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鳞劫》 第一章 山中有女初长成 是夜,七月十五中元节的第二夜,长安城依旧笼罩在一片昏暗里,打更的小厮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喊着:关门闭户,小心火烛……哪里来的火烛,除了手中拎着的一盏灯笼,小厮心里嘀咕着。一丝阴风袭过小厮的领口,唬得他转身望了望,四下无人,连个鬼影都没有,却听得高墙边有飞鸟振翅的声音。 呼——灯笼中的烛火被吹灭了。一下就全黑了,小厮吓得丢了锣曲了腿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四周祷告。后背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小厮瞬间尿了裤子,瘫倒在地,嘴里大声喊着求饶。 “小相公,你可知这世上有长生之术?”黑暗中有一魅惑的女声问道。 “鬼姑奶奶,您饶过我吧。我一市井小民,哪里知道长生之术。”小厮痛哭流涕的回道。 “无妨无妨,我知道有长生之术。”那女声继续说道:“世人常说,人活一颗心,把你的心给了我,我就会让它长生……”说话间,一只手探入小厮胸口…… 长安城的清晨是从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开始的,昨夜巡城的更夫暴尸街头,心还被挖走,这在中元节后的第三日,无疑被百姓们传为恶鬼害人。尽管民间对于这起命案多加防患,还是在接下来的数日里接连发生同样的命案,一时之间,长安城接连死了七八个人,直到第九个人殒命,才受到重视,这第九个人便是当今圣上的外甥——上官家族的长房嫡孙上官暻。 东荒的桃止山山门也是在月余之后被朝廷派来的裴国师给敲响,鬼帝郁垒听到敲山撞钟的声音便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不多时便见仙使引着国师走进殿内。 裴国师刚迈过殿门便伏地跪下,口中念念道:“帝君在上,帝君万福,此番前来皆是因为长安城屡现恶鬼伤人事件,小道无能,特携陛下亲笔奏表前来,请帝君派仙师协助小道,驱鬼安民。” “你这妖道,呼风唤雨都行,怎的治不了一只鬼了?现来求于本座,也未见得尔等在长安城供奉我桃止山的香火。本座又为何要出手相助?况且此只恶鬼乃是中元节冥府大开后未按时归返之徒,你应该掘地三尺去往冥府找冥王帮忙才是。”鬼帝叱骂道,顺手将鬼使递来的凡间皇帝老儿的奏表掷了回去。 “帝君这不是为难小道吗,小道只有前来桃止山的符节,哪里去寻得冥王殿下……” “本座又不是捉鬼的道士,八荒千里凡尘,若是哪里出了鬼,都得本座派人去?别在这叨叨了。”裴国师嘟囔了几句便被鬼帝不耐烦地打断。裴国师听罢,只得捡起奏表退出殿外悻悻而归。 殿后珠帘挑动,走出来一个身着青白色衣裙的少女,柳眉凤眼,面白如玉,黑发如瀑,上绾青丝成髻,别了一柄青玉簪。来人是鬼帝抚养长大的义女少婈,在桃止山无人知是什么来历,只知道大约是一条青蛇妖姬。 少婈抿嘴偷笑,将手中捧着的一壶茶水奉上道:“爹爹好无情,好小气,为何不帮人家清理自家门户。据女儿所知,那鬼正是我桃止山借着中元节鬼门大开私逃出去的湘漓。怎的还推脱到冥王叔叔的账上了。” “就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却未必知道若是派人帮他捉了鬼,功名就要记在这裴老儿身上,爹爹我可不曾想帮着他升官发财。”鬼帝眯着眼品了一口茶才道出了拒绝帮忙的原因。 “可是湘漓在凡间害人无数,爹爹若是不出手制止,岂不有违天道,到时候上界又要说爹爹渎职。爹爹当真要如此不管不顾吗?”少婈若有所思道。 “少婈啊,湘漓害人是有违天道,但是你可知她所害的人皆是奸邪之徒……” “奸邪之徒也是人命关天,若是纵着她害人,我桃止山名望何在,父君做这鬼帝当真是渎职了,您若不出手,便让女儿前去长安将湘漓捉回来。”一女童从殿外闯进来扬声指责道。 “蘅汀你怎么又从上界回来了,不是让你和娘亲好好修行嘛。“鬼帝直了直身子温言问道。 女童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又向少婈行了个平礼。女童乃是鬼帝郁垒与上界花神绛姝的独女,名唤蘅汀,只见生得粉雕玉琢,杏眼桃腮,还未长开便已觉是个美人胚子,身着一袭粉色榴裙,腰间系着素银锁链窜起的五彩琉璃铃铛。 “娘亲时时离不开她的那些花花草草,何况上界规矩太多,不似桃止山清净又无拘束。“蘅汀回了鬼帝一句便又接着道:”父君若是不管,那就让女儿前去收了湘漓回来。“ 鬼帝捋了捋袖口的褶皱朗声笑曰:“你这区区女童的形态,如何让裴国师信服?更何况你的修为能拘了湘漓?“ “父君,我都已经八百多岁了,也就比少婈姐姐小了一百多岁,如今姐姐都已经有了少女的形态,若不是您和娘亲屡屡拦着不让我即位花仙选了真身,如今我可就不是这女童模样了。“蘅汀噘着嘴不服气道。 “如今牡丹、莲花这些正位花仙都已有司,那些小花精又岂能让你即位,你若是匆匆择了一样真身,以后可就定型了。“蘅汀话音刚落就被一女声捡拾了起来回答道。来人正是花神绛姝,身着素纱百花仙裙,举足顿步顾盼生辉,仪态万分皆是风情。鬼帝走下台来,满脸堆笑迎接夫人的到来。 少婈朝前行了几步屈膝行了个礼道:”母亲万福。“绛姝见状忙笑着扶起了她。 “我就觉得娘亲新得的那株茶花格外漂亮,拿来做我的真身最合适不过了。“蘅汀朝着母亲央求道。 “那你执意如此就去做个茶花精吧,这也是为娘的心血所制。“绛姝听罢轻摇了摇头无奈道。 话毕,鬼帝郁垒携了夫人去桃止山中花前月下,说是新得了东荒中容国精选了上等的谷物酿制的清酿一坛。少婈便带着刚得了真身还未作法相融的蘅汀去了后山。后山中有一草堂,原是住着给桃止山众鬼神看病驱疾的药师,后来药师被调任到上界做了天帝的医神,如今这里便成了新任的药师——郁垒的徒弟泽杞的居所,神界的药房不似凡间陈列着满满当当的药品,这里仅仅有着几间修炼仙法的密室和一座炼制仙丹药丸的铜炉。关于泽杞的真身除了鬼帝夫妇知道,就再没有任何人知悉了,少婈认为泽杞的名字听起来他应该是个枸杞精,蘅汀则以为看泽杞那副清新飘逸的样子应该是一株老山参,总之就应该是一个草药精。只是泽杞有个特点便是他没有固定的脸,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二张不同的脸,反正每个都是白面书生的面孔,所以对他的容貌无法具体描述。 “姐姐,你看你和泽杞都生来就有自己的真身,我却生来就是个精灵,只有魂魄没有真身,如今还得自己配备真身,想想我就闹心。“蘅汀嘟囔着嘴不高兴道。少婈和泽杞无奈的相视一笑。料想当年,郁垒脱离肉体凡胎问道后只因一道生魂得封为一方鬼帝,所以和绛姝孕育出来的女儿自然只是个精灵。 泽杞给了她们俩一间练功房便去自顾自的忙了,蘅汀将那株茶花摆放在案上,盘坐在地入定起来,少婈捏了个诀搭了个结界做护法。只见蘅汀那女童的形体慢慢化成星流缓缓注入到花株里,直到二者合一,此时那株茶花幻化成一朵巨大待开的花形,慢慢从花苞顶部裂出一道口子,微微散着粉如云霞的光来,这光芒引了桃止山上众人前来观看,突然花朵绽开,从花蕊中析出一缕香魂慢慢层积在一起成了一个人形。渐渐光芒散去,花形也跟着散开,那人形慢慢显出了模样,竟是一个看起来略乎碧玉年华的少女,眉目如画,杏眼桃腮的模样,精致美艳,若非腰间的素银链五彩琉璃铃铛,根本认不出这竟是成年的蘅汀。 众人见后齐齐行礼参拜呼道:“参见殿下。“蘅汀从屋内走出,抬手免礼,俨然一番尊贵无比的模样。众人目睹了蘅汀成年后的美艳模样便心满意足的四下散去。泽杞走过来递给蘅汀一个琉璃盏,里面盛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 “这是什么?送给我的成年礼啊?“蘅汀笑眯着眼睛收过来问道。 “一百年前收了一只藤妖的精元炼制的固元丹,你吃下它可以很快适应真身,还能提升修为。“泽杞不苟言笑道,面无表情地脸像是画了幅五官一样。 蘅汀服下丹药运了会功便忙不迭的要去拜见父母,刚到山上观星斋便端起桌上的清酿喝了一口。郁垒和绛姝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细细看来才发觉这是成年的女儿。入夜时分,昏昏而睡的蘅汀腹中凸显了一道青黑色的暗光,只现了一瞬便消失,无人发觉,蘅汀翻了个身复又睡去,没有丝毫的异样。 接下来几日,蘅汀便留在山中修习法术,闲下来的时候总会问少婈怎么还没有人去长安城解决恶鬼伤人的案子,少婈也表示不知道。按捺了几日,蘅汀便从桃止山上偷跑了出去。 第二章 在醉华楼打了一架 “一百年前收了一只藤妖的精元炼制的固元丹,你吃下它可以很快适应真身,还能提升修为。“泽杞不苟言笑道,面无表情地脸像是画了幅五官一样。 蘅汀服下丹药运了会功便忙不迭的要去拜见父母,刚到山上观星斋便端起桌上的清酿喝了一口。郁垒和绛姝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细细看来才发觉这是成年的女儿。入夜时分,昏昏而睡的蘅汀腹中凸显了一道青黑色的暗光,只现了一瞬便消失,无人发觉,蘅汀翻了个身复又睡去,没有丝毫的异样。 接下来几日,蘅汀便留在山中修习法术,闲下来的时候总会问少婈怎么还没有人去长安城解决恶鬼伤人的案子,少婈也表示不知道。按捺了几日,蘅汀便从桃止山上偷跑了出去。 裴国师从桃止山上下来之后,便真的掘地三尺找到了冥府门前,几个鬼差正围着他要将其羁押起来,奈何鬼差道行不够,极尽周旋还是无法将裴国师拿下,可见这裴老儿也不是很无能。 “贫道乃是当朝国师,前来请冥王协助在下收服长安城恶鬼,尔等莫要拦我。”裴国师一边挥舞着桃木剑一边辩解道。 “你这妖道,我冥府岂是你挖地三尺前来拜会的,对我冥府不敬,休怪我们不客气。”为首的鬼差怒道。 裴国师还真是一根筋,听了鬼帝的一句便真的掘地三尺挖到了冥府门前。蘅汀离多远便听到这边喊打喊杀的声音,便跳下云头加入了这场缠斗。蘅汀挥手将几个鬼差弹开几丈远便捏了个诀施法将鬼差逼退,鬼差们见无法近身只得悻悻散去。 “贫道不知仙上为何许人,承蒙仙上解围。”裴国师屈身拜倒在地谢道。 “我是桃止山上修行的女仙师,国师叫我蘅汀便可。帝君将你赶出桃止山后又垂怜百姓疾苦,便派了本姑娘前来襄助国师前往长安城铲除祸害。”蘅汀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裴国师朝桃止山的方向跪拜道:“感念帝君恩德。” 这老头儿真是心口不一,这会子知道感念恩德了,不知道从桃止山下来骂了多少回父君呢,蘅汀心里想着。裴国师和蘅汀一起上路,立上云头不觉半日便到了长安城。此时是凡间的傍晚,蘅汀想着湘漓这只恶鬼怕是只等月上三竿才会出来作恶,便暂别了裴国师漫步在长安街头。寻见城东有花团锦簇之地,姹紫嫣然争奇斗艳,比上界娘亲所在的居所还要艳丽几分,尤其是楼台金雕玉砌,也不知这是凡尘里的什么地儿。正想着呢便听到楼宇中有一片人声嘈杂。 “卖艺不卖身?入了胭脂水粉地,有几个能清清白白的,本官搂了你一把你就这般羞愤,怎么,还指着要这醉华楼给你立座贞节牌坊。”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只见他面庞微红,领口松散,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正拉扯着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 “奴家只是个弹箜篌的乐伎,奴家不卖身,官爷莫要如此羞辱奴家。”那女子哭着辩解道。话音刚落便被那男子打了一个耳光,女子趔趄倒地,发髻松散,头上的珠钗也掉了一地。 “本官瞧得上你是你的荣幸,别不识抬举!”那男子恶狠狠地说道。他话音没落,脸上就浮起了五指红印,打得他瞬时醒了酒捂着脸立在那里,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美貌女子,本来升起的怒气突然落了回去,色迷心窍竟然还要伸手去挑逗。 “怎的,刚才那一巴掌没让你长记性?你这狗官在这欺负人姑娘做什么?”蘅汀扬起手作势又要打过去,吓得男子忙退后几步。 “你可知我是京城的李侍郎,竟然敢打我,活腻味了吧你?”李侍郎壮着胆子凶煞道。 “你就算是当朝宰相也难逃一死,那恶鬼就喜欢挑你们这些黑心的男人下手,如果还敢作恶多端,今晚就是你的死期。”蘅汀上前踢了他一脚吓唬道。 李侍郎被踢倒后一听说恶鬼伤人的事,吓得忙捂住了胸口,爬起来就往外跑。蘅汀望了望李侍郎逃窜的背影嗤笑了一番,便伸手扶起了被打倒在地的姑娘。谁曾想那姑娘站起身后向蘅汀福了福身子便往外跑了。旁边的鸨母拍了一下大腿急道:“坏了,这丫头性子刚烈,莫不是要去寻短见了吧。” 蘅汀听后忙跟着跑了出去,终于在河边看到了正哭得伤心的女子。“打算哭完就跳下去一了百了?”蘅汀站到她身侧俯身问道。 “奴家也不想如此了却残生,若非妹妹看病就医需要花钱,奴家也大可不必在此遭遇羞辱。若是跳下去死了,妹妹也就没得活了。”女子说罢哭得更是伤心了。 蘅汀听闻她如此悲惨的遭遇,便温言劝道:“别哭了,无论怎么样,还是要活着的,如果带着遗憾死了也还是不得安生的。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我都可以帮你的。” 那女子听后抬起泪眼看了看蘅汀,心中不觉有了三分信任,屈膝跪下道:“奴家名唤洗胭,自三年前被卖入醉华楼一直做弹箜篌的乐伎,自从成年后便屡屡遭到客人轻薄,奴家只卖艺不卖身,奴家别无所求,只求能不被轻薄,弹曲挣钱给妹妹看病就好。” 蘅汀听后想了想,原来醉华楼那花团锦簇的地方是干这种龌龊勾当的,难怪这姑娘百般不情愿,如何不被轻薄呢?看这姑娘生得如此明艳,怎能不被轻薄。突然转念一想,忙寻了下衣兜,找出一颗药丸放在洗胭的面前道:“这颗药丸你且服下,可保你不被人亲近,若是有人敢轻薄你,那人必将感到针扎样的疼痛。” 洗胭定睛瞧了瞧那药丸,半信半疑之间便送入口中服下。刚服下药丸便见鸨母带着人寻了来。那鸨母扭捏着腰身走到洗胭跟前好言相劝,还温情得要搂住洗胭,却听得一声尖叫,那鸨母揉着胳膊离了洗胭半米远,慌忙叫疼起来。 洗胭见状知道药丸作用已经发挥,便跪下朝蘅汀拜了拜:“感念姑娘恩德,洗胭必当好好活着,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您的恩德,来日定会报答。” “快快请起,不用如此,你记住我叫蘅汀便可以了,我刚到长安,你就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吧。”蘅汀扶起她道。 此时夕阳西下,洗胭一步三回头的被鸨母她们接回了醉华楼,洗胭心里想着蘅汀该是何方神圣,这药丸一定大有来头。蘅汀挥手作别,便转身去了国师府。 裴国师正站在府门口遥望着蘅汀的身影,生怕蘅汀爽约不帮他捉鬼了,看到蘅汀出现,才松了一口气,忙跑了几步过来迎接。“裴老头儿,你是生怕我跑了吧,还派了人手跟着我。本姑娘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蘅汀抬手指着裴国师呛道。裴国师垂手赔笑,一副惹不起不还嘴的样子。 入夜,月上三竿,长安城因着已有月余的恶鬼伤人案也不复往日的热闹,行人稀疏,奔走往来,朱雀长街上风吹树动形影萧萧,城门四角架起了高台,裴国师备好了捕鬼的黄符和器具,带着几个徒弟战战兢兢强打着精神,唯有蘅汀散漫无忌,手边的茶几上摆着白日里裴府家仆从市集上买来的胭脂醉鸭、翠玉方糕、焦糖花生、秋梨百合燕羹……这凡间的东西着实好吃,活了几百年不是在桃止山吃桃子就是在天宫喝露水,清寡得很倒不如这般滋味,难怪数千年来不断有神仙思凡,蘅汀心里如此想着顺手拈了块方糕送入口中。 忽而在高台上的守城瞧见城南清泉庵上空黑烟腾起,倒不是走水之势,便急忙来报,此时裴国师手中的罗盘也正指南方,蘅汀因着腰间所系的素银五彩琉璃铃铛也大放红光叮铃作响早已起身望向城南。 “仙上腰间所系的神物为何发出红光?”裴国师见此景象不由问道。 “此宝物乃是桃止山神物,可发黑、红、白、青、黄五彩光芒,因六道妖鬼道行气息的强弱发不同的光芒,黑色代表最强,黄色代表最弱,如今这恶鬼道行远高于你,你们自然拼了全力都奈何不了她。”蘅汀略微显摆道,这串铃铛可是父君赐予的,自小便带在身上,听闻这铃铛乃是祖神女娲炼五彩石时点化的神器,自然对世间妖鬼有克制作用。 “那若是感应仙上该发出什么光芒?”裴国师的一个徒弟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惹得蘅汀横眉冷眼一扫,接着便挨了裴国师一脚。 “你这憨货,这神物是克制妖鬼的。仙上能是妖鬼之流嘛?” “还不快走,不然又得死人了!”蘅汀斥责一声便飞身而去。 “仙上果然厉害,还会飞。”那憨货徒弟挠了挠头惊叹了一句。 城南的清泉庵不是一般的尼姑庵,听裴国师所言,这座庵宅乃是前朝就建好的给皇亲贵戚的女眷带发修行所用,如今里面住着的乃是当今圣上的妹妹——棠华长公主。 “其实也是长公主殿下豢养男宠面首的隐秘之地。”裴国师介绍完清泉庵建志后又偷偷附耳加了一句。 “何谓男宠面首?”蘅汀疑惑道,初来凡间哪里通晓这些个新鲜词儿。 “仙上这都不懂?就是与长公主无婚配关系而大行香艳之事的俊美男子。”那憨货徒弟接过话茬解释道。话音才落又被裴国师踢了一脚。 “龌龊!”蘅汀嗤道。 第三章 女鬼捕到手,功劳我全有 裴国师按着蘅汀的吩咐要几名徒弟带着黄符法器沿庵宅墙根布下一个四角周全的法阵,便跟着蘅汀潜入到院内,遥遥听见寝居内传来令人生麻的欢爱之声,看着茜纱窗映出男女贴怀的影子,真真是酒酣意兴,罔顾人伦。突然那女子的身影略微幻化,手指间长出几指利爪,眼看着便要扎进男子身体,蘅汀飞身向前踢开了窗户,那床笫上的两人吓得滚躺在地,那男子慌忙裹起衣衫退缩在柱子旁,倒是那女子见有不速之客,眼间显出厉色,手中的利爪也全幅生出,正欲飞扑过来,却见蘅汀腰间铃铛,瞬时愣住,顿了片刻便要作势逃开,只是蘅汀哪里容得下她逃脱,解了铃铛串向空中一抛,竟幻化成一捆绳索直直的向那女子飞去,环环几绕将那女子捆绑起来,女子神色慌乱竟也生生分出了一缕不似她的魂魄,想要挣脱开来,蘅汀走上前正欲接着施法,便听那女子道:“哪里来的妖道,竟用桃止山的神物来坏我好事。” “湘漓,亏你还认得这宝贝,私自出逃至今不回桃止山,还在凡界作恶,你说是让我将你就地魂飞湮灭还是带回桃止山交由父君处置?”蘅汀居高临下的问道。 “你是?你是蘅汀帝姬?”那女子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瞬时跪倒在地。蘅汀捏诀将湘漓从女子体内抽出,用符咒困住,“殿下既然已知我作恶多端,如今也将我拿下,看来我也无望在九九重阳之时还阳了,是杀是罚都无所谓了。” “你自中元节后每日取心一颗就是为了等到重阳之日还阳?”蘅汀问道。 “做鬼太无趣,而生前多有抱憾之事,所以才会错了主意想到还阳。”湘漓眸中带泪我见犹怜的答道。这湘漓前生倒也是凄苦,初时嫁得如意郎君,盼望举案齐眉琴瑟相谐至终老,未料到母家中落后遭相公嫌弃,后诞下一死婴便撒手人寰,那负心人未等丧期满便将宅外私养的妾室扶正,死后亡魂心有不甘不愿入轮回,鬼帝听闻她的凄苦心生怜悯便让她在桃止山安置。百年之后,那负心人早已化作枯枯白骨,黄泉路上一相逢便徒增了湘漓的悲伤与恨意。 “你也是找到了一个好宿主,想必那后院沉塘的男尸也有数具了吧。”蘅汀指了指后院的池塘叹言。 “我不辩白其他,只是在凡间残害的数人皆是不忠不义之徒,杀他们问心无愧。”湘漓被收入法器前坦言道。 “善恶终有报,为何要对恶人种下自己的恶果。”蘅汀喃喃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那房间内的男子被吓得魂不附体,行迹疯迷,次日在闹市中胡言乱语提及棠华与其奸情即刻被缉捕起来,而那棠华醒来后发现了后院沉塘的数具男尸和衣橱里几十颗人心也被吓得一病不起,皇家为了顾及颜面便将棠华拘在宫中,几日后将清泉庵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蘅汀和裴国师入宫接受赏赐便在宫中见过棠华长公主,病容枯槁,只怕是时日不多。 “裴老头儿,你那天也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希望在凡间不要有第二个人知道了。”步入正殿前,蘅汀轻拍了下裴国师的后背略带威胁意味的说了句。 “那是那是,其实老夫也早就把你当自家闺女一样看待了。若是仙上不嫌弃,可以在陛下面前假称我为叔父。”裴国师点点头又提出此建议道。 “你这死老头,又占我便宜,我几百岁你几十岁?何况我父君是鬼帝,你也敢让我认你做叔父。”蘅汀恼道。 进入正殿远远地望见了那端坐在上的皇帝,这凡间的君主倒也挺威仪的,裴国师正欲下跪参拜,却听到那皇帝道:“国师与蘅汀姑娘无须多礼,给国师和蘅汀姑娘赐座。”这“仙上”的尊称也是出了国师府便无人再称,所以这皇帝就和众人一样叫蘅汀姑娘。还无须多礼,你还真指望着我一个神仙给你这个凡人下跪不成,蘅汀撇撇嘴心里想着。 照常赏赐了一些摆件和金银,那皇帝便问蘅汀可还要其他赏赐,蘅汀想到那日父君抱怨了长安城没有给他设神牌供香火,便道:“陛下既要嘉奖于我,不妨在长安城摆上我桃止山的香火,为我东荒鬼帝设下神牌,来日多命人参拜,也算全了我桃止山的名声。”皇帝听后觉得可行便着人去办了。 长安城破了这桩鬼案后,便日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热闹,每至日落月升,朱雀长街两边的集市灯火璀璨,游人如织,这凡间的热闹比起神界的清净庄重倒多了些许快乐,虽然不见得有神界那般有着诸多奇幻的事物,但是好就好在有美食万千,过足了蘅汀的口福。 “真是出了鬼了,醉华楼的姑娘竟然碰不得了,这下子出了个只能看不能摸美人,可把人急死了!”正坐在街边吃着桂花捞的蘅汀侧耳听到有人议论着醉华楼的事,一想便知是那日救下的洗胭,这是她来到长安的第一个朋友。 入夜的醉华楼燃起灯火繁华如烟梦,应是整个长安城最好看的夜景楼宇,那门前彩灯高悬,绫罗挂起,门口站着好几个浓妆艳抹衣着放荡的姑娘,那笑意盈盈腰肢婉转怕是最能勾涉男人心神,若是楼里面的姑娘,那招数怕是要比桃止山上的艳鬼还要厉害。 刚要抬脚进去,便被姑娘们围住,她们讪笑道:“怎的,女公子来我们醉华楼是做姑娘来了吗?瞧你这姿色该是个头牌儿吧。” 蘅汀不言,白了她们一眼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她们,然后抬起手指示意她们让开,这些女子见钱眼开便很乖觉得让开了。 刚入厅堂便见高朋满座,厅中央有一高台,上面坐着几个美人,为首的女子抱着一把箜篌慢弹浅吟,听起来是几句带着胭脂气息的词句,倒是应了此景,女子面无神色,不似旁边的几位顾盼生辉满目风情,自有着自己的一番清冷气息,洗胭不像当日在水边那样泪痕满脸,神情凄切,如今细细看来倒是生得很是清丽可人,不苟言笑起来也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气韵。 一曲弹奏完毕,洗胭起身退下,刚步下楼梯便看到眉眼含笑的蘅汀,赶忙垂手要拜,被蘅汀虚扶起身,二人便沿着长廊往后庭走去。蘅汀问了问她这几日的境况如何,洗胭便微笑答好,看来是的确无人再敢欺负她了。蘅汀说她即将辞行回去了。洗胭急道:“姑娘为何如此匆忙,我还未来得及报恩,来日还如何相见。” 蘅汀听后低头浅笑,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支发钗赠给洗胭道:“莫急,这支发钗可以做纸笔传信,若是有事可以用它写下,我无论身处何地都能知晓。”话说这致言钗乃是桃止山普遍适用的传讯工具,若非和洗胭如此投缘,也不会将此赠给凡人。 和洗胭自醉华楼话别后便回到了裴府,蘅汀在房中盘坐正闭目养神,听到有叩门声,便听到有男声问道:“仙上可在房中?” 听这声音便知是那憨货徒弟,蘅汀便唤他进来,却见这厮拎着一包物件进来放在桌上。“师父知道仙上明日便要返回桃止山,便吩咐小的去集市买了些仙上爱吃的东西以及一些好玩的物件。”那徒弟搓着手笑言。 “劳你们有心了。”蘅汀谢道,见那徒弟要退出门外便追问了一句:“小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梁七,因在家中排行老七,所以……”那徒弟答道。 “梁七,良妻。哈哈,真有趣。看你这平时没心眼的样子,一定是个单纯的好孩子。那我记住你了。”蘅汀笑了笑便让他回去了。 那皇帝派人在城西隔天便造了座鬼帝神祠,蘅汀见后觉得甚是满意,便携了装了湘漓的法器返回了桃止山。刚下云头便被等在桃止山门前的少婈派人拿下,一路被抬回了正殿,尽管她挣扎了好多次,奈何少婈使了个定身咒让她再也动弹不得,蘅汀闭上眼只能认命,看来被少陵绑走必定是受了父君的吩咐,眼看着又要有一场被批斗可能还要被罚的劫难了。 如今湘漓捉拿归来,还在长安城设了神牌,两件功劳在身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于是她便津津乐道的跟少婈讲了些许自己的功劳,少婈笑了笑说了一句:“丫头你觉得自己被绑起来是因为私自出山?爹爹说是有别的事找你,具体何事我也没问。只是事情绝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第四章 父君,玲珑塔不是我偷的 蘅汀被少婈差人扛着一路到了正殿才被放下,少婈便给她解了咒,从旁侧仙史的手中拿过一根神鞭交到蘅汀手中道:“爹爹看着怒气不小,你且拿着这神鞭,到了里面见机行事,先不要开口说话。” “怎的,我就是偷跑出去现在回来了还要被鞭笞?”蘅汀不可思议道,从小到大可从来没受到过父君的打骂,这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还要如此行事。 步入殿内,鬼帝还未开口,便听少婈说道:“爹爹,蘅汀刚到山门前便要我将她捆住,还让我把家法拿来给她,她说知道自己错了,不该私自下山。” “还知道主动认错,看来那倔性子改了些许。”鬼帝本要发作的声音听闻此言不由得缓了缓。 “父君,蘅汀知错,但此次下山也将湘漓捉回,还在长安城给您建了座神祠,这两件功劳也能抵过女儿私自下山的罪过了吧。”蘅汀见父君并未疾言厉色便顺势邀功道。 “你们两个难道认为我如此气恼皆是因为蘅汀下山吗?蘅汀我问你,你下山前是不是私拿了为父的玲珑塔。“鬼帝有一丝负气地问道。 蘅汀听闻这一问立时愣在了那里,那玲珑塔乃是天界交托给父君的上古神器,用于降服妖魔镇压鬼煞,神力不容小觑,连寻常的神仙都奈何不得此法器,若是被盗走,落在奸邪之徒手里,岂不天下大乱,难怪父君如此着急上火。 “爹爹,那玲珑塔失窃与蘅汀并无关联吧,可莫要错怪了蘅汀。“少婈开口为蘅汀辩解道。 “那玲珑塔失窃的时间也正是蘅汀出山的那日,为父怀疑是不是蘅汀拿了去长安城捉拿湘漓。蘅汀,若是你拿了就尽快归还回来,为父不怪你就是了。“鬼帝温言道,伸出手找蘅汀索要宝物。 蘅汀见状往后退了两步嚷道:“父君真的要错怪女儿了,那玲珑塔我丧且不知被您放置在何处,更何况此番捉拿湘漓借用的法器也只有腰上缠着的素银五彩琉璃铃铛链和普通的收妖蛊,若是您不信,可问一问湘漓便知。”说罢便将那收妖蛊打开放出湘漓。 “帝君,殿下那日捉拿我时确实未见有玲珑塔,何况以殿下的道行大可不必用那等法器来对付我。”湘漓尽管在凡界杀人无数,倒也不是个颠倒黑白满口胡言的,便伏在地上为蘅汀作证道。 “蘅汀如今功力大增了不少?”鬼帝不可置信道:“可是那看守神器的夜叉却说那日确实有见过你出入重地。” 既有人证便要当面对质,鬼帝便着人去传唤那日守卫的夜叉前来,不多时那夜叉便来到殿中,见到众人一一拜过后却顿在了蘅汀面前,愣了会怔怔道:“您是蘅汀殿下?才几日未见怎的成了这般样貌?”此话一出立即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怎么?那日你所见到的不是如今这般模样的蘅汀?”鬼帝不禁蹙眉问道。 “那日臣下所见的殿下还是那女童的样貌。”那夜叉摇摇头不可思议道。 鬼帝一听立即气恼的拍案而起,却不知该如何了,只是一时间有些愧对女儿,怎么如此轻率的便怀疑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呢。少婈思索了一阵便对夜叉道:“既然那日你所见的蘅汀还是女童模样,那便定然不是蘅汀所为了,毕竟蘅汀早在那日之前便已得了真身换了样貌。你久在重地自然不知。” “如此一来,我是清白了,可那玲珑塔到底是失窃了。父君先莫要着急,我和姐姐先在山中一一排查,此事先不要惊动天界。”蘅汀走上前安抚了父君几句,便示意众人退下。 桃止山数百年来从未出过失窃的事,如今倒好,一丢竟是丢了镇山之宝,于是全山妖鬼仙神皆被戒严,接受着少婈与蘅汀两位帝姬的盘查,尤其让蘅汀气恼的便是竟有人敢顶着她的身份去堂而皇之的盗走宝物。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幸好这贼人幻化的是你幼年的样子,若是借着你如今的皮相,你恐怕到现在还洗不清自己的嫌疑呢。”少婈见蘅汀在一旁苦大仇深的呆坐静思便宽慰道。 “这贼人必定是法力深厚,不然如何在幻化后还能躲过众人的眼睛。只是若要被我捉住,必得打得他吐出内胆精元拿来给泽杞炼药。”蘅汀愤愤道,突然转念问:“姐姐可知道湘漓被父君如何惩处了?”一想到湘漓的身世便不由得心生怜悯。 少婈望了望桃止山的山头平淡的陈述道:“爹爹说有罪自然当罚,何况她伤了那么多条人命,还害了几位皇亲贵戚,现下便将她囚在了炼狱,要受完十八道极刑再将她魂魄打散。” “父君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湘漓那么可怜,既然结果就是要将她逐灭,何必还要她受这些极刑。我得找他理论去!”蘅汀起身作势要走。 少婈拦住她道:“爹爹不是没有人情味,若是真的没人情味又何必在桃止山收留她那么多年。这些惩罚还不是要做给上面的满天神佛看。毕竟湘漓伤天害理有违天道,爹爹若是不加以惩处,如何跟上面交代,又如何管控鬼界数万生灵。” “既是如此还不如当日我就将湘漓逐灭,也省得她回来受这刑罚。”蘅汀有些后悔道。 “只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玲珑塔找寻到,苦于现在没有头绪,全山的妖鬼仙神都已经盘查完了,还是没有线索,怕是那贼人也在那日离开了桃止山。”少婈揉了揉额角分析道。 “可那贼人幻作我的模样定然是与我有关,看来我还是要下山去找找线索了。”蘅汀做决定道。 “你刚回来又要走,此番下山不如我陪着你吧,万一对手太强,你一个人敌不过可就不好了。”少婈有些担忧道,但是眼中却流露出对山外世界的向往。 再次离开桃止山奔赴八荒千里凡尘,却不像上回那样只需要来回几日便可返回,因为此次携带的任务目标不明确还似乎有些棘手,于是在临行前,泽杞贡献了一包神药仙丸,还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挤了满满一瓷瓶的鲜血,泽杞将这些递过来的时候对少婈强调着:“我的这瓶血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到万不得已别急着用。” “若是遇到救死扶伤不能回避的事,我们可是要用的,到时候若是用完了就回来再划你两刀再取一瓶血便是了。”蘅汀笑着比划手示意道,被少婈戳了下脑门让她别闹。 这泽杞倒是待人很是疏离冷淡,不苟言笑,若不是他与少婈、蘅汀自小一起长大,才不会有这般叮嘱。瞧见少婈维护他的样子竟然略微红了脸,今日的泽杞面如冠玉,俊眼修眉,生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别了根赭朱色的木钗,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袍,仙气凛然,倒也不辜负一副好皮囊。 鬼帝送走她们之前对蘅汀交代了几句,便转过身对少婈说:“少婈,此番下山无论是在何处,万不可显露了自己的真身,你且记住为父的这句叮嘱,和你妹妹相互照拂便可。”对于鬼帝的这句叮嘱,少婈很是疑惑,但是自小便没有究根寻底的习惯,便只能自顾自的琢磨着这句叮嘱的深意,只是但凡妖鬼仙神下界,显露真身与人斗法都是常有的事,为何自己却不能显露真身呢。 少婈自幼时便被养在桃止山,对于自己的出身和来历一无所知,问及自己的身世,鬼帝便告知她只是其途径甘渊时带回的一条青鳞金身虺蛇,记得化蛟之时还被鬼帝带到甘渊渡劫,然而这些都只是鬼帝的口述,并不在少婈的记忆里,说到自己没有记忆的事,鬼帝便说她幼时经历天劫被天雷劈了脑子。所以每每谈及此事便要被蘅汀戏谑为一个失智之人。 按照蘅汀的逻辑,说如今凡界八荒疆土均以长安城作为中心,所以无论是天下能人异士还是奇闻异事都能在那里知道的清楚,何况有着一桩捕鬼破案的功劳,在长安城暂且安顿下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二人便驾着云辇往长安行去。 第五章 重回国师府 夜半鬼上门 国师府门前新添了两头青石雕琢的辟邪神兽石像,这神兽物象在凡间也被混称为“貔貅”,独角为天禄,此为双角便叫辟邪。蘅汀和少婈刚刚来到府门前,那两头石像的兽眼便发出金光,不曾想这石像竟然真真养着两头辟邪的兽魂,那兽魂猛然一跃跳脱到二人身前拦住去路,模样甚是凶狠,少婈横眉立目叱骂了一句道:“两只瞎了眼的孽畜,连你祖宗都不认得了?”说罢念念符咒从怀中祭出一把驯妖锏,扬在手中,那二兽认出此为神族方可持有的法器便乖觉得伏地摆尾,从刚才的凶煞变得如同凡界的家犬一般毫无威严,少婈挥手示意它们退下,便见二兽归回石像中。 “姐姐倒是厉害,寻常时候那些个神兽见了我还得痛打它们几下才肯服教,姐姐一句话就把它们降服了。莫不是真的是它们的祖宗?”蘅汀打趣道。 国师府朱门启开,从中走出一个后生,见来人乃是蘅汀,便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像个孩童,少婈甚觉好笑便问蘅汀这可是她在凡间新收的弟子,蘅汀嗤笑道:“梁七你才几日未见我,便如此得意忘形了。” 梁七双手抬起至额前行礼道:“仙上不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如今仙上都走了月余,我还以为仙上就此不回来了呢,如今瞧见仙上怎能不高兴。” “国师呢?可在府中?”蘅汀问他道。 “家师尚在宫中为陛下炼制丹药,怕是不多时便会回到府中,仙上且随我安顿下来。”梁七抬手接过二人的行装,又转身问道:“不知仙上旁边的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我姐姐少婈。”蘅汀介绍道,少婈向其浅笑一番道:“小兄弟叫我姐姐便好,仙上如此称呼可不敢担待,我尚且还需要蘅汀仙上关照呢。”蘅汀知道少婈在戏谑他们便嗤笑不言。 梁七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的围着蘅汀说话,讲着这过去月余长安城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听他说便知最近的长安城尚无异动。不多时,裴国师返回府邸,听徒弟说蘅汀的到来忙喜不自胜的跑到后院,见到蘅汀便要行礼参拜,好不隆重。蘅汀赶忙起身将裴国师搀扶起来道:“叔父莫要见外,此番到来全是要来投奔叔父,还望叔父能多加关照。”此言一出,房里的几个人都颇为震惊,少婈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蘅汀此言是有何深意。 裴国师愣了一瞬便不由得笑逐颜开,朗声道:“看来仙上是想对外假称出一个身份,想在长安城落脚行事?” “桃止山出逃了一只妖物,如今下落不明,蘅汀与我商议之下便想来长安城暂时安顿下来,想着长安城乃是天下的中心,世间大小事物在此应该都能得到线索,所以算是叨扰国师大人了。”少婈向前行一步同裴国师解释道。蘅汀便向裴国师少婈了一番少婈的身份。 “仙上客气了,你们且放心住在我府上,如若需要人手尽管吩咐给梁七。”裴国师应允下来,其实这老头儿心里想着原是蘅汀一个神仙就足够镇宅安宁了,如今来了俩神仙,自己岂不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既然如此,往后出来进去的,你们就别仙上长仙上短的称呼我们了,就寻常称呼便可以了。从今儿起,我和姐姐就和你们一样是个凡人罢了。”蘅汀提议道。 几人在屋内唠了几句,用了些茶水糕点正要各自回房休息,便见廊下挂着的铜铃叮铃作响,红绳亦被牵动,府中的徒弟家丁立即从四面聚来列阵,如临大敌一般。几人听见响动便来到外院,此时阴风阵阵,还未至深秋却觉得浑身寒凉。 “看来是有凶灵恶煞深夜造访!”裴国师接过梁七手中的桃木法器便要开门应敌。 朱门一开,便见到那两只守门的辟邪早已跳出兽魂龇牙咧嘴地与对面的数名夜叉鬼神对峙僵持。看那非黑即白的衣袍装束以及青面獠牙的面相,便知这是冥府的鬼差,遥望他们身后竟还列着几排煞气深重的阴兵。 “大胆妖道,还不出府乖乖就擒,若是逼我们用强,恐怕就要尔等难看了。”为首的鬼神嚷嚷道。 “不知几位鬼爷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来府上捉拿我?贫道有何过错还请一一明示。”裴国师拱手作谦道。 “不久前可是你这妖道掘了我冥府,还打伤了几名鬼差。”那鬼神怒问道。 看来还真是冤有头债有主,只是裴国师此刻定然觉得堂堂冥府怎的如此小气,竟然这么记仇还要寻到家门前找自己麻烦。蘅汀见此便在心里偷笑,冥王叔叔可是在神界出了名的护短还要面子,何况你在人家府门前打伤鬼差,岂能让你这凡人打了堂堂冥王的脸。 那鬼神见裴国师没有一丝一毫出府认罪的举动,两面也不能如此僵持,只是奈何不了这两头神兽,才不敢上前一步,身后的阴兵开始向前迈进,看来是准备来个血拼。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抹青白色的身影越过众人来到鬼差面前,迎面就是一记巴掌拍在鬼差的冠冕上。 “冥王什么时候这么由着你们来阳间滋事了?还敢来帝京撒野,为了那么点芝麻绿豆的事情就要在这大开杀戒?还有没有点咱们鬼界的规矩了?”少婈张口就骂道。 那鬼差本来的怒气已经上升到极点却被少婈这么一拍加上一顿臭骂,立时泄了气,赶忙跪下道:“姑奶奶您怎么在此处,属下冒犯了。” “还认得姑奶奶我呢?告诉你吧,那天打伤鬼差的不是裴国师,而是上面的那位——你们的亲姑奶奶。”少婈说罢指了指站在台上的蘅汀。 “那日几名不长眼的小鬼差对我冒犯了,所以我就教训了他们,更何况那日裴国师也是诉求无门才想到掘地到冥府。几位大人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这事儿算了吧。”蘅汀接过话茬解释道。 几名鬼差面面相觑只得作罢,毕竟冥府都是要受着桃止山管着呢,何况这两位还都是鬼界辈分极长位分极尊的神裔,可得罪不起。那鬼差挥挥手示意阴兵先回去,然后向少婈与蘅汀行了臣子礼便要转身退下。另两名鬼差架着一位锦衣公子正欲离开,蘅汀上前一步拦着问道:“这是谁?从哪儿拘来的鬼魂?” “京城的上官家又去了一位公子,这位公子自幼便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强撑到如今弱冠之年,倒还是没撑住,由于是皇亲贵戚,便由我们前来将他带走。”那鬼差解释道。 那锦衣公子面上也确实没有一丝生气,只是生得尤其好看,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面庞棱角分明,比泽杞的任何一张面孔都好看,也比在上界见到的任何一个男神仙都要好看,只是可惜如此福薄命短了。蘅汀私心想着不由得有了惋惜之情。“什么世道,你们现在出来接个鬼魂回去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了,皇亲贵戚就得你们亲自来接。风气不好啊,回头我得找冥王叔叔反映反映你们这儿的作风问题。”蘅汀不满道。那鬼差听言觉得很是惶恐,便匆匆携了人退下了。 夜深后,国师府中都沉睡了去,一时寂静无声,也正因此能听到远处有举哀悲恸的声音,想来是那上官家族正在为新丧哭嚎。索性还是做个神仙好,本就无病无灾,只是百年千年历个天劫罢了,若是做个凡人,还要经历三病两灾,短短几十年也是实在艰辛。想到此,蘅汀不由得记挂起临下山前泽杞准备的那些神药,其中不是有一瓶泽杞的鲜血,说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么。于是便起身要去拿这宝贝,刚拿到手中就被少婈看在眼里。 “仅是一面之缘,你便要行这逆天改命的事情,蘅汀你不可以这样做。”少婈听到蘅汀的想法后赶忙制止道。说来也是,仅是见过一面,犯不着为了救他而行这遭天谴的事情。“你是个神仙,不至于为了一副好皮相就浑然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吧。”少婈又点醒了一句道。 蘅汀听此言有些羞赧,便急急将药瓶放回原处,回到榻上翻身睡了去。 第六章 恶鬼作祟害人 赵宅疑案频生 次日清晨,少婈与蘅汀转醒过来,开始体验一把作为凡人的一天,听见房中响动,早就侯在门外的八名侍女推门鱼贯而入,手捧着铜盆盂钵,还有两套寻常闺秀所穿的衣裙,另有珠钗步摇和胭脂香粉。其实本可以随机幻化一下便就好了,怕惊着了几名是侍女,只得乖乖坐在镜子前被她们梳洗打扮着。国师府的女管事倒也是个明眼人,给蘅汀备下了桃粉色的衣裙,给少婈的那一套也是和她身上穿着的颜色相近的青色衣裙,稍微改换成长安城最时兴的发式便将二人装点成了凡间贵族少女的模样。 早膳备下了一大桌的美味,香蕈鸡茸粥、桃胶红枣莲子羹、虾仁玉米水晶饺、酥皮葱香百味卷……都是一早起来厨房做出来的美味,看来这国师府确实饱受皇恩。少婈是第一次吃到这些美味,本以为昨晚的茶点已经足够精致,却没想到这一顿早膳更让她开了眼界。蘅汀给少婈盛了一碗粥又兑了一勺咸菜丁在里头,少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闭目品味起来觉得甚是满足。 “凡间的正餐在中午还有晚上,那两顿比早膳更为丰富,何况这长安城中美食遍布,回头咱俩出去逛逛。”蘅汀提议道。 “那可不,咱们长安城不仅吃得多,美人也多,不过若是二位姐姐出去了,恐怕要被众人围观呢。”梁七在一旁阿谀奉承道。 “呵,就你嘴贫,我且问你啊,咱们长安城哪里能最快得知天下的奇闻异事和情报?”蘅汀抬头问了句。 “要说情报,那自然是帝京的捕役司了,帝京的捕役司掌握着天下各地的捕役情报,每三日便会有各地的官役或百里加急或飞鸽传信来汇报各地发生的大小事,尤其在于重案命案以及奇闻异事。”梁七夸夸其谈道。 “那捕役司的情报如何能得知?”蘅汀追问道。 梁七被这一问有些吃惊道:“情报自然不像榜文那样公示与众,若非捕役司内部官员是根本看不到的。” “那捕役司有女官吗?”蘅汀道。 “那都是动则舞刀弄枪或者各地奔走的,哪有女官在里面。”梁七一副看不起女人的样子说道。 “可笑,那你们这么多男人也没见能把女鬼阴兵怎么样,还不是要靠姐姐和我来替你们化解危机。”蘅汀不服气的酸他一句道。 “那是那是,我哪敢瞧不起二位神仙姐姐。”梁七低眉顺眼颇为谦恭的说了句。 饭后二人便出府去逛一逛这长安城。长安城如今秋色宜人,碧空晴好若青瓷,落叶铺金,见来往人群络绎不绝,长街两边商户散铺延绵不绝,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这让少婈感到尤为的新奇又有些忐忑,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在桃止山横行霸道多年的她如今倒要贴着蘅汀走了,唯恐被人挤散。 晌午时分,蘅汀带少婈轻车熟路的来到号称菜品天下第一的一品居用午膳。点了几个招牌菜诸如八宝葫芦鸭、三珍酿鱼滑、火方冬笋参鸡汤、一品海味蒸,又要了一壶梅子酒。二人临窗坐下酣饮品菜,大快朵颐之间竟有些乐不思蜀了。少婈对蘅汀道:“早知道凡间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就该天天带着你往凡间跑。” 饭后,二人穿过朱雀长街来到城西的鬼帝神祠,月余未见,这神祠被修缮的愈加气派,而神祠外也因着香火拜祭的增多发展了一条专售法器黄符的江湖术士商业街。什么铜钱串儿,什么桃木辟邪剑,还有八卦阴阳驱鬼宝鉴,还有悬挂着大小样式各不同一的护身符,这些凡人倒是很怕妖魔鬼怪,也很信这些小把戏小玩意儿。蘅汀对此很是不屑,觉得这些神棍在此堂而皇之的招摇逛骗当真是损了鬼帝和桃止山的威名,少婈则笑言道:“若无他们在这里岂不是要显得我们桃止山的香火不够旺了。” 神祠正殿里塑着一尊高曰一丈的鬼帝神像,只见那神像身着金甲战袍外披玄色披风,头戴九旒连珠平天冕冠,手持玲珑塔和辟邪桃木长剑,只是那面相甚为凶煞,且那面色乃是酱黑色,殊不知鬼帝郁垒乃是一长相斯文儒雅的男子。 “不知若是被爹爹看到了这个神像该作何感想。”少婈忍俊不禁道。 “父君好歹生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在神界也算是俊逸,这倒是有些被丑化了。”蘅汀略微不满道。 “看来咱们鬼界之人在凡人的想象中都是凶神恶煞的。”少婈补了一句道:“只是这玲珑塔的外形倒是很像。”蘅汀听言便多看了那神像怀中的假塔一眼。那塔确实和玲珑塔本体是很像,只是一看便知是木雕,真正的玲珑塔全名为八宝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顾名思义那若是真的塔必然是晶莹剔透金光闪闪的。 正说话间便看到一年近四十的妇人跪倒在神像前的蒲团上,神情很是哀戚,发髻盘起却只是着了根素银簪子,其他便再无首饰,身着一袭黑纱素衣,见她胸前的衣襟上别着一朵素白的绢花便知是家中有新丧。 “帝君在上,请您体恤妾身一家,勿要再让那冤魂来索命,妾身一家自问平生积德积福,全无错处,为何要让妾身的儿子遭恶鬼所害命丧黄泉。妾身恳请帝君慈悲关照,驱逐鬼怪,保佑妾身家人平安。”那妇人闭目垂泪喃喃念道。 何时又有恶鬼出来作祟?蘅汀与少婈面面相觑很是不解。见那妇人拜了三拜起身供上祭品,便转身要往外走,蘅汀忍不住便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问道:“夫人说家中有恶鬼作祟,可否借一步细说与我们听?” 那妇人见蘅汀只是寻常少女的模样,本不想多言,于是少婈便道:“夫人莫要见怪,我们乃是国师府的人,对鬼神之事略有通晓。”妇人听闻她们乃是国师府的人便放松了警惕。 那妇人哭诉了半晌,蘅汀和少婈才渐渐听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妇人有一个儿子,在长安城中开了一间赵记茶行,数日前的一晚突然精神涣散癫狂发疯,行为失常,听其妻子说他傍晚清账时在银票中得了一张冥币,联想至此便觉得是恶鬼上门作祟,于是便请了一自称为桃止山门下弟子的江湖术士上门做法驱鬼,听那术士说恶鬼道行极高,无能为力,便只能任其抽搐死在床上。 蘅汀和少婈听此便随这妇人前往家中一探究竟,那妇人说为时已晚也救不得自己枉死的儿子,便请求她们能去往家中将恶鬼驱逐,保护家宅安宁。不多时三人穿街过巷来到妇人家中,这庭宅别院看起来还算不错,可以判断这家人在京中也算是家道殷实的商贾之家,在庭宅中走了一个遍儿也没感应到一丝一毫的鬼妖之气,就连蘅汀那腰上一向通灵的五彩铃铛也未发出任何一种光芒。 “姐姐,这看不出来有恶鬼作祟的痕迹。我觉得这事情不简单。”蘅汀对少婈附耳道。 “那术士也说了是道行极高的恶鬼,若是真的道行极高为何感应不到他身上的鬼气。看来事有蹊跷。”少婈想了想便朝那妇人问道:“夫人可否将您儿子的生辰八字交予我,我且带着回府探查一番。” 那妇人执笔写下生辰八字后,少婈给蘅汀递了个眼色便径直离去,留下蘅汀以便分头行事。少婈走后,蘅汀便吩咐那妇人让家仆去寻一些桃枝插在每间房子的门梁上,然后象征性的在院中做了场法事,有鬼没鬼的尚无定论,就先做做样子让这家人先求个心安理得吧。做完法事后蘅汀便要离开,此时已经傍晚,妇人虽然还是害怕也不便将蘅汀留下,只好吩咐儿媳送蘅汀出门。 那儿媳本姓陈,冠夫姓便称其为赵陈氏,生得倒是漂亮,一双美目含情脉脉,朱唇点绛,眉尾带梢,正是花信之年,却无故丧夫,也着实可怜,于是蘅汀便心生怜悯地多看了她两眼,只是在她脸上未看得出有多过她婆婆丧子的悲戚。 “你相公离世之前除了见到那冥币,可还有其他的异常?”蘅汀随口问道,想来夫妇之间最为亲近,应该知道的事情会比较详尽。 “相公去之前只是见到那冥币之后便惊慌失措有些心悸,妾身胆小也无从安慰,谁曾想夜深后刚睡下他便……”话未说完,赵陈氏便掩面欲哭。 “那你可还记得他临死前的样子?”蘅汀又问道。 “妾身胆小,当时竟也昏厥过去,所以不曾看到相公去时的样子。”赵陈氏回道。蘅汀见她如此胆小便也不想再多问些什么,便只身离开。 蘅汀回到国师府中,见少婈还未返回,想来那事情处理起来应是很棘手,于是蘅汀便让梁七去泡了一壶清茶到院中闲坐。此时已经入夜,天上月明星稀,不时有星辰坠落,不知又是何方星君降临凡间,或是天上哪方楼宇掉下了什么宝贝。正想着呢,忽然见梁七小跑着前来。 “姑娘,门外有一小厮说有急事求见,自称是赵记茶行的伙计。”梁七气喘吁吁地说道。 “赵记茶行?”蘅汀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忽然起身往门口跑去。 到了门口便见那伙计急着喊道:“仙师救命,救命啊,那鬼又来了,老夫人这下也出事了。” “老夫人怎么了?”蘅汀抓住那伙计急问道。 “老夫人也和那晚东家一样神志不清疯癫迷乱,怕是也被那恶鬼缠上了。”那伙计回道。 蘅汀想了想下午自己做的法事和吩咐挂起的桃枝,若是寻常鬼怪根本无法侵入宅中,若是道行高的恶鬼出现,身上的铃铛也会作出反应,可是此时铃铛并未发光,看来到底是不是恶鬼作祟也能见分晓了。于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急忙腾身而起飞身去往赵家。 第七章 果然有蹊跷 少婈离开赵宅后并没有回到国师府,而是拿着那纸生辰八字去了冥府。冥府守门的鬼差见到来人是少婈便齐齐跪伏在地呼道:“参见殿下!” 少婈见此也不多寒暄,便问道:“你们司命大人和司簿大人可在府中?” “今日冥王携了两位大人前往上界朝拜天帝,一早便携了簿子去了。估计还要得会儿才能回来。”那鬼差道。 少婈轻拍了一下额头道:“我竟然忘了今日他们要上朝,竟还把簿子带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若是不急,可去府中稍事歇息等候,若是着急的话,恐怕只能去上界找他们了。”那鬼差提议道。 少婈听言便要转身离去,忽然想起幼时起鬼帝便给的叮嘱,她是不能够去上界的,至于原因鬼帝并未说明,只是说万万不可去上界。少婈顿下脚步,只好进了冥府等着他们回来。 刚到府中闲逛,便见到众鬼围着那公堂看热闹,原是判官大人在审鬼。只见那判官一声暴喝道:“大胆!你这赵安生,我见你是一点都不安生,也不让本官安生。见你是无辜枉死都已经将你判去早日投胎转入轮回,你却屡屡不肯,可是想被下入地狱!” 那跪伏在堂下的年轻男子不卑不亢道:“大人息怒,在下乃是枉死之徒,如今家人都认为我是被恶鬼索命而死,可是大人知道哪有什么恶鬼,我是被人毒害致死的。” “本官自然知道,只是你在人世间都已经被定论了,在我这又不能给你翻案。你就乖乖去投胎重新做人吧。”那判官摆摆手示意鬼差将他带下去。 “慢着,你这判官就是如此断案的?难怪如今冤魂越来越多,竟是如此!”少婈冲进公堂指着判官骂道。那判官见来人是桃止山鬼帝的帝姬,忙起身相迎,唯恐冲撞了贵客被冥王降职。少婈也不理会他便转身对赵安生问道:“赵安生是吗?长安人?赵记茶行的东家?” 那赵安生听言便连连点头道:“是在下,烦请仙上为我做主。”说完连连叩头。 “你且说说你有如何冤屈?”少婈示意他起身道。 “在下是被毒死的,不是被恶鬼所害,害我的人是在下的妻室,只因我撞破了她与账房管事秦执的奸情,于是他们便假借恶鬼作祟的由头给我的茶水中下了草乌之毒,让我枉死!”那赵安生咬牙愤愤道。 这赵安生所言不虚,因为人死之后司命会将真正的死因回顾给死者过目,好让他死个明白,而司簿也会在生死簿的卷宗上写明。少婈听后觉得很是吃惊,不曾想到凡间的夫妇之间竟然也能有这等害命之事。 “这赵陈氏未免太狠毒了,竟然谋害亲夫。这种冤案你竟然还想就此了事,真是做了个好判官!”少婈怒气冲冲的指着那判官的鼻子痛骂道。 那判官见少婈凤眼圆睁怒不可遏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完了,要想到桃止山的这位少婈帝姬素来都是个急性子的,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鬼界众生都怕她怕得要死。“殿下有所不知,凡间夫妇亲族之间互相算计致死的很是常见,所以微臣对这种冤案也无法做到细细审查。”判官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少婈听后很是怀疑的看了看众鬼,众鬼都是肯定的点点头表示判官所言不虚,于是只好暂时压住怒火道:“罢了罢了,我就不追究了,这赵安生既然有冤,也被我知道,且让我将他带去凡间将此案了结后将他送回。”说罢便将赵安生携了离开。 蘅汀领着梁七赶到赵宅时,少婈也是刚到,听闻赵老夫人也出事了,赵安生便急道:“定是这毒妇对我母亲下手了。”说罢,三人便急急闯入房中,见那老夫人口吐流涎,口歪眼斜浑身抽搐,呼吸甚为急促,便知道定是被下了毒。少婈急忙从身上寻出一粒解毒丹送服到老夫人口中,那赵陈氏见状忙要阻止,口中念念道:“姑娘这是何举,婆婆是被恶鬼缠身,若是误服了什么其他的丢了性命可怎么是好。” 赵安生听此气的要扑过去掐死这作恶的女人,奈何他只是一缕魂魄,根本无济于事。少婈让蘅汀扶住赵老夫人,起身来到赵陈氏面前问道:“夫人为何如此断定老夫人是恶鬼缠身?你是能看见恶鬼吗?不妨说来听听。” 那赵陈氏故作惊悚道:“那恶鬼甚是可怕,它扼住了婆婆的喉咙啊。” 少婈听她这么一说勾起唇角笑了笑,抬手就是一巴掌挥在赵陈氏脸上,等不得赵陈氏反应过来便将她拎到镜子前怒道:“毒妇!到了现在还撒谎!看看你的嘴脸,看看你这张脸和恶鬼有什么分别!”少婈的这一巴掌将赵陈氏的珠钗打落,嘴角流血,这赵陈氏被这一巴掌打得懵在了那里,听少婈这么一吼立时明白了自己的毒计败露。 “蘅汀,你且吩咐下人去报官,梁七,你带人将那账房的秦管事带过来。”少婈对蘅汀和梁七道。 “姐姐,我算是看明白了,想来那晚自称为桃止山的术士也跟他们有勾结,不如让我去把他捉来。”蘅汀将赵老夫人安置妥当后便转身出了门。 凭着赵家仆从的印象很快便在鬼帝神祠附近找到了那日自称为桃止山门徒的江湖术士,此时那道士正拎着一坛酒提着一吊烧肉走在深巷里,看来很是惬意悠哉。蘅汀走到他面前还未说话,那道士便猥琐笑道:“美人儿夜行于此可是害怕了?让贫道来保护你。”说罢便要来搂抱蘅汀。 蘅汀哪能让他得逞,伸出一腿将他踢倒在地,酒坛子跌碎了一地碎陶片,蘅汀再是一脚将他半个身子摁在碎陶片上道:“你这招摇逛骗的妖道!可还记得不久前在赵家做的驱鬼法事?” 那道士一听赵家便已然明了几分,但心中有鬼所以便立马装了糊涂不肯承认,蘅汀便用力摁住他,那碎陶片刺入皮肉让他吃痛道:“姑娘饶命,贫道真的不知做了什么错事。” “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时!”蘅汀示意跟来的仆从将这道士绑起来带走。 不多时内院里边站满了人,有赵宅本家的仆从,有赵记茶行的伙计,还有官府派来的官兵,此时那赵老夫人药力见效已然醒转过来,见儿媳被五花大绑着按住和那同样被绑着的秦管事一同跪在地上,不免有些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少婈便扶起她将事情原委说与她听,赵老夫人听后一时之间竟不能接受,转而悲呼道:“我儿命苦。你这毒妇竟还要致我于死地!”说罢便要扑过去厮打那赵陈氏,少婈将其拉住。赵安生的那缕魂魄在旁边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此悲痛欲绝也是痛苦至极。 众人将赵家的嫌犯带至公堂,此时已至夜深,没有惊动多少百姓看客,此时蘅汀正好带着那道士赶到公堂。那道士一见到跪在地上的赵陈氏与秦管事立马怂了,也是自知东窗事发。那赵陈氏依旧咬紧牙关不肯认罪,秦管事也是看着赵陈氏的脸色说话,正当那京兆尹和廷尉无从下手时,少婈派去的梁七将一纸药方和卖药给秦管事的药房伙计带了来。当堂对峙之下,物证人证均在,那奸夫**只得伏法。画押收监之后,赵陈氏即将被下入大牢,面上却是满满的不甘心,走到少婈身旁时不由问了一句:“姑娘从何得知事情真相。”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少婈冷言道。跟这种心肠狠毒的人无需多做解释。 那道士见二人已经伏法,便只分辩道他只是被买通帮忙做假的法事来蒙骗众人,至于其他真的没有参与。把他自己跟这桩命案撇得干干净净。京兆尹和廷尉相互看了一眼,觉得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也是常有发生,便也不好追究,只是吩咐人将那道士松了绑准备放走。 蘅汀阻拦道:“二位大人怎可轻易饶了这妖道,虽说他未参与到投毒一案,但多少也算知道赵陈氏与秦管事的谋划,而且对赵安生中毒身亡也算知情不报为虎作伥,何况这种坑蒙拐骗的伎俩若是把他放了,不知又会坑骗哪家,还请大人将其收押起来,等盘问清楚他可曾做过其他恶事再行刑。” 那京兆尹见蘅汀如此阻挠办案,加上已经是子时,不免有些烦累,便有些不耐烦。廷尉见此便打圆场道:“姑娘所言,本官觉得有道理,就先将其收押起来吧。” “姑娘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又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针对于我。”那道士愤愤地朝蘅汀质问道。 “既然你自称是桃止山门下,相信帝君会前来搭救与你的。如若你是谎称了身份,那帝君也不会轻饶了你。”少婈接过话回道。此话一出,也算是让那道士心里明白了,“京兆尹大人似乎很是乏累?不愿容我等再三生事?”少婈朝着那面色愠怒的京兆尹发话道。 第八章 捕役司新官上任 “大胆刁民,敢对本官出言不逊,是不是认为协助查了案子就能对本官指手画脚了?”那京兆尹被少婈的一番酸话成功地激起怒火。话音才落,便被少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座椅上拎了下来。 “狗官你敢对本姑奶奶大呼小叫!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冥府将你阳寿勾尽,让你见不到明天的日出!”少婈拽着他的衣领恐吓道,说话间幻化成鬼差的模样把那京兆尹吓得哭爹喊娘。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少婈捏了个诀给他使的独家关照,在场的其他人都看不到这幻象。果然那京兆尹从幻象中醒转过来,对少婈也是不敢冒犯了。 案子就此了结,众人散去,那赵老夫人形容憔悴,刚走了几步便要晕倒,赵安生的魂魄跟随在母亲身侧是不是撩起袖子擦着眼泪,白发人送黑发人,母子就此阴阳两隔,好不心痛。此时夜深,子时将过,蘅汀见此也不免难过,于心不忍下便施法让那赵安生显身在他母亲面前。母子二人相见之后紧紧相拥,痛哭流涕。 那赵安生道:“母亲,儿子不孝,无法再孝敬您了,如今冤屈已经洗清,只是无法再还阳,家中子女还望母亲养大成人。”说罢,便跪下给赵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以作道别。赵老夫人含泪应允。母子二人哭诉了片刻便到了要将赵安生送回冥府的时间。临别之际,赵老夫人悲号了一声便昏聩过去,左右仆从只好将她背回家去。 赵家的冤案了结后,也在京中传开,蘅汀与少婈的事迹也被广为人知,这日,二人正在国师府中喝茶,便见一锦衣便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走进细看了一番才认出是那晚审案的廷尉大人。 “在下乃是廷尉张颂燐,不久前与二位姑娘见过。”未等蘅汀与少婈开口,这张廷尉便自我介绍道,于是蘅汀二人便起身施礼。“未曾想二位姑娘竟是国师的亲眷,难怪能断案如神。”张廷尉又夸赞道。 “哪里哪里,张大人言重了。不知今日张大人前来有何要事?叔父此时应还在宫中。”蘅汀谦和道。 “在下今日是专程来找二位的。正因为二位姑娘断案如神,如今百姓也争相传颂二位的事迹,于是在下便斗胆请二位姑娘能到我司协理查案。”张廷尉笑了笑说明了来意。 蘅汀听言和少婈递了个眼色,正愁着没人举荐去捕役司任职呢,如今倒好,正好可以顺势而为了。“张大人您可真是我们的及时雨啊。前几日我和妹妹正想着要去捕役司谋个职务,但是叔父在朝中又没有那方面的交情,更是听说捕役司不招募女官,倒真是可惜了我和妹妹的一身本事。”少婈碰了一杯茶递予张廷尉道,那客气谦和的样子可是从未见过。 “姐姐说的是,不过这回办了赵家的案子,张大人也看到了我们的能力,所以我们也恳请大人能遂了我们的心愿,好让我们能为朝廷效力。”蘅汀接过话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倒也算一拍即合,张廷尉需要为查案办案添加人手,而蘅汀和少婈却想着能在捕役司探听情报,两厢所求倒也算是不谋而合。于是那张廷尉啜了一口茶道:“这个倒是不难,只是捕役司较为辛苦,怕是会累坏了二位姑娘。” “不会不会,我和姐姐自小在山中修行,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大人可莫要看轻了我们啊。”蘅汀赶忙摆手道。 “那行,在下这就回去吩咐捕役司给二位姑娘安排职务,如此一来,我们也算是同僚了。”张廷尉拱手道。 “不敢当不敢当,一切承蒙大人关照,望日后也能得大人庇护。”蘅汀谦恭道。 送走张廷尉,少婈轻戳了一下蘅汀的腰肢酸道:“堂堂鬼帝的女儿竟然如此谄媚。” “姐姐不谄媚?在鬼界嚣张跋扈,让众生闻风丧胆的少婈帝姬竟然也有那么温柔可人的一面,还真是少见。”蘅汀假意反唇相讥道。 第三日清晨,长安城东边云霞满天,朱雀长街两旁的落叶又黄了些许,国师府的家丁正打扫着门口与院落的那一地秋黄时,朝中便派了几名宦官端着新制好的锦袍和官服来到府上,捕役司列在其前捧着刑部戳章的官牒,这阵仗就差皇上亲笔的一道圣旨和丝竹奏乐的册封典礼了。此时的蘅汀和少婈刚用过早膳,便被裴国师催促着快到厅堂迎接,虽然是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官职,倒也算是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差事,蘅汀与少婈也只好入乡随俗不敢怠慢。 接了官牒,打开一看才知,这张廷尉给蘅汀安置的职务不是寻常捕快,而是授封六品官位的捕快,而少婈则是任命为捕役司的卷宗司簿,虽没有如蘅汀那般有着六品品阶的殊荣,倒是可以接触到第一手情报资料。那为首的宦官道:“二位大人因是我朝开国以来首次任命的捕役司有品阶的官员,因服制未有先例可循,廷尉大人便请了皇上的旨意让尚宫局连日制成了这套官服。”说罢便示意后面的随从将那两件武官朝服奉上,又接着道:“至于二位大人的行装,就拿了两套尺寸稍小的捕役冠服,若二位不喜欢,可以穿便装,这也是廷尉大人特许的。” “哈哈哈,恭喜二位大人,陛下念及蘅汀大人的功绩,特嘉许六品官位,而少婈大人上次查案很是得力,想必对卷宗整理以及案情梳理也能得心应手,便予了这司簿的职位。”张廷尉从大门外迈入朗声笑道。 蘅汀与少婈向前施礼一番。裴国师也与张廷尉互相拱手行礼。“张大人一来就给了我们这么大的官职做,可真是太高看我们了。”少婈笑道。 “两位大人可莫要自谦,能力强自然得高位,如今二位还只是屈居捕役司,来日说不定还能怎样的飞黄腾达还未可知啊。”张廷尉赞许道。 蘅汀和少婈听后心中暗笑,若不是为了查找那玲珑塔失窃一事,才不要丢下那神界的逍遥日子不过,跑来受这案牍劳形,还来日飞黄腾达?恐怕做官能做到你们改朝换代。 “我朝向来国风开明,许女子做官、打仗、经商、讲学,所以也出了不少女丞相、女将军、女富豪、女学究,蘅汀与少婈你们也是来日可期呐。”裴国师捋着胡子笑言。众人道贺寒暄话毕,便各自散去。 “有了这朝服难不成还得跟着这文武百官三日一入宫,十日一进殿?”蘅汀抚着案上两件朝服的缎面问道。少婈耸肩表示不知这凡间的规矩。 “哈哈,二位姐姐可真是想多了。咱们国师府包括师父他老人家都是不传诏令无需入宫的官儿,何况你们这一个捕役司捕役、一个捕役司司簿,若是进了宫还不得按着品阶给排到朱雀长街上去?”梁七在一旁听着略带嘲讽的笑道。蘅汀听后抬手就作势要打,追着他满屋子求饶。 少婈在一旁笑道:“好了好了,蘅汀你且饶过这混小子,如今都是官拜六品的大员了,可不得端着个官样子出来,可莫要胡闹了。” “姐姐,连你也要揶揄我!”蘅汀努着嘴不高兴道。 几人在屋内正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之时,突见那晴空之上划过一道青黑色星痕,落入长安城西边便消失不见了踪迹。这一幕恰好落入倚窗而坐的少婈眼中,她示意蘅汀停下打闹道:“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星陨出现?蘅汀你可瞧见了?” 蘅汀正要摇头表示不知时,腰间的五彩琉璃铃铛突然发出乌沉沉的暗光,这铃铛怕是有日子没有亮过如此色泽的光芒了,这暗黑色的光预示着此刻出现的妖物应是个十分厉害的家伙。“姐姐,看来来者有些势头。”蘅汀摇了摇铃铛轻笑道。 “有数百年未遇到如此强悍的妖物了,若是能取了它的精元一定能让泽杞炼出上等的丹药。”少婈精明一笑。随即二人便闪身往城西方向而去,留下一脸错愕的梁七杵在屋子里。 