想起来，说：“植物学前年的考题，你们复印了吗？” “没有诶，社长你有?” 两个姑娘瞬间变成星星眼。 植物学刚结课，因而各种材料倒是不怎么齐全。 “正好，给你们拿去复印。” “万岁，谢谢学长。” 李麦子欢呼。 陶醉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对了，这个筛管导管的问题，”他指着一整页英文试卷上面某个盘根错节的图示说：“我们那年也考了。” 李麦子心领神会看了好友一眼。 苏念熙则大大咧咧说：“社长总得照顾我们，应该的应该的。” 陶醉顺着台阶说：“那怎么感谢我？” “来年好好工作，壮大咱们社团。”苏念熙立正站好，搞笑地说道。 “行了行了，退下吧。” 气氛一下子轻松愉快起来，以至于陶醉自个儿走回去很久，嘴角还挂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 后来几天，苏念熙发现陶醉也开始挪窝过来101自习，她倒是渐渐和这个社长相处更加随意自在，有种亦师亦友的感觉。 虽然明明大了自己两届，却能在自习之余聊天时给苏念熙故意不故意地挤兑两句，却也不恼，只是哈哈笑着，或者回敬两句。 “社长明年就大四，有没有想好今后去干吗呀？” 陶醉无奈地笑：“学了这个专业，还不就是搬砖咯？” “那就是读研咯？出国还是本校？” 苏念熙知道，青渊的生科院算是国内最好的了，毕业学生一般不是留在本校读研，就是出国。 一百四十 流浪猫窝窝 “本校吧，我那会儿参加这社团，就是想做些和野生动物有关的研究。” 苏念熙心念一动：“那你一定了解过何苗老师的实验室咯？” “恩，目前就是这个方向，不过，能不能成还得看大三这两期的成绩。” 苏念熙点点头，她想了想，还是没说自己的事情，只是说：“听说大三的专业课权重都很高啊，社长加油咯。” “哟，”陶醉偏头看她：“你懂得还挺多。” 苏念熙看着他，忽然想，等有了一点点成绩再和社长聊这件事吧。 考试月的生活非常枯燥，学习，考试，吃饭，复习，考试，吃饭…… 没想到这样无趣的生活，居然过得也很快。 最后一门是植物学，考完那时，明明交了卷子，苏念熙却坐在集合的大教室里发呆。 恍如隔世，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还真的考了导管那道题呢。”李麦子悄悄对她说。 苏念熙这才梦醒，说：“大家都这么猜吧。” 那天拿了考卷，苏念熙当然也没有藏私，她在班里混了个活动委员的小职位，最初只是为了操行加分，可发现借着通知活动和征集的机会，与班里人熟悉，倒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其实，周围人怎样，或许和自身观点有很大关系。 苏念熙爱笑，也很活泼，周围同学自然也待她亲切，时间久了，苏念熙甚至都快要忘记自己竟算是个转校生。 她也把卷子拿给班长，年级里的学习资料常常共享，一传十十传百。 可总有人也不重视这试卷，苏念熙就看见斜前方，一个同学在捶胸顿足。 其实她也得亏让纪华点醒，那张试卷专业英文密密麻麻，根本看得人头发昏。 她有些看不懂，有些看懂了却不会做，到最后，干脆硬着头皮全部背了一遍，这才算是派上了用场。 所以说，有些题目，看时觉得自己挺懂的，可惜一做起来全忘，苏念熙倒是在想，如果考前给李麦子讲一遍之类的，说不定自己会理解得更好。 辅导员终于啰啰嗦嗦讲完了寒假注意事项，苏念熙却不能马上回家，因陆离还有一门课未考完。 麦子早早买了票回去，魏魏倒是运气不佳，没来得及买到当天的票，需得后天才行。 “哇，放假了。”苏念熙好像很多很多年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寒暑假了，她一回来就是高三，放假也是有和没有都一样，而之前苏念熙读大学时，后面两年基本上放假就是在实习或者打工。 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长的足有月余的时间空档，她倒是反而觉得……有点无聊。 纪华早就考完了，已然在家悠然喝着老妈煮的姜撞奶，还贱兮兮地拍了张照发给苏念熙。 诶，真是劳累命。 她暗骂自己。 身体却已经摇摇晃晃往魏魏的寝室那边走了。 “魏魏~” 幸好，魏魏也没有出门，她正在床边折衣服，不时皱皱眉，似乎在考虑带哪件回家。 魏魏的家倒是不远，可正是因为不远，她过于自信而没有提前多日买票，这才混得如今同苏念熙一个下场。 “干嘛，好好说话。” 魏魏冷酷打断苏念熙的撒娇，天气一冷，这姑娘仿佛更加酷了。 “无聊，有什么计划吗？” 苏念熙说人话。 魏魏收拾衣服的手一停，想了想说：“我看，这学校里好像挺多流浪猫的。” “所以呢？” “如今天气冷了，要不然给他们做个窝？” “也行。” 青渊的校园算是在桦城这种大城市里闹中取静了，也有许多流浪猫，苏念熙发现，其实学校里常有些退休的老人喂食，也难怪它们爱待在这儿。 校方对于这些喵星人也挺宽容的，它们有时会在走廊上游荡，有时甚至会进教室听老师讲课，然后睡着，似乎真是把这儿当家了。 苏念熙明白，其实流浪猫的警惕性很高，之所以能做到这样，自然是青渊这儿无人去骚扰它们，逐渐建立起来的安心。 她所知道的，在学院里一教就有个长居的橘猫，最近怀孕了，倒是性格变得有点乖张，轻易不让人接近，可若是有学生喂食，却仍是来者不拒。 她会伺机而动，然后以某种与身材极不相符的敏捷，飞速叼走那根火腿肠，跃出几步，再回首望你一眼。 还有回，甚至有只小黑猫跟着苏念熙进了楼上的实验教室，引得班上同学纷纷逗弄。 苏念熙有时在想，这些寄居在校园内的流浪猫，倒还算是幸运的了。 魏魏很是雷厉风行，她火速从寝室的角落拖出几个牛奶箱子，又去别人寝室弄了几个。 一个下午，她俩用胶带固定，封住顶上，再于侧面留出小口。 买些零食放进去，两个人拎着箱子在校园内寻找合适的地方。 刚放下一个，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念熙，魏魏。” 接着是叮铃叮铃两声自行车铃。 苏念熙奇怪地回头，如今校园里萧条了一大半，居然还能碰见熟人。 陶醉单手扶着车把，一条腿踏在地上，倒是比她们还奇怪：“你们干嘛，收破烂啊？” 苏念熙经了那几周复习，倒是和陶醉熟络几分，却也没有那么多之前那种对学长的敬畏。 听了这话，忙把箱子举起来，装作要扔过去的样子。 “收了破烂送给你啊。” 陶醉笑道：“那不然在干嘛。” 苏念熙便把魏魏的“宏伟计划”说了一遍。 “想法倒是不错，”陶醉想了想，好似在盘算什么，又说：“下学期可以弄个类似的活动，把规模弄得大一点。” “还可以与本市的动物保护协会做一点合作。” 魏魏也说。 “对了，社长怎么不回家？” “我就住本地。” 苏念熙点点头，陶醉虽然不是桦城本地人，自他上大学，好像父母也都搬了过来。 “或许快春节时回趟老家吧。” “票可不大好买。” “嗯，我知道。” 他们一面闲聊，一面寻了几个偏僻的地方放好简易猫舍。 苏念熙忽然叹口气。 一百四十一 回了蓉城 “怎么了？” “就是觉得吧，对这些流浪动物，好像怎么处理都不合适。”苏念熙说。 “给它们喂食，筑巢，提供更好的生存条件，可流浪猫狗若是泛滥，却也扰人安宁，夜猫叫春，打架，野狗追逐吼叫，这些投诉也时常能听见。” “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好好地收养它们所有同伴，却也总不能一只只打死丢弃。” “说到底，我们人类只不过是动物的一种，有了些能力，占领了些资源，难道就可以倨傲地认为整个城市都归我们所有了？” “甚至说起来，一栋校舍，它既是学生老师的，却也是那些依附其生长的植物的，是鸟儿甚至虫子的，也是猫咪的家。” “可我们只要自己乐意，便觉得把流浪猫狗打出去才是正确的，这又是哪来的自信呢？” 魏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忽然走过来大力揉搓她的头发，眼神里带一点怜惜。 陶醉也听得有些呆了。 桦城前些日子管治流浪犬挺严格，他却也是觉得打死路边狗的行为过于残忍，只是出于某种善良。 可苏念熙说的，却不只是善良，而是一种全面而客观的看待角度。 他觉得，自己也该好好想想，动物保护是怎么一回事了。 或许，并非他所以为的，人类某种居高临下，悲天悯人的关怀与照顾，而是平等观察这些与自己不同又相同的物种，它们的未来会如何？ 忙完这些，苏念熙也等到了陆离考试结束，两个人当天便乘车回了蓉城。 半年未归家，苏念熙倒是有点不习惯蓉城这种湿湿冷冷的气候。 甫一下车，苏念熙就看见一个短发女人朝着陆离走来。 “妈，您怎么来了。” 陆离似乎也很惊讶。 “来接你呀，这是你朋友？” 陆阿姨微笑着看向苏念熙，她裹着件皮大衣，手里拎个小包包，看牌子就不便宜。 苏念熙或许是乍一出了站，寒风一下子毫无阻隔地吹过来，忍不住打个喷嚏，只好歉疚里带出点微笑。 “阿姨好。” 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和声音都甜蜜如冰糖葫芦。 没想到陆阿姨却仿佛被酸倒了牙齿一样，摸着腮帮子说：“好好，你住哪儿，搭我们车回去？” 苏念熙当然不想，陆离的老妈在，她又不敢与陆离说笑，早知道如此，她就该晚些出来，等着陆离母子走了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苏念熙就是有点害怕陆妈妈。 或许她前世就是那大闹天宫的孙猴子，被压在五指山市下面千百年。 而陆阿姨就是那尊如来佛。 “还是不麻烦阿姨啦，我们家挺远的。”苏念熙忙想拒绝。 “那怎么行。”陆阿姨说着，不容置疑地就伸手去拿苏念熙的提包，又示意陆离去搬箱子。 陆离也挺无奈，苏念熙心想，要是非得拒绝，好像有点不识好歹。 陆阿姨很热情，可热情过了头，他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苏念熙觉得好像在喝一瓶摇了许久的冰汽水，一揭盖，那里头的甜蜜液体就要黏黏巴巴糊自己一身，很怪异的感觉。 陆离坐在了副驾驶，而苏念熙端端正正把自己放于后座。 她的位置靠左，也就是陆阿姨的正后方，上车时为什么选择了这一边，似乎潜意识里她就是希望少与陆姨有什么眼神接触。 “我早说要陆离带你回来吃个饭，他却总不好意思。” 车内沉寂许久，终于陆姨先开了口。 “哈哈哈……” 任是苏念熙平日里舌灿莲花，此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呵呵傻笑，笑得脸有点僵硬。 陆离则有点烦躁地说：“妈，你说什么呢。” 苏念熙低头装作在看手机信息，余光却瞟着车外，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能到家。 车内的空气仿佛随手一拧就能哗啦啦拧出一大盆尴尬。 苏念熙开始想，自己既非内向型人格，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小女，这回表现竟差成这样，人家肯定当自己是个不懂得什么叫潇洒大方的无趣女子。 为什么呢，或许陆离的妈妈一开始就给了苏念熙某种不太亲切的印象，陆双双的评价，家长会遇见时的脸色…… 如果没有这些第一印象，是不是她如今会表现得自然许多？ 好像越是想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却越是容易搞砸。 苏念熙勉强着自己和陆姨交谈两句，却还是觉得不太自在。 她此时还并不知道，这或许是女人某种诡异的第六感，对于略带着危险气息之人，自然而然的抗拒。 “哦，生科院呀，那里挺难考的呢。”陆姨一边开车冲过一个黄灯一边说。 苏念熙不好意思，直接回答：“我是后来转院考试进去的。” 陆姨却只回答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哦”。 苏念熙猜不透她的意思，只觉得这个“哦”字余音绕梁，好像久久回荡在她耳畔。 “那你毕业有什么打算吗，读研还是工作？” 吓，苏念熙本想说现在才大一，想这些或许尚早，却想起来陆双双母亲说陆姨很早便为陆离做打算，或许她比较喜欢有规划的人？ 她学着纪华的样子，声音放低沉些，语速也减慢，听说这样子可以增加话语的可信度和说服力。 苏念熙不知道从哪儿看了这些小知识，如今面对陆姨，大脑飞速运转，全部用了出来。 “应该会读研吧，想做动物学方面研究。” 陆姨点点头，又说：“你们学院，应该也有很多出国的人吧？” “是的。” 苏念熙局促地抓抓膝盖上牛仔裤的一点点褶皱，她如今的姿势，像极了上课的小学生，见谈话似乎没有了下文，又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 车子缓缓驶进一条小巷，苏念熙家还住在十来年前老爸单位建起的宿舍楼里。 灰扑扑的外墙，没有电梯，各家各户通过天井能互相闻见今天炒什么好菜，又或者楼上大妈吊嗓子，楼下娃娃不肯吃饭被骂得哇哇大哭。 虽然后来苏家搬进了新房，可苏念熙却很喜欢这栋老房子。 一百四十二 单位宿舍老房子 承载着童年记忆不说，单位楼里各家均是同事或者退休员工，基本上全都认识，尤其是有小孩的家庭，每逢休息，孩子们便呼啦啦在楼下涌来涌去，像一阵欢乐的海浪。 楼房虽然旧了点，却冬暖夏凉，又兼着整栋楼连带门卫都是一个单位，大家熟得很，因而若有外来的生人，一眼便可看出，什么小偷小摸也极少发生。 “你们家住这儿对吧，这是……单位分的房子？” 陆姨看着前面的院门，又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妈你查户口呢！” 苏念熙的确不太想回答，正好装作没有听清楚，她也真是想回家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尊重一点，说：“嗯……就是普通职工。” 然后忙忙地道谢下了车。 男女生恋爱，见父母好像是个很微妙的事情。 总归是要见的，可在哪个阶段也很重要。 她觉得如今就太早，说得难听点，谁能在大一就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未来陪伴一生的对象？ 苏念熙在爱情里算是个悲观主义者，她不相信一见钟情然后顺理成章地地久天长，她只相信，那样美好的结果是双方共同努力的结果。 爱情之玄妙，之不可捉摸，正是由于双方都得努力。 一方消极怠工，另一方再努力也无用，且能生出反效果。 况且，还得两方都一心一意，只对牢这么一个人有这样的心思。 巧之又巧，就像两个势均力敌的人拔河，才能有段美满。 当然，太晚也不可，她不是没见过父母因为没见到真人而生出许多不好遐想与担忧，从而搅黄一段因缘的。 终于摆脱陆离老妈的阴影，苏念熙于心头颠来倒去，把自上车到下车离开人家视野的整个过程，完完整整地在脑海重演一遍。 自觉虽不算无懈可击，人见人爱，毕竟她也目前真的对于陆离妈妈没有太多的印象，可倒也是遵守了人与人相处那点准则，多笑，长辈问一答三，乖巧，毫无侵略性。 嗯，她安慰自己，还不错啦。 这可能是她从高龄恨嫁少女穿越而带来的后遗症，看见人家母亲，便要立马在脑内分析判断，衍生出日后婆媳关系会如何，矛盾点在哪里，二人会在何种时刻爆发，结果谁输谁赢。 她想到此处，知道是自己心思发了狂，一个正常大一的女生，哪里会就想的这样多？ 不过是个见过面的阿姨。 十八岁的姑娘，心中自然还没有被那些家庭的鸡零狗碎给淹没，对她们说句“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她们立刻会怼回来：“当然不是，结婚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有爱情，双方父母如何看自然都不重要。” 可苏念熙，长到二十五岁，听过了太多同龄人朋友的婚恋故事，却明白，要真的避开双方父母而结合，几乎是不可能。 即使婚前来往不多，甚至先斩后奏地扯了证，可有了宝宝呢，难免会不让父母介入，此时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习惯，观念均有不同，可人性原本就是贪图便宜的，花一万块钱请保姆，还不如低个头请父母帮忙，忍着忍着，却又心不甘起来，这孩子本就是我的，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矛盾就此抬头。 况且姜还是老的辣，父母嫌弃过的男女朋友，好像很大一部分都在后来自证其不靠谱或者不合适。 苏念熙记得有段时间就很流行一个段子，父母教训我的事情，后来长大才发现……他们说的都对。 以及，时间慢慢过去，我发现自己终于活成父母的模样。 彼时的苏念熙就曾想过，若是双方父母死活不同意，她决意不去做那祝英台或者罗密欧，生活并非神话传说，山盟海誓最后都要落到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早有龃龉，则会在这些小事中逐渐扩大，最后夫妻相看两厌，分道扬镳或者勉强地，不愉快地维持不满意的生活。 可她真正爱过谁吗，苏念熙有时候看电视剧里头的男女主情比金坚，却不为所动，她好像真的没有对谁产生过那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爱意。 好吧，或许是她不懂爱情，苏念熙想到这里，只好举手投降。 这点少女心事没有机会烦恼她多久，实干家苏念熙很快发现了另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她还记得大学时，每到寒暑假，就希望着期末成绩能晚一点出来，仿佛是某种学渣的奇怪心态。 薛定谔的成绩，如果它没有发出来让我知道，那么这个分数便不存在，我可以畅快玩耍。 苏念熙之前的大学生涯与许多人一致，六十分万岁，最低最低的要求，就是不要挂了太多的科目以至于新的一年需要重修。 其实不过是重新考试一次，可依照她就读的三生大学的规矩，重修的补考需要和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一同参加。 光从这个规定里，就可以听出来教务处满满的恶意。 试想一下，你已经大三了，却要坐在大二的教室里，在学弟学妹奇异的目光中，完成一科你早该在一年前就学完抛弃的科目考试。 而且，两个年级的考试月自然安排在同一个时间段，一年一年的，总会碰到重修科目同自己大三科目考试撞车的情况。 以为学院会网开一面？或者另外为你安排一场考试？ 不可能的，学院会让你先完成新科目考试，再速速过来考重修，特意拨出位老师监考你一个人，考试时间则“大发慈悲”地延长一小时。 一般考试时间为两小时，而对于此举，院方的解释是，既然学过一次，重修考试不需要那么多时间。 她们学院的要求足够变态，却也催生出极高的合格率。 副院长对此非常得意，曾说：“这些学生娃娃，就是压力太小，得吓一吓才知道认真读书。” 因此，苏念熙这个从前就被逼得不敢做学渣的人，此次穿越，却更加恐惧成绩的发布。 这回的担惊受怕，应该属于期望过大的范畴。 一百四十三 哪来的小贼 她早在纪华那儿立下了军令状，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宣言自己必定要争取到保研资格，还必须得进何教授的项目组。 这是她第一学期的成绩，往大了说，简直可以称为自己整个大学生活的基调，往小了说，也是一学期学习能力的小小体现。 她终于吸了一口奶绿，奶香浓郁，仿佛给她自己灌注了某种力量。 苏念熙这才有了勇气点开教务管理系统。 “学期成绩。” …… 五分钟后，她沉默地坐在桌前。 “87，90，85，82，92……” 上了九十的都是公共课，老师相对较为宽容，思修多以背诵为主，而大学英语……苏念熙的英语基础本就不错，况且这几个月为了四级也下过不少功夫。 可专业课…… 也不能说考得很糟，可总感觉不如期望那般的高。 尤其是苏念熙看了群里班长发的成绩单以后。 学霸终究是学霸，有人竟然把变态的动物生理学拿到了九十五分，还很不解自己五分是怎么扣掉的。 苏念熙垂头丧气，坐在电脑桌前。 这个时候，要是精精在就好了。 她忽然想念起那只如唐僧般爱念叨的猴子。 “哟，是不是想我了？” “精精？” 苏念熙开心地回头，却万分惊悚地发现，身后站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戴副眼镜，脸白，却有几颗雀斑，眼睛下面乌青，却不是特别难看，或许是因为本身长相还算好看，有股学者气质，使人想起自己学生时代那个长相好看声音诱人还会打篮球，时常穿着白衬衫西裤的男老师。 不对不对，苏念熙发现自己完全找错了重点。 这人就算帅得惊为天人，也不能平白无故出现在她家啊。 她意识到，自己会如此跑偏，只因为这男子神色是在太过自然，自然地就像……就像这里是他家。 …… 苏念熙马上调整成绿巨人模式，她脑中闪回多个入室抢劫案件的新闻报道，心里飞快盘算，爸妈都不在家，这人不知是爬窗撬门还是怎样，或许她之前太过专注，没有发觉。 此刻必须先发制人，后发定会制于人。 她面不改色，大脑却飞速运转，心中计算着周围趁手的工具。 订书机？虽然是金属质地，可尺寸好像并不太有什么威胁性。 圆珠笔？她脑海中浮现战场原黑仪将笔尖扎向男主的那一幕，忍不住打个寒颤，又觉得自己的实力堪忧。 右手边还放着个积灰的羽毛球拍，看着挺趁手。 那个男人见她半天不说话，好整以暇，还低头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小沙发靠垫，自在悠然坐着。 苏念熙打定主意，恶向胆边生，伸出右手，捞起那个掉了一根线的羽毛球拍，然后猛地站起来，一个右后方旋身，因为这一套动作在脑海中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做起来也堪称行云流水。 当。 她的美学暴力停止在球拍击打男人头顶的一个瞬间。 可惜还是计算错误，动作是很漂亮，然而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攻击效果。 只因球拍基本上都是网面打在男人头上。 …… 苏念熙见他痛苦地捂住头，虽然没有被打得暂时失去行为能力，却可以想象，一定很痛。 糟糕，我该不会弄巧成拙，惹恼了他？ 苏念熙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她猛烈击打着男人的肩膀和后背，然后趁他躲闪的瞬间往门口逃遁。 惊慌失措之际，连门锁都与她作对，捣鼓好几下才打开。 那人却跌跌撞撞追了出来。 苏念熙举起球拍，大有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架势。 那人被吓住，愣了半天才说：“是是是是是我啊。” 苏念熙此刻才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可定睛看看相貌，实在没什么印象，只是……看起来其实不怎么凶，反而是被苏念熙一顿暴打之后，有点怂怂的。 她暂时没把球拍砸下，好像是在等这人自证清白。 “我是精精，记得吗。” 那人说着，还做一个十分搞怪的动作，抓耳挠腮，看起来是在模仿猴子。 苏念熙心想，不过是半年没回来，精精怎么从猴子变成人了？ “你你你证明一下。” 她依旧不太相信。 “你是从二十五岁回来的，那时候的你就是个咸鱼，每天下班回家就是吃外卖看电视剧，回了高三以后又暴饮暴食，一下子胖了二十斤，那会儿圆得像个球……” “够了！” 苏念熙暴喝，然后她平心静气下来：“我信了，不如说说你的事情。” “是这样的，”精精揉着肿起来的额头，说：“我最近和那边取得了联系。” 苏念熙知道，他说的“那边”就是未来的实验中心。 “然后呢然后呢？” “实验中心勉强倒是重建了，不过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比如，无法长期维持我那个圆珠笔形态，只好把身体一起传送过来。” “哦，你是说，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你？” “对啊对啊。” 精精似乎挺高兴他恢复了正常人形态。 苏念熙却冷冷道：“可我不关心这些，我的事情呢？” 精精也喜形于色：“中心可以把你送回去，送到你的二十五岁。” “当真？”苏念熙这下子喜从天降，反而有点不太适应。 这样子的话，一觉醒来，她就可以无拘无束跟着何教授去西藏考察了，说不定在这个领域也小有成果。 没有人天生喜爱辛苦与劳顿，若不是几千年的教化，或许他们还是以不劳而获为最开心的事情。 说真的，如果可以不劳而获，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不用承受任何损失的潜在风险，谁会愿意辛苦呢？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现代社会，人们自主意识增强，似乎也时不时会有种辛辛苦苦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而那些懒惰的人，似乎总有人帮助，倒是也过得有滋有味。 如果什么都不顾，当然是只要尝尽人生中的甜蜜，而跳过一切艰苦为上佳。 所以，她彼时从二十五岁回到高三，才会那样沮丧。 一百四十四 实验可以结束了? 所以，她如今也期望着，可以瞬间越过眼前一切辛苦，直接摘到那枚胜利果实。 可是，得到了以后，又怎样呢？ 苏念熙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报道，某个国家福利甚好，基本上不用工作也不必发愁生活，可奇怪的是，那国国民自杀率竟然居高不下。 或许是不需要艰难讨生活，一切似乎瞬间失去了意义。 他们可能时常会想，我不需要做什么都能生活，那么，每天干什么呢，好像什么都很无聊。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总在周五的夜晚，获得加倍的开心。 每逢假期即将来临之际，心中盘算着之前完成那样多的工作，终于换来一个假期犒赏自己，一切都那么值得，连即将到来的假期都闪闪发亮。 可假期放得久了，有些人便觉得索然无味，就是这个原因。 当假期是种辛劳的奖励，愉悦感被数倍放大，而若只是长期状态，又无其他目标，生活便渐渐失去意味，最可怕的是，获得快乐的阈值也会慢慢变高，因而觉得什么都很无趣。 这一想来，不知为何，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一下子跳到二十五，没了辛苦，好像甜蜜也变得普通。 “只不过……”精精欲言又止。 苏念熙最讨厌精精的欲言又止，每回这家伙要说不说的，一定是坏消息，也不知从他们中心如何学了这么个啰啰嗦嗦的习惯。 “快说。” 苏念熙的球拍还没有丢掉，拿在手里把玩，眼神凌厉。 “就是说，强行重回的话，应当是回到你自己的原来那个时空。” 精精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其实是中心没有能力梳理好这个时间线，只能把一切推倒重头再来。 “当你做出了改变，如同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口，向左或者向右，当然都可以，却会分离出两个走向不同的时间线。” “你现在该不会开始和我扯什么平行世界之类的了吧。” 苏念熙捂住脑门儿，她发现，一旦接受了实验中心和精精这个未来人存在的事实，她的三观就在不断地被修改，如今，她的心间已然千疮百孔，也有点麻木了，其实不那么在乎精精又提出一个概念是不是在忽悠她。 “话说回来，你刚才找我想干嘛？” 精精没好伤疤也已经忘了疼，坐在桌边，单手撑住头，饶有兴味地问。 苏念熙一下子有点不习惯，从前自己身边如蝇虫般小小一只，乱飞乱舞嗡嗡叫的那个小猴子精精忽然成了个比自己没大几岁的男人，还戴副眼镜，说起话来依旧头头是道，有点儿斯文败类的意思。 不过外表掩盖不了内心，他此刻这幅鸡贼的样子，还是让苏念熙心中产生一个形容词。 “闷骚。” 当然，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她没有说出来。毕竟得亏这个斯文败类，才让她考上了原来想都不敢想的青渊。 苏念熙努力压抑下自己心里的不惯，努力从眼前这人身上找一点精精的影子。 精精奇怪地说：“你死盯着我干嘛？” 他想，该不会自己的真实相貌太好看，迷倒了苏念熙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过去人”？ 苏念熙却蠕动嘴唇，犹豫了半晌，才说：“你……没事儿的话，能不能变回猴子……家里忽然多这么个大活人，我很慌啊……” 精精无语。 “而且，你这么个大男人名字叫精精……总觉得叫不出口。” “我！本名不叫这个，是中心随便定的外号。” “哦……” 过了五分钟，她又问：“你这样的，走在街上，要是运气不好，被揪着查个身份证号都没有，太不靠谱了。” “要你管。”精精终于彻底放弃了斯文，有点歇斯底里起来。 说是这么说，可他终究还是在苏念熙坚持不懈的喋喋不休中放弃了自己的人类形态。 苏念熙和他这么一闹，也更加没有心思去和他再掰扯实验中心的计划有多么不靠谱，她只是在想，若是这种时空穿梭还有售后评价的话，恐怕没几个人能给他们好评。 她也真是贱兮兮的，这么一想，居然有点可怜起精精来。 她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主任的意思，让我还是跟着你，也可以作为实验项目的后期延续，要是数据足够，说不定还可以再开一个新项目。” “呵呵，我看你们主任是在做白日梦吧。”苏念熙此刻倒是挺佩服起这实验中心的人，仿佛何种暴烈的大雨都浇不熄他们的所谓梦想带来的热情。 精精奇怪地看着她，忽然说：“我们这个世代的人可能和你们不一样……” 苏念熙哪里听得惯如此老气横秋的言论，当下就翻白眼。 这话听起来就像老一辈“我们那个年代呀……” 根本无法引起这些年轻人的感同身受，连她爸妈都不说这样的话了。 精精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如今在这姑娘面前有点拿不起架子了，感慨于世道艰险，人心不古，感慨苏念熙过河拆桥。 却也有点无聊地想起来，他的生命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流速完全不同于正常状态，他眼看着这个小妞从个挎着宽大校服的胖妹妹，变成个发型青春，衣着清新，扔在大学女生里也有几分出挑的青春美少女。 当然，作为看惯了美女的精精，其实更加在意的是苏念熙的内心成长，在自己的悉心指导下，这姑娘也来越有了自己办事的一套流程，进退有度，渐渐也有了章法规矩。 其实当年他没想到苏念熙真能考上青渊，只不过是期待着她能比当年考好些，让他回了中心好交差。 没想到苏念熙在高三后期考试成绩越来越好，最后还能阴差阳错进了青渊，他想，或许上天知道这是她的第二次机会，也知道她有多想去那个学院，最终给出了这么个结果。 精精是个唯心论，却觉得苏念熙这一场考大学的经历实在是堪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也渐渐把苏念熙看作与他人不同的一个。 一百四十五 白纸一张 好像她原本是一张白纸，兰质蕙心却生长于荒野，可他却点化了她，带着她一步步走上水泥宽敞大马路，标记线清晰而笔直，不同于她原来那条放在面前的泥泞小路。 精精感觉自己的想法好像在逐渐跑偏，或许，自认有些能教人东西的人，总期待眼看着某人在自己的指导下成长，如一颗种子慢慢发芽，生长，成为参天大树。 呃，难道是《柳如是》看多了? 如今苏念熙离家去上大学，他不方便跟着，除了写报告和中心联络之外，他也自找些乐子，寻些感兴趣的电影看看。 他还借着猴子形态扒过几次火车，反正随便缩进谁的包包里头，也不需要买车票，也没人敢卖他车票。 那会儿，他去江浙旅行，便听说了这些故事。 在他们那个年代，有些故事并不再鲜活，可苏念熙的年代，倒是让精精觉得很新鲜。 不过……柳如是? 他算什么，以为自己是学富五车的老儒，人家虽然名声有瑕，也不是他这种人能够望其项背的。 “你想啥呢。” 苏念熙用手挥在精精的双眼前，他终于从瞎想里恢复。 他现在已经听了苏念熙的，变成了猴子，倒是让女孩安心不少。 她其实并没有怎么在意精精想些什么，因她也有自己的心事。 苏念熙把手在成绩表上面点着，然后问精精：“大学考试依旧很难啊，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苏念熙同精精说了些本学期考试的情况，而她的远大目标也大大方方说出，因为这心思怀揣太久，久到苏念熙感觉已然深入骨血，她的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与这方向有关，殊途同归而已。 她连纪华的那一番教导也一并说了，精精不住点头：“你这个室友很懂嘛。” 心里却生出一丝丝落寞，好像担心这姑娘其实不再需要他了。 有人教她不是正好，精精同自己说，别自寻烦恼，真是贱兮兮。 “你同学说得不错啊，还有什么问题?” 说来也奇怪，只要苏念熙提到了问题，精精好像能立马切换到有问必答模式，真成了个老教师。 “就是这回成绩出来了，有些还是不太满意。” 精精看了一遍她的成绩，又细细问了题目，想想，才说：“我没有什么提高成绩的诀窍要说，不过想说点别的。” 苏念熙不知道他在装什么神秘，可她对于不讨厌的人卖关子，向来都是捧场的。 “什么别的?” “你也知道，青渊都是些什么样的学生。” 什么样的学生，自然是在高中时名列前茅，哪个不是时时刻刻顶着个“学霸”的帽子，同学们有难题都来找，老师也会第一个想起来，荣耀徽章般的存在。 “在这样的环境中，这些昔日的好学生去渐渐分出三六九等，当然，我只是说成绩。” 精精仿佛担心一不小心伤了苏念熙的自尊，说完还补了一句。 不过他低估了苏念熙的脆弱程度，她现今把脸皮练得颇厚，自问这倒是她这一学期那些课外活动的成果，或许是唯一突飞猛进的的东西了。 苏念熙说：“原本大家都是老鹰豹子，可大学后又有了新的食物链，或许原本的老鹰成了虫子。” 精精有点紧张地擦擦脑门：“也不能这么说吧，不过，你明白就行。” “道理我都懂，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能是那个优中选优呢，万一以后去不了何苗实验室……” 精精不知道该如何说，说你的天资就摆在那儿，说人家学习力千锤百炼，和你这种半路出家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他看着苏念熙期待的目光，不知为何就想狠狠打击她。 因为他担心，担心这些优秀惯了的孩子，如果有一天遇了挫折，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却收效甚微，会不会大受打击。 人受了点伤没事，若是连眼睛里的那一点点火光都熄灭了，才叫真正的可怕，那是绝望。 不如早点告诉她，精精这样告诉自己，仿佛自己是个严父，正费心教导子女。 “你要知道，有些人，生来就聪明，领悟力强。” 一山更比一山高，如果总看着前头深入云层，连山头也看不见的那些目标去追逐，结果永远会是疲惫。 “想一想，其实那些你觉得遥不可及的同学，也有着他们觉得遥不可及的人，你永远不可能胜过所有人，尤其是当你一次又一次进入更加优秀的地方。” 这样想，好像稍微舒服一点。 苏念熙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挤出一个笑容，说：“人家都说要向上看，要追逐，倒是你，居然劝人停下来，看看脚下。” 精精不好意思笑了，却立马正色道：“有时，太努力会陷入某种怪圈，那些工作狂也是如此，其实，总得放松一下，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嗯。” “况且，只不过一个分数而已，我们中心主任，其实当年就是个努力却拿不到高分的学生。” “啊，那岂不是很难过。” 苏念熙很能体会那样的感觉。 “对啊，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后来就做了你们中心主任?” “你可别看不起我们中心，主任四十不到，在顶级杂志上面已经发表了十五六篇文章了。” 苏念熙他们眼中的顶级自然和精精不同，可她明白，随着时间推移，发文章的难度只会愈来愈大， “他大学开始，天天自习，偶尔来打球，可分数永远不够漂亮。” “可他博士期间突然开始发力，文章发了四五篇，后来还有很多大学想来请他。 “只不过，他还是想做这方面研究的。”” “你是借他劝说我不要太看重分数?” 其实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意思，不过苏念熙还是说了出来，这个好像是学习法的后遗症。 “老师您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她恭恭敬敬说。 精精的脸上简直要乐出褶子来。 不过说得也是，”苏念熙点头道：“从来没有哪个老师敢说自己的试卷能完全把学生实力分个高下，不过是如同冰山一角，浅浅的，远远望一眼的程度，是怎样便怎样。” 一百四十六 磕磕绊绊向前走 “我们主任的才能或许真的有被埋没的可能性，不过我想说的还有另外一点。” 精精在苏念熙的台灯下悠悠然荡来荡去，仿佛把这里当成了个天然秋千，苏念熙看他这幅样子，倒是习惯多了，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之前精精那个形态，也勉强能轻松自在和他聊聊。 “还有什么？” 她问，直觉精精又想教她些什么了。 “像我们这样做研究，智商并不是最重要的。”精精啃了几口苏念熙桌上的蟹黄蚕豆，说。 “什么，不可能吧？”苏念熙：”总觉得科研这回事，仿佛是聪明人的专利，好像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理，凯库勒梦见衔尾蛇，科研中的重大突破听起来很多像是灵光一现，所谓禅宗顿悟，不过一个响指而已。” “你所说的可能是数学物理吧，不过即使是顿悟，也必须建立在前人的基础成果之上。” 精精又摸了一颗豆子，可能是拿回人类身体的缘故，他如今好像真的可以吃些人类食物，而非从前那样，不过是磨磨牙齿，聊以解闷。 “而我们中心和你所在的学科，我想，或许智商这一项所占的分量更是被降低。” “哦对了，”苏念熙忽然想起来动物学吴教授所说过的，又说：“我们老师有次开玩笑还说，聪明人反而做不了研究。” “对啊，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很多，总有轻松回报率更大的工作，一旦生活艰难起来，他们很容易调头选择别的方向。”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主任在一次又一次地考试不理想中锻造出一颗真金白银的上进心，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挫折。” 苏念熙想起来，明明之前整个实验中心都被毁了，居然还能奇迹般地建立起来，匪夷所思，摊上这么个主任，或许中心的老老小小都是如此坚韧强悍之辈。 也是，若是真能把实验中心的人都带成自己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太需要担忧士气。 她偷偷瞄一眼正在吃花生的精精，盘算着，若是易地而处，她能为那个传说中的实验中心做到这种程度吗? 精精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所以啊，成绩不用太好，过于一帆风顺了，或许今后反而无益。” 苏念熙低头沉默，道理自然是很懂的，可若是能成功，谁又真的愿意选择失败。 失败是成功之母，她有时甚至觉得，不过是过来人笑谈过眼云烟的某种洒脱而已。 翻过了那座山，回首望去，自然可以笑着指点江山，可是，登山路途中的艰难，那种感觉立马就要放弃的痛苦，好像夜间伏案工作时头不住地往下栽，而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愿意什么都不管，躺倒睡一觉方才好。 精精观察她神色，见她犹疑，却也不好再说了。 孩子长大大了一定年岁，父母自然不会再将饭食细细捣碎，一勺一勺配好，再亲手喂给他。 而他们自然是要学会自己吃饭，等到长大了，或许还要学着自己做饭，自己买菜，自己计划着花钱…… 这些，都无法手把手教给，只能让孩子自己体会，在吃一堑长一智中变成如父母一般的人。 精精不想省略苏念熙自己成长的机会，只愿她吃一堑能多长几个心眼。 精精觉得自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便乖觉地住了口。 苏念熙目送这精精离开，倒也不是没有想起自己几个朋友。 十几岁到二十来岁，挺奇妙的，不过十来年，却感受着自己的变化，也在看着同学少年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不同的人生方向。 有早慧的姑娘少年，稍加努力便可获得好成绩，却在大学后停滞不前，苏念熙看着都觉得浪费了这样的天分，总能想起来伤仲永的故事。 反过来想想，若是他们没有那么聪明，聪明得一眼就能看出来，说不定在二十岁的尾巴上，能走到更高处也未可知。 她从前那一次大学生涯，就曾见过一个兢兢业业的讲师，好像看起来也没有多么聪慧，总是一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模样，背个书包来上课了。 却在她毕业后几年，听说一路顺利，后来出国做了博导。 他学生也说老师并非每个项目都算成功，可讲师仿佛并不害怕实验卡壳或者怎样，学生都说他自有种任他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这讲师是本校自产自销的，因而也听其他老师说过一些。 最有意思的说法是，讲师与一同宿舍好友，两人复习时永远是讲师花时间较多，也更加用功，而待考试成绩一出来，讲师永远却要低好友几分。 若是只看大学，或许觉得讲师这人挺失败的。 可看看后来，若用世俗的观点来看，倒是讲师比较厉害了。 被精精苦口婆心一番，又想起来那么几个人，眼前的成绩单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苏念熙拍拍自己的大脸，深呼吸一口气，对自个儿说：“你可是混过几年社会的人，没来由还这么目光短浅，就算没有什么成就也总归应该有点见识，何必呢。” 她倒也不会苛责自己，有时努力上进得过了分，就要飘飘然陷入某种怪圈，仿佛什么事情都恨不得逼着自己去做，去跑，去跳，去冲向前方。 可总得有个人，或件什么事情，给你当头棒喝。 上进心是好的，可过犹不及。 只是苏念熙从前的人生，从未达到让上进心闪了腰的程度，因而也不明白这感受。 关掉电脑，她想，休息一下吧，寒假可不见得有多长。 她想了想，自己计划着寒假再看看动物学的书巩固一下，这并不是什么疯狂的病急乱投医，下学期或许有机会去何苗的实验室帮忙，因此对已学过的相关科目最好是滚瓜烂熟。 可惜她大学毕业后图安稳，并没有选择户外的探查类工作，否则说不定还能糊弄一下。 不过，说真的，有几个人愿意走这样又辛苦，又不挣钱的工作。 都是真爱啊…… 一百四十七 送书福利院 苏念熙自顾自地感慨。 还想去做个兼职。 她从前上大学，也只在大四找好工作后去了几次家教，然后就工作了。 虽然有点变态，但她一直挺羡慕那些去k记，麦记打工的同学来着，还有那些，电影院，图书馆，听起来蛮奇怪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挺喜欢这些听起来似乎不算什么的工作。 某日上午，正在当天的报纸上搜索着兼职信息，苏念熙觉得兴致索然，她们学校放假比较晚，又兼等了陆离几天，生生错过了寒假工的最佳时间。 各大商家要找学生做假期兼职，自然希望可以做到无缝对接，因而远在寒假还未开始的日子，基本上也就是苏念熙他们考试那几天开始招兼职。 苏念熙看了几家，要不然就是招人广告早就过了期，或者像她打电话去的那两个家附近的连锁快餐厅，答复都是“不好意思，我们班组已经招满员了。” “怎么这么难呀~” 苏念熙扔了手机，躺在床上，难道老天都不让她勤奋工作，借着重回年少的机会体验一下假期学生工？ 仿佛不愿意让她顺心，刚闭上眼睛，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没有休息几秒，一阵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看也不看就摸了过来，这段小提琴曲是她最近特意为陆离设置的。 进了大学，她终于可以换上一个好点的手机，不像从前那样憋屈。 当然，这个“好”是相对而言，比起她穿越过来用的那枚那枚莱卡双摄，绝不卡顿，而且前置摄像头自动美颜的手机来说，自然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这种时候，她才会惊觉，不过短短几年，手机的发展倒真是突飞猛进，若不是穿越回来，哪里记得起来，往前推五年，大家还觉得五千万像素，这样嗖嗖的处理速度，都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喂~” 苏念熙知道了电波那头是谁，因而说话语气格外慵懒。 “怎么啦，该不会还没起床？” 陆离好听的声音传过来，却很让苏念熙有点不高兴。 要真是睡到现在倒是好了，多么舒服，多么惬意。 可惜她没有那个命。 真是凄凉，成绩不够理想，让精精说得自己还挺自愧不如，又兼着找打工的事情失了利。 还起了个大早，如今正感觉疲惫，人家却猜你刚睡醒。 心里的委屈巴巴一下子如摇了一路的汽水细细密密的涌上来，漫出来，之后莫名蒸腾起了一股子怒意。 “你才刚起床，我折腾一上午累死了！” 她语气不算太好，对面陆离明显是愣了一下，可能是回想了一番，并未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斟酌着说：“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累。”苏念熙忽然疲惫得很，连话也不想多说。 “有事吗？”她问。 我们都知道不应该把怒意砸在最亲近之人的身上，却总是做不到，当那股子气涌上来时，池鱼因为靠的太近，因为被那种绝不会离开自己的笃定，就这么无辜遭了殃。 可惜这个道理，总得将愤怒的钉子砸进去身边那堵墙，砸得孔洞斑斑，深到无法挽回时，人们才能明白，才能切身明白。 陆离顿了顿，苏念熙本想着要不要道歉，却听见他已经开始说话。 “明天王铮准备送些闲置的书去福利院，就是高三活动咱们班对口的那个，你……要不要找点书出来？” 道歉的时机和表白一样，稍纵即逝，苏念熙心想，他好像也没有当回事，要不然就算了。 苏念熙应该是看多了言情剧里头男主如何喜欢高冷不羁的女主，却不愿意多看追着自己后面跑的女二，因而总不太愿意对着自家男友失了势头。 她挥挥手，仿佛这样可以赶走那些嗡嗡绕着飞舞的杂念。 盘算一下，家里的确有些不需要的书。 有的面向群体有点低龄，什么名著青少年版，什么十万个为什么，有的则是中学买的各种小说漫画，若是福利院肯要，也可以一并送去去。 其实苏念熙看书有个不太好的习惯，除非特别喜欢，否则一本书很难让她再看第二遍。 因此她最终还是清理了好几本出来，这些书籍自是经典，可每回叮嘱自己要重看，却总是提不起兴致。 她记得某年很流行一本讲断舍离的书，也记着里头说，若是很久不用的东西，该扔就扔了，不要妄想未来某时某刻自己或许会用上。 为了这么个“或许”而囤积起越来越多的东西，并不值当。 她下了决心，把那几本书也拿出来摆在一旁。 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承诺过阿绿还要回去看他们。 对于小孩的承诺，苏念熙格外重视，可能是觉得他们正在与人建立信任的关键时期，或许大人一个随口的，玩笑般的承诺，也足以让他们翘首以盼着。 想到这里，苏念熙又拿起电话。 “喂，明天你和王铮一起去？” 苏念熙这样问是因为，估计王铮一个男生也拿不动那样多的东西，陆离既然帮他吆喝，说不定也是陪着王铮的。 “嗯，我也去。” “那……我明天可以一起吗？” 陆离明显很高兴，笑着说：“你也想去？” “对啊，你去得，我就去不得？”苏念熙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用手指绕着头发说。 “没有啦，也答应了阿绿去看看她，对小孩子食言可不好。” “哦，就这样啊。” 次日一早，苏念熙把书拿下楼，王铮和陆离在那儿等着。 苏念熙看他们居然开了辆车，很惊奇问道：“你你你你们该不会，无证驾驶吧？” 虽然成年就能考驾照，可大家基本上都是快毕业了才会去学。 反正学早了也没用，哪里有开车的机会呢，就算早早跟着学校里折扣报了名，也就总是拖着。 王铮十分神气地说：“瞎说什么，我可是考了驾照的人。” “啧啧啧，那你大一课业得有多闲，女朋友不在一个地方，果然没有去约会都闲得发慌了？” 苏念熙笑着打趣。 其他两个人却忽然沉默。 一百四十八 又见阿绿 苏念熙这人有时还是挺敏感的，她立刻觉知气氛不对。 电光石火间，想起来胡灵尔似乎很快与王铮分了手。 “呃……” 她想着说点什么，却卡了壳。 陆离终于说：“他俩分了。” 男生倒是比女孩洒脱，王铮并没有露出什么忧郁的模样，继续开着车。 苏念熙忙岔开话题：“诶，陆离你们学院也出成绩了吧？” 在女朋友不懈纠缠下，陆离告诉她几科成绩。 诶，真是天上地下了。 苏念熙沉默不语。 这时感受到精精说的第三点。 精精可能担心对她打击太大，只是后来才说。 “而且啊，说实话，有些人是你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企及的。” …… 王铮虽然拿证没多久，可车技居然意外地没有很糟糕。 苏念熙将心比心，觉得若是自己刚考的驾照，又没多少时间练车，绝对开不到这么个程度。 去阳光福利院依然经过后山，这儿的路似乎修了修，听说以后政府也打算开发后山区域，苏念熙先是替孩子们高兴，相信他们与外界接触会更多。 不过私心里却也有点不希望后山过于繁华，到时候，作为一个毫无盈利能力的福利院，他们肯定得搬走，挪个窝儿给其他商业机构。 王铮驾着车摇摇晃晃翻过了最后一个山坡，苏念熙都给摇出来晕车的毛病了，眼见阿绿并着几个小孩欢欢乐乐从院子里跑出来，心道，姐姐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吃了大苦头，这才能来看你们，小家伙就好好珍惜吧。 她见陆离急急忙忙跳下车，然后给王铮指挥，忍不住憋笑。 这可能是几乎每个初学者的必经之路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作为个女孩，空间感应能力仿佛真是比不上男人。 倒车时对车头车尾的把握，对她来说，微妙得仿佛看不见摸不着的烟气，她没有这方面的直觉。 因而每回都纯粹靠着理论吭哧吭哧停车，倒算是久病成医了。 见王铮车尾一侧快要卡死在院门的边角，她情急之下大喊：“方向盘往左，边走边打死！” 两个男生闻言具是一愣。 苏念熙知道自己多话了，她在这个时空丝毫没有碰过车，怎么会知道这些。 而王铮可能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照她说的打了一把方向盘，惊喜说：“诶？可以进去了。” 等王铮关门跳下车，苏念熙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哦，那个，我昨天看我爸教我妈处理过这种情况。” “哦……” 两个男生很快被糊弄过去，因为几个孩子已经蜂拥过来。 和上回一样，王铮早就跟福利院的老师打过招呼，孩子们也知道哥哥姐姐会送件神秘礼物来。 至于是什么礼物，老师卖了个关子。 “姐姐，你们带了什么来呀？” 阿绿个头长得飞快，居然已经到了苏念熙的胸口位置，这可以算是抽条了吧，身材也瘦高了些，不过并没有显得很虚弱，这点倒让苏念熙很是欣慰。 “怎么开口就要礼物，你不想姐姐吗？”苏念熙刮了一下这漂亮小姑娘的鼻头，笑骂。 阿绿忙抱住苏念熙的腰，笑嘻嘻地说：“想~” 小孩子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明明白白表示在脸上，长大后，才会渐渐学会隐藏自己的好恶。 即使不喜欢的礼物，也会在人家递来时客气说一声谢谢，即使再喜欢的菜肴，上桌后也知道不要先动筷子，不可直奔主题。 可他们是福利院的孩子，苏念熙总是带着点怜惜，总觉得阿绿能保持这样的真我，或许是因为在自己面前真的有安全感。 她给了自己这样的解释，觉得很安慰。 几个大孩子利利索索帮着王铮他们把书从车上拿下来，再搬进去，之前来时没见过，估计是在寄宿学校上学，如今放了寒假回来。 放了寒假也无处可去，只能回福利院过年，苏念熙正升起一点点心酸，忽然瞥见大孩子正和小孩子玩闹着抢书看。 或许，这些未体验过家庭生活，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恐怕只当这些同伴是亲人了。 她又何必在这伤春悲秋。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她去看看那边抢书的盛况，小孩就是小孩，图画类被迅速一抢而空，接下来，读中学的半大孩子摸走了几本言情小说。 苏念熙笑着摇头，果然最具吸引力的还是这些。 阿绿和人抢一本名侦探柯南的漫画失了利，还自己跌跌撞撞左脚拌了右脚。 苏念熙见她马上就要往前栽倒，忙条件反射地走过去，可惜她不是什么轻功超群的女侠，自然只能望洋兴叹。 说时迟那时快，阿绿身后一个男孩拉住了她的衣服，再伸手一揽，安安全全接住了这小姑娘。 阿绿那会儿好像懵了，等苏念熙也跑过去，这才揉揉眼睛说：“谢谢司文哥哥。” 苏念熙仔细看这个“司文哥哥”，其实长得挺精壮的，动作潇洒利落。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书堆边随手拿起了一本《白鲸》，这本书是苏念熙从前买的，本着经典应当多看的原则，每每放在最显眼位置，却在勉强自己看完一次后再也没动过。 苏念熙心里倒是生出几分敬佩，她向来对于那些能读下去自己完成不了书籍的人，有种莫名的崇拜感，陆离是其中一个，眼前这个男孩也是。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饶有兴趣走过去问道。 那男生居然还挺酷，没说话，只是用手指着书架旁边的借阅登记本。 福利院虽然不算大，书也不算很多，可是为了培养孩子们的习惯，老师在书架边挂了一个绘着小兔子卡通头像的小本子。 这本子就是福利院微型图书馆的借书登记本，不过也没有人管理，老师教孩子们借还书时都在上头登记好名字和时间、书名。 全靠自觉啊…… 苏念熙听说这套规矩时，还挺讶异的。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都住在一处，实在没有偷书的必要，也很容易被发现，这规矩不过是治治那些丢三落四的小糊涂蛋而已。 一百四十九 司文弟弟提点 如今，苏念熙看着本子上新登记的一条，名字为：“阳司文。” 是了，阳光福利院的小孩，除开那些本来就记得自己名字的，基本上都姓阳。她刚才又听见了阿绿的叫喊，估计这小帅哥在心里暗暗鄙夷着她。 其实这时候最适合苏念熙的是闭上嘴，装高冷。可惜，有些人总是嘴巴比脑子快，她又问出一句：“今年多少岁啦？” 完蛋，这两个问题简直是对待小学生必问，只不过，对着小学生或许能拉近点距离，对于阳司文这样的大孩子，却是可能变成某种不尊重了。 她这话刚刚出了口就后悔了，可惜覆水难收，她只好咬着嘴唇，努力憋出一副严肃大人模样，仿佛这样就会没有那么尴尬。 幸好阳司文看了她一眼，回答：“十八。” 居然和她差不多，苏念熙这下子更加后悔了，还把人家当小孩，说不定细细问来，这人比自己还略大点呢。 “哇，那读大学了？” 她问。 阳司文却摇头：“高二。” 苏念熙皱眉，这不对啊，算起来比袁与可还低一届？ 她知道再问有些不礼貌，终于闭了嘴。 心想人家肯定对她厌烦至极，自己还是乖乖退下为好。 她偷偷跑到旁边的小厨房，借着看看中午吃什么菜的由头避避尴尬气氛，谁知道里头的大师傅早就听到了一切。 这师傅有点自来熟，可能看苏念熙拿了这么多书来，倒是把她当成自己人，说话很是热情。 “阳司文哪，人还是聪明，就是小时候生了场大病，听说差点就长不成人了。” “难怪……” 苏念熙倒是理解了，生病休学，会以十八岁“高龄”读高二倒是不奇怪。 不过她也想，我虽然年龄上不这人大多少，可毕竟高了两届，这人怎么说也得叫我一声学姐。 因此，虽然人家不一定买账，她在心里还是拿这个阳司文当弟弟看待，也就不与他计较。 厨房阿姨见她不说话只是看着菜板发呆，还以为她是饿了，顺手递过来一个水灵灵的西红柿，说：“今天人多，吃饭还要一会儿，不然你先吃个西红柿。” 苏念熙其实不太饿，可那个西红柿实在长得太漂亮，她拿在手里端详许久，才咬下第一口。 阿姨眼神期待，说：“好吃不，这是咱们后院自己种的。” 苏念熙忙不迭点头，又觉得自己站在厨房碍手碍脚的，边叼着西红柿出了门。 陆离那边终于把书本都理好，洗了个手看她啃西红柿。 “怎么样，寒假打算干什么？”他问。 “诶，”苏念熙想起来自己命途多舛的兼职大计，叹了口气：“本来想打份工，可惜基本上都招完寒假工了。” 陆离闻言轻笑：“既如此，在家好好休息也不错。” “我过年那个星期估计会回老家，你……”陆离顿了顿，好像准备了一下，才说：“会不会想我？” 苏念熙一惊，她总觉得陆离是那种情感不算太外露的人，也不会说出这么绵绵的话语。 她咳嗽一下，说：“当然了，不然谁帮我把那么多箱子搬回学校？” “啊，我就是个搬运工吗？”陆离明显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 苏念熙却觉得，我喜欢你，你自然能感觉到，何况，若是不喜欢，谁与你做男女朋友？ 王铮那边叫着陆离，他退了出去，而苏念熙玩着手指回想。 “如果真的有兴趣，可以最近去找春节假期工。” 谁？ 苏念熙完全没察觉后头有人，此时本就想事情想得出神，受到的惊吓翻了倍，她把茫然收起来，换成怒目而视，瞪向那人。 “哦，原来是司文弟弟啊。” 她说，脸上挂着点戏谑，自从听说了他的事情，心中总是不记得其实这人与自己年龄相同的事实，而总觉得才读高二，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阿绿不是叫他“司文哥哥”吗，她就偏要叫他“司文弟弟”。 况且苏念熙心中是有气的，这人明显听见了她与陆离的对话，居然还能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更让她羞恼。 不可得罪女人。 苏念熙此刻就在盘算着，决不能给这偷听的小子好脸色看。 不过，阳司文倒是自顾自说起来：“春节期间，很多商家只会休息一两天，可开了张却没有员工，只好临时招些春节工。” “啊？那岂不是还有三倍薪水？” 苏念熙努力绷住的脸一下子垮下来，立马来了精神，原本的信誓旦旦瞬间化为泡沫。 “应该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苏念熙没说出口的是，你就一个高中生，也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当然，这话刻薄了。 “我也打工。” 阳司文就说了这么一句，可背后藏了多少复杂，福利院的经费捉襟见肘，他们这些大孩子渐渐成了大哥哥大姐姐，需要将小朋友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自己需要些什么，自然不好去向福利院老师要钱，能打工挣钱，变多一份自由。 他才十八，谁知道未成年时都偷偷去哪里兼职过，才会有了这样丰富的经验。 苏念熙忽然鼻子一酸，才发现阳司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着书回去了。 他刚才真的同自己说话了吗，苏念熙刹那有种不真实感。 外头却突然喧闹起来，还有行李箱滚轮在地上骨碌碌的声响。 苏念熙来了外头，奇怪地想，是谁回来了吗，好像时间不太对劲呀。 只见一个穿着牛仔裤，驼色大衣的女孩正提着箱子和身旁的陆离说话。 他们忽然笑起来，王铮说：“早知道学姐要来，我们肯定一起过来了。” 苏念熙心想，什么学姐，看这两个人开心得像条摇着尾巴的中华田园犬。 她忽然反发现自己连男朋友也一并骂了，忙吐吐舌头。 陆离看见了她，说：“快来呀，这是文天晴学姐呢！” 啊？什么！ 苏念熙很快反应过来，她看那时高年级音乐剧比赛时，主角是文天雨和赵旭阳二人，因而作为配角，长相也不算太出众的文天晴，讲实话她实在没有太多印象。 “你们好，”文天晴费力地拖过箱子，说：“我又带了些东西给小朋友。” 一百五十 一盘磁带 苏念熙一听见这声音，立马与每天广播里头那个声音里透着娴静雅致的女子对上了号，说真的，文天晴的声音太好听，弄得如今一见面，居然有点点失望。 听见好听的嗓音，人们便自己描绘出一个美丽女子或者短发帅哥，可，谁规定声音必须同人的相貌对上号？ 苏念熙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广播电台主持人，声音温柔，清甜，让人遐想连篇，幼时的苏念熙觉得他一定是个翩翩少年，可惜后来见了真人，一个皮肤白白的小胖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 苏念熙用力摇头，想甩走这些杂念，那边文天晴已经和两个男生聊了起来。 “学姐是在传媒大学吧，说不定和他俩也能遇见。” 王铮自来熟，他方才接了院长的电话，说是有个送物资的女孩来的路上不大认识，东西也多，希望两个男生能去接一接。 去了才发现，原来就是在学校闻名已久的文天晴学姐，上回他们班去福利院，那个时候学姐们也来过。 不过那会儿他们还是三个人同来，毕竟有车，拿东西也方便，倒是这回难为她一个女孩，转了三趟车把物资搬过来。 “对啊，你们在哪读书？”学姐问。 苏念熙此刻也加入了讨论，摸摸头说：“也在桦城。” “哪个学校？”学姐继续问，有点奇怪这人怎么一点也不直接。 “呃，青渊。” “哇，都是学霸呀。”文天晴十分夸张地给了面子。 其实不是苏念熙做作，她本就看学校里人从不会正面回答“你在哪个大学”这样的问题，仿佛是某种约定俗成的低调，非必要绝不会说自家学校身份，虽然每回介绍，旁人都会“哇”的一声，可也难免有人心胸狭隘，认为这是炫耀。 “学姐才是学校名人呢，还有音乐剧的歌，我当时完全没想到竟是自己改编的。” 苏念熙忙把话题转走，她倒也不是虚伪，能见到晴天雨天学姐，她真的仿佛感觉和做梦一样。 本以为这人只是学校从前的一个传说，毕了业，自然也和其他那些大神学长学姐一样，淹没在校园历史的尘埃里。 “你们看过那个音乐剧？” 文天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现在回头看，还有点幼稚，不过挺怀念的。” “对啊，”苏念熙说：“还有你们著名的铁三角组合，文天雨学姐和赵旭阳学长这次没来吗？” 她听说上回便是这铁三角一起过来的，不知为何今次就来了学姐一个，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也不知是如何将那么多东西扛过来的。 没想到，她这么随口一问，文天晴忽然陷入沉默，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念熙心想，她该不会又说错话了吧，今天她这张该死的嘴，要是不带出门就好了。 “他俩最近如胶似漆，约好去旅行了。” 文天晴的回答意外地轻松，还带着点戏谑。 苏念熙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没有梅开二度，她可不想从今天起，挂上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光荣称号。 她顺着话头八卦：“你是说铁三角的另外两个？他们原来就是情侣呀？” 心说也难怪，一对情侣一组好友，难怪那样有默契。 “什么呀，我们仨都读了传媒大学，我还是看着他俩最近谈上的。” “所以这回来，也懒得带这俩人，你知道的，三人行必有电灯泡。” 苏念熙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念着赵旭阳文天雨那一对，估计也是个有趣的校园故事。 所以，没有什么狗血的三角恋，她眼前就是个因为好友寻找到春天而惨遭抛弃的人形电灯泡。 这电灯泡心地极好且细致，苏念熙眼睁睁看她从那个不过半人高的行李箱里，一件又一件，如变魔术一般掏出各色物品，瞬间堆满了身边的大课桌。 小朋友的衬衫和裙子，书籍与漫画，还有各色玩具，甚至，她取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格子花纹布料，摊开，足有三米长宽。 见苏念熙歪头研究，文天晴笑笑说：“我上次来，见院子里有块草坪，想着若是等天气暖和，孩子们在那儿野餐或者听故事肯定很不错，正好这回得了这么块旧布料。” 她转头又对在一旁清点物件儿的老师说：“我也是一时兴起，可能有点任性，不知道孩子们会不会喜欢。” “肯定喜欢，晴天姐姐带来的东西。”老师也笑。 院里的孩子那时记不清楚这许多名字，老师也就教他们叫什么“晴天姐姐，雨天姐姐，太阳哥哥”，效果倒是不错，只是被叫的人自然免不了嘴角抽搐一下，还是勉强能接受的。 “还有这个，”文天晴一眼看见了什么，从箱子底部掏出来，外面裹了厚厚一层旧衣物，看来是怕磕着碰着。 苏念熙好奇地凑过去，见她小心翼翼打开包裹，露出里面一个黑色磁带。 彼时手机还没有后来那样功能齐全，大家平常有条件的也就用一用mp3之类的，磁带与随身听尚且是每个学生的标配，用来听听英语或者喜欢明星的磁带。 福利院自然一个随身听还是有的，文天晴自己找了来，放出来试试。 “大象今天有点郁闷，因为同村的兔小妹……” 一阵音乐过后，苏念熙听见好听的女声，仿佛是在讲述什么童话故事。 再听两句，便发现正是文天晴的声音。 “学姐，这是你录的？” 苏念熙立马问出来。 “我看这里孩子爱听故事，便找了几个朋友帮忙，录了一本《故事大全》，有机会可以放给孩子们听。” 老师掩饰着抹了抹眼睛，好像是挺感动，她忙接过随身听，说：“正需要这个，真是太有心了。” 苏念熙却在想，文天晴一定来过不止一次，或者她对孩子们的了解并非止于表面，因而才有那么多别出心裁的礼物创意，苏念熙自愧不如。 在几个好听的声音说着动物村故事的背景声里，苏念熙他们一行人也辞别了福利院众人，阿绿今天好像玩得挺开心，临了哥哥姐姐上车，忽然颠颠地跑过来。 一百五十一 小马过河 她双手背在身后，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念熙，小孩子的眼神就是清澈，仿佛眼眸里映着光芒，像一小点跳动的火苗。 苏念熙一下子就无力抵抗，又下了车，蹲下身子对阿绿说：“怎么啦？” 那边指挥王铮倒车的院长还忙里偷闲训她两句：“阿绿，姐姐们要赶不及回家了，下次他们还回来玩的。” 阿绿本就是个乖小孩，听了院长并不怎么凶的训斥，忙把个什么小玩意塞进苏念熙手里，然后嘴角抿笑地逃走了。 “诶？” 苏念熙让开王铮的车尾，看着他摆正了方向，见其余人都上了车，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跳上去。 车子离开时，苏念熙忽然觉得此刻播放小马过河那个故事的男声很熟悉，可一下子想不起来。 传媒学院的人，或许平常也在哪里兼职做些播报或者配音广播剧吧，苏念熙心想，听过也没什么稀奇。 车子渐渐开出后山，终于熬完一路坎坷，她有点时间，便把阿绿送她的东西摸出来细看。 只见自己手里捧着个彩笔上色的小泥雕，明明是个哄小孩的玩意儿，却出人意料地做工精致。 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马，略微有点肥嘟嘟的，正探着前蹄试着河里的水。 又是小马过河？ 倒也不算巧合，在苏念熙看来，这么多年，小朋友们的睡前故事好像变化也不见得多大。 也是，博人一笑的幼稚动画很快会被新的一代技术革新所取代，可意蕴深远的寓言，却能在人们心中留存。 她抚着那个小马，见王铮把车开进一条小道上，苏念熙记得，那会儿他们几个男生常来这里坐坐，似乎是王铮他家一个姐姐所开的小食店。 方才一问，大家都饿了，因为不好意思又在福利院蹭饭，这才匆匆忙忙出来，王铮估计是想同陆离好好聊一聊，也是半年未见了，幸而学姐也不着急去哪里，便答应一同来。 苏念熙注意到，王铮其实挺喜欢和比自己略微年长的人聊天，或许把这当做某种吸取营养的方式，她并不觉得这样功利，倒是挺欣赏。 王铮如今就在和学姐聊天。 似乎是关于未来方向选择的内容，王铮算是个愿意早做打算的人，但毕竟才读了一学期，大一的毛头小子，什么事情都只是略知一二。 因而他似乎很愿意听些学长学姐的建议。 “我应该会读个研究生吧，也是自己的喜好，比如天雨她就希望毕业工作，如今也经常接一些工作攒点实习经验。” 文天晴看起来就是比较沉稳，坐得住的类型，估计也适合在略微活泼张扬为主的传媒学院多读一段时间的书。 “我就是纠结要不要读研，之前也听说读了研的学长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可也有人读了觉得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还不如早些进入社会奋斗。” 苏念熙很懂他的纠结，在问答网站上，“读研三年和工作三年选哪个？”诸如此类问题的答案就有许多人关注。 大学毕业，走在人生的一道坎上，人们总想尽可能全面而细致地分析出每个选择的优劣，从中挑出最佳的那一个。 苏念熙也曾经如此，她不止一次地把两条道路的好坏条分缕析，细细密密分着栏写在纸上，还给他们各自标上分数，算出总成绩，一度陷入魔怔。 大四时，也是从保研本校，考研外校，出国，工作各种选择里走了一遭，最后才确定下来，却也是只是抱着随心而动的态度。 文天晴沉默了一会儿，可能觉得王铮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毕竟她也只是个大二的学生，只不过因为做播音已经做了三四年，倒是不像别的学生那般一张白纸，长相又不似好友文天雨那般娇俏可人，倒是没了外貌优势，想来进入电视台也不会多么顺利，选择起来反倒简单。 苏同学于沉默之中不知哪里冒出的勇气，将那个小胖马从兜里掏出来，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发表演说：“小马过河听过没？” 陆离倒是若有所思，王铮却扑哧一声笑了，说：“这不是说给小孩儿的童话故事吗？” 苏念熙继续说：“松鼠和老牛描述的河水深浅均没有参考价值，要知道自己能不能过河，总得亲自下水试一试。” 她也是走之前听了那故事才想起来，小时候，这些小故事熟得简直能背出来，可是，里头的道理居然直至这么大年龄还能借鉴一下。 王铮此刻也正色起来：“你是在说我的事情？” “读研究生，还是工作，这条河不去走一遭，恐怕很难得出自己能不能淌过去的结论。” 不止陆离，连文天晴也默默点头，道理和故事仿佛很早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可从未想过其间的联系。 “可……”王铮又说：“读研还是工作，这或许是一个二选一，很难再回头了。”他皱眉。 苏念熙早知道他会有所疑虑，她自己又何尝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即使在大学毕业工作之后，也会有某个瞬间，想起来会不会读研更好。 人在看到别人的成就时，便会暗戳戳往自己比较，或许看人家读研的四处开什么研讨会，开口闭口最新的科技进展，某次又在什么sci杂志上发了一作的文章，难免有点羡慕。 此刻便会想着，若是我当初如何如何，也读了研究生，或许这人便是我自己。 可未选择直接工作这条路的人呢，被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实验结果给折磨地挠心挠肝之时，也会想着，若是我现在工作了，出一份力，也拿一份工钱，不仅是实打实地为社会民众做点贡献，也能每月拿工资犒劳自己的辛苦，仿佛还是有点价值的。 她吃了一口碟子里摆得十分精致的天妇罗，又脆又香，嚼一嚼咽下，然后说道：“如果想选得慎重一点点，大三大四可以多去体验，总归会有机会。” 若想读研，可以先联络感兴趣方向的导师，帮着师兄师姐查资料做项目，若想工作，只要有耐心，不怕辛苦不挑报酬，也自有相关的实习岗位或者机会。 一百五十二 寒假兼职一 王铮点点头，不过文天晴却问道：“可即使尝试过，也有可能在走上这条道路时，才发现某种不适应呀。” 苏念熙深深看她一眼，其实有点惊奇，还以为学姐不屑于参与他们这种小打小闹的讨论。 不过细细一想，人家也不过就大个一两岁，即使方向算是坚定，总是免不了一些摇摆。 “如果选择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的路走好，有时，选择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做得好，走着走着也就变得适合了。” 这可是苏念熙的经验之谈，她大学毕业时，也总觉得选择很重要，恨不得择出那个最优解。 可如今呢，其实哪条路都很不错，结果如何，只在于你如何去走而已。 优秀的人，到哪里都优秀，这话其实并不是一种自矜，而是事实。 有人能从工厂女工做到总裁，有人能从垃圾丢弃的规律改进环卫系统，却也有人靠着高学历进了大公司却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终于在某天突然被洗牌。 苏念熙一直很佩服那些有勇气从头再来的人，他们身上仿佛有股劲儿，虽然处在深渊里，却随时可以再次登上山顶。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她很喜欢这句话。 “那你觉得，怎样算是好好走了自己的路？” 陆离偏头笑着问她，这小妮子忽然说了这么一通大道理，倒竟是有副大姐姐的派头，他其实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人家说得不无道理。 苏念熙只当是纯粹的讨论，于是用手指摸了摸脸颊，说：“日拱一卒吧，然后回头审视自己，如果去掉身上的外在标签，学历，公司平台，头衔，是不是真的还算是有点内容的人。” 这话虽然有点幼稚，有点少年意气，不过倒是很对陆离他们的胃口。 陆离此刻看她的眼神起了点变化，从高三认识苏念熙那会儿起，他就有点莫名其妙地喜欢上这姑娘身上那种时不时冒出来的正经气，好像把他们这帮同学看成了小孩子，他笑，难道自己喜欢姐姐类型的？ 王铮还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才将握成拳头的手重重敲在玻璃桌面，叹道：“恩，只要走好了，哪儿都是我的路。” 文天晴轻轻合掌，然后说：“学妹想法独特，挺有意思的，咱们都在桦城，以后也可以约着玩呗。” 苏念熙如获至宝，校园偶像在约她诶。 她忙顺杆往上爬，和学姐互留了联系方式。 又坐了一会儿，王铮送学姐回去，苏念熙则和陆离开开心心去约会。 不过是看场电影，吃个并不算太贵的店子，可少年人的约会总是这样愉快的，不计较的。 看完电影出来，陆离接过苏念熙手中的3d眼镜，递给值班的电影院工作人员。 他说：“地面被掀起来的那一瞬间好逼真，不知道国内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苏念熙不答话，只是默默想，过两年就可以了。 她在楼下快餐店买了个冰淇淋，却发现柜台上贴了个小小的“招兵买马”。 “这是什么？” 陆离同她一起凑过去看，是寒假工兼职招人广告。 在快餐店打工应该不难的吧，似乎这些店面每逢寒暑假都会招人，苏念熙心想，不过看一看时间，早就过了。 她想起方才递冰淇淋的那个小哥看起来约莫也就二十岁年纪，估计就是新招的寒假工了。 正拉着陆离打算离开，却想起来福利院那孩子说过的话，那人叫什么来着，阳司文？ 不论如何，总是值得一试的。 苏念熙走到柜台点菜的店员面前，犹豫片刻，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然后终于捏捏陆离的手，大声说：“您好，请问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啊？” 店员方才在忙着叫单，一下子没听清楚，苏念熙便再问了一次。 “啊，不好意思啊，”店员的态度和善，笑着说：“那是我们寒假之前贴的广告，现在已经招满啦。” “哦……”苏念熙心想，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多问了一句，可果然还是没戏。 “诶，等等，”苏念熙和陆离正往外头走，旁边一个拖地的男生却叫住他们。 “大学生找兼职吗，我看楼上的电影院找春节值班的人，要是你不介意过年那几天上班，可以去问问。” 男生又补了一句：“我看哪，他们不太好招到人，寒假工大多是学生，等过年那几天估摸着一般也要回家过年。” “好的，谢谢。” 苏念熙拉着陆离欢乐地就往电梯走。 一边说：“这个叫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就在眼前。” 陆离不顾她乱用成语的架势，挺郑重地说：“可如果这样的话，你春节可基本上得在这儿过了，不介意吗？” 苏念熙倒是看得开，或许因为她工作之后，因为需要值班，春节也曾经几天在公司里度过，这种事情，似乎经历过一次便没有那么在意了。 何况，还有节假日三倍薪水和开年红包呢。 于是她满不在乎地说：“要赚钱，要不然做别人做不到的工作，要不然做别人不愿意的，拿时间换钱，殊途同归。” 可她心里却在想，这种挣钱方式总得有个头，等积攒到一定程度，或许老了，做不动了，总得想点别的路子。 不过如今反正年轻，多出一份力，倒也不亏。 去面试，人家见她长相周正，也愿意春节上班，便也就答应了。 回去看了几天书，苏念熙还找到个野生动物的纪录片饶有兴致看完了，再走走亲戚，办办年货，日子嗖嗖地便到了过年。 电影院过年关门一天，给的工作日是初一到初七，苏念熙心想，倒也不耽误什么。 其实春节假期说起来很长，有时却显得无所事事，想起来乏善可陈。 因为蓉城里很多店铺老板过年也就回了老家，基本上到十五之前也难得遇见开店。 逛街也显得萧索，出门看看自然风光又冷，大家基本上除了走亲访友，也就窝在家里不出门。 一百五十三 寒假兼职二 见苏念熙是个女孩子，担心晚班不安全，店家给安排了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的白班。 她于三十晚上在奶奶家吃饭，当然，她依旧很珍惜，可时间久了，或许也渐渐看淡生死，既然人总会有如秋叶飘落的一日，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开心愉快便是。 初一一大清早，人家都是熬了一宿，尚且在呼呼大睡，苏念熙已然起了床，赶车去电影院上班。 虽然是大年初一，可公交车司机自然不会放假，她乘上19路公交车，便发现整个车上空荡荡的，根本没人。 司机大叔估计也是无聊得紧，这路面上，别说车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冷清得令人居然有点怀念起平日里的拥堵喧嚣。 “妹子呀，你这是去干啥呢？” 大叔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间隙问她。 苏念熙本来昏昏欲睡，她虽然没有守岁，却也是熬到十二点方才睡觉，因为奶奶难得兴致不错，她也就陪着看到了春晚结束。 “去做兼职。” 司机啧啧啧数声，估计别说初一，过年期间见着个同样是去上班的人，或许都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司机师傅忽然说：“你别说，初一的早上，这街上还挺漂亮的。” 昨夜下了雪花，不算很多，不过这个时间，行人极少，路面上仍然铺着薄薄一层白雪绒毯。 蓉城的雪以冰为主，树枝被冻了一夜，早上来看，也长出了一簇一簇的冰花，看着有点雾凇的意思，亮晶晶闪烁着朝阳的光芒。 不论在哪里工作，身处何地，总得有双发现美的眼睛。 苏念熙从前作为一个理科书呆子，十分看不上艺术类学科，现今却发现，在人生旅途中，有时这些美好可以赋予人无穷的意义。 若是总像个机器连轴转着，哪天稍微卡壳，或者运行不畅，难道就要止步？ 生活中的美丽，确实可以抚慰人心。 苏念熙的心就被这清晨的冰花哄得十分开心，到了电影院打卡上班，经理早就和她讲过一些注意事项，换上工作服，她站在工作台前。 她只负责内里的场务，并不算太忙，电影前后收发眼镜，盯着点有没有人串场，或者有时轮班倒前台卖卖爆米花，有时中间闲暇，春节档的电影也能看个几眼。 过年期间，大家的娱乐项目其实反倒是少了许多，加之各大出品方为了争夺春节档期，也上档了不少电影，甚至可以七天内每日看一部，根本不会重样，因而电影院里格外地热闹。 蓉城这一区里就数她工作的这家规模最大，屏幕最佳，因而生意更好。 初三那天，苏念熙正埋头看着下午的流水，忽然有人一掌拍在前台，问：“您好，小孩可免票吗？” 她还未抬头，就已经非常熟稔地回答：“不好意思，儿童不能免票，但是一米四以下可以半价。” 对方却不答话，还有隐隐约约的低笑声传来。 苏念熙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才发现挡在她面前的是陆双双。 双双早就忍不住笑了，此时拉过身旁一对小兄妹，说：“好巧呀。” 苏念熙本想回话，忽然发现自己上了套，忙说：“巧什么巧，明明就是知道我在这儿上班才过来的吧。” 说来惭愧，她虽然和陆双双在同一个城市读书，可这一学期竟然没有见过几次面，两人学业都忙，却也是因为交了新朋友。 上一个阶段无论多么亲密的朋友，在人生开启新一段时，似乎很难像从前那样相依相随。 不过，苏念熙倒是坚信，虽然见面不如往日那样多，可陆双双永远在她心里是好朋友。 希望对方也是如此想。 这回寒假，她俩虽未见面，却也联络过几次，双双早就问过她寒假打算，也知道她春节在这儿兼职，因而，说她是误打误撞，苏念熙可不相信。 双双根本不怎么会装样，立马绷不住笑，然后见身旁那个男孩子用某种带点嫌弃的眼光望着自己，才指指他们说：“哦哦哦，这是我姐姐家的侄儿侄女，带他们出来看电影。” 然后她又收起笑容，说：“我可是特意来这儿捧你的场子。” 苏念熙作揖道：“那可真是谢谢了，想吃什么零食，姐姐请你们。” 那个小女孩明显眼神里带点希冀，不过陆双双煞有介事地一摆手，说：“你妈妈说今天早上没有好好吃饭，不准吃零食。” 然后她又腆着脸对苏念熙说：“不过嘛，要是能打个折倒是不错。” 苏念熙大手一挥：“准了。” 她之前同陆双双提过，老板给了他们几个员工折扣的名额，可以自由使用，当然，也是有限定次数的。 看着陆双双拉扯着两个小朋友进了电影院，苏念熙忍不住笑了笑，仿佛看见她做妈妈时的模样。 在他们班上，陆双双算是结婚早的了，嫁给一个学长，生活倒算是美满。 不过，她似乎被苏念熙传回的蝴蝶效应所影响，如今因为高考分数高一些，进入了玄英，学校不同了，不知人生的走向还会否一致。 苏念熙只好告诉自己，要是有缘，无论如何她都能与自己的未来老公相遇，不必杞人忧天了。 初六时，同班组的一个姓许的男生好像是感冒了，说话瓮声瓮气的，还有点体力不支的模样。 苏念熙好心劝他去看病，小许可能是实在难受，下午早些请假下了班。 她看着小许提前拿着包离开，心想，这种伤病的时候，可能最是觉得委屈了吧，尤其是春节，大家都和乐融融着一家团聚，他们则还要站七八个小时，忍受客人的挑剔，却时时刻刻得捧出一副好脸色。 经理还算实在，提前一天结了工资，苏念熙终于拿到这一千块血汗钱。 好久没有这样按日子计费做活了，比起上班后这个津贴那个补贴，倒是没有那么明显的一分一厘具不易的感觉，何况，正常上班，怎么说算下来也比大学生兼职的时薪要高。 钱拿到了手，她自然也是热情高涨。 刚刚应付完一个要求退卡的客人，她连带笑容都甜美几分，令那人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不小心办了张新卡。 一百五十四 寒假兼职三 人们赚到的钱，基本上也就四类，靠着脑力，体力，风险和情绪。 前面两个好懂，风险即是老板赚钱的原因，情绪，如他们这类服务行业从业者便是如此。 总能发现，人均消费越高的场所，服务员态度越是好，也和这个因素有关。 苏念熙不记得自己从哪本书上看见了这段话，此刻倒是有了点切身体会。 幸好大过年的，人们不太愿意争执吵架，电影院还算是一派祥和。 初七是最后一天，苏念熙早上刚打完卡，就发现小许并没有来。 难道是发烧严重了？ 她心想，也不知这最后一天工该怎么办。 经理同她打招呼，见苏念熙盯着打卡的板子，说道：“小许今天请了病假，说是得去医院打吊瓶。” 又说：“幸好他有个朋友之前也在这儿干过，说好了过来顶一天。” 难怪经理表情轻松，初七虽然是春节的最后一天了，可许多人在网站预定了场次，估计是都想趁着这悠长假期的最后一天来尽情享受一下，可以说是利用假期的最后一点点余热了。 因而今天电影院一定会很忙，本来就只有三个人当班服务，若是忽然少了一个，真是不知如何收场。 小许还算道义，苏念熙心想，就看见一个高高的人影走过来，已经换好了衣服。 “何晏？” 苏念熙在考古队认识他时，倒也没把他当学长，因而这么多次，她居然一直都直呼其名。 想起来之前在密室遇见这人，苏念熙心想，这是个打工狂人吗？ 工作时的何晏居然看起来意外地靠谱，之前在工地上苏念熙并未和他一组，闲时也基本上同方正混在一起，倒是莫名其妙给他立了个有点吊儿郎当的人设。 如今想来真是愧疚，苏念熙认真看着他工作，倒是比自己还熟练许多。 “你为什么假期永远在打工？” 下了班，扒拉着电影院发的盒饭，苏念熙终于好奇地问出口。 “哪有，不是还有实习嘛。” 何晏似乎不太想回答，顾左右而言它。 二人领了经理送的电影票，也就各自下班。 苏念熙自然不知道，何晏走回去没两步，便有人从楼下快餐店的后门转出来，叫住他：“哥。” 何晏回身，喊他的人，苏念熙其实也认识，就是那个“司文弟弟”。 “不好意思啊，本来答应带你们出去玩的，”何晏的脸上忽然暖和起来，也带着笑：“上工突然缺一天，有时人家会很苦恼的，我们能帮忙就帮一下。” “没关系。”阳司文说着，默默离得何晏近了些。 何晏是在七八岁来到福利院的，也记得自己名字，他从来时就几乎没有提过自己的父母，遇事也总想着自己一力承担。 即使上了大学，仍然把自己时间排得满满的，除了上课与实习，就全部在做兼职。 他心思倒也活络，在新生开学季卖些必需品，也能挣些小钱。 不过拿了回来，也都是补贴福利院这些弟弟妹妹。 此刻，他将电影票拿出来，扔给阳司文，说：“送了两张电影票，我可不感兴趣，你们拿去玩儿吧。” 阳司文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大步流星搭上公交车，走了。 人家都结束了假期，准备开始上班，苏念熙这帮子学生倒是还有不到一星期的假期。 毕竟是连续工作了七天，她也需要充充电，兼职这个事情，说起来容易，做久了还是极累，况且还是学生，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苏念熙希望也就是这么一回了。 想起来找工作时发下的豪言壮语，苏念熙此刻真是啪啪打脸。 什么“兼职可以体验生活”，什么“我可以白天上班晚上复习”。 结果呢，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度的，她基本上晚上回了家就只想睡觉，并无一丝一毫打开书的念头。 所以，下回宁可去给学院老师打工。 反正她也不差这一点钱。 苏念熙给自己洗脑之后，就干干脆脆在家休息了一天，然后打开根本没动过的书包，终于翻开动物学的书籍。 专业书实在有点无趣，她看不多一会儿，又去翻开一本借的《所罗门王的指环》，就当是为了将来工作做准备吧。 书也看了，苏念熙心满意足，还抽了个晚上约着陆离去看电影。 “请你看电影哦，要珍惜机会呢。” 她笑着对电话说。 经理送的票子，不看白不看。 不过，赚来的那一千块钱倒是怎么都不舍得花。 这可是她花了七天，费了共计快六十个小时才赚来的，简直恨不得拿个相框装好了，挂在墙上示众。 这样的日子很快到了开学，陆离的老师似乎想找他去参加个什么竞赛，因而叫他提前去报道，苏念熙看着春寒料峭，想了想还是没有同去。 她隔了几日才和陆双双一同上路，从前在本地读大学，倒是没有体验过这样一年两次如候鸟般的归去来兮，虽然蓉城并非乡野，可从桦城这种大都市里走一遭，倒是有点归隐的意味。 桦城虽然还是冷着，可有暖气，室内总归还是舒服点。 苏念熙还是有点不适应这种干燥的寒冷，每日早起后都要滴些眼药水润润。 新学期的课业依旧不可谓不繁重，新开了堂分析化学，还有传说中的挂科大户高等数学也闪亮登场。 苏念熙记着寒假里精精老师的教诲，默念着“尽人事听天命”这种无奈的词句，依旧开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有回遇见余吉安，还试探着问了一下。 余老师可能见她才大一就如此在意，甚至到了有点紧张兮兮的程度，也曾经安慰她：“需要高分只是为了竞争，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目前还是分子生化那边比较抢手，毕竟读好了出去工作机会也多些。” 这教授倒也实在，连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都说了出来，苏念熙本来有点丧气，也被他逗笑。 开学没几周，陶醉就召着他们开了个会，倒真是打算弄个流浪动物之家的活动。 “我已经去过本城的小动物保护协会，他们正好近期有个春季活动，可以同我们协办。” 一百五十五 小动物协会的义工 如果说高校里的动物保护协会还算是玩闹而已，正式的动保协会倒真的堪称为爱发电了。 虽然会有一点点拨款和好心人的捐助，可里头的工作人员基本上都是义工，即使有工资也就是几百块意思一下。 “可我们的经费还得留点吧，买材料都需要钱……”管账的学姐说。 “没事，协会答应出大头，条件是我们得周末去帮忙一天。” “那倒不错。”魏魏也点头，她虽然不大懂，可一群大学生，周末的时间自然也是有的，要拿钱可是难办。 于是，这周六，他们浩浩荡荡朝着协会的基地进发。 早上七点，在学校门口寒风中，拎着包子豆浆的几人见远处晃晃悠悠开来辆面包车。 怎么说呢，要不是陶醉信誓旦旦说自己认识他们会长，苏念熙简直都不敢登上这辆看着就像黑车的玩意儿。 应该是托运过小动物，里头也堆着些杂物，不过座位倒是够的。 苏念熙之前很奇怪，那边会长为什么不直接把地址发过来，让他们自己找车过去就好。 陶醉却吞吞吐吐说什么那边协会不肯说具体地址，苏念熙如今被闷在这车里，见外头渐渐从城市高楼变成了田野，实在有点点害怕，不由得抓紧魏魏的手。 魏魏胆大，终于还是问道：“你们协会这么神秘，还不让人泄露了地址？” 陶醉说这位会长名叫henry，大家叫不惯也一般就“亨利亨利”地喊着，明显不是真名。 亨利会长长得五大三粗，方才看他搬协会送去的物资，一麻袋十公斤的狗粮，轻轻松松便扔进了车里。 不过他一开口，倒是有种不符合外貌气质的温和与细致。 他抓抓头，说：“那个，我们之前的地址被人知道了，就总有不想养宠物的人把它们丢在协会门口求收养。” “那你们收养不就好了。”苏念熙顺着问一句。 亨利看她一眼，明显是“你这种娇气小姑娘，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然后无奈地对着陶醉说：“开始也收养，可到了后来，协会的笼舍和狗粮也都不够了，这样下去还大量接收肯定不现实。” 陶醉自然顺着他话说：“对啊，那些人以为自己把动物扔在协会门口，就不算遗弃了吗，也就是求自己良心上一个安稳而已吧。” 苏念熙点头，养宠物其实是个很重大的决定，附带着许多责任，但很多人可能不这样想。 或许，城市里的流浪动物增多，和这些人也不无关系。 经过一片农家屋舍，苏念熙远远地就听见几声犬吠。 车子压过一片荒草地，嘎吱嘎吱开进了这个院舍。 狗吠声越来越大，也愈发清晰，苏念熙本来有点惊慌，看了一眼身旁的魏魏，见她神色泰然自若，发现自己好像是这社团里头最怂的干事，有点发窘，又正襟危坐着。 “下车了，大小姐，还要请吗？” 直到人家都陆续下了车，苏念熙还保持着这么个姿势。 “你可是生物系的，别告诉我怕狗啊？” 陶醉说，还真的伸出手来接她，自然脸上挂着促狭。 苏念熙一挥手打掉，说：“没有，我就是晕车而已，晕车。” 她头皮发麻地在如声波攻击一般的犬吠声里下了车，心想，难怪要搬到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每天就这么个闹法，若有邻居，不投诉才怪呢，除非人家都是聋子。 亨利却笑了，说：“不用怕，他们都是看见有人来，开心才这样的。” 苏念熙战战兢兢下了车，却发现亨利好像真不是在安慰她。 院子两边各有犬舍，虽然宽大，却也都隔在栏杆之后，倒不像苏念熙想象中一院子疯狗乱跑的情景。 狗狗们正摇着尾巴看着这一群人，眼神里满是期待，还有激动的几个，甚至已然站了起来，一跳一跳的，热情又可爱。 苏念熙这人前一秒还吓得不敢动弹，此刻却被狗狗的热情融化，只要有人稍微走近笼舍，他们便十分高兴地想同人亲近，摸摸它的头顶，则会伸出舌头舔你。 “这里的狗还挺亲近人的。”苏念熙随口说。 “很多都是被遗弃的，它们都等着自己还能被收养。”亨利回答，声音却低低的。 “行了行了，开工吧。”陶醉一拍掌，把人都聚起来分派任务。 苏念熙和魏魏上午要负责煮出一大盆狗粮，分给这里的狗狗。 原以为不过是倒些颗粒状的狗粮进碗里就好，没想到程序还挺复杂。 她们所需要制作的是每周一次的营养餐。 “首先煮饭。”这里的阿姨指了指厨房一个巨大的电饭煲。 这个阿姨其实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叫奶奶也不为过，每月协会开给她六百块的工资，负责狗狗的伙食。 这工作自然很累，不过阿姨喜欢猫猫狗狗，也就愿意每日过来，即使工资不高。 但营养餐准备起来比较麻烦，苏念熙和魏魏必须帮忙完成。 苏念熙此刻看了这个电饭煲，估计得有个小孩的洗澡盆那么大，或许只有食堂才会采购来用，而同样的电饭煲，它的身后居然还藏了两个。 “去借个插排，我们把这三锅饭煮上。” 于是，苏念熙从储物间把插排拿回来时，就看见魏魏已经把电饭煲的内胆洗干净，正在往里面倒米。 用的自然也是那种接水的大瓢。 她赶过去帮忙，终于把三个大锅拾掇好，排排放在一角，全部接上电源，红灯亮起，颇有三个大肚将军镇场子的架势。 “洗菜。” 阿姨从门口拎进来两大袋蔬菜，好像是莴笋还是什么，交给苏念熙，自己又去冰箱取什么东西。 苏念熙和魏魏把青菜洗净，切碎，再放入大锅里焯水。 阿姨则又带着一包生肉进来。 “这是什么肉？”魏魏用大锅勺缓慢地搅动蔬菜，好奇地问。 这个厨房也是那种农村式样的，大锅就安在灶台上，直径足有近一米了，若不是这样的大锅，恐怕也无法倒进这么多蔬菜。 “鸡胸肉，提前从冷冻柜里拿出来的。” 阿姨回答。 然后轻轻戳了一下，估计着解冻得差不多了，便麻利地拿刀切成块儿，待魏魏和苏念熙合力把熟菜从锅里捞出来，又把鸡胸肉扔进去煮。 一百五十六 煮狗饭? 鸡胸肉煮不多时，苏念熙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肉香。 她忽然很不争气地饿了，问魏魏：“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方便面。” 魏魏的回答十分无情。 “啊……” 苏念熙最讨厌泡面了，她前几年去某省，乘火车花了二十个小时，三餐都吃的泡面，瞬间吃腻得不能在腻了，如今，听见这俩字唯恐避之不及。 “这附近没地方吃饭吗？基地也没有饭吃？” 魏魏瞥她：“你是不是没看群里的消息，社长说了，协会经费有限，义工需要自带饭食，而且，” 她扬起下巴，下颌线条优美好看，口中却毫不留情：“你是瞎的吗，看看这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哪里看起来像是有饭吃的感觉。” “哦……” “诶呀！”苏念熙忽然想起来什么，惊叫道：“那我没有带方便面啊。” 魏魏得意地一指地上一个塑料袋，说：“就知道你不靠谱，给你带了的。” 她又说：“而且啊，这儿的不可回收垃圾必须带走，所以为了防止倒面汤麻烦，我给你带的是酱拌面系列。” “……” 苏念熙讪讪地说：“那可真是谢谢了，难为您想得周到。” 她语气干巴巴的，魏魏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摆摆手说：“大恩不言谢，你去把那个鸡肉翻一下吧。” 苏念熙只好走到那个香气源头处，翻一翻鸡肉，锅里咕噜噜冒着泡，米饭，鸡肉，莴笋，面前如此营养丰富的套餐，他们只能吃泡面。 苏念熙同自己说，你该不会羡慕起狗狗来了吧，人家多难得吃这么一顿。 按照阿姨吩咐，将肉块捞出来，放凉以后，带着手套撕碎。 大锅饭也煮好了，盖子掀开，发出一股微微带着焦香的气息。 魏魏一脸震惊地帮着阿姨从外头拖进来一个木盆。 …… 如果说电饭煲的大小是像澡盆，这个木盆就更加大了一圈，阿姨临时征用了陶醉，见他带着隔热手套，一起将三锅饭都倒进木盆。 “真能装啊……” 这是苏念熙的感慨，木盆的直径约有一米半了，深也约有半米，将饭全部倒进去，也才勉强到了一半。 于是，撕碎的鸡肉，莴笋，均加入战团。 阿姨从门口拿出一个……铁铲。 …… 念熙心想，这回可好，用铲子炒饭的梦想即将实现。 果然，用铲子将两样菜均匀拌入饭中，阿姨做着样子给他们看看。 这可是一项体力活，兼之有点技巧，苏念熙作为一个从未做过农活的姑娘，发现自己居然并不会使用铲子。 如何向下用力，如何借力，如何翻倒。 她并不怎么得心应手。 魏魏很快接了手，她虽然也不怎么熟练，可胜在力气大些，苏念熙见没事做，便去清理那锅焯过鸡肉的水。 “诶诶，等一下，把鸡汤倒进来呗。” 阿姨说。 苏念熙站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鸡汤是指这锅浑浊的水。 不过，一旦倒进去，这拌饭居然真的又鲜了几分。 苏念熙虽然没吃着，可闻着味儿便可以猜测，况且，远在另一侧的狗狗们似乎闻着了味道，时不时如催促般吠叫两声。 在魏魏的铁铲之下，那一大盆饭终于也拌得初见雏形。 陶醉他们原本在隔壁协助亨利会长给几只受了伤的狗狗做治疗，没想到会长长得五大三粗，居然是动物医学专业出身。 苏念熙细细琢磨一下，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失偏颇，动物医学，这个专业毕业的学生可不是每个都会去装修精致的宠物店治些小猫小狗，做些给他们打打疫苗这种活计。 或许，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工作地点便是畜牧站或者动物医院。 牛啊马啊这些高大动物就不用说了，万一去了动物园工作，整日对付狮子老虎，不够威猛哪里能行? 会长此刻正小心翼翼剪去一只丝毛狗身上的毛，为它上药。 旁边两三个人帮忙摁着，丝毛挣扎不过，又没了力气，正在呜呜地哀嚎。 亨利则小声说着什么，仿佛在与狗崽对话。 丝毛居然真的安静许多，见那边忙活完，苏念熙招呼陶醉过来帮忙抬木盆。 这木盆大得很，一个人是肯定拿不动的。 不过，苏念熙也是高估了自己，她和陶醉本来一人一边，正发力抬起木盆。 陶醉原本也怀疑，可见苏念熙一脸胸有成竹，也就没多说什么。 谁知道，他们一同抬起木盆，还没走两步，苏念熙便“呀呀呀不行”地叫起来。 然后慢慢地，很怂地放下了木盆。 “说了你一个姑娘拿不动的。” 那边阿姨马后炮。 苏念熙委屈巴巴，嘟囔着：“我看魏魏拿起来很轻松嘛。” 学姐都简直被她的自不量力逗笑了，说：“人家魏魏单手能提着一桶水上五楼的人，你行吗?” 苏念熙震惊。 其实副社长学姐之前也不知道，只是有回在楼道里遇见了魏魏，这家伙，看着漂漂亮亮，居然单手提起她死乞白赖才滚到楼梯口的桶装水，轻轻松松就帮她提了上去。 从此以后，魏魏在副社长心中就成了尊大神。 但她也十分好心地提醒：“力气大是好事，不过，要是周围有男生，可别这么蛮干了。” “啊?为什么啊?” 魏魏一脸天真地问她，副社长突然觉得自己不能抹杀这姑娘的天真心性，那些叵测心机，何必要教她? 也就没管了。 此刻，魏魏看着苏念熙，长叹一口气，说：“我来吧。” 苏念熙只好看着他俩轻轻松松抬走了木盆，呆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拿起身旁的水瓢，追了上去。 于是，陶醉与魏魏抬着木盆，每到一处停下，苏念熙则冲上去用水瓢满满当当盛一勺，然后倒在狗舍的食盒里。 小动物协会里地方虽然不小，可怎奈养的狗太多。 虽然多，却也不能太让狗狗拥挤，一般一个隔间约莫住三四只狗狗，基本上也就是一家子。 苏念熙看见每次食物倒下去，狗狗们便像个小马达一般风卷残云，不时还冲他们几个摇摇尾巴。 这些被抛弃或者走失的宠物狗，失去了主人，反而更加珍惜与人的相处，不知该说傻还是温馨。 一百五十七 救助黑嘴松鸡 有一个狗舍独居着一条大白熊，站起来比苏念熙都高，简直可以让人骑小马。 城市里怎会有这样大的白熊，明显是主人遗弃的，幸而受到了救助，否则，这样大型的犬只，绝没有可能在都市里生活下来。 协会的流浪动物都接受领养，可她的庞大体型，也使其令人难以考虑。 “要养花花这么大的狗，恐怕得有个院子给他活动才行。” 魏魏也很喜欢这只白熊，喂食时多和她玩了一会儿。 可惜，他们这些学生，连个自己的住房都没有，领养绝无可能。 可花花很亲近人，会用头顶摩擦，倒是个爱撒娇的狗狗。 苏念熙看着他们亮晶晶的眼，毛茸茸的小鼻子，虽然忙活了一上午累的不行，可心情却也一下子愉悦起来，仿佛是什么开关被打开，呼啦啦往天空放了一群白鸽。 原来是这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义工，志愿者，他们为了弱势群体付出，真的是种奉献吗? 可苏念熙觉得自己这种被人需要的快乐，甚至不少于狗狗们的获得。 真的是它们需要义工吗，或许反过来说，是义工需要他们。 同行的同学们年纪尚小，不明白年龄增长，人获得快乐的能力或许会奇异地减退，甚至明明吃好穿暖，生活大体上顺遂，却偏偏患上抑郁。 研究生没考上很惨吗，有人连大学也考不起。 大学考不起很惨吗，那么考的上大学却因为没钱读而放弃呢? 工作很辛苦，那么那些找不到工作的人呢? 结婚压力大，却也有人想成家却因为各种原因而未果。 苏念熙这次才算是切身体会，为什么有些狗狗可以作为家庭心理治疗师而存在。 它们有时，或许真的能在出其不意处治愈一个人内心的伤痛吧。 中午时，苏念熙他们果真是聊着天，端着一碗一碗的泡面。 陶醉倒是有心，还带了一袋青枣让社员们分着吃掉了。 他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可能觉得因为社团没钱才拉了人过来做苦力，有些能力不足的感觉。 苏念熙啃着枣子，却说：“我觉得挺好啊，今天虽然辛苦，却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好像走在棉花糖的云里面。” 她吃饱喝足的时候会有些微醺的感觉，说起话来也令人感觉怪怪的。 不过陶醉好像理解了，只是一笑，用面碗和她干杯。 “多谢支持。” 并没有午休，大家吃完饭便又开始犬舍大扫除。 幸好苏念熙带了手套口罩和鞋套，准备得十分充分，社员一人一套，倒是不怕脏不怕累地干完了活。 次日天气上佳，也是他们的流浪猫窝窝活动的开始。 按照之前的规划，苏念熙和魏魏配合着协会带猫咪回去绝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猫咪自然不肯配合，往魏魏的厚布手套上面又抓又挠，看得苏念熙都是心头一凛。 这幸好带了手套，否则，魏魏那一双手可不得挂点彩？ 又这样忙活了一天，临近黄昏时，苏念熙买了个冰淇淋同魏魏分享。 她俩坐在高处的台阶上，晃悠着脚，舔着蛋筒冰淇淋。 “恩，还是巧克力味儿的，我喜欢。” 魏魏表示赞赏。 苏念熙则不无得意：“跟着魏老大混这么久，还能不知道您的喜好？” 她发现自己有时候还真有当狗腿子的潜力。 “你说，这些猫猫狗狗，怎么也救不完，我们做这些真的有用吗？” 魏魏遥望天边映得一片嫣红，居然有点惆怅起来。 “我觉得吧，能多做一件事，是一件事，聚沙成塔，总会有些变化的。” 苏念熙把蛋筒嚼得嘎嘣脆，说：“那个什么课的老师不是也念叨，什么量变引起质变嘛。” “哲学，还是政治?” 魏魏看她摸着脑袋想不起来出处，觉得挺好笑的。 “你看，我这两天帮了那么多猫猫狗狗，他们都很感谢我，恩~” 苏念熙做出深呼吸的模样，说：“我仿佛感觉到花香鸟鸣萦绕在身周，真是美好呀。” 魏魏看她表演，只是酷酷地说：“行了，咱们也去会合。” 苏念熙却一把拉住她：“不对，我好像真的听见鸟叫了。” “啾啾，一声一声的，不大，你听见没？” 魏魏本想骂她是自己给自己造了幻觉，话没出口，倒是真的隐隐约约听见几声鸟鸣。 她们四处张望，最近的树木也隔了条马路，总不能有这么清晰的声响。 但，这里可是大都市，若不是有人豢养，其实想听见鸟鸣都不是件易事。 “你觉得……这叫声像不像……” 苏念熙明白她所指，这声音断断续续，而且细听有点凄厉，甚至有些杜鹃啼血的意思。 小时候养两只小鸭子，被邻居家的大猫逼在墙角，孤立无援，便是这样的叫声。 魏魏环顾四周，见身后花坛的灌木之下，斜斜卧着一只鸟类。 她一改往日的粗放，极为小心地捧出这只小鸟。 看得出，它翅膀受了伤。 苏念熙也凑过去，见它低低哀鸣，说：“我们把它带回去治伤？” “可……我俩都不会啊。” “……” 陶醉见她们迟迟不来集合，一路寻过来，正看见两个姑娘捧着这只小鸟。 “这个，好像是黑嘴松鸡，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听了事情始末，陶醉观察一番，说。 “应该是个受伤落单的幼崽。” “啊，那怎么办？” “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这个名头成功让魏魏有了一丝紧张。 “还是送动物保护站吧。” 副社长此刻也得知消息过来了，她给小鸟崽拍了几张照，说：“这回的活动宣传点可有了。” 陶醉白她一眼，副社长立马收起相机说：“我马上查保护站地址。” …… “不愧是青渊的学生，还能认出这黑嘴松鸡。”这只小动物身份特殊，保护站自然答应好好照料。 这么折腾到了晚上，陶醉和她们一同吃了个晚饭，也就散了。 距离不远，苏念熙和魏魏走路回去，上楼时，魏魏一直盯着手机，也不知干嘛。 苏念熙和她说话好几回都没有反应，她也赌气不理，自顾自回了宿舍。 一百五十八 寻找魏魏 到了九点多，苏念熙正想窝在床上看两页书，房门忽然咚咚咚地响起来。 “有事吗？” 纪华不在，苏念熙疑惑地开了门，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呢？ 门外站着个用毛巾裹着头发的女生，苏念熙看着眼熟，忽然想起来是魏魏她们班上的同学，平常公共课也见过。 “魏魏回来了么？” 女孩名叫兰心，她自然知道魏魏今日是和社团的人一起去做活动。 “回来了啊，我和她一同上的楼。” 兰心有点焦急地说：“我感觉她好像回过寝室，可现在不见人影了，电话也不接。” 苏念熙听这话，也着急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魏魏上楼时一直盯着手机，似乎是在看新加入的协会群。 打开群消息一看，果然，会长说今晚突然发现有人盗杀流浪狗，找了些人过去解救，魏魏也兴冲冲回了信息说要去。 她打了个电话给魏魏，对方仍然不接。 “你先别着急，我们出去找找。” 苏念熙将手按在兰心的肩膀上，宽慰她道。 这个魏魏，招呼也不打，居然就这么跑出去参加什么解救行动，电话也不接。 苏念熙暗暗骂着，终于联系上协会一个姐姐，确认魏魏正在那边。 听说此事，姐姐也说要魏魏赶紧回学校，别瞎掺和。 可魏魏不肯。 苏念熙恼了，她蹬蹬瞪下楼，问好了地方就想赶过去。 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于是顺手又拨了陶醉的电话。 社员的事情，他自然得管管吧。 主要是有车搭，过去总能快一点。 于是，一个小时以后，苏念熙跳下陶醉的车，走过去就瞪着魏魏。 魏魏此刻倒是很兴奋，说：“跟你说，我们刚才救了一车流浪狗。” “居然有人拿毒枪打狗，然后拿去卖狗肉。” “啧啧啧，我以后可是不敢吃狗肉了。” …… 苏念熙见她难得兴奋，居然有点不忍心打断。 倒是陶醉拿出气势，说：“你这样太不注意自己安全了，多少人担心，不明白吗？” 魏魏此刻好像有点怂了，苏念熙这才意识到她之前喋喋不休，不过是因为害怕挨训。 看来，带了社长来倒是正确选择。 苏念熙心想。 “但我会散打的。”魏魏还是小声顶一句。 苏念熙觉得自己真是小看这个短发美女了，果然，都不简单。 “善泳者溺于水，永远不要高看自己。” 陶醉此刻说话十分严肃，连苏念熙都噤了声，不敢打趣。 自然，回去以后，魏魏免不了被宿舍长和社团的学姐臭骂一顿。 苏念熙希望她就此安分，可估计也是奢望。 这次活动办完，她也渐渐把重心挪回到学习与考试上头。 这学期还得考四级呢。 她四处问了问，本年级几乎所有人都报名了这学期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周围同学都在准备同一门考试，居然让苏念熙嗅到一点硝烟的气息。 陆离自然是十拿九稳，他刚刚参加完学院的英语演讲比赛，苏念熙还特意抽时间去了看了决赛。 难怪最近这小子都不怎么“骚扰”她，苏念熙看他在台上那叫一个流畅自然，大放光彩。 也是练了挺久的呢。 苏念熙心里念叨着，却也在给自己鼓气。 英语嘛，多花些时间心思总能提分的。 四级考试在六月，依旧和考试月重叠。 苏念熙估算了一下，约莫会在考试月开始的那会儿。 学院为了提高通过率，安排了他们每周三的晚上去大教室自习。 基本上也就是值班的学委放一段听力，大家做完一套试卷，然后再各自对答案。 十套试卷，差不多刚好做到考试那会儿。 这学期新开的分析化学，苏念熙上了几次实验课，倒是觉得还挺有趣的。 对于他们来说，化学只是某种辅助，不过专业学生那种合成分解的架势，倒是独特得很。 苏念熙看着他们，仿佛有种注视着造物主的错觉。 本以为十分变态的高数课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倒不是课程有多简单，而是来了个极为有趣的老师。 他于台上讲题时，从不用ppt，永远一只粉笔走天下。 一堂课下来，算得好几个移动黑板都不够用，可脸颊微红，居然有种“酒酣胸胆尚开张”的气势。 要不是知道学院禁止饮酒，苏念熙简直怀疑这老师是不是每回都喝了一壶才来上课的。 她谨记着寒假精精的教训，不敢不认真学习，倒是觉得余吉安他们给了自己一些压力，竟是件大大的好事。 踏踏实实学进去就可以了。 考完四级的那天，大家都难得舒展了一番。 虽然也将面临考试月，不过，他们似乎都把这当做某种暴风前的宁静，打算出去大吃一顿，好好玩一场。 苏念熙其实没什么计划，上午耗了不少元气，昨夜也没有睡好，她倒在宿舍就是一个下午，然后迷迷糊糊地醒来，在手机上寻陆离电话时，自己手机却先响了。 咦，文天晴？ 苏念熙没想到是学姐打电话过来，晃了晃脑袋才算是清醒。 她咳嗽两声，把声音调整为某种适宜社交的甜美，却带着尊敬。 “喂，学姐好。” 那边文天晴未语先笑，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还记得我呀。” 带着点俏皮。 苏念熙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学姐走的不是沉稳内敛路线嘛。 “当然记得。”苏念熙有个怪毛病，听见别人笑时，自己很难忍住不笑。 “刚考完四级呢吧？我们也才考完六级，要不要晚上出来吃个饭？” 大学英语考试，一般四级在上午，六级在下午，苏念熙看看手表，正是六点的样子，估计学姐是一出考场就打来电话了。 哇，文天晴约她。 苏念熙无视其他一切情况，脑子里单单撞进这句话。 “啊，对了，我可以带陆离一起吗？” 她小心而乖巧地问道。 本来今晚想约一下自家男朋友来着，苏念熙算着反正文天晴认识陆离，说不定她可以假公济私一把。 “哈哈哈，没问题。” 文天晴爽快地答应了。 一百五十九 文天晴邀约 晚上，苏念熙和陆离按照文天晴发过来的地址，来到一个ktv的包房。 里头已经有了六七个人，不过好在包厢够大，并不怎么拥挤。 苏念熙一进门就看见了侧角小桌子上面摆的蛋糕，她忙拉拉陆离的手，小声说：“啊，是她过生日吗？” 文天晴已经迎上来，说：“你们还挺快的，给你们介绍一下。” 她正想说话，苏念熙忙堆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学姐今天过生日吗，都不告诉我，我们没有准备礼物呢。” 她只好拿出一盒芒果布丁，说：“陆离说总不能空着手去，我们只买了这么一盒布丁。” 文天晴摆摆手：“不必在意那些，你们能来我就高兴。” 身后钻出个女生，叫道：“这是街角洋果子那家的布丁？天哪，那个超好吃的。” 苏念熙一听声音，元气十足，还带着点可爱娇俏，很熟悉，一下子就猜到这是文天雨。 果然，文天晴一推她，说：“你不是说今天没时间来吗，不准吃。” 一个男孩搂过文天雨的肩膀笑说：“对，不准吃了。” 眼神里却全是宠溺。 这就是赵旭阳学长？ 苏念熙没想到今天一来，居然把这铁三角认了个全。 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文天晴过生日，他们会来也很正常吧。 一一介绍过，他们继续唱歌。 那个蛋糕好像是文天雨送的，非常精致漂亮，周围点缀着白巧克力做的丝带，上面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 蛋糕是栗子口味的，苏念熙大喜过望，原来文天晴也喜欢这个口味，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切开来，里头还有夹层，水果与布丁。 这蛋糕用的材料极好，新西兰奶油和进口可可粉，点缀上诱人的颜色。 苏念熙为什么会知道这蛋糕的用料? 因为牌子写在上面，这个名叫“卡其”的蛋糕店在桦城也算是盛名在外，苏念熙曾经吃过一次，心道价格摆在那儿，味道就是不一样。 奶油香甜却不腻，吃下去口感极好。 水果新鲜，不会太甜，布丁也软嘟嘟的，奶黄色小精灵一般嵌在蛋糕里头。 苏念熙不知不觉就吃了两块。 没办法，她原本想着来唱唱歌也不错，放松一下。 谁知道这里估计都是传媒学院播音班，声音一个赛一个好听，唱个歌都自带加成效果，只要不跑调，均在中上水平。 何况，这些学生估计平常也需要做些音乐方面的训练，本来，即使是未来打算做个主持人什么的，会唱歌也是极加分的一项才艺。 他们本就有优势，其中几个说不定也在校里校外做些相关的兼职，自然是没什么差的。 苏念熙有点窘迫，这里的人倒是热情，很快能打成一片，可她真是有点不敢唱歌了。 待到喝醉了几个，又睡着几个，苏念熙终于有机会唱一唱。 陆离倒是好像对于唱歌没什么太大兴趣，也就是和他们聊天谈笑。 然后就是斜倚在沙发上看她唱歌。 苏念熙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扭过头却看见门开了。 一个个子极高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先是有点茫然地四顾望了一圈。 苏念熙也疑惑地回望，却发现这人虽然还略带着一点点学生气，穿衣打扮却不似那般朴素。 他这张脸…… 好像有点明星相，苏念熙觉得这人长得像某个明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兴许是吃了太多的蛋糕和薯片，又兼已经入夜，她头脑有点晕晕的。 忽然，那男子朝着她一扬手，缓步走过来，带着某种久违的笑容。 苏念熙不知怎的，心跳凝滞。 她当然不是对这男人一见钟情什么的，只是对于帅哥那一刹那绽放出的笑容不由自主生出了某种希冀。 相信不管谁看见这个笑容，都会想：如果他是朝着我笑，那该多好。 但苏念熙知道这人的目标并不是她，因为，此刻，她已经听见身后的文天晴说话：“你来了。” 声音轻轻柔柔的，却让人一听就明白，这两人关系一定不寻常。 文天晴拉着他向苏念熙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沈西周。” 哐嘡。 苏念熙手里的话筒掉在地上。 对啊，这不就是沈西周吗，只是面孔稚嫩了一些，又不似晚会上那张脸画了浓妆，她居然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凭借着昏暗的屏幕一点光芒，苏念熙觉得自己没有将他认出来倒是很正常。 不过又想，可见那些明星的妆面和服装修饰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哟，你家这个大忙人终于过来了。” 苏念熙方才不小心砸了话筒，那声响被无限放大，倒是把室内众人都惊醒。 此刻，文天雨看着沈西周，笑着说。 看来，她早知道文天晴有这么一个男朋友。 电光石火间，苏念熙想起来，那时文天雨带来的磁带里头，的确有个声音像极了沈西周，只是当时没听出来。 况且，如今文天晴开朗活泼许多，不能不让人猜测是爱情的滋润了。 “不好意思啊，我刚从剧组过来。” 沈西周此刻还是那种略带点局促的表情，递给文天晴一个礼品盒。 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苏念熙却还是沉浸在面见偶像，而且是人家少年时的那种狂喜中。 狂喜后竟有点失落，偶像原来也是很普通的人，也会不好意思，也会尴尬而不知所措。 不过，希望学姐幸福吧。 “诶，你刚才那么激动干嘛。”文天雨笑着替苏念熙捡起话筒。 苏念熙觉得这会儿不解释不行了，窘迫至极，陆离却说：“哈哈哈，是我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苏念熙笑着点头，手却在下面攥紧，她知道陆离是为她开脱，也知道自己欠陆离一个解释。 他们互相认识了，又多喝几杯。 文天晴唱罢一曲轻柔婉转的歌，却好像有了几分醉意，此刻依偎在沈西周的肩膀上，说：“我下学期就要出国了。” 她这事儿仿佛是憋了很久，此刻喝醉了，又眼睛湿润地看着一屋子人。 口中的话，仿佛瓶口的鱼儿，挣扎着要跳出来。 终于说出来了，她感觉很畅快。 一屋子的人却不明所以。 一百六十 争吵 好像只有沈西周提前知晓，他倒是神色镇定，轻拍文天晴的肩膀。 可文天雨却不依了，她大叫：“你要出国，为什么现在才说?” “不是说好了一起勇闯桦城吗?” 