即刻赶到城西却未见到丝毫的异样,二人凌空虚显了身形遥看这城西的地面,企图寻到些许刚才星陨的落地迹象,可这城西神祠庙宇繁多,路上行人如常,已不知那妖物到底落在哪间楼阁里了。而那五彩琉璃铃铛的暗黑沉光也渐渐消失。 “这到底是个什么妖怪,还能遁形了不成?还会掩藏自己的妖气,当真是个厉害角色。”蘅汀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少婈见此也是无可奈何,看来这妖怪若是现身,二人就算联手也未必能将其拿下,如此一来必须要早些防患起来才好。实则不然,当二人往西边来的时候,恰有一青黑色的影子于她们顶上迎头飞过,当时蘅汀与少婈一个只顾着眼下,一个只环视了左右。 第九章 叫声祖奶奶便饶了你 城西一行无功而返,二人很是泄气,刚回到国师府便见捕役司来了人,是个身形精瘦,略微颀长的男子,那男子大约而立之年,虽不够魁梧但面上却很是凛然,五官硬朗很是阳刚,见蘅汀与少婈从房中出来后便拱手相拜道:“二位大人好,在下乃是捕役司捕头朱季明,廷尉大人嘱咐在下今日午后带二位到捕役司熟悉一下。”说话间不苟言笑面硬如铁,想来应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少婈道:“那就劳烦朱捕头了,只是还要先麻烦您稍作歇息,我和蘅汀先去换上冠服。”说罢与蘅汀施礼离开。 回到房间刚换好衣服出来,便迎面遇上梁七,这小憨货就是听闻她们换好了捕役冠服正候在院子里等着她们出来。梁七见到如此装束的蘅汀与少婈,便围着她们转了一圈道:“啧啧,当真是人靠衣装,二位姐姐着衣裙便是倾国佳人,这穿上捕役冠服倒真是英姿飒爽格外精神啊。” “油嘴滑舌,信不信回头叫你师父铰了你这根甜舌头做下酒菜。”蘅汀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 “蘅汀姐姐倒真是残忍,不如少婈姐姐温柔。”梁七佯装害怕地退后道。 “你怕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我怒打鬼差、掌掴赵陈氏的时候了吧。”少婈笑道。那时候的凶悍才真的是少婈的本性,如今只是初到凡间,凡事还得收敛着些。 “二位姐姐现在就要去办案了吗?”梁七随在身后问道。听蘅汀说是要被朱季明带去熟悉捕役司,便道:“原来是铁面朱三带你们去啊。”听梁七这个长安城百事通在耳边普及了一番关于朱季明的个人履历,这朱季明听名字便知是在家中排行老三,又因为是在兵营里待过,所以行事很是刻板刻眼,做事讲究规矩,而且面上总是很冷硬,所以便被人称作“铁面朱三”。 待二人换好衣服重回到厅堂,只见那朱季明正负手而立,看着厅堂里悬挂着的一幅画,画的是沧海仙山图,听闻是国师初到长安被皇上赐居时所赏的装点门面的字画,上方题写到:沧山诸微。想来那画想要传达的便是感慨这世间的广袤。 “朱捕头对这幅画似乎有感兴趣。”少婈上前走到朱季明身后问道。 朱季明听言转身道:“这幅画看起来很是飘渺悠远,仿佛能看到神迹。所以便不自觉多看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入了神。”说完转念一想又道:“二位大人如不嫌弃,就和司中的弟兄们一样叫我三哥就行。” 少婈与蘅汀听后便点点头,于是三人便一起出了国师府往捕役司方向去了。一路上朱季明目不斜视,手握着腰间佩戴的那把腰刀的刀柄,少婈与蘅汀则跟随在后,偶尔朱季明会放慢脚步等一等身后的二人,怕是把这二人当成了寻常的大家闺秀,以为她们会觉得步伐太快而受累。只是出门以来行了一刻钟三人却没有一句言语互动,倒也是尴尬,毕竟看着朱季明那张冷硬的铁面,少婈和蘅汀面上也不好意思再聒噪什么。 “三……三哥,您平常也是如此话少吗?”最终还是蘅汀忍不住了便主动搭话道。 朱季明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有些许错愕,于是缓下脚步道:“不是话少,而是口舌太笨,不擅于讲话。” “那,三哥你看啊,我和少婈都是话比较多的,若是日后在捕役司办公时聒噪吵到了你,你可莫要怪罪啊。”蘅汀眨眨眼睛俏皮道。 朱季明被蘅汀这一眨眼的动作撩到了,于是将脸扭过去梗着脖子道:“那倒不会,在下脾气不坏,何况二位大人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难免活泼些。”如此说来,这朱季明倒也不是个难以交流的人,还是蛮善解人意的。 走了一段路又沉默了一阵子,突然有人座下之马受到惊吓,横冲过来,少婈与蘅汀眼看着来不及躲避便要用法力将那马弹开时,却见一个人影横在身前将二人往后一推,随即飞身一跃凌空踢向那马颈,顿时那匹马吃痛侧倒在地,这反应速度与身手着实敏捷,在这凡人中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朱季明将马制服后交托给旁人,便回到少婈与蘅汀身前问道:“二位大人还好吧。”言语间竟多了些关切。 要想到少婈与蘅汀自降世以来便是桃止山乃至整个鬼界天不怕地不怕的闯世魔王,还未曾有过受人保护的经历,如今被一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护在身后倒莫名的有些感动。蘅汀笑言道:“承蒙三哥保护,我们无碍。” “三哥身手了得,难怪是我们捕役司的第一把手!”少婈抱拳称赞道,“不过这等危险情形还请三哥以后先顾好自己,我与蘅汀自小就修行,若是保护不了自己也不必去捕役司报到了。”少婈扬了扬手臂示意自己也是功夫在身的人,这一举动倒是让朱季明那张铁脸牵扯出一丝笑意来。 “对啊对啊,我们日后可不要因为是女儿身便要做捕役司的累赘呢。不过还是感谢三哥今日相救,三哥也不必总是大人大人的叫我们了,就请直呼名字吧。”蘅汀接着说道。朱季明听后点点头便示意继续行路。 快到城门跟前的一个路口转了个便到了捕役司,这处官衙设在城门附近也是为了方便出巡,门上挂着上书“捕役司”三个大字的金字牌匾,入了院穿过照壁便看到一个演武场,虽不是很开阔,倒也足够容人格斗演习。两边陈列着数款常用兵器。迎面便是正堂,却无一人闲坐,没有公事外出的差役都在院子里各自忙着,也有几人正切磋武艺。朱季明向他们招手示意,于是众人都围了过来。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来的两位大人。”朱季明介绍道。少婈与蘅汀分别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和职务。随即这堆人便热闹了起来。 “本以为二位大人该是个健壮粗野的女子,没想到却是两个俏佳人。倒真是给我们捕役司添了脸面。”其中一个举止略微轻佻的男子说道,口气甚是戏谑,若不是初次见面要以礼待之,少婈早就出手将他打的跪地喊奶奶了。 “两个姑娘家可不要在办案时成了我们的拖累,也莫要拿着官阶来压人啊。”又一个男子站在人群外围酸话连篇道,没想到初次见面就遇到了这么个疾言厉色想找茬的刺头儿。 “李呈安,你小子是酒还没醒吧,怎么对二位大人说话的,一点尊卑都不分了吗?”朱季明板着脸呵斥道。那李呈安虽然住了嘴却面上很是不满。 少婈见此便走到他身前道:“敢问这位兄台功夫如何?” “在下的功夫在捕役司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那李呈安傲慢道。 “要不要比划比划?”少婈指着演武场挑衅道。 李呈安别过头轻蔑道:“大人也不怕我下手不分轻重将你伤着了。何况我李呈安向来不与女人动手。” “别耍嘴皮子,进了这捕役司也就没什么男女之分,我与蘅汀也不需要你们照顾。是条汉子就上场和我比试一番。”少婈说罢便走上演武场。 那李呈安听到这句话觉得很是打脸,便也不再推辞要走向前。周围的几人倒是一脸看好戏的姿态,朱季明面上有些担忧,想要阻拦去被蘅汀按住了手臂。“三哥要担心就只管担心李呈安吧。”蘅汀低声道。 二人在演武场上站定后,少婈扬声道:“李呈安,你说这些话明显是不服我,那我们这场比试也不能就是随便比划。先说好了,若是你赢了我,我就任凭你吩咐,若是我赢了你呢,你往后便尊我一声祖奶奶。” “好大的口气,那我就且赢了你,然后再……”李呈安嗤笑道却被少婈打断。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开始吧。”少婈站定道。 话音刚落,那李呈安便如凌风之势扑面而来,先是挥手一掌欲拍在少婈肩上,却被少婈虚晃身形避开,随即便转身来一记扫堂腿,少婈抬起一腿将其腿别在两脚之间,反身擒住李呈安的一只手臂,然后屈膝压在他的腿上,奈何那李呈安使出蛮力也动弹不得,这李呈安心想这姑娘怎的有如此大的神力。少婈等他挣扎完力气尽失后又将他反手按在地上。李呈安倒也是硬汉一条,也不喊疼亦不求饶,二人就如此僵持。少婈心想反正累的是你,我且跟你耗着,丢人的也不是我。 “如此看来,胜负已分,少婈大人且放了他吧。”朱季明在场下喊道。 少婈听言便俯下身子问李呈安道:“认不认输?” 李呈安不言埋面至地板上,另一只手狠狠地捶地,觉得很是丢脸,料想他也是捕役司功夫了得之人,却没曾想栽倒了一个弱女子手中。“你若不认输就且这样耗着,反正我不嫌累,只是时间久了你这经脉不通总会形成大碍。若是认输就得大声叫我一声祖奶奶听听。”少婈慢条斯理道。 李呈安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费力,便只得服输,却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如此受辱,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你也知你是堂堂男儿,却言而无信,真叫我瞧不起。”少婈见他誓死不从的样子便也只得作罢,将他松开来便走下台。 李呈安费力的翻过身喘了几口气道:“谁说我言而无信,你不准瞧不起我!” 少婈头也不回道:“你就是言而无信,比武之前说好的……” “祖奶奶—”三个字从演武场上大声发出将少婈的话打断。少婈听到后有些惊讶便转身看向那地上躺着的李呈安,听这一声呼喊倒真觉得神清气爽,少婈随即笑逐颜开。 “真乖。”少婈应道。众人忍俊不禁,没想到向来刺头儿目中无人的李呈安竟然也栽了跟头,还栽在了一个姑娘家手中。“想来大家也能看出我与蘅汀都不是需要各位保护的累赘了吧。”少婈问道。 “二位大人威武!”众人齐呼道。看这只是做司簿的少婈已然身手了得,那做捕役的蘅汀功夫自然不在话下了,朱季明心想。 众人正在院中叙话之时,突然有差役进来报曰:“诸位大人,大事不好了,皇陵被人凿开了。” 第十章 皇陵被凿开了 那边厢捕役司的捕役刚接到探报,这边厢处在深宫的皇帝也得了情报,瞬时龙颜大怒,将手中的茶盏摔了个粉碎,怒不可遏道:“是何方逆贼,胆敢盗窃凿毁先皇的陵寝,派人给我去查,查到底!”此言一出,吓得陪侍的宦官宫人跪了一地。皇陵被毁简直是公然打皇室的脸面,也不知是哪个不怕被株连九族的恶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此案应是今年长安城乃至整个天下最大的案子了,所以在捕役司众人赶到皇陵之前,便有几名被派去查案的官员和御前侍卫会于此处,观望着被毁的痕迹并肃清场地。见捕役司众人赶到便都觉得来了帮手,尤其是听闻新到的两名女官办案有一手,所以几名官员便走到蘅汀与少婈的面前打了个照面。待蘅汀与少婈围着皇陵察看了一圈回来,为首的那名官员问道:“二位大人对此有何高见?” 少婈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还是按着之前已有的说法,便是那皇陵被凿开的洞却不是寻常盗墓贼开在陵墓四下周围,而是直接开在皇陵穹顶之上,恰如打碎鸡蛋一般,开了一个径约一丈的圆洞。这陵寝的穹顶在封顶之前注了一层强水,若是凿破就会被夹层中的强水流出腐伤致死,而这穹顶被凿开却并未发现有被腐伤之人留下的痕迹。倒是那穹顶上的碎石与强水落在陵墓里,腐坏了不少随葬的器件,如此看来,倒应该是一击即碎,而没有大费周章的打开。 “只是看这状况能判定的便是这毁坏皇陵的要么是有着强大工具的贼人,要么便是自天而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毁掉穹顶的……”少婈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自天而降的什么?”一官员追问道。 少婈与他对视两眼只好说道:“可能不是人。恐怕是妖物侵入。”此语一出,一片哗然。众人之中,有人对此判断表示认同,也有人觉得少婈是给无法侦破找托词。 “敢问诸位大人,皇陵的穹顶若是用寻常器具能否打开。”蘅汀见这些人信三分疑七分众口不一的情形便发问道。 “若是用寻常器具定然是打不开的,除非是有千钧之力并且还能一举凿破方可造成如此大的空洞。”一官员思索片刻答道。 “看守皇陵的侍卫何在?”蘅汀环视了四周又问道。有一穿着金甲铠衣的侍卫出列抱拳答到。“今日当值的侍卫可曾看到皇陵的异动。”蘅汀追问道。 那侍卫听言后把头低下不敢答话,思忖了片刻才支吾道:“回大人的话,属下与同值的守卫在皇陵凿毁之前忽然失去意识,昏倒在地。等醒来之时,便已经是如此情形了。” 虽然从侍卫这里断了线索,但是听他们讲到忽然晕倒的情形倒是更加让众人信服毁坏皇陵的或者真的是妖物所为。只是如此一来,只能暂时有个推论,还是无法进一步探案。于是少婈与蘅汀索性便请提议让看守皇陵的侍卫带他们一行人进入皇陵内部看看是否能有些许线索,并嘱咐几位官员安排人手去皇陵里清点一下物件。 “二位大人的提议倒是不错,但是历代帝王的陵寝都是从葬入之日起在里面封死了的,后世就再没有出入陵寝的先例,若要进入恐怕还需要入宫请旨,只有等到圣上应允,才可以请来匠人打开陵寝地宫。”一位官员阻拦道。 这凡间的规矩还真是多,少婈心中恼着,嘴上却道:“如此一来便要派个人随我入宫陈情请旨了?来回需要一个时辰,若等到晚上再查案,怕是多有不便,还请大人加派人手看护陵寝。” “少婈大人所言极是,那本官就加派些人手看护。”那位官员首肯道,又转身向一名御前侍卫说道:“你且牵来两匹良驹,速速随少婈大人进宫一趟。” 蘅汀走到少婈身边附耳道:“姐姐何须花这脚力,为何不飞身前往,来去也不过一刻钟。” “如今在凡间办事,万不可轻易显露自己的法力,否则便是违背天规了。何况那深宫重地也不是随意进出的。”少婈低声解释道,蘅汀听后觉得甚有道理。“蘅汀你就在此坐镇,如有异动不到万不得已再使用法力相抗,若是那妖物道行太高,也莫要逞强。”少婈又交代道。 少婈随那侍卫骑马赶回皇城,此时已经夕阳西垂,眼看着天色将要暗下来,谁也无法预知夜幕降临后将会发生什么,守在皇陵边的几位官员更是惴惴不安,蘅汀似乎成了他们的守护神。 朱季明见状便走到蘅汀身旁小声问道:“蘅汀你看要不要我带着诸位弟兄准备些什么,防止有异动发生。” 蘅汀环视了一下四周便道:“三哥还是带人先把这几位大人保护起来吧,看他们似乎有些害怕。”说完狡黠一笑。朱季明听出了蘅汀言语中对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的暗嘲便扬起嘴角轻笑了一番。 这边路上,少婈带着那侍卫快马扬鞭,一路无声,只顾奔命向前。那侍卫以为少婈是皇命不可违所以才如此急促,可少婈却是一边担心着守在皇陵的蘅汀众人唯恐遭遇劲敌,一边又琢磨着在凡间初次面圣要如何为之。于是便不经意加快了骑速。 入宫门前,被守卫拦了下来,那紧随其后的侍卫便拿出腰牌说明来意后才被放进去,二人骑马刚行到一道宫门前便被勒令下马步行进入,那侍卫又拿了一道腰牌出来才准行。于是少婈不解又好奇道:“你这是何物件?倒真是有趣,一拿出来便可通行无阻。”说罢便从那侍卫手中拿过来翻看把玩一番。 “大人竟然不知这是出入宫禁的腰牌。”那侍卫诧异道。 “我自小便养在深山之中,自是粗野孤陋寡闻,自然不知道这些物件了。你可莫要笑话我。”少婈故作生气道,随手将那腰牌塞回侍卫手中。那侍卫倒也不恼,看着大步在前的少婈甚觉得这姑娘真是有趣。 步入正殿,那皇帝正在上面伏案批改奏章,见来人便停下朱笔扬声问道:“尔等前来有何事要报?”那侍卫已然跪伏于地,而少婈却直挺挺地站着,还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皇帝的脸看,心里想着这凡间的皇帝倒也生得很是清俊,大约而立之年,若不是蓄上了几绺胡须,倒也不显年纪。 “你便是那被廷尉新任命的捕役司司簿少婈?”那皇帝问道。少婈便点点头。 “大人,大人,见到圣上是要跪下行礼的。”那跪伏在地的侍卫小声提醒道。 “无妨无妨,姑娘想必也和蘅汀一样初来长安,有些规矩还不懂得。”皇帝温言道。诚然,这深宫之中,见了他便下跪回话的女子都千篇一律的低眉顺眼,像少婈这般直梗着脖子与他对视相望的还是头一个。 少婈回过神道:“陛下,我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一来是要呈报皇陵被凿毁可能不是人为,看那情形倒像是遭妖物侵袭所致,为此,我便向您请旨携带人员下到陵墓中清点一番,看看有无线索。” “妖物侵袭?莫非是你们办案无果,拿来诓骗朕的吧。”皇帝挑眉疑惑道,那声音不怒自威。 “陛下若是不信,那我也没办法。反正常人是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就将穹顶开了一个大洞,还能不留下受强水腐伤的痕迹。若是有这样的能人异士,朝廷倒是可以将他诏安过来以备军用了。”少婈见皇帝不信她便没好气的回呛了一句。 “大胆!你敢顶撞朕!”皇帝怒道,但面上却不是很生气,只觉得少婈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少婈见皇帝并不是真的暴怒便接着道:“陛下先别急着跟我置气,还是快快下旨同意,好让我们早点进去查案。您着急我们也着急啊。毕竟皇陵被毁也事关皇家脸面啊。” 皇帝听言也不好再生气,便挥挥手示意道:“罢了罢了,朕允了,你们且快快回去查案吧。” 少婈听此疑惑道:“陛下就一句允了便行了?那我岂不是白白被马颠个来回,好歹亲笔写一封旨意啊。”说罢伸手讨要道。 那侍卫见少婈如此不依不饶的跟皇帝讨价还价,吓得不敢吱声,唯恐皇帝一声暴喝将这少婈拖下去杖毙。 皇帝听言竟然觉得好笑,这姑娘是真傻还是真的不懂,金口玉言还比不得那一纸亲书?便道:“行,朕就依了你。”说罢便拿出一封书折打开写了几行字,又加盖上玉印走下来递给少婈道:“什么都先允着你们,若是办不好案,提头来见朕。” 少婈将那书折藏入袖子里,吐了吐舌头道:“陛下,那我们就回去了。”转身抬脚走了几步,快出殿门时又回头道:“陛下好样貌,若是将胡须刮去便更好了。”说罢便转身逃跑。 留的那皇帝愣在殿内,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怒道:“你大胆!”骂完了捋着胡须悠悠道:“这可是龙须,你这刁蛮女子哪里懂得。” 第十一章 勤政殿大战藤妖 刚出宫门,正欲上马,抬头忽然瞧见有一团青黑色的云影飘过,向宫中飘去,少婈立即往回走,侍卫跟在身后急道:“大人这是作甚?” “快随我来,这方有妖气过来,往宫里去了。”少婈头也不回的说道,说话间已随着那团云影跑去。 那云影似乎是有备而来,或是有目标的前来,竟飘到了皇帝所在的正殿上空,倏然就不见了踪影。少婈心想这莫不是奔着皇帝去的。于是健步瞬移,闯入殿内。 刚步入殿内便见那团云影化作一个人形,万分凌厉地向皇帝袭去,那皇帝见状慌忙拔出身旁的佩剑正要防御,却见少婈使出一记锁魂鞭瞬时便将那妖形向后拽了一把,少婈借力飞身向前,越过那妖物,挡在皇帝身前道:“陛下你且躲好,这妖物是冲着你来的。”皇帝听言便持了佩剑往殿后缓退,那妖物发力竟然挣脱了锁魂鞭,又欲向皇帝扑去。少婈见此妖物甚是凶猛,便不敢再轻易应敌,只好挥手捏诀造出一片结界将皇帝与自己罩在里面,那妖物随即被结界的内力弹出数丈,又立马翻身起来,变幻成盘枝蔓节的藤形缓缓缠绕到结界外壁之上,犹如织就了一张网,这妖物企图将结界包裹起来,然后发力挤压。 少婈一时被困住,不知该如何,若是想要突围,便只能在这皇帝面前幻化出真身了。只是如此一来就要违背了下山前鬼帝的一番叮嘱。正犹豫不决时,处在身后的皇帝扬起佩剑刺出结界,直直的扎在那妖物的身上,那妖物一时吃痛不已,便缩了起来,这妖物看来是一只藤妖,所属木系,而自己修习的法术为水系,自然落下势来,而金克木……少婈念及此便破了结界,拿过皇帝手中的佩剑道:“陛下借用一下。”话音未落便飞身而起,与那妖物缠斗起来。 “你这蛇姬,不要坏我的好事。”那妖物发声道。 “大胆妖物,我岂能容你作恶。我且看你是一只藤妖,若再多作恶,我就将你藤条尽数砍去,看你如何作恶。”少婈挥剑便要斩过去。 “算你有眼力,还识得我真身,莫要拦我取了这真龙之身好做修炼。”那藤妖说罢便伸出枝蔓欲将少婈缠住。少婈作势抡剑便要砍,刚细看了这把剑,竟不是凡铁所铸,难怪可以伤到这妖物。 “若是你砍伤了我,那你的蘅汀妹妹便也不好受。”那藤妖鬼魅一笑道。 “与蘅汀何干?”少婈顿下动作不解道。 “自然有莫大的关系,桃止山的蘅汀帝姬为了修炼真身不是服食了我的精元么,少婈帝姬竟然忘了?”那藤妖道。如此一说倒是让少婈想起当日蘅汀确实接过了泽杞所谓的拿藤妖精元炼制的固元丹。 “我才不会信了你。”少婈怒道,抡起剑便要砍,那藤妖没曾想少婈竟然不为所动,躲闪不及便被少婈砍掉了一节枝干。与此同时,少婈耳边真的响起了蘅汀的痛呼。要知道,自幼时为了怕蘅汀遇到危险,便寻了那牵魂丝将她们绑在一起,一方遇到危难另一方便能即刻感知,可见这藤妖所言不虚。 “这下信了我的话吧。”那藤妖吃痛的捂着心口道。 “你和蘅汀如今共用一个精元?你们合二为一了?”少婈惊道,“那你要这真龙之身何用?” “自然是为了侵入真龙之身,打开玲珑塔的封印,才能抵御你们这些神仙。”那藤妖坦言道。传说开启玲珑塔之人若非神佛,便唯有真龙之身方可打开,而这真龙之身便是坐拥天下的历代皇帝了。 “如此说来,桃止山玲珑塔失窃,城西星陨引我们前去,还有如今凿开皇陵声东击西,就是为了取得真龙之身?”少婈理清了思路质问道。 “少婈帝姬果然聪慧,可是如今你也奈何不得我了。”那藤妖得意道。 “玲珑塔何在?”少婈厉声问道。那藤妖没有答话,飞扑过来,目标直指身后的皇帝,少婈见阻拦不及,便飞身到皇帝身前,顷刻间,那藤妖的枝蔓所化的利爪刺破少婈的衣衫,穿过胸前,少婈鲜血渗出,脸上疼的苍白一片,一时吃痛昏了过去。合上眼之前却见眼前金光闪耀,那藤妖被弹出数丈,元气大伤,迟疑片刻便只得悻悻而去,而后便再无声响。 那边守在皇陵的蘅汀正围着那穹顶之洞来回盘转,却见腰间的五彩琉璃铃铛又发出了暗光,与上午那城西星陨之时多发光芒一样,心中深觉紧张,环视四下周围与四面天空却未见得有异样,于是抬手示意朱季明一行人过来,刚要吩咐大家严防布守,还未将话交代下去,忽而腹部猛然一阵刺痛,不知为何,像是被锐器所伤的那种疼痛,蘅汀便摸了摸感到痛楚的地方,并未发觉有受伤的痕迹。于是便不再在意。布置完让大家准备待命的安排,突然胸口一阵刺痛袭来,像是被断了四肢经脉一般的痛楚,蘅汀耐不住痛呼出声,张口便吐了一口鲜血。朱季明听到蘅汀的痛呼猛然回头便看到她吐血的情形,忙快步跑来将蘅汀扶住急切问道:“蘅汀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觉得甚是奇怪,这几日并未与人打斗,怎的就受了内伤。”蘅汀不解道,皱着眉头将嘴边的血迹擦去。突然耳边传来少婈的痛呼声,蘅汀猛然一惊,闭上眼靠牵魂丝来感知少婈的处境,竟然看到了那大殿内发生的情形。“不好,那妖物侵入了皇宫,我姐姐受伤了。”蘅汀拍腿大叫不妙。 朱季明对此觉得很是奇怪,这蘅汀是如何得知少婈受伤的呢?莫不是她们修道之人都有这传感的本事。只是比少婈受伤更重要的是妖物侵入皇宫,于是急切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蘅汀思忖了下道:“三哥你安排人手看顾好皇陵,至于其他人等可以回去了,那妖物使了声东击西的招数,目标直指皇宫,怕是不来这皇陵了。我得立即赶到宫里。” 朱季明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此事甚为严重,便道:“那我安排好人手便随你一道去。” 蘅汀挥手拒绝道:“我需要先行一步,你们安排好再快马赶去便可。如今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望三哥莫要声张出去。”说罢便捏了个诀化成光影消失在朱季明眼前,原来让他莫要声张的便是如此。 不出半刻功夫,蘅汀便出现在国师府中,梁七见蘅汀神情焦灼也不好再多说话,便只是跟在蘅汀身后看是否需要帮助。蘅汀直奔房间,找到初来时带着的行囊,抖落出一堆瓶瓶罐罐,拾掇了两瓶塞到袖子里便转身往外走,全程没有跟梁七说上一句话。 “姐姐要去哪里?”梁七忍不住问道。 蘅汀听此本不欲回答,却转念一想道:“梁七,你带上随你师父出入宫禁的腰牌跟我走。”梁七得令也不多问便去寻那腰牌。 不多时,二人出府,着两匹快马疾驰而去,蘅汀虽然心知少婈受伤不至于损耗性命,但还是止不住的担心。终于在一刻钟后,在皇帝的寝殿中找到了重伤昏迷的少婈。好在裴国师人在宫中,得知变故便急急赶来,着人包扎好少婈的伤口后便遣退了宫人与御医。那皇帝便守在殿外,面上有些许担忧。蘅汀见后福了福身子以作施礼,发觉皇帝并未受伤也是惊奇便问道:“陛下,那妖物何在?” “那妖物伤了少婈后便被一道金光斥退,已经逃走片刻了。”皇帝回道。 “欺人太甚!等我找到这家伙,非要将他碎尸万段。”蘅汀银牙一咬怒嗔道。 “快去殿内看看少婈吧,她为了救朕受了很重的伤,还在昏迷中。”皇帝面上极为关切道。蘅汀听后顿时觉得这皇帝竟然还蛮有人情味,便快步走到龙榻前,少婈此时犹在昏迷,胸口之上还沁出丝丝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裴国师喃喃道:“你这姐姐看来伤的不轻,你可有什么方法能救治?” 蘅汀点点头从怀中拿出那几瓶药,先是抠出一颗返魂丹喂少婈服下,然后洒了些泽杞的药血敷在少婈的伤处。不出一刻功夫,少婈胸口伤处的血迹慢慢淡去。裴国师等人正感到惊奇之时,少婈也慢慢睁开眼睛醒转过来。 “我竟然昏睡了那么久?”少婈坐起来揉揉额头道。 “到底是什么道行的妖孽?竟然能轻易伤了你?”蘅汀不解道。 少婈见众人皆在场便朝那皇帝请求道:“陛下,我与蘅汀有几句私话要讲,还请您和诸位暂且回避一下。”皇帝听后觉得很是没有面子,心想这是朕的寝殿,你睡了朕的龙榻竟然还要朕回避,罢了罢了,谁让你舍身救了朕呢。于是便不情愿地召唤众人退出寝殿。 “你还记得初得真身那日,泽杞让你服下的那颗藤妖精元所炼制的固元丹?”少婈见众人退出去之后问蘅汀道,蘅汀点点头示意少婈继续说,于是少婈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一遍。 第十二章 这皇帝很欠调教 “所以姐姐是为了我才受伤的?”蘅汀说道,“我就说嘛,以你的能力怎么会打不过一只藤妖。” “傻丫头,现在问题的重点是那藤妖和你身系一体了,除掉他就要危及到你。还有那玲珑塔在他手上,虽还未开启,但是他如今锁定了圣上的真龙之身。”少婈担忧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问题自然是要交给泽杞了。我这就回桃止山把事情禀明给父君,然后让泽杞过来帮忙除了那藤妖。”蘅汀打算道,突然又想起什么说道:“方才圣上与我说,那藤妖最终是被一道金光给斥退的。姐姐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护体了?” “金光?”少婈重复道,好像记得昏厥之前是有一片金光闪耀,“我是瞧见了那金光,但也不知是何物。既然能斥退藤妖,想来一时之间他不会再来侵犯,我还需留在宫中守株待兔。”蘅汀点头表示同意。 蘅汀扶少婈起身后,便走到殿门口,见皇帝与裴国师立在庭前,便道:“陛下,我们私话已经说完了。” 皇帝听言便转身道:“不知你们有没有商量出对付妖孽的办法?” “办法还需对症下药,如今那妖物不知何时会再来犯,我需要先离开长安去山中搬救兵,这段时日就让少婈留在宫中保护您的安全吧。”蘅汀回答道。 皇帝听后怔了怔有些迟疑道:“可是少婈姑娘都受伤了。”听这口气似乎很是于心不忍,或者是怜香惜玉。 “无妨,陛下且信了我吧。我姐姐可不是那么柔弱之人。只是姐姐护驾有功,陛下定要给个封赏吧。”蘅汀眨眨眼俏皮道。 皇帝听后点点头示意蘅汀退下,心里却不由得浮现出少婈的笑颜,方才少婈昏厥之后,他便抱起她将她放在龙榻上,这女子脱了发冠,散落下青丝,细看来并不比那艳冠后宫的妃嫔差,容颜清丽,再加上那直爽调皮的性子,倒真的让人心生喜欢,如今又舍命相救,皇帝的心思早已托在了少婈身上,若是给个封赏,给什么好呢? 蘅汀离了长安便腾起云辇飞向桃止山,下了云头没有先去和鬼帝见面,而是直直跑去了后山的草堂。泽杞此时正在院中翻整土壤,绑起了长衣阔袖,挥动着锄头,活像个农夫。蘅汀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后,正要偷袭,却被他转身擒住了手腕嗔道:“憨丫头,就知道是你!不老实。” “师兄你待我就不能像对少婈姐姐那般温和一些啊?”蘅汀努着嘴不高兴道。 泽杞轻笑,丢下锄头拍拍手走到院子中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却被蘅汀单手抢过。“你这丫头,如此顽皮!就你这样,我怎么对你温和。”泽杞又重新倒了一杯。 “我看你呀,就是喜欢少婈姐姐多一些。”蘅汀开玩笑道,泽杞听到“喜欢”二字竟然有些羞赧,便抿了两口茶水不说话。“姐姐受伤了。”蘅汀说道。 “为何会受伤?谁能伤的了她?”泽杞听此觉得很是慌张便急切问道。 蘅汀瞥了他一眼,看泽杞的神情如此担忧,倒不是平日那个面瘫脸了,于是放下茶盏道:“说起来应该算是你和我害得她受伤的。” 泽杞蹙着眉头很是不解。于是蘅汀便也不再卖关子,只将所遇藤妖之事细细说与他听。 “怎会如此?当年那藤妖着实被我打得形体散灭,而那精元也是按照寻常的手法炮制成丹药,何况放置了许久,怎的被你服下便又活过来了?”泽杞很是疑惑。 “我们现在就去禀明父君,你也需随我前去长安,抓住那妖孽,好解了我与他的关联。”蘅汀抓着泽杞的衣角央求道。 “师父他应邀前往东荒各国做客去了,不在山中。”泽杞回道,“我这就与你下山。” 鬼帝向来便是洒脱成性,不为烦心事困扰,放心把玲珑塔失窃的事交给两个女儿去查办之后,便也不再为此忧思,随即便应允了各国的邀请,去游玩山水了。蘅汀对这样的父亲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佩服父君这种闲情逸致、火烧眉睫都不急恼的好性子。 临出山之前,泽杞不停地变幻着脸面问蘅汀道:“你看为兄的哪张脸最适合此次出行?” 蘅汀觉得好气又好笑道:“师兄你别逗了好吗,你的那些个脸面还不都是白面书生的模样,任凭哪一张脸面,若是你还是个面瘫,还不都像是画了五官在上面。” “我早就可以维持容貌了,那日送你们出山的那张脸面便是我如今常常用的面孔。”泽杞摸着脸辩驳道。 “行吧,行吧,你就用这张脸面吧,往后也无需换了,少婈姐姐都说了你那日的脸面与打扮都甚是好看。”蘅汀如此一说,泽杞听到少婈对他的肯定,便低下头浅笑。 月华照窗,将窗户上镌刻的图案拉长映在地板上,烛火熹微,颤颤而动,大殿中空寂无声,少婈恢复了元气便从榻上起身,床帘上的玉器轻轻发出碰撞的脆响。便听见前殿发出搁下纸笔以及人起身时衣料摩挲的声响。 “你可算是醒了。”皇帝从前殿进来说道,“若是再不醒来,朕今日就没有睡觉的地方了。” “陛下可真会说笑,这宫室千百间不说,后宫各处嫔妃佳丽还不都等着你去睡觉呢,不就是见我霸占了你的龙榻么,可真是小气。”少婈笑着回呛他一句,说罢便起身用手抚平榻上锦被的折痕道:“给你给你,还带着我的体温呢。” 皇帝听言神情略微有些尴尬,便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饿不饿?” “感觉好透了。确实觉得有些饿了。”少婈抬起手臂松了松筋骨道。 “来人,传膳。”皇帝吩咐道。 一刻钟后,宫人手捧膳食鱼贯而入,将各式菜品放置在桌子上,又布好了碗盏。皇帝走到桌前坐下招呼少婈也过去。少婈便很是乖觉得走上前刚要坐下便蹙着眉头道:“陛下,这里太暗了,我都瞧不清盘里装的是什么菜肴。” “暗吗?来人,将烛台移近一些。”皇帝吩咐道。 “陛下,我们在山中修行时,但逢天黑,便将桌案移到窗前,就着这月华喝酒吃菜,很有意境呢。那烛台虽有火光,但是离得近了难免就会被烛火熏着,便是有些影响食欲了。”少婈走到窗前指着月亮说道。 “你这姑娘,倒是有趣。”皇帝笑道,便吩咐人将桌子抬到窗前。一切落定好,二人才开始用膳。少婈对这些精致的膳食很是喜欢,便夹了一些喜欢的菜肴放在盘中,正要吃的时候,那皇帝道:“在这宫中,朕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用膳,就算是妃嫔也都是站着伺候朕用膳。”此言一出,少婈便放下碗筷,端着盘子就要离席。“你这是做什么?”皇帝不解道。 “陛下不是说没有人可以跟您同桌用膳么。我也不是你的妃嫔,自然不用伺候您用膳,那我便端了菜去外面找地方吃啊。”少婈说道。 “你且坐下,朕只是那么一说,你是朕的救命恩人,自然有此殊荣。”皇帝摆手让少婈坐下道。 二人便相对而坐,不言语地吃了一阵子,少婈咽下一口菜问道:“陛下既然都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想知道陛下叫什么名字?” “皇帝的名讳向来都是不与人说的,何况告诉你了,你又不能直呼朕的名字。”皇帝正色道。 “那我就一直叫您陛下?可是这样就不好区分了。那皇陵里的岂不都是陛下。”少婈嘟囔了一句。 “这话说的可就放肆了。”皇帝假装生气道。 “说句话都算放肆,真的是伴君如伴虎。”少婈低头埋怨道。 皇帝顿下手中的动作,半晌才道:“记住,朕只说一遍,朕的名字叫魏翊煊。” “煊字甚好,温暖光明。”少婈评价道。这句话在皇帝的眸中燃起了烛火般的光亮。 用完晚膳后,皇帝魏翊煊便命人将偏殿打理出来留给少婈住。这一夜,魏翊煊在正殿之中看着满地月华怔怔失神,满脑子都是少婈那顶嘴俏皮的模样。而偏殿那厢的少婈一夜安稳,梦里踏着月华上青天驾驭清风万缕,又飞身下江河湖泊嬉游自在,在梦里,她再无拘束,化出真身徜徉其中,那身青鳞泛着金华,甚是好看。 第十三章 刘家村被投毒了 这日清晨,刘家村的人刚刚睡醒,便都来到村头的河沟边提水回去做饭,几人说着近日得来的趣闻相互侃言。这片村庄离长安城不足百里,大约翻过一座山头就能望见帝京的繁华,所以那京中的趣闻传将过来也是很便捷。这村落散居着百户人家,皆为同姓,依山傍水淳朴自然,如今草木枯黄织成浅金色,偶有寒花几簇,倒也不失生气,河水青碧,映着朗朗晴空,也煞有诗意。 昨夜泽杞与蘅汀从桃止山上下来,本欲腾着云撵,夜半便可抵达长安,却在云头之上瞧见地上有青光阵阵,觉得甚是妖异,二人便急急下了云头落地,忙要去寻那青光,那光似有警觉慢慢收敛渐渐消散。蘅汀与泽杞只得就近徒步排查,这一折腾便已然天明。此时正好路过刘家村。 此时嗅到炊烟袅袅里飘来的一股饭菜香气,蘅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自从来到这凡间生活,不仅被这凡尘的美味所吸引,还养成了一日三餐的习惯,如今正是该用早膳的时分,再加上昨日的舟车劳顿,甚觉疲惫,若是能有一碗咸粥配两块火腿笋丝馅儿的酥炸金丝卷便是最好不过了。 泽杞常常游历凡间,见蘅汀如此神情便知她定是饿了,便道:“忙了一宿,又闻到这饭菜香气,倒是有些不大想赶路了。” “既然如此,不如去某户农家讨顿饭食?”蘅汀眨眨眼提议道,泽杞听后便点点头,抬脚往村中行去。 敲开一户人家的院门,见一虎头虎脑的孩童开门询问何事,蘅汀便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说明自己的来意。那孩童也是好客,便邀他们到院中小坐。不多时,一妇人端着饭食走上前来道:“二位贵客可莫要嫌弃我这粗茶淡饭啊。” “感谢款待,大嫂客气了。”泽杞温言谢道,这农家的饭食虽不及国师府中的精致,倒也有食欲。那青菜香菇咸粥青白相间,颜色甚是清爽,配着碟子里的酱红色咸菜定然很是美味,在炭火上烤制的面饼色泽金黄,焦香扑鼻,咬一口便尝到内里野菜的鲜甜。蘅汀不顾形象拿起便吃,顺带喝了一口粥,还未咽下便忙吐出来,很是惊惧地看着泽杞。“这是为何?”泽杞有些嗔怪道。 “师兄,这粥有问题。”蘅汀指着那碗粥说道。泽杞听言便端起碗嗅了嗅,还未说话,便听到房中传来女子的疾呼。二人忙放下碗筷跑向屋内,见那妇人抱着刚才开门的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那孩童此时面色青紫,一看便是中了毒,那桌上的粥也被打翻在地。泽杞见状忙蹲下触那孩童的鼻息,索性服下不久,还有得救,便从怀中掏出一枚解毒药丸,遂要兑了清水化开给这孩童服下,却见碗中的清水发出丝丝毒气,甚是可怕。 “大嫂,这水是哪来的?”泽杞蹙眉问道。 那妇人泪眼婆娑,已然失了仪态道:“这水便是从那河沟中拎来的,我们整个村子都用这水做饭洗衣。” “今日这水有毒。”泽杞判定道,惊得那妇人怔住了。泽杞用手拂过碗边,将那水中的毒气尽数除去后,才化了药丸给孩童送服。 “可见这水是从今日起才出现的问题……”蘅汀担忧道,突然拍了一下脑门急道:“坏了,今日去拎水取用的人家岂不都遭了秧。”于是忙跑出屋子往院外跑,边跑边喊:“各位乡邻,水里有毒,莫要饮用!” 泽杞将那转醒的孩童交与妇人后便也往村中跑去。如此一趟下来发觉村中十户有八户人家都着了水毒,一番救治完之后,已然日上三竿。蘅汀揉着累到酸软的腰肢道:“这救人命真的是要把我累死了。”泽杞不言,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向外走去,蘅汀道:“师兄,你又要去做什么?” “水里有毒必然事出有因,还得去源头看看。”泽杞转身道。 循着河水的毒气逆流而上,到了一山脚下,这里丛林密布,流水潺潺,时而传来鸟鸣,泽杞又再嗅了嗅便确定了一个方向。“师兄,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啊?我看你现在就像一只犬精。”蘅汀见泽杞的举动不由得玩笑一句道。 “没大没小!”泽杞轻斥道,继而又道:“你把少婈交给你的那截藤枝拿给我。”蘅汀想起那日少婈醒来后将在大殿中大战藤妖时斩断的一截藤枝交给了她。于是忙将那藤枝化出递给了泽杞。泽杞结果藤枝嗅了嗅砍断的断面道:“看来那妖物就在附近了。”话音刚落,二人正欲往丛林中行进,却见丛林中发出异动,惊得飞鸟出林,野兽逃窜。 泽杞闻声便朝那丛林中使出一记平常捉妖用的锁妖圈,却被那妖物挡下掉在了地上,泽杞见此立马飞身而起,却见林中腾出数根藤蔓来要捆住泽杞。“果然是旧相识!”泽杞道,右手化出一把碧色长剑,斥退那藤蔓并嘲讽道:“时隔多年,还是这点伎俩。” “药师大人莫要忘了,如今若是伤我分毫,帝姬殿下也会遭到同等的痛楚,若是伤我性命,那她也会香消玉殒。”那藤妖从林中跃起显出了身形得意道。 泽杞听及此言便顿下了挥剑的动作,却见蘅汀腾身飞起与那藤妖对峙道:“你便是从我身体里跑出来为祸多起事端的藤妖?” 那藤妖见是蘅汀便笑道:“我倒是要感谢帝姬殿下赐予我重生。” “如此说来,你是我从腹中爬出来的,按规矩也该称我一声母亲吧。”蘅汀眯着眼睛戏谑道,此话一出,泽杞差点惊掉了下巴,竟没想到这没羞没躁的丫头会这样说,而那藤妖听后更是恼羞成怒。“孩儿莫要顽皮,若是再生事,为娘可要亲自将你料理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快快将玲珑塔交还于我,我就让泽杞饶你不死。”蘅汀又道。 藤妖一听便知这二人是一时之间不敢动他,借此拖延,是想生擒了他。于是便狡诈道:“此话当真?我若将玲珑塔奉还,你们就会放过我?”蘅汀与泽杞点点头,藤妖见此便从怀中掏出一物,蘅汀伸手便要去接,却见那东西忽然炸开腾起浓浓黑烟,那藤妖借机逃走并道:“还想诱我上当?做梦吧。后会无期!”泽杞与蘅汀捂着口鼻突破浓烟却赶不上那藤妖逃跑的踪影,只得作罢。临返回之前清理了那藤妖于河水源头处留下的至毒污血,除去这河水中的毒气,也算还了刘家村村民的安宁。 少婈一大早便醒来,宫人听到动静便推门鱼贯而入,一番梳洗之后,正要找寻昨日的冠服,为首的宫人却道:“大人的那身衣服被损坏了,所以內侍大人着人去寻了一套宫装和一套寻常衣物让大人您自己选。”看着端上来的两套衣物,那宫装略显厚重,金丝织就花样繁多,少婈心想只是借穿一次,若是穿坏了就不好了,便选了那套象牙白镶金红边的便服。 刚换好衣服从殿中出来便见到穿戴好朝服的魏翊煊,那魏翊煊本就生得清俊儒雅,如今穿得一身朝服,带上帝王的冠冕,很是威仪,一股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使人不得不心生拜服。少婈走上前福了福身子行礼问安,魏翊煊看向她道:“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就是早起有些饿了。”少婈揉着肚子道。那样子像一只贪嘴的小猫。 魏翊煊不禁笑道:“朕下了早朝便来陪你用膳。你且去宫中各处转转。”说罢便理了理衣袍向外走去。 “姑娘与陛下初识不久便能得到陛下如此的宠爱,往后可不得改称您为娘娘了。”一宫人多嘴道。 “宠爱?我可没觉得。大约是我救了他,他对我心怀感激而已。若是救了人还要以身相许,这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少婈摊摊手无奈道。入宫为妃?别闹了,就算你魏翊煊有再大的魅力,也不足以让我留在凡间与你作伴这区区百年时间,何况若是嫁到凡间也是有违天道的。 朝堂之上,大臣们听闻昨日皇帝遇险之时,便都议论纷纷,有朝臣提议既然少婈有如此能耐,不如封为妃子留在宫中,也可保护圣上周全。而也有朝臣认为按理加封个女官,或者封为公主、郡主也就行了。魏翊煊在上面听着觉得很是不快,加上睡眠不佳,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便恼道:“朕让你们来是为了商讨如何封赏吗?朕的后宫很缺妃嫔吗?这点事朕自己做不了主?皇陵被毁之事还未有定论,你们这帮庸臣却对旁的事议论不止。”众臣听言吓得赶忙跪下齐呼陛下息怒。又一番商讨后才定下修缮皇陵的方案并下旨加封少婈为二品圣安郡主,意为嘉奖她救驾有功。 第十四章 青鳞初现长安城 菩提净水解祸患 下了朝,魏翊煊换上常服,那少婈刚听完旨意过来,咧着嘴笑道:“谢陛下封赏。竟然还是二品,比蘅汀还足足高了四品。是不是每月俸禄都多得花不尽啊。” 魏翊煊浅笑不止,看着少婈那喜不自胜的样子道:“你这财迷,拿了俸禄是要去做什么?” “自然是吃遍天下美味,若是遇上有困难的百姓,也可以慷慨解囊啊。”少婈回答道。眼睛瞅着魏翊煊那张清俊的脸,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忙道:“陛下,你那眼袋乌青是为何?” 魏翊煊听罢忙唤宫人拿来铜镜看了看便道:“无妨无妨,也不觉痛痒。” 少婈面上担忧道:“陛下可莫要轻视了这些小毛病,医书上说眼下乌青也可能是由于肾气不足……” “放肆!”魏翊煊听到“肾气不足”四个字立马沉了脸色。 “凶什么嘛,不要讳疾忌医。肾气不足就要你多多进补一些滋阴补阳的药品,还要节制一下某方面的生活。”少婈嗤笑道。 “越说越不像话了,这像是你这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真是胡闹。”魏翊煊嗔怪道,语气倒不是很凶,顿了一下便道:“昨夜朕未曾睡好,所以便如此了。”青天白日的被一个姑娘家在奴才们跟前说肾不好,要是传出去了还怎么做这九五之尊。 “哦,原来如此啊。那陛下快快用完早膳去小憩一会儿。”少婈恍然大悟道。 “睡什么睡,勤政殿里还有一堆奏折呢。你以为当皇帝很清闲呢。”魏翊煊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道。 早膳之后,魏翊煊便在院中打了一套拳法松松筋骨提提精神,便又换了一套明黄色的龙袍去了勤政殿,由于近日唯恐妖孽侵袭,少婈便只得随行在魏翊煊身侧。魏翊煊坐于案前批阅奏章,少婈便坐在下方看着从藏书阁拿来的几卷闲书,有民间神话合集,于是少婈翻来看看,有时看到书中写有对某位神仙的误解时便觉得好笑,咯咯笑出声后随即会遭来魏翊煊的轻咳或者白眼。日光从大殿上方的琉璃窗格上投射下来,光影如柱从地砖的西侧移至东侧,已然将近晌午。大殿内安静无声,突然有内侍宦官小碎步跑进来,扑通跪倒在地疾呼道:“陛下,陛下,先皇的梓宫被妖孽抢走了!” 魏翊煊听言顿时怒不可遏大吼道:“简直是欺人太甚!毁我皇室陵寝,如今又盗走皇考的遗骸!”魏翊煊说话间已然气的浑身颤抖。少婈听此也很是不解,这妖孽好端端的抢那先皇的棺椁做什么。正欲宽慰两句却见殿外有二人走进来。 “陛下万福!”蘅汀与泽杞二人齐呼道。“陛下,我和师兄急急赶来就是为了除去那妖孽,陛下暂且宽心。”蘅汀劝慰道。 泽杞径直走到少婈身前关切的问道:“少婈,你身体无碍吧。”少婈笑着摇头并转了转身子示意自己已然好全了。蘅汀说的没错,这泽杞眼中便只有少婈。三人打算联手收服那妖孽,于是陈情之后便告退离宫。 “那妖孽定是见无法得到圣上的真龙之身,于是便打起了先皇遗体的主意。”蘅汀推断道。 “先皇都崩逝数年了,那躯体岂不是白骨一具?”少婈不解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凡间虽然不比神界,但是皇族中人下葬后都会在口中含一颗定颜珠,而且那棺椁还能保存尸身不化。所以如今的先皇遗体还是宛若活人。”泽杞解释道。 “厉害厉害。”少婈感叹道。没想到这凡人还有这些技艺和手段。“如今那妖孽会藏身何处,得即刻找到他,不然等他侵入真龙之身,开启玲珑塔,我们三人联手也治不住他了。”少婈着急道。 泽杞闭上双目感知了一会儿便道:“那藤妖去了城西方向。” “鬼帝神祠?”蘅汀与少婈异口同声道。 三人从宫门飞身落地到鬼帝神祠院中,还未站定身形,便见院中摆放着一樽金光闪耀的九龙盘转云纹金棺,只是棺椁开着,空空如也。正疑惑时,神祠正殿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身穿龙纹朝服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看来我们来迟了,先皇的遗体如今宿进了那妖孽。”泽杞化出长剑强装淡定道。 “药师大人所言不虚,如今我用了这真龙之身,便能开启玲珑塔了,你们就去塔中做兄妹亡魂吧。”那妖孽轻狂道。 “大胆藤妖,你若伤了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别忘了我们可是共享一体的。”蘅汀威胁道。 “蘅汀帝姬可真是愚钝,我如今宿进了这真龙之身,早已与你没了关联。我有何惧呐?”藤妖嘲讽道。蘅汀听此立马泄气。 少婈道:“如此一来,你便是提醒我们可以无所顾忌的诛灭你了?蘅汀,别泄气,我就不信联手还降不住他。” 藤妖转身伸手将殿中神像手中的木雕玲珑塔吸到手里,然后在三人面前晃了晃,那木雕却即刻显出了晶莹剔透金光闪闪的玲珑塔本尊。“最易发觉的地方却成了最隐蔽的藏处,我不过是施了障眼法而已。”藤妖得意道,继而用手掌划过塔尖,鲜血滴下沁入塔身,自七层往下淋漓血色,突然那塔身大方红光,瞬间变大。 “不好,他开启了玲珑塔。”泽杞见状忙将蘅汀与少婈拦在身后。那玲珑塔渐渐变大成了一座真塔的大小,塔底朝着三人洞开,继而一股强劲的漩涡流袭来,险些要将三人吸入塔中。“蘅汀,少婈,抓紧我,听我说,我们三人得有一个爬上塔顶用菩提净水冲洗掉血迹才可以消掉塔的神力。”泽杞吃力道。 “什么是菩提净水?”蘅汀问道。 “听师父说过,是佛寺中莲花池里的清水是为菩提净水。”泽杞道。 “可是现如今身边没有此水啊。”蘅汀急恼道。话音未落,却见身后金光大显,随即一条青鳞金蛟横空出世,飞向天空。“姐姐,你忘了父君的叮嘱啊。”蘅汀见此着急道。 “如此情形,少婈应是去寻那菩提净水了。师父想必会原谅她的。”泽杞替少婈解释道。二人逐渐体力不支,眼看这便要被吸入塔中,那头的藤妖还在持续为塔身施法。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泽杞与蘅汀力气即将耗尽。长空里响起一声龙吟,继而一道青色于空中盘旋,便有甘霖降下。那青鳞金蛟凌空而下将水从口中吐出冲洗着塔身,那玲珑塔被冲洗之后红光消退,塔身逐渐缩小。泽杞见机忙飞身向前抢下了玲珑塔。少婈见大功告成却并未退了真身,直直扑向那藤妖,层层盘起将藤妖所宿的先皇龙体缠起来,张开龙口呼啸一声,吓得那藤妖瞬时从肉体中跳脱出,蘅汀甩出素银链便将他捆了个结实。 “父皇——”门外传来一声疾呼,魏翊煊竟然追着赶来神祠,却没曾想刚进院子便瞧见一条青鳞金蛟缠在先皇的遗体上,张着血盆大口,像是随时便要吞下那肉身一般。 泽杞见状急急向少婈使了个眼色,于是少婈便松开肉身呼啸一声冲上长空,继而飞走。地上的众人见此忙跪下行礼参拜,有孩童欢呼道:“这条龙真好看!”孩童的父亲便道:“傻孩子,这是蛟龙,若是再修炼千年才能成神龙。” “少婈呢?少婈在哪里?”魏翊煊命人安置好先皇的棺椁后便问蘅汀道。 蘅汀不知如何去说,便扯了扯泽杞的衣袖示意让他去说。泽杞想了想便道:“少婈她……” “少婈是不是被那条蛟龙给吃了?”魏翊煊急恼道,他面上满是担忧和伤怀,神情很是心痛。 “那蛟龙是前来协助我们除妖的。不是妖孽。”蘅汀忍不住辩解道。 “陛下,我在这儿呢。”少婈从门外走进来扬声道。少婈方才飞到了城外便化成人形,心知得速速赶回,不然定会被魏翊煊疑心。 魏翊煊听到少婈的声音,往门外看去,先是怔了怔,继而不顾形象的跑将过去,一把将少婈揽入怀中,急切道:“我还以为你为了除妖把命都搭上了!”说罢紧紧地搂住少婈。 泽杞见此醋意横生,少婈很是尴尬便道:“陛下,我好好的呢,你先放开我,这不合规矩。”央求了几遍见魏翊煊不松手便急道:“魏翊煊,你把手撒开!”如此一喝,魏翊煊才肯松手。蘅汀躲在泽杞身后偷笑不已。少婈却满是尴尬,脸颊微红,活了几百年还没被男人这样抱过。魏翊煊回过神也觉得自己失了仪态,便不再说话。 第十五章 本郡主的钱袋子遭人偷了 玲珑塔终于收回,那藤妖也被捉住,泽杞见完成使命,便要携着这些返回桃止山。临行之前,想要蘅汀与少婈都回去,毕竟如今玲珑塔已然寻回,自然不用再在凡间留着。蘅汀倒是不肯,说桃止山太过冷清,不比凡间热闹,何况没有凡间这么多的美味。少婈便道:“我们就在这长安镇守着,若是再遇上什么妖魔鬼怪,便收了他的内丹精元给你炼药。这样不也挺好。你就放心回去吧。若是在山上无聊,随时来找我们。” “那皇帝对你倒是不错,你莫不是为此动了凡心吧。”泽杞心里发酸便问道。 “师兄莫要胡说,倒是生生污了我的清白。”少婈羞红了脸气恼道。泽杞见此也不好多言便又跟她们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皇帝为了先皇的棺椁重返皇陵又操办了好大的仪式,祭祖宗庙,领众臣观礼行参,铺张奢靡也是为了全他仁孝的好名声。再加上那日少婈幻化出真身去长安城中的普光寺取菩提净水,便为佛寺更名为“青龙寺”,为着感念恩德。如此一番操办完了以后也过了月余。少婈被加封为圣安郡主后,碍于身份便辞了捕役司司簿的官职,虽然如此还是忍不住随着蘅汀跟捕役司走近,也常常被皇帝以各种理由召入宫中,不是参加宗亲贵族的晚宴,便是得了什么好玩的物件要少婈随他一起赏玩,盛宠如此,却眼红了众人,尤其是深宫中的那些妃嫔怨声载道,少婈对这些娘娘们也是能躲就躲。 这日,长安城落了一场初雪,捕役司恰好不忙,于是少婈便与蘅汀商议着宴请捕役司诸位弟兄,月余以来,大家渐渐了解,如今倒很是投机。宴席设在一品居,时而楼外青天白雪皑皑,楼内炉火煨炖着佳肴,众人围炉夜话,把酒言欢,也是欢乐。正热闹着的时候,那李呈安斟满一杯酒走到少婈面前单膝跪下举杯道:“郡主,先前呈安莽撞,得罪了您,您都不与我计较,往后呈安一定唯你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少婈听此便扶他起身,也斟了一杯酒欲要与之相饮,一个好事的弟兄便大声道:“郡主且慢,我们记得那日郡主与呈安约好要愿赌服输的,呈安输了是要管郡主叫祖奶奶的。如今人家都是郡主了,你呈安叫一声奶奶也算认了门亲戚。” 那李呈安听言倒也不怒,许是酒意正酣,便又双膝跪下道:“奶奶,孙儿在此拜过!”虽然按照彼此的年岁,少婈做他的祖宗都可以,但少婈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哪里能有李呈安这个二十多岁的大孙子,若是如此倒也诙谐。 “那日都是气盛之时情急之下说的,不作数,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如此丢了脸面。“少婈又搀扶起李呈安道。 “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往后就是我奶奶了。”李呈安梗着脖子嚷道。 “三哥,你快管管他。”少婈求助朱季明道。朱季明摇头轻笑也不做阻拦。 蘅汀拍了拍李呈安的肩膀道:“少婈是我姐姐,那我也就算你的姨奶奶了。”少婈嗔怪蘅汀又在挑事,却见那李呈安转头便喊道:“姨奶奶!”众人听后哈哈大笑。一品居的楼里欢声笑语,暖意融融。 一品居对面的楼阁中有一紫衣蒙面女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有一黑影挑帘进来,走到女子身侧道:“大人,据国师府的人说,这圣安郡主乃是修道之人,至于从哪里来的,还未查清。只是偶然听裴国师念叨着东荒的桃止山,恐怕是与桃止山有关系。” “桃止山掌管着整个鬼界,轻易不敢得罪。如今只是捕风捉影,总不能将这种不虚不实的情报呈给君上,还是继续追查一段时间吧。”那女子沉声道。 “小的会继续追查,只是君上为何会对圣安郡主如此上心?”那黑影问道。 “君上的心思,我如何知晓。办好你的差事,不该你问的不要问。”女子冷淡道。那黑影抱拳躬行退后便下去了。女子望着楼外的皑皑白雪陷入了沉思。 泽杞返回桃止山后,便将那藤妖浸在了水牢里,并在其身上钉了十多颗噬魂钉,生生断了藤妖的妖力,只等着鬼帝返回定罪后再将其内丹精元取出炼药。那藤妖受不住噬魂钉的痛苦折磨几欲求死,泽杞却道:“这噬魂钉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接下来还要断了你的枝节,削了你的树皮,念你有着千年的修为,那枝节用来做几条藤鞭倒是不错,还能做些捆妖绳捉鬼捉妖都是绝佳的法器。”如此一说吓得那藤妖面色惨白,连连认罪讨饶,泽杞冷笑着又接着道:“忘了,还有一茬,你的树皮与汁液虽有毒性,倒是可以入药。浑身都是宝贝啊。”说罢便得意的走出牢房。 鬼帝郁垒历游东荒各国,回来时已经过了半月有余,接到玲珑塔被找到并且完璧归来的消息立马高兴不已,进山门后便直往藏宝阁奔去。泽杞得知师父归来,便放下手中的药材,去往大殿接迎。 “师父,徒儿有罪!还请师父责罚。”师徒二人见面后先是寒暄了几句,转而泽杞便跪下道。 “没头没脑的,犯了什么错,说来听听。”鬼帝擦拭着玲珑塔挑眉问道。 “那日蘅汀注入真身之后,我便送了她一颗藤妖精元炼制的固元丹,谁曾想那藤妖形神未灭,竟借了蘅汀的身子重生,并且盗走玲珑塔滋生事端。所以这算是徒儿的过失。”泽杞耿言道。 鬼帝一听便淡然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过错呢,原是蘅汀这里出了岔子,算起来这也算是蘅汀修行要遭遇的小劫,如今化了倒也无妨。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着。” “师父,还有一事。因为要夺回玲珑塔,危急关头,少婈在长安城显了真身,而且还动用了水系法术。”泽杞接着说道。 鬼帝一听便怒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却想了想只得叹气道:“唉,藏不住到底是藏不住,少婈也不能躲一辈子。罢了罢了,毕竟她若不显真身,你们三人如今怕是要在玲珑塔里化成骨血了。” “师父,少婈迟早是要知道自己身世的。您不能把她关在桃止山一辈子啊。”泽杞宽慰道。 “她的身世却是她的劫难,为师只是想等她修行千年,化成龙形后再告知与她,到那时,她保护自己也罢,与那些奸佞之徒对抗也罢,为师都不做阻拦。如今只盼着她多一些安稳日子吧。”鬼帝望着藏宝阁中的那副画念念道。 那画中女子容貌清丽,顾盼生辉,盘着朝云望仙髻,身着青绿羽衣,腰下是一段青鳞蛇尾,那男子额生双角,眉目俊朗,倜傥风流,身着玄色挂金边袍服,手持一支步摇,女子伏在那男子膝上,二人缱绻情深四目相对,身后花影明媚,落花沾髻。每每看到这画,鬼帝便红了眼眶,手握成拳,痛心至极。 “这便是少婈的父母吧。”泽杞问道。 鬼帝点点头强笑道:“旧时知己,触景伤情。”说罢便拍了拍泽杞的肩膀,师徒二人往殿外走去。 一场初雪落下后,长安城的所有景象都似被冻上了一般,街边小摊冷冷清清,店铺商家也都挂起了棉门帘,出入的人倒也少了很多。一夜宿醉后,少婈与蘅汀从一品居楼上下来,昨夜酒酣意兴,再加上雪下不停,便顺道在一品居楼上开了几间厢房宿下,幸好如今民风开化,若是换成个讲究礼法的国家,少婈和蘅汀身为女子宿醉还也不归宿,岂不是要被人骂死,更何况少婈还是个二品郡主,举止言行还要关乎着皇家脸面。 “郡主万福!”一品居掌柜迎上来问安道。 少婈见此便知掌柜是要她结账的,于是寻了寻身上的钱袋,袖口、腰间都寻了个遍,还是没摸到放银锭子的布袋,便转身问蘅汀道:“蘅汀,我的钱袋没了。” “先用我的吧。”蘅汀便要拿出钱袋来,却也找了个遍没寻到,“方才出来的时候,没落在房间里啊。” “被偷了?”少婈疑惑道。蘅汀想了想点点头。两个神仙在凡间酣眠竟然遭遇扒手,这若是传到神界,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掌柜的,昨晚我们宿在你们这里,钱财被偷了怎么办。”少婈只得先发制人向掌柜倒打一耙道。 “这……我们一品居夜里都会有人整夜巡视的,怎么可能会有扒手。郡主是在逗在下呢?”掌柜没想到少婈会先质问他,若是按着寻常人定会因为结不了账而尴尬,没想到这郡主倒真是有恃无恐。“郡主莫不是想吃霸王餐吧。”掌柜小声嘀咕了一句。 “霸王餐!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诋毁本郡主的?” “对,谁给你的胆子敢诋毁本官还有整个捕役司?”蘅汀见此便附和道。 “我们又不是头一回来你这一品居,哪回没结账给你?我在这一品居丢了钱财,你们不负责就算了还敢诋毁我?”少婈怒道。 “小的哪敢啊。郡主莫要怪罪。”掌柜一见少婈如此凶悍,立马怂了,“只是最近一品居发生了多起失窃案,就连我们收的账有时都会缺个些许。” “那你为何不报案?”蘅汀问道。 “连夜巡视,还是丢东西,这种事官府也不屑于管啊,何况若是报了官,贼捉不捉得到不说,岂不是要砸了一品居的招牌。”掌柜解释道。 “你们这都快成贼窝了,还藏着掖着呢。这和讳疾忌医有何分别?”蘅汀斥道,腰间的铃铛突然发出嗡鸣声,低头一看竟然发着黄光。 “有妖气?”少婈不由道,见此情形心中似乎已然明了。近千年的修为加身,如何能被这凡间的酒醉的不省人事,就算是酣睡一晚,若是寻常人近身也是能够发觉的,如今看来,想必是那小妖使了法术偷走了钱财。 第十六章 看来是个会飞的小妖精 少婈与蘅汀环视着一品居里的一切,并未发觉有异样,这小妖也不知藏匿在何处,于是只好先不管此事,蘅汀对那掌柜道:“你差人去裴国师府上一趟,上门就说找梁七,他知道此事后自会拿钱给你。” 那掌柜听言便道:“大人如此便是见外了。您二位先回府去吧,改日来一品居时再将账结了便是。不必如此麻烦。” “掌柜的可莫要说笑,我与姐姐的俸禄恐怕不够来你这一品居丢的。”蘅汀反唇相讥道。那掌柜立时被怼的很是尴尬。 少婈见那柜台上挂着一排木牌,上面写着某某府何人于某日赊账多少,原来这便是所谓的挂账,于是便指着那木牌道:“这便是挂账吧?回头我们走了,掌柜的岂不是要写上圣安郡主于今日赊账多少两白银,然后挂在上头,来人宾客皆可看到,我的颜面不出半日便可丢的满朱雀长街都是。” “郡主可不要误会,您的身份万不该如此对待。”掌柜低声下气道。 “罢了罢了,我也不与你说道了,回府后便立马差人将钱银送来,就不让你为难了。”少婈说罢便于蘅汀携手出门,堂倌便掀起棉门帘,一股子寒风猛然灌进来,正将踏出门槛时,突然被一人迎面撞了一下,少婈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瞧却是个挑着鸡笼的少女。 “瞧你莽撞的,把郡主撞伤哪里了看你吃不了兜着走。”掌柜上前斥责道,又转身向少婈代为赔了个不是道:“郡主息怒,这是近日新来的帮忙送食材的帮厨,年纪小不懂事。” 少婈拂了拂衣摆道:“无妨无妨,到底没伤到哪里。” 那少女倒是很木讷,见此也不惶恐,便拾起鸡笼往厨房间走去,“看来也是个孤拐性子。竟然也不赔礼道歉。”蘅汀不悦道。那少女与她们擦身而过时,蘅汀腰上的铃铛猛然震动了一下,瞬时那少女怔了一怔。“小姑娘,你且站住。”蘅汀唤道,说罢便走近其身侧。 那少女此时才惶恐的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目光正好与蘅汀对视上,大概是惊觉蘅汀不似肉体凡胎,且有着一定的道行,于是她猛然丢下手中的物件,拔腿就往外跑。“哪里跑!”蘅汀叫道,于是与少婈二人也急急追了出去。 那少女出了门便不见了踪迹,地上的脚印也不过几步便没了。“看来是个会飞的小妖精。”少婈由此判断道。 “如此看来,钱袋也定是她偷的了。”蘅汀气恼道,“只是这冰天雪地的,谅她也飞不了多远。走,四处找找去。” 一路沿着长街东西各个巷落墙角都寻了个遍,那小妖也不知钻到哪个地方去了。二人正踌躇之时,忽而在身后传来有物体坠落在地的声音。回头一看见是一只一尺来长的红嘴蓝羽鹊,大约是被冻得失去知觉便掉在地上了。于是二人便将其捡起来,这鸟浑身冰冷,想来是在冷风中飞了会儿,停落在枯枝上被冻麻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便是那小妖了,真身模样倒是挺可人的小家伙。怎么净做些坏事呢?”蘅汀轻点了鸟头哧道。 “倒也是可怜她了,会化作人形却还是抵不过寒冷。先带回去等她暖和起来了,再处置她。”少婈提议道。蘅汀点点头,便将其放入衣袖,二人朝着国师府走去。 到了府上正逢裴国师出门,迎面对上,蘅汀侃笑道:“叔父这是要入宫吗?” 那裴国师见二人从府外进来便道:“你们这是一夜未归呐?蘅汀你倒是不必多说,只是郡主您可得注意些,若是被圣上知道,保不齐又要说您了,连带着还要叱责老夫教女无方。” 少婈掏了掏耳朵无奈道:“叔父啊,我就知道若是回来碰上您便要被唠叨一番,那魏翊煊也是,回头若是他训斥您,我便去宫里帮你把他骂一顿。” 裴国师早已习惯少婈对皇帝的直呼其名,以及对皇帝那牙尖嘴利的性子,便笑道:“想来全天下也只有郡主敢对圣上这般了。那老夫先去宫里了!”说罢便出府而去。 “姐姐,若是圣上真的要娶你,你当如何?”蘅汀笑着问道。 少婈瞥了她一眼嗔道:“哪儿跟哪儿啊。我可不曾想要和那帮深宫怨妇们整天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顿了顿又道:“何况凡人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若是嫁与他,眼看着他一天天老去,等到他阳寿尽了之后,我又当如何?” “你傻呀,阳寿尽了不就成咱们鬼界的一员了吗?到时候随意让父君封他个鬼司做做,与你不就可以长相厮守了吗。”蘅汀古灵精怪的说道,又笑道:“姐姐既然都说了婚嫁之事,莫非果真对他有心思。如此一来,郎情妾意倒真的不能再辜负了。” 少婈佯怒道:“死丫头,从哪里学来的不正经,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罢便追着蘅汀跑去。那魏翊煊待少婈早已不是感激救命的情谊了,明眼人都看得到那魏翊煊对少婈是有多喜欢,恨不得日日留在身边作伴。少婈哪里不懂得,只是仙凡有别,到底是不能长相厮守的,蘅汀所言也是玩笑话,若真是能等他阳寿尽去,再续尘缘,黄泉里的那位孟婆姨娘也不必日日盼着少年郎来了。 鬼帝听闻那藤妖的恶行之后勃然大怒,下令要严惩那藤妖,于是在行刑之前,那藤妖嚷着要见一见泽杞,跟看守的夜叉说是有要事与药师大人禀告。泽杞听后半信半疑心想莫非这藤妖身上还有什么宝贝想拿来贿赂他希望得个痛快免受刑罚。于是便答应见上一面送送这纠葛了百年的老家伙。 “有何要事?难不成是要求我给你个痛快?”泽杞居高临下的冷然问道。 藤妖见来人真是泽杞,便道:“我既知死到临头,有一事想了想还是要告知与你。药师大人可知我为何拿了先帝的身子做法?” “为何?因着少婈在皇帝身侧护卫,你不敢近身。”泽杞淡漠的回道。 “大人您错了,少婈帝姬因顾及着蘅汀帝姬,所以不敢再伤我,这你也是知道的。真正原因是那皇帝的元神使我近不得身。”藤妖道。 “近不得身?你且说来听听。”泽杞一听便起了兴致道。 “那日我越过少婈帝姬要去侵入那皇帝的身体,却不料有一股神秘的气息将我弹了出来。”藤妖回想道。 “莫非便是那道金光?怎会如此?”泽杞疑惑道。 “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想告知与你,如今那皇帝与两位帝姬常有交集,若不查清其身份,恐怕会有祸患。”藤妖担忧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妖亦是如此。泽杞听此番话后便离开水牢,随即便去了冥府。 冥府的侍卫见来人竟是桃止山的冷面公子,匆匆问了安便不再多言,毕竟往常这泽杞都是冷言冷语的,虽不似两位帝姬那般风风火火,冷然的性子更是不好得罪。泽杞先是拜见了冥王,然后便去找了司命和司簿两位大人。司命和司簿见泽杞行色匆匆便道:“药师大人有何吩咐?” “烦请两位大人将生死簿拿来予我一看。”泽杞拱手行礼道。 “生死簿如今重新归了类,尚不知大人要哪一卷,想查何人的命数?”司命问道。 “便是那凡间当今皇帝魏翊煊的命数。”泽杞坦言道。 司命和正在翻阅簿册的司簿一听“魏翊煊”这个名字便猛然顿住,脸上尽是慌张,却也不敢隐瞒,只得将魏氏皇族的簿册拿过来呈给泽杞。泽杞谢过后便翻开到魏翊煊的那页。“历劫经世,不入六道”这八个字做的批注映入泽杞眼中,一番查看之下,他的神色也慌张起来…… 第十七章 长安初雪,小厨娘上线 国师府院子里的早梅开了几枝,冷香扑鼻却也不莽撞熏人,少婈将窗户支起一道缝隙,好让那梅香透进来,屋子里放着几个火盆,热烘烘地让她觉得甚有些睡意。蘅汀将那鸟放在毯子上移到火盆边,好让她早些恢复知觉。 “姐姐莫非是困了?”蘅汀问道,“昨夜不是睡得很是安稳吗?怎得如此瞌睡?” “茶花到了冬日也还是能开,可是蛇类一到了这冬日便都要冬眠的,哪像你们这般热闹精神。”少婈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 “那便是我疏忽了,竟忘了姐姐是从蛇变来的。”蘅汀戏谑道。说话间那鸟在地上震了下翅膀,爪子也跟着伸开,眼睑慢慢张开,眸子里发出了亮光。“小家伙,醒了啊?”蘅汀戳她道。那鸟翻了身子站起来扑腾了几下,又梳了梳羽毛,也不理蘅汀。“你这小妖,倒是比泽杞还要冷漠,回头便叫人将你拔了毛烤来吃。”蘅汀嗔道。 “要杀要剐随你便!”那鸟张嘴回怼道,竖起毛咋咋呼呼的。 “你个小东西,我且问你,我们的钱袋是不是你偷去的?”蘅汀问道。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作甚!”那鸟昂着脖子气急败坏道。 “哈哈,蘅汀你算是遇到能呛的了。”少婈起身围过来笑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便知道偷人东西。” “年纪小?我可是修行五百年了。”那鸟不服气道。 “五百年?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住,也不知是在哪座山头长大的,法力如此弱。”蘅汀嘲笑道。 “我……若不是你们追赶我,我也不会被冻得到现在恢复不了。”那鸟气嚷道,说着还气出了眼泪。蘅汀与少婈对此感到又可气又好笑,这小家伙倒真是可爱,若是不胡作非为倒也是个直爽的好孩子。二人也不再逗她,便丢了些栗子在火盆里烤着,不久便满屋子都是烤栗子的甜香。 “小家伙,想不想让姐姐喂你啊?”少婈剥了一颗栗子在她面前扬了扬问道。 那鸟别过头,但眼珠子却盯着栗子看道:“我不叫小家伙!我的名字叫希羽。” “哟,这名字倒是文雅,倒不是很合你这孤拐性子。”蘅汀戳了戳她脑袋瓜子调侃道,“快快恢复人形,我可不想蹲着和你讲话。等你恢复了,我还得管你要钱呢。” “对了,你这小家伙在一品居待着也能果腹,拿人钱财做什么?”少婈疑惑道。 “我拿的都是富贵人家的银子,何况也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都拿去救济城外的贫家了。”希羽正义凛然道,好像以为这样就不算偷窃一般,“我虽然是鸟,但是也通达人情,你们这些高官富人丢了那点银子不算什么,可是拿来救济穷人能让他们安然过冬便也是善事了。” “你以为你这样就有理由偷窃了?你若是再生得厉害些,岂不是要劫富济贫占山为王?”蘅汀斥责道,“老实交代,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希羽见蘅汀如此严厉便往后退了退,将头埋进翅膀下小声说道:“自小便在佛寺长大,未曾害过人,若是非要说伤天害理,便是吃过些虫鼠,如今偷了几回东西。” “哈哈哈,希羽你真的好可爱啊。”少婈将她捧在手里笑道,并顺手理了理她的羽毛。蘅汀见此也忍俊不禁笑了。 待那希羽重新化成人形,蘅汀便与少婈商量给她另谋个差事,毕竟一个姑娘家还是要远离那厨房的油烟才好。希羽见二人如此亲厚,便也不再防备,相处了半日慢慢融入其中,少婈见她头发凌乱,衣衫破旧,便让她先去洗个热水澡,再换上一身少女该有的衣裙。一番下来,才看清这希羽容貌倒也是清秀,眉眼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青发亮很是有神。 “二位姐姐既然能知道我不是凡人,必然也不是肉体凡胎吧。”希羽不禁问道。 “你猜猜看。”少婈拿着篦子帮她梳头道,“你瞧瞧我俩像什么?” “你们生得如此美貌,又有着深厚的法力,必然是九重天上下凡来游历的神仙吧?我猜你们的真身也不是俗物。”希羽夸赞道。 蘅汀听言便轻拧了拧她的脸颊道:“这下子嘴巴这么甜,倒不似刚才那牙尖嘴利的样子了啊?” “我们自然不是九重天上下来的那般身份贵重,我是九百多岁的蛇精,她是八百多岁的花妖。”少婈说道,并递了眼色给蘅汀示意她不要如实告知,毕竟还只是初相识,还不能完全说明自己的身份。 “姐姐可莫要吃了我啊。”希羽故作惊吓的躲到蘅汀怀里对少婈说道。 “那姐姐我将你变作花肥可好啊。”蘅汀调侃道。三人在屋子里笑成一团。 勤政殿中,魏翊煊卧在一方狐裘制成的毯子上,手中拿了卷前些日子少婈在宫中翻过的民间神话文集,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案上的香炉眼看着要烟气渐弱,随侍在侧的内侍便欲启开炉盖添些香粉进去,魏翊煊抬眼看了便道:“莫要再添了,今日倒是得闲,随朕换了便衣出宫一趟。”说罢便要起身。 “陛下,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摔在哪儿了,奴才可担待不起。”内侍忙劝阻道。 “那你若是怕摔着,朕就自己去了,你也别跟着。”魏翊煊佯怒道,起身便走,那内侍拗不过只得赶紧跟着。不多时,一辆朱顶棉毡马车便从宫门侧门徐徐驶出,车轮在地上压出两道辙痕。 午膳时分,希羽为答谢蘅汀与少婈的搭救之恩,便提出要亲自下厨做几道菜来报答一番,于是三人便遣散后厨间的众仆役,关起门在里面开始张罗起来。希羽洋洋得意道:“自打来到凡间,便出入于各个酒楼饭肆的厨房,跟着大师傅们也着实学了些厨艺,姐姐们往后可就不必往一品居去了。” “哦?那今日我们倒算是捡到宝了。”蘅汀打趣道,手里正剥着一头蒜。 “原先在南边的时候,有一个蜀地来的师傅做的那些菜叫一个美味,吃起来淋漓痛快,食指大开,今天我便来给你们露一手。”希羽从篓筐里抓出一条草鱼,一番清理后,将那鱼身与鱼头、鱼骨切开再剖成两片,每片鱼再用刀细细片成薄片码在盘中,倒上作料腌制一番后,抓匀码好。那鱼头鱼骨劈开后与葱姜下油锅煎炸再倒入温水煮沸后,将那汤滤出,另起一口油锅将酸菜、葱、姜、泡椒、花椒混炒一番,再倒入汤水,熬煮至开后将豆芽菇子倒入煮熟,再将鱼片一一投入,再调入盐与糖,盛出后在上面撒上干红椒段、蒜末、葱花,热油一浇立马溢出香味来,一时间黄汤里浮着雪白的鱼肉,鱼肉上散着青绿、红艳的葱花辣椒。 少婈和蘅汀见此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便问这菜名叫什么。希羽洋洋得意道:“这叫活色生香酸鱼片。等下在汤盆底下置上一个火炉,小火煨着,倒不至于生凉。” 这边油锅又起,希羽又做了几道,指着那盘蒜香浓郁的茄子叫鸡茸鱼香茄子煲,那用马蹄并着肉泥捏成的肉丸与冬瓜、鲜蛤煮了一道青玉开口汤倒也是可口,还将那鸡块腌制裹了面粉作料油炸后与辣椒干煸出一道红火香酥鸡。如此四个菜端出,很是让人胃口大开。 着仆役端回房间,少婈便用暖炉煨上一锅清水,将酒壶放于其中隔水加热,希羽便问:“姐姐那煨的是什么酒?” “可不就是一品居前头的那家今朝醉,你闻闻,自是有一股清香扑鼻呢。”少婈舀起一盅道。 “姐姐且煨着,我去去就来。”希羽说罢便披上斗篷出门而去。 蘅汀与少婈相视一笑便将碗筷餐盘布上,“这小丫头真有能耐。”少婈忍不住夸赞道。 “那是,总听父君说起南方的菜品精致可观,味道也是极尽鲜美,如今虽未去南方,倒是有了个现成的小厨娘在呢。”蘅汀笑道。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二位姑娘原是窝在房里与佳肴美酒相伴呢?”门口晃进来一个身影,还未看清来人便听他开口调侃道。 “陛下怎可随意进入旁人的府上,还青天白日的闯到人家姑娘的闺中,倒真是轻浮了。”少婈见是一身便装的魏翊煊便戏谑道。蘅汀欲起身相迎倒被少婈按住了。 “那既然都看到是朕来了,还不起身行礼?”魏翊煊故作威严地问道。 “陛下穿便衣来访,想必是微服出行,若是还要对您行礼参拜,那你尽可穿着龙袍前来,何必如此?”少婈嗔笑道,又拿了张鸭绒软垫铺在席上道:“你若是想赶着这顿饭,我可以着人为你添双筷子,若是不想,那你且回去吧。” “二位姑娘盛情难却,我也正好饿了。”魏翊煊撩起衣摆坐到少婈身旁笑道。 第十八章 龙江尸祸,整装南下 正欲动碗筷,却被少婈拦下道:“先别急,还有一个妹妹没过来呢。饭菜都是她做的。这可都是些南方菜肴。”正说话间,希羽捧了些东西进来,蘅汀便起身帮她去了身上的斗篷。“这是去拿了些什么过来?”少婈昂首问道。 “喏,姐姐这今朝醉虽是清甜,香气却不是很浓,我便摘了些院子里新开的梅花过来。”希羽说罢便将手中的粉色梅花撒了些到清水中,又掀开酒壶,将花瓣撒了些进去。 “那如此一来便是今朝醉梅香了。”蘅汀打趣道,又对魏翊煊介绍道:“陛下,这便是那位给我们做菜的希羽妹妹。” “看来你们几个都是风雅之士,这菜品足以诱人,再加上这用梅花熏煮的今朝醉还真是应了这雪景。”魏翊煊赞许的多看了希羽一眼。希羽未曾见过这凡间的皇帝,突然能有幸见到便也与魏翊煊对视了一瞬,突然愣在了那里。“怎么,朕有那么可怕吗?希羽姑娘被吓傻了?”魏翊煊打趣道。 “没有没有。”希羽忙摇摇头。这凡间的皇帝竟然和他长着如此相似,如今也有数百年未曾见过那人了,难道是……希羽也不敢再猜想,便与他们一道吃了起来。菜肴品相不错,味道更是极佳。“陛下为何如此好亲近,尤其是对少婈姐姐可真不一般啊。”希羽捧着碗悄悄对蘅汀说道。 “那是自然,你少婈姐姐先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成了陛下的心上人,我们自然与有荣焉了。”蘅汀窃笑道,不料被少婈听到遭到一记白眼,于是更加放肆的问道:“陛下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思之断肠便不顾着雪天路滑就跑来了吧。” 魏翊煊听后面上一红便指着蘅汀轻摇头道:“你这丫头倒是跟你姐姐一样学的牙尖嘴利了。” “陛下喜欢牙尖嘴利,微臣自然得跟着效仿一二,以谋划着加官进爵啊。”蘅汀打趣道,“只是若能一跃成为皇亲贵戚那便更好了。”说罢朝少婈挤眉弄眼着。 “满嘴胡诌些什么呢?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少婈轻斥道。 “若是结了姻亲不就能成为皇亲贵戚了么。只是不知道佳人可愿意入宫?”魏翊煊笑着看向少婈道。少婈也不接话,只顾着吃喝。魏翊煊便很是尴尬,于是话题就此终结。魏翊煊心想着这少婈对他也并非冷面绝情,可为何一提到想娶她入宫,怎么就如此推脱呢。 饭后少婈便嚷着要去歇息,魏翊煊也不好再要求她陪着,便回宫去了。少婈醒来时发现天色已黑,蘅汀坐在窗边与希羽正嗑着瓜子喝着茶,好不惬意。夜里裴国师从宫中回来说那数月前养在宫中的棠华长公主病故了。因着之前清泉庵的那桩丑事,所以群臣反对皇帝对她的去世追封加赠,于是只能秘不发丧,想来那魏翊煊心里必然也会悲伤不已。所以自此以后大约有半月未曾传召少婈入宫,这半月少婈在府上睡得格外安稳,以至于府中人都以为郡主返回山中去了。 这日捕役司接到一封来自南方的急报,说是江南连日大雪,气温骤寒,冻死了不少难民,若仅是如此只需要吩咐当地官员增设粥棚搭建暖棚便可,只是那冻死的尸体失踪数日后竟成了僵尸,夜间行凶作恶,已经咬伤了龙江县的数户人家,如今龙江县府衙下令整日关着城门,并派兵严防死守封锁通道,但一到夜深还是防不住僵尸侵袭,地方捕役局已经招架不住,这才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一时之间百官闻此色变,却又不知该如何进言。 张廷尉管辖的刑部自然是责无旁贷,只得主动请命挑些人手即刻南下。这事自然便落在了捕役司头上。朱季明看着情报眉头紧蹙,从上任以来还未曾经手过如此诡异又难搞的案子,上回皇陵被毁妖物侵袭之事也是多亏了蘅汀与少婈,如今怕是唯有再请这二位出马了,蘅汀自然是好说,如今少婈被加封为郡主后便离开了捕役司,何况还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如何去请求呢? 蘅汀端着一壶茶走进来放下道:“三哥,龙江县的僵尸案,我自然是要去的,你且放心。” “如今情报传来也该有些日子了,恐怕那边僵尸也不止是先前的那一批了,如此之多,恐怕不是你我就能应付过来的,若是郡主也能前去便会好些吧。”朱季明忧心道。 “此等妖邪之事,国师府上下自然也要派些人手,姐姐去不去还要待我回去问问。”蘅汀知道少婈若是知晓此事必然会去,只是如今冬日苦寒,少婈总是倦意连连,如今都半个月未出门了,如此精神不济,怎能应敌。只是这些缘由又不好跟旁人解释,旁人恐怕只能认为是皇帝不肯让少婈前去犯险罢了。 回到国师府,正遇上厅堂内裴国师在和众徒弟们开会,便是讨论着此番南下哪些人跟着。蘅汀走上前问道:“叔父,人员可有定下?” 裴国师摇摇头道:“陛下要求今晚之前就动身,毕竟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是如此仓促,还真有些难办。” “莫要着急,我先去找姐姐商量,等会儿过来。”蘅汀宽慰道。 “我来了。”少婈在其身后说道,“如此重大的事竟也没个人告知我,幸好希羽探听到一些说与我听。”少婈有些埋怨道。 “那姐姐要去吗?”蘅汀问道。 “那是自然,我们三姐妹都要去,叔父再挑些人手即刻报给我,我来安排采买任务,尽早安排好赶路。”少婈打了个哈欠说道。 “如此便好,只是少婈你如今有着郡主的身份,要出京城是要先告知圣上的。”裴国师点点头又想起来此事便提醒道。 “如此繁琐,那若是圣上不允许我出京,我岂不是就不能去了?如此的话,我宁愿不要这层身份。”少婈不满道,“罢了罢了,我等下安排好任务便入宫请旨。” 多日闭门不出,少婈倒是有些潦倒散漫,于是便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将发髻整了整,披了件斗篷便往外走,到了前厅裴国师刚把人员名单报给少婈,除去裴国师与姐妹三人,还有四个徒弟要去,梁七自然在列。于是少婈便吩咐大家采买一些硫磺粉、桃枝、黑狗血、金丝线,让他们买来后将桃枝浸泡在黑狗血里,再撒上香灰扎成捆,硫磺粉分成小包装好,金丝线备用。这还是自小在鬼帝身边听闻的一些关于克制僵尸的法器,那僵尸向来不入六道轮回,不化不灭,只能捉到用火烧成灰烬才算完。上古时期,四大僵尸魔神横行六界之时,众神都拿他们没有办法,若非几位上神舍命祭出神器,如今这天下也不知会是何样貌了。 坐着马车到了宫中,递了拜表于宫门口等了片刻,便见一宦官笑意盈盈的走来,离多远便寒暄道:“郡主万福,想来该有半月未见郡主了,如今郡主倒是头一回请见圣上,圣上可高兴了。” “公公有礼了,这半月想着圣上心情不悦,就不敢在御前叨扰了。”少婈笑道。 “郡主这便是不明白圣上的心思了,您一来圣上心情自然就好了。我们这都日日巴望着您来呢。”宦官笑的花枝乱颤般说道。少婈礼节性的报以微笑,心里想着魏翊煊身边的人倒是会揣测心思。 勤政殿里刚沏了一壶好茶,备了一些糕点,魏翊煊坐在一边正出神,见少婈到来,便起身携过少婈的手边走边说道:“这是着人取了梅花上的雪水加上竹叶与江南上贡的新茶一起烹煮的茶水,你快来尝尝。” 少婈随他坐下后便品了一口道:“滋味甚是清爽甘甜。陛下的手艺越发的好了。”放下茶盏又接着道:“说到江南,龙江县情势危急,我想随行去看看。” 魏翊煊听后便有些不悦,顿了顿便道:“我就想着你怎么突然入宫来,原是想请旨出京。”他喝了一口茶又道:“你可知那僵尸之祸有多凶险,你别以为自己会些法术便无虞了。” “陛下,我身负皇恩本就应该为您排忧解难,何况我与蘅汀自有一番道行,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僵尸如何,就算现如今兵临城下,我也会自愿请命上阵杀敌。”少婈慨然道,目光直直的与魏翊煊对视。 魏翊煊与之对视了片刻,只得垂首叹气道:“罢了罢了,就算朕不允你,你也会私自跑去,如今进宫倒算是给朕一个脸面罢了。那你要答应朕,打不过就逃,别让自己受伤。”听魏翊煊如此请求,少婈心中却觉得好笑,自幼修习法术以来,逢鬼遇妖都是迎难而上,若是打不过就跑,也就不是她了。只是见魏翊煊如此认真的神情便只好点点头答应。 二人又说了些许闲话,眼看着夕阳西垂暮色挂起,少婈便要告退,临行之前,魏翊煊去殿上去了那把佩剑递给少婈道:“这把剑是朕登基时东荒使节送来的贺礼,不是凡铁所铸,上回见你使得很顺手,此番前去你且带着防身,安然归来再送还与朕。” 少婈点点头坦然收下。算起来临别前能如此叮咛嘱咐的除了鬼帝爹爹和师兄泽杞,这魏翊煊竟是第三个如此待自己的男子。往宫门处走,走了很远回过头看,那魏翊煊还站在殿门外看着,少婈会心一笑便继续行去。 捕役司清点好人马于城门处等待与国师府的人员汇合,蘅汀、少婈与希羽三人都摘去珠钗发饰只是像男子一般将头发束起来以银冠固住,身着暗色劲装裹着披风坐在高头大马上行来,英姿飒爽很是威风。希羽道:“二位姐姐不觉得如此行进还不如我们御风而行。真的是太慢了。” “寒风冷冽,你怕是忘了上回被冻得失了人形了吧。这次可别那样了,不然吓坏了他们。”蘅汀揶揄道。 朱季明见少婈也跟来了,很是高兴,便抱拳道:“郡主此番助阵,我和弟兄们都有信心了。” “三哥高看我了,还要指望众弟兄们和国师府的诸位道长齐心协力才行。”少婈恭手谦虚道。 “裴国师,你们这带了不少东西,都是什么啊?”李呈安指了指包裹里的物件问道。 “都是郡主吩咐买的收僵尸的法器。”裴国师答道。 “我奶奶就是厉害!”李呈安感叹道。此话一出,众人皆笑了。 第十九章 城外冻死骨,积怨长成尸 众人连夜快马加鞭,临近清晨才路过一个城池,少婈、蘅汀与希羽三人本是百年道行之身,自然不觉得疲累,只是这帮男人倒是被马颠的骨头酸痛,再加上寒风吹了一夜,都有些行不动了,尤其是裴国师有些年迈,更是畏寒,于是便行到城中吃点热食。一行十五个人,立时坐满了大厅,坐下后叫了些汤面和肉食。希羽是个心细的姑娘,见众人仍是瑟瑟发抖便招呼堂倌过来道:“我额外给你些银两,你去吩咐后厨为我们煮一锅加糖的姜汤,越热越好。快去。”那堂倌接了银两便即刻去做了。 不多时,姜汤先盛上来,希羽亲自端了一碗给裴国师道:“国师大人,您老先请用,喝点暖暖身子。”裴国师接过汤碗很是感激,竟险些落泪。众人也对此很是感激。少婈和蘅汀看在眼里很是欣慰,这小姑娘还是挺懂事的。 梁七带人清点了一下行李,见到有滚热的姜汤便很是欣喜,端起来便喝了一碗,姜汤下肚,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嚷道:“还是这碗姜汤救命,现下都觉得手脚利索了。不知是哪位姐姐好心备下的。”说罢,挤眉弄眼的朝着少婈与蘅汀。 “希羽妹妹见你们冻得不行,便嘱咐厨房做的。莫要朝我们使眼色。”少婈忙避开梁七的目光指着希羽道。梁七一听是希羽便变得很是羞怯,立时低了头乖乖坐下。也是奇怪,这梁七平日里没个正形儿,倒是一见到希羽,就变得很内敛了。 饭后大家又整顿了会儿,便继续赶路,少婈问朱季明此地离龙江还有多长的行程。朱季明看了下地图抬头望着远方道:“若是如此行进,加上休息整顿,大概还得两日功夫。”少婈听罢便颓坐在马背上,没想到这魏氏皇族的疆土如此辽阔,而按着凡人的脚力也确实够慢,若是能带着他们一起飞过去便再好不过了,虽然现如今裴国师心里也是如此想着,但是看浩浩荡荡这些人,想想还是算了。只得在心里盼着龙江那边的尸患可以收敛些。 鬼界最近整顿吏治,桃止山作为鬼界的中心,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泽杞将药庐暂时托管给旁人,便帮着鬼帝处理些事务,如此一来,倒是忘了告诉鬼帝那日去冥府翻阅生死簿发现的事情。这日晌午,泽杞见鬼帝犯了头痛之症,便煮了一碗安神汤送过来。 鬼帝喝了一口便放下揉着额头道:“还是你孝顺,一直在为师身旁,两个女儿却老想着往外跑。” “这两个丫头性子活泼,桃止山也是拘不住她们的,何况如今在凡间,也没什么人能伤的了她们,师父还请宽心。”泽杞宽慰道。 “你这孩子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放眼这鬼界或者整个神界,你可有中意哪家的姑娘?为师好给你安排。”鬼帝温言道。 泽杞听这么一问倒是有些怔住,便摇头轻笑道:“师父如今就想着坐拥天伦之乐了,可是徒儿还没有中意的姑娘。就想着勤加修习法术。” 鬼帝朗声笑了笑道:“其实我和你师娘都想着要把蘅汀许给你,这丫头性子活泼倒也单纯,你性子沉稳,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把我这独生女儿交给你也能安心。” 泽杞一听师父想将蘅汀许给自己,面上略有些尴尬,心里想着若是少婈便满口答应了,只是蘅汀这丫头一直被自己当做妹妹的,哪里想过婚配之事,于是便道:“师父师娘还是由着我们自己些吧,徒儿把蘅汀视作亲妹妹一般,何况蘅汀如今刚刚长大,还是先由着她自己的缘分吧。” 鬼帝见他如此婉拒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想来也是,蘅汀还是个孩子,对感情的事还未开窍。泽杞想要告退,还未走出殿门便又折了回来道:“师父,今日得闲,我有件事情想要禀给您听。”鬼帝示意他往下说。“少婈如今深得那凡间皇帝的宠爱,若不加以阻拦,恐怕不知哪日便要被纳入宫中。” “少婈的性子你我都知道,她不肯的事,自然是不会成的。”鬼帝摆手道。 “师父您便不知了,少婈对那皇帝已有些日久生情的动向。”泽杞道。 “那也无妨,反正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到时候入了轮回将他带到鬼界不入六道轮回,倒也是可以与少婈长相厮守的。只要他们互相是真心喜欢的,倒也是一桩美事。”鬼帝笑道,“少婈是我的养女,对她的希望便是平安喜乐,顺遂如意便好了。” 泽杞听师父如此说,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那皇帝本就是下凡历劫托生的上神,如此来看岂不是更加门当户对,还是先不要告知师父为好,若是如此说了,自己跟少婈便更无可能。 这边朝廷派去龙江县的十五人,行了两日,于第三日清晨到了龙江县边境,如今面临着僵尸祸患,往来龙江县的道路都没有人流车马的踪迹,甚是荒凉,骑行在丛林间更是觉得阴森可怖。朱季明骑马走在前面带路,李呈安在最后,蘅汀三人则在队伍中段,与裴国师相近。 “这龙江县处在江河汇海处,向来是海上贸易的集中城市,一直以来物阜民丰,如今遭此祸患,也是实在不幸。”朱季明在前头讲说道。 “老夫幼时随师父修道,常听门人提起这龙江县,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这块地界传说是与龙族相通的。听闻那城中多有龙族幻化成人形往来做生意。”裴国师说道。 “那便有趣了。数日前在长安只见过一条蛟龙,还没见过那鳞角长全的神龙呢。”梁七望着天空说道。少婈与蘅汀一听便在心里暗笑。 希羽便问道:“二位姐姐,你们可曾见过?” 少婈笑道:“神龙倒是没见过,就是长安城里的那个真龙天子甚是常见。”众人听到此话便笑开了。 “常言道,蛇千年化蛟,蛟千年化龙。少婈姐姐也是来日可期啊。”希羽小声说道。少婈将手指贴在唇边示意莫要声张。 “说到这龙族啊,他们也是分等次的。听闻龙族以青鳞者为统御,紫鳞者为高贵,毕竟上古四大神兽中便有青龙作为东方的主宰。”裴国师侃侃而谈道。 少婈想到自己乃是青鳞,虽然如今还只是一条蛇蛟,若是修炼千年,等入了龙族族谱,那便有趣了。于是嘴角微笑,蘅汀看在眼里便道:“姐姐还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说完眨眼偷笑。 一路行来倒也是平安无事,到了城门前,朱季明拿着官文去叩门,守城的侍卫听闻是朝廷派来的救兵便赶忙开了大门,迎着诸人进去。那守卫道:“卑职们在此日日盼着各位大人的前来,可算是盼来了。” “如今这僵尸祸患成何局面了?”少婈俯身问道。 “这是圣上亲封的圣安郡主。”朱季明介绍道。 那守卫慌忙跪下行礼道:“郡主万福!卑职早有耳闻郡主的威名,如此一来,龙江县的百姓们也都可安心些了。如今那僵尸祸患都已经隔离在城外,只是一到夜里便会过来侵扰。” “那既然白日里无事,大家都先安顿下来养好精神,天黑以后我们再行动。”少婈听后提议道。于是众人便暂且松懈下来,随着那守卫到了龙江驿馆安置。 刚安顿下不久,龙江县县令便登门拜访。于是少婈、蘅汀与朱季明于会客厅中聚首。那县令年纪约四十左右,体态丰腴,明显发福的样貌倒是在说明他在这块宝地上有多享福,如今僵尸祸患袭来,倒让他有些局促不安了,那眼下乌青一片倒是能看出近日以来也是寝食难安。大约听了半晌县令的一番陈词之后,众人心里也都有了谱儿。听闻那僵尸都是寒天雪地里冻死的灾民所变,如今昼伏夜出,实在难以抵制。 “这僵尸之变自古以来都是由怨气所化,如今泛滥成灾难以扼制,你们这些官员也难辞其咎。”少婈听后蹙着眉头斥责道。 “现如今我们远道而来,先将眼前事解决掉,事后还要大人您交代好为何会有冻死灾民的原因,好让我们带回去向皇上复命。”朱季明冷言道。 “下官惶恐,郡主与大人们有所不知,那灾民本不是我龙江县之人,数日前连降大雪,我龙江地处南方,还未曾遇到过如此天灾,某日深夜,城门被敲响,那帮人嚷着要进来。而当时已然宵禁,况且把他们放进来也是对城中百姓安全的不负责,于是便打算清晨再开门放人,可谁曾想那夜格外苦寒,清晨开门时发现那群灾民无不冻死。”那县令不安道。 “你那日若是着人从城墙上投些火种被褥给他们救济一夜也是好的。”蘅汀听此于心不忍道。 “你身为父母官,不只是龙江百姓的父母官。这件事的确是你失职了。不过你也有自己的立场和缘由。如今协助我们将此祸患除了便算将功补过吧。”少婈道。那县令听言忍不住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第二十章 夜战群尸,真火燎原 青天白日的总是过得很缓慢,但对于这群赶了几天路的人而言却很短暂,夕阳西垂之时,都被唤起来,一个个睡眼惺忪,精神很是不济。于是蘅汀便让人煮了苦涩的浓茶送过来,每人饮一杯,瞬间提神不少。少婈也饮了一杯,倒也解了嗜睡之症。 县令设了接风之宴等着众人前去。少婈也提议大家先吃好喝好,晚上还有恶战要作。饭后天色已经全黑,少婈便让大家回去准备好以后来到院中集合。 众人集合完毕,清点了下人数,少婈便吩咐道:“梁七,你将备好的硫磺粉包分给大家。”又扬声道:“我们一行十五人,现下三人成组,共分为五队,每人先将硫磺粉领了,等下再将麻绳、金线、桃枝按组领好。”众人有些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何用,于是少婈又道:“硫磺粉末是用来撒在僵尸身上,桃枝可驱赶他们,金线麻绳用来捆住他们。捆住僵尸后集中在一起用火焚化即可。” “眼下我们就按着彼此的配合程度自愿组合。”蘅汀附加一句道,如此一来,蘅汀、少婈与希羽自然是一组,裴国师与朱季明、梁七组成一队,李呈安则与裴国师的两个徒弟结为一组,剩下的几个也都很快组好队。县令也派了数十名官兵跟随以作辅助。 “眼下趁僵尸还未前来侵扰,我们先出城门,李呈安你们那一组和另外两队先留在城中做防御。”朱季明吩咐道。李呈安众人领命便往城门方向去了。 这边众人出了城门,刚行了一里路,便听到前方有异响传来。数十只发着绿光的人形往这边围过来,一时之间阴寒之气也是扑面而来。希羽看着那些僵尸道:“僵尸有些多,怕是不好对付。” “大家等下见机行事,听好了,不要被他们咬到,寻常兵器伤不了他们,只能将他们绑起来,然后用火焚烧。”裴国师嘱咐道。 少婈与蘅汀命人将浸了狗血的桃枝系在麻绳上,然后结成十数米长,交给几个官兵道:“等下他们围过来时,你们将绳索拉开从外围将他们捆住。”官兵领命往边上走去。 那僵尸腿脚不算轻便,行动很是迟缓,像是被集中牵线的木偶一般,只是形态可怖,相貌狰狞,离近了看才看清他们獠牙冒出嘴边,眼神空洞发着绿光。眼看着这些家伙围着过来,渐渐逼近,众人明显还是有些慌乱。座下的马匹也是不停地踏着蹄子,不敢向前亦不能后退,于是少婈他们便只好下马来。 那些僵尸呜咽着进到身前,突然动作都变得轻快起来,仿佛也是分工合作的队列一般,七八个为一群主攻着少婈他们的小分队,方才布好的作战计划瞬间被打乱。那些拿着麻绳的官兵也是手足无措。 “姐姐,如今看来只能大家联手突围了。”蘅汀一边斥退着僵尸一边冲少婈喊话道。少婈表示赞同,众人听言便都往后退了一步,站成一排,以弧形向尸群进攻,那些官兵眼见如此,便都从四面围过来,将绳索拉好,只待众人将尸群围起来后,他们再出手捆绑起来。 这僵尸也是奇怪,体格似乎更为坚硬些,众人手持的兵器根本砍不动他们,而手中防御所用的硫磺粉也只能暂时压制他们片刻。“这些僵尸怎么如此难对付?感觉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一般。”朱季明道。 “我也觉得甚是奇怪,一般的僵尸按照此方法早已伏诛了。”少婈不解道。 希羽从三个僵尸的包围中跳将出来叫道:“你们还有谁可以使出三味真火。”众人一听倒有些不明就里。“这些僵尸如此强悍,想来凡火是伤不了他们的,唯有三味真火才能克制一二。” “三味真火可化万载玄冰,希羽姑娘说的没错,这僵尸身形硬如寒冰,兵刃不可破,凡火不可化之,唯有使用三味真火的高温才能摧毁他们。”裴国师附和道。 如此一来,众人之中也只有少婈、蘅汀、希羽和裴国师能使出些。希羽是鸟族,火系法术自然不在话下,裴国师乃是修道多年之人,常用三味真火炼制丹药,而少婈与蘅汀自幼随着鬼帝学习法术,三味真火倒是常常被用来应付山精鬼怪。所以四人急忙凑成一团朝着四面捏诀由掌心化出淡红色的火焰,翻手朝尸群中攻去。果不其然,那尸群被三味真火一烤瞬间焦糊起来,气味十分难忍,炙烤片刻便灼成黑炭,转而被风一吹便散成一片,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官兵们捆绑的活计。 四人耗了很大的法力烧死了十多个僵尸,初战告捷,众人喜不自禁,突然梁七吃痛喊叫一声便倒在了地上,那僵尸眼见着便要压倒他继续啃食。朱季明一脚便将那僵尸踹开,那僵尸倒不觉吃痛,又起身要扑过来,蘅汀闻声赶来,用火将那僵尸驱赶开以后才发觉梁七的胳膊上被咬出一道伤口。“姐姐,梁七被咬了!”蘅汀赶忙朝少婈喊道。 “快将他咬伤部位划开挤出污血。涂上随身带来的药粉。”少婈朝这边回话道,蘅汀听言便用刀割开梁七胳膊上的衣物,见那咬伤的部位已然青紫一片,赶忙照做。没想到撒上药粉还是不见效,那梁七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蘅汀立时急得快要哭出来。 那边火攻僵尸的几人听闻梁七受伤便加快了攻速,将余下的僵尸撂倒后便赶忙围过来,裴国师见自己的爱徒如此很是着急。正当众人愁眉莫展时,蘅汀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抓着少婈道:“姐姐,血,那瓶血可曾带来。”少婈听蘅汀这么一问倒是想起来泽杞的那瓶救命血还有大半瓶,便赶忙从身上寻出打开往梁七的胳膊上涂了些。果然这血有奇效,那伤口慢慢褪去青紫,梁七渐渐恢复了知觉。众人正喜悦着,却有一阵凛冽阴风从后方袭来,抬头一看竟然有一团幽绿的巨大光影扑过来。蘅汀的铃铛顿时黑光大作。 “大家快避开!”蘅汀忙招呼道,想来这东西道行甚是厉害,扑将过来后升起怪风还带着瘴气,一时之间便迷了众人的眼睛。片刻之后,能睁眼时再看,却见那被撂倒在地还未焚化的僵尸都消失不见了。 “梁七!梁七哪里去了?”裴国师喊道。众人一看原先躺在地上的梁七也跟着不见了踪影。四下里寻了半晌也未见踪迹。想来是被那突然出现的怪物连着僵尸一起给带走了。 “原先还觉得奇怪,为何这僵尸如此难对付,如今倒是知道了,那怪物恐怕是僵尸群的操纵者。”朱季明若有所思道。 “只是方才飞沙走石,也未瞧见那怪物朝着哪个方向去了。”裴国师担忧道。 “那东西来之前我倒是看到从哪个方位来的。也许按着这个方向找去也说不定能找得到。”希羽扬声道,指了指城门外西北边的方向。 “县令大人,你可知这西北边一带是什么地方?”少婈向刚刚赶到的县令询问道。 那县令看着希羽指着的方向想了想道:“县城西北乃是龙岭,山势陡峭,终年瘴气环绕,少有人烟。传闻山中有一洞穴,阴寒无比。” “阴寒之地?那便是风水学中常被称为积尸福地的地方了。”裴国师听言便惊叹道,“如此地方,若是僵尸都藏于此处,恐怕会有尸王存在。” “尸王?”蘅汀疑惑道,自小便听闻各方鬼王、冥府冥王,还未曾听说过有尸王。 “古籍上记载,尸王乃是僵尸之王,是上古四大僵尸始祖被众神联手诛杀后残留在人世间的残魂,靠汲取怨气为生,操纵僵尸为祸,自古以来都未曾消亡过。”裴国师解释道。 “那如此说来,我们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蘅汀心急道。裴国师点点头又无奈的摇摇头。 少婈在一旁听到这些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若只是那尸王将僵尸带走也就罢了,可是梁七也在其中,再不及时去救他出来,真怕会出事,想了想便对众人说道:“今夜那僵尸想来应该不会再来侵扰了。大家都回城中去吧。”又转身对蘅汀道:“纵使这些人跟着也是无用,我们即刻便去那龙岭,梁七还是早些解救出来的好。” 裴国师听此便道:“梁七是我的爱徒,我也得去,我多少还有一些道行,过去也能襄助你们一些。” “也算我一个。”希羽凑过来道。蘅汀与少婈也不好拒绝便只能如此,朱季明本也想跟着去,但想到自己只会拳脚功夫,对付鬼怪还不行,便只能带着众人回去了。 第二十一章 赤莲花径,取道沧澜 人群散去,少婈便升起云辇带着其余三人往龙岭方向飞去,裴国师毕竟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所以在他面前也不必拘着自己了。那龙岭倒是不远,未飞多久便到了。本想着从山间直接落下,却还是抵不过那瘴气的浓烈,只得落在山脚。的确,这龙岭确实人迹罕至,方圆十里地都没有村落,更别提人烟了,甚至山中连鸟兽都很少见。 “幼时听师傅们提起过,这龙江县的龙岭山其实是数百年前的龙冢所化,尔后便废弃,这地界也被龙族划给了凡间。”希羽望着龙岭回想道,说罢看了看少婈与蘅汀。 “也不知是为何便遭到废弃了。在凡间还如此荒凉。”少婈感叹道。救人心切的四人便徒步往山上行去,少婈挥着长剑斩去路上的草木,蘅汀举着火把照明,裴国师到底是老迈了,步履有些蹒跚,希羽便搀扶着他一路跟着。行到山腰处,却见到一片平整的土地,大约有七八个演武场大小,长着些半人高的枯草,三面皆是虚空,唯有对面的一方是峭壁。“如此看来,须得穿过这荒地才能到对面。”少婈说道,便用长剑往地上刺着探路,没行几步,那剑却被土壤牢牢拽住,动弹不得,“不好,这地有问题。”少婈叫道。 蘅汀听言举着火把照下来看了看道:“这地似沼泽又不像,只是那土壤似胶一般黏着。” “莫非是传闻中的墟壑?”裴国师见此便上前看了看,“大约便是墟壑了,这墟壑乃是神族陵墓的第一层防护,吸入凡人则化白骨,吸入则禁锢湮灭,如此说来,这便真的是传闻中的龙冢了。” “那为何这墟壑之上会长有草木?”蘅汀问道。 “这便是周边山石风化后积聚的土壤所滋养的罢了。”裴国师解释道。蘅汀听言只得叹了口气,原本还以为这墟壑不耐草木,想着自己是花精真身,可以为大家垫一条路出来。 “可有解决的办法?”少婈问道。 “让我来想一想。”裴国师琢磨道:“五行相生相克,天道循环,墟壑虽未神族之物,但也属于土壤构造,五行之中木可克土。” “也就是说,木系法术可以在此施展?”少婈如此理解道,裴国师点点头。少婈便看向蘅汀笑道:“蘅汀,看你的了。” 蘅汀听言很是兴奋,自己的修为到底有了一处用武之地。于是将手中的火把交给希羽,自己站定在墟壑之前,闭目捏诀化出数十颗花种,朝空中撒去,那花种如萤火一般落到泥土之上,轻轻念了段咒语,便见那种子落地生根长出朵朵三尺见方的赤莲来,散着火红色的光芒,一路铺将过去直到对面峭壁边上。“来吧,带你们走一段步步生莲!”蘅汀回过头得意道。 “蘅汀姐姐真是厉害,这花模样儿也是极美!”希羽兴奋道。 四人踩着赤莲一步一步往前行进,这墟壑甚为宽广,走了片刻才到了中间,突然听到墟壑的枯草中有东西扑腾的声音,循着声音望过去却见到金光片片,少婈探身问道:“何方神圣在此?” 那东西听到人声便扑腾的更加厉害了,发出声声鸣叫,听那声音似乎是某种鸟类。少婈便朝着希羽笑道:“想来应该是你的同类。” 希羽细看了看又听了听声音便道:“不像是凡鸟,那金光与鸣叫声都像是神鸟。” “那既然是神鸟,咱们可是得搭救一把了。”蘅汀说罢便丢了一把种子铺就过去,瞬时又生出一条赤莲花路来,其中一朵赤莲从土里冒出来缓慢些,定睛一看原来上面盛着一只近乎筋疲力尽的鸾鸟,凤头细颈,身拖五根尾羽,金光熠熠,模样倒是比希羽那真身还要俊俏许多。“原来是一只金鸾鸟啊。”蘅汀惊叹道。 “这鸾鸟怎的还不动弹?要不要过去看看?”少婈说罢便抬步往那边走去,近了细瞧才发现原来这鸾鸟被墟壑吸入了半截身子,如今有一边翅膀受到腐伤,鸟爪也在细细沁着血丝。少婈有些疼惜的想要去触碰它,却见这鸟很是惊恐,忙扑腾了几下翅膀。“希羽,你们鸟族性子都很烈啊。”少婈朝身后喊道。 “少婈姐姐莫要拿我说事儿,我来看看。”说罢希羽他们便也跟了过来。那鸾鸟似乎看出了希羽也是鸟族中人,便暂时放松了些警惕。 少婈掏出身上的药瓶,对那鸟摇了摇道:“小金鸾,别害怕,姐姐不是坏人,姐姐给你上了药,你便即刻就可以飞了。”那鸟定睛细瞧了瞧少婈,见少婈生得清丽可人,笑容也很是亲和,便也不排斥了。少婈便将其揽过来,在其伤处撒了些药粉。泽杞配的药向来都是立竿见影的,过了会儿,鸾鸟伤口便愈合了,立起身子扑了扑翅膀,理了理有些杂乱的羽翼,很是兴奋的鸣叫了两声,转过身子朝着少婈等人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好了好了,你且沿着这赤莲花路走到边上再飞,别回头又被墟壑给吸进去了。”少婈俯下身子向其叮嘱道。 四人与鸾鸟告别后,便急忙循着峭壁找着传闻中的洞穴,找了片刻都未见到有洞穴,一时气馁正在叹息之时,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地方寸草不生,很是奇怪,于是蘅汀便大胆走过去,越靠近越觉得寒冷,直到走近了才发现这地方原来是个一丈多宽的空洞,散发着丝丝寒气,犹如另一个寒冰地狱。蘅汀便赶忙向少婈他们招呼着。四人围过来发现这空洞似乎深不见底,一时之间也不敢擅自下去,于是少婈便随手丢了块石头下去,立刻便听到石头落地弹跳的声音,“想来这洞穴不是垂直的,落地不过一丈,便需要拐弯进入。”少婈断定道。于是四人便纵身跳下去,果然仅是一丈多深,便有一个入口。 走了数米,火把的光芒似乎瞬时明亮起来,细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周围的洞壁反光,脚下的路也渐渐湿滑,也是越走越冷,希羽去触了触洞壁惊叫道:“这里竟然结了冰。我就想怎么如此寒冷又透亮呢。” “你快过来,回头别又把你给冻着了。”蘅汀招呼道,希羽便很乖觉的靠了过来,几人凑在一起走着好暖和些。几人正往前小心行进时,听到洞穴深处有连片的振翅声传来。然后便看到有一只大约一尺来长的冰蓝色蝙蝠状物体从头顶飞过。 “糟了,这是冰蝠!”希羽惊道,“二位姐姐快搭起结界。” 少婈与蘅汀见此也不多问便即刻捏诀架起了结界将四人笼罩在内。果然随即便有一大片冰蝠飞扑过来,有的径直飞过,有的撞在结界壁上,龇牙咧嘴模样甚是凶狠。“这冰蝠不好打发吗?”少婈转头问道。 “这冰蝠乃是至阴至寒又至毒之物,不说被它咬一口就算是被它的爪尖划伤,不管凡人还是仙魔都会顷刻中寒冰之毒结成冰块再慢慢碎掉,药石罔效。”希羽害怕道。 “希羽,幸好有你在,不然我们今日就葬身在这洞里了。”蘅汀感激道。希羽摇头轻笑,少婈却觉得希羽只是区区一个五百年修为的鹊精,怎么会通晓这么多事情,心中有些疑问倒也没直言。 不多时,那冰蝠都尽数飞走散去,几人才收了结界,经此一事,少婈他们更为谨慎起来,每走一步都深觉害怕。渐渐往里走,却觉得里面甚是光亮,竟然不需要火把便也能看清四围的环境,整个洞里发着蓝绿色的荧光,周围也是晶莹剔透的。不知不觉到了一道石门前,那门上雕刻着龙纹,约两丈多高,气势很宏伟,门上有一石匾,上面写着“沧澜殿”三个大字,下面还题了一个小一些的“悼”字。石门两边竖着两根巨大的桓表石柱,上面盘着数条鳞龙与云纹。 “希羽,你可知道这是何意?”蘅汀指着那牌匾问道。 希羽看了看思索片刻道:“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龙冢了。记得那沧澜殿是龙族的圣殿,类比凡间皇城里的勤政殿。这上面有一个悼字,便是说明这是为死去的龙族君王仿建的陵寝正殿。” “这么说来,这门里便是那故去龙族君主的棺椁?”蘅汀疑问道,然后拍了拍正慌神儿的少婈道:“姐姐怎么怔住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到了这里浑然觉得有些难受,莫名奇妙的很。”少婈吸了一下鼻子道,“现如今那尸王躲在何处?得快点救出梁七才行啊。” 于是众人便四下寻着可有能打开石门的开关,此时的四个人都有一种预感,那尸王定是待在这陵寝内。且正寻着时,希羽突然喊道:“国师大人,二位姐姐快来看!”此时希羽正在石门前径直处找到一块圆形的盘状物,那圆盘上刻着些许扭若蛇形的文字,嵌在石板下,若不是希羽敲击地板发现这有空洞,也不会扒开来看。 “这难道便是开启石门的机关?”蘅汀疑惑道。 “这上面的文字我也不认得,也不知如何启用。”裴国师定睛看后摇头道。 少婈蹙着眉头将手抚在石盘上各处按压着,脑子里突然多了些不甚熟悉的记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种石盘,随手循着石盘上的文字连了连,突然那石盘便往下沉了些,滚出一颗圆球,青蓝色发着琉璃色的光芒,继而缓缓升起至半空中悬浮着,四人正疑惑之时,那圆球射出一道金光打在那石匾上,照的那几个字立时金光闪耀起来,石门微颤一下,便也接着拉开了。 石门一开,里面散出一片耀眼夺目的金光,刺的四人慌忙遮住了双眼,待那金光消退掉,四人便拾级而上,刚走到门边,便见那幽绿的巨大光影越过头顶抢先进了陵寝中。 第二十二章 小金鸾的焚天真火 那幽绿的光影飞入陵寝中,落在中心高台上的一具玉棺上,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只是那东西浑身青紫,肌肤干燥如砂纸,周身没有毛发,脑袋光溜溜的,只一双眼睛发着绿色的光芒,嘴巴没有外唇却是满口獠牙,模样甚至恶心,像是一只被剥了皮的动物。那怪物蹲在玉棺之上,俯视着少婈四人,然后很是嚣张的舔了舔手,像是寻常猫狗一般。 “这东西怎么生得如此难看?”蘅汀不忍再看道。 “想来这便是那尸王了吧。”少婈转头问裴国师道。裴国师虽不敢肯定,但看这怪物如此嚣张,想来也是个厉害家伙。说话间,那怪物长开满口獠牙的嘴朝着身下吐着白烟,不一会儿那玉棺前便出现了那些没被焚毁的僵尸,再定睛细瞧,那梁七也在其中,只是闭着眼昏迷着。 “梁七!”裴国师叫了一声,便欲上前。却被那怪物猛然一喝,顿时停下了脚步,四人只得拿出兵器欲作攻势。那怪物倒也不惧,只是探下身子伸手将梁七提了起来。 “孽障,快把此人还给我们!”少婈用剑指着那怪物命令道。那怪物也不言语,只是自顾自地将梁七捞起来,自上而下闻了闻,直到停留在梁七方才被咬伤的胳膊上细细嗅了又嗅,若是此时梁七醒转过来看到那张脸在他面前岂不是要被吓死,可是梁七却如一滩软泥一般被那怪物来回折腾着。 “返生香的味道。”突然,那怪物开口道:“你们竟然有返生香在身上。”见这怪物突然开口说话,四人被吓得一愣。 “你快把梁七还给我们!我可懒得跟你废话!”蘅汀壮着胆子呵斥道。 那怪物听蘅汀这么一呵,抬起头用那绿荧荧的眼睛看了看蘅汀道:“好大的口气!敢这么跟本座说话!” “还敢自称本座,你才是好大的口气。看我不把你宰了!”蘅汀反唇相讥道,说罢便要拔剑向前。 “且慢,既然是要与本座比拼,那就先报上名号来!本座不屑于跟无名小卒过招!”那怪物傲然道。 “你且听好了,我乃桃……”蘅汀说罢便要报上名号,却被少婈扯了一下衣角便打住了。 “我们是朝廷派来除灭僵尸的修行之人!你到底是何人?”少婈接着说道。 “你们既然没有告知本座真实来历,本座也就不跟你们费这般口舌了,先将你们杀了,再将那返生香夺过来,便也不辜负本座此番辛苦。”那怪物狂妄道,说罢便飞身扑过来。 “当心!”少婈喊道,慌忙将身边的几人推开,自己跃起至半空中,那怪物倒也不分神,便直直地迎着少婈而去。少婈拔出魏翊煊送的那把佩剑,迎面便刺向那怪物,那怪物倒像是鬼影一般闪身躲过,竟移到了少婈身后,幸好少婈自幼时修行便很是机敏,随即便转身挥剑划出一道金光正好将那要在背后偷袭的怪物划出一道伤口来,这佩剑当真是一把好铁。见那怪物吃痛,少婈立即挺剑刺去。那怪物很是敏捷,立即化作烟云消散掉,佩剑在石壁上划出一串火花。蘅汀甩出素银链,五彩琉璃铃铛也瞬间变大,如影随形的跟着那团烟云,裴国师与希羽趁机去高台上解救梁七。 那素银链五彩琉璃铃铛法器一直跟着那怪物化作的烟云在沧澜殿上空盘桓,少婈举剑想刺过去却总是定不住那怪物,一时之间也很是焦灼。于是少婈便叫上蘅汀一起去堵截这怪物。二人正集中全力应付着那团烟云时,却听见底下传来希羽的惊呼声。往下一瞧却看到梁七已然站起,一手掐着裴国师的脖子,一手掐着希羽的脖子,场面甚是惊悚。 “梁七,你疯了!”蘅汀着地后喊道。 希羽挣扎着嚷道:“姐姐,这不是梁七,是尸王。”说话间她脖子上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勒的希羽面色涨红。而那边的裴国师已然快要断气。 “你住手!放了他们!”少婈急道。 “拿返生香来换这二人的性命!”那怪物借着梁七的身体开口道。 “什么返生香!我们根本没有那东西。”少婈摇头道,不知是不是给梁七涂药时撒了什么药粉在上面,只是桃止山的神药向来都是泽杞在配制,她们只晓得使用,哪里知道还有返生香这个东西。 眼看着那怪物要把手收紧,希羽和裴国师渐渐气弱,蘅汀急骂道:“龌龊东西,要是真有能耐就出来和我们斗一番,躲在人家身体里作祟算什么本事!”气的蘅汀猛然一跺脚,她脚下的地砖立马陷了下去,四面的墙壁略有异动,那石壁上原本画刻着的四条神龙竟然活了起来,先是睁开了龙眼,再摇了摇龙首,继而抽动了下身躯,见陵寝中的几人立即发出龙啸之声,似震怒似雷霆。转而四条龙跃出石壁,向地面飞扑过来,来势汹汹。 少婈携着蘅汀便往外退了两步,将剑挡在身前,那四条神龙看到少婈如此竟然不再飞扑了,四条龙落在地上,抬着龙首向少婈发出龙吟声,似有臣服之意。“四位龙大哥,你们这是何意?很让我惶恐不安啊。”少婈见此战战兢兢道。见那四条龙的眼睛都瞅着她手中的佩剑,少婈心想莫非是这把剑有什么玄机。 “姐姐,他们想要干什么啊,龙视眈眈的。”蘅汀有些不安的问道。少婈也很是不解,但也不敢再上前。 场面也很是僵持,便听那怪物喊话道:“你们在磨叽什么呢?以为召唤出来的神龙会帮你们吗?”话音刚落,伏在中间的那条龙回首便朝着他吼了一声,这龙啸威力很大,震得高台上的几人身形摇摇欲坠。另外三条龙见此,便调过头往高台上爬去,那怪物见此立即慌了神,忙叫道:“大胆孽畜,还不退下!”那三条龙却没理他,依然徐徐向前,待近到他身前,三条龙齐齐昂着头发出龙啸,瞬时震得那怪物撤掉双手捂住耳朵,少婈身前的这条龙也转过头飞身向上,以俯冲之势向下张着血盆大口,吓得那怪物立即从梁七的身体中退了出来,正要化作光影想往外逃,却被那在上面的龙张嘴咬住了。 “没想到这尸王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少婈讪讪道,又扬声对那四条龙谢道:“感谢四位龙兄相助!”说罢抱拳示意。希羽和裴国师已然昏迷过去,梁七更是不省人事,他们三人都躺在龙身前。虽说那条龙咬住了那尸王,但是少婈她们还是不敢上前。正踌躇之时,那尸王突然召唤出一只冰蝠从石门外冲进来,直接撞在了叼着他的那条神龙腹部,如同一把冰刃刺破了龙身,那神龙吃痛张嘴啸了一声,顷刻间那龙便从伤口处开始呈现冰化,不多时便成了一具冰龙,另外三条龙见此慌忙退后,尸王借机逃脱。 少婈与蘅汀见此慌忙堵住石门,并迎着尸王奔出的身影而上,没想到这尸王方才见过了二人的招式,已然不再受制,眼看着便要逃脱出去。却听到洞穴中传来一声鸟鸣。“这声音好熟悉!”蘅汀侧耳听道。话音刚落,便见到洞穴中飞来一片金黄色的光影来,“姐姐,你看,是那小金鸾!”蘅汀兴奋道。 那金鸾追着一群冰蝠而来,一边飞着一边从翅膀下生出许多火焰,朝着那些冰蝠袭去,这火焰甚是厉害,冰蝠一碰到火焰便立即掉落在地上化成一摊污血,金鸾在到达石门之前便将那群冰蝠清理的干干净净,于是便落在石门之前,昂着头很是兴奋的叫了几声。 “孽障,敢用焚天真火烧了我的冰蝠!”尸王怒道,作势便要攻过去。那金鸾倒也机敏,见尸王攻过来,立时腾空飞起,一边扑着翅膀一边喷着火焰,那尸王虽然很厉害,倒也只是僵尸罢了,所以也很是惧怕火攻。见金鸾如此火力,倒也不敢向前了,处处受制但也无可逃脱,反倒像是一只笼中之鸟,想飞却飞不出去。 少婈见机跳了进去,端着佩剑趁尸王躲闪不及,当胸刺入,至此还不罢手,少婈将剑身往下按着,直直的将尸王的身体劈开,如劈材一般,却见那尸身往下流着黑绿色的浓稠粘液,散发着恶臭。尸王也未曾料到少婈会如此凶狠,竟然残忍至此,这也是多年来少婈杀妖除恶一贯采用的手法,因为很多妖孽光是刺入却不能毙命,还得将其劈开才可以要了他们的性命。何况这尸王如此狡猾恶劣。 只是尸王哪里是寻常妖孽,尽管当胸往下被劈开,但还是留有力气,翻手一掌便将少婈震了出去,他正要再出掌拍向少婈时,那金鸾张口便是一道急火,扑在那尸王身上,瞬时被烧成了一个火人,金鸾见此还不够便又加了一口火,那尸王便眼睁睁的看着被烧成了黑炭粉末,碎在地上了,在那灰烬之中有一颗透明的珠子,想来便是那尸王的内丹了。金鸾落在那堆灰烬前,用爪子踏了踏那灰烬,埋首将那颗内丹叼起来,再转身走到少婈面前,俯首将珠子扔在少婈怀中。 第二十三章 缘来是鳞钧剑 “你要把这个送给我吗?”少婈诧异道。金鸾昂着头鸣了一声,再点点头,少婈见它如此乖巧,便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夸道:“小金鸾,你这是来报恩了啊。姐姐要谢谢你啊。” 蘅汀见尸王被烧成灰烬后,急忙从石门里出来跑到少婈跟前,见少婈和金鸾如此亲昵,便不觉好笑道:“姐姐,你若是喜欢这金鸾,大可将它带回桃止山养着啊。”说罢便将少婈扶起来。 “蘅汀你可莫要说笑!这小金鸾乃是神鸟,想来应该是上界某家的孩子吧。你瞧它这羽毛竟是罕有的金色,胸前还有印记,不像是散养的。”少婈道,那金鸾胸前隐隐有一个像太阳一般的形状,因着它通身金色,不细看竟也看不见。 “那它怎么不化个人形出来,不会年纪还没有希羽大吧?”蘅汀诧异道。 “那我哪能知道。”少婈说道,便又抚了抚金鸾的羽毛道:“小金鸾,你已经救了我们了,若是要回去了就快些回去吧,别让你父母着急了。”那金鸾退后一步点点头然后分别向少婈与蘅汀福了福身子作行礼状,行完礼便扑腾着翅膀鸣叫了两声便往洞外飞去。 少婈刚才受了尸王那一掌,跌倒在地上受了些轻伤,倒也不太碍事,便被蘅汀搀着向陵寝中走去,方才那条被冰蝠伤了的神龙化成冰后也碎成了冰渣,想来都有些害怕,若是刚才进洞穴时没有来得及搭起结界,那么他们四人此时也已经成了这里的一堆冰渣。另外三条神龙神情很是悲戚,呜呜的发着悲鸣声。 “三位龙兄,你们不会开口说话吗?”蘅汀见此忍不住问道,这神龙莫非也是如那金鸾一般幻化不了人形也说不了人话吗? 少婈拉了拉蘅汀示意她不要这么莽撞,然后道:“让你们四个因此折损了一员,我们也很难过,方才你们好像认识我手中的这把剑。”说罢,将手中的佩剑托在手中。 那三条龙止住了呜咽声,看了看少婈与她手中的剑,眼睛里绽放出光芒来,转而三条都一起飞到半空中,围着高台盘旋了几圈,只见那玉棺放出七彩神光,很是绚丽夺目,紧接着于其中间发散出一道青蓝色的光幕来,少婈手中的佩剑猛然一滞,便脱离了她的手,朝着那光幕飞去,那佩剑入了光幕中,盈盈绕了几圈便定下来,紧接着三条神龙便化作烟云状注入到剑身上,连着刚才已经碎成冰渣的那条也化成了荧荧星光缓缓注入到剑中。那剑随着四条神龙的注入,立时变得更为厚重起来。 “这是怎么个意思啊?”蘅汀好奇道。少婈不明所以的摇摇头便只得继续观望着。过了片刻,那佩剑剑柄上镶着的青玉突然放出光芒,紧接着那光芒化作一个人形从高台上飞身而下来到少婈身前,这猛然出来一个人跑到眼跟前,着实是有些吓人的,唬得少婈往后退了两步。高台上悬着的佩剑也飞回到少婈身前。 “见过新主!”那人单膝跪在少婈面前双手抱拳道。少婈定睛一瞧,见这人身着墨绿色劲装,一头乌发倒也未束起来只是披在肩上,剑眉斜插入鬓,面若白瓷,轮廓刚毅,眉间有一个青色的印记,大约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 “新主?你这是何意?你是何人?”少婈很是疑惑地问道。 那少年将佩剑握在手中捧上前来目视着少婈道:“小仆名叫鳞钧,乃是这把剑的剑灵,不慎惊扰了新主人,还请恕罪。” “剑灵?还是头一回见呢?那你之前为何不出来?”蘅汀忍不住问道。 “是呀,这把剑我可是使了有些日子了,而且魏翊煊也得到这剑好几年了。”少婈难以置信道。 “先前小仆自旧主寂灭后便沉睡于剑身之中,方才新主人您受伤之时,您的鲜血落在了剑身之上,再加上四位护陵神龙识得此剑,便帮着唤醒了鳞钧。”那剑灵字字铿锵道。 “神龙为何识得此剑?这把剑名叫什么?”少婈复又问道。 “旧主便是这陵寝的主人,龙族的前族领王上樗徽,这把剑名为鳞钧剑,因着小仆是此剑的剑灵,便随着这么叫了。”鳞钧解释道,说罢双手合十又捏了一诀,便见那四条龙魂相继从剑身中飞出,连着方才已经碎了的那条也是全须全尾的,四条龙啸了几声绕着陵寝上空飞了几圈便各自回到方才待着的石壁中,“既然是您一直在用鳞钧,且以您的龙血唤醒了鳞钧,那往后小仆便认您为主人了。”鳞钧又接着说道。 “龙血?不瞒你说,我现在还只是条九百多岁的蛟精。还未修成神龙之形,哪里来的龙血。”少婈不由得笑道。 “那鳞钧便是不知了,历代龙族君王传承鳞钧之时,都会以龙血相祭,若不是龙血,鳞钧自然不会醒来。”剑灵道。 “好吧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问什么了。你快起身,也别小仆小仆的自称,往后便直接称我就行了。”少婈扶起他笑道。 “对啊对啊,你既然是这把鳞钧剑的剑灵,想来也至少该有着上千年的年岁了。如此恭敬倒让我们很是难做啊。”蘅汀打趣道,“哎呀,咱们就光顾着说这事儿了,那三位还在上面躺着呢。”蘅汀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还有三个人在玉棺前昏迷着。 “鳞钧你先回到剑身中待着吧。”少婈向剑灵鳞钧吩咐道,鳞钧点点头便化作青光回到了剑中。 少婈和蘅汀赶忙往高台上行去,也不知那尸王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这三人如此昏睡着,方才的龙啸也未能惊醒他们。少婈与蘅汀将手放在他们的颔下试了试,还好都尚有心脉跳动,于是少婈拿出回魂丹,分别塞入他们的口中,不多时,三人慢慢转醒过来。 “姐姐,尸王呢?”醒来后的希羽忙抓住蘅汀的胳膊问道,神情很是害怕。 “尸王在这儿呢?内丹都被我们拿来了。”蘅汀从怀中拿出方才少婈让她保管的尸王内丹让她看并笑道。 “二位姐姐厉害。这下我便可放心了。”希羽拍拍胸脯吐了口气道。 裴国师与梁七随后醒来,五人便打算出了这沧澜殿陵寝,临下高台前,少婈引着众人向那玉棺俯身拜了拜。“前辈,无心叨扰了您的安歇,还望恕罪!”少婈喃喃道,心中不知为何竟很是难受,可能是因为着她从这位故去的龙族君王手中接任了鳞钧剑的主人吧。 五人出了石门,少婈按下机关使那石门重新封闭上,石匾上“沧澜殿”三个大字也慢慢褪掉了光色。过了那么久,想来此时外面的天已然大白。洞穴通道因为少了那冰蝠的栖息也不再那么冰寒,更加不会因为冰蝠的袭击而丧命了,这些还都要感谢那金鸾了。行了许久才回到洞口,抬头仰望天空,已然分了两边颜色,一边织云点星,一边红霞满天,也是难得的好看。蘅汀重新在墟壑之上铺下了赤莲花路,引得众人走过后,听了少婈的话又将赤莲收回了,免得有旁人再来惊扰。 回龙江县的路上,梁七头一回坐云辇很是兴奋,全然忘了伤口还隐隐作痛,在云辇上差点要手舞足蹈起来,经历如此大难还能保命也算这小子有福。五人于城外落地,此时虽是清晨,但是守卫们还不敢确定尸患是否已经清理干净,便还是紧闭着城门。蘅汀上前大力拍了拍城门喊道:“快开门,我们回来了!”敲了几下,门里才有动静,有守卫从门缝里看清了来人是蘅汀他们,便急急忙忙将门闩放下,几人合力才将城门推开。 “卑职们在这守了一夜,未见大人们回来,便很是担心,所以才没敢贸然开门。”那为首的守卫恭敬道。 “说的都是屁话,也不知是要打算诳谁呢。方才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开门,怕不是在门里面睡了许久吧。”蘅汀嗤笑道。那守卫一听便低下头很是尴尬地笑了笑。 蘅汀他们刚步入城内,便看到朱季明领着其余的人员迎面赶来,两边相见各自问了问昨夜彼此的状况,听闻尸王被除,龙江县的僵尸祸患就此解除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更有当地的守卫与官兵竟然开心的抱成一团以示庆祝。 朱季明上下打量了一番蘅汀,见并无受伤便道:“昨夜你们去了一宿未归,我还生怕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见你并未受伤,我倒也安心了。” “三哥费心了。我倒是无碍,只是姐姐受了些轻伤,不过眼下养几日便也能好全了。”蘅汀俏皮道。 “奶奶受伤了?若是圣上知道了又不知该如何心疼了。”李呈安听后唏嘘道。 “就你嘴贫!奶奶我虽然受了伤,但是治你还是不在话下的!”少婈听后抬手便作势要打过去,李呈安转身便逃了去。 第二十四章 银蛟怨(上) 少婈受伤的事被传的人尽皆知,回到驿馆躺下小憩了半日,午膳时分醒来时,便见到房间的桌子上堆满了补身子的药品和各类礼物,满满当当的若是不注意碰触一下便都要掉在地上了,这些药品补品倒真是多余了,少婈有着泽杞配的神药仙丸,哪里还需要这些东西。只是如此一想,倒是记起了昨夜那尸王口口声声要的返生香来,那东西到底是何物?正想着呢,便见到蘅汀端着一托盘的碗筷进来,打算放下的却被桌上的东西吓了一跳。 “姐姐,这龙江县县令也太可怕了吧。我就去厨房端个菜的功夫,他便差人送来那么多东西来孝敬你。”蘅汀惊叹道。 少婈笑了笑摊摊手道:“若非我睡着,他可不定还要如何讨好我呢,送这么多东西来,可见这县令有多富裕。” “那可不,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不过也许是这龙江县本身便很是富庶,县令自然也很有钱了。不过若真是个贪官,姐姐可是要参他一本?”蘅汀放下托盘问道。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魏翊煊才给我多少俸禄啊,我得为他捉妖除患,还得时常进宫陪他用膳、喝茶、下棋的。”少婈撇嘴略有不满道。 “说来也是啊,怎么就没人找我喝茶下棋花前月下的。”蘅汀酸道,想了想又提醒道:“姐姐,那鳞钧既然都已经认你做主人了,也不好把剑还给圣上了吧。” 少婈看了看挂在床头的鳞钧剑道:“那就索性不还了吧。”说完狡黠一笑。 二人将桌上的物件都拾掇到一边儿去,准备布好碗筷等待开饭,却见希羽引着几个婢女鱼贯而入,端着七八盘菜肴。待一一摆放在桌子上之后,少婈才看到那菜肴比起于长安城吃到的那些更是琳琅满目,颜色那叫一个清爽。龙江县靠海,所以菜肴多以海鲜为主,只见那中间一盘是颜色橙黄的海蟹,肉白如絮,膏黄如金油,另有一盘赤红鲜艳的龙虾甚是好看,还有几盘清蒸的贝类,边上摆着几道海菜做的小炒,都是样样精致别有新意。 “二位姐姐且尝尝吧,这可都是我做的。”希羽得意道,并向少婈与蘅汀奉上了竹筷。 “希羽姑娘的厨艺很是精湛,咱们后厨的师傅都比不得呢。”希羽身后的一个婢女附和道。希羽听后笑着挥挥手示意她们先退下了。 少婈和蘅汀便各自夹了一筷头自己喜欢的菜品送入口中,少婈青睐着那点缀了蒜蓉剁椒的贝类,便夹了一筷,入口很是滑嫩,却又略有嚼劲,不似其他肉类的油腻,口感甚是清甜爽辣。蘅汀一眼便看上了那龙虾肉剜成的虾球,金黄中带着红润的圆球很具弹性,入口后咬破酥脆的外皮,里面的虾肉也很滑嫩筋道,还有浓浓的酱汁流出,满口尽是鲜香。 “倒真是在长安城中吃不到的美味。”蘅汀感叹道。 “这海鲜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凭着车马劳力到得了长安的。先前有一朝君王巡幸海滨吃到了海鲜的美味,回京之后仍然是难以忘怀,便差人百里加急快送海鲜,哪知还没到京城便已经腐坏,运到宫门前时一片腐臭难闻之味,倒是闹了不少笑话。”希羽掩唇笑道。 “希羽妹妹的厨艺向来就很是厉害,没想到这海鲜做的比以往吃到的更为好吃,这龙江县莫不是妹妹的家乡吧。”少婈打趣道。 希羽被这一问倒是有些顿了顿,便道:“那我便是不知了,百年来飞来飞去也是居无定所,全然忘了自己到底生在何处了。” 少婈听后便很是感同身受的将希羽的手拉过来握住温言道:“多年来可真是苦了妹妹了,我也曾是流离多年过的。如今我们三姐妹能凑在一起便也是缘分了,不妨就此义结金兰可好啊。” “那定然是极好的,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姐姐妹妹相互称道的,但是还未敬香于乾坤天地呢,不如就在今日咱们抔土焚香昭告乾坤,结为姐妹。”蘅汀高兴地提议道。希羽见此便立时泪涌于眼前,忙点点头。 说罢三人便离了房间到了后院中的一片花池前,蘅汀端着香炉,少婈手捧黄土,希羽则拿来了檀香。三人备好一切跪在香案前,先是少婈将手中的黄土匀到蘅汀与希羽的手中,然后三人昂首向天祈愿道:“今日苍天在上,八荒为证。” “我少婈” “我蘅汀” “我希羽” “自愿结成金兰,从此以姐妹相称,情谊永世相随!”三个少女说完便将黄土扬在膝前,又各自上了一炷香插到香炉中才算礼成。“从此往后,我便是二位妹妹的长姐了,蘅汀为二妹,希羽便是小妹了。”少婈说道。 “长姐。”蘅汀和希羽唤了一声道,少婈眸中含笑携着二人往阁中走去。 除尽尸患后,县衙便于集市中张贴了告示,众百姓奔走相告,一片喜色,眼瞧着这龙江县城很快的恢复到以往的繁荣,应着县令的诚意挽留,众人便在龙江县多逗留一日,一来算是修整修整,二来也正好借此观观海景。这日清晨,姐妹三人未有倦意,便醒的甚早,稍稍梳洗一番换上了寻常少女的衣裙便相邀出门逛逛这龙江县的市集。 龙江县城内的市集不似长安城那般陈列的井然有序,在这里只是划定了一个区域,然后商贾小贩自由贸易,也有些是番邦之人常来贸易,至于是否真有龙族人隐匿其中做生意,没有点道行倒也是分辨不出。姐妹三人逛了片刻,虽然这里商品有许多舶来品,但是因为在长安待过许久,见这些便也不觉得有多新奇了。三人正走着,忽然听到前方有一片人声嘈杂,便循着声音走过去看看热闹。 “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昨日出海捕了个好东西啊。”挤入人群才看到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在吆喝着,看样子应该是个贩卖海产品的商贾。 “今日金老板又得了什么好宝贝啊?”其中有人附和着问道。 “那可是个稀罕玩意儿。”那金老板故作神秘道,忙招呼伙计从后面抬出一个铁丝笼子来,那笼子上盖着舫布,隐约能瞧见里面装着的东西有着细密的鳞片,想来应该是海中的什么奇异鱼类。众人直催着金老板快把舫布掀开,好一睹为快。于是那金老板倒也不再卖关子了,打了个手势,那几个伙计便将舫布撤了去。立时那笼中之物迎着青天白日泛出银白色的光泽来,那东西长不过一丈,身量如蛇般细长,长着四只爪子,头上顶着一对短直如羊那般的角,大抵是离了水的缘故,此时正大口喘着粗气,眸中带泪却又很是倔强。 “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蛟蛇?”人群中有人惊叹道,这一声惊叹惹得少婈忍不住多看了那东西一眼,除去周身鳞色不同于自己以外,外形来看也确实与自己的真身没有大致的差别,只是比起自己的真身小了好些倍罢了。 “长姐,这是一条幼蛟,大抵是龙族与蛇族繁育的后代,只是年纪太小,修为也不够,所以化不得人形,也自然没有法力,所以便被捕了。”希羽凑近少婈耳边说道。 “今日大家也都瞧见了我这个宝贝儿,我就说个价钱吧,这蛟蛇大约二百多斤重,现在按着一斤一两黄金的价钱卖给诸位,有意者等下到一旁交钱,我们这边也会即可宰杀。”金老板恭手道,也示意伙计打开笼子拉出那蛟蛇,那蛟蛇长久脱水也无力挣扎反抗,隐隐有垂死之相。 “等一下。”少婈忍不住出言阻止道,“这蛟蛇乃是龙族后裔,你怎么能将其称作鱼肉贩卖给民众。”说起来这蛟蛇同自己也算是一类,因着便动了恻隐之心。 “龙族后裔又如何?我们龙江县常有龙族往来,何况这贩卖蛟蛇之事也并非首例,想来姑娘是外来人吧。”那金老板不以为然道。 “我朝向来敬奉龙族,你此举岂不是对龙族大不敬,若是扰了社稷安宁,你担待得起吗?”少婈理正辞严道。 “姑娘莫要说笑了,社稷安宁自有皇上庇佑,我等小民只晓得如何谋利生财罢了,就算是那圣安郡主亲自驾临,我也是这样的话。我朝也未有明文规定不可屠杀龙族。”那金老板倒是生得一副好口舌,这么一通言论倒是怼得少婈无可辩驳了。 “就是,姑娘莫要阻拦我们买这蛟蛇的肉吃,妨碍我们延年益寿啊。”周围的人起哄道。 “姐姐,我看还是算了吧,人家说的也不无道理啊。”蘅汀扯了扯少婈的衣角劝道。 “什么道理?都是利欲熏心的说辞罢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在我眼前发生。”少婈不忍道。 “你难道还能将这群人如何?我们不得有违天道啊。”蘅汀又劝道。 “我……”少婈还想要说什么,只见那金老板雇佣的屠夫抡起一把磨得极其锋利的斧头便将那条银色蛟蛇身首分离,立时血溅四方,场面实在骇人,惊得少婈一时错愕,继而急怒攻心昏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银蛟怨(下) 见屠夫料理了那蛟蛇,众人纷纷往金老板那边拥去,争相购买起来。