文天晴却很无所谓地说：“就去一两年，又不会很久。” 文天雨却还是叫：“我不管，你都没有和我商量!” “你和赵旭阳好，跟我商量过吗?” 文天晴这话一出，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的前奏叮叮咚咚响着，此刻听来非常讽刺。 闺蜜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两个人要好了这么多年，渐渐自认在对方生命中占着重要的地位，若是有一日竟觉得在对方心中没有那么重要，简直要歇斯底里起来，仿佛遭到背叛。 虽然有点明白文天晴，文天雨这俩人，可苏念熙还是觉得，这也有点过了吧。 且不说人家过生日，原本和和乐乐的，况且这么多同学朋友在场。 她不太理解，难道这就是酒精的作用，会让人说出些清醒后便会后悔的话，又或者其实庆幸自己借着酒劲说了出来？ 个中感受，估计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文天雨居然就这么走了，背影很潇洒，可惜没拿包。 赵旭阳很快反应过来，拎起二人的包，朝文天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便追了出去。 三个人本是好友，若是其中一个成为爱人，赵旭阳的选择非常明显而果断。 苏念熙却走过去看着文天晴。 她俩方才吵架的最后一句，苏念熙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你和赵旭阳好，跟我商量过吗?” 她看出沈西周有点尴尬，同情心泛滥，想着该替他和文天晴聊一聊。 这话，要说也可以是三人好友间的某种奇怪的盟约，却也可以被别有用心地理解为其他。 无论如何，当事人应该是知道的。 苏念熙从来是个坚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人，她遇事很容易想多，把自己的，别人的可能想法一并列出来。 其他人本就走了一些，如今看气氛不妙，也找借口离开。 苏念熙觉得自己应该站在学姐这边，因而暂时还没走。 于是，包厢里就剩下她，陆离，文天晴和沈西周。 没有人说话，苏念熙觉得自己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尚存清醒的女生，应该开口了。 总有人嫌女性太啰嗦，成年之前嫌老妈啰嗦，成家后又觉得妻子念叨。 可女性的语言仿佛有种某种力量，承上启下，化解尴尬，自有其用处。 苏念熙斟酌一下，开口说：“你们都是太在意对方了，好好说说就行，都要不在一处上学了，还拌嘴干嘛呢。” 她不自觉拿起了腔调，因为自己其实年纪比文天晴大些，有时不注意，说出口就带上点教育小辈的语气。 陆离和沈西周果然都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苏念熙装作没注意，见文天晴又喝了一口酒，低声说：“我们……我们那么要好，那么多年，她居然和赵旭阳一起了，我，我不想再看见她。” 苏念熙没嚼透她这句话，忽然忆起高中时人家对文天晴他们开的玩笑。 那时有个学姐说：“她俩呀，上课一起，回宿舍一起，广播一起，吃饭还是一起，说不要好谁信呢。” 带着诡秘的微笑。 难道……文天晴…… 文天晴说的“不想看见她”，或许是“不想看见她和别的人”在一起。 从文天雨的态度来说，她仿佛是没有回应对方的，或许是不想回应，或许是装作不明白。 然后，文天雨和赵旭阳在一起，然后，文天晴临时决定出国。 苏念熙几乎有点震惊了。 沈西周叹了一口气，走过来背起文天晴，说：“不好意思了，她可能心情不太好，我送你们回去吧。” 这人，该说太温柔还是礼节太周到呢，自己背着个人，还要送他们回去？ 苏念熙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你先送学姐回去吧。” 她呆呆看着沈西周背着人走远，心里却想，这人应该知晓吧，或许他很喜欢学姐？ “你不觉得，该和我说什么吗？” 陆离倒是好脾气，此刻才问。 苏念熙脑子转了大半圈，陆离当然注意到她遇见沈西周的异常。当然不能说真话，说了也没人会信。 她说：“有回我去电影学院看话剧，他们那个还挺火的。” “最佳男主角啊？” 陆离说着，却没有笑。 他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是想高兴的，是想笑的，却没能笑出来。 苏念熙做贼心虚，她也说不清楚见到沈西周的事情，也不能说，便没有追问。 两个人气氛一滞，就这么沉默着回了宿舍。 她到了寝室，发现居然有个文天晴的未接来电。 学姐醒了？ 她拨了回去，却是沈西周接的。 苏念熙惴惴不安，她还是有点无法想象自己能与这个未来的大明星如此自然对话。 “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帮文天晴解释一下，今晚怕你们玩得不开心。” 这人仿佛就是礼貌做成的，苏念熙心想，他应该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爱着的吧，才会如此一丝一毫的棱角都没有。 “没事没事。学姐怎么样了。” 沈西周没有马上回答，只说：“她室友下楼接了她，应该没事了。” 苏念熙忽然说：“学姐……你会对学姐好的，我知道。” 那边沈西周轻笑起来。 “嗯。” 隔了片刻，他又说：“我会陪她出国。” 苏念熙听了这话，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沈西周的履历，她是看过的，犹记得并没有长期出国这一项。 该不会，她又不小心扇了一下蝴蝶翅膀，影响了他？ 那他以后还能获得演艺方面的成功吗？ 苏念熙忽然不敢说话了，只是支吾两句挂断。 她这一趟穿越，到底改变了多少人。 更别说身边这些人了，陆离，纪华，魏魏，麦子…… 心里记挂着这事，免不了难得的沉重起来。 其实陆离那天黯然并不全是因为沈西周，不过苏念熙很久以后才晓得，两个人好像一旦没有接上线，心的距离便会渐渐走远，难以再回头。 一百六十一 毛遂自荐 闹过了这么一天，又是第二学期的考试月了。 已然经历过一次，苏念熙虽不说驾轻就熟，也不会太慌张了。 她依旧按照老法子复习，那些东西心中大多数是懂的，也就没有那么担忧或者心里空荡荡的。 背记的东西依旧很多，她感觉自己学生物仿佛是学了个假的理科。 这时也明白为什么老师说“生物是理科中的文科，地理是文科中的理科。” 只是这一路上，他们需要打基础，因而渐渐像个文科生的模样。 可生物学科，最最可贵的还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实验思维。 因而它还是理科。 考完最后一门分析化学，苏念熙伸个懒腰。 她早就打听好了，何苗教授就在学院里，苏念熙打算就着考试完的那股劲儿，去打听暑期实习的事情。 苏念熙到达办公室时，隔壁老师正好在批改试卷。 她本想敲门，却发现何苗正在那儿瞄着老师看试卷。 手里捧着杯水，很自在的模样，脸上虽有点皱纹，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气色。 “何老师，我是大一学生……想问问暑假有没有实习的机会？” 何老师还没有答话，身旁那个改试卷的魏老师诧异抬起头，然后说：“哟，是你啊。” 这老师本学期教他们的细胞生物学，对苏念熙印象颇为不错，魏老师是那种比较古板的类型，觉得学生乖巧才是最好的品行。 而苏念熙和李麦子回回上课坐在前排，如饥似渴看着他讲课，令这位魏老师非常欣慰。 当然，在他看来是如饥似渴，其实苏念熙也有时会走神，只是面部表情无变化，不仔细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听了苏念熙这番话，魏老师笑着说：“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呀？” 苏念熙抓抓头，她还真不太清楚。 若是回答“很好”，可出来分数并不令何老师满意怎么办呢。 若答“不怎么样”，好像就失了来这里毛遂自荐的底气。 何老师打了个手势，说：“不逗你了，我们暑假倒是真的有点事情要忙活，你看看，才大一，这么积极的也没有几个，怎么想着就来呢，不想暑假好好玩一下？” 苏念熙摇头：“不想玩，想去做考察。” 表情严肃，眼神带着期待。 何老师被她殷切的目光，直接到不能再直接的回答所震惊。 身旁魏老师推推她：“你就收了她吧，这回细胞考了九十二呢。” 有了老魏的临门一脚，苏念熙终于如愿以偿，把自己的大好暑假交给了何苗。 陆离老妈给他报了新西方去读英语了，苏念熙心想，阿姨倒是规划得早。 暑假在宿舍窝了几天，有人打了个电话过来。 苏念熙原本抱着个楼下超市买的小西瓜，拿着小铁勺呱唧呱唧吃着，正在蹭纪华的电视剧看。 纪华也不含糊，她要去博物馆面试志愿者，刚刚准备好材料。 听见苏念熙电话响得震天动地，她终于不耐烦地调小音量，说：“要么快点接，要不就挂了。” 苏念熙倒不是不想接，而是略微有点激动，她其实早先瞄一眼，看见上面写着“余老师”三个大字。 努力呼吸几口西瓜味的空气，终于按下手机。 “余老师。” “是苏念熙吧，何教授去西北了，她说你暑假愿意过来实习帮忙?” 余吉安说话依旧这么客气。 苏念熙忙说：“是是是，现在需要过来吗，我就在宿舍。” “也没有那么着急，不过我们暑假有个生态研究活动，何老师让我带上你。” 苏念熙大喜过望，她以为只能去标本室清理登记什么的，没想到一来就可以参加生态研究。 “好的好的，明天上午九点在学院是吧，好的好的。” 她忙不迭答应着，然后在床上一窜三丈高，纪华冷漠地看着她，似乎只是担心这室友会不会把床弄烂。 不要太信任床铺，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一学生太兴奋，结果将原本就年久失修的木板床给压塌下来，堪称校园惊魂事件了。 那次之后，每回来了新生，宿管都要一间一间寝室强调安全的重要性 苏念熙终于拿回了理智，在纪华的盯视里默默爬下床，然后就开开心心拖出一个超大黑色行李箱，还是老爸不用的。 她早过了把马卡龙色行李箱贴得满满当当的审美，如今觉得质量好才是真的好。 不愿意花大钱去买那些好的行李箱，她也就用着这个黑箱子一路走过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便。 “你干嘛?” 纪华又审视了一遍自己的申报材料，觉得完美无缺。 这时低头才发现苏念熙摊了一地的东西。 “大甩卖啊?” 苏念熙不理会纪华，只是把衣服挑了几件出来。 然后说：“收拾东西啊，这回可不知道去多久才能回来。” 她于高一时参加过中学里小打小闹的生物夏令营，那时都足足花了七天，这回，学院的研究项目，怎么也得好几星期吧。 “哦，你们去哪儿呢?” 纪华翻开一本《国家地理》悠哉看着，随口问。 苏念熙一下子愣住，摸头半晌才说：“没问诶，估计总得出桦城吧，但应该不会太远，否则就会联系订票了。” “到时候就一个大巴车，把我们拉到某个荒郊野外，晚上就住在村里，然后……诶，想想就开心。” 室友并不理解她怎么就开心了，只说：“您倒是心大，连去哪儿都不问就答应了。” 纪华这人，熟悉了以后发现其实有点毒舌，又或许是毒舌的本性被苏念熙发掘了出来? 苏念熙不予回答，其实开始时，她是太兴奋，完全忘记询问具体细节，如今倒是觉得，何必问呢，如果有什么需要提前说的，余吉安自然会告诉她。 到时候去了才知道详情，岂不是更有趣? 反正，她相信余吉安，肯定没差错。 “诶，你博物馆面试准备得怎么样?” 苏念熙费力地把一盒饼干塞进行李箱里，想了想又拿出来自己吃了一块。 一百六十二 暑期生态研究，小小第一步 纪华抖着手里的记忆材料：“原以为没多少人去面试，没想到还挺多，不过我材料都背好了，大概率能进。” 苏念熙点点头：“而且你是文博相关专业的，总比他人多些优势。” “说到这个，”纪华看起来挺高兴：“那博物馆的人事科长居然是咱们历史学教授的朋友，她还问了问教授近况。” “世界真小。” “不过你要出去的话，就没办法来博物馆玩了咯?” 纪华是个资深重度博物馆发烧友，听说她每到一处旅行，都要先找找当地是否有不错的博物馆可以游览。 而且，明明看起来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安利起某个博物馆，或者某个新展时却能喋喋不休。 苏念熙也惋惜：“是的呢，不能看见你丢人了。” 纪华随手抓了件东西扔过去要砸苏念熙。 后者接过一看，是包西梅。 “多谢，多谢支持。” * 于是，次日早上，苏念熙拖着不堪重负的行李箱，背着个大书包，还拎着袋水果，出现在余吉安面前。 刚和余老师打完招呼，苏念熙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她明明白白感觉到，余吉安身后那帮人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不需要看也能感觉到，仿佛是人生来便有的某种第六感。 而后，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苏念熙心想，我今天怎么了，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其他队员。 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同。 再仔细看看，那几个男女基本上都是拿着个相机，或者背个挎包，最夸张的一个也就是背了个小号背包。 她想象中的大巴车也并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这和她想好的有点不一样啊。 “同学，你这里面……都是器材？” 终于，有个看起来挺活泼的男生走过来问。 “不不是啊……” 苏念熙一下子窘得不行，他们为什么都不带行李？ 她终于挪着步子走到余吉安身边，后者也是一脸疑惑。 “……不是说去搞生态研究吗，不需要带行李？” 她小声问。 “啊？哦！” 余吉安扶了一下眼镜，说：“就在校园里调查呀，带行李干什么？” “啥？！” 苏念熙瞪着眼睛，焦点都虚了，复又聚起来。 说：“在学校里？在桦城？” “对啊，不然呢？” “不是应该至少去个附近的山区什么的吗？” “这个项目就是青园生态系统调查呀，你不知道？” 青园是学校这一亩三分园林的名字，取得十分顺理成章。 苏念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说：“你没说就在学校呀。” “你也没问哪，我看学院四处都有招贴画，还以为你知道呢。” 余吉安，一个年过三十的副教授，就这么和苏念熙磨起了嘴皮子。 苏念熙唉声叹气地把行李存在附近的教学楼门卫那里，心想，今天这脸算是丢大了，她昨儿怎么就那么笃定是要外宿做研究呢，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回了队伍，她极力不想提起这件事，可惜，大家自然都已经记住这个有点傻乎乎的学妹。 是的，这队伍里除了带队的几个，基本上都是外头各个学院的大二大三学生。 只因何苗教授在青渊开了一门通识的选修课，也就是说，可供全校人选修的课程。 名曰“保护生物学”。 按照她的说法，生物保护并非本专业学生一家的事情，却是很值得其他学生学习一下。 保护生物学，实则是一门研究关系的科学，试想，且不说对资源的过度利用造成未来经济的衰退隐患，就说现在，因为污染而早逝的人也时时有之。 “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从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几个层次来说，环境和哪个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念熙之前也听说过几次，不过自己才大一，根据校方规定，还达不到去选修的标准。 何苗倒是个看问题很有高度的教授，或许也是多年与其他相关学科综合探究，与各类政府人员打交道的结果，很是知道环境保护不可能只听他们生态学者一家之言。 环境保护这个事情，往大了说，与历史，人文，经济，民俗，宗教甚至心理学都能扯上关系。 因此，她在学校开了这门课，打算为其他学科的学生提供一个了解环保的平台，并不会讲得过于深奥，也尽量多从各角度出发。 这个暑假，便是之前那次结课后顺势搞的一个研究项目。 苏念熙听了余吉安几句解释，才明白这其实就是一个公选课的课外延伸活动，何老师或许是看她年纪太小，也没有什么相关的底子，才让她来这里试试。 试试就试试。 在一众学长学姐的目光下，苏念熙头皮发麻地随着余吉安拿出了一些设备工具。 余老师带了几个研究生助教，将人分成几个小组，然后不知是不是特意的，将苏念熙留在了身边这一组。 “这校园里……难道会有什么动物可以观测？” 他们蹲在一个草坪旁边时，苏念熙见一个男生专注调整着自己手里的单反，她问余吉安。 这是她心中长存着的疑惑，这校园里，终日人来人往，虽然青渊的位置挺偏的，可终究是在桦城这样的大都市里，除了几只夜猫，她感觉不太可能见到什么其他哺乳动物了，该不会耗个几天，然后拍了一堆虫子照片回去吧。 诶。 “当然有，”那个拿单反的男生回答她，这人好像叫易剑，是余吉安带的研究生。 “只要你蹲得足够久，什么都有可能看见。” “……” 苏念熙不敢答话。 那人还在说：“其实我们这行，就像修禅一样，拼的就是耐力。” “行了行了，你才入行多久，别在那儿借机和女生说话。” 余吉安敲他一下，又对苏念熙说：“今天天气还不错，这儿过路人也不多，兴许能记录些东西。” “青渊的教育资源自然是好的，”余吉安透着股子自信：“可作为我们来说，也很看好这里校园的自然资源，作为一个学校，其实这儿的生物多样性也远远被低估了。” 生物多样性，苏念熙从前只背过概念，“包括基因多样性，物种多样性和生态系统多样性”什么什么的。 可这次实习，才是真真正正切身体会。 一百六十三 羊湖有鸳鸯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校园，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广阔湖泊，几周下来，竟然也见了不少他们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动物。 当然，这都是后话。 当天回宿舍，苏念熙正在帮忙绘制一份大斑啄木鸟的分布图。 余吉安他们每年都会重新观测一次大斑啄木鸟，然后从两次的分布图里寻找规律。 这些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小精灵们是迁移了，还是减少，抑或增多，这都可以进行参考。 纪华对于她闹出的乌龙事件仍然笑个不停。 “哈哈哈，那你一出现，人家岂不是都惊呆了。” “大姐，同样的话颠来倒去问有意思吗？” 苏念熙甩给她一个白眼，真是难，她越是不喜欢丢人，好像越是总能遇见丢人的事情。 她已经开始后悔告诉纪华这件事了，本来还以为能讨点安慰呢。 “话说，你博物馆面试怎么样了。” 苏念熙决定使出一招“围魏救赵”。 “哦，那自然是没问题的，明天就上岗，既然您老人家不用去外地了，也可以偶尔过来观摩一下呀。” “诶，看本宫有没有时间吧。”苏念熙回答。 今天她倒是有点收获，不过余吉安觉得运气一般般，似乎啄木鸟什么的对他来说都是常见动物了。 苏念熙依稀觉得校园里似乎的确有些不太认识的鸟类，可她从没有注意过，听见叽叽喳喳的声音就觉得是鸟，或者都是胖麻雀，虽然学了动物学，却没有细致的研究如何对鸟类进行分类。 或许，在熟悉鸟类分类学的学生眼里，树上的不同叫声就代表了各类不同的种属，可苏念熙原来的反应，只是，”哦，这里有只鸟。” 今次倒是不同了。 “啄木鸟的繁殖季节快要结束了，尚且能听见一点敲树干的声音。” 次日白天，余吉安指着一处树干对她说，苏念熙小心记录，然后问：“啄木鸟啄木就是为了找食物还有筑巢是吧。” 余吉安点头，又说：“繁殖季节，雄鸟也可能是在借此招引异性或者宣示领地。” 苏念熙看那只头顶一点红色的大鸟又啄了啄，玩笑道：“说不定这也是个着急找女朋友的单身狗。” “什么意思，”易剑敏感地抬头望她：“单身狗怎么啦。” …… 苏念熙这下子不敢再开玩笑了，吐吐舌头，她看看这班人马，竟然也有十几个人，公选课已经结束，他们自然不是为了学分。 而且，凭借着何苗的知名度，在学校里的号召力也不会太差。 可明明放了暑假，还愿意聚在校园里搞一个什么青渊生态研究，还不是相关专业学生。 苏念熙盘算着，若是换了自己，恐怕不会拿出假期的时间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她以前曾经猜测，这种名校里，优秀的学生一抓一大把，或许大家都时时刻刻思考着如何铺平自己未来的道路，由此也催生出许多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可看着远处那几个蹲了大半天的女孩，她们汗水自脸颊慢慢滴下，却只是随意一抹，眼睛丝毫不敢离开所观察的方向。 总有心胸宽阔得可以容纳整个自然的人。 苏念熙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 “你看这个……” 余吉安打开一张图片给他们看，说：“沿着这条路过几站就是青湖，也是关键区域。” 苏念熙探头过去，看图片下方写着“生态关键区示意图”。 好像是青渊整个校园的地图，并且着重画出来几片区域，微微染成绿色，想来是平日里观测到动物比较多的区域。 青湖在桦城，在全国都算是有名了，因而被写入了语文课本教材。 苏念熙其实自从上大学以来，还从未去过，当然不是没有兴趣的，只是青湖并不在她所在的校区，也总是没有时间。 坐了几站公交车，他们这组人到达青湖时，正当午时。 “啊……这就是青湖啊……” 苏念熙语气之中的失望毫无掩饰。 她从小时候看课本上的描述，青湖的夜晚，静谧，美好，仿佛有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可眼前这个小小湖泊，实在令人失望。 这要是放在她们蓉城，简直都不够格称之为一个“湖”，了不起也就是个小池塘。 她现在明白文人想象的能力了，最最深有体会的便是去了庐山瀑布以后。 就会发现，嗯……虽然是挺高的，不过完全不是想象中那回事儿。 所以，这些写文章的人，看风景完全是凭着自己心境来的吧…… “哈哈哈，”余吉安干笑数声，又说：“青湖是小了点，后面那个羊湖稍微大点儿，只是不出名，校外的人都不太知道。” 果然，曲径通幽，绕过青湖旁被类似芦苇盖去一大半的小路，峰回路转就看见个正了八经的湖。 而且，这儿明显人少了许多。 “快看，鸳鸯。” 余吉安小声说了一句，易剑的长枪短炮就怼了上去。 苏念熙初来乍到，自然没有摄影师的位置给她，不过余吉安好心递过来一个望远镜。 她也跟着凑过去，看见一只灰扑扑的鸭子，哦不对，是鸳鸯正在游水。 羊湖水质很不错，都能看见鸳鸯在水下扑腾的一双蹼，一扇一扇，居然有点可爱。 “居然不是一对。”有人说。 “嗨，”易剑解释：“鸳鸯恩爱都是传出来的，其实要说起来，可能大雁还算是痴情。”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苏念熙条件反射地开始背。 背完觉得自己有点傻。 “诶，问世间情是何物呀。” 易剑骚气地一抖路边派发的广告扇子，接话。 “……” 正值盛夏，周围绿树青翠得逼人眼睛，以知了为首的虫儿在林间斗嘴。 苏念熙没想到城市之中还能见到如此自然生动的景象。 “这算什么，说不定还能看见。” 余吉安在手上笔记本里写着记录，听见苏念熙的赞叹，随口说道。 “从前我们都是往外头寻找，找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可不记得哪一年开始，发现其实青渊里就有很棒的生态环境，当然，是相对于城市而言。” “因此何老师就开了这个校园内的生态研究项目，每年记录观测到的生物分布，也可以让那些选修的学生了解到，其实身边就有很美好的自然生态，他们亲眼所见，自然生出欣赏和敬畏之心。” 一百六十四 大眼睛鹰鸮 “这个是什么蛙？” 有人问余吉安。 苏念熙忙走过去，被人一挡：“声音小一点！别吓跑了。” 她只好摸出望远镜。 小小的一只，默默蹲在叶片上。 周围人瞬间成了哑巴，互相打着手势，苏念熙有些看不懂，有些勉强能猜到。 大概是。 “你过去点儿，碍着我拍照了。” “你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就这么一只吗。” …… 内心吐槽归吐槽，苏念熙倒是非常喜欢他们这种被点燃的状态，每回发现什么特别的小动物时，瞬间恢复活力的状态。 还有一天，苏念熙正和易剑在路上打闹，后者忽然不动了，以某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举起相机拍了张照片。 “什么呀？” 她条件反射地朝那儿望过去，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嘿嘿嘿。” 易剑伺机报复，把相机大幅度带走，只给余吉安看，献宝似的。 “切。“ 苏念熙看出来，他这幅狗腿子的做派，明显是给她不痛快的。 “学长，什么动物啊，给我看看呗。” 要说方才那儿什么都没看到，也有点牵强，苏念熙其实看见了一个浅棕色的影子。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是人都明白这道理，看个半清楚不清楚最是磨人。 所以她好奇心依旧熊熊燃烧着，终于，余吉安抬眸看她一眼，笑了，把相机递给她。 “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啥啊……” 苏念熙自然兴奋地凑过去，谁知道只看到一条影子。 …… 这谁能看清楚啊？ “你这照片真是……” 没等苏念熙吐槽完，易剑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按了一下翻页键，说：“这是后来它逃走时拍的，你看看前面一张。” 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看着有点像老鼠，又像耳朵小一点的兔子，身体细长，正瞪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镜头。 “还挺有镜头感。” 苏念熙开玩笑。 易剑逼问：“这是什么动物？” “呃……”苏念熙默然，她还真不知道，只是觉得看着有点眼熟，可也不像大老鼠啊。 余吉安怕她二人掐起来，忙说：“这是鼬，俗称黄鼠狼。” 一说黄鼠狼，队里众人就发出“哦哦哦”的声音。 “不过，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有个女生说。 的确，不太像想象中黄鼠狼那种肥大，狡诈的模样。 “没想到咱们学校里还有黄鼠狼。” “这个不奇怪，它们时常会在人少的路边窜，你们呀，” 余吉安这时倒是像在上课：“你们就是平常太着急了，稍微慢一点，耐心一点，哪里就会赶不上什么事情呢，给自己一点时间，可以发现身边许多平常不注意的事情。” 这边小队的记录还没完成，易剑的电话就不停地响了起来。 苏念熙隔得很近，听见易剑一边拍照，边把脸微微侧过来，说：“你去包里拿一下我的电话，应该是二队的人，跟他们说这边五分钟搞定去集合。” “好的。” 苏念熙得令，就去靠在石头边的大包里取手机。 果然是二队的人。 “学长说马上去集合点………” 苏念熙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那边人说话声音很奇怪，听起来非常激动，却又努力压低声音，他在说：“快来，西边的小树林边，有只鹰鸮!” 苏念熙还想再问，电话那头一片嘈杂，然后有人喊：“别太靠近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 女孩愣住了，易剑终于拍完照片，看她这副模样，便问：“怎么样，他们搞定了吗?” “不是，”苏念熙拼命回忆，然后说：“他们说在西树林看见了一只什么yingxiao?” 她不知道最后俩字是什么，只是凭借着“一只”这个量词判断可能是某种鸟类。 之后的“鹰鸮”也是纯粹的鹦鹉学舌，说得非常不笃定。 “啊!鹰鸮!” 这头的易剑和余吉安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撩了一下，突然就胡乱收起东西，大叫着：“我们先过去看看，等下电联。” 一溜烟就跑远了。 苏念熙惊诧于他们的速度，开始怀疑，学院这几个跑野外的动物学人是不是都成了短跑能手，估计原本运动神经就算不怎么样，这一年一年地也练出来了。 她如何甘心自己被落在后面，听他们那口气，似是什么重大发现。 于是，苏念熙也拎起他们扔下的包裹，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五分钟后，因为假期而人烟寂寥的西树林外，迎来一只特别的队伍。 两个男人，一个抓着观测记录本，一个护着胸前相机，而后，约二十米的位置，追着一个女生。 这女生一手拎一个黑色背包，明显有点保持不了平衡，却还是气喘吁吁地坠在后头，一点也不肯放松。 “嘘。” 快要进入树林时，余吉安拉住易剑，等他们不再大喘气，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走近小树林。 位置倒是不难找，在二队队长的呼朋引伴之后，距离不远的基本上都赶来了。 此时他们都远远站在一个树下，还好之前选修课时，老师就曾经讲过，野外观察最好穿些不太显眼的色彩，比如明艳的大红大绿什么的都是明令禁止的。 因此这些人大多穿些黑色，灰色，深绿色等等，饱和度也很低。 苏念熙虽然没去过那个什么选修课，可毕竟生物专业，又看了不少动物保护的纪录片，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穿着低调。 她今天上身一件黑t恤，下身一条黑色休闲短裤。 还是有点失策，没想到是在直接学校里观测，一来就是蹲在草丛里守了一个小时，不敢随意发出声音，等感觉到腿上痒痒的，才发现已然被咬了四五个包。 诶。 蚊子哪，就不能只吸血不排出毒素吗，每次都好痒啊好不好。 苏念熙还在跑，风吹着，倒是没有那么痒了。 不过她在心底发誓，以后一定要穿长裤。 这边余吉安悄悄靠近，二队队长看见了他，探头探脑地指着西边树上某处。 “哇，真的是鹰鸮。” 易剑好像还挺熟悉本地的动物分布，立马小声说出来。 一百六十五 青园户外活动结束 苏念熙这时才赶过来，她为了不在树林子里弄出太大的动静，方才把大书包均扔在的路边，反正学校里治安向来管理得当。 青渊因为本就久负盛名，而且校园风景过于优美，近几年外来游客太多，也就设立了进入预约制。 除了有学生证或者相关证明的人，外来人进入必须预约并且登记身份证。 苏念熙倒是很赞同，且不说老师学生的个人财产安全，就是那些实验用的植物动物或者特殊材料甚至剧毒药物，可都是不能让外人碰着的。 倒不是因为青渊是个多么有名的学校就需要耍大牌。 她家乡蓉城也出过一个新闻，农业大学的油菜花盛开，吸引了许多游人前往拍照。 可惜有些人就是不肯远观，非要亵玩，过了一个星期，油菜花田里满地狼籍。 这也就够凄凉了，最惨的是，记者报道新闻时，有个男生跪在花田前面嚎丧一般。 记着身经百战，自然不会错过这种明显有话题可以深挖的场景。 一问才知道，这田里有那学生为了毕业论文而培植的特殊品种，实验尚未完成，被人辣手摧花，如今研究生毕业也得延期。 “啊啊啊啊啊。” 那男生的哀嚎如今还响在苏念熙耳畔。 对啊，要是那会儿农大就限制游人会不会好一点呢。 苏念熙不再神游，她已经用望远镜看见了那只小鸟。 其实也不小了，就是脸长得挺像猫头鹰的，可嘴巴略尖，并不是猫头鹰那种圆圆脸。 苏念熙忽然福至心灵，猫头鹰的另一个名字不就是鸮吗? 鹰鸮? 她非常机智地自己猜出了这个动物的学名。 恨不得为自己鼓掌。 可惜不敢，整个树林里明明有近十个人，却谁都不敢发声，唯恐惊走了这位客人。 终于，临近的树上有只斑鸠飞过，鹰鸮也一惊，随后飞走了。 “啊……” 选修课的学姐似乎还是没有看够，发出无奈的语气词。 “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没想到就在校园里能看到。”易剑终于说。 苏念熙不由自主地按住胸口，她其实早先对于什么“国家二级”“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名头还算敬而远之，后来发现，若是周围环境稍微好一些，那些向来只能看见图片的动物也会与你不期而遇。 或许是去某个山林景区旅游，或许是某次随着父母返乡。 比起它们赫赫有名的那些头衔，苏念熙反倒是觉得，能在校园里看见如此活力十足的小生灵，就已经非常欣慰了。 生物多样性。 她咀嚼着这个高中就学过的生物学名词，余吉安方才也提过，大学试卷的常考题型“名词解释”更是常常出现。 “生物多样性是指在一定时间和一定地区所有生物（动物、植物、微生物）物种及其遗传变异和生态系统的复杂性总称。它包括基因多样性、物种多样性、生态系统多样性。” 其实每一个动物，无论是地位高低，无论是最最常见的树麻雀，还是传说中高贵濒危的朱鹮，都是生物多样性的组成一部分。 就好像一个吵吵嚷嚷的班级，总是会有不同模样的学生，可他们每一个都不可或缺，都是世上最最特别的花。 苏念熙从前听过一首唱法简单，语调也堪称平平无奇的歌曲，却莫名地被感动。 是首日文歌，翻译过来的名字大约是“世界上唯一仅有的花”。 自然，它其中更有深意，可苏念熙此刻翻看着这几天拍摄的小动物图片。 就像花园里总得需要五彩缤纷的花朵，世界也需要这样种类多多的生物。 虽然根据自然的法则，物种的生灭也是某种正常规律。 仿佛<<新民主主义论>>里所述，不破不立。 可近些年来，或许应当说，自从人类“战胜”自然以来，破旧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立新的。 就好像一个庞大的家族，人口在迅速消亡，却并没有产生多少新的生命。 由此而觉堪忧。 自此，苏念熙觉得自己对课本上那些冷冰冰的名词解释算是有了个切身的体会，往常那些名词背得多了，就觉得仿佛毫无意义。 有时也会背得丢下书，骂一句：“说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它想说啥。” 但至少，“生物多样性”这个名词，可能真是走入了她的人生辞典。 夕阳西下，苏念熙看着大家拍的照片。 余吉安宣布：“那个……同学们，户外采集资料，到今天就算结束了。” “啊……” 蹲守了一星期，他们如今才算是体味到了乐趣。 不过，也可能是长久的等待，增添了发现小动物足迹的快乐。 听着学生哀叹，余老师扶了扶眼镜，继续说：“下周，我们这边的研究生就会把资料整理起来，争取尽早做出今年的生态情况图示，大家晚上把照片都在群里分享一下，记得标明发现时间和地点。” “没问题，余教授。” 那几个带了相机的回答。 有个活泼爱闹的，偏吵嚷着要去聚一聚，吃个火锅什么的。 易剑仿佛和这人很熟了，笑骂：“我们很穷的，难道你请客。” “我请就我请。” 这男生名叫石敢当，父母倒是真敢取名字。 苏念熙记得他应该是学管理的，因为那会儿正好有个工程学院的在笑他。 “学什么不好，学酒店管理，好像真有个酒店给你管理一样。” 他觉得所有带了“管理”二字的学科都不是读三四年书便可以学会的，因而很爱拿这个说笑。 那时苏念熙看见有人推工科男，是个女生，说：“人家老爸就是有个酒店等他去继承呢。” 石敢当也不辩解，就憨憨地笑，笑得一众人都没了脾气。 如今，石敢当就这么当下了请火锅的重任。 “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他笑着说。 苏念熙想了想，发现大家都挤了过去，也跟着去蹭饭了。 倒不是别的，主要是这么多天实在是累着了。 你说，大夏天的，人家都窝在家里吃冰西瓜看电视，只有他们，在偌大的校园里跑来跑去，有时为了蹲到点什么东西，一藏就是半小时。 偶尔路过的学生行色匆匆，却仍然分出精力奇怪的打量着草坪上的这群“怪人”。 一百六十六 火锅煮八卦 “店面不算太远，咱们骑自行车去吧。” 那会儿上大学，谁还不准备一辆自行车。 来去也方便，还不花钱。 可苏念熙是少数派，因她宿舍与教学楼不远，抄小路也没可能骑车，因而居然一直没买自行车，就是偶尔有事借人家的骑一骑。 “啊，我没车。” “走，大哥带你。” 易剑倒是答得爽快。 “别呀，哥哥带我呗。”一个胖小子玩笑着叫易剑。 “滚。” 苏念熙正想说什么，却见单车架那儿窜出个什么东西。 “哇，松鼠！” 易剑大喊。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苏念熙其实认识松鼠，可从没想过能在单车架看见。 她老觉得，这种动物得去个什么东北大野林子才能一睹芳容。 胖小子于强此刻激动地哆哆嗦嗦，手里相机都拿不稳，只好摇着身旁石敢当说：“哥，哥，快拍下来，那是我的车。” 于强说这话时，像极了被女神突然眷顾的少男，给迷得晕头转向，满脸都是堆起来的快乐。 石敢当背了个加装了长焦镜头的单反，显得十分专业，可惜一出手就知道不过是虚张声势。 苏念熙暗自想，有钱人真是什么都能玩哪。 “有钱人”石敢当本就用得不太利索，听说是为了这次观测临时买的相机，此时被胖小子摇两下，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胖小子于强的催促兼打扰下，石敢当并没有拍出几张好到对得起他那目测价值至少五万相机的照片，倒是附近赶来的易剑拍得甚为清晰。 今日算是完美收官，虽然松鼠不算什么珍稀动物，可谁不喜欢这个伶俐的小可爱呢？ 终于弄到了车，一队人浩浩荡荡杀到火锅店。 彼时某捞，某锅都还没有兴起，他们去的不过是一家大牌的连锁店。 苏念熙忽然开始想象，要是我把某捞的那个营销思路给谁说说，拿个点子钱都行啊。 说不定人家感兴趣，能给我一成股份呢。 这么想着，火锅里捞出来啥都挺好******精的那张脸又不失时宜的跳出来。 “你是来干嘛的，就这么二两水平还想做生意，别被人家卖了就不错了，别忘了蝴蝶效应。” 诶呀，烦死了，苏念熙干脆不去想，认真同碗里一个牛肉丸混战。 石敢当选择的火锅店其实还不错，怎么说呢，除了贵，没有其他缺点。 苏念熙知道，火锅这种东西，有时吃得主要是个气氛。 今晚气氛很好。 于强联合几人起哄，让余老师讲讲自己的奋斗史。 三杯两盏下肚，正是起哄架秧子的好时机。 “余老师，余教授，您那会儿做博士论文，是不是可辛苦了。” 余吉安明显是喝醉了，脸颊原本偏黑，此刻黑得发红。 可苏念熙即使透着衣服也看得出来，这人身材还不赖，应该是趁着这几个月尚且在桦城，有坚持健身的习惯。 老师喝完一大杯冰啤，好像很爽地样子，微醺使得他话也多了起来。 “那当然，我记得，最长记录是有整整两年待在那山沟沟里面，然后回来几天，听说观测点发现了初生的幼崽，立马又赶了回去。” “那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呀？” 一个女孩问道，她对于深山密林有种天然的恐惧。 人类，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呆久了，仿佛生出某种自大的安全感。 这里既不会有猛兽暴起伤人，也不会产生什么可怕的自然灾害。 野外生活，不止需要小心动物，也得小心变化多端气候与复杂地形。 若是夜宿河边，可能早上一起来，发现早被漫上来的河水冲走。 即使是雨天常见的闪电，野外也可能一个刺啦炸在人身上。 …… 余吉安听见这句问话，好像勾起了什么深重的回忆。 他又喝一口酒，说：“有啊，我研一，第一次野外报道那天，就有个学长转移时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至今他的坟墓依旧立在秦岭之下。” 可能没提防，这位老师不说则已，一说就是个这么沉重的事儿。 大家都沉默了。 余吉安可能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太合适，忙找补：“不过，野外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风景也美。” 苏念熙想起来他的那本图集，不由得点点头。 于强却说：“啊，我看过你们学院一位学姐的风景画，她应该也是搞野外的吧，好像叫姜烟竹还是什么来着。” 有女生说：“哦哦，我记得，名字还蛮好听的。” “她好像有帮明信片公司画画，没想到也是生科院的才女？” 易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并不想聊起这人，只说：“姜师姐后来改了分子生物学的一个方向，现在出国啦。” “哦。” 大家好像对于见不到这师姐有点失望。 “听说姜烟竹是个美女呢。” 又吃了一会儿，余吉安好像是喝多了，说去上厕所。 待他离开，易剑忽然偷偷同苏念熙说：“他们也就算了，你以后可少在余老师面前提起姜烟竹。” “我提个啥，我都没听说过这人。” “哦，反正你知道就行。” 这家伙，只提要求不说理由，这样公平吗？ 果然，苏念熙忍不住问：“他们怎么啦？” 倒是灵光乍现，想起余吉安有回说什么很难坚持这条路，如今听了姜烟竹的事情，倒像是在说她。 然后又很八卦地猜想：“难道他俩是男女朋友？” “曾经是。” 易剑果然也没有多么强烈的意志打算替余吉安保守秘密，何况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博士期间学姐就想一起转方向，但余老师不肯，那时候着急出成果，又时常在外面，有天学姐就提了分手。” “哦……” 其实，苏念熙觉得这种故事挺常见的。 “好吧好吧，不提就是。” 心里却觉得其实余吉安不一定介意。 “而且啊，”易剑这个说八卦的反倒是好像没有尽兴，又说：“而且余老师到现在都没有再谈呢！” 苏念熙扳着手指头算年份，表情也渐渐显出一点点震惊。 “这么痴情吗？” 说到这里，余吉安已然回来了，他俩立马做贼心虚似的分开，各自夹菜。 那天吃完，苏念熙忽然有感而发给陆离拨了个电话。 一百六十七 博物馆散心 “在干嘛呀。” “诶，刚刚上完课，正好回家路上。” “哦，我们晚上吃火锅去了，听说一个超级大八卦……” 苏念熙便噼里啪啦把余吉安的故事说了一遍，以“我们学院一个老师”开头。 陆离听罢，没有什么反应。 苏念熙忙又说：“你说，他俩是不是很可惜呀。” 陆离仍然沉默，等苏念熙快要失去耐心时，他才说：“我每天从早到晚都有英语课，下学期还得去考托福。” “你们就是在外头看看小动物，晚上吃火锅聊八卦。” “你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呢，别人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离平时对谁都很客气，连生气都极少见，苏念熙没想到他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你那么凶干嘛?” “我没有凶，到家了，我先不说了。” …… 苏念熙只好挂了电话。 却很不高兴。 陆离这话好像说的没什么问题，在女朋友听来却句句扎人。 他要考托福，便高人一等吗。 我们做野外考察，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刚刚听完生态学的内容，苏念熙觉得这个学科实在太重要，并不只是理想家的一点不切实际的想法。 而且，陆离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 过了很久以后，苏念熙才知道。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她那天的一番话，在男生眼里或许有点无理取闹，无病呻吟。 可女生最最需要自家男朋友，也是在这种莫名脆弱的时刻。 女生是一种想得很多的生物，苏念熙彼时听了余吉安的事情，其实心里有有意无意，想到了自己。 也可以说是杞人忧天吧。 她总忍不住去想，自己以后或许也会这样呆在野外很长时间，陆离能否和她好好维持关系呢，或许有天，也像学姐一样，就这么厌倦了。 当时的苏念熙只是一腔莫名其妙的愤怒，她这样的女生，对待自家男朋友总会有点莫名其妙的苛刻。 她觉得自己有什么想与男朋友分享，可对方却无知无觉，更加没有兴致听下去，就算勉强听了，却并不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还对她语气那么差。 如果是后来的苏念熙，她就会很明白，自己其实只是担心与陆离会像学姐那样完蛋。 陆离母亲又是如此的看重出国这件事。 她需要的只是陆离说一句。 “放心，我们不一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可别说陆离那会儿脑子里塞满了晚上刚做的主题口语题，就算完完全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一定说得出口。 男生有时很实际，尤其是并没有太多的女性相处经验之时，他们会觉得，既然是我要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好好完成，发这么一个誓言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自觉不一定能完成，他还会拿出一诺千金的架势来，无论如何绝不答应。 这样一来，女朋友自然不悦。 苏念熙气呼呼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 “你干嘛呢，摊煎饼啊?” 纪华终于被她吵得睡不着觉，又说：“大小姐，我明天还得上工呢。” 苏念熙倒是一个翻身起了床，说：“诶，明天带我去你们博物馆看看吧。” “我心情不好。” 然后她就干干脆脆倒在床上。 纪华和她混了一年，从她的气口就能听出来这家伙并不打算畅谈自己的烦恼，她也乐得睡觉，便一口答应，知道这大小姐是干脆把他们那儿当做了散心的地方。 隔天早上，苏念熙只感觉是被人硬生生从床上拽起来的，她的身体被人拖着，半推半就地坐起身，斜倚在床边的墙上。 然而身体起来了，灵魂却没有。 她仿佛四肢无力地靠着墙，却低头看着仍然躺在被窝里的灵魂版苏念熙。 “快起床，我得在八点半之前到馆里。” “不不，我昨天睡晚了……” 苏念熙含糊不清地说着，以至于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昨夜估计两点才睡着，后来迷迷瞪瞪的，也没有再打开手机看时间。 只是为了对抗失眠，打开了一个英语小说阅读的音频，谁知道那小说不记得是哈利波特还是纳尼亚传奇，背景音乐又大又紧张，读书的语气也是神经兮兮。 直接导致她更加没有了困意。 “起床，你不是说了今天要来，我都已经帮你申请好了。” 苏念熙终于放弃抵抗，主要是她非常了解自己，并不具有睡回笼觉这项技能，任凭多困，多早起床，只要是起来了，便没有办法再回去短时间内睡着。 纪华的声声催促终于把她冷冰冰地拍在岸上。 苏念熙一边缓慢地穿着袜子，一边终于恢复点意识。 她皱眉问：“不对啊，昨晚才定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跟馆里说的?” “哦，骗你的。” “啊!” 苏念熙指着纪华:“你这种三好学生都会骗人了?崩坏的世界以后靠谁拯救。” 纪华则把洗脸巾扔给她，然后说：“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骗呢，这都是为了让你长点见识呢。” …… 苏念熙不敢告诉纪华，那个瞬间，她想起来的是老妈光辉伟岸的形象。 纪华做志愿者的这家博物馆，并非什么国家级或者省级。 她独辟蹊径，选择了一家主要展览单一专门品类的博物馆。 简牍。 简者，牒也。 牍者，书版也。 苏念熙对此类文物没啥好感，她还是个视觉动物，更喜欢那些雕琢精美的古青铜器，或是璀璨的金银玉器，因而下车时说：“不就是些写了字的木片片，也够格为它们建个博物馆。” 纪华手里的讲解材料是三张铜版纸，此刻动手卷巴卷巴做成个桶状物。 苏念熙暗叫不好，却正好被两侧栏杆挡住去路。 就眼睁睁看着纪华如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举起那书筒便打了她一记。 “啊，先生莫生气~” 苏念熙不知受了什么电视剧洗脑，捏着嗓子唱了段戏腔。 “说人话。” 苏念熙摸着脑袋说：“可是真的很痛诶。” 瞬间换成了港台腔。 一百六十八 简牍 是真的，铜版纸可不同于普通a4纸，否则那些杂志怎么会明明薄薄一本，却能重得吓人。 苏念熙发现纪华这人就是典型的窝里横，估计是教授爸妈从小对她要求得面面俱到，虽然独立且有点早熟，却意外地有点不太愿意对人展露本性。 又或者是压抑了本性，苏念熙暗自想，可怕，难道她心中积累的一点点小阴暗都得在我这儿爆发？ 她就不信自己没法子治这小妞，苏念熙做作地扭头，然后撇嘴说：“哼，不看了，我要回家。” 纪华非常配合地伸手拉住她胳膊，凑近一点，说：“别呀，简犊展览了解一下，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有兴趣吗，霸道志愿者在线讲解哟。” 苏念熙下巴都快掉了，这还是原来那个纪华吗? 真是惊了。 她歪头细想，身体被纪华拉了回来，嘴上却说：“不对啊，为师可没有教过你这种推销句式啊，快招，是跟谁学的。” 纪华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说：“有回秦添拉人进篮球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哦。” 苏念熙冷眼旁观她说这话时，一副粉面含春的模样。 不对，苏念熙狠狠地想，应该是喜气洋洋，喜上眉梢，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模样。 “我跟你说，简犊，这种上头有字的文物，是最有价值的了。” 苏念熙想起来，自己大学前的那个暑假，被老爸扔去的实习，那里仿佛也有人教过她这句话。 说话间，她俩已经进了博物馆大门。 纪华天天来，又是志愿讲解员，自然有个小小的工作牌，穿上个蓝绳子，挂在脖子上，配上她今天穿着的一件短袖白底橘色花的小衬衫，底下一条a字长裙，倒是有几分上班族白领的气质。 自从上回苏念熙对她进行改造之后，不知是那次尝到了甜头，觉得捯饬一番的自己还不错，抑或是随着年岁渐长，慢慢地开了窍，也知道该注意一下子外表的修饰，反正纪华的审美还是在苏念熙的反馈中在往上走。 苏念熙作为临时参观人员，自然只好乖乖地跑去门侧边的传达室登记身份证进入。 反正又不收钱，登记就登记一下呗。 抠门鬼苏念熙一进大门，就发现这里超乎想象的漂亮。 门口是一大片绿茵草地，夏天的晨风吹得人心头痒兮兮的，好像有什么愉悦即将喷薄而出。 穿过草地，就是个回廊一般的建筑，两侧具是浅浅的水，从中走过，廊上缠绕的藤蔓将不太热烈的朝阳割裂，星星点点洒在水里，洒在石质的台阶上。 主楼是一栋方方正正的建筑，大理石外墙，灰色，干净，透出一股孤芳自赏的优雅气质。 “哇，这里修得好漂亮。” 苏念熙忍不住夸一句。 纪华说：“那是当然，馆长前几年好不容易拿出这个方案，那时还着急要开馆，全部人员一起加了几个月的班才弄出来。” “别的不说，你不觉得，其实一个博物馆的装修和建筑设计很容易在参观者心中定下个基调吗?” 苏念熙点头，她所在的城市，五年后也将一个大型博物馆翻了新，建筑漂亮，设计巧妙而独具心思。 “其实，做博物馆也有点像做生意，如今这个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一家博物馆可不能因为觉得自己有那么几件文物宝贝，就可以随便划拉个房子一展了事。” “是的，外部设计和内部布展都非常重要。”苏念熙说。 “所以啊，还有得学呢。”纪华拉伸一下胳膊，带着苏念熙进入内厅。 迎面就遇上个熟人，不过苏念熙一点一点一点也不惊讶。 “秦添学长。” 她打招呼，然后看着纪华。 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来这儿是有原因的。” 如今想来，纪华放弃桦城那些重量级，游客众多的博物馆，该不会就是因为秦添在这儿吧。 纪华如今练出一副铜墙铁壁的厚脸皮，在苏念熙的盯视下面不改色心不跳。 “学长，您也在这儿做志愿者?” 苏念熙寒暄。 “对啊。” 纪华也侧头说：“就是添哥介绍我来的。” “原来如此。”苏念熙装作恍然大悟，然后心里骂。 “装相。” “那你先带着人家逛逛呗，反正现在也没有游客。” 秦添笑笑，这人好像瘦了一点，黑了一点，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苏念熙总觉得学长不像之前那样活泼。 他拿起书包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说：“哦，对了纪华，”他将书包换了一个肩膀，继续说：“我做完今天就要回家了，你以后自己下班时注意安全。” 苏念熙此刻满脑子都是疑问，可看见纪华的眸子明显黯淡下来，还是决定选择先不做声。 “好的。” 纪华放了包，便按着路线带她参观。 “我们的脚底下这片土地，曾在十年前意外出土过一批三国时期的书简，那时，这里或许是个官吏的办公处，因而这些竹简主要涵盖律法，户籍等等内容。” 纪华一开口，立马进入了情绪，她背靠着展板而战，自然地伸出一只手，姿态优雅地指向所讲解的项目。 展馆正中央还有个玻璃隔起来的大坑，看起来很深，听解说便是当年竹简最初的发现地。 “带有文字的书简，除了本身的历史价值，还有很高的古代历史研究价值。” 苏念熙跟着她，见古时的户籍制度竟然也没比如今的差多少，倒是很咋舌。 彼时没有照相技术，小吏们便会写几个形容词加在户籍本某个人员后头，虽然有点落后，可苏念熙想象着那时场景，觉得很有趣。 比如她，比如纪华，比如秦添，他们在户籍本上会被写上什么样的描述词句呢? 博物馆二楼还有个小小的竹简制作体验馆，从制竹，到将那些竹片片走一套叫做“杀青”的程序，才可以写上字儿。 三楼则是一些其他展品，听纪华说，好像各个博物馆都会收集一些其他类型的展品展出，仿佛某种交流，你家的展品在我这儿放几个月，我家的展品再在你那儿放几个月。 一百六十九 日日思君不见君 苏念熙这人浅薄，听见纪华这番话，她很不争气地想起来，她们那个时代，很流行的某种视频播主交流。 今天，你来我的直播间一起录个视频。 明天，我去你的vlog里串个场。 后天，我们一起做个综艺。 …… 苏念熙严重怀疑，这种互相吸引粉丝的行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三楼似乎是市里博物馆的一个小型展览。 苏念熙最喜欢一组编铙。 这东西和编钟看起来很像，声音倒是略微清脆一点。 最棒的部分是，纪华作为讲解员，每一轮解说都有个固定节目，就是上去敲一首曲子，然后让观众猜是哪首歌。 苏念熙看着纪华拉开红色的警戒线钻进去，又从旁边桌上拿起一个小小的金属锤子。 “啊啊啊，让我来让我来。” 苏念熙简直羡慕得要疯了。 “不行，虽然这只是一组复制品，可也不便宜，决不能损坏。”纪华遥指对面一组被关在对面玻璃展柜里的编铙，仿佛是它们的老一辈，形状大小均相同，却古旧许多。 “哟，”苏念熙此刻才注意到那些文物，说真的，她一度以为纪华敲的就是原物。 她靠在玻璃上，仔细盯着里头那几个来自遥远时空的乐器。 就听见纪华敲响了第一声。 青铜乐器，最最特别的就是它的余韵悠长。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纪华每每敲击一下，都要等个三四秒钟，等到那种嗡嗡的余音逐渐飘散在空气中，然后再敲击下一个音节。 这种乐器仿佛有种独特的声波，或者说音浪，苏念熙站在它的原物祖先面前，真真觉得空气之中有股看不清楚的波纹朝她声势滔天地席卷过来。 好像第一次去海边冲浪，让人猝不及防。 音浪虽然没有形态，苏念熙却觉得它所到之处，周围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连带着景观也在变化。 “这是……东方红?” 苏念熙却极为艰难地猜出了曲调。 “还可以嘛，馆里最近都是演奏这首曲子，如果你上个季度过来，约莫会是一曲《茉莉花》。” “哦。” 苏念熙看她敲得兴奋，其实说真的，心里倒有一点点嫉妒，面对着古老的乐器，谁不想亲手一试? 这样洪亮悠远的乐声，越过千年传送到自己的面前，仿佛还带着点泥土里埋藏而生的铁锈潮气。 此时，苏念熙觉得连带着橱窗里的原物，那上头的铜锈都是绿得极美的。 “你再来看看这个，”纪华又带她来到另一个展区。 “这个，不就是陶瓷瓶子嘛。” 苏念熙胃口被西周时期的编铙吊得高高的，根本看不上这个什么宋代的灰白灰白的陶瓷瓶子。 “又不好看，至少也得给我看一个唐三彩什么的吧。” “你仔细看，上面有字儿。” 纪华拉她走到侧边，看着那瓶身。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苏念熙忽然愣住了，这首熟得不能再熟的诗，忽然从一个破损斑斑的陶瓶上显出来，居然莫名其妙击中了她。 说实话，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余吉安。 情侣分隔两地，这种恋情有个专有名词，异地恋。 当然，苏念熙不相信什么恋情最终败给距离这种鬼话。 在她这种老阿姨眼中，分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不够爱。 就好像余吉安他们，如果余吉安爱姜烟竹完全超过了这份事业，他自然愿意回到大城市，找个不用经常出差的工作，甚至和姜烟竹一起出国。 姜烟竹也一样，她自然会选择与余吉安共进退，一起去野外做科考。 可是，这些如果都没有发生，他们各自选择了其他。 旁观者自然清，当局者依旧迷。 苏念熙看他人很透彻，对自己可就不一定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那日会急急忙忙打电话给陆离，也是想寻求一个毫无实际用途的安慰。 “日日思君不见君。” 苏念熙念叨着这句话。 她没谈过这样的恋爱，却对自己有种莫名的自信。 她想，我只要生活充实就好，平常闲的得事做的女孩才会时不时想去骚扰男朋友，就如现在的她和陆离，各自忙各自的，有了时间便约在一起。 见不着面又怎么样，现在通讯多么发达，以后也会越来越方便，只要陆离还是她的好好先生，她绝不会胡搅蛮缠。 心里话倒是爽快，可惜她也没有从对陆离的不满里把自己放出来，还是等着那小子自己来道歉的。 这两日她赌气没理陆离，倒是真的生出几分想念来。 日日思君不见君。 咀嚼良久。 还真有几分相思的意味。 可惜，数年后她才会明白，这些都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而已。 她和纪华玩闹一会儿，见来了游客便乖乖退下。 不久又拿着手机偷偷给纪华拍工作照，弄得纪华一边解说，一边还要趁人不注意的间隙挥着拳头威胁她。 苏念熙是故意逗她的，她知道纪华是为了谁而来，没想到才过几天，秦添就得回去。 听秦添早上那话的意思，竟是这几天他都送纪华下班。 啧啧啧。 虽然苏念熙眼前全是粉红色泡泡，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秦添此举也可能是某种绅士行为，况且纪华与他还算是要好。 要不然，就不打扰他们了? 苏念熙本想等着纪华下班，然后拉着她一同去北边新开的甜品店坐一坐，听说那儿老板新开发出一款蛋糕，风评极佳。 她此刻打定主意，便偷偷溜走了，只给纪华发了条信息。 出门时和人撞了一下，苏念熙条件反射地道歉。 那是个看起来同样是大学生的男孩，他长得不算高，但皮肤很白，眉毛习惯性的纠结着。 苏念熙见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她身后扬手。 “哥!” 有人答应。 苏念熙回头发现是秦添。 她有点奇怪，在想要不要回去打个招呼，秦添也叫了她：“苏…念熙?” “哦，学长好，我准备先回去啦。” 苏念熙递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脸。 “哦，这是我弟弟。” 苏念熙笑了笑，觉得这人的确有点眼熟。 一百七十 秦添家的两兄弟 是因为长得像秦添? 感觉不像啊，难道是传说中的一个长得像爸爸，一个长得像妈妈? “哦，他和我就在一个年级，隔壁班。” 秦添说。 “哦，难怪。” 苏念熙说：“可从前球赛什么的，怎么没见过?” “嗨，他不喜欢运动，就爱死读书。” 秦添损他。 弟弟秦义立马嘟囔：“以后别说我爱读书了，怎么读居然也读不过你这种天天泡篮球场的人，人家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这么简单的脑袋到底怎么考出来的。” 苏念熙看他们兄弟拌嘴就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 秦义感觉是自小受父母哥哥的保护长大，因而没有秦添看起来那么成熟，保留着一点稚气，虽然高一个年级，倒是在苏念熙面前也不拿架子。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要是我有个同年级的兄弟姐妹一定很好玩。” 这倒是真心话。 这消息不知道纪华知不知道，苏念熙很无良地想，要是纪华不知道，她该多少价钱卖她这消息？ 是打扫卫生，还是带一周早饭? 苏念熙道别着走远了，秦添和秦义则寻了个僻静处说话。 “票买好了，今晚就回家。”秦义忽然不笑了，说。 “嗯，爷爷要我把工作做完再回去。” “诶，你说爷爷这回住院……” 秦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秦添打断：“肯定没事的，你看爷爷平常身体那么好，没事的没事的。” 他说时拍拍自己的手臂，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弟弟。 “嗯，爷爷还说要看你娶媳妇呢。” 秦义忽然狡黠一笑。 “放屁，你自己怎么不抓紧。” “我毕竟比你小两岁。” 这兄弟俩虽然读着同一个年纪，可秦添还是大些，只是因为小时候生了场大病，推迟了入学的日期。 或许父母也觉得两人在同一个年级不错，也就这么样了。 在苏念熙这样的外人眼里，这一家子自然是值得羡慕的，两个儿子双双考入青渊，关系还这么好。 秦义锤了秦添一拳，又说：“不过爷爷也不能太着急，咱们可都约好了要一起去中科院考古所的，读完博士出来怎么也得……” 看他扳着手指头算数的模样太傻，秦添拍着他说：“得了吧，你还是先锻炼一下身体，到时候去到工地上两天就走不动了。” “不怕不怕，这不是还有你嘛。” “小样。” 苏念熙自认为漂亮地“抛弃”了纪华，心情极好，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宿舍。 在群里无聊乱刷信息，才看见研究小组许多人都放出了前几周拍摄的各种照片。 她忽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做青园研究的课后总结作业。 于是乎，一个下午都在昏天黑地的打字，复制图片，粘贴，查资料，打字，复制图片，粘贴中嗖嗖就过去了。 等到苏念熙打完最后一个字，带着大功告成的气势重重按下那个保存键，也不顾如此大的力气会不会让鼠标当场去世。 所幸苏念熙用的鼠标，和她一般顽强。 此刻才觉得饥肠辘辘。 尽心竭力做着某项工作时，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虽然苏念熙不想承认，她效率奇高，只是因为发现快到交作业的时候。 暑期，食堂不开门，楼下小摊也撤走了大半，只剩下几家有门面的顽抗着。 苏念熙没有什么选择，看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得透透的天空，摸摸肚子，下楼买饭。 看来看去，好像只有蛋炒饭略微符合苏大王的心思，也就被翻了牌子。 吃着炒饭，她非常自恋地欣赏起这份作业。 虽然很大一部分都是人家拍的，可她自己也弄出了几张尚觉得还不错的照片。 小松鼠转着滴溜溜的眼睛转身欲逃。 野鸭子嘎嘎叫着，领着一群小崽子排着s型队伍游过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 还有停在队里一个女孩糖水饮料盖儿上的凤尾蛱蝶。 …… 她稍稍做了些整理，然后发在社交软件上。 苏念熙当然不止是对于自己的摄影自鸣得意，她在身体力行地践行着余吉安他们的理念。 感受到生物多样性的美好，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关注环保这件事情。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组图片在苏念熙的各种朋友圈里反响很好，生物本就是个听起来很美好，很清新的专业，这样的照片一发，大家仿佛都觉得苏念熙便是每天如此，与花鸟虫鱼，青山绿水为伴，倒很是满足了苏念熙的虚荣心。 其实，环保不一定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为了更多的人关注，也需要让它更接地气。 “看，这就是接地气。” 苏念熙指着照片，说道。 项目研究做完，苏念熙又同易剑他们整理了一段时间的材料，暑假也就过了大半。 苏念熙没有主动联系陆离，她觉得既然不是自己的错，就该着这家伙来找她。 前几天倒是还好，她可以心平气和地在宿舍打打游戏，看看电视剧，需要工作的时候也都是与易剑他们这帮子人混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倒也不会时时想起来这件糟心事。 可时间久了，苏念熙开始抓心挠肝，也不见得有多难过，就是不爽，很不爽。 她总觉得什么事情没有解决，往常二人相安无事时，苏念熙也会好几天不与陆离联系，可能也就晚上发个晚安之类的，然后白天偶尔发些不知所谓的话语，也不要求陆离一定要回复。 可现在，苏念熙心头总觉得什么事情悬而未决，却又不想给陆离发些晚安什么的，或者插科打诨混过去。 后面几日，渐渐开始心不在焉，有时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与陆离是否还是男女朋友关系。 她回了蓉城，虽然待不了多久，总归得回家晃悠一下。 也不知道陆离的英语课结束没有，苏念熙自己从前大四之时也上过这样的课程。 的确是挺忙的，每天从早上到晚，课余还得完成作业，这一天天下来，常有人吃不消也会翘了几次课，甚至有时到了后来，眼看着教室里的学生悄无声息地逐渐减少。 她自然不肯去问陆离，苏念熙侦探之魂忽然爆发，她想，蓉城新西方的上课地点不就那么几个，老娘去查一查就好了。 她在网上看了看，竟然没有课程的详细结班日期。 按着网站介绍了打了个电话过去，居然也没人接。 “啧啧啧，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一百七十一 心累身累 正好，双双约她出去玩。 这天，一同吃完家泰国餐厅，看了场电影，苏念熙和双双道别，正好拐个弯，顺路去了蓉城最大的新西方门店。 果然，虽然已经晚上八点半，依旧灯火通明。 苏念熙侧耳听了听，楼上隐隐约约传来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这些老师仿佛一台永动机，从来不知道疲倦。 她也有同学毕业后嫌工作不够好，来当了英语老师的。 几年研究生倒是把外语磨得滚瓜烂熟，来教课效果好得出奇，倒是挺适合需要赚钱的年轻人。 他们每天热情洋溢，可谁知道，晚上回了家，或许瘫在沙发上就完全不想动弹。 苏念熙有段时间工作忙，也是如此。 她会在九点多回到家，把自己扔在沙发上玩手机，不知所谓，其实也就是刷一些搞笑视频，或者看看人家发的八卦吃瓜微博。 玩得不知时间，抬头才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 又磨磨蹭蹭懒得去洗澡，终于弄完躺上床，已然过了十二点。 想睡觉，可又有点不甘心，总觉得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献给了工作，没有任何的空余留给自己。 不甘心，于是又打开pad看一集电视剧。 不知不觉，电视剧又看久了，不小心又熬夜，次日早起，压力倍增。 如此循环往复。 当然，英语培训机构的老师不一定是这样，苏念熙只是把自己的经历套在他们身上。 只觉得这仿佛是个说不清楚的恶性循环，把人一层一层地套进去，不能自拔。 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因而苏念熙看着余吉安他们，偶尔会想，其实他们蹲野外，或者是在电脑前整理材料写论文，也不可谓不累。 却总能看见这些人精力充沛的样子。 或许，这份工作并不会磨掉他们的心性。 心累和身累有时还真的仿佛不是一个概念。 就好像整个周末瘫在床上看电视，其实什么也没干，可周日晚上却觉得好累，白日里吃的那些快餐外卖垃圾食品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就是身不累而心累。 而余吉安这种，或许能算得上身累而心不累。 这种感觉，苏念熙在那几天生态考察结束时也略有体会。 明明在外头奔波数日，晚上回了宿舍居然还能在电脑前看着各种余吉安下发的材料。 看得不知疲倦，反而有点兴奋。 这次重来，苏念熙也希望自己能在这样的节奏里工作。 “您好，是有需要英语培训吗?” 甜美的女声打断苏念熙的遐想，后者吓了一跳，才想起来这样子站在楼下听英语的确有点怪异。 她有点犹豫地说：“嗯……我想看看托福班的资料。” “好的，那有计划大概什么时候考托福吗?我们有基础班，冲刺班和强化班。” 前台递过来一份资料，苏念熙看得头皮发麻，想起来自己大学那会儿考虑过要不要出国，学托福学得简直都恶心了。 “嗯……那最近的托福班什么时候结课啊?” 前台微微愣一下，但毕竟培训到位，称得上是有问必答。 “现在这个晚上上课的冲刺班是今天结课，”她指指宣传册，又说：“后天就会开一个新班，也是冲刺班，如果你近期就要考试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好的。” 苏念熙一本正经地收下那张宣传单，心里却想，不好意思，我恐怕不会再来了。 她问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转身抬脚要走，身后有人叫：“念熙?” 声音不大，带着点试探。 苏念熙哪里听不出这是陆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我什么都没听见。 我什么都没听见。 …… 苏念熙可不想让陆离发现自己来过，她可是还在生这家伙的气呢，必须得扮演一个高贵冰冷的女朋友。 她给自己洗脑，然后快步往外走。 “等下。” 有人飞速冲过来，拉起她的右手。 “你怎么了，上回是我不好，别生气了行不行。” 陆离这套认错说辞实在恳切，而且很及时，苏念熙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那好吧，勉强原谅你，下次不能再犯。” “遵命。” 陆离和她并肩走两步，忽然说：“本来想着要是说话没用，再送你件礼物呢。” “什么礼物?” 少年人的吵嘴，好像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快。 前两天还气呼呼想着“我再也不想理会这个人了!”，人家一旦认错，立马又可以屁颠屁颠地搂过去。 或许，他们的争吵都是些无谓的情绪，并不会触及到什么深层次的利益，因而极为容易解开。 如今，苏念熙又贴着陆离要礼物。 “我看你发了野生小动物的照片，”陆离拿出自己的手机，其实上回实在是他心情不好，每天这样起早贪黑，还有母亲与考试的压力。 他的母亲从来不会直接对他施加压力，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些什么同事的小孩大学后没有抓紧如何如何，工作也找得不理想如何如何。 他自然一听就明白，有些时候，年轻人甚至更加敏感。 只是有点气愤，自己都已经成年了，母亲却好像还是有点拿他当小孩子。 可气归气，即使明白，他依旧会把这份压力自己担上，就好像你明知道那是个激将法，却没有办法不吃那一套。 上了大学，他的空闲时间稍微多了些，虽然母亲也托人找了他们辅导员，希望多给陆离安排些露脸的活动，他也都一一照做了。 那些事情说起来也是课外的某种体验，自我增值，何况以他的水平，要说会影响成绩未免有点牵强，因而他也都应承了下来。 只是毕竟不在蓉城了，他觉得空气都自由许多，陆离渐渐喜欢上以摄影来排遣。 很奇怪，他会乐器，英语也不错，专业课名列前茅，却只能在摄影和阅读一些小说里获得快乐。 还有苏念熙，也让他感觉很自在。 自家女朋友身上有种克制的放肆，这样说虽然很矛盾，可他却很羡慕，总觉得这个女孩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 考上了历史系，想试试便去了工地实习。 想读生物，便去考试转了院。 觉得唱歌好玩，就去客串一把主唱。 甚至不知何时看了话剧，被人家弄得五迷三道的。 还去做生态研究，和人玩闹着拍小动物。 …… 一百七十二 照相技术不错 或许人缺什么就会去羡慕什么，陆离和苏念熙看起来一样是大好青年，可他总觉得苏念熙身上透着一股自由。 并不是因为她的某个路线或者选择，而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自由气质。 仿佛世界对她并没有什么拘束，如此自在。 * 苏念熙早就急不可耐，陆离终于翻开自己的相册给她看。 “哇，这是……我?” 一张一张照片，全是苏念熙。 她伸出如葱白一般的食指，敲击着栏杆，脸上表情慵懒。 她吸着一杯饮料，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圆嘟嘟却十分可爱。 她向远处欢快地招手，好像恨不得整个人飞起来。 她安静地单手托着腮，眼皮低垂看着手里的笔。 …… 苏念熙拼命回忆，居然想不起来这些是何时何地的自己。 “这都是你拍的?” “嗯。”陆离带点得意的点头。 “我去，我有这么好看吗?”苏念熙翻着照片，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 苏念熙觉得这组照片简直算是照出了她颜值的最高水平。 任是无情也动人。 她笑，她不笑，不同的状态，不同的神态，居然都能被陆离恰到好处地找出最美的状态。 有时角度不好，便照一张远远的背影。 有时姿势不对，便只是一个眼睛的特写。 有时笑得太开心，却也有道具为她遮挡。 苏念熙觉得，要是自己当时知道，可能都不会配合得如此之好，如此自然。 “你这个，照得太好看了，有点不真实。”苏念熙看完，难得害羞地说。 “不，”陆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我觉得你就是有这么漂亮。” 哗。 这小子是吃了蜜吗? 苏念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理智告诉她，这都是标准情话而已，不要太当真。 可情感上，她已然迷醉，醉在陆离那一双比天上星还要灿烂的眸子里。 可恶。 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男主的深情告白，观众会百看不厌，为什么无论如何，女主都会理解帅气的男主。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陆离本就有着不俗的实力。 苏念熙现在一点也不生气了，她软软地倒在陆离怀里，享受着这种迷醉的感觉，身旁仿佛真的出现了粉红色泡泡。 * 夏去秋来，苏念熙他们也开学了。 进入大二，社团开了次例会。 主要是谈改组和招新的事情。 陶醉已然大四，自然不会再担任社长，没有什么悬念的，由之前的副社长卢荟顶上。 魏魏则做了副社长，苏念熙自觉不如魏魏能花的精力时间多，她如今算是余吉安的半个小喽啰，如果有事情自然会去帮忙，这也是某种权衡之后的结果。 何况魏魏的能力也很强。 最有趣的是，因为魏魏长相精致，也的确有不长眼的男生来追求。 他们社团在全校范围内活动，苏念熙就不时看到有外院的男生过来送件小礼物，或者约她吃饭。 魏魏是会去的，可人家说“想交个朋友”，她就真心是想去交朋友的。 人家送礼物她也会回礼，请吃饭也会aa，竟然真是让那些男生有意无意地成了“朋友”。 苏念熙有时和卢荟学姐看着这事儿，真是哭笑不得。 她也曾经问过魏魏，知不知道人家“别有用心”。 可魏魏的回答很坦然，说：“反正我没有那个用心，他们愿意交朋友就可以，不然就算了。” 苏念熙惊奇地发现，他们学院好像有着某种“晚婚晚育”“的古怪习气，对谈恋爱这事均不大上心。 可能是大家都想着毕业要读研，说不定还要出国，自己事情也很忙，渐渐地竟然不把大学恋情当做什么必修课。 理智的人，就像魏魏，会觉得虽然也有男生不错，可也没有好到让她昏头的地步，毕了业谁知道大家会去哪里，倒不如趁早拉开距离。 苏念熙还是那个观点，自然是不够喜欢，才会考虑这样周密。 而陶醉呢，估计在忙保研的事情，若是他真的坚持选野外的方向，又运气不错，说不定苏念熙以后也有机会遇见他。 陆离进入大二倒是更加繁忙了，大二基本上是学院主力，要在学校做出点什么成绩，这一年非常关键。 他也在积极准备，听说是要参加一个什么全国性的案例分析大赛。 苏念熙则是实验室，教室，宿舍三点一线地跑。 大二要学微生物和生化，生物化学的权重极高，况且是全英文授课与考试。 他们班同学学期初听了这事儿就瑟瑟发抖，立马把自习安排上了。 招新还未开始的时候，有天，沈西周发来信息。 对了，暑假，苏念熙从他人处得知，文天晴最后还是和沈西周分了手。 估计是过不了自己那关吧，苏念熙知道的时候，真想冲过去揪着学姐说：“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未来的男神吗?” 又想，男明星的恋情一向云遮雾绕的，学姐若是不喜欢，早点脱身也未尝不可。 其实心里有几分庆幸，仿佛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点担心沈西周真的出国，那样，他还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演员吗？ 她有时很敏感，总担心自己又改变了他人的时间线走向。 想归想，她还是不忍心断了这个朋友，在苏念熙的死皮赖脸之下，还是和沈西周保持了联系。 不过沈西周主动联系，还是让苏念熙兴奋了一阵子。 虽然他只是说，自己参加的话剧最近在学校演出，担心来的人不够多不够热闹，因而每位演员都各自发些票子，勉强算是吆喝亲友团吧。 “好呀好呀，我去我去。” 苏念熙瞬间变身复读机。 话剧，和男神，听起来就很美妙。 “那……给你两张票，带朋友来看，可以吗?” 沈西周说话很客气，其实他就见过苏念熙一个朋友，陆离，但他很谨慎，并没有直接说男朋友。 “嗯，我一定带男朋友来。” 苏念熙答应之后，便兴冲冲去找陆离了。 陆离还没下课，苏念熙百无聊赖在学院旁的小花园转悠。 花园的小径分叉，延伸到另一个她未去过的地方。 苏念熙正好想走一走，便沿着小路前行。 原来这路通向音乐小筑的后门，从前来时，被建筑挡住了，她居然没有发现。 一百七十三 恋爱的犀牛 这里倒算是个有点回忆的地方，她想起了上回在此认识了猫熊乐队，度过了一个很有趣的秋天。 小筑传来的音乐声正好在她到达时停止了，苏念熙瞥见楼上衣袂翻飞，居然是凌若雪和另外两个女生。 陆离不在，其实苏念熙不太想和她碰面，英明走来，打招呼还是不打呢？ 打招呼，可她根本这人没见过几次，万一人家不记得她了，岂不尴尬。 若是不打招呼，岂不是显得她很没礼貌。 所以最好不要碰面，两不尴尬。 苏念熙听说宋朝时，熟人见面又不想打招呼时可以用扇子遮着脸，称为“便面”，并不会被认为不礼貌，心想这种优良传统居然没有留存至今。 她想，要不然就从后门走掉算了。 刚抬腿，忽然听见凌若雪说：“是啊，最近上映那个《大鱼》很不错的。” “你和谁一起看的，居然没叫我。”另外一个女生。 “没有啊，就是陆离有次……” 苏念熙听见这两个字，立马住了脚步。 “哦~”女生意味不明的怪笑。 “不是啦，是他那次多买了票。” 女孩们几句话间已然走远，苏念熙盯着凌若雪背上的琴盒，指甲紧紧掐着手里的票，在上面留下一道难看的划痕。 她却不知道，早在苏念熙走入小楼背面时，当时身在二楼的凌若雪已然看见了她，算好了时间在她面前下了楼。 苏念熙转身就走，却又觉得自己手里的票子有点可惜。 迎面居然撞上了何琮。 许久没见这小子了，苏念熙勉强着开玩笑说：“大明星，居然有空来小筑。” 何琮好像心情很不错，说：“你呢，来找男朋友，手里拿的啥?” 苏念熙把票子递给他，在那一刹那，她倒真是有点想问何琮去不去看话剧。 就这么一个插曲，苏念熙想法改变了，她同何琮寒暄完，依旧上了楼。 或许陆离也是像她这样，忽然觉得票子这么浪费了有点可惜? 她决定上楼去问问。 陆离刚好练完琴，从琴房里出来的一瞬间，阳光洒在他的肩上，为男孩镀上一层金边。 苏念熙都看呆了，许久才和陆离说话。 “怎么啦?” 陆离觉得自己已经为之前争吵道歉，两个人算是和好如初，又可以愉快地同她说话。 “你……是不是和凌若雪一起看过电影。” 进门之前，苏念熙打了一堆腹稿，想着如何从天气聊到音乐，再从电影旁敲侧击地聊到一同看电影的人。 可惜，她好像没有这样迂回婉转的能力，一开口，就问出了心中疑问。 “什么啊……” 陆离也被她一下子问懵了，挠挠头，然后又想了想，忽然一敲门框，说：“哦，是那次啊，我买了票，你又没空，正好遇见凌若雪。” 苏念熙沉下脸：“凌若雪学姐。” 陆离举手投降：“好好好，凌若雪学姐，也是正好她要去看这个电影，还没买票，我就送给她了。” “她一个人?” 苏念熙促狭地想，凌若雪那么漂亮，一看家世也不错，怎么至于一个人去看电影。 “对啊，她说喜欢蒂姆伯顿啊，想去贡献票房。” “哦。” 怎么说呢，陆离这个说辞实在是无懈可击，就是太巧了点。 苏念熙现在不想找陆离的茬，却在心里开始烦凌若雪这个人。 又不是不知道这人有女朋友，干嘛这样，别人给你票你就去看啊，又不是没钱自己买。 恋爱中的女人，尤其是苏念熙这种刚刚和男朋友和好的人，似乎有点护短地过了头。 苏念熙忽然理解，为什么街上那些新闻，都是大婆打小三，却没有几个去打出轨老公的。 不一定是她们欺软怕硬或者女人就喜欢为难女人，或许是真的理所应当觉得错处都在苍蝇那里。 放下这一段，他们赶到电影学院的小剧场。 电影学院虽然离青渊有点距离，可坐个地铁，三十分钟怎么也都到了。 并不像苏念熙看过的正规大剧院里的话剧那样，里头观众坐得零零散散的，苏念熙拉着陆离到了前头几排的位置。 她随口问：“今天演什么呀?” 昏暗中有人回答：“恋爱的犀牛。” 哇，这部苏念熙看过，她瞬间觉得来值了。 她很喜欢这部剧的台词。 台上灯光忽然熄灭。 整个场子安静下来。 先是一场堪称有点混乱的群戏，苏念熙甚至在里头看见了几张熟脸。 常有演员在话剧里磨练几年之后再去拍电视剧什么的，演技也靠谱许多，苏念熙很欣赏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 终于，主角出场。 一束光打在沈西周的身上，他穿着一件白衬衫，黑裤子。 衬衫打开了三粒扣子，仿佛是故意弄得有点皱巴巴的，显出一种颓唐的气质。 他终于开口。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 高楼和街道也变换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 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迷茫与绝望。 “这是一个浪漫而残酷的爱情故事。” 苏念熙忽然想起来这句评价。 不知不觉中，话剧很快结束了。 散场时，苏念熙发现陆离有点沉默。 走出剧场，人已经不再多，陆离忽然说：“相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苏念熙惊讶，回头带点笑意问他：“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感慨。” “其实，其实暑假那次你生气了，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啊?” 苏念熙没想到他会提起这茬儿。 “后来小群里讨论，凌若雪……”陆离顿一下，说：“学姐说女孩其实只要一个承诺，一个安全感就行了。” “是她教你道歉的?” 苏念熙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惊讶问。 “对啊。” * 后来两人就和好了。 苏念熙虽然觉得听见这种事情怪怪的，却没想到凌若雪居然还帮过她，竟一下子不讨厌她了，反而还有几分敬佩与感激。 上次吵架的缘由，其实连她自己都是好久以后才想明白的。 一百七十四 面试小朋友 陆离忽然抱住她，说起剧中的台词。 “明明，明明。” “你如同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 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你是甜蜜的，忧伤的，嘴唇上涂抹着新鲜的欲望。” 陆离这家伙，明明第一次听这部话剧，却学得一分不差。 苏念熙此刻听他说出口，居然不可抑制地浑身一颤，语言，爱情，似乎真的具有某种魔力。 他们俩在黑暗中抱了好久好久，才被电话铃声打断。 苏念熙接了电话，带着陆离去门口见沈西周。 两个人配合默契，把沈西周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狠狠夸赞一番，然后手拉手回学校了。 回了宿舍，苏念熙倒是抽出甜蜜爱情里的一点点时间，回想了一下沈西周的表演，略显青涩，不过对于一个初初毕业的学生来说，倒是挺不错的。 离开了文天晴，他或许就会这样一步一步走向多年后的自己吧。 那个光芒璀璨的沈西周。 想到这里，苏念熙倒是有点怀念穿越之前所看过的那个电视剧，可惜，只看了几集就被迫离开了那个时空，如今，也不知道剧情走向如何，男主将会如何力挽狂澜，女主又会如何与他再次相遇？ 她自嘲地笑笑，或许得空了，她会因为无聊而把这个剧本写出来，然后狗尾续个貂。 * “你们的招新例会开完了吗？” 她看着窗外的点点星辰发呆，却听见纪华忽然问她。 “哦，早开过了。” 纪华点点头：“我们刚开完，明天差不多就会开始做宣传了。” 啊…… 苏念熙想起来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穿着个傻傻的熊猫玩偶装，忍不住笑起来。 她决定刺探一下军情：“你们打算怎么宣传，秦添有什么计划？” 纪华却沉默地揉着手里的记事本，说：“他退社了。” “啊？” 苏念熙当然惊讶，在她的设想中，秦添应该就是这一年他们篮球社社长的不二人选，绝不会同其他大三干部那样退隐江湖。 “他不想当社长?” “我也不太清楚，之前他也说过大三不会退社，好像就是这个暑假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苏念熙敏锐地嗅到一丝可疑的气息，仿佛是猫闻见了营养膏的气味，嗖嗖地窜过来。 “都变了是什么意思？” “恩，说不太清楚，好像一下子沉稳许多，虽然本来也挺沉稳的。” 苏尔摩斯摸着下巴，继续追问：“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不做社团了？” “就是那些理由呗，大三了，要好好学习，准备考试之类的。” 很老套的理由，可这种事情，一般大二也就想好了。 每年社长竞选，虽说也要演讲投票选举，可基本上大家都知道社长会是谁。 毕竟，若是不当社长，谁愿意大三了还这般累死累活，何况，这一年，保研的，出国的，基本上也都要着手开始准备了。 秦添这基本上算是临阵掉头，苏念熙觉得奇怪很正常。 如果他大三不继续这件事，那么大二那般耗费时间精力岂不是显得有点可惜。 “秦添成绩到底怎么样？” 纪华此刻忽然露出一种非常自得的神情，她这人有点与众不同，因为往常不太爱做些什么表情，所以一旦有什么，绝对瞒不过苏念熙这个朝夕相处的身边人。 身边人。 苏念熙觉得这么讲好像有点肉麻。 反正这个表情，苏念熙是看懂了的。 “很好，完全可以兼顾社团。” 纪华终于说，把夸赞的语气褪去，用得还是她最常用的风格。 苏念熙想起来博物馆门口那对兄弟，弟弟曾说他无论如何努力也追不上这个看起来有点不务正业的哥哥，想来也不全是玩笑。 诶呀，相煎何太急，苏念熙戏谑地在心里念叨， “你说什么？” 纪华这么一问，苏念熙才发现自己非常愚蠢地念出了声。 想到那会儿的事情，苏念熙发现自己居然未和纪华聊过这事儿，忙献宝似的对着纪华全盘托出。 说完，她扬起脸看着纪华，一副“怎么样，我是不是又弄到了情报”的得意神情。 “你说什么弟弟，秦添他们那一届没有这么个人哪。” “哈？” 这回轮到苏念熙怀疑人生了。 她细细想了一回，难道是碰见什么…… 不对啊，秦添明明在场。 她定下心神，瞪着纪华，骂道：“有意思吗？” “哈哈哈，”纪华终于大笑：“这不是看着天太热了，给你凉快凉快。” “神经病。” 苏念熙又说：“人家巴巴地来告诉你，居然这么对我。” “这是对于那天你抛弃我的惩罚。” “哼，给你制造机会还不好。” “行了行了，我知道秦义的事情，不过他从不参加校外活动，也不怎么在院里走动，似乎身体也不算太好，总喜欢坐在教室里。” 苏念熙忽然斜眼瞟她：“这些事情……难道是秦添自己告诉你的？” “恩。”纪华重重点头。 苏念熙感慨，这俩人关系明明这么好，朋友以上，却恋人未满，真是看得她这个局外人着急。 不过，两位主角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得，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她已经无话可说。 “倒是见他有做些实习的兼职。”纪华说。 “哦……” 苏念熙觉得里头肯定有文章，可惜她没工夫管了。 * 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苏念熙遥想去年今日她还紧张兮兮站在陶醉的面前回答面试问题。 谁知道风水轮流转，她这个媳妇熬成婆，此刻，她把几个面试者的材料递给魏魏，然后站在旁边看着。 面试只需要学姐和魏魏两个人就够了，她今天只是过来瞄一眼，打个酱油，顺便体验一下面试人家的感觉。 这回苏念熙面前是个有点矮小的女生，小小的脸，小小的眼镜，介绍自己擅长绘画和文字，看起来倒是不错。 等她的部分结束，苏念熙歪头去看魏魏手里的记录板。 按道理说，记录板上一般是夹子夹着一张纸，纸上写写对于各个候选人的印象评价，打多少分之类的。 一百七十五 军训往事 可惜魏魏这人不走寻常路。 她的纸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q版人物，技法算是中等水平，然后零零散散写着“还可以”、“不行”。 这估计要不是本人来看，根本看不明白。 苏念熙心想，她的这位同学，当真是不走寻常路的典范了。 失敬失敬。 她见小学妹离开，帮忙叫人：“下一个。” 门嘎吱开了，一个男生欢天喜地地闯进来，说：“苏念熙，我就知道是你。” “呃……”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诶呀，当然是追随学姐你的步伐，考过来的呀。” 苏念熙自然愣住了，她看着面前这张好看得有点欠揍的脸，心想，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为什么赐给这人可以骗过小女生的皮囊，还得给他一个好头脑，让这家伙吊儿郎当地也能考上青渊。 “咳咳，”魏魏轻咳两声，看了一眼手边按顺序放好的报名表，问：“你是袁与可？” “是的，学姐好。” 袁与可立马扔下苏念熙，装模作样成个正经样子。 可惜已经晚了，苏念熙明显感觉到魏魏对他有点不耐烦，她继续问：“信息科学技术学院，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对。” 果然，魏魏抬起好看的凤眼瞟他，然后说：“你应该知道，一般社团只招本院的学生，不然离得太远，连开会都不方便。” “没关系啊，我可以跑过来，我在中学都是短跑担当的。” “……” 面试会场难得出现了诡异的宁静。 “干嘛不直接在自己学院挑个喜欢的社团？我看信息学院还有几个不错的。”苏念熙觉得自己应该开口了。 “就喜欢这个社团嘛，野生动物，听起来就很不错。”袁与可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苏念熙，看得她心里发毛。 “就这样？我们社团可不是喜欢就能进来的。”魏魏又说。 “我很有用的，计算机，写稿子，体力活，都行。” 魏魏还是绷着脸，可社长却明显有点受了蛊惑。 苏念熙在心里喊叫，社长大人三思啊，这厮可能装了。 等终于把袁与可这尊大神送出去，社长便说：“我觉得……偶尔发展一个外院的干事也不错啊，还可以带动那边的学生。” 魏魏斩钉截铁：“这人看起来心术不正。” 苏念熙附和：“万一他以后忙起来，不愿意跑怎么办?” 她方才眼睁睁看着魏魏给袁与可画了一个非常得其精髓的画像，还打了个大大的叉。 心道难道这位好友收到了她的心电感应，知道这家伙不可轻信？ 可惜，她和魏魏并非大权在握，社长就是看上了这小子，苏念熙又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反驳理由。 “你怎么这么苛刻，说起来人家还是你的亲生学弟。 亲生是什么鬼。 苏念熙隔着电话对社长翻了个白眼，却除了学院远一点，拿不出什么特别正当的理由。 何况后来面试的几个明显不如袁与可。 也不知道社长是看他长得好看，还是执着于他自己吹的那几样技能。 反正，最后的最后，苏念熙还是很无奈地通知袁与可过来开会。 “诶，你和这家伙是不是认识，他该不会了为了你……” 集合之前，社长诡秘地笑道。 “不是不是。”苏念熙忙摆手，并说：“他是史上第一头号无敌大渣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绝对不要和他有什么情感纠葛，之前就看着他祸害我们中学那些小学妹。”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忽然觉得自己如今这幅嘴脸好像有点丑陋，毕竟大家都不太认识袁与可，就这么毁了人家的初见印象是不是不太好。 苏念熙咬住手指，想借此堵住自己的嘴，当然，这也是心怀歉疚的某种表达方式。 “恩……不过他工作学习什么的，应该还是挺靠谱的，对朋友也不错。”苏念熙连忙找补，生怕自己造了孽。 “哼，垃圾就是垃圾。” 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冷笑。 是魏魏，苏念熙表情复杂地回头，终于还是好奇地问出来：“虽然袁与可这人挺讨厌的，不过你好像对他印象特别不好。” 魏魏咬着牙齿说：“他们军训那会儿……” “啊？” 苏念熙问。 魏魏忽然不说话了，借着就听见袁与可阳光活力满满地大喊：“大家好，学姐好~” …… 等安排好了招新的工作，社长着急着先走了，苏念熙磨磨蹭蹭收拾东西，等着魏魏。 袁与可呲溜一下窜过来，坐在她前面那个座位。 “苏念熙啊，你是不是军训的时候偷偷去看我们了？” 听听这话，这口气，谁能相信这是个前一秒还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大一新生。 “怎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念熙早就习惯对付这个家伙，法宝就是你得比他更加厚脸皮。 她的确是有回下了课无聊，和魏魏去看过大一新生军训。 高年级心中总有着这样的复杂的情绪，看着人家经历自己当年的苦难，居然看着还挺爽的。 某种变态而隐秘的快乐。 当然，除了看看今年新生军训吃了多少苦，有没有获得充足的日照，还兼具着检查下一级长相的作用。 众所周知，军训期间可以说是一个大学生颜值的低谷，没有时间打扮化妆，就算化了也得花掉，衣服都是统一的难看的绿色迷彩服，平日里可以凹造型的头发也被绿帽子死死压住，再训个几天，脸蛋也得晒黑几分。 若是在这种条件下，还能好看的人，就果然是天生丽质了。 袁与可便是其中之一，因而，他刚刚入校，就算是小小有点名气了。 可惜苏念熙和魏魏去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人，或许并不在她视野范围内。 当时，这两个学姐略有点猥琐地在一个皮肤白白的学妹，又丑又塌的帽子根本压不住她的美貌。 “诶，这要是咱们学院的就好了。”魏魏说。 “怎么的，你要把她抢来社团天天看着?” 苏念熙捏着手里的汉堡，说。 一百七十六 魏魏公主裙? 汉堡是他们这一片宿舍区鼎鼎大名的一位阿姨所制，学名鸡蛋汉堡，就是用一口带着直径八厘米小孔的特质铁锅，放下一半面糊，等凝结后在中间加上一片培根和生菜，再放上另一半面糊，等待凝结后撒点调料。 美味出炉。 苏念熙其实在那个时空中，自从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这玩意儿。 她不常会去学校周围，而普通小吃摊很少会有这种食物。 越是吃不着，反而越是令人平添几分怀念。 她也曾经有回去车站时偶遇过，可开开心心像个柯基一般嘭嘭嘭奔过去，却被告知已售罄。 ……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于是，最近发掘了这家鸡蛋汉堡以后，苏念熙为之疯狂，为之沉醉，天天吃，大有要一次性把这玩意吃腻的架势。 然而，苏念熙没看着，袁与可或许是站军姿时无聊，却把看她们这些闲散学姐的音容笑貌全都细细在脑子里勾勒一遍，尤其对苏念熙身边那个好看却似乎毫不自知的魏魏印象深刻。 只是他又不知道，魏魏却碰见过自己一次。 当时，军训已经结束了，袁与可习惯性的撩拨隔壁班的小妹子。 他这人，似乎没有半点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自觉。 两个人一来二去，亲密得很，在身边这帮基本上没什么恋爱经历的人看来，就算是好上了。 不过袁与可不这么觉得。 他在军训结束后，便投入了整个学校广阔的海洋，完全忘记了这个女孩。 魏魏看到的，就是袁与可安慰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生的场景。 “诶呀，不要哭了啦。” 袁与可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可惜讲出的话很难让人忍住想打他的冲动。 “我就是觉得和你玩得比较来，并没有想到你会误解呀。” 哇，魏魏觉得这话简直可放进渣男语录。 她并不太记得袁与可的那张脸，却对这一幕印象深刻，直到这人不知死活地闯进来参加她们社团的面试，还对着苏念熙说那些有的没的。 魏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不能把这人推出去，就决不能让他好过，最好是能逼得这家伙主动退社。 袁与可此刻在和同学聊天，忽然打了个喷嚏，并没有意识到同一时刻有人正打定了主意对付他。 他正喜气洋洋地说：“咱们信息学院女生太少了，人家那儿才算是多呢。” 同学不服气，摆一个骚气的姿势，将球扔进篮筐，然后说：“数量多不代表质量一定好。” “诶，可以的，除了之前就认识的学姐，还有个姓魏的学姐，短头发，大眼睛，也不笑，居然都好看得不行。” “怎么都是学姐，拜托，你是看着自己在本年级的名声都烂透了，打算去其他地方混一混?” 他们这些新生，各个专业的都多多少少有几个认识的，上回被袁与可甩掉的那个女孩的室友为他打抱不平，已经毫不费力地将其臭名远扬，并且学院内四散传播。 * 秋风卷着落叶打旋儿的时候，苏念熙又开始新的一年社团招新活动。 今年她不需要打主力，可魏魏和袁与可这回都露了脸，无法想象，袁与可心甘情愿穿上了侠盗罗宾汉的衣服，这是社长的奇怪趣味。 听说社长从小喜欢这个动画人物，第一次看见袁与可时，觉得这家伙从电视里走了出来。 苏念熙不知道袁与可知不知道这事儿，他或许不一定会高兴自己被认成罗宾汉吧。 魏魏穿着公主裙，扮演富家千金。 天知道社长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她穿上裙子，还得和袁与可扮演一对恋人。 诶。 按照苏念熙听说的说法，当时社长只给了魏魏两个选择，要不演大小姐，要不然就演罗宾汉的侍卫。 魏魏或许斟酌再三，觉得要演这小子的跟班实在丢人，还不如穿公主裙。 这事儿在苏念熙他们年级还是小小轰炸了一番，谁都知道一班有个长相不俗却从来没穿过裙子的假小子，却没人能想象得出来她穿穿公主裙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这天，不止是全校皆知的社团招新，也成了生科院大二的盛会。 或许是刚开学，或许是大家苦学一年，觉得总得找点乐子，有这样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总而言之，最后的最后，苏念熙他们社团门口足足被大二的一半多人，如观光般游览一番，显得好像人气很旺的样子。 并不是猜想，苏念熙中途去拿东西，回来时就看见大道上两个女生正在张望。 皮肤晒得有点黑，看着很青涩，苏念熙猜测就是大一的新生。 “这里好多社团啊。” “诶，你没看见那个，门口好多人啊，感觉很火的样子。” “去看看，好像还有个帅哥呢。” 此刻，学妹眼中的帅哥袁与可正在卖力地替自家社团做宣传。 “过来瞧一瞧，这里有萌萌的小动物，还可以让你亲近大自然~” 能不能亲近大自然不说，大家发现有帅哥美女可看，简直堪称一对璧人。 袁与可本就骚包，此刻稍微捯饬一下，头发弄得蓬松有型，正像个开屏的孔雀一般搔首弄姿，哦不对，应该说热情宣传。 苏念熙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却居然发现自己没有理由说他坏话，就如同社长所说，人家凭着一腔对于野生动物的热情，如此不辞辛苦，如此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如此不容易，才能来到我们社团。 此刻又是出尽百宝，完全放弃了作为一个帅哥的偶像包袱，站在这里，为了社团卖力。 虽然用的方法有点……有点不太绅士，可怎能忍心苛责他。 比起袁与可的欢天喜地，身旁魏魏的一张黑脸就形成强烈反差。 幸好魏魏脸型是那种有点凌厉的瓜子脸，下颌骨线条分明，这也是她为什么穿男装都好看的原因之一。 若是她好好打理头发，再摆几个酷酷的姿势，要模仿当红酷帅款的男明星甚至都有几分相像。 苏念熙有回还听她抱怨收到个女生的情书。 “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苏念熙看着她一脸天真地近乎呆傻，心想，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啊，长得好看还喜欢做男生打扮，穿个男士衬衫都怎么好看，隐约还散发点禁欲的气息，你自己不明白吗？ 一百七十七 又是一年招新时 虽然那天魏魏一直没有好脸色，可这丝毫不妨碍她的美丽，或者说，这种气质反而为她吸引来了更多的粉丝。 到了晚上，人少了些，苏念熙一边清点剩下的宣传材料，和魏魏核算今天的团费收入。 一边说：“诶，现在招新怎么这样，我怀疑大家根本不记得宣传会的内容吧，只记得哗众取宠的部分。” “哗众取宠”的主角之一魏魏低头不说话，也悲凉地摇摇头。 “可不是，但要是你认认真真给他们介绍野生动物的资料，谁会搬个小板凳过来听？” “社长？” 苏念熙听见有人答话，吓了一跳，妈呀，这种背后讲小话被上级发现的感觉，不管年级多大，仿佛都是背后凉丝丝的。 社长却也叹气：“可现在这个世界，对人们有吸引力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只好先用些有意思的部分把人招来，再摸索着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也是，学姐今年也大三了，一个人独自奋斗撑起这个社团，其实要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只是她默默的承受着。 苏念熙此刻是真心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风凉话当然容易，可要真是今年没什么社员报名，别说举行活动了，就连社团能不能维系下去都是难以预计的。 她们三个人沉默一阵子，直到袁与可拎着几袋零食过来。 “忙了一天，也累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念熙是真的饿了，她发现袁与可居然还买了两个鸡蛋汉堡，自己根本没有半分的抵抗力，十分不争气地接过来咬一口。 一天的疲惫，那种深深的饥饿是最好的开胃小菜，她觉得汉堡的香气好像一双手在勾引着她，吃下去，鸡蛋和面粉的香气仿佛从未如此美妙，她的心中响起一首交响乐。 “你……不累吗？” 她吃完才想起来，很奇怪地问，袁与可明明和他们一样累了一天，此刻居然依旧神清气爽，仿佛是在一日之晨。 “还好啊，我们男生体力好嘛。” “哦……” “体力好？那你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去吧。” 魏魏忽然说话，苏念熙不敢插话，她发现自己这位朋友居然是真的，非常，不一般地看不惯袁与可。 “啊？” “啊什么啊，是你自己说任劳任怨的。” 魏魏咬着牙又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公主裙也是你建议社长要我穿得。” 苏念熙倒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儿，心想，要是真的，袁与可可算是触了逆鳞。 哪知袁与可大难临头，却还是不知死活地说：“可你穿裙子真的很好看啊。” 要是搁别的女生，就着这个台阶也就高高兴兴地下来了，可惜，他面对的是魏魏，算是棋差一着。 “你有病！” 魏魏说完就走，苏念熙不敢不从。 社长先去存钱了，此刻山中无老虎，魏魏这个副社长为大，她命令袁与可搬东西并不算过分。 而苏念熙，于公于私，都只好站在魏魏这一边，也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离开。 她回头看一眼愣在原地的袁与可，有点同情，却还是硬着心肠走了。 因为她想起来，自己每回对袁与可同情，好像都是自己遭了秧。 “诶诶，你怎么那么讨厌他？” 苏念熙好奇。 魏魏把各种事情说了一遍，又问：“你不觉得他就是很招人厌吗？” 苏念熙却摆出一个很不解的表情：“我是之前就认识他啦，可一般人看见他不都会觉得很帅很讨人喜欢吗？” 这倒是真话，袁与可进入大学以后，略微瘦了一点，脸颊渐渐显出男性化的弧度，显得有几分精致起来。 “不觉得，哪里帅？” 魏魏这话竟然不像是气话，苏念熙目瞪口呆，她发现自己这个好友可能是真的对美丽有点无感，她或许真的美而不自知，之前那些毫无形象的行为也可以解释了。 “诶诶诶！” “等我等我一下。” 苏念熙张嘴准备再说，却被人冲过来打断。 只见袁与可一手拎着一个箱子，脖子上再挂着装两套衣服的大袋子，正一路狂奔过来。 任是魏魏，都被他这幅怂样逗笑了，可马上一抹脸，恢复严肃说：“你这样子，就算路上掉了什么都不知道。” “哦。” 袁与可乖巧地可怕，他又笑着说：“你刚才不是说我有病吗，是真的咧，我上个星期去看病，然后那个医生就被我问烦了，他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苏念熙饶有兴致地听着，还问一句：“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那……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哈哈哈哈。” 苏念熙可能今天绷得太紧，竟然觉得这段子超级好笑，可惜魏魏只是冷哼一声，飞快地走掉了。 诶，这可怎么办呐。 苏念熙看着袁与可追去魏魏的背影，叹道。 之后依旧是下寝室宣传，苏念熙上回过来时还是大一新生，整个校园里，略微熟悉的人都屈指可数，仿佛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志气，倒是敢于四处闯荡各大学院的寝室。 此番成了学姐，要去向各位大一的新生推销些什么，她其实有点不好意思的。 人就是这样，内心不够强大的时候，便越发张狂，遇见个什么都得比一比，好像觉得我是个大二的，比你高了一级，便莫名有了种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对于自己成事毫无益处，人家新生也不见得有多敬畏，却总能让自己绊手绊脚的。 当下的苏念熙就有点不好意思，她虽然跟着大部队去了，可总喜欢像个小尾巴一样坠在后门，有时寝室太拥挤，她甚至都不会进去，只在外头假装卖力吆喝两句。 反正有魏魏这些并不怎么在意细节的人，尤其是袁与可，那叫一个卖力。 他四处和人家女生说话，还捂着心口说：“我们要是做得哪里不够好，都可以找我，加入这个社团，包管你不会后悔。” 或者含情脉脉地望着人家，简直是在用灵魂招揽社员。 这人原本就是个会聊天的，此时的得了社长卢荟的旨意，奉天承运，更加挥洒得如孔雀开屏一般。 一百七十八 我还在原地，你呢 其实那天回来后，苏念熙是有点不高兴的。 魏魏叫她去喝庆功的奶茶时也是索然无味。 袁与可似乎就和魏魏杠上了，魏魏点了一杯胚芽奶绿，他也有样学样。 “我也要半糖。” 魏魏白了他一眼，又看看苏念熙，好像是在说：“能不能管一下你的直系学弟啊?” 苏念熙可不敢管，袁与可如今算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魏魏身上，她不愿意引火烧身，何况，袁与可到底想干嘛，别说魏魏，苏念熙也弄不清楚。 如果说是想追她，袁与可图啥呢，魏魏从不给他好脸色看，甚至还借着副社长的名头给他下过好几次绊子，袁与可居然越挫越勇，大有勇往直前誓不回头的架势。 袁与可至今追求过的女生应该是不少的，虽然他从不表白，可苏念熙觉得这家伙还是一个祸害，她不愿意好友魏魏着了他的道儿。 何况至今为止，袁与可也从未明确表露过什么，他遇上魏魏这种女孩，也算是自有报应。 要换成别的人，要不然就芳心暗许答应了，要不然就会怀疑这人是不是喜欢自己。 但这是魏魏，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多想，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给袁与可泼冷水。 苏念熙在旁看着，又好气又好笑，不知是该同情一下下袁与可，还是跟着魏魏糟践人家，替那些前女友们出出气。 “你刚才招新怎么都不积极啊。”散了场，魏魏问她。 苏念熙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她其实觉得，自己这么大年龄的，连穿越前在工作单位也都能偶尔指使小辈的，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苦口婆心去给小朋友推销什么东西，若是人家回怼，她是真的会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世上的人千千万，会有礼貌和善温柔可亲的，也会有冷着脸不搭理甚至挑刺儿的。 就好像她曾经给一个学妹说：“我们社团为了野生动物做了很多事情……” 学妹却说：“还不就是种树捡垃圾抓流浪动物去绝育。” …… 苏念熙觉得自己珍而重之的社团被说得好低端，可人家说的活动却也都没错儿。 她只好说：“这些都是让人认识环保的基础活动，以后我们也会尽量开展野外的观测……” “那等开展了，我再去吧。” 苏念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牢牢记住这个女生的名字和学院泄愤。 可她也知道，厚脸皮都是在这样的尴尬处境里头练出来的，不经历过这一次，她就永远会是那个温室里的花朵。 仔细想一想，居然是过多的经历限制了她的行动？ 好像人们会说：“我都这么大了，还回去读书干嘛?” 或者是：“都这个年纪，创业风险太高了。” 又或者：“爸妈已经没有机会上学，你要好好学习啊。” …… 其实呢，不过是担心丢丑。 仿佛越是年级大，地位高的人，越是无法接受失败。 三十多岁坐在教室里和比自己小很多的人一起上课很尴尬。 四十多岁还创业失败很尴尬。 五十多岁看不懂小孩子的课后数学题解析很尴尬。 …… 于是，干脆找各种理由不去做，不去做就好了，不去做就一定不会失败。 但，也一定不会成功。 这年，学院的迎新晚会放在十月份举行。 苏念熙他们社团得出一个节目，想来想去，多事的魏魏大喊：“苏念熙!她会唱歌，她还有乐队!” “我没有!那是别人的乐队。” “行了行了，社团最近都得准备野鸭湖观鸟的活动，你就随便出一个节目吧。”社长以“大家都没有时间准备，你节目现成的”为由，强行将这事儿推给了苏念熙。 苏念熙不想再去求何琮帮忙，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家伙居然有股子莫名而来的尊敬，不太想打扰人家。 陆离呢? 陆离进入大二以后退出了乐团，可生活依旧被安排得很满，也不清楚具体在忙些什么。 他们二人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苏念熙忽然美滋滋地开始设想，思考着如何同陆离组合一个节目，倒是可以亲亲密密排练一下。 陆离懂得小提琴，可她并不会什么乐器，两个人在台上是否会有点奇怪。 或许可以情歌对唱，虽然有点恶心人，也实实在在会虐一把学院里的单身狗，可总归是没有办法，若是等有人问她，苏念熙觉得自己也可以轻轻巧巧地说一句：“那我也没有办法啊，是社团非得要我出一个节目。” 完美的对答，她这样想着，嘴角微微地勾起来。 最好陆离愿意临时去学点吉他，到时候在台上，一个弹一个唱，并不会像情歌对唱那样油腻，倒是有几分酷帅情侣的风格。 她想着想着，已然下了地铁。 （只不过，有时候，你还在原地沾沾自喜，却不知道同行人已然走远。） 苏念熙知道陆离今天有课，便直直去了教学楼。 等到了楼下，方才想起来得打个电话给他。 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起来，只不过桦城十月的天气过于美好，青渊这边校区种了许多枫树，红红的映着天空，天也是红红的。 看得苏念熙心情不错，也会幻想着自己与陆离在这样落满碎金，晚霞漫天的地方偶遇，一定是可堪写入言情剧本的代表性画面。 可惜，没遇着，何止没遇着，路面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几个。 她只好打了个电话。 “喂？猜猜我在哪里呀？”苏念熙想吊一下陆离的胃口。 “等下在说，我现在有事。” 陆离语气十分冷淡，甚至有点不耐烦，苏念熙的心一下子遇冷结冰，当然是不高兴的。 她想，不让我好过，也不能让你好过。 当即耍起小性子来。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说。” “那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迎新晚会的演出？” 苏念熙直接问出来，她实在不觉得陆离这人，一个无职一身轻的大二学生，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国家大事需要去忙。 “不去。” 苏念熙没想到陆离如此利落，她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然挂断电话。 她听着手机里嘟嘟嘟的忙音，简直不敢相信。 那一瞬间是真的觉得，干嘛要谈恋爱呢，到底有几分是快乐几分是酸楚，可人们却好像都主动或被动地将自己陷入一段恋情中。 一百七十九 陆阿姨的鸿门宴? 她还在怔怔地发愣时，有人打电话过来，是个家乡的手机号，她并没有见过，有点奇怪地接起来。 “喂，您好？” 这习惯还是苏念熙工作以后才有的，她从前可没有这么礼貌，看见陌生号码时，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一定是诈骗电话，总喜欢先听对方开口，再行判断如何处置。 “喂，您好，是小熙吗？” 其实，很少有人叫她小熙的，苏念熙没来由地听得一个哆嗦，但她立马认出了这个声音。 “是……陆阿姨？” 苏念熙不清楚陆离的老妈到底姓什么，每回也就这么称呼了。 陆离的妈妈突然打她电话干嘛，该不会两个人刚刚拌嘴她就知道了？ 苏念熙沉下心来，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可能。 “请问阿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苏念熙尽量客气地问。 “啊，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啦，就是我正好有事来了桦城，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行不行呢？” 苏念熙努力装出很开心的语气，抱着手机说：“当然可以啦，我就在陆离学院这边，正好叫上他一起。” “呃，不用叫他了吧，我听说他今晚好像有事。” “啊，那我也可以……” 苏念熙本想说“我哪天都可以，要不然等陆离有空。”，心中却警铃大作，有个声音在说：“你是傻吗，人家明摆着要单独和你吃饭。” 她握着手机的手心攥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有点滑滑的，很容易脱力，仿佛握不住这小小的手机。 后来的几句对答她全然没有印象，只知道自己今晚要单独和陆妈妈吃饭。 这难道是某种母亲对儿子女朋友的考察？ 简直相当于公司面试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t恤加阔腿裤，心想要不要回去换一身更加合适的衣服。 这天晚上，苏念熙简直把精致从头发丝做到了鞋子上。 她猜着陆离老妈应该是个挺注重品质的女人，因而换上了件看起来材质颇好的衬衫，一条侧边系着带的小a字裙，还祭出了自己最贵的一双小皮鞋。 微微画了点妆，让自己脸颊与眼睑微微透出不太明显的粉红色，自认为温柔又和善。 吃饭的地方很是高档，是学校所在这个区的中心地段，看来陆离老妈很清楚他们平常方便的活动范围。 一家西餐厅，是连锁店，幸好苏念熙去吃过，否则或许更加不自在。 “来了，欢迎欢迎。” 苏念熙听着陆离老妈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寒暄，终于落了座。 忽然想，不管怎样也得好好撑过去这一顿，自己把自己做好了，管他人怎么看，可不能心里先落了下风。 闲聊了些近期的状况，其实也基本上是阿姨问，苏念熙答，终于，在干掉一半牛排的时候，苏念熙瞟见陆阿姨已然放下刀叉，便也装作吃饱了的样子，擦擦嘴。 “苏念熙啊，你研究生打算读什么方向呀？” 陆阿姨问。 苏念熙心想，可算是到了正题了。 “呃，我想去做动物学的方向吧，估计争取本校保研。” 她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 “啊，你不想出国？我看你们学院那些学生都很喜欢出国的呀。” “哦，出国估计也得博士期间吧，总得把基础打好。” 她总得在何苗手里呆一段时间，若是以后老师给她机会，苏念熙也不排斥出去看看。 可那些总归是学习，真真正正要做野生动物保护，最终肯定还是得落到国内的实地来。 “这样吗，”陆阿姨好像很惊讶，苏念熙没好气地想，也不是人人都日思夜想着要出国的，她或许是因为钦慕何苗教授，以她的经历先入为主，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是非要出国去的。 只听陆阿姨接着说：“那陆离出去了，你俩打算怎么办呢？” “阿姨，”苏念熙耐着性子解释：“他就算研究生出国，我们也总有感情基础的，我博士期间，或者研究生交换也可以去。” “可我觉得，能被距离打败的，总归是自己的问题。” 她其实不想和陆阿姨说这么多，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话到嘴边，说了也就说了。 “啊，他没和你说，陆离年底就要出国去了。” 这回轮到苏念熙惊讶了。 “怎么可能，他才大二呀，研究生院也不可能收他啊。” 陆阿姨居然对她流露出一丝怜悯，说：“要不然，你自己先回去和他谈谈，其实我这会来也是帮他看看那边学校情况，顺便问问你们的下一步计划，没想到你居然不知道。” 之后的饭，苏念熙是真的吃不下了，根本没有进行多久，她就有点失礼地告辞了。 “如果没有未来，不如迟早放手。” 呵呵，这句话才是这顿饭的主要目的吧，苏念熙有点自嘲地想，可她听到时，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对于陆离母亲的行为表示愤慨。 她仍然在想着，陆离是真的要出国吗，他母亲似乎没有必要骗人，可这么大的决定，陆离自己就这么定了？从未告诉过她一星半点。 苏念熙还一直以为，陆离如此疯狂上英语课只是为了大四考托福刷刷分。 她并没有回自己学院，而是直接去了陆离那里。 陆离似乎已经吃完饭了，正在教室上课，正值课间休息。 “你出来一下，有事问。” 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愤怒，也不知道怎么了，仿佛再不说出来，就将要把自己烧化。 教室里其他几个认识苏念熙的同学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男女朋友的什么小情趣，十分没有眼色地在后头起哄。 苏念熙听着，心里却更加烦躁了。 她拉着陆离走到教学楼后门的小花园，见陆离也是一脸没有表情，微微蹙着眉。 从前的种种涌上心头，陆离难道不是一直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如今的模样却让她有点陌生。 苏念熙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头。 终于好不容易，挑了个最差劲的。 “刚才你妈妈找我吃饭。” 果然，陆离听见他母亲，反而更加不耐烦。 他沉默良久，终于问：“然后呢。” 一百八十 谈崩了 苏念熙几乎要被他这幅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不自觉地放大了声音：“她居然说你年底就要出国？” 她忽然想，说不定阿姨是骗她的，只不过不想他们在一起，真是可笑，怎么不像电视剧里头演的那样，说句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之类的，还要编这么一个蹩脚的谎言。 “你妈妈是乱说的，对不对？” 苏念熙带着一丝丝期望问着，她其实不太能接受陆离母亲不喜欢她这个解释，她心理年龄已然老去，很难像那些年轻人一样为爱向前冲，父母的不支持几乎可以压倒她。 可她更加不能接受陆离真的，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决定出国，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这么大的事情，陆离怎么不告诉她，他们难道不是最亲近的人吗？ 陆离的沉默给了她太多想象的时间，她感觉自己的大脑要被那些纷扰的想法所压塌，所挤爆，她只好看着对方，期待着他说：“那都不是真的。” 可事与愿违，陆离的回答是：“恩，原来你知道了。” 他还补一句：“今天我说有事，就是在找老师签字交材料。” 他的声音非常冷静，冷静得就像一枚冰刀，缓慢地割裂她与陆离中间的某条线，居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痛楚。 这种冰冷让苏念熙重新找回了一点点理智，她也换了一种极低的声音问。 “可你才大二，怎么可能出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会儿能问出这样探究性的问题，或许是想难倒陆离，让他明白这件事情的不可理喻。 她自然失败了，陆离还耐心解释：“我转了学校二加二的课程，托福和课程分数也通过了，那边学校愿意接收。” 苏念熙忽然笑起来。 二加二的课程她自然听过，那是学校为了招揽生意弄出来的某个出国方式。 即在国内读两年，然后出国继续大学学业。 呵呵，陆离倒是神通广大，这样几乎算是转学了，况且还是转到国外。 而且他大二并未结束，只不过搭上了学校的顺风车。 除了陆离成绩优秀之外，一定也有些什么别的因素。 这种时候，苏念熙居然大脑异常清醒，她想起来，为什么陆妈妈会突然来桦城。 或许就是为了搞定陆离出国这件事，毕竟，陆家仿佛对于出国有种莫名的执着，会为了提早完成计划而活动一下好像也丝毫不奇怪。 与陆离即将到来的分离让她觉得猝不及防，更令她难过的是，这事儿居然还是阿姨告诉她的。 如此决定自然不是偶然，陆离有那么多次机会，却没有选择透露出哪怕一星半点消息。 她仿佛受到一记重锤，巨大的力量将苏念熙的灵魂打出了体外，她感觉自己站在某个第三方的角度，静静看着这对沉默的情侣。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陆离看见一个同学经过，朝他打了个招呼，只好尴尬地回了个笑脸，仿佛是浅浅贴在脸上。 他待那人走了，才说：“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他没有叹气，可苏念熙听着，却觉得这句话好像是叹出来的，尾音几乎消散在了空中。 “看来，你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将我纳入你的宏图大业了，是不是觉得这个女朋友也是可有可无的?” 苏念熙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了，她其实是个性格鲜明到有点刺眼的人，有这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恨意居然盖过了失恋的悲伤。 她……这算是失恋了吗? “那现在呢，你想怎么样?” 苏念熙的话没有说全，但她知道陆离能听懂，如果这都不懂，那简直称不上初遇他时的那种灵气了。 陆离倒是一下子没了气势，他是有想法的，只是不肯说出来。 “你说啊。” 苏念熙居然还能催促他，其实只是在发泄，她心中的不安更甚于陆离数倍。 “我觉得，诶，你决定吧。”陆离似乎不想再与她讨论下去。 陆离这是……把选择权给她了? 苏念熙被他说得心里没着没落的。 “我今天很累，说不清楚了，先回去想想吧，我们都先回去想想吧。” 然后，他居然就走了。 苏念熙还想追上去问些什么，却又看见凌若雪迎面走过来，她和陆离打了个招呼，后者似乎也不怎么搭理。 她可不愿意在熟人面前追陆离，万一追到了陆离还是对她爱搭不理，岂不全是惨兮兮落在人家眼底。 苏念熙适时地住了脚，与凌若雪问好，便想回自己宿舍。 她的脚步却不听命令，绕着教学楼周围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竟然毫无知觉。 直到再次遇见凌若雪，她才意识到，自己走了无数个循环，学姐或许已经去院办办完了事情回来了。 真是奇怪，苏念熙想，我今天不是来找陆离谈迎新晚会的事情吗，怎么会聊着聊着，竟然有种快要分手的感觉。 她锤锤自己的头，盘算着方才的对话，觉得自己的嘴巴可真笨，居然将两个人的关系一步一步陷入死地。 现在，她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诶，念熙，你怎么啦?” 凌若雪可能看她实在有点古怪，追了上来问。 “啊，没有啊，就是有点不舒服。”苏念熙信口胡诌。 “来找陆离?” 凌若雪皱了皱眉，可能是想起来自己刚才还见过陆离离开，又小心翼翼地问：“吵架了?” 苏念熙此刻听她说话，温声细语，觉得无比宽慰。 学院里那些同学中，男生也就不指望了，女生里头，一个单纯天真，从未恋爱过的李麦子，一个可能还没有认识到自己是女孩子的魏魏，一个把单相思当成伟大事业在做的纪华，除此以外，再没有相熟能倾诉的。 凌若雪这副模样，倒是让她想起了文天晴，都是好好学姐的模样，一副与世无争的恬静。 居然让她很有倾诉欲。 “现在也快八点了，”凌若雪见她眼神里透出点期盼，看了看表说：“我忙了一下午还没吃饭呢，能不能陪学姐去吃个宵夜?” 她随后俏皮地一笑。 一百八十一 选择自己的路 苏念熙当然知道她是看自己这副沮丧模样，或许起了几分同情心。 即使是对于猫猫狗狗的那份同情心，相较于陆离的那份冷漠，对她而言都是温暖的。 只不过是去吃个宵夜，她现在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苏念熙便点了头。 找到一家精致小巧的饭馆，这里装修精良，可毕竟是主要做大学生生意，基本上以单份的套餐为主。 凌若雪示意苏念熙先不用着急说什么，然后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份豉油鸡盖饭，歪头问苏念熙道：“你想吃点什么，我请。” “不了不了。” 苏念熙连忙摆手，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就和这学姐如此亲近，实在不好意思蹭吃蹭喝。 其实自从于店内坐下来，她就有点后悔了，自己莫名其妙地就随着人家进来吃饭，幸好早就过了饭点，店内人倒是不多。 “别不好意思啊，我吃饭，你在旁边看着吗，那我也吃不下呀。” 凌若雪不由分说，替她点了一份香酥鸡块。 “这家的炸鸡特别好吃的。” 苏念熙唯唯诺诺，心里在想，原来大经管的钢琴女神也是喜欢吃炸鸡的？ 她从前不喜欢凌若雪，如今倒好像是只剩下这么个能聊聊的人，居然瞬间增添不少好感。 女生的友谊，倒是个很微妙的东西，或许能在一秒钟之内建立。 比如，夸一夸对方，或者讨论个八卦。 当然，也可以在一秒钟内崩塌，苏念熙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情。 她对自己方才冒出的想法有点好笑，怎么了，人家对你嘘寒问暖一番，再请你吃个炸鸡，就承认她是女神了？ 可平心而论，凌若雪的确是优秀而美丽的。 如今，这个优秀而美丽的女生好像是真的饿了，正一勺一勺舀着饭吃，还要让菜与饭在饭勺里形成某种恰当的比例，以及维持着两口饭喝一勺汤的频率。 …… 凌若雪见她发呆，咽下去口里的饭，才说：“你也吃点呀。” 苏念熙想说“哪有心情吃，何况这么晚了。” 可吃了第一口鸡块，就明白凌若雪为何那样极力推荐了。 外酥里嫩自不必说，鸡肉好像经过了某种自制调料的腌制，味道浓郁。 “好吃吧，我以前问老板腌料配方，他还说是秘密呢。” 凌若雪一看她表情，就知道错不了，笑着说道。 苏念熙吃了几口，终于问：“学姐，你知道陆离要出国的事情吗？” 凌若雪一愣，随后喝了口水，说：“当然，他之前有咨询过我一些关于准备材料的事情。” 苏念熙不说话了，她想，真是够了，仿佛全世界都知道，独独不告诉她。 凌若雪察言观色，估计是猜出来了他俩吵架的原因，说：“你们……没有沟通这件事吗，他……没有告诉你？” 见对方以沉默应对，她伸出手，拍拍苏念熙的肩膀，说：“不过也没关系，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是说，他出国了，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苏念熙眼中带着点期盼，仿佛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她没有注意到，这火苗仿佛灼伤了旁边的凌若雪，后者微微向后缩了一下，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是说，你可以有你的选择。” 凌若雪低头吃了一口饭，咀嚼良久才说：“你当然可以坚持这段感情，异国恋的并非没有，不过，你也可以考虑自己的未来。” “恩，”这话触到苏念熙的心里去了，她又吃了几块小吃，晚上与陆离妈妈对坐，其实并没有吃饱，在那种有点尴尬的氛围里，她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 加上这里口味不错，苏念熙倒真是有点饿了。 她继续说：“对啊，我以后得一直追着他的脚步走，最好立马就能出国，最晚研究生期间也得出去。可是……” 可是她家境一般，出去读个完整的研究生要多花许多钱，苏念熙的名次在学院未进入前三，若想申请公费留学基本上没戏。 本想着研究生或者博士期间能弄个一年交换生的名额，出去看看也就满足了，到时候还有学校补贴，少花点的话，说不定都不需要家里支援。 可按照陆离的步伐…… 最主要的是，她的理想路线，与出不出国根本没什么很大关系。 不过是读完博士做生态研究，即使做研究预想也会在国内。 花那么多钱出国有何意义呢？ 凌若雪见她陷入沉思，又补了一句：“如果是我的话，我想可能会更在意，自己到底想去哪里。” 其实她的阅历在某些方面或许更甚于凌若雪，只不过如今当局者迷而已。 对啊，其实两个人即使在一起，还是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否则，时间长了，其中一人天天抱怨，对生活也没有兴趣，伴侣怎么可能快乐，也不会有人受得了这样的生活。 牺牲是一定会有的，可必须得是顺应其中一方的心愿。 若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了他，以后是一定会心生怨怼的。 等到某天，鸡毛蒜皮积攒得冲破了这间小屋子，总会爆发。 “我当初为了你，如何如何。” 说者难受，听者也不快。 生活将何以为继。 她忽然食欲好得离奇，把剩下的炸鸡全部吃完，甚至吓到了凌若雪。 “你……没事吧。” “好得很，谢谢学姐。” 她们道别，苏念熙当晚一夜没睡。 到了后半夜，她在床上想翻身，却又不大敢，担心打扰纪华。 可人就是这样，越不翻身，越是想。 她想，自己是该和陆离了结了吧，自己男朋友，居然临了要出国，都不肯告诉自己。 若是今日不去问，是不是想永远瞒着，一直瞒到某日坐上飞机？ 他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苏念熙之前没细想，只不过是陆离的冷漠让她感性地难过。 此时再想，陆离应该就是希望她先说分手吧。 好得很，她说就她说。 这些什么事情都至臻完美的人，倒是将自己羽毛爱惜得紧。 苏念熙想到这里，恨不得立马打电话给陆离叫嚣着要分手。 遂了你的愿！ 她觉得自己情绪起伏太大，一会儿悲哀一会儿愤恨，倒是越来越不适合睡觉了。 干脆出去动一动。 说干就干，后来的时光里，苏念熙回忆起来这一段，都觉得自己简直傻得可笑。 一百八十二 剪不断，理还乱，睡不着 是的，凌晨两点的时候，她走到宿舍外头，居然开始…… 跑圈。 一个，两个，三个…… 忘记最终跑了多久。 她终于觉知到一点疲惫，回了床上。 纪华突然坐起来，看着她。 苏念熙反而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大半夜的……” 纪华的话语含糊，带着那种浓浓的困倦。 “睡不着。” 苏念熙的千言万语，居然汇聚成这么一句话。 “睡不着就看看书，听英语。” 纪华说着，动作缓慢地从枕边摸出一个随声听以及一本《曾国藩家训》。 苏念熙早就试过了听英语，可没用。 于是她还真接过那本古文书，借着床头一点灯光看起来。 这里的文言文不算特别晦涩，但真的很容易困。 她看着文正公的教训，想着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挫败感，刚起了个头，居然就开始眼睛痛。 她想，先休息一下眼睛。 然后头一歪，就睡着了。 清晨起床，才发现床头灯一夜未关，那柔和的黄光此刻被晨曦一比，完全显不出来。 “是啊，仰观宇宙之大，我这些烦恼算什么呢。” “叽叽咕咕什么，快点，上课要迟到了。”纪华训她。 苏念熙连忙刷牙洗脸。 可到了学院，早先蓄积起来的力气就消了大半，她想，反正陆离还没走，她何必那么着急一刀两断。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苏念熙自觉已然调整好心态，谈恋爱这事儿，有固然好，没有也能活。 直到社长卢荟发信息过来，她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去找陆离，明明是为了迎新晚会哪！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无论你心情有多么沮丧，状态有多么不好，该来的麻烦还是会排着队一个一个扑过来，甚至有时还有插队的。 再找陆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个非常无能且失败的谈判者，聊着聊着就无法控制自己，一切的走向完全不在她的预期，一切事情都让她搅和得分崩离析。 她自然可以去找社长大闹一番，说自己不乐意做这个，本来这任务就是强压下来的。 可苏念熙不能，那样一来，卢荟只能阵脚大乱，他们更加难以对付此次任务。 她想，没办法，只好再去找何琮帮忙。 苏念熙先是旁侧敲击地找了小七打听，看来他们乐队最近倒不是很忙。 何琮得知情况，三两下也就答应了，不过要求她请顿饭，非常合理。 终究还是找了何琮，几人之前就磨合地很不错，此次排两首经典而脍炙人口的歌，到也不难。 没想到，表演的前一天晚上，陆离约她吃饭。 苏念熙带着某种不详的预感，打扮得十分踌躇。 她想，陆离其实最近根本就没有搭理她，想来是已然早早地扔下了自己。 内心一阵刺痛，苏念熙一向认为，长痛不如短痛。 “有事吗？” 她走到预定的餐桌前，趾高气昂地说。 这家店其实远远超出了学生的消费水平，苏念熙从前一直希望陆离带她来，可想了想又觉得有点奢侈。 真好笑，所以，必须得分手这种重大时刻，才够格奢侈一次？ 等菜上齐了，两个人默默对坐着，划拉自己盘子里那少得可怜的吃食。 “恩，我的出国手续已经办好了，可能会提前过去适应一下。” 陆离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 苏念熙冷笑：“是啊，就是告诉我一声呗，这个女朋友就是形同虚设。” 她鼓足勇气，说：“不如我们分开吧。” 陆离手里的叉子晃了一下，在瓷盘上拉出难听的一声。 苏念熙心想，你不是早就希望我来说这句话了吗，明明一直没事人一样，这会儿装什么震惊的样子？ 然后他说：“好。” 接着没有对话，苏念熙认真吃着餐盘里的虾仁意面。 她以为自己会哭，却没有，相反，胃口还异常得好。 她居然吃完了那整整一盘意面，外加两个黄油面包，以及一碗蘑菇汤，一块牛排，一份沙拉。 …… 苏念熙感觉自己好像是特意过来蹭吃蹭喝的，这种想法让她忍不住有点好笑。 这顿饭也不知是怎么吃完的，她看着陆离紧绷的脸，觉得真没意思，人家都不要自己了，还倒贴着干嘛，不如潇洒一点，觉得这决定是正确的。 陆离最后一次送她回来，苏念熙大步流星地走了，一副毫不惋惜的模样。 她想，我决不能回头看，否则就输了。 她没有回头，所以并不知道陆离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多久。 两个人，就像两条方向不同的射线，逐渐走向了不同的远方。 苏念熙没想到自己分了个手，心情反而异常地平和。 她在紧接着的晚会上表现上佳，连小七都说：“没想到就排练两天，效果如此之好。” 何琮选择的都是五月天的快歌，苏念熙一度把全场气氛带到最高点，屋顶差点都让她给掀了。 社联没想到这个逼出来的节目如此厉害，惊觉果然学院处处有人才。 待到苏念熙唱完，和何琮他们在礼堂角落的阴暗处收拾东西。 “今天怎么不见你的那个男朋友，还想着坑他一顿饭呢。“ 苏念熙神色挺自然：“我们分手了，怎么的，我请你不行吗？” 何琮那瞬间的表情如同被噎住了，小七挥手一个巴掌打在他背上。 苏念熙看着好笑，心想，我都没啥不好意思的。 于是说：“没关系没关系，和平分手，好聚好散嘛。” 何琮一下子得了意，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可是你告诉我的，没关系没关系。” 然后他摸摸脸颊，说：“要一个女孩请客不太好，不过，如果你想找人陪着喝点儿，我们都有空。” 苏念熙想，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不是终究和小寒死死捆绑在一起，这话让你来说，可是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小七忽然一拍他，说：“别吵了，下一个节目开始了。” 拜何琮所赐，苏念熙根本没听见报幕。 可那前奏很是熟悉。 《记得》。 这是个大三的学姐，嗓音条件不错，主要是唱歌感情真挚。 苏念熙听了个开头，正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品评着这人唱功。 忽然许多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一百八十三 走向崩溃的四阶段 第一次见陆离，她在教室窗边百无聊赖，而他则立于图书馆门前，抬头看着一袭花树。 他们在山顶相遇，七八个人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可人群中他好像只在看她一个人。 武陵的酒店大堂，他不顾一切冲过来，抱住她。 他们携手登上火车，一路上欢声笑语不停。 他们在雪地里拥吻，梅花落下，悄无声息。 …… 无论多么不堪的恋情，或许总会有那么一些美好的片段。 直到两个人分开，这些碎片好像就成了地上的玻璃渣，反射出阳光五彩斑斓的同时，却也能让想要捧起，或者只是赤足经过的人受伤。 那种疼痛并不会多么惊心动魄，只不过是细细小小的，就像胸中扎着一棵小刺，平时里不觉得，待到行动时，一跳一跳地疼。 …… “唱得还可以哦。” 她装作随意自然地下了结论。 谁知道，小七却一直盯着她，那眼神仿佛看到她心底。 什么情况，她这算不算做贼心虚？ “干嘛呀。” 她笑着摆手，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起了点变化。 “你……你哭了？” 小七犹豫着问，又观察她的神色。 “什么？” 苏念熙正想否决，忽然窗外一阵冷风吹来，她忽然感觉脸上凉飕飕的。 伸手一摸，居然湿漉漉的。 她有点神经质地舔舔手指，是咸的。 苏念熙这才算是确认自己哭了，就是因为这首歌？ “谁还记得， 是谁先说永远的爱我。 以前的一句话， 是我们以后的伤口。 ……” 好像……是歌词有毒啊。 她觉得有点丢人，忙把小七的脸推向另一边，何琮竟然知趣，递了两张纸巾过来。 这首歌终于唱完了，何琮见大家都不说话，可能实在受不了这气氛。 他说：“咱们去吃宵夜吧，不想看节目了，反正肯定不如我们那个，饿死了。” 他叽叽咕咕说了一堆废话，终于算是把苏念熙带了出来 何琮他们原本只是客气，点了几份烤肉和水果。 没想到苏念熙居然胃口大到令人发指，哐哐就下了肚。 何琮原本想调侃两句，却被小七制止。 小七明白，她不过是用食物在填补那种空虚感，便说：“没关系，人在失恋时痛苦，只不过是因为没有找到更好的下家。” 苏念熙却摇头：“不，我决心从此献身科学，绝不再谈。” 小七心想，这话说得有点满吧，何况苏念熙这家伙如今面前已然摆了好几瓶啤酒，谁知道她醉没醉。 “我真的挺好的，就是有点累了。” 苏念熙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说出这么烂俗的台词，说完忍不住笑了。 “其实我和他分手，除了觉得两个人方向不一样，却很难去为对方调整以外，也是有点害怕他妈妈的态度。” 小七立马接下去：“我懂我懂，特别事儿对吧。” 然后，小七就开始了长达十分钟的控诉。 说到兴起，还和苏念熙一唱一和地吐槽。 好吧，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小七还在说：“现在就这么听他老妈的话，干脆就他们两个人过好了，以后结了婚要是有分歧，难道夫妻还得照着老人的想法过日子？” “对对对。” 苏念熙的确是不太喜欢陆离对他妈妈的态度。 或许是小时候经历的原因，她感觉陆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挺想反抗一下母亲的权威，却在骨子里还是言听计从的。 在她看来，这种男人多少有点幼稚。 “反正我俩没啥未来可言了。” 苏念熙总结陈词，结束了这晚上的大吃大喝，或许是她在晚会现场那种无声的崩溃吓到了猫熊的几个人，小七非得将她送回了寝室，才算安心。 苏念熙心里暖呼呼的，这种时候，朋友的关怀永远无法替代。 回了宿舍，纪华原本准备去打水，忽然神秘兮兮地拉住她。 “干嘛？” “恩……我最近看到一篇文章，讲心理学上把悲伤分为四个阶段。” “哦?” 苏念熙斜眼瞟着纪华，不知道她葫芦里忽然在卖什么药。 “分别是否认，愤怒，协商，绝望和接受。” 苏念熙忽然有心情理她了，她靠着门框，自顾自想着，刚刚得知陆离要出国时，她是不愿意相信的，这是否认。 而后生出某种愤怒，认为陆离对她不够负责，根本没有考虑自己。 也对。 后来她也曾抱着一点点期望，想着或许他们能回到从前，在陆离出去之前，两个人或许还能好好度过一点时光。 这是某种协商，企图通过某种方式妥协，换回自己的情人。 绝望，想必就是今天了。 她本以为自己能跳过这个歇斯底里的时刻，没想到还是在小七面前现眼了。 如果她能试着努力接受，想必可以到达悲伤的彼岸吧。 纪华是想劝她，却不知如何做，只好用着自己的方式。 古板，却有点好笑。 苏念熙倒是觉得这方法有点效果，她如此条分缕析地将自己剖开分析一遍，那种情绪的变化，原来都暗合某种规律。 这样的体验，让她对自己的生活生出某种掌控感，也更有安全感。 她见纪华已经离开了，勉强着弯起嘴角，人家说，装作在笑，装作开心，就会慢慢获得快乐。 * 十一月的时候，天已经渐渐冷了，卢荟成功做起了观鸟的活动。 也没办法，观鸟这种事情总得秋冬时节来，那时，候鸟飞回适合栖息繁衍的地方，成群结队，在湿地伸展着美好的体态，一直是鸟类爱好者与摄影师的钟情之选。 苏念熙接了任务，要去邀请余吉安教授，余老师这人摄影经验一看就颇丰，估计只要不是有事情忙，一定会参加。 最近实验室没啥外出项目，大家又忙着弄迎新晚会，她只是时不时去动物学那几间办公室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这回去，何苗教授果然又不在，或许是在哪里考察。 余老师倒是在，苏念熙敲门进去，说明了来意。 “那很好啊，我还有个专门用来观鸟的的望远镜了。” “那太好了。” 苏念熙之前为了准备活动找过一些资料，其实观鸟时，为了能在远处也看得清晰那些河滩，最好是弄个倍数高些的望远镜，平日里那种可不行。 一百八十四 野鸭湖观鸟一 他们社团自然不可能拨款去买这么贵的望远镜，听说一个最普通的也得上千。 都指望社员自带当然是不现实的，魏魏联系上了一家本地的户外装备商店，打算谈谈价钱，看能不能租用几台。 余老师若是可以自己带，那当然完美。 苏念熙开开心心离开，正撞上个抱着一叠标本盒的男人。 “哇，好久不见了。” 她笑着说，看看余教授的门牌，复又看看眼前人手的东西，惊叫出声：“你你你……这是已经保研了？” 陶醉得意地一指余吉安的门，说：“大四结束以后，我就是余老师的第一关门弟子了。” “真不要脸。”苏念熙笑骂。 “啊，说起来，十一月社团的观鸟活动，你参加吗？” 苏念熙仿佛想起了什么，指着自己手中的活动策划方案问道。 “哟，已经开始主办活动了，我看看……”陶醉将方案拿过去，颠来倒去看几遍，夸道：“还不错，主要是我这个老社长教得好。” “是是是。”苏念熙点头哈腰。 陶醉可能没想到苏念熙居然没有反唇相讥，倒是愣一下，随后将策划方案交还，说：“那是自然，我早等着了。” 整个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青渊的学生，常日在学校附近活动，要不然就是去几个著名的风景名胜打卡，或者结伴往那些平价商店逛街买衣服。 这突然冒出个野鸭湖观鸟的活动，大家倒是眼前一亮，莫名有种很清新的感觉。 按照约定的日子，那天早上，魏魏联络的一辆大巴车在各大校区之间辗转接了几十个学生，整装待发。 苏念熙他们早把需要的物资搬了下楼，塞进车肚子里，此刻，正坐在第一排。 快上高速时，她站起来向大家介绍。 “今天上午大约九点到达野鸭湖，中午在湖边吃些我们自带的零食干粮，下午换一个区域观测，大约五点左右返程。” 苏念熙声音本来就不算很大，她这人就是嚎一嗓子的时候稍微音量能大些，若是正了八经在许多人面前说话，便会渐渐低下来，到最后谁也听不清楚。 不过她还是揽下了这个重任，因为坐在司机侧后方那一排，苏念熙顺手居然摸到了一个话筒。 打开按钮，还有电。 “呵呵，是公司同事的，你想用也可以。”司机师傅是个光头男人，微胖，长得老实，憨憨笑着说。 于是，苏念熙便拿着话筒，站在车厢前端，十分自然地将另一只手搭在司机师傅的椅背上，说出了一段安排的话。 好不容易说完，她回了位置坐下，才感觉到什么东西怪怪的。 “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像个导游？” 她终于意味到什么。 “不是像，就是。” 社长对她斩钉截铁地说，甚至还带着一丝赞赏。 …… “漂亮学姐，我有个问题~” 后面一个男生举手。 苏念熙立马就想坐起来，后又觉得应该矜持一下。 终于被社长推出去；“别装了，快去答疑解惑。” 苏念熙：“你说，你说。” “我们这里不是冬天挺寒冷的吗，为什么还有候鸟来过冬啊？” “也是哦。” 底下有人议论：“对啊，冬天不应该是去南方过冬才对吗？” …… 苏念熙脸上涨红了一片，糟糕，她也不知道这候鸟到底如何迁徙。 幸好前排坐着陶醉与余吉安，她立马把表情调节得随意自然，然后走了过去，说道：“这个问题很好，今天呢，我们有幸请到了学院知名动物学者余吉安老师，请他为大家详细解释一下。” 余吉安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倒是忙站起来接过话筒，三两下就调整好了一副上台授课的态度。 只有陶醉促狭地看了她一眼。 那又怎样，苏念熙觉得自己救场能力简直满分，平常人谁能看得出她其实是答不出这问题？ 那边余吉安已经开始速度平缓地解说。 “全球候鸟迁徙一共有八条路线，其中三条经过我国。” “而我们将在野鸭湖看到的呢，就是从东亚往澳大利亚的那条迁徙路线的鸟类。” “哦~” 方才问话的那个男生立马反应过来：“所以它们只是在这湖边中转一下咯？” 有人抓紧机会吐槽：“说得好像是坐飞机一样，还有中转站。” “差不多差不多，” 余吉安连上课时都走的是平易近人路线，此刻更是轻轻松松和学生打成一片，他继续解说：“每年的迁徙季节，都有很多鸟类在此停歇落脚，然后再往南飞。” “真是不容易啊。”女孩的声音。 “每年都要这么来来回回。” 苏念熙却说：“那些在南下北上工作的人不也是这样吗？” 周围忽然沉默，苏念熙这才想起来余吉安就是个西北人。 “对啊，我也是候鸟呢。” 余吉安默默地念道。 完了，看个野鸭湖而已，怎么被她煽动出一点悲凉的情绪了。 苏念熙忙大叫：“前面就要到大门口，大家等一下我去买票嗷。” 众人这才醒悟，争先恐后拉起帘子，看外头的风景。 那种空旷的景致对于这些终日生活于城市车水马龙的学生们来说，简直一味强心针。 他们看得如饥似渴，还有几个已然从挎包里翻出了相机。 “不用着急，后面风景更好。” 陶醉似乎是来过，笑着叫道。 然后跟着苏念熙下了车，说道：“走，哥哥带你去买票。” “切。” 苏念熙给他一个不屑的语气词，但不得不说，这么多人参加的户外大型活动，她还是深恐有任何闪失，有人伴着还是安心一点。 他们社团这回实行的是预交费制，社团之外的成员若是真心感兴趣，想来也可以的，只是不如社员那样享受七折的待遇，总还是会亏一点。 可听说了社团有这样的观鸟活动，说实话，感兴趣的人还是挺多的。 观鸟这回事，其实若不是内行，一两个人去实则没啥意思。 就是要像这样，浩浩荡荡一个大队伍，再配上个诸如余吉安这样的专业人士，任是看到什么品种的鸟类，总能叫出个名目。 何况社团还集体租用了观鸟专用的望远镜，虽然没有阔气到一人一台，但大家共用，若是找到鸟儿，轮流看一眼，也就满足了。 一百八十五 野鸭湖观鸟二 大约再进去一点点，景区便不允许车辆进入了。 社长大人一声吆喝，或许是因为实在坐了太久，车上人伸伸胳膊动动腿，舒展一下，才从车上缓慢地挪下来。 甫一下了车，苏念熙感觉整个人为之一振。 车上的空气都是大家呼进吐出的，实则已经浑浊不堪。 而即使是校园环境在市内堪称翘楚的青渊，也绝不会有这样好闻的空气。 野鸭湖空气有微微的湿润，清新中带点儿青草的甜香。 社长大口呼吸，然后一脸陶醉的表情。 举目四望，果然不愧是号称湿地公园的地方，开阔得简直不像话。 苏念熙知道，从前有段时间，湿地并不怎么受人待见。 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地方，既非人类可以居住的旱地，又不似正了八经的湖泊，何况还常有沼泽吞人的事件，还不如开垦了做田地，里头腐殖质含量丰富，倒是能撑个几年的好收成。 可后来，有着一批如同何苗教授这样的人呼吁，人们才发现，这种看上去可有可无的湿地，竟然内里大有文章，物种多样性独特而丰富，真要算起来居然是无可替代的。 况且，虽然总喊着人定胜天的口号，可湿地垦荒并不顺利。 苏念熙觉得，有时人类的辛苦劳累，其实自然也就是随意一个报复，便能全盘掀翻。 对自然的敬畏之心，仿佛无论何时都不能舍弃。 从前的人笃信某种道法自然的法则，甚至会将大自然的一些现象赋予某种想象，或者编些奇谈怪论，借以教化世人。 苏念熙发现好像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过那个老槐树的故事。 说是有户人家人丁兴旺，一天夜里主人梦见槐树显灵，次日惊慌失措居然把树给砍了。 以后厄运缠身，最终闹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还有魏魏说过，自己小时候听过一个青蛙的骇人故事。 “村里有人卖青蛙，每天剥蛙皮，结果有天让人发现死在家里，全身皮都给剥掉了。” 当时月黑风高，苏念熙非常后悔自己干嘛要听魏魏讲这么个猝不及防的kongbu故事。 “大哥，我只不过问你外卖要不要点韭菜炒青蛙而已啊，你说不吃不就结了嘛！”她记得自己当时大叫。 “诶呀，我这不是想解释一下嘛，自从听了这个故事，我从来没吃过青蛙了。” …… 苏念熙至今想起这个给人巨大遐想空间的故事，还是觉得有点心悸。 她拍拍胸口，然后四处张望，想借着野鸭湖的美丽景色疗愈一下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有女生低声吟诵。 是啊，初秋的野鸭湖，芦苇丛白得深浅不一，竟然白出现了某种美妙的层次感。 尤其是微风拂过，芦苇顶上的绒绒如海浪一般，不需要刻意去感受，风在这里就有了实体。 荻红卢黄，远山近树，秋季的野鸭湖深浅不一，浓妆淡抹，总是相宜。 苏念熙则想起来那句“枫叶荻花秋瑟瑟。” 或许是心境不同，她们看着同样的景致，却只觉得开阔，并无悲凉。 世人写秋总喜欢悲伤的氛围，可写得多了，也就厌倦了。 “万类霜天竞自由。” 这或许是最为流传，最最豪气的秋天。 可惜这里没有菊花，不然宋代也有一个豪气的秋天。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当然，也有人说理。 “世人言秋多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九霄。” 苏念熙觉得这些诗都极好，配上眼前喧闹的秋日出游氛围更是上佳。 她想起高三时同方正酣畅淋漓的斗诗，忽然有点惆怅起来，那会儿倒真是学疯了，可再疯也终究会有人懂。 如今生活很正常，可你若是一时兴起，和人斗诗，总归会被当成神经病。 * 野鸭湖畔风倒是不算很大，拂得人轻飘飘的，从停车场往游道上走了两步，就听见几声鸟叫。 任是苏念熙这种不太懂行的，也略微能猜出这是鹤鸣。 说实话，这样的鸟类可真是在城里不多见了，它们仿佛总是那么优雅，常与某些神话传说紧密相连。 自带着几分神秘气息。 同行人当然也听见了，有个男声问：“这是什么鸟？” 说话间，已经拿着自己的单反当望远镜寻找着。 可惜望远倍数不太够，只看见三两只划过天空的身影，腹部大约是白色。 专业的望远镜没有架起来，余吉安只能凭着鸣叫声与经验判断。 “应该是灰鹤。” 这算是大家正了八经观测到的第一种鸟类，大家都兴高采烈地拿着相机，拍下几张模糊不清的相片。 灰鹤渐渐远去，成了天边几个黑点。 园区路旁的树基本上都落了叶，不如春夏那样绿意盎然，可正和了苏念熙这帮人的意，因为，那些树上的鸟儿也同样没了遮挡。 “灰头绿啄木鸟。” “白头鹎。” “大山雀。” “北红尾鸲。” …… 此刻，就显出余吉安在队里的好处了，他对于这些品种堪称如数家珍。 开始，学生还每回“哇”“哇”地十分捧着余老师的场子，围着他问这问那，后来或许是渐渐没有那么新鲜的刺激，也终于专心致志去拍摄自己的照片。 余吉安也乐得有了空闲，熟练地托着相机四处扫荡。 苏念熙这回还真没有带什么高端的设备，当然，她本来也很穷，并不会买。 不过，她只是拿着个普通相机，却把更多的时间花在“观”上面。 如果说相机是某种记录，以便日后可与人分享当下这种美好，那么苏念熙觉得自己可能更爱直观地去感受。 鸟儿在水边天空的舒展，仿佛能与天地圆融为一体，好像有人泼墨绘就的淡雅山水。 出树林，眼前一片广阔的芦苇荡。 天空是蓝色，而芦苇黄中泛白。 “这么大一片，怎么过去啊。” 苏念熙嘀咕。 陶醉则指指侧前方：“看那儿，有条栈道。” 不愧是桦城著名的观鸟景区，这条暗红色木质的栈道隐藏在高高的芦苇之后，因而他们第一眼竟未看见。 一百八十六 野鸭湖观鸟三 “那个小房子是什么？” 苏念熙看栈道尽头有座小房子，几乎是悬在空中，底下立着几枚柱子，令人想起湘西那种吊脚楼。 “哦，那个是望湖楼。” 卢荟替陶醉回答。 苏念熙这才想起来，卢荟学姐也是来参加过观鸟活动的。 登上楼，占据了湖区的最高点，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苏念熙安排着众人匆匆架好望远镜，幸好这里不止一个登高点，否则一座楼可塞不下他们这一车兴奋的年轻人。 “我看到青头潜鸭了！” 有个个子矮矮的小男生叫道。 苏念熙想起来，这人是本学院大一的新生，其实只不过身材不高，又长着一张娃娃脸，才显得特别小，这样一比较，陶醉那张嫩脸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男生叫黄河，走在路上，要说他是初中生，苏念熙觉得自己也是会相信的。 “怎么可能，青头潜鸭算是极危动物了，全球仅剩五百只左右，你还看到了？你认识什么是青头潜鸭吗？” 陶醉不屑地撇撇嘴。 “有照片为证。”黄河举起自己的相机，看起来有点笨重。 “妈呀，还真是。”陶醉一眼就确认了，身旁余吉安也从镜头上移开视线，看了这里一眼，随后点点头，算是盖章承认。 陶醉已经不说话了，他仿佛是在参加什么观鸟比赛，苏念熙就看见他拿着望远镜从这里缓慢地转到那里，再从那里缓慢地转回来。 苏念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终于，直到集队离开，陶醉仍然一无所获。 黄河还偏偏在他面前显摆。 “哼，真是祝贺你啦。”陶醉冷冷地说。 苏念熙觉得这时候的陶醉，真是小心眼得有点可爱。 中午吃饭时，余吉安被一圈学生围着，捧着相机争着让他辨认。 “这是短嘴金丝燕，虽然有点像北京雨燕，可活动范围可不一样。” “这是林柳莺，诶？奇怪……” 余吉安在看到这两个时，眉头渐渐蹙起来。 他又想了想，仍然说：“你确定这都是在野鸭湖拍到的？” “对啊。”拿着照片是个小姑娘，诚恳而目光清澈。 “短嘴金丝燕主要在我国西南部活动，而这个林柳莺基本上就没在国内怎么出现过……” “那是为什么呀？”姑娘明显来了兴致，觉得自己仿佛揭破了什么重大秘密。 余吉安又摸了摸蓬松的头发，说：“或许是‘迷鸟’，也就是迁徙中迷路的鸟类。” 这个解释一出来，举座皆惊，谁能想到候鸟迁徙还真有几个迷路的，苏念熙想着，要是自己迷路了，还能搭个回头车或者换的士，可这些可怜的鸟儿，只好自己再飞回去，莫名生出股同情心。 呃，怎么说呢，可怜之中又带着点好笑。 天色将晚，河滩上有许多水鸟聚集。 以紫红的晚霞为背景，余吉安拍了许多照片，一脸心满意足。 苏念熙招呼大家往回走，没提防一只大山雀自树丛里飞出来，几乎是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去的，其实倒不吓人，只是苏念熙可没想要和鸟类来个如此亲密的接触。 陶醉过来拂了拂她被弄乱的头发，关心一句：“没事吧。” 苏念熙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过于亲密，见卢荟看着自己这边，立马甩甩袖子大气地说：“无妨，无妨。” 这山雀并不因她而停留，继续往前飞，倒刚好和苏念熙他们的大部队一个方向，直直飞到了停车场旁边的树上，被一个男生的照相机记录下来。 如果苏念熙队里的那几个男生在这里，或许能看出来这相机价值不菲，这人装备精良，技术也不错。 正好身旁经过一个看场子的保安大爷，男生礼貌地问道：“请问回市里的话，是不是得走到前面三公里的那个镇子去搭中巴车？” “对对对，坐到兴平的五路中巴。”大爷回答，眼光却饶有兴致地飞向男孩的相机显示屏。 “我也算是在这儿天天看着人家照照片儿了，”大爷继续说，手里还比了个摄影的动作：“看你这水平不错啊，是摄影师吗?看着年纪不大呀。” “我才读大二，”男生语气平缓地回答，一看就家教不错的样子。 “学摄影的咯？” 大爷可能是有点无聊，一边带着他往大门出去，一边追问。 “不不不，我是学金融方面的。” “啧啧啧，”大爷忽然一眼看见了男生书包上的一个金属徽章，面露喜色：“哦哦哦，你是青渊的吧，我孙子也是，他们最近说什么校庆，也发了这个徽章，对吧？” 男生愣一下，可能没想到这郊区的保安大爷也如此慧眼如炬，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是的。” “诶呀！”大爷突然大喊一声，一拍大腿，然后回头仿佛在寻找什么。 他目光扫过一辆停在树荫下的大巴车，终于笑着喊道：“老刘，老刘！” 男生想走，却被他拉住。 “诶你可算是运气好，”大爷居然不由分说，就热情地将他往那边拉，口里还在“老刘，老刘”的喊着。 “呃……不好意思，我还赶时间去搭车……”男生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推拒，看起来真挺着急的。 “搭什么车，我跟你说，今天正好有一队你们学校的过来观鸟，待会儿搭他们便车回学校不就好了吗。” 男生这回是真的变了脸色，他有点恼了，一下子挣脱开来。 大爷可能也是一下子见了孙子的校友，仿佛是看见了自家那个乖孙子，有点热情洋溢得过了头，此刻见他好像不太高兴，才尴尬缩回了手。 他指指大巴车，又局促地搓搓手，说：“没有，我是想着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去，不然走到镇上得半小时呢。” 男生看着远处，似乎有点惆怅。 他感觉自己听见了一个女孩无比熟悉的欢声笑语，那么好听，却不是他带给她的。 他现在，好像只能带给她痛苦和拘束了。 如果说刚才的陆离还算是礼貌温和，此刻倒是显出几分慌张，他匆忙向着大爷道了谢，便往着镇上的方向跑了。 留下大爷摸不着头脑。 一百八十七 寒假，实验室留守儿童 正好他方才呼唤的司机老刘也出了房间。 老刘是跑旅游线路的，如今正是野鸭湖的旺季，常来跑着，也就和保安熟悉了。 通常早上队伍去观鸟，老刘就在保安他们的房间休息或者打会儿扑克。 何况此次活动，是卢荟提前联系好的，再听老刘说说，保安也多多少少知道这是一帮子青渊的学生。 * 等到苏念熙真正同他们上了车，又清点一遍人数，再将设备仔细装好，已然过了二十分钟。 她倒是真像个导游，临了还不忘提醒大家提前去个厕所，否则，这一路回去，可难有停车的机会。 车辆缓缓驶出景区的停车场，苏念熙最后听了卢荟一番安排到校后的事情，又回了座位。 终于感觉是真的疲倦了，连社员都安安静静瘫在座椅上，全然没了来时的兴奋劲儿，而苏念熙他们几个组织者更甚，不禁是跑了一天身累，也操心了一天。 这样子大型的外出活动，自然是要谨慎组织的，来之前卢荟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苏念熙买好了意外险。 所幸她们也有这方面经验，此次倒是没什么危机。 苏念熙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落在了野鸭湖，便沉沉睡去了。 因而她没有看到车辆匆匆驶过一个埋头行走的年轻人。 * 陆离今天来野鸭湖当然不是凑巧，苏念熙他们社团的宣传广告早在好几个星期之前就于全校范围内铺天盖地了。 他虽然忙于出国的材料，可最近总算是尘埃落定。 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出去透透气。 陆离最近的爱好只有摄影这一样，他当然知道秋天的野鸭湖能拍到许多不错的照片。 可为什么偏偏选了苏念熙去的同一天，他也说不清楚原因。 本想有意错开，却突然想任性一把，我想什么时候便什么时候，在意那些干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期待遇见苏念熙的，可惜并无缘分。 而最后大爷的提议，可是着实吓到了他。 他只不过想着有机会远远地看一眼她，并不打算再次走入她的视野。 可自己坚持的后果，就是如今走得腿都快要断了。 其实脸皮厚一点，真去蹭个车又怎么样呢。 即使苏念熙与他分了手，终究也不是自己提出来的，总不至于还要承担什么骂名。 可他就是逃了。 永远地逃走了。 陆离忽然笑了，他仿佛总是在笑，可未必是真的高兴。 * 社团活动办完，也就快到考试月了，也该消停一会儿。 苏念熙仿佛受了刺激，立誓要好好学习。 余吉安干脆给了她一个研究生办公室里空余的位置，让她有空就过来，实验室有任务也会叫她。 苏念熙还期待地问过：“寒假有没有野外实习呀，求带哪。” 余吉安虽然一直以老师，学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可日久年深的，渐渐倒是能与他们这些小辈打成一片。 其实说起来他年龄也没有大很多，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苏念熙作为一个表面十九岁少女，内心二十五往上走老阿姨这么一个人，叫他一声“哥”都丝毫不为过。 于是，苏念熙项目没参加几个，倒是同余吉安易剑他们混熟了。 时间久了，也听说些八卦。 比如余吉安的前女友如今还在国外做博后，或许结束会回来。 比如余老师最近仍然没有谈女朋友。 …… 这两个消息一碰撞，发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 苏念熙认为余老师就是在等姜师姐，说不定姜烟竹回来了一看，余老师居然一直在等她，一感动就嫁他了。 她在研究生办公室鸠占鹊巢，虽然学术上差一大截，可性格活泼话又多，倒是渐渐和人家心灵拉近了距离。 于是，某次例行的八卦讨论上，苏念熙阐述了自己的设想。 引来学长们的嘲笑一片。 易剑飞她一眼，然后说：“姜师姐要是会感动，当初就不会分手好嘛。” “再说，余老师只不过没遇到合适的，我跟你说，校办的那个菲菲姐就很喜欢他呢。” “哦，好吧。”苏念熙沮丧地瘫在桌上，没办法，易剑至少见过姜烟竹，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天天窝在办公室复习，终于熬完了这一次的期末考试。 苏念熙刚刚参加完辅导员组织的期末年级大会，匆匆忙忙出了阶梯型大教室，就看见陶醉发的信息。 “余老师组织开会，要我通知你，结束了马上来办公室。” 正好，苏念熙刚刚还在展望寒假如何筹划呢，真是想睡觉就来了枕头。 她回复了一句：“马上来。” 然后便和麦子告别，急急冲出来。 刚刚放寒假，大家情绪都十分慵懒，磨磨蹭蹭出教室，只有她左冲右突，终于旋出了队伍。 余吉安的办公室里，一条长沙发，两把椅子上都坐了人。 见她过来，陶醉立马站起来，说：“学妹优先，快来坐吧。” 苏念熙推脱一会儿，没办法还是坐了。余下人也很随意地坐在沙发边边上。 余吉安看了一圈，算算人到齐了，便说：“罗隐跟着教授去广西了，咱们开会吧。” 苏念熙正襟危坐，又从书包里一堆考试遗留产物-----草稿纸中摸出一个小本子一支笔。 她自从上了大学，也总会给自己准备一个小本子，随时随地记录事情和想法，当时的手机也并没有那么方便，何况她每日背个书包来去，多放个小本子也占不了什么分量。 “寒假里呢，我会带几个研究生去澜沧江观测，余下人留守。” 余吉安点了几个人，苏念熙就知道，果然这种山高路远的考察就没她什么事情。 好像是看见了苏念熙撅起的小嘴，余吉安笑了一下，说：“剩下的人协助吴清远完成他剩下的一些实验。” 接着，他看一眼那个叫做吴清远的师兄，说：“你是大师兄了，这篇毕业论文可做得漂亮一点，也给后面研一研二的师弟师妹做个表率。” 吴清远忙说：“快了，再补几个统计分析数据还有图表就能完成初稿了。” 一百八十八 银泰影展当顾问一 苏念熙知道，他们这些正了八经的动物学研究生，即使余吉安这边的项目算是已经非常宏观了，但也不是所有的工作都在户外的。 每出去几个月，回来以后就要看大量的文献，然后把数据细细分析再整合。 若是发现了什么异状，便得绞尽脑汁思考原因，这原因仿若空中柳絮，有时无论如何也抓不着，这会儿，就看见师兄只能抓着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头发了。 其实对于野生动物，人们一向有许多误会。 有些误会，甚至连动物学家最开始都是十分认同的，可正是在这么一次又一次的分析，溯源，证实的过程中，人们对于自己的这群“邻居”越来越了解，也渐渐明白如何尽量同它们共处。 她此刻在小本子上写好“协助师兄论文”几个字。 又听见余吉安在抽屉里淅淅索索翻出了个什么纸质文件。 苏念熙对色彩很敏感，她一眼看出封面是张精美的照片，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国家地理动物影像这个系列下个星期会在桦城首展，他们也与我和何老师所在的中心有些往来，因此欢迎这边派几个志愿者过去，顺便也检查一下动物资料有没有什么错漏。” 余吉安把展览的邀请函放在桌上。 苏念熙偷偷伸出一根手指，悄悄在桌上划拉过来，翻开来看， 身旁的人也都好奇地凑过来。 “哇，银泰酒店诶。” 她惊叫出声，忽然觉得这样有点显得自己没什么见识，又装作若无其事。 易剑倒是开始絮叨：“银泰酒店的玻璃房最近刚建好，倒是符合这展览的身份，要是能去看看也不错……” 余吉安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因材施教，他带了几年的学生，兴趣在哪个方面自然渐渐明晰。 易剑这回不在前往澜沧江的队伍之列，他是个性子活泛的人，无论在哪里总显得活跃。 甚至有点不与人说话就会不开心。 因而，比起其他人，倒是更加适合从事一些需要社交的工作。 余吉安虽然是个大学老师，可从事动物保护多年，也深知要将环保这件事情推行开来，其实仅仅凭借着几个学界内中人的努力是不够的。 曾经有人开玩笑，说环保这事儿，最开始就是三种人才会参与的。 学者，记者，受害者。 虽然是个玩笑，可多少体现出几分七八年前的状况。 学者自然是从动物学圈子开始，后来渐渐有些决心兼济天下的胸怀宽广之辈加入。 比如有位梁老先生，家世显赫却从不愿意人提起。 本是个历史学家，却成了国内环境保护的先行者。 记者就不用说了，多少污染的事实由记者爆出，而受害者，真真正正可以不顾一切同污染商家斗争到底。 可，这些人自然是不够的。 何教授大约在四年前费劲心力成立了一个自然保护中心，余吉安也在里头做个负责人。 中心如今发展日益蓬勃，易剑早有毕业后去那里工作的想法，因而很愿意在桦城多与相关机构接触接触。 “银泰那边，易剑你来带队吧，我明天就得启程去澜沧江。” 余吉安说着，将邀请函交给了易剑，然后看了余下几个没有出门任务的，说：“苏念熙，你和易剑一起去吧，展览什么的，女孩子总是能给点建议。” 苏念熙心里千恩万谢，她哪里给得了什么建议，只不过是余吉安看她想去玩，找个理由而已。 反正她才大二，人家也不指望自己做些什么大成果。 陶醉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忙自己要求：“我也想去，可以吗余老师？” 余吉安看他们一眼，说：“当然可以，但展览毕竟不需要天天耗在那儿，别让吴清远有事情使唤不动啊。” “好的，没问题。” 于是，不出门的这一组也士气高涨。 次日，易剑通知苏念熙去学校门口集合，听说是主方方开始布展了，希望听听他们的意见。 “嗨，我们能有什么意见，他们就是给何教授面子。”易剑似乎看得很透，上车时说。 陶醉这回没有再开车了，苏念熙觉得三个人在城市里寻觅游荡，倒是也挺有意思，除了冷一点…… 她将帽子围巾手套全部装备上，走在两个男生中间。 桦城的冬天好像那儿都是光秃秃的，空气也干燥，最近下了一点点雪，路面上看不太出来，只有街角残留着一点点冬天的标志。 下了公交车，路过一片老旧居民区时，苏念熙他们和一条大黄狗擦肩而过。 这狗不知道有没有主人，看着像是附近一个小饭馆散养的，时不时过去吃点食客扔下的残羹冷炙。 可它皮毛养得极好，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 苏念熙看着喜欢，擦肩而过时盯着大狗眼睛看了许久，而大黄也和她一直对视，直到走至他们身后。 陶醉忽然把她的头扳过来，说：“你盯着它看干什么。” “啊？觉得它可爱啊，我觉得我们能用眼神交流。” 苏念熙有时候也神神叨叨，不过她是真的喜欢盯着路过的猫猫狗狗，觉得很有趣。 “大姐，以后别这样了。” 陶醉扶额。 易剑也夸张地叹口气。 “怎么啦，是不是觉得给你们丢人啦。”苏念熙娇嗔。 她觉得这两人分明是太没有童心了，不是都说万物皆有灵性吗，说不定这狗狗就能明白她的友善呢。 “不是，大姐，你知不知道，”陶醉呼出一口白气，哆哆嗦嗦又说：“基本上对于所有动物来说，直视眼睛都是一种攻击的信号。” 易剑好像是冷得不想说话，却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什么？” 苏念熙这回真的是惊着了，她大张着嘴，终于感觉自己体内的热气都被掠夺走，才恢复正常神态。 陶醉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一把她，说：“别把自己惊得感冒了，这还不是野外，项目组可是轻伤不下火线的。” “可，怎么会呢，大黄还和我对视了呀，我从他眼神里读到了温暖。” 这事儿可见苏念熙同陶醉易剑是混熟了的，这么不要脸的话也简简单单就能说出口。 一百八十九 银泰影展当顾问二 真心剖白迎来的是易剑疯狂而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 早晨的酒店人并不多，仅有的几个都一脸古怪地看着正仰天大笑的易剑，久到苏念熙只想装作不认识这人。 过了好久，易剑终于有了点师兄的派头，他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腔调。 “不要想当然，所以很多问题需要学者去解答，不然，你以为动物学家这么好当的。” 陶醉也说：“就好像受伤的动物有时会到人类栖息地来，人们便觉得他们懂得寻求援助。” “其实野生动物哪里就懂得那些，不过是见人类聚居的地方，没有自己的天敌，看起来安全一点而已。” 苏念熙也明白几分，说：“虽然这些想法可能出发点都很善良，但总有种唯我独尊的感觉，但人类绝不可能把自己就当成天之骄子，总得用一种平等的态度去接触其他野生物种。” 说着说着，也走入了银泰盛名在外的玻璃长廊。 银泰其实在桦城也算是个老牌酒店了，位置虽不说什么市中心，却也是个交通便利，四通八达的地界。 酒店开了多年，只是这回新修好的玻璃建筑头次公开举行活动，倒算是个处女秀了。 听说，那会儿摄影展的负责人，也是见了这展厅的效果图，才最终下定决心给银泰接下这业务的。 苏念熙从大门外，就看见了里头的玻璃墙。 蜿蜒曲折，而道路边居然还错落有致地栽种着各种灌木和小型花圃。 透过玻璃屋顶，桦城冬天那种特有的万里无云一片湛蓝的天气一览无余。 看得人心里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明明是室内，倒是一下子显出户外花园的清新自然，非常适合做个自然摄影的展览。 展览的负责人看到了邀请函，忙热情地迎出来，说：“大老远地过来辛苦了，喝几杯热茶。” 易剑这回居然一下子换了张脸，看起来十分熟络地周旋于负责人之间，还不时称赞两句。 苏念熙和陶醉被丢下，只好自己进了展厅。 果然说什么志愿者都是客套，此刻展厅早差不多弄好了，别出心裁地将摄影挂在高低不同的区域，好像吸引着人们自己去花园丛林中探寻各种难觅芳踪的大小动物。 入口处是一只无敌可爱的小狮子，头顶几个大字。 “影像方舟” 苏念熙在邀请函上也曾看过这个标题，本以为就是摄影展的某个别致的名字。 可此时，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介绍说：“影像方舟是一位名叫joelsartore的国家地理摄影师发起的保护濒危动物的肖像计划，希望能在这些动物消失前，用照片留下他们存在的痕迹。” 他指了指一块以文字为主的展板，上头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正坐在地上，与一只企鹅相对着，他们背后是白色逐渐消逝的雪原。 “当今地球物种灭绝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快了一千倍，希望大家能引起重视，让所有动物登上这座生命的方舟。” 变幻的led显示屏滚动播放着这位摄影师的一些采访画面，苏念熙这才明白，取名“方舟”的意义。 在滔天的巨大洪水来临之前，诺亚建造了一座方舟，为所有动物都保留了火种。 而现在，这些火种在以快得超乎寻常的速度消失。 苏念熙见自己掉了队，忙跟上一点，听易剑在与负责人讨论些什么。 “加州兀鹫对吧。”易剑指着一只看起来巨大而凶猛的禽鸟说。 他回头见苏念熙二人跟上来，又说：“别看人家长得凶悍，其实大大吃了化学污染的亏。” 苏念熙不明所以，可忽然想起中学生物书上那段“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大鸟吃大鱼。” 本是个正常的食物链，却因为一层一层的毒素富集，使得最后这一环的大鸟体内聚集起足以杀死它的毒素。 即使是人，吃了污染区域的鱼或者植物，也免不了要遭罪。 苏念熙忽然有点同情这个兀鹫来。 “诶？这个应该是北白犀吧？” 易剑又走了一段指着一张犀牛照片旁边的解说板道。 上面却写着“白犀”二字。 负责人走过去看了看，又翻看手里一叠资料，然后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对对对，是我们失误，掉了一个字。” “这个北白犀也很稀有吗？” 苏念熙感觉自己在动物园里常看见犀牛，白色的好像也有几只。 陶醉说：“你也知道，犀牛角的贩卖猖獗，因为盗猎，现在全球只有两只北白犀了。” 苏念熙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仅剩的一对母女，纳金和法图。” 他们三个沉默，忽然大门处一阵喧闹打破沉静，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 负责人脸上露出笑容，说：“摄影师乔尔说今天要过来看看情况，咱们去前头吧，应该是到了。” 苏念熙好奇地跟过去，见门口围了好几个人，还有七八个记者在旁边采访。 正中间被簇拥着的，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外国人，苏念熙在脑海里比划了一下，觉得若是剃掉这圈胡子，眉眼五官就和门口宣传采访里头的乔尔一摸一样了。 估计这位就是本次展览的发起者乔尔，她倒是挺笃定的。 这老外人气居然高成这样？ 苏念熙发觉那记者其中几个话筒上还挂着某某娱乐周报，某某星播客之类的牌子。 不对吧，就算这位号称国家地理首席摄影师的大叔叱咤风云，所到之处无人不关注，甚至还提前替他邀约了采访，也不至于大都是娱乐口的记者吧。 何况苏念熙看在眼里，这几位记者那叫一个积极，明摆着都快要把后头可怜的桦城日报记者给挤出圈子了。 要不要这么上赶着往前头凑? 苏念熙私心里当然觉得这展览万分重大，可好像也不至于他们像追星一般疯狂吧…… 她听见记者问：“请问您为什么想要发起此次展览呢？” 非常老套的开场。 乔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英文，苏念熙这才发现大胡子好像并不太懂中文，也难怪，虽然曾经来国内拍摄大熊猫，开设个展这还是头一遭。 待他说完，身旁那个美女翻译便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一百九十 银泰影展当顾问三 苏念熙之前都光注意着观察这位传奇摄影师，此刻目光跟着追过去，才发现人家身边这姑娘气质好得出奇。 啧啧啧，听着她与摄影师交流几句，然后用中文对着记者侃侃而谈，苏念熙心想，真是浪费，做什么翻译，当个演员说不定都成明星了。 然后她听见有个挤在最前面的记者说：“那您下一部电影预计什么时候上映呢？” 那姑娘笑着说：“这个就要问制作方了，再说，我也不好意思喧宾夺主不是？” 苏念熙听这一问一答奇怪得很，扭头正好看见姑娘将自己披下的那头招魂幡拢起来，露出大半张脸。 “妈呀，这是安远宁。” 安远宁，女，二十九岁。 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她不在江湖，江湖却永远有她的传说。 这话就很适合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女明星。 她于舞蹈学院毕业，两年后得垂青拍了部大片，据说，导演就是看上了她从未参与过演艺活动的那股子青涩劲儿。 同时，戏里女主角是个舞团的首席，因而，导演在舞蹈学院千挑万选选中了安远宁。 之后她的路途自然十分顺畅，原本，按道理来说，她就该一路借着势头扶摇直上，待到二十五六时冲上人气顶峰，然后基本上吃吃老本，或是继续演戏，或是拿名气换点收入均可，倒是早有一条康庄大道等着她。 不过，世事变化，据说是安远宁那会儿卷进了一对娱乐圈夫妻的情感纠葛中。 实则人家那会儿早就离了婚，但安远宁还是被人唾骂小三，人家夫妻为求自保，也并不出来澄清什么。 安远宁一气之下远走异国，大家本都是带着嘲讽看着她离开的，谁知道这姑娘竟然在国外扎扎实实读了两年书。 而后回来，又一头扎进了话剧院，开始时，其实演技算是青涩的。 可一周两场这么下来，虽然辛苦，却让业内人士明明白白看见了她的成长。 也有人时不时找她去拍个电影，每回交出的成绩不错，算是观众心中票房演技的保证了。 她在话剧巡演的间隙，便去山区支教，带着孩子们一起玩耍，学习些艺术的启蒙。 或许是那里没有这样多的娱乐，渐渐开始摄影，经年日久，倒也在国际上拿过几个奖项。 苏念熙听她所说，好像正是某次领奖时认识了乔尔，两人其实喜爱的摄影内容并不相同，却意外地聊得来，反正安远宁的英语是过关的，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 这回，也是为了乔尔的方舟首展而特意过来站台，借此为宣传造势。 苏念熙说出安远宁名字时，手指死死地抠着陶醉的袖子，后者其实不大认识这些多如牛毛的女明星，只是感慨于女人的可怕。 不过也难怪苏念熙没有一眼认出来，现如今，哪里还有明知有记者出席还素颜的女明星？ 安远宁今天就简单穿了个风衣和九分牛仔裤，裤管微微有点紧身，显出她曲线优美，匀称好看的小腿。 仗着自己一米六八的身高，居然连高跟鞋都不穿，只是踏着双最近很流行的某个牌子的旅游鞋。 她穿得如此普通也就算了，居然还是纡尊降贵地给人家大胡子当翻译。 念熙觉得，人家虽然底子是好的，可在台上化妆打扮一番，便是朵人间富贵花。 而如今薄施粉黛，只是像盆幽兰，并不如何引人注意，却于角落独自散发这似有若无的香气。 幽兰独自香。 苏念熙咂摸一下，觉得这词儿挺适合她对于安远宁的印象。 正好，他们三人见乔尔准备带着记者们先行游览一番，便跟在了后面。 老板来了，方才那位负责人自然没空再招待这几个小字辈，只是令黑毛衣的男生跟着。 他们看过了那些照片墙，觉得布展的确挺巧妙的。 展厅里其实灯光并不算太亮。 背景板主体为黑色，而每个动物肖像照片上都装饰着一抹黄，看起来既和谐又引人注目。 只有每个照片上方有个小射灯提供光源，只是照着墙上那一张张动物的脸。 仿佛它们也在看着你。 其实这些博物馆，摄影馆，美术展的效果好坏，时常被人忽略的就是布展这个部分。 苏念熙就发现蓉城博物馆的那种室内光源并不充足的布展方式，其实更加好看，更加神秘。 其实，人家每个小灯的位置，颜色，都是有着深思熟虑的。 苏念熙觉得自己只知道看了后感觉如何如何，可人家专业人士就会思考，这种布展好在哪里，差在哪里。 她突然想到这个，也是因为听说这会的展览也是他们学校艺术学院一个前辈负责的，能接到这种项目，估计也有两把刷子的。 光是想到这个场地，感觉就是不会错的。 走过暗区，前头豁然开朗。 这才是银泰整个玻璃房子的精髓，明明是室内，却处处绿意盎然，玻璃墙之间反射出某种奇妙的光泽。 苏念熙听见前头隐隐约约有鸟声虫鸣，便见负责人对着众人介绍道：“前面就是野外之音的展区啦，这些濒危动物，想必大家是没有怎么见过的，因而在这里可以戴上耳机，听一听动物原声。 有位记者上去尝试，面上浮现出微笑，苏念熙想，一定有着亚马逊热带雨林的嘈杂，那才是生机。 “哟，这里还有vr馆呢。” 这种技术如今倒是越来越多见，苏念熙也不是没有玩过，只是，这才是几年前，vr可能好多人都闻所未闻。 早有易剑兴奋地冲过去尝试，叫喊道：“哇，我在穿越热带沙漠，呀，有蛇。” 他跳脚，众人不明所以。 “对了，大家知道什么叫做冰书吗？” 安远宁将人带到一个展柜前，冰书，正是温室效应之下冰川融化在动物层面的一个体现。 苏念熙却见过有人持着另一种观点，即冰川融化或许有点被夸大了。 有时，网络上众说纷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好像一个蕨菜，一会儿来篇文章说是抗癌的，一会儿又说是致癌的。 她如今不敢过于相信这些消息，只觉得除非拿出证据，或者甩上几篇论文，才算是勉强能相信了。 一百九十一 银泰影展当顾问四 但其实苏念熙觉得最新鲜有趣的拍摄花絮和周边商店。 看来乔尔为了拍这些照片也吃了不少苦头，为了那些珍稀野生动物跋山涉水也就不用说了，可谁能想到在动物园的拍摄也如此艰辛。 苏念熙就看见他在影片上有点好笑地说起，有回在棚子里拍摄一只猛禽，结果人家发怒，一顿扑扇翅膀，弄得他不小心摔坏了设备。 也不知道什么价位。 啧啧啧，现在倒是云淡风轻，当时不知道多心疼吧。 周边店里有只炸毛的小狮子，苏念熙很是喜欢，拿在手里把玩良久，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这天的后半段，他们就在展厅各处核对信息，既然人家找了余吉安做顾问，也总得认真负责。 之后的几天，他们除开师兄需要帮忙的时候，基本上也来展览看一看。 有天，其他几人都得补实验，就派了苏念熙一人出马。 说起来不怎么好意思，虽然人家盛情邀请，可苏念熙他们几个学生仔，又能正经帮上什么忙呢。 可人家主办方很客气，不光时常发来邀请，还管饭，虽然只不过是和工作人员一起吃得稍好一点的盒饭，总归也是有个着落。 苏念熙见馆里人多，有时也煞有介事给人家解说一番。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当时天天在宿舍听着纪华念叨讲解词，她反正对着馆里东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倒是没出什么差错。 这天，她下午听着清远师兄召唤，匆匆忙忙拿了书包打算回校。 在后门处被一个带着墨镜的女人拦住。 “讲解得不错啊。” 苏念熙以为只是方才参观者中的一个，可实在着急，便给了个礼貌的微笑，正想着怎么解释自己着急。 却发现女人的面部轮廓很熟悉。 “安远……” 苏念熙差点叫出来，安远宁却伸出手指，俏皮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苏念熙看看四周，发现还好自己没给大明星惹事。 “你是学这个动物方面的？感觉挺专业的。” 苏念熙瞬间变身哈巴狗，僵直着站好，说：“是的是的。” 恨不得摇摇尾巴。 她终于有了点自主思想能力，从书包里翻来翻去，挑挑拣拣才发现自己就带了那个小笔记本。 苏念熙翻开一页，又拿着只笔说：“能能给签个名吗？” 她事后非常后悔，只觉得自己表现得一点也不想当代有思想的青年人，平日里说人家明星说得头头是道，什么这戏路不是和人家风格啊，什么演技很有提升啊，什么综艺上得太多了啊。 可真到了自己头上，依旧只会傻傻的要签名。 往事不可追，安远宁当时笑了笑，然后将本子靠在身旁一个装饰台上，问：“什么名字？” 苏念熙没反应过来，说：“啊？就是安远宁啊，要不然英文名也可以？” 看她那探寻的眼神，安远宁噗嗤一声笑出来，说：“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哦……” 苏念熙恨不得化成一滩水，贴着墙缝钻进去才好，这回可丢人丢大发了。 于是她想，决不能说自己的名字，或者可以借用人家的名号，又担心魏魏或者纪华知道了抢了签名本去。 其实她自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魏魏或纪华根本不知道几个女明星。 这么一想，要是魏魏知道了，会不会真的生气啊…… 这时间只有一秒钟，苏少女的想法却百转千回，她忽然脑洞大开。 因为她又开始在想，我居然一直没有向沈西周要他的签名，该不会过段时间他就不搭理人了吧。 于是她于混乱中最后口里蹦出的名字是……沈西周。 当天回到宿舍，她看着这份签名。 “沈西周，愿你前程似锦，愿人与自然和平共存，安远宁。” 觉得仿佛五雷轰顶，而且这雷还完完全全是她亲手所造。 …… 真是快被自己蠢哭了。 * 在过年之前，苏念熙也就勤勤恳恳往返于展览和实验室之间。 按说，她这个年级，帮师兄做实验还是早了一点。 可吴清远教了几次，发现这姑娘挺有悟性的，基本上是一点就通。 废话，还不能一点就通？苏念熙想着，她早就学过这些东西了，只不过不是在这个次元。 展览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有天，苏念熙帮着吴清远做了个凝胶电泳的实验，在等待途中，吴清远递给她一杯红茶，说：“做实验感觉怎么样？” 这个研三的师兄终于把毕业论文的关键结果给做出来了，此时看起来宁静许多，不像之前，如同一个一点就着的爆竹，虽然不至于迁怒，可工作时也没有几分好脸色。 “还行吧，怎么的，请我喝茶？”苏念熙问。 “每个人都有。” 苏念熙看着远处抱着一杯不明液体吸溜吸溜的易剑，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其实我想喝奶茶……” “别喝啦，外头奶茶你是不知道放了多少糖，还有那些不明所以的玩意儿。我跟你说，下回带你去食品学院那边看看，各种添加剂简直神通广大，看了包你不想吃。” …… 很明显，吴清远是个有点近乎疯狂的养生党，他几乎不在食堂以外的任何餐馆吃饭，也不会买饮品什么的。 这回给他们买了茶饮，已经算是破天荒了。 可苏念熙真的想喝奶茶。 “现在是寒冬腊月诶，坐在这里看雪，再捧一杯奶茶，感觉一定超级赞的。” 她突然自言自语：“要是能凑齐牛奶和糖，自己配一杯不就好了吗？” 吴清远不知道她想干嘛，可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手里那杯红茶。 这是给另外一个学生买的，可惜人家今天有事出去了，只好便宜了苏念熙。 她大力将吴清远的红茶抢过来，说：“谢谢师兄~” 然后一飘一飘地走了。 陶醉桌上有两盒牛奶，苏念熙觉得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她对于这个学长一向没什么特别的尊重，走过去就说：“学长~” 陶醉眯起眼睛说：“每回你叫我学长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情。” 苏念熙几乎是在央求了：“好事好事，给我两盒牛奶，还你一份奶茶，要不要？” 陶醉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抚着胸口，说：“我还以为你觊觎我呢，原来是牛奶，拿去拿去。” 一百九十二 自制奶茶美滋滋 苏念熙巧取豪夺之后，发现还少了点糖。 想起来研究室有公用的咖啡可以冲泡，想来应该会有糖。 于是，她七七八八凑齐了原材料。 再去实验室看一眼，电泳尚未结束。 苏念熙哼着小曲儿走到公共区域的微波炉前，把牛奶稍微热一热，然后加入糖，红茶，一时兴起，又加了一点点咖啡粉。 吴清远在旁边的沙发上皱眉琢磨一篇文献，看得头晕眼花正在休息。 在这位师兄惊异的目光下，苏念熙不知从哪里凑出了两个杯子，来到洗手池边上，将装着奶茶的那只高高举起，再倒入底下那只杯子。 如此循环往复。 师兄问：“大师，你这是要干嘛？” “玩功夫茶啊？” 苏念熙飞一个白眼：“印度拉茶懂不懂，这样拉的次数越多，越好喝。” 其实她也不懂印度拉茶。 只不过看着茶奶混合物在空中划出一条看起来就很丝滑的液体线，感觉特别治愈。 更治愈的当然是喝奶茶。 昨晚下了点雪，外头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而室内，几个人坐在窗边，品着奶茶。 “恩，还不错，要是再甜一点就更好了。” 这是有的吃也堵不住嘴巴的易剑。 大家好像一下子被慵懒裹挟，都没有再说话。 或许这样的冬日里，看着外头漫天飞雪，吹着实验大楼的集中暖气，再喝上杯热奶茶，总归是舒服的。 毕竟快过年了，老师也不在，大家难得懒散一番。 有人问：“师兄毕业了什么打算？” 吴清远则说：“可能去继续读博士吧，但方向会偏蛋白质多一点，也和余老师聊过。” “不做生态这一边的了？” 吴清远点头，有点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古忠孝难两全哪，蛋白质做熟了还可以去科研或者公司，机会也多一点。” “这会儿生态的教职也难得拿下，主要是僧多粥少。” 易剑或许是毕竟呆了两年，也明白几分，他慢慢摇晃着手里的一点点剩余的奶茶，看那层米色粘着杯子的边缘。 然后说：“也是，别的实验派倒还好，这种生态的现今又不好发文章，又没几个项目，要是招了个博士，等下经费都不够用。” 苏念熙见他们越聊越是有点沉重，忙打岔道：“别丧气啊，要相信自己能行。” 吴清远和易剑对视一眼，然后不可自抑地笑了一下。 苏念熙其实有点生气的，你可以没有梦想，却不能嘲笑别人的梦想。 果然，吴清远也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忙说：“当然，会有人坚持下来，可惜不会是我了，等你看清楚了未来道路，还愿意走下去，你就是勇士了。” 苏念熙不得不承认，他这回说得有几分中肯了。 其实别说这个方向，就连苏念熙两次选了这专业，也总归是时时刻刻遭人劝退的。 大家常说，生物是未来的热门，可未来不知何时到来。 她轻笑，自己倒真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 记得初中就参加过一次学校的夏令营，那会儿她才十三岁，在深山里窝了一星期，天天回来衣服就像被汗水洗过，拧一下还能啪嗒啪嗒往下掉。 而且山里潮湿又冷，根本晒不干衣服，苏念熙后来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度过哪几天的。 路途遥远不说，还有点危险。 虽然带着群半大孩子，学校已经尽力提供了最好的条件，有些过于冒险的区域也不会让他们去。 可对于十三岁的苏念熙来说，每天徒步行走一整天，中午就啃两个馒头充饥，还得从两层楼高的石头上爬下来，过激流中的独木桥，甚至扶着山壁爬过去，这都相当夸张了。 小孩子，或许不怕危险，可又饿又累的七天还是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以至于她高中再次参加时，老师一脸震惊的说：“从没见过有学生来了还自愿又来报名的。” 那时大家在吃饭，老师姓颜，很爱闹，边拉过她问：“你上回来，难道不幸苦？” 彼时高一的苏念熙抓抓脑袋，只说：“呃……好像是吧，过了太久，我都忘记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 苏念熙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不过，她就是愿意来。 陶醉此时喝完了奶茶，扔了杯子，把她供出来。 “听说苏妹子是立志要走野外的。” 易剑下巴都快掉下来。 苏念熙被人家盯着十分尴尬，忙解释：“看见何苗教授，就会不由自主想成为那样的人呢。” “勇气可嘉。”易剑说。 吴清远还是靠谱一点，他似乎有点不相信苏念熙会一直坚守这个念头，只说：“那等你大三了，肯定会有机会出去的，让余老师给你安排个辛苦的地方，找找感觉。” 苏念熙可巴不得出去考察，她恨不得这个寒假就出去闯荡了。 “对了，你有没有野外生活经验？” 苏念熙被他话题转得一愣，然后开始思考，中学那时都是跟着老师有样学样，就是有什么，老师也都安排好了，早晚都在旅社吃，好像谈不上什么野外生存。 于是，她摇摇头。 “这样吧，我有个朋友是野外生存的专家，让你跟着学学？” “好呀。”苏念熙星星眼，已然幻想出一个皮肤黝黑的肌肉猛男，不是健身教练那种块块肌肉分明的，而是不显肌肉却一看就有种钢筋铁骨的感觉。 大约是强壮版的贝尔。 感觉还挺刺激。 “等过完寒假吧，到时候我给你电话，她名叫弦贝贝，你可以叫她贝贝姐。” 苏念熙的下巴哐嘡一下掉在地上：“啊？贝贝姐，是女的？” “对啊，怎么的，你还歧视女性吗？”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这才对嘛，要相信自己，性别平权可是女人先喊出来的。” 虽然吴清远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也让苏念熙明白他为何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恩，等着吧，会有那么个直女配他的。 基本上就是在温暖如春的实验楼里待到了快过年，苏念熙这才发现，再不回去就得赶上工作族的大春运了。 虽然学生们甫一放假那段时间，大家北上南下，倒是把那段时间的火车站堵了个结实。 但如今正好卡在过年前一周多的时候，想想应该不会太拥挤吧。 一百九十三 火车站偶遇女侠 前方发回战报，上回一起去观鸟的学弟在群里发布了今天火车站的“盛况”。 仔细看，这还没到候车大厅呢，人已经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黑压压堵了一排。 学弟仿佛是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反正无聊，干脆在群里实时转播。 “还玩手机，小心让贼扒了。”卢荟逗他。 苏念熙也发送一句：“对啊，小偷也要挣点钱返乡过年呢。” 学弟说：“没关系，我人高马大。” 然后继续发送现场直播。 过了许久，苏念熙已经看了四分之一易剑借给她的《秦岭大熊猫栖息》，然后发现，学弟终于熬到了候车大厅。 依旧是一眼看不到头的人海。 “不说了，我车马上到了，等下挤不上去就完蛋了。” 大家发出“友善”的“2333”结束了对话。 于是，苏念熙想，我得早点去…… 说是早点，可等她走的那天，其实宿舍和实验楼里也没有剩下几个人。 动物学那儿也只有陶醉还在帮忙打点，虽然马上过年，没什么太多的事情，可总归有些实验动物需要天天喂一下。 同层的傅老师手里另一个项目所需，就养了几缸子斑马鱼，好像是研究某个基因调控的问题。 陶醉也同几个本地的老师换班，帮着维持一下。 这些鱼不能去世，否则就是个大冲击了。 苏念熙同陶醉告个别，对方则千叮咛万嘱咐说要她带点好吃的，抚慰这些留守儿童。 她应着，走出大门，陶醉却突然追出来：“你东西多不多啊，正好最近桦城交通顺畅，我开了车就在楼下，送你去？” 苏念熙一想，也成，桦城这种大都市，平日里堵车是常态，但到了春节前后，则逆流而上，堪堪成了一个空城。 陶醉依旧平稳地送她开在五岭大道上。 他不说话，却忍不住偷瞄苏念熙一眼。 女孩上车后，嫌着暖气太充足，已然摘下了围巾和帽子，露出一张水蜜桃似的脸，在陶醉的眼中简直纤毫毕现，他觉得，这姑娘，连脸颊处一点点绒毛都是可爱的，灵动的。 其实陶醉从认识苏念熙时就莫名其妙把她放在了心底，他都不知道算不算喜欢。 就是没来由地想亲近她，想帮助她，不忍心看到她难过。 可要真是喜欢，为什么知晓她有男朋友时，也没有太多难过的感觉，只是怅然若失。 而自此后，对她的好意并未消逝，仿佛她有没有男朋友，自己都愿意对她好。 有时，陶醉也觉得自己有点贱骨头，名花有主，可他还是想巴巴地凑上去。 算了，他发觉只要不让他人知晓这份心意，甚至包括苏念熙本人，他就好像可以骗过自己。 可上学期，从大嘴巴的魏魏口中知道苏念熙已然分手，他压抑下的情感蠢蠢欲动起来。 此时，苏念熙好像睡着了，闭着眼睛，却更加引发他的无限遐思。 车到达了火车站，可陶醉并未叫醒苏念熙，只是盯着她看。 苏念熙突然睁开眼睛，陶醉被吓了一跳，苏念熙反而也被吓一跳。 无论是谁，一睁眼发现人家盯着自己，估计都会不自在吧。 陶醉轻咳一声，然后说：“到了，我帮你拿东西进去吧。” 苏念熙的脸越来越红，她突然伸手打开门，然后冲出去，走了几步又回来，并不直视他的眼睛，只是说：“后备箱里还有东西。” 陶醉只好尴尬地打开后备箱，替她取出行李。 看着苏念熙走远，陶醉觉得有点后悔，女孩自然是很敏感的，他不过是逾越了一点点，人家立马就明白了。 苏念熙直到进入了候车大厅，依旧是不平静的。 她的心碰碰直跳，好像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到最后竟然大得声如洪钟。 陶醉这是……对她算有意思吗？ 她认识了陶醉这么久，却也从未见他有过什么表示，即使是有时亲密一些，却也可以解释成是关系要好，一下子情不自禁，或者没把她当成女孩子。 可这回，他是一直盯着自己看？ 苏念熙其实那会儿没睡着，只不过眯着眼睛休息，感觉到大约停了车，因而好奇睁眼看看。 陶醉的眼神，怎么说呢，其实挺平和的，却也不知道到底盯着她看了多久。 而后的那段尴尬，她猜，不管陶醉有没有打算追求她或是怎样，至少对她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幸好，这就要回家了，想来可以一段时间不见面，她也能暂时抛下这事儿。 可哪里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最最折磨人的，就是猜人家是不是喜欢自己。 或许陶醉只不过有点喜欢，只是看看她，说不定过两个月，他又能找一个女朋友，亦或是嫌着谈恋爱太麻烦，又像之前那样不咸不淡地放着。 可万一他是真的喜欢呢？ 苏念熙脑中各种念头胡乱撞来撞去，只是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书包一角。 “诶！正巧，怎么在这儿遇上了？” 有人忽然朝着苏念熙大喊，她惊了一惊，这才算是回到现实。 苏念熙侧头看过去，是个头发半长不短，皮肤呈现健康小麦色的女孩，年纪或许比她大一些，能看出脸上有些淡色的斑。 但总体是健康好看的。 问题是…… 苏念熙绞尽脑汁，发现自己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人哪…… 她于迷茫之际，还是被那女生拍了两下，说：“你给我带的零食呢，是不是在书包里？” 苏念熙条件反射似的回头去书包里翻东西，看见什么影子一闪而过，而后她如梦初醒，确认自己不认识这姑娘，也从未答应带什么零食。 是她认错人了吧？ 苏念熙忙又回头，礼貌地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姑娘大大咧咧一挥手，问：“你不记得我了？” 苏念熙摇头，自己在桦城的熟人本就不多，何况现在哪个学生还像她一样滞留在学校。 “哦，其实我也不认识你。”小麦肤色姑娘神色平静地说道。 苏念熙本想拉起书包离她远一点，可听这话没站好，一个趔趄。 姑娘好像终于放松下来，她松松肩膀，凑近苏念熙说：“走了走了，刚才有个小偷在摸你书包呢，还好我发现了。” 一百九十四 贝贝 苏念熙听了这话，没来得及感谢，忙去翻自己书包。 幸好，钱包在里头的兜，手机也尚在原处。 这一摸，居然发现了前几天在展览上心仪的炸毛小狮子。 难道是陶醉买了偷偷塞她包里了？ 苏念熙于推搡的人群边愣住，仿佛欢快河水边一块顽石。 不管怎样，人好像总是先关注自己的事情，才会想起来还需要感谢。 苏念熙惊觉自己还没答谢人家，却听见自己那班车的检票提醒，周围人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拿起行李。 那姑娘一下子被后面涌上来得人群挤到前头去了，她看着那个短短的小马尾若隐若现，看来是赶不上了，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一路上了月台，摩肩接踵，苏念熙只是跟着前头的人，像水流一般自然地进了车厢。 因为人太多，颇花费了点时间，火车将开时，她急急忙忙随便进了一个车厢。 会不会再遇到那姑娘呢？ 看来，她极有可能也是这班火车的乘客。 苏念熙左顾右盼的，终于挤到自己的车厢，她买的是个中铺，把行李找地方放了，费劲爬上去，车早就开出老远。 苏念熙这时居然莫名其妙想起了陆离，或许因为上次回家还是和陆离一起的，算一算他年底出国，想来春节是不会回来的了。 胡思乱想间，上铺有人探出个头来，叫道：“诶，你怎么也是这个车厢。” 苏念熙抬头，正是她四处寻找的“恩人”。 她急忙把感谢之词全数拿了出来，方才等着上车时在脑海里演练多次，倒是熟得不能再熟。 “没事没事。” 那姑娘问：“你在哪儿下车？” “蓉城。”苏念熙见天色将晚，车厢里也渐渐安静下来，小声说。 “这么巧。” “姐姐也在蓉城下车？”苏念熙努力乖巧。 姑娘做了个十分纠结的表情，说：“叫我贝贝就行。” 哈哈哈，现在的女生都不愿意被人叫老了，贝贝，听起来倒是挺可爱的名字。 她粲然一笑，忽然想起来什么，说：“一看你就是大学生吧，在桦城读书？” “嗯。” 继而，这个贝贝姐迅速从包里抽出张名片，说：“你们有没有兴趣参加野外拓展，有的话找我哦，给你打个八折。” 苏念熙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忙接过来细看。 只见是张写着某某野外生存俱乐部的名片，写着“教练，贝贝”。 轰隆一下，苏念熙就想起来吴清远说过的那人。 同样叫贝贝，同样是野外拓展教练。 她问：“你认识吴清远吗？” 反正有没有都可以试一下呗，人家不认识也就算了。 “啊，青渊的吧，知道啊。” 再聊几句，果然是弦贝贝。 于是二人欢快地在车上聊到深夜，直到车厢关灯。 她俩的缘分还不仅于此，等次日下了车，远远地看见一个愁眉苦脸的胖墩站着。 “小超超，这么好，来接我呀。”贝贝说。 胖墩没好气地接过贝贝身上的超大登山包，说：“要不是老妈非要我来，说不然就没有晚饭吃……” “好意思嘛，又不是什么弱女子，还装柔弱，非得叫人过来当搬运工。” “行了行了，少罗嗦，看姐姐介绍个美女给你认识，也是你们中学的哟。” 苏念熙和胖墩大眼瞪小眼。 她是知道弦贝贝的弟弟也是青蓝一中的，可没想到她也认识，就是弦超。 苏念熙一排脑门，对啊，这么特别的姓氏，她早该才到的。 一来二去，倒是和弦超姐弟也挺熟悉了。 这二人倒不是亲生姐弟，弦超估计得叫贝贝一声堂姐。 苏念熙本就没觉得这小胖子有多成熟，如今和他姐姐平辈交好，又兼着她自己以二十七岁自居，也在心里把这人当弟弟看待。 为什么忽然变成了二十七岁？ 呃，因为苏念熙觉得自己穿越回来了两年有余，也应该算在自己年纪上。 女人嘛，大约需要阅历经验来充前辈的时候，便会弄出各种不知所谓的算法，将自己算得稍微大一点。 而若是真问年龄，或是有一日真真正正感受到年华老去，便要各种将自己往小了算。 结果，还没有到吴清远所说的开学，弦贝贝常日里各种给苏念熙发送户外拓展的技巧文章与视频。 苏念熙开始还是认真看几个，到后来厌倦得不能再厌倦，觉得自己总不可能真的被丢在荒岛上，无食无水地生存。 再加上慕名去看了几集贝尔的冒险视频，果不其然被各种匪夷所思的“食物”给恶心到了，因而基本上失了兴致。 她想着，这不就是屠龙之技吗，但这话不敢当着贝贝的面说，只是每次听她说得高兴，连连点头，但回去了再也不多看一眼。 年后有一天，弦超忽然打电话给她。 “听说潘老师提前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我这儿有好多买多了的零食。” “哪个潘老师？” 苏念熙一下子没想起来。 “就是校图书馆那个啊。”弦超理所应当地说。 “啊，我不要，干嘛去看她，又不熟。”苏念熙一口回绝，不明白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这样呢，尊师重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弦超居然开始一本正经地教育：“再说，人家高三的时候那么照顾你……” “大哥，要算也该是她来看我好吗，我可以费了老大力气把那些流落在外的孤儿书帮她收回去了。” 苏念熙心想，弦超是不是有毛病啊，一般来说，谁还记得中学图书馆的管理老师啊。 她忽然想起来，这家伙高三的时候就怪怪的，借了书总也不还，据说因为累犯都上了图书馆的黑名单。 怎么的，他是想赎罪吗。 “反正我不去。” 弦超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你看，人家潘老师一个刚毕业的姑娘家，家里人都在外地，她一个人为了工作临时回来蓉城，朋友也都约不上，多可怜哪，说不定现在正一个人抱着枕头在家里哭呢。” “……” 反正最后的最后，苏念熙推着弦超敲开了潘美云家门。 说是家，其实也就是青蓝给那些家不在本地的年轻老师的一个单身宿舍，后门附近的一栋小楼，邻着学生宿舍楼。 只不过如今学校没开学，又还没到十五，还算是过年，学校周围安静得很，连个路边摊都没有，更别说饭馆了，也不知道潘美云是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 一百九十五 莫名其妙的拜年 青蓝的这栋宿舍是新修的，看起来极为有排面，而进门一瞧，装修简单大方，被潘老师布置的很温馨。 入了客厅，午饭的疑惑就有了解答，厨房传来浓郁的拌面酱那种又油，又香，又辣的气息。 幸好潘老师还记得苏念熙，而且听起来，似乎弦超也一直与她有点联系，或许是毕业时加了个好友之类的。 弦超表情复杂地看着潘美云端出的面条，然后默不作声地往里头搬东西。 “这么客气干嘛，老师不能要的。” 潘美云一下子着急了。 “这不是过年嘛。” “那也不行。” 最后，居然硬生生让弦超把东西搬了回去。 苏念熙斜眼瞟他，意思是：“马屁没拍着吧。” “你们现在在哪儿读书呀，都学什么专业？” 弦超这会儿又会说话了，忙接：“三生大学，汉语言文学。” 潘美云说：“那是我的母校呀，以后可得加油呢，别给三生丢脸。” “恩，我知道，”小胖子握紧拳头说：“还想读完研究生回青蓝当老师呢，到时候潘老师就是我的前辈了。” “不错不错，有志气。” 潘美云倒是真跟他聊了聊青蓝招老师的情况。 苏念熙觉得此刻自己有点多余。 她的疑惑，在弦超同潘美云讲话时，那种专注而期盼的神色里溶解。 难道…… 弦超居然有这种非分之想。 苏念熙并不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笑着，心里却盘算，其实潘美云也就大弦超四岁，等工作几年，并不怎么看得出来。 可潘美云不一定愿意吧。 或许这也是目前弦超拼命隐藏的原因。 苏念熙觉得自己多虑了，且不说弦超是不是真的喜欢潘美云，就算目前这会儿是真的，以后呢，将来呢? 少年人，心性未定，或许喜欢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片幻影而已，喜欢的只不过是他们原来愿意去喜欢的那个人而已。 随他去吧。 离开潘老师家，苏念熙心里想的却换了个人。 陶醉。 自从停车场那次尴尬事件后，她俩几乎没有再联系过。 她自然不敢联系，陶醉却也没有说什么。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何况，她已然笃定要做何苗的研究生。 或许人家心里根本不在意呢，你是不是太当回事了。 苏念熙对着自己说。 好像是在劝说另一个苏念熙。 过年的日子好像很长，可也真的没有太多事情可做，约约旧日同学，见一见亲戚，这个寒假也就结束了。 刚开学那会儿，才过了十五，贝贝的野外拓展自然没有什么适合初学者的活动。 苏念熙不敢与她常聊野外求生的事情，这姑娘，一来了兴致就说个没完，苏念熙实在不感兴趣，只是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有天她们几个朋友约着去吃火锅，想来想去叫上了弦贝贝，这姑娘背个包，穿着一身极为舒适的运动服就来了。 因为相熟，她一点也不客气，坐下就问：“黄喉毛肚鸭肠点了吗？” 苏念熙：“……” 吃饭时，李麦子好奇地问：“贝贝姐这是……刚运动完？” 虽然弦贝贝极力想装嫩，可总是有小朋友不好意思真叫她贝贝，总觉得有点不尊重，比如李麦子。 她正在和一块毛肚奋战，终于执着地涮够了十五下，然后夹起来心满意足地蘸料。 蓉城人口味基本上都重，在桦城吃得不太习惯，因而火锅绝对是要蘸满满的辣椒才算够。 然而，这家是苏念熙精挑细选的，据说是个兰省老板所开，蘸料非常地道，这下可害惨了贝贝，只见她明明是被辣着了，却还是强忍着小口吸气。 苏念熙看着好笑，找老板要了罐牛奶解辣。 “诶，在桦城呆久了，现在辣椒都不会吃了。” 贝贝终于能说话了，居然还有几分惆怅。 她这时才想起来麦子的问话，忙看着她说：“对啊对啊，我在南门的道馆里教人跆拳道，学生下课以后我可以自己练一会儿。” “你还会这个，不是野外生存教练吗。”苏念熙惊奇。 “哈哈，我还有很多隐藏技能呢。”贝贝笑得一脸得意。 “我上大学那会儿，可就是靠着教小朋友打架挣零花钱的。”她继续说。 魏魏这时吃得差不多了，一个猛抬头，盯着贝贝问：“只教小朋友？” 弦贝贝哪里会放过这么个招揽顾客的机会。 她迅速递上一张广告宣传单，说：“我们驰骋道馆是连锁店，在青渊也有一家，大人小孩学生都有的。” 魏魏果然来了兴趣，苏念熙则不以为然，她总是秉承这某种老派的观念，总觉得人的技能得有点平衡。 就好像魏魏这个类型的女生，她总觉得，即使不学习什么跆拳道散打之类的，总归是可以应付点一般状况的，也吃不了什么大亏。 倒不如学点女孩子的玩意儿，偶尔化化妆之类的。 当然，苏念熙在大学时其实也没怎么学过化妆，只不过吃老本，如今还是在靠着毕业后几年当社畜练出来的一点微末的技巧。 不过，在这种大家朴素为主的理工科学院，还是足够应付了。 可魏魏好像越听贝贝说，越是来劲。 贝贝此刻一边在锅里令鸭肠摇摆着，眼里盯着，口中却还能给魏魏推销，倒是一心二用的好员工了。 “你们的话，刚好可以去青渊的门店，那里就在酒仙桥附近。” 这时魏魏已然喜不自胜：“离宿舍不远呢，骑个单车也到了。” 苏念熙想泼她冷水，说骑车至少也得二十分钟吧，怎么就近了。 但看着对面的人是弦贝贝，都是好朋友，决定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 当然，斗是没有了，魏魏早就完全倾倒，何况贝贝还丢出杀手锏：“现在找我报名，可以拿个八折优惠，要是你俩一起，就给七折。” 苏念熙一听这话，心知不好，忙低头装作在锅里寻找漏网之鱼。 但魏魏已经黏了上来。 “哪有时间啊。”苏念熙使出第一招。 “忙的话可以一周两次呀，周末总归有时间吧，平时晚上也不是天天有事。” 苏念熙居然有点被说服了，她又问：“可以不限期吗？” 一百九十六 跆拳道馆 魏魏立马指着广告上面一行字说：“可以办次卡，总共36次。” 苏念熙算算，觉得价钱居然还不错，如果她真能坚持周周去，十八个星期，四五个月也用完了。 还真有点心动。 吴清远老是觉得她体力不行，是不是该去练练？ 跆拳道她小时候也不是没学过，虽然都是些小打小闹，可每次都累得吐血却也不假。 这种运动原本还有点格斗的用途，只是进入国内，渐渐变成小孩子的课外锻炼，很少会以实战为主，可锻炼苏念熙，倒也够了。 苏念熙之前兼职还有奖学金以及余吉安给的补助还剩了不少，拼拼凑凑也能自己买一张卡。 “我再想想吧。”苏念熙给出斡旋最后的结束语，反正要是真的交钱，还不得过几天去趟门店。 贝贝则说：“吴师兄不是要你试试野外探险吗，报名了我私人免费带你去呗。” …… 苏念熙回来以后在想，这个弦贝贝肯定很会挣钱。 还有点佩服她。 次日，魏魏到了驰骋就像个猴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去缴费，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了到馆里那两个又高又帅的年轻教练。 苏念熙忽然想起来，魏魏这家伙不是不懂得看帅哥吗。 呃……好吧，令魏魏一见倾心的，应该是帅哥身上的肌肉…… 弦贝贝换好衣服上了垫子，气势立马就变了。 苏念熙好奇：“你怎么跆拳道和野外拓展都做这么好？” “开玩笑，我是体育学院毕业的，基本上没有我不会的运动。” 苏念熙：“……” 她不是个喜欢运动的人，所以对这种夸耀并无什么感觉，只是知道这妮子是体育系的，忍不住敬仰几分。 “先围着场地跑十圈！” 青渊的这个门店倒是有一点好，因为在大学城，也基本上以学生为主，他们好动，学东西快，苏念熙可以很好地赶上节奏。 说是这么说，跑完十圈，苏念熙就感觉有点不行了。 倒不是长，就是大家速度超出她想象地快。 这事儿也让苏念熙觉得，好像的确是需要锻炼了。 随后就是一套简单的品势动作，分组练习时，其他人都已经学过，也乐得教教这两个人刚来的女生。 魏魏什么都行，就是一压韧带就嗷嗷直叫唤。 苏念熙则在半小时练习后找回一点昔日的感觉，倒是打得似模似样。 定腿时，魏魏龇牙咧嘴地对苏念熙小声说：“我感觉大腿都没有知觉了，重得像铅一样。” 苏念熙纠正他：“没有知觉怎么会觉得像铅一样重呢？” 魏魏原本想着马上要运动，担心消化出问题，晚饭就没敢吃太饱，如今随随便便就消耗掉了，此刻因为饥饿变得暴躁易怒。 “抠字眼有意思吗，还不如赶紧想想等下去吃点什么。” “可是已经九点了诶。”苏念熙嘟囔。 “那又怎样。” 苏念熙终于听见教练的指令，能把腿放下来松一松肌肉，她继续说：“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 “哈？”魏魏如今只想闲聊摸鱼，忙凑过来。 “马无夜草不肥。” “……” 果不其然获得了魏魏的一个大白眼，以及长达十分钟的宁静。 终于熬到下课。 苏念熙感觉自己全身就像被人捶打过，这里也痛，那里也酸。 “太久没运动了吧。” 贝贝教练冷眼旁观，一句话就道破苏念熙近期的懒散。 苏同学本来也没什么自发的运动习惯，大二的体育课随意应付过去，又算是失了个恋，好像给了自己一点借口暴饮暴食和四体不勤，不知不觉已经难以招架这种大体量的运动了。 “两只小猪，还不多来训练。” 临走时，苏念熙简直感动得要哭出来。 什么叫做如蒙大赦。 二人实在难受，还是偷偷摸摸去买了零食。 苏念熙看魏魏用牙齿撕着炸鸡腿上面的脆皮，实在心中如油煎着，等得莫名焦急，恨不得这妮子能一口吃完。 但蚂蚁在心里挠痒痒，实在难耐，她还是穿过马路，想去对面买个冰淇淋吃。 或许是方才出汗太多了，她莫名其妙感觉很热，只想吃点冷饮。 从街口过马路时，苏念熙眼尖，一下子看见道馆的几个教练，包括贝贝，正站在门口指点着什么。 好像是最近有次招生宣传，方才苏念熙在店里也听见大家在聊。 道馆的学生自然不是大风刮来的，如同苏念熙那会儿走街串巷地宣传社团一样，这些学生除去小部分是看见了门店，自己找过来的，大部分还得通过员工和教练的宣传。 但苏念熙没多想这件事，她开始冒出几点冷汗，若是贝贝看见她刚刚运动完就吃冰淇淋，肯定要恨铁不成钢地威胁她。 比如：“你不怕胖吗？” 直击灵魂的拷问。 还有：“你是不是又胖了？” 苏念熙想起来这事儿，就攥出一手心的汗，心想，要不然还是别买了，若是真撞上了，百口莫辩不说，下次说不定还得加训。 想到“加训”，苏念熙腿都软了。 是的，仔细想想，弦贝贝干得出这种事情。 她眼见着贝贝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发了疯，回身拉住还在啃鸡腿的魏魏调转方向。 “快走。” “怎么啦？”魏魏当她发神经，开玩笑说道：“敌方的探子发现我们了?” “不是啦，可不能让贝贝看见你啃鸡腿。” “哼，我不怕她，下次我都不想来了呢。”魏魏话说的漂亮，却还是脚步不停地跟着苏念熙走了。 她俩其实不太熟悉这一带，况且尤其还是晚上，虽然路灯还开着，可视野条件并不算好。 苏念熙只想着拉着魏魏快走，却没注意路的方向。 走着走着，就有种误入百花深处的感觉，倒是真的不知归路了。 还好有些小商店仍旧开着门，苏念熙正想去问问，魏魏突然说：“这里好像是文苑那儿。” 这地方苏念熙是听过的，最负盛名之处是文苑有个开了十年的书店，据说号称大学城之学生的朝圣地。 “干脆从文苑书店上大路，应该就有车坐了。” 苏念熙口里这么说，其实也就是想去那个鼎鼎大名的书店逛一逛。 一百九十七 文苑书店 魏魏不知底细，也就跟着她往前走，反正路总归是没错的。 文苑书店的名字起得十分具有年代气息，一看就是从前的产物，可，与老古董身份不同的是，内里装潢特别文艺漂亮。 苏念熙知道，后来书店走开始走这种文艺风，毕竟，随着电子阅读的飞速增长，人们也渐渐厌倦真拿着本书到处跑，何况还得花钱买。 电子阅读兴起之后，还有有声小说等等，甚至有人将某些非小说类的书籍掰开揉碎了讲解制成音频，广受欢迎。 书店销售受到冲击，便明白，自己不能只卖书。 每周一次的读书分享会，各自研发的线下文创产品，还有布置精美舒适的读书卡座。 可苏念熙的这个穿越过来的年代，如文苑这般的就只能说是某种创新了。 幸好，这附近都是大学生，买书读书的氛围还算是浓厚。 这书店有三层，一楼就是一些普通的畅销书和小说，二楼主要以科学或工具类书籍为主，三楼倒是卖些不怎么大众化的杂志和小说，想来是淘书一族的天堂。 装修风格浅淡，灯光不会太亮，正是适合阅读的程度。 “如果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 苏念熙莫名想起博尔赫斯的这话。 天堂地狱什么的，或许真的是看每个人的观念。 一个喜欢干净到有洁癖程度的人，天堂或许该是一尘不染的模样，而脏兮兮的地方呆三天，就和地狱差不多了。 喜欢图书馆的人，如果有天被书本拒之门外，想来一定很心酸。 可有些人，仿佛得到很多，却都不是他想要的。 武侠故事里常有这种桥段，男主如何得了天下却失了心爱之人，后半生如行尸走肉。 苏念熙曾看过一部小说，大约是说反派为了逼得被他选中之人放弃生命，都会拿走他们最最需要最最珍视的东西。 故事很精彩，苏念熙看完却在想，我最重视的是什么呢。 或许不是钱，不是所谓稳定的工作，如果那样，她不会如此义无反顾地选择野外的方向。 或许就是内心的一点满足吧。 追求名或者利无可厚非，却要注意不能被吞噬。 人总是很容易为外物所役，拥有时自然欢天喜地，可若是有朝一日突生变故，失去了，整个人飘飘荡荡，无所凭依，这时候就很危险了。 苏念熙就捧着本书，光顾着发呆，忽然有人过来问：“请问要找什么类型的书?” 来人穿件黑色短衫，胸口小小地写着“文苑”二字，想来是书店的员工。 苏念熙突发奇想，说：“嗯，我觉得吧，你们书店还可以多开发一点特色项目。” 她刚才把道馆的年卡一办，几乎算是身无分文，打算下半个月就靠着食堂过活。 可此时看见一本城市周刊，略微翻翻好像内容挺有趣的，可死抠本性爆发，极不情愿再从剩下的救命钱里头拿出来花。 心想，我可算是未来人，给你们随便指点几条人家用过的成功经验，难道店长一高兴，不会送我本杂志什么的？ 她边抬头边神秘兮兮地说：“某有计策愿献上。” 说完就后悔了，刚才看啥不好，居然在看水浒三国，整个人说话都被带走了。 店员不得拿她当疯子看？ 可店员没有，还很正经地回复：“好呀，正好店长在三楼清书。” 这人面容清瘦，白皙。 有点好看诶，不知道是哪个学院的在这儿做勤工俭学。 苏念熙还没有愣神几秒，就发觉对方神色不太对劲。 这种熟悉的声音，这种看似老实实则透出狡黠的眼神，这副银框眼镜…… “精精，你怎么会在……” 苏念熙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精精一把捂住嘴，拖到了一个书架后面。 虽然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可苏念熙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起来。 “大姐，不要叫这么大声好吗，我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家店，可不想被莫名其妙地赶走。” 精精剜他一眼，伸出食指，点在自己的胸牌上的两个字“元青”，带着点威胁性的语气说：“而且，请叫我这个名字。” “哦。” 苏念熙迅速淡定下来，并不想对这个装样的人再次施舍惊讶。 再观察，也难怪她方才没有认出来，精精的脸好像和上次见又有点不一样，可说真的，也不是太能想起来上回见过的脸。 不知道是他有什么技术可以换脸呢，还是自带某种让人记不住脸的属性。 倒是那副眼镜，品味差得一如既往。 苏念熙就不相信了，照他说，未来连大面积整形都算是平常，那么摘个眼镜还不是小菜一碟，怎么会有人坚持戴着眼镜。 要不然就是这家伙的眼镜有什么门道，又或者…… 苏念熙不小心说出自己的猜测：“该不会，眼镜才是这家伙的本体吧……” 精精一定是听见了，却充耳不闻。 “你刚才想说什么，还不是要给店长说什么来自未来的营销策略然后敲个竹杠？”元青，姑且这样叫他吧，终于说了话。 妈呀，也太了解我了吧。 苏念熙感喟不已，又发现这根本不是敬佩的时候。 正想找点什么东西反唇相讥，元青却先说话了：“你想蹭什么，我买给你算了。” 苏念熙立马一指那本画册。 然后又狐疑地看一眼元青，心想，这家伙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难道真会替我买东西？ “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 元青居然真去柜台付了帐。 苏念熙拿着书，还带着那种诡异的神情。 “诶不对啊，”她正想离开，却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终于在元青打算回去收拾书时，一把拽住对方的衣袖。 “诶诶诶，放尊重点。”元青开玩笑。 “哼，别想忽悠我，”苏念熙说话中气十足，有离得近的顾客已然转头来看这个没素质的人。 元青看样子都差点要给他跪下了，说：“大姐，阿姨，奶奶，求你了别嚷嚷行吗，能不能好好说话？” 苏念熙脸红，压低声音，但仍然恶狠狠地问道：“你不是在蓉城吗，怎么莫名其妙来了这儿，还在青渊这边做店员。” 她想起来什么，喜滋滋地问：“是想靠近一点守护我吗？” 一百九十八 精精2.0? 元青此时看着她，但焦点已然涣散，他突然疯狂呕吐起来。 “苏念熙，你怎么这么自恋呢。” 苏念熙自然要拍他一个如来神掌，然后叉着腰问：“那不然呢，最好给我个解释。” “我最近倒是不着急回去了，白白来了这么多时间，想干嘛就干嘛，我可以继续跟踪你的成长写研究日志啊，中心肯定没有这方面的项目实践。” “况且，我还可以四处去旅游。” 苏念熙看着他，精精似乎就和她是在两条路上。 如果说她是一门心思赶路的旅人，好不容易得了此次机会，自然每一步都要谨慎，都要贴合自己所订立的生命主题，仿佛不能浪费一丝一毫，每一个小时都要花的有价值。 那么元青则不尽相同，虽然他并非每天刷剧摊沙发的那种狭义的咸鱼，可听起来生活节奏并不怎么快。 隔一段时间交个观察报告，虽然观察对象是她自己这事儿让苏念熙觉得挺怪异的，然后就是四处游玩，加上他自己声称的需要为了中心搜集材料，好像也不怎么忙碌。 有时，她有点羡慕这条咸鱼。 忙虽然很充实，可也得有些放空时日。 整个周末都不知所谓当然不太好，可若是天天都没有放空的时候，人其实活得挺累的。 “既然是跟踪我，那是不是……”苏念熙打算继续寻求元青的教导。 “行了，我看你都胖了，先把运动捡起来吧。” 呃，这可真是……会心一击啊。 苏念熙没想到，自己从贝贝那儿躲过的鞭策，还是在元青这里听见了。 “赶紧的，你还说要当野生动物守护者呢。” 苏念熙不想搭理他。 于是，元青算还是加入了苏念熙的队伍。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定自己身份的。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花香鸟语，青渊的学生纷纷换上春装，急不可耐地组织各种踏青的活动。 苏念熙却一点也不兴奋，甚至有点沮丧地坐在实验室里。 因为，弦贝贝大教练刚刚打电话给她：“下周天气应该不错，我们俱乐部会做开春的拓展活动，一定要来哦，我钱都交了，可不能退。” 弦贝贝虽然语气和煦如春风，可讲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生怕苏念熙听不出威胁的意味。 “诶。” 苏念熙继续在座位上长吁短叹。 吴清远看见了，则说：“要去拓展了吧，开不开心，兴不兴奋？” 苏念熙只想让他闭嘴，要不是这位“敬爱”的大师兄，她至于这么愁苦吗？ 大师兄又朝着后面叫一句：“陶醉，这学期你带她把大概的实验方法都熟悉一遍吧，反正你俩熟悉。” 何教授的项目组，好像尊崇这某种“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古老规则，一般都是师兄带师妹，师姐带师弟。 吴清远这样安排再正常不过，可心怀鬼胎的苏念熙却一下子僵硬起来。 开学后，她不是没见过陶醉，却只有浅淡地打个招呼。 “嗨，这期都没怎么看到你。”陶醉挤出一句话。 吴清远完全不知道这俩人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还当这个安排合理至极，反正陶醉和苏念熙本来就那么要好，肯定还会感谢他如此安排。 心中想着苏念熙的学习也可以基本上交给陶醉了，反正这位师弟靠谱，虽然才是个大四的学生，但学东西极快，如今各项实验已然上手。 基础的让陶醉教一教，等后有什么复杂的，再一起教给他们便好。 他记挂着自己的毕业论文，一溜烟就回了研究生办公室自己的工位。 他们戏称自己每天的研究为搬砖，那么每一个小蜜蜂的座位自然就是工位。 或许这种理工科的学生，从大约研二开始，与其说是读书，倒更像是一种工作的生活形式。 他们拿着或许不算多的“工资”，基本上也就是学校和教授给的补贴，然后每日勤勤恳恳做着老师布置的研究项目。 所谓的加班自然是常态。 余吉安的实验室或许不像一般的那样每日遵循九九六的原则，但只是因为有着更加辛苦的野外工作。 苏念熙在想，为什么研究生的九九六仿佛家常便饭。 或许想着毕竟只有几年，若是能用和他人同样的年数，做出更好的成果，发上分数更高的杂志，倒是也不亏，今后找工作也更有底气。 况且，他们的九九六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工作，有时实验间隙也看书，也聊天，只不过看着自己安排。 苏念熙看着陶醉，心里发了这么一通议论，嘴上还一心二用地说：“啊，是啊，最近挺忙的。” 最近挺忙的，你在忙啥呢苏念熙。 她自知这只是一句搪塞，陶醉或许也知道，只是二人都不说破。 只不过的确来得不多，何况她好像也有意无意地躲着这位学长。 可这下怎么办呢，吴清远既然说了由陶醉带她，若是不理不睬，好像很别扭，可她总不能去和吴清远说自己不愿意和陶醉一组吧，陶醉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抬了抬手，无意识地抓一下发尾，然后说：“呃，你最近在做哪方面的实验，让我跟着看呗。” 陶醉似乎是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尴尬的气氛，忽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那种意外的热度让苏念熙觉得自己的手臂仿佛是被灼烧了一下。 她试着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但眼见陶醉只是拉着她走到旁边的小阳台，立马便放了手。 苏念熙不知道陶醉这是什么意思，但心跳却仿佛越来越大。 难道这家伙要同她告白? 若真是这样发展，她要答应吗？ 陶醉之于她，仿佛就是个最最要好，最了解她的朋友，要说讨厌，好像也没有，喜欢呢，仿佛差点什么。 要是从前，苏念熙或许也就答应了，试试看呗，可她最近真的对于谈恋爱这事没啥兴趣。 陶醉说的话根本没往着苏念熙想象的方向发展，他伸手摸摸窗棂，说：“我只是想跟你说清楚一点，毕竟后面总是要碰面……” 一百九十九 请问吃几个冰淇淋会感冒? 苏念熙发觉，这个好像不太像告白的开头。 “我承认，自己对你是有点特别的感觉，可你完全可以不必在意，其实，这么长时间，我并不想改变这种关系，也没有非要前进给一步之类的，你可以不要有压力，就当作普通朋友相处。” 陶醉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苏念熙却忽然恨起来，她还以为陶醉会不管不顾地对她诉一番衷情。 没想到，是这样。 他只是想解决这种尴尬的关系吧。 苏念熙居然有点失望，失望罢了又觉得自己有点贱。 陶醉低下头，声音几乎淹没在身旁开水壶的咕嘟咕嘟声响中。 “我……只是想对你好。” “什么？” 苏念熙不敢相信能听见这么肉麻的话，再问一次，陶醉却怎么也不说了。 “走，带你去做pcr了。” 陶醉居然立马转换成了学长模式，同手同脚地走了。 …… “想再听一遍不行吗……”苏念熙等他走了才嘟囔。 跟着陶醉弄了两星期的实验，她发现自己如今居然有点有恃无恐。 可能是知道了陶醉对她的那点心思，不由自主地嚣张起来。 “陶醉，这个参数怎么调整啊。” “陶醉，去买饭吗，帮我带一个呗。” “陶醉，明天余老师问进度，帮我润色一下报告呗。” …… 后来过了很久，苏念熙回想起来，才发觉这种行为多么招人不待见，可那会儿便觉得两厢情愿，其他人又能说什么呢。 这么安分了一段时间，就到了贝贝所说的野外活动周末。 去之前，苏念熙奋力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陶醉看她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还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但被苏念熙一口回绝，她觉得自己要是在野外弄得灰头土脸，这种情况极有可能的，那么岂不是在身边人心中坏了形象。 虽然弦贝贝一直说不用太担心，只是个两天的活动项目，并不会多么夸张，就是个新手村任务而已，入门级别。 可苏念熙不听哪，她脑子里全是贝尔去冒险的片段，本来不想看来着，可贝贝喜欢，疯狂安利她看了两集，几乎算是磨掉了苏念熙最后一点意志。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熟人教练的可怕之处，如果她抵死不去，弦贝贝这人或许真能找到宿舍来抓她。 想想就可怕。 于是周五的晚上，纪华看见苏念熙坐在桌前，面对着一袋子冰棍冰淇淋。 “你这是干嘛？” 