蘅汀疾呼了几声见少婈并无反应,立时慌了神,和希羽只得将少婈一路搀回了驿馆。 朱季明见少婈如此,很是吃惊忙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毕竟从初见少婈时起还未曾见过少婈如此虚弱的样子。 “长姐方才在市集上受到了惊吓,又被那些个口无遮拦的人言语冒犯,所以急怒攻心昏了过去。”希羽愤愤不平道。 见希羽还要继续说,蘅汀忙插话道:“我们先扶姐姐去房中歇息,想来无碍,三哥莫要挂怀。”说罢便递了个眼色给希羽,便搀着少婈离去了。 见三姐妹离去,也未曾说明具体缘由,朱季明心里很是疑惑,便唤道:“呈安,我们去找县令一趟。” 到了房中,蘅汀将少婈安置好以后,希羽便问道:“二姐,长姐为何如此?从前对付其他精怪也都是杀伐惯了的,怎的如今对着那蛟蛇如此慌张?” 蘅汀摇摇头解释道:“长姐可能是念在那蛟蛇与她是同出一族吧。” “同出一族?长姐的真身不是青蛇吗?”希羽诧异道。 蘅汀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便补了一句道:“我的意思是那蛟蛇为龙族和蛇族后裔,所以长姐见此难免慌张。”虽是义结了金兰,但是少婈还未曾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给希羽,蘅汀自然不能匆匆告知,等过些日子再向希羽解释吧。 朱季明带着李呈安到了县衙找县令,说到郡主急怒攻心昏倒之事,县令很是惶恐,便忙带了人去市集上查探一番,不出半日,便找到了那金老板,此时,那金老板刚刚将最后一块蛟蛇肉卖掉,正吩咐着伙计清扫着场地,见到官差到来,忙陪笑道:“官爷几个可是要买些什么啊?” 朱季明等人也不与他寒暄便道:“今日你都做了些什么?怎的把人家姑娘给吓倒了。” 金老板一头雾水道:“小的今日和寻常一样开门做生意罢了。” “做了什么生意?竟然还把人吓晕了。”官差追问道。 “不过就是新捕了一尾蛟蛇,当场屠宰卖了。”金老板回道,“不过是有几个姑娘家围着观看,其中一个和我顶了两句,后来便晕过去了。”金老板想起白日里那个容貌清丽却咄咄逼人的姑娘来。 “那便是了,把他抓起来带走。”官差打了个手势示意道。 “官爷,你这是为何,小的犯了什么错。”金老板浑然不解道。 “你言行无状,顶撞了圣上亲封的圣安郡主,自然是要治你的罪。”那官差严肃道,金老板一听圣安郡主这个名号立时懵了。 少婈昏睡了一天,待入夜时才醒来,醒来后靠坐在榻上,眼神空洞,一闭上眼便浮现起白日里那蛟蛇被枭首的场面,这凡间的人竟也有如此残忍的,那蛟蛇丧且年幼,若是为人也不过是个垂髫之年的孩童罢了,为何这些人如此残忍,将它宰杀不说还将其首级挂起来,将皮肉匀卖。 “姐姐,你醒了?”蘅汀推门进来问道,见少婈睡了一天,便端了一碗粥。 “嗯。”少婈抱膝而坐淡淡应了一声。 “姐姐是在生我和希羽的气吗?觉得我们不帮你解救那蛟蛇?”蘅汀问道。 “没有。我恨自己没办法。”少婈将头别过去哽咽道。 “姐姐,这种事情是要顺应天道的。我们不能插手。”蘅汀劝道,“你要说他们杀了蛟蛇让你身为同类很难过,那我要日日见得那些凡人对我等草木采食、攀折,岂不是要为此伤神死了。” “难道天道便是为了这群人而存在吗?我们不是人族的便要被他们残害而不加以反抗吗?”少婈气恼着分辨了一句。 “这是创世祖神们留下来的规矩,我们也无可更改,想当年女娲为了拯救苍生,以身体补了天上的漏洞,相比之下,我们遭受的这点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你看到了人捕杀其他万物生灵,可有妖魔害人也并不少见啊。”蘅汀无奈的劝说着。 “罢了,我未曾怪过你们。这几日就让我静一静吧。”少婈低声道,“此番返程,吩咐驿馆备两辆马车,裴国师年迈,我们也不必赶着回去。” “姐姐,我从厨房端来了粥,你吃一些再睡吧。”蘅汀道。 “我实在没有胃口。”少婈拒绝道,说罢整了整被褥复又睡去。蘅汀见此摇了摇头只得退了出去。 少婈一夜未眠,等到夜深时人都睡去,她便穿好衣裳出了房门,悄无声息的掩上房门后便飞身出了驿馆,迎着月色在长空中逐渐化成一个黑影。冬夜寒凉,逆风飞起,少婈额前的青丝被拂起来,露出光洁秀美的额头,容貌清丽的她此刻却满面哀戚,神情很是木讷。 身下的县城一片静谧,灯火稀疏,,想来那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市集此时应该早已空无一人了吧,于是少婈便落下,来到上午屠宰蛟蛇的场地,那刺鼻的血腥味提醒着她数个时辰之前发生在这里的血案,或许对于那些人而言不过就像是随便杀了一条鱼或者宰了一只鸡一样。少婈在这黑灯瞎火中寻了半天也未曾找到那蛟蛇的一点遗骸,心想这商贾甚是精明,竟然将蛟蛇贩卖得零星不剩,正踌躇之时,脚下却被一滑,少婈俯身拾起来迎着月光一看,那东西银光粼粼还带着腥味儿,正是从蛟蛇身上剐下的鳞片,少婈见此很是颤然,于是施法将所有的鳞片都收集起来,顺手拿了市集中的一个水晶瓶子,将鳞片装好后起身便飞去了海边。 海风到了晚上更为猛烈,吹得少婈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寻了一个沙滩,看起来应该罕有人至,于是便准备掘一个沙坑出来埋葬装了鳞片的水晶瓶子。还未埋下却见海面上空出现一道光芒,继而海浪被推开,一条银龙破水而出,到了岸上便化成人形,定睛一瞧大约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那妇人眼睛甚是明亮,环视一周便发现了少婈。 “夜色深沉,海风苦寒,姑娘深夜在此想来应该不是寻常女子吧。”那妇人走上前来问道。 少婈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道:“夫人好,方才看到了您从海中来,想来应是海中的龙族吧。” “既然被你瞧见了,倒也不必瞒着你了。昨日我儿在浅海嬉戏,却至今未归,于是我便出海寻找。”那妇人道。 “不知夫人的孩子是怎样的形貌?”少婈问道。 “那也不怕姑娘笑话了,我那孩子是条银色的蛟蛇,只因年幼还未曾化作人形,就是贪玩些。”那妇人说道,“唯恐他落到哪里搁浅了。” 少婈一听,心下一紧,心想这莫非便是那条小蛟蛇的母亲。于是少婈便将身后的水晶瓶子递了过来问道:“夫人,白日里城中的市集上贩卖了一条银色的蛇蛟,不知道是不是您的儿子。”说罢,将那瓶子递过去给了妇人。 妇人见此立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打开瓶子倒出些鳞片在手中嗅了嗅,怔了怔竟掩面痛哭起来,边哭边唤道:“琅儿啊,你为何如此命苦啊。”少婈也不知如何安慰了,便轻轻拍着妇人的背脊,眼中也不觉湿润一片。 后来那妇人哭了许久终于停歇下来,将怀中的瓶子抱紧向少婈致谢,说是感谢少婈还有心将孩子的遗骸收了些回来。少婈听此心中的歉疚更深了些。听那妇人说年少欢好的夫君是一条蟒精,百年前渡劫未果被天雷劈中重伤不治身亡,便留下自己和孩子回到海中相依为命,怎知如今孩子也不幸罹难。 临别前,少婈对那妇人道:“夫人,望您往后珍重。”妇人点点头含泪化出真身往海中去了,少婈也不知这妇人往后该如何度过孤苦漫长的一生,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撞击,回头便看到一条银龙撞在礁石上,口中溢出鲜血,若不是夜色深沉,想来那海水也已经被染成了血色。少婈见此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双原本亮如明珠的龙眼慢慢暗了下去,随后听到一片碎响,那银龙碎成絮片,星星点点的被海浪冲回了海里。 “为什么?”少婈喃喃自问道,眼中藏了许久的泪水划过面颊掉落在冷风里。 方才那妇人说的一句话也印在了少婈心中,那妇人说:“人心至恶,何来恻隐?若是换做他们的子女被分食,他们的心可会痛?”这让她想起了桃止山、鬼界的那些恶鬼们被投入熔炉炼狱之时发出的恶臭来。 第二十六章 难道是这妖怪纵火 清晨时分,龙江县下起了冻雨,冰珠子砸在屋檐上乒乓作响,失了阳光的日子,呼出一口气都如雾气般氤氲,驿馆打点好一切,众人返回长安所需的车马都列在门外。龙江县百姓得知帮他们清除僵尸的勇士们要回去了,都冒雨前来送行,一时之间驿馆外的道旁两边挤满了人,撑着的伞色如繁花,一路沿到了城门口。那县令早已候在厅堂门口等着众人出来。 “郡主万福,昨儿个在市集上对您出言不逊的商贩已经被下官逮进了牢狱中,想问郡主该如何处置?”那县令见少婈走来便迎上去讨好道。 少婈也不看他,面无表情的走了一段路平淡道:“既然不能杀了他,那就放了他吧。” 此言一出让县令很是不解,想要追问一句见少陵面色不好,便只好闭上嘴。“蘅汀大人,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那县令向蘅汀打听道。 “郡主的意思是那人罪不至死,也不必拘押了。”蘅汀解释道。心下却想着姐姐为何睡了一宿还是如此闷闷不乐的,以往她无论遇到多烦心的事睡一觉便都好了,如今怎么愈发的心事沉重了呢。 冻雨渐渐下的小了些,少婈一行人走到了驿馆门外,那些百姓见后都齐刷刷跪倒在地,口中齐呼道:“感念郡主恩德,郡主万福!”少婈见此先是一怔,环视一周后却并未面露喜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起身,自己提了衣裙便走上了第一辆马车。 蘅汀带着希羽跟了上来,希羽钻入车厢中坐定后问道:“长姐对着这万民跪拜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 “有什么可高兴的,又有什么不可高兴的,都是凡人的表象罢了。”少婈淡淡道,见希羽有些尴尬便接着道:“小妹莫要介怀,我只是有些看透了人心罢了。” “姐姐想来是没休息好,我和希羽不如出去骑马跟随吧,姐姐就在车里好生安歇吧。”蘅汀见少婈依旧闷闷不乐,只好打了个圆场带着希羽出去了。 少婈独自一人在车内靠坐着,一想到昨日蛟蛇被屠和夜里银龙触礁而亡的画面便不由得锥心,于是抬起手揉了揉额角。 一行人骑马驱车出了龙江县城,一路向北行进,此番回去并无任务加身,倒也是闲情逸致,信马由缰行在路上,众人相互说着闲话趣闻,笑声连连,倒也是惬意。 “三哥,按照如此速度行进,返回长安时也差不多该到年关了吧。”李呈安问道。 朱季明策着马转头回道:“差不多吧,如今也快到腊月了。怎的,想得了封赏去做些什么吗?” “能做什么,也就指望着得个封赏加个官职,好光耀门楣,早些娶了媳妇过日子呗。”李呈安笑着调侃道。 “李呈安竟然至今未娶,初见你时还以为你已经有了几个孩子呢。”蘅汀笑道。 李呈安一听便不乐意了,佯怒道:“蘅汀大人,你是要跟我抬杠吗?变着法子说我老。” 蘅汀摇头辩解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也只是想夸夸你老成持重罢了。”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想来这捕役司里面最刺儿头的便是李呈安了,哪里是个老成持重的主儿。 “既然返程不急,咱们也无需昼夜兼程了,索性便日出而行,日落便找地方休息,这样也能让裴国师少受些劳累。”朱季明提议道。众人都表示同意。 那裴国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道:“那老夫可是要多谢诸位大人的体恤了。回头到了地方我来做东犒劳各位。”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众人笑道。 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行了两日,第三日傍晚未能赶到昌南郡驿馆,便只好在天黑前投宿到一个农庄,这农庄靠近山野,临近河道,风景很是秀美,往来阡陌纵横,集聚着十余户人家,大都是靠山吃山以耕作和打猎为生,虽不比依着城镇的村寨庞杂,但是炊烟升起之时烟火气息便也扑面而来。朱季明送了些银两给一户人家,那家人便在屋子前清理出一片空地,供了些柴火,几个人又去别家买了几只鸡,要了些米面油盐,希羽掌勺,众人帮忙,生了火便开始做饭,一片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少婈在一旁坐着看着河边的景色出神。 “姐姐,此时饭还未好,不如我们去河边走走吧。”蘅汀凑过来提议道。少婈莞尔一笑,便点头同意,被蘅汀拉着起了身,便一同向河边走去,蘅汀回喊道:“小妹,你就先忙活着吧,我和姐姐去河边走走,顺带看看能不能捉些鱼回来。”希羽挥挥手示意她们快去快回。 行了几日,看了一路的风景,少婈的心情自然舒缓了些,至少比刚出龙江县时多了些话,也不再那么沉默了。少婈折了一段树枝,用匕首将枝头削尖了些递给蘅汀道:“就地取材做了个鱼叉,等会儿去河边看看能不能捉两条鱼来。” “姐姐让我去捕鱼,那你要做什么啊?”蘅汀接过树枝俏皮道。 “我便看着你捕鱼吧。虽然如今心情好些了,但是一看到鱼鳞便还是会想起当日的事。”少婈垂下头悲戚道。 “姐姐还需再想开些,莫要自寻烦恼。”蘅汀温言劝道。 二人继续向河边行进,到了河边却未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景致,那河沟深陷于地下,水流甚浅,印着月色如碎了的镜子一般嵌在河沟里,水源都如此稀疏,哪里还指望着能有鱼呢。“都说凡间四时分明,冬日干燥缺水,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缺水。”蘅汀失望道。 “罢了罢了,记得从龙江离开时,驿馆备了些鱼干在车里,你回头去取些给大家煮了吃。”少婈拉过蘅汀的手说道,蘅汀一听如此立即笑逐颜开,急急要拉着少婈往马车那边走去。 吃过晚饭,月色爬上了当空,四野静谧,群山寂然,众人排好值夜的班便都找地方睡去了。三姐妹同宿一屋,叽叽喳喳聊了半宿还是了无睡意。听希羽说着凡间过年的习俗,还有吃食,蘅汀和少婈忍不住又流了一波口水,想着今年要留在凡间过年才好呢。正说得起劲儿,外面值夜的人叩窗唤了几声。 “何事啊?”少婈披上衣服起身问道。 “郡主,前边有户人家走水了,闹得厉害呢。”那值夜的人回话道。 “走水了便去担水灭火便是,闹腾什么啊?”希羽不解道。 “姑娘有所不知,这会子正逢冬日缺水,河沟都旱了,朱捕头他们过去瞧了瞧便嘱咐小的过来问问三位姑娘可有办法救一救那户人家。”那人解释道。 “那咱们便过去看看吧。”蘅汀道,便也起身穿了衣服。 “什么事情都想着要咱们去救助,真当咱们是大罗神仙一样。”希羽有些气愤道,心里想着这帮凡人真的很麻烦。 三姐妹披了衣服便赶过去了,那火光在夜色下尤为瞩目,人声嘈杂四处奔走,都被这火吓得惊慌失措。“这火势如此凶猛,看着不像是寻常的走水,怎么都像是故意纵火所致啊。”少婈看了看便笃定道。 “若是有人纵火,合该是为了什么啊?姐姐可有办法救火?”蘅汀问道。 “自然是有的……”少婈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阡陌之中传来声声犬吠,那是村子里豢养的猎犬,这一时之间不只是为何狂吠了起来。 “这狗也是奇怪,见火光都未曾叫那么大声,这也不知是怎么了。”希羽疑惑道,说话间眼边上飘过一个身影,虽未看清面目,但是照着那速度一定不是常人。“长姐,二姐,方才那像是妖物。”希羽叫道。 “一边失火,一边出现妖物,难道是这妖怪纵的火?”蘅汀蹙眉道。 “先别管了,我先过去救火,你们两个赶紧跟上将那妖物捉来。”少婈嘱咐道。说罢便往失火的那户人家跑去。蘅汀与希羽也疾步跟上那道身影而去。 到了那户人家门前,见那火光滔天,甚是骇人,少婈正要上前便被李呈安拦下来道:“奶奶你莫要进去,万一被火伤了脸面,我们没法儿向皇上交代啊。” 李呈安身旁的那个男人擦着眼泪道:“本来都安歇了,谁曾想会有如此大的火势。” “可是失手打落了烛台,或是灶台上明火未熄?”朱季明问道。 “那倒不至于,向来都是谨慎的。”那男人回话道。 “想来这火是有妖物作祟,所以才如此汹涌,不可收拾。”少婈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朱季明与李呈安异口同声地问道。还未等少婈回答,便见蘅汀与希羽绑了个东西过来,那东西一看便知是妖物,虽是人形,但还留有狐狸的形貌特征,耳朵尖尖带着边毛,眼睛斜飞冒着绿光,手足皆是对爪子,身后还拖着条尾巴,寻常人一看便会被吓得丢了魂。这是一只未完全化作人形的狐妖,所幸道行不高,很容易便被蘅汀给拿下了,难怪方才蘅汀的铃铛都没亮。 第二十七章 妖火燎原 “姐姐,方才这狐妖都交代了,这火果真是他放的。”蘅汀拘着那狐妖道。 “狐妖?”少婈盯着那狐妖凑近道:“修行多年实属不易,为何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那狐妖斜了少婈一眼怒道:“我既然都被你们捉住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就是要复仇,至于为何纵火烧了他们家,这家人自己心知肚明。” “复仇?想来是有过节?”少婈迟疑道,转身问了那被吓得丢了魂的男人道:“你是做了什么事?” “我哪里做过什么事。未曾做过啊。”那男人腿一软跌在地上喃喃道。 “未曾做过?你们凡人都是如此虚伪吗?”那狐妖啐了一口接着道:“数月前你可是在山上捉了一窝狐狸,射杀了母狐不说,还将幼狐也尽数宰杀剥了皮去。何况不仅如此,你还将它们的尸首放火烧了。你如此做便不是丧尽天良吗?”那狐妖说着嘴角银牙紧咬着,恨意从眼睛中似是要放出火焰来。 那男人一听便想起来当日之事,本以为他会悔不当初,却没想到这家伙一听便起了精神,操起身旁的一把铁锹就要抡过来,口中谩骂道:“怪就怪在我没有斩草除根!”眼看着那铁锹便要落在狐妖头上,少婈抬脚一腿踹了过去,将那男人踢了老远。 “自己造了孽还一点悔意都不曾有,如此泯灭良心,当真不该活着!”少婈怒道。 “弱肉强食,靠山吃山,我有何错。”那男人啐了一口回嘴道。 少婈听言后冷笑几声道:“好!好!好!”眼看着火势更大起来,夜风刮起,连着便要燃了左右挨着的人家,众人急的不知该如何做,全都等着少婈她们可会用法术解救。 “姐姐,救火吧,一切都等火灭了再说啊。人命关天。”蘅汀急喊道。 “长姐,眼看着这十几户人家都要遭殃,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啊。”希羽也焦急道。 “蘅汀,你不是说天道不可违吗?那如今我们便顺应天道吧。他们之间的冤孽何须我们来承担。”少婈冷笑道,转过身看着漫天的大火无所作为起来。 蘅汀不忍,便走过来拉着少婈的胳膊央求道:“姐姐,莫要任性,人命要紧啊,若是我们不解救他们,父君知道了会怪罪的。” 少婈听言扯着嘴角笑了笑,复又摇了摇头道:“恶人自有天收,我们何必要加以阻止,父君怪罪又如何,难道就要秉着救人,就对恶人不加以惩处吗?” “姐姐,我们之中只有你能使出水系法术,求求你了。”蘅汀央求道。少婈不言,推开蘅汀走向那狐妖,将希羽轻推到一旁,然后解了那狐妖的绳索。“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蘅汀不解道。 “因果轮回,我不做干涉,去吧,做你要做的事吧。”少婈对那狐妖附耳道,狐妖听后眼中带着感激之色,倒也不多言,径直向那男人扑了过去,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那狐妖化成巨大的狐形叼着那男人一起冲进了火海里。“这狐妖倒是刚烈,可惜了。”少婈叹道。 眼前的火势随着风吹越发汹涌起来,众人还未从狐妖赴火中醒过神来,就听到周边的几户人家发出哭喊声。“姐姐,你当真不救了吗?”蘅汀略带哽咽的又问了一遍。 少婈摇摇头对蘅汀附耳轻声道:“火势汹涌,我已经无力去阻止,难道你要我显出真身吗?”蘅汀一听此时须得少婈显出真身才可能救助,便只好不再请求了。“你们也莫要杵在这儿了,快些去各家各户救人吧,能救多少救多少,城门失火也不好殃及池鱼啊。”少婈朝着朱季明他们喊道。 朱季明慌忙领命带了人分头跑开了,临去之前多看了少婈几眼,从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对少婈的陌生感,朱季明没曾想过一直舍身于人前的少婈为何变得如此冷漠不近人情,还纵了那狐妖去害人呢。 狐妖纵的火被冬夜里的寒风吹得如荼蘼一般呈燎原之势,一夜之间便焚毁了整个农庄,哭喊声、犬吠声还有房屋横梁被烧起来发出的噼啪声不绝于耳,似乎这便是一桩为祸不浅的人间惨剧。少婈看着那火光蔓延,眼神中渐渐冰冷起来,与这灼灼的艳色格格不入。 烧了一夜的妖火于清晨天蒙蒙亮之时渐渐熄灭掉,众人联合村民从各家焚毁的房屋中抬出被烧焦的尸体,大约有七八具,除了那被狐妖纵火烧死的一家四口外,临近的几家也跟着被烧死了好几个人,这其中有孩童,也有老者,有妇人,也有男子。失去孩子的双亲跪倒在尸首旁哭得撕心裂肺,失去双亲长辈的人哭的凄惨怆然。村民得知是那狐妖纵火所致,一时群情激愤,将狐妖的尸体拖出来脚踹敲打,发泄着他们的愤怒与切切的恨意,那不过是一具被烧焦了的狐狸罢了,此刻早已无所谓痛痒了。 “郡主,如今这情势,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朱季明走过来向少婈请示道。 “差人快马去前面的城中报官吧。毕竟死伤惨重,还是需要备案一下的。“少婈平静的吩咐道。 朱季明听言点点头,但是没有转身去办,倒是看着少婈愣了半晌问道:“郡主,您昨日可有办法施救?” 少婈听朱季明这么一问,便往朱季明身前走近一步缓缓道:“三哥这话是有些怪罪我了。无妨,你们要怪罪便怪罪吧,我也不想声辩。” “既然你叫我一声三哥,那三哥便有话直说了。”朱季明沉声道:“少婈,你我初见至今,在三哥看来你都是个热心肠的姑娘,不管是授封郡主之前还是做了郡主以后,你都舍身在前,为何自从龙江县之后便变得如此冷漠了呢?” 少婈早就料到朱季明会如此问自己,于是深呼了一口气道:“世人都会知道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都说如蛇狼之类冷血不值得相救,可是世人难道就不冷血吗?涂炭生灵、烹肉饮血,难道还少吗?” 朱季明不言,心中细想了想少婈的话,倒觉得少婈说的并无错处,只是有些偏激些,于是便道:“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想来昨日那火势汹涌,你也奈何不得。”说完便转身走开。 少婈看了看那一地铺开已然烧的面无全非的尸体,心下到底是有些不忍,便道:“三哥等一等。”于是小跑到朱季明身侧解下腰间的一个物件递过去道:“这是我的官印,想来各州县都识得,你派人去报官之时顺便找那城中的官员以我的名义调度些银两过来,给这些人家做安葬和日后生计所用。” 朱季明接过那官印,眼中流露出些许动容来,便恭手道:“微臣领命!” 蘅汀与希羽帮着在处理村民身上的烧伤,少婈拿了几瓶药走上前要递给蘅汀她们,蘅汀抬头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少婈,然后拉着希羽的手便往旁边走去,少婈见此不觉顿住,想来是蘅汀生了她的气,于是便也不追,只是蹲下身子,拧开药瓶,给那受伤的孩子上药。 “郡主千金之体,怎能纡尊降贵给这些平民上药?”蘅汀侧过身子道。 少婈手下一滞,定睛看了看蘅汀那张冷脸,然后走上前道:“蘅汀你何至于与我如此生分?”说话间鼻子一酸竟有些委屈。 蘅汀也不抬头看她,淡漠道:“是郡主如今为人处世越发的有皇室做派,既然视百姓性命如草芥,袖手旁观且坐视不理,又何必怪我们与你生分?” “二姐,你与长姐之间怎可如此说话。”希羽从中劝道,又对少婈温言道:“长姐你还是回马车中休憩一会儿吧,这边有我和二姐便好了。” 少婈点点头将药瓶放下便转身走了,蘅汀自小便是和她一起长大,向来亲近胜于旁人,只是如今蘅汀的这番话倒是很刺骨寒凉,少婈一想到方才蘅汀的语气便眼眶潮热。 大约过了半日,朱季明和随从带了城中的官役过来,按照少婈的吩咐,将那些尸骨下葬好以后,便将带来的钱银分发给各家各户。蘅汀得知此事是少婈吩咐做的之后,才意识到方才不该对少婈那般,于是便到了马车前,探着头挑帘唤了一声道:“姐姐,可曾睡着?” 少婈在闭目养神,听到蘅汀的声音便睁开眼道:“不生姐姐的气了吗?” 蘅汀一听便窘道:“方才是蘅汀言语过分了,姐姐莫要怪罪啊。”少婈轻笑了起来,摆摆手示意蘅汀进来,姐妹二人相互靠着坐下后,蘅汀道:“方才看到三哥他们拿着你的官印回来了,我就知道姐姐向来不是个冷漠的人,昨夜的事也无法怪姐姐的,何况救人于水火也不是我们的职责。” “蘅汀,你知道我那日在龙江除了亲眼目睹蛟蛇被屠杀以外,还目睹了蛟蛇的母亲触礁而亡,所以我一想到此,心里便不由得对这些凡人起了恨意。”少婈抚着蘅汀的头发说道,眼神里尽是悲戚。 蘅汀低声说道:“姐姐,我哪里知道你看到了那些令人寒心之事。方才我说话刻薄,不是因为怪你。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虽然父君和娘亲常在身旁,但是我的一言一行都以你做样子,我只是想着若是你都变得如此冷漠决然,那我该如何与世人相处。一想到这便很是难受。” 第二十八章 昌南郡的穷奢极欲 少婈听闻蘅汀如此一说,心下不知该如何了,蘅汀还是个天真率直的孩子,如今一起在凡间,她虽然做起事来处处想像个大人一样顾虑周全,循规蹈矩,不想留有差错,但是说到底还是把自己当成最亲近的姐姐,诚如她所言,事事都想以自己做样子。“是姐姐不好,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你担心了。”少婈宽慰道。蘅汀伏在少婈的膝上像一只猫儿一般乖巧的摇了摇头。 傍晚之前,农庄的事情都被料理完,昌南郡郡守得知圣安郡主驾临,便亲自来迎候。昌南郡往北群山矗立,呈环抱之势,也因此抵了些许朔风的严寒,而这里又毗邻淮水,倒也是个风光秀丽的好地方,听那郡守说昌南郡在群山之南,地气暖热,也因此多了许多温泉,先皇在世时,着人在此地修了座行宫后,地方上也跟着效仿建了不少汤池。 “下官料想郡主与诸位舟车劳顿,不妨用过晚膳后去后山的汤池中泡一泡松泛松泛。”那郡守宴请众人时提议道。众人一听有这等好事便都很是高兴。 少婈被安排在一处名为清兰汤的温泉汤池沐浴,少婈便邀着蘅汀与希羽一同去了,那汤池里早些被侍女们洒满了香花,又兑入了些许牛乳,刚挑帘进去便问道氤氲着的香气。 “想来这凡间多得是会享受的人。这汤泉如此奢靡,天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蘅汀环视了一圈坦言道,想来她也随着母亲常常出入上界,也未曾见过如此奢靡的场面。 “二姐还有幸去过天界。真是羡煞我了。”希羽打趣道。 少婈轻笑道:“想来也不是神仙不懂得享受,那天上的神仙都是天生丽质,哪里需要这些做保养。”说罢便携了蘅汀和希羽的手往池边走去。 长安城中又飘起了微雪,四下里白茫茫一片,映得夜色倒愈发明亮起来,魏翊煊批完一摞奏折觉得有些冻手,便搓了搓手,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国师府中吃到的那锅暖身又酸爽的活色生香酸鱼片来,然后掀开旁边煨在炉火上的汤煲,里面的燕窝炖的酥烂正好入口,魏翊煊却丝毫没有一点食欲。 “德全,郡主离开长安多久了?”魏翊煊问旁侧的内侍德全道。 德全此时已然有了些倦怠,打了个哈欠回道:“该有半月了。” “朕倒是觉得都快有一个月了。”魏翊煊自顾自地说道。 “陛下可知您有多久未去后宫里了?”德全壮着胆子回问道。 魏翊煊挑了挑眉头轻笑道:“德全你是越发的有胆子了。是不是又有谁抱怨什么了?” “陛下是明知故问了吧,后宫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怨声载道的,奴才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德全作势掏了掏耳朵无奈道。 “怨声最大的应该是樊贵妃吧,身为后宫之首,不知道如何管下面人的嘴,朕倒是要去问问她怎么替朕打理后宫的。”魏翊煊佯怒道,说罢便起身往殿外走。 德全赶忙跟着喊道:“陛下,您消消气。” 昭阳殿里,一个宫装美妇正在对镜梳妆,肤如凝脂,明眸皓齿,也不过二十多岁的花信之年,生得很是端庄秀丽,此刻正准备卸了头上的珠钗步摇,两边的宫人跟着伺候着。 “爱妃此刻便要休息了?也不打算等朕来了?”魏翊煊不许宫人传报便信步走进来扬声道。 “想来是本宫听错了吗?陛下也是有许久没来了吧。”那美妇听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便问一旁的宫人道。 “爱妃。”魏翊煊又唤了一声。那美妇诧异的回过头望向他,迟疑了片刻,赶忙起身走上前两步行礼。 “陛下还知道来啊。您从前来坐的那张软垫都落灰了。”这美妇起身后娇嗔道。 “落灰了也该怪昭阳殿的宫人们不得力,爱妃怎么怪起朕来了。”魏翊煊调侃道,轻笑着揽过那美妇的腰身。 宫人们见此便放下帷幔,识趣地退了出去。昭阳殿门前的几棵红梅得见了龙颜便开的愈发明艳了些。魏翊煊的后宫不似前朝那般充盈,也就是有着几位美人而已,还都是各个朝臣世家选出的女子,自结发妻子上官氏病逝后,魏翊煊虽然追封其为皇后,但是眼下数年过去了也未曾册立新后,如今后宫之中便是这居在昭阳殿的贵妃樊氏最为得宠,魏翊煊便将治理后宫的权力交予了她。 樊氏闺名唤作樊绮柔,父亲是官居一品的丞相,兄长手握魏氏皇朝的一半兵权,可谓是家世煊赫,圣宠不衰,所以入宫后便被封为贵妃,宫中没有皇后,如此一来她也位同副后。贵妃不仅家世煊赫,人出落得也很是明丽,所以一直很受皇帝魏翊煊的宠爱。 入夜时分,帝妃二人缱绻情长还未睡下,樊贵妃伏在魏翊煊的胸膛,二人闲话着家常。窗外雪花飞舞,朔风呼啸,殿内炭火燃温,烛火不时地炸响。未有人言语的时候,很是静谧。 “陛下,圣安郡主也快要回来了吧。”樊贵妃柔声问道。 “爱妃莫非也很挂念少婈?”魏翊煊轻笑道。听到皇帝如此亲昵地称呼一个女子的闺名,樊贵妃心里很不是滋味。 “陛下是要听臣妾的真话还是假话?”樊贵妃支起身子看着魏翊煊的眼睛问道。 “天下人都不可欺瞒朕,自然是要说真话了。”魏翊煊与之对视道。 “臣妾是想着若是郡主回长安了,陛下的心便不在后宫了。”樊贵妃在魏翊煊的胸口比划着娇嗔道。 “小家子气。”魏翊煊笑道,说罢捏了捏樊贵妃的脸颊。 “臣妾认为陛下对郡主如此恩宠,为了避免朝臣和天下人的闲话,倒不如将郡主纳入宫中。”樊贵妃说道,想来那圣安郡主只不过是救驾有功才被册封的,又没有家世背景,若是入宫为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好管教。 “爱妃如此为朕思量,那等他们此行回来便下旨将少婈纳入宫中来与你们作伴。”魏翊煊听到樊贵妃的这番话有些感动道,想了想又道:“朕还得给她拟个封号,就封为宸妃吧。爱妃觉得如何?”说罢在樊贵妃手掌心写了一个宸字。 樊贵妃见此心下一惊,忙道:“陛下三思啊,这宸字意为紫微星,代表帝王,如何能拿来给一个女子做封号。” “那又如何,朕觉得少婈担得起这个封号,爱妃多虑了。”魏翊煊将手覆在樊贵妃手上笑言道。 樊贵妃听到皇帝如此之说便也不好再劝什么。“陛下现在能亲切的呼唤别的女子的闺名,可还记得臣妾的名字了。”樊贵妃负气撒娇道。 “柔儿,莫要再闹了,朕乏了,快些安枕吧。”魏翊煊躺倒身子温言道,便闭上眼睡下了。樊贵妃只得作罢,躺在魏翊煊身旁,一双明眸印着烛火积满了心事。 在昌南郡歇了一宿之后,众人都觉得很是神清气爽,昨晚上的温泉汤浴也让人从脚底升起热气,不再似前些日子一路冻得直打颤儿。清晨装点好车马之后,十五人的队伍便决定继续赶路了。昌南郡郡守前来相送,少婈谢道:“感谢郡守大人的一番款待,我们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刚准备步上马车忽又想起一事又道:“大人,我昨日向您借用的银子待我回到长安后会差人送还到您府上。” 那郡守一听笑逐颜开道:“郡主这话说的便是见外了,下官还指望着郡主能在陛下跟前说一说昌南的好处呢。” 少婈浅笑着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昌南郡物阜民丰,也是大人治理的好。”说罢便抬步上了马车。 蘅汀紧跟着进了车厢,笑道:“姐姐现如今可越来越会打官腔了啊。” “就你嘴贫,回头让圣上封你个御史做做,让你天天和文武百官打交道。”少婈轻戳了戳蘅汀的额头调侃道。 “希羽你瞧,姐姐这还没被圣上娶了呢,便开始帮着圣上做打算了。”蘅汀向刚进来坐下的希羽调笑道。此言一出,惹得少婈面红一片。 出了昌南郡一路继续往北行进,势必要穿过那重重山峦,想来那片山峦是分割南北的重要山脉,之前赶到龙江县办案时,因为公务在身,快马加鞭抄了近道,未曾行经此处,如今任务完成,轻车缓行,走着官道倒要行经此路了。缓缓慢慢行了一个白日才到了另一座山的入口处,此时天色暗下来,山道里吹来阵阵寒风,朱季明领头行着,抬头望了望天空,竟然不知何时布上了厚厚的云层,压得人心情很是沉闷。 “这天恐怕撑不到夜里便要下雪了啊。”朱季明感叹道。 “距离下一个能落脚的驿馆还得走上多久?”蘅汀探出头问道。 朱季明看了看手中的地图算了下便道:“怕是需要两个时辰。” 蘅汀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道:“眼看着这天是要下雪了,只怕到时候路不好走。”说罢便询问着少婈的意思。 “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倒不如赶路吧,不然万一雪积厚了便更不好走了。”少婈说道。 朱季明想了想少婈说的也很有道理,便吩咐道:“弟兄们,大家就再加快点速度,争取尽快赶到驿馆落脚。”又转身说道:“郡主和国师你们在马车里坐稳了。”说罢,一行人便策马加速向前跑去。 第二十九章 倾山之雪 天色很快便完全暗了下来,山谷里全无灯火,一行人举着火把渐渐慢下速度,山谷中吹着瑟瑟的寒风,如同野兽的低吼,肆虐而嚣张,好在火把燃得很旺,才不至于被吹灭。 “三哥,大概还有多远?”蘅汀大声问道。 朱季明闻声转头回道:“还要穿过一个山谷才能到。”话音才落,天上便开始飘起雪花来,这山中的雪花下的格外铺张,如同棉絮一般,还很是细密,直直地往朱季明脖子里钻。“下雪了,雪下得还很大。”朱季明喊道,打了个手势叫停了行走的队伍。 少婈听到下雪了,便披了斗篷跳下了马车,小跑到朱季明马前道:“这雪下的太大了,大家没办法再走了,方才我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山洞,大家先去那边落脚吧。”说罢便上了一匹马,带着朱季明一行人往前行去。 那山洞倒也宽敞,足够容得下众人与车马,安顿下来后,希羽在洞口找来一些干柴,然后拿到洞中摆好,捏了一诀从手指尖升出一团火将柴火生了起来。好在一路一直备着一口吊锅和一些干货,倒还是能解一解临时被困住的窘境。希羽就着还剩下的熏肉和几只烧鸡,并着一小口袋粳米,和着雪水下锅,煮了些肉饭出来分给大家。朱季明和李呈安买了几坛子烧酒也拿出来分了,用的碗盏是方才蘅汀捡了些树叶洗净了折成的,而筷子便是把树枝消齐了拿来用。 “到底是知道什么叫做风餐露宿了。”李呈安喝了一口酒苦笑道。 “苦了各位弟兄了,只盼着这雪快些停下,我们还得赶路呢。”蘅汀宽慰道。 “希羽姑娘的手艺当真是极好的,凭着这几样仅有的东西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肉饭。”李呈安扒拉了一口饭称赞道。 希羽轻笑道:“你怕是饿了吧,吃什么都是香的。把人夸得都不像个样子了。” “真的很有滋味!”“味道确实不错。”……众人都七嘴八舌地夸道。 希羽笑着摇摇头无奈道:“好好好,都快些吃,我们三姐妹就不吃了,都留给你们了,吃完了去外面给我寻些树枝过来,眼看着这火不够烧了。” “你们姑娘家不吃,怎么还有力气上路啊。”梁七听言忍不住问了一句,眼睛直瞅着希羽。 “我们都是修道之人,饭食对于我们而言早就不是必需品了。好好吃你的吧。”希羽笑道,乌青发亮的眼睛笑起来像是黑曜石一般,击得梁七心里好一阵波动。 蘅汀伴着少婈倚着车轮坐在一旁,望着洞口外铺天盖地的雪怔怔出神。蘅汀有些焦急了便道:“姐姐,这雪一时半刻是不得停了,眼下总不能让大家被困在这里待几日吧。” 少婈摇摇头轻叹道:“哎,你我又没有控制天气的本事,方才我也想着要不要用云辇将大家都送出去,可是无奈雪势汹涌,眼下只能在这困着了。” 蘅汀听罢只得垂头丧气道:“没想到我堂堂一个神仙,却要在这里被雪困住。真丢面子。” “办法自然是有的,但是人多眼杂,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使出来吧,这可是有违规矩的。”少婈说道,伸手抚摸着蘅汀的脑袋,突然心下想起来一个办法便道:“咱们自己办不到的事,可以找别人来帮忙啊。” “姐姐有办法了?”蘅汀诧异道,少婈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便拉起她上了马车。 少婈拔下发髻上别着的素银簪子,然后用手掌做纸写了一封信。“傻丫头,你莫要忘了我们桃止山通用的致言钗,关键时候还得靠着它求外援呢。”少婈晃了晃簪子笑道,又望了望蘅汀的发髻问道:“你的致言钗怎么不见了?” 蘅汀忙扶了扶发髻解释道:“初到长安时结识了一个姑娘,交了个朋友,怕她日后受欺负,便将发钗赠给她了,上回从山上下来走得匆忙又忘了拿。”说着便想起了醉华楼里还有一个朋友,想来也有多日未见了。 “你这丫头倒是出手大方。”少婈摇头笑道。 “姐姐方才给谁写了什么?”蘅汀问道。 “自然是请求外援了,最坏不过在这洞里睡一宿,明日便可得救了。”少婈轻松的笑了笑道。 凡间大雪连天,而桃止山上却依旧如春日般和风舒畅,落英缤纷。泽杞正在药庐中打理着他精心养护的神花仙草,突然发髻上别着的簪子震了震,于是便伸手拔了下来,移步到房内将簪子放在书案上,立时便出现一行字,“师兄,我与蘅汀带着众人出巡被大雪困在了山中”,是少婈的来信,文字阅后便出现了一片山川,中间亮着光点的位置便是少婈他们被困的地方了。泽杞见后便急忙出了药庐,往山前行去。 大殿中,香炉中燃着的松油安神香正慢慢向外升腾着烟气,盈盈绕绕的飘散在殿中,近日桃止山的公务不似前段时间那般繁忙了,鬼帝如今倒落了个清闲,凡间正赶上隆冬,百花凋零,花神也很是清闲,刚来山上探望小住了几日才离去。鬼帝此时无妻女陪伴在侧,只得孤寂的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忽有仙使来报说冥王来了。鬼帝便起身准宣,也不知这冥王此时忽然来到有何事。 正想着呢,冥王便进了大殿内,这冥王名为璞允,生得文质彬彬尔雅温文,不过三十岁的样貌,也和鬼帝一样被凡间之人传成了生着凶煞的模样。冥王向来便与鬼帝交好,虽是君臣,却也是兄弟,所以冥王进了殿也不拜了,便只唤道:“兄长,冥府这回来了个棘手的案子,怕是要你出面才能解决了。” “你哪次不是处理不好都拿来让我替你担着。”鬼帝调笑道,“璞允啊璞允,看看你没了为兄可怎么办。” 冥王璞允笑了笑便道:“恐怕这个案子拿来让兄长办也是棘手吧。”说罢便拍拍手让侍卫将人带了上来,说是人,其实却是刚刚死去的鬼魂。 几个鬼魂到了殿中便齐齐跪下呼道:“帝君万福,请帝君为小的们做主。” “有多大的冤情,还非要我来做主?”鬼帝有些迟疑地问道。 冥王挥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陈述道:“这几个冤魂说是自己无辜枉死,然后我便调来他们的死因看了看,发现是因狐妖纵火所致,而他们却说自己本可以幸免于难,而是因为旁人不施以援手还助纣为虐了。结果,我细细一看才知竟是少婈那丫头所为。” “胡扯!少婈怎么会做这种有违天道的事,她自小便被我养在身边,是怎样的品性,我不比你清楚。”鬼帝听后气恼的斥了一句道。 “眼下我也不能草草将他们处理掉,所以便请兄长做主将少婈带回来,当面对峙之后,再作打算。”冥王见鬼帝如此动怒便提议道,心想少婈这丫头的品性自己也算是清楚的,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但也是正义凛然的,做出这种荒唐的事必然是有原因的。 鬼帝想了想,这临近年关,鬼界是不可发生冤案的,何况此事还牵涉到少婈,如此一来只能让少婈回来,想办法让她自证清白了。于是便差人去将泽杞传了过来。 泽杞刚去前山将栖在大桃树下的凤鸟带了出来,这边便被仙使找到说鬼帝要有事交代他去办,于是便让凤鸟到山门前等着。那凤鸟很是乖觉,便伸展开翅膀飞走了。泽杞气喘吁吁地跑到大殿,见到冥王便忙拜了一拜。 鬼帝见他如此行色匆匆便问道:“平日里见你都稳重得很,怎么今日那么莽撞着急忙慌的?” “徒儿刚接到少婈的信,说是她们一行人在凡间被大雪困在了山中,所以我便去寻了凤鸟赶着去呢。”泽杞回道。 鬼帝一听说如此,便也急了:“这两个丫头可还好?” “师父莫急,她们两个只是被困住而已,没有危险。”泽杞宽慰道。 鬼帝听此便松了一口气道:“那你来的正好,你且速去将他们救出来,另外把少婈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带回来。” “少婈?师父有事?”泽杞蹙眉问道。 “你把她快些带回来便好,现下就不跟你解释了。”冥王说道。泽杞看了看鬼帝与冥王的脸色不好,也不做多问,便急忙出去了。 第三十章 女大不中留啊 山间落雪不止,渐渐地快要将洞口给封住了,众人眼看着如此,便只好先就地安顿下来,此时已是夜深,也不好做其他的打算。少婈正与众人围坐在火堆前,突然莫名的打了个喷嚏,心想这也不知是哪个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子。正想着呢,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凤鸣,少婈辩出这是泽杞的凤鸟来了,忙推了推身旁的蘅汀。 凤鸟感知到少婈他们的所在,便扇动着翅膀将山洞前的积雪清理掉,山洞中的众人见到一个庞然大鸟探着头往洞里来,吓得都抓紧了手中的兵器。凤鸟也不跟他们客气,到了洞中扭了扭头颈,突然张开鸟嘴朝向那些凡人。希羽心下一惊,不知这凤鸟要做什么,便要上前,却被少婈和蘅汀拉住,见少婈她们轻笑摇头,便知道了这凤鸟是友非敌。凤鸟都没等到众人喊叫便将他们一股脑儿给吸到了腹中。 “阿朱,你这胃口愈发的大了啊。”蘅汀走上前抚摸着凤鸟的羽毛说道。凤鸟向来与蘅汀她们都亲近,便昂首兴奋的鸣了两声。 “你们两个闯祸精,这下子栽了跟头吧。”泽杞慢悠悠的从洞口进来说道。 “让你来救我们是给你个人情罢了,师兄若是不想来可是谁都使唤不动你的。”蘅汀娇嗔道。 泽杞走上前定睛一看二人中还多了一位便疑惑道:“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们新认的妹妹,一同拜过天地了,是我们的小妹,名叫希羽。”少婈揽过希羽向泽杞介绍道。 “是一只好看的鹊精哦。”蘅汀坏笑道。希羽见泽杞生得神采奕奕,温润如玉,立时竟有些红了脸。 “罢了罢了,这些人在阿朱的肚子里怕是要被吓坏了,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泽杞也不予多言,便飞身上了凤鸟的背脊,蘅汀三人也跟着坐了上去。 泽杞遣着凤鸟飞了一段距离,直到到了一处没有风雪的城外才落下,却并没有立即将那些人给放出来,落地后急急将少婈拉到一边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儿,师父和冥王都急等着你回去呢。” 少婈一听冥王也在,便想了想到底是为何事,但还是想不通,便道:“我还要先回长安交代差事呢。等我忙完再回去。” “都等着你呢,别任性了,早些回去弄清楚是什么事再说。”泽杞劝道。 “可是我突然走了,他们问起来该怎么办?”少婈转过身有些气恼道。 “你且跟我回去,蘅汀留下来替你说明。”泽杞说着便拉着少婈往凤鸟身边走。 少婈挣了挣道:“那师兄你得答应我,等我见完爹爹他们就许我回来。”泽杞点点头,心下却很是不快,这少婈如今怎么也这般思凡了,到底是念着凡间的繁华还是念着那皇帝。 凤鸟将众人从口中吐出,未等他们苏醒过来,便带着泽杞和少婈展翅飞走了。临走之前,少婈还嘱咐蘅汀帮她向众人解释。 回了桃止山,少婈便急急地去往大殿中见鬼帝和冥王,心下不知到底是为何事,于是人还没到殿中,离多远便扬声问道:“爹爹,冥王叔叔,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还非要我回来一趟啊。”说完便小跑到鬼帝身旁。 还未等鬼帝开口说话,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冤魂便指着少婈说道:“就是她,是她帮着狐妖害了我们。”如此喧哗之声引得少婈的注意,少婈一眼便认出那个被狐妖拖入火中烧死的男人。 “放肆,见到帝姬殿下还这般无礼。”冥王斥责道。冤魂们一听便都不吱声了。 “罢了罢了,女儿便也不问了,知道是什么事了。”少婈坦言道,然后走到那个男人跟前说道:“倒真是个难缠鬼,生前作恶多端,死后还不消停。” “你伙同妖孽草菅人命,祸害无辜,难道也是仗着自己是鬼界帝姬的身份干这些有违天道的事吗?”那男人昂起头气不顺道。 “天道?你一个泯灭掉良心的东西跟我谈论天道!”少婈怒道,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将那男人扇倒在地,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积攒着的压抑与怒气都发泄出来。 鬼帝见少婈还要打下去,忙将少婈拉住,急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疾言厉色的,快停手,爹爹将你叫回来就是要你自证清白的。” 少婈听言转头看了看鬼帝,又看了看冥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道:“爹爹,叔叔,少婈无法自证清白了。那狐妖被抓后是我纵了他去的,也是我见到火势起来却袖手旁观,导致旁人无辜丧命。” “少婈你糊涂啊。”鬼帝疾呼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爹爹,你只知道是我纵了那狐妖害了他,可怎么不问问他为何狐妖要纵火烧他?”少婈扬声道,语气中含了些许凄然,说罢又走到那男人身前,俯身将那男人揪着领子提起来道:“此人是个猎户,杀了一窝狐狸,不仅剥了皮毛,还将那狐狸的尸身都用火烧了,这种人没有一点良心,也不曾有悔意,何必留他在世上活着。” “留不留得不是你能做主的,你也不必为这种人违反天道啊。”冥王苦口婆心道,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因为一时冲动做了这种傻事。 “天道?爹爹跟我说天道,叔叔也跟我说天道,蘅汀当时也一直在跟我说天道,方才这恶人也有脸跟我提天道。天道是什么?就是那些拿来保护这些凡人的条款吗?”少婈凄然道。 “少婈,莫要胡说。”鬼帝制止道。 “不,要我说完。爹爹你们可知这些心地肮脏作恶多端的凡人都拿着天道去做了些什么?他们当街屠杀龙族割肉贩卖,涂炭生灵为己谋私,这种人还要用天道去保护他们?不,倘若如此,人间和修罗地狱有何区别?”少婈说道,待说完之时已然泪流满面,神情凄楚,鬼帝哪里见得少婈曾这般痛哭过,这样子倒让他想起她的娘亲来。 “龙族?”鬼帝听到少婈提起龙族,心中不由得一紧,又赶忙掩饰道:“他们的错何须用你的错来惩戒?你可知你不救人是为一错,纵了狐妖害人又是为一错。” “错了又如何,我问心无愧,若是要我以法力去解救这些恶徒,我宁愿自毁道行。”少婈决然道。 鬼帝见少婈如此,便也不多说其他,只得判下道:“有过当惩,有罪当罚。堂下冤魂凡在世间有伤天害理行为者,皆投入修罗地狱,刑满后再丢入畜生道。帝姬少婈行为有失,罚入黄泉接受孟婆教导,思过后再放出。” 此言一出,堂下的冤魂们都跪求饶恕,冥王召唤来侍卫将他们带了下去,少婈福了福身子行礼之后便退了几步要往殿外行去。鬼帝忙唤道:“少婈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爹爹不是罚了女儿去黄泉静思己过吗?女儿即刻便去。”少婈也不回头只是平平应了句。 “你先站住,我问你,你这些日子到了哪里?”鬼帝追问道。 “龙江县僵尸泛滥,便与蘅汀一道去了。”少婈回话道。 龙江县?莫不就是那龙族的边境,鬼帝心中疑惑着,便又问道:“所以便是在那里见到了龙族?可还曾遇到过其他的事情?” “爹爹不是向来不约束女儿们的行踪吗?今日怎么这般疑心?”少婈感到鬼帝说话间的蹊跷,便转过身疑惑道。 鬼帝轻咳了咳便温言道:“为父是想到你们如今在凡间,种种关系复杂,所以便想问问你。” 少婈淡淡的应了声,然后便折回来跟鬼帝娓娓道来了这几日的行程和经历。说到龙川之时,蘅汀的赤莲化路解了墟壑的关卡,说到救了一只金鸾鸟,山洞中伤人的冰蝠和厉害的尸王,甚至还提到了龙冢之事。 “你说你去了龙冢?”鬼帝惊觉道。 “爹爹那么吃惊做什么,不过是一座被废弃的龙冢罢了,不过也是阴差阳错,得了一柄鳞钧剑,还找到了剑灵。”少婈笑道,忙把那鳞钧剑拿出来给鬼帝看。 鬼帝细细看了看那剑身,已是有许多年未见过这把剑了。“那剑灵可曾与你说过什么?”鬼帝追问道。 “爹爹,您问题可真多。这剑灵木讷的很,倒也不曾说过什么,就是交代了自己的过往,说他是龙族前君主的佩剑,那君主名叫樗徽。哦,对了,那龙冢便是他的。”少婈侃侃而谈道。鬼帝见少婈神采飞扬的诉说着,并未有异样,便暗自放心了些。 “爹爹,您罚我去黄泉思过,也未说明何时能放我出来。总不会把女儿关个十年八年吧。若是如此,女儿便要逃了。”少婈撒娇道。 “十年八年把你放在那儿,你孟婆姨娘怕是要被你烦死了。你这么问是想如何?”鬼帝笑问道。 “如今凡间都到了腊月,要到年关了,我和蘅汀都商议好了,要在凡间过年的。您可不能拘着我不让我去啊。”少婈瘪了瘪嘴作撒娇状道。 “女大不中留啊。你们两个都想着往外跑,凡间到底有什么好的。”鬼帝不解道。 第三十一章 仙上何许人也 中州城距离长安大约也就两日的路途,是魏氏皇朝统辖的疆土中仅次于长安的大都会,凤鸟阿朱倒真是会选地方落脚,只是可惜了方才众人被从山洞中带走时,剩下的车马还留在山中,如此一来只能去中州城驿馆那里重新添置了。这些男人们不知道是被惊吓昏睡过去了,还是舟车劳累着了,过了许久还没醒转过来。蘅汀和希羽将他们挪到一起,在身旁升起了火,如今还未天明,不生些火保不齐会把人冻死。 “二姐,你们的身份不仅仅是寻常妖精吧。”希羽冷不丁的说道,“那接应我们的仙上看着不寻常也就罢了,而那凤鸟却是非神族君王不可豢养的神鸟。” 蘅汀怔了怔然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便道:“小妹啊,我与长姐原想着近日告诉你实情的,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方才你也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了。” 希羽摇摇头然后凑近蘅汀坐着,将手搭在蘅汀的手背上道:“二姐你们应该是私自下凡来的神族,身份自然是不方便透露了,希羽明白。” 蘅汀见希羽如此善解人意,便浅笑着说道:“我们来自东荒的桃止山,鬼帝便是我的父君,我母亲是天上的花神。” 如此尊贵显赫的身份一经说出着实把希羽吓了一跳,“没想到姐姐竟然比九重天上的仙女还要身份贵重,那我往后驰骋在这四海八荒倒是有倚仗了。”想了想又问道:“二姐与长姐真身不同,长姐的身份又是什么?” 蘅汀轻笑了笑,然后揉了揉希羽的头道:“长姐是父君从甘渊带回来的一条青虺蛇,但是却如同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一般。” “甘渊?那便是在海外了,长姐说她已有九百多岁的修为,想来也是早已成蛟了吧。”希羽推断道,见蘅汀点了头便接着道:“如此想来我倒是理解了那日长姐为何如此慌张了,毕竟那蛟蛇也算她的同类。” “小脑袋瓜子倒真是灵光,这下子便是把长姐看透了。”蘅汀笑道。 “那救我们出来的仙上又是何人?”希羽接着问道。 “那是我们的泽杞师兄,也是自幼便长在一起的关系,是鬼界的药师大人。”蘅汀介绍道,虽然平日里对泽杞总是不分长幼胡闹,但是一提起这个师兄倒真是倍感荣光,好歹也是丰神俊逸的鬼界第一公子。希羽听言,心下不由佩服,难怪看泽杞如此仙风道骨,神采奕奕。 等到天微微亮起时,朱季明第一个睁开眼,睡眼惺忪的环顾了下四周,发现众人差不多都在,就是环境却很是广阔,也不知是哪里,又检查了下浑身上下,松泛松泛筋骨觉得自己还可以动弹。蘅汀在一旁守着,见朱季明先醒了过来,便走上前去道:“三哥,别看了,你和弟兄们都还活着呢。”说罢蹲下身子冲他笑着。 朱季明对此很是迟疑,挠了挠脑袋道:“我记得不是被那只巨鸟给吃了吗?” “那凤鸟是途径过仙人的坐骑,见我们被困在那里,便前来搭救一番。”蘅汀按着少婈交代的说道。 “原来如此。那你们怎么醒的这样早啊。”朱季明追问道。 “那便是三哥有所不知了。那凤鸟见我们姐妹几个生得漂亮,所以便让我们同仙人搭乘在背脊上了。”蘅汀忍不住笑道,自己夸自己漂亮倒还是头一回,说出口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哦,那凤鸟倒是很会怜香惜玉。”朱季明轻笑道,又看了看周围,大约清点了下人数又疑惑道:“少婈呢?怎么未瞧见她。”朱季明很是担忧地起了身。 蘅汀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便道:“姐姐遇上了一些急事,先行离开了,她还要我转告给三哥,如若她不能尽快赶回,便让你代她向圣上述职。”朱季明听罢也不怀疑什么,毕竟少婈与蘅汀向来都是自在惯了的,何况还身怀道行功夫,也不必自己太过挂心了。 众人一一醒了过来之后,天也已然大亮,距离中州城的城门也不过两里路,于是众人便徒步向前走过去,进城时被查问身份,说明身份后,那守城很是疑惑,难不成这群人是一路徒步过来的。蘅汀他们也没多做解释,总不能说是被一只大凤凰给驼过来的吧。 虽然后来少婈与鬼帝父女俩坐在殿中促膝长谈了很久,但是鬼帝对于少婈这次的莽撞所给的发落倒还是要执行下去的,不然何以立威。不过到了那黄泉也不算吃苦受累,只是在鬼界众生眼中便要成了帝姬犯法与众生同罪了。少婈向来是知道孟婆的喜好,一早便去掘了埋在桃树下多年的桃花醉,又包了些果脯蜜饯。临到山门前,便遥遥的看见一个人影儿身着素白色的衣袍,手中握着一个瓷瓶,不用多想便知道是泽杞在等着她了。 “师兄,站在风口中也不知道避一避。”少婈开口嗔怪道。 泽杞一听少婈的声音便转过身来,满脸和煦地笑了笑道:“哪里便成了那弱不禁风的身子了,方才去替你求情,师父却坚决不肯宽纵你,倒是不能兑现带你回来时答应你的了。” “无妨无妨,是我自己莽撞了,自然是要领罚的,何况在孟姨娘那里倒也不算委屈,也不过就是在旁人看来我暂时神气不起来了。”少婈自嘲道。 泽杞上前一步将小瓷瓶递过来道:“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帮你把了一脉,近日你似乎受过伤,这是我拿来的丹药,你回头带上别忘了服下。” “哪里便是如此娇弱了,还要劳烦师兄这般挂心。”少婈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也不推辞,只将那药瓶揣进衣袖中。 泽杞见她如此娇笑着,心下不由悸动了些,便又靠近了些,伸手将少婈发丝间掺杂的桃花瓣摘掉,是方才取酒坛时落下的,他的鼻息扑在少婈的额头上,温热湿润得让少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少婈便将手抬起来轻推了推泽杞道:“师兄,我自己来吧。” 泽杞被推开后便低头浅笑了一阵道:“傻丫头,你自己哪里能看得到。” “师兄,虽然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但是如今大家都成年了,有些时候还是要避嫌些的为好。”少婈笑道,想到这话说的有些生硬便又道:“你对我与蘅汀好,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可要是被未来的嫂子瞧见了,怕是要吃醋的。” 泽杞被她这么一打趣很是诧异道:“什么未来的嫂子?莫非是师父替我择定了哪家的姑娘?”说着便很是急恼的样子。 “瞧把你紧张的,若是有了眉目,爹爹定然会先告诉你的。”少婈俏皮道。 泽杞舒了一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那日师父还问我这事儿,与其老在他面前晃悠被时常提着这事儿,还不如与你们一起去凡间游历呢。” 少婈撇了撇嘴调笑道:“药师大人也开始羡慕我们的凡间生活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您可与我们不同,我们拿着凡间皇帝的俸禄,而你却拿着上界的俸禄,你可不能渎职哦。” 泽杞听到凡间皇帝四个字便张口问道:“那皇帝待你可好?” “魏翊煊啊?那个家伙总是在朝臣面前强装正经,其实特别的有趣,对我挺好的吧,反正他的那些嫔妃们对我都有些醋意。”少婈一提到魏翊煊便很有话要说,眉眼里都是张扬和得意。泽杞看在眼里,心里便有些堵得慌。 “师兄,若是想我了就快些把我从黄泉接回来啊。”少婈临去之前回过头挥挥手道。留泽杞一人立在风中怔怔出神。 长安城的落霞染红了整片晴空,这已是转晴的第三日,雪水都已经化尽,随着日光的倾颓,晚风拂起了阵阵清寒,扑面而来冻得整张脸都显得硬邦邦的。一行人骑着马缓缓过了长安城的城门,已然是饿得没了力气,又冻得了无精神。朱季明提早飞鸽传书到宫中说今日赶回,所以魏翊煊便派了一名内侍和两名侍卫在城门口候着,那内侍见一行人进了城门便满脸堆笑的迎上去道:“诸位辛苦了,圣上让洒家在此恭候各位多时了。” “公公久等了,容我等先回府上换了衣服便即刻进宫觐见。”朱季明翻身下马行礼道。 那内侍看了看天色虚扶了一把道:“大人一路辛苦,圣上在宫中设下了接风宴,还等着你们呢。也不必如此麻烦了,便随着洒家一道入宫吧。”众人听此只得遵从。那内侍又扫了一眼便疑惑道:“怎的未见到圣安郡主?” “郡主半路有私事要急着去办,便未随我们一同回来。”蘅汀上前解释道。 内侍听言便有些失意道:“圣上还想着今日趁着酒兴给郡主加封呢。” “加封?郡主再往上加封的话便是公主了吧。”蘅汀疑惑地笑了笑道。 那内侍陪着笑了笑道:“如若是公主,便就要做圣上的义妹或者义女了,可圣上不这么想,等圣旨下了诸位便知道了。” 这内侍还卖关子,竟也不知那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蘅汀心下想着,便也随着众人一道往宫中行去。 第三十二章 麟德殿接风宴 皇宫中为了给这些去龙江除了尸患的功臣们接风洗尘,特地在麟德殿挂上了厚重的壁毯,又在殿中摆了许多火盆,如此一来整个殿中都温暖如春,还着人从御花园中折了些寒梅插瓶。虽然是精心准备了一番,但是到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少婈不在,只怕那皇帝会觉得索然无味。蘅汀落座后看了这一切心想着。 果不其然,那魏翊煊还没到麟德殿之前便从内侍口中知道了少婈未一同归来的消息,本来期盼了一天的好心情瞬时便消散了,颓然的坐在一边闷不吭声,面上很是沉寂。德全便上前用手在他眼前招了招道:“陛下,这会儿该开席了。” 魏翊煊有些气急败坏的将德全的手挡开道:“伺候朕更衣吧。”说罢便起身往后殿走去,走了两步又转头吩咐道:“既然她没回来,那些封妃的东西也都先搁起来吧。” “那若是郡主回来了,奴才们是称呼郡主呢还是称呼宸妃娘娘?”德全默默的问了一句,话音刚落便见魏翊煊解了腰带掷了过来,德全慌忙抬起手接住。 “就你多事,封妃的礼都没成,空着嘴喊什么娘娘!”魏翊煊轻斥道。 “奴才哪里知道陛下您的心思,您不是准备在今夜的晚宴上给诸位大人们加封赏赐吗。奴才就以为您会将册封郡主为妃的旨意给一并下了呢。”德全故作委屈道。 “人都不在我册封谁啊!你还不知道朕的心思,那不如早些打发你去掖庭做洒扫了。”魏翊煊气恼道,吓得德全赶忙讨饶。 众人恭候了皇帝片刻,皇帝才到,携了樊贵妃在侧作陪。之前朱季明便已经将案情经过写成文书递交到宫里了,便也免了在席间陈情的过程,酒过三巡,皇帝见众人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便示意身旁的内侍宣旨,众人见内侍拿了圣旨便都齐齐跪列在殿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体念众卿除患之功,特予以嘉奖。捕役司蘅汀官进四品,其余人等皆累进一品,加俸一年。国师府上下赐白银五百两。钦此。”那内侍宣读完之后待众人谢恩后便将圣旨交予到蘅汀手上。 蘅汀接过圣旨又展开看了看便不由得问道:“陛下,这怎么未瞧见给姐姐的封赏。”一旁的樊贵妃也听着这旨意中没有提到关于圣安郡主的一个字,也不觉得有些疑惑,毕竟前些日子皇帝还亲口说要册封少婈为宸妃的,怎么如今不仅没有册封,还连一星半点的封赏都没有呢。 “少婈什么时候回来,朕再把单独给她的册封……封赏赐给她。”魏翊煊有些微醉,意识到自己先写脱口而出便赶忙改口道,“众爱卿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下吧。” 众人见皇帝有要他们告退的意思,便都起身行礼一一告退了去。接风宴便也就此散去,倒是可惜了那布置了一日的麟德殿。樊贵妃小心翼翼地搀着皇帝回了后宫中,一路上心事重重。待回了昭阳殿,将皇帝安顿好之后,便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星怜,你去为本宫沏一壶茶过来。” “娘娘,这晚上是不宜饮茶的,回头扰了您安歇便不好了。”星怜劝阻道。 樊贵妃挥挥手道:“无妨,你去端来吧。”说罢揉了揉额角,倚靠在榻上,一想到那日皇帝提起迎圣安郡主入宫为妃的事,她便很是头疼。 星怜将茶倒了一杯递过来后,便屈下身子替樊贵妃揉着腿,侧着头问道:“娘娘是有烦心事儿?” “哎,还不是圣上要纳那个圣安郡主入宫的事情。”樊贵妃小口呡了一口茶水叹气道。 “娘娘入宫之后,圣上也不是头一回纳妃子入宫了,娘娘如今是贵妃之尊,后宫之中又没有太后皇后,您可不就是最尊贵的女子嘛。”星怜劝慰道。 “你之前不是也见过那圣安郡主的样貌,与本宫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她还比本宫年轻许多,圣上对她的宠爱也是非比寻常的。”樊贵妃忧心道,又想了想加了句:“圣上要加封她为宸妃。这是我更为担忧的。” “宸妃?”星怜惊得轻呼了一声,“记得前朝的尚武帝纳了一位妃子便赐了封号为宸妃,后来那宸妃可是把皇后都给……”说到此便急忙停了嘴。 “本宫知道,那皇后后来失宠被废,这宸妃便做了皇后。”樊贵妃听及此恹恹道,“所以现如今趁着圣旨还没下,本宫得想办法阻止这件事发生。” 星怜想了想便献言道:“娘娘,如今这情势,圣上是铁了心的要册封下去的,除非圣安郡主不愿意。奴婢未曾听闻那圣安郡主有入宫的打算。不如等她回来了,您召见她探探口风再作打算。” “她果真没有这心思?”樊贵妃眼中放光慌忙起身问道。 星怜点了点头肯定道:“听闻圣上多次暗示郡主此事,郡主都避而不谈,想来她可能是不大愿意入宫来的。何况奴婢觉得那郡主可真是个奇女子呢。” “那如果真如你所言,便是再好不过了。本宫与她也只是数面之缘,还不曾有过交集。”樊贵妃说罢嘴角便浮起了一抹浅笑。主仆二人又多说了几句,便也安歇了。 少婈出了桃止山,顺着桃林往西行着,这桃止山上种着一棵万年树龄的桃树,听闻是上古时期一位祖神亲手植下的,于是岁岁年年,这桃止山下便也养出了一片桃林,神界的花不分四时,所以常年落英缤纷,远远看去恍若天上的粉霞落到了地上。桃止山中的人都知道通往黄泉之域沿着桃林西行二里路便有一处捷径,而且也只有神族人才能打开那秘门。那捷径的秘门便是桃林深处的一汪水潭,水潭呈青蓝色,池水静谧,水中不生活物,名曰空池。少婈到了之后便竖起双手两指合起来掐了一个诀丢入潭中,潭水从中间分出一道光口来,逐渐将地面也拉开,立时便能瞧见光口中是另一番世界。 突然一声凤鸣传来,少婈抬头便看到那凤鸟往这边飞来,双翼生出的长风卷起了满地的落英。“阿朱,你这是要来送我吗?”少婈待那凤鸟落地后呼道。凤鸟阿朱便点点头,然后示意少婈跳到它背脊上,少婈展臂飞了上去,凤鸟阿朱一声长鸣,便驮着少婈一同没入到光口中的世界。 黄泉是鬼界单独拓出来的一个境域,毗邻冥府,却并不受冥府辖制,连接凡间,却也不是凡人可随意出入之地,是为上古洪荒之后,神族联手造出的一个世界。黄泉纵横百里之地,长空遍布粉霞,漫漫四野皆为黄色,地上流沙遍布,所以才被称为黄泉。百里之地,若是步步行去,倒也是实在艰辛,幸好这凤鸟阿朱贴心,不然少婈便要吃些苦头了。 孟婆姨娘于奈何桥旁建了一座神祠,神祠前开了个铺子,卖的便是那凡间常被传闻的孟婆汤,当然也有个比较诗意的名字——忘情水。传闻鬼喝了之后便可以尽数忘去前尘往事,然后才可以去投胎转世,至于是否真如此灵验,少婈也不得而知。 少婈与凤鸟阿朱离老远便看见那座神祠,上面挂着写有“孟”字的幌子。落脚后便见到有一名侍女在门口侯着,见到少婈后便屈膝行礼问安道:“殿下万福,尊主在里面候着你呢。”少婈点点头然后便抬脚步入了门中。 进了门,由着侍女引路,来到了一间屋子前,少婈往里瞅了瞅,看到那个美貌的妇人梳着垂云髻,别着一柄白玉榴花簪子,身着烟色的裙衣,闭目靠在榻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姨娘?”少婈曲着手指叩门唤了一声。 那美妇抬起眼眸看了看少婈便嗔道:“毛丫头,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等得都快要睡着了。”