纪华不懂她。 “冰淇淋，吃吗？” 苏念熙面无表情地转头，问。 “呃，不用了不用了。”纪华连连摆手，虽然说冬天已经过去了，可天儿还是有点冷的，好像不至于要到吃雪糕的时候吧。 话说回来，她也不知道在哪儿居然能买到这么多冰淇淋。 她们宿舍的窗户正好对着对面的一所附属中学，只见苏念熙继续盯着窗外踢球的少年，然后摸出一只——老冰棍。 冰棍里最最平平无奇的存在，几乎就是加了点糖的白开水，可盛在价钱便宜，又止渴，若是又糖又奶的冰淇淋吃腻了，倒是挺清新的。 苏念熙咬了一口，嚼吧嚼吧咽下去，闭眼，表情狰狞。 纪华上了床，把笔记本打开，发现苏念熙已经在吃第二盒了，是个蛋筒。 呃……虽然这些冰淇淋是挺好吃的，可也不至于吧，何况她从苏念熙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享受来。 纪华实在看不下去，好心提醒：“吃不了就算了。” “别管我。” 苏念熙赌气。 纪华干脆说：“我担心的是宿舍好吗，等下融化了你还没吃完，弄得一地黏黏糊糊。” 苏念熙一拍桌上，加快了吞咽冰淇淋的速度。 纪华真是无语到了极点，干脆一关电脑显示屏，爬下床，拎起那袋冰淇淋。 “你有病吧。” 苏念熙还伸手过来抢，被纪华骂了一句，委屈巴巴缩回手。 “我没病，就是想生病。” “啥？” 纪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走过来，作势摸摸苏念熙的额头，问：“少年，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纪华现在也学会这么讽刺着说话了，苏念熙真是后悔，教会徒弟，气死师傅。 “就是明天要去拓展啊，不想去……” “就说你不想去啊。” “不敢……教练是我朋友。” “哦，那个贝贝？” “嗯。” “那请问你现在是……” “想把自己吃得拉肚子，就可以请病假。” “……” 纪华摸着下巴盯着苏念熙，发觉这只孙猴子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倒是被弦贝贝治的死死地。 可能因为苏念熙特别佩服弦贝贝吧，又努力，又强力。 如果她们组成一个队打游戏，弦贝贝一定是那个领着队员往前冲的主坦克。 上回她，贝贝同魏魏去附近一个小镇玩。 那儿有条极为漂亮的河堤，苏念熙提议骑自行车环过去。 路边租车的地方很多，可直到选车时才知道魏魏居然不会骑自行车。 “那怎么办？” 贝贝弄了辆有后座的，横刀立马站在车店，霸气十足地说：“我来带魏魏。” 最终，她们一路骑行，居然花了几个小时跑去了隔壁的镇子。 苏念熙累得气喘吁吁，而贝贝带着魏魏毫不费力的模样。 这回开始，苏念熙对她的敬仰就如滔滔江水…… 纪华看着她又怂又萎，想反抗却又不敢反抗的样子好笑，说：“干脆就去试试呗。” 然后拎起冰淇淋袋子出门：“作为你的室友，我有义务监督你的健康习惯，这些就帮你分发了啊。” 苏念熙在身后嗷呜一嗓子，心碎。 她摸索着带上那个闲置许久的蓝牙耳机，仿佛是用意念打了个电话。 那边一个好听的男生说：“喂，您好，请问需要特殊服务吗?” “呸，我要你有吗？” “开个玩笑，你是不是想歪了。” 上回遇见之后，苏念熙惊奇地发现元青居然不知何时还给自己配了个手机。 记下电话以后，元青便要她随时联系，有什么问题也欢迎咨询。 两百 凤凰山野外拓展一 但元青这种抠鬼自然不肯正了八经通过移动公司来打电话，他还是对这个耳机做了某种改造。 借了这个协助实验记录的名头，苏念熙倒是有了个倾泻心情的地方，隔几日同元青“打个电话”，仿佛是写日记一般。 有时觉得心电传播太费神，也就正常打电话，弄得同学还以为她谈了个秘密男朋友。 “我明天要去野外拓展，可心里好慌啊。” 苏念熙听见元青嗤之以鼻。 “太年轻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发愁的。” “比起你高考，调专业，这都不算什么事儿吧。” “我也知道啦，可就是忍不住害怕。” “人类哪，对于未知事物总是害怕的。” “或许你之前了解的这种活动难度都很高呢？弦贝贝不会一下子就拉你去大神那种组里的。” “好吧。” “那你想想，这事儿靠谱吗？” “弦贝贝挺有经验的，那俱乐部我也问过，资质还算久的。” “对你有好处吗？” ‘嗯……锻炼一下吧，看看野外生活如何。’ “那不就结了，去就完事。”元青速战速决。 他并不给苏念熙继续堆砌借口的时间，只是扔下这么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苏念熙拿着耳机发愣，这小子，最近脾气见长啊。 从前高三的时候，对她尚且有点耐心，毕竟那会儿有求于人，现在，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她此刻当然不觉得自己有多烦人，只是想着有话就说出来呗，不过，幸好元青的这个反馈让苏念熙坚定了信念。 不过，她所秉承的理念并不多么光明正大，用最最通俗的话来讲，应该叫：“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晚上，终于磨蹭间收拾好了东西，她惴惴不安地入了睡。 清晨，才七点，弦贝贝早就一个电话杀到。 “可以出发了吗？” “大姐，不是说八点集合吗，我才起床呢。” “那你赶紧的。” 从智障好友一秒钟变身残酷教练的贝贝立马杀气笼罩全身，苏念熙虽然骂骂咧咧，还是不敢怠慢，七点半就到了集合点。 “对啊，我们今天去哪儿啊？” “南县，凤凰山。” 南县是桦城最最边缘的一个县城，听说前些年甚至都属于另外一个省，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地势又高，游客虽然称不上络绎不绝，可也时时会有一些。 “哇，听说那里的牛奶很好喝。” 桦城本地最有名的纯奶牌子就是出自南县。 “喝你个头，我们根本不会进城。” “……” 苏念熙今日份第一次绝望。 自然先是开车去南县，这些人，东西也带得忒多了吧。 这是苏念熙的第一印象。 甚至有个口袋，看模样，苏念熙完全有理由怀疑里头是一口锅。 好不容易到了出发地，贝贝开始指挥着众人清点要带上山的物资。 看来，队伍里的物资负重也得经过某种计算的分配，大约平均各人都要带一点儿。 苏念熙这边分了个折叠用的椅子。 她原本嘟嘟嘴，有点不乐意，可弦贝贝可不会跟她啰嗦。 苏念熙拿到这玩意，发现轻得超出自己的预期，于是猜测各种炊具什么的或许也是用了特别的材料，应当不会如往常那样重。 分好了物品，弦贝贝这才开始让大家互相自我介绍。 苏念熙严重怀疑她是希望大家把人名儿记下来的同时，将各人所携带的物品一并记上。 苏念熙悲哀地想，完了，人家可能只记得我叫椅子了。 虽然是个新人营，可队里面的人仿佛互相也认识，独独苏念熙和魏魏是个“外来人口”。 因而大家做自我介绍都十分随意，却在她们介绍时，极为专注地盯着。 被这么十来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死盯着，苏念熙莫名心里有点发凉。 这事儿完了，弦贝贝却不离开，只是看着表。 “走呗，还等啥？”魏魏问。 “昨天俱乐部新加了个人，说是自己过来。” 弦贝贝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不知道是对她们还是对着自己说：“再等十分钟，否则我们就出发了，这么没有时间观念。” 她们如今站在南县自然保护区的门口，还算是有条山路。 听说今天活动的地点会偏离有游客的地方，手机或许都没有信号，弦贝贝开始分发对讲机，说是比手机效果好。 终于，远处一辆车风驰电掣地杀过来，堪堪停在这一群人面前，车主砰地打开车门，似乎想演绎一个霸道总裁下车，可惜失败了。 山地崎岖也就算了，地上还有许多坑坑洼洼与小石子儿，这男生完全没有预估到地面的凹凸不平程度，走一步就让个小坑绊了一下。 于是，全场大笑，气氛也一下子活络起来。 这人还是不肯放弃，走到魏魏面前，说：“惊喜吗？” “惊你x。” 袁与可终于逼得魏魏说了句脏话，也算是今日一项成就了。 苏念熙在旁边斜眼睨着他，袁与可今天的装扮看起来颇花费了一番心思。 明明大家都穿着运动服，他的身上却透着暗暗的红色纹路。作为一个女生，苏念熙不得不承认，这套户外的服装绝对是好看的。 但一定也不便宜。 否则，她这么一个爱漂亮的女生，何必穿着身上这件又灰又土的衣服。 看着袁与可在魏魏身旁，如一只嗡嗡不停的苍蝇，苏念熙忽然对魏魏心生同情。 在她眼里，这两人，仿佛是一只搔首弄姿的雄孔雀，在围着一只静坐慵懒的猫转悠，猫咪连看都不看孔雀一眼。 她觉得该自己该做点什么了，否则回去一定被魏魏骂不是真朋友。 苏念熙走过去，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袁与可眼睛看向左上方，断断续续地说：“就……也想户外拓展一下啊……谁知道刚好你们也在呢……” “放屁。” 魏魏的反应依旧简单明了。 “是啊，这话谁信呢，”苏念熙扶额说：“谁告诉你魏魏来这儿的？” “呃……” 哟，袁与可这家伙居然还知道要保守泄密人身份。 不过苏念熙大约也猜到了，这事儿也就身边那么几个人知道，还基本上是生科院。 两百零一 凤凰山野外拓展二 她忽然想起来，原本卢荟叫她今天去个什么会议的，可被她推掉了。 所以卢荟是知道的。 卢荟知道了，袁与可也有可能知道啊。 何况，以卢荟对于袁与可的欣赏程度，或许还觉得自己是帮了大忙呢。 社长大人昏庸哪。 苏念熙感慨。 但弦贝贝并没有给他们多少拌嘴的时间，只是飞快地拿起地上一个包裹递给袁与可。 “这是你的份，拿好，咱们出发吧。” 袁与可立马变成一只摇头摆尾的乖巧哈巴狗：“好的教练。” 南县的凤凰自然保护区区域广阔，主体呢，就是苏念熙他们眼前这座大熊山。 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苏念熙眯着眼睛朝着远处眺望，只觉得没看出什么熊的形状啊。 她与魏魏走的较为靠后，对她念叨：“这山，也没看出个大熊的形状哪。” 魏魏十分无所谓地说：“那也有可能是山里熊比较多呢？” 苏念熙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好一会儿才说：“呃……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这不是有贝贝呢吗！”魏魏一指前头引路的教练。 “你还真是对她有信心呢……” 苏念熙咕嘟两句。 可爬山约莫花了三个小时，他们也没看到今天的目的地。 初来时的热情如被暴雨浇熄，苏念熙已经开始用着某种非常相似于老年人的步伐继续前行。 终于，贝贝寻了一片稍微平坦的地方，说：“暂停前进吧，大家休整一下。” 其他队员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苏念熙和魏魏可是高兴疯了。 “太好了，可以吃中饭了。” 说是吃中饭，也不过是将带来的什么干粮拿水稍微煮一下，要不是有袁与可带的几包榨菜，苏念熙怀疑自己能不能吃下去。 而且，如今不能随意在山林里生火，弦贝贝作为带头人自然得以身作则。 他们拿着某种奇怪的炊具烧了水，又稍微休息一会儿，便再次出发。 苏念熙走了一上午，仿佛过了那个难耐的临界点，下午反而腿上没了知觉，并不觉得多么难受。 何况此刻和队里人也熟了，大家和领队开开玩笑，倒是气氛融洽。 此刻，他们的队伍算是远离了人类的活动区域，生态植被愈发茂密，有时，甚至还得从大树的树杈上爬过去，或是踩着石子渡过小溪。 苏念熙时刻谨记自己作为生物科学生的自觉，时不时拿相机拍下不认识的动物，预备着回去拿给师兄他们分辨。 果然如贝贝所说，现在已经没有了信号，虽然人手一只无线电对讲机，可总不能冒险。 苏念熙因为照相落在后面，贝贝则一直关注着队伍里人员情况，时不时报告一下位置进度，看着还挺辛苦的。 魏魏本来脚程不错，走在前面，可袁与可总是追过去同她说话，魏魏恨不能一拳把他打回去，可无法忍受袁与可的软磨硬泡，干脆勉强降低速度，同苏念熙走在一起。 袁与可：“哇你看，那朵花好看，要不要我摘了给你?” 魏魏：“念熙啊，这个是什么鸟呀，尾巴好漂亮！” 苏念熙：“……” 大概三个人就是如此节奏。 袁与可不断与魏魏搭话，魏魏就不断同苏念熙说话，装作身边没有这么个人。 苏念熙的确曾经很真诚地问过魏魏：“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感冒？人家除了像狗皮膏药以外，能力强长相也不错，成绩还好。” 魏魏彼时正在苏念熙的体育课选修课表上认认真真地画一只猪，闻言头也不抬，说：“你听过表演型人格没有？” “蛤，你说啥？” 元青不知道怎么收到了苏念熙的脑电波疑问，立马千里之外飞鸽传书。 “这都不知道，别说是我徒弟。” …… 魏魏：“我觉得他追女生，仿佛不是喜欢那个女生，而是喜欢那个追逐别人的自己。” “哗。” 苏念熙一时之间仿佛被雷轰了一下，没想到魏魏这人想法如此深沉。 怎么说呢，还有点思辨色彩。 苏念熙细细品味她这话，此刻再看袁与可殷勤而讨好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带上某种别样的色彩。 下午正当着太阳，他们在山谷间行走，阳光时不时亮得刺眼，袁与可便拿把伞给魏魏打着。 苏念熙正想着暗骂这家伙有了妹子忘了亲师姐，就见袁与可被弦贝贝一顿臭骂。 “你以为是来郊游啊，要玩儿去别处好吗？” 弦贝贝或许是见袁与可迟了到，又明显是为着魏魏来的。 而魏魏并不怎么搭理她，还以为是个什么伤过魏魏心的渣男，对他更是没一点好颜色。 走不多时，袁与可又掏出零食递给魏魏，后者当然不接。 可这些行为，如今在苏念熙眼里，看起来都带着别样的色彩。 她一直在咀嚼魏魏那句话。 奇怪，魏魏这人看起来并不怎么通男女感情的事，怎么会有着如此一针见血的评价？ 她也曾在真正恋爱之前，极其喜欢给人提供各种建议参考，可都不过是纸上谈兵。 说真的，要是袁与可这么个人如此追求自己，苏念熙觉得可能她也会沦陷。 魏魏真能坚持这么久？ 她该不会不喜欢男生吧，这么一想，苏念熙觉得自己实在是吃饱了饭没事做。 袁与可如今已经丝毫不再掩饰，仿佛恨不得全校宣告自己在追求魏魏。 苏念熙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在营地做好晚餐后，他们几个男生去搭帐篷，女生则收拾锅碗。 苏念熙同魏魏去河边洗碗，此时天色已然渐渐昏暗下来，夕阳映在魏魏的侧脸，她神色居然有几分哀愁。 苏念熙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问：“你怎么了？” 四周无人，贝贝正在营地教他们搭帐篷。 魏魏低头搓着碗边的一点油渍，低声说：“以前也认识个男生，和他很像。” 苏念熙不做声，她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 她在等着魏魏继续说。 魏魏：“那人天天装作偶遇，送花送礼物，时不时发个信息，冷的时候送热水，热的时候在旁边扇扇子，同学们都说答应他得了。” 两百零二 凤凰山野外拓展三 苏念熙知道，那个男生一定不是如此简单的追求，只是魏魏或许不愿意回忆，或许不好意思多说，也就省略了。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他还发说说四处宣告，我虽然有点别扭，却还是开心的。” “但最后还是分开了，他又用同样的方式追求另一个女生。” 苏念熙没想到剧情急转直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是拍拍魏魏的肩膀以示安慰。 可魏魏说得云淡风轻。 苏念熙心想，从来没想过这妮子也有恋情，还挺坎坷。 她如今倒是看不出来，像是白纸一张。 仿佛是某种心理上的创伤后应激，自动忘记了那些爱情的部分。 不记得，不去想，自然也不会伤心。 “他依旧四处宣扬，其实，其实我倒是没什么，”魏魏已经洗好了碗，一个一个叠好，说：“就是觉得这样的男生太闹腾了。” 苏念熙自然不知道，那男生后来还瞎说是魏魏对他不好才甩了他，大装了一番可怜。 魏魏那会儿被人骂得触底反弹，才生生从一个内向女孩子成了外向型人格。 或者说，看起来外向的人。 苏念熙已经对表演型人格多了几分了解，觉得这样的人原本就很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就是他的舞台，永远自欺欺人着。 有些歇斯底里，行为有些戏剧化，并不真的在意身边人的想法。 苏念熙不觉得袁与可有人格障碍，可他的这种追求方式，或许正是魏魏最最讨厌的。 触了逆鳞哪。 只好先这样了，苏念熙默默拿着东西，正想从河边离开，忽然水里什么东西一个翻身。 “妈呀！蛇！” 魏魏那种有点哀婉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不远处的贝贝听见尖叫，立马赶过来。 后面跟着袁与可。 “怎么啦？” “好像是条水蛇……” 没想到，魏魏居然怕蛇。 不过苏念熙也怕，她这个五十步并没有什么资格笑百步。 “诶，水蛇，你怕它，人家更怕你们好吗。” 弦贝贝看着那鳞片灰白的水蛇浮水远去，不屑地说。 “苏念熙，看你那怂样，还要去野外考察。”弦贝贝叉着腰对她们进行勇气教育：“以后那些地方只会更容易看见蛇好嘛，说不定还是毒蛇呢。” 苏念熙吐吐舌头。 等把她们带回去，弦贝贝走在后面，小声说：“不过，要是看见什么异常，还是要告诉领队，听到没。” 诶，她就知道，贝贝还是爱她的。 虽然有贝贝指导，可苏念熙支这个帐篷还是颇费了一番力气，开始时帐篷似乎有个位置没有固定好，总是摇摇晃晃的。 贝贝开玩笑说：“就你这帐篷，晚上一阵风，或者下场雨，你俩早起就不知道自个儿在哪儿了。” 苏念熙嘟着嘴，做作地说：“那，人家不会嘛。” 弦贝贝作呕吐状。 睡觉自然是用睡袋，苏念熙晚上也没吃饱，此刻躺在袋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这会儿才觉得在家里可以肆意摆着各种姿势睡觉，简直是一种奢侈。 “快看。” 魏魏将头靠在有开口的那一侧，稍微拉开拉链，说：“好多星星。” 苏念熙学着她的样子扭过身体，才知道原来天上能有这么多星星。 她张大嘴巴，看着天空中极为明显的一道如河流般倾泻的星河，说：“天哪，原来真的有银河。” 城市里，即使星星很多的日子，却也总是一颗一颗的。 而这里，星星层层叠叠，永远也不可能数清楚。 苏念熙觉得自己有点喝醉酒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次日要走的路程不多，主要就是返程。 回去路上，袁与可还要帮魏魏拿包，结果让这个正值饥饿的少女大骂一顿，而后就乖了一阵子。 听不见他的吵闹，苏念熙居然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到了学校，看着袁与可蔫头巴脑的样子，苏念熙有些不忍地拉拉魏魏的衣袖。 * 不论如何，她已经完成了大师兄吴清远布置的野外拓展任务，于是…… 次日一早，她在食堂瞅了半天，终于端着盘子坐到吴清远身边。 吴清远是个吃饭极为慢条斯理的人，他秉承的观念就是“吃饭不要着急，细嚼慢咽为上。”的至理名言。 今天，师兄端了一碗白粥，两个包子，一碟咸菜。 苏念熙十分狗腿子地把自己手边的凉拌小菜推过去，腆着脸说：“师兄啊，我已经做完野外拓展了。” “恩。” 吴清远就答了这么一句，继续吸溜一口稀饭，在进攻第二个包子。 还不忘夹一筷子苏念熙推过来的黄瓜。 “诶。” 苏念熙这回可着急了，怎么光吃不答话呢，太过分了。 她立马把刚从乖巧师妹的模样收起来，换了张脸，一把拉回小菜，说：“你不是答应，只要我去了野外俱乐部参加一次活动，就帮我给余老师说说吗？” “哦，那个事儿啊。” 是的，吴清远一直挺怀疑她在野外是否能坚持下来，因而以参加一次贝贝领队的活动为条件，答应，若是她好好完成了，便向余老师推荐苏念熙参加一些大学生可以参加的考察活动。 “能去西北啊，高原那些地方吗？” 苏念熙当时星星眼，她知道，何苗在这几个地方都有研究项目。 “做梦。” 吴清远说：“先不说你经历太少不安全，经费也很难搞定的好吗，你又不是何老师的研究生。” “哦。” 吴清远顺势“调戏”：“自费也可以，不过算一算……” “交通费加住宿吃饭，怎么也得四千吧。” “告辞告辞。” * 大项目不行，小的总可以呀，她可不想天天都窝在实验室里。 于是，弄好了野外拓展的条件，苏念熙还是过来找吴清远了。 此刻，吴清远斜睨着渐渐远离的凉菜，说：“行了行了，别演了，我昨天就和余老师说了，还打包票说你不会被累哭的，到时候可别给我丢人啊。” “好嘞。” 苏念熙终于愉快地开始吃早餐。 可野外实习最早也得暑假，她却还要大半个学期需要熬。 这学期的科目只有更多，没有最多。 她们还得考六级。 两百零三 移液器大赛 不过，泡在实验室还是有点乐子的。 苏念熙有时会在看书做题的间隙，借着休息眼睛的机会看看窗外来来往往的研究生师兄师姐。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样说有点变态，可苏念熙觉得，看人家忙忙碌碌地做实验，还蛮解压的…… 然后就是试剂公司的人。 生物实验离不开各种试剂材料，设备耗材，自然也时常会有试剂公司过来做做广告。 清明之前，学生们都等着放假，住得近的也就买票回家，远的则邀上好友出去玩耍。 校园里气氛十分平和，苏念熙这天和陶醉买了饭，往实验室走。 她现在发现，最能消除尴尬的方式就是多去相处。 何况她和陶醉一个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原本也不讨厌他，现在更是有种莫名的闺蜜感。 当然，或许只是她拿人家当闺蜜。 一楼挂了个比赛的通知，叫什么“移液器大赛”。 苏念熙看着名字实在傻得可爱，隐隐冒出一种生物极客的感觉。 移液器，实在很熟悉，顾名思义，功用和化学课用的滴管差不多，但取得量程小得多，因而也来得精密。 这比赛果然就是一家生物公司所赞助的，他们家的东西苏念熙也用过，觉得还不错，想来财大气粗，又顺便做一波广告，比赛的确是个好的选择。 比赛内容没写，估计大同小异，苏念熙直接往下扫奖品。 “哟，看着还不错呢。”她念叨着，然后对陶醉说：“今天就是初赛呢，要不要去看看？” 陶醉哪里会拒绝她，立马跟着就走了。 其实也就是征用了一间教室，人不算很多，苏念熙打眼一扫，似乎本科生都没几个。 “诶，唐哥。” 陶醉朝人打招呼。 这人苏念熙也认识，基本上是给他们联系送货和检测样本的，姓唐，好像从前也是青渊的，本科读完就去做了销售，如今也赚了点钱。 “是你们啊，来比赛呗，还有奖品呢。” 苏念熙看着那边有人已经在操作，跃跃欲试。 陶醉说：“我就算了，有点手抖，让你见识一下我徒弟哈哈哈。” “谁是你徒弟哼。”苏念熙白他一眼，却很高兴两个人恢复成这样可以嬉笑怒骂的关系。 “都行，来吧。”唐哥引她来到台前。 其实这比赛不算整的特别正式，也就是各自比赛，工作人员记个时。 也是，人家弄这个可不是为了真的要争出个高下，不过是想在研究生里头提提名气而已。 到时候，估计成绩不论如何，总能拿个安慰奖。 苏念熙见前头空出一片桌子，上面摆着一排扩增用的小管子，估计就是所谓的比赛场地了。 “规则是这样，把这个试管里头的液体分别加四微升进入这一排小管，容易吧。” “然后就计时比速度咯？” “聪明。”唐哥说着，摸过身旁一个秒表，说：“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三，二，一。 苏念熙默念时，闭上眼睛，此时眼中无光胜有光，她仿佛能隔着眼皮感受到面两排ep管的存在。 再次睁开眼，周围一切喧嚣仿佛都消失，苏念熙想象自己正一个人坐在实验室里，这是她最最喜欢的状态，无比放松。 这步操作并不算难，苏念熙早就以最快的速度调好移液器的取样量，左手拿起1.5毫升的管子，吸入一管加入一管。 很快，唐哥按下了计时器。 “不错不错，这成绩目前能进前十了。” 苏念熙嘿嘿笑，她早看出来这里的学生只不过是刚好有空，有些做免疫什么的学生平时甚至都用不上移液器，她算是捡了个便宜。 再看陶醉比赛，就有点凄惨了，这家伙好像本来就有点静止性颤抖，在苏念熙的注视下，仿佛紧张得无以复加，速度就不用说了，还完成的并不算完美。 等她们吃完饭下来，居然还有一次决赛。 陶醉选手自然遗憾未入选，苏念熙作为一个本科生很奇怪地出现在台上。 周围有人问：“这是哪个实验室的，怎么上课没见过？” 又有人说：“大二的小学妹，你懂啥。” “哟，这是天赋异禀了。” 苏念熙听着，心想，老娘穿越之前都拿了六七年的移液枪，虽然心理生疏了，可生理记忆可还在呢。 她见第二轮比赛并无太多新意，只不过增加难度，需将三种不同的试剂飞快进行加样。 苏念熙听着比赛开始的哨声，居然飞快找回了高三那次射击游戏的感觉，仿佛周围所有人都忽然一下子离她一丈开外。 她专心调整着移液枪，精准无比的扎了个枪头。 吸入，打出。 动作十分漂亮，如行云流水。 周围观战的同学不多，大都是些亲友团之类的。 他们很安静，苏念熙却莫名独独听见了陶醉呼吸的声音。 终于压着自己将比赛完成，她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第一名了，因为已然有几个人在收拾东西。 等宣布结果，唐哥递给陶醉一个写有他们公司标志的u盘，然后郑重其事给了苏念熙一个小小的蓝牙音箱。 “哇哈哈哈哈，也算是值了。” 苏念熙还是挺高兴，第一名的奖品，她可是从来没有指望过。 她拿着蓝牙音箱，以及从唐哥那里软磨硬泡来的几个磁卡套，听说这是预备的奖品，价值不贵，最后也没有送出去，就便宜了苏念熙。 陶醉在她身后跟着，见苏念熙这人跑跑跳跳，无奈笑笑。 她还未进门就开始大叫：“快来领赏了。” 举着手上一串花花绿绿的卡套，哗啦啦响着就撞上个人。 是个女人，一头乌黑长发，发尾的卷度精致好看，看似随意，可苏念熙作为一个女生，一眼就能看出是经过精心打理的。 脸上画着淡妆，男生或许看不出，只觉得气色好了些。 苏念熙在这实验室里实在没见过几个天天来搬砖还打扮时髦妆容精致的，何况这层楼里的师姐她基本上脸熟，这人是谁？ 她连忙道歉，正自惊诧，却听见易剑比她还要吃惊的声音。 “姜姜姜师姐，您怎么回来了。” 苏念熙的八卦之魂瞬间燃烧起来，她猜想，这个“姜姜姜师姐”会不会就是之前说过的姜烟竹？ 余吉安的前女友？ 喔~ 两百零四 美人计? 苏念熙立马收了本想往里走的脚步，站在门口，装作是等着给易剑纪念品的时机，实际全职旁听。 “哦，我博后结束了呀，回来办点手续。” “那，师姐后面有什么打算呢，会不会来青渊任教？” 易剑问出的，也是苏念熙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哈哈，看吧，青渊或许看不上我呢。” “怎么会，师姐如此优秀。” “对了，您是过来找哪位老师吗？” “哦，是不是找余老师？” 苏念熙和易剑一唱一和，忙走到余老师门前，敲门道：“老师，我实验有个地方不明白。” 余吉安开门，见到姜师姐的瞬间惊住了。 苏念熙非常满意地欣赏他们的表情，自己脑补一出天雷勾动地火。 “回来了。” 余吉安果然开口就是一句废话，苏念熙恨铁不成纲，却被易剑拉得远离几分中心战场。 “恩，找卢老师办个手续。” “院办的卢老师？她今天不在诶，可能得明天。”余吉安抓抓头，说。 表现得很好，不错！ 苏念熙在内心呐喊，余吉安完全没有跌份，看起来十分像个男人。 这评价真是…… “约她晚上吃饭呀。”易剑比她更加激动，都差点说出声。 “那我只好明天再来咯。” “这样吧，要是她来了，我给你打电话。” “恩，我国内号码是这个。” 哟，现在就已经交换电话了。苏念熙欣喜地点评。 “师姐现在就走吗，不然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呗。” 易剑大大咧咧冲出去，自然，是被苏念熙推的。 “哦，不了，”姜烟竹把一撮散下来的头发捋在耳后，说：“我男朋友就在楼下等着，我得走了。” 于是，她离开，留下如遭雷击的三人。 其实苏念熙和易剑的确是震惊在当场，余吉安看起来还算正常，可苏念熙脑补他肯定是尽力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苏念熙飞快地擦到窗边，正好看着姜烟竹坐着辆红色奥迪离开。 “哼，男人开什么红色奥迪，肯定是个有钱的渣男。”苏念熙率先开口。 她自以为将这人骂得越狠，余吉安或许会开心。 易剑也说：“师姐怎么就看上这种人了。” 余吉安尴尬地走过来，拿走自己的卡套，说：“你们别说了，人家男朋友都没见着。” 苏念熙目送着他回了办公室，对着易剑说：“你看，老师都被伤成这个样子了，我们难道不该做点什么！” “恩！” 易剑大叫：“三十六计第一招，美人计。” 苏念熙脸上写着大大的感叹号。 “你说我吗，去勾引人家男朋友？好像不好吧。”她忸怩着说。 “你在瞎想什么呢，我是说让仙仙学姐去，”易剑鄙夷看她一眼，又摸摸下巴：“不行啊，仙仙学姐好像要去外地公干了。” 他上下扫描苏念熙一圈，终于说：“你可以做个备选，不过记得到时捯饬一下，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苏念熙看着自己，觉得……挺好的呀。 她大脚碾在易剑脚上，后者抽了口冷气，然后说：“你到时候可不能……这么凶……” 陶醉经过，探头进来问：“你俩干啥呢，鬼鬼祟祟的。” 苏念熙忙把他拉过来，如此这般说了自己的宏大计划。 “人家余老师都没说什么……” 见得不到陶醉的支持，这位学长瞬间被踢出队伍。 正想着不知何时有机会，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 姜烟竹上回原来是过来联络的，院方正好也需要这个方向的博士，何况师姐就是从青渊出去的，算是自家养大的孩子，总得有点优先权。 很快，吴老师那儿批下来一份人才引进的手续，姜师姐也算是半个青渊的老师了。 这天，姜师姐说：“以后就是同事了，我请大家吃个饭，就在食堂三楼，怎么样？” 苏念熙鸡贼地问：“师姐的男朋友也来吗，让我们见识见识哈哈。” “哦，他在楼下等我呀。” 苏念熙见大家热热闹闹在说话，易剑飞给她一个眼色，便偷偷摸摸下了楼。 今天，那辆红色奥迪并不在，但苏念熙看见了师姐平时常用的一个小包，此刻正在一辆黑色大众上头。 一个男人，长得有点其貌不扬，但气质尚算不错，正用手敲着方向盘凝视前方，仿佛在思考什么。 “师兄，”苏念熙开始乱叫：“你是在等姜师姐吗？” 那男人先是疑惑，随后看向楼上的窗户，终于点头。 “哦，她可能还要一会儿，我就是路过，看见了师姐的包嘿嘿。” “哦哦，你也认识烟竹？” 切，烟竹也是你叫的，苏念熙恨恨地想，我们师兄都没叫过。 她没想着，人家正牌男友，想喊什么不行？ “恩……”苏念熙措辞，她没啥经验，如今时间又紧，诶，早知道同易剑讨教几招呗。 “师姐这几年做的研究成果好厉害啊，一般的男生都赶不上，一定很忙吧，看起来也憔悴了一点点。”苏念熙念叨。 她之前又没见过姜烟竹，只不过是猜测，在国外博后，忙是肯定的，老也是肯定的。 “恩。” 男人回答，隐约透着一点心疼。 “她要是在青渊任教，事业也需要打拼的呢，感觉也会挺忙，好佩服师姐，家庭事业可以两不误。” 苏念熙开始瞎说，她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嗲嗲精的招数，诶，书到用时方恨少，此刻才发觉绿茶婊可也不好做。 男人只是笑笑，似乎有点不耐烦了，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苏念熙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完成任务，急得只想跺脚，只好劝自己来日方长。 为了掩饰尴尬，她也只好刷刷手机，装作在等大部队下来的样子。 忽然，一条新的状态撞入她的眼中。 凌若雪的状态。 并没有文字，只有一张配图，上面是凌若雪和陆离亲亲密密的合照，仿佛是在m国的某个著名景点。 底下都是夸赞和掌声的手势。 “哇，男才女貌。” “颜值情侣啊。” “经管院神仙搭配，早该在一起了。” …… 这些话仿佛有了声，一句一句传到她耳中，感觉有人甚至就在苏念熙面前说着。 两百零五 只闻新人笑 她从未想过，人家两人在一起，能得到如此之多的拥簇。 仿佛人家才是众望所归，而她，不过是陆离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苏念熙对自己说，这有什么呢，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断下坠。 姜师姐的男友姓刘名圭，刘圭原本不知道这个小学妹在玩些什么把戏，只是看着，却不好太做评价。 如今见她脸色忽然就灰败下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人家身体突然不适，关切地下车扶她。 苏念熙一下子火起，全部撒在刘圭身上，推他一把，说：“你们这些男人，说的都不是真的。” 刘圭自然莫名其妙，只想着姜烟竹怎么还没有下来，急得他只有手足无措的份儿。 “哼，着急了吧，人家难得见一次前男友，当然有好多话要说。” 苏念熙此刻开口，声音完全不像之前那样甜美，说不出的寒意森森。 刘圭涵养好得出奇，居然丝毫不动容，笑笑说：“我知道，余老师嘛，烟竹告诉我了，我对自己有信心。” 苏念熙没想到刘圭都知道，更加沮丧。 却也有点后悔，她方才说话也太失风度了，肯定完不成易剑的美人计划也就算了，如今看来，刘圭大概率要把她拉入黑名单了。 可说真的，自己好像被凌若雪的一条状态推入了地狱，那里潮湿寒冷，四肢百骸均难受得紧。 她是真的拿凌若雪当过知心师姐的，可，人家却未见得拿她当朋友。 苏念熙想起来自己和陆离吵架的那天晚上，凌若雪还贴心地请自己吃饭，其实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吧。 还有陆离走之前，也是凌若雪劝她分手。 不，她没有劝苏念熙，她说得更为巧妙。 现在想起来，学姐说的那番话真是完美，她都不得不心生佩服。 其实，说不定那会儿，早有人对着凌若雪劝说过，她苏念熙算什么东西，长相，家世，成绩皆比不上你，彼可取而代之。 苏念熙这样想着，如坠冰窟。 还有陆离呢，也是一直在等着她说分手吧。 她气愤到极点的时候，仿佛也希望把其他人也拉入地狱，比如眼前这男人。 所以她想说点什么，让他焦虑，让他难过。 可刘圭不吃这一套。 苏念熙心想，恋爱场上，或许也是成王败寇的吧。 如今，刘圭是正牌男友，他就是自信的，不需要担忧的。 就像大洋彼岸的凌若雪。 苏念熙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笑话。 她哈哈哈地笑着，刘圭见这姑娘一会儿苦着脸，一会儿又笑起来，真真是如坐针毡。 凌若雪说过的话虽然现在看来都是放屁，但至少有一句是讲理的，如果不想因为对方而改变路线，两个人分道扬镳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既然都放弃了陆离，好像必须得在自己的路上做出点什么才算值得。 这时有个人从院门口狂奔进来，捡起苏念熙早就掉在地上的手机，叹口气，先是对着刘圭解释：“你好，我姐姐最近失恋了，你看，人家和乐融融发了照片。” 刘圭见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也点点头，瞬间对苏念熙无限同情。 他忽然说：“所以你也想……”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理解了苏念熙方才对于姜烟竹的控诉。 “走吧，一起去吃饭，吃饱了会高兴点。” 元青是监测到苏念熙心率过快才飞速赶过来的，还以为是遇见了什么危险恐怖袭击，可来了才知道，就是个前男友喜结新欢的古老桥段。 可面上不敢露出来，还是拿出架势安慰一下自己的现世主人。 现世宝主人…… 刘圭也很礼貌地邀请了元青，但他自然同样礼貌的拒绝了。 元青拉过苏念熙到了一旁，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捣什么鬼。” 苏念熙还嘴硬：“红色奥迪是师姐的，这刘圭看起来也没有很有钱嘛。” “哦，可他的这辆黑色车市值至少一百五十万。” “什么！不就是个大众吗。” 元青说：“你要我调数据给你看？” 他伸出食指，摇一摇，意思是“年轻人，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 “行了，你别丢人了，去吃点东西，别记着那对狗男女。” 苏念熙虽然理智地认为那对情侣与狗男女这词并不相称，可听着还是莫名地爽。 元青嘱咐几句，也就走了。 听他说，中心主任虽然默认他在这个时空四处游荡，但除了苏念熙，他最好不要与其他人有过多的牵扯，否则，根据祖父悖论，不定惹出什么事情来。 苏念熙虽然穿越了，但毕竟只是自己鸠占鹊巢，可元青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要真算起来，他的限制反倒更多。 因此，苏念熙也没留他。 热热闹闹一堆人去了附近的鱼庄，一家桦城知名湘菜馆。 易剑还以为余吉安同刘圭见了面，会有点什么火花，没想到二人居然还聊了几句。 苏念熙现在没心情关注人家的事情，她还是不太活泼的样子，不似往日。 刘圭点了些酒，苏念熙破天荒地喝了不少。 易剑原以为苏念熙是想灌醉刘圭套些话，没想到刘圭说是要开车，苏念熙却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当然，醉得不止苏念熙，只是她难得喝这么多，马上毕业，大家都算是有些郁结，该毕业的都要毕业了，有些要回家乡，有些要出国，或许以后很难再次聚齐，居然没人注意到苏念熙有些不寻常。 易剑喝醉后竟然沉默得可怕，完全看不出往日那种啰啰嗦嗦的样子。 而吴清远拉着罗隐说了许多自己过往的琐事。 同组的一个常日爱说爱笑的师姐居然莫名其妙地哭起来。 苏念熙喝醉非常简单，就是托着下巴，一副马上要睡着的模样。 陶醉今日临时有事来不了，等饭局结束，只好由还算清醒的人送这些醉鬼回宿舍。 刘圭今天开车，没有喝酒，一下子接了三单生意，姜烟竹也负责送那个与她要好的师姐回去了。 苏念熙自然被塞进刘圭车后面，她的宿舍最远，也就被留下成最后一个。 两百零六 刘圭的劝说 之前那两人吵吵嚷嚷下了车，等车内只剩下苏念熙和刘圭，瞬间安静下来，刘圭听见苏念熙在车后说了句什么，却没有听清楚。 “啊？马上就到了。” 刘圭以为她在问还有多久，便答了一句，否则，这车里气氛突然如此沉默，他倒是不太适应。 现在，居然有点想念方才那个不吝分享自己三任女友的吴清远。 虽然并不想听，不过，有人在旁边碎碎念总比现在好。 或许是经历了下午那一出，他如今有点对这姑娘发怵。 好像一秒是演技拙劣的自认为成熟的小女孩，一秒又是轻易便会破碎的花瓶。 他见后头没人说话，后视镜看见她已然睡着。 这女孩睡着时，倒是看起来很安宁的样子。 虽然面容长得乖巧可爱，可就连睡着时，嘴巴也闭得紧紧地，让他想起初初认识姜烟竹那会儿，也是这么个透着点倔强的女孩，一个人在国外，那样努力，仿佛做不出成绩便算是失败了，感觉总咬着牙在和什么较劲。 后来得知了余吉安的事情，他当然是吃醋的，可就忍不住会想，她那时是不是觉得自己放弃了这么个人，暗自赌着气。 可他太喜欢这个美丽而倔强的女子，他今天甚至也很是看得惯余吉安的。 倒是这个姑娘，似乎没有经过什么风浪的感觉。 苏念熙忽然说话：“你，是不是嫌弃我……” 刘圭吓出一背冷汗，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 正自措辞，后面又说话。 “我，我没她好，是，我，那我也不要你……” 刘圭回头，发现人家根本还在睡觉，只不过说些梦话。 苏念熙正在做梦，她梦见自己在灰暗的长街上追逐陆离的背影。 长久以来，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多不想放手，不想失去陆离。 可在人的梦境里，欲望或许会被以某种夸张的倍数来放大。 她现在，站在一盏路灯下，看一只飞蛾绕着那发热的光球乱舞，想着飞蛾真是愚蠢，这有什么意义，最后还不是烫死自己。 人类，就不愚蠢吗。 可她现在只想追上陆离，对他诉衷情也好，对他歇斯底里也好，抱住他不让他离开也好，只想拼尽一切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可当她逐渐清醒，却发生自己在宿舍楼下的车内。 睡了一觉，此刻酒醒大半，只觉得头有点痛，却完全奇怪自己怎么能在梦里那样卑躬屈膝。 她觉得，谈恋爱嘛，就应该大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架势，不爱就不爱，老娘自己也过得挺好。 梦里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刘圭看她还是一脸茫茫然，忽然有点心疼，说了句：“想开点。” 苏念熙的脸唰就红了，她做贼心虚地回想，这刘圭竟然知道这么多？ 刘圭可能觉得这句安慰没着没落的，体现不出诚意，又说：“你师姐说过，她说找伴侣要像找队友一样，两人合拍，能互相扶持最重要，那些撕心裂肺，生离死别的爱情或许不适合我们普通人。” 苏念熙不说话。 “所以说，要是有人离开你，说明他不适合你，并不是好的队友，至少在这个阶段不是了。” 苏念熙想，她是在说余吉安吗。 眼前却也浮现出陆离的脸。 * 过几日，姜师姐去了学院下辖的一个研发中心，而余吉安又要跟着何苗出门去考察。 临行前，正好见苏念熙和易剑在办公室里，便说：“你俩，前几天搞什么鬼，对姜师姐和她男朋友好像热情过了头吧？” 苏念熙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余老师原来都注意到了。 “这两天算是想清楚你俩在干嘛了。” 余吉安笑着说。 苏念熙挠头。 “呃……没有，没干啥呀。” 余吉安却了然地看她一眼。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们关心，不过说实在的，真的都过去了。” 苏念熙本来不想再聊，觉得窘迫得很，可听他多说两句，总勾起一点要八卦的心思。 虽然知道自己很幼稚，还是说了出来。 苏念熙：“可是，真的甘心吗?” “什么？” 余吉安不知道是装没听懂，还是真的没听懂，反问。 苏念熙则说：“就是这么一个人，她不再属于你了，可有天，如果她再次出现在面前。” “就像天边一颗星星忽然坠到你的面前，不会想要抓住?” 余吉安嘴角勉强勾起来：“你怎么说得有这么文艺，我想，错过的就是过往了吧，最重要的，我想她现在很开心，不需要改变这颗星星运行的轨道呢。” 苏念熙怔住。 她想，自己的感情总是浅薄的，或许总是从自身角度出发，而余吉安，他看起来是真的为了姜烟竹在考虑。 “您看见姜师姐和男朋友一起，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余吉安此刻却忽然露出点狡黠：“就算心里有什么，也不能露出来呀，岂不是落了下风。” “啧啧啧。” 苏念熙想，果然人家都不是傻子，只不过又是成年人的相处法则而已。 这么一想，感觉自己和易剑真是幼稚，而且蠢。 之前那些招也太烂了吧。 挨过了考试周，苏念熙终于迎来心心念念的大二暑假。 其实大二暑假仿佛是整个大学生涯的一条分界线，将整整四年的时光划成两半。 迷迷瞪瞪的新生期，特殊学习节奏的适应，多姿多彩的活动，社团，学生工作，友情，爱情。 仿佛在此刻都算是短暂打一个结，做一个小小的停顿。 而大二以后，大三大四，思虑周全的就需要为了自己的后路奔波了。 或是考研的复习，或是保研的成绩与夏令营，或是寻找工作方向，寻求实习岗位。 就像一条溪流里的小鱼小虾米，终于面临着大江大湖，他们终将开始奋击中流，也要开始些自己的思考了。 苏念熙又经历了一个快把自己玩死的考试月，整个人散发着放纵不羁的气息，每天换件t恤大裤衩，头发也干脆剪短了，大约刚刚到肩膀，每日披着就去教室自习，每次开始复习时便扎成一个小啾啾。 谨记这贝贝教练的教训，她还是规律锻炼，按时去道馆练习。 最近考试，去得少了点，不过每逢看书看得头昏脑胀之时，还是得去发泄一番。 两百零七 托管打工一 弦贝贝倒是很体谅，有时也不会非要安排什么锻炼项目，只是让她跑跑步踢踢靶。 苏念熙发觉跆拳道这种练习莫名有种解压的效果，每次她飞腿踢在弦贝贝举起的手靶上面，两片相击发出巨大的“啪”一声，听起来十分爽快。 道馆最受欢迎的是一个人形靶，居然还有名字，因为通体蓝色，名曰阿蓝。 阿蓝约莫是个半身立体雕像的样式，材质是偏硬的橡胶，眉目深邃，时刻看向远方，然后时刻被踢在头上，脸颊，胸腹…… 堪称道馆最大的受气包。 因为材质偏硬，如果练腿法时不注意好姿势和脚背固定，很容易反而痛了自己的脚。 苏念熙第一次用阿蓝练习时就吃了亏，被弦教练疯狂嘲笑。 后来用熟了，现在又是考试月，苏念熙减了频率，每回来，倒不觉得是浪费时间，反而是种充电的感觉。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在弦贝贝收拾好行囊说是要去外地培训的时候，苏念熙也终于迎来了暑假。 有了吴清远的做保，她想，这假期肯定不会无趣。 如今在余吉安的实验室呆久了，她逐渐发现这儿的确是保研里较为容易的选项，说得实际一点，那些生化或者生信方向，学出来总归是个好的“工具”。 而生态学的研究，很大一部分还是要靠国家扶持，虽然听说何苗老师也一直在研究与生态保护相结合的商业模式，可无论怎样，也只能算一种弥补了。 这回暑假，苏念熙得知余老师把她插进了一个小项目，只是需要八月才能开始。 于是苏念熙干脆就没有回家了，桦城毕竟更大，工作机会也更多，她在桦城找了份暑期学校的兼职，大约就是帮着家长捣鼓一下这些无聊在家的小朋友。 应该算是现在的托管吧。 工作找得不算困难，托管机构就在学校这一区，附近有几所小学，因而生源丰富。 苏念熙打着青渊学生的招牌，很快获得了老师的首肯。 “其实也不需要多干什么，基本上上午监督他们写完作业，午休后安排一些小孩喜欢的益智或者课外手工活动，不热的话偶尔出去在小区内逛逛都行。” 托管的赵老师这样对她说，然后便去买菜了。 次日，苏念熙定好了七点的闹钟，八点之前到达。 有来得早的学生已然到了。 苏念熙大约了解一下，他们好像多是住在附近小区，早上，大一点的，时常自己过来。 而低年级的，也就由父母上班顺路送过来，在此安心托付一天。 苏念熙不算特别喜欢小孩，不过教教他们写作业尚可忍受。 “苏老师，这个题目怎么做呀？” “苏老师，老师要我写暑假作文……” 苏念熙开始时没什么经验，弄得课堂一度非常混乱。 赵老师买菜回来看着这景象，三两下便把孩子们唬住，然后拉过苏念熙在一边说：“不用对他们太温和，该凶的时候也就凶点，没关系。” “小孩子都皮猴子一样，一味顺从总是没用的。” 于是，过了几天，苏念熙的打工生活逐渐走上正轨。 她早上来了，便稍微收拾桌子，在小黑板上写点今日小记。 都是些小学生层次的短小诗词，成语，英语单词等等。 上午，孩子们写作业，她便在前头看书。 如今，经过赵老师的帮助，已然将这些小毛头训练出来一点点。 他们有了问题，也会乖乖举手等着老师过去，不再似从前那种堪比菜市场的课堂氛围。 班上以二三年级的小宝宝为主，苏念熙只能把他们当小朋友了，倒是有个话多的六年级小学生，名字苏念熙不太记得，反正一般都叫外号，淘淘。 这个小女生很有意思，虽然名字叫淘淘，人也有点淘，但是成绩意外地好，透出一点古灵精怪的意思。 她算是守规矩，只是每次举手提问，苏念熙对于那些数学题总得费点心思。 现在小朋友的生活真是难，苏念熙感慨。 她常在淘淘的题本上看见那种难度堪比高中的题目，苏念熙现在数学课可是学得不如高三勤奋，有点吃老本的感觉。 淘淘也很不客气，若是她思考太久，或者不小心口误了，她便会摆出一个嘲笑的表情。 诶。 话说回来，苏念熙发现淘淘居然好像挺关注她，每次苏念熙不在，淘淘就四处打听。 有天她身体不舒服，窝在宿舍躺着，忽然手机铃声响。 她看时，却是个桦城本地的电话。 “喂？” “喂，是苏老师吗？” 这种带点哑又大声的家伙，苏念熙一听就听出来是她班上的小恶魔，淘淘。 “听说你生病了，来查查岗。” 这妮子，居然还知道查岗…… 苏念熙不想搭理她，说：“好好做你的作业，还查岗咧，这学期的周记写完了吗？” “切，我早写完了，题本已经写到明天的计划了。” 苏念熙对这个有点像男孩子的短发小姑娘一点也硬气不起来，人家每次作业都完成得十分漂亮，还能超常发挥。 “你在给苏老师打电话吗，怎么这么没礼貌。”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估计是淘淘妈。 “我就是问她明天还来不来……” 淘淘还在那里胡说，电话已经被抢走。 淘淘妈声音里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啊苏老师，我不知道淘淘借手机是要骚扰您，打扰了啊……” 那边淘淘在叫：“我才没有骚扰！” 女人又停了停，似乎要把这个女儿赶回房间，她凑近话筒继续说：“其实淘淘可喜欢你了，每天回来就苏老师这个苏老师那个的，又好看懂得又多，她以后还想让你做家教呢……” 她没说完，淘淘在那边疯叫：“啊啊啊啊，我没有说过！！！” 苏念熙：“……” 不过觉得这姑娘挺好笑的。 次日，苏念熙去得稍早些，就看见淘淘大力踩着步子上楼来，把楼梯踏得咚咚响，也不知道踏碎了几个邻居未醒的薄脆的晨梦。 “小声点！” 苏念熙叉着腰就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教训淘淘。 两百零八 托管打工二 淘淘虽然嘴上说着“我不要”，但还是没有再发出那么大的声响。 她今天好像是有人送过来的，苏念熙心想，该不会是昨天那位妈妈觉得不好意思便过来打个招呼吧。 诶，她苏念熙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何况淘淘既然喜欢自己，那肯定值得原谅呀。 她如今看着淘淘，就明显有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优越感。 其实除了男女生暗恋之外，那种意外得知被人喜欢的愉悦是令人无法阻挡的。 好像一个总怼你的小朋友，被证明是喜欢这个老师的。 或者单位一个打招呼也不怎么搭理的同事，有天忽然对你很关切，却并无什么利益关系，才知道人家心里还是知道你这么个人。 …… 他们并不是爱人，不是父母子女，没有血缘关系，对你也没有什么索求，仿佛没有必要的理由去喜欢你，可真的感觉到这种无关人的喜欢，倒是心里甜甜的。 苏念熙正自己品味这种甜甜的时候，才发现淘淘身后跟着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也在？” …… 陶醉是本地人，这小区住着他表叔，这淘淘就是表叔家的女儿。 今天淘淘不肯来托管班，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老妈的出卖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反正表嫂他们赶着出门上班，就让昨天来家里的陶醉给送过来再走。 苏念熙听完，只好感慨世界真小，同时又想，陶醉怎么仿佛有点阴魂不散，虽然并非他本意，可也太有缘分了吧。 陶醉明显没想到淘淘一路叽叽喳喳的那个“苏老师”就是苏念熙。 他还以为苏念熙会回趟家，然后再来做暑期项目呢。 “呃……我在这里打工啊。” 苏念熙听了陶醉，哦不，基本上是淘淘的解释，也说道。 淘淘完全不似他们那会儿六年级小朋友的懵懂，到好像一眼就看出来苏念熙和陶醉是熟识，立马开始替哥哥解说。 “你怎么不回家，下周就要开始项目了吧。” 陶醉显然有点不理解。 “哈哈哈，没钱啊大佬。” 苏念熙开始胡说八道，没钱也是事实，大学总归会有点想买点什么“多余的东西”又不愿意开口问父母要钱的时刻，要是打工挣点钱倒是可以补贴补贴。 陶醉显然不太理解，可他看见了苏小姐，却也不肯回去了。 “淘淘，你妈叫我看着你写作业呢。” 淘淘抗议：“这不是上课来了吗。” “两个老师看着你，效果更好。” 陶醉也胡诌。 苏念熙无语，但陶醉居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没走。 下午，天气不错，难得不算太热，小朋友都吵着要出去玩。 赵老师也同意了，可不准出小区。 “玩什么呢？” 步出课堂，苏念熙问。 陶醉也跟了过来，淘淘还兴奋地说什么自己哥哥是福星，他一来就能出去玩。 “打游戏！” “玩娃娃。” “看动画片！” …… 这种不和谐的声音不一而足。 苏念熙苦口婆心：“既然出来玩，就要亲近大自然哪。” “要不然，去放风筝吧。” 陶醉说。 淘淘也赞同：“我家有好多好多风筝。”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们拿着风筝站在平台广场，可没有东风来。 幸好孩子们没什么条条框框，他们干脆扯着风筝在广场上奔跑，倒是开心得很。 这么玩了一个多小时，淘淘似乎累了，忽然跑过来挨着苏念熙坐下。 见她大口喘气，陶醉走去买水了。 淘淘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苏念熙，忽然问：“姐姐，” 她突然不叫苏老师了，苏念熙感觉莫名有点紧张。 “你喜欢陶醉哥哥吗？” 苏念熙没想到有这么一出，心里一度怀疑是不是陶醉叫她来探口风。 “挺喜欢的呀，”苏念熙补一句：“我也挺喜欢淘淘的啊。” 淘淘明显是想辩解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可陶醉过来了，她只好闭嘴。 苏念熙见陶醉来，反倒是一下子恼了。 “怎么不是绿茶，我不要。” 陶醉傻呆呆站着，淘淘还跟着起哄：“快去重新买了来。” 后来几日，苏念熙上班时，陶醉也会过来帮忙，他早已经完成了毕业典礼。 可对于一个保研本校的大四学生来说，除了需要送别同学，参加个毕业典礼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人家都问我大学毕业了，怎么还没谈着女朋友。” 下了班，陶醉送她，走在落满余晖的道路上，男生将手臂扬起，枕在脑后，说道。 苏念熙不接话，总觉得里面透着什么陷阱等着她去跳。 她只是伸手抚弄路边的小蜡树的叶子，摸着厚厚软软的。 陶醉见她不答话，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不太对味，便轻咳两声缓解尴尬，只好自己接下去说：“切，他自己都没有找着女朋友，好意思问我。” 苏念熙自然知道，人家问陶醉是有缘由的，陶醉对她不管是明恋暗恋，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身边的人自然多少知道一些。 恐怕，除非陶大哥哪天领个女朋友示众，否则得永远成为同学的话题。 苏念熙想，我到底要拿他怎么办呢。 细想又觉得好笑，人家又没有问你，这样上赶着干嘛。 她如今对着陶醉越发颐指气使地习惯了，恐怕还有点享受，自己倒没发觉，居然都不需要做人家女朋友便能享受各种好处。 这也是暑假打工的最后一天了，苏念熙去赵老师那儿结了工钱，喜滋滋对陶醉说：“走，姐姐有钱了，请你吃饭。” “对了，余老师说的那个项目，到底是干嘛的呀。” 他们坐在一家日料店里，苏念熙夹起片三文鱼，颇为享受地咀嚼两下，问道。 陶醉正在吃一个玉子烧，闻言抬头，也露出几分疑惑地神色：“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就在桦城里。” “哦……就知道。” 苏念熙喝一口茶，说。 “应该是玄英那边的一个系列项目，探究城市里动物多样性。” “城市里还有生物多样性？” 苏念熙惊讶，但没有忘记自己的烤雪花牛肉粒。 两百零九 城市有啥生物多样性 “你忘记了上次去的青园生态调查了？” 陶醉很无语：“小小一个青园都有那么多种类的生物，桦城怎么不行？” 苏念熙伸出食指摸着下巴：“对哦，说得也是呢。” “你在说日语吗。” 陶醉忽然讲了个冷笑话，苏念熙明白过来，干笑两声，又问：“那你这次也参加咯？” “嗯，我是本地人，还能加辆车，总归方便些。” “哇，大佬，求带。” “放心，徒弟你肯定是在我这一组。” “切，谁是你徒弟了。” “哇，是谁教你配胶电泳做体系定量和查论文的！” “我聪明，无师自通。”苏念熙大言不惭。 不过她一点也不脸红，这些东西，她穿越之前多多少少都学过好嘛。 只不过是跟陶醉抬抬杠，觉得还挺有趣的。 暑气稍微不那么肆意的时候，苏念熙等了小半年的考察项目终于开始了。 果然，这回的项目主管不再是余吉安，而是玄英的一位男老师，长得还挺帅，听说也是玄英生科院的风云人物，他的选修课期期爆满，甚至还有外校的大老远过来瞻仰一下这位帅哥教授的风采。 苏念熙发觉自己终日窝在自家学校，居然读到大二都不知道业界有这么一号人物，自惭形愧，好像消息也太闭塞了一点。 这老师姓林，名字很潇洒，叫做林下风，苏念熙初次在考察带队老师名单上看见时，简直惊为天人。 哇，这名字也太酷了吧。 但很快，林老师带来的学生打碎了她的幻想。 这也是一个大二的学生，算起来同苏念熙一届，性格活泼爱说话，苏念熙一下子就和这姑娘混熟了。 发现她们都是从高中就开始喜欢生物，都是立志要考青渊的生物系，都早早听过何苗教授的接触成就。 唯一不同，就是那个名叫郑合飞燕的姑娘高考那年，与青渊在本省的分数线五分之差，只好去了玄英。 郑合飞燕，林下风，苏念熙发现这对师徒的名字还都挺有趣的。 仿佛看见身后两组中二父母…… 互相介绍过后，郑合飞燕就连忙提着箱子挤到苏念熙身边。 “哇，你也才大二，就可以进何苗教授的实验室了，好羡慕哇。” 苏念熙不好意思地笑笑，细想觉得，这进了人家实验室，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既没有保研，也没有真的做过什么研究。 有时阴差阳错进了个十分高大上的平台，人们或许就莫名生出几分娇矜出来，仿佛自己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其实呢，不过是余吉安让她在实验室混着而已，她自己并无什么值得不好意思地东西。 于是她说：“没什么，你来了也能进的。” 说完觉得这话好像说得不怎么漂亮，可飞燕并没有细想，只是说：“诶，我就想研究生能去青渊呢，所以这回活动也死气白咧求着林老师带我过来，想着能见识一下。” 苏念熙听了这话，却忽然愣住了，郑合飞燕这想法，与她自知考不上青渊那会儿的想法不谋而合。 苏念熙问她，却仿佛是在问自己：“你真的这么愿意来何苗的实验室？听说生态的发展可不算很好的哦，考研也是很难的。” “愿意啊，年轻嘛，总得一博。” 苏念熙看着郑合飞燕的这张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和自己长得居然有几分相似，她忽然在想，她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有这同样的想法，只是差了一点点运气。 可她却因此更加喜欢飞燕了。 飞燕又说：“我们林老师很随和，又能认识你这个朋友，这次项目肯定会很好玩。” 苏念熙接话：“是啊，林老师名字文艺，年纪轻轻就做了玄英的副教授，长得还帅，听说在你们学院人气第一呢。” 她这么夸了一通，飞燕却不领情。 她撇撇嘴，偷偷要苏念熙附耳过来，说：“林老师啊，我们都喊他‘林下疯‘’呢。” 苏念熙不解，飞燕手指一点在远处招呼余老师的林下风。 说：“疯子的疯。” “哈哈哈哈。” 这边两个姑娘偷笑起来。 “你都不知道，他出个野外，就跟疯了似的，我们院长都说他天生就适合干这个。” 苏念熙看了林老师几眼，觉得目前还算正常。 “看不出啊。” “混几天你就知道了。” 余吉安也是放心得很，把学生介绍完毕，又交接了些器材设备，便离开了。 苏念熙这边还是几个老熟人，陶醉，易剑，吴清远已经毕业了，好像是在桦城一家生物基因检测公司工作，挺忙的，挣钱估计也不少。 林下风把人聚拢来，说：“可能有些同学还不清楚我们的项目和任务，请飞燕同学过来解说一下。” 苏念熙鼓掌，看来郑合飞燕在他们项目组还挺有地位。 她忽然想起来鸡头和凤尾。 虽然这么说有点过分，可想来当个大佬感觉还是不错的，不过如果在高手如云的地方，或许也能学到更多。 在她这个阶段，想来总归是往凤凰堆里头扎着比较合算，总归能学到许多，锻炼许多的。 飞燕还在介绍：“林老师这两年在做城市生物多样性的研究，这个月我们主要会做燕子和貉的分布研究。” “燕子大家很熟悉，不过貉这种动物呢，可能有的同学至今都没见过吧。” 飞燕讲解起来，面对这么多不认识的同学活学长，居然一点也不怵，苏念熙想起方才加她好友时，看她最近发过参加什么演讲比赛的图片，心生几分佩服。 飞燕咳嗽两声，仿佛是在画重点：“貉呢，属于食肉目，犬科，貉属，杂食性动物。” 然后见大家都很安静，又自己憋不住似的噗嗤一笑：“这么说吧，有人看过宫崎骏的《平成狸合战》吗？” 底下终于有了响动，苏念熙也说：“看过诶。” “里头那群小动物虽然翻译成狸猫，但看体貌特征完全是貉的特点。” 苏念熙点头，她与飞燕相熟了些，便也说：“那个动画就是说一群那个……”她顿了一下，找到那个词：“貉，对吧，他们被人类夺取生存地，然后各种变身捣乱想抢回来栖息地的故事。” “对啊，如今城市扩张，貉也遇到一些威胁，林老师也是想为这个问题提供一些解决思路的。” 两百一十 寻貉一 不过，聊了这么久的貉，他们还是得从最常见的燕子调查起。 毕竟，在桦城里，燕子可比貉容易见着多了。 苏念熙早听了林老师大略介绍研究方法，也就跟着飞燕他们团队做，想来做着做着也就学会了。 “桦城的燕子也有很多种，你看，这种是家燕，那个是楼燕。” 站在一栋老式飞檐楼的二层，飞燕指着远处的飞燕对苏念熙介绍。 “哈哈哈，飞燕看飞燕。” “哦，念熙念往昔。” 两个人斗嘴。 这天，苏念熙基本上就是跟着飞燕活动。 飞燕好像是已经熟悉了信息采集工作，直接带着他们小组的成员来到了燕子较多的一片区域。 “你看那儿，有没有什么区别？” 飞燕指着对面二楼的墙壁，那儿是一一片水泥质地的外墙，看起来有点粗糙，但也更适合燕子筑巢。 “那两个窝，底下看起来怪怪的啊。“ 苏念熙终于看出点门道，感觉和之前见过的几个屋檐下的燕窝有所不同，这里好像是有块木板给抵着了。 “这是之前林老师安置的人工燕巢，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就是加装了块木板，算是让它们筑巢能够方便一点点，没想到燕子很聪明，马上就利用上了。” 苏念熙心想，让野生动物与城市和谐共处，其实还得颇费点心思。 天气有点闷热，似乎是快要下雨了，空中往来的燕子也明显增多。 “燕子是基本上不会落地的生物，它们的捕食甚至交配都发生在空中，也因此而不太能够去寻找地面或者缝隙里的昆虫，它们也就在每年的十月份左右会飞到南非去过冬，寻找新的食物来源。” 飞燕说话间，后头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提着个像抢一样的东西走上来，可算把苏念熙给吓一跳。 “这是什么？” “麻醉剂啊，不然怎么做环志？” “环志？” “你看着。” 飞燕接过男孩递过来的一只家燕，小心捧在手里。 苏念熙眼见那小鸟瘫在她手上，不免有点担心，可它的小胸部似乎还在微微起伏。 飞燕麻利地取了样，给它戴上标记，又照张相，小鸟也逐渐恢复过来，翻动几下身体，也就飞走了。 “啊，这就是所谓的环志。”苏念熙恍然大悟。 “对啊，就相当于打个标记。” “好了，明白了就开始吧。” 飞燕看起来娇弱，其实做事雷厉风行，很快，苏念熙负责记录位置和大约特征，男生捕鸟，飞燕取样拍照，花了一星期的时间，也终于有模有样的做出了一个桦城燕子情况的分析报告。 期间，苏念熙没见到林下风老师，就连集合时都没有遇到。 听飞燕说，他是看见新闻说南方哪儿出现了某种以为已经灭绝的鸟类行踪，因而抛下一切，兴致冲冲便奔过去了。 “啊，真是有点疯啊……” 苏念熙仿佛能看见林老师的学院里领导那种摸着脑袋发愁的模样。 “年轻人有干劲固然是好事，可还是得听听安排吧……” 估计有老师苦口婆心如是说。 幸好，苏念熙这边燕子的信息采集，在飞燕和他们同学的努力下还是有序进行。 怎么说呢，林老师似乎将自己这些学生训练得很不错，即使老师不在，也完全不会乱了阵脚，还是该干嘛干嘛。 对于自己老师突然离队这件事，他们甚至没有施舍更多的关注，估计……这事儿经常发生。 苏念熙倒觉得，比起一个教授，林老师更像那种野生动物救助站的工作人员。 在最后一天，苏念熙他们还得了个惊喜。 “这只身上有探测器了。” 飞燕指着一只体型略大的家燕说。 “所以，就是你们以前放上去的吗？” 苏念熙好奇。 “恩，虽然林老师接手并没有多久，可这个项目也有十几年了。” 飞燕将标牌号码一查询，忽然惊喜地说道：“天哪，这是十二年前做过环志的燕子。” 苏念熙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只至少已经十三岁的燕子，她从没有过多的关注过这种城市里算是常见的鸟类，从不知道它们还能活的这么久。 这事儿算是给燕子行动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接着，他们就要接替第二组，去研究城市貉的生活了。 听陶醉说，这组工作还挺辛苦的，大大表示了一番对她的不信任。 苏念熙在手机上面重重地打字：“怎么了，看不起人哪。” 其实，比起燕子，这个名为“貉以为家”的行动倒是的确更加吸引人。 别人不说，苏念熙可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 当初次听说桦城还生活着大量的貉，刺猬这种动物时，苏念熙都是惊呆的。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因为他们都会特意躲着人类啊笨蛋。”陶醉嘲笑她。 苏念熙挥手送别陶醉那组人，便搓搓手问飞燕：“咱们现在干嘛。” “踩个点。“ 飞燕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车，带着他们来到桦城一个稍微偏僻的区域。 “一组说，他们前些日子在这里发现了貉的痕迹，可惜没有太多的观测照片，或许是那会儿天气不好。” 前些日子雨多，路不好走，视野也大受影响。 苏念熙打断她：“貉的痕迹？是根据什么发现的呀？” 飞燕憋着笑，说：“走，找到了带你看看。” 苏念熙还不明所以，继续虚心相问：“貉这种动物具体都吃些什么呀。” “很多的，也看它生活在什么地方。” 飞燕正色道：“貉的适应能力相当地强了，若是生活在湖边，它能抓鱼虾蟹吃，若是田野，也知道采集玉米与土豆，森林里的昆虫也不会挑剔，甚至在城市里，也能找到灌木丛的昆虫吃。” “可这个居民区里，感觉植被应该不多呀。” 苏念熙看着眼前这个小区，草坪修剪平整，树木也是稀稀落落的。 “我以前在垃圾桶旁边看见过貉，它们知道去垃圾桶寻找食物的。” 苏念熙惊讶，看来，随着城市的扩大，野生动物渐渐也都明白，垃圾桶是个宝库了。 两百一十一 寻貉二 “而且，老房屋边上的缝隙，也是它们很好的居处。” “那按道理说，他们算是适应地很好地了呀，为什么……” 苏念熙奇怪这种并不算出名的动物怎么能独占一个研究项目，吸引如此多生物学人的关注。 “他们的适应能力是很强没错啦，可最近也发现，貉的出现频率在大幅度下降。” “这种下降的原因也是我们研究的一个目的。” 飞燕说得条理分明，苏念熙简直有种错觉，自己是站在这姑娘的毕业论文答辩会上。 诶，同样都是大二，人家咋就能这么说得这么清楚呢。 苏念熙按下决心，得多多锻炼。 她从前看到人家好，总是喜欢嫉妒，或是找各种借口，什么人家家境好补课补得多啦，什么人家家里有关系了。 其实承认人家比自己好并不是件多么难看的事情。 人很容易嫉妒比自己好一点点的人，而只会羡慕好得太多，拍马也赶不上的那种人。 苏念熙从前只拿着话安慰自己，如果还能嫉妒人家，或许自己总还有点赶上的机会。 倒是没必要可劲儿地酸，加油便是。 她从来只把那些羡慕的，高高在上的人视为偶像，视为指路明灯，心之所向，愿意朝着他们追赶。 可如今看着飞燕，她似乎思想也成熟了些，决定从别的方面去感悟。 优秀的偶像固然值得细细在心中摹画，可自己身边的人呢。 或许人家只是厉害于你一点点，可那一点点不是更值得学习也更容易学到吗？ 就像苏念熙，心中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何苗教授那样的人物，可稍稍分析就知道，那样的功力，没有十几二十年是不可能的，甚至或许这辈子都难以赶上。 可她当然也可以稍微放低一点，把余吉安，甚至那些师兄作为自己的学习对象。 甚至那个死猴子精精，或者说元青。 甚至眼前这个美少女。 郑合飞燕不知道自己说着说着，苏念熙已经开始走时，但见她目光涣散，在这姑娘眼前挥挥手。 “诶，醒醒啦。” “刚才说到寻找貉的踪迹了，苏念熙，你说一下貉的特征。” 同组的师兄点了一下她。 苏念熙大汗，飞燕也有点后悔刚才同苏念熙打闹。 不过细看这个名叫孙淄的师兄倒也是表情柔和，想来这只是个加了本科生的简易暑期项目，苏念熙还不是他本校师妹，并没有多么严厉。 不过，这师兄其实在实验室还是挺不苟言笑的，飞燕暗自捏一把汗。 幸好苏念熙这几天都回去查了查貉的资料，毕竟，之前对于这种动物，她实在是太不了解了。 读了些文章，还看了几段野生动物的纪录片，苏念熙倒是有几分喜欢这个毛茸茸的动物。 刚开始时，飞燕也说过，这貉属于犬科，因而，它们比起猫，习性倒是更像狗一些。 它们在犬科里有个独立的属，即貉属。 “貉作为貉属里现存的唯一物种，代表了犬科动物一类独特的演化方向。” 苏念熙这个开头十分学究，但赢得了孙淄师兄赞赏的点头。 “看外表呢，貉可能更像个土狗，但区别与那个方形的，毛茸茸的大脸盘子。” 这话说的飞燕都是一笑。 “其实是他们脸上的毛很长，显得脸又宽又绒呼呼的，还有个特点就是黑眼圈。” 见师兄微微皱眉，苏念熙忙好好说话：“貉眼睛周围的毛发呈现黑色或者深棕色，看起来就像黑眼圈，但与女孩的眼线与眼影一般有种放大眼睛的效果，看起来特别可爱。” 的确，苏念熙看过的貉的照片，都莫名有种很温柔和气的感觉。 “复习得不错，”师兄点头。 他们其实一直边说便在小区的地面寻找什么，苏念熙不明白，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好等他们发现点什么。 苏念熙眼见孙淄一路拾了跟一米长的木棍子，在草地上拨弄着。 大白天的，早有居民注意到他们几个，投来狐疑的目光。 在大妈的眼中，苏念熙觉得自己肯定特别鬼祟。 “找到了！” 飞燕大叫一声。 除了苏念熙以外，大家都很兴奋。 苏念熙死命地看，也没见飞燕所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啊。 她想，不会是我瞎了吧。 苏念熙终于又走近一点，发现飞燕兴奋地用手指着地上一团…… 呃不可描述物。 她忍住作呕的感觉，问：“你们看到粑粑就能这么兴奋。” “切，你根本不懂，寻找动物的野外考察者要是看见了目标排泄物，简直就是看见了希望。” “对啊，这可以很确定，附近是有貉出没的。” 孙淄还要补一句：“看起来很新鲜呢。” 苏念熙更加想吐了。 但又觉得这样显得她不怎么专业，便只好强颜欢笑。 “回去吧。” 飞燕大手一挥。 “哈?这还什么都没看到呢，我们这就结束了？” 苏念熙疑惑，看着前面几人真的再往回走了。 “不是结束，是踩点完成，咱们晚上再来。” 孙淄瞄了一眼苏念熙的衣服，说：“晚上记得换条黑色裤子，衣服也得是深色的。” “啊，干嘛。” “蹲点，知道不。” 苏念熙当然知道，她明白这休息来之不易，决心回去睡它一大觉。 说是这么说，苏念熙回去了发现也睡不着，还是打开电脑翻看起了资料。 果然还是得多参加点项目呢，苏念熙想，自己和飞燕比起来，也差了不少实践经验。 遵照约定的时候，苏念熙吃完晚饭出了校门，正好碰见陶醉他们回来。 这人也是看了一天的燕子，此刻脖子抬得太久，有点酸，正自己揉捏。 看见苏念熙要出门，忙问：“这么晚了，去哪里。” 苏念熙正没好气，说道：“不要你管。” 陶醉还是屁颠屁颠跟过来，说：“那远吗，要不要我送你。” 苏念熙回头看他手里的车钥匙，从善如流：“那就谢谢学长了。” 陶醉也深知这姑娘每次叫学长总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可惜，自己根本无法拒绝，都怪她该死的魅力。 “快点哟，我可不能迟到。” 苏念熙还催他。 两百一十二 寻貉三 陶醉现在也算练出来了，倒是个好车手。 苏念熙明明出门晚了些，却还能比其他人早到。 她和陶醉站在那个小区门口，二人都是一身黑衣黑裤，不免引得保安多看了两眼。 幸好，飞燕早就托人和小区保安打过招呼，否则，让不让他俩进去还得另说。 “啊，他们都没来？” 苏念熙看着天色已经完全沉入黑暗，有点无良地想，幸好拖了个人陪着，否则，这区她从没来过，居民区也略显古旧，实在看得人心慌慌的。 “听，蟋蟀在唱歌。” 陶醉可能也是无事可做，走到后头的灌木丛。 苏念熙见学长过去了，也大着胆子走过去。 陶醉忽然折回来，手里珍而重之的捧着什么。 他将手掌覆盖着，仿佛是怕那个东西跑出来。 苏念熙结合他之前说过的话，料定这家伙是抓了只蟋蟀。 她立刻敏捷地躲开，哼，想坑老娘，没戏。 “诶，送你一个礼物。” 陶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十分殷切的说。 随着苏念熙一声惊叫，他打开手掌。 一点荧光幽幽地自二人间升起。 苏念熙开清楚了才发现：“是萤火虫！” 陶醉也腼腆笑道：“怎么样，不错吧。” “那边是不是还有？” 他们挤进灌木丛边上，就看见好多荧光在空中飞舞。 苏念熙从小几乎没见过萤火虫，此刻看见，心想，难怪古往今来有那样多描述萤火虫飞舞的场景，真的美的如梦似幻。 在这种微光了，总觉得连陶醉也变好看许多，此刻，脸庞被微小的光芒映出某种温柔的气息。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过了许久。 后头有人大喊：“哇，你们居然还先到了。” 苏念熙回头，发现居然是一星期不见人影的林下风。 这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满身的风尘仆仆，背着个棕色大背包，衣服也皱巴巴的。 但脸上却全是喜色，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打扰了什么，只是兴奋地自顾自说：“幸好这次去了，我们终于观测到了！” 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苏念熙也不太在意。 林老师终于注意到她们的站位，顺口问：“你们在干嘛？” 苏念熙把脸憋得通红，幸好天黑林老师看不清楚，她终于非常机智地说：“这里有萤火虫呢，林老师，这得生态环境非常好才会出现吧。” 林下风果然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立马就扔了包往灌木里头挤。 “的确呢，好久没见过了。” 他也感慨。 飞燕他们几个此刻终于过来了。 他们一眼就认出了陶醉，笑着打趣：“怎么的，不放心苏念熙晚上出来呀？” 陶醉也笑回：“我师妹小脑不发达，担心她掉沟里。” 互相打听了一下两组进展，林下风就不让他们再说话。 几个人早都是有经验的人穿着长衣长裤，堵在灌木丛后头守着。 苏念熙这次把自己裹得严实，蚊子攻击倒是少了一点，但还是有几个嗡嗡嗡地环着她的脸颊转圈圈。 诶，出门想了想，还是没带花露水。 苏念熙主要是担心自己身上若是沾上那种霸道的香气，会影响动物观测，等下因为自己一人弄得全队都空守一个晚上，那岂不是汗颜。 虽然想了很多，做了很多，不过这天，直到晚上十二点，他们也没看见貉的半点踪影。 林老师叹气，说：“亲眼看是没戏了，还是用红外吧。” “红外？” 苏念熙问道。 几个人站起身，活动一下蹲得都有点麻的双腿，陶醉替她拈走额前沾着的几根干草，解释道：“红外照相机，可以拍摄夜行动物。” “那岂不是得有个人一直守着相机。” “可以设定活动自动触发，不过肯定也有点出入。” “听起来倒不错。” 回家太晚，次日，苏念熙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快来看，昨晚相机拍到了。” 陶醉很兴奋，打了她好几个电话才算是接通这位沉睡的女王。 陶醉直接来的宿舍楼下找她，这个暑假，陶醉毕了业却又尚未入学，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刻。 幸好黄山之前登记了暑期留校，他好像是计划在桦城打工，后来又放弃了，正好留个床位借给陶醉。 因为就是同一个年级，黄山的宿舍就在苏念熙隔壁楼，很是方便。 苏念熙简单洗漱完毕，套了个t恤就下了楼。 陶醉看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大小姐还没吃早餐。 于是说：“要不然去边吃饭边聊，想吃什么？” 反正也到了午餐时间。 苏念熙的饥饿感也是刚刚醒来，此刻看见外头没几家店子开着门，有点失望。 她暑期以来基本上天天都出门，常在外头买早餐，此刻仔细留意，才发现宿舍周围的美味小摊所剩无几。 “想吃鸡蛋汉堡。” 苏念熙简直痴人说梦。 鸡蛋汉堡的阿姨早就放假回家了，他们这些人每回寒暑假基本上不出摊，空留念想。 没想到，陶醉却脸上笑得灿烂，掏出一个袋子，说：“幸好我早有准备。” 苏念熙狐疑着拿出来，居然是两个鸡蛋汉堡。 她忙吃一口，还不忘问一句：“在哪儿买的？” 只这一口，她就知道不是楼下阿姨的风格，但也挺好吃的。 陶醉居然知道她喜欢这个？ “就……前面的居民区对面，我早上跑步顺便买的。” 还特意给自己买的汉堡吗？ 苏念熙低头嚼着，脸色微微发红。 “吃这么点儿不够吧，”陶醉给她递上一片纸巾，说：“去那边的小店。” 他俩在店里点了几样小菜，苏念熙香香甜甜地吃了一顿。 最近体力损耗不小，但因为学生团队经费有限，也常常赶时间，她与飞燕最常见得正餐就是夹心面包配个水。 今天算是能休息一会儿，她不知不觉吃了许多。 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陶醉如同变魔术一般拿出个上网本大小的手提电脑。 在苏念熙疑惑而震惊的目光中，他坦然回答：“你们组说中午开会讨论啊。” “哦。” 对啊，陶醉早上还打电话叫她看什么东西来着，苏念熙迷迷糊糊起的床，又兼莫名其妙就和陶醉吃起了早饭，居然把这事儿也忘了。 倒也不是忘了，而是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囧。 两百一十三 寻貉四 一点也不奇怪，她昨夜就梦见自己钻到了平成狸合战里面，和里面的貉一起玩耍。 啊，现在回想，真是个美好的梦。 苏念熙见陶醉已然打开了电脑，饭也吃差不多了，便往前凑了凑。 电脑上出现林下风的大脸，他发现自己凑的太近了，忙往边上躲，还不忘将身边的飞燕推到镜头面前。 飞燕看来和这个不靠谱老师非常熟悉，还白他一眼。 林下风做了个请的手势，飞燕这才板起脸，在电脑上点击几下，开始说：“昨天红外拍摄到了貉的行踪。” “的确就是我们发现粪便地方的附近。” 她点击下鼠标，苏念熙见面前出现几张图片。 苏念熙本来满心期待，想着肯定能看见什么毛茸茸的小可爱。 谁知道，本就黑暗的夜幕下，近处一只貉大张着嘴巴，不知道是在咆哮还是攻击，远处则有一只黑色小动物，眼睛里闪着绿莹莹的光。 看上去就像黑夜中的两点鬼火。 “妈呀，有点慎得慌。” 苏念熙往后缩了缩身子。 陶醉则耐心解释：“夜视动物在晚上被拍下来都起这样子的，没什么可怕。” 林下风却忽然来了授课的兴致，抢过鼠标，大声说：“你看前面这只貉，牙齿都拍得十分清晰。” 苏念熙没搭腔，心想我管你牙齿拍得清不清楚干什么。 “从解剖学上来看，貉与那些同为犬科的凶猛肉食动物长得还挺像，什么赤狐、狼或者豺之类的，可看牙齿就能看出，貉并不打算走他们的那种路线。” 苏念熙问号脸，死盯着面前貉的那口牙，却没看出什么门道。 “哦，对啊，他们的裂齿和犬齿都不算大，”这会子的功夫，陶醉已经调出了貉的解剖图示，也不知道这么生僻的动物，他是怎么一下子找到的。 想来他之前在二组就知道一些了。 苏念熙也认真看那种解剖图，仿佛也发现了什么：“对诶，它的臼齿相对来说有点平，像人类那种风格。” “没错，既然肉食世界竞争如此激烈，倒不如改换一下思路，做个安静的杂食性动物，生存机会也更多。” 再下一张，是一只貉在居民区的垃圾桶旁边逡巡。 连那边的飞燕都笑了一下，说：“它倒是会找地方。” 林老师也说：“生态位可以说相当宽了。” 陶醉也点头，苏念熙偷偷在摄像头看不见的地方拉陶醉的衣角，问：“生态位是啥呀。” 学长点她脑袋，说：“考察资料里有写啊，从概念上来说呢，就是一个物种在时间和空间上所占据的位置以及它们所需要的资源。” “像依赖高山岩羊的雪豹，生态位就比较单一，也很容易因为这个环境变化而陷入困境。” “比起它们来，貉的适应能力就强多了，而且还可以在环境突变时继续繁衍。” “哦，所以它们现在知道要在垃圾桶附近找吃的，对吗？”苏念熙问。 “恩，以城市为家的貉，甚至找到了更加简便的生活方式，它们会寻找城市下水道和排污口来安家，甚至墙体裂缝等等。” 飞燕补充。 苏念熙歪着头：“那就奇怪了，那它们应该生活得很畅快啊。” “这就需要我们去研究了，近几年它们似乎失去了这种强大的生存能力，林老师觉得总得去调查一下。” 飞燕很快根据昨天的观测，以及二组之前的观测数据分析出了那小区貉的出现时间。 “大约是凌晨两三点。” 苏念熙捏着手机的流苏挂饰，若有所思：“也挺合理，城市里不比乡下，人类活动结束得也比较晚，或许非得三点左右，城市里才算是安静下来。” 飞燕木然地看着她：“你不要分析得这么头头是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呃……”苏念熙倒抽一口凉气，试探着问：“意味着我们要三点去蹲貉？” “是的没错。”林老师回答得十分愉快轻松。 于是，在凌晨三点的桦城大道上，只有为数不多的车辆在飞驰。 陶醉开着车，载着苏念熙和飞燕，还有其实完全不需要亲自过来的林下风。 苏念熙现在更加有点明白林下疯这外号的来历了，仿佛只要能让他亲眼看见什么难得一见的野生动物，林老师愿意牺牲睡眠时间，也可以瞬间抛弃学校安排。 怎么说呢，非常很令人倾佩，但好像也挺恼人的。 “饿不饿，我这里有宵夜。” 陶醉开着车，到了个路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递了一个某某面包坊的纸袋给副驾驶的苏念熙。 苏念熙今天得知要“上夜班”，吃完晚饭回去就补了个觉，虽然效果并不怎么好，可到现在已经过了九个多小时，自然是有点饿了。 她正想着陶醉弄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想着要不要接，后面伸出一只手截胡。 “哇，陶同学很贴心嘛，我今天一天都没吃饭了。” 林下风伸出长手，非常自然地接了过去。 “哦~还是果仁的乳酪欧包呢，我最喜欢了。” 然后毫不客气地大嚼一片，又递到飞燕的跟前，问：“郑同学吃吗？” 郑合飞燕一下子坐得笔直，非常郑重其事地摇头，仿佛并不想跟身边这人扯上什么关系。 她忽然又找到了什么破绽，问道：“不对啊，林老师你中午走时不是说去买东西吃吗？” “哦，本来是想去的，可后来看貉的照片入了迷，又找了两本相关的书看，就忘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飞燕的小脸却绷起来，明显是不高兴。 她冷冰冰地说：“从前，有个大教授，每天不按时吃饭，然后有一天，他得癌症死了。” “什么啊！” 林下风当然听出来，大骂：“你怎么可以诅咒自己的导师死呢。” 飞燕居然毫不气短，还是一副硬邦邦的模样。 林下风看了前面竖着耳朵听戏的两人，只好抱着臂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以后说话也给我注意点。” 飞燕说出那故事时，苏念熙吓得心跳都停滞了，她哪见过学生敢对导师说这种话的。 没想到林下风居然没有发作。 二百一十四 寻貉五 “我告诉我表姐。” 飞燕只说了这么一句，林老师立马蔫了。 “别别别，我一定好好吃饭。” 苏念熙立马开始猜想，难道林老师竟是飞燕的姐夫。 难怪，这样的话，他们那种奇妙的亲近也可以解释。 初见时她也有点奇怪，飞燕明明是个大二的学生，居然得到老师亲自带领，这也说得通了。 不管怎么说，苏念熙最后还是总算吃到了几口欧包，因为加了饥饿这味调料，吃得格外满足。 凌晨三点，他们四人鬼鬼祟祟蹲在居民区附近，死盯着灌木丛后头。 苏念熙本来就困，此刻万籁俱寂，更是让人头发昏，坐在地上，不知不觉便靠着陶醉睡着了。 陶醉这下更加不敢动弹，只傻呆呆看着前头，那儿飞燕指指点点正朝他笑。 “啊啊啊啊，在那里。” 飞燕忽然低声叫起来，陶醉也匆忙晃醒苏念熙。 念熙刚醒，顺着飞燕兴奋的手指头看过去，墙沿上有只大黑猫一样的动物正独自行走着。 墙上路径自然很细，这种动物明明身躯大于猫，却还是很优雅地走着一字步。 这当然不会是猫，飞燕看见这只貉的时候，不知道多么高兴，差点吓跑了人家。 只见它蹑手蹑脚走了一段，随后一跃而下，在草丛里嗅了嗅。 飞燕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蹲守之前，她特意在那儿扔了一点点陶醉那面包袋里的残渣。 果然，只见这只黑毛蓬松的小家伙捧起什么东西吃起来。 这还是苏念熙第一次见貉，印象算是不错，怎么说呢，其实挺像城市里四处可见的野猫。 听说，城里的野生貉也经常会混杂在流浪猫里头，不知道哪日，你看见的一群流浪猫就会有只没被发现的貉。 飞燕掏出相机一顿狂拍，苏念熙在想，还不如弄个摄像机呢，但依旧非常理解好友的激动。 那边林老师就更加激动了，他等待了一会儿，见那只貉吃饱喝足，似乎打算换个地方溜达，猛然拿出枪，给了它一针麻醉。 这变故出得太突然，苏念熙都惊呆了。 她不是不知道，有时科研会麻醉某只动物，可林老师到底是什么时候带上了麻醉枪，又是什么时候装载好子弹又掏出来，她一点思路都没有。 “打中了，快去取样。” 林下风招呼飞燕。 后者非常麻利，戴上手套，给那个可怜虫取了一点点血样，然后又接过林老师带过来的一个项圈。 金属质地，苏念熙觉得看起来有点高科技的样子。 “这是啥？” 看着飞燕给那家伙戴上，苏念熙不懂就问。 “无线电项圈，可以追踪它的生活途径。” 陶醉回答。 不出所料，看来和燕子那会儿的环志差不太多。 “过来取个样。” 听了林老师吩咐，苏念熙急吼吼拎个样品袋过去，用镊子夹起地上方才那只小面包的排泄物。 虽然有点恶心，不过苏念熙有心理准备。 这只貉瞬间就被飞燕取了名字，也是为了方便区分。 “小面包，因为它是被面包引过来的，雄性，成年貉。” 飞燕看着小面包，一边继续说：“背部皮毛有点缺损，推测是什么东西挂住了，或许……” 她看一眼围墙：“或许是居民放置的捕鼠夹之类的。” 苏念熙此刻有点同情这小面包。 不过它很快醒转，一溜烟跑了。 “ok，成功设置。” 林老师看着手里一个电子屏上显示的光斑一闪一闪，愉快地说道。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基本上重复着这种工作。 当然，采集回来的血液和排泄物都需要尽快分析，此次青渊与玄英合作，便是也有化学系的参与。 青渊的化学系对此比较在行，余吉安早就打过招呼，对于苏念熙他们送来的样品也会仔细研究。 因而，虽然团队依旧是晚上蹲点，设置项圈这样的工作流程，却渐渐将重心放在男生身上。 对于女生略微照顾一点，就是在需要分析的日子，由苏念熙去联络送检。 飞燕有时不出晚班，也就陪她一起。 很明显可以看出，这个姑娘对着青渊有种莫名的执念。 她平日里沉稳大方又得体，却在偶然一次遇见何苗教授时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 回去十分懊恼。 苏念熙也笑着安慰她：“没关系，我也立志要读何苗的研究生，咱们一起努力。” 随着今夏的逐渐过去，貉的研究成果渐渐体现出几分。 貉的活动区域挺有趣的，一般会在有人却人不太多的城市边缘。 他们坐在啃的鸡开小会。 “还有，你看，是不是和火车线路莫名有点重合。” “火车经过的地方总归有些土地和植被，不过话说回来，它们已经学会躲过火车了吗？” “有可能。” 陶醉也加入讨论，吃了根薯条以后说：“而且居民区的小家伙出现时间基本上都是凌晨三点左右。” “可还是不确定貉的数量锐减的原因。” 这天下午，他们就在小区看到一幕。 有个大妈正在跟门卫反映。 “我们这里流浪猫太多了，我看哪，他们总在那个缝缝里面钻来钻去，不如堵起来得好。” “不能给野生动物一点生活空间吗？” 林老师根本拉不住，飞燕就冲上去了。 大妈看着这个窜出来的小姑娘莫名其妙，但还是据理力争：“不管它？那我小孙孙哪天被野猫挠了，你赔医药费吗？” “我赔就我赔。” 或许是飞燕的气势吓到了对方，大妈居然没有再说什么。 可团队的人都知道，这当然不是办法。 大妈口中的野猫，肯定其中有些就是貉，黄鼬等等他们最最关注的城市野生动物。 “不管怎么说，现在城里都是水泥墙，建得密不透风，地面也铺得平平整整，自然是让貉少了许多藏身之所。” 林老师继续说。 他们分析出了一些貉减少的原因。 而后一日，化学系也给了些思路。 “你们有个样本，检出了些微的鼠药成分，估计是哪只貉误食了。” 苏念熙心情沉重，如果这只只是吃了一点点幸免于难，那么是不是还有些不幸运的家伙死于鼠药呢？ 二百一十五 捉襟见肘 “传染病呢，目前这些样品里暂时没有检出，”化学系的老师继续说：“不过啊，那些野外混的动物，总归有狂犬病的可能性吧，你们这些学生采样可得小心哪。” 苏念熙苦涩一笑。 难怪居民谈之色变，的确是让人会很不安呢。 项目做完那天，易剑他们几个嚷嚷着再去吃一顿火锅。 “大家共同奋战了这么久，应该都成了好朋友了吧，总得聚一聚。” 苏念熙等吃货们叫好，她笑着转头，却发现飞燕脸上并不算太高兴。 “怎么了，不舒服？” 等大部队稀稀拉拉往最近的一家火锅店走时，苏念熙问她。 “不是啦，”飞燕欲言又止，苏念熙可是很少看见这个泼辣女子有如此表情。 飞燕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而林老师早就走在前面和师兄们打成一片。 “两个学校生科院的学生聚在一起做项目，难得相处这么融洽，吃个饭不好吗？”苏念熙奇怪道。 “不是，我跟你说，等下少点一点菜啊。” 飞燕忽然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其实林老师这个项目当初并没有批多少经费，你也知道，他这个项目不算大，在学院也排不上号……” 苏念熙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所以，其实项目做到一半的时候，咱们的经费就用完了，而后那些……” 苏念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都是黑账？” 飞燕气极反笑，敲了一下她的头，说：“黑账你个头，都是林下疯自己垫的。” “我天，居然还有老师自己出研究经费的。” 苏念熙都惊呆了，她觉得自己可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说啊，这次火锅肯定也得林老师请客，我担心他以后得吃土咯。” 飞燕看着前头那个和易剑陶醉聊得手舞足蹈的疯子老师，叹气。 “我说啊，”苏念熙斜眼看着他：“要不是知道他是你姐夫，简直疑心你……” “说什么说什么！” 飞燕自然知道苏念熙狡黠的笑里含着某种调侃，立马气势十足地骂回去。 “这个好办。” 苏念熙跑到前面去，把陶醉拉过来，如此这般附耳说了一通。 “你要干什么？” 飞燕不明所以。 “晚上就让陶醉说他生日，强行请客，回去了我们几个再摊一摊。” 苏念熙得意地说，觉得自己简直是救急救危的大军师。 “同学，其实我真的要过生日了。” 等飞燕去找林老师拿东西，陶醉幽幽地说。 苏念熙大窘：“啊？你不是，你不是下个月吗？” 陶醉的白眼说明了一切。 “那那那……那买个蛋糕不就好了。” 苏念熙打算混过去。 陶醉也没打算纠缠，只是说：“算了，今晚就当我的生日饭吧。” 可苏念熙看得出来，忘记了陶醉生日，其实他是有点黯然的。 “走吧走吧，姐姐带你去吃火锅。” 她装出一副大兄弟的样子，拍着陶醉的肩膀，把他逗笑了。 当晚气氛十分和谐，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林老师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怎么的，居然喝醉了，还是找了两个男生送回去的。 听易剑后来八卦说，飞燕的老姐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虽然叫着姐夫，不过其实人家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苏念熙还是能理解飞燕的堂姐，本来就时不时突然窜出去，好不容易回来了，还得喝到站不起来的样子回家。 有点脸色也正常。 “找机会要飞燕劝劝林老师，这样子女生可能会很不高兴的。” 易剑则大大咧咧说：“人家都谈了这么久，就你瞎操心。” “而且啊，我觉得……” 易剑把声音放小，逗弄得苏念熙只好附耳过去听。 “觉得什么？” “我觉得你现在婆婆妈妈的，说话都像我老妈了。” “不孝子，滚蛋。” 苏念熙把他推走，倒是的确没心思聊林老师的事情了。 因为此刻看见双双发了条信息。 “念熙，你暑假怎么没回家？我明天返校，咱们聚一下？” 虽然进入大学之后她和双双都挺忙的，不过基本上还是能维持每逢寒暑假至少聚一次的频率。 今年她发了狠劲，干脆没回家，也就没有机会约双双。 “好呀，时间你定，就在我这边吧，有家新开的店还没怎么去过呢。” 苏念熙打出这么一行字。 她想着，的确是好久没见双双了。 隔了几天也就开学了，双双发来邀约。 双双在外语学院，如今大三就要开始学小语种了，半年多不见，她似乎也变得会打扮了，看起来漂亮许多，但还是带着高中那种甜美可爱的风格。 苏念熙很猥琐地想，也就是在外语学院这种男女生比例严重不均衡的地方，否则这么宜室宜家的姑娘，还不得天天楼下有人弹吉他求爱。 “念熙，你怎么感觉瘦了点。” 一坐下，双双就微微皱着眉头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苏念熙笑嘻嘻地说：“暑假打工一个月，野外考察一个月，不但瘦，而且还黑了。” 双双吸一口刚端上来的水果茶，叹口气说：“我这学期要去交换了，估计好久见不到你。” 苏念熙惊讶，想着怎么又一个出国的，顺口就说：“你们家族是怎么了，上个大学非得人人去国外溜一圈？” 说完发现气氛有点尴尬，幸好此时有朋友路过，同人家打了个招呼，又聊两句。 这时回头，见双双双手捏着叉子，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我就是一直不明白你俩是怎么分手的。” 苏念熙当然知道她在说谁，没好气地想，这事儿都过去半年多了，怎么还有人关心？ 可毕竟对方是双双，她不好怎么拂人家的意思，只好闲闲用手指敲着桌上的瓷质咖啡杯，发出轻微的叮一声，才说：“没有为什么分手啊，就那样呗。” 说完又觉得自己答得似乎过于敷衍，又很二货地补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哦……” 双双这个语气词听起来虚无缥缈，苏念熙严重怀疑双双根本没懂她在说什么。 二百一十六 秦添保送事件一 “就，他那会儿要出国啊，我又没有这方面计划，我觉得自己的未来还是在青渊吧。” 苏念熙简短的，毫无感情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双双却瞪大眼睛，好像很不理解的样子。 “啊，为什么呢，你们一起出国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不是啊，我有我的路要走嘛……” 苏念熙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跟这个纯情的姑娘解释。 “诶，真可惜，那时候觉得你俩可般配了……” 双双还自顾自在念叨，忽然好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忙又转移话题：“那你现在有没有谈新男朋友呀？” “不谈了，贫僧已经跳出五行外，凡尘俗事皆是空。” “哈哈哈。”双双每次都能很给苏念熙的冷笑话面子。 “瞎说，你在青渊肯定好多人追，性格又好玩，又漂亮……”双双商业吹捧。 “非也非也，哼，比不上你哥吧。” 苏念熙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又把自己绕了回去。 正自有点懊恼，双双却接话：“哼，那个什么若雪学姐，我一看就不喜欢，最近好像分手了。” 苏念熙没想到双双还知道这事儿，但陆离和凌若雪分手倒是没听说过，也是，自从陆离出了国，她几乎就和那个经管学院没有什么来往了。 “哦……那陆离可以专心致志学习咯？” 双双继续说：“也是也不是，他好像现在挺喜欢去外头拍照的，为此阿姨好像不怎么高兴，还那回我发现他朋友圈屏蔽了我妈才问他的。” “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套呗，屏蔽长辈，这样子他发自己的摄影照片的时候，就不会被老妈念叨了。” 苏念熙想起来自己在见了凌若雪发的恋爱宣言之后，便顺手屏蔽了这对狗男女的朋友圈。 呃……所以她也没看到陆离的照片。 与双双分别之后，她悄悄摸摸点进陆离的朋友圈。 他的确不发什么别的东西，偶尔几次都是关于摄影的，想来那边学业或许也繁忙，也可能朋友不如国内热闹。 说起来也好笑，两个小姐妹聚会，居然一大半都是在聊陆离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在大洋彼岸是不是疯狂打着喷嚏。 苏念熙却在想，看来她是不是还得交个男朋友，否则陆离这个名字就算是挂在她脑门上了。 有种失恋叫别人觉得你失恋了。 …… * “你在看什么，偷偷摸摸的。” 苏念熙受了惊吓，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你干嘛，手机掉了你赔？” 她朝纪华毫无形象的乱叫。 咖啡店离她们宿舍不远，正好也在历文院附近，苏念熙没想到自己乱走着，竟然误入藕花深处。 历文院的前面正是一个小小园林，不知道是因为新建的学院，各样东西都是最新最好的，还是院领导的某种文人喜好。 园林建的颇为不错，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中有一条小溪穿行而过，上面种着朵朵睡莲，此刻绽着蓝紫色的花。 苏念熙和纪华也是一个暑假没见面了，这期纪华晚了几天过来，所以她倒没想到能在学院碰见。 “怎么了，肯回学校了？” 苏念熙打趣她。 纪华朝她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又十分没有骨气地看看四周。 “怕被你家学长看见？怕什么，他不是要保研中科院了吗，这几天肯定没空来学院了。” 苏念熙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也是，你不想我，总归还是念着人家，我真是自作多情。” 纪华此刻也想起来秦添的事情，似乎高兴得藏不住笑容。 她俩在历文院游荡，对于苏念熙来说，算是故地重游了，自从转院之后，她似乎是没来过这里，没想到倒是格外地清新雅致。 有几个高年级的学姐经过，讨论着：“这学期保送名单出来了，没想到，王小帅居然也能保个本校……” 纪华只有心思听前半句，拉着苏念熙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苏念熙撇嘴：“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迟早都知道的。” “秦添成绩那样好，又从大一就打定主意要进中科院考古所，还能有差？” 她不情不愿地被纪华拖过去确认，心里却不免有几分鄙夷，秦添那厮只顾拖着我家小纪华，也难为她死心塌地的。 走到公告栏前，苏念熙却傻眼了，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秦添的名字。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问纪华，纪华却更加疑惑。 “不至于啊，就算马失前蹄，总归还能混个本校名额呀。” 苏念熙不清楚历文院情况，可想着以秦添那种天赋异禀有如神助的考试成绩，总归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虽然这些传言都是纪华告诉她的，可苏念熙觉得，自己这个室友可不是那种会胡乱吹捧的人，何况多方听人谈及，在她心中，秦添一直是那种做什么都能做好，有些信手拈来的感觉。 纪华默默拉着她站在一边，随后想了一会儿，拨打了一个电话。 苏念熙见她一边对着电话“恩恩啊啊”，一边无意识地抓住自己的手，女孩的手心热乎乎的，全是汗。 被抓着的苏念熙完全能够理解，一直以来，秦添就仿佛是纪华的一盏指路明灯，他照向哪儿，她就去哪儿。 他喜欢篮球，她就加入篮球社做经理，还做得风生水起。 他去了博物馆做志愿者，她就紧紧跟随，即使完全不像自己的性格。 而纪华早知秦添的梦想就是去考古研究所读研，他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畅想，畅想自己考入后如何跟着那些业界大佬四处考古，或许还能挖出些自己从未想过的文物…… 那时看着秦添期待的脸，纪华也暗自下了决心，也一定要追着他的脚步。 纪华虽然不如秦添有天赋，可努力勤奋也效果十足，在她脚踏实地往着这条路上走时，却没想到前人忽然失了踪影。 “怎么说？” 等纪华面色凝重地挂了电话，没有直视苏念熙探寻的目光，只是说：“院办的老师说，秦添本来可以保送考古所的，但他被记过了，不符合资格。” 二百一十七 秦添保送事件二 “怎么可能，秦添为什么会被记过？” 苏念熙鬼使神差地仔细再看一遍名单，方才她只是寻找“秦添”两个字，此刻再看，才发现中科院考古所今年只有一个保研的学生，而且她居然也认识。 “秦义。” “去问问他呀，弟弟肯定多少知道一点情况。” 青渊的女生宿舍是禁止一切雄性动物入内的，可男生宿舍就管得没有那么严格了。 苏念熙气势汹汹地拉着纪华走进了大门，在宿管大爷怪异的目光里清醒过来。 纪华终于迟疑着说：“我们就这么冲上去问，好像不好吧。” “好像也是。” 记过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于一个品学兼优，立马就要保送大四学生来说。 这会儿，两个人都清醒过来。 “关心则乱，我看，还是先去打听一下情况吧。” 苏念熙将纪华安抚下来，后者深深看一眼三楼的方向，苏念熙知道，那就是秦添所在的寝室。 她回了宿舍，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打通了陶醉的电话。 不知是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陶醉还真有朋友知道这事儿。 晚上吃饭时，苏念熙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这是历文院，和我一届的，名叫向述。” “学长好。” 一番寒暄，等上了菜，苏念熙终于忍不住问：“秦添学长不会真的被记过了吧？” 向述面色挺凝重：“是的，不过呢，怎么说，算是代人出头吧。” “你知道他有个弟弟吗？” 苏念熙点头：“秦义，对吧。” “他们家里去年糟了点变故，近况不是很好，秦义不知怎么在校外惹了一群混混，他们就天天在后巷那儿堵人。” “没人管吗？” 向述苦笑：“怎么管，叫警察吗，来了怎么说，混混又没有打人又没有拘禁。” “那他就由得人家找麻烦？” 苏念熙嘟囔。 向述神秘地凑过来，做个隐晦的手势，小声说：“我怀疑啊，是秦义向人家借了高利贷，拿人手软嘛。” 苏念熙吓得咋舌，这种事情在她的眼中都只是出现在报刊新闻上，从没想过现实生活中能遇见。 她从小虽然说不上家境优渥，却也从不需要为钱的事情发愁，并不能理解有些人为了解一时燃眉之急，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所以了，听说是秦添有次被惹急了，就打了他们一顿，谁知道其中有个打伤住进医院，这才闹大了。” 苏念熙有点没脑子，她第一反应居然是：“秦添打架原来这么厉害？” 第二反应就是，难怪秦添那会儿放弃当社长，恐怕与家里的变故也有关系。 一路长大，总归是能玩则玩，但可能总会有一个时间节点，生活会给你轻轻或者重重的一击，让你知道自己该做些更加现实的选择。 舍弃一些，得到一些。 “所以这样就记了过？” 苏念熙问道。 向述点头，继续说：“院方后来也是考虑他们家里情况，把成绩也不错的秦义录入了考古所。” 这事苏念熙知道，秦义吐槽说自己无论如何学习也考不过吊儿郎当的秦添。 “行了，有什么事再联系，弟妹。” 什么弟妹！ 苏念熙捏着拳头，脸涨得通红。 陶醉忙安抚，把向述拉走了。 她吃完饭，正想把这出卖色相换来的消息报告纪华，刚接通就听见纪华在哭。 苏念熙从没见过纪华这样伤心的哭泣，别说哭，连大幅度的情绪波动她都没见过。 此刻第一反应就是秦添那家伙是不是把气撒在纪华身上了。 她迈着大步子冲过去，看见的只有抽抽噎噎的纪华。 “怎么了？” “我……我刚才没忍住，想去找秦添问问，结果看见秦义和他吵架。” “他俩？” 纪华又哭起来。 苏念熙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 方才，纪华找到秦添，还没问几句，就看见秦义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秦添，你怎么还有脸回宿舍。” 纪华没料到秦义的语气里恨意如此明显，一下子愣住了，仿佛成了房间一个摆设。 秦义注意力完全在秦添身上，居然也没有注意她。 只是咆哮：“你害死了我父母，你这个寄生虫，你怎么，你怎么好意思！” “不过是我家养得一条狗！” 秦义说出的话十分难听，更令纪华惊讶的是，秦添居然丝毫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任是纪华这种平常和平处事的人，此刻看见秦添如此受辱，也忍不下去，她冲出来，拦在二人中间，大叫：“你在说什么，他是你哥啊！” “纪华，你先回去。” 秦添仿佛是忍着什么，咬牙说。 “哼，”秦义转头，带着嘲讽对纪华开口：“你看看，我哪里配得上他这样‘优秀’的哥哥，他不过是我爸朋友的儿子，没人要了，老爸才收留他。” “可，可你们之前不是还很要好?” 纪华还是不理解，不是亲生兄弟就值得如此恶语相向？ “你知道什么，”仿佛是知道自己在纪华心中有多么不可理喻，秦义疯了一般，完全不顾秦添的阻拦，直接说：“我们家尽心养他，到头来，他却害死了我爸！” 秦义又对着秦添咬牙切齿：“现在又弄个什么处分出来？还把名额让给我，怎么，是不是还嫌我不够窝囊，干脆做点什么来衬托？” “你怎么会这样想……” 秦添的眼神里满是伤痛，纪华都不敢直视他，只觉得眼眶湿润，仿佛是种自然反应，她知道自己就快哭出来了。 秦义走了，纪华想过去抱抱秦添，可他很快也离开，纪华自嘲似的想，这样也好，不会让他看见自己哭了。 而她离开时，遇见了追过来的秦添的阿姨。 阿姨也恨不放心这一家子，也见过纪华几次，此刻解了她的疑惑。 听说是那段时间秦添去了外地，回来时坐飞机于凌晨到达，而并无车辆回来。 秦叔叔非常高兴地去接他，想着次日如何接风洗尘，如何为他提前庆祝保研成功。 这个虽然不是他的儿子，秦叔叔却从没把他当外人看过。 即使去年爷爷重病，家里经济也有点困难，总归还是能撑下来，虽然他从未想过会不管秦添，可这孩子居然还花了许多时间打工，十分乖巧懂事。 二百一十八 秦添保送事件三 秦义成绩不如秦添，身体也不怎么好，自然总在家里被有意无意地比下去，他有时想法走了偏门，甚至会想，该不会我才是那个收养的小孩吧。 可他越是努力，却越是无法超越秦添。 那天，父亲明明忙了一天，却还是在凌晨两点起床过去接人。 彼时秦义刚好算了成绩，知道自己去考古所悬了，就气鼓鼓地窝在被窝里想事情。 父亲走时与他打招呼也不理。 要是那时候留下了爸爸就好了，甚至，说句话也好。 后来，秦义时不时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因为父亲一去就没有回来，家中人没有等到这对父子，机场的秦添也没有等到来接的这个“老爸”。 秦义发了疯一样的将这事怪在秦添的头上，父亲是被一辆深夜醉驾的车横撞，掉下了立交桥，或许深夜疲劳，也未有更多的时间反应。 无论怎么说，都是飞来横祸。 秦义无人可怪，只能怪在秦添的身上。 何况秦添那种认打认罚的模样，却惹得弟弟更加生气。 “装什么乖，装什么懂事。” 秦义反而对他的看不顺眼愈发变本加厉。 今天被纪华一掺和，或许一下爆发出来。 * 苏念熙听完整个事情经过，居然觉得有点跟不上思路。 秦添在她眼里一直就是阳光，可靠，似乎只要费那么一点点力气，就能将各样事都完成的很漂亮。 苏念熙赶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纪华。 纪华其实没有理由哭，她可能只是为了秦添委屈吧。 谁能不委屈呢，亲人将父亲的死怪在自己头上，他把自己心心念念的考古所拱手送给秦义，却换来更加的不理解与恼怒，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扛着。 纪华好像是为了秦添在哭。 苏念熙安慰纪华，摸摸她乌黑的头发，说：“别在这里哭了，我想，现在的秦添或许很需要你。” 秦添并不怎么理人，他就像一只蚕，拿着厚厚的茧包住了自己。 但纪华有的是耐心，她知道，这是秦添最最特别的一段时间，这样讲可能有点恶心，但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需要独自舔舐伤口，在此之前，他或许希望独处。 幸好，秦添申请了他们本省的考古研究所，虽然白璧微瑕，可经过院方解释，所里破格录用了他。 纪华去告诉他这事儿的时候，发现他好像已经从那个看不见的茧里面出来了。 很奇怪，纪华那种母性的同情爆发，同秦添聊了许多。 而她也毅然决定，毕业同样去秦添家里所在的城市工作。 这些个中曲折苏念熙也只是听说，等她再次见到秦添时，这人虽然憔悴一点，却被一脸盈盈笑意的纪华搂着。 她想，这么多年，纪华终究是成功完成了她的“计划”。 而她呢，或许也该去寻找自己的那个“队友”了。 当然不是现在，进入大三，褪去所有的学生工作，学习仿佛一下子成了主力，大部分人都一下子紧张起来。 苏念熙看着课表上那七八门的专业课，觉得想不紧张也是难事。 她之前的分数也就是吊个车尾的样子，仿佛就是自己努力的极限。 为了更加稳妥些，陶醉也从考察间隙抽时间给她讲题和补习。 苏念熙没想到自己都上大三了，还能享受有人做家教的待遇，只是战战兢兢听着。 学长不在学院时，他们就时不时晚上视频讨论，而陶醉回来后，更是天天看着她在实验室旁复习。 大三了，余吉安不会给苏念熙安排什么实验，毕竟这一年高学分的课程实在太多了，如不抓紧，她保研的梦想就得泡汤。 苏念熙渐渐找到感觉，还是会在周末抽时间去贝贝那儿打跆拳道，只觉得浑身舒爽。 快期末时，发酵工程的老师组织班上同学去上实验课。 听说这次是制作啤酒，男生都兴奋异常。 “我这个酶啊，可是从国外进口的，得好几千块呢，就这么一点点。” 负责这个实验课的老师大腹便便，脸也胖嘟嘟的，苏念熙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平常啤酒喝太多。 苏念熙不懂这一袋酶需要多少钱，只觉得做出来的酒好喝就行。 分了几个小组，她自然还是和麦子一起。 这姑娘兴奋异常，他们将一麻袋谷粒扔进去，感觉全麦的啤酒，出来一定不错。 回去路上，李麦子和她说说笑笑，买了个冰淇淋吃着，忽然遇见了陶醉。 “今天做啤酒啊，记得给师兄们带点，他们都念着呢。” 陶醉开玩笑，两个人寒暄几句就走了。 李麦子看着陶醉远去的背影，忽然悄声问苏念熙：“你和那个学长……是不是……” 苏念熙没想到她有这么一问，虽然八卦得很，可毕竟是闺蜜，她也茫然抬头：“不是吧……” 她跟他陶醉，似乎自从那次尴尬之后，两个人便打定主意要做朋友，这么长时间，陶醉倒是真的做到了丝毫没有过界的举动。 怎么说呢，有时候，她甚至开始怀疑陶醉是不是真的洗尽铅华，已经不再喜欢她。 苏念熙这个“吧”的尾音，只能收获李麦子非常不信任的目光。 我俩，到底算什么关系？ 苏念熙发现，这种问题决不能细想，越想越奇怪。 她晚上看完书，干脆倒头睡觉。 可觉也没有睡好，秦添那边好像不太舒服，纪华半夜又送他去医院了，来来回回。 苏念熙也知道秦添最近估计是郁结于心，多喝了几杯，连带着免疫力也低下，小病小痛便见缝插针地来了。 次日是周六，顶着两个黑眼圈，等麦子来叫她，才想起来还得去察看制作好的新鲜啤酒。 进入实验房，一股麦香迎面霸道地扑过来。 “哇，好棒。” 苏念熙忍不住夸赞。 她也算是喝过些不同种类的啤酒了，可暗暗比较，觉得哪次都不如这回的来得香。 那股气味就仿佛是在为自己做广告，顺着风在实验楼附近飘飘荡荡。 苏念熙这就打算试试味道，她们这组的却还没有开罐。 原来刚刚压出来的啤酒全是白色的，泡沫满满，而放置一段时间，则会慢慢澄清。 苏念熙迫不及待尝一口，觉得真是妙哉，仿佛自己也能学着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了。 二百一十九 自酿啤酒麦花香 老师再嘱咐了几句，便去看下一个组。 “老师，可以喝吗？” 老师还不忘抖个机灵：“未成年的不可啊。” 苏念熙她们狂笑，然后发现班上还真有个未成年的。 这小朋友十五岁考上大学，外号小神童，说起来，这时也才十七，居然还没到法定能喝酒的年龄。 他看着这栋鲜啤发呆。 苏念熙后来明明看见，班上男生还是好心给他留了一点。 且不说这种极端人物，苏念熙还得去男生们争抢本组的啤酒产品。 正斗得不可开交，老师又着人发过来一叠表格。 “这是什么，实验报告?” 李麦子看了半天，才发现居然是一张品酒的评价表。 什么色泽，香气等等。 老师清清喉咙，开始在台上讲解如何品酒。 “发酵还顺带教这个？” “好了，主要的几个标准就讲完了，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课后再来讨论，品酒其实也是一门学问，以后有意愿的话，还能考证做品酒师呢。” 班上有个男孩，名叫闻天，瞬间兴奋。 “听起来很适合我嘛。” “去你的吧，还不是想多喝几杯。” 边上朋友打趣。 不过苏念熙却觉得，职业方向千千万，大家的确没必要全都走那条最最经典的道路。 她等下了课，终于提着一小桶啤酒，跌跌撞撞往着三楼实验室走去。 还没走上楼梯，有人站在她面前。 好像是个大四的学姐，苏念熙不敢造次，只是口里说着“不好意思让一让”，然后把桶子换了手，打算歇一下。 谁知道那学姐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她站在台阶上，颇有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念熙。 苏同学很不喜欢被这样俯视。 “学姐，我得过去一下。” 那人却还是拦着。 她其实并不看苏念熙，但苏念熙就觉得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也并不怎么和善的模样。 “你是……叫做苏念熙吗？” “啊？是啊。” 苏念熙终于放下了小桶，不自觉地抠着身旁的楼梯栏杆，这样回答。 “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学姐并不给她时间反应，直接说：“你和……陶醉学长，到底算什么关系？” 哟，又是一个八卦的，这人怎么还气势汹汹的。 苏念熙皱眉。 她想了想，非常敷衍的答案：“很好的关系。” “切，”学姐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占着茅坑不那啥。” 苏念熙露出诡异的表情：“学姐，你该不会是……喜欢那个茅坑吧？” 这人脸瞬间红了。 苏念熙知道自己猜对了，弦贝贝教她遇见机会一定要乘胜追击，于是她继续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学姐要不然把名字告诉我，帮你去问问陶醉的态度？” 这话，其实她说得时候还是挺真心的，可惜说着说着仿佛就变了味道。 苏念熙本想表示一下自己的通情达理，以及和陶醉确实无不正常关系，可惜说着说着看人家学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像菜市场放了一天没人买的猪肝。 她此刻有点明白，说者无心，听者却能解读出多重含义来。 想必在人家听来，她就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贱人，这话就像是某种宣战。 “你来啊你来啊，反正陶醉是看不上的。” 这种感觉。 苏念熙悔得想吞了自己的舌头，但看见这位学姐一张臭脸，愤愤不平地想，我干嘛要顾及她，管她呢。 她端起桶子，往台阶上走，期间还有点担心学姐会不会突然暴起毁了她手里一桶好酒。 结果人家只是呆呆站在原地。 苏念熙终于在快要离开学姐视线时，回头补了两句。 “喜欢陶醉就应该直接去找他，来找旁人有什么用处吗。” “好的，我会去的。” 学姐总算是看起来恢复了理智。 苏念熙心想，我处理得应该还不错。 可惜就是太不错了，等苏念熙去了各实验室分发完啤酒，最后来到陶醉那边的实验室，就看见那个学姐正和她学长说着什么。 门口依然有个易剑在偷听。 但他偷得光明正大，义正言辞。 “怎么了，他们说话，我被支出来又没地方去了嘛。” 苏念熙懒得听他掰扯，只问：“说了啥。” 易剑指着她，笑得诡秘：“哈哈哈，终于担心陶哥哥被人抢走了？” “我呸，瞎说啥。” 自从大三以来，苏念熙虽然实验做的少，可因为学习考试还是总与陶醉泡在一处。 自然而然，如易剑这类八卦之流肯定要常说几句，可时间久了，陶醉不提，苏念熙也渐渐练就一副钢筋铁骨，铜墙厚脸皮。 等女生出来，易剑想起哄，却被苏念熙捂住嘴，她提提手里的小桶：“最后小半桶，喝不喝。” “哇塞，师妹亲手做的啤酒，肯定要试一试。” 都是找借口，其实谁不想喝点这种麦花香四溢的鲜酿啤酒呢？ 连苏念熙这个平素不怎么好这口的人都多喝了几杯。 “给。” 她把陶醉那份分出来，重重放在那人桌上，啤酒花溅出来好几滴。 陶醉很忙，他只是喝了几口，便去捣鼓实验动物了。 苏念熙鬼使神差地也跟了过去，美其名曰是要学习。 学习不知道学了什么，基本上都属于观摩。 …… 观摩好像也算不上，她从头到尾只不过是背着手，倚靠在门框边看着陶醉收拾装着小白鼠的笼子。 他需要给自己项目里的小老鼠喂些特定的东西，再清理一下笼子，取些样。 气氛并不是沉默的，因为苏念熙并没有安静地站在门边看着陶醉干活。 她是花痴吗。 她不会的，苏念熙居然一直在碎碎念。 “你这个清理得不干净啊。” “上周余老师留得论文，还是得讲解得再透彻一点。” “我们班今天做的啤酒可好喝了。” “这只小白是不是生病了，看起来一点活力都没有。” …… 诸如此类，而陶醉居然还一直嘴角含笑地忍受着她的聒噪。 直到半个小时以后，这姑娘居然还在说个不停。 陶醉终于弄好了，问：“你不口渴吗？” 苏念熙就像是方才失去了感觉，此时才算是被陶醉呼唤回来。 她舔舔嘴，说：“是哦，好渴啊，可我还没说完。” “……” 陶醉：“那你继续。” 二百二十 醉后碎碎念 苏念熙被这么一打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这种事情，若是没有发现异常，竟然怎么也想像不出来，自己那两三杯就能喝醉。 她后知后觉地开始脸红。 陶醉颇为好笑地端起一个钢盘，走到门口说：“我要出去了，劳驾师妹，关一下实验室的门。” 苏念熙“哦哦”两声，傻的不能再傻。 陶醉忽然回身，说：“你刚才是不是问我，那个女生和我说了什么。” 苏念熙拼命回忆，我问过吗，或许是混在在那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碎念里面。 她尴尬地默然。 “告诉你，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苏念熙觉得自己仿佛是要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语，条件反射地伸手想捂耳朵。 可陶醉温柔地走近一步，拉开她的手，轻声说：“我告诉她，早有喜欢的人，从大三开学见她的第一面，我就一直喜欢这个姑娘。” 苏念熙抓住仅存的一丝理智，大叫：“不可能不可能，你对她这样说太残酷了，不是你的风格。” 陶醉笑吟吟看着她，一如苏念熙初见他时那样，说：“这个，重要吗？” 苏念熙感觉自己完全醉倒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得办公室，听不清楚旁人说了什么，只是觉得仿佛一朵轻飘飘的云终于落了地。 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易剑果然开始起哄。 陶醉伸手指着苏念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 “切，装样！” 易剑骂：“请客！” 苏念熙本以为做了人家女朋友一定大不相同，没想到后来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居然没有什么变化。 她只记得陶醉说：“人家跟我说，女生喝醉了，可能会不由自主去找她最依恋的人，我那天看你说个不停，觉得你好看极了。” 苏念熙笑骂：“你自恋，还有受虐倾向。” 陶醉只是揽过她的肩膀。 大三虽然忙碌，可苏念熙有了陶醉，似乎心底某处有了依靠。 这真的是挺奇妙的感觉，仿佛无论发生什么，这个娃娃脸的学长总归能帮她顶一顶。 苏念熙很感谢他，大三的生活平静，单调，却不会很难熬。 她把大多数时间花在复习上头，这学期又增加了两门全英文的课程，可生化其中的一个是老教授，说出口的英语仿佛是百年陈酿，带着某种食古不化的特殊口音。 苏念熙依旧拉着李麦子坐在前排，每回逢着她上课，迎面扑得她昏头转向，非得去书上对照才能听出人家说了什么词儿。 “有些老师的课听不惯自习也可以。” 陶醉是这样教她的：“那位教授的课我根本听不进去，哈哈哈。” 每周也抽几个晚上去道馆练习。 胖了几次，又病了几次，苏念熙发现自己这人虽然不爱运动，可生命还真是离不了运动。 时间大约分成三份，苏念熙也把恋爱约会当做一件正经事在办。 这好像是易剑撺掇出来的，这位师兄自从听说她要将毕生事业奉献给野外科考，就一直催她正经些，早点找个男朋友。 当然，苏念熙也不知道易剑是不是猜到陶醉的心思，在她这边做说客。 余老师自然没要她参加什么太多的科研活动，还是专心备考要紧。 苏念熙发现周围的同学仿佛也一夜之间长大，大二时，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可大三过了俩月，竟然莫名有一种马上要毕业各奔东西的心情。 她还觉得有点自愧不如，班上同学基本上没什么去约会的，好像这些并非此阶段考虑的事情。 苏念熙却发现，谈恋爱这个事情也会上瘾，谈了一个，若是分了，又得想着要找下一个来，好像抽烟一样，还不能断绝。 不由得有点羡慕那些同学。 平时下课，或晚自习结束，她也时常由陶醉送回来，除了情侣既定的卿卿我我，倒是也遇见些趣事。 那段时间，听陶醉他们兴奋地说，校园里的绿头鸭好像生了一窝小崽子，时常能遇见。 青渊这边小小的湖不少，还颇有些集群的绿头鸭。 这种水边最常见的动物，一双红色的蹼，身上带着黑色斑纹，苏念熙从前一直以为都是园林管理处自己豢养的。 “不就是一窝鸭子嘛。” 她看见时，第一反应是这个。 但陶醉却很郑重其事：“是外来的野生绿头鸭，或许是见青园环境好，便在这里定了居。” 听了这话，莫名喜欢这些大摇大摆在校园里穿行的鸭子妈妈和宝宝。 校园环境或许算是比较安全的，基本上不会有无聊的人去驱赶或捕捉。 绿头鸭宝宝倒是得小心一点流浪猫。 苏念熙也参加过救助流浪猫的活动，如今虚长了几岁，才知道流浪猫也不全是可怜虫。 有一日她和陶醉翻看易剑在青渊拍摄的一些照片。 “哇，这个是什么，好可爱。” 获得苏同学夸赞的，是一只抱着不知什么玩意，正在发呆的小鼠。 “哦，这个叫做花鼠，算是一种小型松鼠，背部有五道明显的深色条纹，所以也叫五道眉花鼠。” “小松鼠啊，这是在哪儿拍得？” 苏念熙指着花鼠背后，那里有个明显的自行车轮子的影像。 陶醉抓抓头，想了一会儿说：“临湖轩那边的停车场吧，这还是前几年师兄拍的，现在可见不多了。” “啊……”苏念熙看照片里那只小鼠抱着一大团类似烂布片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从那位车筐里偷出来准备用来筑巢过冬的。 “恩，怀疑是因为流浪猫的危险。” 苏念熙嘟起嘴，她现在可以在陶醉面前肆意撒娇，仿佛憋了很久的女孩子苏念熙破土而出。 “亏得我们还帮助过流浪猫，可是……”苏念熙忽然陷入迷茫：“到底该不该帮呢？” 陶醉也沉默：“这两年，我感觉人类的一些参与，其实说不清是帮了生态，还是害了生态。” “所以还得多研究呀，才知道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陶醉深呼吸一口气，说出这句话。 苏念熙缓慢地点头，却说：“我倒是觉得，尽量消除人类的过多影响，或许是教授他们现在想做的。” 二百二十一 保研 “总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若是弄不清楚自然的变化更迭规律，就很难做好生态保护。” 陶醉总结。 易剑在旁边听见了，也说：“你们看到南湖边的枯木被砍下来运走没有。” “其实枯木在生态系统里可大有用处，真菌可以在上面生长，然后会有昆虫来进餐，再有小型哺乳或者鸟类，简直是一个新的生命体了。” “病树前头万木春。”苏念熙接了一杯水，边喝边说。 “但为了景观美丽，只能把它们砍下拖走了。” 苏念熙和陶醉走出实验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陶醉像个很要好的朋友，似乎是自己心里还有点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而陶醉看起来也不着急。 因而他们倒不像人家情侣那么腻歪，实验室的其他同仁觉得尚且可以忍受。 苏念熙一直在想方才聊过的事情，出来时便说：“今天去临湖轩那儿绕一下，说不定能看见小绿绿他们家呢。” 小绿绿这么骚气的名字，一听就是出自易剑的手笔。 特指最近那位产了七个小崽子的绿头鸭妈妈，每天都带着身后一串葫芦娃转悠。 小绿绿不知道该说是聪明还是怎么的，她在熟悉了青渊的道路地形环境之后，每日带着宝宝行走逐渐熟练，还知道在路边躲避单车。 按理来说，野鸭只有在水中才算是比较有一点安全感，可她不管，道路上看见学生老师也不会躲闪。 或许是这只鸭子妈妈的胆大肆意，加上青渊中人的呵护与关爱，造就了这样一番人与动物的和谐场面。 甚至，看到有人拿着食物，这鸭妈妈还知道带着孩子们过来卖个萌，换点零食吃。 试想，一群毛茸茸的小鸭子跌跌撞撞走到你面前，眼巴巴看着你手里的半个馒头，好意思不给他们吃点吗。 苏念熙踮脚四望，今天居然哪儿也没发现嘎嘎叫的那群小鸭子。 “走吧，今天可能去别的地方玩了吧。”陶醉牵起她的手，准备就往食堂去。 苏念熙却不肯，她在私下无人时，能与陶醉亲密些，却在他面前也执拗得可拍，或许是知道不管怎样，自家男朋友都会顺着她的意思。 “不嘛，我要去湖边看看。” “好吧。” 陶醉只好无奈答应。 没到湖边，就听见某处人声喧哗。 苏念熙天生的爱热闹嗅觉，让她凑了过去。 这里是一个由废弃游泳池改成的小湖，说是湖，其实也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水池。 小绿绿他们或许是好玩，不知什么时候跃入了水池，可等老妈玩得尽兴一跃上岸以后，却发现…… 水池边缘都是垂直与地面的水泥板，没有层次的驳岸，要出入只能是直上直下。 可小鸭子哪里有这样的运动能力，根本跳不上岸。 苏念熙听着吵嚷声过去时，只见湖边已经围了几个人。 或许是小鸭子急切的叫声唤来了路人，大家都在讨论怎么办。 陶醉低声说：“幼崽体内热量本来就不够，拖久了很容易死亡的。” 苏念熙着急了，见先来的人正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梯子，往水池边上扔。 池水极深，一个梯子下去，咕咚两下就看不见了。 “再来再来，往上堆。” 苏念熙想帮忙却搬，却被陶醉轻轻推开，他挽了挽袖子，不一会儿，就从附近学院搬来一块不要的大块油毡布。 看他忙活时，苏念熙居然莫名有一点春心萌动的意思，陶醉忙着和人讨论放哪里比较好，根本没有看她。 可他那样专注，苏念熙觉得这样的陶醉仿佛更帅一点。 忙活了一个小时，终于勉强算是搭出来一个斜坡，陶醉让人离远些，果然，小鸭们在小绿绿的呼喊下，憨态可掬地爬了上来。 苏念熙舒了一口气。 气散了，肚子也饿了。 她开玩笑似的拍拍陶醉的头，说：“辛苦啦，本姑娘请你吃饭去。” “那谢谢老板咯。” 大三这一年，她都战战兢兢地学习，幸而有陶醉帮忙，各个学科分数最后看起来，都算是有惊无险。 等到下学期结束时，苏念熙提前去找院办熟稔的老师打听了分数，暗自算一算，觉得希望应该挺大。 她的这些同学都在青渊呆了三年，除了少数不开窍的，基本上还是多多少少考虑好了出路。 准备出国的早早就开始考托福或者雅思，而打算留本校读研的则四处活动着，打听着消息。 苏念熙也不示弱，可毕竟有个陶醉在那里，什么都事无巨细帮她问清楚了，早就走过一次的过程，就算想忘记也不容易。 “你的分数应该够了，暑假参加一下本校的保研夏令营，相当于拿个资格，往后的事情我去找余老师说说。” 苏念熙听陶醉说的，觉得好像超出想象的顺利简单，忽然有几分失落。 她本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要报何苗教授的实验室，没想到陶醉给她都铺好了路，自觉仿佛是自己没怎么花力气，就像个被顺顺利利送去什么钱多事少离家近工作岗位的富家独苗苗。 苏念熙有点无事忙，也是犯贱，她好像总觉得自己辛苦挣来的东西才算香甜。 “想那么多干嘛，这不也是你靠着前三年的成绩自己争取来的，何况你在何老师实验室那么久，也算是知根知底，她本来就犯不着去找个不认识的学生。” 夏令营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她早就听说何苗预备只招少量研究生，因为考虑到就业的问题，倒是还挺替学生考虑。 但苏念熙心实，她觉得不到通知下来那一刻，这事儿绝不算是落地了。 何苗教授为着招生回来了，她还特意找苏念熙谈了一次话。 “你的资格和gpa都没有问题，”她看了一会儿苏念熙夏令营交上来的材料：“不过需要确定的是，你真的想学生态？” 苏念熙重重点头。 “我们培养学生，自然希望她今后走这条道路，但你在实验室这么些年，应该也能明白，辛苦劳累不说，投入和报酬或许还不能成正比。” 二百二十二 元宵 “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苏念熙觉得自己此刻仿若站在牧师面前，被问着愿不愿意迎娶新娘，她想象着这幅情景，忍不住好笑，然后立马憋住。 “愿意，即使看了这么久，我还是喜欢这个方向。” “恩。”何苗满意地点头。 她将材料放在一边，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点疲惫地掐了掐眉心，然后长舒一口气。 苏念熙的心却随着她吐出的这口气掉了起来，她知道，何苗要做决定了。 她屏住呼吸，只听见老师说：“本来是不太想招女生的，不过，”她顿了顿：“生态学实验室欢迎你，苏念熙。” 苏念熙心中此刻如烟花绽放，砰砰地吵闹，她事后才想起来，何苗说那句话时，想起来的是不是姜烟竹学姐。 不过，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即使都是女生，也有像教授自己这样倾尽全力付出于这项事业的。 或许，这个世界对于女性科学家的歧视，到底还是存在于科学家自己内心的。 总觉得人家不公平对待自己，自然也就默认这样的倾斜存在。 阿绿送的那个小马过河雕像，苏念熙至今还摆在案头。 这条路走下去究竟会怎样，不自己迈开步子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苏念熙闲时爱玩一款名叫模拟人生的游戏，玩着玩着，竟能产生点错觉，仿佛自己的头顶上也有个巨大的鼠标，左一下，右一下，控制着她往返于宿舍与学院之间。 有时想着，大而化之，人生就像一场可以随意发挥的游戏，只要不做无法回头的事情，在正确的道路上随意飞驰，怎么选，都说不上错。 在繁忙却比别人心情轻松许多的节奏中，苏念熙的大四生活开始了。 在院办那边办完材料以后，大家都把她当做动物系的新成员，也没有什么区别，原本大家都认识。 只不过比起从前，苏念熙更多了些能与何苗教授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在十一月的尾巴上，苏念熙同陶醉手拉手走在校园里，她知道，自己能这么顺利，其实和陶醉也有点关系。 原来他父亲与副校长是不知何时的老同学，可苏念熙赌气了一段时间，她觉得靠着自己也能行，不愿这样招人闲话。 可这种事情，男生或许比女生倒是更加洒脱。 陶醉说：“这有什么，你又不是不符合条件，只不过多说一句。” “哦。” 她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又当又立，因为恼火自己，便没有再说话。 一阵好听的鸟鸣，让苏念熙下了台阶，她问：“这是什么鸟?” 陶醉侧耳听了听，仿佛露出某种不可置信的表情。 “欧亚鸲，不太可能吧。” “那是什么？” “就是知更鸟，你听，这叫声，就像唱歌一样。” “可是……按理说，它们在桦城应当是没有分布的呀。” 陶醉拉着苏念熙悄悄往前走。 他俩终于看见，一只胖乎乎的尖嘴小鸟，腹部呈现橘红，正在树枝间上蹿下跳。 “糟糕，”苏念熙忽然想起来什么：“之前做流浪猫活动时，我们不是统计过这片区域的流浪猫集中地吗？” “这儿……好像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果然，陶醉立马就看见树杈里，一只大肥猫对着这只知更鸟虎视眈眈。 但小鸟好像毫不在意，它不时掠过大猫的攻击范围，甚至还十分嚣张地跳到地上那些校园退休员工放置的流浪猫食盒边上，顺便揩点油。 陶醉忽然笑了：“看来，这些猫被喂得懒了，已经懒得捉鸟。” 苏念熙还是锁着眉头，她听人说过，猫咪这种动物，即使不饿，或许也会抓个小鸟玩一玩，希望知更可不要遭殃。 拿着何苗教授给她预先学习的几本书看一看，又找些教授从前的论文拜读，苏念熙同时也跟着实验室一众人做事，时间很快到了春节。 苏念熙并没有给自己很长的寒假，她依旧回去打了两个星期的工。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穿越之前已经工作多年，是个能自给自足的人。 她反而有点不适应向父母张口要钱的感觉，之前没时间也就算了，如今一有空便去。 估计这寒假也是最后一次打工了，等读了研究生，她自然有些津补贴，足够生活。 提前回了校，此时还未过正月十五，还是过年的氛围。 苏念熙和陶醉一起吃了个饭，而后，在桦城清冷的街道上散步。 她脸颊冻得红扑扑的，用长且厚的围巾层层叠叠裹住自己。 不过，跟着弦贝贝的锻炼生涯似乎还是颇为提升了几分体质，她最近感冒发烧都有所减少。 肚子里的饭菜还没有消化，陶醉特意带她去了一家心心念念已久的西餐厅，不过味道倒是差强人意。 “哼，都是噱头。” 苏念熙先开口评价，她选那家店时，感觉人家吹得天花乱坠，入口一尝，除了冰淇淋以外，全都是热的。 海鲜吃起来也仿佛已经登陆太久，完全没有了海的味道，只有一股海的腥气。 面包太硬，菜太咸，而汤又太淡。 仿佛店家特意设置，让人可以将这两样搭配起来，便是咸淡合宜了。 正在她念叨着的时候，陶醉忽然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开口说：“你……过元宵节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啊，怎么，你要约我？” 苏念熙故意搞怪。 “恩，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 这一瞬间，陶醉知道了万马齐喑是什么感觉。 苏念熙这人有时说话，仿佛一张嘴都不够，一个人能说出三四人的气氛，热热闹闹。 可她突如其来的闭了口。 陶醉这下感觉不太妙。 “还是算了吧，不想去。” 苏念熙想了想又补充：“哦，我刚想起来，魏魏约我那天去逛灯会。” 真是失策，哪有先说不想去再找借口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陶醉哪里会不知。 他劝两句：“去吧，我妈也想看看你。” 不说还好，这句一出口，陶醉算是把自家大门朝着苏念熙关上了。 她别别扭扭地不在答话。 陶醉知道她不愿意，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不再提起。 二百二十三 人山人海 苏念熙就是不太想去，她觉得自己同陶醉也没有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若是冒冒失失去了人家家里，总是莫名地紧张。 况且，上次见过陆离的母亲以后，她就对这种事情避之唯恐不及。 陶醉家里条件似乎还颇为不错，况且又是本地人，苏念熙这人思虑甚多，总觉得人家要对她颐指气使。 她害怕受伤，因而交往时就会先摆出一副刺猬的样子，若是猜度着人家要看她不起，便先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毛病许多年了，她知道，这是自卑引发的某种畸形的自傲，却怎么也改不了。 苏念熙对人心有种长久以来的淡漠，似乎不愿意寄希望于他人，因而她很难陷入一段恋情，但陷入了便很难挣脱。 她见陶醉有点失落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微微像被什么小刺扎了一下，不算疼，却如鲠在喉。 但两个人默默无语，也就回去了。 * 人或许真是不能编瞎话，苏念熙本想元宵那天好好在寝室睡他个天昏地暗，然后随手点个外卖绝不出门什么的。 结果还在被窝里，就被魏魏给扯了出来。 魏魏并不打算读研，她大四找了个知名培训机构实习当助教，说是毕业了就给签合同。 她寒假回去大吃大喝，居然还没玩够，这次回来报个到，发现公司实习尚未开始，百无聊赖，因而来找苏念熙过汤圆节。 “诶呀，我不去~” 纪华帮魏魏开了门以后就心急火燎地走了，她家秦添毕业后如期进入了家乡的考古研究所，虽然平台不像中科院这样大，却也算是没白费读了这四年。 纪华原本想着毕业去中科院读研，可见了秦添不在，整个人心都飘飘起来，也没心思呆在桦城。 她也是找了秦添所在的槐城那儿的考古队实习，听说连家长都见过了，那边很喜欢纪华，觉得这姑娘家里都是知识分子，人品长相也不错，还对自己儿子心实，一来二去也奔着结婚去安排了。 因而她基本上过两天也就不在桦城了，苏念熙昨晚听说时还骂她见色忘友，有异性没人性。 “你以后来槐城玩不就好了。” “哦哟哟，已经把槐城当成自己家了？” 苏念熙打趣，眼前却依稀浮现初识这姑娘那会儿，她正经八百拿出一个笔记本，清楚明白地罗列了目标人物的喜好，出没时间地点。 她甚至不声不响，不急不忙地在秦添身边守了三年多，苏念熙自认简直难于登天，若换成是她，一定会时刻想着，我这样算什么呢，说不定哪天他就谈了女朋友，甚至都不需要向自己告知，对啊，自己什么都不是。 可她这位室友坚持下来了，怎么说呢，苏念熙看在眼里，觉得纪华倒是不觉得自己是在坚持什么。 她只是将喜欢秦添这件事默默的做了下来，每日赋予自己一点点欢喜，便已足够。 苏念熙轻笑，对啊，反正终究，纪华还是成功了。 虽然秦添受打击那会儿，纪华的安慰帮了他很多，可苏念熙觉得，只要秦添不瞎，终归会被纪华所俘获的。 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这是闺蜜的自信吧。 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苏念熙时常打趣：“你或许会是我们这一届里最早结婚的了。” 纪华现在也会回嘴了：“那你家陶醉哥哥呢。” 苏念熙大摆手：“我俩，还早呢，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读完书。” “怎么了，咱们学院的博士还不是有几个都结婚了。” 纪华说。 苏念熙则说：“我还是算了吧。” 其实她知道，自己有一点点恐惧结婚。 说起来奇怪，她明明都是穿越过的人，明明早就过过二十五六的年华，却反倒是更加恐婚了。 * 纪华与她的对话在十一点戛然而止，这个室友，依旧雷打不动地执行着自己的既定作息。 苏念熙却不知怎么的睡不着了，以至于次日大上午了，还得魏魏过来叫她。 与纪华即将分别的离愁别绪一下子都进了狗肚子里，她如今只想睡觉。 可魏魏仿佛是条精力无限的哈士奇，凑到她的床边，又是扯被子，又是拉窗帘。 苏念熙终于完全清醒，发现自己睡不了回笼觉，也不可能再有环境睡觉，只好去刷牙洗脸。 等她迷迷瞪瞪地回来，才想起来质问魏魏：“要灯会也得是晚上啊，现在大白天的，叫我起来干嘛！” “我这可是为了你好，”魏魏大言不惭：“青春少年，大过年的，也不去找男朋友玩，就这么瘫在床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单身狗呢。” 魏魏口不择言，却撞中了苏念熙的心事。 她的确一直有点烦恼，她既不想去陶家吃饭，却又不想让人家知道她不想去。 思来想去，只能责怪陶醉干嘛要提这茬。 好在哈士奇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机会左思右想，只是大声咆哮：“我不管我不管，快起床，陪我去逛庙会。” 她终于拿出自己真实理由，苏念熙心里骂，果然之前念叨她的那些都是什么烂借口。 见苏大姐不为所动，魏魏又开始打感情牌。 “呜呜呜，我过完节就要去实习了，可能你好几个月都约不到我了呜呜呜。” 苏念熙拿她没有办法，反正人都醒了，今天也约不上陶醉，只好去那个什么魏魏所说的庙会。 等她们倒了两趟车，来到市中心的火神庙附近，苏念熙整个人就不好了。 她后悔，十分后悔，一百分后悔。 眼前何止是人山人海，苏念熙远远望见路口的天桥，上面的人满满当当，就像某种骇人的蚂蚁军团，她时时刻刻担心那天桥能否承受如此多的人。 而进入庙会的路口，也是人头攒动，苏念熙一度担心魏魏和自己挤不进去。 可走到大门口，发现之前那些担心都是枉然。 庙会基本上是一条道，平常做步行街用，上面有些逛街购物的小店，苏念熙也来过。 可这回，几乎是不认识了。 她和魏魏就这么被暗潮汹涌的人流挤进了庙街。 苏念熙有种错觉，自己好像都可以不用亲自走路，自然有人把她挤进去，可以毫不费力地游览整条街。 二百二十四 花市灯如昼 当然，也有坏处，就是若你想冲出洪流，去某个摊位买点东西，还是得颇费一番工夫。 苏念熙此刻就处于这样的窘境。 “哇，我想吃那个烤串儿。” 魏魏说，苏念熙咽口水。 “走，冲出去。” 她俩握紧了手，没办法，要是不拉着手，苏念熙怀疑进来两秒就再也别想找到魏魏了。 烤串摊后面有一小片空地，苏念熙和魏魏正站在那儿大嚼羊肉串，没留神撞了路过的一个女生。 “啊，对不起对不起。” 苏念熙抬头看，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 她恍惚记起高三的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名儿都忘了，只记得她喜欢陆离。 不会这么倒霉吧，希望这位美女脾气能好点。 心诚则灵，苏念熙这么想着，果然那女孩客客气气地受了，只是取出一张纸擦拭包的边缘。 口里念叨“诶呀，弄脏了一点点，我早说不来的。” 苏念熙正想回话，才发现人家是跟自家男朋友说话。 可那位男朋友却叫：“苏念熙？” 得，苏念熙发现这人是沈西周。 “哇，好久没见了。” 沈西周介绍，他女朋友叫什么丽丽还是露露来着，苏念熙也没仔细听。 只是作为一个小粉丝，十分感喟地想：啧啧啧，沈西周怎么又变帅了。 苏念熙继续说：“我上回看见你演的一个电视剧了呢，超赞的，女二死的时候的那段哭戏，真是有代入感……” 沈西周不好意思笑笑，忽又想起什么。 他女朋友早被身旁一个捏面人的小贩吸引了注意力，正招手叫他过去。 沈西周着急问：“你是不是和安远宁提过我……” “没有啊……”苏念熙疑惑，什么跟什么啊。 突然，她想起来那次的签名乌龙事件，觉得尴尬得紧，也不想多说。 只是拐了个弯，说：“呃……算是吧。” “哈哈，还要谢谢你呢，这回我们有台戏一起，她还指导了几句，一问才知道，说是个青渊的生物系学生，我想着自己也就认识你这么一个。” 苏念熙打趣：“说不定学院哪个同学，是你粉丝呢？” 沈西周摸摸后脑：“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哪里会有粉丝了。” “不管，反正我就当你是大明星了。” 苏念熙干脆蛮横地说。 说完发现沈西周脸有点红，她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这么说。 这话在自己听来自然顺溜，毕竟，沈西周一出现在她的视野，就是个光芒四射的巨星了。 可沈西周目前也就就是个毕业了几年的表演系学生，那会儿没有那么多小明星，他平日里也不爱钻营，估计还观众真的没几个记得住他名字的。 何况苏念熙方才夸他，其实知道沈西周此刻演技并不怎么样。 她向来认为，一个好的演员，必须有一定的演艺经验，还有生活阅历。 沈西周尚且在成长，虽然好于毕业那会儿，可还是不能让观众满意的。 所以，她方才的表现，实在有点像个脑残粉… 沈西周终于被女朋友叫走了，留下苏念熙在原地发愣。 她真的只是想鼓励一下未来的大明星哪…… 魏魏在旁边冷言冷语：“你刚才简直像个脑残……我羞于与你为伍。” “啊啊啊，但你不觉得人家很帅吗，电影学院的高材生呢。” 魏魏说：“哦，难怪有点眼熟。” 然后魏魏就说了句差点噎死苏念熙的话：“长得帅，没个靠谱的。” 袁与可要是听见这话，估计得当场吐血。 苏念熙不知道魏魏的二十多岁生涯中到底遭遇了什么，居然会有这样老派的成见。 难怪方才她与沈西周对话，魏魏基本上一言不发。 苏念熙边走边与她力争：“怎么了，沈西周挺稳妥的，他从前对我学姐也很好。” 魏魏不想和她继续对话：“从前？那最后还不是分手了。” “他也很努力的，毕业拍戏一部一部的，都有进步呢。” 魏魏只说：“粉丝滤镜。” 苏念熙无言以对。 忽然觉得，我和她争这个干什么。 她们又开开心心去买了糖葫芦吃，下午看场电影，耗到晚上，参加苏念熙比较感兴趣的元宵灯会。 仿古街的临街店面都修成飞檐的样式，很是漂亮。 华灯初上，今天这里特别活动，街中心的长廊挂满了灯笼。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灯会的人依旧很多，苏念熙心不在焉地和魏魏看着一只一只灯笼上的灯谜，魏魏这家伙，居然还猜中了一个，奖品是个半面的狐狸面具。 魏魏喜欢，苏念熙也喜欢。 他们家灯笼也好看，有小小的一只可供出售。 女生们撒个娇，再加上魏魏无敌的杀价技巧，非是买了个灯笼，再让老板给送了两个面具。 一红一篮，魏魏自然不客气拿了蓝色的。 灯笼由苏念熙提着，魏魏嫌这个粉不拉几的小灯笼太娘，扔给苏念熙然后去找厕所了。 苏念熙就倚在长廊的门框边等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灯笼随着风儿晃动，明明灭灭间带上一种奇幻的色彩。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附近有人猜出了谜底，是句经典的元宵诗。 人家欢天喜地地拿了奖品离开，倒是勾起苏念熙几番离愁别绪。 陶醉现在在干嘛呢，应该是和父母一起看看电视，说说家常？ 不知道会不会提起她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女朋友。 正想着，眼看魏魏回来了。 她依旧带着那只面具，一只笑盈盈的狐狸。 还未走近，苏念熙损她：“笑个屁啦，看见帅哥了？” 魏魏却不说话。 苏念熙这才发现不对，这人明显比魏魏高出许多，而且身姿挺拔，并非魏魏那种强装男孩子气，而真真正正是个男人。 “啊，不好意思，认错了。” 苏念熙只好尴尬地收回差点打出去的手，却被那人轻轻抓住自己的手腕。 她一惊，正想挣脱。 那人微微斜过身子，在她耳畔说：“姑娘，是在等我？” 然后她就看见魏魏站在远处笑得一脸得意，然后深藏功与名地消失于人群中。 “好啊，你俩合伙玩我。” 二百二十五 人约黄昏后 苏念熙这话其实憋了好久才说出来。 因为那会儿，陶醉微微把面具上抬，那半张脸在灯火辉映下变得格外好看，苏念熙看呆了，莫名其妙想起电视剧里，太平初见薛绍的那一幕。 整个灯会的明暗交叠，在他俩面前仿佛都成了背景，女孩微微抬头，狐狸面具被扶到额前，好像是个精致的头饰，而男孩缓缓摘下面具，朝着她笑，伸出手。 那手温暖结实，苏念熙很快就晕头转向了。 恋爱就是有着这样奇妙的效果，在自己的爱人面前，能成为唯一，成为彼此剧目里的男女主角。 * 这个元宵的奇遇还不止于此，苏念熙正和陶醉携手猜灯谜，倒是遇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长廊上整整齐齐挂了好几排灯笼，若是自认猜中了谜底，可以暗自记下编号去老板那儿对答案。 如果猜对了，老板便会将谜面取下，也就代表这一题破了。 苏念熙早就想玩一玩这个，她所居住的蓉城并没有这样的风俗，元宵节也不过是大家一起吃个饭，远没有此地热闹。 “诶，快来看这个。” “七仙女嫁出去一个。打一成语。” 苏念熙歪着小脑袋想了许久，也不知道如何解。 “哈哈哈，是不是六神无主。” 陶醉居然能猜出来，苏念熙莫名有点崇拜。 这种谜题多是如此，猜时抓耳挠腮，等答案出来后，却只好惊叹：“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陶醉的能力还不止于此，他似乎是熟于此道的，接连猜中好几个。 “元宵，中元，中秋节。打一消费名词。” “这是什么鬼啊，消费名词又是什么。” 苏念熙抓头，陶醉想了想便知道了，提示她：“这三个节日都是在十五那天。” “哦！三一五打假。” 苏念熙开开心心拿到了扯下来的谜面，好奇问：“你怎么这么会猜灯谜？” “这种东西，其实看多了就有个套路的。” “小时候爷爷喜欢带我来玩，慢慢也就知道了，基本上都不出其右。” 但苏念熙不服气，她总想自己猜中一个。 挑来挑去，看一个貌似简单的。 “连连称诺。打一经济作物。” 苏念熙大叫：“我知道我知道，是可可，对不对。” 她得了鼓励，又转战下一个。 “猜个诗词好了。”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是灰。” “哇，这诗挺悲壮的，还怎么有点……有点耳熟？” 苏念熙嘴里碎碎念叨。 “是不是哪本小说里的？” 她问陶醉，后者摇头摊手：“我可没看过几本小说。” 忽然有个盛装华服的女子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扯住袖子，翻过灯谜背面看了看编号。 为什么用盛装华服和纤纤玉手这种词，因为苏念熙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人穿得是一套汉服。 对于此类圈子，她略知一二，可当然不会尝试过如此华贵好看的妆扮。 红色短袄，只漏出一点点边缘，下裙是件绿斑斑的妆花马面，刺绣繁复，看得人几乎眼花缭乱。 又于这种眼花缭乱里莫名生出几分敬意。 外罩的披风才是精彩，广袖，蓝绿色，随着主人走动，在千千万万盏元宵灯光下流光溢彩，仿佛是什么眼儿媚的佳人，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背后绣着一只乘黄，山海经里的经典异兽，像是长了角的大狐狸，好看得紧。 苏念熙还在愣神的时候，那女子已然猜中灯谜，和老板兑了奖。 居然款款向她走来。 “嘿，你干嘛呢。” 结果，对方一开口，就破了功。 真真是美不过三秒哪。 “飞燕？”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飞燕这种繁复的妆发一上身，苏念熙真的有点相见不敢相认。 “你这是……干嘛呢，汉服啊？” 苏念熙歪着头想，这会儿好像还不是汉服热度特别高的时候吧，飞燕这爱好，算是小众了。 “少女，你居然没有说古装什么的，看来还是略有了解嘛，我很欣赏你哟。” 郑合飞燕挥出袖子，指向身后那群受着路人围观的小队，说道：“我们学校国学社的，这次元宵活动，我嘛，虽然是个快要毕业的老师姐了，总归还是可以参加一下。” “陶醉学长好。” 她也看见了苏念熙身后的陶醉，随意地打个招呼。 陶醉说：“你们聊，我正好去买点饮料。” 苏念熙大喊：“我要桂圆红枣茶。” 又问飞燕：“你想喝什么。” “不了不了，我怕弄脏这身新衣服。” 苏念熙大骂：“真是麻烦。” “话说，”等周围人散了一点点，苏念熙小声问：“你还考何老师的研吗？” “年前早考完了呀，你们这种保研的天之骄子自然不会理会我等凡间疾苦。” 飞燕嫌大袖子碍事，揽起来一点。 苏念熙冷眼说：“穿这么好看，就不能装文静一点嘛？” “庄文静是谁，我不认识他。” “呵呵，您真幽默。” 苏念熙懒得和她插科打诨，忙问：“怎么样？” “嘿嘿，刚出了分数，我过线了，参加面试应该没问题。” “好呀好呀，我去问问从前的面试题目，太好了，我们研究生能做同学了。” 苏念熙非常欣赏飞燕，虽然大学里处处是想读研的人，可她觉得飞燕是真心喜欢这份事业，同这样的人一起读书工作，一定也会愉快满满。 同飞燕话别，苏念熙对研究生生涯多了几分期待。 她同陶醉手挽着手走在河边，有兜售孔明灯的小贩。 见苏念熙不时拿眼睛瞟过去，陶醉有点好笑地问：“要不要放一个？” “哼，最后还不是烧烂了掉下来。” 苏念熙故意装酷。 “行了行了，我也想放一个。” “那好吧，勉强陪你。” 苏念熙虽然刻意皱着眉，却还是屁颠屁颠过去挑颜色。 “你那审美不行，帮你挑个好看的。” “谢谢女王大人。” 苏念熙得意洋洋地放起了孔明灯。 陶醉提醒说：“要不要写个愿望什么的。” 苏念熙接过他的笔飞快地写：做个专家，一板砖想拍什么拍什么。 二百二十六 再造林碳交易一 陶醉等灯笼升上去，才说：“你居然不写咱俩长长久久什么的。” “那么肉麻干嘛，咱们不是江湖儿女吗。” 苏念熙做出个被冷到的表情。 陶醉撇嘴：“说的也是。” 开学后，何苗便基本上拿她当个门下徒弟来看了，可惜，出门还是没有她的分，只是丢了一堆书给她看。 苏念熙浑浑噩噩看到了开春，桦城的冰河融了，再没有欢乐的人群在上头滑冰与戏耍，但春意盎然，柳条的新枝绿得仿佛在人的心上挠痒痒。 她每次看看窗外，就想要哀嚎：“啊，春天了，好想出去放风呀……” 桦城最近的空气质量不算太好，她们窝在青渊里还有绿树红花保护，但偶尔进城，便觉得干燥不适。 一天黄昏，她与陶醉在路上闲荡，居然再次听见知更鸟的叫声。 “哟，春节那些鞭炮噼里啪啦的，居然没有吓跑它。” 陶醉倒是像个老熟人一样，苏念熙拿拳头一敲手心：“对哦，难怪最近空气质量这么差，是不是放鞭炮放的。” “有道理。” 陶醉有点敷衍，还是在听知更鸟的欢唱。 “诶，你不觉得，我们这儿，对于野生动物就像个乱世中的桃源？” “希望多多有动物来青园避难吧。” 苏念熙没来由地开始担心之前见过的那些貉，黄鼬，刺猬等等。 但还是劝慰自己，不用太担心，人家千百年的进化也不是白费的，既然能存于此，必有其特出之处。 “话说，你不觉得镜泊湖的水越来越少了吗？” 苏念熙啧了一声，看向路过的一个小小园子。 “好像是，最近也好久没有下雨了。” 陶醉和她并不在意，却于四月间经过，发现池塘居然见了底。 不是上课时间，池边有几个学生徘徊。 苏念熙本不想打扰，结果发现他们好像不是在聚会，也非约会，倒是极为认真地盯着池边看，好像是在找什么，又好像在等什么。 “张娴，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苏念熙发现其中有个是她们的新入社员，她原本大三以后基本上不管这些事情，只不过有时与魏魏混在一起，也认识了几个。 “学姐好，”这个叫做张娴的女孩低苏念熙两届，与她也是勉强认识，自然不知道陶醉这个老社长，只是眼神明亮地看了他一眼。 “这里的鸳鸯因为湖水干涸飞走了，我们几个联名给校长写信，希望可以开闸放水，如今等来了开闸的通知，却发现鸳鸯已经走了。” 苏念熙心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居然还为这事给校长写了信。 陶醉安慰道：“等水来了，它们自然会回来的，鸳鸯是聪明的动物，知道哪里环境最适合。” “希望如此吧。” 等过了一星期，苏念熙还是挂念着，听张娴开心地汇报，说是终于有一对鸳鸯出现在重新续了水的镜泊湖。 苏念熙趁着吃饭，拉着陶醉去看。 “诶呀，鸳鸯真是美好，看着一双一对的，就像我们。”她随口说。 陶醉却正色道：“鸳鸯并不算专一，只是看着般配，应该算是秀恩爱比较擅长而已。” “要说恩爱，还得是大雁吧，” 苏念熙接口：“我知道啊，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元好问的这首曲便是听说一只大雁殉情的故事以后有感而发。 陶醉心念一动，忽然说：“如果你不在，我也没法独活。” 他本是一句情感类流露的剖白，却吓着了苏念熙。 她一下子没说出话来，不是没有感动，可更多的是一种震惊，震惊之余带着某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很奇怪，有人如此爱自己应该是好事，可她却并没有多少喜悦。 或许陶醉只是说说情话，可这情话太腻歪，超出了效果烘托的用途。 若他说的是真心话，即使是一时的真心，苏念熙也觉得难以为继。 她此刻才发觉，自己与陶醉的爱或许是不对等的，这种不对等让她瞬间压力颇增。 苏念熙憋了许久，才硬邦邦说一句：“太晚了，我回宿舍。” 等回去了，纪华也不在，她只好对着床上一个大大的龙猫发呆。 我这是怎么了？ 她回想自己的行为，觉得有点“渣”。 可她目前好像真的无法回应陶醉如此深沉的爱意。 这样的压力让她忍不住想逃避。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次日一大早，何苗教授就打了她一个电话，通知准备着去广西参加项目实习。 苏念熙本以为是什么森林动物保护，谁知道订机票时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再造林项目，是那边林业局和世界银行一个基金合作的双边项目。” 这回陶醉没来，仙仙师姐尽职尽责地为她解说。 仙仙师姐人如其名，长得漂亮而且自带一种不识人间烟火的气息。 就是那种，你感觉她一年四季都穿着裙子，长发飘飘，冬天不会冷得需要裹成一只熊，夏天也依旧可以披着头发，仿佛上半身根本没有温度感知系统。 苏念熙虽然形容得刻薄，但心里实在是羡慕的，她也曾经模仿过仙仙师姐，大热天披着头发，穿件飘忽忽的衣服，自以为很美很仙的在学校间行走。 可惜，刚走到实验楼就感觉汗流浃背，头发贴近后背的地方全被濡湿，粘粘巴巴不肯离开皮肤。 她本想着，为了风度，温度可以暂且忍一忍。 却在楼梯上的玻璃门一瞥见自己的“倩影”，呃，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头发乱七八糟的披散着，衣服虽然飘着，可走路姿势一点女人味都没有，说好听的就是具有少年气息，说得难听点就是像个男人。 总之既不美也不仙。 如果这还是自己打击自己，那么进了房间大家全都问她：“你不热嘛？” 就完全打消她的尝试欲望。 要知道，这些基本上都是准直男，如果好看，他们是不会问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的，只会赠予一个“看不出原来师妹模样挺俊”的眼神。 就连陶醉，对着她殷切的眼神，还是半天憋出一句：“你把头发扎起来比较清爽。” …… 二百二十七 再造林碳交易二 苏念熙决定放弃了，可她这回跟着仙仙师姐，打算在观察再造林的同时，也顺带做一份仙仙师姐观察日记。 她想着想着，走了神，仙仙师姐注意到了，稍稍停顿一下，好像是在等她回魂。 “哦哦哦，对不起，再造林项目怎么啦？” “你记得‘碳汇’这个概念吗？” “有点印象，何老师给我的资料有……”苏念熙挠挠头，想了想，说：“就是相当于通过种树等方式抵消碳排放量，由此获得一些经济上的交易，或者抵消企业的碳排放规定量……” 苏念熙叽里呱啦说着，感觉自己都快把自个儿绕进去了。 所幸，仙仙虽然看起来不算特别满意，还是打算放过她。 苏念熙暗自合十，幸好前段时间按元青教的中心阅读法把何苗给的书全部浏览了一遍。 她从前看书，极不喜欢总观概览，大约看到哪里是哪里，脑子里一团浆糊也不管，想着总归花了那么多时间，看了些书总是好的。 可何苗一下子给她这么多书，还都是专业或者偏专业的，她开始随意看了几本，感觉自己就是站在岸边，被一个又一个的大浪拍晕，还要看着后面那些预备浪发呆。 元青还在书店打工，时不时来找他，周围人似乎都接受他是她弟弟的设定，苏念熙简直怀疑这个未来人是不是有着某种类似黑衣人的道具，什么手电筒之类的，只要按下开关，便可以篡改他人记忆。 “你……该不会改过我的记忆吧？” 她还曾惊恐地问。 元青嗤之以鼻，当然，他是个斯文书生，就算做个不屑的表情也是文艺青年的那种冷脸。 “就你这小脑袋，要不是我教你锻炼记忆，恐怕以前的事情早都自己删除了吧。” 苏念熙低头不语，好像挺有道理。 要不是穿越前，吃了记忆力低下的亏，也不会如此感同身受。 她有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大脑仿佛是个机器的零部件，需要她不断锻炼，跑步打拳，每天刻意记忆些什么，时不时做些思维训练，方能保持其肉身不腐。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有些人活着，可他早已死了。 苏念熙可不想做这种行尸走肉。 话说回来，在元青的教训下，她终于肯好好看看每本书的导语和目录，终于在看书时，心里有条脉络，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虚无缥缈，记着的点也多些。 “碳汇”这个点，何老师不是没有强调过，不过苏念熙就当是个考试重点而已，没想到第一次有机会外出就是为了它。 “总而言之就是种树好，脱贫就要多种树。” 苏念熙最后耍赖皮似的说。 仙仙师姐无语，只好多费几句口舌。 “通过出售cer获得碳汇交易收益来增加当地农户收入。” 苏念熙云里雾里地想，cer是啥，反正种树就完事了。 等下了飞机，她才诚惶诚恐地想到，该不会自己这个月就得苦哈哈地种树了吧。 忽然想起来自己也就大一跟着社团活动装模作样种了一棵树，还没出几分力，担忧着是不是自己穿越后没有再多为环保事业做贡献，树种得太少，因而被支使来参加这样的活动。 可怕可怕。 这回目的地在一个叫做苍梧的县里，名字倒是挺好听，就是苏念熙没听说过。 她一般的印象，自己没听过的地方肯定很远。 这里果然没有打她的脸，下了飞机转大巴，过了高速走山路，终于在三个小时后，苏念熙看见了苍梧县的界牌。 她晕车晕得七荤八素，再看看这第一餐只有一荤两素，顿时绝望。 “师姐，咱们来这么个地方干嘛啊，该不会真的来种树吧？” 晚上时，苏念熙终于有机会问。 “当然不是，”仙仙师姐都被她给气笑了：“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我给你的那份材料。” “一路晕车，也没睡好，想着来了再看的。”苏念熙委屈巴巴地说。 “快看看吧。” 苏念熙在外也就对着师姐撒撒娇，因为知道人家不吃这一套，比起撒娇获得些好处或者优待，她倒是更不愿意人家回去了说她不好带着出野外。 她知道自己想走的这条路并不容易，作为一个女生，一个形象并不怎么女汉子的人，时常回被人非议，可她不管，想来世人眼中的成见，总归能给时间融化，可她自己总得坚持到那一刻。 从前去找工作，苏念熙时常觉得有点招聘公告看得人并不怎么舒服，非得限定男性，为什么呢。 可工作以后，她才明白，女性婚前就有每月一次的虚弱状态，或许为了容颜好看还不能总是熬夜，而婚后心里牵挂着宝宝，总归不如男生好用。 一来二去她也理解了，这是某种最具性价比的策略，就好像她一个女孩子，选择稳定的工作，简简单单拿一份工资，再成了家，就是最经济划算的。 但总有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苏念熙看着仙仙师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仙仙长得漂亮，男朋友也是个高富帅，想来居然还愿意跑到这穷乡僻壤，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笑什么，现在就看材料。” “哦。” 她们今晚所住的是康源林场，夜深才到达，白日里清新蓬勃的树，到了晚上仿佛伸着长指甲的老巫婆，黑黢黢的，笼盖四野，根本看不到完整的天空。 可等她洗了脸，逐渐习惯了这种环境，走出小木屋，才觉得原来高高的树木之间，透着那样明亮的星光。 仿佛就是真的有个巨人将一颗一颗的星星挂在巨木的枝梢上，夜空也不再是纯黑，而是某种墨蓝，静谧，好像铺下来张绒毯，能吸收所有的烦恼。 苏念熙本来跑回宿舍拿了手机，想拍下这场面与人分享。 可惜不知是技术不行，还是设备不够，无论如何拍，成片都是乌漆麻黑的一团。 或许真正美好的景色，只能自己欣赏了，苏念熙只好把这景象印在脑海，念着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晚的星空。 * 次日，苏念熙一下子被从月亮拽向了六便士，生活变化太快，她总感觉猝不及防。 上午，来了辆车，说是接她们去营林公司。 二百二十八 再造林碳交易三 “因为清洁发展管理办法有规定，一个项目只能由一个单位申报，最后还是选了营林公司，其他公司和林场，农户则同营林签个委托协议。” 苏念熙想过具体，但没想过这么具体。 她们在公司参观时见着了何苗教授，才知道她近期已经跑完了该项目主要县区的所有林场，甚至也去见过几家农户。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苏念熙她们倒是不用一一去跑，只是后面几天终于有了个中规中矩的宿舍，不需要再借住林场。 虽然这边宿舍一应俱全，可苏念熙还是有点怀念那时的夜色。 “差不多了，还记得怎么算人为净温室气体汇清除吗？” “啥啥啥？” 仙仙师姐给她一个晕掉的表情。 苏念熙吐吐舌头，回去看材料了。 “嗯……是用那个嗯……实际净温室气体汇清除减去基准净温室气体汇清除，再减去温室气体排放的泄露合计。” 苏念熙磕磕巴巴背出这一段，却发现和仙仙师姐实际算了一阵子，对这些长长的名词都有了个概念，也不会再有那种我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我的感觉。 “实际净温室气体汇清除为地上和地下生物量中的碳储量变化量，减去氮肥施用引起的n2o的排放量……” 苏念熙拿笔敲着一份近三十年的详细数据表格，当然，后面那些年份还未开始，数据只是预测出来的，口里念念有词。 “基准……这个要估算……” “泄露的话，这个项目……” 她看向同样在灯下读书的师姐：“咱们这个项目所有劳力都来自本地对吧？” “对，不需要考虑劳力运输的方面。” “那如果按计划走，就是在实施七年后的运送木材，还有十六年后运送松脂的中型柴油车产生的二氧化碳……” 苏念熙又做了个估算表。 这个项目也进行了几年，她依靠着从前的数据，像模像样地预测着，终于吭哧吭哧把这给憋了出来。 她做完这些，感觉脑子都要爆炸，自己这台电脑的cpu一时之间仿佛处理不过来了，过载地卡顿，一下一下，太阳穴跳着疼。 苏念熙将方才做模拟数据赖以为生的泄露监测日志扔在一旁，继而被仙仙蹬了一眼，只好恭恭敬敬将其放好。 “泄露监测日志表是档案里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当初设计这个项目时就规定了内容和填写方法，” 仙仙拿笔轻敲一下玻璃水杯，说道：“平日由县林业局和林场的技术人员共同完成，要求及时填写记录小班卡和日志，绝对不能遗漏，也不能出现矛盾。” “是是是，这本日志无比神圣，没有它我们就做不出预测模型了。” 苏念熙开她玩笑，可惜师姐并没有施舍给她一个笑容。 “日志内容主要是整地，栽植，施肥，防火，治虫害等等造林和森林管理活动，运送监督或技术人员，运送买苗木，产品等过程中因汽车燃油而产生的二氧化碳。” “说起来也讽刺，为了抵消碳排放，我们还是不得不使用车辆，排放一些二氧化碳来完成这件事。” “得大失小嘛，就像……”苏念熙歪头想举个例子：“就像为了种果树，总得损耗些果儿来做种。” 她不好意思地笑：“可能不是个太好的比喻。” 又把话题转回去：“监测指标写得很具体呢，起讫地点，距离，运输车辆数量和种类，耗油量，燃油种类，居然全都标明了，真是难为他们了。” 苏念熙发现，仙仙师姐这人虽然很和气，脾气不错，却不是特别爱笑，她习惯于和实验室那几个师兄插科打诨，此刻倒是有点不习惯。 好吧，可能仙仙这种女孩，总归有点遗世而独立的感觉吧。 跟着师姐混了一段时间，苏念熙终于不得不承认，果然有这么一类人，她就是自带某种超凡脱俗的属性。 可是这就所谓的气质吧。 这么多天，仙仙师姐除了第一日坐飞机带了个披肩外，也没穿过裙子或者飘逸的外套，而出外考察，也不再披着头发。 可人家扎着马尾，穿着牛仔裤在深林河岸行走，依旧是仙仙的师姐。 即使被当空的烈日晒黑几分，也有汗涔涔的时候，也有熬夜挂着黑眼圈的模样。 可依旧是仙仙师姐。 苏念熙看来看去，也不知道人家到底哪里和她不同，只好掩面，暴风哭泣。 有天晚上睡觉聊起来，师姐不以为然。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有时也羡慕你时时刻刻活力四射的模样。” “你不知道？实验室都叫你小太阳呢。” 苏念熙没提防让师姐一顿夸，登时有点不好意思。 但也终于收了想学学师姐的心思。 她倒是想起多少年后那个做古风美食的姑娘，人家居于山间田园，可连日常劈柴担水都是如仙子一般美好，却不会显得做作。 师姐说不定也是这样的人呢。 项目这个阶段快结束的某天，苏念熙又钻研了一上午的数学计算公式。 “v是材积，dbh是树的胸径，h是高度……” 见何教授进来，她忙站起来打招呼。 “没事儿，你继续，怎么样，看得懂吗？” 苏念熙如今看见少时心中的偶像，还是有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这样的专家学者成了偶像，和那些明星艺人自然不同，就像她虽然很喜欢沈西周，却还能与他愉快玩耍。 可同何苗说话，不管多少次，总归还是有点紧张。 “看是看得懂啦，就是有点不太会算……” 苏念熙揉着手指头说：“之前还不明白，生态学为什么要学数学，如今看来，不止要学，还得学得很不错才行。” “对啊，建立预测模型需要数学，计算实际的碳排放与抵消量，也得有个能结合多重复杂因素的公式，方方面面都离不开数学。” “以后做动物分布的相关研究，地区估算某种动物的总量，还有预测未来的生老病死，甚至了解某个个体的领地范围，都得需要统计学知识。” “嗯嗯。” 苏念熙点头不迭。 二百二十九 再造林碳交易四 她低头又看看手里材料，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诶，好像材料上没写原因。” “你说。” “就是这个项目的树种，您看，马尾松，枫香，杉木，木荷还有桉树……” “对啊，这些也算是我们精挑细选的树种了。” “可桉树并不是本地的乡土树种，怎么还会入选？不担心生物入侵的问题？” 何苗扶了扶眼镜，她或许是为了考察方便，一直留着个短短的男式女发，只有额前厚厚一排齐刘海，在她脸上倒是反而勾勒出几分童真的感觉，显得人极年轻，而实际上，何教授比苏念熙的老妈还要大几岁。 “你这问题提得很好，“ 或许第一次看苏念熙提问题，何老师还鼓励她一句，才说：”桉树虽然是外来物种，却经过一百多年的驯化，在南方广泛种植，或许你在老家都看过这种树，只是不认识它而已。”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桉树能在项目早期产生较多的cer，而其他一些树种则生长较慢，后期才会逐渐发力。” “原来是这样。” 苏念熙还在对这个问题做着笔记，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何教授，何教授，出事了！” 这儿的林业局负责接洽的老林是个人未到声先至的主儿，每回隔着老远就能传音入密。 苏念熙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年轻时天天在林地里和人对答，练就出来的一身狮子吼功夫。 顺着嘈杂赶过去，苏念熙才知道，原来乡里的一些农户闹事。 事发原因是今年有一小批采购的种苗有问题，因而大多未成活，苏念熙其实听过几耳朵，明明记得是正在处理了。 她心中好奇，也就躲在何教授身后听者。 村民说话乡音很重，这回专门派了个普通话稍微好一点的来带头对谈。 当然，说是普通话好，其实对于苏念熙这种外地人来说，也就是完全听不懂，和勉强能猜出几句的区别。 苏念熙听前头已经闹了一阵子，有点不明所以，幸好有老林悄悄同何教授解说。 “诶呀，说什么种苗的问题，其实还不是觉得好处没分够。” 老林扎根基层多年，怎么说呢，也算半根老油条了，他原本就跟着这件事，多多少少也了解个大概。 听他这语气，似乎也不以为奇。 “还不是村东头那几户，签了合同又不肯做完。” 果然，苏念熙听了一会儿老林“翻译”过来的对话，大约也猜到一点。 “要是种苗的问题不能解决，至少把村里的路给修了啊。” …… 苏念熙想，这算是要挟吗。 “这几户喜欢闹腾，可要真是分到了好处，其他安安稳稳的家里肯定会有微词。” 平衡，算是一个很微妙的词语。 给你一千元，给人家一千元，大家各自欢喜。 但若是你得到了一千五，可人家拿了两千，总归是愤愤不平的。 人心好像有个什么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小小开关，不患贫，却患不均。 这事儿苏念熙也能理解，就像她这么个小小的学生，有时知道人家有假期而自己没有，也是不服气的。 可若是大家都不放假，好像就也没什么了。 话说回来，何教授正跟老林建议：“这个修路的事情，对村里也都有好处，只要不是太离谱，还是可以考虑答应。” 苏念熙倒没想到，她还以为大家肯定不会答应，可仔细想想，有时做事到了实地上，还真得做出一点妥协。 如果这些尚算可以理解的，下午那波人就真是无理取闹了。 驱车来到临近的一个名叫松果的县里，苏念熙记得这里实在不是什么项目的开展地，一脸疑惑望着老林。 “咳咳，这儿和苍梧挨着，有个村子看到再造林项目的参加者挣回了点钱，也就眼红了，非说他们也有土地的所有权。” “那到底怎么划分的呢？” 何教授问。 老林烦躁地一挥手：“教授啊，您是不知道，这农村土地哪里就划得那么清晰了，何况咱们用的都是平常没啥用的荒地，根本没人去认真划分的。” “这次还不是看着有好处了，才闹着要重新划分，你说，这历史，政策，变了这么多年，哪里一下子说的清哟。” 老林看起来十分烦恼，头发又给抓下来几根。 苏念熙忽然挺同情，虽然说起来也都是公务员，可他们日常面对都是些乡里乡亲，扯皮打架家常便饭，帮这个也不是，帮那个也不是。 政策法规什么的冷冰冰，给老乡讲得再清楚或许也入不了他们的耳朵，只好用些劳动人民的智慧。 何教授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并没有提出太多的意见，只说到了地方看着办。 苏念熙年轻气盛，只觉得绝不能因为人家闹事就给答应着，那样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 她工作了几年，正好处于某个尴尬的阶段，已然看过一些社会，却尚且来不及让社会同化，她明白那些勾勾搭搭的伎俩，却尚且学不会也不想学，或许因此，格外对那些无理取闹的人怀有成见。 谁知道去了才发现，两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那边县里负责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好像叫什么姚远来着。 不知是不是近年过去的大学生村官，他只是据理力争，对于群情激愤的村民毫无益处。 苏念熙叹气，正想走近听听他们吵什么，人群里忽然有人扔出个不知什么东西在小伙子身上，这下可好，两边人仿佛等这时机太久，一下子炸开。 苏念熙听得耳边吵嚷，如热油锅溅入几滴水，身旁有人推她，还有人擦着她后背跑走。 她感觉头大，却发现保住狗命更要紧，苏念熙抱着双臂，用着学校消防培训教的法子，在人群里惴惴不安地想挤出去。 一抬眼，发现何教授刚被跟在身边的老林拉出人群两丈外，正焦急寻找，视线扫来扫去。 苏念熙知道，就算何苗找到她，也只能靠自己了。 她发现空中还有什么东西在飞舞，简直要吓出神经病，不就是争个地吗，至于吗。 苏念熙赶紧抱着头，往外头挤，她可一点都不想参与这种混战，敌我不分也就算了，这要是打伤了，到底算怎么回事。 二百三十 再造林碳交易五 竟然还有空胡思乱想，想着幸好今天仙仙师姐没来，否则这种场面，实在不适合她。 忽然感觉身后有疾风的呼啸，大叫不好，却已经来不及。 “咚！” 苏念熙听见耳畔巨响，刚想躲避，可自然来不及。 她觉得头晕目眩，心想，妈呀，我智慧无比的大脑居然让哪个混蛋给砸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苏念熙晕了一会儿，眼睛都没睁开，听见近处有人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没事吧……” 苏念熙轻轻晃了晃脑袋，感觉居然没什么异样。 她习惯地摆摆手，睁开眼，想着总归有人扶她坐起来。 可惜没有。 等苏念熙看清楚周围情况，才发现人家问的是她身边一人。 姚远此刻正捂着头，一脸痛苦，苏念熙分明看见，有隐约的血迹从他指缝间透出来。 “伤了头哇，快送去镇上啊！” 周围寂静了五秒，终于有个人大喊。 而苏念熙感激姚远感激得不行，心想若是没他，此刻抱着头的或许得是自己，忙扶起人家去后院找车，目光扫一遍站得近的几个乡民。 方才战得混乱，其实大家都没看清楚是谁的暗器砸了姚远脑袋，但肯定在这几人中间。 果然他们如今算是消停了，也不敢大声说话，不管地头蛇如何强横，失手打伤城里过来的无辜大学生村干部还是颇为说不过去的一件事了。 苏念熙坐在车上，想办法把姚远的头固定位置，努力回忆着弦贝贝所教授的急救知识，急得眼泪哒吧嗒吧掉。 姚远原本紧紧闭着眼睛，看起来一脸痛苦，可等车子驶出一段，忽然睁开一只看看周围环境。 ''“出村子了吗？” 苏念熙还以为他是着急去医院，忙抹一把脸，说：“快了快了，马上就就能到镇上。” 姚远忽然笑了出来，居然还很清爽。 苏念熙却吃不消这份清爽，着急着问司机：“师傅，怎么办，呜呜呜，姚远好像被打傻了。” “瞎说什么！” 姚远突然一个骨碌爬起来，好端端坐在座椅上。 苏念熙着急忙慌地伸手按住他的头部伤口，死命按住，说：“快躺下，快躺下。” “诶呀，”姚远终于不耐烦，稍一用力，就推开了他的手，然后说：“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那么大一个伤口。” 苏念熙说着，隔着扎带摸摸，发现好像真的挺平滑。 她犹豫着取下，又掀开姚远细碎的短发看去，除了发丝上沾了点儿血，居然完全看不出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流了，流了好多血吗？” 苏念熙开始有点语无伦次。 “嗨，那都是假的。” 姚远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十分随意地说，又将苏念熙费劲弄好的扎带完全扯了下来。 “不像啊……” 苏念熙看着自己手上沾到的一点点血迹，颜色鲜红，嗅嗅，一股子腥气。 她不明白姚远这种无伤口出血的神奇操作。 “你看，”姚远摊开手，沾得全是血迹，吓得苏念熙往后缩。 然后他大笑，说：“别害怕，这是鸡血。” 苏念熙：“？？？？” 她有一堆问题，和一堆吐槽。 为什么他会带着鸡血去吵架？ 他杀了人家家里的鸡？ 这人是在演戏吗？ …… 太多以至于她不想说话，只等着姚远。 看那家伙得意的表情，一定忍不住要说的。 “你怎么不问我？” 果然。 苏念熙说：“你想我问，我偏不问。” 姚远终于认输，自己絮叨。 “本来呢，今天想吃鸡肉，谁知道，老乡买的鸡居然是活的。” 苏念熙翻个白眼，鸡当然是活的，这里又不像城里，还有人给你杀鸡拔毛，切成一块一块装在保鲜袋里。 “那我一个大男人，去找人帮忙杀鸡有点招笑话的嘛。” 姚远又换了个坐姿，完全把这车当成自己的座驾，继续说：“我在网上查了查，就拿刀去杀鸡。” “谁知道割了鸡脖子一刀，它忽然跳起来，血沾了我一手。” “手还没洗完，前屋就喊着说打架了，我也没顾上，直接冲出来了。” “哦，所以，你是看到人家挥着板砖，想着可以讹一下？” “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吧。我可是救了你呢。” 苏念熙一想也是，自己为了姚远方才蹦出的几颗泪珠还挂在脸颊边上呢。 “本想着英雄救美嘛，你们是学校来的吧，我也听过一点，” 姚远拿车上不知哪来的湿巾擦擦手，从口袋摸出一把瓜子，递了一半给苏念熙。 前头司机师傅已经开得不着急了，甚至有点漫不经心，随口说：“别把瓜子壳扔老子车上。” “好的，大吴哥。” “我一把推开那人的板砖，虽然没有砸到头，可也结结实实磕了胳膊呢。” 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片青紫。 苏念熙知道自己应该表示感谢，可对着他这副儿郎当的的样子就是正经不起来，只是捏了一下，听见姚远倒抽一口凉气，才说：“那可真是谢谢英雄了。” “然后你就决定要碰瓷儿了？” 苏念熙问。 姚远不理会她语含讥诮，接着说：“这些人，不惹出点事情来是不会知道收手了，正好吓吓。” 还真不出他所料，后来老林打电话来问情况，听说是送医的车呜呜呜开走之后，那帮子人就安分许多，居然还心平气和地同老林带去的人谈了条件。 苏念熙感慨，群众的智慧真是无穷哪。 * 立了夏以后，一天热过一天，苏念熙她们窝在苍梧的山沟沟里头尚算可以，听陶醉抱怨，桦城今年出奇地热，而且干燥，他时常要流鼻血。 这对小情侣也很久没见过了，苏念熙总拿“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安慰自己。 可也只能是安慰，现在有一点点明白姜烟竹为什么觉得余吉安不算是个好的队友，平日里尚可，嘻嘻哈哈忙忙碌碌，可若是遇见了什么事，心里，身体不大舒服，可自家男朋友却不再身边，总归容易磨损二人感情。 一个觉得心中委屈，苦哈哈在这穷乡僻壤，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另一个更加委屈，没人嘘寒问暖，蟑螂老鼠自己抓，不舒服时连个煮面照顾的人都没有，自然渐渐生出龃龉。 二百三十一 跆拳道大赛一 苏念熙对陶醉作为男朋友的要求颇高，但对于自己则要求平平，也常有人吐槽，说陶醉这是找了个太后供奉着，但苏念熙却只觉得他们嘴欠，谈恋爱这事，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当然，彼时不知道，其实都是年少的心高气傲，若是有人捧着，自然尾巴翘到天上去，一旦无人捧，摔下来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灰头土脸的小破麻雀。 至暑假，终于能回桦城，苏念熙早早筹划了要与陶醉吃喝玩乐，可没想到弦贝贝教练亲自来青渊找她。 “哇，这么客气干啥？” 苏念熙这次回来之前，吃得都是原生态，每天爬山走村路，倒是看起来精干不少。 弦贝贝满意地点头。 苏念熙预感不怎么祥。 “下个月桦城有个跆拳道比赛，你来报个名吧。” 果然。 苏念熙刚累完回来，只想吃成个开心的胖子，在苍梧那块儿虽然食物清新，可吃久了也就成了桌上粘着的白米饭，总想再试试红玫瑰。 她惊讶而不无得意地发现，红白玫瑰的比喻好像也适合他们这种吃货。 白玫瑰就是清汤寡水，蔬菜沙拉，随意一点调料的鸡和鱼肉。 健康，减脂，清新，淡雅。 但吃多了就不行了，只知道心心念念那些红玫瑰。 什么麻辣香锅，油泼面，牛油火锅，干锅兔肉，铁板烤鱼，麻辣小龙虾，油焖虾，香辣蟹，麻辣烫…… 不行了，光是想想就要流口水。 她已经做出了一个计划表，如何在一周以内把这些重油重辣的全部开开心心吃一遍。 可弦贝贝打碎了她的幻想。 “比赛？不不不，我水平很菜的，你也知道……” “我知道，但你需要在实战中锻炼才能提高。” “呃……报名也可以啊，报个名到时候不去……行不行啊？” “不行，而且你报完名就来道馆参加集训。” “什么集训，哇，不要啊。” 苏念熙呜哩哇啦地就被弦贝贝拖走了。 弦教练只用一句话攻破所有防线。 “你这个暑假有正经事做？” “呃……好像没有。” 这暑假是本科与研究生之交，说白了就是三不管区域，刚从苍梧回来，何教授不可能再派她出去，而大学生涯结束，并无更多的安排。 要说去旅游呢，陶醉倒是有问过，可苏念熙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的，居然还是比较想和女生出去。 可也没有女生应她的约，除了眼前这个凶巴巴的教练…… 苏念熙想，或许这就是命吧。 训练超乎想象的辛苦，弦贝贝似乎是有意在锻炼她的耐力，每天一去就是热身，练腿法，晚上还有长跑。 天气不下雨时，贝贝教练三不五时会拎着这帮人去外头长跑。 青渊所在的这一区有个久负盛名的湖滨公园，逐渐成为贝贝道馆的专用长跑训练地。 和苏念熙这一帮子训练的，以大学男生为主，也有些小朋友。 小朋友在馆里跑步，可惨了苏念熙，每回都得吭哧吭哧地跟在男队员后头，可惜耐力和体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经常是跑得差点掉队。 弦贝贝还要像个牧羊犬一般在队伍前后来回跑，时常来后头汪汪叫唤，哦不对，来催促苏念熙，弄得她总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总是掉队的羊咩咩。 回来以后并不轻松多少，定腿，练腿法，击打假人，还有模拟实战。 “三段踢，二十个一轮，先踢五轮！” “定腿，五十秒，自己数啊！” “苏念熙，腿抬高点儿！” …… 苏妹子感觉自己这些日子，就是在弦贝贝的吼叫声中度过的。 看着大家练熟了，弦贝贝又开始安排模拟实战。 苏念熙在这帮子人，包括那些未成年小朋友里头，应该算是道馆的最最萌新了。 即使小朋友，都已经练了三五年。 这天，弦贝贝将她和一个高个子中学生放在一组实战。 中学生外号豆豆，才读初二，个子却已经窜到了一米七，看起来温柔得很，可听说在班上也算是半个校霸了，人家是吃饭睡觉打豆豆，她们班上男生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被豆豆打。 苏念熙对于这个谣传坚信不疑，所以如今对着这姑娘，有点惴惴不安。 还未开始，豆豆和她聊天两句，互相帮忙穿上护具，忽然奇怪地歪头：“姐姐，你怎么还是白带啊？” 苏念熙汗颜。 弦贝贝的道馆里，一般只要求未成年人必须穿道服训练，而苏念熙作为皇亲国戚，又是大龄选手一枚，基本上每次都穿着自己的运动服顺路过来训练，基本上没穿过几次道服。 因而也没有被人注意她其实只是个最最低阶白带的事实。 她其实大约在这两年时间里，把所有的品势和腿法都学了个遍，按照弦贝贝不知是真是假的说法，她再加紧练一下，考下黑带问题不大。 但蓝带，红带的水平自然是差不多的。 却也不是故意装样，弄成个什么江湖扫地僧的样子。 只是那会儿，她本以为要一阶一阶去考级，可弦贝贝大手一挥。 “你都这么大了，紧紧凑凑学完直接去考黑带不就好了啦。” “还有这种操作？！” 苏念熙感觉自己惊呆了。 反正，弄到现在，她一次考级也没有参加过。 “呃……” 苏念熙不知道如何跟小朋友解释，干脆说：“来打一打就知道了。” 她紧一紧身上的护具，互相鞠躬，弦贝贝宣布比赛开始。 一大一小两个女生，虽然身材看起来差别不大，甚至豆豆还略微比苏念熙高一点，可二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或许因为是头一次打实战，面对着不怎么熟悉的队友，苏念熙一直颠着步子，和豆豆二人拉开着距离。 她们像一根直线的两端，旋转着在场地内移动。 “快打呀。” 围坐在一旁的小男孩似乎是豆豆的同学，着急叫一声。 贝贝也走近一点，提醒道：“你俩这样算消极比赛啊，会被判犯规的。” 苏念熙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茬，她本来是有点害怕，毕竟也没有打过实战，经验上来说甚至不如眼前这个豆豆同学，况且念着人家小了自个儿快十岁，好像主动进攻是不是有点不懂得尊老爱幼。 二百三十二 跆拳道大赛二 但一想到要判罚，苏念熙心里那一点点情绪也烟消云散，而且，她看到豆豆开始发力了。 幸好隔得不近，苏念熙后撤一步挪开，不过这样一来，终于破了两个人僵持的尴尬局面。 苏念熙也越来越自然，她不断后撤，和对手打着圈圈。 两个人都出了腿，可隔得挺远，似乎苏念熙出腿时也没指望着能打到对方。 按照比赛规则，击中躯干部分得两分，而腿击中头部得三分，旋风有加分。 听弦贝贝说，规则近几年也有些改变，倒是越来越少了几分野性，更倾向于互相斗智斗勇的竞技。 苏念熙去看过教练一场比赛，比到最后，对手体力几乎快要耗尽，而弦贝贝一个飞踢，ko了对方取得胜利。 那腿踢出，砰得一响，远在场外加油的苏念熙听着都疼。 比起弦贝贝，苏念熙自然算是个娇小姐了，她看完那一场，好久都立誓绝不打实战。 可这回，弦贝贝循循善诱，说什么“都是业余组的，不会打那么狠。”，还有什么“你要是不敢打，就永远恐惧下去。”，以及“不去享受一下实战的快乐，你练这么多有啥意思。” 苏念熙对她的话，有认同也有不认同，但终究是被她念叨地举手投降。 她现在还是与小豆豆同学互相试探。 踢对方一脚自然有的是机会，可要踢中对方计分部位，还得防着不让自己中招，反送分给别人，自然是不容易的。 苏念熙方才冲上去时，发现自己就差点中招。 于是她开始悲凉地想，好像豆豆的腿比我长些…… 女性的外貌优势，此刻竟然变成了战斗优势，也是稀奇。 豆豆换了个边，似乎也有点疲惫了。 苏念熙抓住时机，猛地冲过去，腿击对方腹部，踢完发现还有机会，又抬腿击打前胸。 再想踢时，力气耗尽，腿也掉下来。 “不错，得分了。” 弦贝贝说。 苏念熙本以为自己一分都得不到，然后居然能成功，她得意得不行。 她发现自己好像是沿用这游戏里的某种无良策略，先是猥琐等待时机，然后一旦有了机会，便飞快利用。 两个人又缠斗一会儿，力气耗尽，弦贝贝也叫了停。 这次比赛其实没有太多的交锋，或许弦贝贝只是让她们体验一下，况且若是打起来受伤了，必定影响比赛。 “怎么样，现在知道练耐力的重要了吧。” “还真是，打了一局，到后来基本上腿都抬不起来。” 苏念熙懊恼地说。 她看跆拳道锦标赛的视频，见人家也就是打个一两分钟，好像时间嗖嗖便过去了。 可自己亲身上场，只觉得末了再也挤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便觉得那会儿弦贝贝居然还有力气把对手踢趴在场上，获得ko胜利，是真的厉害到不行了。 “是你自己太弱了，看豆豆都比你状态好。” 还真是，豆豆现在已经脱了护具，和几个小伙伴乖巧地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 而苏大妈，还学着葛优瘫在场地边边上。 “还有啊，给你报了55公斤级的，吃东西注意点，要是长胖过了界就做成腊味的年猪。” “呜呜，妈妈我要回家，这个教练想吃我。” 今日训练已然结束，苏念熙和弦贝贝打闹起来。 集训算是让苏念熙咬咬牙坚持了下来，接下来的比赛反而不算多么辛苦，只是紧张。 因为紧张，苏念熙不肯让陶醉来观战。 “不要啦，等下你在，我发挥不好。” 其实她就是担心丢脸，况且也有点不好意思在男朋友面前呼喝出声。 总得来说，就是担心影响她的发挥。 苏念熙最开始学习时，每次都因为不好意思叫出声被教练说。 跆拳道仿佛有有种约定俗称，出腿，出拳总归地叫一声。 按教练的话说，吼这么一嗓子，能更好地发力。 苏念熙觉得，或许也是为了威慑对方吧。 她在学习实战以后，还真是渐渐习惯喊叫，到后来总觉得非如此不得劲。 好像这是一个开关，能让她的查克拉发挥到最大值。 哆哆嗦嗦也到了比赛这天，苏念熙的对手是个大一的学生，听说也学过几年。 她莫名地紧张，然后就被弦贝贝训斥道：“不要怂。” 教练也没什么工夫管她，自己还有比赛，差不多交代一番也就离开了。 苏念熙心想，正好，我可以毫无压力地比赛。 这场比赛一开始，两边就剑拔弩张。 苏念熙从前在道馆还不觉得，现在一上场，才知道原来真有杀气这种东西。 开始后，对方立马朝她扫过来，苏念熙自然后撤躲开。 她自以为很灵活地躲闪，结果…… 被判了出界。 “你在干嘛啊！” 豆豆今天没有比赛，代替弦教练吼她。 苏念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豆豆骂她，反倒激起几分斗志，她将气都撒在对手身上。 两个人终于缠斗在一起。 此刻，苏念熙平常被教练压得哇哇叫的韧带，优势就显现出来。 如此近的距离，她居然抬腿出了一记下劈。 电子护具显示，击中头部有效，得分。 苏念熙借着这气势，越战越勇。 互掐了一阵子，她猛然抬腿，一个外摆，没想到对方借势一躲，苏念熙重心不稳，居然摔倒了。 “倒地，红方得分。” 苏念熙是青方。 她们互相用前腿攻击，苏念熙躲过几次指向躯干的前踢，但也有几次失利。 她忽然发现，比赛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凶残，只不过互相躲避击打而已。 裁判终止比赛，苏念熙以微小的优势获胜。 豆豆鼓掌，又说：“别走啊，看我比赛。” 于是苏念熙就眼睁睁看着这位豆豆同学ko了对手。 好吧，这种王霸之气，她或许一时半会儿是学不来了。 第二场比赛，苏念熙的对手换成一个小朋友。 虽然身材和她差不多，可高度似乎略矮，苏念熙想靠着自己的腿长优势多拿几分。 她开场依旧是猥琐发育，浅浅地击打对方，重心绝不会挪动半寸。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时机，苏念熙继续使出她的绝活三段腿击，最后一下没了力气，脚在空中变了形，直接扭在对方硬邦邦的护具上。 二百三十三 跆拳道大赛三 苏念熙只觉得有点不舒服，还是继续打完比赛。 其实比赛时间并不剩下多久了，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得分，最后还是没赢。 下了台，刚赢完赶过来的弦贝贝安慰道：“没事，好歹赢了一场，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苏念熙不说话，瞥这位“假朋友”，敢情这家伙是没指望她能赢哪怕一场啊！ “走吧走吧，请你吃后门的小火锅。” 小火锅，顾名思义，适合二三人吃的火锅，口味并不像川系那么重，正适合最近长了颗痘痘的苏念熙。 她听了高兴，伸手一扶椅背，站起来就想走。 哪知脚指尖忽然钻心地疼。 “诶哟！” 这疼痛猝不及防，她叫出声来。 弦贝贝忙跑过来看情况，又问了几句，才下了判断：“刚才比赛伤着了。” 苏念熙没想到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鼓起勇气参加体育赛事，就英勇负了伤。 “不会吧，我之后还和人比了一小会儿啊，从台上也能走下来。” “那你现在能走吗？” 弦贝贝问。 苏念熙尝试一下，每走一步都是撕心裂肺地疼。 她现在算是体会到小美人鱼拥有人类双足，每一步走在刀尖上的感觉了。 “啊……不能。” “大姐，去医院吧。” “诶诶额，诶，别呀，那火锅……” 苏念熙还念念不忘。 弦贝贝啐她：“都什么时候了，能别想着吃嘛。估计你这回伤的不轻，方才只是还没有发作。” 苏念熙欲哭无泪。 她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就算完蛋了。 幸好，稍感安慰的是，比赛过后不久，弦贝贝就催着她去考了级。 拿到黑带的那天，苏念熙像个开屏的孔雀，逼着弦贝贝噼里啪啦照了许多相片，然后挑一张最好看的，发了一条故作不经意的朋友圈。 果然，评论的人很多，连大忙人沈西周都点了个赞。 是的，苏念熙加了沈西周的朋友圈，美滋滋的，成了一个怀揣美好秘密的小粉丝。 “黑带可不是结束，只是学习跆拳道的开始。” 弦贝贝看她得意过了头，心想这姑娘功成名就，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来道馆练习，想想就不放心。 于是说：“你该学的还多着呢，练习也不能落下，我看哪，最近道馆在招助教，你来试试吧，钱不多，但总归顺便还能训练的。” 苏念熙听见个钱字，有点心动，也就答应了。 她的水平不够高，基本上也就是带带七八岁的小学生，严厉一点，恩威并施，小学生倒也吃这一套。 形同虚设的暑假过去，苏念熙迎来开学。 她终于能正大光明搬进自己宿舍，青渊的研究生宿舍自然也是常规的二人一间，刚把东西拿进去，就看见对面床上坐着个翘着脚吃橘子的少女。 “飞燕！！” 她就知道，自己和郑合飞燕的缘分不会尽于大学的那次项目。 研究生生涯就此开始，研一的必修课还颇有一些，苏念熙也就天天地跟着飞燕去上课。 她们没法长时间离开学校，也就闲时继续做些实验。 苏念熙负责了斑马鱼房的每日清洁喂食工作，倒也忙忙碌碌。 这房间里的鱼并不专属于某一个学生或者老师，基本上整个动物系的课题都从这里弄鱼。 这种鱼有点金贵，应该是属于热带鱼，因而在桦城这种亚热带区域，必须二十四小时吹着空调，晚上关灯，温度恒定在二十五度，否则就能給冻死。 苏念熙帮着易剑有时也去看看，比如次日需要鱼卵进行试验，便预先将雌鱼和雄鱼放置在同一个鱼缸里，或是第二天帮着收集样品等等。 逐渐往秋天走，一层秋雨一层凉，老师可劲儿地嘱咐大家关注一下实验动物的情况，别换季出了什么异状。 “切，还以为唐老师是担心我们感冒呢。” 开完小会出来，苏念熙说。 “哈哈哈，我们怎么可能重要得过那些鱼。” 苏念熙看着那些小鱼每天有吃有喝，自由自在，还有不间断空调，真是生出一种人不如动物的感觉。 何况桦城秋冬冷过蓉城，虽然冬季供暖，可每每在将冬又未冬之时，最难将息。 这天下午，苏念熙照旧去鱼房视察一番，然后吊着手和陶醉出去吃饭了。 第二天过来，明显感觉气氛不太对。 “怎么走廊上站这么多人？” 陶醉问着，往里头看。 “大事不好，我跟你说，鱼房的斑马鱼死了一大半呢。” 飞燕对着他絮叨，苏念熙却忽然头一晕。 鱼房怎么了，那里的值班可都是她负责，空调，喂食，水质，她在脑子过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没想出什么错漏。 飞燕窜出来看见她，忙走过来，抓住苏念熙冰冷的手。 “余老师说要是你来了，就赶紧去鱼房一趟。” 苏念熙感觉有点窒息，周围怎么站了如此之多的人，她赖以为生的氧气仿佛都被剥夺，她没有了呼吸的空间，走去鱼房时，脚下不稳，一个趔趄。 “别着急，”飞燕连忙安慰：“听说有可能是设备的问题，只是叫你去核实情况。” 她看苏念熙脚步还是虚浮，仿佛不是走，而是飘在走廊的瓷砖地上，实在不放心，上前几步，扶着她一同去鱼房。 实验室里已经站着几位老师，正在察看各处鱼缸里的情况。 苏念熙听见他们讨论：“温度太低了，应该是这些鱼死亡的主要原因。” 她稍微吐出口气，抓住身边跟来的陶醉的手，仿佛男人的手不比女孩子的柔软，却多出几分力量，这力量竟然也能透过互相摩擦的皮肤，默默传送一点给了苏念熙。 苏妹子逐渐镇定下来，道：“余老师。” 余吉安本来也在忙活，见了苏念熙，手头不停，问道：“你昨天走时，有确认过鱼房的空调吗？” 苏念熙努力镇定，希望自己的话能听起来更有说服力，语速慢慢地，很诚恳地说：“昨天晚上八点，我回去时来确认过，空调是开着的。” “中午喂了一次食，哦，除开姜师姐要用的几条。然后换了水。” 二百三十四 是谁杀了那些鱼 她其实是一边说一边回忆，余吉安似乎觉得和自己的猜测吻合，点头道：“我相信我的学生，那样的话，或许是半夜停电了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这是我的毕业项目，唐老师还特意帮忙弄了个紧急备用电源。” 此刻，一个名叫杨竹的师兄慌慌张张赶过来，大叫道。 “除非停电四个小时以上，否则ups绝不可能也断电。” “飞燕，你查一下，昨晚本区有没有停电。” 余老师渐渐皱起眉头，对飞燕说。 飞燕看看苏念熙，又只好答应一声，开始用手机打电话。 她听见杨竹在身边察看那些翻着肚皮的小鱼，不时发出哀嚎，觉得有点刺耳，走了出去。 苏念熙却不敢移动半步，杨竹的话让她再次紧张起来，他是什么意思，有人特意关掉了空调电源？ 她看向杨竹，却发现杨竹眼睛血红地看向自己。 他突然冲过来，骂道：“我怎么得罪你了，这是毕业论文好不好，这些鱼死了，我毕业铁定要延期，你……” 杨竹没说完，就被陶醉拦住了。 苏念熙虽然练过几年跆拳道，此刻居然也怂了。 或许她心中也有点同情这位师兄。 能读到博士，无论怎样，心里多少都是有压力的。 谁不想早点毕业，早点找份工作赚钱养家，尘埃落定。 可惜，这么一折腾，杨竹今年这篇论文发不出来，恐怕是难以毕业了。 飞燕终于打完了电话，她走回来，表情复杂地说：“电力局说，昨晚没有地方断电。” 众人的目光哗啦一下聚集到苏念熙的身上，她呼吸沉重起来，只是说：“我……我昨晚临走前，真的看过空调了。” 那边一个师姐好像是拿着个什么报表过来找老师签字，听了几耳朵，怯生生地说：“会不会是值日生不小心点了按时关闭呀？” 有人开始沉思，似乎觉得挺有道理。 苏念熙在心里大喊，别听她的！ 因为她很尴尬地发现，这位师姐名叫王灿，高她一级，正是当年拦住陶醉表白的那个。 怎么说呢，勉强算是个情敌吧。 苏念熙没处发泄，只好瞪了陶醉一眼。 飞燕却忽然问：“说不定还有人在苏念熙之后进来了呢，看看监控不就好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瞬间不出声了，飞燕这样说，几乎就是在怀疑有人故意弄死实验室的那些小鱼，这样的恶意，老师不会相信有学生做得出来。 没人敢接这个话题，他们都知道，飞燕是为自家朋友出头。 隔了好久，余吉安才轻咳两声，说：“门口的监视器坏了。” 其实他们早知道这个摄像头是坏的，只是校方不着急修，大家也就没提。 原本呢，就这么一个穷实验室，能有啥东西可偷。 谁知道，如今出了这档子事。 实验室主管贺老师，或许也是觉得这事儿说出来有点丢人，只好先让学生都散去，作为意外事件处理了。 苏念熙回去之后，只是坐着发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回忆着昨天的每个细节。 虽然事情看起来是就这么揭过了，可杨竹心里，甚至其他一些人心里，或许还是以为她才是罪魁祸首。 她感觉很难过，恨不能逼着贺老师一查到底。 现在可好，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马大哈，砸了师兄的实验，还要让老师，朋友护着。 苏念熙越想越生气，正好此刻易剑还过来火上浇油。 “你最近最好别去杨竹他们那边的大实验室，他正在气头上呢。” “我不舒服，要回宿舍了！” 没想到苏念熙脾气比杨竹还大，易剑咋舌，只好看着苏念熙走了。 末了，还要对陶醉说：“你看看你女朋友。” “算了吧，她也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有本事她查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啊。” 易剑明显不服。 这话却被苏念熙听到了。 “哼，自己查就自己查。” 她这天完全不在状态，只是翻来覆去想着昨天那空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人也变得敏感，无论陶醉如何解释，苏念熙一旦听见杨竹那边儿有人小声说话，就总觉得是在议论自己。 “啊啊，我想回家了。” 苏念熙烦躁地大叫。 陶醉看看四周，说：“要不然，我送你回家吧，早点休息，估计今天也没心思看论文了。” 动物系这边小组每周开会，除了各位在家的研究生同学汇报项目进度，还会轮流由个学生来讲解一篇相关的英文文献。 苏念熙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还挺兴奋，谁知道就挨了生活这么一记削。 她回了宿舍，还有在楼下赌气买的一大堆零食。 陶醉本想阻拦，但看她这幅霉气十足的样子，也就没多说什么。 只说：“冰饮料最好还是别喝了。” 然后又问：“你确定不需要我陪你？” “让我一个静静吧。” 苏念熙只想去个没人的地方呆着，顺便想想有没有机会为自己洗清冤屈。 她抱着薯片和烤串上了楼，正好飞燕也没回来，偌大寝室只有她一人。 研究生宿舍位置在学校北边，窗外对着一条马路，但不算很宽，人多，车却不多，晚上睡觉并不吵扰，苏念熙倒是挺满意。 她住在二楼，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发了会呆。 苏念熙先是打了个电话给元青，可惜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说：“到我们那会儿，空调什么的，都是可以用人脑直接控制和察看的，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苏念熙则说：“呸，我不信，只要是机器，就肯定会有出问题的时候。” “那，照你这么说，或许这就是次小概率的意外事件。” 元青这么说。 “年轻人，向前看，生活还要继续。” 苏念熙挂了电话，才发现元青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建议。 她从前是那么依赖元青，仿佛他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可现在呢。 苏念熙觉得元青就像在她的生命中的一段，扮演了监护人的角色。 就好像父母，小学时他们可以手把手教题目，可到了中学，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到孩子上了大学，术业有专攻，或许他们便完全听不懂孩子所学的那些专业知识了，只能提些宏观的想法。 二百三十五 弹珠袭击 元青或许是真的无能为力，也或许是想给她一个自己处理问题的机会？ 苏念熙脑子里乱纷纷的，正觉得口渴，便提了水壶去接水。 从外头回来，就听见隔壁寝室有人大喊。 “苏念熙，你是去接水了吗？” 正是李麦子。 麦子去分子生物学那边的实验室，和苏念熙不在一栋楼，大家都忙，也就是平常偶尔上课会遇见。 可苏念熙倒不觉得见面少就不再是朋友。 在读书的时候，或许还不能太多的体会聚散分离。 可她早就看惯了分分合合，有时，两个人学习方向不同，所处城市不同，或许联系渐少。 可这不代表两个人就不再是朋友。 她们偶尔相见也可以聊得很投机，而若是有天两个人生活轨迹一致，自然又可以亲亲热热泡在一起。 苏念熙今天正好心情不好，跑过去求安慰。 两个人说了几句，忽然苏同学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打水回来？” “虽然没看见你打水，可一来一回都经过宿舍门前，我都看到了呀，稍加推理……” 李麦子若无其事地说。 又问：“你论文看好了没，不说这星期轮到了吗。” 苏念熙哭诉：“谁知道遇见这糟心事哪。” 李麦子摸摸她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很是严厉：“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总不会一个一个来，需要一起处理的时候才见功力呢。” 苏念熙咋舌，她发现，李麦子大学四年，其实已然悄然成熟，考试，学生会，保研，这个姑娘其实也经历过千军万马的厮杀，不再是当年那个跟着她犹犹豫豫坐在前排的小萝卜头了。 “好吧。” 苏念熙还真的沉下心来，坐在课桌前拿出打印好的那篇论文，细细研读。 等到差不多过了一遍之后，飞燕也回来了。 “回来看论文呀。” 她笑着搭讪，明显是担心苏念熙因为今天的事情而胸闷气短。 “恩，你帮我看看，这一段，是说在这个温度因素的作用下……” 苏念熙正好有几个疑问，正好拿着书走过去找她讨论。 惊变，就在此刻发生。 她俩听见“咚”一声。 初时不觉得怎样，还以为是隔壁寝室失手打烂了开水瓶。 可飞燕茫然四顾，忽然睁大了眼睛，指着窗户，结结巴巴说：“那那那，那里本来有个洞的吗？” 苏念熙听她这话说得吓人，还在打趣：“怎么了，窗户没洞怎么透风呢。” 然后转头就瞬间僵硬了。 只见寝室的玻璃窗上，出现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圆形开口，周围玻璃并没有碎裂，可看得人不寒而栗。 “快离窗户远点！” 飞燕此刻反应过来：“是从窗外打烂的。” 苏念熙慌忙蹲在侧墙，就看见脚边骨碌碌滚过一个金属球。 这球咕噜咕噜，滚过瓷砖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若是不注意或许还无法发觉。 她们二人挪出了寝室，叫来了宿管。 宿管老师也没见过这种事情，紧紧皱着眉头。 “报警吧……” 不多时，警车呼啸而来。 询问情况时，飞燕尚且心有余悸：“要是念熙还坐在桌前，那钢珠说不定就正好……” 苏念熙看了看窗户上那个小洞的位置，也觉得仿佛人家瞄准了她的头部。 这事情让她异常惊慌。 陶醉也闻讯赶了过来，陪着苏念熙报警。 “大约是晚上九点半左右，”苏念熙看了一眼自己扔在桌上的论文，开始叙述：“突然有个东西打进来，玻璃都破了。” 来的警察年纪看起来不大，或许也就是刚刚毕业，他在手机上做着记录，又问：“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苏念熙和飞燕对视一眼，均摇摇头。 很快做完了记录，警察小哥拍了几张照片，又在楼下看了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多线索。 只说：“最近小心一点，不要站在窗户边上。” 然后似乎是接了个电话，说是哪儿吃宵夜的人打架，他急急忙忙就赶过去了。 陶醉安慰苏念熙几句，甚至问她要不要先找地方，住外头或许安全些。 苏念熙之前的心惊胆颤已经被那个警察的淡定弄得消散一些，她觉得，就为着这么个事情，弄得鸡犬不宁好像有点做作了。 她只是担心这事儿是不是有人故意针对她或者飞燕。 ”我没事儿，就是觉得太倒霉了，白天背锅，晚上又遇见弹子袭击。‘ 苏念熙话没说完，自己却先住了口。 她有点阴谋论地说：“你说，该不会这两件事是同一个所做吧。” “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 陶醉不知是真不相信，还是不愿意苏念熙多想，这么回答。 “谁知道呢……” 苏念熙其实想到了一个人。 王灿。 她白天那样提示老师，隐晦地表明对苏念熙的不信任，然后还装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 可苏念熙终究不喜欢她，自从她在楼梯口拦住自己开始，就本能地不喜欢她。 说起来好笑，成王败寇，可她即使得到了陶醉，甚至完全不觉得以王灿和陶醉的交情，这个学姐永远不可能有与自己一战得功力，却还是不喜欢她。 或许正是因为她若有若无表现出来的这种不友善。 如果是王灿在昨天夜里偷偷去关了空调，再栽赃到自己头上。 今晚说不定也是她找人往自己窗口打弹子，王灿是本地人，似乎高中时还与陶醉有点交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甚至可能就是她自己打的，苏念熙明明看见王灿很晚才回寝室。 可这些都只是猜想，她不敢说给陶醉听，这人肯定不会相信，也会说她有被迫害妄想症。 “总得找点什么证据出来。” 苏念熙大半夜了，还在床头坐着，飞燕倒是神经有够大条，此刻已然陷入酣睡。 她的视线在寝室里扫了一遍，忽然看见门后的开水瓶。 对了，打开水那会儿，李麦子和她说过些什么？ 什么一进一出的……什么推理…… 苏念熙脑中灵光一现，她差点大力拍掌，想起来这是三更半夜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从两次经过房门可以猜出大约出门的时间，从而推测是去打水，那么…… 二百三十六 重点怀疑对象 虽然实验楼鱼房的监控坏了，但或许走廊两头有好的摄像头，若是有个人偷偷进了鱼房，总归得有个出入的时机吧。 这人总不能爬窗出入吧。 苏念熙主意已定，决定明早就去调监控。 她倒是兴致满满，买早饭时就告知了飞燕自己的大计划，这位室友却并不怎么看好，但很理解她的心情。 苏念熙这天穿了件风衣，戴个英伦风的报童帽，大风吹起她的衣摆，露出里头的飘带白色丝质衬衫。 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柯南道尔笔下的大侦探，潇洒地一撩头发，领着飞燕就去学院了。 耳边仿佛有神探夏洛克的bgm响起，苏念熙踏着步伐迎合想象中的乐曲，满意地咬了一口大肉包子。 学院的保卫处，苏念熙的做戏行为结束，没想到出师未捷，人家保安说了，学校的监控不能由学生随便调取，不肯给她看。 飞燕拉她出来，说：“我说了吧，你以为自己的侦探小说主角，还真能随便查案啊。” 苏念熙不甘心，她撇撇嘴，说：“不行，我要去找余老师给我授个权。” 飞燕翻个白眼：“且不说余老师今天在柳城开会，就算他在学院里，也不一定会给你签这个字的。” “又不是丢失了什么贵重物品，要说起来，也就是一个晚上忘记开空调了而已。” 苏念熙却眼神乱飘，根本没有听进去飞燕的劝告。 她只说：“你看着，我要是能把监控录像弄出来，你帮我筛查吗？” “行，只要你搞得到录像，”飞燕又惶惶补充：“你要干嘛，不会想去偷吧，那我可不帮忙。” “没关系，光明正大，你先上楼去吧，我来试试。” 飞燕狐疑，但见苏念熙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撤了。 她再次溜到保卫科。 那人抬头，见又是苏念熙，忙摆手：“不是我不帮你……” 苏念熙先是满脸堆笑地摆出一盒水果，说：“我们老师说您辛苦了，要我也送过来一盒。” 保卫科的这人姓李，年纪约莫四十，左右，苏念熙嘴甜，也叫他一声李老师。 “李老师，其实是这样的，我们有位老师昨晚去了趟鱼房那边，结果婚戒给弄丢了，您也知道，这说出去多尴尬，可今儿怎么也找不到，” 苏念熙看李老师微微坐正了些，身体朝着自己这边，知道有戏。 “万一真是有人偷了，那可不得了，可万一她老公知道自己送的戒指让师姐取了，那多容易引起家庭矛盾。” “所以呢，也就叫我过来，想求您帮帮忙。” 李老师一副了然的样子：“哦，刚结婚没多久吧，她老公也是没啥安全感，要换了我，老婆真不戴戒指又有啥呢。” 他忽然神秘一笑：“你说的，就是姜老师吧……” 苏念熙见他这样笑，算一算，估计这人也知道余老师和姜老师的前情，把心一横，默默道，余老师，姜师姐，我对不住你们了。 “哈哈哈，李老师您是猜的吧，不过，诶，反正挺麻烦的就是……” 对啊，要是师姐把戒指丢了，还是在前男友这儿丢的，可不得叫好一番解释。 “这样吧，中午我值班，你可以在存储室看看监控。” 苏念熙自然叫了飞燕过来帮忙。 郑同学还非常厚道地替她带了一盒炒饭，俩人就这么在监控室旁边看起来。 “这是你离开的时候吧，看看时间。” 飞燕一指视频里头那个拖着步子回家的人影，灰衬衫，一条半身长裙。 苏念熙点头：“对啊，这是……”她眯着眼看看时间：“晚上九点三十分。” “倒也不是很晚啦。” 苏念熙不说话，中午时间紧任务重，她只是一边扒拉盒饭，一边拿眼睛死死盯住屏幕。 为了看得快一点，她设置了两倍速，人来人往的楼梯口，时常出现魔幻的场景，明明方才那人还站在这里，而后便呲溜一下“飞”走了。 “诶，你说我俩像不像电视剧里头秘密查案的警察？” 飞燕忽然说。 苏念熙一口饭卡在喉咙，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 “这不行啊……为什么晚上九十点了楼道还有这么多人经过哪。” 苏念熙抓头发。 “是啊，我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状啊。” “先偷偷拷一份吧。” 飞燕回身，看保安科的人正在看手机，不时瞟一眼监控。 然后，掏出一个u盘。 苏念熙小声说：“你准备这么充分！” “放屁，我本来要去帮师姐打论文的，谁知道被你截住了。” 果然，那u盘里躺着一份《水电开发对金水河下游水生植物分布影响》。 “呃，行吧行吧。” 苏念熙其实对于需不需要备份没有太多的执着，按照她的思路，在自己离开后，若是能看见王灿的出没踪迹，这事儿基本上就可以定下大半了。 可本着固定证据的原则，她还是让飞燕拷贝好了。 然后，幸不辱命，在时间走到十点二十三的时候，苏念熙果然看见王灿鬼鬼祟祟从楼梯口进了走廊。 “哼，果然就是她。” “王灿师姐，你怎么肯定？” 飞燕本科都不在青渊，当然不知道她们的恩怨情仇。 “我就是知道。” 午休时间也早就过去，苏念熙直接拍张照片，打算拿去兴师问罪。 可惜王灿师姐出去了，她去扑了个空，下午则在左耳朵听着陶醉絮叨实验注意事项，右耳朵则探听着王灿有没有回来。 终于在晚饭后蹲到这位“重大嫌疑人”。 苏念熙这回生怕自己气势不够，左牵飞燕，右擎陶醉，直冲冲到了王灿的办公室。 可惜这会儿大部分人都还在吃晚饭，这里只有王灿一人。 苏念熙想象着自己想柯南那样指着王灿鼻子说“凶手就是你。”的时候，旁边能有八九十来个路人围观，才真能出这口气。 哼，敢弄死师兄的鱼，还嫁祸在我身上，居然还有脸袭击寝室玻璃。 要是杨竹师兄在这儿就更好了，更能瞬间证明我清白。 可惜自从上回师兄的鱼含恨而终之后，他就总在别的科研单位跑动，似乎想着找什么别的课题替代，苏念熙基本上都没见过杨竹了。 二百三十七 我错了? 陶醉不明就里地被她拉到对面的办公室，一见里头只有王灿，顿时浮现出一点尴尬的神色。 “到底什么事啊？” “别问，你看着就行。” 苏念熙气势十足地站在王灿面前，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这样暗害人有意思吗？” 她用了这么个开头，可惜王灿还是茫然，陶醉完全不知道状况，飞燕也半懂不懂，竟然一下没人帮腔。 苏念熙这才发现自己棋差一着，只好自个儿说下去。 “十一月六日晚上九点三十分到十点二十三分之间，你在哪儿，干什么？” 王灿本来莫名其妙，不太想理她，可看着这么三个人堵着自己在办公室，也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 只是她对这个日期没什么印象。 想了想才说：“说人话，不就是前天晚上嘛。” “对。” 苏念熙当然知道说人话，可她总觉得这样描述更加正式，或许更有威慑性。 “我在哪儿，不就在办公室呗，然后到点儿就回寝室了呀。” “你看！” 苏念熙就等她瞎编，这次终于有机会使出杀手锏。 那只照片明晃晃被祭出。 “你们办公室和实验室并不需要走这个入口，怎么解释？” 连飞燕也颇为奇怪地凑过来，问：“对啊师姐，你大晚上的，做完实验也不回宿舍，来我们这块儿干嘛？” “还停留了颇久。” 苏念熙补充。 陶醉见王灿被她俩一唱一和，又似回想起了什么，脸瞬间就垮下来。 这点破绽，苏念熙自然不会放过，立马乘胜追击：“不敢说了，是不是！” “我，我就是过来找同学聊聊。” “哪个同学，你说呀。” 苏念熙气势太过，连陶醉都看不过去，推推她。 大姐，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学姐啊，无凭无据的。 好在两人一同混久了，也算有点心有灵犀。 可苏念熙闭了嘴，房间里一下子陷入尴尬的沉默。 所幸这会儿易剑大大咧咧推开了门，叫道：“你们原来在这儿，跑的样品也不收，害我好找。” 他好像都没注意王灿，只是推着陶醉说：“快去收了，师兄要用仪器。” 王灿起身似乎想离开。 苏念熙却咬牙，她不肯放松，只觉得这回放过了王灿，以后不定给她找出什么借口。 抓住机会猛攻。 这句苏念熙比赛时遵循的话，不知怎么的忽然浮上心头。 她不等王灿出门，就说道：“前天晚上你干嘛去了，不说清楚不准走，否则，我就当你是关鱼房空调的人！” 王灿顿了一下，居然还是走了。 留下这疯狂的咬人猫站着跺脚。 “你们干嘛呢，怎么还打听人家晚上行程？” 易剑古怪地问。 苏念熙想着自己光明正大，便把事情都告诉了易剑。 “呃，你们女生真可怕。” 易剑如此评价。 然后又神秘兮兮地问：“那你想不想知道她那天晚上来干嘛的？” “哼，她又不肯说，不过我也猜到了……” 易剑却摆摆手，说：“你回寝室太早了，我可是全程看她来这儿的。” “她来干嘛？” 这回，不光是苏念熙和飞燕，连陶醉也明显有点兴趣。 “我这情报可不一般，通常情况下是不能说的，可大局为重……” “行了你别废话。” “那我说完了，你可得去把样品收了啊。” 易剑居然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 “好的好的，大少爷你快说吧。” “其实啊，她是来找杨竹的。” 苏念熙一下子从易剑那种黏糊糊的笑脸上看出端倪。 “你是说，他俩……” “八字没一撇，但肯定不一般的，可能因为这个，王灿才不肯说。” “该不会是王灿在追杨竹吧，”苏念熙说着，狡黠地对着陶醉一笑。 那意思就是“你看，人家随随便便就不喜欢你了。” 也不知记不记得，明明就是自己这个女朋友对此耿耿于怀，还错误地冤枉了人家。 “那天，前前后后我都在办公室附近，可以保证从王灿来到走，都没进过鱼房。” 易剑举起三根手指，仿佛是证人开庭作证般庄严肃穆。 苏念熙呵呵笑两声，算是相信了。 忽然想起来王灿那会儿，难怪对于鱼房的事情那么热心，原来如此，是担心杨竹的毕业论文哪。 虽然意外获得了一个惊天大八卦，可苏念熙的调查算是进入死角。 她本来笃信王灿就是凶手，因而吆喝来吆喝去的，谁知道尴尬打脸。 接下来怎么办，也不可能再找陶醉帮忙，人家本来就不太支持这事儿。 说不定还要觉得自己多事。 晚餐苏念熙没啥胃口，随便喝了碗小米粥，就个学校西食堂引以为傲的千丝饼，便飘飘荡荡往校门口走。 苏念熙上了大学，才知道不同女生对于没胃口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她从前以为没胃口就是不吃正餐，随便吃个包子饼子之类的，谁知道人家女生都不是如此。 就像以前的一个同学，叫做卢佳人，平常晚饭就吃得不多，约莫半碗稀饭。 有天她俩一起吃饭，佳人同学弱柳扶风地说自己没胃口，于是就只买了一小碗水果，然后拿牙签挑挑拣拣，选了两块吃完。 这就算是一餐了。 剩下的全部是由苏念熙咕噜咕噜吃完的。 苏念熙后来也曾经自我反省，可惜女生和女生好像就不是同一个生物，人家吃得饱，她就不行。 有天中午感觉吃得挺饱，苏念熙还跃跃欲试地想，今晚干脆不吃了。 三点还在这样想，四点半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吃。 她估计自己这辈子是和靠着少吃点减肥无缘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苏念熙不知不觉走到了路口。 一抬头，这不是文苑书店嘛。 她带着点期待，走到二楼。 没见着元青。 忽然试着再上楼，元青果然正在这里整理一些古旧的书籍。 苏念熙走过去打招呼，帮他整理一个书架。 可惜太怂了，做不到半个柜子，就累得气喘吁吁，在旁边歇着。 “你不行啊。” 元青手里不停，还于百忙之中抽空拿眼睛飞她。 “晚上没胃口，就喝了点稀饭什么的。” 苏念熙开始找借口。 二百三十八 重看监控 她又说：“我看人家吃这么些，好像也不饿。” 元青拿着本绒绒的书轻敲她脑袋，说：“人家吃得少，肯定是动的也少，你要想自己日理万机，还要去道馆，能量不充足可不行。” “说起来，我还没吃晚饭。” 苏念熙心领神会：“精精老师，我请你啊。” 元青打卡下了班，领她去一家什么轻食店。 虽然苏念熙早看过这种店铺，可几年前，算起来实在不怎么常见。 元青十分健康地点了一份沙拉，分给苏念熙一点儿。 “来，吃点儿牛肉。” 苏念熙吃完，砸吧砸吧嘴，看着窗外路过的几个小姑娘发呆。 “说吧，今天屈尊降贵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苏念熙“啊”一声，好像并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又“哦”一句。 说：“怎么，没有事情不能来找你？” 不过，她的确是有疑难杂症需要解决。 今天虽然是随心散步，可没想到会来到元青这边，仿佛冥冥之中有些预感，每当她遇见问题时，总是会习惯性地想起这个亦师亦友的死猴子。 元青扔给她一瓶水：“说说吧，你这两天的状态似乎不怎么样，各项指数也变化得离奇。” 是在说她的心情如做过山车直上直下？ 苏念熙实在想说，人家给个台阶立马蹬蹬瞪地就下来了。 “对啊，就实验室呗……” 如此这般对着元青说了，元青总归是未来人，或许见得风浪也多些，倒是和陶醉的观点不怎么一样。 元青随意地将自己那个水瓶扔上扔下：“如果你觉得有人作祟，那应该就是了。” “哇，这么相信我？” 苏念熙立刻做星星眼。 元青故作深沉状：“毕竟比你们见多识广，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哦。” 苏念熙懒得搭腔。 “所以我们可以再查查监控呀，反正都弄到手了，不看白不看。” 元青见那话题没法继续，立马机智地换成一脸严肃。 “可我和飞燕看过了，没啥用处呀。” “真的认真看过了吗，”元青忽然凑近问：“到底是认真看还是只为了寻找你心中的嫌疑者，你有计算出入口的时间吗，有结合各个实验室人员分布筛选吗？” 苏念熙一下子没了底气，对啊，她那会儿不就是认定了王灿这个“嫌疑人”，志得意满，找到了人就干脆没有仔细看。 要不是飞燕说，她甚至也不打算弄这么一份拷贝。 元青说得她有点如坠云雾中。 “这么头头是道，干脆你找人好了。” “切，最后有麻烦还不是得找我。” 没想到，元青的效率极高，才第二天，他就打电话给了苏念熙。 那会儿，苏念熙刚刚窘迫地接完派出所的回馈电话，说是打弹子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孩，每天也不上学，就四处晃荡。 最近迷上了打弹子，因而除了苏念熙，隔壁楼层有几家也遭了秧，只是那会儿人家还没当回事，也就没报警。 听说是做了一番批评教育，苏念熙心想，要是老娘去，非得让他看看我沙包大的拳头有几分力道。 “虽然没有身体损伤，可心理损失可是无法估算的，对吧。” 她这样跟飞燕说时，后者却说：“对啊，你还以为是有人针对你呢，觉都没睡好吧。” “呵呵呵。” 苏念熙干笑。 等接了元青的电话，终于可以把僵住的表情恢复一下。 “真的吗，有可疑的人。” 她放下电话，就兴奋地跑去元青约她的地方，不管飞燕在后头喊：“你怎么还在查呀……” 学院门口的奶茶店，苏念熙发现这里好像成了他们的一个秘密，但好像也不怎么秘密的接头地点。 元青废话不多说，等她坐下，就打开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将屏幕推向她这个方向。 两个人合计一阵子，觉得一个叫做冯亮的学长最有嫌疑。 “他最近的实验都在化学楼那边呀应该，”苏念熙摸下巴：“而且这边也没有这人要好的朋友。” 她居然一早没发现，果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苏念熙发现人长到一定年龄，拥有了一定经历，便仿佛生出某种自己绝不会出错的误会，总觉得自己做得任何事情都是有理有据的，无懈可击的。 可这回对于王灿武断的怀疑，倒是当头棒喝了。 “这个叫做冯亮的学长，的确很可疑。离开时回头几次，看起来也鬼祟。” “可我们也没有证据呀，”苏念熙叫道：“他哪里会乖乖承认。” “哼，最好是乖乖承认。” 元青不太愿意受人瞩目，对苏念熙提了点靠谱的方法，便回去了。 苏念熙看他走远，心里好像有条小鱼一跳一跳的，她发现，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每回遇见问题，还是元青有办法。 毕竟是三五年的老队友了。 苏念熙此刻恍然，距离穿越居然已经过了五年。 元青也曾教她，若是感慨时间过得太快，可以回顾一下，想想自己的生命总归是花在了有用的事情，或是浪费在了美好的事物，心里不必悲伤。 她这么想着，已然走到了化学楼。 想什么来什么，在大实验室门口，就堵着了冯亮师兄。 “师兄？” 苏念熙甜甜微笑。 冯亮却有点疑惑，他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女生，倒是有点眼熟。 “前两天，我在斑马鱼房间捡到了您的学生卡。” 果然，冯亮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冯亮毕竟只是个长在象牙塔的书呆子，他并没有太多的心理抵御机制，立马就条件反射地去翻包。 可学生卡这东西，也不是天天需要用，实在想不起来什么线索。 他看看四周，又看看苏念熙甜蜜无害甚至有点呆傻的笑容，把她拉到一边。 “把学生卡给我吧，别说你是在鱼房捡到的。” “为什么不能说呢师兄。” “呃……因为老师不希望我去别人实验室串门。” “行了，快给我吧。” 苏念熙眼珠滴溜溜一转，说：“师兄啊，你好像有什么秘密呀，需要保密？” 二百三十九 不圆满的处理 冯亮愣了半天，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点一下头。 “给我保密费吧，买个五千块的包包就行。” 冯亮这学期面临毕业找工作，早就被各方压力迫得喘不过气来，此刻发现师妹撕去美好，露出这样一幅丑陋嘴脸，更加难受。 他其实是有心理疾病的，也时常在吃药，今天，那个不知所踪的学生卡仿佛一块巨石，伴随着这个名叫苏念熙的女生一张笑脸，一寸一寸地朝着她压下来。 冯亮发出某种野兽才有的嘶吼，苏念熙惊觉什么地方不对劲，本能退后一步。 有人在身后大喊：“离他远点，这有点不正常。” 依稀是冯亮的同学。 冯亮突然转身，伸手就朝着苏念熙抓过来，口中还叽里咕噜不知道喊着什么。 这加剧了苏念熙的恐惧，可她还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格挡。 然后，和这个疯子缠斗几个回合，苏念熙熟练地使出一记低位的侧踢，正好踹在冯亮的膝关节。 他痛得哇哇大叫，然后弯腰。 苏念熙抓住机会，一个横踢，再接一个下劈。 都是作为连环招练习的，她异常熟练。 连身后那个提醒的好心人都瞠目结舌。 被打了一顿以后，冯亮终于承认，他是为了和易剑竞争一个留校名额，才想毁了鱼房的项目，让这位同学延期毕业，如此一来。自然无法与之竞争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易剑那天正好把鱼存在他处特别处理了，倒是杨竹遭了殃。 冯亮自然被处理了，可易剑几乎是蒙的。 他自认为是个与大家嘻嘻哈哈的好好先生，谁也不曾得罪。 话又比人家多，总归有什么误会也能立马接触的。 那会儿苏念熙叫嚷着有人故意断了鱼房的电源，他也只是觉得或许有人是针对苏念熙，而自个儿差点做了牵连受害者。 听完了情况，易剑颓然回到办公室坐着，整个人不复往常那种神采奕奕的模样，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打击。 “师兄你怎么了。” 苏念熙觉得奇怪，被勒令退学的又不是他，何况余老师多方找人帮忙，还是把杨竹硬塞进了一个类似的项目，再做半年或许也能搞定论文的。 “呃……就是，没想到冯亮那样容不得我……” 易剑终于断断续续说出来。 苏念熙一拍他肩膀：“师兄，你也知道，没有人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何况利益当前。” “我看哪，以后保护好自己的研究成果才是实在。” 苏念熙回想一下，说：“不管怎么说，我也帮你一顿暴揍出了气，之后就想着自己毕业的事情吧。” 她想，易剑就是从前人际关系处得太好了，这么一次他人的不认可，居然可以如此在意。 元青早就教过她，往年纪大了走，总归得往内求得安宁，向外求，他人的友善和赞誉或许容易，或许甜蜜，可不靠谱的总有些，当感受到孤立无援之时，难道自己就真的一事无成吗。 也好，易剑吃了这么一堑，或许也会开始思考自己的人际关系吧。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草莓棉花糖一般美好的。 * 冯亮的事情告一段落，苏念熙终于等来了外出实习的机会。 快到冬天了，可苏念熙他们一行人依旧往着西南方向行走。 南方山区的冬季，那种寒冷不可与北方比较。 曾经有人开玩笑，说北方是物理攻击，而南方的冬天则是魔法攻击。 温度看起来也并不算太低，可只要出门久了，自然感受到那种冰凉刺骨的寒意。 终于，傍晚到达的苏念熙，感受到了这座云雾之城的寒冷。 这回陶醉没来，上次苏念熙追查冯亮的事情，他也没怎么搭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念熙总觉得那回以后，陶醉对她好像有点淡淡然。 苏念熙自觉也不是什么粘人精，干脆也不去贴着人家，安心工作。 反正有飞燕和我一起，苏念熙嘟着嘴想。 次日，一大清早就被飞燕叫起来。 “快走，咱们去看风景。” 这回带队的老师也是熟人，林下风开着辆嘎吱作响的吉普车带着她俩来到了郊外。 苏念熙发现，林下风和余吉安好像还挺熟的，俩人似乎总会有些合作项目，最近余老师没空，算是把俩学生交给林下风“托管”了。 她不由自主回想起大学那会儿几个人一同去蹲守野生貉的情景。 却觉得林老师脸色似乎不算太好，也不如那时活泼爱笑。 昨儿听飞燕说，林老师似乎已经从玄英辞职了，如今加入了青渊的一个环境保护机构，主要出外勤，基本上几个月在大西北，几个月又在西南山区什么的。 “啊，那你老姐不会生气？” 苏念熙好奇，她自然在一瞬间想起了余吉安和姜烟竹。 “切，他俩早就分手了，不然林老师能这么随随意意辞了职远走他乡？” “这……为什么呀？不是谈了很多年吗。” 苏念熙觉得自己的关心挺正常，飞燕却瞟她一眼。 “大家怎么都想问原因，是真的关心，还是八卦？” 苏念熙被她这一句话噎得，几乎怀疑分手的是飞燕本人。 飞燕端详一会儿，终于放松，说：“就老有人问他啊，我觉得大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说不定，只是想问问谁劈腿了吧。” 苏念熙对这话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勉强给了个假假的笑容。 “那……我就不问了吧。” 飞燕撇撇嘴：“不是故意凶你啦，就是觉得林老师被问得挺可怜的，也有人从我这儿隐晦地打听。” “其实，又有什么意思呢，两个人不在一起，自然是不爱了，或者说，不够爱了。” 苏念熙是第二回从人家嘴里听说这个观点，玩味地想了想，也点头。 “或许是吧。” “所以说，明天见了林老师，可不要说些尴尬的话哟。” “好啦，我也不是那么没有眼力见的人吧。” 苏念熙倒觉得飞燕这模样，有点关心则乱的意思，可不敢明着说。 揣着这个大八卦，苏念熙终于搭着林老师开的车，来到这边一个知名的水坝附近。 这次的项目其实也进行了一段时间，与水利水电工程相关，飞燕的师姐也做过这方面研究。 二百四十 水坝与生态 苏念熙念着这回是做完研究生的第一次野外科考，果然不同凡响。 早有老师给她们发了各种任务，均与生态相关。 她尚且在回想前几天余吉安跟她交代的那些事情，耳畔就听见轰隆隆的声音。 不算很大，但带着某种遥远的回音。 “快到了，”林下风略微回头，说：“真走到近前，或许都听不清楚说话。” 果然，那声音越来越大，苏念熙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在靠近某种庞然大物。 停在坝边，看着水如银河泻地，有点像瀑布，却更加壮观，更加平整。 不同于瀑布，这是完全人工的造物。 “好看吧，宏伟吧。” 林老师问。 “嗯嗯。” 苏念熙拼命点头。 虽然隔得很远，可她感觉仿佛水花就飞溅在她的面前，脸上湿漉漉的。 “可有些水坝的建设……。” 林下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苏念熙自知不该给出那样的反应，她早先看过资料，怎会不明白。 那位师姐的文章便是详述水电工程建设后植物种类的减少情况。 可她从前当然没想过，水坝诶，水电站诶，那些奇迹一般的工程，多么伟大而名垂千古。 