说罢支起身子打了个哈欠。 少婈笑了笑便进了屋子,在榻前屈膝行礼道:“少婈问姨娘的好。”说罢甜笑着打开手中的包袱扑在桌案上道:“知道姨娘好这些,便带了两坛藏了十年的桃花醉过来。” 孟婆忙起身过来打开一个坛子嗅了嗅心满意足道:“婈丫头亲手酿的酒就是深得我心。” 少婈又打开一包道:“这还有吃的呢,蘅汀做好的果脯,我就拿来借花献佛了。” 孟婆兴奋地忙捏了一枚送入口中,喜悦道:“蘅丫头都有这门手艺了,看来是跟她娘亲学了不少。”转而对少婈正色道:“你这丫头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往后得收收你那性子。” 少婈嘟囔着嘴作委屈状道:“都说姨娘疼我,可是这回连您都说我了。我的性子自小都是随着您的,我闯祸您也有责任啊。”说罢不由得自己也笑了起来。 孟婆轻戳了少婈的脑袋瓜子嗔道:“毛丫头,就知道跟我斗嘴,你在我这住下几日,我可得好好管管你。” “您还是先管我饭吧。想吃您做的渍味羹和酥屑饼了。”少婈摇着孟婆的胳膊撒娇道。 所谓的渍味羹便是将卤好的羊肉和羊杂捞出来切碎,再放入卤汤中加上木耳丝与蛋皮丝,勾上一些薄芡,便成了一碗肉香四溢鲜美可口的渍味羹。而那酥屑饼便是着了鸭油又裹了肉泥与葱花烤制出炉的酥皮饼,咬下一口便有酥皮如金屑抖落,所以便名为酥屑饼。这两样吃食是少婈与蘅汀自小来黄泉玩时便常常能吃到的,除此之外,孟婆还会做很多美味,如今看来能与她的厨艺切磋一二的怕是只有希羽这一个相熟之人了吧。 第三十三章 蝠妖夜袭捕役司 少婈一番酣食之后已然觉得很是满足,孟婆便携着她往忘川河边走着。忘川河分隔百里黄泉与万方冥府,仅有一座石桥做两面交通,便是世人都晓得的奈何桥了。忘川河不过百米之宽,之所以能够隔绝两地,还在于河水的威力。无论是魂魄还是仙身,若是趟这水,势必会被消魂蚀骨,所以千万年来,忘川河里不知沉了多少残骸。不仅如此,这河水还具有着和墟壑一样的吸附能力,所以也自然是无法飞越过去的。 “姨娘,那些鬼魂喝过您煮的汤,是不是都会全然忘掉这辈子的所有事情?”少婈看着那排成一队等着盛汤的鬼魂们不由问道。 “那是自然,你姨娘我守着这百里黄泉一来是为了卖汤,二来便是要教这帮鬼魂好好投胎。”孟婆得意道。 那些鬼魂挨个儿喝过了汤,便捂着脑袋靠坐在墙边,神情很是痛苦,却并未见个个儿呻吟出声,过了片刻后便清醒过来,站起身子,随着鬼差的引路踏过奈何桥重新回到冥府那边。 “临近年关了,从凡间下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孟婆叹气道:“哦不,下来了便不能叫人了。” “为何年关到了便有这么多……鬼。”少婈忍不住问道。 孟婆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一年为一个寿命单位,常人的生死簿都以年尾作为寿数的终结,不仅如此,也是在为鬼界的十万鬼差做年终业务。”倒是忘了,这鬼界的鬼差也是靠着捉拿鬼魂的多少定俸禄的。 “姨娘,爹爹罚我来这里静思己过,我该怎么个静思法儿?”少婈俏皮道。 “后院里的药田,你就学着打理吧。旁的你也不会做,总不能让你堂堂的帝姬抛头露面做些洒扫的事儿吧。”孟婆挑了个最闲情逸致的活儿给了少婈,那后院的药田都是种着熬制孟婆汤的药材,所谓的打理也不过是看顾着罢了。 叙了半日的闲话之后,少婈便来到后院,遥遥望见后院的一方池水中生着一朵硕大如磨盘般的莲花,呈着妖异的赤红色,那莲花半开半闭,隐隐发着微光,细细一看竟然是有着一个人形躺在其中。孟婆见少婈如此,便道:“前些日子,也不知是哪一路的鬼差,带了人半边生魂回来,也真的不会当差!只能先将这一半的生魂养在这护魂魔莲里了。” “那这人便是不得转生了?”少婈反问道。 孟婆往池子里丢了些鱼食,想了想道:“也不尽是。从前也有过这种事,不过等那人百年过身之后,集齐另外的生魂凑成一副便好了。” “可是如此一来,生死簿写明了阳寿已尽,而那人却还活在阳间了?”少婈有些不解道。 “凡人不是常言行尸走肉吗?想来也应是如此了。”孟婆轻笑了笑道。少婈听言有些不置可否,便又多多看了几眼那魔莲,只是那生魂隔着魔莲设下的屏障看起来很是模糊。 蘅汀一行人自那日在麟德殿一宴之后倒再未被皇帝召见,而长安城连着数日下来去也是安宁。捕役司众人也正好得了这空闲好好修整了段时日,只是数日不见少婈归来,都不免得有些担心。若不是那日泽杞来给蘅汀送致言钗顺道说了少婈被罚去黄泉静思的事,怕是蘅汀也早已坐不住了。于是众人问及少婈何时归来之时,蘅汀只道:“姐姐左不过除夕之前便能赶回。”这番答复传到了宫里,倒是让政务缠身的魏翊煊瞬时舒心了不少。 这日轮到蘅汀值夜,希羽陪伴在侧,姐妹二人在捕役司府衙的暖阁中坐着,一人脚边置着一盆炭火,不仅如此,希羽还着人焊制了一口直直方方的炭炉,里面铺着红火的竹炭,又架了一层方格铁网,又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香料,尽数捣碎成粉末和在盐里。方格铁网上置着几根肉串,滋滋的冒着油花。 “这是府中的厨子今晨刚采买来的羔羊腿肉,我看着肥瘦相间,肉质细嫩,眼看着要被那厨子拿来做汤便觉得可惜,于是便抢了过来。”希羽喜不自禁的说着,手里捏了把调料往肉串上撒着。 “你这又是什么新鲜吃法?看着倒是很特别。”蘅汀盯着那肉串笑道,嘴巴里早已被馋的噙满了口水。 “姐姐竟然不知道?长安城常常出入一些胡人商旅,这吃法便是他们传过来的,初时我也觉得甚是粗蛮,谁曾想尝了第一口便停不住嘴了。”希羽笑道,将烤制好的肉串递了一根过去。蘅汀接过之后,她又将一个瓦罐坐在了铁丝网上。 “这又是什么?”蘅汀忍不住要掀开盖子一探究竟,却被希羽按住了。 “姐姐莫慌,这是用那剩下的羊腿骨加了当归、黄芪一起炖了一个多时辰的羊汤。待煨炖热了再掀开。”希羽笑着解释道。 “你这丫头,倒是连骨头都没给府中的人留下。”蘅汀调笑道。 姐妹二人正说笑着,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铁器砸落在地的声音,二人立时打起了精神,蘅汀下了卧榻便往外跑去,希羽也紧随着出去。此时院外的几名官役已经到了院中,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未发觉异样,便欲走上中间的演武场,好把那倒掉的兵器架给扶起来。 “小心!”蘅汀刚喊出口,便见到一个硕大的黑影从演武场中央腾空而起,径直扑向了那几名官役,还未等到官役们拔出佩刀,便被那东西旋起一圈都给推翻在地。 希羽和蘅汀立即飞身跳上演武场,凑近了看才看清那东西的面目——那家伙头脑如球,面目皆黑,一双眼睛昏黄中透着绿光,手脚间连着黑膜,浑身乌黑,毛发齐短。“姐姐,这竟然是只蝠妖!”希羽判定道。 “妖?为何我的铃铛没有警示?”蘅汀不解道,扯出腰间的铃铛串有些不可置信。说话间,那蝠妖抖了抖翼膜耀武扬威了一下。 “我也觉得奇怪,按道理说这隆冬之时,蝙蝠都是要宿在洞里冬眠的。”希羽说道,顺便将散落在身旁的一把红缨枪握在了手中。 希羽话音刚落,便见那蝠妖倾下身子,似有预谋的朝身后的官役走去,还没等蘅汀她们近身,便用利爪擒住一个官役,扑腾起翼膜便飞上半空,完全没把蘅汀她们放在眼中。那蝠妖拖着官役眼看着便要往院外飞去,蘅汀与希羽一时情急,一个抛出素银链,另一个将红缨枪径直投射过去,原以为那妖怪会有好大的能耐,谁知立时便被素银链捆住,那红缨枪也由背脊当胸插过,蝠妖一时吃痛,爪子一松便将那官役摔在了地上,紧跟着,它也无力挣扎摔在了一旁。 “我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方才那么嚣张!”蘅汀啐道,很是不屑,说罢与希羽击掌庆贺了一下。 “姐姐和我配合捉妖就是如此神速。”希羽得意道。 其他官役忙跑到那被摔在地的官役身前,才刚把人给抬走,那蝠妖便很用力的扑腾了起来,吓得众人一惊,只是被素银链化作的绳索死死的捆着,倒也折腾不出什么。只是这蝠妖面相甚是可怖,而蝙蝠本就是令人有些嫌恶的东西,官役们便找来竹竿,将其窜起来丢到一个大铁笼子里。 蘅汀见已经收置妥当,便靠近笼子正要收了那素银链,却见这蝠妖有些异样…… 第三十四章 锦衣公子的酒肉款待 那蝠妖蜷缩在铁笼子中,四只爪子紧紧抓着铁栏杆,昏黄幽绿的双眼斜睨着围观的众人。 “还没见过有蝙蝠能长这么大,跟个人似的。”一个官役感叹道。 “你们待在这长安城里,安居乐业,顶多也就是见见百姓纠纷,家宅不宁的事儿,哪里能见到这些妖物。”希羽戏谑道。说罢,朝着蘅汀笑着,却见蘅汀一脸严肃。 “希羽,这蝠妖有问题。”蘅汀沉声道。希羽有些不解的望了望她,“它没有内丹。”蘅汀紧接着判定了一句道。 “怎么可能?没内丹的妖怪还叫妖怪吗?”希羽惊道,说罢便徒手擒住蝠妖的一只爪子闭目探寻了一番。 “罢了罢了,先将这铁笼子抬过去,专人看守着。我今夜就歇在这里了,有什么动静及时鸣锣。”蘅汀吩咐了一声便拉着希羽回到了房中。 “有古怪!”回到房中,烤了烤火之后,蘅汀断言道。 “姐姐你别多想。虽然我也这样觉得。”希羽吐了吐舌头轻笑道。 “没有内丹的妖怪是没办法存活的,就像人没有心一样。可是这蝠妖竟然还活着,还能如此生猛的伤人。”蘅汀无奈的摇摇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希羽听言立时在脑子里灵光一现道:“如此悬案我倒是不知一二,只是曾经在南方时,见过人托运尸体,像傀儡一般控制尸体行走。不知道这蝠妖……” “你是说傀儡术?”蘅汀诧异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幼时父君也提过这种法术,说是有道行高的为了方便行事,便豢养一批傀儡为自己办事,而且要将傀儡的内丹和心肝都收集起来。若真是如此,那就难怪我的铃铛失灵了。” “心肝?方才只是见那蝠妖没有内丹,却没去探查它的心肝可还在了。”希羽急道。于是姐妹两人相互递了个眼色,便同往屋外跑去。 还没走到放置关押蝠妖铁笼的房子,便见里面的人惊呼出声,还未等反应过来,便见屋顶瞬时被冲破,瓦片弹碎间有一巨大的黑影破出——那蝠妖竟然逃了!蘅汀心下大呼不好,眼看着那蝠妖便要飞跑了,便急急吩咐道:“希羽,你去房中查看有无人员受伤,我去追查这蝠妖!”说罢也不管其他,便腾身而起,随着蝠妖消失的方向而去了。 希羽得了蘅汀的交代,忙推开房门去屋内查看了一番,好在并无人员伤亡,倒是这些个魁梧大汉却都被吓傻了,犹是惊魂未定。再细看了看那铁笼子,那本是实心的铁条焊制的,却被蝠妖硬生生的给掰断了数根,想来方才那蝠妖受困其中也全是权宜之计,好让他们放松警惕。果然狡猾,若真是个傀儡,那它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该有着怎样高深的道行,也不知万一蘅汀遇到了会不会有危险。希羽心下想着,不由得焦急起来。 果然是生了两只翅膀的妖物,飞起来的速度倒很是凌厉,蘅汀迎着寒风追了几里,却还是生生被落下一大截,眼看着那妖物飞远,突然便不见了踪影。蘅汀立在一座石塔顶上,看着蝠妖顿然消失的大致位置,本想着就此放弃追踪,却耐不过究根结底的性子,思忖了片刻,便倾身朝着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上官氏族在长安城中有着一大片的官宅,层院叠居,玉宇高楼,倒是像个缩小版规制的皇宫。此时已经夜深,但是这片宅院里的灯火通明如昼,时而有丝竹之声入耳。一处宅院中遍植着竹子,只是如今寒冬凛冽,倒还是有些许的萧索感。 宅院中的一方水池旁有一个花亭,此时草木枯槁,也不算有好景致,却见一个锦衣袍服的公子披着大氅靠坐在亭中,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身前摆着两台炉火,一处炉火上隔水煨着酒水,另一处火炉上置着一口砂锅,只是盖上了盖子,虽然溢出了阵阵香气,却不知所煮为何物。 “哐当——”一声,有瓦片从房檐上掉下来,砸在地上立时便惊了这宅院的沉静。本来还闭目养神细品着美酒的锦衣公子也被这声响惊得睁开了眼睛,忙起身出了花亭查看着。 蘅汀没想到这房顶上瓦片竟然结了冰,不然也不至于滑到自己的脚,匆忙落下一时重心不稳,竟然踢掉了一块瓦片,看来此番是要赔个不是了。正琢磨着该如何之时,却见到有一个人从宅院中的花亭走出,看这穿着打扮想来应该是这宅院的主人了吧,于是蘅汀便一跃而下。 “这位仁兄,方才是我脚滑了一下,把你家房顶上的瓦片给踢掉了。是在下的错。”说罢,蘅汀便朝着被自己吓到的锦衣公子恭手行了一礼。 “姑娘深夜至此,不知所为何事?”锦衣公子开口问道,本来还打算传唤家丁的,却见来人是一个姑娘家,便也就没那么大的敌意了。“姑娘飞檐走壁,倒是有一身好功夫。”锦衣公子又说道,但是此时的语气却亲和了不少。 “这位仁兄谬赞了,我是捕役司的捕役,因为追查案子所以才至此,倒是叨扰你了。”蘅汀有些不好意思道。 “呵,捕役司什么时候招女官了?倒真是有趣。无妨无妨,来的都是客,况且我也未作安歇。”锦衣公子朗声笑道,“不知姑娘,哦不,大人可有追查到线索?” 蘅汀无奈的摇摇头,正打算就此告辞离去,却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肉香,勾起了满腹的食欲来,更可气的是此时的肚子竟然还叫了起来。都怪这蝠妖出来作乱,都没顾得吃上几串羊肉,那一锅上好的羊汤也是一口没尝到。“冒昧的问一下,仁兄你锅里煮的是什么啊?”蘅汀忍不住饥肠辘辘的折磨和一心的好奇问道。 锦衣公子大约是听到了蘅汀肚子叫的声音,便道:“都说了来者是客,既然你也没查到什么线索,若不嫌弃的话,我正好温了一壶酒,那锅驴肉差不多也好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初来乍到,还未来得及拜问仁兄名讳,就得了你的如此款待。”蘅汀俏皮道。 “我叫上官浥旻,表字叔润。”锦衣公子举步向亭中行去边回头道。 “上官?我现在在上官氏族的官邸?”蘅汀听到这个姓氏之后诧异道。 “说是也不是,这里是竹闲馆,本也不在官邸之内,自得了这僻静清幽。”上官浥旻轻笑着解释道。 “竹闲馆,听起来倒像是个喝酒吃菜的风雅居所。难怪上官兄在此烹肉独酌。”蘅汀打趣道,“对了,我叫蘅汀,初来长安不足半载。” “倒是个好名字,像是落英缤纷一般。”上官浥旻夸赞道,顺手递了个鹅羽软垫过来请蘅汀坐下,又斟了一杯温酒递将过来。“今日算是有缘,你也有这好口福了。”上官浥旻笑着掀开了那砂锅的盖儿,立时便发散开浓郁的香气来。 蘅汀闭着眼细细嗅了嗅道:“这锅驴肉是放了什么香料,真的是迷得人神魂颠倒。” “前些日子从南边传过来的菜谱,我便仿着做了来,无非是用这驴脯肉生汆之后,加上黄酒、八角茴香、葱、姜、花椒这些佐料,又添了些新切的冬笋和剥好的白果一起煨炖了。”上官浥旻边说着边端着小碗替蘅汀先盛了一碗。 这驴肉已经酥烂到入口即化,汁水也是丰腴美味,倒是还从未吃到过这般美味,想来希羽那么会做菜的人倒是要棋逢对手了。上官浥旻瞧着蘅汀的吃相很是憨甜,便笑道:“你且慢些吃,这锅里多的是呢,小心烫着了。” 蘅汀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害羞起来,便矜持的放慢了动作,花亭里灯火通明,倒是能看清彼此的面容了。蘅汀方才只顾着说话了,何曾认真瞧过这宅院主人的真容,现下两人相对而坐,虽然隔着氤氲的水汽,倒也还算能瞧得真切了些。 只见那上官浥旻面容如玉,剑眉星目甚是俊美,朱唇噙笑,眸中神采奕奕,这面容竟好生眼熟…… “京城的上官家又去了一位公子,这位公子自幼便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强撑到如今弱冠之年,倒还是没撑住,由于是皇亲贵戚,便由我们前来将他带走。” 蘅汀耳边响起了那日鬼差登临国师府门前生事之时说的话,那被鬼差羁押的锦衣公子莫不就是与这上官浥旻生的一样的面容。 上官浥旻见蘅汀一时愣在了那里,便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这肉竟是这般好吃?都让你忘神了。” “上官兄,你是否还有一个孪生兄弟?”蘅汀忍不住问道。 “何出此言?我母亲只是单单生养了我这一个儿子,还真的没有别的兄弟。”上官浥旻疑惑道。 蘅汀听后笑了笑道:“哈哈,那想来是我多思了。我只是见上官兄很是似曾相识,所以便随口一问。”蘅汀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却更为疑惑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儿子,快跟你的姨娘们问好 几番推杯至盏之后,蘅汀便该告辞了,临行之前,上官浥旻提着灯笼执意要送她出门,蘅汀不好推辞,于是二人便捡着凉凉月色行在夜路上。上官浥旻走在一侧,秉着一笼灯火,和蘅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国师府附近。 “往后得闲之时都可到我那院中坐坐。”临别之前,上官浥旻如是说道。蘅汀浅笑着施礼算作告辞。 蝠妖一事也只能算个插曲,毕竟未曾有命案发生,所以渐渐地也就草草了之。凡间的日子过得时而缓慢时而轻快,直到那日宫中差人送来年节赐下的礼品,蘅汀才惊觉还有几日便该到年关了,只是少婈还没有回来。 没有禁得住蘅汀在凡间的念叨,坐在孟婆神祠的高楼上,望着百里黄泉的少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手里捧着的一把瓜子立时被撒了下去,惹得心思很是不快,算起来来黄泉思过也是有些时日了,如今凡间的腊月都快要过完了,还有几日便是除夕,可是桃止山到现在还没过来传达解开禁足的指令,莫非是爹爹将自己遗忘在这儿了?少婈心里想着。 孟婆在楼下看着那若有所思的少婈,也是知道她早就耐不住性子想出去了,想来这黄泉虽有着百里辽原,但却很是枯燥乏味,没有风光无限好,哪里比得上凡间的繁华热闹。到底是年纪轻的少女,性子爱热闹活泼。 “婈丫头,你下来!”孟婆招呼道。少婈听到孟婆喊她,便朝下露了个笑脸,不紧不慢的起身下了楼。“我看你这静心思过也有些时日了,总不能让你一直在这里耗着,早前你不是说想去凡间过年嘛,眼看着时下也该到了,你快些动身去吧。”孟婆语重心长地说道。 “姨娘肯放我走,可是爹爹还没下令呢,我哪能这么容易便走了。”少婈嘟囔着嘴委屈道。 “你爹爹他把你放在我这里,那就入乡随俗咯,我的黄泉当然是我来做主了。他也不能拿我怎么办。”孟婆无所谓的说道。毕竟鬼帝是她的义兄,更何况当年还是她给鬼帝与花神做的媒,这些情面还是要讲的。 少婈听后兴奋地抱住了孟婆道:“姨娘最是疼我了,要是早知道您这样纵着我,我早就走了。” “毛丫头,这下说了心里话了,看来这些天你陪着我倒是难为你了,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也不知到底是贪恋凡间的繁华还是眷顾上哪家的公子了。”孟婆戳了戳少婈的脑袋瓜子佯怒道。 “姨娘您是长辈,怎么也这般揶揄我了。我这不是担心着蘅汀在凡间的安危嘛。”少婈只好推出蘅汀来做挡箭牌。 “罢了罢了,你去收拾收拾吧,你走了倒是能还我一片清静。”孟婆摆摆手道,“不过碍于情面,对外你就说是听了我的吩咐去凡间采药去了。”孟婆想了想又说道。毕竟若真的是如此纵了少婈,难免会遭人非议。 少婈点点头,其实心里想着孟婆姨娘的这个理由倒是十分牵强了,百里黄泉近则有后院药田,远则有桃止山的药庐,哪里还需要去凡间采药啊。 临行之前,孟婆将自己的坐骑差遣过来送少婈,那是一只极为美丽的鸿鹄,通身雪白,虽然是凤凰一族,但是如此毛色倒也是罕见,这鸿鹄名叫阿霜,是一只雌鸟。想到此倒是让少婈想通了那日凤鸟阿朱来送她的原因,原来是借由送她好来这黄泉会一会相好的。 阿霜驮着少婈刚刚飞出黄泉的结界,泽杞便带着鬼帝解禁少婈的指令来了黄泉,听到孟婆如此一说,泽杞只能干笑了两声,心下叹道:这丫头为了回长安倒真是急切地很。阿朱也未能见到阿霜,有些气恼的朝着天空鸣了两声,分明是在抗议泽杞耽搁了他的一场相见。 阿霜将少婈送出黄泉后便很是乖巧的飞了回去,出了黄泉的结界,距离长安还有半日的行程,此时的落脚之处是在一座山头,周遭也没有村落,很是荒凉,也难怪,到底是和黄泉的百里萧索连着的地方。 少婈只手向天,采下两片云朵搭成一架简易云辇,正欲抬步上去,却听见身后的草丛里传来异动的声响。常听孟婆提起,这出入黄泉的结界附近总会有妖物伺机而动,企图通过打开结界的缝隙探入黄泉。少婈心下想着,不由得警觉起来,随即从身侧抽出鳞钧剑来。 “何方妖物?还不快些滚出来!”少婈执剑冲着草丛喊道。话音刚落,那草丛便急剧抖动了一阵子,突然便窜出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来,定睛一瞧竟然是一只黑纹狸猫,双眸金黄,只是看起来还尚且年幼,也不知是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少婈天生便对这些小野兽很有好感,尤其是见到这狸猫生得如此漂亮可爱,于是便放下警惕和戒备,俯下身子跟这狸猫打了个招呼。那狸猫倒是会看脸色,方才还张牙舞爪着,此时见到少婈笑的一脸亲和,便乖觉得叫了两声,向着少婈的脚边凑近了些。 这冬日酷寒,怕是要把它给冻坏了,看着如此孱弱,想来也是饿了许久。少婈见此心下恻隐起来,这四周荒凉,也没有东西可以喂给小狸猫吃,于是便伸出手掌变出一块鱼来,还冒着热气。这招便叫做隔空取物了,便是通过意念随便从哪个地方拿来想要的东西,这一手法和寻常的幻术不同,毕竟幻术变出来的东西是不能吃的。 “来,小乖乖,这是我给你拿来的鱼,趁着还热乎快吃吧。”少婈将鱼肉捧到小狸猫的面前说道,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小狸猫也是饿极了,立即叼了那鱼块转头跑了一小段距离才停下来啃咬起来,看样子还是个害羞谨慎的小家伙。少婈见它吃着便道:“好了,你吃饱了就下山去找个有吃食的地方吧。我要走了。” “喵呜——”那小狸猫转过头叫了声,见少婈要走,便也顾不上吃了,跑到少婈脚边蹲坐下来,扬着小脸,金黄的眸子里似乎噙满了泪水。 “你是想让我带你走吗?”少婈笑着问道。 “喵呜~”小狸猫有所回应地叫了一声,然后用毛绒绒的小脑袋磨了磨少婈的裙摆。 少婈看着小狸猫如此可爱,便决定收他做宠物,于是在喂饱它之后便带着它一起踩着云朵飞去了长安。大约是因为少婈自己也是孤儿的缘故,所以对这只突然多出来的小家伙莫名的喜爱。这小狸猫是个男孩子,又因为有着金黄色如琥珀般的瞳仁,于是少婈便给他取名叫玄珀,也得到了小狸猫的认可。 “玄珀,我往后便是你的娘亲了,不会让你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你也好好修炼,早点开口说话,娘亲还指望着你来日化作人形呢。”少婈将玄珀抱在怀中爱抚着说道,“我们家玄珀若是化成人形一定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玄珀大约是知道少婈所谓的娘亲是什么,想来娘亲应该就是如此疼爱他的一个身份罢了,何况这姑娘生得如此好看,还有不凡的本事,有这样的娘亲当然是好事。 蘅汀和希羽傍晚回到国师府,却见到花厅里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们在用晚膳,看那一身青衣素裙,二人喜不自禁的喊道:“长姐!” 少婈闻声转过头,然后站起身笑道:“哟,二位捕役大人公务忙完了?” “长姐回来了都不急着先知会我们一声,我与二姐这些日子可是担心着呢。”希羽假装埋怨道。 “父君迟迟不下解禁的指令,我还生怕他不许你来凡间过年了呢。”蘅汀接着说道。 姐妹三人正说着家常,小狸猫玄珀从椅子上跳下来,惊得希羽一跳,少婈哪里知道希羽向来是怕猫类的野兽。“长姐,这哪来的狸猫,好生怕人啊。”希羽跳到蘅汀身后探出头哭丧着脸道。 “莫怕莫怕,这是我回来的路上收养的义子,你看他还如此年幼,哪里会伤人了。”少婈抱起玄珀笑道。 “义子?”希羽和蘅汀惊讶道。 “对呀。你看他毛绒可爱,又孤零零的,还黏我黏得很呢。何况我这岁数收个义子也不奇怪啊。”少婈自顾自的说道,眼神里流露出对小狸猫玄珀的疼爱。 “我是怕猫怕得要死,从前差点被一只猫给害了。”希羽轻拍着胸口惶恐道。 “如今还怕么,五百年的道行都无用了?”少婈调笑道,又握着玄珀的爪子朝着蘅汀她们道:“来,跟你的姨娘们问好。”玄珀倒是不怕人,很是温和的叫了两声。 蘅汀倒是不怕,便伸手过来抚摸着玄珀的皮毛,玄珀很是舒适的闭着眼睛。“姐姐,这小家伙着实可爱啊。” “你看他毛绒可爱,黑纹如虎,又是金黄色的瞳仁,我便给他取名叫玄珀,好听吧。”少婈像是哄小孩一般说着,眼里全是慈母关怀。蘅汀与希羽瞧着少婈如此魔怔的样子,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不多久,国师府的众人都与玄珀混熟了,个个儿都争着要把玄珀抱在怀里逗玩,整个府中都呈现着欢声笑语。少婈的回归也让众人觉得倍感踏实。 “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七,早朝以后,圣上便免了朝臣们一直到初五的请安礼。”裴国师端了杯茶坐在厅堂内笑呵呵的说道。 “叔父的言下之意便是这一阵子都不必入宫了,权当放假了?”蘅汀笑道。 “一年到头也是难得清闲,但是皇亲贵胄还是要入宫请安的,听说今年圣上排了好些场宴席,少婈作为郡主怕是跑不掉了。”裴国师接着说道,目光朝向少婈调侃道。 “对了,长姐这次回来还没入宫面圣呢,上回圣上光是给了我们的封赏,长姐该得的封赏都还没说呢。”希羽快人快语道。 “他就一句都没提到我?”少婈不由得问道。心下想着这魏翊煊到底是打着什么算盘呢。 正当少婈疑惑之时,皇帝魏翊煊身边的内侍德全风风火火的来了,一见到少婈便眉开眼笑起来,扬声道:“哎哟,还真是郡主您回来了啊,圣上不信便差遣我来看看,您回来便好了。” “好什么呀,都不被重视,回来连个仪仗都没有,我看某些人倒是虚情假意的很呢。”少婈方才还想着没被封赏的事儿,这一股脑儿的把酸水都泼在了德全身上。 德全只得陪笑着,顺便为他的主子解释道:“郡主息怒,息怒。圣上如今忙的紧,这不,知道您回来了,特意让我来知会您一声,好生准备着,明儿个派轿辇来接您入宫。” 听德全这么一说,少婈心里顿时痛快了不少,脸上也不再挂着怨色,便道:“既然如此,那真是劳烦公公跑一趟了。留下来喝杯茶再走吧。” 德全自然是知道少婈是客套话,便浅笑着婉拒着,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第三十六章 娘娘才是真的国色天香 “德全,少婈她是不是瘦了许多?”魏翊煊批完一本奏折松泛着筋骨不由得问道。 “奴才不敢细看郡主,只瞧见她很是康健。毕竟是您中意的人儿。”德全调笑道。 “你的舌头倒是愈发灵活了,回头找人给你拔了。”魏翊煊恐吓道,转而想了又想道:“贵妃提议说年下不宜加封,上元节倒是个良辰吉日。你回头吩咐尚宫局那边准备着吧。”德全点点头便下去安排人伺候皇帝歇下。 虽然入了夜,但是昭阳殿里还很是热闹,众嫔妃下午都聚在这里聊着年下里的打算,这些宫里的女子也就是逢年过节才会互相走动的多一些,常日里也都是自闭门户。上官皇后仙逝之后,这后宫里便都以樊贵妃为尊。樊贵妃听着底下人推杯至盏间朝着她说的奉承话,心底很是得意。 “贵妃娘娘,听宫人传言圣上要册封那圣安郡主为妃?”坐于下首的林昭容不禁问道。 贵妃听及此,嘴角浮着的笑意凛然收起,冷声道:“圣上如何封赏,自然会亲书圣旨,若是再有宫人乱传谣言,即刻罚往掖庭。”语气骤然威严起来,吓得众嫔妃花容失色起来,樊贵妃本来好不容易放下了这心头事,突然有人提起来自然很是不悦,又有些许的心虚。 众嫔妃受了樊贵妃的一通教训,便齐齐告退了出去。人声散尽不久,还未得片刻清净,星怜便小步跑了进来。 “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要来和本宫禀报?”贵妃挑眉问道。 星怜舒了口气又急急道:“娘娘,方才在尚宫局听德全公公说圣安郡主回来了。明日便要进宫来了。” 樊贵妃听此立马慌得从坐榻上立起身子来,紧张道:“尚宫局?皇上便这般急着要准备封妃的事宜吗?这圣安郡主怎么回来的如此突然。” “娘娘,不然明日奴婢去宫门口守着,先将郡主请到咱们宫里来?”星怜提议道。樊贵妃定了定神想了想便点点头应允了。 这一夜,有人心事沉沉,也有人彻夜长谈,其乐融融。少婈这次阔别,让蘅汀和希羽藏了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聊到昏昏欲睡之时已经是后半夜。少婈将蘅汀与希羽送出房门后,刚要熄了灯火去睡,却见鳞钧剑微微震动,泛出了阵阵青光。正当少婈迟疑之时,只见鳞钧剑骤然脱鞘,直直的向半空中刺去。 “鳞钧——”少婈惊叫道,却见那半空中的房梁上有东西被剑身刺中,忽的摔在了地上,发出钝响,渐渐地显出了形态,是一只如人形大小的黑蝙蝠。少婈还没听蘅汀她们说起那日蝠妖袭击之事,所以对着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有些惊异。 剑灵鳞钧听到少婈的惊叫声,也从剑身中跳脱出来,走到少婈身前屈膝道:“主人,这是黑翼鬼蝠,方才隐身进来要窃取东西。” “那他可有偷到什么东西?”少婈问道。 鳞钧摇了摇头道:“大约是没拿到东西,所以躲在梁上等着伺机而动。不过方才我用力一刺,这妖物怕是活不久了。”正说话间,还没等少婈凑近查看一二,那蝠妖便已经崩散成一滩碎片,这鳞钧剑确实威力异常。 见鳞钧脸上有些窘迫,想是在为方才的失手而内疚着,少婈便拍拍他的肩膀道:“多亏你刚才的一剑,不然我没有防备,还不知道要被这蝠妖如何伤到呢。” 鳞钧听少婈并无怪罪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到底是个长期宿住在剑身中的仙灵,面子很薄又羞于表达,这也才是少婈第二次见他。“鳞钧,明日进宫,按照承诺,我怕是要将这剑还给当今圣上了。” “鳞钧不想离开主人身边。”鳞钧听后忙跪下抱拳恳言道。 少婈望着鳞钧那双乌油油的眸子,怔了怔便不由笑道:“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着,你既然不肯离开我,那我就直接把这剑给要回来便是了。” 鳞钧被少婈扶起身子后听及此便舒然一笑,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身形,面上一笑便显得格外纯真。“我给你拟个新名字吧?总是鳞钧鳞钧的叫着,有些不习惯呢。”少婈提议道,然后轻咬着下唇想了想道:“你同我一样喜欢青色,又是黑衣打底的,往后便叫你青玄吧。” “不好,总觉得是个女子的名字。”鳞钧摇摇头耿直道,说完又觉得忤逆了少婈的意思,便垂下头不再多言。 “你这小子,竟然还嫌弃。可惜我不善笔墨,好不容易想了这个名字,倒真是想不出其他的名字了。”少婈很是为难的挠挠头道。 “主人便唤我阿钧好了。”鳞钧提议道。 “阿钧?我怎么就没想到取你本名的尾字,单名一个字也是个好名字呢。钧字甚好,很是符合你。”少婈立即眉开眼笑道。 一番言语之后,夜已然更深了些,少婈经过一天的跋涉很是乏累,便也忘了这蝠妖之事,刚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宣——圣安郡主觐见!”随着内侍官的一声高喊,重重宫门才被开启,少婈本来还不甚清醒,如此一来倒是精神了许多,随行的侍女替她正了正衣装。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腊月与正月里入宫都是要穿朝服的,这也是少婈第一回穿郡主朝服,这宽衣阔袖又绣足了花团锦簇的锦袍,还缀着数斤重的珠宝玉石,这凡人的礼制倒是十分完备。 少婈随着引路内侍款款向宫门内走着,看着这皇宫已经开始布置起了层层喜色,宫人或端或捧着器具珍玩,来往在宫道上。少婈正被这一路看过来的景致吸引着时,身侧的侍女忽然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少婈便停下了脚步。 “郡主金安。”一个衣着很有脸面的宫人行至少婈身前福了福身子施礼道,这宫人生得年轻,小家碧玉的一副模样。 “这位姐姐安好。”少婈回了一句好道,少婈心里装的都是礼尚往来之道,也不甚懂得这些尊卑礼法,何况正逢年节,朝着宫人回应一声也无妨。 “郡主真是折煞奴婢了。”那宫人笑道,“奴婢是昭阳殿的宫人星怜,特来接引郡主入宫的。”星怜说明来意后便转而对前面的引路内侍道:“这位公公,陛下一早便去了昭阳殿,我家娘娘便派我来接引郡主入宫,便不劳烦公公了。” 那内侍一听便想了想,于是便点点头招了招手带着随行的另外几人一同告退了下去。 “郡主请随奴婢往这边走。”星怜抬手指引道。 少婈谦和的点了点头,便随着行了去。走了一段距离终究忍不住了便问道:“我还不知你们家娘娘是谁?” “都怪奴婢没说清楚,不知道郡主鲜少到这后宫中来。我们家娘娘便是贵妃娘娘了,回头您要是有哪里不懂得,奴婢都可以说给您听的。贵妃娘娘说了,一直想着请您来后宫中坐坐,无奈您公务缠身,这会子得闲了,还请郡主到昭阳殿吃口茶再走呢。”星怜笑着解释道,眉眼里堆满了亲和。 “贵妃娘娘好生客气,也怪我常常奔走在外,没有机会与她亲近些。”少婈陪笑道。她哪里不清楚这复杂的人事,连着魏翊煊都常常说起后宫之事能多远就多远着。 不知不觉走了半个钟头,穿街走巷,经过重重宫门,没曾想这皇宫竟然如此恢弘庞大,殊不知魏翊煊身为其中唯一一个男主子,住在这般气派的宫殿群中,前生该是多有福气之人啊,竟投得一手好胎。少婈正想着,便听星怜说昭阳殿到了。 转入一道宫门,拾级而上,殿门被宫人向外拉开,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夹杂着些许香料的味道。星怜通传了一声,没多久,便见一宫装美妇人迈着金莲碎步款款而来,面如凝脂,满目春风,丹唇含笑,仪态万千,少婈见贵妃前来,没想到竟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儿,这凡间也是有着真国色的。 “圣安郡主?”贵妃假问了一句便道:“本宫可算是头一回见到你了,没想到郡主竟这般清丽可人。”贵妃说罢便上下打量了少婈一番。 “娘娘才是真的国色天香。”少婈回赞道,四下环顾了一圈问了句:“圣上呢?怎么未见他?”向来是不必在魏翊煊面前拘着礼数的,只是如今当着贵妃的面还是要顾及一些的。 “陛下一早听闻太妃身子不适,便去探望了,走之前嘱咐本宫好生招待着你。”贵妃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不仅说明了魏翊煊离开的缘由,还将少婈暂时留在了昭阳殿。 少婈听此也不好拒绝离去,便只好被贵妃携着手往殿内走去,与初识之人相处,还是个位高权重的深宫妇人,少婈一时之间竟有些局促不安。贵妃传唤宫人前来伺候茶水点心,向星怜递了个眼色,星怜会意便往殿后去了。贵妃使了一出调虎离山,还要多亏了一早太妃的身体抱恙。 “本宫可否唤你一声妹妹啊。总是称呼封号觉得生硬的很。”贵妃轻笑着说道。 “那自然是极好的,往后我便有一个姐姐可以倚仗了。”少婈凤眼含笑着回应道。 “那少婈妹妹可愿意听一听姐姐我与圣上的故事呢?”贵妃紧接着说道,少婈一听很是纳闷,平白无故的说你们的故事来听做什么? 第三十七章 离心 昭阳殿内的炭火劈啪作响,升腾起来的暖意让少婈手掌心沁出了细密的汗意,听樊贵妃想要说起她与魏翊煊的往事,少婈也不好拒绝倾听,只好作势撑起右手托腮,左手放在桌案上,指尖轻扣着桌面,笑意温婉道:“贵妃娘娘肯说与我听,那自然是要洗耳恭听的了。” 樊贵妃小啜了一口茶水,便道:“那我若是说了,妹妹可不要笑话啊。”少婈听此便轻摇着头。 “我与圣上相识已有十余年了。”樊贵妃接着说道,随着她那张丹朱如釉的红唇一开一合间,她与魏翊煊的往事便尽在眼前了。 和千百年来凡间的皇室情爱故事并无多少差别,魏翊煊被立为储君之前,先是按照门第的关系娶了上官氏族的二房嫡女为发妻,当时的樊氏一族居于上官氏之下,因为储位并无落定,便将女儿樊绮柔待字闺中,实则是待价而沽,就为着能嫁给来日的新帝,好为樊氏一族抬升地位。所谓君臣之道大抵都是如此。 樊绮柔却并不是个任由家族父辈们掌握的女子,只因少时随母亲入宫见过魏翊煊一面,便一见倾心。于是在众皇子夺嫡争储之际,毅然在家族中挺身而出,要求父辈们站在魏翊煊一边。然而那时的魏翊煊因为身后没有母族照拂,并不受先帝看重,就算是与朝臣联姻也不过是娶了上官氏二房的嫡女,而那上官氏长房嫡女却被指婚给了当时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晋王。如此没有胜算之下,樊氏一族自然不肯帮扶魏翊煊。 “少婈,你可知我那时如何说服了父亲的?”樊贵妃低头浅笑着问了一句,少婈自然是懵然不知,于是她便侃侃而谈道:“我便同父亲说,倘若依附于那晋王,他早已娶了上官氏长房嫡女为妻,来日继承大统与否,上官氏总归要压我们樊氏一头,而圣上却不一样了,我嫁与他就算不能成为皇后,但是总会备受重视,人人都喜欢锦上添花,却未必人人都能做到雪中送炭。” “所以,樊氏一族便因此同意了?”少婈好奇道。 “自然没有这么简单,这种事情还是需要里应外合的。当时我见父亲还尚有疑虑,便私下里偷着见了圣上,我与圣上分析了利弊,好在圣上也有夺位之心,他便主动上书请奏迎娶我为侧妃,圣旨一下,生米煮成了熟饭,父亲他们也只能顺意而为。”樊贵妃回忆道。 少婈没想到樊贵妃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如此的笃定,不由得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起来:“贵妃姐姐好谋划!只是如此一来你与圣上之间倒是有些利益交织的婚姻关系了。” “利益交织又如何?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女子都是家族权衡的工具,何况我虽是如此游说一番,但到底是有一片深情对着圣上的,而且自从皇后崩逝后,我与圣上的感情也是日益深厚,也许来日他会立我为后也未可知呢。”樊贵妃拨弄着手中的一支发钗笑意盈盈道,目光里满是憧憬。 “做皇后有那么重要吗?”少婈见惯了一夫一妻制的神仙眷侣,来凡间后见有三妻四妾的人比比皆是,何况这魏翊煊还有如此多的妃子,于是便对皇后这个称谓很是好奇。 “皇后这个位置当然重要了。皇后便是正妻,与皇帝可以生同衾,死同穴。做了皇后便就不必再与那帮庶妃争风吃醋了。只是因为妻子就一个,而妃妾却可以有很多个。”樊贵妃并未在意少婈的懵懂不知,却忍不住说了些许,见少婈有些微怔,美目一转又道:“好妹妹,我自嫁与帝王家便也不能奢求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伉俪情深了,只是姐姐想说的是,男女情爱,还是只做彼此的那个唯一便是最好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唯一?”少婈嘴里念念道,“哦,我懂了,在我们那边都是一夫一妻的,男子只能娶一个妻子,于是便也没有妻妾之争的琐事了。” “你们那边?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地界?”樊贵妃好奇道。 少婈惊觉自己差点一时说漏了嘴,忙掩住口解释道:“哦,我自幼养在山间乡野,那里民风淳朴,又都不多富贵,所以一个男子便只能娶一个妻子了。” “若有来世,还望能托生到乡野间,与自己心仪的男子钟情一生也是美事。”樊贵妃自顾自地坦言道,“少婈,你喜欢圣上吗?”樊贵妃突然这么一问将少婈一惊。 “贵妃姐姐为何突然这么问?”少婈很是疑惑道。 樊贵妃并不回答少婈的疑问,又接着说道:“早前陛下与本宫商量着过了上元节便迎你入宫,对了,陛下还亲赐给你一个好听的封号呢?” “什么封号?迎我入宫做什么?”少婈更为疑惑起来。 樊贵妃不知少婈是真的无知懵懂还是故作无知,便只得直言道:“封你做宸妃,本宫都已经着人将那漪澜殿收拾出来了。” “宸妃?”少婈轻蹙着眉头念道,猛然站起了身子,身前的桌案差点被推翻。“我才不要入宫,我不要做什么宸妃。”少婈面色怔怔道。 少婈的反应远比樊贵妃料想的理想结果还要激烈些,樊贵妃见此便与从后殿出来的星怜对望一眼,主仆二人立时心照不宣起来。“妹妹如此断然拒绝,岂不是要伤了陛下的一番美意。”樊贵妃又补了一句道。星怜得了个眼色,便上前扶住少婈以作劝慰。 少婈只是被这个消息给惊着了,虽然此前也早已料到有朝一日可能会被魏翊煊如此对待,只是未曾想会如此之快。何况她此番下至长安也并非是为了儿女情长,只是贪恋这凡间的繁华罢了,而纵观那困在高墙中的深宫女子,就算高贵如眼前的这樊贵妃,也都如笼中鸟雀一般。所以少婈自然是不肯的,再加上樊贵妃说的那些妻妾理念,更让少婈从心里便排斥着这深宫的生活。 “少婈自幼便长在山野,性子顽劣,哪里会适应这深宫生活,何况我成日里散漫惯了,还不想匆匆嫁与他人。”少婈深吸了一口气舒展开眉眼推脱道。 如此一来,倒显得她并未有樊贵妃期许的那般了。于是樊贵妃便朝着星怜使了个眼色,星怜会意道:“郡主过谦了,您不知道这满宫里的老人们都觉得您仪态举止都像极了先皇后呢。想来陛下常常召您入宫也是思念先皇后的缘故吧。” “星怜,满口胡诌些什么呢。”樊贵妃很是适时地喝止了星怜的话。 “奴婢失言,还请娘娘和郡主责罚。”星怜赶忙伏跪在地认错道。 “先皇后?你是说魏翊煊待我这般不过是因为我像他故去的发妻?”少婈惊讶道。 “妹妹莫要多想,这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樊贵妃打圆场道,但是越是如此说,星怜的话越是在少婈的心里落下了疑影,眼看着少婈似乎有想找魏翊煊当面对质的冲动,樊贵妃便补了一句道:“妹妹可别去跟陛下提起这子虚乌有的事,到时候不仅星怜会被处以极刑,妹妹也会与陛下之间产生隔阂,毕竟自先皇后崩逝,这便成了陛下的一处心病。” 少婈听此便会意了,于是点点头,俯身将星怜搀扶起来,转而对樊贵妃道:“贵妃姐姐,我突然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一些重要案情,我得早些回去查办,就不等圣上回来了。待他回来问起,还请您代为转告。少婈就此告退。”说罢,也不等贵妃点头放行,少婈便转身快步出了昭阳殿。 “这丫头果然还是心思单纯了些。”樊贵妃看着少婈离去的背影叹道。 “娘娘,您交代奴婢这么说是为何?”星怜问道。 樊贵妃媚然一笑道:“杀人不如诛心,没有人愿意去做旁人的影子,何况这少婈看着很是清傲。” “可是她与先皇后……”星怜忍不住要往下说,却见樊贵妃竖起食指掩在唇边示意她禁声。 少婈一路行来,步履轻快,内心却十分繁重,一想起方才在昭阳殿里的那些话语,便觉得很刺挠心,脑子里还浮现起那日初见魏翊煊,以及种种的相处,想到魏翊煊时常的暗示心意,心下竟然觉得有些厌烦起来。自己的这颗初心到底是错付了吗?少婈自问道。 魏翊煊匆忙从太妃那头赶过来准备见少婈时,却在昭阳殿碰了个空,樊贵妃便将少婈临去前留下的缘由告诉了他,本来一脸喜色难藏的魏翊煊瞬时瘪了气,对着樊贵妃温言了几句便离开了昭阳殿。 魏翊煊自然是没理由再追出宫去,如今年节正忙,他要日日留在宫中接见使节与皇亲贵胄们的觐见,只能先由着少婈去了,心里却如猫爪一般急闹着。 少婈回到国师府中便关起房门将自己闷在屋子里,蘅汀与希羽出去逛游街市了,所以一路回到房中都无人相问,少婈也自得清净。只是裴国师见少婈面色不佳,便嘱咐府中人不要前去打扰。 第三十八章 临街吃酒被调戏了 蘅汀与希羽沿着热闹的长街一路行着,此时的集市在白日里也是异常的热闹,红灯彩纸,迷离光鲜,人声鼎沸更是络绎不绝。适逢年节,有些许行当都停了生意运作,于是人便多了起来。姐妹二人正边观望边走着时,突然有来人挡着了去路,面前之人身着珍珠白色的短绒小袄,下着青蓝色的石榴裙,梳着平髻,斜插着一支瓷质的栀子花银钿,面上略施薄粉,眉眼清秀可人。蘅汀定睛一瞧才认出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洗胭。 “仙上,许久未见了。”洗胭掬手屈膝行礼道。 “都是朋友,无需多礼。”蘅汀伸手托扶起洗胭道,“今日怎么得闲跑出来游逛了?” “这不赶着年下,妈妈们便关了楼,准许我们休整数日。小妹近些日子也总想着出来,我便带她来了。”洗胭回话道,说罢从身后扯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来说道:“练儿,快过来见过仙上。” 那女孩看起来很是羸弱,但是目光灼灼有神,学着她姐姐的样子行了个礼道:“仙上姐姐安,清练这厢有礼了。” 蘅汀见这女孩乖巧可爱,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小嘴儿真甜,这声仙上姐姐叫得我可欢喜了。”又抬起头问洗胭道:“之前听你说小妹久病缠身,如今可好些了。” 洗胭无奈地轻摇了摇头道:“就差来求仙上您赐些仙丹药丸了。看过全长安的郎中都束手无策。” 蘅汀蹙着眉头想了想道:“可恨我自幼便没学过什么医术,不过我家中有位兄长倒是颇懂些医道,若是他得空来了长安,我便央求他过来给练儿瞧瞧。” 洗胭听此急急要拜谢,这繁华街市哪里能让她行大礼,蘅汀忙搀了她一把,希羽见状也伸手虚扶了一把,小声问向蘅汀道:“姐姐说的可是泽杞师兄?” 蘅汀笑着点了点头,又对洗胭介绍道:“方才忘了和你介绍了,这是我三妹希羽,我们还有个长姐,一说出来你便知道了。”说到此,蘅汀卖了个关子,神秘地笑了笑。 “那想来应是这长安城中的风云人物。就是不知是哪一位淑女名媛还是女中豪杰了。”洗胭猜不明确的说道。 “哈哈,长姐的品阶论起来倒是合乎淑女名媛的称号,若是论起行事风格却又算是女中豪杰了。”希羽一听掩面笑着打趣道。 蘅汀笑着轻戳了下希羽的脑门道:“毛丫头,又背着长姐说她的玩笑了。”转而对洗胭笑道:“就不急着洗胭你了,我家长姐便是圣安郡主。” “圣安郡主?”洗胭念念道:“那可是如今圣上心尖儿上的人。有了这位长姐,你们在这长安城也算是皇亲贵戚了。”洗胭本是个低沉默然的人,只是如今见到蘅汀喜不自禁,便也话多了些。 “没曾想长姐与圣上的事也传的满城皆知了。若是换作寻常人家的姑娘,岂不是污了名节。虽说这如意郎是九五之尊。”希羽听此心下不悦起来,便小声嘀咕了几句。 “希羽姑娘,这话可不得乱说。”洗胭竖起一手指抵在唇边道,“我也是近些日子听那起子到醉华楼吃酒的纨绔子弟们说的这些,还有一少年公子说他叔父在宫中做内官,这些日子正替圣安郡主张罗着册封礼的事宜呢。” “册封礼?难不成还真要给长姐加封为公主么?我就说嘛,这回南下长姐立了头等功,圣上定是要嘉奖的。”希羽笑道。 “难道不是封妃吗?我瞧那公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倒不像是假话。”洗胭喃喃道,有些疑惑起来,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若只是册封为公主,何必还要备下册宝呢?” 蘅汀听着洗胭和希羽一来二去的说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又想起那日麟德殿宴饮时魏翊煊和内侍官的神色,心下不由得肯定了洗胭的听闻,便道:“这也是长姐的私事儿,若真是册封的圣旨下来了,我们再替她张罗着吧。” 洗胭和希羽意识到在大街上谈论这些皇家秘闻有些不妥,便都止了声。蘅汀出言算是终止了这个话题,少婈毕竟是她幼时起一直陪伴长大的姐姐,她自然是不喜旁人谈论姐姐的是非。 两对姐妹沿着长街又逛了逛,竟到了晌午,一阵阵饿意袭来,蘅汀便提议找个地方用午膳,回国师府怕洗胭碍于身份不肯随行入府,去一品居又因为希羽要避嫌索性去不得,好在西街淮桑巷巷子口新开了家叫“贻味轩”的酒楼,据说请来的厨子还是东荒南国来的。 入了酒楼照例选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能一边吃着饭食一边望着街景,四人叫了几道菜便又聊了起来。 蘅汀探出头往窗外边看了看又缩回来道:“这天儿倒是愈发清寒。回头叫一壶酒来还得用小火炉煨着才行。”又想了想道:“方才进来时抬头看了眼招牌,发觉这店名像是被换过。”听蘅汀这么一说,希羽倒是想起来方才那牌匾上的字确实有挪动的痕迹。 “仙上想知道?”洗胭笑着反问道,“那我就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告诉你们吧。想来你们常常闷在府里,这街头巷尾的琐事你们确实不知。” “还得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这酒家莫不是与官家有什么过节?”蘅汀好奇道。 “仙上可知当今圣上的名讳?若是知道的话,不妨把这酒家的店名给挪换一下。”洗胭说完狡黠一笑。 “魏翊煊?贻味轩,贻味,味贻——轩!”蘅汀最后一个字念出口恍然大悟般拍了一下大腿,“这店家冲撞了天子名讳,岂非大不敬?” “仙上自然是聪慧过人。好在圣上仁德,又念及这店家从番外来,不知者无罪,便着令改了店名也不追究责罚了。”洗胭解释道。 蘅汀听后在心里暗笑,没想到魏翊煊那般假正经装威严的皇帝,竟然还能在百姓口中得到一个仁德的好口碑。希羽也在一旁埋头低笑道:“洗胭说的是,圣上不仅仁德,还很是随性呢。”说着便想起那日长安初雪,魏翊煊微服造访国师府时,舔着脸找她们讨酒吃菜的样子。 菜品陆续被上齐后,除了体态羸弱的清练,蘅汀都给倒了酒水,这南国的菜色很是清爽,缤纷至极,口味多半是酸辣偏甜。倒是合乎了女儿家的口味,只可惜这皇朝盛世虽很是开明,但女子还是鲜少有这般抛头露面临于窗前把酒言欢的。于是厅堂之内,独独蘅汀这一桌很是惹眼。 第一杯酒才下肚,便见洗胭身后有几个不熟识的公子哥儿慢慢凑了过来,待走到洗胭身后,其中一人俯下身子从洗胭背后勾手抱将过来,吓得洗胭泼洒了酒水,碰掉了碗盏。 “放肆!哪里来的登徒子!”蘅汀见状立马摔了筷子站起身子呵斥道。 那几个公子哥儿很是纨绔混世,见蘅汀此举也不胆怯,笑道:“今儿哥几个在这饮酒正觉得无趣,没想到醉华楼的洗胭姑娘也在此,且看落座的四位小娘子,皆是可人儿,哥几个都各自将姑娘们请到我们那桌去。”说罢,又顺手拂过洗胭的脸颊调笑道:“洗胭姑娘今日淡妆出行倒是清纯得很,给我们唱一曲如何?” 洗胭本以为那护身金丸会发挥效果,没曾想现如今竟被破了功法,还被人困在怀中动弹不得,惊得花容失色,也不知该如何了。蘅汀心下觉得甚是愧对洗胭,那金丸也不过只是月余功效,这几月下来,也忘了给洗胭继续送服。 其余的几人借着酒意壮胆都向蘅汀、希羽和清练三人围了过去,探着双手色欲熏心的模样甚是恼人。蘅汀忙把清练护在身后,希羽自然不是善茬,抬手就是一拳挥在近身前来的那厮脸上,打的那厮翻覆在地叫苦不堪。 “青天白日的,你们也敢如此嚣张!”蘅汀又呵斥了一句,又接着道:“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我管你们是何人。跟醉华楼的头牌儿混在一起,也不见得是高门贵女罢了。”其中一人嚣张道。 蘅汀哪里听得这般混账言论,气得抬腿便是一脚,将近于身前的一人踢倒在地,那几个公子哥儿眼看着自己的人被撂倒了两个,顿时怒意陡生,为首的那个抬手要召唤自家随从过来助阵,却被人从身后擒住了手腕。 “四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的要强抢民女么?”那人将这个四公子的手臂放下后走上前来环视了一圈道:“都规矩着点,你们几个的父亲左不过也就是从五品的员外郎罢了,也敢如此蛮横嚣张。”蘅汀这才认出来人竟是那夜请她吃酒的上官浥旻。 “论官阶我们是抵不过你这国舅爷的身份压人,只是上官公子莫不是忘了,如今皇后娘娘都仙逝许久了,何况你还只是她庶出的弟弟。叫你一声国舅爷可不是抬举你了。”那四公子忍不住讥讽了一番。 上官浥旻听到这般讥讽之辞倒也不恼,慢悠悠道:“嫡姐如今不在人世,我也无爵位傍身,自然是不好得罪你们。可你们却不认得眼前的这位蘅汀大人,当真是瞎了狗眼。” 第三十九章 官大一级压死人 蘅汀现如今官居四品,足足比他们父亲的官阶还要高一些。这四公子听此立时颓了声色,其余几人也不敢再造次。“竹昇,你派人去他们的府上传话,就说他们几个在此得罪了蘅汀大人,现在正要定罪呢。”上官浥旻扬声对身后的随从竹昇嘱咐道。 竹昇听言作势便要出去,四公子急忙挡去了行路,强笑着说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国舅爷和蘅汀大人恕罪。” “这声国舅爷我可不敢当。何况你这是公然折辱了朝廷命官,按律可是要被罚入奴籍的。现如今还轻薄人家姑娘,恐怕还要被送到掖庭做一做洒扫内侍。”上官浥旻故意如此说着,尤其是最后一句吓得四公子忙捂住了裆部。 蘅汀几人见状忍不住嗤笑起来,这上官浥旻义正言辞的吓唬起人来倒是风趣的很。律法确实如此,四公子禁不住吓,慌忙跪倒在蘅汀身前磕了一个响头道:“大人就宽恕小人一回吧。”说罢,其余几人也都跪在了地上,连连讨饶。 “蘅汀大人,您说该如何处置啊。”上官浥旻像蘅汀使了个眼色问道。 蘅汀立即领会上官浥旻是想着要捉弄他们一番,于是思索了片刻道:“唉,如今快到年节了,各部审理官也好不容易得闲起来,可若是轻易饶过你们,往后你们还会再犯,这可如何是好?” 四公子往前膝行一步抬起头恳求道:“大人饶过我们吧,我们都向您保证不会再犯。” “呸—”希羽忍不住啐了一口道:“你这空口白牙的说着保证,谁会信你!” “上官公子就做个见证人好了,若是你们再犯,咱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还有,你们今日轻薄了洗胭姑娘,还出言贬损,现下你先给她赔礼道歉。”蘅汀拉过惊慌失措的洗胭说道。 四公子这些纨绔子弟平日里常常出入这些风月之地,只晓得亵玩这些歌姬乐伎,哪里想到会给她们赔礼道歉,面上自然是不情愿的。蘅汀见他们不情愿,便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强人所难,上官公子便让竹昇去他们府上知会一声吧。” 四公子眼见着竹昇这回是真真的要离去,急的似要哭出来般嚷道:“大人饶命,我父亲若是知道这事,非把我打死不可啊。我便听您的话给洗胭姑娘赔礼道歉可好啊。” “可好?你这态度哪里像是认错的。”蘅汀扯了张凳子坐下俯视着他问道。 “这样,只要大人肯饶了我们,你们这餐酒水菜肴都算在我头上。”四公子恭手道,然后起身走到洗胭身前,俯身行礼道:“在下鲁莽,方才对姑娘僭越了。” 洗胭见此更为惊慌,这些个纨绔子弟都不是善茬,此番赔礼道歉,还不晓得隔日又会如何生事。“四公子,你这赔礼道歉算是有交代了,酒水菜肴的钱也就免了,只是洗胭姑娘往后若是被人动了一根毫毛,都唯你是问!”上官浥旻伸手托起四公子的胳膊说道,这话虽然有威胁的意味,但也是为了防止他们事后又找洗胭的麻烦。 四公子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垂下头道:“只要大人肯饶过小的们,往后必然不会再敢生事了。” “如此甚好,那我也就不追究你拿皇后娘娘出来说事的罪责了。”上官浥旻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伸手拍了拍四公子的臂膀道。 如此一来,算是了却了一桩琐事,蘅汀也是没想到这凡尘之中竟然也有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说法,往后可得指望着这层官阶来震慑奸邪之徒。上官浥旻见事情处理干净,便恭手行了个礼欲转身离去。蘅汀忙唤道:“公子留步,上回吃了你家的酒肉,若不嫌弃,不妨坐下来同饮一杯。” 上官浥旻侧过身子有些迟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桌案道:“大人要在下陪几位姑娘一起同饮,怕不是要污了姑娘们的名节。” “上官公子竟也这般迂腐么?前头那四公子不也说了我们也不是高门贵女,哪来的什么名节。要你过来吃酒,你便过来就是。”蘅汀假装嫌弃一般驳斥了一句,然后走上前来扯着上官浥旻的衣袖。 上官浥旻被扯着落座后,略微尴尬的一笑,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道:“那是在下方才愚见了,就自罚一杯。” 洗胭方才见上官浥旻如此仗义出言,便斟了一杯酒对着上官浥旻道:“公子仗义,奴家先饮一杯算作感谢,此番也是沾了大人的光。” 上官浥旻含笑饮下一杯后道:“在下倒是惭愧了,方才那些纨绔子弟的亲族在朝中都是与我上官家对立的,那四公子便是兵部员外郎杨颐华家的第四子,杨颐华是樊相的门生。所以我也是借着蘅汀大人的官位来打压一番他们的气焰。” “好你个上官浥旻!我还以为你是来英雄救美呢,谁曾想是来借东风的。”蘅汀笑斥道,“不成,你得自罚一杯。” “还喝啊,在下怕是要被你们灌醉了。”上官浥旻憨笑道。虽是如此说着,倒还是配合着喝了一杯。 “为何方才不要那杨四公子付了这顿酒饭钱,岂不是白丢了一个便宜。”蘅汀对方才上官浥旻的话不解道,虽然心里并不是多稀罕这顿饭钱。 上官浥旻夹了一筷子菜小口吃下后慢悠悠道:“你且不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吗?倘若今日你的确吃了他这一顿饭,来日他若是再生事,你就算有他的把柄也无从说起啊。” 蘅汀听此思索片刻觉得甚有道理,这上官浥旻也并不只是徒有虚表,脑袋瓜子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不过也难怪,到底是生在豪门氏族之中的公子,心智是要比常人更成熟一些。 一餐饭毕,都各自散去,蘅汀似有些醉意微醺,希羽一路挽着她的胳膊走回国师府,憋了一顿饭没作声的希羽还是没忍住,便问蘅汀道:“姐姐,方才你说这公子是上官浥旻?皇后的庶出弟弟?”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竟是皇后的弟弟,你问这作甚?”蘅汀疑惑道。 “真是奇怪了,数月前上官府发新丧,便是说这位公子故去了,如今却是个大活人儿站在眼前跟咱们谈笑风生,倒真是奇了。”希羽念念道。 蘅汀听希羽这么一念叨倒是想起那夜与上官浥旻把酒言欢作别后,便连夜去了冥府翻看了生死簿,只看到那生死簿上将上官浥旻的大限之日勾划了去,又用朱笔批注写着“误,阳寿未尽。待卜。”如此说来,便是阴司抓错了生魂又放了回来,这上官浥旻算是复生了。唯独奇怪的是他死之前还是个病秧子,如今却生龙活虎,英姿勃发的。 “人世间奇怪的事多了去了,何况人死而复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蘅汀淡淡回道。 “如此便好了,传闻这上官公子若不是从前身子弱少出门,自然是要被推举为长安城第一公子的。”希羽侃侃而谈道。 “这长安城第一公子是如何评得的?”蘅汀对此很是好奇便问道。 希羽笑了笑便津津乐道起来:“虽说这上官公子是庶出,但也是他们二房的独子,嫡亲姐姐又是皇后,身份贵重,生得又如星辰般好看,方才出了贻味轩,大街上多少女子频频回头看他呢。” “你倒是观察的细致,若是能用到查案上该多好。”蘅汀调笑道。 “姐姐又说笑我。”希羽嗔怪道,“来年开春,东郊巡游时,各家公子姑娘都会出来透面,上官公子只需在人前晃悠几趟,这长安城第一公子的名号便要被他拿走了。” “东郊巡游?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所有的官眷都会出去游玩?那场面可得是好大的排场呢。”蘅汀对这巡游之事甚是好奇便问道。 “那是自然,这东郊巡游可是皇朝开国以来便定下的常例,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皇家会命司天台根据星象测算吉日,然后定下日子携带五品以上的官员家眷一同到城外往东七十里的纵云山同游三日。”希羽像个百事通一般地说着。 “那纵云山有什么好玩的?”蘅汀追问道。 “纵云山山上有佛寺道观,山下有广袤丛林可以狩猎,还有平原滩涂可以扎营,这些贵族们便在其中竞技游戏、歌舞升平。”希羽很是神往地说道,眸子里似乎有山水转动一般。 “毛丫头,竟然懂得那么多,殊不知是要比我多读了好些书呢。”蘅汀娇嗔道。 “哪有多读什么书。”希羽辩解道:“书里才不会写这些呢,这还不是我做鸟时飞来飞去的所见所闻啊。” 第四十章 月色寒凉星沉夜 隆隆冬日里的长街,一到天黑下来便寂寥无人起来。白日里的喧嚣已经声绝于耳,空留在街上的便只有徐徐萧瑟风声。洗胭倚在窗前观望着楼下的萧索景致,眼前却浮现起一张笑如春风和煦的脸来。那公子丰神俊逸,谈吐风雅,抬眼看向她的时候仿佛在眸间盛满了阳光一般。迟迟绕在脑子里的那一句:“洗胭姑娘往后若是被人动了一根毫毛,都唯你是问!”这样的护怀之语自母亲过世之后就再无人为她说过了。何况堕入这烟花风月的醉华楼,已经一身风尘,哪里还会有人为她说过一句好话。 “阿姊在思索什么呢?”清练在她身后问了一句。洗胭的思绪这才被拉了回来,转过身看着妹妹捧着一件斗篷立在身后,乌油油的眸子里竟是关怀之意。 “哪有思索什么,不过是得闲了,观望观望远景放空一下罢了。”洗胭接过斗篷披在身上淡淡应道。 “嬷嬷让我上楼来喊你下去用晚膳。瞧着你穿得单薄,便拿来了斗篷与你。”清练俏皮的笑道。 “今日晚膳可有你喜欢的吃食?”洗胭问道,顺手帮着理了理妹妹的额发。 清练想了想道:“嬷嬷说晚膳要用的清淡些,不过还是为我煮了一碗面,还打了个荷包蛋。” “为你煮面?嬷嬷倒是疼惜你。”洗胭诧异道,没想到醉华楼后院的管事嬷嬷越发的有人情味儿了。 “那日随嬷嬷去集市买菜,她问了我的生辰八字,没曾想今日倒是记起来是我的生日了。”清练有些欣喜道。 “今日腊月二十八,我倒是差点忘了是你的生辰。回头给你挑一只发簪做礼物吧。今日出门倒是没想起来给你买什么礼物。”洗胭为着差点忘了妹妹的生辰有些愧疚起来。 “哈哈,今日阿姊带我出门,我还以为你是记得的呢。”清练俏皮道,然后顿了顿又接着道:“我要那些发钗首饰做什么,常年吃着药,害的阿姊都没多少积蓄给自己攒着做嫁妆。” 听妹妹谈及此,洗胭鼻子猛然一酸,瞬间哽咽起来,低声道:“母亲交代过我要将你拉扯到嫁人,就算她不交代,我也要这样做,毕竟我们要相依为命的。何况我入了这风尘之地,将来哪里还能指望着嫁人。” “阿姊若不是因为我也不至于来这地方,到底是我拖累你了。不然以阿姊的风姿定然是能嫁与如意郎君的。”清练很是自责地说道,“可那话本上都有才子娶了风月场上的佳人的故事。阿姊指不定还是要遇到一个倾心人儿的。” “罢了罢了,还拿那些虚构的故事来宽慰我,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便攒些银两替自己赎身,咱们再远离这些地方。”洗胭破涕为笑道,如此说着,心里倒是有了些许盼望。 国师府迎着年节的到来,气氛愈发喜庆起来,仆人们提前挂好了彩灯,清扫了院落灰尘,屋子内的桌椅梁柱都擦拭的一尘不染。 “今年年下倒是能得不少赏钱呢。”一个仆人扫着檐边的落叶对在下面扶梯的仆人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仆人疑惑道。 “你傻啊,今年府中不仅是老国师一个人赏了,还多了郡主和大人呢。”站在上面的仆人精明道。 “说的也是,得亏郡主没另开府邸。”那仆人笑道。 屋子里灯火全熄着未被点亮,似乎并无人在房中一般,少婈躺在床榻上昏睡了一天,方才醒转过来便听到仆人们在门外如此私语着,听着甚是觉得有趣,倒也不觉得厌烦。于是想继续听着,并不打算起身去惊扰他们。 玄珀卧在床尾的被角上轻打着鼾,偶尔睁一睁眼能看到它那双眼睛发着兽类特有的绿光。这猫儿倒是灵性,知道少婈不舒坦,便陪在屋子里哪也没去,被角那头都被它的体温捂得温热。 少婈轻轻侧了侧身子,玄珀发觉她醒了,便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爪子在床沿磨了磨,便凑了过来,低声喵呜了两句,用头蹭了蹭少婈的脸颊。 “你这是想让我起来?”少婈轻声问道。玄珀喵呜回应了一声。 “陪我闷在房里一天了,想来你也饿了吧。”少婈伸手揉了揉玄珀的头,然后撑起了身子,捧过茶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道:“我现下没有胃口,你若是饿了就去前厅找蘅汀她们要些吃食。” 玄珀低声呜了一阵,见少婈并无起身下床的意思,便跳下床榻,钻出门缝出去了。留下少婈一个人被屋子里的黑暗湮没。半梦半醒了大半日,魏翊煊的那张脸总是在梦境里忽远忽近,或是谈笑风生或是故作威严,少婈也不知是从何时便为他牵动了情思,如今在昭阳殿里听得那些闲言碎语,无论是樊贵妃与他的帝妃情谊,还是他与上官皇后的缱绻情长,都无异于扎在少婈心头上的尖刺,而星怜不小心多嘴的一句“您仪态举止都像极了先皇后呢。想来陛下常常召您入宫也是思念先皇后的缘故吧。”更像是将尖刺又刺入了寸厘。 “待过完年节,我还是回桃止山吧。”少婈自言自语道,诚然,这凡尘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玄珀在前厅寻到了正准备用晚膳的蘅汀他们,于是跳上椅子朝着蘅汀叫了几声,蘅汀很快便会意了,便吩咐仆人去拿来下午刚煮好的鱼羹。 “玄珀饿了都没有人喂它,想来姐姐还没回来吧。过不多会儿,宫门便要落锁了,难不成还要留在宫里过夜?”蘅汀夹了一筷子菜放在自己的碗碟中自顾自地说道。 玄珀喵呜了两声,似是在辩驳它的少婈娘亲尚在房中歇息,可是这猫语也不是人人都懂得。蘅汀便抚摸了它几下以作安抚。 “长姐又不是头一回留宿在宫里了。”希羽接话道。 “那倒是。”蘅汀应声道,吃了一阵子不觉疑惑起来便道:“你怎么知道长姐不是头一回宿在宫里?到如今也不过才一回罢了,还是在认得你以前。” 希羽夹菜的动作滞了一瞬,随即灿然笑道:“长姐闲时与我说话提起过,还说那宫中的床榻甚是柔软呢。” “姐姐竟然还与你说这个!真要命,往后你可别与旁人说了去,不然有损姐姐的名誉。”蘅汀叮嘱道,心里却疑惑着自己的这个姐姐虽然向来不拘小节,但也不至于不拘小节至此啊。 希羽听言继续笑了笑,放下碗筷,将手覆在蘅汀的手背上道:“小妹心里自然是有分寸的,这好歹关乎到女儿家的清誉。” 蘅汀淡淡的点了点头,又替希羽夹了一筷子菜。好在此时用膳的唯有她们二人,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凉夜寒月,星子几点,长空呈墨蓝色,这是隆隆冬日里少有的晴明星空,虽然月光笼罩着的长安城还是寒风习习,但还是瞧见一道光影儿从国师府院墙上下来,惊得府门前的两只护宅貔貅石像骤然亮了眼珠子,却只是一瞬便黯淡了下去。 那光影儿沿着墙边一溜烟儿跑了挺远,这时国师府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人影从里头蹑手蹑脚的探出身子来,左右望了望发觉四下无人,只见那先前出来的光影儿往北行了去,那是皇宫的方向。那人影看着那道光影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便也跟着出了府,走到岔路口向东行去。 那人影行了百米多远,来到一处院落,是与国师府隔着两条街的一座私宅,不久前刚被买下,且不知主人家姓甚名谁,也不知这里面的人家做哪一行当,整日关门闭户,也未见出来进去过。旁边的人家都以为是哪户人家安置私生外室的宅子。 那人敲了敲门,不多时便被人启开门户带了进去,穿过假山池水、花丛灌木,来到一间屋子前,刚站定便听到里面一女声唤道:“进来传话吧。”于是这人才算进得了其中。 紫衣女子手持一串色润华彩的珠串,跪坐在软塌上,身子微微直起半倚着茶几,案上置着一架铜炉,微火煮着清茶,随着水汽的微醺,屋子里的氛围渐渐氤氲起来。 “你深夜至此是有何事?”紫衣女子开口问道。 “大人,小的也无旁的要紧的事,您派小的在国师府里潜住着秘密查探圣安郡主,小的也是一直在做。”那人小心翼翼地回着话。 “所以呢?昨日圣安郡主回来你便过来说一声,今日又是要禀告何事?我大费周章的将你安插进国师府可不是要你每日过来跟我说圣安郡主的起居注的。”紫衣女子对着他的回话略有不悦道。 “大人莫要恼火,小的一直尾随着圣安郡主的出行,方才瞧见她向北往着皇城的方向去了,于是便赶过来跟您汇报。”那人急忙解释道。 “去了皇城?如今可是天黑了,眼瞅着酉时一过宫门便要落锁了,她如何去得?”紫衣女子猛然直起身子疑惑道。 “郡主是独身一人隐了身形去的,想来是偷摸摸去的,没带随从,她的姊妹还在府中呢。”那人又补了一句道。 紫衣女子听后想了想便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万不要让旁人先抓了你的把柄,在国师府行事一定要隐秘些。我给你备下的丹药可有按时服下?” “大人的恩赐,小的每日都记得服食。”那人恭敬道,虽然心下并不知那丹药是作何效用的,但也不好多问什么。 “那丹药名为隐仙丸,是用来掩盖你身上的气息,虽然你道行不低,可以应付寻常道士,但是那蘅汀身上的铃铛可是桃止山捉妖捕鬼的神物,你若不服食此物,恐怕她们会发现并将你捉住。”紫衣女子知道这人怕是有许多疑问在心里,便告知与他道。 那人点点头便告退了出去。紫衣女子陷入了一阵沉思:那日初雪听说了圣安郡主她们与桃止山有关系之后,不久便亲眼见到蘅汀身上挂着的素银链五彩琉璃铃铛,于是便回去查探了一番,才得知那蘅汀竟是鬼帝郁垒的女儿。可是这名唤为少婈的圣安郡主被蘅汀张口闭口叫着姐姐,又是何许人也?鬼帝尚无别的妃子,只有花神一个妻子,而蘅汀是独生女,那么这个少婈的身份着实可疑了。 第四十一章 静夜无声诉别离 酉时刚过,便听到宫墙内有内侍尖声细嗓的喊着:“戌时已到,禁——”于是,宫门外站得笔挺的两列守卫踏步到门中,齐力将厚重的宫门缓缓合了起来,众人正专注地推着重门,也没人去留意方才从头顶越过的光影儿。 勤政殿前殿的灯火逐渐被熄灭掉,内侍宫人将殿内的物件都摆放整齐后便关上了殿门,魏翊煊批完奏折,觉得两眼昏花,身上乏累得很,如今年节将至,臣下们都得了休息,不必每日进宫参事,可是身为九五之尊,却丝毫不可得闲,想到此,魏翊煊竟然有些后悔被推上来坐这把龙椅了。 “德全,你瞧着朕像是多大岁数?”魏翊煊擦了把脸,还未躺下,便瞧见旁侧铜镜里自己的身影,随口问道。 “陛下觉得风流潇洒和英明神武哪个词比较悦耳?”德全反问了一句道。 魏翊煊知道德全这是在迂回着他的问话,便白眼道:“朕觉得残暴不仁最是悦耳。” “陛下又要拿奴才的狗命开玩笑。奴才伺候您啊,日日都要把项上人头给悬着。”德全故作委屈道。 “油嘴滑舌。朕就想知道自己在你们眼里像多大岁数的人,这就没法儿答了吗?”魏翊煊又重复问了一遍。 德全先是不言,走到妆台前将龙纹铜镜搬过来对着魏翊煊道:“要是说陛下风姿卓越正当少年,可您已经是而立之年。要是说陛下丰神俊逸风华依旧,可您也才是而立之年。往哪边儿说多了都是在奉承您,说少了您也不满意。奴才倒不如让您自个儿瞧瞧,您觉得多大岁数就多大岁数。” “你这张嘴儿倒是愈发爽利了,真是让朕寻不到你的一丝错处。”魏翊煊轻笑道,然后对着镜子自顾看了看道:“朕近来虽是乏累,倒也睡得安稳。如今眼下并无黑团了吧。” “那倒是没有,陛下近来容光焕发得很。”德全摇摇头道。 “那日少婈陪朕用早膳时说朕眼圈发黑,还嘲笑朕,朕还凶斥了她。如今许久未见她,可不能再让她寻着机会嘲笑了去。”魏翊煊想到少婈便不由得憨笑了一阵。 “郡主也不知是为着哪一桩难案,竟这么急着奔出宫去,也没来得及给陛下您看一眼。”德全替魏翊煊嗔怪了一句道。 “这丫头虽然平日里刁钻俏皮些,但是在公事上还是很尽职尽责的,朕不怪她。就是许久没见了,着实想得紧呢。”魏翊煊替少婈分辨了一句,语气甚是温和。 “陛下对郡主真是上心,奴才还没见过您这般痴恋着谁呢。从前都说您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也至今未册立新后。”德全见魏翊煊如此便斗胆说了些许家常体己话,毕竟是魏翊煊从小便带在身边养出来的内侍官,说这些倒也不僭越。 “少婈她不一样,她是个不同寻常的姑娘,像山间清风,似天上飞星,朕觉得她的出现是上天注定的,所以朕就想着要留下她。”魏翊煊说到少婈的好,便满眼里都是憧憬和神往,转而又回神过来道:“朕虽然坐拥六宫粉黛,可是那些女子都是权贵之家送来的,见了朕都是千篇一律的阿谀奉承,她们其实是在索求与朕,为她们的荣宠、为她们的家族。可是少婈不同,她与朕的相处是平等的,没有尊卑差异,如此便自然得很。” “皇后娘娘初嫁与您时,你们不也是如此郎情妾意,难道也有不同吗?”德全追问道。 “谦若自小便与朕熟识,跟她成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关乎情爱,那时候只想着接受父母之命,而如今少婈却是朕日日想着念着的。”魏翊煊说道,眼前浮现起皇后上官谦若的音容笑貌,只觉得她去的太早未免有些可惜,她已然成了自己的亲人,而少婈应该是情人吧。 “陛下如此说着倒像是个薄幸之人,奴才都要为皇后娘娘可惜了。若您对郡主是一时兴起,往后这深宫里岂不是要多了个愁怨之人。”德全笑道,言语中似乎想提醒着魏翊煊。 魏翊煊听此便真的有些不悦了,板着脸道:“得亏朕不是暴戾昏君,若是那等听不得说不得的残暴君王,你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说朕薄幸,指责朕不专情,朕敢指着青天发誓,娶了少婈只会让她快乐,不会令她愁怨寂寞。” “娶?陛下您怕是用错字儿了。”德全抬脸提示了一句道,毕竟“娶”这个字只能做男子娶妻所用。 “朕偏要用,朕就是要将少婈娶做妻子,可惜身为天子,选一个妻子却要权衡朝野。如此一来,朕也只能在心里将她当做妻子了。”魏翊煊想到这些便觉得很是亏欠少婈。 “奴才如今算是明白了,您将“宸”字作为封号可不是随口说着的。“德全眯着眼笑道,“奴才服侍您安歇吧。”说罢便将铜镜端了回去。 魏翊煊点了点头,眉眼依旧含笑,忙碌了一天,想想少婈便觉得松快了许多。德全伺候他躺下后,点了一柱安神香便退了出去。 德全刚离开不久,魏翊煊便合着安神香的气味熟睡了过去,寝殿里安静的落不得一根细针。一道光影从门缝中闪身进来,慢慢在龙榻前显了身形,来人正是少婈。“魏翊煊,你还醒着么?”少婈轻声问道。见魏翊煊并未反应,面容平和,呼吸平稳,倒像是熟睡许久了。 少婈自顾着笑了笑道:“你如此睡了也好,我同你说些话便走。”说罢,便轻坐在床侧,魏翊煊虽是睡着,但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清俊的眉眼也随之舒展开来。 “也不知你是在笑什么,往后你要一直如此舒心才是啊。”少婈跟着笑道,情不自禁间,伸手抚摸着魏翊煊的脸庞,顿了顿又道:“你是天下之主,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是会过得舒心些。” “少婈,少婈……”魏翊煊梦呓道,嘴巴里反反复复的念着少婈的名字,念了几遍又接着笑了起来,牵扯嘴角露出几颗白牙,若是没有胡须,也像是个纯真的少年儿郎。 “你啊,往后便不要再唤我的名字了。男女有别,君臣更有别,何况你心里有发妻上官皇后,身边有宠妃樊氏,还有那么多莺莺燕燕,即使你如今同我说心中有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给个一席之地罢了。”少婈感慨道,“我自是不懂得你们凡间的这些姻亲礼法,却还是想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魏翊煊似有听到一般跟着重复了一句,转而又不再言语。 “是啊,一生一世,我虚长你九百来岁,你虽被人喊着万岁,但也不过是数十载寿命。虽说你阳寿尽了我也可以有办法与你厮守,但是终归是不妥的。”少婈说到此,眼眶中忍不住掉下一滴眼泪,落在魏翊煊的手背上,“我爹爹与母亲的结合是神界传颂的佳话,我有时候也在想若是有一个一心一意的人对着我,那便是极好的事了。可是,你与我之间到底是不平等的。我满心满肺的去喜欢你,可是你却永远不能同样的回馈于我。这般不公平,我自然是不愿意的。” “少婈,别走,留下来。”魏翊煊似乎梦到了一场离别,眉头轻蹙着,嘴里喃喃道。 “呵,你既然也梦到了我要走,那我便是真的该走了吧。”少婈苦笑道,扬起脸伸出手指掸去一滴浮泪,“回头我便跟蘅汀她们交代几句,你……你就当做我从未来过你身边吧。” 少婈站起身来,行了几步远,心下到底是不舍得魏翊煊的,于是便回头望了几眼,但耳畔又响起星怜的那番话,又落了几滴眼泪,便强逼着自己回转了头,随即化成一道光影,从门缝中出了去。 “少婈,回来啊,回来啊……”魏翊煊眉头渐渐拧在一起,面色很是神伤,他梦见少婈身着一身青袖裘袍,高高立于马上,眉目生冷,不苟言笑着,很是陌生,一手策马一手扬鞭随即便扬长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任自己如何呼唤都不愿回头……这般梦境恰如方才。 少婈化作的光影还未飞出皇宫内围,便见有另一道光影尾随着自己,速度很是轻快,可见道行远在于她之上,倒是不知是哪一路的妖鬼了。少婈心下一阵不耐烦,于是刚飞出内围宫墙边寻了处偏僻地块落了下来。 “来者何人?”少婈对着那还未显身的光影呵斥道。 第四十二章 杀夜 随即那光影便也跟着落了地化出了身形,是一个少婈从未见过的女子,天色昏黑,视野不清,大约瞧得她身着一裘紫色衣袍,双眸以下被其戴着的面纱尽数遮住,也辩不得她的模样。只是少婈很确定自己确实不曾见过此人。 “没曾想圣安郡主也不是个肉体凡胎。”那紫衣女子开口道。 “你认得我?我怎么不认识你?”少婈惊讶道。 “郡主威名八方皆知,只需旁人认得你,你自然不必人人都认得。”那女子轻笑道。 “可你也不是凡尘中人,看起来颇有些道行,你且知了我的身份,我还未知你的身份,如此一来对我倒是有些不公平了。”少婈疑惑着又重复问了一遍来人的身份。 “圣安郡主这层身份,天下人皆知。至于你的其他身份,我可是一概不知,所以也不算不公平。”那女子倒也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如此说着倒让少婈无从辩驳。 “你不说便算了,我先走一步了。”少婈见与这女子说不来几句,甚有些白费口舌,便打算离开。 “龙岭一战,郡主身手着实了得。”那女子见少婈转身欲走,便抢着说了一句。 “龙岭?难不成你是从龙江一路跟随着我?你到底是谁,要对我做什么?”少婈听那女子如此一说,心下不由一紧,觉得这女子似乎有些敌意,于是背脊立马挺得笔直起来,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郡主莫要恼火,而且以你的道行也是奈何不得我的。何况我今日也并非是要将你怎样。”那女子抬手示意少婈平息火气淡淡地说道。 “笑话!若是换作你随时被人跟踪监视,你当如何?”少婈很是不屑道,见对方并无举措,便也不想多言,随即化作光影跃上长空。 “这姑娘气性不小。”紫衣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便也紧跟了上去。 少婈飞了些距离,便见那女子化作的光影又跟了上来,于是很恼火起来。此时夜色漆黑,月华星光也略微黯淡了些,何况整座长安城也都没在了一片黑暗寂静里。少婈见此也顾不得了,未显出身形便直接化出了真身,旋即向身后那团光影飞扑了过去。 那团光影见此阵势倒也不慌乱,急急躲过龙首,进而化出身形,倒是身手敏捷的很。女子知道少婈此举已是震怒无比,便托掌化出一柄白刃,在月华的照射下发出森森寒光。 少婈见此心中不由骇然,难道这女子是传闻中的屠龙族?少婈内心装着疑问,也慢下了动作,将泛着淡淡金光的尾巴甩在身后,便与这女子在长空中对峙着。 “青鳞金蛟,果真是你!”那女子很是得意地说道,“那就莫要怪罪我擒了你去。” 少婈一听这女子要抓她,也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敌不过这女子的,于是赶忙调头往反方向飞去。那女子到底是身手敏捷些,即刻便将手中的那柄白刃投掷了出去,那白刃似乎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的跟着少婈化出的真身,眼瞧着速度越来越快,少婈慌忙往下坠了几丈想要避过去,却因躲闪不及被那白刃径直扎进了背脊,少婈吃痛龙吟了一声。 那女子见少婈被刺中,便急速飞了过来,伸手便连着皮肉拔去了少婈背上的白刃,她正欲施法将少婈收置起来之时,却见有一道青光极速飞近,斜过少婈的真身,没等紫衣女子作出反应,便直直刺了过来,只听得一声皮肉开裂的声音,那女子痛呼出声,拿着白刃的那只胳膊险些被斩断,上臂有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那道青光见已经伤到敌害,便停在了半空中,慢慢青光沉淀下来显出样子来,竟是少婈落在国师府未带在身上的鳞钧剑。少婈见鳞钧剑赶来相救,便松了一口气褪去了真身,口中有气无力的喊道:“阿钧,救我……”还未喊完便直直要往地上坠了去。 鳞钧剑骤然分化出剑灵阿钧,急急往下飞去,好在少婈身子轻,没下落太快便被阿钧接在了怀中,此时少婈因为身受重创已经全无意识,阿钧见主人被伤恼火不已,但也不可恋战,只好抱着少婈快速离去了。 紫衣女子捂着臂膀,眼睁睁看着少婈被救走,面上却是一副极为震惊的模样,这消失近千年的剑灵为何突然出现了,还坏了她的好事。为何这鳞钧剑会护及少婈?这真身是青鳞金蛟的少婈到底是何来历?一连串的疑问让她似乎忘记了伤痛。紫衣女子停在半空中望着茫茫夜色,心思慌乱不已。 “大人,您受伤了?”不知不觉中,她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问道。 “此番行动失败了,未能抓捕到那蛟龙。”紫衣女子淡淡道。 “大人方才是亲眼瞧见了那圣安郡主的真身?”那人惊异道。 紫衣女子缓缓点了点头道:“确如那日你所见的,便真是她。可惜我未能抓捕到,君上怕是要责怪了。”说罢便要收起那白刃。 “大人,你看!”那人指着白刃惊叫道:“你看这刀刃上不是挂着一片龙鳞么?” 紫衣女子闻声后将白刃拿近些看了看,方才从蛟龙背脊上拔出时带了些皮肉,竟还有一片青色带着点点金光的龙鳞。 “君上有了这龙鳞也能对圣安郡主的来历探知一二,大人此行不算无功而返,何况您又受了伤,君上该是心疼的。”那人宽慰道。紫衣女子伸手捏下了龙鳞小心收置好,便也不欲多言了。 阿钧抱着少婈本欲回到国师府中,却被守门的两只貔貅给拦了下来,而国师府中又是遍布神符,阿钧虽是剑灵,却是属于鬼怪精魂一类,自然是无法进去的,也不屑于跟那两只有眼不识人的混账神兽缠斗,只好折返去了皇宫。 阿钧的道行虽然不低,但碍于身份也只是通过了两道宫门,还未进得勤政殿,便被裴国师早前放置的法器给阻拦了下来。这一路行来已然将他累的满身是汗,见无从安置好少婈更是急的只想跳脚。眼下除了勤政殿,旁的地方他也不放心将少婈安置下来。辗转了几回,阿钧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便抱起少婈拾级而上到了法器结界的边缘,将少婈放下后,将鳞钧剑扬起来直直往玉阶上摔出了声响。这声响虽不大,倒还是能在空荡荡的大殿前广场上震出缕缕回声来。 不多时便有值夜的侍卫往这边跑来,阿钧见有人来了,目的也已达到,便立即隐了身形立在一旁。这群侍卫离的老远便看到靠坐在玉阶上的少婈,起初未判定是何人,便蹑手蹑脚的一步步靠近,待看到鳞钧剑时才想起不久前这柄剑被圣上赠与了圣安郡主。 “这剑不是圣上赐给圣安郡主除妖用的佩剑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其中一个侍卫问道。 “咦,快过来,郡主怎么在这里。”另一边有人喊道。 一群人赶忙围了过去,见少婈全无意识,后背已经被血染透了,顿时慌乱起来,好在为首的侍卫镇定自若,看了看形势后吩咐道:“你快去知会殿里面的德全公公,你去找几个值夜的宫人过来,你快去太医署找几个太医。都快速速去了,剩下的随我将郡主安置到偏殿。”众人听令便四五个分开去办了。 亏得德全值夜,正守在寝殿外打着盹儿,一手支着下巴,斜靠在门边,猛地被人拍醒,惊得差点跌进了一旁的火盆里,德全皱着眉头刚要破口大骂来人扰了他的清梦,却见是巡夜的侍卫,只得正了正神色问道:“是有何事么?” “德公公,外头出事儿了。还请您移步到偏殿去瞧一瞧。”那侍卫恭敬道。 “偏殿出了事?是走水还是来了刺客。我先进去瞧瞧圣上。”德全赶忙站起身来欲推开寝殿的门,却被侍卫拦下了。 “是圣安郡主……”那侍卫道。德全一听是少婈出了事,便也不再多问,抬腿便往偏殿赶了过去。 德全一见少婈已经了无意识,后背伤势很重,几个刚赶来的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由着少婈的伤口不断沁出鲜血来。德全立马怒道:“平日里上好的药材都紧着你们用,为何还是止不住郡主的血。” 几个太医顾着德全是内廷总管,也不好直言辩驳,为首的太医便道:“下官给郡主用的都是为前线将士配制的上好金疮药,还用了止血膏,但不知为何用在郡主身上却全无药效。” “你们都不知,我还能知道不成。郡主可是圣上心尖儿上的人,你们快去想办法。”德全急恼道。 几名太医差遣着宫人们又忙了一番,还是全无效果,少婈失血过多也已经唇色泛白,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有一名宫人跑到德全身前道:“德公公,奴婢记得早前郡主为救圣上受伤时,是国师大人他们帮着医治的。” 站于身侧正伤神的太医一听似是有了救命稻草一般忙道:“德公公,下官记得郡主乃是修道之人,想必体质与常人不同些,眼下还是请国师大人来看一看才好。” 德全一听猛然也想起了那日少婈受伤时的事情来,忙解了腰间的宫牌递给一名侍卫道:“你快些拿着我的牌子快马加鞭的将国师请过来。”那侍卫得令便赶着往外行去,德全想起那日自蘅汀来后少婈才醒的,便又加了一句喊道:“若是蘅汀大人也在府中,便将她一起请来。” 虽然暂时想到了办法,但还是只能眼瞧着一盆盆血水从里面端出来,德全急的来回踱着步子,偏殿里的气氛很是沉郁。 “郡主怎么会受伤?你们是在哪儿发现她的?”德全方才只关注着少婈的伤势,现在才想起来问个究竟。 “卑职们夜巡听到勤政殿殿前传来铁器坠地的声响,循声过来便看到郡主斜在玉阶上。”一侍卫据实说道,说罢又从身后拿来绢布包裹起来的剑道:“还有这把圣上亲赐给郡主的佩剑。” “你们就没看到伤了郡主的贼人?”德全追问道。侍卫们都纷纷摇着头。德全先是叹了口气,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跑了出去。 第四十三章 难安 未过戌时,国师府上上下下经过一整日的繁忙,都早早安歇了,府门自外朝内都落了锁。近日来,裴国师略有些得了风寒,常有咳喘,小厨房刚送来炖好的川贝雪梨银燕羹,便被要往卧房里进的梁七接了过去。 “师父,清肺润燥的甜羹炖好了。”梁七走进里屋唤了声道。 “你先盛出些喝,近日我瞧你也常常咳嗽。”裴国师嘱咐了一声。 梁七倒也不客气,遂自己盛了一碗,顾不得烫便喝了一口,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最是疼我。”裴国师听后面上淡淡笑了笑,披了件外袍走了出来。 “师父,我瞧着门口的那两尊神兽石像近些日子来有些不专心,今晨郡主临出门前还告诉我说昨夜有妖物入了她的房间。”梁七想起早晨少婈出门前说的话,便对门口的石像起了抱怨。 “竟有这事?郡主也未同我说。那妖物如何处置了?”裴国师惊讶道。 梁七轻笑了笑道:“郡主有一身好本事,将那妖物就地正法了。”复又吃了一口道:“还未到晌午便见郡主回来了,可是两顿饭都没见她出来,也不知是如何了。” “你等会儿歇下前去敲门问一问情况,如若不便,就先去瞧瞧蘅汀她们,方才我还见她们在院子里逗那猫儿玩呢。”裴国师嘱咐道,心里对少婈略有些不放心起来。 “罢了,我现在就过去看看。回头她们若是睡了,倒是真的不便了。”梁七赶忙扒拉完碗里的甜羹,嘴里还未嚼尽便出了房门。 还未等及裴国师给自己盛好一碗甜羹,便有家丁急跑着进来了,进门就喊:“国师,郡主受了重伤,宫里来人请您和蘅姑娘即可入宫。” 裴国师听得一愣,少婈不是回来后便一直未出房门么,怎么突然受伤被抬进了宫里呢。裴国师也不敢再犹豫一二,便道:“快去准备两辆车马,我即刻便出门。” 家丁得令便小步跑着下去办了。裴国师被这消息惊得一时轻咳不止,但还是费力起身去更换衣物,还未等束好腰带,梁七便回来了,迎门便道:“师父,郡主不在房中……” “方才宫里来人传话了,说郡主受伤了,现在安置在宫里,你快去请蘅汀一道前去。”裴国师嘱咐道,梁七也顾不得缓一缓便又跑去了。 这边厢的蘅汀正抱着玄珀在少婈的屋子里来回踱步,见少婈的床铺还有躺睡着的痕迹,倒像是少婈白日里在房中歇了一天,可是她又是为何出门呢,还未归来。听梁七说昨夜又有妖怪侵入她房中,难道又有何不测?蘅汀心里越想越是担惊受怕,转身间看到窗纱破了一处大洞,似是被锐器划开。这难道是…… “蘅姐姐,不好了,婈姐姐受了伤,宫里来人请师父和你即刻入宫。”梁七疾跑进来传话道。 “什么!姐姐受伤了?”蘅汀一听立即慌乱起来,怀中的玄珀似是明白了,忙跳了下去,转过身子朝着蘅汀他们急叫了几声。蘅汀自然是顾不得玄珀的着急,抬步便往自己房中跑去。 希羽在门口迎着蘅汀,差点被撞倒,便扶了一把蘅汀问道:“姐姐,你为何如此慌乱?长姐是找到了吗?” 蘅汀摇摇头道:“长姐受伤了,我去取药即刻入宫。”说罢便急着走,见希羽要跟着便又嘱咐道:“希羽,现如今府中就你道行最高,我觉得姐姐受伤有蹊跷,你留下来守着府邸。” 希羽见蘅汀作此安排便也不多言其他,待蘅汀与裴国师整装好出府,希羽与梁七立在门口送着,希羽关切道:“希望长姐并无大碍。”蘅汀点点头,便转身上了马车。 梁七见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便示意希羽回到门里来,向来他在希羽面前都是略显局促的,是因为心生喜欢而紧张不已。希羽则没有丝毫顾忌,到了门里问道:“方才我见你与宫里来传话的人说了几句,他有没有交待长姐的伤势到底如何?” 梁七见希羽突然问话,紧张地有些许结巴,却还是毕恭毕敬的答话道:“那侍卫……侍卫只是说婈姐姐背部伤势较重,失血过多导致昏厥了。” “伤势这么严重?”希羽很是惊讶道,左右手指来回翻合着,神色看起来倒很是不安。 “希羽姑娘且宽心,上回婈姐姐护驾时受伤都被救回来了,这回想来也不打紧,毕竟蘅姐姐有灵丹妙药。”梁七宽慰道。 “那是,若是如此我便放心了些。”希羽展颜笑道,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你左一个婈姐姐,右一个蘅姐姐,叫得可是亲切呢。” 见希羽突然说出打趣他的话,梁七的脸瞬时便潮热一片,幸得是夜深,看不到他那一脸飞起的红霞,他低着头小声道:“姑娘可是觉得我僭越了?” 希羽笑着摇摇头道:“玩笑话罢了。对了,回头你在院里守着,玄珀还在房里,你去看着些,我等下去宅院周围巡视一番。” 梁七本想出言劝希羽留守,他去巡视,想着夜黑风高,姑娘家的不适宜乱跑,但话到嘴边又想起希羽道行远在他之上,便改口道:“那便依姑娘的话,我现在就去。” 希羽见梁七走远的背影,嘴角噙着笑,心里想着这小子倒是个憨实性子。转而走到一处树影里,旋即化出真身,飞上半空,向着东边天飞去。 蘅汀坐着略微颠簸奔行的马车,一路急切着,不住地挑帘向外看着,还未行至宫门前,便见一道青光跃进了车厢。蘅汀还未警觉起来,便见一个青黑衣袍的少年跪坐在她面前。 “鳞钧,你这是打哪儿来的?”蘅汀认出来人便惊讶地问道。 “仙上,主人背脊遭人刺了一刀,伤势严重,我本想救了主人后带她回府中,奈何不耐与那守门神兽缠斗,便将主人送去了宫里,如今见你们入宫,我想着主人该是有救了。”鳞钧陈言道,说话间也不欲拖泥带水,很是利落。 “你救了你家主人?在哪儿,姐姐是为何被伤的?贼人是谁?”蘅汀一连串的发问道。 “我正是因为察觉主人受伤才从房中携着剑身脱鞘而出,赶到时,见主人化出真身已经受伤,那贼人正要将主人收入囊中。可惜我无能,救护主人心切,只是划伤了那贼人,只见得那人是一女子,身着紫衣。道行远在主人之上。”鳞钧答话道。 “如此我便理清了些,方才我在府中逗玩玄珀时,侧耳像是听到了几声龙吟,起初还以为是错听了。只是你说的这女子,我也是从未见过。”蘅汀蹙着眉头疑惑道,“倒也无从查知是何方神圣了。姐姐也并未招惹谁啊。”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那女子倒不像是要杀害主人。不过我划伤她的臂膀,伤口颇深,若不及时医治也不好。”鳞钧说出了自己的所想。 “回头我得回一趟桃止山让父君查一查这事。”蘅汀说着,又朝鳞钧身后望了望问道:“鳞钧,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跑来找我,剑去哪里了?” 鳞钧见蘅汀这么一问,便轻挠了挠头略显尴尬的说起了勤政殿前的遭遇,蘅汀听后也是也是气笑不得,便道:“裴国师的神符倒还是有些用处的,我也没曾想你这剑灵竟也属于鬼怪精魂一类。” “如今倒还是要劳烦仙上将我带入殿中,想来剑也已经被拿到了殿内。”鳞钧恳请道。 “那倒也不麻烦,只是需要委屈你入我这收纳妖鬼的葫芦里待一会儿了。”蘅汀说罢扬了扬从袖管里掏出来的紫金葫芦。 鳞钧倒不嫌弃,施了一礼便钻进了葫芦里。 魏翊煊在寝殿里睡得正香,德全推门而入也没有吵到他,想来那安神香着实管用,德全进了寝殿里里外外环视了几圈,乃至房梁往上都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觉有异样,便替魏翊煊又掖了掖被角,正欲离去,却听见魏翊煊微微梦呓出声。德全回望了望魏翊煊,心里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将其叫醒,好让他过去看一看少婈的伤势,但是又怕他过去瞧了之后关心则乱,万一哪里不痛快了,又不知要责罚了谁去。 正想着,魏翊煊忽然翻了个身子,似乎是醒了些,双眼微微睁了一瞬,见德全立于身前惊得猛然坐起来道:“你是要吓死朕啊。” 德全被魏翊煊一声吼得立马跪伏在地道:“奴才该死,将您吵醒了。” 魏翊煊倒也不恼,揉了揉眼睛道:“退下吧,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惊慌。” 待魏翊煊复又躺下,德全才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出寝殿门,还未等关紧殿门,便有一宫女小跑过来道:“德公公,国师大人他们已经快到了,还需奴婢们准备些什么,还请您示下。” 德全赶忙竖起一根手指贴于唇下道:“嘘,声音小点,别让圣上听到了。” 小宫女立即会意,便低着头等着德全吩咐,还没等德全说出些什么,身后的殿门猛然被拉开。“德全,你是不想要脑袋了!还敢欺瞒朕。”魏翊煊板着脸问道,转而问那小宫女道:“你来说,到底是有何事?” 小宫女没敢立即回话便朝德全递了个眼色,德全只好摆摆手示意她直言。“回陛下的话,圣安郡主受了好重的伤,现在偏殿里等着国师大人过来诊治。”小宫女如实说道。 魏翊煊听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指着德全道:“你现在倒是会做事了!回头朕再找你算账!”说罢,便也顾不得穿衣往偏殿去了。 “陛下,您还未更衣——”德全喊道,慌忙进了寝殿去拿衣物。 第四十四章 显鳞 不多时,车马便行进了宫中,刚停下,蘅汀便往勤政殿飞跑而去,裴国师也顾不上年迈体虚,也小跑着跟上,到了殿门前停下后咳喘不止起来,随行的侍卫赶忙去搀了一把。 少婈失血过多,脸苍白的可怕,蘅汀握住她的手却觉得冰凉一片,自幼时长在一起,便从未见过少婈受如此重的伤势,加上上回那藤妖一事,如今不到半年,少婈却受了两回重伤,蘅汀心里很是难过,但也顾不得这些,蘅汀遣散在场的所有男子,欲给少婈涂擦伤药。却见魏翊煊痴守在一旁不肯离去,蘅汀无奈,只得走上前去恳请道:“陛下,您还得先回避着些,我要为姐姐医治。” 魏翊煊哪里肯移开在少婈身上的目光,便道:“朕着实不放心少婈。” “到底是男女有别,何况有我在,您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快些回避一下吧,我得赶紧为姐姐上药了。”蘅汀只得下逐客令道。 魏翊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走了出去。于是内殿里只留下两个宫女帮着蘅汀。她们将少婈翻过身,剪开方才被包扎好的伤处,蘅汀一见便蹙起了眉头,吩咐道:“你们去端盆温水来,得先把这些没用的药物给清洗掉。” 宫女闻声便去办了,不出片刻,温水端上,清洗好少婈的伤处,蘅汀检查一番不由得心惊起来,那伤口虽创面不大,但是少婈到底是身躯单薄之人,也不知那伤人的利刃长深几许,竟险些触及到心脏,如此一来还是有些伤到了心脉,难怪会血流不止。 蘅汀翻了翻随身带来的药包,这般情形下只能直接使用泽杞给的药血了,好在近些日子并未用到,还剩了小半瓶。蘅汀便将药血涂在掌心,然后往少婈的伤口上摩挲着,两名宫人见也帮不得什么忙,便退守在一边准备着纱布和绷带。 蘅汀小心摩挲着,突然手下触到了一块硬物,蘅汀定睛一瞧发觉少婈背上已经隐隐现出了鳞片。“姐姐,姐姐……”蘅汀急忙唤道,见少婈并无反应,心中惊道:不好,怕是姐姐受不住痛楚要现出真身了。于是赶忙伸手掐住了少婈的一只手腕,暂时封住了穴道。 “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你们也先下去吧。跟国师大人说帮我守住殿门,不准任何人进来,圣上也不准。”蘅汀扬声吩咐道。两名宫人也不做多问,便都退了出去。 蘅汀见内殿已然清净,便捏诀放下床侧帷幔,扶起少婈立坐在身前,施法做了个结界出来。泽杞的药血很快便起了功效,少婈的伤口算是止住了血,也慢慢接近愈合,只是终究是无法一并治好内里的伤处,少婈仍然是昏迷不醒着,随时都可能会化出真身,若是如此,岂不是要吓坏众人。 蘅汀翻来覆去找了许多遍药包,并未找寻到可以治疗内里伤口以及恢复精元的丹药,很是悔恨着下山前未找泽杞搜罗些仙丸神药傍身,可是眼下也无法抽身回到桃止山,就算向泽杞求救也等不及。 “姐姐,你可千万要挺住啊,我来想办法,我来想……”蘅汀说着便哽咽起来,记得从前桃止山上有一个同门仙友在外游历时遭妖孽偷袭,结果重伤不治,眼看着精元耗尽而亡。如今少婈这情况似有相同,蘅汀急的想要抓狂。 少婈昏厥甚深,周身瘫软着,虽然看起来已经全无受伤的痕迹,面上也渐渐红润起来,像是睡熟了一般,但只有蘅汀知道长久下去还是会折损了少婈。蘅汀也不便多做耽搁,只得将少婈安置好,然后朝着门外唤道:“烦请宫人姐姐去寻国师大人入殿内来。” “唯——”殿门外守着的宫人答应道。 随即,裴国师便推门入了殿内,此时蘅汀刚刚为少婈捏诀造好了一方护元罩界。见到裴国师进来,蘅汀恭手作揖称道:“裴叔父。”连日来在国师府住惯了,也将这声叔父唤的亲切了些。 裴国师赶忙伸手抬起蘅汀的胳膊道:“少婈怎么样?可还安好?” 蘅汀摇了摇头,眼眸里盈满了泪花道:“姐姐受伤颇深,此番已然伤及了内里精元,可我道行不够,实在无力救治,只能暂时抑制一二,还得赶回桃止山找我师兄过来。” 裴国师透过帷幔的缝隙瞧见少婈昏睡的面容,心里也不觉紧张起来,便道:“你且宽心去吧,这里就交由我来守着。” “我便是想让您守着姐姐的,可我很是担心那伤了姐姐的恶人又会侵扰过来。”蘅汀焦虑道。 “我能力甚微,也不及大用,如此一来这里倒是离不得你了。”裴国师忧心道,还未等蘅汀说话便又道:“你自然是分不得身,我倒是有个提法,不妨让希羽姑娘拿着你的信物去桃止山请你的师兄过来,而你则可以留在这里守着。” “希羽?”蘅汀诧言道,想了想道:“这倒是个办法。” “那我现在就差人回去找希羽姑娘。”裴国师说罢便要往外走。 蘅汀赶忙拦在他身前道:“何须如此麻烦,叔父先替我看顾片刻,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探视,我去去就来。”说罢,还未等裴国师回应便化成一道光影飞出了寝殿。 蘅汀到了国师府,见梁七一人坐在厅堂内,脚边搁着一个火盆,怀里抱着玄珀在四处张望着,见蘅汀突然显身,赶忙站起来迎了出来。“蘅姐姐回来啦,师父他们呢?婈姐姐如何了?”梁七张口便问道。 蘅汀轻摇了摇头四处环视了一圈道:“梁七,待我回头再跟你细说,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希羽呢?” “希羽姑娘说她放心不下,便独自去院子周围巡视了。”梁七答话道,“到底是她道行高一些,若有什么情况,你们不在,我还得仰仗她呢。” “去了多久?”蘅汀复又问道。 梁七转眼想了想道:“你们刚走那会儿便去了,想来快有一个时辰了吧。” 蘅汀一听立即气的不打一处来,伸手轻搡了梁七一下道:“你这小子愈发的混了脑子。一个时辰了,你未瞧见她回来也不担心吗?这国师府的院子能宽广过了皇城去不成?” 梁七这才明白过来蘅汀为何生气,慌忙将玄珀放下道:“瞧我这不中用的脑袋,我这便去寻她。” “罢了罢了,等你这腿脚功夫,日头都要出来了。”蘅汀阻拦道,说罢便沿着院子边去寻希羽了。 梁七被蘅汀一通数落内心很是惭愧,但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又将还未跑远的玄珀抱起来揉玩着道:“都是我无用,想来也只能哄哄你才能算个差事了。”玄珀喵呜了一声,似乎是在表明它也同意梁七的自我认知。 蘅汀绕着院子内外围寻了两圈也未瞧见希羽的身影,心下不由得恐慌起来,姐姐还在宫里伤重昏迷未得救治,难道妹妹也会遭遇不测吗?于是也不管此刻已经深夜静谧,只由着嗓子呼唤着希羽的名字,喊了一阵,突然见东边街巷有一个身影出现,渐渐向自己靠近了来。 “姐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身影问道。 蘅汀循着声音定睛细瞧才发现是希羽,原本崩在心里的弦顿时松懈了不少,急忙走上前去,双手抱着希羽的双肩上下察视了一番,并未发觉哪里不好便笑道:“吓我一跳,寻你两圈未见踪影,我还以为你是怎么了呢,如此看来无事便好。” 希羽未曾想蘅汀竟如此担心她,先是怔了怔然后笑道:“姐姐挂心了,方才我是瞧着东边有黑影掠过,想着怕不是那日的妖孽,于是便急跟着去了,谁曾想脚法慢了,倒是一无所获。” 蘅汀按着希羽的话向东边昂首看了看,转而道:“哎,如今倒也顾不得什么妖孽了,我现在需要你帮忙。”说罢目光与希羽对视了一番,将少婈的境况说了一通。 “长姐……姐姐便说要我去做什么吧,刀山火海我都能下了去。”希羽正色道。 蘅汀摇摇头道:“刀山火海倒不至于,现下我抽不开身,你拿着我的物什,即刻便去桃止山找我师兄过来。”说罢便摊手变出一枚琉璃质地的桃花状宫牌来交与希羽。 “这是?”希羽摩挲着宫牌问道。 “这是父君赐予我的帝姬宫牌,桃止山上下皆识得此物,至于路途遥远,也不能全凭着你空飞着去,我将云辇支给你驶,这样不出半日也够你来回了。”蘅汀叮嘱道。 希羽听后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忙抓着蘅汀的手臂说道:“姐姐,如此去了怕还是要耽搁些时辰,为何不用上回长姐的致言钗传信呢?” 蘅汀叹了一口气道:“那钗子只随着主人去用,长姐的我自然是用不得,而我的那支早前赠予了洗胭姑娘。唉,如此想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希羽摇摇头,三人相识数日以来,蘅汀一直是个热心肠的姑娘,这个她是知道的。于是希羽也不做多言,登上蘅汀捏诀腾出的云辇便去了。 第四十五章 鳞钧是个老前辈 梁七守在院子里别无他事,玄珀玩耍了半日已然睡得香了,于是便被安放在一个鹅绒蒲团改制的团窝里睡着。蘅汀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梁七正摆弄着桌案上一堆条状的东西,瞧那模样甚是沉迷,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偶尔痴了些。 蘅汀凑近后轻咳了一声才将梁七的思绪拉了回来,梁七回过神后赶紧起身搓了搓手憨笑道:“蘅姐姐,希羽姑娘寻见了没?” “嗯,然后我嘱咐她去做事了,估计清晨才能回来呢。”蘅汀说道,然后环视了一圈又道:“夜深如此,看起来安生的很,倒也不必守着了,你且去休息吧。” “姐姐若是有事吩咐,我也能去做些,我年纪轻,精神得很,倒也不困呢。”梁七嘴上虽这么说着,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瞧瞧你都困成什么样了,还跟我嘴硬,快去歇息吧,我得急赶回宫里去了。”蘅汀说道,然后瞅了瞅桌案上的那堆东西问道:“这是什么新奇玩意儿?” “姐姐这都不认识?难道你们那山上没有这金贵玩意儿?”梁七诧异道,又调侃了一番,见蘅汀瞪眼吹眉,便也不敢再笑直说道:“这是一味药材,名叫虫草,产自西荒雪原之上,市面上需得一锭足金才能换得一两。” “这药材可有奇效?”蘅汀一听这是药材便急急问道,想着可能救治起少婈来。 梁七捏了一个放在手中端详了片刻,想了想道:“这虫草全名叫冬虫夏草,便是说一种飞虫的幼虫冬日蛰伏于地下时由草种子从身体中发育而出,至夏日时草渐破土而出,虫身虽死犹生,草质虽生得畸形而有大用。安生堂的老郎中说这东西有驻颜、提神的功效,便是只是贵族富人才用得起。” 蘅汀听后缓缓点了点头,继而叹了口气道:“想来也无大用,不过是些噱头罢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不过我只是好奇这天地间竟然还有虫鱼草木合为一体共生的东西。”梁七惊叹道。 “虫鱼草木共生……”蘅汀接过梁七的话茬反复念叨着,突然展颜笑道:“好小子,这回倒是你提点我了。”还没等梁七询问明白到底是如何,蘅汀便消失在眼前。 蘅汀经梁七这么一说倒是想起在上界的百花宫时,母亲花神绛姝除了培育百花,掌管四时植物交叠更替,还曾为一只断了角的麋鹿接上了一节桃枝以作角骨,有一头五脏俱裂濒死的黑虎也是被她于心窝子里埋下一颗菟丝子草种,一路沿着心脉蔓延生长,硬是将五脏的裂缝修补好了,何况千年以前有一位少神渡劫时失去肉身,也是采了神池的莲藕做了一副躯干出来的。那既然自己也有着母亲所传下来的功法傍身,何不用这些来修补少婈内里的伤患呢? 正想着,腰间一阵颤动,蘅汀急急停在半空中,伸手一摸才知是那紫金葫芦在动,蘅汀见此立时明白了,原来是方才一直在忙于奔走,忘了将藏身在葫芦里的鳞钧给放出来,于是便拔掉顶塞,鳞钧在里头瞧见光亮,便飞了出来。 “仙上莫不是忘了我,这里头可是有些闷呢。”鳞钧出来后松了松衣领无辜道。 “方才一直忙着,没顾上你的嘱托,实在抱歉。”蘅汀忙赔礼道,说完笑的也很是尬然。 “主人她此刻如何了?”鳞钧关切的问道,面上满是担心。 蘅汀摇了摇头道:“姐姐外头的伤倒是好全了,只是内里的伤患还未愈合,并且还消耗了不少精元,如今我倒是想到了一些办法可以先行帮她医治内里的伤患。” 鳞钧听言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内里的伤患便是要有劳仙上了,只是主人昏厥不醒全是因为精元外泄太多的缘故,我方才感知了一番主人的心脉,觉得她至少丢了三百年的精元,若是不从旁输送精元给她,怕是要任其沉睡至少数月才可能苏醒。” “数月之久?”蘅汀诧异道,心里想着若是任少婈在这凡间沉睡数月,她的安危得时刻留人守着不说,那魏翊煊怕是受不得此等煎熬,若是他再日日遣太医、江湖郎中轮番来诊治,简直不能再多想了。 “是的,虽不知主人是否为龙族血脉,但如今已经成蛟,那她的体质想来还是与龙族有相通之处的,所以此刻最要紧的还是要为其输送精元。”鳞钧又接着说道。 “医典上说神仙的精元类比于凡人的血液,而之前也听父君提到过,说这精元需得用修为道行去度化才行,只是我修习的是木系法术,与姐姐的不同。”蘅汀轻咬着下唇有些踌躇道。 鳞钧听蘅汀如此一说倒像是醍醐灌顶了一般,释然笑道:“仙上不必为难,我曾效力于龙族君主,修行的自然是水系法术,与主人倒是一致,何况要是用您的三百年道行去救治主人,于您自己而言也是颇为不利的。便化去我的道行吧。” “你的道行?”蘅汀惊讶道,心里想着这鳞钧不过是一个剑灵,看着年纪又轻,又有多少年的修为傍身呢。 鳞钧肯定的点了点头,见蘅汀似乎不可置信便开口道:“仙上可莫要看轻了我,我虽然只是个小小剑灵,却也有着万年的修为,不然也不会成为鳞钧剑的宿主。所以区区三百年修为化去也不会损伤我太多。顶多是睡两日罢了,反正也是日日宿在剑里的。” 蘅汀在心里掐指算着,这看起来只是十几岁年纪的少年却是活了万余年的老前辈,算起来比父君还要年长,却被他一口一个仙上的叫着,此刻想着倒是很难为情了。 不容多思,鳞钧又进了葫芦里,蘅汀也不多做停留,转而便飞往了皇宫大内。 少婈见鳞钧剑飞来之时,瞬时失去了控制真身的能力,顷刻间变回人形,但背部传来的伤痛已然疼的让她险些昏厥,只是那手握白刃的紫衣女子还欲做出继续行凶为非作歹的架势,少婈一时骇然起来,这情势要比曾经渡劫时遭遇雷刑更为可怖,总不能今夜命丧于此。 少婈又一发力,能感受到背部的伤口又崩开了一些,血液如流水一般外泄,还未等得自己使出招数,便见鳞钧剑划过那紫衣女子的手臂,转而阿钧也显出身形来。那紫衣女子未曾想会受此伤害,一时呆愣着也不敢做下一步。少婈见此才算暂时安稳了心思,刚朝着阿钧呼喊完一句,便摇摇欲坠了下去,意识也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渐渐昏沉…… 少婈是被一阵又一阵急欲钻进耳朵里的风声给吵醒的,渐渐意识清明,感知到手脚皆可以动弹了,少婈才费力睁开了眼睛。这也不知是何境地,遍地黄沙流石,风吹飘扬,险些要眯进了眼睛。少婈费力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四面环顾了一番下来,发现这里的景致倒是与姨娘掌管的百里黄泉很是相像,难道是到了黄泉么?少婈心里如此想着,却很是疑惑,只是记得被阿钧救下来了,可是这为何突然来到了黄泉。就算是不幸殒身,这黄泉也只是凡人死后必经的地方。 少婈百思不得其解,浑身也是无力,只得失力一般瘫倒在沙地上,也顾不得这黄沙硌着身子又脏了衣裙,双眼无神的张望着天空。这境地的天色与黄泉的粉霞云天倒有不同,这片天色碧蓝如湖水,遍布星云涡旋,那天色似乎朝着扔一块石子便能激起层层水波一般的澄澈。 少婈缓了缓之后勉强又恢复了些力气,于是又坐了起来,朝着四面呼喊着阿钧的名字,她想着既然是被阿钧救下的,那么带她来这里的人便应该是阿钧了。谁知喊了好些声,愣是没瞧见阿钧的身影,甚至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鳞钧剑。 奈何少婈失力难以动弹,呼喊了半天也已经费劲了力气,正躺着闭目养精蓄锐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少婈赶忙睁开双眼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斜看过去,却见不远处的一处枯死的灌木丛正略微颤动着,还未等少婈问出口是谁,便见一条黑影窜了过来,是一条长如管柱般大小的不明物体,来势甚是凶猛,所过之处腾起沙尘。 第四十六章 蛇神风娘 少婈心下一惊,却无法躲闪,只得眼睁睁地等着那怪物侵袭过来,待那怪物近身过来才看清来物竟然是一条粗如柱子一般的黑色怪蛇,之所以说是怪蛇,是因为这黑蛇状若长勺,通体黑鳞,眼睛红如喜烛,奈何却没有所谓的血盆大口,所以就算是来势汹汹,凑近了看也无所畏惧了。 怪蛇到了少婈身前,先是顿住了身子,继而像家犬一般俯下身子将那黑漆漆的蛇头凑了过来细细嗅了嗅少婈,那与它身子不成比例的小嘴是不是吐着信子,待嗅完一通后,那本来如红烛一般的眼睛渐渐恢复了黑曜石一样的常色。 “你是何物?”少婈见这怪蛇逐渐乖顺后问道。 怪蛇听到少婈问话,便仰起脖子抬着蛇头,眼睛却正视着少婈,眼神里竟然充满了一丝慈爱之色,少婈与之对望了片刻,正欲说话,却听这怪蛇答话道:“姑娘可是受了重伤?”这说话声竟如同出自一个恭顺妇人之口,与怪蛇的本体大相径庭。 少婈横躺着眨眨眼道:“是的,只是不知为何会来到这里。”少婈听怪蛇的声音觉得很是亲切,便也不再设防。 “神族中人若是身受重伤致使长久昏迷,精魂便会暂时离了本体游走到这天虚秘境中,秘境共有七境之多,姑娘如今不过是在秘境的入口不远处,若想回归本体,还需你提起些体力经过这重重境地才行。”那怪蛇向着少婈开口解释道。 少婈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阿钧送她过来的,而是她自己的缘故。“可是既然我如今都是游魂一缕了,为何还是了无力气?”少婈疑惑道,按理说身子受了重伤,又不妨碍魂魄的行动。 “想来是姑娘的伤势过重,已经损耗了精元所致。”那怪蛇判定道,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心疼,转而从口中吐出一颗暗红色的珠子道:“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就服下这颗内丹,许能即刻帮你恢复些许体力。” 少婈略有迟疑,想着与这怪蛇不过是初遇片刻,她为何要这般倾囊相助,毕竟内丹这种东西在神仙妖魔的眼中可都是贵重的物件。“仙友”少婈改口称道:“这内丹看着起码要有千年的沉积,您为何这般慷慨?” 怪蛇眯了眯眼睛似是笑着,继而说道:“姑娘与我原应是同族,何况在这秘境之地,了无人烟,我就当是在帮助自己的亲人罢了。” “亲人……”少婈口中念念道,竟有些意外的感动,她本是天生地长的一条虺蛇,自幼孤苦无依,幸得鬼帝郁垒爹爹和花神绛姝母亲的疼爱,有了鬼界大帝姬的名号,才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如今一个初相识的同族却说“亲人”二字,少婈差点便要忍不住流出眼泪。 “快些服下吧,后面的路还很长。”那怪蛇又叮嘱了一句。 少婈抬眼与之对视一番,瞧见怪蛇关切的神色并不掺假,便费力伸出手将那内丹握在手中,转而双手相握,作法将那内丹化入鼓掌中融进血脉。那内丹却有神力,贯通了少婈的经脉后便发力将她的身体托起到半空中,暗红色的力流继而又集中汇入到少婈的胸口,瞬时红光大放。 怪蛇瞧着内丹发挥了它应有的功效,黑曜石一般的眼中偷摸着滑出了一颗泪珠,骤然掉落在沙地上,腾起一朵忽开忽败了的微尘之花,顷刻便消逝的无影无踪。蛇身突然震颤了一番,转而渐渐恢复到平静。 红光笼罩中,少婈猛然睁大的双眸也泛出近乎妖异的红色。此番一回融合之后,少婈觉得身轻似燕一般,再无方才的沉重酸麻之感,渐渐地,红光消散,少婈向后仰着身子使了一个后空翻落定到沙地上。 “桃止山少婈谢过前辈施救之恩。”少婈单膝跪地,向着怪蛇恭手行礼道。 怪蛇听到少婈报上了名号,连连点了点头忙道:“鳞……少婈姑娘快快起身。” 少婈边起身边仰着脸问道:“晚辈还不知道您是谁呢,前辈为何不同我一样显出人形?您能拿出这种内丹给我,想来道行应该远在我之上。” 怪蛇听后大约是想了想,便又摇摇头道:“我是一直在这秘境里负责看守的蛇神,你可以叫我风娘。” “既是神仙,那自然是有来历根源的,何况您也说我们本是同族,不怕被您笑话,我虽出自桃止山,但是被养父母看顾长大的,如今还未弄清自己来自哪一神族支脉。”少婈接着说道。 “姑娘何必非要弄清来历根源呢,只要养父养母疼爱如亲生,修行平安便足矣。”风娘不作回答并劝慰着少婈道,说罢抬起蛇头朝少婈身后望了望又说道:“罢了,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还是快随我入了这秘境,早些过了七境之关,回归本体吧。” 少婈见风娘对她的问题不作回答,便也意识到自己似乎问的过多了,就不再多言,跟在风娘身后往秘境入口处走去。 勤政殿偏殿门外,魏翊煊靠坐在殿门口的短榻上,身上披着裘皮大氅,目光直直的注视着殿门,似乎他这一肉体凡胎也开了天眼一般能看清殿内。周围守着的御医、宫人们都低垂着头,虽都略有疲惫倦意,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心里却都想着这寝殿里的国师大人和捕役大人将那位被捧在圣上心尖上的郡主诊治的如何了。 德全瑟缩在一旁,微躬着身子替他主子煮着浓茶,额头上沁出了汗丝,心里祈祷着殿内受伤昏迷的那位得好起来,要不然自己怕是受不住龙颜大怒。 “叔父,您受累了。”蘅汀回来后化出身形向裴国师施礼道。 裴国师见蘅汀回来便起身道:“不打紧,只是少婈她还是昏睡着,方才见她手臂微动了一下,却还是没能醒来。” “唉,姐姐此番是受苦了,既然她已经自己动了一下身子,说明会早些醒过来。方才我回去想了一个办法,这会儿还要劳烦叔父在屏风外为我们护法。”蘅汀叹了一口气又正色道,转而拧开葫芦放出了鳞钧。 裴国师见突然出现的少年震惊不已,但想想蘅汀她们的身份,便也不做多问,点了点头便出去了。蘅汀与鳞钧将少婈又扶着坐了起来,蘅汀与少婈对面而坐,鳞钧将手覆在少婈背后的那块血迹之上,二人对视了一眼之后,蘅汀捏诀使出一条花藤从少婈的腿部蜿蜒而上,直至绕上了肩部,转而藤蔓上开满了艳如蔷薇一般的花朵,一朵朵如同火焰一般怒放着,点点鹅黄的花蕊向外发着幽香。 鳞钧见花藤已经盛开,便知道蘅汀用她的法术使少婈的经脉打开,于是闭眼捏诀,双手覆合由丹田处提炼出一股青色的暗流,逐渐向上腾升,直至胸口处之时,暗流交汇融成一个圆形的光球,不断有暗流汇入,鳞钧的额头冒出了些许汗珠,过了片刻,光球集结而成。鳞钧单手将光球托出,发力将其推向蘅汀,蘅汀抬起一只手于掌心中化出一朵碗盏大小的茶花,将鳞钧结成的光球托住,转而花瓣交织一起,将光球纳入其中,本来青色的光球逐渐变成粉红,顷刻便瓦解成粉末,挥洒入藤蔓上的花蕊中。 “结!”蘅汀双掌合揖打了个转后念了一声道。 “成了?”鳞钧见蘅汀收法后问道。 蘅汀点点头,也松了一口气道:“如此一来,待这藤蔓上的花朵闭合便妥当了,只需等着姐姐苏醒便好了。这是我娘亲传授的功法,叫做指上生花。” “指上生花?倒是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早知道如此简单便好了。”鳞钧释然一笑道。 蘅汀将少婈安枕好以后学着素日里泽杞诊疗时的样子,直起食指与中指贴在少婈的颈部试了试,突然又蹙起了眉头轻摇了摇头道:“怕是没那么简单,方才是我高自期许了。姐姐的魂魄已经离了本体,如此一来还是需要我师兄过来。” “到底还是我们来迟了。”鳞钧垂首沮丧道。 蘅汀为少婈掖好被角便下了床榻,为鳞钧倒了一杯茶水安慰道:“你也莫要自责,姐姐到底是能醒过来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如今你也耗了不少道行在里面,早些回到剑里休整休整吧,这里由我照看着也无碍。” 鳞钧本想再执意留下来护卫着主人,但想想自己终究是莫名出现的,若是被外人见了也是不好,便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朝蘅汀施了一礼便投身回了剑中。 第四十七章 天虚秘境 希羽乘着云辇飞了几个时辰便到了东荒境内,隔着云层便看到了一片粉如云霞的山峦,三面环水,一面临崖,比起蓬壶仙洲还要幽静清美,难怪少婈与蘅汀她们都生得如此水灵。片刻之后,希羽便落在了桃止山山门处的桃树枝丫下,此时微风拂过,落下一阵花雨,空气中卷起一些令人沉醉的桃花清香。 “树下的姑娘,你是何人?”桃树枝丫上传来一声问话。 希羽循声望去,见枝干上斜倚着一个女童,挽着双环髻,眉心画着一朵桃花,身着桃粉色的窄袖衣裙,模样甚是娇俏。“我是你们家帝姬的朋友,此番登门是为了找药师大人。烦请小仙子为我引路。”希羽谦恭地笑了笑回应道。 “就凭你一张空口白舌,我如何能信你?”那女童娇嗔道,说罢便展臂纵身跃了下来。 “那是那是,小仙子说的是。”希羽陪笑道,转而从怀中拿出蘅汀给的宫牌递了过去道:“你看看这可是你家帝姬的宫牌。” 女童接过宫牌正反都仔细看了看道:“自然是不会错的,我家殿下也不会随便将信物托付给旁人。你且随我来吧。” 希羽乖顺的跟着女童往山门中走去,沿路遇到不少在山道上洒扫的仆役,男的仙风道骨,女的婀娜娉婷,虽然都是鬼界中人,但是气质都出尘的很。希羽一身凡世衣裙倒显得俗气了些。 药庐刚翻整好一片土地,泽杞正弯着腰在其中种着什么药草,桃止山的人都晓得这位药师大人素来是个冷面少语的人,所以药庐之中若无伤病疾患,便也只落得泽杞一人守着一片清净。 女童引着路也只到了山腰处便停了脚步,伸手指明了方向便道:“姑娘自己往里再走个百步远便能瞧见大人的药庐了。” 希羽见女童转身便要退下,忙道:“小仙子为何不帮我进去通传一番,我贸然登门怕是不妥当吧。”想着这桃止山为何会有如此待客的道理。 女童轻摇了摇头道:“药师大人一副冷面子,我可是怕他怕得紧呢。姑娘还是自己进去吧。”说罢,便小跑着去了。 希羽无奈的笑了笑,只好自己顺着路往前走着,心里想着上回见过泽杞一面,虽然看起来的确冷然的很,但也不至于令人闻风丧胆啊。想着也不过是初相逢,谁又得深知呢。 泽杞种完了一片地,正背对着院门洗着手,察觉身后有人进来了,便头也不回地问道:“哪里不痛快了,且说与我来听听。” “我……”希羽刚开口要说着,便被泽杞打断。 “先把你身份的铭牌拿过来,看病还需先验明身份。”泽杞如此说着,擦了把手便转过身来,见到希羽便轻蹙着眉头问道:“姑娘是?” “在下希羽,见过药师大人。”希羽自报姓名后屈膝福了福身子。 “便是蘅汀她们结拜的姊妹吧。不久前才见过。”泽杞轻笑了笑道,只因是那两个丫头的相识,所以便礼节性的多说了几个字。转而又说道:“姑娘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可是那两个丫头回来了?” “药师大人……泽杞师兄,长姐昨夜遇刺,如今正昏迷着……” “长姐?你是说少婈吗?”泽杞不禁紧张道,“她不是刚去了长安,可又是为了那皇帝?” 希羽听得出来泽杞的言语中带着担忧和莫名的责怪,便继续说道:“二姐见丹药无效,便嘱咐我来找你出山。” 泽杞一听更是急了,便道:“姑娘且等我一下,我去取些东西便和你同去。”说罢,便转身进了房中。 风娘拖着蛇身蜿蜒向前,时不时慢一些等一等身后刚刚恢复体力的少婈,走了十里左右的黄沙地,仍然还是一望无垠的漫漫黄沙,好在此地没有妖风作祟,不然路便又要难行了些。 “风娘,这走了半晌还没看见秘境的入口在哪儿吗?”少婈忍着口干舌燥开口问道。 风娘转过蛇头回答道:“这秘境入口处在流沙之中,一日遁行百里,眼下我也是循着自己来时标记的去找寻。” 少婈点点头,若说之前定然是不愿意轻信风娘所说的话,只是人家都如此慷慨以待了,何况这茫茫沙地里也并无第三人,自然是要听信一些的。 又走了片刻,风娘顿然停住,回过头冲少婈喊道:“前面便是了。” 少婈闻声望去,见到十丈开外耸立着一座石碑,半截陷在沙土中,大约有着一丈来高。少婈见此本想笑逐颜开,跑着去的,但又想着风娘叮嘱过那秘境中的七境皆是凶险坎坷,便有些迈不开腿了。 “风娘,若是陷在了这七境之中出去不得,该如何?”少婈有些许怯懦地问道。 风娘回望了少婈一眼,目光中有些担忧,但随即浅含笑意道:“好孩子,莫要害怕,仔细些便好。” 待到靠近那石碑,才见得石碑远比方才估摸的还要巨大,迎面而立,犹如一座小山丘一般,上面提着古老的文字,隐约可辨识的出是“天虚秘境”四个朱红色的大字,下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碑文,皆是一些古老繁复的文字,少婈也念不懂,便绕着石碑走了两圈,倒也没发现有什么入口,于是便很疑惑地望着风娘。 “你是想问入口于何处?”风娘说道,继而指明道:“那石碑之下有一石龟雕像,你可以将沙土先挖出一些便可瞧见了。” 少婈点点头便弯下身子徒手扒着沙土,好在这细沙散流如水,也不算出力,未到片刻功夫,便瞧见了一个大如磨盘的石龟龟首,少婈还欲再深挖下去,风娘却道:“见到龟首便好了,不必再深挖了。你看那龟口中含着一颗珠子,只需将其下颚微微抬起让珠子滑进龟腹中便可。” 少婈听言便伸手要去做,手刚触碰到石龟的下颚,便听风娘说道:“孩子,此番凶险,可一定要小心啊。”少婈回首望了望风娘,见她眼中满是关切与不舍,已是十分动容,像极了一位起身送离别的母亲一般。 少婈缩回手站起身走到风娘身前,双臂端齐后双膝跪下,继而俯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行完一番礼之后才道:“少婈除却桃止山别无亲故,孤苦多年,今日承蒙前辈搭救,来日不知如何报答,但请前辈受我一拜。” 风娘见此,眼中不由得流出一串清泪来,连连道:“好孩子,快快起身。”可惜她只是一身蛇形,并无法伸手去扶起少婈。 少婈起身,抬头间,也是泪盈于眶,掸了掸膝上的尘土向后退了两步扬声道:“少婈这就去了,前辈好自珍重。” 风娘点了点头默认不出声,看着少婈向石碑走去。少婈将手托在石龟下颚上,发力一抬便见龟口闭合,那珠子也顺着滑了进去,只听当啷一声,许是珠子落入到地方了,便见石龟的双眼骤然睁开放出神光,少婈骇然,想要往后退两步,却不料脚下沙土骤然失陷,来不及惊呼出声,便被吸了进去。 风娘见秘境已然开启,少婈也入了里面去,对着石碑底下的流沙陷洞呆愣了片刻,便转身蜿蜒行去了。 第四十八章 白虎神君 少婈随着沙土下陷了须臾,眼前一片黑暗,辨不清到底是如何情形,正茫然失措之时,忽然听到一阵野兽嘶鸣的声音,转瞬间少婈便跌入到一棵古木的枝干上,落下的重力差点要摔折了她的腰身,这枝干方圆也有两间房大小,场地甚是宽阔。待少婈坐起来才算看全了眼前的全貌,这里茂林遍布,群山险峻,这古木枝干的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幽寂,方才掠过耳畔的兽鸣也是时远时近,判定不得它们会在何处突袭。 少婈扶着枝干站起身来,这古木虽不及山高,却也能俯瞰到整片森林的风光,只是少婈耳边回想着方才来时风娘的一番交代,此时哪里是欣赏山水风光的时候,这每一境都充斥着凶险与波折。 正想着,忽然察觉到脚下的古木枝干一阵晃动,少婈低头去探寻,遥遥的望见几个野兽的头正仰着与她对视,兽爪抓在树干上,身手倒还算敏捷,眼看着便要爬上树来。少婈见这几头野兽模样甚是狰狞,虽然此刻看来不过是猫儿大小,但若到了眼前定然也是如牛犊一般的。 少婈依着常日里遇到妖鬼凶兽时的习惯,伸出右手翻掌便化出驯妖锏,这柄长锏从前是鬼帝随着祖神肃清乾坤六界之时的法器,沉重结实,便是寻常仙道也是提不起来的,少婈刚接触这驯妖锏时便单手拎了起来,于是鬼帝便将其赐给少婈做傍身法器,记得上回使出此法器还是用来斥退国师府门前那两只不识眼的辟邪。 咦?竟有些觉得不对劲了。少婈心里迟疑着,并将手中的驯妖锏竖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会儿。奇怪,这天虚秘境不应该是只有魂魄离体才能来到的地界,为何连傍身法器也能全然的显化出来,倒也是奇了。来不及多加思索,便见到树干边缘已然探出了野兽的头颅。 那些野兽毛色雪白,嵌有黑色段纹,这分明就是老虎,若论品种便应该叫雪虎了。不同的是这些个雪虎獠牙深长,露于颔下,眼若铜铃,面上却有三眼,额上的那只眼睛半睁半闭,似有神光渗出。见这些野兽逐渐盘桓在身前,少婈竟然有一丝错觉,以为这几只三眼雪虎不过是如玄珀一般是一些身量大了许多的猫儿罢了。直到其中一头猛然扑了过来。 “孽畜,竟然瞎着眼睛不识得这驯妖锏!”少婈摇身一闪避了过去,站定后怒斥道。见那雪虎因为扑了个空有些恼怒,伏着身子低声吼着,其余的几头便跟在它身后,欲作出攻势来。 “姑奶奶我向来不轻易出手屠戮众生,毕竟你们也是投生不易,修行苦难的,但你们要是这般难缠,便不要怪我这驯妖锏钝重了。”少婈持着长锏说道,语气倒像是在训斥哪个街头巷尾的混世孩童,不过言语并不掺假,寻常收妖捉鬼也不是一击致命不与人商量的,虽然是鬼界熟知的跋扈帝姬,但也是知道仁善的。 只是这几头粗蛮的孽畜,哪里肯听得少婈的话,见这秘境突然来了一个生人,也感知到少婈身上散发出极具诱惑的道行气息,想来吃了少婈能让它们修为倍增,哪里还能顾得去惧怕那柄驯妖锏。 僵持片刻,这几只雪虎便四下散开围成一圈,做好围攻之势,少婈冷眼扫过,心知这场缠斗已经在所难免,便更加握紧了手中的锏柄。待那几只雪虎相互递了眼神突然往中间扑过来之时,少婈瞬间凌空而起,继而向树下一跃而下,坠入到郁郁葱葱的林子里,毕竟方才那古木枝干上场地宽阔些,又没有障碍物,若是在哪里与这几头粗蛮的野兽对决,必然是不好对付的,不如跳到丛林中,可以将它们隔开对决,也便于自己隐匿突袭。 少婈侧身倚在一棵巨大的古树根部,别过头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那几只雪虎已然从上面跳下来,此时落在丛林中,为了找寻她的踪迹,额上的那第三只眼也金光大放,犹如秉烛夜行一般。其中一只跑在前头,眼看着便要靠近过来,少婈一跃而起,手举驯妖锏,朝着那颗虎头直直落下,那只雪虎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倒在地上,已然受不住驯妖锏的钝重折颈而亡。 其余几头见同伴已死,很是愤怒的虎啸了起来,整座山林被这阵阵虎啸震动,遥遥的能听见鸟兽逃窜的声音夹杂其中。待它们咆哮完,又齐齐抖了抖身子,看那架势是要拼死一搏了。少婈凤眼微眯,鼻子轻哼了一声道:“一帮蠢畜生,不自量力!”说罢,便提起驯妖锏,左手化出一些功法注入到武器中,快速移步到虎群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而起,如影子一般翻身旋转一圈,只听得几记骨肉磕碰的闷响,待少婈落定在地,身后的那几只雪虎便都已经倒地不起,与方才那威风凛凛的狰狞模样大相径庭。 “看你们好歹也是守山神兽的样子,却这般不识好歹,要了你们的性命倒显得是我的不是了。”少婈擦了擦驯妖锏上沾染的血迹叹道,这般大开杀戒还是平生以来第一回。 “既然仙友知道它们是守山神兽,为何还要取了它们的性命?”身后有人声传来,接着少婈方才的言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些怪罪的意味。 少婈一听见这说话声顿时来了精神,经过茫茫无边的沙地,又来到这幽寂深远的丛林之境,除却风娘,这还是第二个肯开口说话的人。于是她赶忙转身,迎面见到一个看起来大约不惑之年的男子,身着金白色织着云纹的缎面衣袍,浓眉大眼,须发黑中泛着金色,一副威风八面又不失神采的样子。 “前辈是何人?”少婈见此人年纪定然是长于自己的,便恭敬的问道。 “曾有幸授封为天界的监兵神君,如今潦倒了,便流落在此地做了个散仙。”那人自称着,并恭手向天铺陈道。 少婈自幼便养在桃止山,又不比蘅汀能常常出入上界,自然是不知道什么监兵神君,只是听“神君”这一称呼,少说也该有万年的修为,算起来该与鬼帝爹爹不相上下了。只是这神君大人又怎么会到了这地界做个落地散仙呢? “见你年纪轻,见识浅,说了你也是不知道。也不必报于我你的名号,现下咱们该算算你打死我这几只神兽的业障了。”那监兵神君说道,似有些瞧不起少婈一般。 “神君前辈,我也不是执意要取它们的性命,只是这些个虎兽非要近身伤我,我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少婈解释道,见那神君面上仍是挂着愠怒,便又弯腰恭手道:“是晚辈的不是,还请前辈宽恕。” “这些雪虎乃是我的骨血所化,你杀了它们便等同于害了我的子孙后裔,这笔账怕是不能轻易勾销了。”那神君有些气不顺道。 少婈回望了一眼那些雪虎的尸身,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神君,便道:“前辈莫要说笑,您好歹是个神族中人,与这虎兽有何相干,可不是要讹缠着我?”虽然少婈也心知这番话有些不敬,但也不想让自己平白无故受人胁迫了去。 “果然是年纪轻,竟然还能有这一身来到秘境的修为。西方战神白虎你可知道?”那神君问道,却也对少婈的身份有了些许疑问。 “白虎……爹爹提起过上古时期的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是上古四象,莫非您就是?”少婈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神君不可置信道,难怪他要说这雪虎是他的骨血所化了。 那神君听到少婈的一番念叨后,不置可否的嗤笑了一番,叹息道:“上古四象?倒是给了个尊崇的地位,天帝陛下惯是个会御制臣工的主子。”