苏念熙作为一个对此并无实际体会的人，说起来这些工程，总觉得应该都是好的。 它们可以蓄洪，解决了下游多少危机，而水力发电，好像总是没什么污染的，不像火电那般燃烧，仿佛吞噬一切，造出些电力，使人想起来，好像都是黑色与红色。 能有什么害处呢，反正上游的水总归是要倾泻下来的，我们只不过借了它们些力量而已。 “是有影响的，”林老师说:“水库淹没会导致动水变成静水，进而导致水质恶化，常常会引起浮游植物的增生，严重的还会有水华爆发。” “另外，水库的清洁不到位，还会造成水质污染。”飞燕在旁补充。 他们离水坝站的远了些，飞燕又拿出一份文件夹，递了张表格给苏念熙。 “对于河流生态系统的影响就更加复杂了，” 苏念熙看着表格上写的密密麻麻，似乎是之前项目组做的调查总结。 “流速，水温，水深……” “大坝建设使得动水变成了静水，阻碍上下游联系，也改变了水文周期，同时也改变了水的各项性质。” “水的特性改变了，又会怎么样呢？” “你傻呀，从前那些鱼类早就习惯了环境，这么一改变，他们便会出现无法产卵，或者产下卵也无法存活的情况。” “当然，这些都是调查中出现过的。” 见苏念熙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林老师补充解释。 “这么严重……” “而且啊，”飞燕微微扬起下颌，继续口若悬河。 那一瞬间，苏念熙想到了哈利波特第一部里头那个有点骄傲的小赫敏，恩，可能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吧。 飞燕不看她，说：“这还只是对于河流生态系统的影响，再说河滨与陆地生态系统呢，那些爬行两栖类，还有生活在河边的小动物，水坝建成后也会淹没他们的家园。” “虽然居住在下游的一些人类也不得不离开家园，可他们总归有个安排好的去处，这些动物的消失，或许毁掉的就是整个生态系统了。” 林老师忽然打了个嘘声的手势，非常客气地问：“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飞燕和苏念熙后知后觉地转身，才发现他是在同不知何时站在她俩身后的一个男人说话。 这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带着点沧桑，其实年纪不太好猜。 苏念熙没想到身后有人，一下子打了寒颤，她很不喜欢人家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 于是，俩姑娘都自觉地往林老师身后缩了一缩。 “哦哦，您好，我刚才听着，你们应该是附近那个什么科研的团队吧。” “我是这座水坝的工作人员，上来察看情况时遇见过几次。” 苏念熙果然注意到，他身上那套灰不溜秋的衣服，好像还真是套制服。 “哦哦，对啊，谢谢你们提供资料啦。” 林老师的面色也一下子缓和，人家为主他们可算是客人，不能不尊重。 “那倒没什么，”大叔摸摸脑袋，又说：“可我刚才听你们说着，好像就不该建水坝似的。” 他又揉了揉头发：“可好多人都指着这水坝生活呢，附近的，输送点的电力，还有下游的抗洪，可都……” 苏念熙皱皱眉，对啊，其实她方才也在想这个问题，飞燕师徒虽然一唱一和说的很好，可要是没有这些水电站，可以想想，多少地区会电力不足，而夏季又有多少地方要遭殃。 林老师对这个项目早已经参与多时，并不像苏念熙这样。 他自从项目开启的伊始，当然就遭受过这样的责难。 “人家水电站是利国利民的项目，你一个搞生态的，把他们都否了，吃饭的事情谁管？” 林老师想了想，说：“您说的有道理，但我们并不是一味的否决水利项目，只是在探寻某种结合水利与生态的方式，从前，生态学在水利项目决定上太没有发言权的，如今，生态文明建设也受了重视，我们这才来考察一下。” 他又强调：“绝对没有否决水利工程的意思。” 好说歹说才把大叔劝得开心了，三言两语间居然还邀请林下风改天去同他们喝酒。 苏念熙也是佩服，这林老师看着不靠谱，说起话来还是一套一套的，估计在学校也练了些，与这些地方实干家打交道的能力也不错。 不过，回去时，苏念熙问：“可何老师不是在请求生态一票否决制吗？” 林老师捏紧了方向盘，但表情还是云淡风轻：“对于实在不能两全的，我作为一个生态学人，自然要以保存生态系统为先。”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先河，前些时候去国外考察，欧美国家也有些足以借鉴的法子。” “比如立法保护，或者设立某些重点受保护的河流，限制分段，或者全段禁止兴建工程。” “还能这样？” 苏念熙再次感慨于自己的经历浅薄。 二百四十一 生态安全底线 她参加的这次考察，主要便是针对一条名叫洛水河的河流。 苏念熙来时就吐槽：“叫什么不好，叫做落水河。” 话音刚落，她就华丽丽地在浅滩淌水时摔了一跤。 飞燕嘲笑她：“让你说。” 苏念熙现在也算是身经百战，这摔一跤，不过是点青紫，连皮都没擦破，就像没事人一样。 她发现，被弦贝贝逼着练了两年，居然坚韧力大有长进，一般的小伤也都不觉得怎样，拍拍还能继续再走个好几公里。 人的苦痛或许是比较级的，经历过重大赛事的运动员，退役后去读书或者转行，有时意外地顺利，当然，人家吃过的苦他们也得吃，可与比赛的紧张，高强度训练比起来，或许都不以为意。 而温室里的花朵，从小没经历过风霜，爸爸妈妈心肝宝贝地疼着，同学相亲，老师喜欢，成绩好得习惯了，等哪天忽然考不好了，简直如同天塌下来一般，若是老师父母再训斥几句，甚至闹着要轻生。 苏念熙就听过这么一个例子，才十三岁，她有时想，若是那个姑娘还在，活到二十来岁，发现生活里原来还有比那难受得多的事情，不知会不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幼稚可笑。 可惜没如果。 这么一想，她觉得参加些运动总是件好事，赢过，也输过，也知道自己会在不经意间成长，也知道会有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时刻，也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样，才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强大的人格吧。 苏念熙在此地呆了近一个月，同飞燕合组，实地考察了洛水河干流的情况以及下游在建的两个水电站。 也跟着林老师去做了访谈调查，毕竟之前有些联络，水电公司负责人和当地居民对他们都挺客气。 “也是幸好高层如今开始关注这些问题，我们也能多得到些支持。” 这天，三个人窝在小板凳上吃饭，苏念熙看林老师也端着个不锈钢饭盒一起吃着，忍不住好笑。 飞燕瞪她一眼。 苏念熙发现，自从林老师光荣分手以后，飞燕的那种爱慕之前似乎就不太加以掩饰，仿佛是终于开闸泄洪。 但看林老师的样子，既没注意，也不尴尬。 苏念熙的判断是，这人要不然就是个情场老手，人家不说，他也不挑明，要不然就是个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的菜菜菜鸟。 以她对林老师的了解，总觉得不会是前者。 何况林老师似乎觉得飞燕同学的男朋友另有其人，苏念熙翻着白眼想，也不知道是不是飞燕做出了什么误导。 反正她平时大大咧咧，行为亲密却还能勉强解释，还加上个子虚乌有的男朋友…… 要真是飞燕自己说的，真不知该说她机智还是愚蠢。 身旁飞燕已经讨论起来。 “生态安全底线，这也是目前最佳的设想。” “什么线？” “是测评河流会不会受到影响的生态学四个相关指标，”林下风已然吃完，他在野外跟动物跟了好几年，练就了一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吃饭速度，苏念熙总想说这样对胃不好，但人家不听。 又说：“总的来说，若是触犯了这四条中的一个，则应适用生态一票否决制。” 苏念熙点头：“就是要讲究一个慎始原则，一些超大工程对于生态环境的营销，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观测研究才能看清。” 林老师已经把饭盒收起来，看着远处的山峦发呆，嘴上还在接话：“积累效应，滞后效应和放大效应会使得人们无法准确预计一个行为对于生态系统的破坏。” “甚至于在国际上，是否将大型水电视为可再生资源，都还是有争议的。” 飞燕也吃完最后一块豆腐，说：“加强研究，慎重动手。” 苏念熙想，这妞真是长进了，还能总结老师的话题。 她倒是想起点别的，说：“我在一篇论文里看到过，m国已经拆除了578座大坝，环境优化，鱼类的生存也明显有了保障。” “宾州的汉娜河流域拆除了40多座小水坝后，鲱鱼的产量大幅提升呢，好像每年收入增了三千万m元。” “这个思路很不错啊，接下来，你负责去搜集些相关资料，咱们可以写进报告里去。” 苏念熙瞬间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公司那会儿，开会时大家都是听安排，若是谁提出点建议，老大就会说：“那这样，xxx你去做一个报告详述一下，可以的话就交给你去办。” 苏念熙就是个咸鱼，因而从不在会上说多余的话。 今次还是没能防住啊，不过，她倒是挺愿意接这事儿的。 等到洛水河即将进入寒冬的时候，苏念熙的调查工作终于接近尾声，几次打回更改之后，她完成了自己那一部分的报告，得胜班师，带着飞燕回了蓉城。 为什么是蓉城，因为最近反正事情不多，而且苏念熙原本也不会在蓉城过年了。 奶奶还是在安详满足里走完了一生，老爸打算带着爷爷来桦城过年。 老人家年轻时就在桦城待过，如今年纪大了，总想着再回来看看，也算是一偿夙愿。 因而，苏念熙就计划着先回蓉城看看，正好飞燕也没有来玩过。 等快过年了，正好可以逆流而上，回到桦城。 跟老师报告完，飞燕也是兴奋异常。 苏念熙也就带着她四处于蓉城游玩。 其实蓉城的冬天也不可谓不冷，但两个姑娘玩得开心，竟然不觉得有什么。 玩遍了十里八乡的打卡景点，吃喝过了网络知名饮品饭店，飞燕心满意足地回了桦城。 她的家乡离桦城不算远，可很奇怪，她好像不大爱回家。 苏念熙没问过原因，想来总有些孩子心是野的，外界的未知和不熟悉感或许更加能让她兴奋。 老爸等放假稍微要耽搁几天，苏念熙也就提前回去了。 意外地，飞燕邀请她去自己家梧城那边转转。 苏念熙确实没去过梧城，歪头想想也就答应了。 梧城不算个很大的城市，可生活气息很浓。 苏念熙在飞燕的带领下逛了好几处极具传奇色彩的小街小巷。 二百四十二 小苏教练 晚上回来，飞燕老妈正在剥豆子，见了她很是客气地笑了笑。 飞燕的老爸似乎很早就离婚远走他乡，但这丝毫不妨碍飞燕愉快地成长。 苏念熙洗完澡出来，听见飞燕妈在和飞燕絮叨。 “你姐说年后结婚咧，知道吗？” “哦，不知道。” 非常冷淡的回答。 苏念熙立马竖起耳朵，她凭着女人的直觉，就认为这位姐姐一定是那位林老师的前女友。 飞燕妈于是自顾自说了一通姐夫家里的好，什么工作稳定是个公务员，什么顾家又肯听表姐的话，订婚时如何送了丰厚的彩礼。 飞燕明显不太想听，只是恩恩啊啊，眼睛不时瞟向电视机。 可惜电视里目前只是在播一个护肤品的广告，上头一个女明星正十分做作地抚摸自己的脸颊，飞燕好像又看不下去。 她听见沙沙的声音，扭头看见了苏念熙，如获至宝，立刻叫：“怎么样，水不凉吧？” “恩恩，挺好的。” 等苏念熙坐过来帮着飞燕妈倒掉一点垃圾，阿姨道谢，复又说：“诶，不管怎么样，总比之前那个男朋友好，谈了两三年了，每次都说在外地，也不见回家来看一下，简直像结婚骗子一样。” “妈，你说什么呢，他是我大学老师好吗，人可实在了，才不是骗子，就是工作忙一点。” “你这么激动干嘛，我看哪，你们这些小姑娘，就觉得老师什么都好，是吧。” 飞燕妈瞪他一眼，说。 苏念熙看飞燕立马要跳起来了，忙帮着打圆场：“阿姨，林老师和姐姐可能就是不合适，飞燕那会儿在学校也受了老师帮忙。” “您看她这么顺利考上青渊，也是林老师带得好。” 苏念熙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幸好，飞燕妈听见“青渊”二字还是稍稍脸色好看了些。 果然，所谓名校在他们那一辈心中还是有点分量的。 苏念熙想着自己赌对了，没想到飞燕妈接着念叨一句：“是挺好，就是选的这专业，读出来更像个野猴子一样。” 她又看一眼苏念熙，把客人摘出来：“你看小苏，她性格比你沉稳，去野外我还放心，你哪……” 飞燕终于把耐心用完了，拿件睡衣，语气不起一丝波澜：“我去洗澡了。” 但苏念熙和飞燕妈都知道，她不乐意听了。 不过这母女俩相依为命，倒是没有隔夜仇，次日一早，依旧坐在桌前享用早餐，昨天一切仿佛没发生过。 苏念熙看着她们，忽然异常乐观地想，说不定，给孩子分量足够的爱，不失平均水准的经济条件，适度的放手，也就能养出个平凡快乐的小家伙了。 她穿越前，许多同事同学结婚，却总让苏念熙觉得养小孩是件异常困难的事情，以至于一度恐婚恐育。 今次，看飞燕生长地如此安乐，忽然莫名有种欣慰的感觉。 等回桦城过了年，照例带着爷爷在四处逛一逛，春节的桦城兴许是一年中人最少的时刻，这座外来人口众多的城市，非得等到这时，方能显出它多年前那种北方小城的宁静与祥和。 送大部队上高铁时，已然快到十五。 苏念熙本想问问陶醉的安排，却接到了沈西周打来的一个电话。 “喂，你是不是学过跆拳道啊？” 沈西周寒暄几句以后，终于问了正题。 “对啊，怎么了，大明星需要保镖？” 苏念熙开他玩笑，虽然这些年沈西周在荧屏上渐渐有了些露脸的机会，可还是不算是个明星。 那时，炒作这事儿还没有摆在明面上说，沈西周也不太喜欢这样。 可能有点真材实料的人，反而有种莫名的清高。 苏念熙不懂娱乐圈，她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可她心中总是活跃着那个女官传里眼神仿佛会说话的沈西周，她或许是当时，唯一一个真心相信沈西周能成为大明星的粉丝了。 “别开玩笑了，是这样的，我下一部戏需要演一个跆拳道教练，你能联系个老师给我吗？” “我正好认识一个，二十出头，热情大方又不失严厉，教学经验丰富，重点是，保证不会泄露你的隐私？” 沈西周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是把自己介绍给我了？” 苏念熙当时就是脑子一热，想着既可以和偶像接触接触，又能赚点零用钱，何乐而不为呢。 没想到沈西周想了想，居然答应了。 好，你敢学我就敢教。 苏念熙自己下了决心，倒是教得像模像样。 沈西周下个月就要进组，因而练得格外惜时，人家每周来两三次，他就每天都来。 反正苏念熙没空教课时，他也就找一个稍微隐蔽的隔间练习，弦贝贝受了苏念熙打招呼，有空也指点一二。 沈西周这人虽然看着极有礼貌，甚至礼貌得戴着厚重的距离感，但与他相熟了，就发现这人很爱笑，也能戏谑两句。 不同于苏念熙这种不熟也能硬掰扯两句的性格，他们这种人，或许真的在遇见上心之人，才能显出自己的真正性格吧。 苏念熙为此有点得意，可惜没多久，就发现出了乱子。 不知道是谁在陶醉耳边嚼舌根，那天，陶醉送她回宿舍，苏念熙才发现自己好久没和陶醉一同走了。 之前两个人都在外考察，而后苏念熙就忙着一下课就去道馆，竟然两个人久不同路。 不同路久了，或许就会生出些嫌隙，我不知道你在那条路上发生了些什么，隐隐生出某些猜疑。 “你最近去道馆去得好多啊。” 陶醉终于问。 苏念熙满不在意：“我去教课呀，赚钱呢。” “你就这么在乎那点钱，我早说过，要是缺钱你可以找我。” 苏念熙顶不喜欢人家这么说，冷笑着问：“是啊，你愿意养我就养我，那天不乐意了又可以不管我，我就是在乎这点钱，怎么了。” “那……道馆怎么回事，不能分配女学生吗？” 苏念熙这会儿才知道，他是在吃错。 男人偶尔吃醋很可爱，可惜苏念熙今天太累了，她并不想多费口舌。 干脆说：“是我自己要教他的，因为看人家长得好看啊，怎么样。” 二百四十三 掰了就掰了 陶醉是真的生气了，苏念熙一面想着是哪个长舌妇告诉陶醉这么多事情，一面又隐隐有点不安。 可只是有点不安，她并不想解释。 本想着晾他两天就好了，没想到陶醉这回一气，干脆就是两个星期。 苏念熙期间一直等着陶醉过来认错。 她这一场恋爱，从陶醉的痴情守候开始，本就是不太对等的，而苏念熙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应当低声下气，绝不讨好。 这下可苦了陶醉，每次赌气，他总是那个去求和的人，一来二去，三来四去，渐渐的，一颗耐心磨得少之又少。 苏念熙从未认真想过，她俩的感情，似乎都是靠着陶醉的奋力粘合在维系着，有朝一日，等陶醉厌倦了，也就没人去生拉硬拽回来。 两个星期以后，苏念熙没想到自己完全能坚持住，还有点得意，这时候就在学院操场见着陶醉了。 身边还有一个小学妹。 长得十分可爱，正和他说着什么，笑得十分开心，甜蜜得能够融化周围的空气。 苏念熙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可居然没有。 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陶醉了。 两个人的聚少离多，或许不算爱情的致命伤，可对于这两个人，却不太妙。 他们本就是靠着在日常生活里的相濡以沫吸取养分，可离了日常生活，竟然没有什么太多的心灵契合之处。 苏念熙只是觉得有点悲哀。 等了一天，陶醉也没有解释。 苏念熙狠了狠心，给他发了条信息：“分手吧。” 陶醉回得很慢，却斩钉截铁：“好的。” 末了，苏念熙才想起来，人家说，女生的分手是一种试探，试探你是否还喜欢我，是否还愿意挽回。 而男生心中的分手就是一种决定，如果定下来，他们是不会改变的。 苏念熙觉得好笑，自己居然到这会儿才想起来，有什么意义，一切都晚了。 可她居然没有多少难过。 等一个月的课程结束，沈西周向着苏念熙道谢。 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不希望这课程结束。 仿佛是对着沈西周产生了某种依赖。 苏念熙后悔了，她不应该亲自授课。 沈西周这人，长相出众就不用说了，可难得是性情也温和却坚毅，对人礼貌克制，一点儿也没有娱乐圈男星的那种开屏孔雀般的油腻。 仿佛是美而不自知。 可他应该是知道的，或者说，是不愿意靠着长相来获得认可。 这场分手来得突然而莫名其妙，可苏念熙并没有之前那种不真实感。 她想，自己对于陶醉或许只是一种习惯，陶醉之于自己也是。 旁人后来也解释过，说那个学妹只是学院派来的小记者，时常找他有事情。 可苏念熙并没有认真听这些解释，她已经不在乎了。 飞燕见她开开心心就分了手，骂了一句“渣女”。 苏念熙这才算是想清楚一点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也算是当局者迷了，自己处理得不太好，可她真的累了，不想这样下去。 回忆一年以前，自己如何不愿意同陶醉回家。 想来那时就定下了基调，一个女生，若是不把男孩放在第一位，或许总归是抗拒这个，抗拒那个的。 这样的爱情仿佛一场比赛，比着是男生先凭着魅力牢牢吸引住女生，还是女生先一步决定退出。 陶醉发现无法回头，乍看起来居然也未见得多么伤心气闷。 她俩毕竟还是同一个实验室的师兄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尴尬也尴尬不起来。 苏念熙本来担心陶醉难过，或者缠住她，或者找人买醉什么的。 但大家都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了，陶醉也拿出了一份深沉的淡定。 而苏念熙本担心陶醉惹事纠缠，可人家不吵不闹，甚至和平分手后那种淡淡然的样子，居然又开始让苏念熙怀疑，他是真的喜欢过我吗？ 这样的想法，让苏念熙觉得自己也有点贱兮兮的。 “你说，我为什么分手了也不难过呢，我是不是失去爱情能力了？” 她在寝室追问飞燕，后者这天都在看论文，被问了不下三次，不胜其扰，大骂：“你是不是有病。” 苏念熙觉得自己没病，反而异常清醒，她想，自己或许是站在命运选择的巨大十字路口，该好好想想何去何从了。 爱情，婚姻，这仿佛是每个女生都会考虑的问题，只是考虑的年纪不同。 苏念熙算是活了两辈子，看过了各式各样的恋爱模式。 父辈那样，也吵嘴，偶尔隐晦地秀一下恩爱。 还有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怎么也断不开的。 还有死命说老公坏话，但外人绝不可以说哪怕一句的。 …… 她终于在看见沈西周感谢她授课的微信之后，皱了皱眉头，得出一个结论。 应该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这才是我的路。 “对！我要去追沈西周。” 苏念熙忽然一拍床沿，大喊。 飞燕原本将手机靠在柜子边上，一边举着两瓶饮料当小哑铃，一边忙里偷闲看一部笑得快要岔气的综艺节目。 没想到飞来横祸，苏念熙一掌将她手机震到了地上。 “苏念熙！” 她大喊。 苏念熙完全不在意，还欣喜若狂地对她说：“快教我怎么追男生。” 等飞燕骂完了，苏念熙给她说了说自己探索出来的心路历程。 飞燕的白眼快要翻出天际。 “所以，你就是看上了那个什么沈西周，才顺势和陶醉学长分了手呗。” “什么呀，我没有，我不是。” 苏念熙开启否认三连。 “女人哪……” 飞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她。 苏念熙不说话了。 “不过呢，你要是知道自己喜欢谁，就可以去尝试，如果知道自己不喜欢，拖着缠着也没意思。” “有时候呢，女生其实就是被喜欢太久了，感动了，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骗自己喜欢，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 飞燕语气缓和下来。 “恋爱补偿效应，你也知道，被他人喜欢，便也会不由自主想对别人好一点。” 苏念熙忽然想起来多年前，自己如何劝着纪华不要那么主动，没想到这么快自己也深陷其中。 不对，她可不觉得自己是深陷。 只是非常正当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 可沈西周啊，感觉很有难度的样子。 二百四十四 本姑娘对你有点想法 她觉得别想多了，先做点什么。 “喂，感谢一句话就够了？不请我吃个饭？” 她是这样回复沈西周的。 “行，没问题，不过我最近都在剧组，可能得下个月了。” “ok。” 于是，这一个月，苏念熙就在某种煎熬和学习双重加成之中渡过。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得学习如何追求男生，可苏念熙不像纪华那样，习惯于守株待兔的策略，就这么在树下等着，什么时候才会有个傻兔子撞过来呢。 何况沈西周是那样的不一般，他根本不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等到几年以后，甚至会高出好几个层级。 她默默研究沈西周的微博，思考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又默默在心里描摹文天晴学姐的样子，那时还觉得一般，现在真是嫉妒学姐嫉妒得发疯。 为什么人家就能随意，轻松获得沈西周的守候，可回头想想，世事说不清，她也有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 有时，苏念熙也会想，学姐在海外，是否还念过自己心里那个人？ 可苏念熙还是忍不住一颦一笑学习着文天晴的样子，她好像是温柔内敛的，好像是不惊艳却极聪明的，是极有气质的。 会是他想要的样子吗？ 苏念熙终于开始纠结于沈西周朋友圈里的每一个字眼，每一个标点符号，计算着他今天高不高兴，会不会太开心，有没有人陪着他开心。 她想，或许这就像逆反期一样，是逃不了躲不过的，每个人在漫长一生中，总得体会一下去喜欢别人的滋味，被他人的不经意伤害，才知道如何对待喜欢自己的人。 这都是命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苏念熙脑子里有时浮现起这句话。 一个月的蛰伏，苏念熙发现她的热情不但没有丝毫损耗，反而日益旺盛。 或许自己就是那样越晾越烫手的类型？ 可惜苏念熙不像纪华那边能隐忍，基本上约着沈西周出来几次，然后又去看看他的演出，等到人家似乎有点古怪时，决定说出口。 她觉得，这种事情，说清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大家你猜我猜的，总归浪费时间。 这天，苏念熙把之前去水坝的论文材料整理出来，伸个懒腰，就想着约沈西周。 对方正处于两部戏的间隙，倒是不忙，不过苏念熙好说歹说才约出来，实在有点窝火。 但想想，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算是她有求于人，也就罢了。 两个人约在一家日料店吃饭，等吃完，沈西周就说自己还要去看剧本，估计待不了多久。 说心里不气是不可能的，可苏念熙现在好像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居然可以身心分为二，无论心里多么不悦，脸上却还是时挂着笑容，同时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话说。本姑娘最近对你有点想法。” 她挑来拣去，居然选了这么一句话开场。 沈西周果然一下子被噎住了，芥末呛得他咳嗽两声，脸红着，不知道是憋得，还是别的。 苏念熙倒是说完了这句话，一下子气势大涨，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翘起了二郎腿，幸好强行压制。 她发现，自己现在有点野性难驯的意思，或许是本性被发掘，或许是在野外跑多了，自认见了不少这些城市精致人的没见过的大风大浪。 沈西周终于在苏念熙的逼视下开口，问：“可你……为什么……” 苏念熙想，哟，还挺单纯，还问不出口呢。 她干脆亦真亦假地说：“我是从未来回来的，看见过那时的你，当时就喜欢了，怎么样吧。” “可见了现在的你，又很亲切，倒是不怎么居高临下的样子。” 沈西周果然用一种看精神病的眼光看着她，苏念熙心道不好。 可仿佛有什么东西冲着她的胸口想要出来，她真的很想告诉沈西周这个秘密。 我来自多年后。 可她难以自抑地说了，沈西周自然也不信。 她觉得豁出去了，为了追求爱情，不能稍稍违反一下规则吗。 于是在日料店的角落，这个不太热的初夏，她将许多事情告诉了沈西周。 “你……这个也太扯了吧，现在电视剧都不玩穿越了。” 沈西周第一反应是，俗套。 苏念熙干脆使出杀手锏：“你这部戏不会有很高的收视率。” “明年拿到一个最佳新秀奖，其实就是安慰奖，然后会去演一部话剧。” 她说完，发觉沈西周脸色难看，心知不好，这么惨淡的未来，人家是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这时候，苏念熙居然打起了退堂鼓。 然后就溜了…… 沈西周当然是莫名其妙的，可连苏念熙都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操作。 可能是就是人类本能的战或退反应策略吧。 沈西周当然不会联系她，回去以后，苏念熙还是锲而不舍，但马上又有个新的忙碌了。 陶醉研三即将毕业，去了中心的一个观察站做研究，算一算，苏念熙居然好久没有见过他，身边的同学都逐渐开始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竟然不像从前那般八卦。 苏念熙也乐得清闲，她念着沈西周的时候，就拿到了一封邀请函。 说实在的，这邀请函也不是写着她的名字。 只不过是邀请了何苗的那个保护中心。 苏念熙能去，怎么说呢，既是意外，又算是众望所归。 那几年，公众号什么的刚刚兴起，所谓的自媒体这个词语还没有出现。 而保护中心的宣传在何苗的推动下，倒是挺看重宣传，什么微博，网站，都做得不错。 而公众号则算是个新领域，老员工手头事情太多，而新学生从未接触过，况且担心着自己的学业，并不是特别想接手。 苏念熙自然知道这玩意非但必要，而且算是个风口，她难得交了份企划上去，中心宣传口的负责人从善如流地把资料传给她，督促她每周至少发篇小文章，讲讲中心的最新项目，说说师生做动保的那些事儿。 于是，苏念熙也算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管事人，虽然只是在公众号这块儿。 二百四十五 动物园讨论 由于是纯公益性质，她向身边人推荐时也丝毫不会脸红，反正我也不图你啥，对吧。 大家看是保护自然方面的东西，基本上也能接受，毕竟，谁会跳出来说我对生态环境，对于身边这些花花草草，毛茸茸小动物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愿意支持呢。 算是借了东风，她在这几个月间，也算是把公众号做得有声有色。 那份邀请函也顺理成章递到她手里。 同去的还有保护中心的姜师姐，姜烟竹似乎还是放不开这份事业，只是选择了个工作时间比较稳定的职位，却仍然活跃在自然保护的圈子里。 听说要和她一起走，苏念熙其实心里毛毛的，那会儿自以为为了余老师出头，犯下的那些傻，不知道刘圭有没有告诉师姐。 但幸好，周日那天二人见了个面，师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快。 说不定是人家大度呢，懒得和自己这个“小孩”计较。 不管怎样，二人还是定好了票，前往活动地，三宁。 这次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培训，最让苏念熙觉得有趣的是，此次参会的居然大半都是各大动物园的工作人员。 她在签到时还认识了蓉城动物园的宣传管理员，说是兼职半个兽医，听他说了不少趣事。 “我们园里最近出生的小白虎呀，你看，可粘人了。” 还要故作不经意地给她看看自己手机里的萌照。 人家这么说时，苏念熙简直嫉妒到发疯。 她上次看见如此喜爱展示的，还是那个生了个玲珑可爱小女儿的大叔同事。 这次培训的主题是“保护本土生物，建设更美动物园。” 当天晚饭，姜师姐认识的人多，也就带着她和同桌人讲话。 这桌有个老师，看起来挺特别的。 因为来参会的多是各动物园负责科普教育和宣传的年轻人，这位老师操着一口明显带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年纪仿佛已经不小了。 姜师姐本着尊敬前辈的理念，主动和他攀谈。 “您这是第一次来三宁？” “二十年前来过呢，”这位姓潘的老师说话时不疾不徐：“运送一对金猫和一对兔狲回去。” 这话一出口，同桌的几人都安静了，没有人动筷子，似乎是在回味这句话。 苏念熙不知道行情，姜师姐却从业多年，自然知道厉害。 “现在野外几乎都没有金猫的发现报告了，连住在动物园的，也只有四只而已。” “兔狲稍微好一点，可也就是三宁这儿独一份了。” 苏念熙也震惊了：“所以说，那时候他们不但有很多，甚至可以往外送？” 姜师姐重重点头。 又有人说：“就连现有的金猫，大部分生活环境也不咋地，调配繁殖都难咧。” 一个三宁当地的管理人员说：“我们这儿的兔狲还不错，动物园为他们开了微博，也算是炒作出了一家子网红。”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但苏念熙知道，这个算是非常成功的了。 “从前兔狲那么多，倒是也没什么人在意。” “嗨，那会儿都只看外国动物，”潘老师拿了碟水果回来，也接上话：“这种本土动物都没人关注的。” 动物园里的动物，除了保护珍稀物种，更有着宣传教育的作用，有了关注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所幸，现在各大动物园慢慢开始主推自己的特色冷门的本土物种，也算是某种创收吧。” 保护中心另一个主要负责外界联络的老师说：“比如在公众号和网页里推广，建立漂亮的物种园区，还可以给他们取上有趣好玩的名字，更有亲切感。” 苏念熙就因为某部综艺而特意去过芒城的野生动物园，综艺里，明星作为动物饲养员和两只猩猩朝夕相处，虽说与天斗，与人斗，可他们和小动物斗智斗勇也不容易，感觉有时动物聪明起来，也就没有人什么事儿了。 这种小故事仿佛能戳中人的萌点，一下子喜欢上他们。 苏念熙想起来从前听过一个脑洞小故事，说是假设动物园里的动物都是按点儿打卡上班的，想一想就很有趣。 那么他们或许会对于人类有些话想说？ 大熊猫可能想说：“老子才不想靠着可爱上位，老子打架超级厉害的好吗。” 藏狐依旧冷冰冰着一张扑克脸：“兔狲是谁，不认识，还是我有人气。” 黔金丝猴互相抓痒，抢先介绍自己：“我是石头”“我是阿静。” 黑麂嚼着菜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工作这么多年，终于换了个新的上班环境，有很多娱乐设施，本人很满意。” 黄喉貂站起来，露出自己前胸一片金灿灿，嘟囔：“我这么可爱又漂亮，还活泼热情，还稀有，怎么还没红呢。” “啥时候能轮到我红啊。” “我看你是想红想疯了。”角落的金猫打个哈欠。 …… 次日的培训课，有个项目是为本土物种设计独特的科普方案。 对于他们组拿到的山羊一族，苏念熙是个门外汉，自然听着大佬们提意见。 “干脆修个岩壁，展示一下它们逆天的攀岩技能。” 苏念熙吐吐舌头，她看过一组图片，一只山羊在陡坡上如履平地地行走，那坡度几乎接近九十度了。 “修个岩壁当然好，你以为那么容易搞定？” 来自芒城的老师则说：“我们招募了志愿者，也要一点一点地磨着他们去做一些丰容。” 苏念熙还是头一回听见丰容这个词，后来想着，或许就是指将展区更加野外化吧。 假山，绿植，水池，茂密的遮蔽物模拟着野外环境，还有制高点。 动物们可以躲避在高大的树丛之后，可以从假山山一跃而下，可以在溪水边打闹。 苏念熙光是想想这个场景，就觉得心情开阔。 姜师姐甚至在会上放了一段视频，一只狗獾锲而不舍地弹跳而起，想揪下来几片树叶，因为那种直立弹跳的姿态过于好笑，而着实火了一把。 她继续说：“虽然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不多，但也不提倡从外头捕获新的动物补充，还是着眼于改善动物园动物的生活，促进动物园之间的繁殖和交流。” 为期一周的培训很快结束，苏念熙一回来就抓紧赶文章，那叫一个昏天黑地，然后睡足八小时，继续回来做学生。 二百四十六 青青草原一 好不容易从三宁回来，苏念熙还以为同沈西周之间能有点什么突飞猛进的发展，可惜，人家都没怎么搭理他，估计是让她的一番未来论给吓着了。 苏念熙倒是老实，回来立马就跟元青做了汇报。 “我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简直怀疑有人给我下了迷魂汤。” 她说完，立马叽里呱啦地补解释。 元青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气得一蹦三尺高，只是冷冷地说：“谁给你下药，自己思春了。” “诶呀，瞎说什么呢。” 元青冷眼看着苏念熙这些分分合合，却从不指摘什么的，苏念熙虽然乐得宽心，可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慌张的。 该不会她生平所余就这么多，元青看着可怜才随她肆意？ “行了，下次别再犯就行，我看哪，你是迟早得栽他手里一次的。” 苏念熙对于元青的放纵高兴之余，居然也有点忐忑。 但不管了，她现在有种放松的感觉，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 但沈西周还是没理他，苏念熙拜读了论持久战，决心放平心态，反正回来了需要看的论文材料也很多，她假装不在意，把自己一头栽了进去。 只有每天雷打不动地分享给他一句话，什么都有，有时是自己看了表演的一点评价，有时是一句鼓励的话，再加一个晚安。 她并没有将这话发给沈西周，而是颇费心思地发在朋友圈，却设置成仅沈西周可见。 这是某种以退为进的手法，因为苏念熙盘算着，若是直接发给人家，势必造成某种压力，而这么发一条朋友圈，并不会给沈西周什么一定要回复的压力。 他看到了便看到了，没看到便没看到，反正我也自有收获。 果然，偶尔沈西周或许是收工看见了，有切合自己心意的，也会点个赞什么的。 苏念熙想着他毕竟繁忙，而且心中或许是有点在意的，也不着急了。 着急这种情绪好像用处不大，苏念熙会在刚开始时火烧眉毛，急得跳脚，可时间久了，好像渐渐也淡然，居然不记得当初那么着急是为什么。 守株待兔，姜太公钓鱼。 苏念熙用这些古老的智慧安慰自己，然后就被何老师一条短信招去了。 这回是一路向北，她拖着大包小包，当然，大包主要是装项目组的各种记录设备，其中包括几个不大却很重的单反相机。 这次没人陪她前往，但苏念熙在弦贝贝和导师的双重“折磨”下锻炼出了强健的体魄和坚毅的心志，居然也不觉得自己多么凄惨。 直到她问了一路，差点以为自己要骑马才能到达，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地找到了联络点。 “老师，请问这些设备可以放哪儿？” 人家则回头看着眼前这位穿着厚实，再背着如小山包一般货物的巨大“蜗牛”姑娘。 “快快快，快放这儿，余老师怎么让个女生北这么多东西。” “哈哈，没事，是我想着没问题就都带上了。” 后来，苏念熙才知道，人家保护站的工作人员也就是客气两句。 因为他们那儿的女孩子，比苏念熙还能打。 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做个草原动物的汇编，突然一下子没人管了，苏念熙感觉自己在大草原上如被放飞的风筝，呼啦啦地于空中胡乱舞动。 说起来，也就是给她几个星期，但需要把记录里有的动物都观测一下，再拍照记录，确认它们的存在。 这任务在他们项目组，算是个休闲了。 可正因为没人管，也没人期待，苏念熙倒是憋着一口气，非得做好不可。 她每天早出晚归，选定地点，便架好相机，静静等候。 每天清心寡欲，仿佛老僧入了定。 有时会路过几个牧民或者游客，见她这一套装备，还以为是什么职业摄影师。 苏念熙虽然这么些年，也拍出过几张好看的照片，但也只是能在朋友圈晒晒获得不少点赞的程度，不敢自诩什么摄影师。 她现在看得多了，觉得真正好的摄影师，照出来的野生动物仿佛具有某种灵魂。 她能够看见那灵魂，却无法在照相时抓住它们。 苏念熙见过查干湖畔翩跹起舞的蓑羽鹤。 捕捉过达乌尔鼠兔，一种长得像大耳朵图图的小动物仰头侦查周围的可爱瞬间。 她看过鹅喉羚成群结队在湖边喝水，甚至记录下梦原羚，俗称“黄羊”的惊鸿一瞥。 这种曾经多到有点泛滥的生物，却在和家养畜牧的竞争里败下阵来，又被栅栏所阻，居然成了草原上的稀罕物。 苏念熙有天晚上大发感慨，写了一条“我看过那些美好的事情，唯独没看过你。” 可惜，老天似乎跟她作对，那朋友圈的更新提示了好久，转着圈圈快要给她催眠了，也没有发送成功。 这儿不是没有网络，但很不稳定，苏念熙累极，也就作罢。 得益于啮齿类动物庞大的数量，草原上的食肉兽也欣欣向荣。 当然，这些就不全是苏念熙愿意“亲密接触”的了。 小型食肉兽里头，她最喜欢艾鼬，拥有熊猫一般的杂色，可爱程度也完全不会输。 毛茸茸，白乎乎的小耳朵，还有鼻子周围的绒毛，好几次观测到的时候，苏念熙都忍不住为它耗了大量的，多到无法可想的相机容量。 可大型的，就不怎么可爱了。 相对来说，比较常有的或许就是狼和熊了。 可狼近年不如往常那样，仿佛在食物链中的环节逐渐被其他动物甚至集群的流浪狗替代，或许式微。 苏念熙还曾经见过流浪狗抢夺食物，有时在想，或许这种从狼驯化而来的动物，也具有这么某种溯源的能力？ 狼少了，可熊还是颇有一些。 它们并不害怕草原上零零散散的人类，可牧民却不喜欢它们。 除了袭击养殖的牲畜以外，这种大个子甚至会在饥饿来临之时拍倒牧民的门板，跑进厨房享用面粉和酥油。 苏念熙第一次来时见过的那位保护站的陆老师，最近也在负责协助牧民防熊的项目。 二百四十七 青青草原二 沈西周的电话 陆老师是当地人，长得五大三粗，做起活儿来也麻溜。 苏念熙曾经有幸跟他去过一次牧民家帮忙，见他熟练地在外头安装防熊的电栅栏，甚至还加固了门窗。 本来做完了门的工程，已经过了饭点，可陆老师说：“不行不行，你这窗户肯定一捣鼓就烂了，等下它走不了门，会朝这儿打主意。” 苏念熙只好又陪着他弄好。 等牧民开心地将他们送出来，苏念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过了头。 她也经验丰富，连忙摸出两个饼子，递一个给陆老师。 这些天在草原蹲守，她基本上靠这个过活，晚上若是回得早，也就再吃点正餐。 虽然吃得饱，就是营养有点不良，基本上靠着维生素片和蛋白质粉续命。 陆老师和她熟了，也不客气，拿着就啃，又摸出水壶喝了一口顺顺食儿。 “今天的观测报告估计写不完了，修门的经费我们自己还贴了不少，下半月得艰苦奋斗咯！” 他仿佛给自己鼓劲一样说。 苏念熙歪歪头，问：“可咱们保护站做的不是保护动物的事情吗，说起来，牧民只不过顺便帮忙而已，也需要……” 陆老师却很严肃地说：“何教授曾经对我说过，不要以为保护生物学就单单是与动物植物打交道，其实，这是一门研究人与生物关系的学科。” 苏念熙微微脸红，不过最近在草原上被晒黑，完全看不出来了。 她自然也是听过一些的，她还去过保护生物学的课程小组帮忙呢，可惜当时错过了，而后再开课时，已然成了自认为的“资深学生”，不需要再去听课。 可她学会的，毕竟只是术，可如果为了熟悉方法，学习技能而放松了理论理念的学习，是不是有点舍本逐末呢。 就像她，此次被派来这片草原，却总是单独行动，除了认为这样方便之外，是不是还有一点点学院出身的自矜呢。 这些保护站的派遣人员，虽然名义上也是属于保护中心的成员，可为了方便，大都是从本地热心环保事业的居民中发展出来的，可他们也有他们的智慧，这是苏念熙尚且需要学习的。 陆老师自然不知她一下子想了这么多，三下五除二已经吃完了饼，推推她的手肘：“快吃吧，看着要起风了。” 又说：“所以啊，帮帮他们，也是帮帮附近的动物。” “你想想，要是哪天熊啊，狼啊，惹得他们生活不下去了，可不听你解释什么自然习性，说不定端起武器就集结起来去杀熊了。” 苏念熙想想这场面，的确觉得心有余悸。 刚刚走进保护站，苏念熙的手机就响起来，她最近为了方便蹲那几只艾鼬，把手机调成了免打扰模式，免得谁突突然打电话过来坏了事。 反正同学老师都知道她人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草原荒漠，也不会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今天这是谁啊。” 苏念熙嘟囔着，拉开两层拉链，从衣服内袋里好不容易找出手机。 虽然是免打扰模式，但有一点很人性化的方面，就是短时间内多次拨打也会自动响铃。 苏念熙有点不耐烦，谁啊，还三遍五遍地打她电话，幸好这会儿不是在守哪只小动物。 看一眼屏幕，她却呆了。 “沈西周。” 先一步进去的陆老师看她行为奇怪，又退回来，不经意瞄一眼屏幕，笑道：‘怎么，男朋友查岗啊，快接呀。’ 苏念熙想说，要是就好了。 这才退出营房，接通电话。 此时已尽黄昏，草原的暮色无比辽阔，暗沉的金黄带着某种苍凉，起风了，那风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混着草的气味。 按下接听键，风忽然一下子停了，周围趋近于无限安静，她的心情也一下子飞向高空。 “喂，是苏念熙吗？” 沈西周的语气里居然带着点急切，苏念熙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她咳嗦两声，开口：“是啊，不然咧。” 这两天感冒了，声音带着点不真实。 她又问：“有事吗？” 沈西周好像一下子舒出口长气，说：“我看你朋友圈忽然不更新了，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 沈西周几天看不见她发那些莫名其妙的朋友圈，初时只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正好昨天排戏时有个动作做不好看，想着问问这个教练。 可电话也打不通。 心情酿了一天，从莫名的焦虑变成担心，苏念熙时常在野外跑，遇上什么豺狼虎豹都不奇怪，以她的个性，说不定还有点兴奋。 外头地势复杂，又时常无人支援…… 他想起自己之前为了拍戏所看过的一份资料，瞬间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结果今天一天的戏都没拍好，心不在焉，还被导演骂了一通。 现在工间休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一个电话问问。 结果开始几个还是没人接，更是急得冒出几滴汗来。 他想，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担心是很正常的。 担心是正常的，可他的丰富联想却不正常，有点关心则乱的意思。 等终于听见苏念熙有点惊异的声音，才算是放心。 这时，他听见苏念熙那边絮絮叨叨的解释。 “这里信号不稳定，我就懒得发了，每天也挺累的，不想管，估计手机没接到提示也是这原因。” 沈西周家教不错，性格也温和，见人总是一副礼貌的模样，仿佛冬天的太阳，温度不高，却让人挺舒服的。 可这次，他莫名心头起了火，说：“那也不该……” 声音里带着点愠怒，身旁的工作人员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沈西周忙住了口。 他想说什么，不该什么，人家苏念熙是他什么人，难道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得向他报备？ “你说什么？” 苏念熙这边风忽然又大了起来，喧嚣争吵，她没听清楚沈西周说了什么。 沈西周忽然慌了，他说：“哦，你没事就行，导演叫我了。” 匆匆挂断电话。 苏念熙疑惑地抱着手机。 “这人干嘛呢？” 二百四十八 青青草原三 还没想多久，余老师通知：“这边的材料收集地差不多了，你直接去一趟甘加草原。” 她之后的行程都很赶，果然，有了事业，男人都得靠后站。 而这个特指的“男人”，却在过年后收到了助理的贺喜。 “沈老师，你得了最佳新秀奖呢。” 沈西周看看那个颁发单位，就知道不过是个安慰奖。 可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苏念熙是不是说过。 这个女孩，有点奇妙啊…… 沈西周没有接过贺信，却陷入恍惚。 苏念熙自然不知道沈西周这儿的事情，她直接飞去了甘加。 当然，说是飞去，可一般她们调研的地方可不会在什么大城市边上。 因此苏念熙是先从她这儿坐车去了省会的机场，然后飞去三宁，再坐两站火车，三个小时中巴，终于到达甘加的保护站。 这么一来，就花了一天的时间。 更凄凉的是，次日，她就出现了高原反应，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这种时候，女生会空前的脆弱，尤其是在这么一个陌生的荒原，甚至当地村民说的土话她都听不懂，算是彻彻底底体会到孤立无援的状态。 余老师电话里听了情况，便要她先休息两天，不着急开始。 苏念熙晚上窝在被子里哒吧哒吧掉眼泪，可想想，自己是在成长的，总归会有这样的时刻，何况那样坚定着要做野外科考，什么大风大浪都不奇怪。 不知道何老师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有人说，舒舒服服，能跑能跳的时候，或许可以享受孤独。 可身体不适，心情不佳时就不一定了。 她开始想念所有人，甚至陶醉和陆离，当然还有沈西周，还有爸爸妈妈，还有…… 她想，要是有人安慰一下我，就好了，谁都行。 浑浑噩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发现自己手和肩膀都伸出了被子，却让一条毯子给盖住了。 ？？ 这房间虽然有门锁，可要进来也不难。 可谁会进来给她盖被子呢？ 她起身太猛了，忽然又有点头晕。 用手轻轻扶住额头，才看见一个人影走进来，似乎端着什么东西。 恍恍惚惚间，苏念熙想，会是沈西周吗。 不过，也太不现实了吧。 且不说沈西周愿不愿意来，就算想来，他怎能知道自己在这儿，况且外人如何找到这甘加保护站呢。 她晃了晃脑袋，看见一簇暗红的冲锋衣外套。 很熟悉啊。 “你终于起来了，真是懒猪。” 飞燕笑嘻嘻地端过来一碗不知什么糊糊。 “吃点儿东西呗。” 苏念熙鼻子一酸，就哭了。 人们仿佛在病中格外地脆弱，飞燕很大气地放下稀粥，揽过她肩膀，抱着她。 * 过了几天，苏念熙终于恢复正常，她发现完全是自己刚来的那天累着了，各种不舒服才乘虚而入。 她们在站长的带领下四处看看。 “就是那座山，”站长姓冯，面容黝黑而坚毅，一看就很不好惹。 “我们设置的红外感应照相机拍到了雪豹的背影。” 飞燕和苏念熙听见雪豹都很兴奋，也是得亏红外相机，实现了记录野生动物的许多不可能。 他们实地考察时，小型动物或者大型食草动物，或许还算勉强能遇见。 但那些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大型食肉动物，如雪豹，常常生活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如雪山之巅，或者某处悬崖上，科学家不可能常常守候在那儿。 何况这些动物敏感非常，一旦闻见新鲜的人类气息，或许会逡巡而不归巢，观测也就失去了意义。 而科学家也不太愿意和它们真的打照面，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毛茸茸，多么可爱，它们毕竟是凶猛的野兽，并不能排除暴起伤人的情形，若是遇上个正在育幼的母亲，下场更是难说。 红外相机就像一个隐秘的观察者，无声无息，虽然偶尔也会遭遇看不惯的野生动物大爪子招呼破坏，可总归比人守着要好。 靠着红外感应，这些相机拍下了许多不错的照片，这位冯领队就是一位野生动物摄影师。 他原本因为兴趣加入保护站，然后端个相机四处“狙击”，如今靠着红外相机也获得了好些不错的照片，甚至拿过国际大奖。 冯队说起这事儿就滔滔不绝，又拿出了相片给她们分享。 “每回去收相机时，心里都可兴奋，不知道这回又能拍到什么动物。” “你看这张，” 苏念熙看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原来是一只好奇心太强的小豹子，正探头探脑地在往相机跟前凑，大有表情包五连拍的架势。 “我管这种的，叫做‘自拍’。” 还有一张时动物喝水的。 “你看，这种就很自然，人去了，是拍不出的，无论你和那动物有多么熟悉，它还是会有点紧张，绝不会这么松弛。” 苏念熙听他说着，好像还真从那野兽的面无表情上看见一点平静。 冯队开着车驶过一片草原，苏念熙眼尖，看见了一堆垃圾。 “从前这儿可美了，蓝天白云绿草地，风吹草低见牛羊，可现在草场在退化。” 冯队也看见了，痛心疾首。 苏念熙沉默，她和飞燕被派来就是学习解决此类问题。 “保护生物学可不只是研究动物，还有研究人与动物的关系，如何共处。” 来之前，老师的话还言犹在耳。 垃圾堆旁是大片的荒地，自然也没有牛羊要来吃了。 “这是草场退化的标志，当然，还有一种，”冯队指着远处一片绿意盎然。 苏念熙觉得虽然颜色好看，却绿得有点诡异。 “那是毒草，据说有毒的，牲畜都从来不吃。” 飞燕：“毒草占据了好草的位置，自然情况也不妙了。” 苏念熙打开手机搜了搜：“这个好像叫做醉马草。” “那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总也不能让牧民没饭吃呀？” 冯队说：“牧民也有他们的智慧，我们现在在探索一种结合部落管理的可持续方法。” 说着说着，他们便来到了当地的牧民学校。 一栋极具当地少数民族特色的小楼，内里装修倒是很现代。 二百四十九 酣睡 进门时，飞燕揽住苏念熙的胳膊，小声嘀咕：“什么牧民学校啊，该不会要教我们怎么套马抓牛？” 苏念熙被她逗乐了，说：“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冯队和里头人打了招呼，继续向她们介绍：“这里的居民大都以部落为单位，等一处草吃得差不多了就要转场。” 苏念熙点点头，她觉得这样自有体系的结构应该更好调动起来。 “部落会划分草场，而每家的牛羊有数量限制，并且约束吃草的时间。” “部落里大家会听领袖的，而有人不守规矩则会被赶出来，算是流离失所，因而还算能够接受约束。” 飞燕说：“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过度利用草原是有危害的。” “对啊，可有时，若是基本的生存都不能满足，其他说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冯队说。 飞燕不再说话。 对啊，她们这些城市里来的，不说娇生惯养，至少也是从未考虑过口粮的问题，若是一心要求当地居民不要破坏草场，不要砍伐树木，这和看着饥民却问着“何不食肉糜”的那位皇帝有何区别？ * 苏念熙就这么在甘加呆了大半年，几乎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他们每日去看草场，访牧民，挑战自然也是有的。 为了能合理利用草原，冯队提议划分草场。 可划分开了，也总是有人不满意，仍然得从中协调。 还有那些毒草，为了减缓草场退化，苏念熙带着一批人去种“好草”，也就是牛羊能吃的草，希望帮助着让好草打败毒草，获得更多的生存空间。 终于能回趟桦城时，已经快要入冬了。 这天，风冷得刺骨，苏念熙犯懒，干脆就没去实验室，窝在寝室里看之前收集的照片和视频资料，打算整理成一个报告。 不过外头虽然冷，可室内暖气却有点热过了头。 加上苏念熙发现沈西周之前拍得那部片子开播了，其实从前可不觉得这电视剧好看，每回就略略翻过去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仿佛研究戏中沈西周的一颦一笑都很有趣。 她倒也也没有多么认真的看，就当自己是在为偶像刷收视率，手头忙活自己的事情。 还有点发困。 快到中午，苏念熙想着要不要勉强自己去趟食堂，此刻就有个电话打了过来。 沈西周：“我刚排完话剧回来，你在学校吗，能不能收容一下。” 苏念熙：“？？？” 苏念熙：“那你来吧。” 她搓搓手，想着沈西周这是怎么了。 据她的了解，这会儿似乎算是沈西周大学以来的一个低潮期了，之前演了男一号的剧却不温不火，甚至都无人知晓。 苏念熙知道，这个时代，不怕被骂，最惨的是默默无闻。 之后，他为了调整状态，也是磨炼演技，也就去话剧团干了两年，从后来的爆红看来，似乎是有点效果的。 可能就是心情不好吧。 她所在的研究生寝室男女混住，只不过分了层，因此，带沈西周进来也没有费什么事情。 飞燕最近去外地开会，正好也不在。 苏念熙骂自己，“正好”是什么意思？ 方才第一眼见了，苏念熙居然没有认出来。 沈西周似乎好几天没有刮胡子，面容憔悴，仿佛熬了几个通宵一样。 重重的黑眼圈，面部浮肿，完全没有往日里帅气清新的模样。 苏念熙暗自吐槽，要是把他这幅样子拍照发网上，估计仅有的那几个粉丝也得散失了吧。 可她自己却丝毫没有觉得沈西周的形象有什么坍塌，反而对他这模样生出几分同情。 二十多岁时，似乎大部分人都得经历一道坎，发现工作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得心应手，发现人际关系原来可以这么复杂，发现自己要开始为一切负责，过去，将来。 那种重担，扛过去了，就是成长，扛不过去，就成了所谓的啃老一族，或者软蛋。 沈西周疲惫时愿意来找她，已然让自己十分欣慰，不敢多想。 这男人看看干净的宿舍，视线停在角落的一张轻便折叠床上，问道：“我可以在那里躺躺吗？” 那张床可以很方便地缩起，折叠成三脚架大小，苏念熙实验室有个学长之前喜欢通宵做实验，因而买了这东西。 每次人家都白天朝九晚九，他就晚上快十点来，做实验到次日九点回去睡觉。 老师自然乐得多一个人用仪器，并不说什么。 苏念熙也曾经好奇去问，得到的回答是：“你不觉得，等到了晚上，偌大的实验室没有一个人，所有的仪器设备归我独享，那感觉特别好吗？” “呃……” 苏同学好像不太能理解。 不过理念不统一，床还是当宝贝传了下来。 有几天太冷了，中午懒得回寝室，就拿这床在实验室休息，感觉还不错。 最近忙完了，床又渐渐在此等候下一个主人。 如今，这下一任借宿者征得了苏念熙同意，就真的大大方方躺了下来。 苏念熙还处于呆愣之中，就发现沈西周好像…… 真的……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男演员的某种习惯，或者说包袱，他连睡姿仿佛也经过某种表情管理。 真的就是电视上那种很好看的睡颜。 苏念熙从前坐车睡觉被飞燕那厮偷拍过，基本上都是微张着口，面部肌肉松散，一点也不美丽。 可沈西周…… 她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地挥手在他面前扬了扬，没有反应。 居然真的睡着了？？ 他的眼皮放松，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这轻微的呼吸声，竟然让苏念熙听得脸红了。 她回身，慌慌张张去摸索自己的鼠标，结果碰掉了旁边的一只圆珠笔，发出咔挞一声，幸好没有惊醒沈西周。 书是看不下去了，苏念熙想，做点别的吧。 * 于是，等到沈西周在一阵熟悉的香气里醒来时，午后的阳光挪了方向，正好暖融融地照在他的侧脸，他发现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耳畔听见咕咚咕咚的声音，伴随着谷物的香气。 他微微睁开眼，看见墙角的苏念熙正蹲着，把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倒进地上的一口小型电饭煲里。 二百五十 一碗牛肉粥 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睡醒以后闻见食物的香气，那样安逸舒适，仿佛是在家中。 “想着你应该饿了，煮点牛肉粥。” 苏念熙看见他醒来，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沈西周不说话，只是有点恍惚。 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刚刚盛好半碗粥，沈西周拿了苏念熙递过来的勺子正想吃，啪一声，灯灭了。 外头正是黄昏，若明若暗，两个人在晚霞的颜色里默然无语。 这时候好像应该有点配乐什么的，适于男女主角感情升华，可惜没有。 只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苏念熙莫名心慌起来。 半分钟以后，不详的预兆实现了。 门响起来：“102寝室，102寝室，是不是私用小电器了？快开门。” 苏念熙吐吐舌头，小声说：“是宿管阿姨，怎么办呐？” 沈西周也被弄得慌得手足无措，他后来才笑自己，明明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没想到还会给一个宿管阿姨给吓得噤若寒蝉。 再怎么装着没人也不行，宿管是有钥匙的，苏念熙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开了门。 只是开门之前，以某种快得令人发指的速度将牛肉粥盛了出来。 “这么久不开门，”阿姨一推门就发现了地上的电饭煲，她身经百战，明察秋毫，自然不会放过，然后又大叫：“还私带男生回寝室，必须记你们寝室一次警告。” 青渊的规矩，研究生寝室管理不会像本科那样严格，但若是警告三次，则取消住宿资格，您爱上哪儿住就上哪儿去。 于是，次日飞燕回来，就发现自己寝室和室友的大名被记在了门口的小黑板上。 后面还欲盖弥彰地加着理由。 “私带人员回寝。” 住在这儿的人都知道，宿管只管带异性朋友回寝的“异状”，这么一看，苏念熙就被扣上了个浪子的名号。 苏念熙也觉得很无辜，人家自己要来的，谁知道就一觉睡到了天黑。 飞燕勉强相信，可其他宿舍可不相信。 于是隔三差五有人在102门口逡巡，似乎想看看苏念熙的这个“朋友”是何许人也。 不过幸好没惹出什么大乱子，苏念熙只是在次日接到沈西周的道歉电话。 “对不起啊，”沈西周摸着一个保鲜盒说，这是苏念熙拼死护下的那碗粥，不知什么时候又塞在了他包里，沈西周没舍得吃，还存在冰箱了，不时看一看，仿佛就有点力气，虽然有点变态，可他好像忍不住这样做。 又说：“我新买了一个电饭煲，明天可能会送到你们学校，记得签收。” 苏念熙缓慢绕着桌子旁的一串风铃挂饰，听着叮铃铃的声响，然后带着笑意说：“电饭煲倒是小事情，可整个宿舍都知道我带男生回寝室，还不是男朋友，我可解释不清楚啦。” 她其实本意是想调笑一下，看着沈西周最近也心情不佳。 可没想到对面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苏念熙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太好，正想找补。 沈西周却说：“那……当就是了。” 苏念熙装没听清楚。 沈西周也不是什么青涩小男孩，大大方方说：“那么请问愿意让我当你男朋友，挽回一下名誉吗?” 苏念熙噗嗤一笑，点着桌子说：“那我可得好好考虑一下。” “哟，只给你五秒，过时不候。” 苏念熙立马说：“行行行，我愿意。” 两个人都无声地笑了。 最近苏念熙在做一个关于垃圾有关的项目，正好不用出去，也就乐得时不时溜去看沈西周排练话剧。 沈西周在台上依旧是光芒四射的，甚至于苏念熙这种外行人都看得出他的精进。 但或许在市区眼里，沈西周就是个不上不下的小明星，约莫过了正年轻的时候，没了偶像派那种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颜值，无论如何保养，总归还是有些胶原蛋白的流失。 而江山代有才人出，那些二十出头的小朋友也逐渐出山，他们年轻，对什么都新鲜感十足，做活儿也没什么顾虑，胆大而精力旺盛。 沈西周在这些方面抵不过小朋友，可又没有老戏骨的演技，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若是个只图赚钱的，到此刻也就接接广告，做点综艺混混罢了。 可沈西周总归还是对于演戏有一点追求的，所以他自然选择蛰伏。 世人都知道蛰伏，可几人能做到。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这一段低迷，到底将要走向何方，是触底反弹，亦或者就此不情不愿地消沉下去。 所以他们还是总想着趁着有机会，多蹦哒几下。 苏念熙是知道的，她也一直鼓励沈西周。 沈西周想要相信她，却也不敢相信。 电视里演的总归有点假，其实，要真是有个人自称看过你的未来，命你做个如何如何的选择，也不一定每个人都会相信。 总会想想，这人是不是有病，或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沈西周也不是十岁的小孩子，苏念熙说的话他并不会照单全收。 只是当做一种鼓励吧。 《茶馆》的排练渐入佳境，沈西周最近留了胡子演绎秦爷，还算是像模像样。 苏念熙仿佛就这小剧场的气氛，重读了一遍老舍的作品，感慨于他笔力精湛，那样的以小见大。 她很爱看这种纷纷芸芸众生百态的作品，觉得有趣而深刻，就像语文老徐所喜欢说的那句“展现了一个时代”。 苏念熙有时会胡想，要是现在有这么一部书，该是怎样的众生百态呢？ 或许虽然时代不同，但人的本性永远是那样的。 丑陋又美丽，贪婪又无私，无畏而胆怯，这样复杂。 只是这样的精神碎片放在不同时代的万花筒里，显出了不同的图画而已吧。 茶馆已经看沈西周排练过多遍，他的台词苏念熙甚至都能背出来。 有时得闲了，两个人也在沿湖路轧马路。 轧马路这个词挺妙的，情侣间感情好时，似乎无论走多少路也不会厌倦，有看不腻的风景，说不完的话。 沈西周现在勉强算是个脸熟的演员，平常自然也不会特别装样的避着人，墨镜口罩什么的自然也不需要。 二百五十一 垃圾围城一 但桦城这么大，千万人口，总有看过沈西周出品电视剧的，他们大多并不记得他名字。 在路上认出来，只会不停敲着头说：“啊啊啊啊，你就是那个，那个演三少爷的……那个谁谁。” 苏念熙看着同情，沈西周还要满脸堆笑给人家签名合照。 她原先还担心被人认出来会不会有八卦什么的，后来发现都是瞎操心，这世道，没有名气，你和一条猪逛街都没人搭理。 她就这么抱着手，好整似暇地站在旁边看他们拍大头照。 那女人自拍了一阵，皱皱眉，似乎不怎么满意。 伸手招她：“小姑娘，小姑娘。” 苏念熙愣住，伸手指自己的鼻子：“叫我？” “对啊。” 她莫名其妙地走过去，就见大妈将手机塞给她，说：“帮我们找一张好不好？” 苏念熙想，我还能不答应吗？ 于是这种代客拍照服务每回出去都能遇见好几次，苏念熙有次终于又送走一个观众，翻着白眼说：“再多照几次，我可要收费了。” “哈哈哈，”沈西周问：“你是不想照相，还是不想人家和我合照。” “二者皆有。” 苏念熙有时莫名担忧，总觉得沈西周是因为最近太丧才勉勉强强和自己在一起，总想着以后他那样红火了，会不会两个人就不在一个交集了。 她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情感，而从前陶醉话不多，而沈西周毕竟经历多，熟悉了有时聊起来仿佛说不完。 况且苏念熙也很感兴趣于他们娱乐圈的事情，原本穿越之前，她连个混传媒的朋友都没有，更是爱听沈西周说。 有时让她磨不过，甚至还能说点八卦绯闻什么的。 说完又皱眉叹气：“不明白你们怎么那么关注八卦。” 苏念熙理直气壮：“没人看八卦，那些明星估计一半得失业。” 沈西周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又一天回家，苏念熙发现飞燕正打仗一般地在穿鞋。 可惜过于着急了，一双帆布鞋怎么也怼不进去，额角冒出几点汗来。 苏念熙骂她：“这样穿坏鞋子的，能不能好重新系一次鞋带。” 说着，便蹲下身子帮她解开鞋带。 正系着，几滴泪水洒在她手腕上。 “干嘛呢，系个鞋带这么感动。” 她戏谑着抬头，就发现飞燕又着急，又哭得稀里哗啦，简直不知道什么情况。 “呜呜，他说不能和我好，呜呜，他又犯胃病了，呜呜呜，我没有锅……” 前言不搭后语，可苏念熙到底听懂了。 自从上次被宿管抓了以后，校方严厉打击在宿舍使用小家电，听说阿姨的储物间里，如今已经摆了好几百个什么电饭煲，电火锅，加热器，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可见这人哪，越是办不到的事情，越是想做。 说不定这些学生往常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做菜，碗都不洗，但在这宿舍里，简直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恨不能用这些迷你炊具做出一桌满汉全席来。 所以，飞燕的意思是，林下风拒绝了她，但林下风又犯胃病了，可她没有了电饭煲可以煮爱心粥。 苏念熙先是恨恨地想，早说他那样吃饭会得胃病，不听我的。 才发现自己好像搞错了重点，又看着飞燕明明伤心还要充孝子贤孙一般给林下风送粥，就气不打一出来。 “对他那么好干嘛，人家又不领情。” 飞燕却说：“我知道，是我们家都不喜欢他，可我要是不管，就没人照顾他了……” 苏念熙想，对啊，本来都要和你老姐结婚了，家里会喜欢这么个人才怪吧。 但又想，自己也不是没有这样卑微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她好像也没有资格去说飞燕什么。 只好叹口气：“北门新开了一家店，粥品很不错，你去那儿买吧。” 飞燕得令，忙穿好鞋子拎着包跑了。 她怎么知道?因为也曾经给沈西周带过宵夜的。 所以说，爱情里大家都是傻瓜，谁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她忽然不快活起来，心烦意乱地看了两页资料，也拿着背包出了门。 “嘿，垃圾女王，又去保护中心啦？” 实验室楼下遇见关系要好的一个师弟，笑嘻嘻问。 这称号自然有来头，苏念熙最近被何老师拨去保护中心协助一个关于城市垃圾的调查研究，这研究中心协办，主办则是中科院一个名为战略咨询院的组织。 苏念熙也不太懂，想来是某种比较高级的咨询方。 她不喜欢“垃圾”，但喜欢“女王”，所以并未真的制止这个称呼。 这项目几乎是和沈西周的《茶馆》排练同一时期开始的，苏念熙本来觉得居然不是和生物相关的组织合作，有点兴致索然。 可何苗坚持要她去，说是可以学学gis和ge等地理方法，以后做生态研究说不定能用上。 苏念熙感觉自己好像听过gis，可不知道ge是啥，也没好意思问。 回去查了查，才知道gis是地理信息系统，ge则是谷歌地图。 这些都是多为空间数据软件。 “哦……谷歌地图就谷歌地图呗，还非得用缩写。” 她看着手机发呆，碎碎念了一句。 第一次去研究院时，心里有点忐忑，苏念熙想着自己对于此道可谓啥也不懂。 好在那儿老师算耐心的，好好教了一番，她也能独立分析些简单的信息。 做研究这个事情，最后看结果也就几句话，或者几张图，可前期的工作繁琐而无趣，苏念熙总觉得何老师把这些任务给她，仿佛就是在磨她的心性。 想来何苗在长青研究熊猫十几年，他的导师则花的时更多，而最最著名的珍妮古道尔，自从二十来岁，生活仿佛就没有离开过非洲的那些黑猩猩，算起来，居然也有五六十年了。 一个阶段的数据分析大概出来，苏念熙惊讶地发现，国内有超过450座城市被垃圾包围。 研究院的陈老师称之为“垃圾围城”。 苏念熙想象着一大群的塑料袋，废旧饭盒，矿泉水瓶摇旗呐喊着围堵桦城的场景，忍不住撇撇嘴。 二百五十二 垃圾围城二 其他城市就不用说了，桦城作为不折不扣的大城市，垃圾填埋早已经维持多年，甚至危及周边城市。 那么些年来，大量的垃圾无法完全被正规的处理消化，因而非正规的处理，主要是填埋，就造成多方面隐患。 焚烧产生有害物大家都知道，苏念熙从前却不清楚原来填埋也并不好办。 “南方发生过镉污染，还有最近那个，你知道吗，土地塌方，七十多人遇难。” 苏念熙瞪大眼睛：“听说过，可那也和垃圾有关？” “便是因垃圾堆坍塌导致滑坡事故。” 城市中心的人们过着闪闪发光的生活，却将那些污浊不堪的东西扔在了城门外，可住在边缘的人便遭了秧。 苏念熙最近都在做这个风险分析，眼看着卫星图上，一个池塘一年一年地变小，最终消失。 这都是垃圾的“功劳”。 她甚至找出了一些规律，能根据颜色，散乱程度，大约猜测垃圾的类型，或者处理类型。 汇报分析数据这天，陈老师得出大概的结论，许多超大型城市垃圾围城的风险很高，可它们垃圾治理能力非常非常弱。 “真是堪忧啊……” 苏念熙一下子也成了个忧国忧民的小女子，拿铅笔敲着头。 “可明明如樟城这样的一些大城市也开始了垃圾治理，怎么还是效果一般呢？” 陈老师：“比如管理缺乏目标，或者方法不够科学，甚至参与者利益不明晰，市民缺乏动力机制。” 苏念熙叹气:“可惜我们不能想邻国那样弄个垃圾分类。” 陈老师正色：“怎么不行，我们已经交了提案，顺利的话后年就会开始试点。” 苏念熙觉得救国有望，开心拍拍手。 “现在也有分类，可惜效率不太高，而且只做了其中一部分。” “以后会渐渐走上正轨吧。” 苏念熙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老陈。 “恩，焚烧填埋都不行，最后肯定还是得走垃圾资源和的路子。” 陈老师翻出一篇材料给苏念熙看。 “现在也有很多技术可以实现了，比如这个，把垃圾转化为燃气的热解气化类，将有机垃圾做成肥料的好氧发酵类，利用厌氧菌‘吃掉’垃圾产生沼气渣做肥料的厌氧发酵类，采用号称‘工业胃’的热水气罐进行催化喷爆的热水解喷爆类。” 本组的一个名叫元吉的师兄，也是陈老师的学生，此刻正好过来，补充道：“还有很多综合处理技术，把餐厨有机垃圾挤成燃料棒，把塑料污泥类有机物压制成建材加工成各式产品，用废旧塑料炼油……” 苏念熙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嘴巴越张越大，这种事情，不涉及相关领域是无法了解的。 “话说这栋我们研究楼楼下的长凳就是垃圾加工的。” 元吉补一句。 苏念熙非常不争气地决定等会儿吃饭时下去合个影。 这个项目的持续时间不短，苏念熙不知不觉就完成了研究生二年级的学业。 期末之前有个转博考试，如果成功，则进入研三直接升为博一，说起来可以早些开始博士的学习。 飞燕当仁不让就报名参加了考试，而苏念熙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这条早就确定的道路。 并不是每个学生都愿意参加考试的，有的人经过两年的“煎熬”，不想再做科研，或是想早点出去工作，也有人心心念念申请国外的博士，苏念熙好像都不怎么感兴趣。 何老师倒是提过，若是有兴趣，她也可以安排学生博士期间去有合作的实验室做些研究，算是个公费的留学机会了。 苏念熙则赌气似的想，我偏不喜欢m国，干嘛人人非得想去，外国的月亮是圆些还是怎地。 其实她就是记恨陆离那会儿非要去m国，陆离这两年不知道是不是学业太忙，几乎已经不更新状态，苏念熙也乐得不用去想起他。 她和飞燕都顺顺利利完成了申请，人家研三，她俩名义上已经算是博一了。 苏念熙觉得自己留下也就算了，飞燕居然没去缠着林下风。 谈及此事，飞燕居然清醒异常：“我现在去保护站，也没有什么优势，等学成了，他肯定要求我去帮忙做研究的。” “呃……行吧。” 苏念熙突然觉得，这姑娘的深造理由，还挺清新脱俗的。 人家家里担心出了个女博士，不好找对象，她可好，算是死死吊在林下风这么一棵树上了，反正搞不定这位老师，她也不打算找别人。 苏念熙不禁有点佩服这林老师的魅力了。 终于算是从“垃圾项目”里出来，已然是次年的四月间，草长莺飞，苏念熙看着自己手里的初阶段报告，觉得很有成就感。 正好快到世界地球日，何老师所领导的保护中心准备开展一系列活动，苏念熙就一直在忙忙忙。 终于临了那天，她无事一身轻，在学校内的一条马路乱逛。 沈西周的话剧工作已经收尾了，最近去拍新戏。 虽然他不肯详细说，可苏念熙知道，那就是让他爆红的《原色》。 苏念熙其实很想探班，可惜拍摄地太远，自己又没有整块的时间。 因此也就这么一个人走在马路上。 忽然间看见流浪猫在水洼里喝水，之后一只黄狗也路过。 她今天老在想，地球日总想做点有创意的活动，发在中心的公众号上，最好是个视频什么的。 听见身旁路过的学妹边拿手机拍照边说：“最近干燥，天天有猫儿过来找水喝。” 苏念熙灵机一动，便找来一台小相机，一个透明底座的小水桶。 捣鼓了半日，在余吉安的协助下做出了个小小装置。 透明水桶底下置好一个朝上拍摄的相机，开启录像键，然后外头再套一个深色木盒，并不会很高，刚好能让动物来喝水的程度。 青渊的校园有种奇妙的能力，仿佛哆啦a梦的口袋，什么都能找出来。 他们用找来的材料做好拍摄装置，然后试拍了一小段，发现效果意外地不错。 二百五十三 珍妮古道尔一 通过水层，能看见湛蓝的天空，而前来喝水的动物，在光的折射下脸有点变形，却反而显得钝钝的，意外地可爱。 “相机要换电池，也得看着不让人拿走，这时间可不短，你能一直看着吗？” 余吉安有点怀疑的问苏念熙。 苏念熙一拍背包，发出咔呲咔呲的包装纸摩擦声，非常自信地说：“长衣长裤，面包配水，我早就按照蹲野外的配置安排好了。” “行吧。” 余吉安想想，还是摇头，又说：“要不然这样，你看白天，我看晚上那一场。” 苏念熙忙说：“老师您要熬通宵，明天怎么办？” “虽然老了，可偶尔熬个夜还是能撑住的。” “何况我最近在研究夜行动物，这能力正好练一练。” 苏念熙无法，只好从了他。 她看着流浪猫过去，退休老教师溜的两只柯基过去，甚至还有一只珠颈斑鸠过去，虽然辛苦，可期待着最终的录像成果。 次日和余吉安收了相机，两个人先粗略看了看。 晚间甚至还有黄鼬和貉，黄昏的一只花鼠在边缘跳来跳去。 余老师先回去补觉，她认认真真剪视频。 苏念熙自然不是专家，可照着网络上的教程倒是学了个模样。 配上音乐，一只只小动物来了又走，没有动物关顾时便调快些速度或者干脆整段剪掉。 不算特别有创造性的剪辑，却在发出后小小地火了一把。 她想，或许是这个创意不错，拍摄角度也不错。 看着这个视频，人们仿佛是在水下偷偷观察着城市里这些来来往往的生物，和着苏念熙特意挑选的一首极富自然气息等等乐曲，居然有点治愈系的意思。 地球日那天，苏念熙还没享受完视频带来的一点点成就感，就被何老师拎着去接机了。 去的路上，苏念熙估摸着能让何苗教授亲自带人去接的，肯定又是什么著名的生物学家，他们这圈子里能人太多，不同方向的，苏念熙有些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直到在机场等候时，她看见何苗取出一块制作精美的接机牌。 “janegoodall” 何老师大笔一挥，写下这么个名字，然后示意苏念熙举着。 果然又是个国外的教授。 她试着念了一下，然后就僵住了。 “这个goodall，该不会是那个goodall吧？” 何老师笑她，但知道她意思，点头道：“对啊，就是那个古道尔。” 妈呀，小学课本的黑猩猩研究者，扎着马尾和黑猩猩同吃同住，甚至发现了黑猩猩也会使用工具，打破人们对于动物的惯常印象。 这么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科学家，居然要来青渊，还让她有机会接机？ 苏念熙于等待间隙偷闲在手机上搜了搜，原来，古道尔博士每年会来一次c国，因这里人口众多，疆域辽阔，从全世界的眼光来看，是个做生态环保绕不开的区域。 只是，这次正好来了桦城，而且交流活动还是由青渊主办。 何老师因为所涉领域相似，倒是和她从前就认识，算是老朋友了。 何老师非常淡定，拧开水杯喝了一口，而身旁的苏念熙则惴惴不安。 靠，要是早知道她要来，真该提前苦练它一个月的口语交流。 在偶像面前，似乎多少年的英语学习都会不够用的。 又一批乘客出了闸，苏念熙还未找到博士，已经有位老太太朝她们挥手。 七十多岁，头发花白，但身材依旧精瘦，一如她二十四岁初入非洲所拍的那些照片资料。 苏念熙印象最深的是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绿色亚麻短袖衬衣，下面一条卡其色短裤，身材修长，同样扎着一头金发，和一只少年黑猩猩并排行走。 记得她那会儿因为同行摄影师记录下的许多珍贵资料而大火，才不到三十的年纪， 彼时媒体也关注她姣好的面貌和完美的身材，或许把这作为一个噱头宣传，苏念熙记得自己看过一个访谈，古道尔博士很不屑地说有人说她出名是因为腿长而好看。 苏念熙第一反应是，就当人家是夸奖了，不用在意。 以她和黑猩猩为主角拍摄的纪录片，获奖无数，而那不过是剪辑了些拍摄猩猩镜头的边角余料。 老太太七十多岁却完全不显疲惫，还开心地朝这她俩走来，苏念熙心里忽然扑通扑通跳起来。 她的口语实在一般，幸好还有何老师在旁，帮着她解释，也能聊几句。 说着说着，古道尔博士忽然问：“你们中心最近发的那个地球日视频很有创意啊，助手发给我看了。” 何老师也不管媒体宣传的事情，有点疑惑。 “就是给动物摆了个水站那个。” 苏念熙反应过来，哇，没想到古道尔博士居然看过那视频。 何老师示意苏念熙聊聊。 她也就磕磕巴巴地解释：“嗯……也是余老师帮忙一起做的，这两天浏览量还不错。” 苏念熙将视频找出来，也给何老师看了一遍。 * 苏念熙后来与古道尔聊了不少东西，兴奋地晚上觉都没睡好。 次日还得去交流活动现场听差遣。 古道尔博士年事已高，如今不常呆在她位于非洲冈贝的大猩猩研究基地，取而代之，更倾向于四处演讲和宣传。 从早年的野生猩猩研究，到如今环保宣传，似乎算是从一个点出发，走向广泛的生态研究方向。 她二三十岁时就已然小有名气，而后的三四十年并未停止对于黑猩猩的研究，博士不在意名声，却在中年之后，发现自己可以用这名气做点什么。 苏念熙静静站在讲台的一侧，看着这位她心中的大人物走到自己面前，笑了笑，接过调试好的话筒。 演讲开始。 博士将一个有点灰头土脸的小猩猩玩偶郑重其事地摆在讲台的话筒旁，面向观众，它手里抱着一只香蕉，显得十分可爱，想来博士对猩猩的喜爱真是深入骨髓的。 这猩猩名叫大卫，数十年来陪伴着古道尔博士四处巡讲，据说是和超过六亿人“亲切握手”。 “大家好。” 二百五十四 珍妮古道尔二 等现场掌声落下，博士“喔喔喔喔喔”地发出一串奇怪的叫声。 台下的小朋友都是一愣，苏念熙却知道，这是博士最喜欢使用的开场白。 果然。 “这是黑猩猩的语言，意思是，大家好，我是珍。” 观众会意地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完美。 苏念熙也做过演讲，明白其实调动观众情绪也是重要的一环，若是台下观众轻松，台上演讲者也会更加自然。 介绍完自己的研究经历，也让众人更加了解野生动物之后，演讲接近尾声，博士让大家自由提几个问题。 此刻，有个约莫十三四岁，头发剪得极短，简直像个假小子似的女孩举手。 苏念熙作为助理，将话筒递过去。 “您好博士，我想问问，您有什么话想对志愿成为野生动物研究者的女孩说，比如我这样的？” 苏念熙傻了，半天才接过话筒。 现在的小朋友这么豪气十足吗? “二十多岁时，送我去冈贝的那位导师曾经说过，我很欣赏女性的那种细致与耐心，她们的安静或许更加适合近距离观察野生动物。” “这句话同样送给你，如果确定了自己的志向，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即使遇到挫折，即使有比你的同龄人多出上百倍的苦难，即使获取不到与付出成正比的经济报偿。” 小女孩郑重其事地点头，坐了下来。 苏念熙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说法，她从来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生，去做野外调查是天然劣势的，因而不断“装成”一个男生，希望不要让人觉得女生娇气或是不好安排任务。 没想到这一行里，女生还有自己的性别优势？ 她想，何苗教授那会儿在秦岭十几年，不也是靠着女性的耐心，才获得了大熊猫的认可。 古道尔博士虽然已经被猩猩视为友方，当时也留下了许多亲近的照片。 可后来大家的想法似乎有所改变。 那是在博士生了一个宝宝之后，她因为各种原因并不常呆在冈贝，而由她在当地建立的一个大猩猩研究中心替代观察。 某日，营地有人打电话给博士。 “糟糕了，黑猩猩们正在失去行动能力。” 从演讲场地出来，他们转到一个位于市郊的流浪动物保育院。 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小狗小猫，古道尔博士对着周围的孩子们分享当年这个故事。 “啊，猩猩们怎么了，生病了吗？” 有孩子看见当时影像资料，猩猩们或者双腿不能动弹，而在地上攀爬，或是手臂无法抓握。 “小儿麻痹，在这一族猩猩中传播。” 大家陷入沉寂。 此刻，有个戴着眼镜，镜腿儿上还绑着固定绳的小男孩摸摸下巴，忽然问：“是不是营地的人传染的？” 苏念熙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孩儿，真是聪明，而且锐利。 博士不疾不徐地说：“不是，因为后来我们去查了，最开始传播是在更南边的猩猩族群里，而且，那附近也的确有人类罹患小儿麻痹。” 听了翻译，小男孩点点头，仿佛是接受了这说法。 “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就禁止研究人员和黑猩猩接触了。” 苏念熙想，也是，防患于未然嘛。 何况若是野生动物过于亲近人类，以后难免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 苏念熙他们现在的观察，也多是远远看着，尽量不与目标接触。 可观察得久了，未免生出感情，总想凑近一点，触碰一下这个生灵。 这或许又是人的另一种本性了。 古道尔博士在二十一世纪初就开创了名为“根与芽”的公益组织。 叫这么个名字，就是为这影响地球上人类的下一代，让他们明白对于自然应有的态度。 地球所提供的足以满足每个人的需要，但不足以填满每个人的欲望。 类似今天的活动，她常在各处行走，向孩子们为主的人群做一些公益宣传。 苏念熙想起有个访谈，记者问她是否对未来有信心。 博士则说：“下一代或许能做到更多，而地球也有一定的自愈能力。” 苏念熙想起那年青渊干涸的湖泊，鸳鸯离开，而湖水充盈的日子，他们又静悄悄地回来了。 只要存着希望，或许总能让周围变得好一点。 几个孩子呼啸着跑过去，和被救下的流浪狗玩耍。 苏念熙觉得流浪动物的眼神里仿佛有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他或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被主人所抛弃了。 从一家子的爱，暖和的窝，充足的食物，到流落街头，食不果腹，还要时时刻刻担心城市打狗队。 有的猫从此失去对人的信任，仿佛一个被渣男伤过心的女孩，决意从此不在将心交于他人。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可最让苏念熙心酸地是那些狗狗，他们被遗弃过，却仿佛更加依恋人类。 它们跳着，叫着，仿佛是在大喊：“快看我，快和我玩。” 只要有人给予哪怕那么一点点关注，它都能回报以百倍的热情和信任。 苏念熙看过去，之前那个提问的“假小子”也在，正兴奋地摸着狗头。 博士看着她，则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刚入行几年，那会儿经费所限，必须去非洲一个偏僻的部落。” “人家都说女孩一个人去哪里太危险。” “母亲决定陪着我，她就在那儿做一个医生，给当地土著看病。” “要是没有她的支持，我决不能坚持下来。” 苏念熙听懂了，说：“希望她也有支持自己的的家人。” 分别那日，古道尔博士歪头看她，说道：“如果感兴趣，欢迎来冈贝的研究所。” 苏念熙受宠若惊。 * 送走了古道尔博士，何苗问：“国际保护生物学大会要在吉隆坡召开，你也去学习一下吧。” 不然呢，她还不去吗。 这大会两年举办一次，苏念熙想着肯定会有很多报告，心心念念要怎么完全记录下来。 等她风尘仆仆地回来，余吉安便安排她做一个报告分享。 二百五十五 云塔的雪豹一 “除了传统的物种分布图，多样性热点图和受胁情况图之外，协会的首席科学家hugh认为，还需要进一步制作空间行动地图，标明行动相应的成本和成功率。” 苏念熙看见飞燕慌慌张张抱着书走进来，拣了个位置坐下，继续说：“国内在这方面还需要加强，我们的图大部分都是没有保护成本和收益相关内容的。” 余吉安则说：“的确，这是保护生物学专业化的方向。” “这样一来，在某些抉择时，我们可以选择保护价值最高的项目首先开始。” 保护生物学家当然需要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可效益这个词，却更能说服他人。 “还有某地公园，利用红外触发相机网络，调查了当地流浪猫狗对于野生动物的影响。” 苏念熙点着ppt上面的图片报告，继续说：“调查结果显示，流浪狗的分布密度和拍摄到的野生动物种类呈现负相关。” 底下人自然听得认真了些，何老师也说：“雪豹栖息地的流浪狗会和雪豹争夺食物，甚至威胁了它们生存。” “当然，并不是说要将流浪狗一棒子打死，但作为保护生物学研究者，我们应当对于这个问题有一定敏感性。” 何老师拿笔点了点飞燕的方向，说：“比如飞燕之前就做了帮助领养流浪猫狗的项目，这就很好，让他们各得其所。” 苏念熙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总算是把那些讲座略略讲了一遍。 何苗他们研究组的规矩，若是学生外出培训或者开会，则需要在回来一周之内为其他同学宣讲学到的知识。 苏念熙觉得挺好的，她想起了高三那会儿，元青教给她的费曼学习法。 学习这个事情，好像真是万变不离其宗呢。 散了会，飞燕已经迫不及待朝她冲过来。 最近她好像转了性子，不再痴缠着林下风，苏念熙想着，这妮子可能是太年轻了，说不定遇见个帅哥就被勾了魂去，天涯何处无芳草。 “诶，干嘛干嘛，我讲课件你都敢迟到。” 苏念熙故意使性子。 飞燕连忙顺毛：“对不起对不起，可有个大好消息告诉你呢。”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就是我刚才听见消息，要派咱俩去云塔观测雪豹呢。” “什么！” 苏念熙如今不似以往那样无牵无挂，她老是想着离沈西周近一点，仿佛怕他离开自己。 飞燕她是知道的，特别喜欢动物，而且对于猫科动物尤甚。 观测雪豹可以说是她近几年的一大梦想了。 上回虽然在甘加见过雪豹的照片，可飞燕没多久就被叫回去了，而苏念熙则大都在山下看牛羊，并未怎么上山。 “不过可惜，只有几个月而已。” 苏念熙可高兴了，她知道沈西周的《原色》立马就要播出，想着说不定还能赶上收尾时的庆功宴。 是的，就是这部剧，奠定了沈西周爆红的基础。 她打了个电话想找沈西周吃饭，可惜人家没接。 沈西周有时会这样，拍戏，或者活动太忙，连手机都不带在身上。 苏念熙很不高兴地嘟嘟嘴。 等她要出发那天，沈西周才匆匆忙忙和她吃了个饭。 “你的新戏是不是要放上档期啦？” 虽然离别在即，可苏念熙还是装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问。 沈西周一下子停了筷子，忙问：“你怎么知道，宣发都还没开始呢。” 苏念熙得意地笑而不语。 沈西周想起他这个女朋友的强大力量，好像能理解几分。 “这次出去，回来说不定你就成了大明星呢。” 苏念熙继续预言加鼓励。 “早点回来吧。” 苏念熙居然被这么一句话给说得脸红了。 心里把它自动翻译成了一句情意绵绵的古文。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 这回苏念熙和飞燕一到云塔，就被高原反应击倒。 这可是正了八经的青藏高原，四千多海拔，高寒地带。 这次倒是有人来接，研究中心的申丽师姐穿着件荧光黄的冲锋衣，将脸包裹得紧紧地，开着辆吉普帅气十足地出现在出站口。 苏念熙虽然也倒了好几趟车，但终于有了专车，自然开心，头晕都减了几分。 申丽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飙车，还要不时回头和她俩聊两句。 “平常没有洁癖吧？” 飞燕没想到会被问这个，一愣，然后说：“没，没有。” “没有就好，你看啊，这儿不光海拔高又寒冷，缺氧，而且一个月都洗不了澡呢，吃饭自然也不会那么精致，我们一般有啥就吃啥。” 苏念熙听着头皮发麻，还是说：“没关系，我们也出过几次野外，习惯的。” 等下了车，申丽问道：“饿不饿？” 飞燕正想客气一下，肚子忽然不争气的咕嘟咕嘟叫起来。 她们早起去赶飞机，谁知道飞机只提供了一个小面包权当做餐食，然后还误了点，于是一路紧赶慢赶，才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云塔。 来之前就听说云塔这块儿，若是入了夜便格外地寒冷，苏念熙如今在屋内哆哆嗦嗦地加衣服，庆幸自己下午便到了。 不一会儿，申丽拿了一盘子吃食进来。 “酥油茶，糌粑，西藏特色美食呢。” 苏念熙吃了一口，和飞燕表情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虽然不合口味，但也得吃下去，因为实在太饿了。 “你们算不错的了，只待一个夏天，” 申丽将手插在口袋里，斜斜倚在柜子边上，说：“高原上的冬天，冷到你们无法想象，还不敢出门。” 苏念熙发现这师姐话多得出奇，但也的确很好奇她之前那几年的研究，于是乖巧地问：“师姐一来这儿就是研究雪豹吗？” “对啊，不是为了看那雪白精灵，我那会儿也想不到来这高原。” 飞燕深有同感地重重点头。 “本来呢，我是研究雪豹与岩羊、草地以及共用草场的家畜之间关系的，可后来发现，人类放牧其实对于雪豹这种常年蹲距于高山之上的物种影响并不大，” 她喝了一口自己水杯里的热茶，又说：“但因为人类活动，整个草场的退化却是很严重的问题，甚至直接影响到生活在平地的野生动物。” 二百五十六 云塔的雪豹二 苏念熙露出了然的神色，这种情况，何其熟悉。 现今的人们，除了少数盗猎分子，少有会故意射杀野生动物的。 可他们向大自然无限制的索取，却间接影响了野生动物的栖息地。 它们或许找不到足够的食物，或许无法遇见足够的同类挑选配偶，种族也逐渐消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些人是否有这样的感觉呢？ 当然，保护中心一直在探寻一种经济与生态共同发展的路子，而总得有人支持，才能实施。 当村里只剩下一棵树时，人都要死光了，自然不会想着留着这树有什么生态保护作用。 无论是何苗，还是珍妮古道尔，均是希望他们解决温饱之后，能愿意去做些对大自然更友好的事情。 苏念熙看着申丽的论文，动物的活动范围逐渐变窄，而物种多样性也不如往昔那般繁盛。 她有点好笑地想，这就像歌里唱的，男女分手，总是不愿意自己说出口，却用着冷处理或各种方式来逼迫对方死心。 细想又觉得这比喻不太恰当，村民自然也不是抱着要灭亡野生动物的初心，就像申丽最近的发现。 这是次日申丽带她俩在附近转悠时介绍的。 “后来啊，我发现当地人的藏传佛教和神山圣湖文化，对生物多样性保护有着很证明的作用。” 当地人将一山一水都视作神明，自发地尊重保护。 苏念熙从前去旅行就听说过，圣湖里的鱼都是不准食用的，因而它们得以茁壮成长。 申丽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在此地长期驻扎下来。 只因这里的生态环境最最天然，未受到太多人类的侵袭。 申丽将车停好，指着远处如镜子一般清澈的湖面，高原上的湖似乎常常呈现这样蓝青的颜色，映着天光云影，美不胜收。 “可研究过程中我才发现，这里的生态系统是几千年来人类与自然系统长期互动的结果，并不是我一开始所想只是动物和环境，其实人这个因素谈及环保是绕不开的。” “因而团队开始关注整个生态——社会系统。” “那师姐现在都做了些什么呢？” 飞燕问道。 “有天肖博士和我在观测时聊天，其实当地居民对于我们的观测还挺感兴趣的，有没有可能将他们纳入观测团队。” 飞燕想起来报到时帮忙分析过的那些皱皱巴巴的监测记录表。 “哦，那些都是村民写的？” “对啊，在几次培训之后，他们自己去划分的区域，拿着记录表格，罗盘，望远镜，定点观测，记录比如岩羊的数量，还会收放红外相机。” 苏念熙知道岩羊就是雪豹的主要食物，她“喔”了一声，这些人，简直可以算是非常专业了。 “村民和村干部都很配合，反而弄得我们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的，还要麻烦人家，还这么多要求……” 申丽继续说。 “原本我们心里也没有明确答案，可没想到今年有了转机。” 苏念熙听到此处，忍不住拿出随身笔记本记录。 她这段时间兼职做保护中心的宣传工作，倒是卓有成效，那些项目宣传文章既不会太枯燥，却又带上点生态保护的内容。 这也是为什么何苗允许她如此频繁更换项目的原因之一，她每每参加一个项目，除了本身的数据分析，也习惯于再写一份具有科普性质的小豆腐块文章，或是发在中心网站，或是维持公众号的更新。 “今年，国家公园政策开始推行，云塔被包括在了第一个试点国家公园内，云塔村也因此成了一个试点区域。” “根据我们的项目完成情况，证明牧民也可以做生态监测，因此政策规定从居住在生态园区内的每一户人家选出一位生态管护员，按月发工资，与此相应，他们需要坚持做好监测与生态保护工作。” “因为受到关注，我们也顺势申请到了一笔款子，专门用于赔偿雪豹等野生动物对居民造成的损失。” 苏念熙笑着说：“对啊，豹子吃了人家猪羊，你们就得像个家长一样去善后，免得牧民对雪豹起了抵触情绪。” 可她心里盘算，每一户能解决一个人的工作，这可算是对当地脱贫很大的帮助了。 有时候，村里人并非不想工作，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或者不愿离开家乡，可家乡贫瘠，并无太多的就业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有的孩子出外读书以后回乡创业广受欢迎，且不论他厂子会不会做得很大，可总归替家乡父老解决了不少实际问题。 生态管护员的工资或许不算太高，可总能帮家里改善些生活，或许就有孩子能学到更多知识了。 况且，这样的工作更能让当地村民明白，这样的生态保护是有价值的。 * 正说着，他们回了村，见门口格外热闹。 好几个人带着宽檐帽子，背着单反相机和大背包，正兴奋地同村长聊着什么。 村长看见申丽，立刻热情招手：“申老师，你看，旅游团来了。” 苏念熙的头顶此刻冒出几个巨大的问号。 ？？？ 旅游团？ 申丽也大声招呼，随后向身后二人介绍。 “你也知道，如今监测队员布设的红外相机遍布云塔，而他们对于经验寻找到拍摄成功率高的位置继续积累素材。” 苏念熙惊呼：“真是像卖油翁一样，任何事情都是熟能生巧呀。” “红外照片里出现的野生动物种类多，也常有些新奇不常见的品种。” “何况无人拍摄出来的动物姿态十分自然，甚至还有些特别的故事。” 苏念熙想起来这的确听一位野外摄影师提过，点点头。 “渐渐地，有些相熟的圈外朋友，就问能不能来云塔观察野生动物。” 飞燕道：“这就是旅行团的契机了。” “恩，我们开始尝试着招募自然爱好者前来，之后发现这条路似乎可行。” “当然，还需要联系牧民，寻找志愿者做接待培训，还要一起设计自然体验线路，确定接待家庭。” “最重要的，游客数量必须限制。”苏念熙正色道。 二百五十七 云塔的雪豹三 飞燕贼兮兮地问：“那请问师姐，收益如何呀？” “最近一年大约是这个数。”申丽伸出四个手指。 飞燕追问：“四万？” “四十万。” “哇~” “这些钱按照约定好的，分给村里，参与家庭，还有野生动物保护基金。” “不错诶。” 苏念熙不好意思再打扰申丽，见她跑两步，去和新来的旅游团团长说话去了。 “生态旅游，不错不错。” 苏念熙则摸着下巴嘀咕。 飞燕轻咳，说：“这儿的雪豹保护网络由公众和科学家共同组成，这种途径途径有个说法，叫做公民科学。” “是该如此，如此辽阔的疆土，自然保护需要大的宏观向导，可也得接地气呢。” * 当然，苏念熙她们的研究还得继续。 虽然设置好了许多红外相机，可每天沿着山脊走一遍也不能落下。 飞燕又被召回去了，说是有个什么会议需她参加。 她们所能看到的雪豹痕迹大都是足迹和粪便。 按照申丽说法，冬天虽然冷，却很好令动物留下足迹，雪豹的足迹在此区域极好分辨。 她还曾讲过一件趣事，虽然苏念熙觉得一点也不有趣。 “前几年冬天，我们还是烤火取暖的。” “有天半夜醒来，我感觉自己被子被点着了，烧了一个角，估计是挨着火盆太近。” “但当时太累了，也就把被子扯过来继续睡觉。” “谁知道早上起来，被子都烧没了。” “哈哈哈。” 苏念熙勉强附和笑了几声，觉得实在危险。 申丽观其行知其意，说道：“这还不算危险啦，真正凶险还是何教授那次。” 苏念熙没听过，瞪大眼睛等着她讲。 “诶，那里好像有岩羊尸体。” 申丽却惊喜叫一声，就端着相机走去了。 苏念熙没听到下文，自然懊丧，但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岩羊是雪豹的食物，既然还有没吃完的尸体，很可能这里是孤僻雪豹用过餐的地方。 她正往那儿走去，一个白影猛然从洞口窜出，三两下便跑远了。 苏念熙职业习惯地拿起相机拍照，却在它走远时忽然想起申丽。 “师姐师姐！” 她这才想起来申丽还在雪豹窝里。 走近一看，幸好师姐没事。 只是有点兀自发愣，申丽比她了解雪豹更多，当然知道方才自己有多么危险。 苏念熙看她表情有点受惊，可居然还有点兴奋。 这次与雪豹擦肩而过，事后想起来简直心悸。 回去的路上，苏念熙笑道：“这下，你算是比何教授还危险了吧？” 申丽摇摇头：“教授在山里考察时住在农户家，有天晚上差点煤气中毒，幸好同屋的大妈感觉晕乎乎的，想出去透透气，这才发觉不对。” “听说大妈费劲地推开木门，就晕倒在门口了，还是次日早上才被人发现。” “教授也被紧急送医。” 苏念熙拍着胸口：“幸好没出事。” 她有个远房表叔就是煤气中毒给就救回来的，后半生都痴痴傻傻。 后来看照片才发现，这就是他们关注许久的“迷糊”。 申丽为了方便记录，给这些雪豹都起了名字。 而“迷糊”，一只强壮的公雪豹，就是目前此处然者神山的守护神。 苏念熙和当地的监测牧民谈及此事，还觉得颇有意思。 她很欣赏当地这种人与动物互相尊重的氛围，不像城市里的人，离开自然太久，自以为家住小区有几棵树就是亲近大自然，却养尊处优出某种不切实际的自傲。 写着此次与雪豹“亲密接触”的相关文章时，苏念熙也终于回了桦城。 恍惚间一下子回到城市，她居然有几分不习惯。 最大的变化是，沈西周红了。 苏念熙看着周围的姑娘开始谈论《原色》，还有里头的那个男主角。 无论她在网上搜索什么，总会推荐相关的链接。 而在食堂吃饭看电视，一定也会时不时出现几条沈西周有关的新闻。 食堂的学生也一定会有几个尖叫指向屏幕：“看！那个就是沈西周。” 她开始变得很难见沈西周一面，见面也需要很小心。 “戴上墨镜口罩不就好了吗？” 有天不记得什么节日，苏念熙想和沈西周吃个饭，却被推拒了。 于是她这样说。 “你傻啊，在吃饭的地方戴着那些玩意儿，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物？” 沈西周还没说话，飞燕就立马接上了。 然后贱兮兮地笑着说：“给你当当军师，记得帮我去要王子玄的签名哟。” 沈西周下一部戏就是和王子玄拍，飞燕是这个小生的粉丝，本来要求去探班未果，于是退而求其次要了签名。 苏念熙有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她偏要约会。 沈西周也的确有空，无奈地答应了。 原本最近宣传期繁忙，已然放了女朋友一万只鸽子，内心自然有点愧疚。 于是苏念熙吃了一场堪比打仗的约会饭。 从她在约好的饭馆等了半小时还没见着男朋友开始，她就觉着前景堪忧。 而终于见了沈西周出现，周围的人明显有点不同了。 不等两个人点完餐，苏念熙就已经发现斜对面坐着的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将自己的包挪来挪去。 敏感的她立刻可以确认那是一台摄像机，而周围的人也总是时不时投过来各种目光。 苏念熙有点后悔，早知道不约吃饭了，沈西周肯定得摘口罩啊。 还不如回家呢。 可说不定有人在门口蹲守，又写出什么“沈西周夜会xx”的小报头条来。 苏念熙忽然没了胃口，对沈西周说：“我们走吧。” 沈西周疑惑：“可饭还没吃呢。” 苏念熙忽然玩心大起，说：“我们反正还没吃，干脆逃走吧。” 她起身，拉起沈西周的手腕。 明显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 苏念熙装作很着急的样子，大喊：“糟糕！” 然后拉着沈西周就跑了。 身后的路人莫名其妙，记者则没想到还要追人，一下子没了兴致，何况等他们收拾起自己装备，人早都走远了。 于是作罢，拍两张远走的模糊背影交差，反正谁家都没有拍到独家新闻。 二百五十八 龃龉 苏念熙此刻已然和沈西周在城市公园里散步了。 可惜也不得安宁。 虽然没了记者，可总有游人惊喜地走过来，呼吸急促地问能不能合个影，同时用着某种怀疑的目光看着苏念熙。 沈西周没有公司的同意不能公开恋情，此刻只好胡乱解释：“这是我的经纪人。” 这才算是掩饰过去。 苏念熙的一番好心情完全被冻到结了冰，回去时也是蔫头巴脑的。 她曾经想着，自己又不是什么很粘人的那种女朋友，只要同沈西周各自安好便是，不需要常日见面，总归可以适应。 可日子久了，她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适应。 仿佛是某种嫉妒生出的不舍，像一根带刺的藤蔓，恨不得裹紧沈西周。 只觉得喜欢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苏念熙时时刻刻总是放心不下。 只好回去，沈西周还没送她。 顿时丧到了极点。 飞燕知道了情况，则说：“人家红了总归是好事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苏念熙却想，我明明知道他是会有这么一天，还不是巴巴地往上头凑，这好说什么呢。 她只是以为自己可以很佛系的恋爱，可惜遇见的是沈西周。 这个她粉了好几年的人，一直如星光一般璀璨，在她心中是个高得甚至有点遥远的人。 真是活该。 飞蛾扑火，却没有一点办法。 她想，那些理智，那些条分缕析，那些思路清晰，都不过是因为不够爱吧。 或许无理取闹，情绪失控，事后后悔，才是一个人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表现，可那也是足够喜欢的表现。 她说不清楚自己有多爱沈西周，可真的很害怕失去他。 越是谈的时间久，仿佛酒酿发酵，越是醉人。 而他忽然高了那样多，让苏念熙觉得自己和他不再是一个世界，想来他周围那些同事，也都是漂亮而多金的，她又拿什么匹敌呢。 她越想越恼，正好此刻沈西周打了个电话过来。 大意是说这段时间能不能少点约会，少见几次，免得又像今天这样不愉快。 她本来就觉得万般委屈，这下子，苏念熙仿佛被点着了引线，噼里啪啦就炸起来。 “说我是经纪人是什么意思。” “沈大少爷，我可配不上当您的经纪人。” “不想约会就算了，说这么多干嘛，人家那谁谁谁不是就公布恋情了吗，两个人谈得多自在，根本没人跟拍。” …… 沈西周似乎不太擅于面对这种情况，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高中毕业就顺利考入最好的电影学院，毕业了虽说没有爆红，可也片约不断，从没担心过收入。 长得好看的人，在生活里也能让别人担待几分，何况他本就气质温和，少有人给他脸色看。 他又不是个多么向往出名的人，要真的说，也就是希望出名了能自己挑选喜欢的本子。 无欲则刚，他好像也没有特别主动追过女生。 所以到了如今，居然不怎么会哄女孩子。 于是苏念熙听见的就是一段沉默。 她想起以前从没对陶醉这样小气，可能就是吃定了他吧。 恋爱好像是两个人站在天平上，一人高了一人就要容忍些。 苏念熙想，或许结婚后会渐渐达到某种平衡，可如今，她清楚地认识到，已然完全将自己落在了下风。 和陶醉那次完全相反。 沈西周那边忽然吵闹起来，他忙说：“要上台了，再说吧。” 苏念熙想，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颓然往回走，拖着两条腿居然一路走回了宿舍。 一进寝室就将自己扔在床上，疲倦之极。 飞燕正好回来，看着她这幅样子，问：“你干嘛去了，余老师还找你问论文的事情呢。” “今晚不想去实验室了，说我不舒服吧。” 飞燕听她声音有点奇怪，走来摸摸额头，说：“也没发烧啊，身上怎么这么多汗，快去洗个澡，要不然吹着风就感冒了。” 苏念熙挣扎一下，没能坐起来。 “好累，我从三定口走回来的。” “哪儿？”飞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和沈西周轧马路啊？” “什么啊，就我一个。” 飞燕抱拳：“女侠，三定口那儿回来至少得七八公里吧，打车都得十块钱呢。” “您就这么靠着俩腿走回来的？” “对啊，我走了两个小时呢，不然你可以查微信运动。” 飞燕怀疑她是不是和沈西周吵了架，可又看这厮还有心情贫嘴，有点不解。 苏念熙在走回来时以为自己会脑中一片清明，谁知道想得比平常还多。 她这个也勉强算是运动吧，人家说运动时会心情不错，会脑海里空荡荡很舒服，她怎么不觉得。 不过，好像倒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她很累，只想睡觉。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沈西周发了条信息。 这信息是苏念熙八点多起了床，发现迟到，匆匆忙忙收拾干净跑到实验楼才发现的。 青渊如今也学了公司的搞那么一套打卡制度，进入均要刷卡才能开门。 这样一来，哪个学生什么时候来，每天在实验室呆多久，导师心里自然也有个数。 或许不会做硬性要求，非得几点到岗什么的，可苏念熙昨晚就没去，因而有点心虚，不敢迟到。 一个上午都耗在余老师那儿改论文，苏念熙从办公室出来，才发现余人都去吃中饭了，余下一个空荡荡的实验室给自己。 她忽然不想吃饭，干脆坐在桌前改论文。 才过五分钟，苏念熙烦躁地打开手机，看向早上沈西周发的那条讯息。 “晚上在丽塔吃饭吧，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这算怎么回事。 苏念熙一向直接，不理解这种有话不直说的人。 你倒是在手机上提示一下呀，和什么有关呢。 弄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改了一上午论文，苏念熙坐在电脑前开始敲敲打打。 键盘被她按得发牢骚，好像是想翻身农奴把歌唱。 正好这会儿飞燕回来了，惊奇地问：“以为你去吃饭了呢，怎么的，余老板留你到这会儿？” “没有，我不想去。” “来来来，正好我买了个面包，新款呢，便宜你了。” 飞燕说着，非常夸张地闻了一下，然后把一个纸袋推过来。 “真不用，我不饿。” 二百五十九 奇怪而正式的短信 飞燕忽然凑过来，看她许久，看得苏念熙心里都有点发毛了，才问：“你这两天不太正常啊。” “滚，你才不正常。” “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和姐姐说说哟。” “我很好，谢谢！” 苏念熙见飞燕撇撇嘴，转过身去。 她们博士生的格子间是挨着的，平常也方便交流。 苏念熙终于再敲下一行不知所谓的英文之后，再次摸出手机，看向那条信息。 “诶，你给分析分析。” 她终于将信息给飞燕看，又说了昨天自己发脾气的事情。 飞燕也皱着眉：“他弄得这么正式，想说什么呢。” 苏念熙说出自己萦绕心头的猜想。 “你说，他是不是想和我分手啊。” 飞燕慌忙摆手：“可不敢乱说。” 苏念熙又说：“但形势看起来很像。” “他或许厌倦于每天应对那么多事情之外，还要安抚我的情绪。” “也可以遇见个长得漂亮又会赚钱的女明星，对手戏一来二去就有火花。” “又或者他们公司要他别谈恋爱。” 飞燕表情古怪：“怎么会，你也真的忧虑太多了。” “可我还要和他正大光明谈恋爱呢，这是不是惹恼沈西周了。” 飞燕一掌拍她：“你怎么这么在意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像我认识的苏念熙。” “我认识的苏念熙，会坚定着走自己的路，才不会对男人疑心来疑心去，谈便谈，不成就拉倒。” 她又贼兮兮地说：“何况你在这儿为他费心思也不经济啊。” 苏念熙瞟她一眼，为了前任姐夫痴心守护五年的人在这里劝她别费心思？ 但还是没说出口。 飞燕自然也是为了她好。 气氛变得有点悲壮。 于是，苏念熙晚上去吃饭时，就已然把心情调整到某种不卑不亢的模式。 她精挑细选，穿了条酒红色的复古风长裙，她肤色如今养得不错，只淡淡扑一层粉，显得莹莹可爱。 口红倒是用了，非常镇得住场子的颜色。 为了掩盖自己略微的沮丧，还弄了点腮红。 没敢画眼妆，她老怕晚上回来得哭。 等她到了丽塔，发现沈西周定的位置气氛很好，从窗口能看见云河边的点点灯火，映在水中，仿佛水底另有一座奇幻的城市。 沈西周倒是不着急，一惯的绅士，扶她坐好，又按苏念熙的喜好点了两份套餐。 两个人吃得寂静无声。 中间有小提琴手过来问要不要音乐，沈西周还没有答话，苏念熙就忙摆手劝他走。 切，分手饭，配什么音乐。 沈西周看着小提琴手远去，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容。 苏念熙感觉自己非常不容易地吃完这顿饭，她不想和沈西周分开，可总觉得若是再求有点跌份儿，何况她好像真没办法搞什么地下恋情。 她如今本就大半年都在外头，回了桦城却还连和男朋友好好吃顿饭都不成，那有什么意思？ 最后是份小甜点。 “栗子蛋糕。” 待侍者介绍完，苏念熙心里又甜又堵得慌，沈西周居然还记得她最爱的甜品。 其实只不过再刚谈时两个人吃过一次而已。 等她拿起勺子，打开盖。 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里头没有什么栗子蛋糕，却端正摆着枚戒指。 钻戒。 沈西周有点紧张地伸手取过戒指，说：“昨天我想了一夜，的确是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想，我想……” “你愿意嫁给我吗?” …… 叮。 苏念熙手里的小叉子毫不意外地落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背景音。 她的心里其实一万句台词飞过。 不是说要分手吗怎么弄成求婚了一点预兆也没有啊早知道老娘就画至少半小时的妆再配条纱纱白裙子了他怎么会突然想娶我不就是说不想地下恋爱而已怎么就一下子火箭般跳到求婚这一部分了。 然后她说：“太太太突然了，我得考虑一下。” 正好这会儿飞燕打来电话。 “baby我来接你了哟，就在丽塔门口。” * 飞燕的出现当然不是偶然，苏念熙走后，她左思右想。 如果这真是分手饭，苏念熙吃完以后总不好再让沈西周送回来。 这个傻姑娘，该不会又像上次那样自己走回来吧。 丽塔可是在城南，真要徒步少说也得走到半夜去了。 飞燕甚至脑补出了苏念熙边在冷风中走夜路，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场景。 “好朋友果然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呢。” 于是，郑合飞燕就好说歹说，向师兄借了车，开去接她的落难公主回家。 谁知道，公主非但没有落难，反而还被王子求了婚。 “呃……难怪我拉你走的时候，沈西周的表情那个鬼样子。” 飞燕有点后悔，自己好像硬生生拆散了一对情侣的甜蜜时刻。 苏念熙还看着窗外发呆。 郑同学立马推卸责任：“你明明说要我参详，结果自己就设想着分手去了，连带着把我思路也带走了，可不能怪我啊。” 见苏念熙还在发呆，她咳嗽两声，问：“你在想什么，现在不应该开心得要死吗，大明星诶！” 苏念熙这是才回神，说：“可我还没答应他，只是要考虑一下。” 郑合飞燕被她气得发昏，说：“那请问这位小姐，你的左手无名指带着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现苏念熙好像真的此刻才察觉自己戴上了那枚戒指。 “我不知道啊，我本来只是拿在手里看着的。” “然后你就突然过来找我了。” “然后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戴上了？”飞燕翻个白眼：“你该不其实答应了沈西周，然后自己忘记了吧。” “不知道，我真的还没想好，结婚什么的。” 苏念熙有点慌了。 “大姐，不是我说，你也快二十七了，能考虑结婚呢也可以考虑了。”飞燕嚼着口香糖说：“不像我们这种孤家寡人，想考虑也没人考虑。” 苏念熙笑她：“我看你孤寡得也蛮开心哪。” “那是我豁达。” 次日，沈西周忽然开了车来载她。 苏念熙发现并不是他经纪公司分配的那一辆。 “哦，你说那个保姆车，车牌号被泄露了，私人出行，这车我借的。” “哦。” “怎么了，快上车，有好东西送你。” 二百六十 你的家 有礼物收，谁不高兴呢。 可苏念熙在后头翻来翻去，也没见什么小盒子小袋子之类的。 “到地儿你就知道了。” 苏念熙大喜过望：“难道是动物园的夜间参观券？” 桦城野生动物园最近有对白虎夫妇生了宝宝，听说呆萌可爱。 动物园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顺势搞了个夜间参观活动。 也不知道游客怎么想的，居然在网上预约通道开放的瞬间抢光了。 结果弄得苏念熙更加想看了。 “你在说什么？” 沈西周那种疑惑的神情不似作伪。 苏念熙“哦”一声，又不说话了。 沈西周毕竟不是她周围那些同学，动物园狂热分子想来都学了生物，也就飞燕急吼吼地要去抢票。 “到了告诉你。” 沈西周开着车行驶在开发区的宽阔大道上，终于一个转弯。 下了车，苏念熙发现周围倒是一应俱全，超市，电影院，商场。 可沈西周总不至于把她大老远的带来这儿逛街吧。 “这边。” 苏念熙四处张望一会儿，被带入一个小区。 六栋，一单元，十五楼。 见沈西周拿钥匙打开门，里头已然装修完毕，不算金碧辉煌，但很有生活气息。 大约是极简风，屋子不会大得让人感觉空旷，也不会小得放不开手脚。 还真有点家的感觉。 一个阿姨端出菜来，笑着说：“你们赶得倒巧。” 她将菜放在临着阳台的咖啡色饭桌上，然后擦擦手便离开了。 沈西周将苏念熙引到桌旁坐下，说：“我们也可以在家里约会嘛。” 苏念熙看着桌上精美丰盛不输大饭店的餐食，只好有点惊诧地点头：“这是你家？” 又夹起一筷子鱿鱼卷，问：“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沈西周却不答话，又默默给她盛了一碗汤。 看着他指节修长白皙的手，苏念熙感觉自己的目光仿佛是在给人的手腕打着特写。 然后就听见他好听的声音：“这是你的家，也是我送你的礼物。” 苏念熙一筷子鱿鱼差点噎住，好不容易咽下，才问出一句废话：“你刚才说什么？” 沈西周很确信自家女朋友听清楚了，便没有再说，只是很应景地给她额头上一个轻轻的吻。 “边吃边说。” 苏念熙给这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攻击打得趴地不起，只好低头吃饭。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户型真的不错，南北通透，而四间卧室都很大，厨房也开阔，是她喜欢的类型。 最最重要的是窗外对着云河的上游，碧波如蓝，在阳光正好的天气，坐在阳台边喝茶，吹吹风，那滋味一定很不错。 “漂亮吧。” 沈西周注意到她的目光在窗外停留，问道。 他已经吃得差不多，擦擦嘴，说：“到时候你就在家养点儿花草，闲时出去看些电影话剧，买点漂亮衣服，再过两年咱们有了宝宝，给她买一房间的玩具……” “我没有通告的时候回来，咱们一起做饭一起吃，一定很不错。” 苏念熙本来跟着沈西周畅想未来，却忽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可我以后还要出去考察，不一定时时刻刻在家呢，哪能有你说得这么悠闲。” 