说罢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少婈,不由得蹙眉问道:“你爹爹是何人?” “前辈方才不是不要晚辈自报家门吗。”少婈假意推托不言,见神君面上满是好奇,心里想着也许自报了家门还能凭着爹爹的名号侥幸通过此境,于是坦然道:“家父乃是桃止山鬼帝郁垒。” “郁垒是你父亲?这后生如今都做了鬼帝了?他还爱喝酒不?”神君听到郁垒这个名字,不禁眉眼舒展了些,便温和的问了句。 “想来前辈与爹爹是旧相识了,竟是知道他爱喝酒的性子。”少婈见神君面色转的如此明显,便知道这自报家门起了效用,便接着道:“如今东荒物阜民丰,五谷滋养,爹爹倒是常常能喝到各国进献来的佳酿。” 那神君听到少婈如此一说,面上先是轻笑了一番,转而便忧从中来,口中喃喃道:“我困在这秘境中永世不得出,如今外面的世界,也皆是我触不到的了。” 少婈听此便觉得方才自己失言了,惹得这神君如此神伤,便劝慰道:“前辈莫要感伤。”说了这一句又不知如何说得了,便又问道:“晚辈愚钝,很是不解,您功勋卓越,英名昭然,为何要困在这里不得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与你这小丫头能说些什么。”这神君倒是个古怪性子,前半句正说着,后半句转而换了语气,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不说便不说了吧,前辈快些告诉我该如何出了这秘境,我才区区九百年的道行,还没活够呢。”少婈直言问道,语气虽是耿直但也不失调笑。 白虎神君见少婈如此急切的样子,便正色道:“秘境之中,由我掌管,若想通过这关秘境,只需要了我的性命。” 第四十九章 落下了屠害先神的罪名 少婈很是惊讶,不敢相信那一字一句是真的从白虎神君口中说出,向来这守境之人也无需以命相搏的,何况他还是上古先神之一,道行修为恐怕也是在鬼帝爹爹之上,她只是一介小蛟龙,哪里便能斗得过了,更何况她也不想伤害这位前辈。 “前辈既与爹爹是旧相识,又是先神祖师,少婈不敢造次。还请您指条明路。”少婈只得恭敬道。 白虎神君半眯着眼,微微含笑看着少婈,却并不言语,转而抬起两条臂膀,立时化作一对翅膀,再一瞧,他已经褪去人形化出了真身,比方才的那几只三眼雪虎还要庞大一些,不同的是他的真身和四象图集上所画的一样,背生双翼,威风八面。 “没有其他明路,只有杀了我,才能破了这一关秘境。否则你只能化成这其中的古木一棵了。”白虎神君开口说道。 少婈不禁骇然,原来这浩渺方圆中的古木皆是败在这里的魂魄所化,正想着,眼前的景象突然化成一片刺眼又坚实的金属地貌,满目皆是金银色,反射着夺目的日光,方才的草木树林都成了一片片看起来锋利无比的金属,连着脚底下的土地也变成了光滑坚硬能拓出人影儿的银色。 “此为天虚秘境的第一境,名曰金境。我既是四象之一,除了主战事,也是五行之中金系法术的主事。”白虎神君又开口说道,大约是看出了少婈眼中的惊讶,便接着道:“小丫头,你还想出去吗?” “自然是想的,此刻定然已经惊动了我的姐妹亲友在为我续命疗伤,我想早些出去,好让自己醒过来。”少婈说道,“只是,我不想因为图着自己的心意而去伤害了您。” “哈哈哈。”白虎神君听此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方才还那般狠厉决然的,这会儿倒矫情起来了。且不说你的仁善真假,以你的道行又如何伤得了我。” “我……”少婈被白虎神君这么一说倒有些难堪了,是自己不自量力了吗?少婈扪心自问道,想了想便有些颓然起来:“既然横竖都敌不过您,何须再多消耗体力。左不过您一掌将我拍死在这里,我倒也只能认命了。” “不成器的丫头,白白丢了你那爹爹的脸。”白虎神君叱骂道,对着少婈这幅颓废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你手里的驯妖锏可是当年随你爹爹东征西伐的得手兵器,怎么就交给你这没骨气的臭丫头手里。” 少婈自小哪里受到过这般责骂,听着便觉得面红耳赤,不由得气恼道:“前辈不就是看轻了我么,横竖都是没命活着的了,我也就拼力搏一把给您看看,也不要您轻视着我又连带着轻蔑了爹爹去。” “且不管你是谁家的女儿,既然你已伤了我的骨血,咱们便就是仇敌,过招时我自是不会让着你!”白虎神君愤然道,这一语既出,便也划清了界限。 少婈心想,既然你不仁,我也就不义了,什么前辈后生,父辈交情,都不要顾着了。 白虎神君出招确实不顾情谊,霎时便扑向少婈这边,来势汹汹,差点便要躲闪不得,少婈按着方才锏击三眼雪虎的招数,朝着白虎神君的那颗虎头便是一记,本来还觉得自己出手过于狠厉了些,却没想到驯妖锏落下便被弹了回来,少婈的手腕觉得一阵酸麻。 白虎神君受此一击并未有丝毫损伤,不仅如此,全身还泛出金光,宛如神力又加持了一番。“你那驯妖锏也不过是金属铁器,用来对付我岂不是螳臂当车。”白虎神君见少婈一时窘然,不由得嘲讽道。 少婈虽然听到这嘲讽很是气愤羞恼,但是转而一想,这白虎神君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既然金器奈何不得这金系法术的主事,那势必要从五行相生相克中找到秘法来对抗一番了。能克得住金系法术的便只有火系法术了,可是少婈只是略微学过一点皮毛,最多也只会使个三味真火。 少婈想及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于是将手中的驯妖锏收起,双手抬起,于掌心中汇集成两团火焰,不知是这天虚秘境的环境不同,还是风娘给的那颗内丹别有效用,此时在掌心跃动着的火焰呈现出赤紫色,宛若两朵妖冶的芙蓉花,竟然不像是三味真火了。少婈此时也顾不得太多,眼看着白虎神君又要飞扑过来,少婈合掌托生出一柄火光四射的长剑,待那白虎神君扑将过来时,少婈向后屈腰弯下,滑入白虎身下,顷刻间便将那火焰长剑刺入白虎腹部。 “嗷呜——”白虎神君吃痛,侧翻在地,那腹部呈现的伤口渗出道道金光来,想来是的确被刺中了要害,已然伤及了精元。 少婈翻身站定后,呆望着白虎神君,一时间也有些错愕,这好歹是上古四象神兽之一的先神,法力自然是无边的,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了呢?转眼间,白虎神君已经化回了人形,躺在地上,腹部流着鲜血,神情极为痛苦,却还是强笑着朝少婈道:“小丫头,你很厉害!” “我……前辈,我不是……”少婈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足无措,只得呆愣在原地。 “你过来,到我身边来。”白虎神君强撑着笑道,语气甚是温和,如同一个和善的父辈长者。 少婈见状也知道这白虎神君已经重伤,何况他这般义气凛然的人也不会使下苦肉计引她过去,于是便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关切道:“前辈,您如何了?” 白虎神君摇摇头笑道:“该如何便如何,败在你手里倒也不觉得丢人。方才见你能使出紫光圣火,便知道我没有错看了你。这一关秘境便让你过了,也算全了我的心意。” 少婈对这一番话甚是不解,不由得蹙眉疑惑起来:“方才我使的不是寻常的三味真火么?紫光圣火是什么?我竟不知了。前辈似乎有事瞒着我。” 白虎神君又摇了摇头,大约是吃痛了,便紧锁着眉头,不由得苦笑道:“你说你是郁垒的女儿,可是你却有着蛟龙的真身,想来也不是他的亲闺女吧。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世如何,但也能瞧得出一二来。” “果然瞒不过前辈。”少婈有些窘然道,看来方才想借着爹爹亲生女儿的身份讨个人情却被人家早就看穿了。 “罢了,且不提这些,倘若你能成功出了这秘境,来日得闲时便去西荒玉门山疾风崖为我找寻一件东西,待你去时,自然会知晓要寻何物。”白虎神君叮嘱道。 “前辈,可有法子能救您?我不想落了个屠害先神的罪名。”少婈急切道。 “你这丫头,怎得如此迂腐?唠唠叨叨的,我都不惧怕生死,你又操的什么心。屠害先神这个罪名,怕是无人追究你的。我困守在此如同下狱蹲牢,倒不如你给我一个痛快。”白虎神君如此说着,面上逐渐挂不住笑容,想来已经大限将至了。 少婈听他这最后一句的意思瞬时便想明白了,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跪下叩首道:“少婈感激前辈的承让,前辈交代的事,如若我能侥幸走出这秘境,必然为您达成。” “好,如此便好,倒还是个通透的好孩子。你且快些去吧。”白虎神君朗声道,声音渐渐飘远,待少婈抬眼望去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身边的环境也渐渐化掉那些金属色的光芒,又恢复到了那郁郁葱葱的丛林景貌。 少婈知道这白虎神君早已厌倦了在这里的囚禁束缚,如此倒是找到了解脱之法,只是形神俱灭,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白虎神君了,否则就算方才她使出了紫光圣火,也很难损伤到白虎神君的分毫。不知不觉中,少婈又承了一份恩情。 少婈朝着白虎神君声音消逝的方向又拜了一拜,正欲起身离开,却突然晕厥了过去,有一道白光侵入到少婈眉心。 第五十章 落鳞一阵桂子香 天虚秘境中的时空境围比起凡间过得还要缓慢,少婈在秘境中的一番遭遇也不过是凡尘间一盏茶的功夫。可是魏翊煊还是耐不住这一盏茶的时间,顾不得自己平日里端着的仪态,趴在殿门边透过门缝朝里面观望着,嘴上问道:“蘅汀,少婈她如何了?可需要什么药材,朕着人去取。” 蘅汀本就一心紧张着少婈的伤势,又因为费心救治后却迟迟不见少婈醒转,已经满心急恼,听到魏翊煊如此焦灼的问话,面上自是不悦,但又不想驳了魏翊煊的面子,只得回应道:“陛下莫要着急,您且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您大可不必杵在这里。” “少婈受了如此重伤,朕哪里能睡得安稳。不如让朕进去瞧她一眼……” 蘅汀不等魏翊煊说完便打断道:“陛下进来瞧姐姐一眼便能让姐姐好全了吗?若是如此,我还费心费力做什么。” 语气虽是不耐烦,但魏翊煊也无可反驳,毕竟这寝殿内外也就是蘅汀厉害一些,若真是恼了她,必然会影响到对少婈的救治。于是魏翊煊只得悻悻道:“那你就尽心医着吧,朕等着便是。”一旁站着的宫人内侍见主子如此吃瘪,不觉有些惊讶,却也不敢吭气。 泽杞收拾了些瓶瓶罐罐放在木匣子里,临出门前,突然顿住脚步站在药庐门口朝着南边望了望,希羽随在他身侧,也顺着方向看过去,却不知他在看些什么,便温言问道:“泽杞师兄在看什么?” “蘅汀托你过来时有没有说要跟我师父交代一番?”泽杞微微颔首淡淡回问向希羽道。 “你师父?”希羽诧异一声,转而一想才知道是说鬼帝郁垒,于是便摇摇头道:“二姐倒是没说,只让我早些找你过去。” 泽杞听此便将目光从向南的方向收回来,面上稍稍亲和了些,便对希羽道:“如此便好,你来之时也未对旁人说所为何事吧。” “那自然没有,一入山门便直接来找寻你了。也不过是告诉了一个小仙子说要来找你罢了。”希羽说道,不知为何,虽然瞧着泽杞冷冷淡淡的,但对着他总是不由得话多了起来。 “那便好,我们早些去吧。”泽杞抬步向前走着。希羽便紧跟着去了。 上了云辇,离了山门,身后那桃粉色的山峦逐渐远了去,凌驾于云端之上,御风而行,希羽虽与泽杞站的近了些,却还不如方才来时自己一个人惬意,想说些话调节调节气氛,却见泽杞目不斜视的朝前看,完全没有与自己说话寒暄的意思,希羽便只好缄默不言起来。 泽杞向来待人冷淡,常年寡言少语,何况对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虽然目不转睛的向前看着,却也留意到希羽的尴尬和局促。于是过了半晌,便头也不回的说道:“我那药箱里带了些花蜜制成的糖食,你若是觉得无聊,便拿来吃些打发打发时间。” “啊,倒是没觉得无聊,师兄是觉得无聊了吗?”希羽被泽杞这突然发声的一问吓了一跳,转而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我也没觉得无聊,只是有些担心少婈的伤势。”泽杞淡淡说道,语气虽是平和,但还是有着些微的担心。 “长姐道行高深,想来也不会因为一记刀伤而损耗太多,二姐也赶去宫里用随身带着的药医治了一番,师兄到了再看看也好。”希羽说道,不由得又把话说多了些。 “你说少婈是受了刀伤?还被挪去了宫里?”泽杞不由得蹙眉问道,“难不成是在宫里受的伤?”泽杞自顾自地断定道,心里却充满了疑问,想来凭着少婈的道行在凡间游历并不至于受此重伤的,至于又是什么法器能轻易伤了她呢。 “我也只是听说了一番。具体如何还是要等长姐醒了才知道。”希羽摇摇头无奈道,见泽杞如此担心的神色,心里竟有些微酸起来,或许眼前人的冷面也有着对少婈的心热。于是希羽便打开药箱,找寻到花蜜香丸吃了两颗,微甜芬芳的味道从喉咙里滑过,也许多吃上几颗,便可以解了内心的微酸,只是希羽也想不明白到底酸些什么。 峰峦回环往复,延绵无绝,茂林深丛,绿意盎然,一片林子里横躺着一个青衣少女,睡得似乎很是酣甜,微风拂起她鬓角散了的青丝,映在白皙的面容上,清丽的相貌本不该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处。一头过路的小獐子看见少婈躺在此处,便停下来凑到少婈身边,大约是见她生得好看又亲切,索性便跪下来轻舔了舔少婈的脸颊,企图唤醒她来。 少婈正睡得香,觉察到脸颊被舌头舔过的触感,梦中还以为是玄珀倚在身旁,便轻笑着梦呓出声道:“玄珀,莫闹,让娘亲再睡会儿。” 小獐子哪里晓得这少女在说些什么,只是想着她为何还不肯醒来,便又舔了舔。 “哎哟,你这小家伙……”少婈意识渐渐清明,却懒得睁眼,只是伸手将那舔着她的东西反手擒住,却不由得一惊,这东西只是一个头便要比玄珀大了一圈,更何况她在这秘境中又如何能遇到玄珀。“你是谁!”少婈赶忙坐起来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她周身带着的防备之意也将小獐子吓退了好些步。 少婈定睛一瞧见是一头年幼的小獐子,看着人畜无害,便卸下了防备,举目四望了一番问道:“这是何地?”问出口后才觉得是自己白问了,这小獐子怕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家伙,想来这境地怕是已经到了第二个秘境了吧。 小獐子见少婈并无敌意,便又往跟前凑了凑,好奇地打量着少婈,心中大约是想着这种样子的活物倒还没见过。少婈觉得有些口渴,便站起身子来朝着四下里望了望,只是眼下皆是林子,树木草丛,郁郁葱葱,也不知哪里会有水源了。少婈这般琢磨着,奈何嘴唇已经干燥的快要脱了皮,只好探出舌头轻舔了舔,小獐子抬头望着少婈这举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便衔着少婈的裙角往前扯了扯。 少婈本想着问些什么,只是已经口干舌燥了,而且与这小家伙并不好沟通,索性便跟着走了。沿着一条被野兽蹄爪踩踏出的路径向前行着,不出片刻,少婈耳边便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转过一片林子便见到了一条流水潺潺的溪流,少婈心下大喜,忙跑了过去。 少婈欢欢喜喜的捧着溪水喝了一通,面颊上也点染了些水滴,阳光照射下透着晶亮,小獐子见少婈算是得偿所愿,便俯身晃了晃脑袋,然后转头便跑开了。少婈见它的身影没入林海中,嘴角浮起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虽然还不知道目前这秘境又有什么凶险,但是相比之前而言,遇到的小动物却是善意温和的。 正想着,忽然觉得刚喝下的溪水于喉咙中滋生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这山野烂漫,草木葱郁,一片新绿之下,却是个分明的春日,只是这秋意浓时才有的桂花香怎会出现在此呢。少婈也不做多思,便对着一汪平静的水洼理了理发髻,继而沿着溪水流来的方向走着。 不远处有一片晶亮的物体落在一处,在阳光下泛着光彩,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桂花香,只是这香气中夹杂着些微的腥气,像是从那堆东西上散发出来的,于是少婈耐不得一腔好奇和疑惑,朝着那堆东西走得近了些。 少婈定睛一瞧那堆东西,竟然是一堆深青色的鳞片,那鳞片光泽如翠玉,每一片都如玉盘一般,少婈哪里见得过这般硕大的鳞片,也不知到底是龙还是鱼脱落下来的,这境地若是真有这般庞然大物,怕是要比白虎神君守着的金境凶险多了。 少婈蹲下身子拈了一片鳞片在手里打量着,却见鳞片根部带了丝血迹,想来是刚脱落不久,还带着原主的鲜血,少婈又嗅了嗅,一股浓郁的带着腥气的桂花味直入脑门,熏得少婈一阵反胃。活了九百多岁,竟不知这鳞片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了。 “唰——”一阵声响掠过山林呼啸而来,带着强劲的风险些要将少婈拂倒在地。倒真是不禁念叨,怕什么来什么,少婈心下想着。于是耐着强风睁开双眸却看见一条形体如蛇一般的角龙当空而下,似要扑过来,虽然那角龙盘桓于空中,却也能判定它的大小,这深青色的龙身……莫非便是这鳞片的主人。 自古龙蛇不分家,此言倒是不假,那角龙将要落地时便如巨蛇一般将少婈盘绕在中间的空地上,此时就算少婈能化出真身,于它面前也不过如蚯蚓一般大小。 少婈自知自己不过是一条从虺蛇修炼而成的蛟龙,论血脉自然不属于龙族正统,论资质更是与龙族相差甚远,若是此时朝着这条巨大的角龙行礼参拜称呼其为先祖,倒是有些阿谀谄媚,若是不恭敬相待,恐怕是要被其弄死在这秘境之中的。总而总之,少婈心里也是认定了自己较量不起这巨龙。 第五十一章 青龙神尊 那巨大的角龙盘桓在地,目光如火炬一般瞧着少婈,直直的定在那里,少婈便与这角龙对视了片刻,浑然能嗅出来这角龙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倒不像是山川大泽里野出的妖孽,竟是一股极正的神族气息,莫非是…… “……西方战神白虎你可知道?” “此为天虚秘境的第一境,名曰金境。我既是四象之一,除了主战事,也是五行之中金系法术的主事。” 少婈耳边响起了白虎神君说的两句话,立时便明白了。这角龙一身青鳞,想来便是东方的守护之神青龙神尊了,那么这一关秘境春色烂漫,林木葱郁,一片宁和,依着白虎神君的说辞,这便也就是青龙神尊守着的木境了。 “桃止山少婈参拜青龙神尊。”少婈屈膝跪下恭手称道,继而又行了个晚辈见礼。 “算是个明眼通透的丫头。”那青龙神尊开口说道,语气虽平淡,但也能听出些许的夸赞。 “晚辈遭贼人伤害,致使魂魄离体才滞留在此秘境中,恳请神尊前辈指条明路,好让少婈早些出了这境地。”少婈也不含糊,见着青龙神尊并无敌意,便顺杆子往上爬开门见山道。 “你叫少婈?桃止山门下的?父母双亲是何人?”青龙神尊开口问道。 少婈点点头回道:“鬼帝郁垒是我养父,花神绛姝是我养母,我本是东荒甘渊之中的一条虺蛇,幼时被养父带回,至今不知生身父母为何人。” “倒是个身世凄楚的孩子,方才我瞧了你的真身,如今也算是入了龙族的,鳞色也与我相似,倒是与我投缘的很。如此一来,我也不会为难你。”青龙神尊开口说道,语气甚是和婉,隐约听出了一些慈爱之意。竟有些判定不出这神尊是男是女了。 “还请神尊前辈明示一番。”少婈复又谦恭道。 青龙神尊笑了笑,先是不言,转而抽动龙身朝着空中飞去,在半空中又盘桓了一圈,神光一闪,化出了人形,逐渐落回到少婈身前,伸手托起少婈的手臂示意她起身。少婈这才算看清了青龙神尊的模样,竟然是个女子,倒是颠覆了少婈的认知,谁曾想四象先神中竟然还有一位女神尊。 只见这女神尊身着一裘玄青色金纹盘云丝的深衣冕服,头上的青丝尽数梳起结成垂云髻,顶上戴着镶珠嵌玉的华冠,面容神采照人,虽不够美艳动人,却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如此看来也不过是花信之年的女子罢了。 “没曾想我是个女子打扮?”青龙神尊展颜笑问道。 少婈点点头又摇摇头笑说道:“终归是我的前辈,若是入了龙族还要称您为先祖呢。” “先祖?那可就算了吧,如今的龙族一脉皆是旁人的子孙,与我何干。且不提他们了。”青龙神尊倒是有些不大愿意提及龙族,转而又说道:“少婈,你若想通过此关秘境,便要经过那片密林,只是这密林中藏有墟壑之土,想过去怕是艰难些。” 墟壑之土,少婈也是见识过的,那土看似如寻常塘泥一般泥泞不堪,却是这天上地下不可多得的吸附材料。上回为了营救被尸王掳走的梁七硬着头皮上了龙岭,在入龙冢之前便有着一块方圆数丈的墟壑池子。 “这墟壑乃是神族陵墓的第一层防护,吸入凡人则化白骨,吸入则禁锢湮灭” 裴国师的话又响于耳畔,只是这墟壑存在于神族陵墓之前,而这秘境中莫非也有陵墓不成? “神尊前辈,这墟壑我曾见过,在一处龙冢前,只是这秘境中为何也有?”少婈不由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青龙神尊略微笑了笑,那笑意却透着些许酸楚,转而道:“墟壑之土为何得名叫墟壑,你可知道?” “少婈见识浅薄,只是听旁人说过一次,却并未了解这墟壑的来源。”少婈答话道。 “这墟壑虽为神土,却是木之所属,其源头本出自魔界疆域的混沌魔池,后来先神之战后,魔族败退,众神便将墟壑之源转移到天虚秘境中。”青龙神尊娓娓道来地讲述着那段过往,旋即又将脸转向那方才指定的密林道:“将墟壑源头置于此处,明言由我把守,实则也成了我奈何不得的东西,生生的禁锢了我。” 少婈听及此,也想起了白虎神君之前说过的一番话,倒是与青龙神尊的这话似有相同,便问道:“白虎神君告诉我说他也是被禁锢在此,还说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青龙神尊听少婈提及白虎神君,便转头问道:“你是从他哪里来的?”见少婈点头,便顿了顿,尔后哽咽出声道:“想来他已经先我一步去了吧。” 少婈见青龙神尊如此慨然,不由得歉疚起来,若不是自己出手,白虎神君或许还活着。 “他向来生性倔强,倒不如我一般豁达。狡兔死走狗烹,他本应该看淡的,却非要以命相守那境界,如今可算是解脱了。”青龙神尊摇头苦笑道,见少婈面色哀戚,便又道:“你也莫要觉得歉疚,今时今日你不杀他,来日也会有别人杀了他,谁让他将通关之劫押在自己身上。” “白虎神君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神尊前辈您又说狡兔死走狗烹,不知到底在神界生了什么变故,你们都被禁锢在此秘境中?”少婈终于问出了心中一直存着的疑惑。 “什么变故呢?倒也没什么变故,只是帝王权术罢了。若是你托生到皇朝之中,侍奉君王为人臣子或许就能参详到其中的道理了。何况你爹爹郁垒向来也是个明哲保身的主儿,也不会让你受到这番波折,你且宽了心出去这秘境,往后安生度日便好。”青龙神尊含糊其辞地说了些,不过说鬼帝郁垒懂得明哲保身倒是不假,他统御鬼界千万年来一直风调雨顺,与六界关系维持的也不错,常年逍遥度日,也不追名逐利。 “前辈说教的是,少婈这就前去密林,想想法子出了这境地。”少婈说道。 青龙神尊化出真身在前引路,少婈也化出真身尾随其后,山林之上,一条青龙携着一尾青鳞金体的蛟龙向前飞着,少婈倒像是青龙神尊的亲生子女一般。 两条龙飞到一处极为茂盛的林子前落下,转而缓缓化出人形站定,青龙神尊望着眼前这片茂密的林子沉声道:“你瞧这里多清净,没有飞鸟走兽,连个声响都没有。” 少婈不言,心里却是明白的,这密林只不过是遮掩墟壑之源的屏障罢了,墟壑之上鸟兽过不得飞不得,就连方才的青龙神尊也只是沿着树林边缘落下,所以凭她这区区九百年的道行,怕是刚飞过树林便要被墟壑给吸进去了吧。想及此,少婈内心一阵慌张。 青龙神尊迎着密林而立,双手合掌拖出一团云气,转而发力推出,只见山峦微震,林木耸动,身前的林子缓缓如木门一般拉开,本来还遮天蔽日似的密林顿时明朗起来,随着林木的移开,眼前的土地往下深陷了几丈深,循着土地的裂痕向前望去,却见不远处开始便有了黑色的淤泥,再朝着远处望去,竟然是湖泊一般大小,那黑色暗沉无光,就连阳光照射过来,也是无法反射的那种,仿佛所有的光影到了它这里都会被陷进去。 “你瞧,那墟壑之源的正当中悬着一个光洞,那便是这一关秘境的出口,自然也是下一关的入口。你可有想到法子过去?”青龙神尊开口问道,有一丝温婉的笑意从她的丹唇处蔓延开,给了少婈一丝暖意。 少婈强撑着笑意回应着,转而摇了摇头望着这滩黑泥湖泊叹息着,大约是被这壮阔的墟壑之源给吓住了,一时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办法过去了。 “你不是说之前便见识过这墟壑的厉害么?上回是如何通过去的,若是方法可行,也可拿来试试。”青龙神尊问道。 “上回?”少婈口中念念道,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夜登龙岭山时的场景。 “来吧,带你们走一段步步生莲!” 蘅汀的话印在脑中,那火红色的赤莲仿佛又开回了少婈的眼前,那日可都是踩着赤莲花铺就的路径过去的,怎么如今倒是忘了呢。 “有了,上回还是我那妹妹做的法才算过去的了,我妹妹蘅汀是花神的亲生女儿,得了母亲的真传,惯会用那些落地生根的法子。”少婈喜不自禁的说着,然后翻手化出一个锦囊,倒了一把种子在手心里捧给青龙神尊看,并得意道:“亏得我上回见识过这招后,觉得甚是有趣,便找她讨要了一些种子傍身,虽然木系法术不及她,但也可以勉强一试的。” “木系法术你若不精通,可不是还有我在呢。”青龙神尊信手拈了一粒种子展颜笑道。 少婈怔怔的望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也不知是怎的,竟变得如此愚钝了,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女神尊可是木系法术的主事,任这六界中也无人能在木系法术上出其右。少婈想到此,便憨然一笑,凤眼微眯着道:“瞧我如今这蠢笨的,竟忘了神尊前辈您的修为。” 青龙神尊轻笑不言,伸手将少婈掌心的种子摞了过去,转而做法将种子如被线窜起来一般,盈盈绕绕的朝着空中飞去,转眼便向着那光洞的方向化成一条直线,随即翻手朝下,便见那种子纷纷如雨点一般洒在墟壑之上。青龙神尊见种子纷纷埋定,便双手托合着,凤眼微闭着开始念起符咒来。 少婈一心只等着那种子都能纷纷落地生根长出枝叶开出如石磨盘一般的花朵,可是望着那滩黑泥盯了半晌也未见有一个芽尖儿冒出来。 “你这种子似是无用。我使了全力也催生不得。”青龙神尊蹙眉说问道。 “无用?这都是母亲在上界花圃中培植的花种,也不是什么凡俗之物,怎么会无用呢。”少婈觉得不可思议的疑惑道。 “既然是花神亲手培植的种子,应是不会错的。你妹妹也是断不会给你些假种子。”青龙神尊盯着掌中所剩无几的几颗种子端详道。看了片刻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花种?” 少婈想了想,记起来上回离开龙江时,她找蘅汀讨要种子时,蘅汀说那赤莲花的种子已经用完了,于是便把身上剩的一把芍药的花种给了她。当时少婈还想反正都是上界的花种,何况也不指望着能再派上在墟壑的用场,只是想要一些傍身罢了。 “这是芍药花的种子。莫非不可用于此处吗?”少婈不禁问道。 “上回你们用的也是这花种?”青龙神尊反问道。 少婈摇摇头道:“并不是,上回用的是赤莲花,只是那一回便把花种用完了,蘅汀后来给我的也只有这芍药的种子了。” “赤莲花!”青龙神尊惊讶道,似是寻得了一样宝贝一般。 第五十二章 意徘徊 少婈见青龙神尊如此惊异的神色,似乎是找到了什么病患的症结一般,却隐约又带着一些失望。 “赤莲花怎么了?有何非同寻常不成?”少婈诧异道。 青龙神尊将手中的芍药种子随手丢了一颗出去,那种子落到寻常的泥地里,瞬时便开始生根发芽,腾升出枝叶,转而便开出绯红色的花朵来。“你瞧,这并非是种子的问题,只是这芍药任它是上界的种子还是凡间的种子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它并非赤莲花。”青龙神尊指着那落地开花的芍药说着。 “只有赤莲花才可以开在这墟壑之土中?”少婈似乎明白了过来但还是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道。 “那是自然,只是上回你那妹妹手气好,出手便是赤莲花,想来她也是浑然不知这赤莲花是亘古以来唯一能开在这墟壑之上的花种,方才你没明说出来之时,我还以为是花神新培植了一批种子,效用大着呢,没想到近万年来,能从墟壑中长出来的还是只有赤莲花。”青龙神尊说着说着便抑制不住失望的语气。 少婈听及此也是一阵颓然,索性也不站着了,只找了块石头坐下来,面色很是哀戚,她心里想着既然没有办法在墟壑中生出赤莲花来做通途,凭着飞身是万万不能越过这广袤的墟壑之源的,那滩暗沉无光的黑泥池子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害境地。 青龙神尊见少婈也不言语,埋头坐在一旁很是颓然,也是心知少婈此刻的所思所想。这丫头不过才活了九百多年,身世都还是未知,方才听她说起自己姐妹时的一脸兴奋,如同自己刚刚落入到这境地时一样,只是时日长久,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自己身陷囹圄,何况外头已经过了万余年光景,出去了也是了无意趣。只是这丫头总不能让她的这抹精魂也禁锢在此中吧。 “神尊前辈,您说我若是就此出不去了,那边的肉身久不醒来,日子久了我的肉身便会腐坏,这样就算我是死了吧?”少婈托腮问道,目光却直对着地面,看着青草离离,自己却还不如一棵草活的恣意。 青龙神尊听此只得轻笑了笑,朝少婈略走近了几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细细看了看少婈道:“那倒未必,元神寂灭肉身才会腐化,你只是魂魄离体罢了,想来你的肉身也应该被人保护起来了。” “合眼前倒是见到鳞钧来救了我,只是他不过是个生人未见得几个的剑灵,也不知把我安置在何处了。唉……”少婈回想着说道,临末了长长叹息了一声。 青龙神尊听少婈说着,本想伸手去拉住少婈的手给些安慰,却不由停住问道:“剑灵?鳞钧?你是说那把鳞钧剑吗?” 少婈点点头,想起鳞钧飞过来时,她才算放心闭上了眼,之后的事便一概不知了。“是鳞钧剑,本来是凡间的皇帝陛下借我去除尸患用的,没曾想在龙岭山龙冢时唤醒了剑灵,这才知道原是龙族前任君主的佩剑。尔后这剑便跟了我,也算是我的荣幸。”少婈说道。 “你是如何唤醒剑灵的?”青龙神尊问道。 “那日我被尸王伤到后,鲜血浸染了剑身,不久后便唤出了鳞钧。”少婈回想道。 “你的血唤醒的剑灵……但你不是说自己并非龙族,而是出身于甘渊的虺蛇……”青龙神尊疑惑着,但话说了一半便不再往下说,眼睛却盯着少婈细细看着,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少婈也想起那日鳞钧自剑中跳出时也坦言是由少婈的龙血唤醒,也是因此拜少婈为新主人,那此时青龙神尊的话又是何意呢?于是少婈笑言道:“也许是我已经修成蛟龙的真身,少说也含有一半的龙血吧。” 青龙神尊见少婈如此说着,心里虽然还存着疑惑,但看着少婈一脸茫然无知故作知晓的样子,也不多言,便只道:“这些个事,我想还是等你出去了以后再细细考量一番。如今我也帮你想想法子看如何帮你出去。” “前辈您……您如此相助于我,我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了。”少婈听此不由得感动得一塌糊涂,入了这秘境,先是得风娘救助,然后是白虎神君相让于她,如今遇上了龙族的先祖,竟也是个和善的前辈,让她有些怀疑这每一层秘境所谓的凶险莫不是都要为自己一一化解呢。 “少婈,你可知道自己是被谁所伤?”青龙神尊问话道。 少婈自然是不知道的,只与那紫衣女子交涉过几句,觉得话不投机便先离去,没曾想却被莫名追杀,那女子还蒙着面纱,到底是找寻不出来仇家究竟是何人了。“我也是莫名奇妙遭到追杀,那人还见了我的真身说果然是我,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少婈困惑道。 “你的真身天上地下怕是也只有你这一条青鳞金体的蛟龙了,也难怪旁人认得,只是为何要追杀你,想来是与你的身世有关。”青龙神尊分析道。 “所以……”少婈喃喃道。 “所以你必须出秘境,查清这些缘故,否则岂不是要被坑害的不明不白了。”青龙神尊倒是个爽利的性子,为着少婈愤愤道:“你等下便听我的话照做,谨慎一些,我且力保你出了这境地。” “要怎么做?悉听前辈吩咐。”少婈立时便精神了许多,忙站起来道。 青龙神尊转头望了望那滩黑泥池子,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对策一般,转而站起身来,朝前走了几步,理了理冕服的衣冠,随即挥袖道:“你瞧我这把岁数可算苍老?” 少婈走上前去道:“前辈瞧着也不过是花信之年,却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哪里苍老了。” “自当我穿上这身冕服,授封神位,也有一万多年了,当年龙族还未被抬入神族时,我与兄长共同执掌着龙族,兄长顽固不化,不肯随祖神们一起征战,我便假借兄长之名征战南北,未等到战胜,便被兄长逐出龙族。本以为天帝是真心垂怜于我,谁曾想他为了笼络龙族竟然连同我那兄长篡夺了我的名位,我本欲与他们对峙,却赶上玄武作乱,镇压玄武于秘境后,竟然连带着被困在了这里。想想也是可笑。”青龙神尊苦笑出声道。 少婈听着这段过往,心里不由得开始对龙族的那位正经的先祖有了成见,欺世盗名不说,还对自己的亲妹妹下黑手,如此不仁不义,竟然还配供奉在神殿中坐享万世香火。“难怪前辈对龙族心生怨怼。少婈为前辈叹不值。若是能出了这境地,我定要为前辈讨还公道,也不忍您再待在此处受这清苦。”少婈直快道。 “龙族……如今的龙族怕是早已经成了一滩浑水,日后你若得道修身成真龙,在龙族里也要谨慎小心些。尤其是你这身青鳞,唯恐招人眼。”青龙神尊叹言道,又告诫了少婈一番。 少婈点点头,大约是明白自己的一身青鳞或许在现在不算招惹旁人侧目,若真是修成了龙身,那可真是避无可避的在招摇了,毕竟龙族之内,以青色为至尊。何况前阵子还听说龙族现任的君主可是条紫鳞角龙呢。 “罢了,现下与你说这些都是无用。你要出去这境界才好。”青龙神尊忧心道,面色却有了些许哀戚,少婈只当是她在为旧事伤怀,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了,只好沉默不言,恭敬地站在她身侧。 “前辈,这墟壑之源甚是广阔,就算到光洞那里也该有百丈之远,现下既没有了赤莲花做路引,我也想不出旁的法子过去。”少婈低着头又有些丧气地说着。 “不是还有我么。”青龙神尊拉着少婈的手温言道,“我这老身板论道行论功法都远在你之上,何况这秘境我都住了万余年,等下你便听我的去照做,不要拖延,不要犹豫,搭着我也该能飞到那光洞的入口。” “嗯,我自然是信前辈您的。”少婈连连点头道。 第五十三章 你这泼皮真不要脸 青龙神尊回给少婈一个坚定的眼神,转而放下少婈的手,又向前走了几步,临近墟壑前,她停下,抬头望了望朗朗晴空,然后扭头看向少婈道:“孩子,你等下一定不要犹豫,否则便是对不住我了。” 少婈也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便只顾着点点头。 “你很像我年少的时候,若是细看起来,你的眉眼与我也是很像的。”青龙神尊回眸笑道。还未等少婈反应过来,便抽身化出真身,此番化出的真身比之方才更为巨大,到底是长了几万年的角龙,身形若是大起来也是庞然的很。 “少婈,速速跳到我的角上。”青龙神尊出声道。 少婈依言飞身到她的龙角上落下,一手抱着龙角,一手平衡着身子,做随时能飞身起来的架势。青龙神尊昂首向天飞去,少婈抱稳了龙角。待龙身飞上半空,却猛然一滞,少婈回首瞧见青龙神尊的龙身上鳞片尽数紧实起来,想来是神尊在发力。转而便见龙首调了方向,发力向前飞着,眼看着便要接近那光洞,少婈心中不由得喜出望外。 “少婈,待我抬头,你即刻飞身上去,那光洞现下已然离你很近了。”青龙神尊忽然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急切与慌张。 少婈扬声称好,眼瞧着那光洞越来越近,青龙神尊猛一昂首的刹那,少婈飞身而起,没曾想竟然是如此便捷着到了光洞入口。少婈落定身形后转身想要和青龙神尊知会一声,却没料到转眼看见的一幕尤为惊险。 只见青龙神尊发力送着少婈之后,便沉了下去,那些墟壑之土犹如嗜血蚀骨的虫蚁一般已然将青龙神尊的半条龙身拖入到那黑泥池子中。“前辈,您……这墟壑之土已经将您困住了,您可有法子脱身?”少婈见状忧心的喊道。 “好在一切顺利,可算是把你送了出去。”青龙神尊笑言道,继而又哀戚道:“这墟壑之源如此宽阔,往后也不会受人侵扰,倒是能做我的龙冢了。” 少婈听此立时便明白了,果不其然,这青龙神尊为了帮她离开这境地,不惜以身作路引,如此便要被墟壑给吞噬了,都怪自己太天真,信了青龙神尊万年的道行能克制住墟壑的威力。只是眼下该如何施救,少婈心急道:“前辈,我当如何救您?”说罢便潸然泪下。 青龙神尊仰天龙吟了一声,眼角滑落一滴清泪,落到墟壑的黑泥之上,积聚成一处水洼,转而哀戚出声道:“王兄,此生相欠,一笔勾销。” 少婈在光洞入口倚着边缘蹲下身子垂泪哭泣,青龙神尊摇了摇龙首道:“好孩子,莫要为我悲戚,你不是说了要出去为我正名的么?那便好好儿的出去,我待你来日兑现承诺。” 少婈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前辈,若不能让您活着,还要那香火供奉有何用。” “纵使没有这场劫,我也该归于天命了,自我进了这秘境,万余年来听得了好几次龙族丧钟之声,想来也换了不少任君王,我那不成器的兄长也早已故去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我也不想留恋了。”青龙神尊如此说着,没等少婈再说上一句,便自龙口中吐出一团金色的云气,朝着少婈迎面而来,少婈一时错愕便被包裹进去,随即便将少婈拖入了光洞。 “神尊前辈——”少婈疾呼道,却声声远了去了,青龙神尊见少婈已然入了光洞,那洞口也随之消散了光芒,逐渐缩成一团,直至消散不见。 “你的一身青鳞便已注定此生的不平凡,好孩子,好好活着,你不该绝于此。”青龙神尊喃喃道,转而扭动龙身,搅动着黏稠的墟壑之土,一声龙啸传遍山林,随即便见到一道青光炸开,青龙神尊那巨大庞然的真身已然化成粉末。只是这一切的惨状,少婈看不到了。 少婈被那团云气包裹着自光洞的通道里一路向下滚走着,此时的少婈又急又悲,连带着云气团滚动的弧度过大,便又晕了过去。 一方天地间,水天一色,皆是灰白,漫漫四野皆是水泽,如此境况本就是水满为患了,却见东边天儿云气集结在一起,刚听得一声惊雷,便见雨水如同天漏了一般下了起来,水底有鱼探出头来,更有甚者竟然跃出水面来。 “你们这些破落户,倒是盼着天天落些雨来。哪日落些滚水热汤来,一锅便把你们都给煮了。”只见一戴着斗笠身着青灰色布裙的妇人叉着腰骂着水里的那群鱼儿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条长着人脸的怪鱼从水里探出头回了一句道:“破落户?怕是要数你帝君一家吧,旁的帝君神仙可不都是在这四方之外逍遥快活呢。”这一通反唇相讥气的妇人捡起一颗石子便向其掷了去。 “莫要闹了。”又一个声音说道,却见妇人身旁蹲坐着一个同样戴着斗笠的青灰色布衫的男子,他站起身来望着东边的天色自顾自地说道:“不久前西边天刚刚赤霞满天,现下又见这东边天落下疾雨阵阵,也许那二位已然先我们去了。” “你还管他们死活?眼下我被这腌臜泼才气得要死,你也不帮我对付他。”那妇人气恼道,转而又说道:“若不是你连累,我何至于此过着这清贫日子,哪家帝君有你这般落魄的。” “差不多得了,整日就生这些事来和我说道,吵了万余年了,你也不嫌累。”布衫男子不悦道,对此很是不耐烦,又对着那水里看笑话的怪鱼斥责道:“还有你,跟一个妇道人家掰扯不完了,哪日非把你炖了吃,让你聒噪!” 水中的人面怪鱼气的吹起了鱼须和鱼鳃,正要再还嘴,却见东边天幕上擦过一团光球,只那么一瞬便掉落进那一方的水泽中,惹得整片水泽都扬起了波纹,水域震荡之中,怪鱼也被晃了晃身子。 “地动了?不太平了?”人面怪鱼错愕道,“莫不是你家豢养的那头蠢头鲲在水里不安分了?” “你这鱼脑子也顶不起什么用,没瞧见方才天上落下一个东西来?”那妇人叱骂道,倒也是戏谑了一番。 布衫男子捋了捋下巴的胡须,打量着方才光球落下的方向,眯着眼道:“倒像是远道而来的一位异客。” “管它是异客还是旁的东西,若是能吃倒也不错。”人面怪鱼吐了吐舌头得意道,转而便潜进水里,摆着红色的鱼身快速游了过去。 “这破落户惯是个贪嘴的,我且跟过去瞧瞧,若真是个好东西,可不能便宜了他。”妇人撸起袖子忙追了过去,见速度比不过那怪鱼,忙化出蛇身钻入水中,追赶了上去。 那团从天而降的光球自然是少婈,没曾想过了光洞的通道,却是要自天而降,幸而着落点是这片水泽,若是坚实些的地面,就算不摔得粉身碎骨,也要被摔的平头整脸的。光球护着少婈落入水泽后,等到浮起来后才逐渐散掉,留着少婈一人平躺在水面上,虽是躺着,却并未沾上一滴水,像是躺在一张琉璃打造的床榻上一般。 人面怪鱼还是领先了蛇身妇人一步,见到水泽里躺着一个青衣少女,想着也不是什么怪物,于是便又游近了些,正要探着头想细看一番少女的容貌,却被蛇身妇人一把扯了回来。 “你这泼皮,靠着人家姑娘这么近做什么,真不要脸!”妇人张口啐道,脾气虽是粗蛮泼辣了些,到底还是细致些,怕这姑娘随时醒来唯恐受到了惊吓,不仅将怪鱼扯远些,还褪去了自己的真身。 一人一鱼对着这突然出现的清丽少女满是疑惑,便也不再斗嘴,只是守着少女等着她醒来。 “这是哪家的小仙姑,竟也落魄到这里来了,你们家不是膝下犹空吗,倒不如收了做女儿。”人面怪鱼挪着身子怼了妇人一下打趣道。 “你就真当我不敢扒了你的皮吃你的肉!”妇人扯着怪鱼的鱼须威胁道。 “得得得,知道您厉害,是小的多嘴多舌。别把我鱼须扯断了。”怪鱼连连讨饶道,那鱼须可是他的脸面,妇人本也不是真的想将他如何,都拌嘴了数千年,也算有了些许感情。怪鱼见妇人松了手,便又昂着脸问道:“你瞧得出这小仙姑是什么身份吗?我道行浅,也是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妇人定睛细瞧了一番,虽然在她的眼中清清楚楚的看出眼前的少女是条青鳞金蛟,但她似乎又觉察出了一丝异样,便伸手捏住青衣少女的手腕,正要准备为她号上一脉,探探她的气息如何之时,却被突然袭来的一股神力给弹开了手。 第五十四章 离宫 这是泽杞第二回来长安城的皇宫,两次的缘由都是相同,少婈那丫头也不知是冲撞了谁,这自打下山生活以来,屡次受伤,按着以往不在这凡界八荒捕鬼捉妖时都是战无不胜的。泽杞心里想着,眼神中掠过一丝心疼。 方才泽杞与希羽来时直接入了偏殿内,蘅汀一见二人到来,立时精神了许多,眼中差点便要掉下眼泪来。 “师兄,你可算是来了,姐姐她还没醒来,我试了法子都不成。”蘅汀急的抓着泽杞的袖管嚷道。 泽杞伸手抚了抚蘅汀的头已示做安慰,便是寻常兄长对着自己的妹妹一般,希羽看在眼里好生艳羡着,大约是羡慕着蘅汀自小便有兄姐的宠爱。 少婈闭目躺在榻上,蘅汀已经用清水为她洗去了脸上的脏污,泽杞面色虽一如往常的冷淡,但是眼神里的心疼到底是藏不住的,于是忙走到榻边,先是为少婈号了一把脉息,见少婈脉搏还是如常人一般跳着,便宽心了一些,继而竖起两指轻点了点少婈的眉心,一股金色的力流注入其中,待贯穿完少婈的全身后,泽杞才将这力流收了回来。 “师兄,姐姐如何?”蘅汀见泽杞收手后忙问道。 泽杞沉声道:“现下少婈已无大碍,只是我来迟了一步,没将她魂魄留下,现如今她醒不来也皆是因为魂魄离体。”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姐姐何时才能醒来呢?魂魄去了哪里,若是能去寻回来,我即刻便去。”蘅汀接过话说道。 “那地界,怕是你去不得。”泽杞断定道,接着站起身来走到寝殿门边,透过窗格瞧见守在外面的魏翊煊,还有一堆宫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继而拂袖走到蘅汀身旁道:“我去找寻少婈的魂魄,你将少婈的身体带出宫去。” “姐姐如今伤患处才刚刚见好,不宜挪动吧。”蘅汀疑惑道。 泽杞回头望了望躺在榻上似是安然睡着的少婈,转而对蘅汀肯定道:“必然是要挪到宫外的,这宫里不见得安全。” “如何不安全了,这里有足够的宫人伺候,还有御药房的上等药材在呢。”蘅汀分辨道。 “又有何用呢?”泽杞扭过头淡漠的问了一句道。 蘅汀见泽杞面色冷然,只好讪讪道:“自然是无用的。那便听师兄的吧。”于是走到榻前,想要扶起少婈时,似是想到什么,便道:“那皇帝陛下守了一宿,怕是要进来看见了姐姐才肯罢休。” 泽杞方才也是瞧见了门外的魏翊煊,确实是一脸焦灼,便道:“你且将少婈安置妥当,然后将他迎进来。” 蘅汀听后点点头,便招呼着希羽一起将少婈安置起来,也只是拧干几条热帕子帮少婈擦拭了一番,又将散乱的发丝理了理,给少婈换衣物的时候,帷幔里只留下蘅汀与希羽二人。 蘅汀脱下少婈的青衫,却见背部的伤口虽然愈合,却还是有一处渗着血丝,于是又擦了些药膏上去,却并未奏效,便欲叫来泽杞查看,却被希羽按下了。 “二姐,长姐如今可是裸着身子呢,怕是不便吧。”希羽劝阻道。 “可是姐姐这一处伤口总不见好。”蘅汀忧心道。 希羽探过头来看了看伤口,转而缓缓道:“倒也无碍,长姐是蛟龙之身,这一处许是受伤时落了些鳞片,一时半刻修复不得。” 蘅汀听言,便覆手在那伤口上,定睛细瞧了瞧,便肯定了希羽的说法,便舒然道:“妹妹倒是比我聪慧许多,我竟没想到。龙蛇一族落了鳞片便犹如人损伤肌理一般。” 一切安置妥当后,蘅汀便去开门,魏翊煊见寝殿门打开,便急忙迎了上去,蘅汀瞧见他一脸急切的样子,便道:“陛下,我已全力救治了姐姐,现下虽然已经医好了伤处,但姐姐失血过多还需要些时日才能醒转过来。”这一套说词也是方才泽杞交代过的,至于说少婈到底能否醒来,其实泽杞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不敢断言的。 魏翊煊守了一宿,眼下早已乌青一片,听到蘅汀这么一说,先是宽了些心,又忧从中来,口中念念道:“也不知那贼人下多大狠手,朕恨不得将他捉来碎尸万段。”嘴里说着,脚下也不停,抬腿便进了殿内。 魏翊煊还未坐定,便看到守在一旁的泽杞与希羽,不由得疑惑道:“你们二人何时来的?朕怎么不知道。” 泽杞走上前来恭手行礼道:“夜半之时,正逢陛下起了倦意,我们赶着为少婈医治,便未让通传。”说罢便抬眼与魏翊煊对视着以作肯定,巧的是夜半时分魏翊煊确实小憩了片刻。一旁的德全却是一脸的懵然,他一夜未合过眼,守在门边倒是真真的没见到有人再入了寝殿的。 魏翊煊也不做多问,便坐在榻边,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少婈,瞧见少婈只像是昏昏睡着,面容恬静安然,倒不似上夜时的苍白了。 泽杞见魏翊煊已然瞧见了少婈,见他面上宽和了些许,便朝着蘅汀递了个眼色,蘅汀点点头便上前道:“陛下,眼下到了年节,姐姐若是还养在这宫中怕是多有不便,我想着先将她接回府中照顾。” “这宫中宫人众多,还有御医时常照料,何况少婈如今怕是不宜挪动吧。”魏翊煊一听便急着要阻拦。 “陛下,如今年节,您诸事繁多,更何况郡主一直在老臣的府中住着,如今还有仙师照料,陛下可尽管宽心。”裴国师也是知道将少婈留在宫中确实不妥,便帮着说了一句。 魏翊煊见这两张嘴都是在劝自己放人出宫,还有裴国师这个一向倚重的老臣,便也不好再多做阻拦,只好差遣德全去布置一辆铺满鹅羽软垫的马车准备送少婈出宫。 卯时未过,樊贵妃便醒了过来,昨日里对着少婈的一番话说出之后,倒是让她舒心了不少,所以夜里也睡得格外好。于是揉了揉眼睛,抬起手臂舒展了会儿,唇边不自觉地便勾起一抹笑意来。召唤来左右宫人收起帷幔,候在外殿等着伺候梳洗的宫人们便鱼贯而入。昭阳殿开始恢复起白日的热闹来。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辰时的时候,皇帝要率领皇族宗室前往太庙祭祖,未时还要在乾元殿前广场集合百余童子着玄衣朱裳作“大傩”之祭礼,又因为今日是小除夕之夜,还要五品以上的官员携家眷入宫参加阖宫家宴。上上下下忙起来,这一日都是不得闲的。 樊贵妃望着妆台上铺成一排的金银玉石首饰,又有些为难起来,除却辰时要去太庙祭祖时依着规制要穿的凤冠冕服之外,还要挑一些珠钗首饰备下,尤其是晚宴时要穿的体面些,毕竟如今她是要代表皇家的脸面。 “这一对七尾金凤衔珠簪是一定要为娘娘备下的,还有那一串添了赤金翡翠的南珠也要的,那个锦云明纹牡丹项圈也要……”星怜捧过即将要为樊贵妃戴上的六龙四凤凤冠对着另外几个宫人吩咐道。 “好了好了,别把本宫的身子当成殿门前的梧桐木一般,这些个玩意儿真真是要将本宫的脖子压折了不可。”樊贵妃调笑道。 “娘娘哪里是那梧桐木了,奴婢看啊,倒是那栖在梧桐上的凤凰呢。”星怜笑道。 “满宫里就数你嘴巴甜,后日晨起倒是要多给你赏些银钱。”樊贵妃轻笑道。 主仆之间正说笑着,却见外殿应门的宫人进来通传道:“娘娘,嘉禧殿的林昭容等在宫门外,说是要与娘娘您一同前往太庙。” 樊贵妃回过头疑惑道:“林昭容?她的嘉禧殿离太庙更近些,何须这般绕道来等着本宫呢?” “奴婢也觉得奇怪,便问了问昭容娘娘,她却说是有事要同娘娘您在路上说。”那宫人回话道。 樊贵妃听言便蹙了蹙眉头,想来这个林昭容也是个没脑筋的蠢女人,若不是仗着自己家累世功勋,恐怕也不能有着九嫔之一的席位,平日里还是个口无遮拦的,不知惹了多少是非。 “告诉她本宫知道了。”樊贵妃说道。 林昭容自前夜被樊贵妃当面训斥了一通之后,便也乖觉了一日,却也病由心生,略显得不痛快了起来。这会儿立在宫门外的风口里,冻得瑟瑟发抖。等了片刻樊贵妃,手中捂着的手炉也都凉了些。 第五十五章 简直是太猖狂了 昭阳殿的宫门终于开了,林昭容见这个艳冠后宫的俏丽人儿此刻戴着令人艳羡的凤冠和华贵的冕服从里面款款步下台阶,便屈膝行了个妃妾之礼。 樊贵妃走上前虚扶了她一把,见林昭容已经冻得唇齿颤颤,便对着星怜道:“星怜,咱们宫里的这些小丫头真不懂规矩,林昭容都站在寒风里冻了这么久,也不知请进去奉些茶水来。” “娘娘教训的是,都是奴婢没管教好她们。”星怜应声道,心里却在暗笑,这不过是她们主仆二人合着伙儿在唱双簧罢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昭容娘娘换一个热乎些的手炉过来。”星怜朝着身旁的宫人吩咐道。 林昭容听言,倒也不客套,便将手中冷掉的手炉递了过去,那宫人捧了手炉便往宫门内走去。 “此刻还不急,妹妹可还要进去坐一坐?”樊贵妃温言笑道。 林昭容轻摇了摇头道:“娘娘客气了。”然后又走近了一步道:“娘娘可知昨儿个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樊贵妃看着林昭容略带病容的脸上又升起了些常日里的精怪样子,便知道她又要有什么事儿要说了,便道:“大事?本宫还真不知道。” 林昭容接着道:“昨儿个夜里,勤政殿那边可是都忙成一锅粥了。竟然没惊动娘娘。”见樊贵妃听到“勤政殿”三个字已经有些着急,便知道要说的事已经勾起了她的探知欲望,便道:“娘娘宽心,自然不是陛下身子有恙。昨夜臣妾身子不适,便差人去请御医,却没想到值夜的御医们都不在御药房,便问煎药的医工是何缘故,才知道是勤政殿那边把御医们都叫了过去。” “这是为何?”樊贵妃赶忙追问道。 “是那圣安郡主,不知得罪了谁,竟被刺穿肩背,失血过多,被抬入勤政殿医治,这会儿也不知如何了。”林昭容说道,言语之中倒是有些幸灾乐祸。 樊贵妃不由得诧异起来,这圣安郡主昨儿个还来宫里小坐了片刻,与自己说了些话,并不像是个惯于得罪人的。莫非又像上回那样又救了圣上?如今年节已到,出了这事儿,圣上怕是难安了吧。 星怜听及此事,倒是有些忧心起来,那圣安郡主是个好姑娘,性子直并无城府,经过昨日,倒也不算是个与自家主子争宠的人了,如此好性子的人若真的就此一命呜呼了,着实还是有些难过的。何况圣上那么在意她,若是如此,这年节怕是过得不能热闹了。 少婈的再一次醒转过来,确切的说,是被冻醒的,意识还未清明,便蜷缩在一起,这一举动倒是吓到了一直守在一旁的怪鱼。怪鱼被惊得甩了甩鱼尾,然后想着这姑娘怕是该醒了,便抬起前鳍推了推少婈。 “哎呀,别闹。”少婈闭着眼不愿醒过来,伸出手向后推搡道,却没想到手却拍在那张鱼脸上,滑溜溜的竟有些腻手,这是……少婈猛然睁开眼睛。 怪鱼被少婈的这一巴掌盖在脸上,弄得很是委屈,便嚷道:“你这姑娘,下手没得轻重,把我的脸都快给打歪了。” 少婈听这声音古怪得很,又从未听过,便翻身而起,却见一条鲜红色鱼身又顶着一张人脸的怪鱼,这家伙怕不是南洋鲛人的近亲吧,只是奈何他没有脖颈又没有肩背,如此一来,模样倒是不堪了许多。 “你竟然会说人话?”少婈有些惊讶道,但是转而一想,这般奇特的怪物会说话也不是新奇事儿,便又道:“你可莫要讹缠着我,我方才也不过是轻微落下手罢了。” “你这姑娘倒不是个好相与的,估摸着与那对破落夫妇差不多。”怪鱼气的鱼须翘起来道。话音刚落下,便被一妇人猛然揪住了鱼须。 “你这泼才,方才还满嘴讨饶,如今又在背后说嘴。”揪着鱼须的妇人凶悍道。 少婈见状不由得掩唇低笑,趁着这会儿打岔的功夫,也斜着眼四下瞧了一番,却见四围皆是水泽,天色灰蒙,像是南方的多雨时节,又像北境的飞雪隆冬,总之是觉得冰冷了些,难怪方才半梦半醒着会觉得格外寒冷。 那妇人和怪鱼说嘴了一通之后,转眼瞧见少婈已然醒来,并且还坐立起来,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的瞧着他们,便道:“姑娘醒了?” 少婈略点了点头,笑问道:“敢问这位婶娘,此处是哪里?” “婶娘?”那妇人听到这声称呼有些不悦起来,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穿着,荆钗布裙,如普通百姓一般,一点做神仙的架子都没有,便也不好怪罪,只道:“这是秘境之中,我想着你应该是魂魄离体才到了这里吧。” 少婈只当这个回答是给她提了个神罢了,看来这秘境的七境之关还是要一关一关过去的,如今依着顺序又看这境地的风貌,唯独有一个可能,便是到了水境之中了,那么守境之神便是传闻中的真武大帝玄武了,还是掌管冥界的司水之神,自然还有一重身份,便是四方神中的叛神。这眼前的妇人又是? “婶娘既然知道我是因何故来到此处,可否告知我如何出了这境地?”少婈恭手施礼道。 “想从这里出去?我可是不情愿的,瞧瞧这水里的鱼。”那妇人道,然后看了看身侧的怪鱼道:“当然,不包括这厮,不都是万余年来走不出去的精魂所化。若是都把你们个个儿给送出去了,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孤独着。” “就是就是,若你们都能出的去,我留在水里岂不是要饿死了。”那怪鱼帮腔作势道。 少婈听此不由得恼火起来,心下想着,这境地竟如此荒蛮,还想让她化成鱼供他们食用,简直是太猖狂了。于是也不做客气,横眉冷对道:“二位说这话便是不善了,既然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死之前与你们拼一拼。” 那妇人一听便很是骇然起来,立时警觉地朝后退了几步,怪鱼也自然是怂得躲在了妇人身后。少婈见状便在心底暗暗笑着,没曾想这两个竟是色厉内荏的草包,方才还以为有多强的道行傍身呢。 少婈掌中化出一贯使用的驯妖锏,在手中颠了颠道:“我知道此关秘境是真武大帝所镇守的,如今你们二位想来也不是那帝君尊上,不知可是要为我这驯妖锏作铺路之用呢?”说罢邪魅一笑,活像个绝美的女修罗。 “你怎么会有驯妖锏?”那妇人诧异道,她是识得此物的,帝君也是识得的,“你到底是何人?”妇人复又问道,心里想着方才的那股神力已然让她查明了这少女的身份,如今她又手持驯妖锏,这又是何种身份呢? “东荒桃止山门下。”少婈扬声道,本来也不准备说出自己的身份,毕竟这真武大帝也是曾经掌管冥界的主神,如今冥界成了爹爹掌管的鬼界,新旧主之间难免会有龃龉,何况听前面两位前辈的说法,那次平叛还是爹爹首当其冲去的,如此便也算是仇敌了。只是如今他们这些人都要吃自己了,还顾这些情面做什么。 “桃止山门下?你与那郁垒又有何关系?”有一个男声问道,少婈循声望去,却见一道青影携风而来,继而落定到少婈面前,来人正是那个身着青灰色布衫的男子。 少婈本不欲答话,却听见那妇人与怪鱼齐齐呼了一声“帝君”,便心下了然起来,看来这个中年男子便是真武大帝本尊了。 “郁垒是我家爹爹,您便是真武大帝?”少婈反问了一句道。 男子捋着胡子笑了笑道:“这名号如今可当不得了。”说罢,又定睛打量了一番少婈,有些不可信的问道:“你爹爹是郁垒?那为何你是……” “爹爹是我的养父,我是孤女。”少婈插话道。 第五十六章 怕不是池中之物 男子听少婈这样一说便明白了许多,这样便合乎了他方才的推测,眼前的这个少女果然不是寻常之人,便微眯着眼道:“你可知自己的身世如何?” “我的身世?”少婈指着自己反问道,不由得笑道:“我是东荒甘渊的一条虺蛇,无家无故,便被爹爹带回了桃止山,应雷劫之时劈了脑袋,便不记得前尘往事了。”说完,少婈自己都觉得烦腻了起来,这番说道自己的身世如今已是翻来覆去的第三遍了。 男子听后思索了些许,便岔开这个话题道:“既然你来了这秘境,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都困守在此万余年了,你也不必急着出去了。” “帝君前辈,您这话说的我便不乐意听了。”少婈一听便急恼道,“莫不是要将我变作这水里的鱼,继而再吃了我。” 玄武帝君一听少婈这话,便知道定是自家的妇人和那怪鱼说了嘴,便回过头瞪了那两个一眼。那妇人见帝君气恼,便走上前赔笑道:“帝君啊,方才我和这个赤鱬都在说嘴吓唬姑娘呢,谁想着她竟信以为真了。”说罢,又朝着少婈近了一步道:“你我差不多本应是同族,哪有这互相为食的道理。” 少婈听此不由得挑眉细思起来,怎么又来个同族,自己出身甘渊,本就是孤苦伶仃的,这下倒好,一连串的遇到同族。 “我且不管与你们同族不同族,也不论你们是前辈还是先神,我此刻只想着快些出去,干脆点,给句痛快话吧,到底给不给门路让我走。”少婈气急败坏道,说话间已然恢复到常日里的跋扈。 玄武帝君也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个刺头儿,合着也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主儿,便正色道:“依着秘境的规矩,若想出此境,必然是要击败其中的关节。”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少婈侧过头应声道,那金境中,白虎神君以性命做关节,木境中,青龙神尊倒不是个夺命的,却有墟壑之源做关节,前面两关秘境都是借了前辈的助力,如今到了这里,眼前的这些人怕都不是好相与的,更何况,外界传言都说这玄武最是阴邪狠毒,毕竟还是个叛神。 “我这一关秘境怕是即便告诉了你门路,你也是走不出的。”玄武帝君坦言道。 “走不走得出,是我自己的本事,说不说与我听,那是帝君您的本分。”少婈恭手施礼道,这礼数却并非出于敬意。 “你也瞧见了,这处秘境中皆是水泽,而且终年不见阳光,如此一来,就显得了无生息,除却水中的鱼,便就再无别的活物,甚至草木都没有。”玄武帝君环顾着四周说道。 “如此说来,若是能拨云见日,将这茫茫水泽转化成草长莺飞的境地便好了。”少婈接着玄武帝君的话往下说道,然后转而问道:“可是这又与我能否出此秘境有何关系呢?” 玄武帝君见少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有些不悦起来,好歹也是个神族后裔,却没有胸怀万物的心思,难道她的身世不是他判定的那样?虽然如此想着,但还是打算明明白白的说与她听。 “你说的没错,是要拨云见日,只是这处青天高不可测,云层厚重又不得攀援,万余年来,我也束手无策。”玄武帝君说道,说罢苦笑着道:“不瞒你说,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也应该知道那一段前尘往事。当年我遭贬黜至此,天帝为了困住我,便应允我若是能使这茫茫水泽变得万物生长,便放我回北荒。” “所以,您能不能回北荒,能不能出这秘境,与我能不能出秘境本质上是直接相关的?”少婈接过话说道,长眉轻挑着。 玄武帝君讪笑了笑,心里想着这姑娘倒还算通透,便又道:“兴许你会有秘法开解这困境也未可知啊。” “我?”少婈指了指自己诧异道,“帝君莫要说笑了,我不过是一条修行未满千年的蛟龙罢了,哪有这翻天覆地的能耐。” “蛟龙?”玄武帝君重复道,微眯着眼睛又打量了少婈一番,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便道:“留待来日,怕也不是什么池中之物。姑娘也莫要妄自菲薄。” 少婈细细听着,这玄武帝君前前后后分明都是在褒扬自己,不过是一面之缘,这般夸赞却有些怪异了。“帝君前辈,您也莫要兜什么圈子了,方才说了那么些,可都是一点着落都没有的,倒不如给句实心话,晚辈有路便走,无路便也好找找路子走。” 玄武帝君一听便有些忍俊不禁,身后的妇人却不由得笑道:“姑娘这性子倒是罕有的很,别的姑娘若是听着没路可走,都是要哭鼻子闹一闹的,你倒好,不过是犟几句嘴,还嚷着要自己找路子走的。” 少婈听这婶娘如此调笑说着,便也不再板着脸,只道:“原先除妖捉鬼时,也有深陷困境的时候,若是次次都等死,我都不知要死上多少回了。” “你这姑娘看着也不是个平日里喜欢板着脸行事的,如此牙尖嘴利的对着我,怕是别有偏见吧。”玄武帝君看着少婈的神色渐渐舒和起来,便问道。 少婈见玄武帝君主动问上起来,便直抒胸臆道:“在凡间待过一段时日,也学会了一个本事,叫什么见人下菜碟。您当年起了反叛之心,却连累了其他几位先神陪着你一同入了这秘境受困,我自然是对您有成见的。” “反叛之心?哈哈哈,倒是个好罪名。想来世人皆唾弃于我了。”玄武帝君仰天大笑道,那笑分明是苦笑,待笑完便沉声道:“帝王权术,我终究敌不过他。” 少婈听到玄武帝君这般叹言,又想起了白虎神君与青龙神尊的话,似乎都一样,都在明里暗里的说着那高坐在九重天上的天地共主德行有亏。少婈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算起来,你已经破了金之秘境与木之秘境,除却我这里,还有四关才能走出全部的秘境。可惜……”玄武帝君掐指算道。 “可惜什么?”少婈听到最后急忙追问道。 “可惜你是按着五行的顺序前来的,只是走完全境却要将我这水之秘境作为最终的一关。”玄武帝君摩挲着手说道。 “为何要如此?您莫不是在诓我?”少婈蹙着眉头问道。 “诳你?姑娘可真是多心了。你既然都知道我是被九重天上的那位给囚禁在此的,而其他的几位先神也都是一一在此镇压着我的,你养父掌管的鬼界之中尚有层层炼狱,我且问你,那最厉害的恶鬼是不是都要投到最底层的炼狱?”玄武帝君侧着身子探问道。 少婈自然是知道那十八层炼狱的,过去也常常帮着鬼界的夜叉修罗们押送恶鬼妖魂进入其中的,玄武帝君如此说来,怕是这炼狱也是从他掌管的冥界照搬过来的。“那是自然。”少婈回道。 “所以,你也能理解我的意思吧。”玄武帝君捋了捋胡子轻笑道。 少婈略懂了些,缓缓点了点头,便道:“那我既然已经走错了道儿,现下当如何?” “回到你入境之前的地方。”玄武帝君坦言道,“如今金、木两个秘境已经被毁,所以我等下找到界壁为你打开后,你便回去入口。接引之神会告诉你该如何到其他秘境。”玄武帝君如此说着,复又朝四方看了看。 接引之神,少婈突然又想到了送她进来的风娘,如此说来,蛇神风娘与秘境中关着的数位先神都是认得的。少婈依他所说又思索了一阵,突然问道:“您既然能打开界壁,为何万余年来还将自己困在这里?” 玄武帝君被她问的一怔,转而笑了笑答道:“只因为你是魂魄,而我们是形体。虽然你在这秘境中也能如我们一般显身化形。” 原是如此,少婈顿悟道,想来这秘境中,她竟还有这特殊通行的能力。 “那就有劳帝君前辈了。”少婈恭手施礼道。 第五十七章 玄娘 那妇人听到玄武帝君如此说,便知道即将要作法,于是走到玄武帝君身侧说道:“君上,妾身来助您一臂之力。”语气和婉,倒不似方才那般泼辣刁蛮了。 少婈见这妇人与玄武帝君似乎关系不同些,又想着方才妇人还说自己与她是同族,瞧着她腰肢细软,风情万种的样子,想来应该是蛇族吧。尽管穿着一套荆钗布裙也遮不住她的芳华,难怪叫她一声婶娘,她还有些不情愿呢。 “帝君前辈,晚辈记得四象先神都是未婚配过的,不知这位夫人是?”少婈见如今大家把话说开了也算熟络了些,便好奇地问道。 玄武帝君也是没见过这种性子的姑娘,更没想到少婈会如此开门见山的问,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作答了。却听见杵在一旁半晌未开口聒噪的怪鱼介绍道:“这位也算是帝君夫人。”说完便被玄武帝君翻白眼瞪了过去。 那妇人听此竟然有些娇羞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再次揪住了怪鱼的鱼鳃,险些又要彪悍起来。 “这是玄娘,本是我真身的一半,关在秘境中日子久了,是最先开始分化出来与我作陪的。”玄武帝君正色道,虽面色有些窘然,但言语也不含糊。 真身的一半?少婈心里想着,眼前浮现出许久以前,鬼帝郁垒爹爹拿着神族族典的拓本翻给她看时,她还问过爹爹那玄武既然是龟蛇之神,如何合二为一的。如今看来倒也不算是合二为一,只是一个本体载了一个副体罢了,所以,这玄武帝君是龟蛇之神不假,而玄娘作为他的分身,也能算是个蛇神了吧。 “你又是何人?”少婈俯下身子对着那被扯了鱼鳃痛的脸面扭曲的怪鱼问话道。 玄娘见少婈在问话,便停了手暂时放过了怪鱼,怪鱼挣脱后甩了甩身子,扑腾出的水花差点弄了少婈一身,待他缓了缓才道:“我哪里是人,别看我顶着一张人脸。我可是上古神兽。” “呸,你还有脸说自己是上古神兽。不过就是赤鱬族的泼皮罢了。”那玄娘接过话啐道。 