这句话一出口，苏念熙就发现原本流转的暧昧而暖烘烘的气氛变了。 沈西周有点不可置信地问：“结婚后，你还要出外考察？” 苏念熙：“不然呢，何苗教授四十多岁了还不是大半年都在西南。” “可我以为你只是这些年研究着玩玩，你们那个师姐不也是转回来……” 苏念熙打断他：“她是她，我是我。” 于是，气氛更差了。 “可天天在外头，怎么能兼顾家庭呢。” 沈西周问。 苏念熙觉得委屈，她说：“难道你向我求婚就是为了找个老婆为你打点好家里的大小杂活？” “那你干嘛不直接找个全天的阿姨，给你做饭洗碗还任劳任怨。” 沈西周好看的眉头皱起来：“苏念熙，你说话太难听了。” 苏念熙感到有点绝望，原来自家男朋友一直不理解她对这工作的热爱，原来他只把她当做一个找到下家就立马可以辞掉工作安心顾家的贤内助。 她不愿意过那样琐碎的生活。 当然，有人的志向就是一个好妻子，她们会做得很快乐。 可她不是。 苏念熙看着将脸转向一边不说话的沈西周，觉得这人瞬间无比陌生。 她还是喜欢他的，可真的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苏念熙本以为自己的人生道路在大学成功转系的那一刻就确定了，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考验。 陆离出国那会儿，是不是也有人要她跟着出去陪读？ 那时她不肯，此刻也不肯放弃。 苏念熙想，我都坚持这么多年了。 可还是忍不住想，沈西周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女子吧，我是不是应该改变自己呢。 胡思乱想间，沈西周已经将碗筷大略收拾一下，走到阳台上点了一只烟。 苏念熙最怕这样的沉默。 于是她走过去，说：“我们来谈谈。” 沈西周叹气：“谈什么。” “你是决心要找个全职太太？” 沈西周无奈摊手：“熙熙，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工作……” 苏念熙自嘲似的说：“对啊，我既不能给你时间，也不能赚好多好多的钱，并不适合你。” 沈西周却说：“可我是爱你的。” 虽然这么说着，可自那天分开，沈西周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苏念熙想，这算是见识到了男人分手的所谓冷处理了。 飞燕陪她去买酒，喝完了在被窝里哭个昏天黑地，弄得宿管都被惊动了，还以为这学生怎么想不开。 去年有个博士延迟毕业，结果这人本就有抑郁症却偏是谁都没发觉，最终在六月初的一天跳了楼。 从此以后，宿管都非常关注学生的心理状况。 大妈三不五时就来看看苏念熙，弄得她又好笑又感动。 甚至还送了她一张动物园夜间参观券，说是要好的老师给的，可自己不感兴趣，估计也就他们这些生科院的想去看看。 苏念熙拿着券苦笑，沈西周没弄到的票，没想到宿管送她了。 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哪。 二百六十一 博物馆奇妙夜 然后她倒是真的去了。 “白给的票，不去白不去。” 飞燕问她时，苏念熙这样说。 郑合飞燕嘴上说着不放心她，苏念熙却觉得这妞肯定就是自己想玩。 夜间的动物园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神秘，大部分动物都在睡觉。 苏念熙是白嫖倒不觉得，可苦了飞燕，花了一百二买票，结果白天里一半的动物还看不着。 这个也在睡觉，那个也缩在窝里。 只是看见几只在喝奶的白虎宝宝，还算不虚此行。 听着夜晚特有的虫鸣和鸟兽低语，苏念熙发现，自己是纯粹来散心的。 人家失恋了，都是旅行散心什么的。 她却来了个夜间开放的动物园？ 诶，也行吧。 秋风渐起的时候，苏念熙也进入了博士二年级。 她还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可飞燕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沈西周，即使这家伙已经红得发紫，看电视刷视频时冷不防就会冒出这厮的一条广告。 纪华隐隐约约知道些情况，正好最近她们所里协助当地博物馆做个活动，也就邀请了这位昔日的室友，想着带她玩玩。 在苏念熙不忙时，她请了两天假，便买票去了柳城。 刚一出站口，便看见纪华同秦添站在门口迎接。 打过招呼，秦添便去取车，苏念熙太久没见纪华，拉着她的手闲话。 “气色不错啊，受到了爱情的滋润了吧。” 苏念熙笑道。 “哪有……” “对了，你俩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哪，我还等着做伴娘呢。” 纪华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可能不会办酒了，你也知道，秦添家里那情况，他的亲人也不在了，弟弟也不会回来，办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也就是领个证，到时候回我家请吃饭就行了。” 苏念熙瞪大眼睛：“怎么可以没有婚礼，你不会后悔吗？” 纪华目光澄澈：“谁说没有婚礼，他在海边小屋向我求婚呀，然后我答应了，这就是我们的婚礼。” 苏念熙说不出话，对啊，婚礼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是请些亲友来祝福，而后渐渐变成大摆宴席。 有些婚宴，苏念熙总觉得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双方家长而已。 新郎新娘如一对提线木偶，一天忙活下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累是为了什么。 仿佛婚姻的辛苦在此刻要让这对新人看看明白。 秦添过来了，招手叫他们上车。 纪华帮着她拎过袋子，两个人欢欢喜喜上了车。 “纪导，这次有什么活动啊。” 苏念熙腆着脸问。 “哼，明晚你看了就知道。” 第二日白天，苏念熙把柳城逛了个遍，什么比脸还大的鱿鱼，什么没见过没听过的水果，全部尝尝。 秦添上班去了，纪华也就开着个车，带她畅游名胜古迹。 等在一家以红烧鱼闻名的饭馆吃完晚饭，纪华终于把她神秘兮兮地带到了——博物馆。 “大姐，我是没见过博物馆吗，而且，”苏念熙气得声音都打结了，咳嗽两声才说完：“而且晚上博物馆才不开门好吗。” “哦，真的吗，你真的这样以为？” 纪华的笑逐渐得意起来。 苏念熙这才发现大厅检票处居然有人在排队。 纪华摸出两张票子，说道：“我们文物所和博物馆合办这个博物馆奇妙夜的活动，怎么样，特意给你留了一张。” 苏念熙简直不敢相信，摸着那刻满青铜铭文符号的金属票咋舌不已。 “这……怎么怎么可能。” “还要感谢你呢，夜间动物园的点子启发了我们。” 纪华拉着她去检票。 走到近前就被唬了一跳，负责检票的小姐姐穿着一套汉朝服饰，隔着玻璃门看见里头也三三两两走着穿着汉服的人。 “请拿好你的游戏盒。” 苏念熙还愣神呢，人家就递给她一个白色布袋。 面上绣了一朵祥云图案，内里装着个红色漆盒。 纪华进了门就兴致冲冲地给她介绍。 “你也知道，我们柳城最出名的古墓发掘工作就是那个西汉的一国丞相之墓。” “我知道啊，尸身千年不腐的那个嘛。” 苏念熙随口答应，手却迫不及待开翻那个红色漆盒。 “一封信？” 苏念熙读起来。 “你好，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一定很惊讶。我犹豫了很久很久，决定投递给远方的陌生人。而你，或许就是那个有缘人，能为我解开谜底。——x教授。” 苏念熙肾上腺素飙升，叫道：“天哪，解密游戏啊，你们博物馆好潮。” “那是自然。”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苏念熙就和纪华运用着漆盒里的各种工具，寻找文物上的某处花纹，或是从汉服小姐姐的讲解里摘取只言片语，再寻找下一个线索。 纪华虽然是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不过谜题设置完全是交给了某家精于此道的公司，因而她也不知道答案，玩得不亦乐乎。 苏念熙看着夜间博物馆，那幽暗的光线映在陶俑人偶身上，那穿梭而行的西汉姑娘，甚至楼上表演台偶尔传来的几声钟声。 楼上的表演台今天架了一套编钟，音乐却格外缓慢，仿佛是切合今晚活动的背景。 活动结束后有个晚宴，纪华作为主办方自然受邀。 苏念熙本来不想去的，谁知道纪华如变戏法似的摸出两条长裙。 “不去白不去，有自助甜点呢，反正秦添自己有邀请函。” 苏念熙无奈，客随主便，只好和她去换衣服。 想着这函能进去两个人，也就是夫妻什么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双职工夫妻，倒是便宜了自己。 待得出场，这对好友一同惊艳。 纪华一席白裙，长而柔软，肩膀上覆着薄纱，如同一个新娘。 而苏念熙分到的是一条黑色吊带裹身裙，只刚刚长过膝盖，把她的好身材展露无遗。 正好她这些日子在桦城养着，没有那样黑了，倒是还真美丽一把。 等宴会结束，居然有人来问联系方式。 苏念熙忙摆手。 等人走后，纪华说：“怎么的，你总不会就此灰心了吧。” “诶呀，现在没心情。” 苏念熙随口搪塞。 二百六十二 冈贝的猩猩 “我告诉你，刚才那个可是文化局长的儿子，可不可惜？” 纪华现在学得圆滑许多，也很能拿话损人了。 苏念熙总觉得是自己教得好，没想到会了徒弟要饿死师父，连忙附和：“是哦，真的好遗憾呢。” 两个女生笑成一团。 苏念熙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大一的那个夏天。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谁知道那些时日倏忽而过。 如果现在让苏念熙送人生日祝福，她一定会说：“希望你保持年少的洒脱。” 她很不喜欢那些过早让自己成熟的同学，可人家混得很好，至少是俗世观点里的很好。 她觉得若是能一直在野外风声雨声为伴，想来也会老得慢一点。 从柳城回来，苏念熙就做了个决定。 * “你想申请参加冈贝的研究项目？” 何苗将一份表格递给苏念熙。 “你可要想好了，出国的项目为期很长，也不容易中途回来。” “本来想等博三送你去m国那儿跟着我跟过的导师做研究呢。” 苏念熙表情乖巧，说出来的话倒是有点狂。 “非得去m国才能做好研究似的，我觉得冈贝挺好的。” 何苗笑了一下，她做苏念熙导师这么些年，虽然老师很忙，学生也很忙，并没有成日呆在一起。 可苏念熙就是觉得她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切，莫名地让人愿意信任和亲近。 苏念熙被何苗这么一笑，总觉得被人洞穿了心事，她自然是因为沈西周的事情，对桦城无所留恋，甚至想远遁深山，于是不由得住了嘴。 反正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 小舟从此逝，她不需要小舟，只需一架飞机，逃到那遥远的非洲密林中，与一群和她志同道合却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一起研究黑猩猩，这是地理和人际关系上的某种远离。 何苗终于说：“既然你有这个想法，古道尔博士也表示欢迎，我当然是支持的。” “但可不能一时意气，假如你真的想清楚了，我们这边就不会替你安排国内的项目了。” “嗯，我想好了。” * 飞燕倒是支持她的，而且还很羡慕她。 苏念熙可不敢多说什么，生怕万一飞燕昏了头要跟她一起去非洲，那样，恐怕飞燕妈第一个要冲出来不同意。 苏家爸妈自然也是保留态度，可想着女儿毕竟都二十六了，怎么算都不是小孩子，总该能自己拿主意。 况且苏念熙各种游说，说什么“去了非洲做知名项目，回来了找工作履历也好看。” 什么“去了非洲能认识各国的研究机构成员，兴许以后还能去他们设立在国内机构工作什么的。” 当然，这话要是换个人对着苏念熙说，她是肯定不信的，也就是欺爸妈不懂行情，听见一句“好找工作”就略有松动。 “可非洲不是很乱吗，现在还打仗呢。” 苏念熙又开始忽悠：“不是啊，我们去的那地方穷乡僻壤，人都没几个，谁来打仗啊，当地那些土著，研究中心也是有安保的，拿枪对付总没问题。” 说不过女儿，苏家只好默认。 苏老爸倒是一直没怎么强烈反对，可能想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而苏老妈染上更年期女人的通病，孩子在跟前要拌嘴，孩子不再跟前要操心，颇费了苏念熙一番口舌。 最后还是何苗教授打了个电话才算安抚下来。 苏念熙也觉得有点愧疚，可她是真的想去冈贝了。 就像西藏旅行一直是中青年人的热门话题。 去了一趟就真的洗净铅华了？ 苏念熙知道不是，他们只是向往那种离开城市，离开自己的交际圈，离开原本熟悉的一切，然后徜徉天地之间的那种陌生的畅快。 所以，不管去哪，苏念熙觉得，只要远离自己原本的世界总归是好的。 她就是想逃一阵子。 * 冈贝的生活意外地简单，早上集合吃饭，饭也简单，不拘吃什么，反正香蕉管够。 因为这里盛产香蕉，而黑猩猩也正是慕名而来。 穿件暗色的夹克衫出门，冈贝总是很热，她也学着同学的，天天穿着耐磨不怕脏的深色工装裤。 有时是长裤，有时是短裤。 头发也扎起来，剪短了些，因为有次被一只顽皮的黑猩猩抓了马尾辫。 饭食有时带着在外头吃，有时则回营地。 营地离他们主要观测的那批黑猩猩聚居地不远，倒也方便，就是屋子全是简单帐篷，再多的生活享受需求也就没戏了。 她每天带一个硬皮本，记录种族里黑猩猩的生活起居，和同学勉强用英语交流，也知晓了各位猩猩的名字。 类似于记录母亲如何带着幼崽，两个不同的部族之间如何斗殴争夺资源，母猩猩如何发送交配信息，不一而足。 她准确记好猩猩分布的位置，还有拍下照片。 其实实际做起来挺无趣的，可她乐在其中。 有时也发生些特别的事情。 苏念熙刚去的时候，总是看不到黑猩猩，或许她并不为人家所熟悉，因而总是避着她。 苏念熙只好拿出十二分耐心，每天在本子上记着些猩猩的影子，沮丧无比。 终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帐篷居然被只猩猩光顾了，取走了一串香蕉。 自此以后，苏念熙兴奋得不行，想着猩猩或许还回来，便在营地附近守了几天。 可惜一直也没有踪影。 在她即将放弃打算还是转战户外时，那只胆大的黑猩猩又来了。 研究动物多年，苏念熙知道，这些野生动物也想小孩子一样，性格不一。 一个群体里，或许总有个胆大敢于尝试新鲜事物的，也会有性格暴躁恶劣让人吃大亏的，也总有趋于保守的。 人类或许也是这样的组成，各种类型的个体负责各种事物。 胆大的负责探索，而保守的则总归能旱涝保收，为部族保留火种。 苏念熙躲在一旁，见这只下巴上一缕灰毛，被营地同伴取名为“灰胡子”的黑猩猩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终于犹犹豫豫进入棚架下，拿走她事先特意准备好的一把香蕉。 二百六十三 桐城的挑战 苏念熙压下心内狂喜，不住地拿相机拍照。 “终于有鱼儿上钩了。” 之后的观测工作，一下子顺利起来。 灰胡子后来逐渐大了胆子，不但自己来，还要拖家带口呼朋引伴的来，似乎完全把这里当成了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免费粮仓。 苏念熙和同学本来挺高兴，这下子，观察他们的群体行为甚至都不需要去密林里守好几天，灰胡子们简直把这里当成了白天的活动场地。 也是得亏苏念熙他们这帮子人不驱赶，黑猩猩或许逐渐发现这几个白皮黄皮的人十分友好。 但他们利用这友好变本加厉，甚至抢夺起食物来，甚至在营地里大打出手。 苏念熙简直无语，这跟被宠坏了的小孩儿有什么区别呢。 营地的帐篷都在他们打架时被误伤了好几顶，研究中心的年轻人只好聚在一起讨论对策。 讨论来讨论去，干脆就固定给黑猩猩投食，在营地里也不再准备食物。 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才算平息。 她在那儿住了一年，逐渐习惯丛林里的生活，甚至开始觉得黑猩猩似乎也没有那么陌生而遥远了。 苏念熙还曾经看着一只母猩猩带着自己的幼崽在营地边玩耍，可惜她不能摸摸那只小猩猩。 营地的人都很好地贯彻着不与动物太亲近的方针，苏念熙虽然道理都懂，可觉得人怎么能忍得住不去碰这些天天观察的小生灵。 当然，这样的生活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苏念熙已经在冈贝呆满一年，也得回来准备博士毕业论文了。 回来时，觉得桦城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却还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在冈贝，似乎时间过得很慢，那里人们的心里只想着如何更好地记录猩猩，如何更加了解猩猩。 苏念熙翻着自己厚厚的，粗糙的笔记本，看着上面的日记和观察猩猩所绘制的分布图，忍不住用手摩挲，仿佛是在抚摸那只小猩猩的后背。 尚且在发呆，何苗已然叫她去报到了。 飞燕见她大呼小叫：“天哪，你去的是个什么地方，简直像人间蒸发一般。” 苏念熙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回了中心还是有网络的。” 飞燕嘟嘴：“不过人家总是看不到你嘛。” 又仔细看她，惊讶道：“你黑了，却好像变漂亮了呢。” 苏念熙漫不经心：“是吗，多谢夸奖。” “有点古墓丽影里头劳拉的感觉。” 苏念熙听了不禁失笑，配合地做了个拔枪的动作。 * 何苗老师找她主要是为了毕业论文，但见苏念熙这一年似乎也看了不少材料，倒是挺欣慰。 感觉这学生还挺自觉，不需要老师时时刻刻盯着。 “论文嘛，就是多看，多写。我看你的前期数据还挺丰富的，就下个月给我看看初稿吧。” 苏念熙早在去冈贝之间就和何老师拟定了论文主题，一年的研究倒也顺利，因而有几分自信。 等顺利答辩完毕，苏念熙定了在学校做博后，她兼职能做点写豆腐块的工作，飞燕则在保护中心工作，倒是没定具体去哪儿，苏念熙总想着飞燕这家伙还是不是想着要找林下风呢。 正好飞燕约她一同出去旅行，苏念熙倒觉得合了心意，欣然前往。 两个读了二十一年书的人，终于毕了业，找到工作，简直可以挤进人生四大幸事之一。 旅行的地点最后选在一个离苏念熙家乡不远的湖区城市，桐城。 苏念熙觉得，旅行不拘非要去什么远的不行，非得做三个小时飞机的地方，或是什么一说起来大家都知道的所谓知名景点。 地方有趣，甚至同行的人好玩，足矣。 三两天，自然人文让她们游了个遍。 次日回家的高铁上，倒是看见条新闻。 “桐城水世界疑侵占候鸟栖息地。” 苏念熙和飞燕做环保志愿者多年，自然对这种标题有点敏感。 梧城的确有一大块属于候鸟栖息地，甚至还有观鸟的专门活动。 而且这个水世界她们还刚去过，大约是个大型的游乐场，建在湖边。 “这也没什么证据啊。” 飞燕顺手发给何苗教授，不过老师查了查回复说看起来这个地方的环评是通过了的，只是候鸟栖息地说起来比较复杂，她会找人跟进。 苏念熙只想休假，可还是忍不住思考这事儿。 她原本很愤怒，可又发现事情真假倒是说不准的。 于是开始想另外一个问题。 “你说，梧城本来就依托重工业发展，如今基本上都没戏了，保护区又多，倒是有点艰难了。” 飞燕则说：“去年我去了何老师协助的熊猫茶园和熊猫蜂蜜基地。” “王朗那个？” 苏念熙问道，有点好奇，她一直听说何苗在做生态旅游的事情。 “对呀，通过熊猫栖息地的名号卖出这些纯天然无污染的生态产品，再将收益协助当地村民生活，同时也是在为熊猫的生活环境买单。” “当地人生活得到保障，就不会出昏招去滥伐树木或者破坏环境了。” “你是说，梧城也可以搞生态旅游。”苏念熙看着窗外的青葱绿树和远处与蓝天相接的广袤湖面。 “就好像农家饭，湖上泛舟，钓鱼什么的。” “恩，不说那些常规的，观鸟旅行就不错。” “从前，观鸟都只是专业或者爱好者的活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若是能让普通人也体会其中乐趣，岂不妙哉。” 苏念熙也笑着补充：“而且现在学校都提倡自然教育，也可以面向小学生开展观鸟活动，或是家长陪同，或是老师带领，比窝在家看电视上面的鸟儿可有意思多了。” “看见鸟儿并且确认身份的那种快乐，自然是不一样的。” 苏念熙也想起来在云塔看过的生态旅行团，倒是有不少先例可以借鉴。 “回去时，带上一两样土特产，这也是近些年城市中家庭周末游的主要内容了。” “就是要注意垃圾问题，得清理干净。” …… 苏念熙和飞燕畅想未来，倒是不空想，回去就在保护中心写了篇稿子，让那里的人帮忙投往梧城那边分部去了。 二百六十四 长青熊猫王国 苏念熙现在顶了个博士的头衔，虽然听起来挺厉害，不过在学校工作，周围的博士一抓一大把。 但苏母就不这么觉得了，自从苏念熙毕了业，她虽然高兴于女儿的高学历，却也生出一些中年母亲普遍的担忧。 上回谈得那个什么男演员，她本来就觉得不怎么靠谱，老一辈总有种天然的敏感雷达，总是不喜欢长得太漂亮的男人。 虽然沈西周不算妖艳美丽的那种，可放在普通人里头也自然是惊艳的，苏念熙就是有回不小心说漏了嘴，给母亲逼问出来。 可那会儿已经分手了，于是苏妈妈看着手机搜索出来的沈西周照片，可以大大方方地摇头说“这个不行，一看就不靠谱”云云。 于是，趁着这个夏天女儿回家休息，苏妈妈张罗了简直有十二星座那样花样百出的相亲对象。 苏念熙翻着白眼望天，她怎么这么难。 穿越之前她还没到这个年纪，所以没有体验过母亲从“少和男生来往过密”一下子跳跃到“你都这么大了，怎么找不男朋友”的川剧变脸绝活。 但她无所谓，相亲就去呗，反正人家请客，她正好找个由头向老妈申请一点置装费。 拿人家的钱逛街，想想就开心。 不过这十二剩斗士竟然无一和苏念熙接上wifi信号，不是她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或是相看两厌，下场堪称惨烈。 有看起来不过和她一个年纪，却被生活磨得油光水滑，内里完全是个油腻男，居然敢当着她的面看对面小姑娘一双长腿的。 苏念熙暗恨自己今儿没穿的凉快点，又想真男人要是盯着自己腿看岂不是更加恶心，又有点庆幸。 也有眼神不随着女人飘的，可也太坐怀不乱了，苏念熙都装作娇滴滴地说：“听说附近那家店很好吃呢。”人家也不接茬，苏念熙想，好吧，看来是老娘魅力不够。 还有不知道想省钱做什么用的，堪比葛朗台，相亲吃饭aa就算了，还问苏念熙什么时候有空帮他收拾屋子。 苏念熙想，饭我请，您另请高明吧。 还有苏念熙三杆子打不下一个枣的，她忙活来忙活去，说了三句话对方才勉勉强强回一句，回去还和媒人反应女生太吵了。 最让她大跌眼镜的是一个小哥，走过来就说：“咱们看书吧，我妈说必须和你吃饭满一个小时。” 苏念熙看书时偷瞧小哥，想着这人气质不错长得不赖还很直接，说不定还能擦出点火花。 就这么一边看人一边看书地耗了一个小时，然后她目送小哥远去，目送小哥笑着揽过另一个小哥。 …… 火花顺时被浇熄。 倒也不是没有真聊得来的，可也有像沈西周那般想要个贤惠妻子的，也有听说她还要去山里观察就打退堂鼓的。 苏念熙忽然万念俱灰，这天回了家，整个人都蔫蔫的。 老妈察言观色，等她食不知味吃了几口菜就退席，赶紧走过来谈心。 苏念熙干脆把自己的相亲奇遇记掐头去尾，修饰夸张地给苏母讲了一遍。 苏妈妈却没有像她那样无语，只说：“每个人都有缺点的啦，你都不知道，那会儿媒人介绍说你爸有一米八。” “我那会儿都有一米六七呢，找男朋友必须得高。” 苏念熙当然知道她老爸身高是个什么情况，笑着问：“结果呢。” “见了面，诶我都气得想直接回去，想想还是不太礼貌。” 苏念熙哈哈大笑，没想到老妈还有这种时刻。 “谁知道呢，后来就这么结婚了。” “所以说，你不喜欢人家，自然什么错处都能挑出来。” 苏念熙大窘，说：“那我还是别结婚了。” 苏妈妈要她闭嘴。 虽然这事儿闹了苏念熙一场，不过幸好苏母不怎么管她了，倒也乐得清闲。 念熙自己回想着老妈的话，不喜欢觉得什么都是错的，喜欢的话，就会觉得什么都很好吗。 陶醉好像太喜欢以至于纵容她，的确是个合适对象，可她真的没有那种感觉了。 沈西周呢，是自己喜欢多一点吧，可惜想法不同。 她想，人家太爱我也不行，我太爱人家的也不行，真是左右为难。 干脆不去想，只记得老妈最后说：“等你碰到了某个人，自然会想结婚的。” 就当她说得是真的吧。 念熙走出个人问题阴影，也就要去长青观测熊猫了。 这是她一直想来的地方。 从前何苗教授在此驻扎十几年，才群策群力建立了此处的保护区，其中过程曲折，极为不容易。 而今苏念熙再来，算是继续调查，同时也兼着保护这群野生大熊猫的职责。 自然保护中心也打算做一个自然记录，请了个极为年轻的摄影师过来，苏念熙见了一面，约莫也就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很是热闹的一个人，仿佛站不稳似的总是动来动去。 谁知道，还没开始，就出了事。 那天山上下了暴雨，苏念熙正好生病就没上山，晚间保护站的老蒋回来时告知了噩耗。 说是这个姓曾的摄影师不慎坠崖身亡。 苏念熙听说这个消息时，足足面无表情了五分钟。 她当然知道野外考察有风险，可没想到会如此真实而严酷地发生在她的身边，那个姓曾的摄影师昨天还打了个照面，记得他笑嘻嘻的模样。 一瞬间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是念熙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她忽然觉得好多事情一下子都不重要了，活着，享受好每一天便是。 这样的顿悟或许会发生在许多人身上，可若是他们悟到的太晚，或者是已然无力正常生活，便是种悲剧。 苏念熙看到职场年轻人猝死的新闻，会觉得惋惜。 有些人或许只是去医院检查出什么问题，或者生一场大病，懂得健康地可贵，虽然付出代价，可总归还有机会挽回。 而那些上了新闻的人，他们或许早上还想着，努努力，明年就能做上总经理或者发一篇sci核心论文，或许能把病历补完，或者把课堂材料做好，晚上想，好累啊，先睡十分钟。 没想到就再也醒不来了。 二百六十五 leon 没有了摄影师，整个团队的工作还是在一种有点压抑的氛围里进行着。 苏念熙依旧每日去山里走一圈，也收集红外相机的照片。 偶尔有时去镇上或者区里开个会，算是保护区的半个代表。 各方总得代表自己的利益，在不断协商后获得某种平衡，苏念熙明白这个道理，各人做好自己的那一部分便是。 古人就明白天人合一的道理，道法自然，万物皆处于某种微妙的平衡，可中间有个时期，人们觉得自己能战胜自然，却在沾沾自喜时被自然扇了一个耳光。 雾都，水俣病，沙尘暴，水资源缺乏…… 这些种种事件的端倪让人明白古训并非无中生有。 可惜总得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好像那些不注意身体而住院或重病的人，倒也算是给了个机会从头再来。 有天开完会，保护区的负责人让她留下，然后说：“新的摄影师过来报道了，正好，你把他领回去吧。” 说得好像苏念熙是来领养什么走失儿童一样。 “上次出了事情，居然还有人肯来？” 苏念熙更多的倒是惊讶。 “这就是专业，人家还是从m国进修回来的呢，听说在那儿拿了不少奖。” “主任您该不会没让他知道那事儿吧？” 苏念熙觉得，人家大老远过来，还是应该有点知情权。 “说了的，他说野生动物摄影师面对危险是常有的事情，这个leon，年纪和你差不多，听说也拍了四五年，经验也丰富的。” 主任好像对这位没见过的leon拥有十足的信心，虽然连人家名字都读得怪怪的，仿佛只能读出“li”却读不出那个“on”的风味。 “leon？”苏念熙不留情面地问：“怎么还是个英文名字，外国人？abc？” “不不不，就是本国人去国外生活了几年。“ 苏念熙最烦这种出了趟国就恨不得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换成外国货，仿佛非如此对不起出国挥霍的那些money。speaking时也得掺着点洋玩意，让你完完全全听懂他就lose了，苏念熙在青渊就见过一个，深以为hate。 （注：这句瞎写，小朋友不要学哦） 如今这讨厌转移到新来的无辜leon头上，撇撇嘴说：“保护站的住宿条件可一般了，他不会挑三拣四吧。” “不会不会，人家是专业的。” 主任好像不敢再和她多说，这位来保护站支援的博士，并没有什么架子，可是有点接地气得过了头，仿佛还带着点自己的地方主义，不怎么欢迎外来客似的。 “这边，这边。” 苏念熙进了房间，见一个高个黑发的男人正在低头摆弄相机，皮肤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大大方方过去握手：“你好，我是苏念熙。” 那位出口转内销的leon一抬头，看她良久，然后绽放出一个灿烂笑脸，笑得好像完全对你敞开了心扉，说：“苏老师，久仰。” 苏念熙博士毕业以后，倒是常有人叫她老师，反正也就是一种尊称。 只是她呆愣了好一会儿。 弄得主任都打趣：“苏博士，怎么了，看人家摄影师太帅了吗？” 然后又十分八卦地从旁撺掇：“这位……li先生，我们苏博士人漂亮又聪明，现在还是单身呢。” 苏念熙听了最后一句，回过神来，说：“行，见也见过了，回去吧。” 主任感觉没趣，也就住了口。 * 回去时是苏念熙开车，一路无话。 那个leon也不搭话，只是乖乖坐在后头，抚摸着相机的粗糙外袋。 逐渐发现路线不对，似乎并非去往山下平地的保护站营地，而是绕着往山边走。 终于停下，苏念熙一声不吭地下车，又拉开后车门，说道：“下车。” 男人下车，走两步，见是一座小型的墓。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偶尔有鸦鸣，周围十分安静。 苏念熙开口：“这里是曾洛的墓，也就是在你之前出了意外的那个摄影师。” “只有二十二岁，就是一天在山上拍摄，没看清楚路，落了悬崖。” “人就这么没了。” 她看向身后那个男人，终于可以与他对视：“到底为什么要来，你真的想好了吗？” “说话啊，陆离。” 被叫出名字的男人一震，但接着却自嘲似的笑道：“我大学毕业就决定要做这一行，那时就知道，前路是不容易的。” 念熙听他这么说着，忽然发现自己与陆离已然殊途了那么多年，所以日久经年后初见面时的拘谨与陌生疏离，居然不全是装出来的。 她居然不知道这些年陆离都在干什么，想什么。 “那……你到这儿来，是……” 苏念熙本想问是不是为了我，又觉得说这种话太矫情，干脆说：“你知道我在这儿吗？” “不知道啊，”陆离随意地为曾洛捡去墓前的断枝杂草，说：“回国就看哪里自然生态保存比较好，正好长青也缺摄影师。” “那很好。” 苏念熙说完，朝曾洛墓碑鞠躬，带着陆离离开。 开车回去时有点心不在焉，陆离不是为了她来的，苏念熙觉得心里一块石头仿佛落了地，可落得过于畅快，落得什么都没有了，心里反而又有点空荡荡的。 她曾经记恨于陆离的离开，可现在回头，或许是经历的也多了，只觉得当时不过也就那样。 都是少年人，当时的事情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告诉自己要大度，两个人的工作倒是配合得不错。 连站里老蒋都说：“你俩倒是挺有默契。” 苏念熙一个眼神，陆离就知道要在哪儿架好相机，苏念熙做个手势，陆离就知道自己该离得远些方便野生动物活动。 念熙苦笑着想，那自然有默契，二三年的孽缘呢。 不过说实在的，比起从前一个人背着包四处寻访熊猫的痕迹，察看足迹粪便，苏念熙觉得有了陆离加入，的确是方便了许多。 跋山涉水时有人能搭把手就不说了，要是真遇上熊猫还能多一种记录角度，对材料的完善很有帮助。 虽然这么想着，可苏念熙还是别别扭扭的，实在是谈过那么一场风花雪月，无法将对方视作普通的陌生人。 或许这就是女孩子的弱点吧。 二百六十六 熊猫的恋情 逐渐地，他们与熊猫熟悉起来，也能隔着段距离远远地观察熊猫，配合这收集的红外成像，此区域的熊猫也终于认识了个七七八八。 这天，观察区域内的一只母大熊猫，名曰珊珊，出现在苏念熙的视野范围内。 “走走走，跟上。” 苏念熙低声对陆离说。 陆离这几年似乎褪去了点当年那种一本正经的学生气，变得有那么一点点迷人的吊儿郎当，仿佛云游道人，很多事情都不怎么在乎。 当然，对于摄影这件事他还是非常在意的。 于是，二人很快选好了角度，开始观察。 只见珊珊左顾右盼，好像选好了树干，就开始蹭。 不停地，不停地蹭。 等心满意足，又换下一棵树。 陆离和苏念熙不断变换方位，尽量不发出声响。 其实念熙知道，珊珊知晓他们的存在，却已经快要懒得搭理了。 “她在干嘛，背上痒？想洗澡？” “她和那些树有仇吗？” “你闭……” 苏念熙烦透陆离的叽叽歪歪，啐道。 本来想说“你闭嘴”，可说了两个字才发现陆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她离得这样近，原来是珊珊的站位有点刁钻，陆离没地方摄像，给挤了过来和她窝在一处。 陆离的话仿佛就递在她的耳边，太近了。 她感觉脸有点热起来，马上掩饰着说：“这是留嗅味标记，这些树可以叫做嗅味站。” “哦。” 陆离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嗅味站是干嘛的？” 苏念熙着急，一下子就说出口：“吸引公熊猫交配！” 说完，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苏念熙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么些年岁，她也算是被锻炼得有点口无遮拦的，怎么同陆离随便讲两句，就突然有点尴尬。 苏念熙骂自己，你又不是十几岁的纯情小女生了，羞个什么。 陆离继而笑了笑：“哦，发情期呀。” 这段算是揭过了。 再过两天，苏念熙四处寻找珊珊时，就听见远处有熊猫的叫声。 怎么说呢，虽然是熊科，可叫起来有点像只小狗…… 二人组自然很兴奋，追过去时，与一只公熊猫狭路相逢。 苏念熙本来吓了一跳，因为熊猫其实攻击力很强，幸好人家并不在意她。 “看着好像是大白啊？” 陆离忽然说。 然后很自然地尝试叫了几声：“大白，大白。” 大白算是和苏念熙他们比较相熟的熊猫了，一般情况下会给个反应，可这回，大白只是非常淡漠地看了陆离他们一眼，立马窜走了。 苏念熙嘲讽地看了陆离一眼，继续向前走。 他们慢些，等到了目的地，见大白正在一棵大树旁同另一只公熊猫“老爷”斗殴。 大白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毛色偏白，十分特殊，并非黑色，而是种微微泛着浅棕的颜色。 苏念熙再仰头看看树上，就明白了。 “大白当然没空理你，他要找女朋友呢。” 陆离听了，抬头看见树上的珊珊，骂道：“重色轻友的东西。”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情况很明显了，大白和老爷正在树下打架，自然是为了争夺处于发情期的珊珊。 大白挥掌一拍，老爷瞬间痛得嗷嗷叫。 再反身一口咬住大白，却被挣脱了。 珊珊则从容坐在树干上，于高处坐山观虎斗。 苏念熙：“我怎么觉得，这场面有点比武招亲的意思呢。” 陆离马上接口：“你猜谁能赢。” “大白吧，比较强壮。” 两个人专心致志记录下了这一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战争，便看见大白得意洋洋地窜上了树。 然后就是一段少儿不宜的故事。 苏念熙记录完毕，才发现有点窘，不过她现在有了经验，干脆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珊珊好像是这一片最好看的大熊猫了。” 看似随意的提起话题。 陆离倒是较了真：“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们到底怎么看出大熊猫好不好看的？” “呃……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感觉。” “哦。” * 当然，也不全是这样轻松愉快的事情。 苏念熙下山几天休整和补给，就在网上看见一个帖子。 “震惊！著名大熊猫竟被改名换姓禁闭动物园。” 文中提到的这只熊猫可以说是长青第一代被观察对象了，苏念熙看何教授的论文多次，因而对她十分熟悉。 这只名叫娇娇的熊猫，据说是抓到了动物园。 苏念熙一时义愤填膺，决心去看看情况。 她没叫陆离，这种事情自然不希望太多人掺和。 大约三四个小时车程，终于来到枫城。 苏念熙直奔动物园就去了，这还不是市立动物园，看起来十分不正规。 而一只熊猫孤独地躺在笼子里。 苏念熙看看名牌，上面写着“青青”。 嚯，真的假的。 看起来大熊猫还算健康，可情绪不佳。 与野生动物混了许多年，苏念熙仿佛拥有了所罗门的指环（注：所罗门的指环，传说中可以与动物交流的神物。），可以大略猜出动物的情绪。 她直接找上了动物园的管理部门。 “你们那只叫做青青的熊猫，是不是从野外抓来的。” “你这人有病吧。” 遇见个是个正在呸呸呸吐着瓜子皮的阿姨，见她莫名其妙，骂了一句。 苏念熙简直气炸了，她看见青青时的那种不舒服原本压抑了好久，此刻忽然一下子迸发出来。 “你们虐待动物！” “你这小姑娘说什么呢，有证据吗？” “我看到了，我就是证据。人家在野外呆得好好的，你们，你们就是为了挣钱。” …… 两个女人这么就在管理处吵了起来，不久就有人来劝架。 似乎是园长一类的人物。 苏念熙见对方来了帮手，撸起袖子，仿佛是要开足火力，打算以一敌二。 可惜园长秃了个顶，仿佛是各种性格也都连带着头发随风而逝，苏念熙一腔怒火都如同打在了棉花上。 正自气恼，忽然有人从后面揽一下她的肩膀。 “别着急，咱们问清楚情况。” 是不知怎么跟了来的陆离。 他拉过苏念熙，悄声说：“昨天见你上个网气成那样，今早就不见了人，就知道要来闹事。” “我这是闹事？” 苏念熙更加生气，怎么，敌人不帮我，你还不帮我。 一年多的同行，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拿他当成了很重要的朋友，一心只希望对方站在她这边。 二百六十七 人要出名猪要壮 “我们也是怀疑青青的身份，如果真是野外来的，她当然更适合在野外生活。” 园长的理由却很充分：“这只青青是野外受伤救助的，医生说它已经没有独自生活能力了……” “放……” 苏念熙被陆离拉一下衣袖，只好住口她的脏话攻击。 “而且，你刚才说长青，那儿现在树木都快要给砍光了，我们认为动物园更加安全。” 苏念熙一时语塞，的确，最近长青的森林砍伐有加快速度的趋势。 “再者，你有法子证明清清就是你说的那只熊猫吗？” 园长的三连击问得苏念熙哑口无言。 这天晚上，就垂头丧气地回了长青，继续观察珊珊。 珊珊怀孕了，而后生下一个肉乎乎的小熊猫。 苏念熙就和陆离在她的巢穴附近也弄了个“巢穴”，发扬艰苦奋斗的传统，争取收集熊猫育幼行为的一举一动。 “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得做dna鉴定了。” 闲时，他们也瞎聊。 苏念熙对于青青的事情耿耿于怀，有时也发散一下思维。 “那是干什么呢？” “确定熊猫个体的身份，在环志做标记时，取一点样本，甚至粪便也可以，既可以确认个体身份，还能知晓某只小熊猫父亲是谁。” “听起来很有用啊。” “就是得申请不少经费了。” 苏念熙没说出的话，陆离也懂。 如果当年给娇娇做了鉴别，或许这次青青身份也能大白。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困难。 * 他们不敢太接近珊珊，就像几乎所有的雌性动物一样，抚育幼崽的时期，她们敏感而暴躁，人类的过于靠近，或许会造成极为严峻的后果。 每天就靠着收音器听着珊珊哺乳的啪嗒啪嗒声音，等珊珊出门去寻找食物，陆离就悄悄摸摸跑过去，远远地给小熊猫拍张大头照。 可有一天，珊珊出去了三天都没有回来。 珊珊身上被安装了小型无线电发射器，可以看出，她离巢穴越来越远。 苏念熙有点慌了：“难道因为我们，珊珊不要他的幼崽了？” 这种情况在一些哺乳动物身上也曾经发生过，甚至闻见生人的气息，母亲也会狠心抛弃孩子。 那几天，苏念熙无比内疚，而陆离却不断劝她。 “你根本没有碰过小珊珊，别多想了。” 他听见远处隐约的伐木声，猜测到：“或许是去别处觅食了。” 终于，等到第三天，珊珊才飞快地赶了回来。 苏念熙这次虽然虚惊一场，却发现珊珊母子其实面临着十分严峻的生存问题。 怎么说呢，长青这个地方的确是个林业资源开发区，只不过从前计划经济，大家也就按时按量地开发。 而今，世人的价值观似乎发生了变化。 苏念熙有时站在楼上看着路口纷纷扰扰的行人，忽然就有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甜香让人皆为利往”的感慨。 金钱开始高于一切。 而长青的人们也为了更好地生存，开始伐更多的木头。 看着周围的山头一个一个变秃，一根接着一根巨木沿着滑道滚下山坡。 苏念熙心里也渐渐跟着往下滑。 她无法指责伐木工人，他们也是为了生计，她自己吃饱穿暖了，却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人家。 苏念熙连带着青青的事情请示过何教授，被建议先去林业局问问。 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说去便去了，结果碰了个软钉子，答复很简单，没有钱来安置这些工人，保护区就很难建起来，总不能说为了熊猫活命，饿死工人吧。 苏念熙最近开始自己同社会各界打交道，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成熟，果然申丽师姐说得没错，埋头研究动物与环境其实是最简单的，可作为一名保护生物学的后继者，她们总得学会如何与人打交道。 最后还是找了何教授帮忙，她利用自己的影响，从中央申请到了一笔款子，才算是妥善解决了这个问题，在长青建立保护区，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这事儿给苏念熙很大刺激。 “还不是因为我没有名气，不行，我要成名！” 陆离惊愕地看着她，从来，他们野生动物摄影师和野生动物学家都仿佛是蛰伏的夜行动物，总在人家看不见的地方努力，而做出的成果，也常常为人所忽视。 最多得到一句。 “哇，这个动物好萌。” 名气向来与他们无缘，就连何苗教授，有时也为名气所苦。 “你想好了？” 苏念熙重重点头。 “有了资本，才能撬动更多的资源。” “倒是挺有道理，可你打算从哪里开始做。” “视频啊。” “你会？” “不会。” “那你？” “这不有你呢嘛。” 苏念熙微微扬起脸，有点俏皮地对他说。 陆离恍然回到高三的那个周末，山顶的诗词接龙，她好像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表情，那时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仿佛已经算不清楚，只觉得这个女生从那时开始，好像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生活。 在国外的那么些年，他和凌若雪短暂地约会后又分开，陆离忽然有点羡慕起苏念熙，并没有人为她铺好道路，可她走得那样好。 而她的每一步都是应着自己的想法，想来，这种感觉一定是很快活的。 而他，学着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说着自己不习惯的语言，过着有点没意思的生活。 不是没和妈妈聊过，可没有用，越是长大，他越是感受到母亲对他的那种强烈的支配欲。 或许是因为他在长大，对于自由的渴望日渐强烈，可母亲的爱却将他越箍越紧。 终于，这种情绪在某一个越洋电话后爆发，母亲一怒之下停了他的经济来源，期望由此令他屈服。 幸好学费已交，他缺的只是生活费。 通过打工自然可以补充，可陆离从未考虑过这个选项，这个嫌辛苦，那个嫌无趣，虽然会乐器，苦于并无相应工作。 兜兜转转，居然是靠着自己那个摄影的爱好找到份兼职。 初时钱不多，可他做得很开心。 二百六十八 野生动物小视频一 仿佛二十多年来，从未体会过的畅快。 他好像有点明白苏念熙的感受了。 为什么她执意要做野外考察，为什么她如此执着于自己的路线。 陆离发现自己居然是有一点天赋的，对美丽的敏感，与聪明才智，令他很快在这一行上了道。 等做完一单大生意，他没有告诉母亲，而自己换了专业方向。 这仿佛是第一次他违逆母亲的意思，递交了更换专业申请书之后，他长舒一口气，有点明白“若脱笼之鹄”的是什么感觉了。 自由的味道。 而后的生活是艰难而快乐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炼金术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 他从前觉得这本书很无聊，如今却觉得，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天命”。 换了专业，学费更高，但机会也更多。 有一次，陆离为了赚钱应征去了非洲拍摄狮群。 危险，但报酬颇丰。 没想到，这么一次，他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摄影素材。 是否与苏念熙有关系呢，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是忙碌中没有再考虑女朋友的事情，甚至有时好几个月野外拍摄，见到的唯一雌性灵长目动物就是母猩猩。 母亲从开始的冷酷，经过歇斯底里，如今终于懂得放手，决定随他去了。 陆离这才知道，原来时间真的会慢慢改变一个人。 如果现在的他回到那年秋天，他绝不会懵懵懂懂就去国外读书，他会选自己喜欢的方向，与苏念熙一同往前走。 可惜没如果。 不管过去如何，将来如何，他想，至少此刻自己的安心的。 陆离这么浮想联翩着，看向面前手忙脚乱的女人。 “你之前拍得那些素材在哪个盘里面啊，我怎么拷不出来？” 陆离简直要晕倒，这个刚还叫嚣着要做网红的人，一步还没有踏出去，已经绊倒在门槛上。 “算了算了。” 苏念熙忽然麻利地关上窗口，退出那张存储卡，伸手递到他面前。 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微微有点肉肉的，却是那种刚刚好的程度，不会太瘦，让人看了想捏捏的感觉。 陆离看她朝着自己伸出来的一只手，研究了许久，居然还能回想起当年牵着这只手的触感。 “本人决定了，我负责策划和客串里头女主角，你负责拍摄与后期，怎么样，要是红了，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 苏念熙噼里啪啦地说着，发现陆离居然没搭理她。 “发什么呆，是不是不想参与这个宏大计划？” “没有，”陆离笑意浅浅的，只说；“你是队长，都听你的。” 苏念熙叉腰，做出一副得意样子。 * 事情办起来还算是有模有样，苏念熙本来就常在一些视频网站看看萌宠小短片解闷，干脆用自己在哔哩的账号发送了当年拍摄的那个路边喝水的小动物视频。 她满怀期待地不断刷新网页，发现别说点赞了，连播放量都是一个大大的零蛋。 苏念熙觉得这个零蛋仿佛在嘲讽她，心怀不忿地睡觉去了。 这些天都在山下修整，她次日起床，恍恍惚惚洗完脸，有点害怕地再打开了一次。 万一还是没人看怎么办，她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播放量终于变成了“1”。 苏念熙兴奋地跑去隔壁，把还在酣睡的陆离叫起来。 “哇哇哇，有人看了我的视频。” 陆离没睁开眼，但含糊地说：“哦，我昨天找到看了一下。” 苏念熙：“……” 她的心思就这么跟着数据上下起伏。 终于受不了了，苏念熙发现陆离不知何时给她发了几个最近很火的播主谈自己奋斗历程的视频。 怎么说呢，成功了的人总是会不由自主没话那些故事，或者故作轻松，或者夸大困难。 不过苏念熙现在看的这几个还不错，比较中肯。 这么看过来，其实人家早期的视频也做得不咋地，甚至不如苏念熙手里这个。 “所以啊，先做着看看吧。” 苏念熙看了陆离的回复，忽然鼻子有点酸酸的，她念着陆离其实就是被自己硬拽进来的，没想到还能安慰人几句。 其实她知道，真正做起这件事，陆离的工作量比她大多了。 “谢谢。” 她按下发送键。 * “你说，我们要不要放一些摄影方法的视频?” 有天，苏念熙问陆离，她一直苦于播放量不高，总想着独辟蹊径。 “最好还是专攻某个领域，至少目前的你不适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况且，粉丝也是看到自己喜欢的品类才会关注，他们或许不想看见其他内容。” 专精。 苏念熙点头。 她逐渐找到一点工作节奏，有观测机会时，二人仍旧忙于追逐那些森林里的生灵，而若是得了空，或者晚上休息看书夜话，便可以将素材拿出来细细看一遍。 念熙会初步筛选出可以用的内容，每回大约定一个主题。 他们的拍摄对象大多是熊猫，在这点上，这种如今简直能在世界上代表中国的动物，具有某种浑然天成的吸引力。 苏念熙有时居然有点羡慕熊猫，都说不要着急去讨好每个人，因为没有人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可熊猫这家伙，好像真的很少有讨厌他的人诶。 与陆离讨论以后，便能有个大概的轮廓出来。 好比这次，苏念熙打算把熊猫爬树做个集锦，看起来真是惊心动魄，明明看起来那样纤细的树枝，大胖熊猫居然可以从容地坐在顶上，还随着风儿把身体一晃一晃的，颇为惬意。 她将陆离的视频配上搞怪的音乐发出去，获得了第一条回复。 “真替树枝担心。” 虽然没什么太多的倾向性评价，也不是什么夸奖，可苏念熙足足兴奋了好几天。 很有意思，某个工程的初期，一点点回馈便可以让做事之人兴奋很久。 大约在发出了三四个视频之后，苏念熙也攒了一点点粉丝。 这些粉丝也大都是动物爱好者，觉得闲暇之余看看大自然的动物很是治愈。 苏念熙有空时也多和他们聊天，互动也很重要。 二百六十九 野生动物小视频二 有个观众似乎还挺懂的，有次在动物喝水视频下面回复：“大大是山水自然的人吗，我看到过这个视频。” 苏念熙心头一喜，没想到还能遇见自然中心的粉丝。 “对呀。” 两个人还有来有往聊了几句。 不过这事儿倒是给了苏念熙启发。 “你说，要是我这个视频账号与自然中心互相引流，怎么样？” 陆离立马赞成：“当然好，粉丝或许都是一个类别。” 自然中心的公众号依旧由苏念熙负责，她如今已经可以很快速地写出稿子交付，管理起来倒也不是很累。 何况野外考察，其实并不永远忙忙碌碌，有时就像是钓鱼，需要静静等待，甚至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但两边稿件做同步自然还是要事先征求中心主任的同意。 中心主任就是何苗老师。 她听说以后，有天视频汇报以后笑眯眯对着苏念熙说：“你俩加油，我放心，需要什么素材也可以去找你师兄师姐。” 苏念熙重重点头，想着可不能辜负老师期望。 何苗也感慨：“从前觉得名气是个百无一用的麻烦东西，这些年好几个项目还是得靠着自己厚着老脸才办下来，才发现名气居然有时候还有点用处。” 怎么会没有用处，如果珍妮古道尔不是写书和研究在全球范围内拥有了极强的号召力，她所创立的研究中心何尝能获得那样多的资金支持，又怎能赤手空拳将根与芽这个公益组织做得日益强大。 结束报告，陆离也拿出一份报告给她看：“多做些视频，基数越大人们关注的可能性越高，他要能看出你的持续产出。” 这种情况在结合公众号宣传之后也得到近一步体现，仿佛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而交换之后，其实价值或许会远大于两个苹果。 何老师也给了她一个建议，除了自己这一团队的素材，苏念熙的确可以尝试向其他小组要些视频来。 然后，渐渐地，苏念熙的“小熙的野生动物观察日记”这个账号的下头，除了在山里滚来滚去的熊猫团子，还冒出了月夜里互相蹭脸的雪豹，甚至草原上直立起身子，观望四周的各种啮齿类动物，各种萌态尽显的野生动物幼崽…… 当然，这些都是熟悉当地的研究人员录制，或者红外相机拍摄下来的，人们从未一下子看过如此多的野生动物的生活状态，苏念熙的题材即使在整个视频网站，都算是独树一帜的。 粉丝涨到五百的时候，苏念熙开始也有意加入一点点娱乐元素，比如把野生动物照片做成漫画，最“惨”的是有只叉着腰的熊猫，被配上文字做成了表情包。 那天一发出去，留言评论区里清一色的：“求表情包！” 苏念熙看着猛涨的播放量和粉丝，笑得合不拢嘴。 而后，何老师还打电话问过她情况。 “也可以适当加入一点科普元素。” 这话倒是吓了苏念熙一跳，还以为是何老师嫌弃自己有点娱乐的意思，或许搞怪了点。 一听好像也不是那意思。 于是兢兢业业开始加科普，不能太无趣，却又要说得人愿意听，还得有几个小知识。 科普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绞尽脑汁加好以后，苏念熙就忙着去山上蹲熊猫了。 珊珊的那个小宝宝已经从一团小肉球长成了萌萌的小熊猫，经常一边滚一边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 苏念熙自然拿这只被取名为小新的熊猫小朋友作为主角，愉快地记录了一番。 她逐渐发觉，野生大熊猫的生活方式其实非常具有自己的智慧，而动物园里的熊猫对于寻找配偶和养育幼崽方面，多有一些退化。 这是值得担忧的。 因为很多技能是由母亲传授给后代，甚至于，珊珊当年寻觅配偶时，她的第一个儿子全程在附近观看着。 而动物园繁育的熊猫，显然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动物园熊猫会有不交配，或者养不活幼崽的情况。 隔了约莫一个月下山，苏念熙感觉勉强算是回到了现代社会。 此刻打开网站，才发现消息多得惊人。 粉丝和播放量简直芝麻开花节节高。 “是因为科普？” 苏念熙疑惑地想，我这里杀手锏的小熊猫视频还没有发出去呢，怎么就如此火爆？ 她与陆离兴奋地细细翻看评论，发现很多人在说：“自然中心网站的视频很不错呢，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多。” 或是“听了何老师的讲座，原来还有人在做野生动物的视频。” …… 苏念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网站，什么讲座？ “你看这个。” 陆离在她身边坐下，双腿盘成一个舒服自然的姿势，摊开自己的手提电脑，打开了一个网站说道。 念熙好奇，凑过去看。 是自然中心的官网，她非常熟悉，此刻看见首页由从前的一张山清水秀的藏区风景照片换成了……她的某一个视频。 好像是几个月前拍的，他们非常偶然的录到了草原上普氏原羚飞驰的情景，说难得主要是因为这种动物实在太少见了。 陆离渲染得十分精美，看得人心旷神怡。 点进去以后，苏念熙惊讶地捂住嘴。 “居然是我的视频网站链接。” 也就是说，一定有不少人是从这里进入她的视频空间。 “那讲座是怎么回事？” 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此刻电话铃声响了。 苏念熙现在像个山顶洞人，居然有点不习惯听见电话铃声，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吵。 “快接吧，好像是你同学？” 陆离把手机扔过来，又补一句：“早就想说了，这么多年，你的电话铃声居然都没换过。” 苏念熙不耐烦地撇撇嘴：“怎么了，我恋旧不行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虽然没有这个打算，却讲了句仿佛意有所指的话来。 尤其是此刻两个人还对视着，居然谁也没有再说话。 空气中暧昧的气息不断翻涌，仿佛有很多好听受用的话就要涌到陆离的嘴边，让他好好弥补一下这些年的缺席，表达自己的不舍。 但苏念熙快刀斩乱麻，她看见陆离嘴巴动了动，仿佛是要说话，便立马接通了电话。 二百七十 接待飞燕 “你在山下吗？” 飞燕独特的洪亮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还吭哧吭哧的，仿佛是在跋山涉水。 苏念熙暗自庆幸，幸好有她打断，否则不知道陆离是不是想说点什么。 如果给他一点时间，他会说什么？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或许她也自作多情了，陆离看起来只是舔舔嘴唇，就转身去找水喝了。 长青这儿虽然是林区，可毕竟偏西北，还是有点干燥。 苏念熙每回看着枯树，也对山火担心万分。 但飞燕的声音比山火还猛烈。 “到底在不在，我可是要过来了。” 苏念熙摇头叹气，郑合飞燕就是这样，来去如风，根本不管他人意向。 “你到哪儿了，我来接你。” “没事儿，就是山难爬了一点点，你把地址发我就行。” “可拉倒吧，话说你不打招呼就过来了，不怕我在山里面蹲熊猫？” 苏念熙蹲熊猫时，常常处于失联状态，没办法，信号不好，也不敢开什么铃声，担心关键时刻吓走动物。 刚开始时，这种情况还吓了苏妈妈一个十足。 飞燕在那边和人说话：“前头左边儿。” 复又和她说：“我又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不在也有人陪我玩儿。” 那语气里的娇俏同得意，苏念熙一听就明白。 “你那位邱哥哥？” 这都是苏念熙听说的，说飞燕博后时认识了一个前辈，对她百依百顺，那叫一个甜蜜。 不过还未见过。 苏念熙听了也自己唏嘘，飞燕终于从林下风那里毕业，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及至见到了那位邱哥哥，苏念熙又有点怀疑自己的想法。 略带点呆呆的气质，透着股子认真的书卷气，长得瘦瘦高高，仿佛是根竹竿，外头裹一件宽宽松松的外套，怎么说呢，有点像林下风。 苏念熙想，飞燕该不会是旧情难忘，因而找了个林下风2.0？ “一下子来两个，我可不能保证地方够住哦。” 苏念熙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与飞燕一个床，让林下风同陆离挤着。 想象着陆离得和自己不认识的人挤同一张床，她忽然有点诡计得逞的恶作剧小心思。 谁知道邱老师马上说：“没关系，不方便的话我们还可以开车回去。” 飞燕嘟嘴：“你回去，我可不回去。” 邱老师立马说：“也可以，看你吧。” 并非气话，好像还真的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苏念熙咋舌，从前林下风可不会这样顺着飞燕的意思。 或许飞燕就是该找这么一个能听她意愿，为她扛起前路行李的人？ 念熙咬着嘴唇，视线飘忽地停留在远处给邱老师看照片的陆离身上。 初恋的失而复得，好像没有电视剧小说里的那种狂喜欢或者狂怒，她初时只觉得飘忽忽有点不真实，如今相处日久，两个人居然也可以和平相处。 她想起来从前听过一句话，两个有过感情的人还能做朋友，不是没有付出过情感就是还爱着。 苏念熙在心里替自己分辩，她和陆离可是非常纯粹的合作关系，才不是朋友呢。 由飞燕又想到自己，想想若是遇见同一件事，每个人的反应或许不同。 就好比眼前这个视频网站的事情，或许现在陆离就帮着她运作，而陶醉则会逐渐全力揽过去，力求最大限度的帮她，沈西周呢，或许会不太愿意她花费这样多的时间吧。 当然，这都只是猜想，苏念熙自嘲似的笑了笑，想什么呢，说得好像自己眼前真的有三个骑士任君挑选一般。 等苏念熙亲自下厨，做了简易一餐。竹笋似乎成了他们这儿的必备食材，吃完再泡杯蜂蜜水，大家坐着闲聊。 “这可是外销的呢，熊猫蜂蜜。” 这些日子长青也渐渐开始做一些生态产品，熊猫的栖息地环境优良众所周知，因此产于此地的蜂蜜，茶叶，也都挂上熊猫的标签，愉快地向各地贩售。 陆离闲暇之余还挂上了购物网站，也来联络好了当地小公司发货，算是兼职赚点外快。 “蜂蜜我不会品评，笋片倒真是不错。” “买点儿回去呀，给你打折，就当支持一下本地经济咯。” 飞燕笑着上来拧她：“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变成怎么能推销了。” “还不是被逼出来的，他们多点生意，熊猫也就多点资源和地盘。” “哦对了，说起来，我这次来，还带了点消息呢。” “快说。” “何老师，她在讲座里挑了几个你的视频播放，好像效果还不错。” “原来是这样。” 苏念熙拉过手机，给她看自己的账号。 飞燕自然是知道这事儿的，她也为苏念熙贡献了不少材料呢。 “咦，”苏念熙看数据时，又一惊一乍的。 “怎么又大涨了一波。” 陆离也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说：“你好像……上了首页。” 苏念熙细细研究，发现起因是共青中扬转发了她最近一份动物卖萌顺便求保护求关注的视频，配了些文字推荐。 共青中扬，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官方账号，但一点也不严肃，十分活跃，常常推荐一些青年人积极向上的视频素材。 大牌的推荐效果自然立竿见影。 “这个……不知道有没有何老师的手笔……” 何苗桃李满天下，何况她影响力本就不小。 看着底下的留言评论，飞燕逐渐酸了：“哼，说起来你也算是关系户。” “切，我凭自己本事好吗，只不过顺应了需求。” 看到好几条评论都说：“up主什么时候露个脸呗，我们都没见过野生动物学科考的样子呢。” 飞燕立马兴奋：“看，叫你露脸呢，大美女。” 苏念熙还能猜不出她的想法，接口：“明天就需要上山巡查呀，带上你？” “勉勉强强答应吧。” 飞燕说完，噗嗤一笑。 * 第一支次拍巡山视频，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苏念熙也就按着陆离的建议，大略介绍一下巡山的意图，还有一些例如植物或者动物痕迹的发现体验。 二百七十一 剪辑和咖啡 飞燕也是内行人，两个人一唱一和倒是聊得还不错。 可回去一看视频，苏念熙感觉自己全身透漏出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僵硬，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动作，说话也没有打磕巴，可就是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陆离帮忙修了许久，剪辑又重组。 已然凌晨一点，苏念熙写完当天的观察记录，见陆离的房间还亮着灯，有些过意不去。 她想了想，从床下拖出行李箱，在里头翻弄半天，找到了一袋挂耳咖啡。 好像是什么曼特宁风味，她也不怎么懂，只是之前喝过几次，味道尚可，她这么一个不喜欢喝咖啡的人都觉得香气不错。 苏念熙早就发觉比起喝咖啡，其实这种饮料的香气更加吸引人。 由于其中含有咖啡因，苏念熙有时甚至想只闻香气，而咖啡弃之不用。 这样子是不是有点买椟还珠的意思？ 反正上学那会儿，她就很想去咖啡店打工，并不想喝，只是觉得终日生活在那种咖啡香气氤氲的环境里，一定妙哉妙哉。 这杯曼特宁她是用热牛奶泡的，微棕的色泽，不时散发的香气，不会像美式那般单调，她更喜欢拿铁的丰富。 轻轻敲门，陆离似乎好一会儿才答应：“进。” 苏念熙进门时，有点恍然，他们曾经那样要好，她总是一声不吭地闯入陆离的生活，如今居然可以如此相敬如宾。 忽然觉得自己用错了词，相敬如宾好像是形容夫妇的吧…… 陆离：“怎么了，来视察工作？” “哪有，请你喝点热的。” 苏念熙捧过那只杯子。 他们营地的杯子基本上都是自带的，互相也都认识。 苏念熙的是个粉色大肚子猪猪杯，不知道多少次被人骂幼稚了。 而陆离的则是个黑色深底陶瓷杯。 “我看哪，你是怕我今晚肝不完，特意泡杯咖啡吧。” 苏念熙本来没想到这一层意思，忙摆出臭脸：“对啊小陆，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早点做好啊。” 两个人相视而笑，苏念熙忽然有点待不下去，说是要睡觉跑走了。 陆离看她带上门，脸上挂着的一点笑意消失，忽然神情带一点落寞地看着手中陶瓷杯。 她……果然是不记得了。 这杯子是苏念熙给他的，可也不是多么特殊的礼物。 只不过是有一次学校里搞活动赢来的小奖品，因为是黑色，苏念熙也就顺势给了陆离。 陆离则想着带去教室不方便，而在寝室用，那段时机宿舍里有个哥儿们迷上了花式篮球，在宿舍里也得咚咚咚地练几把，他怕陶瓷杯易碎，也就收了起来。 还是这次回国，想着常驻营地，也需得放一个杯子，倒是不必再买。 苏念熙第一回看见这杯子时，陆离是带着点期待的，可姑娘完全没认出来，只是说：“黑色杯子是你的？” 陆离表示“是的”。 关于杯子的对话也就结束了。 一杯咖啡喝完，陆离终于剪好了片子。 最近苏念熙也在学pr，陆离发给她，让苏同学再自己琢磨。 这个视频发出去后，反响尚可，或许是之前有许多正向评论来铺底。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穿着简单的女孩还是给人留下了个印象。 毕竟，人们还是忍不住对各行各业的人好奇，而这个领域，的确很少有人宣传，算是个特别领地。 苏念熙身材高挑，虽然穿着中性化，耐磨耐脏的工装服饰，还是给人印象非常不错。 而后，她也独自拍摄，几次锻炼后，也能在镜头之前稍微自然一点。 等到年底，中心各小组都尽量抽空回了总部做述职。 也算是年终总结吧。 苏念熙的总结依旧精彩，视频也逐渐越来越热。 可随着名声而来的，是一些质疑的言论。 有说虚假作秀的。 有说不认真工作的。 也有说想红想疯了的。 不一而足。 除了最后一项，苏念熙均不承认。 可不承认归不承认，这些沙子始终还是会多多少少揉到眼睛里去，让人很不舒服。 更不舒服的是，会后苏念熙就被叫去副主任办公室了。 副主任是个十分严肃的中年男人，秃顶，双手交叠，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尖尖的拱桥。 中心的人都知道，这是要严肃谈话的节奏。 苏念熙不断回想，自己今年的观测好像没什么问题啊，地区扶贫也还不错，还有什么呢…… “咳，苏念熙啊，你今年的观测报告我看过了，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苏念熙知道，接下来一定有个“但是”。 “但是……” 果然。 “但是你那个视频呀，好像最近讨论得有点热烈。” “你看，要不要停一段时间？” 苏念熙可不想停，她知道，副主任也是为她好，本来工作就已经不少了，做视频也需花费时间，若是还得分心去应对网上的舆论，的确是有点…… 可她在外闯荡多年，危险遇见过，困难也常有，人的脸色也没少看，苏念熙记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想，我要先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用自己的言论和力量去帮助野生动物发声。 何老师不就这样吗。 于是她说：“傅主任，我觉得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些工作。” 傅主任可能猜到会有点难度，也不激动，继续思索己方论据。 “主任，”苏念熙决定先说：“我希望能做出些名气，然后利用自己和中心的影响力去更好的帮助野生动物。” 副主任还没有答话，后头有人推门进来：“我赞同她的观点。” “何老师！您不是在崇左吗？” 苏念熙很是惊喜，何苗原本说是不回来参会的。 “我们也都五六十了，该放手让年轻人去试试，否则，他们永远不会长大。” 何苗对副主任说。 * 不过，这事儿还是给了苏念熙一点启发，她想，视频或许给人感觉总归是单薄了一点。 她现在需要的是年龄，经历与知识的沉淀。 苏念熙决定学习古道尔博士，开始书写她的观测生活，带点儿科普的味道，却写得有趣些，故事性强一些，或许会像一部第一人称的小说。 她知道，这本书将会耗费她好几年的时间。 可是值得。 二百七十二 补办婚礼? * 令人惊喜的是，次年，视频终于有了些效果。 苏念熙有次去了崇左，何老师在那儿协助做一个白头叶猴的保护工作。 原本当地人爱答不理，可在看见对着摄像机说话时，有人惊喜叫道：“哇，是小熙！” 真有几人看过她的视频，协调工作也好谈了许多。 陆离也乐得应当地人上镜的梦想，专门做了一期当地人与白头叶猴的视频。 * 现在，几乎是苏念熙到哪儿，陆离就到哪儿，俨然成了半个私人跟踪摄影师。 从崇左回来，苏念熙就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张请柬。 居然是弦超的，而且还是补办婚礼。 “我和他不熟啊。” 苏念熙把婚礼的请柬倒过来翻过去地看，也没有看出什么门道。 陆离自然更不知情，摊手。 “牛啊，这小子婚礼就在学校附近办诶。” “可能太怀念学校？” 陆离也拿着请柬看看，随口说。 “要去可得趁早买票了，就是后天。” “什么！” 苏念熙仔细看，这才想起来，他们在这山沟沟里，通信慢些，邮寄需要好几天。 “哼，巴巴地大老远寄过来，是不是算准我不会去，就是想骗点红包吧。” “话可别说太难听。” 苏念熙还是气哼哼地：“红包，我还不知道结不结婚呢，万一收不回来怎么办。” 心想高中那帮子同学一大半都已经结婚了，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她看着身旁的陆离，突然眼珠一转，说：“诶？不如我们做个约定。” “要是三十岁之前没结婚就凑合在一起的那种约定？” 陆离这小子，居然先把她的台词说出来了。 “对啊对啊。” 苏念熙只好说。 “切，老套，”陆离十分鄙视地擦着镜头，说：“不好。” “你说什么！” 苏念熙气得结巴：“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我才不想和你凑合，你以为我找不到对象？” 苏念熙狂怒了：“嫌弃？那你干嘛老呆在长青？” “要不是想拍几张好的照片明年参赛拿奖金，我才不会窝在这山沟沟里面，外面大千世界，多少妹子任我挑。” 陆离闪过苏念熙的一击手刀，继续贱兮兮地说。 “你缺钱？问家里要不就好了。”苏念熙没提防让他轻松转走了话题。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没听过吗？” “让你给我拽文！” 苏念熙最终把气撒在了弦超身上：“算计我不来?就偏要去喝喜酒！” 陆离:“女人，你现在很危险，已经失去了理智。” 于是，次日晚上，苏念熙出现在了蓉城。 老妈并没有想象中的夹道欢迎，而是十分不满地嘟囔：“突然回家也不说一声，我本来打算去和你张阿姨搓麻将呢。” 一边念叨，一边还是去厨房忙活一阵子，端出一小碗面条和几样配菜。 “晚上吃剩的菜，凑合配着吧。” 苏念熙这些年不在爸妈身边，拍马屁的本领却十年如一日，从未生疏。 “哇，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偷偷练了厨艺，这卤鸡爪怎么比外头那个排队卖的什么汤师傅家的还好吃。” 苏妈妈也是十年如一日地对这些话十分受用，脸上漏出一点笑意，嘴上却还要说：“别老去外头吃那些，不干净。” 苏念熙委屈：“妈，我天天蹲在山沟沟里头，想买也买不到啊。” 苏妈：“哼，还不是你自己要去，五叔都说让你去那个什么蓉城的林业局工作，你又不肯。” “又不是说去就去的，况且……算了。” 苏念熙想着，难得回来一趟，这事儿就别吵了，破坏气氛。 她低头喝着面汤。 结果老妈可能觉得寂静无声实在没意思，托着下巴看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不多时，又回头。“咦”了一声，问道：“这次怎么突然回来两天？” 苏念熙低头装作打捞面碗里的漏网之鱼，说：“想你了呗。” “谁信，说实话。” 如果说每个女人在恋爱之后就能变成侦探，那么有了孩子以后，母亲仿佛就成了大侦探福尔摩斯，自家孩子扯个谎，看表情都能猜出来。 苏念熙知道，自己不说出点儿什么不行了。 参加婚礼？ 她就是特意不说这事儿的，要知道，老妈听说她同学结婚，而且还是生了宝宝以后补办婚礼，嘴上或许不会再数落她，毕竟也过了那个阶段，但心里肯定不会多么舒坦。 从前，她只觉得父母催婚什么的有点自私，仿佛女儿年岁渐长却不出嫁，就仿佛自己聊天时失了颜面，矮人一等。 不过，人好像老了，渐渐理解母亲的心思。 人世漫长而艰辛，其实只是希望自家孩子有人一直照顾，有人相依为伴罢了。 于是苏念熙只好乱说：“恩……学校校庆，回学校看老师。” 苏妈妈收走碗筷，斜睨她一眼，那眼神里明显是不信任，但是好像也懒得再问她什么。 次日，她叫了车。 “去豪庭酒店。” 司机开着车，她就坐在后面拿手机翻着视频区的评论。 看着车窗外的川流不息，苏念熙居然感觉有点怀念。 城市的喧嚣，大自然的宁静，仿佛在此刻于她的脑海里汇集，成了一首美妙的乐曲。 一动，一静，皆是好的，似乎少了哪样，都非人类的生存状态。 评论区里偶然翻见陆离“调戏”粉丝。 粉丝问：“摄像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感觉拍小熙拍得好美哟，是不是一对儿呢？” 苏念熙现在对于这种评论已经见怪不怪，最近，一些老粉丝甚至还会站出来帮忙解释：“不是啦，是同事关系。” 陆离可能是太闲了，苏念熙觉得肯定是因为她不在长青，这家伙既没有巡山的行程，又不需要做视频，闲极无聊，开始和粉丝对话。 陆离：“反正不是小姐姐，拍得美是我技术好。” 陆离居然也有了几个粉丝，有人摇旗呐喊：“我们leon在国外拿过金奖的，甩一个作品链接。” 底下是一排网址。 苏念熙给他发私信：“没想到吧，居然在我这个一亩三分地体验了一把做名人的感觉。” 陆离回得飞快：“无聊死了，早知道我也和你一起回蓉城。” 二百七十三 弦超和潘美云 苏念熙都快忘了这厮在蓉城其实还有一个家。 “终于想回家看妈妈了？” 陆离扯开话题：“我就不能跟老板混？” 基金会的工资都是过了苏念熙的手发给陆离的，因而陆离也半开玩笑地喊她一声老板。 “谁愿意带你？” 苏念熙想，这不是给人平添八卦？ 弦超的婚礼办得简单而温馨，门口迎客时，苏念熙看见依旧没有瘦下来的弦超，笑道：“没想到吧。” 弦超正想说话，手里抱着的那个小女孩忽然挣脱，叫道：“妈妈，我的气球飞到那里去了。” 挣几下跳下来，然后跌跌撞撞跑走了。 弦超在后头叫：“诶，不叫一下阿姨？” 女儿根本不理他。 旁边一位气质温和，穿着一身白裙的女子苦笑摇头，打了个招呼就走过去了。 苏念熙看着她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弦超苦笑，眼神却宠溺，对着苏念熙说：“你非来不可，怎么也算半个媒人了。” “你在说什么瞎话。” 苏念熙简直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结婚结傻了，亦或是把她错认成了谁。 “我可没乱说，你忘了，高三那会儿在图书馆……” 苏念熙恍然大悟，这女人竟然是潘美云。 “行啊你，铁杵磨成针。” 等潘美云回来，苏念熙有点纠结叫她什么，叫潘老师会不会有点奇怪。 美云倒是笑得挺内敛：“在聊什么呢。” “你当年说绝对不会和我有未来的，现在还不是连茜茜都有了。” 弦超笑指自家小女儿。 潘美云打他一下，又朝苏念熙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念熙简直可以脑补出一出好女怕缠郎的过往故事，不过茜茜是真的可爱，她就这么抓着弦超的裤脚喊爸爸，眼神清澈明亮，好像她说什么都令人无法拒绝。 念熙看着这小女孩发呆，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喜欢吗？” 苏念熙回头看见陆双双狡黠的笑脸，知道回答“喜欢”肯定要掉进坑里面。 真是奇怪，如今结婚生子幸福的少妇，就顶喜欢劝人家结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奇怪的风气。 “你也来了？” 苏念熙搜肠刮肚，没想起来陆双双是怎么认识弦超的。 “我老公和他们是同事呀。” 双双自然地说。 双双的婚礼那会儿苏念熙正在读博，倒是紧赶慢赶赶了回来吃了个酒，犹记得她丈夫就是青蓝的老师。 反正，青蓝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圈子，大家来来回回总是免不了遇上。 吃饭时，苏念熙自然和双双做了一桌。 聊完了新娘礼服，感慨一番弦超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双双又把话题转到苏念熙身上。 隐晦地打听完苏念熙的个人状况之后，双双忽然说：“听说陆离现在也在长青？” 苏念熙吐吐舌头，她有时都快完了，眼前这人和陆离可有血缘关系。 “陆姨之前在家里发脾气，摔了好几个杯子，如今一下子看着仿佛老了好几岁，可憔悴了。” “诶，以前觉得陆离可怜，他妈天天压抑着他，可现在又觉得陆姨可怜。” 苏念熙讪讪地说：“这是他们母子的问题。” 言下之意，我无法解决，也没有立场去管。 双双自然明白，还是忍不住说：“我听说时，还以为你们立马就会复合呢。” 苏念熙最怕人家提这茬，只是呵呵地笑，夹了一块西瓜咀嚼着。 陆双双见此情景，喝口茶：“那会儿他回国，听说你在长青，立马就跟着去交申请，可惜当时说是已经招了个摄影师，或许看他身价高些，不敢随意聘请。” 苏念熙张开口，也忘了咀嚼：“他说他看见长青刚好可以摄影才来的呀？” 陆双双笑道：“这话你也信，苏念熙，你难道不了解陆离？” 陆离是那样骄傲的，他当年却生活在母亲的控制之下，或许并不想旧事重提。 他来到苏念熙的身边，却不承认自己的本意，这是什么情况？ 苏念熙想着，觉得头有点痛，兴许是来时吹风受了凉。 今天早晨母亲说是变天，非得给她加了厚厚的毛衣，苏念熙大吼：“我都快三十了，知道要穿什么”也无济于事。 来时在车上太热，或许是贪凉开窗户开得太大了。 酒席结束，双双的丈夫有事先送茜茜回去了，嘱咐她和同学叙叙旧。 双双扬了扬包里的工作牌：“咱们去学校走走？” 这酒店离学校果然近，或许是由于弦超两口子都是青蓝的老师，为了他们同事方便干脆就近在这家酒店。 苏念熙答应着，拿起包，出了门，和双双走了约莫五分钟就到了学校大门口。 青蓝的校门经过这么些年，自然是翻新了的。 “比咱们上学那会儿宽了一倍，里面新建了四栋教学楼。” 双双为她做介绍。 苏念熙却恍然想起高三的第一天，不是从前的高三，而是她穿越回来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条高高的阶梯，走近教室，也是身边这个姑娘一个笑脸，给当时慌慌张张的她一份真实与笃定。 那时觉得人生一定会翻天覆地，可现在走到了快三十的坎儿，和从前有很区别吗，好像也没有。 都是一日三餐，都是兴尽晚成家，都是每天累且充实着…… 可她不后悔重新过这一遭，她觉得自己体验到了另一条路线，是自己愿望里的方向。 居然就这么走下来的，还记得当年甚至不敢说出自己想考青渊的志向，如今，却已经可以叉腰教育青渊的学弟学妹了。 是的，最近中心给她发了函，邀请她去青渊的校庆活动上介绍经验，听说学校请了好些个来自各行各业的青年人，作为学长学姐说说自己的职业选择和想法。 苏念熙觉得这活动挺有意义的，其实她更想的是叉腰教训人，想想就刺激。 逛完校园，双双说是请她吃晚饭，没想到领她回了家，系起围裙，迅速炒好了几个菜。 “西红柿炒鸡蛋软糯而滋味十足，炖牛肉香而不腻，芋泥蒸的刚刚好……” 苏念熙又拿筷子夹着菜开启夸奖模式。 二百七十四 双双的家 双双也扶扶椅子坐下，端起饭碗，夹了一只鸡腿给苏念熙。 “你们做野外科考是没饭吃还是怎么的，感觉每回见你，一次比一次瘦。” 苏念熙瞎说：“减肥减肥。” “我呸，陆离也不知道照看照看。” 苏念熙不语，低头吃鸡腿，虽然嘴上啰哩啰嗦，可陆双双的厨艺倒真是不错，她忽然有点感慨地放下筷子，舒服的吁出一口气，侧头托着腮看向这位年少时期的好友。 “一转眼，你居然就成了贤妻良母咯。” 苏念熙含着笑意说。 陆双双却撇嘴，倒不像是听见什么夸奖的样子。 “你是说我一下子就老了吗？”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苏念熙否认连连。 “那你还说我，”陆双双盛了一碗香菇肉片汤。闻闻那种氤氲的香气，悠然自得喝了一口。 忽然好像想起来什么：“陆离最喜欢我妈做的这道汤。” 就很尴尬，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是前男友的妹妹，之前也就算了，如今她和陆离又在一处工作，好像变成了一个无可避免的话题。 苏念熙故意避开那个名字，只说：“所以现在你这手艺是得了老妈真传？” 电视里播放着播放着新闻，好像是天气预报。 “今天到明天，蓉城降水概率为百分之八十，预计有中到大雨，暴雨橙色预警。” 似乎十几年都没变化过的那个蓉城电视台气象播报员正在屏幕中说着。 “诶呀，我老公还没回来呢。” 夫妻两个仿佛心有灵犀，陆双双还在念叨，她的手机就响了。 “好的，那你注意点。” 接完电话，陆双双略微想了想，突然抬头，用一种人工痕迹极重的粲然欲滴神情，直勾勾看着她。 苏念熙条件反射般地浑身一凛：“有话直说。” “苏苏，我知道你最好了，今晚陪我好不好，我老公要在学校看着学生，不回来了。” “因为暴雨？” “对啊，他担心出事。” “城市里，能出啥事。” 苏念熙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留了下来。 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她在野外考察时，那种忽然而来的大暴雨才真是骇人，可以引发山洪，泥石流，山体滑坡等等。 苏念熙也是有回发现来时还有的路，回去时就被冲地歪七扭八，才感慨于大自然偶尔展现的这种暴力。 夜间自然是这一对阔别多年好友的叙旧时光，双双很有生活情调，放部电影，吃点水果甜品。 晚上快要睡觉时，外头终于下起了暴雨。 苏念熙窝在被子里，倒是有点不厚道地觉得这种天气睡觉一定舒服。 除了雨声自带的助眠功效，还兼着雨夜高浓度的负离子，令人舒适的空气湿度，无一不使人极容易放松。 她们聊了一晚上，似乎也没有聊得尽兴，此刻已然天南海北地开始瞎聊。 “诶……” 陆双双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双双翻个身，将身子侧过来，看着苏念熙，说道：“你不觉得，自己和陆离现在这样有点奇怪吗？” 苏念熙心知逃不过这个话题，可如此夜晚，如此舒适惬意，她好像也忽然没有了什么心理防线，愿意将想法好好分享。 “其实……是有点啦。” 当然奇怪，哪有人和前男友愉快地一同工作呢，说起来在长青，甚至大部分时间就是他俩单独工作的。 “可……如果不刻意去想这件事，就做好自己的部分，似乎也没有太多奇怪的。” 苏念熙模模糊糊地说。 人与人之间关系，旁观者清，当局者却不一定迷。 她只觉得在自己这种趋向于封闭的工作环境里，少些人的必须接触，反而少了一些人际交往既定的桎梏。 若是放在普通环境，她可能早与陆离生疏，因为不愿意多听周围人的闲言碎语，而长青的那些人并不清楚陆离的过去，倒是一种她的幸运。 陆双双不知道是困了还是真的感同身受，居然点了点头：“那你真的没有想过以后吗，等你五六十了，还是一个人在森林间？” 双双也成熟了，她说的话苏念熙有时觉得一针见血。 “又或者，陆离哪天结了婚，不呆在长青，回到家人身边，你想过吗？” 苏念熙忽然没来由地感觉心被刺了一下，倒也不是痛得撕心裂肺的那种，只是微弱的，不自在的。 她只知道，她好像不愿意陆离那样。 是同事的某种想要绑定的执念，还是前女友的某种羁绊？ 苏念熙说不清楚，只是过了许久，听窗户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听得居然有点入了迷。 “我……我可能有点不相信爱情，不对，应该说不相信自己。” “之前经历那几次，似乎都走不到最后，我简直开始怀疑自己就是那百分之一结不成婚的人了，何况……” 双双打断她：“你既想觅得一个灵魂伴侣，又不愿意为了他放弃野外的这份工作？” 苏念熙睁大眼睛，然后点头：“好像是这样。” “高三和陆离在一起，觉得简直捡到宝贝了，可后来的事情……让我觉得很难过，仿佛自己是可有可无的……” 双双大叫：“可陆离真是为你回国去长青的呀！” 苏念熙只是笑笑，活了这么些年，事情也见的多了，她从来不相信什么为了对方一腔的付出。 就好像那会儿有个男生，大学毕业时号称喜欢李麦子整整四年，而后也跟去了麦子换工作的城市，人家都跟麦子说：“你看，这么专一还痴情，就收了他吧。” 可麦子不喜欢他。 苏念熙干脆做了恶人，查探一番发现，说是喜欢麦子四年，大一的确痴念，可大二大三各换了一个女朋友，大四可能阅尽千帆觉得还是麦子最佳又返头试试。 而所谓的跟去麦子的城市，也不过是正好有合适的机会。 《霍乱时期的爱情》里头那种感情，苏念熙觉得男主深情却不专一，第一次看时都惊呆了。 可艺术终归来源于生活。 当然，她不否认这男生是喜欢麦子的，可外界传得如此夸张，苏念熙是担心会影响麦子的判断。 她也不是傻子，隐晦地跟麦子提了几嘴。 二百七十五 卧谈 虽然爱情故事可以夸张，可以虚构，可她想，若是人家女孩子不喜欢，这些故事就是一种感情绑架了。 想了这么多，她却什么也没和双双说，这话要是讲出来未免显得有点没心没肺，苏念熙只是笑笑，还是说：“也是长青正好招人啦。” 然后她继续说：“大学的学长很好，可似乎感动而来的恋情在我这里不能长久。” “大明星也很好，可他的生活与我的期待不服，又或许……”苏念熙忽然悲观地叹口气：“或许只是我不够好，若是真的让人家割舍不了，说不定什么要求也就都当做空气了。” 双双伸手拍拍她的手背，说：“妄自菲薄了吧，别瞎说。” “真是不懂你，人家都挺好，就是你谈不了，是这意思吗？” “谁知道呢？” 苏念熙每回说“谁知道呢”的时候，就是有点晕乎乎的时候，其实嘴里念叨，心里啥都想不清楚了。 闭上眼睛，却逐渐浮现出小马过河的那枚玩偶，她到底会怎么过河呢。 雨声里，不知何时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醒得很晚，双双也是。 “我今天上午没课，要不然咱俩在家看个电影？” 苏念熙本来迷迷糊糊，忽然看见外头天亮了，仿佛才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开始穿衣服。 “糟了，我今天的飞机回长青，东西还没收拾呢。” “大姐，你看看新闻，今天天气不行，飞机基本上都停飞了。” 双双不紧不慢地扣好外套的纽扣，扔了手机给她看新闻。 苏念熙接过手机一看，还真是，着急忙慌地又改签了电子票。 改了半天也不满意。 “怕啥，你在家多待几天又怎样，长青有人在等着你？” 双双促狭地说。 苏念熙这半天已经被锻炼出了厚脸皮，装傻充愣地说：“熊猫们在等我。” 双双打开电视，随意调了个频道就去厨房了，不一会儿，滋滋的声响配合食物的香气就一阵一阵地散发出来。 苏念熙刷完牙，坐在客厅里慢慢地收拾东西，冷不防看见新闻里一个熟悉的名字。 “阳光福利院？” 苏念熙听见这个名字，仿佛是存在于遥远的时空，她忍不住停了手里的活儿，只是看着屏幕里那个变得有点不认识的地方。 “昨日暴雨，阳光福利院的几名出外玩耍的幼童被困山间，经过多方协助，目前已被救下。” 然后是一段老师的采访。 双双做好早餐，喊了好几声也没听见苏念熙应答，她匆匆忙忙拿着盘子出来，也看见这新闻。 “这不是咱们高三做志愿者的那个福利院吗，出什么事啦？” 双双也问。 “好像没什么，诶，反正今天也没事，咱们去看看？” 双双翻一个白眼：“且不说雨能不能停，你这个大小姐工作时间自由，我下午可还是有课的呢。” 像是为了响应苏念熙的计划，外头雨居然停了。 苏念熙只好打算一个人去。 她现在已经练出一副复杂地形开车的本领，干脆向老爸借了车，打算下午去福利院看看。 福利院山水依旧，只是周围果然繁华许多。 那时下场大雨就能被阻隔的山路也铺好了水泥，苏念熙开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 走到门口，忽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她之前并没有打好招呼，万一人家不认识她，这可多尴尬。 幸好，刚出教室的几个女孩之中有一个先是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兴奋叫嚷起来。 “小熙姐姐！” 过去了十年，当年的阿绿如今也成了高中生，依稀正是她初来福利院的年纪。 苏念熙忽然觉得时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个特别的，说不清楚的循环，让你能从别人身上看见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一聊之下，才知道阿绿能认出她，可不是靠着好几年前的那点记忆力，而还加上了最近她视频热火朝天的成果，福利院也有感兴趣的孩子看过，阿绿看了几篇，忽然觉得越看越熟悉，一打听才知道正是当年那个姐姐。 在福利院玩了一会儿，要走时，有人开车进来。 穿得一身制服，帅气逼人几个字形容也不为过，苏念熙有点愤愤不平的想，这些工作有制服穿的男生太占便宜了，简直自带外貌加成效果。 “司文哥哥，你看，小熙姐姐回来了。” 苏念熙和这个眼神有点冷漠的人对视，才发现这人正是当年那个总是闭着嘴不怎么说话的男孩。 他也长大了。 阳司文虽然还是话不多，倒是给苏念熙帮了个忙，他如今就在航空公司工作，改签什么的也更加了解情况。 苏念熙谢了又谢，打算离开时，阿绿忽然问她：“你和那个哥哥是结婚了吗？”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 “哪个哥哥？” “就是视频里的那个摄影师哥哥啊，我看过他，是那时候来接我们的那个对不对。” 苏念熙本没有想起来，听她说了半天才想起来，也是一个下雨天，陆离打着伞来接她和阿绿。 “今天那几个小朋友也是司文哥哥找到的，他们都还不错。” 阿绿现在也长大了，说话不像小时候那样直接，带着点高中少女特有的故作不在意。 苏念熙哪里会不懂，刮一下她的鼻子，说：“阿绿以后找个这样的呗。” 又说：“不过现在还是学习要紧。” “知道啦，在学校都听出耳朵茧子了。” 得司文帮助，苏念熙很快乘上飞机，一路回了长青。 陆离居然大发善心过来接她，但发现苏老板并没有给自己带什么家乡特产之后极度失望，甚至开始表示后悔大老远跑过来。 “下个月我要去趟可可西里，先跟你请个假咯。” 车快要到营地了，陆离忽然说。 “不错啊，去拍照？” “差不多，有个朋友在那儿做藏羚羊保护，一直想过去跟拍一点资料。” 苏念熙看过陆离这朋友的照片，身高没有一米九也得一米八，又黑又壮，远看简直像尊铁塔一般。 二百七十六 苏老师讲座 他们实打实地做着反盗猎的工作，经常一个电话就架起吉普在山边绕圈子，甚至武器也是有的，没办法，为了对付那些盗猎者的精良枪弹，队员也个个练得铜墙铁壁一般。 “去吧去吧，正好我也要回桦城做讲座。” 苏念熙很高兴，倒不只是因为讲座，魏魏也要结婚了，听说对方是个医生。 这几年，魏魏自然也不再是那副假小子的模样，很奇怪，少年时代那些假小子同学经常在长大后蓄起长发，逐渐长成一个温良和悦的女人，仿佛成年人的世界，并不太有假小子的生活空间。 魏魏的婚礼就在桦城，她做完讲座，正好可以去观礼，听说还是户外婚礼，苏念熙想想就觉得有趣。 “魏魏啊，有点印象，是你们社团的？” 陆离居然还记得。 “记忆力不错啊，不愧是学霸。”苏念熙斜他一眼。 “是不是那次你穿熊猫玩偶服，后来拉着的那个女孩子。” 苏念熙倒是惆怅地想起了大一穿着玩偶服在外头痴痴听着眼前这个人演奏小提琴的情景。 “诶？你现在不拉小提琴了？” 陆离可能没想到她思路如此迂回婉转，愣了一下才回答：“没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可以拿过来呀，在森林里练琴一定很不错。” 苏念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忽然有点脸红，又转了个话题：“我还和双双玩了一晚上呢。” “她？小时候就是个乖乖女，大了也循规蹈矩的，”陆离忽然语气变软，叹口气，说：“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天色逐渐暗下来，晚风拂着竹林莎莎作响，还不时飘过来几缕竹子特有的清香，苏念熙隔了好几天没闻见这种朝夕相处的气味，如今乍一闻见，居然生出点似曾相识的惆怅来。 苏念熙没来由地有了倾诉欲，仿佛是忽然间有好多好多的话堵在她的喉口，居然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诶，她们都要结婚了。” 现在女生不结婚，或者晚结婚的倒也不少，这本来没什么，可若是突然有一个时间点，仿佛身边所有朋友都结的差不多了，心里难免有点没着没落的。 陆离奇怪的看她一眼，戳穿她：“和你有什么关系，是谁说要奉献给野生动物事业不考虑婚嫁的？” 苏念熙还真说过这种话，她哼哼唧唧地说：“那也是气话嘛，还不是有点失望什么的……” 说完发现自己好像是在撒娇，暗叫不好。 陆离现在仿佛真的不把她当女生，直接说：“你们这些人，一下子想这样，一下子想那样，如何为共和国事业做贡献？” 苏念熙已经懒得白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这趟蓉城之行也并非一点收获都没有，想想不管怎么说，还是得了一点对付陆离的绝招。 她清了清嗓子，陆离都没转头看，只是说：“干嘛？” 苏念熙一字一顿地说：“陆老师，听说你是自己非要来长青的，是不是对我余情未了？” 她下飞机后太热，喝了一罐冰啤酒，苏念熙觉得自己的酒量练得很不错了，没想到怎么就有点说话没谱起来。 陆离似乎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说：“是啊，但我是因为挺欣赏你的执着，这很专业，不希望你有什么误会。” “是吗。” 女生很复杂，却也很简单，只要你明明确确的拒绝过她，她会自动相信这些话，把之前那些纠缠不清的东西全部划归臆测，她不愿意做一个自作多情的人，更不愿令人这样猜度她。 * 之后两个人各自离了长青，关系仿佛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在苏念熙心里，仿佛出了那么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存着这点自己都没想清楚的心思，苏念熙就到了桦城。 时隔一年，桦城的风景自然日新月异，可青渊还是老样子。 她去了生物楼的办公室，看着又有新人在此亦步亦趋地跟着学长学姐探寻未知的世界，不是没有感慨的。 可人的一生，好像总是要换那么几个地方，他们在这个点回望从前所站立过的那片区域，一定会生发出些不同的想法，可人总归是要往前走的，感慨过去太多了，仿佛有点固步自封的意思。 “讲座就在小礼堂，你还记得那儿？” 何老师笑眯眯地问，这么些年，老师好像一直是那副样子，好像永远不会衰老似的，苏念熙想了这些，却又暗暗嘲笑自己，不过是一年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是久别重逢一般。 “小礼堂，当然记得，那时候还是我去邀请您讲座呢。” 苏念熙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自己独立做学生工作的第一次。 “想不到吧，现在你也是要去做讲座的苏老师了。” 苏念熙不好意思地笑笑。 次日如约到了礼堂，看见外头还有张设计简洁的讲座宣传，写着她的个人介绍与讲座标题。 “苏念熙，青渊大学博士，曾前往非洲古道尔中心，甘孜，云塔地区进行科学研究，著有相关论文如下……目前长驻长青进行野生大熊猫观察工作。” 苏念熙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看见人家这么煞有介事地介绍自己，不禁有点脸红。 幸好没人看见。 讲座举办得很成功，苏念熙看见好几个孩子脸上都有种什么东西被点燃的神色，她很熟悉这种神情，当年在图书馆的那场小讲座，她听着余吉安描述在森林里蹲守鸮的情景时，她仿佛也是这样。 讲座之后照例观众提问。 “苏老师，请问您考察时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现在研究条件变好了，防范措施牢靠多了，我们遇见的也不是什么特别危险，有时遇见山洪爆发会比较担心吧。” “那老师，您说野生动物不是我们的朋友，那它们应该是什么呢？” 有个女孩疑惑地问。 “说不是朋友，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范围与我们不同，不可能如家养宠物那般共存，你尽可以把他当做生活环境里的一个邻居，没有那么亲热但也不会给对方添麻烦就行了。” 二百七十七 魏魏的婚礼 苏念熙答完，发现手心居然有点出汗。 这时，讲座的主持人，一个扎着马尾的微胖女孩，听说也是现在野生动物同好会的会长，十分周到地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苏老师还有事情要忙，这样吧，大家提最后一个问题，好吗？” 学生都很知趣，听了这句话，谁都不举手了，只是低头在本子上莎莎地抄写下苏念熙打在最后一张ppt上面的联系方式。 苏念熙想着电话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干脆也学着教授们的写了一个常用的邮件地址。 她见底下有人说话，可好像没有打算提问的同学了，便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放在台上的手提电脑。 “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 台下忽然有人大喊。 满座的学生其实已经起身开始离场，听见这人叫得声音巨大，有几个忍不住回头。 苏念熙简直要怀疑这人是来砸场子的，可等她看见来人是谁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魏，你有病啊。” 魏魏却走下来，理直气壮，居然还捧着个主持人给她的话筒。 “苏博士，你还没答应来参加我婚礼呢。” 苏念熙简直想昏死在台上，太丢人了。 她双手乱摆，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然后就后悔了，早知道就装不认识这家伙，又看一眼小主持人，想她干嘛还巴巴地递一个话筒过去。 学生见好像没什么戏可看，终于散去了。 苏念熙大骂魏魏是蠢货，说：“你们家那位怎么受得了你。” 魏魏不管不顾：“别说那么多，既然答应了，就速速来和我试衣服，还来得及。” 苏念熙大惊失色：“我可没说要给你当伴娘吧。” “贝贝都来了，”魏魏满不在乎。 苏念熙这时才注意到，魏魏现在的造型果然已经非常女性化了，看起来非常时髦的栗色大卷发，穿着一身小裙子。 就是这一开口的架势……瞬间暴露本性。 不过，真到了婚纱店，苏念熙才知道什么叫做大手笔。 婚纱就不说了，伴娘服也不知道店员从哪儿弄来的，一套居然也要将近一千块。 苏念熙扳着手指头算：“四套怎么也得三千了，这么铺张？” 弦贝贝，这位昔日的教练居然也成了魏魏的伴娘之一，不是那种穿着小裙子在新郎新娘出场之前在台上转圈圈的如苏念熙这样的伴娘，而是婚礼当天堵门难为新郎以及伴郎团的那种，而且一看就是极为不好打发的那种。 弦教练仿佛不是来试衣服的，而是来看人试衣服的。 听了苏念熙这番没骨气的言论，她朝着苏苏挤挤眼睛，说：“人家老公可以付账的，不担心。” 苏念熙只朝着天花板翻一个白眼。 结婚前夜，她们闹了一阵子，也喝了点酒。 忽然聊起来一件旧事，那还是苏念熙研究生以后，她们有回聚在弦贝贝的出租屋里畅想未来。 魏魏也不知抽什么风，她大手一摆，说：“以后我结婚，前一天有人表白的，免收份子钱。” 大家嘲笑起这件事，然后撺掇魏魏搞一个什么表白活动助助兴。 虽然魏魏大方地说真的可以免份子钱，不过苏念熙只是为了玩一玩。 除开魏魏，她们几个在朋友圈发着这条广告，一时之间，真的有不少人都朝着魏魏表白。 大家自然也不是真的想省钱，不过是为她开心而已。 苏念熙想着，看来魏魏的人缘倒是不错。 晚上快要睡觉时，魏魏已经喝得有点晕乎乎。 苏念熙把她扶上床，听见魏魏手机又是一响。 今天很多来不了的朋友都是微信发的红包，苏念熙作为伴娘，自然承担一部分记账任务，一来二去也知道怎么开锁。 她以为又是什么到账短信，打开一看，却傻眼了。 发件人居然是“袁与可”。 魏魏与袁与可的事情，她这些年不是什么都没有听说过的，可不管外头怎么穿得天花乱坠，两个人似乎还是大学时那副模样，袁与可从不否认自己喜欢魏魏，可魏魏也从来都不承认愿意接受袁与可。 苏念熙觉得，自己算是看了一棵树上吊死的典范了，只是没想到身边这个典范居然会是袁与可，这个从认识起就在感情上面不怎么靠谱的男孩。 袁与可的信息，苏念熙有点不敢看，可难免浮想联翩。 她装作镇定地把手机递给魏魏，可还是明显有点僵硬。 魏魏一看就明白了，借着酒劲，居然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看。” 她将手机屏幕在苏念熙面前乱晃，晃得她头有点儿晕，许久才看清楚。 “其实我也喜欢你。” 魏魏叫道：“我和他很熟吗，怎么这人也来骗红包钱，太没素质了吧。” 苏念熙知道，自从被他们几个姐妹恶作剧以后，魏魏今天已经收到好多这样看起来是表白，其实在送祝福的短信。 可袁与可…… 苏念熙知道，他是不一样的。 因为魏魏很快睡了过去，眼角不知何时挂着一点泪痕。 次日婚礼结束，苏念熙问魏魏：“你那天怎么知道我在礼堂？” 她知道，魏魏可不是那种时时刻刻关心学校新闻的人，何况这次讲座她非常低调，朋友们几乎都不知道，也是苏念熙的私心，怕讲不好丢人。 魏魏随意地说：“老社长在群里发的呀。” 苏念熙这才明白，老社长说的是陶醉，他们协会有个群，老人新人都在里头，不过说话的时候很少，苏念熙在和陶醉分手之后，觉得尴尬也就退了。 没想到陶醉知道。 “本来老社长说来看的，可惜临时有个麋鹿需要救治。” “我看哪，你一点也不需要尴尬，陶醉他早就把你当朋友了。” 魏魏好像是看出苏念熙面部表情有点僵硬，补充道。 苏念熙想，对啊，其实到头来，放不开的不还是自己吗。 陶醉都放下了，她有什么放不下的？ 但还有人放不下，苏念熙恋恋不舍离开甜品台出了院子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二百七十八 不为人知的访客 “袁与可？” 袁与可成熟了许多，穿件西装外套，分外迷人。 “来看婚礼？” 苏念熙问了句废话。 袁与可好像不太想说什么，勉强笑笑，便走了。 苏念熙想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可对于有些人，或许终究是不一样的吧。 她花了十年时间，终于才学会不去管他人的事情，不妄图去改变他人，那些努力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徒劳无功。 到了长青，陆大摄影师还没有回来，想来还恋恋不舍留在可可西里呢。 真好，苏念熙也十分想去可可西里，不过她要是去那儿，也只能以旅行的名义了，她们这些野生动物学家，说起来足迹仿佛遍布山高水远之处，却也只能去有项目的地方。 可可西里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何苗所倡导的经济与自然共同发展路线，因而她希望不大。 想来要是去了可可西里，面对的或许都是真枪实弹的硬打硬拼，这也就难怪上回保护区招人，点明了只要男生。 苏念熙在营地呆了几天，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她居然已经和陆离越相处越习惯，现在人家不在，她竟有点心不在焉。 “苏老师，苏老师？” 主任好像一直在叫她。 “什么事？” 苏念熙被叫了好多回，才终于回魂，继续听着主任的讨论会议。 “哦，我是想问小陆怎么还没过来，说是明天要进山去找君君呢。” 君君是保护区的一只老年熊猫，有段时间没见着踪影，大家都颇有点担心。 “陆离啊，他去可可西里拍摄了，说是明天回来。” 苏念熙算算日子，回答道。 可主任忽然变了色。 “可可西里？”主任好像有点想问又不敢问：“治多县那边？” “好像是吧。”苏念熙看看天花板，努力回忆了一下，心里想着主任什么时候这么喜欢问闲事了。 终于有人对她说：“治多那边出事了，一队保护区的人被盗猎组射击，有人中枪，车也翻了。” 苏念熙脸色也变得和主任一样难看。 “不可能这么巧吧，保护区那么多队伍……” 苏念熙如梦呓一般说着，心想，一定就和那次去武陵的乌龙一样，一定是其他的队伍。 主任挥手停止了本来进行中的会议内容，想了想，说道：“要不然打电话确认一下？” 念熙这才如梦初醒。 “打电话，对，打电话。” 她毫无意义地对自己重复了一遍，然后开始在身后的包里找手机，找了半天发现没有，正自烦恼，才看见手机正静静躺在笔记本的旁边。 真是蠢毙了。 苏念熙打开最近联系人，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陆离，他俩时常需要联系一下，沟通器材，视频什么的。 怀着某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情拨了出去，苏念熙捧着手机，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只感觉世界都安静了，仿佛只听着她一个人的电话。 嘟。 一声响过，就是忙音。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搞什么呀，这种时候就关机。” 陆离不是个特别常与人做及时联系的人，因而并没有都市人那种每天要确认手机有电的情况，所以，他的手机没电关机几乎成了一种常态。 平常不觉得，可这种习惯在此刻的苏念熙眼里看来真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她抬头，才发现主任和小组的人脸色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要不然……我打电话去保护区那边确认一下。” 很快，长青的主任打完了电话，说是的确有一队人员出现了伤亡，可陆离并非队内人员，之前也没有报告，无法确认他是不是在那伙人之中。 苏念熙实在是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主任，我申请批两天假，去那边看看。” * 等整理好背包，苏念熙坐上车，心烦意乱地开过长青茂密的森林，才逐渐反应过来。 我刚才是怎么了，我在干嘛？ 陆离是上头聘请的摄影师，若是需要确认他的安全，自然有主任协调去找人帮忙，何必非得她大老远地去一趟可可西里？ 可她真的想亲自去一趟，苏念熙还和飞燕挂着电话。 “你也要去可可西里，注意点安全。” “恩，我觉得亲自去一趟找人或许靠谱些。” “得了吧，你就是担心陆离。” 苏念熙一噎，继而说：“自然担心，这么长时间队友，何况也是……” 飞燕问：“是什么？” 苏念熙硬生生冒出一句：“以前也是朋友。” 她咽下两个人的那段时光，倒是追溯到了陆离和她高三同学的日子。 现在回想，倒是目标简单而快乐的。 陆离去武陵找过她，今次，她就当是报答了。 * 虽然从长青去可可西里也是一路辗转，但好在索南达杰保护站那头也有何苗他们保护中心的分部，苏念熙联系到了人借车过来。 接她的居然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女生，看起来也就刚毕业。 “苏老师，我早就听说过您了，也想像您一样做野生动物保护人呢。” 女孩皮肤微黑，但眼睛大而有神，里头仿佛流光溢彩，说话带着点口音。 “你是这里的人？” “对啊。” 果然，苏念熙想。 “不过我大学出去读书了，读完心想，还是回来工作吧，毕竟这儿有这么多藏羚羊，藏野驴，藏原羚，可不能让它们减少到看不着了。” 女孩名叫小珠，很爱说话，或许是出去过的原因，倒是一点也不拘束，也不在意自己有点奇怪的口音。 念熙喜欢她的质朴和美丽，一如可可西里给她的印象。 “我也一直想来呢，没想到是因为这种事情。” 苏念熙说着，倒是有点黯然。 “没关系的，他们都是可可西里的守护者，会受到庇佑的。” 小珠有那么点乐观精神，这很让人安心。 小珠带着她辗转好几处，终于打听到了那队伤员所居住的医院。 几个重伤的送去了省城，但还有些就近居于多治。 * 走到医院的门口，苏念熙莫名其妙有点紧张，她之前四处联系不上陆离的那个她所知道的可可西里朋友，如今更是担心。 小珠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走过来小声对她说：“问到了，那队人有几个在住院楼三楼。” 二百七十九 可可西里危机 等苏念熙进了电梯，小珠又低声提醒：“等下别问太多了，他们队听说是中枪死了一个，翻车时压死两个，还有两个重伤送医院没抢救过来，队里人难免有点创伤后应激，别给人家添堵。” 念熙早就想过这事儿后果一定不会轻，可没想到死了这样多的人，看着小珠清澈的眼神，她忽然想问，看见了这么多，你还敢在这儿工作？ 可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问出口，她想，小珠一定是明白利害关系的，可她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病房里外坐在一个手臂打着绷带的人，小珠做了介绍，苏念熙礼貌地打招呼：“罗大哥。” 罗伟是随队医疗，也是此次受伤较轻的一个，病房里头床不够了，他也就发扬风格，住在了走廊。 他也是负责对外联络的，有个小弟帮着忙，和各界联系。 苏念熙问他：“请问队里有没有新过来一个叫做陆离摄影师？” 罗伟想了想，茫然摇头。 可他的下一句话把苏念熙落回肚子里的心重新又吊了起来。 “不过，的确有个临时加入的，叫做leon。” “他在哪儿？！” “诶呀！” 苏念熙一时激动，双手抓住了罗伟的手臂，还正好是他负伤露在外头的那只。 罗伟一声惨叫，苏念熙连忙道歉不迭。 “不知道呃，入院后没有见过他，但也是在伤者名单上。” 念熙心里一个发抖，仿佛心脏都忘记跳动。 罗伟毕竟自己也是伤员，无法指望他一一去确认其他人情况，苏念熙听着他的指点，向着外科的病房奔去。 听说那里都是做过手术的，苏念熙现在期待值已经低到了某种极点，只觉得只要人还在，只要人还在，就行了。 她冲进一间病房，人们都看着她。 苏念熙不好意思，问道：“请问这里有个叫做leon……” 她忽然一想，陆离不可能骚气到连住院都不用中文名，又改口：“有没有一个叫做陆离的。” 长久的沉默。 然后有个离门稍微远一点的病人开口，声音嘶哑地说：“伤得挺重的，昨天还住在这儿的，今天被推出去了。” 推出去是什么意思啊。 苏念熙脑子里仿佛有人珰地敲响了一面锣，那声音嗡嗡地传出回音，旁人后来在说什么她全然听不见。 陆离是……死了？ 她竟然都没能见到陆离的最后一面。 早知道当初就该拦着不让他来这儿，早知道就该早点来，早知道……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苏念熙茫茫然地转身，走出病房。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就在楼道里来回打着圈圈。 连值班室的护士都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有拿起电话叫保安的冲动。 可苏念熙自然都看不到这些。 小珠着急忙慌地跟上来，拉着差点被某个伸出的病床脚给绊倒的苏念熙。 说：“苏老师，您先别着急。” 苏念熙哪里听得见，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乱响。 “苏老师等一下。” “这里，53号床输液。” “今天中午医院的菜还不错呢。” “诶呀，姥爷身体那么好，肯定早日康复。” “护士姐姐，求你了，就让我打一个电话呗。” …… 各处，各人不同的声音混杂，夹着消毒水的气味，苏念熙忽然有点适应不了。 最后那句话。 她好像是条件反射慢了半拍。 这声音实在太像陆离了，虽然有点费劲，可的确是陆离说话的声调。 她抱着一点点希望，如果见不到陆离，至少可以听听他的声音。 但发现越听越不对。 “不行，你刚刚恢复清醒，一打电话就那么久，你要打给谁报平安，我帮你。” “那怎么行，我要打给女朋友你也帮我吗，那岂不是误会大了。” 小护士啐道：“信你的鬼，昨天还和小溪说你没有女朋友。” “我我我……” 苏念熙捏着拳头进门，压低声音怒吼：“陆离，原来你在这儿！” 陆离好像也是刚看见苏念熙，有点受到了惊吓，连病床都嘎吱地叫了一声。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尽量让自己缠得如同木乃伊的身体摆出一个帅气的姿态，说：“苏老板，别来无恙。” 苏念熙此刻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从旁边床上捞起一个枕头就朝着他砸过去，可看他身体恐怕无法承担，只好作罢。 两个人对峙良久，护士似乎嗅到了硝烟的气息，默默退了一步。 还是小珠先开口：“你就是陆摄影师？我们去病房那边，他们说你被抬走了，还以为，还以为……” 后面的话她就不好意思说了。 陆离当然懂，他拍一下自己的床栏，说：“我有个朋友在这医院，她就帮忙给我调来了这边病房。” 苏念熙说：“怎么不接电话。” 陆离“哦”了一下，才说：“手机被炸飞了。” 两个人又是沉默。 苏念熙只觉得方才自己的那些恐惧与担心都是多余的，看这人，恐怕天塌下来，他也是最后一个被砸到的。 * 等过了半个月，陆离出院，他第一件事就是拿了一堆素材给苏念熙。 “你看看，怎么把它们串一下，咱们可以给可可西里的队伍做个宣传片。” 苏念熙本来想骂他多管闲事，忽然想起来去世的那五人，免不了有点感伤。 “也行，总得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他们将片子做成一个小纪录片的模式，放出来以后反响很不错。 “以前都以为是电影夸张的，原来现在还有这么多猖狂的盗猎者。” “不购买盗猎者的产品，从我做起！” …… 苏念熙看着这些评论，眼睛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陆离的脖子。 他虽然伤治好了，可前胸还是留了一道长疤，一头像条丑陋的蚯蚓从领口探出头来，对于他这么个帅哥来说，还是有点有碍观瞻的。 陆离发现了她的目光，随意地说：“这下算是毁容了，不过我是不是平添了一种野性与力量的魅力？” “你可拉倒吧。” 苏念熙如他所愿，赠送一枚白眼。 二百八十 二进可可西里 借着这个小片子的东风，居然有个汽车公司替她们赞助了一次可可西里自驾之行。 陆离虽然摄影在行，可恶劣地形开车，苏念熙实在不放心，也就找了个对于当地十分熟练的老司机，也是越野达人，行内叫一声军哥的。 说起来有趣，这位军哥正是弦贝贝的自家人，贝贝最近忙于培训，居然也乐得放军哥出来做做向导。 苏念熙千恩万谢，又被弦贝贝教练骂了一顿。 “最近是不是疏于练习？” 念熙苦着脸解释说：“常年居于深山老林，没有道馆可去。” “这都是借口，你又不需要教练手把手教了，在哪练不是一样？难的不行总能练习简单的呀。” “是是是，我回去一定潜心研究。” “增强体质，一辈子的事业，更别说你还是做野外工作的。” 弦贝贝自从当了妈以后，好像教训人的能力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苏念熙咋舌，见军哥走进来，指指手机听筒，又扭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军哥立马会意，给她一个抱拳，表示深有同感。 三人把东西整理好了之后，终于要上路。 “喔~可可西里出发！” 苏念熙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蓝天，又瞄一眼陆离。 她肯再来可可西里已经算是心脏强大，没想到陆离经历了那么一遭，居然还愿意来此地。 难道不会觉得心有余悸，不敢再来吗？ 想来想去，倒是对这人多了几分敬佩。 军哥技术异常强悍，本来往秋天走，藏区已经冷得同其他地方不是一个级别了，地上时常有冰块路也就算了，途中时不时还得下场雪，蚕豆大的雪籽打得你猝不及防。 有回在路上还遇见了轮胎陷入冰面出不来的一辆越野车，还是军哥牵根绳子，才帮忙救了出来。 否则，就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那人估计得搭两天帐篷才有可能等到救援把车子给弄出来。 峡谷之间穿行，风景秀美，堪比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可美丽之中也暗藏杀机。 有处悬崖边上，路段塌了方，幸好军哥技术好，硬是在边上擦擦擦擦了过去。 闲聊时，苏念熙还心有余悸。 “那路也太危险了。” 军哥纵横多年，很了解当地情况。 “明年这条路就会翻修，到时候就好走多了。” 陆离却表情古怪地说：“路翻修了不一定都是好事。” 念熙愣了一下，才想明白过来：“你是担心游客过多，又不懂得保护当地环境。” “对。” 苏念熙觉得他们保护中心有这方面的义务，不过具体怎么做，还得想想。 军哥也很无奈地接话：“那也没办法，当地人自然希望经济能有所发展。” 三个人归于沉默。 忽然陆离叫道：“那是土拨鼠！” 车内气氛瞬间欢乐起来，大家脑中都是那个土拨鼠大叫的表情包。 陆离说话间已然架好相机。 而后又看见鼠兔从自己的巢穴里探出圆圆的一对大耳朵。 苏念熙最喜欢这种长得像大耳朵老鼠的动物，耳朵就是它的萌点。 不一会儿，看见藏狐叼着一只鼠兔面无表情地路过，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只警报鼠遭了秧。 天空中有一只鹰飞过，这种猛禽似乎连飞行的姿势都比人家的好看些，也难怪那么多人喜欢。 藏羚羊和藏原羚，也成群结队地通过。 可可西里是无人区，动物种类多样，资源丰富，而园区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免得这些动物过马路时遭遇路杀。 苏念熙就曾经在乡下开车不小心碾过一只野猫尸体，心中难受了好久。 “这些动物倒也平常，要是往山边走，说不定能看见雪豹。” 军哥这话说完，大家都兴奋起来。 陆离是没有亲眼见过的，苏念熙即使去过研究地，却也只见过一两次。 雪豹对于她们野外生物学者来说，不止是本身的意义，作为某种旗舰生物，它的出现，表示着该地区的生态环境处于一种未被打扰的状态，是可喜的。 陆离本来架了个看起来十分高级的设备将摄像机固定在副驾驶的车门外，如今听说要去走小路，也就收了起来。 苏念熙想着他一路拍过来，肯定录下了不少好东西，心里挠痒痒似的。 往山边的路自然难走许多，不过他们很快发现了一群岩羊。 三人都是懂行的，知道这种穿梭于山间短腿微胖的羊正是雪豹最常用的午餐。 架好相机，等了许久，还真让军哥发现一只雪豹。 雪豹正远远地注视着这边的岩羊，苏念熙手舞足蹈，觉得等会儿就能看见一场厮杀。 可惜，距离实在太远了，动用了陆离带来的最好的一千倍镜头，依旧只能看见雪豹的轮廓。 等他们转过这座山，想离雪豹近一点的时候。 …… 雪豹已经不知所踪。 苏念熙发了狠，说道：“我偏要拍到雪豹。” 晚上，大家在军哥找的老乡家里煮了带来的食物，美美吃了一顿。 次日四点，再次出发。 无果。 又等了两天，念熙这团队也算是人困马乏，但终于看见了两只雪豹。 也不知是不是一对，依旧远远地看着一群觅食的岩羊。 可这次距离足够，陆离也拍下了十分珍贵的画面。 * 陆离回来剪辑视频时，苏念熙还在写观察日记，忽然问：“你说，要是那会儿人家雪豹盯上咱们了，突然从背后冲过来怎么办。” “跳上车跑呗。” 陆离的回答十分随意。 “可万一发现时来不及了呢。” “我们两个大男人，会保护你的。” 陆离又说，头也不抬。 苏念熙却很矫情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嘴上却说：“谁知道呢。” 她这么些年的野外经历都算是无惊无险，回想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危险。 有时几乎要忘记这份工作是有些不同因素的了，所以老妈有时念叨她成天在山里跳来跳去。 是的，在苏妈妈眼里她就仿佛是一个泰山…… 念叨的时候苏念熙也就怼回去：“这么多年，大家还不是啥事也没有。” 二百八十一 熊掌逃生 可能就是太安逸了，苏念熙也作死了一回。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苏念熙和陆离照例进山巡视。 发现母熊猫娟娟居然刚刚找了个男朋友，男朋友又和另一只公熊猫疯狂斗殴，已经累得脱力地躺在水沟旁边了。 连苏念熙和陆离走到它身后，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反应，只不过动了一下，便非常疲惫地又瘫了下去。 苏念熙大致检查一下，发现这不认识的新熊猫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便决定记录一下就走。 看着陆离录了半天，算是完成了任务。 苏念熙忽然想，如今娟娟若是受了孕，肚子里的宝宝岂不就是这种新熊猫的种。 可她对于这新熊猫并没有太多的了解，若它是外来的入侵者，说不定明日就会回到自己的一方领地，到时候想再查找可就难了。 这时候，她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拔一根熊猫毛。 这时节，他们的dna鉴定技术依然运用得十分成熟。 血样就不用说了，从动物粪便，毛发里提取的dna都能做为个体识别的依据，也就是说，取那么一点点样本，实验室化验完毕就能知道这是哪只熊猫，已知的数据里头又有哪些与他有亲缘关系。 苏念熙此刻被猪油蒙了心，已然开始向熊猫的背部伸出了罪恶之手。 只是拔一根毛而已，他都累成这样，站都站不起来，还受了伤，肯定会懒于防范，我就拔一根，熊猫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当然，苏念熙也没打算就傻傻站着，脚下还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伸手，拔毛，逃跑。 苏念熙觉得自己的动作一气呵成，只是临跑时感觉耳边有风吹过。 就感觉陆离大力拽着她就跑。 两个人吭哧吭哧地跑了足够十分钟，苏念熙才停了下来，她实在是体力不支。 陆离大骂：“你有病啊！” 他扬手指着方才的方向，说道：“你自己做这行的，不知道熊猫也是熊啊，它扑你一下，人能吃得消吗？” 这好像是认识陆离以来，苏念熙第一次听他骂人。 从前是受家教的拘束，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对谁都是笑着的，可这笑仿佛不会到他自己的心里去。 苏念熙可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她第一次和陆离碰面，人家就是对又胖又懒的她一脸嫌弃。 后来他逐渐长大，脾气总是那个样子。 仿佛是小时候定了型，套好了模具，便很难再更改。 如今再见从m国回来的他，从前那层知书达理的假面具给撕掉了，可也多了些洒脱，仿佛对许多事情都不加在意，脾气倒是好得更加真实。 或许每个人除了出生以外，都得再经历一次破壳般的成长，必得自己从里面打碎了蛋壳，挣扎着出来，方能获得那种新生。 她想，陆离在m国不知经历了什么，却的确是有点新生的意思了。 陆离哪里知道，自己对这女人破口大骂的时候，人家心里却想着些这种弯弯绕绕的东西。 所以说，为什么有时和女人交流那么难。 苏念熙回了神，听陆离还在说：“你都不知道，那只熊猫回身就是一个巴掌，我看哪，离你的眼睛也就差那么两厘米吧。” 他嘴里说着，手上还要模仿，挥手就是一个大动作。 苏念熙正想笑，忽然惊叫出声：“你出血了！” 陆离好像比她还疑惑，在自己身上到处摸伤口。 “什么时候。” 念熙先一步看见。 “手臂，外侧，你看。” 陆离这才扭头看见自己手臂上的血迹。 原本是一道抓痕，此刻已然殷出一大滩血迹。 陆离好像是真的没发现，这才说：“我都没注意，也没什么感觉啊。” 念熙伸手按了一下，陆离怪叫出声。 苏念熙一下子慌起来，七手八脚帮他包扎，又扶他下山去寻车。 “你……刚才替我挡了一巴掌？” 苏念熙忍了好久，才问出来。 陆离不看她，只说：“随手护了一下，还以为没被打到呢。” 然后就看见苏念熙一边开车，一边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陆离受了伤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此刻倒是慌了。 “你哭啥，别哭呀。” 苦劝半天无效，只好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你这样开车影响视线，不安全。” 念熙居然被他逗得笑了声，然后又撇嘴，说了一句：“大笨蛋。” 陆离看向窗外吹口哨。 * 这次算是大事故，等陆离治好了伤，苏念熙就被召回桦城挨训。 保护中心的办公室依旧位于青渊一个僻静角落，但傅主任却一点也静不下来。 他对着苏念熙发了约莫半小时的火，说得这厚脸皮后来居然抽抽搭搭。 “中心把你们派出去，都是要担着责任的，你的安全可不是单单为了你自己。” “之前曾洛摄影师的事情你也知道，那会儿保护区甚至想停了我们的工作，就担心再有人出事。” “考察固然重要，可怎么样也要以你们的安全为前提，小陆这回幸好没出什么大事，不然，你说他今后可怎么办。” 苏念熙哭也哭完了，突然硬气起来，赌气说：“要是出事了，我照顾他下半辈子。” “你说什么！” 傅主任简直要疯了。 “你你你你，你先休假一个月！” “主任，我……” “什么都别说了!” 于是，雄赳赳气昂昂进办公室挨训的苏念熙，就这么颓唐地出来了。 陆离说是要去协会交照片，也跟着回了桦城。 这时，好巧不巧在校门口遇见了苏念熙。 看着平时生龙活虎的姑娘给训成这样，也觉得有点可怜。 但听说训话过程，又一点也不同情她了。 “你们主任还是很在意我的，看到没有。” “没看到。” “真照顾我一辈子？”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苏念熙翻个白眼：“假设懂不懂。” 她和陆离对嘴就有了生气，继续攻击：“你不是说有一群姑娘等着你吗，随便找一个照顾你不就行了。” “那不行，她们不懂我怎么办。” 苏念熙说：“请不要用这种期待出轨的中年男人台词好吗。” 陆离反倒是被她逗笑了。 “既然是放假，就当做休假呗，好好地玩一个月，换换心情。” 二百八十二 取琴 苏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人。 定下了这个仿佛报复性的旅行计划以后，她便开始广发英雄帖。 “休假一个月，求组队求收留。” 这条朋友圈配着一条带着墨镜晒太阳的狗照片出现在她朋友们的夜间例行刷手机节目里时，着实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她就是要如此广而告之，莫名其妙地想让傅主任看看，叫她休假？她就嗨给他看。 其实傅主任最近根本没空刷朋友圈，回复的多是些富贵闲人。 最多的是表达嫉妒以及不满。 “哇靠，什么工作，居然可以休假一个月。” “太拉仇恨了吧。” 当然，也有和她没断联系的，也知道近况，大姐姐似的给予理解。 “工作不着家又那么辛苦，你是该休休假。” “想好去哪儿玩了吗？” 最后，终于有一些靠谱的回复。 “乐队去麓城演出，我打算多呆一个星期，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去玩玩。” 这是小七，小七依旧是酷酷的不爱说话，这种习惯在电视节目上表现的尤为明显。 苏念熙自然是把曾经的猫熊乐队，如今改名为醉熊猫的这一帮子人牢牢记在心上，她并没有如当年的愿望和何琮混得多熟，却意外地和小七成了朋友。 怎么说呢，就是你不和我说话，我也不约你，但我们都知道自己是对方好朋友的这种关系。 就好像小七这次随意的邀约，苏念熙当然可去可不去，但她们的友情并不会因此变化。 小七这人有点像男孩子，并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不过一旦有人露出獠牙让她发觉，就是一辈子的黑名单。 “来桉城啊，西北重镇，十三朝古都，好吃又好玩，带你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是方正，听说是在桉城定居了，如愿做了考古队副队长，不错，那儿古迹多，适合他。 苏念熙开玩笑般地回复：“方队，怎么的，包吃包住吗？” “那必须的。” 毕业以后虽然见面不多，可苏念熙每次看见方正，总会想起背诗背得吐血的那个晚上。 “想来柳城随时欢迎，小添添你还没见过呢。” 这是纪华，小添添自然不是指她那人高马大的老公，而是两人的爱情结晶，一个男娃娃，看照片真是软糯。 “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念熙回复，和纪华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等回复完了所以信息，苏念熙正想好好睡一觉，忽然陆离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准备哪天离开桦城？” 苏念熙：“怎么，巴不得我早点离开？” 旅店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娱乐新闻，某知名女星爆出绯闻，某男星前往江南小镇拍摄新剧被围观，某选秀节目被指责有黑幕…… 苏念熙嫌吵，便关掉了声音。 “没有，问问计划呗，明天不走的话，陪我去师弟那里拿琴？” “你自己不会拿？” “是你建议我带琴回长青的，你要负一半责任。” 听陆离说，他那时出国，不想带琴，又不愿拿回家糟老妈说教，便给了一位学弟。 如今这学弟技艺小成，也自己买了琴，便说正好把琴还给他。 苏念熙莫名其妙就答应了下来。 等次日上了陆离借的车，看他打开导航，搜索地址。 “目的地向家庄，距离102公里，预计用时一小时36分。” 志林姐姐的声音很甜美，苏念熙听了很绝望。 “这么久，我不想去啊。” 陆离一踩油门：“不然带你干嘛。” “敢情我就是来给你解闷的？” 苏念熙恼羞成怒，要不是为了遵守公路交通规则，她真想对这个昔日校草动一动手。 看着陆离认真的侧脸，她恍然想起穿越回来，初见他的那次，还有高三的那段时光。 从前那个绅士，礼貌，好看又学霸气息满满的陆离到底去哪儿了，时光仿佛是把那个不食人间烟火，隔绝于凡尘之外的陆离拿走了，一顿搓揉，让他身上那层壳纷纷破碎，露出这个除了长得好看一点点，其他似乎和常人无异的陆离。 他也使坏，也和自己斗嘴，也会生气，也会沮丧，甚至迷茫。 可苏念熙觉得这个陆离更加真实。 念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离瞎聊，忽然发觉自己最近很喜欢回忆从前。 是老了吗？ 还是她即将离开这个穿越而来的世界，带着某种未卜先知的潜意识？ 后头这个想法令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慌，苏念熙好像已经不想离开了。 得空得找元青聊一聊。 随着长大，她想找元青求助的时候就越来越少。 现在算算，居然好久没有见过那家伙了。 “听说学弟家在乡下有个庄园呢，要不要去玩玩。” “不去白不去，不然老娘来回三个多小时，就是为了拿把琴，还不是我的？” 苏念熙竖起眉毛。 陆离拍拍方向盘，说：“女孩子干嘛老说老娘老娘的。” 念熙吐吐舌头。 “话说……”她迟疑着问：“你这师弟家还在桦城的辖区吗，这也忒远了。” “呵呵呵，”陆离干笑：“在的在的，就是偏一点。” 苏念熙想想桦城堵车的时候，从南到北不也得俩小时，也就算是安慰了。 师弟家居然意外地好玩。 自家建的“小别墅”，三层楼，放城里就是复式结构，装修一新，漂亮大方。 这些也就不说了，活动室居然还有vr，体感游戏，ps4等等游戏设备。 “大户人家啊。” 念熙不太懂，陆离倒是先看了看他的游戏机，发出感慨。 “学长想买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师弟很礼貌，也不多问她俩关系，苏念熙觉得居然有几分陆离大学时的影子，难怪这二人要好。 陆离把琴装好了，就开始坐在地上和师弟一起打游戏。 苏念熙本来不好意思，经不住陆离软磨硬泡，又看他们玩得开心，最后居然就她玩得沉溺，连吃饭都心不在焉。 “师姐也可以买一款。” 苏念熙苦笑，她那工作环境，哪有这条件。 她早上起得太早，坐车时又不好意思睡觉，吃完饭居然坐在沙发上很失礼地睡着了。 二百八十三 远山红叶 醒来时，听见耳畔有小提琴声。 虽然她不怎么懂，可居然凭着直觉就感觉是陆离在拉琴。 追着去了，一看果然。 “保养得不错啊。” 两个人似乎是在讨论音乐，苏念熙缩在墙后面听，忽然想起来自己睡着时明明是在沙发上，这家里就两个人，做饭的阿姨看样子不太可能抱得起她，难道是陆离把她抱回客房的。 想到这里，脸上烧一样的热，本来想去打个岔，也不敢了。 其实在长青，两个人困难时都挤在一个帐篷里过，何况还是旧情侣，这样根本不算亲密。 对啊，我在害羞个什么。 想到这里，苏念熙拿摸着门把而凉凉的手掌心去贴着面颊，企图人工降温。 那边两人聊些什么她也没仔细听。 冷不防又听见师弟问一句：“苏念熙？我听过她名字，也是优秀师姐呢，你们……” 她听见自己名字，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听见名字就自动给出关注，仿佛是人的某种本能。 陆离居然回答：“不好追呢。” 念熙感觉被雷得外焦里嫩。 他们到底本来是在聊什么？ 此刻深恨自己没听见上文。 然后就没了下文。 可把苏念熙给弄得抓心挠肝。 分析一下，或许有三种情况。 一，师弟对她有兴趣，陆离提点了一下。 二，师弟对她没兴趣，陆离对她有兴趣，并评价不好追。 三，没人对她有兴趣，不过是陆离对她至今无男友的一个体面的解释。 …… 苏念熙想，我分析这干啥呀。 正巧陆离过来找她，说是下午可以去附近爬山。 念熙很喜欢爬山，从前就喜欢，正是高三时被精精培养出来的习惯，即使后来做了科考，爬山就和吃饭一样平常，她依旧喜欢这项运动，喜欢辛苦跋涉之后达到终点，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三个人去爬山，本来其乐融融，可惜苏念熙心怀鬼胎。 一会儿觉得师弟这里奇怪，一会儿觉得陆离在背后说她。 不过山上风景很好，正是初秋，漫山遍野覆盖着一层金红不一的枫叶，浅黄，深黄，金叶，红叶，层次逐渐晕染，仿佛一幅油画。 苏念熙逐渐开朗，还央着陆离给她拍照。 陆离虽然脸上一副很烦的样子，可不能对不起自己摄影师的头衔，拍出来的照片还真是不一般的好看。 苏念熙夸奖：“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下午他们担心回城堵车，很早便返程了，到了青渊这边，也不过七点。 陆离说是有事得离开桦城了，还得去看看老师，便没有和她一起吃晚饭。 苏念熙在车上吃了零食，倒也不饿，忽然有点闲情逸致。 她所居的宾馆就是在青渊里头，因外墙全是红砖，学校干脆取名“红楼宾馆”。 念熙想着大学时常和麦子一起去外头小吃街买东西果腹，这里一份，那里一份，也就算是吃过了晚餐。 难得回趟学校，她忽然就想体验一把这种感觉。 反正离住的地方也不远，晃悠晃悠也就回来了。 吃了一份炸豆腐，还有她最喜欢的鸡蛋汉堡，其实已经饱了。 苏念熙暗骂自己不争气，往外门走去消消食。 就来到了文苑书店。 好久不曾与元青见面了，只不过从不定时的文字汇报里知道这人还存在与这个时空。 何况苏念熙都成了大龄女青年，工作逐渐走上正轨，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生活工作方面的疑惑可以请教元青。 只是想来看看他。 走到一楼，果然就看见了元青正穿着件黑色员工制服和值班的小姐姐说笑。 “你保养得好好啊。” 小姐姐摸摸自己的脸，对着元青说道。 元青笑得十分得意。 不过回身看见了苏念熙，又像地下党交接一般领她来了社会科学区。 元青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此在此时空不会老。 这是他们科研所主任的研究成果，苏念熙听他说过，心知如今当然只是惊人的程度，若是真过了十年二十年，他还是这幅老样子，可就不是惊艳而是惊吓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他拿起客人随手放在旁边桌上的几本书，说道。 苏念熙本来想反驳，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有事情想咨询，又乖乖地闭了嘴。 元青见她不说话，有点诧异。 抬头道：“来得正好，我也有点事情和你说。” 苏念熙看着他。 “主任说我的实验项目完成不错，这就算是要结束了，所以，”他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手势：“下次来要是找不到我，可不要奇怪哟。” 他又自言自语：“反正你现在也不怎么找我了。” 语气里居然有点落寞。 就像……就像苏念熙离家越来越远，有次母亲打电话给她，她正在忙着工作，心烦地随意应付了几句，那时，母亲说：“反正你们都大了，也不需要我们了。” 好像也是这个语气。 苏念熙晃了晃脑袋，她怎么会把元青同父母放在一起。 她知道，现在，或许父母也逐渐开始需要她，可元青又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是看见自己一手培养出的小鸟长成了能飞击长空的鹰隼，有点得意，又有点落寞吧。 苏念熙想就着元青的语气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 她的疑惑，不需要问，元青也很体贴地告诉她了。 “你不会再回到从前那个时空了，太多的因素被改变，我想，你也不想回去了吧？” 苏念熙默然点点头。 “和这个时空产生了太多太多的联系，若是一朝割舍，后果难以预计，所以……” 苏念熙忽然抬头，眼底有莹莹的泪光。 所以，她不需要担心自己会再次离开当前所处的时空，虽然那时被实验室强行运送过来却回不去是个失误，可她仿佛开始有点感谢这个失误。 相信，那个平行时空中的苏念熙也会愉快地生活下去，就算没有考入名校，做着一份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可只要她愿意，生活仍然会是精彩的。 只是，落在眼前的，是与元青的分别。 二百八十四 笋片腊肉 “那副鬼样子，我又没说马上要走，何况就是回去了，说不定我哪天心情好，也能破费给你寄一张时通速递的明信片什么的。” 这话逗笑了苏念熙，她仰头，看见书店里温柔的灯光，这是店主特意设计的，不会太刺眼，舒适而温暖。 这样子，眼泪也就归了位。 她打趣自己：“最近老是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原来是自己老了。” 元青则一副十分了解的模样：“都会这样啦，三十岁是个槛，总会让你忍不住想回头去看看。” “呸，我可还没有三十呢。” 两个人忽然就这么无声地笑了起来。 “如果有空，可以多和我联系，反正在这儿打工也无聊得很，”元青说，然后又道：“也得多和父母联系啊，天天不着家的。” “好啦，用不着你教训我。” 苏念熙笑骂，却把这话给牢牢记住了，或许这会是元青给她的最后一份建议了。 “听说你要出去旅行，第一站确定了吗？” “杨城。” “我去过，不错，是个安静的小城。” 和元青道别，苏念熙踏上了前往杨城旅途。 从青渊搭车去火车站时，苏念熙好巧不巧看见了陆离。 也不能说好巧不巧，陆离在她眼中始终是特别的，或许说得难听一点，即使化成灰苏念熙觉得自己也能认出那最最放纵不羁的一堆。 “不是说要提前离开桦城吗。” 苏念熙叨咕，有点恶作剧般地拍下一张照片，然后给陆离发信息。 “你在哪儿啊，不在桦城？” 果然，陆离回复：“那自然是天涯海角，你安排不了我的地方。” 苏念熙嘴角微微扬起，她就猜到陆离不会说实话，正想把照片发过去，狠狠地戳穿他。 就看见远处的陆离身旁出现了一个人。 虽然隔了这么多年，可凭着当年恨得牙痒痒的情敌羁绊，苏念熙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凌若雪。 凌若雪，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即使是在陆离的嘴巴里，她也再没有听过。 依稀记起来，她好像是发了一条什么回国的朋友圈，可念熙根本没有细看。 所以呢，陆离是真的没有想起过，还是记忆太深反而不愿意提起。 念熙嘴角的轻笑逐渐带上几分嘲讽的意味，三个人的电影，居然隔了这么多年，还在继续上演？ 陆离竟然还为了凌若雪扯谎？ 可苏念熙开始自嘲，我现在并不算他什么人，就算陆离今天就把凌若雪拉到她的面前，介绍说是他女朋友，苏念熙也半点说不的立场也无。 或许陆离正是为了照顾她情绪，才如此说的吧。 念熙耸耸肩，这种怀疑的，似有若无的，人家对自己的虚无缥缈的感情，她实在是不想要了。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飞快调整好情绪，居然还能打趣陆离。 “可笑，谁说我不能安排你，算了，姐姐也要出去浪了。” 发送，关掉屏幕，将手机放进背包，她忽然嫌这个金属玩意儿烫手，不愿意再打开看陆离的回复。 这点儿如月笼着纱，微妙的情感在到达杨城以后很快消散在清新怡人的风里。 不，应该是香气氤氲的当地饭菜里。 苏念熙下午快五点才到，找到预先订好的酒店，发现小镇格外热闹。 这镇子难道不是走的静谧边陲小城路线，没想到也有如此多的游客。 苏念熙想着，放好行李便下楼找饭吃。 她从前和朋友来过这儿，因而驾轻就熟便找到了自己最爱的那家菜馆。 “老板，来一个竹笋炒腊肉，一份鸭子汤。” 她简单点了两个菜，又央告老板说：“我就一个人，能不能打个折，菜也可以给少一点。” 老板正好储备粮不够了，乐得答应，打了个八折。 苏念熙闻着笋子的香气，嚼着腊肉独特的口感，再喝一口鸭肉汤，真是通体都舒服了。 连日来的不快似乎忘得一干二净。 去前台付钱时，老板大娘可能看她一个人单薄无趣，问了几句。 苏念熙刚想说话，有几个人热热闹闹地走近来，问老板还有没有菜吃。 老板娘十分不好意思地指指后厨，说：“只有一点茄子萝卜什么的了，今天菜备得还是不够多。” “都行，炒几个盒饭吧。” 来人也不挑剔，真的付了二十块钱，拎着几个盒饭就坐在街边吃起来。 苏念熙惊呆了，不由得说道：“你们这儿生意真不错啊，杨城如今已经开发得这样红火了吗？” 老板娘招呼后厨炒菜，听着后头丁里哐啷的声音，才说：“妹子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几天有人在这儿拍戏，大明星咧。” 老板娘将那个“大”字拖的无比长，仿佛非如此不能显示人家是个角儿。 “哟，是谁呀。” 苏念熙其实不怎么感兴趣，和沈西周那一段以后，她对明星没有了什么浓厚而特别的兴趣，不过都是普通人而已，甚至有的为名气所累，反而不如普通人。 “安远宁呢。” 安远宁这两年拍了一部大女主剧，本子不错，演技也无可挑剔，人也十分随和有趣，毫不出乎苏念熙意料之外的翻红了。 念熙深感欣慰，不过自己不过是人家生活里的一个小片段，估计到了如今名字长相安远宁也不记得了。 话说回来，她那会儿还是用的沈西周的名字。 所以苏念熙没打算傻兮兮地跑去相认，只是想着明天偷偷去瞄一眼拍摄。 想想应该挺有意思的。 “所以这些人都是为了来看安远宁的？” 苏念熙吐吐舌头，问道。 她觉得就算安远宁如今声名远播，带动一个小镇经济好像也未免有点夸张。 “是……吧。” 老板娘好像被她问得心虚了，但很快又仿佛给自己增加说服力一般继续说：“对啊，你看镇上的旅社都定满了，那些什么记者啊，粉丝啊，肯定都想过来看看呗。” “也是哦。” 苏念熙结束了对话，想着这老板娘好像信息不算通达，计划回去向客栈老板打听打听明日剧组还拍不拍。 吃饱了沿街溜达，这古镇虽说不大，可徒步走起来，不知不觉竟然也走了一个小时。 二百八十五 舞阳河畔 以至于回到客栈时，老板都已然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见到她，给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脸，然后递给她一包辣味萝卜干。 念熙不敢置信：“老板你在等我？” 老板是个有点矮的男人，敦敦的，深谙生意之道要热情微笑，时刻挂着笑脸，说起话来略带些乡土味道，居然有点可爱。 “可不是嘛，今天正好我堂客做了辣椒萝卜，店里每个客人我都送了些尝尝味道，今晚就等着你回来关大门了。” 苏念熙看看表，居然已经过了十点，不由得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啊，我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老板大手一挥：“没事儿没事儿，只不过晚上这小城里没啥玩的，怕你找不到路回来嘛。” 可见这儿治安还是不错的，老板居然丝毫不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头晃悠。 “对啊，这古镇里的路好奇怪啊，总是莫名其妙来一个死胡同，弄得我走错了好几次。” 老板呵呵笑道：“从古时候就是这样了，听老人家讲是为了守城容易些，外来人不知道地形，很容易就进了死胡同。” 正好这时有人下楼来问：“老板，这辣椒萝卜卖么，挺好吃的。” 正中了老板下怀，他扔下苏念熙，忙指指柜台：“一瓶十块。” 苏念熙看见那儿摆着一排塑料罐子，正是自制的那种辣椒萝卜。 做完了生意，老板招呼道：“今天晚上没有戏看？” 那是两个年轻女孩子，约莫刚毕业的样子，嘟着嘴说：“对啊，而且听说明天就是最后一场戏了。” 等人走了，老板颇为自豪地说：“我们这儿街景漂亮，古色古香，还是纯天然的，和那些什么什么影视城可不能比，你看最近电视剧，大制作咧。” 念熙才想起来她也是想问问这事儿的。 “今晚好像是没有什么拍摄，听她们说明天有哪，可具体也得等人家出工才知道。” 老板是这样答复的。 小城小镇，方圆不过十里地，若是有人拍摄，自然有住在附近的会兴奋跑去围观，也不管能不能看到明星。 “到时候要是有消息，我告诉你呗。” 苏念熙倒也无可无不可，她想着有拍摄观摩也就看看，八卦的同时还能学习一下人家大导演的拍摄手法，虽然她知道就算看了或许也学不会。 回去睡觉，正好淅淅沥沥下了点雨，听着雨滴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微微有几分凉意袭来，她把手缩进被窝里，闻着洗衣粉的淡淡香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清晨，她起得很早，下了一夜的雨停了，苏念熙早上拿起手机，才发现这天是寒露。 昼暖夜凉，似乎正是舒服的时候，可惜这南方古镇并没有种植梧桐，弄得苏念熙倒是莫名有点怀念起桦城的物候来。 其实刚去桦城时，她总归是不喜欢的，不习惯那里干燥到要流鼻血的秋天，不习惯暖气哄得人脸颊发烫的冬天，可毕竟呆了那么多年，好像不习惯也成了习惯。 人或许在潜能里就含着某种远超出其他动物的适应能力，凭借着这种逆天的强悍，人类可以将自己的足迹延伸至各个角落，甚至是一些几乎不可能的地方。 靠着这种习惯能力，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定居于这里，或者那里。 苏念熙轻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想那么多，还不如去吃个早餐。” 她对自己说。 古镇的早餐很丰富，南北皆宜，油条，豆浆，炸糍粑，烤饼，当然还有米粉。 苏念熙想着既然来此，必须吃点当地特色。 没想到这特色有点重口味。 “肥肠粉，十块钱一碗。” 早餐店的伙计没时间回头，只是象征性地朝着墙上偏偏头，指示菜单的方向。 念熙纠结了半天，还是觉得来一碗。 没想到，意外地好吃。 肥肠似乎经过了多道工序处理，那种臭味和油腻已经荡然无存，嚼在嘴里有点韧劲儿，却香气浓郁。 正好配着寡淡却柔软的粉条，相得益彰。 吃完了早餐，苏念熙在街边游荡。 古镇自然不止是有青石板路同明清旧屋舍，从西边穿出去，可以看见一条小河。 听当地人说，这河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舞阳。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河边雾气笼罩着，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对面。 一座小小的石桥穿过云雾，苏念熙看向那边，似乎有些青翠的山峦，顶上露着一点塔尖。 犹抱琵琶半遮面呢。 苏念熙自顾自的念叨，这江边除了一个忙活着架起一长排鱼竿的老汉，再无他人。 倒是有种与世无争的悠然。 她想，要是双双在这儿，肯定要抱怨没带老公一起来，这氛围，多么适合谈一场恋爱。 然后苏念熙就困了。 回去倒头就睡，她原本是从不睡回笼觉的，却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破了戒。 就当是假期的特别优待吧。 这一睡起来，已然下午。 暖融融的太阳隔着窗户射进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念熙模模糊糊起床来，简直不敢相信，晨间还那样寒冷的天气，如今居然仿佛又回到了夏天。 下了楼，当然已经过了饭点。 苏念熙也不挑，就叫老板炒了个蛋炒饭。 老板殷勤端上来时，还配了一碗清汤，又问：“你怎么不去看拍摄呀，听说都开始了。” 念熙低头一口汤，一口饭地吃着，说道：“又不着急，我可不是为了看拍摄来的。” 老板“哦”了一声，用桌布擦擦手，看看屋外，终于说：“吃完就放桌上，我回来收拾。” “老……” 苏念熙一惊，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老板急急忙忙出去了。 大哥，你这店里好像没有其他人看门吧…… 她剩下的半句话消逝在风中。 等她慢条斯理吃完饭，纠结着出了门，回身想着是不是要关上，见门口挂着的牌子被翻了过来，上面写着：“老板有事外出，有事请拨xxxx。” 于是她慢慢把门虚掩，神色古怪地走上了街。 拍摄地点实在是太好找了，古镇的人群自动指引着正确的方向。 正是在苏念熙早上散过步的舞阳河边上。 不过，摄制组自然不会让人随意吵嚷，远远地就隔绝出一块地带，三三两两的人只能远远看着。 二百八十六 谁的蛋糕 念熙一走到高处的城门上，就看见老板朝她大力挥手。 “快来，我这儿有位置。” 苏念熙笑了笑，走过去，有时，人间烟火，世俗情感，好像真是一味特殊的药剂，虽然俗，却不可或缺。 两个人高高兴兴聊了一阵子，看见下头安静下来。 “今天拍最后一场戏，好像是男女主在江边分别。” 苏念熙心想，真是老套。 就看见安远宁一头齐耳短发，一侧头发别在耳朵后面，穿着一套民国风格的灰色中裙加盘扣上衣。 念熙说：“哇，安远宁真的一点都不显年龄啊，说她十八岁我都信。” 老板瞪大眼睛，复又想起来什么，说：“对啊，她好像演戏好多年了。” “那边是不是男主角来了？” 苏念熙明显感觉身边的人群骚动起来，只见一个人从摄像机的另一边入画。 一袭青灰色长衫，头发稍微往后梳了一点，身材略微有点瘦削，可从步伐看出是有力的，或许常常健身。 他戴副银丝眼镜，拿着几本书，向着安远宁走近。 一步，两步，三步。 这个表情温润的谦谦君子此刻仿佛吸引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连带着他如玉的脸庞都映出某种光辉，让人看了不得不心醉神迷。 念熙听见身边有人低低地叫道：“天哪，现场看沈西周居然比电视里还要帅！” 她却不由得冷笑一下，好像是一个什么开关，将自己从魔怔的状态里拔了出来，想着，难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能有这样多的游客，敢情是安远宁，加上沈西周的明星效应啊。 她忽然有点后悔来这儿，那么多小镇古城，自己为何偏偏选了这里。 回忆起来，仿佛是打电话时听见了这个古镇的名字。 对了，那新闻的内容是“某男星小镇拍戏遭遇围观。” 苏念熙终于放肆地笑起来，好像是在嘲笑自己。 她当然开始觉得兴致索然，婉拒了老板，挤开身边人，便脚步虚浮地往回走了。 所以说，不过是自己的某种潜意识而已，干嘛要怪罪到巧合头上。 下午，苏念熙果然兴致缺缺，小镇里的人都往拍摄地那块儿涌，她倒是有闲心去了江对面爬山。 山中青松翠柏，不时有小鸟儿在林间斗嘴，虽然已然是秋天，可苏念熙还是闷出了一身汗，但觉得心中十分畅快，登高望远，一切世俗纷杂仿佛都离她远去。 回了客栈，身上湿漉漉地实在不舒服，洗了个澡，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就出门觅食了。 老板在柜台里喜滋滋翻着他们今天远远偷拍的照片，苏念熙路过时瞟了一眼，几乎只能看见几个人头，连脸都看不清，忍不住哑然失笑。 老板却还要问她：“下午怎么就走啦，他们后来演了可久呢。” 苏念熙苦笑着摇头：“看不见，没意思。” 等她捧着里头馅料满满的烤饼皮，十分不顾吃相地坐在路边小桌小凳旁吃完以后，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突然就黑了。 可她总觉得没吃饱，或许是心里头空荡荡地，总想拿点什么东西来填满。 念熙知道，这种状态非常危险，食欲仿佛有种欺骗性，让你会觉得一切都得靠食物解决。 可没法子。 忍了一路，终于在看见一家甜品店时决堤了。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甜品店。” 这是苏念熙的第一反应。 甜品店除了出现在这个不算很商业化的古镇里有点突兀之外，其他倒是与城市里常见的那种小店无异。 等她走近去，才发现里头卖的种类也和高中校门口那家十分相近。 最令人惊喜的是，也有栗子蛋糕。 甜香软糯，苏念熙刚买就拿勺子挖了一大口吃掉。 还是那种特别的味道，她并不喜欢过于甜腻的滋味，所以不喜欢草莓，不喜欢奶油，可栗子仿佛是一个温暖清新的大男孩，阳光又带点可爱。 这味道让她想起，今天见过的沈西周也曾经假模假样地说要送给她一个栗子蛋糕，却在里头藏了一枚戒指。 可当时的她反而觉得蛋糕或许是更加合适的礼物呢。 又吃了一口，咀嚼出栗子的芬芳，念熙心中还是浮起一丝丝感动，不管怎么说，他居然记得自己喜欢的蛋糕口味。 但她抬头看看蓝丝绒一般的天空，忽然停止了品尝。 栗子蛋糕，似乎也是文天雨学姐的心头好。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了沈西周，在此之前，都只能说“我知道沈西周，但并不认识”。 那是学姐的生日，有人送了她最喜欢的栗子蛋糕。 苏念熙忽然笑了，所以，连这个对于蛋糕的口味，也并不是她一个人独有的特殊喜好。 所以，沈西周所记得的，是她的喜好，还是她的？ 拎着为明天买的早餐，苏念熙有点茫然地走在古镇的麻石铺就的小径上。 心想一个人出来旅行真没意思，总是会不由自主想些有的没的，决心以后再也不要这样。 她穿着件灰色的运动服，牛仔裤，走在黑黢黢的街上。 小镇里的人并不像城市里那样夜生活五光十色，他们经常八点之前关店，十点也就睡觉了。 因此，现在的街上，一楼大多已经用木制门板挡住，这是八九十年代常有的门面关门方法，十分费劲，要把长条形的木板一块一块塞进去堵住大门。 杨城为了营造古镇气氛，弄了许多红灯笼挂在街道两旁，可惜当地住户都关了门，而且今天摄制组一走，游客也瞬间少了大半，这街上除了苏念熙，居然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没有路灯，街道昏暗，两旁的二层小楼仿佛要朝着人围拢过来，而配上那一朵一朵殷红的灯笼，阵阵凉风吹过，苏念熙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想，自己果然不该大晚上出来逛古镇的，太阴森了。 路边有一点昏暗的灯光，是从人家家里的小院透出来的。 苏念熙如获至宝，忙走了过去。 只见一扇窄窄的门开在街角，往里头望去，一个枯瘦的老人正拿着刨子一下一下地磨着长条形的木头。 二百八十七 芙蓉旧楼 那器物很大，很长，仿佛是个床板子，只是略微有点弧度。 苏念熙好奇，问：“大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大爷并没有抬头，只是嘟囔了一句。 苏念熙没听清楚，只好走了进去，又问：“是什么？” “棺材！” 大爷仿佛是嫌她烦，大声说了一句。 苏念熙这才发现，她所站立的院子里，满满当当堆了许多棺材…… 本来就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被这么一吓，苏念熙往后一个趔趄，正正摔在了一副棺材的板子上。 大爷骂：“小心点，别弄坏了我的棺材！” 苏念熙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一瞬间各种怪力乱神的故事涌上心头。 正在头皮发惊，不知如何收场时，身后有人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回头，居然是应该已经随组离开的沈西周。 可她这会儿没功夫说这个，只是小声说：“棺材……” 大爷听了，眉头全搅在一起。 做殡葬行业的人，最讨厌别人对此大惊小怪，甚至有点嫌弃。 沈西周则一边扶起她，一边说：“升官发财，好兆头啊。” 大爷终于笑了一下，又说：“是不是想去河边啊，走那个门儿出去就行。” 夜晚的舞阳河畔，又换了一副景象。 这里并不像城市中的河流，有着川流不息的船只，也没有大桥上亮堂堂的灯，苏念熙隔得远远的，已然看不见那所必经之路上小桥的踪迹，只有江心一点点渔火。 苏念熙看着天空中一弯浅浅的，几乎快要消失于天际的月亮，随口说：“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她这十年以来，蹲动物仿佛成了习惯，虽然有人一同工作，可常常要分头行动。 她被动地过上了某种孤独的生活，因而演化出了一些奇怪的技能。 比如随时开始思绪翻飞。 比如自言自语。 一说完就开始后悔，敢情这是没把刚刚替她解了围的前男友当人看哪。 果然，沈西周咳嗽两声，说：“你倒还是这么惬意。” 苏念熙回嘴：“怎么了，难道被你抛弃我就该天天哭丧个脸？” 沈西周无语：“咱们都分手快两年了吧。再说，我哪有抛弃你？” 苏念熙不依不饶：“那请问你现在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贤妻良母吗？”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想起了方才那个栗子蛋糕，一下子炮火全开。 又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与沈西周独处而不尴尬。 要不要问问栗子蛋糕的事情？ 苏念熙想了一会儿，又摇头，还是算了，显得自己特别小气，何况也没啥意义。 沈西周看她不说话，自己倒是先说起来。 “剧组都离开了，我看着城里一下子快空了，倒是想自己逛逛。” 苏念熙：“是啊，大明星，难得找到一个没有粉丝的地方。” 忽然感觉肩膀上有股力量，她诧异地抬头，见沈西周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力气用得有些大，她有点痛。 可苏念熙没有挣开，她莫名其妙地并不抗拒眼前这人，倒是期待他发火，期待他说点什么。 果然，沈西周自己的力道渐渐松下来，看向江边一阵一阵的粼粼波光。 “你记不记得，从刚认识我开始，你就特别笃定我能红。” “对啊，后来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来自未来。” 苏念熙大大咧咧就说出来。 沈西周将手扶在江边雕刻成莲花的栏杆上，说：“可我总觉得有点不真实，你明白吗，” 念熙歪着头。 “与你在一起时，我总是会想，她喜欢是我吗，还是她曾经见过的那个，添上了想象的我呢？” 苏念熙开始没听明白，后来逐渐理解他的意思，她从未想过这个。 “可那些全部都是你啊。” 她忽然闭嘴，觉得分辩解释都没有意义。 接着就开始用力踹石头质地的栏杆，一脚比一脚用力，沈西周在旁边看着简直呆住了，同时身体本能地后退一步。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苏念熙一边骂一边踹，一边踹一边哭。 正当沈西周尴尬地在旁边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收场的时候，远处有人大喊：“干什么的！” 沈西周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破坏公物要罚款。” 而且他可不想暴露身份。 于是拉着苏念熙就跑了起来。 等终于听不见后头巡防队员的叫喊，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抬头看见一座屋角飞檐的小楼，这楼名芙蓉，是个美丽的名字。 只是夜过了半，这小楼只是被墨色勾勒出了一个好看的轮廓。 苏念熙方才受了惊吓，反倒恢复了一点理智。 她仰头笑道：“怎么咱俩老是在逃在躲。” 沈西周知道，她说得是宿舍煮粥，还有西餐厅那一次。 空气中暗香浮动。 两个人静静地，不说话，忽然沈西周的手机响了。 苏念熙瞟见屏幕上写着“小筝”两个字。 正暗自琢磨，就听见那边传来娇滴滴地声音。 女孩声音贴着话筒极近，加上他们所处环境非常安静，苏念熙听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你回房间睡觉了吗，明天回桦城我来接你好不好~” 甜腻腻的，就像苏念熙不喜欢的粉色香草味奶油。 接完了电话，沈西周尴尬地指了指：“女朋友。” 又说：“送你回去吧。早上就看见你在江边散步，应该住的不远？” 等走到了客栈门口，苏念熙已然调整好了情绪。 她郑重其事地伸出手，说：“那我们就做一般朋友吧。” 沈西周愣了愣，但还是如释重负地微笑一下，和她握手。 苏念熙想，这，就算是了结了。 奇怪，她好像真的老了，最近很喜欢“了结”这个词。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是再也不想一个人旅行了。 小七他们的演出还没开始，苏念熙决定先去找方正打秋风。 方正已经在桉城定居，见她来了，忙吆五喝六地聚齐了青蓝一中在桉城的那些同学。 苏念熙和方正倒一直是哥儿们，非常纯粹的革命友谊，等吃完饭，方正又带她去看了桉城的夜景。 二百八十八 乾陵地宫 “晚上去看夜景，明天早起去秦陵，后天霸陵，大后天再去乾陵，一定要安排半天去桉城博物馆，你也算半个懂行的，我跟你说，那里头的文物……” “你……不用上班？” 苏念熙听他叽里呱啦地安排个不停，问道。 又咀嚼出这位向导安排景点的与众不同，很无语地问：“而且为什么我要天天去看墓啊？” 方正努力做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说道：“我这个星期休假啊，之前大半年都在工地，容易吗我。” 然后想起正题：“什么叫做看墓，桉城作为十三朝古都，这么多帝王在此长眠，你千里迢迢来了桉城，难道不想了解一下此地厚重的历史文化。” 苏念熙想说“不想了解，我只是来吃喝玩乐的。” 但又有点包袱，恐被方学霸看不起，嘟囔着说：“我是可以去啦，但您要是约会姑娘，可别把她们往这种地方带，别说我没提醒你。” 她早知道，方队长醉心于考古研究，又常常泡在工地上，对于找女朋友这件事可谓是无心也无力。 她这话好像提醒了方正，他忽然一拍脑门，叫道：“正想找你帮忙，我们局长介绍了个姑娘，叫什么李燕，你到时候帮我掩护一下，看差不多了就打电话叫我出去。” 他们此刻已经来到了城楼下，桉城的美化建设做得很不错，市政将这座包围着内环的古老城墙安装上不同颜色的灯管，远远看起来流光溢彩，正好今天十五，还真有那么点月下长安的意思。 苏念熙一边拿相机拍着照，一边应付方正。 “我可不去，万一你俩有缘呢，你看，人家名字里头也有燕字。” 方正知道她是揶揄自己当年暗恋周小燕的事情，不耐烦地说：“反正求你了，我发现自己这辈子是找不着对象了。” 苏念熙骂：“我还觉得自己找不到呢，别跟我争。” 方正一针见血：“你这模样，这性情，要是愿意别天天呆在野外，找份教研工作，人家还不得抢着追求。” 苏念熙说：“我偏不喜欢。” 方正叹气：“我也不喜欢。” 念熙只好不说话了，忽然又笑道：“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请我吃高兴了。” “没问题。” 每座旅游城市都会有一条声名远播，专骗外地人前往的美食街，桉城也不例外。 第二天，苏念熙见方正把自己带到这儿来，立马就吐槽：“不是说美食街都是糊弄外地人的嘛，带我来干嘛，看人海啊？” 方正做了个头痛的表情，说：“就你厉害，我不带你在这儿吃。” 于是，苏念熙跟着前头人群里时隐时现的方正，逐渐走出了人潮最最汹涌的地方，回头看那些花花绿绿的招牌，只觉得越看越饿。 “从这儿开始，就是本地人吃饭的地儿。” 方正宣布。 苏念熙一声欢呼，但三个和尚便没水吃，她看着这么多选择，自己却只有一个胃，一下子纠结吃这个，一下子又纠结那个。 方正无语：“我买了，分你一点试味道？” “滚。” 苏念熙十分“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建议。 路边有人在卖黄米糕，方方正正的惹人喜爱，而颜色黄澄澄，冒着热气，很适合在这种深秋的天气边走边吃。 “味道好像粽子啊。” 苏念熙评价。 “去试试酿皮。” “啊？”苏念熙疑惑：“那个不是叫凉皮吗？” “桉城的面食多着呢，可不止凉皮。” 要了一份，苏念熙闻见那浓郁的芝麻香气，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她呼哧呼哧地就下去半碗，方正拦住她：“这可都是扎实的，别吃太着急了。” 果然，等买到咸蛋黄口味肉夹馍以后，苏念熙吃了几口就感觉要饱了。 她撑着肚子说：“反正住得近，明天再来。” 仿佛这片江山，她都要一口一口地吃下来。 在城里游了一些古迹名胜，次日他俩真的去了乾陵。 说归说，苏念熙其实还是不排斥去看看陵寝的，何况还是女皇的陵寝，只是觉得厚重得可怕，她看着身边的方正，想起来从前和他一起实习的日子。 不知道当初若是一直学完了考古，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由得轻笑出声，方正表情诡异地偏头看她，说：“大姐，我们现在是在武则天的地宫里，你不要笑得这么慎人好吗。” 苏念熙乖乖闭嘴，却忽然想，虽然是夫妻合葬，但大家提起乾陵，总会说是武则天陵寝，而非李治的，妻子太有名了恐怕就是如此。 好像从旧时代传过来的传统，男性总是要压着女性一头，这夫妻关系才算正常。 可当今社会，女性在解放，在成长，经历过社会的历练，生长出了她们发挥自身优势的一种活法。 当然，思想转变还是有一段路要走，就好像如今科研界的几位女教授没有结婚，就总是要受到人不怀好意的关注，可没人会去奇怪某个大龄男教授怎么还不结婚，总觉得他是有选择的。 苏念熙忽然问：“你说……李治会不会觉得很憋屈啊。” 方正一脸严肃：“不会啊，他如果足够爱妻子，应该会为则天皇后自豪吧。” 苏念熙在心里鼓掌，简直是无懈可击的答案。 口里却没说出什么好话：“啧啧啧，你这种觉悟，怎么还会找不到女朋友呢。” 方正见出了地宫，将一瓶水扔给她：“五十步笑百步。” “还有，记得明天陪我去相亲。” 于是，次日中午，苏念熙就一个人闲闲地坐在苏菲咖啡屋的一角。 她点了一杯拿铁，一份小蛋糕。 当然是方正买单。 本来想着借机坑他一笔，结果发现这小咖啡馆里并没有什么特别贵的单件，她肚子又不饿，也就算了。 苏念熙视线的延长处，聚焦在一个正在看书地男人脸上。 方正居然就这么在相亲地点开始看起一本书来。 而且还是这本。 《唐墓室壁画与彩绘陶俑修复与保护--以唐乾陵永泰公主墓章怀太子墓为例》。 …… 她犹记得准备去法门寺的时候，方正在门口的文物商店逡巡，忽然就看中了这本书。 二百八十九 相亲救援 苏念熙想拉他走，说：“你还缺这个，文物商店的东西你们看不上的。” 方正急得脸都红了，一把挣开她，说：“我没看过这本，你等等！” 然后就付了钱。 念熙吃着蛋糕，看着对面读得入迷的方正，心里五味杂陈。 也不知道那个李燕同学会不会看得上这个抱着墓室壁画津津有味的人。 忽然，咖啡厅的门边小铃铛当啷一声响。 走进来一个女人，她头发既没有烫也没有染，只是垂顺地搭在一侧肩膀上，五官并不是美得突出的那种，却自有一种令人舒服的气质。 她四处张望，明显是在找人。 哟，看来是这位了。 苏念熙在心里给她打了个不错的分数，这才发现……方正居然还在看他的书。 看你个头啊，人家姑娘都来了。 果然，李燕拿出手机，不一会儿，方正的口袋就唱起歌来。 苏念熙本来想提醒方正，想了想自己毕竟是个卧底，行踪可不能暴露。 此前方正只说看他眼色行事，等到差不多了，苏念熙就按计划出去打电话召唤方正脱离战场。 所以她现在还不能动。 诶，这个大傻子，人都来了还看什么书，正常的姑娘可不会觉得这人太爱看书，只会猜想方正是不是给自己脸色看吧。 这下算是完蛋了。 果然，她远远地看见李燕找到地坐下，然后给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这姑娘长得有点眼熟，大约算是清秀，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属于那种相亲时挺占优势的小家碧玉气质。 苏念熙想了半天，不觉得见过这人，思量着或许是大众脸吧。 又见方正不咸不淡地请人家坐下，招呼店员过来点了一杯饮料，然后随手将方才看得那本《唐墓室壁画与彩绘陶俑修复与保护》放在桌边上。 李燕估计是和他互通了姓名职业以后，两个人就没啥话聊，便伸手向那本书，似乎在问方正能不能看一眼。 苏念熙扶额，想消除尴尬的心思很能理解，可这本书…… 果然，李燕看见了书名，脸色明显是变了一下。 念熙没敢再看下去，她瞄了一眼手表，打算等十五分钟以后出去打电话给方正。 于是，也干脆摸出知道的相机研究起前些日子拍的相片来。 等翻相机翻得眼睛有点酸痛了，她看看表，发现已然到了约定的时间，便拿着包站起了身，才发现方正居然没看她一眼，反而正和李燕聊着天。 等她走到后门，方正似乎才发现，疯狂地努嘴眨眼睛，仿佛是想暗示什么。 苏念熙比了个ok的手势，成竹在胸地出了门，就拨通了方正的电话。 结果没响两声就挂断了，她只好平心静气，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等。 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出了，苏念熙又打电话，这时觉出点味道来，该不会方正和那个姑娘相谈甚欢，不愿意出来了？ 可细想，怎么不给她发个短信什么的。 肩膀上挨了一记，是方正。 念熙正想说话，被方正一把拉到距离玻璃窗较远的位置，他伸出手指挡在嘴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干嘛呢。” 苏念熙半句话被他堵在口里说不出来，只是拿眼睛瞪着对方。 方正脸上却喜滋滋的，一点没被苏念熙的怒气感染。 “我的天，你知道李燕是谁吗？” “是谁啊，你梦里见过的情人啊，还是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 苏念熙没好气地回答。 “她就是周小燕！” 方正是个直男，并不怎么擅于故弄玄虚，一下子就揭破了谜底。 念熙惊喜的反应终于也和他步调一致，但很快又问：“她不是叫李燕？” “父母离婚，跟着母亲姓呗，名字也改了一下。” “所以现在跟着母亲来桉城生活了？” “对啊，听说母亲的老家在这儿。” 苏念熙戏谑地推推他，说：“你们局长做的介绍可真是妙哇。” 方正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还不知道呢，人家只是记起了我，还不一定有感觉呢。” 这反应，这回答，可证实方正已然动了心。 年少时暗恋的对象，隔了十年之后机缘巧合地相遇，这搁谁身上不得乐疯了啊。 于是苏念熙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可以的，我就不耽搁了。” 她本想自己打车在城里逛逛，可方正拉住了她，说：“别呀，要不然等下我们一起去玩玩？” 苏念熙暗骂这人傻，说：“你在想什么，人家看见你还带个女同学不定生出什么误会，对你第一印象很有不良影响的，” 虽然说倒也不是第一印象。 “何况你怎么解释我在这咖啡屋。” 方正终于被说服，回了座位。 苏念熙从远处瞄了几眼，看他们聊得还算开心，便放心地走了。 她招手在路边拦了一辆车，问道：“附近有什么景点推荐？” 这司机书卷气还挺浓，说：“过去两公里就是省博物馆，最近那个什么国家宝藏，很火的贵妃款香囊，很多人去看呢。” 苏念熙多少看了点儿那节目，还是被方正同纪华强行安利的，的确算是文博类的骄傲。 在博物馆里转悠，念熙忽然觉得有点无趣，好些文物并不知道来历，少了许多新奇之处，只好四处张望，期待蹭到一个免费的解说。 果然，远处的唐代服饰展示台前，有个人正兴致勃勃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她听不清楚，便拿着关了反光灯的相机假装无事闲逛地悠游过去。 走近才发现，高谈阔论的人居然是方正。 妈呀，真是冤家。 身边那姑娘不正是李燕，当年的周小燕同学吗。 苏念熙再一次看见她的正脸，觉得的确有几分当年的影子，可不怪她没认出来，李燕确实比小时候好看了许多，或许她的五官更适合这个成熟的年岁。 但她只端详了两秒，第二反应就是转身离开。 废话，不离开还明晃晃地当电灯泡照着人家啊，多么不懂气氛。 可，在她转身走了两步以后，听见有人小声叫她：“苏……念熙？” 二百九十 酷帅小七 怎么办怎么办，周小燕怎么会认出来她的，难道方正告诉她了？ 不可能啊，她的队友好像也不至于这么菜吧。 她僵硬地回头，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某个关节处不够润滑的机器人，嘎吱嘎吱地面对这一男女。 方正的表情自然是尴尬的，可李燕没管她，只是拉着苏念熙的手说：“真的是你，记得吗，高三我把一本图书馆的书还给你来着。” 苏念熙点头，她自然记得。 只是没想到李燕一眼就能认出她。 “之前回学校的时候，彭老师很开心地给我看了你的照片呢。” 彭老师是他们班和周小燕所在班级共的生物课老师，学生最终做了相关行业，其实当年的学科老师是很欣慰的吧。 苏念熙也忍不住和她一起笑起来，昔日同窗，好像随意几句话就能打破隔阂。 念熙也没多说，就说自己是来桉城玩的，没想到能碰上同学。 她又贼兮兮地说：“本来今天想着约几个同学出来吃饭，难怪方正回绝了，原来……” 李燕低头笑了笑，说：“大家一起玩呗。” 苏念熙感觉，这一对的感情正在迅速发酵。 她莫名地很希望他们能顺利，好像是满足了她自己的某种遗憾。 是的，在这熙熙攘攘的博物馆里，她居然想起了陆离。 李燕热情邀约，他们还真就三个人逛了好几天。 从开始时，苏念熙使出浑身解数充当李方二人之间的润滑剂，到她要离开桉城，三人送别的那天。 俨然已是方家“小两口”送别远方来客的架势。 苏念熙等飞机起飞，看着底下逐渐渺小的楼房汽车，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她这个假期，怎么过得好像有点怪怪的呢。 她直接飞到了麓城，到达层的大门口一个姑娘剪着利落的短发，嚼着口香糖，正立在一个大大的琴盒旁边。 苏念熙已经很久没见过小七了，可还是第一眼看剪影就认了出来，这姑娘身上仿佛有种特别的气质，将自己从芸芸众生里区别开来。 苏念熙倒是挺羡慕她的，谁不希望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呢，小时候中二病每个人都有，都会觉得自己能看见不同的次元，能拯救世界，再大一点，又觉得自己敏感而聪明，好像总比别人强一点。 像苏念熙这种暗搓搓不服气的性格更是如此，这种性格帮助她一头钻进了现在的生活，可也在多年之后，终于发现每个人都是普通的。 她是普通的，身边人也是普通的，即使那些她仰望着的人，在他们自己的生活圈子里，或许也是普通的。 要做真正特别的那一个，不光需要极大天赋与能力，还是有那么一份礼物一般的运气。 就像有段时间，微商里风行着自家老板出席某大国前任总统奥巴巴的照片。 苏念熙那时还拿给陆离看。 请教一句：“这些ps的？” 陆离在电脑上放大看了一会，摇头说：“不像。” 她当时还在心里想，行啊。 后来才看见一份资料，和奥巴巴的合照其实是明码标价的，给钱就能合照…… 可如今，小七逆着光的身影却让她感觉格外的出尘与不俗。 好吧，为自己有个这样的朋友浮一大白。 “晚上去西街转转？” 这座海滨小城，与对岸的一个半岛国家隔海相望，因而也沾染上了几分异国气息。 西街是当地最有名的夜间娱乐区域，酒吧，小吃，海边夜景，几样元素打造出本地的某种墨蓝色的氛围。 也正和了苏念熙的意思。 “不过，”她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小七手里的琴盒，小七人没她高，更加反衬出琴盒的硕大。 “不过，你打算背着这把琴去西街？” 小七粲然一笑：“怎么不行，这可是我儿子。” “哦。” 苏念熙非常不认可这种乱认亲戚的行为，可有个人晃过她的脑海，不知道陆离会不会叫他的小提琴“儿子”？ 立马又被自己的脑洞折服。 只听得小七揉揉自己的短发，弄得蓬松一点，又说：“没关系，西街我有熟人，到时候往他那儿一扔就行。” 两个人坐着机场大巴就到了市区，麓城的路很有北方海滨城市的特色，公交车在忽上忽下的马路爬行，苏念熙依稀找到一点点做海盗船的晕眩感。 临近西街，走到一处十字路口，苏念熙惊讶地发现，居然四个方向的汽车都给亮了红灯，任由行人在路中间横着走，斜着走，想怎么走怎么走。 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小七笑着一指：“本地特色，你在路中间跳舞都成。” 然后她就真的一边转着圈圈一边从路口中央飘过去了。 苏念熙这时发现，小七身上之所以有种特别的气息，在于她那一点点颇有老庄风采的随性与自在。 不得不承认，人越是长大，就越是逐渐学会了看别人的眼色，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并不太愿意去无所求地违反约定俗成的规矩。 好像这样生活能省一点麻烦，少一点对别人的解释。 所以，等她现在成了个即将过三字头的人，便格外羡慕起小七这种类型的女孩，仿佛这姑娘一转眼就从少年跃到了现在这个时空，性格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变化。 恍惚间，两个人已然走进了西街，华灯初上，但街口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一群人涌了过来，苏念熙看见路边有只慵懒的招客猫趴在一个小桌子上。 是的，招客猫，因为她一走过去，猫的主人兼着酒吧老板就出来春风拂面般问：“进来坐一坐？” “哇你看这只胖猫。” 听见这话，又胖又白的猫咪不耐烦地扭过头去。 苏念熙说了半天发现没人应声，回头才见小七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两个人又是打电话又是发信息，最后还是回到了入口那里才集合成功。 “怎么忽然这么多人。” 苏念熙望着继续汹涌而入的人群，问。 “这里呀，过了七点才开始苏醒呢。” 小七神秘地说。 “话说，你们表演是不是就在这儿。” “带你去看。” 二百九十一 海滨巡演 忽然，苏念熙感觉手腕一暖。 小七好像是担心苏念熙被人群挤散了，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子。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苏念熙心里也暖暖的。 乐队表演的地方就在海边，可惜那边人越来越多，苏念熙也就放弃了。 西街附近的东西倒是很好吃，海鲜烧烤，麻辣香锅，都是一绝。 玩了两天，终于到了一座岛上。 仿佛每个海边城市旅行都会有那么几个固定的景点，某家海洋公园，某处黄金沙滩，或者某个小岛。 这岛对苏念熙来说算是大的了，上面居然还有一个小型动物园。 夕阳西下，玩了一天的二人漫步在靠近港口的一处麻石道上。 这儿似乎是抗战时期某处工厂的遗迹，两侧是高大的石墙，却在和平年代被爬山虎点缀的清新翠绿，中间还夹着些像是牵牛一样的藤蔓花朵，缠绕在斑驳的石墙边上。 吹着海风，她们走到港口附近的环岛街上。 “船还没来呢。” 小七蹦蹦跳跳去看了一眼通告，回来说：“还得再等十几分钟。” 于是，她们就坐在石头墩子上，看看远处的小船，看看脚下拍打石质堤坝的浪花，苏念熙忽然有种奢望，她觉得这一刻很美好，希望时间停止在此处。 可白驹过隙，时间并不会为了谁而停留。 呼啦啦的海风带来客运船归航的笛声，苏念熙知道，该回去了。 行程的最后一天就是乐队的演出日，苏念熙捧着街边买的一只比脸还大的烤鱿鱼慢悠悠走近那所神秘的海边小楼。 碎碎的红椒，香香的辣椒油，翠绿的葱花。 虽然这只鱿鱼很鲜美，可酱汁还是时不时沾到了她的脸颊上。 和小七在一起混了这么多天，苏念熙几乎已然忘记了形象两个字怎么写，看到这里涌入的，激动的人群，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只得躲到一个角落去吃光自己的鱿鱼。 小七挥手：“那我先进去候场了。” 苏念熙含糊不清地说一句：“没问题。” 反正小七早把入场券给了她，这短发姑娘则酷酷地一压鸭舌帽的边沿，挡住半张脸，抱着琴盒就进去了。 倒也没人认出来，或许，在整个乐队里，主唱才永远是最有记忆点的吧。 说起来，何琮他们今天才来，苏念熙也挺期待能与这些昔日的队友叙叙旧。 当年表演的事情，她还是偷偷保留了下来，虽然艺术水平也就那样，可的确是她大学时珍贵的回忆。 也让她知道了，除了学院同学和男友之外，青渊原来还有这么广阔的世界。 等终于干掉这个大鱿鱼，苏念熙发现入场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忙擦擦手，往里头钻。 忽然有个人凑过来，眼睛看向别处，却是在对她说话。 “收票子，五百块。” 黄牛？ 苏念熙问：“你愿意五百块买我这票？” 那黄牛点头，说：“怎么样。” 苏念熙摆手：“算了算了。” 心里却思量，小七他们乐队原来现在身价怎么高了吗，还有黄牛咧？ 其实醉熊猫最近风头一时无二，只是苏念熙不怎么看综艺节目而已，况且小七这人，或者说整个乐队都没有名人的自觉，还是该干嘛干嘛。 等验了票进场，苏念熙才发现小七他们的节目是最后一个。 好吧，果然高手都是用来压轴的。 这或许是音乐节的套路，要不是把醉熊猫排在末尾，如何能吸引观众多看看其他人的表演？ 先是一个非常喧闹的乐队，怎么说，不是苏念熙喜欢的类型。 然后大约是走流行曲风的，普普通通，或许有点唱功。 等第三组出来时，苏念熙还听了几耳朵。 是个个子不高的少女主唱，一首中文歌，一首日文歌，走得风格很青春。 她和身边的吉他手或许是一对儿，唱歌时总有些眉来眼去的意味，不过，舞台上也是一种表演，苏念熙倒是不敢乱猜，只沉浸于这种精彩的氛围里。 这座酒吧好像是主人买下了一栋艺术家修建的房屋所改建的，内外墙遵照着某种设计理念用碎瓷片贴制形成，外墙颜色较为多彩缤纷，夜晚一盏盏小灯亮起，映照着瓷片流光溢彩。 而内墙用的瓷片颜色却很素净，常常是蔚蓝，或者浅灰，或者直接大团白色，看起来却很相宜。 苏念熙从前看不上这些所谓的艺术品，如今才明白，要让一样东西摆设，设计得人们看得赏心悦目，就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有时，为了求稳，大家不过是拿着前人的模子颠来倒去，所谓创新也未出其原本的格局。 可这座瓷墙酒吧却独辟蹊径，而且辟出的路很不错，苏念熙深感敬仰。 听说酒吧主人和设计者是好友，不然，或许很难促成这次交易。 观赏一阵子，醉熊猫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主持人尚且在报幕，台下观众已经开始疯狂，声浪一波比一波喧嚣，甚至盖过了台上话筒。 终于，几个熟悉的身影上台，摆好了各自的乐器。 时隔好几年，再亲眼看见何琮，不知为什么，苏念熙觉得他面上憔悴了一点点，可只待一开口，便明白状态还是那个少年的模样。 苏念熙之前也八卦过，听说他如今并没有同孟小寒在一起。 也和小七轻轻叹一口气，从大学走到最后的情侣，实在是少之又少。 何况在青渊这样的学校，有那样多的机会，每个人今后或许都会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去往距离遥远的城市发展，最后的观念也会发生变化，渐行渐远，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何琮的嗓音经了几年磨炼，少了几分稚气，多了点成熟的性感，现场听和电视里看来感觉又很是不同。 他所演唱的是乐队的几首自己的歌，随着名气提升，他们渐渐地就不需要唱别人的歌让观众寻找代入感，而是让自家几首曲目成了经典。 苏念熙在最后一首《燃点》中感觉到了某种最近一直有点缺乏的活力，她觉得，在每个年龄段，似乎都得时不时给自己打气，不能活成一个行尸走肉，就好像那句话里说的，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停止散发生命的活力，几十年的光阴便在弹指一挥间离自己而去，苏念熙跟着何琮歌唱，合着拍子同入迷的观众一起晃动身体，才找回某种力量。 二百九十二 柳山深路 表演落幕，人群稀稀拉拉往外头走，苏念熙却逆流往后台挤。 也有几个粉丝和她一路，但都一起被保安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后台不准进入。” 苏念熙只好打了个电话，可惜太吵小七没听见。 苏姓粉丝只好乖乖在后门等着。 不一会儿，她听见小七的声音。 “听说凌若雪这次请了好些人。” 听见了这名字，苏念熙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非常惯性地想听听小七说什么。 “还请了陆离呢，可真行，他俩是不是有谈过？” 这是何琮。 “谁知道呢，可能没有吧，不然，哪有人请自己前男友去助演呢。” “不知道，反正我朋友说陆离没答应，说是久不练习已经生疏了。” “我也不想去，和她又不熟。” “人家又没请你，可能怕你出场费太高吧。” 四个人一齐笑起来。 小七正笑着，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低头不语的苏念熙。 “诶呀，你怎么在这儿，不冷吗?” 苏念熙很敷衍地摇头，心里燃起一点点火苗。 所以，凌若雪是邀请他助演，还被拒绝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爽到了…… 心情仿佛一下子明媚起来，苏念熙发觉自己总笑单位新来的那些女孩子心思简单，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么多年，她好像也谈过几个男朋友，却并不觉得自己对于爱情这件事情就看得多么通透。 就像现在，小七随意的几句闲聊，仿佛又给了她愉快的一点资本。 * 纪华已经几天前就在微信里对她声声催促，说是如果来得及，或许可以去参与某个节目录制。 其实苏念熙也不是很感兴趣，大学时对于去现场观看节目录制兴趣满满，可真的去过以后发现实在累人。 好比一档三个小时的节目，录制起来就有五六个小时，甚至遇上复杂一点的，被留在现场吃盒饭都有可能。 这种体验，她觉得一次也够了。 但小添添还是要看的，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干妈，可得从小多接触接触。 再去柳城，其实算是参与了一次自驾游。 正好秦添休假，决定带着一家子开车去附近玩玩。 苏念熙来了她家，听见实情，大骂：“敢情是叫我来看孩子的？” 纪华忙摆手：“哪敢，真是那地儿不错。” “可我不是成了个一百瓦的电灯泡，不好不好。” 苏念熙拼命往回缩，哪有这种人，大老远的请一条狗过来虐？ 秦添笑道：“还有秦义，他也去。” 等秦添去了停车场，苏念熙吐吐舌头，问：“他们兄弟……” 纪华笑着，很安静祥和的模样：“都是一家人，哪有长久的仇恨，大约小添添出生以后，秦义来看过一次，后来逐渐也就恢复往来了。” 念熙想着，年少轻狂时期的嫌隙，大都只是一些误会或者偏执，其中并无利益干系，等到都长大了，几年十几年过去，可能也就慢慢消散。 但有件事苏念熙不敢说出口，她觉得此刻纪华笑得特别圣母。 倒是觉得挺欣慰，又开始怀疑纪华是不是心里有鬼。 “你别是想撮合我们吧？” 苏念熙嘟嘴，她可不想带着这种人家的期望去旅行。 “瞎说什么呢，只是凑巧。” “而且，”纪华又想起来什么，瞪大眼睛：“那个和你一起工作的摄影师不是你男朋友？” 苏念熙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 纪华嘟囔：“看着挺配啊，”然后开始念叨：“你也这么大了，该找男朋友结婚啦。” 苏念熙捂住耳朵，这世界是怎么了，女性朋友一结婚就开始迫不及待把自己想往这围城里头拉。 话是这么说，不过后来纪华完全没有影响她游玩的兴致。 秦义最近没什么事，他也是博士毕业以后留在了中科院的某个所里，那些各种各样的研究所名字很复杂，苏念熙问了两遍还是没记住。 他如今还是那副酷酷的样子，话不像秦添那样多，但看人时眼神里明显多了一点热度。 如果还有家人，总归是想倚靠的吧。 自驾的目的地以道家圣地著名，苏念熙在游览车上听着喇叭说着什么三清，正一，全真的，听得云里雾里。 而她想来，却是因为某部动漫在此取景。 那是一部热血少年漫，苏念熙近期忽然想起来，又翻出来回味一遍，暗笑自己这么年纪还看动画片，却又希望自己童心永驻。 很复杂的情感。 景区规划得很不错，一张通票，也不贵，可以连续游玩一周，而且里头所以景点以及交通均包含在内。 他们住在山腰的一处小镇上，这镇子基本上就靠着旅游业发达了起来，旅店客栈也看得出都是民居改建的。 住山腰很爽，就是开上山时，苏念熙快吐了。 柳山高，而且盘山路修得七拐八拐，秦添开得很快，每次到了路口一个急转弯，苏念熙就有点恶心。 再往窗外一看，云雾缭绕里只能看见一点点山下的路，顿时更是一阵晕眩。 这几天，四个人就这么坐着景区小巴车嘎吱嘎吱游遍了柳山各大景区。 苏念熙最喜欢的是坐竹筏，看着两侧喀斯特地貌的神奇山峦，一遍不过瘾，再来一次，反正有通票。 小添添意外地乖巧，而且被纪华养得白白胖胖，粉粉的鼻头和耳朵，非常讨人喜欢。 苏念熙有时像揩油似的摸摸人家小手小脚，觉得好玩极了。 回来时，所谓的节目录制日期也到了。 苏念熙看了入场券才发现，居然正是最近爆红的国家宝藏。 她在桉城时就老听见方正说，听说这位副队长还假公济私在节目的取材视频里露了半张脸。 而这一期节目的主题就是纪华所在的柳城博物院。 但由于节目是在桦城办，所以苏念熙这种无关人员的票子却是秦义弄来的。 苏念熙朝他道了谢，想着自己东西南北游玩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桦城。 出发之前，长青的主任苦哈哈地打了个电话过来。 “小苏啊，你估计什么时候休完假回来呀？” 她不归长青保护区管，因而主任问得也十分客气。 苏念熙歪头看着那边招手示意她登机的纪华，这次秦添不去，纪华就把宝宝扔给他，美其名曰要锻炼一下爸爸独立带孩子的能力。 秦义则提前回研究所了，因而也就她们两个登机。 二百九十三 节目现场 她思绪被主任的追问拉回来，说：“过两天就回去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主任踌躇半天，还是说：“前几天陆离突然就打包走人了，也没留下什么话，他又跟你说去哪儿吗？” 陆离这家伙，又搞什么幺蛾子。 她还是勉强把语气放缓，说道：“您别着急，他或许是摄影协会那边临时有事，等我联系他。” “打不通啊。” 主任自然也是打过电话的。 挂了电话，苏念熙也试了一下，无果。 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跑路吧，苏念熙想着想着，忽然有点气愤。 这算怎么回事，给她甜一口，酸一口的。 事到如今，她只好承认，至少，自己是觉得陆离对她还有那么点意思的。 这情绪倒不一定是余情未了什么的，或许就是朝夕相处，产生的某种必然的吸引力。 她一直相信人与人之间，根据各自的属性，是会有某种奇妙互补的吸引力的。 就好像有些性格的人一遇上就得吵架，有的人也是注定会互相欣赏的。 好像陆离似乎能摆平一切，将所有人计算在内的某种天赋，什么事情到他那里都可以一笑置之，云淡风轻。 可什么都太简单，反而有点懈怠，觉得什么都好像不是自己想要的。 又像苏念熙这种莫名的冲劲，仿佛总是有个什么风筝线一般的玩意儿在前头牵着她往前走。 苏念熙想，这一年多的合作，要说陆离一点也没有撩拨她，苏念熙是不信的。 可是…… 陆离也说过，即使到了三十岁还没有结婚对象，也不会和她凑合。 这句话每次都过于冰冷，打碎她的一切幻想，那些思虑都被贴上自作多情的可笑标签。 她忽然就有点难过。 纪华也很久没有回桦城，这次好像变成了她的故地重游，苏念熙拉着她在后街吃饭，在当年她们常经过的篮球架下拍照，去见见学院的老师。 恍恍惚惚到了节目这天，苏念熙看到那些熟悉的场景，耳中编钟的乐声，仿佛又回到考古实习的那会儿。 看着身旁纪华和秦义聊得那样投机，苏念熙生出一点点不合时宜的落寞。 专业的人看着自然是不同的，而她，却只会说，这个好古老，那个真美丽。 《洛神赋图》，可惜是摹本，各方人士对于原本自然有诸多猜测，苏念熙也在想，虽然说是原作已失，可它哪天说不定能在茫茫时间之海里浮现，人们总会像子健期待着洛神再次出现一般期待着原本。 可里头的爱情故事，苏念熙却愿意相信是真的，或许是诗人看见美丽的江景，会议期间曾见过的那位美人，幻想着与她于洛水之畔再次相见。 一曲笛声奏罢，节目也终于录完。 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苏念熙已经有点困意。 她茫茫然随着人潮出了大门，就看见一个人焦急地在明晃晃的大灯下盯着来往的人群，他的一双白球鞋擦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瓷砖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明明周围那么多人，那么喧闹，可她居然还是听见了那几声响动。 也一眼瞧见了这个人。 霎时间，仿佛是回到大一军训结束的那一天，她有点使坏似的，看着这个再等着自己的人。 真的是等自己吗？ 可这回，她有点不确定了。 即使是等着自己，那情感或许也不同了。 苏念熙调整好情绪，深呼吸，然后小步走过去，问他：“是不是录像出了什么问题？” 她想继续追问，追问陆离为什么不接她和主任的电话，为什么擅自离岗，为什么让她放心不下…… 陆离见人群渐渐散去，忽然抓起她的手，说：“走，带你去一个对方。” 苏念熙就感觉自己像个白纸糊的简易风筝，一根绳子给陆离拽在手里，这么轻飘飘的，却永远逃不出他手里似的。 她发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跳动，告诉自己，不过是心理学讲的吊桥效应而已，倒也不一定就是身边这人带来的。 “吊桥吊桥吊桥……” 她默默念叨。 “你……在念什么咒语呢。” 他们偷偷钻进一架电梯，所幸这电视台大楼仿佛二十四小时有人上工，倒也没有断电关灯的迹象。 苏念熙不理他，却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嘿嘿，一直听说电视台楼顶的风景好，带你去看看。” 苏念熙在心里判断了一下，这个……应该算是暧昧的邀请吧。 她嘴上说：“有什么好看，还不是车子与房子。” 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可惜，事情并不会浪漫地按照他们想象中发展，电梯到了顶楼，一把大锁和铁闸门拦住了去路。 陆离上去研究了一会儿，好像是没法破解，又拉她下楼。 正好下面一层有个清洁工在倒垃圾，听见陆离问她：“请问楼顶天台的门怎么关了？” 大妈看他们一眼，似乎以为是在此实习的小情侣，陆离本就有点少年老成，如今大了，也不穿得多么正式，反而更是不好分辨年龄。 而苏念熙站在远处灯光下，居然占便宜地看起来有点二十岁小姑娘的假象。 “最近发通知，楼顶都给封了，就因为上月有个姑娘家想不开去跳楼。” 陆离居然吐了吐舌头，看起来更显得有点幼稚。 他向人家道谢，一步一步走回来。 苏念熙居高临下看着他，隔着窗户看向外头的车水马龙，桦城这个城市，仿佛永远不会沉睡。 或者说，城里不管白天黑夜，都有行动着的人，就像涌动不息的热血，没有停止流动的时刻。 一阵冷风顺着没关严实的窗口吹进来，似乎是一下子把这个女人吹醒了。 陆离还笑嘻嘻地爬着楼梯，说：“要不然去隔壁楼？” “你觉得挺好玩？” 陆离一脸疑惑，都说女人变脸快，可他总以为身边这个还好啊。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太受欢迎所以自以为是，总觉得可以随便和女生示好。” “现在我要告诉你，对女生好也对问问对方意思。” 二百九十四 又是电梯 陆离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觉得好笑，又有点疑惑。 他的“我”字开口半天，不知道接什么。 忽然选择了最差的一句。 “你是有病吧？” 苏念熙本应该盛怒的，可她突然笑了。 其实这一瞬间她想到的是，咱俩或许就是一对奇葩，倒是挺般配。 她突突突地踏着台阶下了楼，经过他身边时，故意不多看哪怕一眼。 就在快要经过这人一个身位落后的距离时，忽然一只手拽住了她。 并不想电影里头演的，男人企图挽回女主角那般美好浪漫，她只觉得有一股斜刺里冲出来的力道，扯得她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 苏念熙晃悠了好几下，才算是勉强站住，但已然气急，一把甩掉了陆离的手。 方才那个清洁工还没走，她远远地，饶有兴味地看着这边的一出戏。 在他眼里，这或许就是小情侣吵架，男生挽回，一出浪漫轻喜剧而已。 而苏念熙自己忖度，我们这到底算什么？ 她心烦意乱地找到了电梯，不停地按着键。 仿佛这样子电梯会来得快一点。 不过，来得或早或晚又怎样，陆离也得坐同一部电梯下楼，只要他不是蜗牛一般爬过来，他俩还是得尴尬地站在同一个轿厢内。 苏念熙想着，很心烦，却带着一点点期待。 为什么人们有时会既想一件事发生，却同时又不希望它发生？ 因为想要这一份体会，却不愿意付出代价。 到时候便可以说：“我当时不想的啊，是他非要同我在一起。” 复合。 苏念熙在电梯里看着外头空荡荡的走廊发呆。 一样食物，你试过了，觉得不够合胃口。 过了许久，仿佛还是依恋过去的味道，又想从网上买了来尝尝。 这下，便要比头一次少了许多勇气。 况且食物的比喻并不恰当，因为传统意义上讲，男朋友只能有一个。 等那东西归了你，若是又吃着不好可怎么办。 别说在外人眼里是打脸，自己心中呢，味如嚼蜡也说不定。 所以，在苏念熙这种人的眼里，复合倒是比其他的方式更难抉择。 何况，她想了这么多，陆离其实根本没有明确说过吧。 何况，她想了这么久，陆离也并没有过来。 从顶层下来，穿过走廊，大约是一百米的路程，她走得并不快，磨磨蹭蹭大约花了快两分钟，看看表，等电梯也花了一分钟。 也就是说，如果陆离是打算来追她的，怎么也该到了。 看着电梯缓缓关闭上门，苏念熙闭上眼睛，陆离是不打算来追她的。 自己原本还盘算着如何处理陆离与自己共处一个轿厢内，那种暧昧又尴尬的气息。 一定很有趣。 可惜，如今，陆离这点乐趣也不给她。 电梯缓缓下行，终于快要到达底层，一如苏念熙的心情。 她想，我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然后，就感觉到身子猛然往下一沉。 这种瞬间失重的感觉很熟悉，实在是太熟悉了。 就是这种感觉将她带来了这个世界。 苏念熙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她第一反应并不惊慌，却心想，元青不是说自己不会回去了吗。 回想起那个答案，苏念熙有点茫然起来。 其实，苏念熙自从经历过被精精操纵的电梯事故以后，来到这个时空好些年都不愿意再坐电梯。 高中，大学，反正也没太多需要坐电梯的机会。 大学毕业以后，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进入高层写字楼工作，仅有的几次工作地点也都在矮房小筑里头，并不需要电梯。 这么过了几年，苏念熙也没有那么矫情了，该坐还是得坐。 可她真的是自那以后第一次一个人坐电梯，没想到就遇见这种事。 穿越回去？亦或是电梯事故？ 这两个选择苏念熙都不想要。 她忽然分外想念起陆离来，这种时刻，人们总能撕下自己做作的面具，直面最真实的想法。 苏念熙想，我是想和陆离在一起的。 只是这种由可能的离别激发而出的剖白，或许是晚了一点儿。 她大喊元青的名字，希望这个可能早就离开的人明白自己不想走的心情。 又大喊陆离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幸好，轿厢往下坠了一段就停住了。 苏念熙虽然尽力缩成一团，却还是摔在了地上。 那钢板贴得她脸颊冰冷，还带着粗糙的沙粒，很不舒服的感觉。 她尝试按下所有的键，却没能打开门。 显示楼层的灯灭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层。 或许是地下一层，停车场？ 她思索着。 就算知道也没用了，因为苏念熙方才坐在地上，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求救，才发现晚上看节目时录像太多，如今已经没电。 工作人员都说不要录像了！ 苏念熙骂自己，你真是活该。 她叫喊了许久，也无人应答。 虽然按下了报警按钮，却没有回应。 苏念熙开始有点绝望了。 轿厢里似乎不太透风，她又冷又累又害怕，逐渐瘫坐在地上，几乎快要趴下了。 可想着还是得求救，便一下一下敲击这箱门。 从前不是没被困在电梯里过，她穿越前住的那个小区，电梯总是闹脾气。 可困在里头时，不止她一人，总还有一两个邻居，物业也会很快过来处理。 而如今，就连以加班著称的此地电视台大楼都逐渐安静下来，她感觉到孤独，寒冷刺骨的孤独。 她好笑地想，我是不是应该像电视剧里头那样发个誓，比如谁先救我出去就嫁给谁。 说不定会是那个清洁工大妈。 哈哈哈哈哈。 她感觉自己意识有点模糊。 是缺氧吗，还是恐惧而引发的生理反应？ 手里的敲击声越来越弱。 “苏念熙，苏念熙！” 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很小，可能是隔着层层钢筋铁骨被削弱了。 可苏念熙能认出来，这是陆离的声音。 陆离每次叫她全名时，总是会把尾音说得特别铿锵，仿佛是在军训点名一般。 她大学那会儿也耍脾气，说他叫得一点也不温柔，这哪像男生叫女朋友啊。 “比叫狗还凶。” 但陆离被她叫狗这个比方给逗乐了，这事儿后来就不了了之。 二百九十五 桂花香满头 等陆大摄影师从m国载誉归来，她每天在山间听他这样叫自己，反而逐渐生出一种习惯。 苏念熙也拍着箱门回复他，大叫：“陆离陆离。” 那边嗡嗡嗡的，听不清楚。 苏念熙正想跟他抱怨，就发现没有了回音。 她再次颓然倒下，仿佛体力耗尽。 其实在这儿堵一个晚上，明早来上工的人自然会发现，一晚上不吃东西也饿不死，就是不知道轿厢里空气流通情况怎么样，希望别把她憋死。 自己和陆离是不是又错过了，陆离可能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或许就这么去了别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找她。 说真的，他俩到底算什么关系呢，不是男女朋友，或许比同事又深厚一点，可也只是一点点吧。 这种时候，苏念熙才真的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她抱住自己的双腿，只希望轿厢外有人和她说一句话，就算一下子出不来也没事，能和她说说话就好。 咚咚，咚咚。 门外又响起了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 “苏念熙，苏念熙。” 她这次绝不会再错过，拍门大喊：“陆离，陆离。” 外头终于有了回应：“终于找到你了。” 苏念熙勉强着站起身，拼命把脸往门缝里瞧，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一束小小的光。 她摸一下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泪湿双颊。 很奇妙，却也不奇怪。 “我就说在上层听见你声音了，赶紧跑下来。” 那天苏念熙被陆离和他找来的工作人员给救出了以后，俩人就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对此，苏念熙给自己的解释是，人活这一辈子，指不定以后会发生什么，当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哪个选择就要哪个，免得以后后悔。 只有不坑别人，不违公义便好。 陆离说是母亲生病，需要回去一趟。 苏念熙也就正好回趟家，上次是为了参加婚礼，匆匆一顿饭便作别，如今，她也想多和父母待会儿。 和主任请了假，那边估计一头雾水，但最近没什么事情，倒也不着急。 很久没有和陆离一起逛蓉城了。 他似乎和母亲还是不亲近，陪了几天，等人家好转，便问苏念熙要不要回学校看看。 苏念熙没答应，想着我才不做恶人，你妈不得恨上我？ 这么多年，面对陆妈妈时，她好像还是有点小气的。 念熙虽然知道，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自己，可她想起陆妈妈，还是有点不服气。 别别扭扭也没去见人家。 可出院那天，苏念熙还是被老爸明示暗示地去了医院。 老爸说：“你也不小了，如果真的想好了要和他过，这种时候是应该去的。” 苏念熙总觉得长辈的繁文缛节太多，可还是没办法，买了水果鲜花的过去了。 到了医院一看，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个苍老憔悴的女人就是陆妈妈。 女人的活力不在，似乎连脾气也好了许多。 居然看起来似乎忘记了当年她们的事情，只是和蔼的笑着，拉着苏念熙的手希望她好好照顾自己儿子。 苏念熙也不是什么记仇的，这么一下子，倒也算是说开了。 她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却也想着，或许是时间给了她一些好的能力，也给了陆离一份独立与自信。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让人看起来毕竟是放心的。 其实，到最终，他们求得也就是这一份安心了吧。 送回了陆妈妈，苏念熙百感交集，在江边走了一段，嫌冷，脚步方向一转就走到了学校。 自然和上次不会有太多变化。 只是又遇见了刘老师，算是个意外的惊喜。 刘老师感慨着说：“你看双双。还有弦超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你……” 苏念熙没想到来了学校居然还要面对这个，可见催婚是中年女性的常备话题。 她这回有了底气，说：“有男朋友。” “结婚呢？” 苏念熙笑得尴尬：“马上，马上。” 然后就听见身后有个人绷不住了，噗嗤一笑. “对啊，我们马上结婚。” 陆离走过来，非常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 苏念熙的脸从他的手看起，一路往上看见这人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然后她仿佛是代替这个厚脸皮一般，就这么脸红了。 刘老师一下子看出来，喜滋滋地说：“那可得请我啊。” 又仿佛记起了什么：“你是陆离吧，那个文科班第一。” 陆离明显是得意老师记得自己，还假惺惺地说：“没有没有。” “你俩不是大学就谈了嘛，这一代真奇怪，谈了这么久，也该结婚了。” 苏念熙垂下头，心想，刘老师肯定是误会了，以为他们是那种从校园谈到结婚的模范情侣，只是因为忙或者各种原因拖着不结婚的那种。 其实呢，真要算起来，两个人才谈不到一星期。 可看起来，她望望自己，又看看陆离，还真像是谈了好久好久的模样。 学校宿舍的栏杆后面，会有隔着铁窗贩卖油炸货的小贩，苏念熙也学着样子掏出十块钱买了四串，和陆离边走边吃。 这可算是高中的幸福时刻之一了。 傍晚，走过高大的一排樟树之下，闻着那种特别的香气。 小池塘里不知道谁丢弃的乌龟，还闲适地趴在石头上晒月亮。 她与陆离接吻，却听见有老师大喊：“谁啊，哪个班的。” 其实早已经不是学生年代，解释一下便好，可苏念熙依旧拉着陆离狂奔，两个人一路笑着跑出了学校后门。 同学老妈的凉菜店还开着，苏念熙装作不认识，又大吃了一碗。 从后门绕一路，便到了西山脚下。 “听闻陆学霸当年经常来爬山？” 陆离扯过路边一棵树上的桂花，笑着要给她戴上。 “滚，这么俗的花。” 陆离却了然：“你不是喜欢吗？” 苏念熙一滞，是的，她的确说过：“要我说，最喜欢桂花，闻着就香喷喷的，仿佛吃了两块桂花糕。” 陆离刮一下她的鼻子：“吃货。” 念熙想着自己半老徐娘一个，居然还有接受如此无聊的调情。 又想，可能一旦恋爱，所有人都是俗气的吧。 二百九十六 书院清池 沿着山路向上，经过西山书院。 这座始建于宋代的书院至今仍然担当着三生大学一个学院的教学场所，苏念熙拉着陆离从一汪清池边的回廊向上爬，忽然看见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抱着一本半旧不新的新概念英语，一句一句读着。 “初中那会儿老妈送我去上英语小班课，就是一个老师组织的，地点非常随意，有时是个教室，有时是其中一同学的豪宅里，有时也会出去郊游，在草坪里读英语。” 陆离脸上露出艳羡的神色，作为一个家中管得极为严格的小孩，这样的培训经历或许想都不敢想。 “虽然听起来还美好，可每次学完一课，老师都会叫我们全文背诵呢。” 苏念熙连忙诉苦：“你知道有多难吗？”” 陆离却说：“难怪你高三一模考那么差的时候，英语也没有低到哪里去。” “哟，看来你那会儿就注意我了？” “我只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成绩差还不努力的姑娘。” 苏念熙不信：“年级里成绩不好的女生那么多，你都记得？” “我看哪，你肯定那时候就觊觎我的美色。” 陆离很配合地翻出一个白眼：“什么美色，横向拉伸的美？” 苏念熙挥着手打他，两个人跑过那读书的少年。 恍惚间，朗朗读书声从当年“一事不穷，则阙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则阙了一物道理。”变成了现在的“pumasarrge，cat-likeanimalswhicharefoundinamerica.” 就像这院子里的清泉活水，从山上汩汩流出，滋养了院中千年学子，也滋润着如今数不清的红尾鲤鱼。 出了书院，顺着道儿走到半山腰一座亭子。 这亭子本没什么，似乎也是因诗闻名，可妙就妙在这一秋的红叶。 “哇，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苏念熙虽然在蓉城长大，说真的，却从未在枫叶红得正正好的时节来此赏玩过。 似乎此处的红叶小亭早成了蓉城宣传照片的常客，可作为这些对这所城市最最熟悉的人，竟然是头一次见照片上那样的盛景。 两个人于亭前呆站了一会儿，苏念熙很破坏氛围地说：“我一直以为那些好看的照片都是修图修出来的……” 陆离自然已经在拍照，他向来是有点瘾的。 苏念熙见他不理会自己，也就四处玩玩，还捡了几片小小的红叶。 “妈妈，这片好看！” 她一抬头，就和一个穿着汉服的可爱小姑娘对上了眼。 这是个估摸着五六岁的小女孩，圆脸，白净，穿着一身粉扑扑的高腰襦裙。 顺着她的肩膀看过去，一个穿着同款汉服的女人正在为她拍照。 应该就是她的妈妈了吧？ 苏念熙这一瞬间想起的居然是飞燕，她要是有了个小女儿，不知道出门会不会也做这种打扮。 “这个叶子为什么是红色的呀？” “啊？” 苏念熙收回视线，发现小姑娘居然是在问她。 “呃……其实红叶的原理也没有特别确定的说法，据说是叶片里花青素和胡萝卜素的作用……” 苏念熙一阵慌乱，把自己所知道知识倾囊相授。 果然，小女孩歪着头，皱眉看她。 呃……小孩子应该是听不明白的啊…… 念熙恨恨地只是后悔，跟她说这些干嘛。 “因为树叶里都住着小画家，为了迎接秋天，它们重新挑了一个颜色涂上。” 陆离从后面拿着相机凑过来，帮她解围。 小女孩这算算是满意了，又蹦蹦跳跳去找妈妈，并且十分得意地告诉母亲自己新学的知识。 “你……可真是会哄小孩啊。” 陆离一笑，却不言语。 苏念熙被他笑得忽然莫名其妙心虚，想着，他要是以后有了个小女儿，父女对答一定很有趣。 “我决定，最喜欢秋天啦！” 小女孩大叫着跑走了。 长久以来，秋天总是给人留下寂寥的印象，苏念熙从前也不喜欢秋天，总觉得秋天来了，冬天也就不远了。 她顶不喜欢冬天早上起床，哆哆嗦嗦穿衣服的感觉，不喜欢穿得像一头狗熊，行走也不方便，更不喜欢那些随着冬日而来的，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所幸，这一切都过去了，她也长大了，不以物喜似乎可以做到，不以己悲或许还得再练练。 正想着，陆离把相机屏幕凑到她面前。 灿烂阳光投过一树红叶洒在地上，小女孩蹲在地上，看着对面的苏念熙手中那片红叶，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指。 “你什么时候拍的。” 苏念熙有点不好意思，而且陆离不是一直在另一头拍红叶吗？ “女朋友的魅力时刻，再好看的红叶自然都比不过。” “还是爬山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再次和陆离一起爬西山，苏念熙满脑子都是高三那会儿遗落一路的成语。 “你们那时候真是有兴致，还一边爬山一边成语接龙。” 苏念熙忽然神秘兮兮地说：“上次我去桉城，方正要我陪他去相亲，你猜对方是谁？” 陆离看她一眼，说：“周小燕。” “你居然这都知道了。” 苏念熙顿觉无趣，原来陆离和班上同学来往这么频繁。 “不，我是从你脸上那种重大八卦的神情里瞎猜的。” 然后陆离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说：“幸好是遇见周小燕了。” “你说什么？” 苏念熙走在前面，正弯腰去摘一朵小雏菊，闻言回头。 “没什么，我是说，我们结婚吧。” “啥？” 苏念熙眼睛瞪得溜圆，然后有点手足无措起来：“这个，那个，我……” 她明白自己是喜欢陆离的，也足够了解，只是好像有点着急了。 陆离很快说：“我就是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 “什么叫建议？” 苏念熙觉得这话味道不对，眉毛立马又挑起来。 “我求你，跟我结婚吧。” 陆离笑着说。 “我再考虑考虑。” 苏念熙故意拿他的话回过去。 可等到两个人终于爬上山顶，苏念熙简直有点恍惚了，怀疑方才那段对话不存在。 陆离看起来十分自然，对答流利，该朝她亲昵地看一眼事完全不会带上尴尬，完全没有因为被婉拒而显出任何不快。 二百九十七 郊游与夜市 爬上山顶花了一个多小时，已然入夜，四周漆黑，唯有远处城市的点点星光。 “怎么山顶还这么多人？” 苏念熙看着前头观景平台，大晚上的，都挤在这儿干什么。 “今天星期六。” “所以呢？” 苏念熙自然地回问，却在下一秒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获得答案。 “嘭。” 她看向天边升起的烟火，问：“你是算好了今天有焰火？” 人群沸腾起来，苏念熙听不见陆离的回答，只是感觉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半小时以后，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一场演出终于结束，人们悻悻地下山。 昏暗的小道上，苏念熙感觉陆离的唇忽然凑近她的耳朵。 “嫁给我好不好。” 她的耳朵和心脏都同时烧起来。 “你继续考虑，我有空就问问。” 陆离的补充说明把她逗笑了。 她扭过头，难得娇羞地说：“你时不时就要问问，问我也慌，不问我也慌，烦死了，干脆答应算了。” 她啰啰嗦嗦一大堆，陆离开始还只当抱怨。 弄清楚情况以后，高兴得一下子抱住苏念熙。 正常的，苏念熙想过的，可还是免不了流泪的画面。 “以后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都听你的。” 陆离没头没脑说出这么一句话。 却是苏念熙最想要的。 之后，他们名正言顺休了年假，在蓉城悠哉游哉玩了一个星期。 正午，蓉城的深秋难得天气晴朗，他俩在江心州的石凳上晒太阳。 本来苏念熙说是要弄一个野餐的，可陆离说野餐等回了长青要多少有多少。 也对，如果说野餐的概念是带着食物在野外吃，那么他们在长青一半以上的工作餐都符合野餐的标准。 苏念熙眯着眼睛靠在陆离的肩膀，耳边隐隐约约想起那首《dyinginthesong》，想着自己人生中真是少有如此文艺的时刻。 他们徒步走过西江大桥，看着车辆一个一个超过自己，右侧却是白云蓝天，江心几条大船正嘎吱嘎吱地收起作业支架。 走到对岸也足足花了半小时，苏念熙立马叫饿了。 本地人才知道的苍蝇小馆，在陆离读过的小学后门附近。 这里仿佛是被日新月异发展的城市规划所遗忘了，仍旧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模样。 黄而旧的三层楼，外墙粗糙，仿佛布满沙砾，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不时打一下车铃。 旧街区的路十分难找，七拐八拐，并不按照正常的东南西北方位排布。 苏念熙想，要不是陆离，她或许都找不到这家店。 老板娘是个大嗓门，店内特色就是……喜欢帮客人点菜。 她并不拿菜单，只是拎着个背板油腻腻的本子，开口就问：“几个人呀，忌口吗，想吃鱼还是鸡鸭？” “主菜这就够吃了，再配个青菜或者汤都行。” “这季节的藕不错，要不要来个排骨藕汤？” 唰唰两下，他们的菜就点好了。 当然，饭馆久负盛名，就是因为老板娘帮客人点菜，客人还会很满意。 苏念熙也满意地吃完这一顿，拉着陆离去附近逛逛。 “听说这里有个教堂，还有家面包坊不错。” 陆离带着她一路问询，这才找到。 正好是周日，教堂开了门，苏念熙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听着里头唱歌的声音。 宗教的音乐，仿佛是真的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很奇妙。 他们仿佛是新来此地的游客，用一种好奇的心态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听说从前是一对外国夫妻开的，盈利会捐一部分给教堂的福利院。” “这个老板个好像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终于找到听说了二十年，仿佛都市传说一般存在的面包店，发现老板成了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苏念熙边说，便撕下一口嚼嚼，便没有继续吃。 “吃吧，我不会说你胖的。” “找打！” 有时他们沿着西江走，苏念熙眼尖，看见前头有栋明黄色建筑掩映在沿江风光带的柳条中，急急奔了过去。 “你看，我小时候住外婆家，就在这儿。” 她一跳一跳地走过去。 “以前啊，这一大片，”苏念熙拿手一挥，瞬间划拉出一大片江边的青青草地。 “这一片是一座小山，外婆就住在山后面，我们经常跑到河边玩，有次我还不小心掉到河里去。” 陆离闻言，拎着她卫衣后的帽子，说：“真是让人不省心。” “反正你看，如今都推平了。” 曾经的小山，江边的密林，如今成了平坦的风光带休闲广场。 “小时候觉得走一趟好远，现在却发现原来只有这么近。” 她坐在河边的石凳上，和陆离絮絮叨叨说着。 说着，看着，困了，她靠在陆离的肩头。 熟悉而陌生的气味。 陆离的衣服好像总是带着某种特定牌子洗衣液的气味，这味道简直成了苏念熙对于少年时代的怀念标志。 不止是因为他们雨中紧挨过的冬日寒夜，陆离身上就是这样的气味，也包括中学寄宿的那几年，从水房经过时，也时常闻见这气味。 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对苏念熙而已，就是青春的味道。 两个人磨磨蹭蹭，等着太阳落山。 可惜这里的日落并没有想象中好看，对岸的高楼将落日遮遮掩掩，总是看不见全脸。 “去咚咚山？” 咚咚山是蓉城夜宵的代表区域，城市中心区域，奇异地留存这这么一个小小的山包，从山脚往上，距离不远，却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二十家夜宵店。 其中久负盛名的也有六七家。 “这个卤味似乎也一般般。” 烧烤，啤酒，拌粉，炸串，卤菜。 苏念熙简直来了个大扫荡。 “果然人家说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都不靠谱，还是得亲身尝试一下。” 城市的夜晚没什么星星，地面却支起好些架子，那种几乎快要湮灭在记忆中的黄色小灯泡给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勾勒出金色的边缘。 他们吃着，笑着，叫着，苏念熙瞬间感觉，这城市如此鲜活，如此活色生香。 大结局&几个番外 过了好几天，苏念熙就和陆离回了长青。 这里青翠依旧，熊猫们也在继续自己的生活，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想念他们。 苏念熙有天自己开着车去附近赶集，回来时发现飞燕居然也在。 飞燕非得说什么买了条裙子送她，要她穿上去走走。 “这里头山路都是土，弄脏了怎么洗？” 苏念熙觉得她不可理喻。 “没事，弄脏了我洗，咱们去森林里拍照吧。” 苏念熙苦笑，她这个好朋友反正想一出是一出。 她看看表，陪飞燕闹一闹，倒也赶得上下午的巡查。 飞燕笑嘻嘻拿着相机，牵着她往林子里头走。 苏念熙正想问她还有多久，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乐曲。 ''“这不是什么梦中的婚礼吗？” 陆离自从把琴拿了回来，每天清晨或者午后都得练练手，苏念熙也听习惯了。 陆离又换了一首，正是她穿着大熊猫玩偶服闯进去听见的《porunacabeza》。 虽然逐渐对他的琴音习惯，可听见这一声，苏念熙还是忍不住起了几个鸡皮疙瘩。 仿佛周围时光迅速变换，她又回到大一的那一年。 那是她最爱陆离的时候吧。 和现在比呢？ 正胡思乱想，陆离的琴弓却停了，他走过来。 苏念熙看见飞燕举起的相机和脸上那种表情，忽然有点猜到要发生什么了。 只差一步。 陆离穿着正式，牵着她往前走。 前头居然有一片空地，陆离单膝跪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苏念熙心里念叨，这次可千万得是戒指。 等手上带上钻戒，苏念熙还如坠云雾中。 “你不是说喜欢森林的感觉吗，这是我送你特别的森林婚礼，怎么样。” 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哦，除开飞燕这个特邀摄影师。 附近传来几声啼叫，居然是本区域的熊猫大王，大白。 这只熊猫难得的毛发偏白，呈现出一种金棕色，十分漂亮。 苏念熙想，这是长青给他们的祝福吧。 * 不过，小两口总是想得很理想化，可他们抽了两天说是回蓉城领证时，还是被两边家长揪住，非得办了个酒席。 弄得正事儿领证反而匆匆忙忙，等他们开车回机场时，苏念熙忽然一个侧身。 “怎么了？” 苏念熙揉揉眼睛，又摇摇头。 “好像看见个熟人。” 她想，刚才是元青在朝她招手吧。 所以，元青是等着她结婚才离开？ “你在蓉城的熟人？说说看我认识不？” 苏念熙抿嘴一笑，她想起刚回来这个时空的那天清晨，也是这样的好天气，看见抬头凝望的陆离站在一棵花树之下。 一阵碎米似的花朵儿落下，摇曳纷纷，模糊了少年的脸，和少女的视线。 “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呢，你要不要听？” （完） 番外一 “潘老师，这是新入职的弦老师，从前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 潘美云今天有点心烦，她为了不被念叨已然搬出家来住了，可惜学校里认识她的叔叔阿姨太多，根本防不住人家给她介绍对象。 昨晚住在父母家，早上被老妈念叨着过来，她扭着长发的末端，想着老妈说什么：“一天到晚都泡在那个什么图书馆，朋友都没几个。” 她今年二十六了，也不是没谈过男朋友，可人家居然说她气性太大，伺候不起。 “我又没拿人家怎么样。” 潘美云嘟囔，其实也怪自己，要是真拿出一副说什么也不找男朋友的架势，人家虽然会在背后议论一阵子，或许可以从此安宁。 她不过是有点讨厌那些男生企图为自己做决定的模样，我走我的路，碍着您什么事儿了。 当然，在学校，对待学生，她依旧是如春风般和煦的。 可潘老师毕竟不是个温柔贤惠的主儿，她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学生太控制脾气，反而发泄给了身边人。 罢了罢了，大不了一个人过，也乐得自在。 一个人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睡觉。 逍遥得很。 她这时终于把书放好，回了头，看见是一个微胖的男孩，脸上带着稚气，却在这三伏天里穿着完完整整的一套西装。 西裤严丝合缝地罩住了皮鞋，外套有点宽松，似乎是担心穿不下而特意选大了一号，白衬衫露出一个领子，但能看出男孩后颈处已经开始渗出汗来。 再走近一点，好家伙，他额头也细细密密沾着汗珠。 “潘老师不是说最近图书馆的书需要整理吗，这是这批唯一招到的一个男老师，给你做壮丁行不行？” 那老师将弦超托付了，便离开办公室。 “行行行。” 答话的却不是潘美云，而是弦超。 潘老师噗嗤一下笑了，这个小朋友，面试的时候不是对答得挺流利的吗，怎么这会儿就结巴了。 她走过弦超身边，后者明显站直了一点。 潘美云弯腰接了杯水，递给弦超，说：“快把外套脱了吧，大热天的，你就不难受？” 她今天穿了件纱质喇叭袖的连衣裙，转身时，长长的袖沿扫过弦超接水的那只手腕，弦超老师感觉麻酥酥的。 “想……想显得成熟一点。” 他终于回答。 想显得成熟一点，不想被你当成小朋友，如果你愿意，我最想牵着你的手，这是五年前已然存在的梦想，如果你不愿，我也想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有机会也能为你做点什么。 弦超读高二时，借了图书馆一本书，之后有个同学外号“逗哥”的找他借了去。 等到了归还期，那人却弄丢了。 弄丢也就算了，他居然还信口雌黄，说弦超根本没把书借给他。 潘美云那时刚毕业过来实习，馆长不在，听说她是学过心理学，就让她去处理，也权当做一个锻炼。 她看着这两个男孩在图书馆门口斗嘴，其实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弦超平常待人老实，这次被冤枉，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我明明给你了！就在上个星期，你来我座位上借的。” 逗哥干脆抵死不认：“你说借了就借了？谁能给你作证。” 那会儿，学生都放学了，根本没有别人注意他俩。 弦超气得说不出话来。 潘美云倒是镇定自若，看着他二人吵嘴。 只见她又接了个电话，道了谢之后笑着看向逗哥。 逗哥同学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就听见老师问：“你真的没见过那本书？” “没有。” “行了吧，那本书有同学在小花园捡到，已经还给学校了。” 弦超长舒一口气，逗哥也歪着脑袋，仿佛再回忆什么。 潘老师继续说：“你猜……我拜托保安室去查了当时小花园的监控，发现是谁把书扔在那儿的？” 逗哥的脸色比猪肝还要难看。 “你回去写个检讨给我，这事儿，下不为例。” 其实馆长既然把事情交给一个实习老师处理，自然也是不想闹得太大。 但伸出一根手指，说着“下不为例”的潘美云，这就算是荣升弦超心中的女神了。 弦超也没想到，这女神一当就是五年。 他在大学里，也不是没有对哪个女生产生过好感，可感觉过去了，总会发现这个女孩很像潘美云，或者是长相，或者是气质，或者是那种自信而有点锐利的说话风格。 可她们都比不上潘美云。 他将这感情埋在心里，只是偶尔来看望一下潘老师。 还要拿着回学校看看，或者相熟的同学作为挡箭牌。 与潘美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可这次入校，单独和她待在一起，弦超发现，自己又没出息地紧张了。 他再次默念自己的作战方针，不要太早表露意思。 * 等到半年过去，弦超已经成功地打入敌人内部，成了潘美云最喜欢的后辈。 可他自然不满足，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那一天。 潘美云平常吃饭不规律，口味又太重。 这天给学生做辅导时忽然胃痛发作，差点昏死过去。 校医赶过来看了，说是送去医院比较好。 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人能送她。 潘美云躺在医务室，感觉稍稍好一点，想着等中午再找同事帮忙送过去。 这种时候，就发现父母不在身边，没有男朋友，又没几个好朋友的难受了。 就在她再次痛得难忍时，一个男人冲进来，抱起潘美云就跑。 后来，听校医说，他从没想过弦超这种体型也能如此迅速奔跑。 之后，仿佛是某种心灵感应，两个人就这么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 其实到了后来，说潘美云一点也没怀疑过弦超，那是不可能的。 可她之前并没有防备，等到逐渐知觉，才发现他已经慢慢走进了自己的生活，仿佛是个离不开的小棉布团，难过时揉一揉，总是能舒心一点。 学校自然也是议论过的，可潘美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果然，等他们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茜茜，补办一场盛大华美的婚礼，周围那些流言也逐渐止息。 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总归是要议论些什么的，你的生活，偶尔的离经叛道，或许会被他们挂在嘴边，却没有人会往心里去。 这个时代，惹人关注的事情太多，甚至还有人巴巴地哗众取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潘美云知道，其实自己的生活，对那些人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而弦超三天两头去给潘家打工，潘妈妈甚至觉得这个白来的儿子比女儿好多了。 等某天，潘美云回家，发现老妈并没有如常做她最爱吃的炸酱面，桌上则摆着红烧排骨，菌菇汤等弦超的挚爱，这一刻，她有点愉快地发觉，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或许被某人取代了。 弦超痴情追求潘老师的故事在苏念熙这一届里开始逐渐流传，而他留在了中学任教，因而也成为了每次返校看望老师活动的组织者。 不过，今年他的媒人苏念熙却没来。 因为她刚生了一个宝宝。 番外二 “老公，菜烧好了吗，饿死了。” “快了快了。” 苏念熙坐在饭桌前，摆好了筷子。 一旁的飞燕刚看完小宝宝回来，悄悄塞下一个红包，说道：“没想到你抢了我的先，真是的。” “大小姐，你婚礼都办了，想生宝宝还不是随随便便。” “不知道有没有你这么爽，老公这么帅，烧菜手艺还好。” 苏念熙偷笑，说：“帅不帅不知道，不过烧菜是学出来的，你知道吗，他半年前连酱油和醋都还会放错呢，煮出来的米饭稀稀拉拉，米粒儿都不成型。” “哇，进步神速啊。” 苏念熙在她耳边悄悄说：“告诉你一个秘诀，每次他做饭，死命夸就完事儿了。” 飞燕拱拱手：“高明，你这是正向反馈诱导啊。” “他说不定也清楚，可是一被夸自然就飘飘然，下次继续做，越来越会烧菜。” 那边陆离终于端了几盘菜出来，色香味俱全，不过为了苏念熙，口味总体偏清淡。 苏念熙果然一边吃一边夸赞，简直把这几样小菜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飞燕在旁边终于听得受不了了，插嘴问：“孩子名字取了吗？” “源青，陆源青。” 苏念熙看了陆离一眼，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飞燕拍手：“好听。” 这名字还是苏念熙同陆离一起定下来的。 “我这一段人生，都是元青给我带来的，我想，就取名源青好不好？” 陆离也同意，不过略有点遗憾：“感觉他也是你的半个家长呢，可惜我都没见过。” 苏念熙撇嘴：“反正就是一脸老学究的样子。”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元青，忽然神往起来，就是在那趟车上，苏念熙终于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陆离。 “也是呢，没有介绍你俩认识挺遗憾的。” 番外三 多年后的未来时空，正埋头打字的元青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干扰我的脑电波。” 他嘟囔一声，抹了抹脸，又继续输入。 他们自然已经不需要用手指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完全可以用大脑接上接收器，使用脑电波输入文字。 不过，元青在那个时空待久了，如今反而很习惯以手打字的方式，也爱上听那种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们的研究中心，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却意外地获得了一大波关注度。 元青现在回来，还是接手在做人脑学习功能的相关研究，只是有时看着电脑屏幕感觉累了，也会站起来看看远方。 远方有个姑娘，让他陪伴着，从十七岁一路行走了二十七岁。 他的研究对象，苏念熙。 好像总带着点复杂的情感，或许这是人与人之间奇妙的磁场，相处久了，自然生出点什么特殊情愫。 如今，那姑娘也算是好好地度过了这十年，亲情，事业，成长，友情，爱情，好像什么都有点收获，他有时觉得自己有点慈父的感觉，这样默默关注的苏念熙。 “元主管，主任叫你去汇报下一阶段的计划。” 机器人助理推开门，说道。 “好的，我马上。” 他盖上电脑屏幕，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成长也在进行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