这赤鱬确实是上古神兽,不过万余年来屡屡遭到屠杀,如今倒是很难见到了,少婈瞧着这怪鱼人面鱼身,又是红色的鱼身,想着与那族典上画着的也差不许多。 “既然是神兽,又不是法力无边遭人忌惮的先神,为何也被困在此中?”少婈疑惑道。 “这便是应了那漏网之鱼的说法了。当年建造这秘境之时,从世外引水注入,谁曾想这泼皮也身在其中,便被留在这儿了。”玄娘说道,语气中带了些许戏谑。 少婈望了望这四面连着天际的苍茫水泽,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道:“幸而你这条鱼佬儿留在了这里过活,若是在世外之地,怕是早已经被捕杀,被人吃的连鱼皮都保不住了。” 这赤鱬一听吓得赶忙往水里又窜了窜,少婈此言倒也不是吓唬他,这赤鱬一族与鲛人本是同宗,鲛人滴泪成珠,鱼油也是上等的点灯燃料,浑身皆是宝贝,而赤鱬的用处也不小,常听人言,吃了赤鱬的肉,便可以驱除疾病,还可以延年益寿,所以无论是南洋的鲛人还是赤鱬,都差不多要被灭族了。 “如今……这外面竟是这般残忍?诛杀神兽在以前可是重罪,是要遭天谴的。”玄娘不禁愤愤道。 玄武帝君听言,将手搭在玄娘的肩上,轻拍了拍以示安慰,接过话道:“如此看来,还是羲皇的看法是对的,人族性本恶。” 少婈听言有些许怔然,但想起不久前狐妖纵火一事,心里竟有些肯定了玄武帝君的说法。当年羲皇见人族性恶,便欲摧毁人族,娲皇乃是创造人族的正神,为了护短,便不惜与自己的亲兄长乃至神界众神对立,那场争战最终虽是无疾而终,娲皇却因神力损耗又沾染了世间浊气滞留在凡界,成了妖神。后世众神提及此事,都不由得扼腕叹息,如今这凡界,人族最是凶残粗蛮,纵横跋扈,娲皇若是还存于世,见此也不知当如何了。 “少婈姑娘。”玄娘见少婈还在晃神,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 少婈回过神来,也不再提方才的事,只道:“二位前辈,事不宜迟,还是早些找到界壁吧。” 玄武帝君与玄娘点头称是,于是三人一鱼驾水远去了。 长安城今日又是一片晴好,皇城之外,街市热闹,张灯结彩,门户贴红,煞是喜庆。而皇城之内虽也是挂红塑金,宫人来往繁忙,但却很是庄重。此时已经到了辰时,樊贵妃下了凤撵率领后宫嫔妃和命妇官眷站在太庙广场上翘首盼着皇帝魏翊煊的到来。 “圣上此刻还不来,若是误了时辰可是要被朝臣谏官议论的。”樊贵妃见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看到魏翊煊的身影,不由得着急道。 林昭容听言便小步上前了一些小声道:“圣上怕是在勤政殿里为了那位郡主忧心着呢。” 樊贵妃听此觉得甚是不悦,便低声斥责道:“林昭容,身为宫妃,要谨言慎行。”说罢回头剜了林昭容一眼,又道:“站回你自己该站的地方,今日圣上怕是心情不悦,你还是仔细些的好。” 林昭容又遭到樊贵妃的一通训斥,旁侧的几个妃嫔见此都掩唇低笑起来,林昭容便更加觉得没脸了,但是樊贵妃是她乃至她的家族都想着要攀附的,只能乖乖退了回去,面上不敢有半分埋怨。 又等了片刻,众人遥遥的看见皇帝魏翊煊乘着轿撵向这边行来,于是都纷纷跪伏在地行礼。魏翊煊此刻正是倦意深重之时,眼睛全无神采,德全倒是乖觉,凑近来唤了一声:“陛下,到了。贵妃娘娘与文武百官都跪着呢。” 魏翊煊听后揉了揉额角,转而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待轿撵落定后,被德全搀了起来,本就是守了一夜没怎么合眼,方才又被宫人内侍们推过去换冕服带礼冠,衣料沉重,头顶似有千斤,魏翊煊险些站不直。 “众爱妃、众卿家免礼。”魏翊煊招呼了一声,见众人谢过后一一起身,才迈开步子走在前头。 樊贵妃如今领着皇后的差事,所以便紧随在魏翊煊身后,渐渐走到与魏翊煊将要比肩的位置,此时,二人离得最近,魏翊煊走的稍稍慢了一些,樊贵妃便也跟着慢些,偶尔樊贵妃会侧过头看一看魏翊煊的神色。 “陛下昨夜未睡好?”樊贵妃见魏翊煊眼下乌青便假装不知情的问道。 魏翊煊听言微微侧首,目光撞上了樊贵妃关切的神色,便道:“昨夜少婈遇刺,朕守了一夜,才算医好了。” 樊贵妃听到少婈被医好的结果也是略微松了一口气,便劝慰道:“陛下劳心了,臣妾都未听说此事,想来郡主也是福分深,如今医好了便好。” 魏翊煊又摆了摆手道:“只是医好了伤处,如今还昏迷着不省人事,也不知何时能醒来。” 樊贵妃一听便有些惊讶道:“缘何伤得这么重?陛下可着人查了此事。”心里却想着这圣安郡主为何偏偏昨日出了事,若是传开了,后宫诸人岂不是都会猜疑是昭阳殿的人与其起了什么争执,买凶杀人了还不成,毕竟昨日少婈进宫来只是到昭阳殿歇了歇,转而便遇刺,让人不得不怀疑到她樊贵妃的头上。 “少婈是在这宫里出的事,若不是宫中人所害,也不会深夜昏迷在勤政殿的台阶上。待今日事毕,朕会着人去查。”魏翊煊如此说着,也不看樊贵妃,径直往太庙前的阶梯上走去。 樊贵妃听到魏翊煊料定此事与皇宫大内有关,与方才自己所担心的倒是不谋而合了,背脊不由得凉了一片,但还是紧绷着身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魏翊煊身后。 第五十八章 沧山诸微 太庙祭礼的钟声刚敲响,皇宫的偏门便被打开,一辆宽敞奢华的四骑马车缓缓通过其中往宫外驶去,马车上悬着的香炉飘逸而出的熏香却是只有勤政殿才享有的龙涎香。 “圣上此刻不是正在太庙祭祀嘛,这马车上的又是哪位?”一看守宫门的侍卫说道。 “又没有规定说圣上的马车只能是圣上独用。快过来推门。”另一个侍卫说道。 坐在马车中的蘅汀微微挑帘朝外看了看,见宫门已然关闭后,舒缓道:“这皇宫大内的确令人烦闷了些。人手多也不是好事。” “所以我让你把少婈挪出宫,你起初还不愿意。”泽杞接过话说道,说罢目光又落回到少婈身上。希羽见状也不搭话,只是伸手替少婈掖了掖被角,泽杞见后冲希羽微微笑了笑,目光里传达着感激的神色。 裴国师在德全被魏翊煊派过去布置马车的时候,便先一步离了宫回府中安排少婈的事去了,出了这事,魏翊煊也只好临时免去了裴国师原定在未时要在乾元殿前广场主持“大傩”祭礼的主祭一职。 马车缓缓行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到了国师府,梁七在门口一直守着,见到希羽与蘅汀一一从车上跳了下来,正要迎上去,却见一个白袍男子也跟着出来了,见男子仙风道骨、面容清逸,便于心中判定了一二,忙恭手施礼道:“药师仙上,家师已经吩咐人依着您的要求在郡主的房中布置好了。”方才裴国师交代了一番来人的身份,所以梁七便料到此人便是药师大人了,只是没想到竟这般年轻。 按着泽杞交代的,裴国师回来后就吩咐仆从将少婈的房间从里到外用黑布蒙了个严实,在房中放置了一鼎香炉,里面已经燃上了泽杞交给的香粉,实则是鬼界之中所用的“招魂香”。如此一来,燃上此香自然是不可以让这些凡人闻到,否则便不好收拾了。 入了府中,下人们抬了少婈往后院中去了,裴国师备了些茶水点心在花厅,亲自来请泽杞、蘅汀和希羽三人过去吃一些,泽杞本欲推托不去,但见蘅汀已然有些饿了,便只好陪同着去了,至于少婈那边,先让房中的“招魂香”发挥发挥药效再说。 裴国师刚用了一口茶水便咳嗽不止起来,梁七忧心道:“师父,您昨夜走得匆忙,给您炖的川贝雪梨银燕羹都没顾得上喝,如今又熬了一宿,怕是咳得更厉害了。” 泽杞见裴国师咳得面色微红,便伸手捏住裴国师的手腕把了一脉,继而道:“国师大人染了风寒,如今肺火旺了些,倒也不要紧。”说罢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往手中倒了一粒药丸捧给裴国师道:“这是山上的药草合着晨露炼制的清心丸。您服下后小睡片刻便能痊愈。” “有劳药师大人了。”裴国师作揖谢道。 泽杞轻摇着头回了一礼,转而又用了些糕点,捧着杯盏用茶时,正对上花厅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卷,正是那幅上面题写着“沧山诸微”的山海画,泽杞瞧着那群山被辽阔的海面所包围着,犹如一处凌绝于世外的境地一般,也不知这世人工笔临摹的是哪里的山水绝境了。 “仙上可是在看这画?”梁七为泽杞添了些茶水后问道。 泽杞闻声回过了神,然后道:“这画的山水浩渺深远,倒是脱俗的很。” “这可是圣上赏赐给师父他老人家的。”梁七笑着说道,倒是与有荣焉的很,“上回朱三哥来府中也是盯着这画瞧了半天。” 裴国师侧过身抬眼望着那画道:“圣上将这画赐给我也有七八年光景了,当年圣上刚登基不久,天下大旱,久未降雨,我主动请缨作法求雨,得上天垂怜,落了几场雨解了那场干旱。于是圣上念着我有功便要赏赐我些珠宝银钱,我却偏偏瞧上了他殿内挂着的这幅画,便厚颜讨了过来。” 裴国师说起陈年往事倒是津津乐道了许多,见泽杞似乎听得顺耳,便又道:“药师大人可是也觉得这画意境很是悠远,倒像是藏着另一番天地一般。尤其是夜里,灯火暗下来后,那画中似有微动,侧耳似乎便能听到涛声阵阵。” “竟然有如此神奇之处?”泽杞不由得疑惑道,但语气却是在称赞着。 “曾经在山上闲来无事,翻着父君从民间搜集来的话本来看,其中便有画中仙一事,说有一书生上京赶考,遇上大雨,便躲在破落的寺庙里避雨,那寺庙的墙壁上便是丹青题作,其中便有一处山水,空中飘舞着数十个婀娜多姿的仙子,个个栩栩如生人一般。”蘅汀回想起往昔之事娓娓说道。 “这话本我倒是也瞧过,后来那书生夜里正睡着,却恍惚间瞧见有女子在他身旁嬉戏打闹,书生醒来便问她们是何人,这些女子便答曰是为画中仙子,书生对这些女子的美色垂涎不已,禁不住诱惑之下便随着这些女子一同入了画中。”希羽接过话头笑着说道。 “接下来呢?你可知后面又写了什么?”蘅汀笑问道。 希羽摇摇头回问了一句:“后面莫非还有故事?难不成我看的那是残卷。” “自然不是,民间流传的话本都是为了渲染人情世事,歌颂才子佳人,然而我看的那本却是鬼界的案情卷宗。”蘅汀眨着眼睛调笑道,“那后来啊,书生入了画境中才发现,画境中却不是外面看到的那般春光旖旎,山水如诗,而是宛若一个修罗场一般,里面竟是一些如书生一样被勾进去的壮年男子,然而都已经被取尽了精魂,甚至还有些已经皮肉腐化。” “蘅汀。”泽杞轻蹙着眉头唤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满和训斥。 蘅汀听到泽杞这声呼唤,便止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幸而花厅内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而蘅汀到底没有意识到的是她说的最后一句“皮肉腐化”让在座的几人已然没了食欲。 希羽掩唇轻笑出声,遭蘅汀抬起手指轻戳了戳她的脑门。 饭后,裴国师服了药便被梁七扶着回了房中歇息。泽杞带着蘅汀与希羽回了少婈住的小院。 “王管事,您带着大家都先去忙别的吧,这院子暂时不需要人手。”蘅汀对着一位管事说道。 “且慢。”泽杞出言打断道,“劳烦管事帮我拿一个香炉过来。”王管事领命便先下去了。 “要香炉做什么?”蘅汀好奇道。 泽杞并未急着说,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把线香,那线香呈现为青灰色,闻起来倒也没什么奇异的香味,看似寻常的很。“过会儿待我入定后,便剪下我的一缕发丝点燃,用发丝燃起的火焰将这香引燃,插入香炉中,一炷香一柱香的燃着,千万不要等香燃尽了再点下一柱。切记切记。”泽杞叮嘱蘅汀道。 蘅汀看着泽杞一本正经的神色,也不做多问,只点了点头便应下了。 第五十九章 重出秘境 天色灰蒙如雨季的江南,水面虽如湖海一般辽阔,却并无惊涛骇浪,平静的如一块巨大的琉璃镜子,这般地貌,尽管没有山峦的阻隔,可以一眼便望到边际,可是那边际却似乎永远到达不了一般。少婈跟着玄武帝君一行,驾着水波倒是行了许久。 “帝君前辈,这界壁到底于何处?我瞧着这四面边缘永无止境一般。”少婈不禁问道,语气却也没有多不耐烦。 玄武帝君眼望着前方道:“差不多要到了。” 少婈嗯了一声,便继续跟行着。心里想着这大约是和当初在秘境外和风娘一起找秘境入口时是一样的,不同的是那边是漫漫流沙地,此处却是无垠虚晃着眼睛的水泽。 赤鱬虽长了一张中年人的脸,却心性如孩童一般,因为是鱼类,便潜在水中游着,速度倒也不慢,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游在水下,欢脱的无忧无虑,倒是让少婈心中有些羡慕起来,如今魂魄漂泊在这个鲜有人知的秘境中,想着蘅汀他们,想着鬼帝爹爹,甚至还是想那张清俊的脸…… “哎哟~”只听赤鱬发出一声痛呼,便见它刚跃出水面正要往前倾的鱼身被莫名的拍进了水中。 “老泼皮,我看你是活该,让你上蹿下跳的不老实。”玄娘见状忍不住嘲笑道。 赤鱬在水中翻过身子,揉了揉方才被莫名击痛的部位道:“什么东西,竟然生生挡着我的去路,也不让我能瞧得见。” “看来是到了。”玄武帝君顿下来扬声道。 “到了?”玄娘与赤鱬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便应该是所谓的界壁了。”玄武帝君继续说道,转而放慢脚步,一步一步的试探着往前走,直到手掌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才停下来,继而屈指轻叩了叩,只听到有一阵像是琉璃茶盏轻磕着的声音传来。 “这便是界壁?”少婈疑惑道,便也走上前去,学着玄武帝君的样子先是碰到一面触感光滑的墙壁,但却看不见它的形貌,只因是透明的,少婈想学着玄武帝君去叩击时,却并未叩击到实物上面,少婈伸出的那只手竟然奇迹般地探了出去。“怎么会……”少婈不禁疑惑起来。 “这便是方才说的,你与我们的不同了。你是魂魄,而我们是肉身。”玄武帝君轻笑道。 “可是我方才确实是碰到了一面光滑的墙壁,怎的去叩它却就不见了呢。”少婈说道,语气中透着不解与惊讶。 玄武帝君缓缓摇了摇头道:“那我便不知了。如今也不必想着这些,既然已经找到这界壁,那事不宜迟,我这就为你开启通道。” “等一等。”少婈制止出声道。 玄武帝君停下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少婈,不由得问道:“姑娘,你有何事?” 少婈侧过身来与玄武帝君对视着,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心下想着这玄武帝君为何比自己还要着急,难道是在算计自己?毕竟早前便听神界的人们议论起上古先神时都说这玄武帝君最具城府,心思奸邪。 玄武帝君见少婈定定的看着自己,被这小丫头瞅着心里有些发毛,便道:“你这丫头如此瞧我是为何?” 少婈轻扯着嘴角冷笑道:“前辈,您这般急着要打通界壁让我出去,到底是为我多一些,还是为您自己多一些?” 玄武帝君被少婈这么一问,先是微微怔住,转而板起脸色来,嘴里凶道:“少婈姑娘既然如此信不得人,那我也不必费力了。”说罢,拂袖便要走。 玄娘见局面有些僵持,忙陪笑着打圆场道:“都找到这地方来了,哪里还有折回去的道理。”说罢,拉着玄武帝君的衣袖。 “帝君前辈也忒沉不住气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您便这般气恼。”少婈灿然笑道,眉眼里全是狡黠之色。 “哦?那是我误会姑娘的意思了?”玄武帝君回过头反问道,面色依旧板着。 少婈轻笑了笑,转而道:“如今既然也找到了这界壁,无论您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您自己,打开通道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的,难道不是吗?” 玄武帝君扯了扯嘴角笑了笑道:“你倒是一语道破。” 少婈接着说道:“既然目的一致,且不管前尘往事如何,如今的我们也算是志同道合了。我又岂有拒绝前辈您相助的道理呢?” 玄武帝君听到此,不由得轻轻击掌笑了起来,并叹道:“郁垒那明哲保身又守拙内敛的性子,竟然能养出你这玩世不恭又狡猾的女儿来。” “玩世不恭,我倒是认了,只是若论起狡猾,六界之中,谁人不知前辈您才是真正的狡猾呢。”少婈讪笑道,顺带着调笑了一番。 “哈哈,帝君怕是头一回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说的哑口无言。有趣,真真是有趣极了。”浮在水中的赤鱬翻了个身子大笑道。 玄武帝君倒也不气恼,只是哼笑道:“若真是狡猾,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若是强行在此打开通道,会不会惊动世外之人?”少婈说道,用手指了指天上。 玄武帝君摇头轻笑道:“世外之人早已淡忘了这天虚秘境,他才不会被惊动。” 少婈听后狡黠一笑道:“那就有劳前辈了。” 玄武帝君复又走回到方才触到界壁的地方,从怀中掏出一块青铜质地的宝鉴,待翻过来才看到背后是刻着八卦符文,想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法器。只见他将那宝鉴托升至身前浮起,继而双掌运出两团烟青色的云气,绕着宝鉴盘桓了几圈才注入到宝鉴中。 玄娘见玄武帝君已经开始运功做法,便伸手拔下发间插着的木簪,于掌中转而一化便成了一柄刻着水纹凛冽着寒气的砍斧。只见玄娘嘴中念念了几句,那柄斧子便寒光大放,玄娘将其握在手中,疾步向着那透明的界壁之处而去,斧头的利刃猛然砍到界壁上,只听青空之上紫光闪闪,雷声隆隆,又听到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便见到那原本该透明的界壁上呈现出一道黑紫的裂痕。 此时在玄武帝君身前浮着的青铜宝鉴向着那裂痕飞去,并且从八卦符文的那一面发出金黄的光芒,照在那黑紫色的裂痕上,逐渐的便见那裂痕染上金光并慢慢扩开了些。 青空之上的雷鸣轰然如神仙应劫之时一般,四面水泽也泛起了风浪,如风暴之时一般令人骇然。忽然一道金光迎面袭来,刺的少婈险些要睁不开眼睛。少婈捂着眼睛透过指缝瞧见那金光正是方才慢慢扩开的裂缝迸射出的。 “少婈姑娘,速速入了这金光里,我们的功法只能维持片刻。”玄武帝君托着手掌提醒道。 少婈也不含糊,飞身便往金光里跳,嘴中不忘寒暄道:“前辈,少婈暂别了。”说罢便被那金光牵引进了裂缝中。 玄武帝君见少婈已经入了通道,便收起功力,那青铜宝鉴也骤然失了神力,在落地之前被玄武帝君抢先收了起来。玄娘也收起那柄神斧,化成方才的木簪插回到发间。 水中的赤鱬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与这对夫妇做了万余年的邻居,竟不知他们还真的有些能耐,如今惊动了四野,雷霆震动,倒也没见他们有丝毫的顾忌,这出入秘境的姑娘当真如他们所说的身世不一般吗?赤鱬浑然想不开,便索性潜入到水底,毕竟是鱼脑袋,隔了夜便也不会再记得思索这些。 少婈从通道之中出来倒是很快,全然不像之前从一个秘境到另一个秘境那般要过很久甚至还会昏迷。但这次出来倒是粗暴的很,临近见到出口的光亮之时,少婈便被一股力量从身后给猛然掷了出去,幸而流沙之地甚是绵软,倒也不算吃痛,但还是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竟有些灰头土脸起来。少婈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沙尘,却见面前便是那入境之时见到的石碑。 少婈想起临来之前,玄武帝君交代过的,要回到此处找寻引路之神,于是便朝着四野望了望,企图找到那条黑色的身影,却被漫漫黄沙迷了眼,便只好朝着四周漫无目的的呼唤着风娘的名字。 第六十章 哪位道友在渡劫 长安城今日倒还是晴空万里,日光柔和如温水冲浴一般,皇城之内正举行着礼仪繁重的祭祀典礼,满宫上下,肃穆平和。皇城之外以朱雀长街分而划之的东西二市,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幅物阜民丰的太平盛世景致。唯独国师府内划分给圣安郡主居住的内院倒是出奇的清净。 少婈所居的厢房已经被黑布围了个严实,泽杞在厢房的左侧找了个小隔间便盘腿入定了起来,蘅汀见其已然入定,便拿起茶几上搁着的小金剪刀,理出泽杞头上的一缕乌发便剪下来,希羽捧着一柄烛火凑近为蘅汀点燃起来,继而又拿来泽杞留下的一把线香引燃。 “旁人的毛发若是燃烧起来都有一股子焦糊味儿,可是泽杞师兄的发丝点燃了却有着异香,可真是奇了。”希羽抽了抽鼻子轻笑道。 蘅汀将点燃的一根线香插进香炉中,转身道:“他又不是那起子肉体凡胎,我虽不知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但是好歹是草木修成的精怪,就好比佛寺中尤其喜欢的檀香或者沉香,还不都是从树干里头直接刮出来烧的。” “姐姐,你们好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你却不知他的根底,说出来旁人可不信呢。”希羽嗔笑道。 “旁人?”蘅汀狡黠的笑了笑道:“我看旁人不仅不信,还非要究根问底呢。又是夸又是赞的,方才一路行来,我瞧着某位旁人的乌眼珠子可是一刻都没离开那人身上呢。”说罢调笑着看了看希羽,又指了指入定着的泽杞。 希羽听言像是猫儿被踩了尾巴一般跳起来道:“姐姐胡说什么呢,回头我便不理你了。”显然是恼羞成怒了,脸颊羞的通红,模样儿甚是可爱。 “轰隆——”一声雷鸣响彻天际,蘅汀侧耳又听了听,又有几声雷鸣传来,这青天白日的,晴空之上万里无云,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了。 希羽抢先一步走到廊檐下抬头望了望天空,又将手贴在嘴边假声喊道:“敢问是哪路道友在渡劫啊?” 蘅汀一见她这般娇憨之态便也乐了,只道:“妹妹,别闹了。” 皇城本就是起于高台之上,而那太庙又是与内宫齐平的建筑,所以当魏翊煊率领群臣在其中焚香祭祀之时,那声响彻天际的雷鸣如同崩于耳畔一般,吓得不少人身躯一震,魏翊煊也是被震得瞬时精神了不少。 大约都是被这连续起来的雷鸣给惊着了,所以的祭祀仪式都停了停。魏翊煊将手中燃着的香交由给礼官便转身望了望殿外门框里圈着的一片天色。 “陛下,这乃是晴天霹雳,怕是不吉……”一个站在前端的大臣向前一步奏报道。 魏翊煊微眯了眯眼睛,冷然出声道:“卿家觉得在此时此地说这话合适吗?” “陛下,这雷打冬在民间也有不吉的说法,往年未曾见过,今年竟然有此征兆,还请陛下宽宥臣等的失言。”又一名大臣出列奏报道。 魏翊煊见两名一品大员都出言说道了这事,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朝礼官抬了个手势,便继续做祭祀仪式。 少婈呼唤了数遍风娘的名字都未见到风娘,也不敢离开石碑附近,唯恐走远了又错了方向,于是便自己绕着石碑走了几圈反复琢磨着石碑上的那些上古文字,希望能从中勘破出一些秘法来,可是却根本看不懂那碑文有何含义。 少婈正踌躇着,忽然想起之前是如何进的秘境,于是又徒手自石碑正面以下深挖起来,片刻之后便见到了那个石龟的头部,少婈蹲下身子上下看了看,却不似上回那样能看到石龟口中衔着一颗珠子。那珠子哪里去了?难不成是死机关,上回被弄进去了便就留在龟腹中了不成? 看来又是一番无用的操作,少婈无奈的瘫坐在沙地上,呆呆的与那石龟对视着,沙地的风贴地而起,黄沙时而微微扬起,时而被吹沿着地表而走,少婈担心长此下去便会被这风沙给埋上,便支着地站起身来。突然一阵怪风袭来,少婈心下大喜,以为是风娘闻声赶来了,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阵沙尘抢着入了口中,少婈不由得啐了一口,朝着四野里望了望,还是空荡荡的,哪来的风娘。 “难道是那玄武帝君在诳我不成?要把我丢到这荒蛮地界里给活生生的风干?”少婈自顾自地说道,甚至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脚下的石龟雕像似昂着头瞧着她的笑话一般,少婈又有些气恼起来,便蹲下身子抬手轻拍了拍石龟的脑袋斥道:“看到你我就想起那玄武帝君,龟蛇之神,倒是诡计多端得很呢。” 少婈正絮絮叨叨的骂着,石龟连着背上驮着的石碑猛然晃了起来,无垠的黄沙地竟有些地动山摇的感觉。少婈不由得骇然起来,心下想着不过是轻拍了一下石像罢了,难道要被砸死在这里不成?于是拔腿便要往一旁跑,却因为鞋底打滑,直直的摔趴在沙地上,又吃了一嘴的黄沙。 “呸,这地界与我八字相冲吧。”少婈抹了一下嘴巴啐道。回过头凶狠的瞪着那石龟,却见此时的石龟已经连着龟背都露了出来,这石龟背上有七块龟甲,除却两块是原色,其余五块分别是白、青、黑、红、黄五色。少婈想了想,心下大惊道:这不就是五行各自的颜色吗? 于是又凑近了去看,发现白色与青色的那两块龟甲已经有了些许裂纹,而其余的各块却完好的很。少婈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这七块龟甲便是代表着七关秘境,只是如何才能进到秘境之中,引路之神风娘也不在,现如今该如何为之呢? 石龟体型颇大,犹如一座唱戏的台子,却在石碑的粘合之处有细微的光芒发散着,少婈准备徒步走上去一探究竟,一只脚刚踏上去,另一只脚还没落定,便听到脚下传来“哐当”一声,脚底也是猛然一滞。 “完了,这不会是什么机关吧。”少婈心下一惊道,毕竟上回挖石龟出来时,风娘还阻止不让往下深挖。完了,这下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少婈心中悲愤着,没想到她的魂魄便要折在这秘境中了,可能过不多久,肉身便会腐化,从此世间就不会再有她少婈的存在了,一想到这,不禁湿了眼眶。 还没等少婈悲愤个够,便见脚下迸发出一道色如火焰般的红光,将少婈的整个身子都笼罩起来,紧接着猛然闪了一瞬,便消失了,少婈也随之不见了踪影。时而又刮起一阵剧烈的狂风,顷刻间飞沙走石,天色昏沉一片,不出片刻后,渐渐清明起来,石碑之下的石龟雕像也被黄沙掩盖上了,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泽杞入定前,蘅汀一直在追问着他要去何处找寻少婈游走的魂魄,泽杞却只是说那地界是蘅汀她们都无法到达的。泽杞一向就是个嘴门儿紧的人,他不想说的事,就算是拿刀逼着他说也无用。 “如此说来,泽杞师兄是料定了长姐的魂魄去了哪里?”希羽瞧了一眼闭着眼睛入定的泽杞问道。 蘅汀倚在座上,单手撑在茶几上托腮凝想着什么,目光怔怔的,也不答话。希羽想着她大约是累了,便也不再言语,去炉边续上一壶茶水烹煮着,正用火钳拨着炉底的炭火,发觉木炭快要烧完,想着这小院之内的仆从都被叫了出去,看来还是要自己往厨房跑一趟了。 希羽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看屋内的两人,泽杞还是一动不动的盘腿入定着,蘅汀此时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希羽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想着那香炉里点着的线香该有一两个刻钟才能燃尽,一时半会儿也不必守着。 希羽刚走到院门边,刚关上木门,便有一仆人走过来行礼问安道:“希羽姑娘安好。” 希羽被这突然出现的仆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瞧倒是识得的,便道:“你此刻来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来通传与您的。”那仆人低眉顺眼道,“大人此时歇在宅中了,怕是想见您。” “母亲何时回来的?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告诉我。”希羽语气急切道,说罢也不往厨房去了,调头便要往府门方向走。 “姑娘切勿急恼,小的也是等了一宿到现在才有机会私下见到姑娘您。”那仆人为自己辩解道,说罢又拦在希羽身前道:“姑娘这样出去怕是会惊扰了旁人。莫不如……” “莫不如什么?这青天白日之下,人人眼睛清亮得很,我不得如常人一般从正门走,难道还要化成鸟儿飞吗?”希羽对此有些不悦道,自打知道母亲在这国师府中安排了人手,希羽便觉得很不痛快。 仆人见希羽如此执拗,便不多言,跟着走了几步,便转道离开了。 第六十一章 母亲织芸 一处院落中,并无仆人洒扫,也无人行走往来,任由一棵银杏树落了满地的叶子,铺就一地的金黄,时而微风袭过,也会有残叶随风而下,飞舞如金蝶一般。 “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外推开了,紧接着便见一道身影闪身进来,急着关上了院门,来人正是方才从国师府出来的希羽。 希羽还未走到院中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又见这院中空无一人,心下不由的一紧,赶忙疾步往房中走去。 “母亲,母亲……”希羽呼唤道,语气很是焦急,直到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般沉不住气,平日里教你的都忘了?”躺在床榻上的女子语气中略带责备道。 “方才我进院子里便闻到血腥味,又没见到一个仆人,于是便担心母亲您了。”希羽回话道,语气中带着常日里都未曾有过的恭敬。 “你昨夜都去了哪里?”那女子又问道。 希羽走进些道:“昨夜去了桃止山一趟,后来在皇宫中待了半宿。”说罢便拿了块软垫垫在膝下坐好。“母亲,为何会有血腥味?昨夜我是来找过您的,可是随从们说您出去了。”希羽探问道。 “你来找我?想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床榻上的女子疑问道。 希羽浅笑了笑道:“只是当时听闻我那义结金兰的长姐在宫中受了伤,便很是疑惑到底是何人能伤得她,便想着跑来告知母亲一番。” “是来告知我还是要直接问我什么?”那女子轻哼了一声说道,“怕是你已经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女儿不敢,母亲说的哪里的话。”希羽轻笑道,眼前的这个被自己称为母亲的女子一贯是个严肃刻板的人,于人前人后都是这般,称她一声母亲倒更像是个师父。 “今日我便要动身回南方了,你独自一人在长安,要诸事小心些。”女子交代了一句,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母亲这是怎么了?”希羽忙直起身子往床榻边膝行了两步急切道,却见这女子病容惨白,云鬓边沁出了些许冷汗,直到看见她的手臂上缠着严实的纱布绷带才算了然,“您受伤了?这些随从怎么也不知道护着您?”希羽有些嗔怪道。 “不怪他们,是我自己单独出去的,却没料到……”那女子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没料到什么?母亲究竟是被何人所伤?难道是她?”希羽急切道,“凭她的道行是万万伤不了您的。难道是我低估了她?” 女子摇了摇头道:“如今倒是我错手伤了她,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所以想回南方一趟调查一番。” “如今您带着伤,女儿不放心您,要么等您养好伤,要么就让女儿随您一同去。”希羽担忧道。 女子又摇了摇头道:“关心则乱,切莫如此。如今情势未明,你不可擅自离开长安,免得叫人生了疑心。” “您都与她正面交锋了,她到底是不是您要找的人,不是也已然明了了吗?为何还是情势不明?”希羽疑惑道。 “她是我要找寻的人,可是她的身份却好像并非如此,我亲眼见到的与君上所说的似有不同。”女子也同样疑惑着,尤其是想起昨夜被突然出现的鳞钧剑划伤时,还见到了那许久没见到的剑灵,幸好自己蒙了面纱,不然身份就要暴露了。 “君上说了什么,我虽是不知,但母亲您这些年为了他奔走四方,他可是不知道您对他的心意,为何连个应有的身份都不给您?”希羽不由得替母亲抱怨道。 “应有的身份?什么叫应有,你知道些什么,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肯将心事说与我听,放心的将事情交给我去做,便是极大的信任了,我要那身份做什么。”女子被希羽这样一说,像是被当众揭了短一般分辨道。 “母亲说的这些话,您自己信吗?若是为了情爱之事而妄自菲薄,卑微如蝼蚁一般,女儿才不屑于去做。”希羽反驳道,每每与母亲谈及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便要有所分歧,在希羽眼中,那君王不过是借着母亲的心意而驱使她办事罢了,可是母亲却深陷其中,如同中了蛊毒一般。 此话一出,女子气的浑身发抖,抬手便要掌掴希羽,却因为另一只手臂牵连的痛楚而停了手,于是倚在栏边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让你来,就是让你气我来的吗?我虽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好歹养了你数百年,锦衣玉食的供着你,你却这般忤逆。” 希羽听此,眼眶便湿热一片,数百年前,南方冻雪,万里冰封,寒天凛冽,当时她还未能完全化成人形,差点被冻死在枯叶堆里,是母亲将她抱进怀中,为她生火取暖,给她添衣加食……初时,希羽只知道母亲名叫织芸,是神族的女官,素日里喜欢穿紫色的衣服,无论是便衣还是官服。曾经的母亲也是温柔如水的,只是一旦谈及那位君王,就像是触到了她的逆鳞。 “女儿不曾忤逆您。”希羽回嘴道,转而侧过头去,一行清泪滑过脸颊,“母亲,我做的事全是依着您的吩咐,那君上如何,都不与女儿有关。”说罢便起身往外走。 希羽走到门边时顿了顿,转过头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母亲道:“那蛟龙如今魂魄离体,全无意识,母亲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魂魄离体?”织芸惊异出声道,心里想着那一刀并不足以毙命,为何会让她伤得如此之重。 “母亲自己动的手,难道还不知深浅吗?我瞧了她的伤势,虽不至于毙命,却因为失血过多,精元也损耗了不少。”希羽细细说道。 “如今可有办法为她诊治?”织芸又问道,语气里带着些许担忧。 “我去桃止山便是为了请那药师大人过来的,如今药师大人入了定,说是找寻她的魂魄去了。”希羽继续说道。 “阿羽,你回来,把门关好到我这边来。”织芸抬手示意道。 希羽怔了怔,看着母亲的样子似有私话要说,便关好门走了过去。 “君上的本意就是要捉住那蛟龙然后将其诛杀,只是如今我发觉这蛟龙的身世有蹊跷。”织芸低声道。 “诛杀?不是单单为了探寻她的身世吗?”希羽惊讶道。 “这是千百年前的秘事了。”织芸叹道,“如今这蛟龙的身世我会私下去查。掉下的龙鳞还在我手中。”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翻开来看,里面包着一片青色泛着金光的龙鳞。 “我这位长姐素日里也不是个奸邪作恶之人,君上为何要痛下狠手呢?”希羽疑惑道。 织芸轻摇着头道:“凡间不是都说圣心难测吗,我们这位君上也是如此,还是等我查清以后再说吧。”说罢便将一块叠成绢帕一般的东西交到希羽手中道:“我离开长安的这些时日,你将这避魔神障拿着作护身之用。” “这不是君上赠与您的宝物吗?如今您受了伤,正是当用的时候。”希羽说着便要将这块避魔神障推了回去。 “我有千年的道行傍身,寻常妖怪奈何不得我,何况此番回南方,我也是便衣出行。”织芸说道,顿了顿又道:“你留在她们身边守着,若是有旁人动手,你且避开些,不要帮任何一方便好。” “旁人?君上的人?”希羽问道,见母亲点了点头,心里便明了了些。 第六十二章 栖华轩遇袭 希羽从母亲织芸的小院中离开,刚要踏上国师府门前的石阶,便见对路来了十来个穿着官服的人,为首的男子见到希羽便遥遥的打了个招呼道:“羽姑娘,你这是打哪儿回来的?” 希羽见来人是李呈安他们,细细数了数人,捕役司上下差不多来了一半,便展颜笑道:“方才我听到隔壁巷子有声响,便跑来看了看。你们这是被什么风给吹来了?”自从上回龙江一行后,希羽早已与这帮人熟络起来了。 “一早起来便没见到你们来当值,方才听廷尉大人传话过来说昨夜郡主遇刺了,就思量着横竖现下京中无事,便抽调些拳脚功夫了得的弟兄们过来替你们守着院子,虽然不知道那贼人有多厉害,但我们这些人在呢,好歹也能尽些用处。”李呈安走近了后说道。 希羽点点头,答谢道:“诸位哥哥有心了,快里面请。” 李呈安领着队便随着希羽往府门内走去,走了几步又道:“郡主上回便骤然有事去了,如今回来还没让我们见着,怎么就莫名遇刺了呢?如今这年节到了,长安城中好多的热闹她都看不到了。” 希羽知道李呈安对少婈是一门心思的敬服,在捕役司中也是与少婈关系最好的,所以他自然是担心的很,便道:“长姐遇刺确实蹊跷得很,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丝线索,怕是只能等到她醒来才能断案了。”说罢又想起一桩事,便道:“方才我出来之时发现房中炭火少了,我去厨房取一些,诸位哥哥先去花厅里用些茶水,反正现下院子中还不要人手,本来在园子里服侍的下人都被遣散出来了。” “院子里连下人都不留了?那我们便也只能在院外守着了。本还打算着去看一看郡主,现下还是算了吧。”李呈安与身后众人说道。 希羽笑了笑道:“就算院子里不撵人,你们也别想去长姐的闺房,一帮粗老爷们儿,若是轻易进去了,皇宫里的那位可饶不得你们。”调笑一番后,希羽便转身跑开了,十几个老少爷们儿面面相觑,不禁都笑开了去。 国师府的院子很大,内外分了三层,里面又是各自圈成的小庭院,裴国师自己住着的清霜苑在内院正中,东侧是少婈三姐妹住着的栖华轩,西侧则是梁七这几个徒弟住着的温思堂,其余还有一处聆风阁和一处洗心台分列南北方位,常作为待客消暑之用。而厨房就在洗心台的后面,临近水源之地,又与后院相接。希羽时常在府中走动,又常去厨房,这一路倒是轻熟得很。 待希羽挎着一篮木炭快要走到栖华轩附近时,却听见一阵打斗声传来,是从栖华轩院子里传出来的,莫非是……希羽想起母亲织芸方才交代的话,只是没想到那君上的人竟这般急不可耐的要动手了不成?现下好巧不巧的她倒是避开了,可是且不说少婈如何,多日来与蘅汀的朝夕相伴也是生了感情的,如此袖手旁观,希羽还是于心不忍。 “希羽姑娘从大人那边回来了?”身后有人出声道。 希羽一惊猛然回了头,见是方才等在院门口来为母亲传话的仆从,不由得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仆从笑了笑道:“姑娘真是会说笑,属下不在这府中好生当差,还能四处乱跑不成。” 希羽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便又道:“哦,那在这府中人眼皮子底下,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才是。” “姑娘倒是谨慎。”那仆从听到希羽这般冷言冷语便不由得酸呛了一句。 希羽知道这仆从虽是派给母亲使唤的,但他真正的主子还是那位君上,便也不与他置气,想径直离开,却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身问道:“你可听到有打杀之声?” 仆从听了听便道:“像是从栖华轩那里传来的,方才见到捕役司的那些来人都跑过去了。” 希羽一听仆从所言,当下便断定那在栖华轩里面生事的定然不是他们这帮人,便立马丢下篮子,疾步向栖华轩跑去。 既然不是君上那边派来的人动手,那是定然不必袖手旁观了。希羽心想着。 蘅汀支着胳膊托腮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意识临近昏沉以前还想着希羽尚在房中陪着,一时半会儿也乱不了什么,便安心睡了。正睡意酣甜时,突然觉得有些畏寒,手脚不自觉地缩了缩,却听到对面的有瓷器掉落在地摔碎的声响,立时便被惊醒了过来。 还是那堆熄灭的炭火起了效用,不然也不会惹得蘅汀有了缩手缩脚的动作,从而惊着了那个彻头彻尾蒙在黑布衣裤里的歹徒。 “来者何人!”蘅汀斥了一句,问出口便也觉得自己废话了,哪有蒙面的黑衣人上来就自报家门的,还是直接将他打出去吧。 那黑衣歹徒倒是丝毫不惧怕蘅汀,伸手便要向入定着的泽杞袭去。蘅汀见这屋内并无旁人,也不管其他,展臂伸展出两条藤蔓迅速挡开黑衣歹徒的手臂,又如灵蛇一般疾速缠绕在黑衣歹徒身上。 黑衣歹徒先是挣扎了一番,却见那藤蔓勒得更紧了些,蘅汀此时才拍案而起,双掌攥成拳头,飞腿便是一脚踹在黑衣歹徒胸膛上,那人便倒在地上,捂着胸口,虽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也知道定是吃痛得很。 “区区一个蟊贼,就敢登门入室。还敢谋害我师兄。”蘅汀叱骂道,紧接着便抬腿将那歹徒踩在脚下,意图掀开他面上的黑布面巾,手才刚触到那面巾,便见黑衣歹徒面上腾起一阵青烟,瞬时便迷了蘅汀的眼睛,一时之间刺痛无比。蘅汀吃痛之间也不忘留手,握拳便是一记,却觉脚下虚空,险些散了身形。 “奸邪小人,竟然还暗下毒手,真不要脸。”蘅汀啐骂道,好在自己是继承了花神娘亲的百毒不侵体质,蘅汀秉着两根手指划过两只眼睛,只是一瞬便将那毒气排了出来。 好在蘅汀身手敏捷,眼力清明后,便徒手拽住了黑衣歹徒的后衣领子,没想到这家伙真是贼心不死,一心便想着要去加害泽杞,也是奇怪得很,这泽杞虽说是常常出山收些厉鬼祸妖,却还没在长安惹上哪家的官司,这难不成是哪一处斩草未除根的仇家上门复仇来了?倒是挑了个好时机,正好泽杞现下全无还手之力。 “还不死心,那我对你也就不客气了。”蘅汀道,说罢便抬手一掌欲从其背后穿胸而过,以至于一招毙了他的性命,可谁曾想这一掌方落下,便见黑衣歹徒闪身而过到了蘅汀的身后,那般速度怕不是寻常人可以有的,莫非也是个道行颇深的妖孽? 黑衣歹徒见蘅汀有所迟疑,便还了一掌拍在蘅汀侧肩上,力道虽不大,但也足以将蘅汀震得远了些。 “竟然敢出手打我!”蘅汀气的凶悍道,说罢便向前来了一记扫堂腿,却不想那歹徒似乎知道她的拳脚套路一般,俯身便是一勾手,将蘅汀扫出的那条腿夹在臂弯里,再一发力,险些要将蘅汀的脚踝扭伤,也将蘅汀侧摔在地上。 “哎哟。”蘅汀痛呼出声,没想到活了八百多年,竟然也有如此吃瘪的一天,方才那一脚踹上去的时候也没见此人身手这么敏捷啊。蘅汀见这歹徒还要往泽杞那边过去,便想也没想就把腰间系着的素银链五彩琉璃铃铛扯了下来,素银链当空化成一条锁链,饶过歹徒腰身一圈,还没等歹徒反应过来,蘅汀一跃而起又一发力猛然一扯,便将那人甩到了一边。 那人似乎没想到蘅汀手中还有这么厉害的法器,险些便要撞到一旁的茶几上,蘅汀一瞧倒是吃了一惊,茶几上的香炉差点被撞翻,那香炉里可是正点着泽杞交代的线香呢,可千万不能断了的。于是蘅汀奋力一甩,便将那歹徒从门里给丢了出去。 “要比划就出来比划,屋子里面显不得身手,何况也不要坏了我的事。”蘅汀嚷道,说罢便一跃而起来到了院子中。 吃过一次亏的蘅汀这回倒没有再近到歹徒的身前,即便是那素银链能捆着他也要当心些的。那歹徒见蘅汀已然收回了素银链,便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把筋骨,看样子是要动真格的了。 蘅汀放话道:“看你还能有什么厉害本事。”话音刚落,那歹徒便猛然展开双臂,便听见远处开始传来沸沸扬扬的声音,听起来阵势颇为强大。难不成他还有招徕帮手的本事,那就真是忒不要脸了,明明是要单打独斗的,怎么对方还找起帮手来了。 “快来人啊,有歹徒!”蘅汀朝着院门方向喊话道,虽然知道就算来人也不过是国师府的家丁仆从,可是多一个人也是好事。 谁曾想院门外还没进得来人,便见迎面的院墙上空乌泱泱的飞来了一大片东西,这是何物?飞鸟还是群虫?蘅汀见此有些骇然,但却没有退缩一步,毕竟是鬼帝的亲生女儿,哪里能这样怯场。 第六十三章 泽杞被放血了 待那群东西飞的近了才发现竟然是蝙蝠。“竟然又是蝙蝠,我是今年与蝠族犯冲不成?”蘅汀气的大骂道。先是龙岭之中遭遇冰蝠侵袭,又是在捕役司被蝠妖深夜来砸场子,现下竟然在这青天白日里来了场蝙蝠阵,这可是瑟瑟冬日啊,这蝠族何时修炼的竟然都不冬眠了吗?蘅汀来不及多想,双手交织便即刻打出一个结界来,护住了自己以及身后的房子。 到底是一些寻常的小蝙蝠,纷纷撞击在结界的界壁上便被弹开了,蘅汀见此也算是松了口气,只是这些蝙蝠乌压压的都玩命一般往结界上撞,困在里面的蘅汀觉得像是到了夜里一样见不到光。不多时竟然听到外面传来打杀之声,还遥遥的听见有人似乎在呼唤自己。 “这哪来的那么多蝙蝠!”李呈安挥着佩刀一边砍杀着一边嚷嚷道,“蘅汀大人,蘅汀大人,你在哪儿呢?” 左右蘅汀在结界中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清的,任凭李呈安他们呼唤了半天也没答话。 “糟了,蘅汀大人不会同郡主一样被人刺杀了吧。看着蝙蝠那么多,倒像是妖怪在作祟。”一个捕役面色担忧道。 “呸呸呸,说什么混话呢。”李呈安斥责道,但心里也是担心的很。 众人正奋力打杀着满天乱飞的蝙蝠,却见院门中闪过一道身影,紧接着便见那身影凌空而起。来人正是希羽。 “大家避开些!”希羽朝下喊话道,众人一听便都停了手,往院子周围四散开了一些。希羽双掌化出火焰,朝着蝙蝠最密集之处喷射着火焰,一时间皮肉烧焦的味道便散发开来,味道着实令人作呕。几招下来,蝙蝠被火焰驱赶的分散开了些,逐渐露出了被困在结界中死撑着的蘅汀。 “姐姐——”希羽呼唤道,语气中带着一些侥幸的惊讶,见到蘅汀毫发无伤,希羽有些喜出望外了,便展开双臂落在了地上。 “希羽,快到屋里去,贼人的目标是师兄。”蘅汀喊话道,语气很是焦灼,但又有气无力的很,想来是方才费了不少功法。 “师兄?”希羽疑惑道,随即晃过神来,贼人的目标是泽杞,希羽心下大乱起来,这边蘅汀才收了结界,希羽便疾速进了屋里。 入了定的泽杞便如寻常昏睡不醒的凡人一样,若是无人从旁护法,便也是任人宰割的。此时映入希羽眼中的正是一个黑衣歹徒拿着一个小瓷瓶正在收着泽杞手腕上流着的鲜血,真是个胆肥的蟊贼,竟然敢公然放神仙的血。 “大胆狂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容你这般糟蹋!”希羽大喝一声道,转而便化出两把短剑握在手中,作势便要刺过去。 那黑衣歹徒见血已经装满一瓶,便也准备全身而退,却没想到又多出来一个张牙舞爪的臭丫头,一侧身子先是躲过了剑锋,扭身顺着希羽伸出的胳膊滑了出去,身手竟这般敏捷。 黑衣歹徒见已然离了希羽有三尺远,便放宽了心来,欲从门里闪身出去,却不料门外守着的蘅汀此时已经恢复了些气力,抬手便是一掌将他击得退后了些。蘅汀也是见识过这黑衣歹徒的狡诈,便又用素银链将其捆了个结实。 “姐姐,他在放泽杞师兄的血!”希羽气恼道。 “放血?”蘅汀疑惑道,抬眼瞅见泽杞的手腕上正滴着鲜血,不由得蹙起眉头来,上下打量着被捆着的歹徒,莫非这人知道师兄的血自有妙用?那可是等同于泄了天机的秘事啊。“说,你是何人派来的!”蘅汀恼火道,一掌又将其推到了坐榻上。 黑衣歹徒却并不答话,也没发出任何的声音。“嘴巴这么严实,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蘅汀恶狠狠地道,神态像极了地狱里的刑官儿。蘅汀说罢便从衣兜里拿出一瓶药来,正准备打开之时却见黑衣歹徒骤然挺身而起,欲要撞上蘅汀。 “姐姐当心!”希羽着急地喊道,却见那黑衣歹徒眼睛里发出幽绿的光来,似是有更大的威胁,那眼睛的光像极了在龙岭山的龙冢里见到的……尸王……希羽自然是知道那尸王的厉害,便想也没想就把手中握着的一柄短剑投了出去,锋刃刻薄,凌厉强势,瞬时便刺穿了那黑衣歹徒的胸膛。 黑衣歹徒眼中的幽绿光芒也暗淡了下去,身形不稳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全无了方才的敏捷与嚣张。 “希羽,你竟把他杀了!”蘅汀惊讶道,神色从方才的惊吓慌张转为不可思议。 “姐姐,他都要对你不利了,我只好杀了他啊。”希羽辩解道,嘴巴嘟囔起来,竟觉得有些委屈。 “可是……”蘅汀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好道:“也不知是何人,看来只有将他抬回捕役司,让人认认尸身了。” 李呈安此时正好进了屋里来,见蘅汀与希羽安好,便拍拍胸口松快道:“二位姑娘无事便好。”眼光瞥见地上躺着的黑衣歹徒,见其胸口插着短剑,看起来已经死了,便诧异道:“你们杀人了?” “正当防卫,可不能定我的罪。”希羽摊摊手说道。 李呈安微微点点头,转而便蹲下身子,伸手扯掉黑衣歹徒面上的黑布,随即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来,只是那面色青灰,如同死去多时一般。李呈安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这男子的面容五官,又将其左边袖管撸起来,见到一处朱砂红的胎记便蹙起了眉头。 “怎么?此人你认得?”蘅汀见李呈安神色不对便问道。 李呈安点点头,很不可思议的说道:“这人是城南春棠巷陆家的三公子,前些日子在醉华楼饮酒作乐后不慎跌入水塘淹死了,当时这案子还是我亲自去办的,当时可是眼瞧着他着实断了气的,你要说容貌差不多确实是巧合,可是那手臂上的胎记可是独一无二的,怎么现下会出现在这里?” “你问谁?问我俩吗?我还想知道这陆三郎怎么会诈尸还魂,还来我们栖华轩作妖。”蘅汀反问道,摆出一副自己也是受害者的样子。 李呈安见蘅汀这样说着,又看她方才与人打斗已经发髻松散,脸颊上还有一团灰,便轻摇着头笑道:“自然是要立案审查了。这陆三郎也是的,看把咱们蘅汀大人给折腾的。”说完别过脸去偷笑着。 “李呈安,你这皮猴说什么呢。”蘅汀嗔道。 李呈安也不再与她说笑,朝门外喊道:“来几个人,把尸体抬出去。” 栖华轩遇袭之事暂时了结,捕役司众人更是不敢再离开栖华轩院门半步,国师府倒是热闹起来了。院子里落了一地的蝙蝠尸体令人骇然的很,仆从们都是捂着面巾在清扫着。 蘅汀与希羽将泽杞被划开放血的手腕上了药又包扎好之后,蘅汀看泽杞还入定着,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便不由得笑道:“我这倒霉的师兄,他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入着定还能被人放血。” 希羽听蘅汀这么一笑说着,倒是把方才藏在眼里的心疼收敛了一些,说道:“姐姐方才不还气恼着贼人放血嘛,此时倒又说笑了。我也是好奇,为何他要来偷师兄的血呢?” 蘅汀想了想便道:“大约是咱们药师仙上的血也是凡夫俗子所求的神药吧。” “人都死了,还诈尸来拿神药?倒真是奇了。方才我看那陆三郎两眼冒着绿光,倒像极了那龙岭山上遇到的尸王。”希羽嘀咕道。 “谁?尸王?”蘅汀惊异道,听希羽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她,难道…… “姐姐,香快燃尽了,得赶紧点上了。”希羽催促道,倒也打断了蘅汀的思绪。 第六十四章 有没有鸟啊 茫茫沙海,一眼望不到边,这地界怕是要比百里黄泉之境还要荒凉些,泽杞早已推断出少婈定然是来了这天虚秘境中,至于为何四海八荒之中,鲜有人知的天虚秘境为何他会知道,全是因为他未化成人形前便活了万余年,万余年前,这秘境还并不如今时今日般隐蔽。而当他探寻着少婈的气息之时,却在脑海中印上了那座高大的石碑,所以才断定少婈的魂魄是来到了秘境。 只是泽杞还以为这秘境与记忆中的一样,只是黄沙遍布,若说不一样,便也只是世外之人想要入境必须魂魄离体罢了。可是他却没想到这漫漫黄沙地,却被神族联手改造了一番,如今却是无法在这沙海中御风飞行了,这一点倒是与黄泉相像的很。 风沙一阵一阵的吹来,落在泽杞素白的衣袍上,他也不屑于去掸,一边走一边举目四望着,希望能看到那个青色衣裙的熟悉身影。 不远处的沙地突然有暗涌流动,像是有东西自远而近的向这边遁地而来。泽杞见此便停下了脚步,就地等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冒出来。那遁地而走的东西逐渐近在身前,便停了下来。 “何方神圣!”泽杞大喝出声道。 那东西还是没在动弹,泽杞正要走过去一探究竟,却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黄沙中窜出来,竟然是一条怪蛇。那怪蛇见泽杞似乎有敌意,便将全部的身子都露了出来,昂起蛇头,吐着蛇信子,两只眼发着暗红色的妖异光芒。 怪蛇见泽杞并未有举动,便绕着泽杞盘了几圈,继而蛇头低下来,对着泽杞的脸停住,泽杞被这怪蛇看的有些不自在起来,正要再发声,却见怪蛇开口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天虚秘境!” “东荒桃止山门下药师泽杞。”泽杞报上名号道,大约是猜到了这怪蛇应是守境之神。 怪蛇听后怔了怔,继而道:“桃止山?你如何证明自己是桃止山门下?” 泽杞被问的也是一怔,曾经上天入地,可是都没有人问他如何自证身份,如今倒好,这要如何自证呢?于是便摇头道:“蛇神前辈,晚辈并非擅自闯入这境地,而是我家师妹身受重伤,魂魄离体游荡到这里,我是来找寻她回去的。” 怪蛇听到泽杞说明的来意竟然有些触动,但并未出声。泽杞又接着道:“我家师妹名叫少婈,喜爱穿青色的衣裙,真身是一条青鳞金体的蛟龙,不知前辈可曾见过她。” 听泽杞说着少婈,怪蛇那赤红色的眼睛定了一定,转而道:“那姑娘确实来过,只是如今已身在秘境之中通关,你怕是来迟了。” “通关?秘境之中?这秘境难道还别有洞天?”泽杞疑惑道,离开秘境万余年,竟不知这其中已经生了这般大的变故。 怪蛇昂起头后又沉声说道:“秘境之中分为七境,按五行金木水火土所划分的五境之外,还有天、海二境。这也是神族接手这秘境之后所作的改造。” “前辈您是神族中的哪一脉?如今在这秘境中多少年了?”泽杞想着这怪蛇身份定然不简单,便询问道。 “不过数百年罢了,你就当我是寻常蛇族吧。”怪蛇道,心里却苦笑了一番,只是面上让人看不出来罢了,“你就同你那师妹一样叫我风娘吧。” 泽杞想着这怪蛇大约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做多问,忽然手腕处疼了一下,泽杞抬手一瞧发现手腕处多了一道口子,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下大惊,但想到蘅汀她们看护在侧,应是无碍,便又宽心了些。 “风娘前辈,恳请您引路让我入了秘境,好助她早些回归本体。”泽杞恭手行礼道。 风娘见泽杞如此诚心诚意为着少婈,便点点头,转过蛇身便在前面引路了。 天色如血染一般,云华如燃烧的红绸,挂在苍穹之上,突然有一个青衣少女自天而降,如瀑的一头乌发被吹散开,少女面容姣好,柳眉凤眼,此时微闭着双眼,大约是睡着了,也或者是昏迷着,不然从这万里高空极速坠落着竟一点都不慌张。 一声鸟鸣响起,回荡在这苍穹的万里云华中,似要划破这时空一般。却见一只朱红色的巨鸟从远处破云而出振翅飞来,双翼挥出的大风将正在坠落的少女吹捧了起来一些,巨鸟借此风力,一个俯冲后,那青衣少女便落在了巨鸟的背脊上,鸟羽松软如絮,倒也没惊醒她。 少婈不知道那红光闪过一瞬后,自己又昏睡了多久,反正自打入了这秘境,也不知是精元流失过多还是为何,总是莫名的昏迷。此时所在的环境也不知是哪里,只是觉得四围温暖的很,倒像是在凡间时,放了多个火盆取暖的厢房。难道是找到玄机,已经出了秘境回去了?少婈心下大喜,也猛然恢复了些气力睁开了眼睛。 映在少婈眼中的景象是一片红色的,这一处山洞比上回暴雪之时受困的那个山洞还要宽敞,此刻竟如同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火炉中,虽不是多炎热,却有着满心满肺的火热感。 “什么鬼地方?”少婈坐起来自顾自地说道,手掌触碰到身下垫着的东西,借着红光一瞧,竟是些散乱的鸟毛,难怪方才半梦半醒着的时候还以为是躺在鹅绒软垫上呢。 “有没有人啊?”少婈喊话道,又觉得不对,想着这地上竟是些鸟毛,便改口喊道:“有没有鸟啊?” 少婈喊出的声音在空中盘桓了一圈,似乎便被四围里的红光给吞噬了一般,并无人回话,也没有鸟鸣声回应她。于是少婈只好自己起身站起来,掸了掸身上沾着的鸟毛,左右探寻着往外面走去。 迎面便有热风迎面而来,少婈想了想,但凡是山洞,必定在出口有气流涌入,那么这风定然是从外往里吹的,可想而知,这个方向也定然是出口的方向。 循着热风袭来的方向总算找到了出口,少婈站在洞口看着眼前蓊蓊郁郁的山林,还有那万里云华如红绸燃烧一般的天空,忍不住感叹道:“这景致倒是好看得很。”也想起了那日傍晚在皇宫里,魏翊煊带她到登仙台俯瞰风景,整个长安都在云霞笼罩之下,映得一片金红。想到这个男人,少婈摇摇头让自己从思绪中走出来。 少婈想着既然现下四处无人,这景致又是美不胜收,便索性信步闲游起来。出了山洞,向前行了数十步,便见到一条临崖险路,一面靠着峭壁山崖,一面则是万丈深的山谷,然而抬眼望去,这地界倒是奇特的很。只见不远处有石块悬空排列成一条浮路,浮路的尽头是一座浮在空中的岛,也许应该称其为山。这样的地界也就只有在东海上的那些个仙洲与之相似。 也许,那座神秘的浮山上便有着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少婈对此有着很大的兴致,便往那边行去。踩上第一个石块发觉一切稳妥后,少婈便拎着裙摆提步向前而去,沿路有清风袭来,夹杂着些许果木的香气,湿润氤氲,宛如年幼时去过的南海之滨一般。 果不其然,少婈刚落脚在浮山上,便看到山顶上有一棵通体发着红光的树格外招眼。几百年来也随着泽杞走南行北,游历东西,再加上有花神绛姝这样的养母在,少婈多少算是识得许多草木的,只是这样招人眼的红光神木倒是从未见过,而且那红光让少婈起了很大的好奇心。 第六十五章 红衣公子 少婈此刻也不想再信步闲游,只想着立马能一睹为快,于是便展开双臂飞身而起,眨眼间便落在了那树的下面。少婈沿着树身朝上望去,虽然这树从根到枝干,从枝干到叶子,都是红色,而那发着光的却是树枝丫里结着的一颗大果子,那果子模样大小都如同金瓜,倒是惹人喜爱的很。尤其是对于少婈这个过惯了凡间一日三餐的生活,又沾染了烟火荤腥的贪嘴丫头来说,许久没看到能吃的东西,此时见到了却也觉得饿了起来,浑然忘了自己只是一介游魂。 “敢问此树可有人看守?”少婈朝着四周问了一声,心里想着这样的神树,按道理来说是定然有人看守的,毕竟放眼望去还是仅有的一棵。“我向来是本本分分的,不过既然无人回应我,那我就当是此树并无主人了。”少婈自顾自地说道,但还是耐心等了会儿,见周围并无来人,于是狡黠一笑,转身便抱着树爬了上去,这会爬树的好身手还是多年前跟着桃止山上的老顽童猕猴精学的。 这深山老林之中又无旁人,少婈也不必顾着旁人的眼光,此时毫不斯文的攀爬到树枝丫上,那大果子倒是近在眼前了。也许是长熟了许久,少婈伸手去摘的时候也毫不费力。 说来也是奇怪,这大果子被摘下来之后便渐渐黯然下来,树上的红光也跟着消散开来,少婈瞅着已经被抱在怀中的大果子,低头细细嗅了嗅,闻见一股清甜的瓜果香气,不自觉间脸上露出孩童一般的笑容,接着便倾身落了下来。少婈见这大果子多少也算是个仙果,也不知吃了会在何处有所助益,但又怕吃了以后太过滋补,万一走火入魔了便不好了。更何况这果子生得如此之大,也不知该如何下口了。 望着这个金红色宛如金瓜的仙果,少婈想起幼时在黄泉吃过孟婆姨娘用金瓜做的金乳酥流心甜饼,也想起月余前,希羽把一个小金瓜挖去瓤核,放上泡好的银耳莲子红枣一起炖出来的名叫“富贵满堂”的甜品……想及此,少婈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里却一阵酸楚,殊不知若是出不去这秘境,外面的世事都要与她无关了。 少婈正沉浸在自己的惆怅中,忽然身边刮起了大风,转眼便阴霾密布起来,少婈回转思绪,想着这地界倒是邪气的很,方才还是云霞满天,虽未瞧见太阳,但也是晴好一片,怎么就这会子功夫,就狂风骤起,眼看着便要落雨了呢。直到听到一声洪亮的鸟鸣声,少婈才意识到这阴霾竟是出自一只鸟的阴影,还是一只展翅如浮云绵延数丈大的朱红色巨鸟,生得一副躯干倒像是加大版的凤鸟阿朱。 难道是传说中南方司火之神朱雀?少婈心里的念头一个激灵闪过。传闻朱雀可是一个火爆脾气,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不过要是想到自己平生以来见过的那些鸟族,桃止山的凤鸟阿朱性子虽活泼,但时而气焰嚣张,黄泉豢养的那只鸿鹄阿霜向来也是个清冷孤傲的刚烈性子,而初见希羽时,那一副牙尖嘴利的样子倒也不是个好脾气……好像鸟族都是暴脾气。 “如此说来,我倒是走了狗屎运,竟然自己找到了入境的方法,来到了火之境?”少婈自顾自地说道,心里倒是窃喜了一阵,虽然不知道这火之境会有什么凶险,但是总比方才心里没着落漫无目的要强得多。 那巨鸟爪尖刚着地,翅膀便收了起来,扇起的风吹得少婈差点要往后仰去,待她站定,那巨鸟又鸣了一声,此时离着少婈不过一丈多远,那鸟鸣洪亮的让少婈捂住了耳朵,手中的仙果也陡然要往地上落去,却见那巨鸟张嘴便吸走了仙果,转眼间便落在了鸟嘴中。 少婈见此气的想要跳脚,那仙果怎么说也是自己辛苦爬树摘下来的,还没尝到味道便被这鸟给劫走了。“喂,这位……”少婈叉着腰要说,又意识到这鸟还身份未明,不好得罪,便接着道:“我说这位鸟族朋友,那果子好歹是我费力摘来的,你这冒然抢过去独食怕是不妥吧。” 谁知那巨鸟浑然不觉少婈已经有些愠怒了,昂首便将那仙果吞进了肚子里,少婈见状气的向前冲了几步,抬手指着巨鸟骂道:“你这鸟怎么比桃止山上偷桃子吃的麻雀还要蛮横!”此刻她才不管这鸟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就算是朱雀本尊,那也得说道说道他几句。 少婈才骂完,还没等解气,便见那巨鸟舒展了一下身子,翅膀也伸展开,自它体内发出金色的光芒,那金光逐渐绵延至它的周身,时而金光大作,透过巨鸟本身的一身红色羽毛,发出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刺的少婈赶忙捂住眼睛。 片刻之后,金红色的光芒逐渐消散了些,少婈这才撤了手,摇摇头费力睁开双眼发现方才抖威风的那只巨鸟消失的连根鸟毛都没了,按着它方才落地的那阵仗,就算是腾身飞走也是要掀起飞沙走石的。这完全不对劲啊,莫非那仙果是有毒的,当即便把那鸟给毒死化灭了?少婈心想着,抬起头朝着天空打量了一番。 “姑娘是打哪儿来的?”突然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惹得少婈头皮一麻。 少婈循声望去,见到方才摘果子的那红色神树枝丫上靠坐着一个身着朱红衣袍的男子,只是背对着她,少婈也瞧不清他长什么样子。“我打世外而来的,就算说了,恐怕你这闷在秘境中的人也是不知道的。”少婈没好气的说道,方才被巨鸟气得要死,又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得要死,只得将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 “哎哟,这世外来的姑娘眼界宽就算了,还瞧不起咱们这些困在秘境里头的人,再怎么着,我这火之境也不算穷乡僻壤,好歹也是个仙境。”那红衣男子又发声道,语气中倒是对少婈好一通回呛。 少婈听这男子说了火之境三个字,蹙眉顿思了会儿,眼前一亮,忙道:“这位仙友,听你说这地界确实是火之境吗?那你是何人?” “姑娘,你们世外之人拜会旁人时都不会先自报家门吗?”那红衣男子回嘴问道。这一声问的倒是让少婈有些难堪了些。 “吾乃东荒桃止山少婈。”少婈恭手自称道。 “东荒桃止山?”男子疑惑出声道,旋即便跳下树来,转身便向少婈走了过来,待他走近了些,少婈才看清他的容貌,倒是一副好皮相,生得俊眼修眉,面如冠玉,瞧着不过是弱冠之年的相貌。 “你瞧什么呢?姑娘家的盯着陌生男子看,一点礼数都没有了。”那男子招手挥了挥道,语气实在戏谑得很。 少婈回过神来,听到此话羞得面颊立时红了起来,忙别过脸啐道:“贼竖子,谁教你如此轻薄的。” “哈哈,倒是奇怪了,是你盯着我看,怎么反倒成了我轻薄了。你这姑娘,可真是不讲道理。”红衣男子听到少婈的啐骂倒也不气恼,反而朗声笑了起来。 少婈横眉冷眼道:“还真是不知羞不知耻,骂了你还能笑得出来。若不是这地界旁的人影儿一个都没瞧见,我才懒得和你费这般口舌。”说罢转身便要走。 红衣男子一个迅步朝前,拦住了少婈的去路,面上笑着说道:“我瞧着姑娘才像是麻雀,气性大得很。不过是由着嘴玩笑了几句,便这般急眼了。” “你让开,我是急等着要出去的人,眼下再不让我出了这鬼地方,我怕是活不成了。”少婈急恼道,说罢眸子里便噙满了眼泪。 红衣男子见眼前的姑娘竟然要哭了起来,便也不再玩笑了,只好安慰道:“姑娘莫要哭,莫要哭。”一时竟有些词穷了,想了想才道:“你我本是同病相怜,我也是留困在此的人,也在寻求办法出去。” 少婈听红衣男子这么一说,立马收住了眼泪,忙抓住他的衣袖急切的问道:“你找到办法了吗?”圆睁着的凤眼里装着满满的期盼。 红衣男子没想到这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得笑道:“自然是没有的,不然我还能在这等着你来?” 少婈一听又卸了气,将手中扯着的衣袖一甩,拔腿便要走。 “姑娘,莫走啊……” “喂,桃止山的少婈姑娘。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有啊,我都知道你叫少婈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问你了,你又没说!” “我叫籍江……” 云霞满天之下,一个青色衣裙的少女疾步向前走着,身后有一个朱红衣袍的年轻公子一路跟着,嘴里还不停地喊话道,少女一脸不耐烦,时不时回头吼两句。 第六十六章 活了几万年的老货 少婈一路疾步走着回到了出来时的那个山洞中,到了山洞中便坐回到那鸟羽铺成的石榻上,板着脸一言不发,明面上虽然气得不行,但想着好歹遇到了一个能说上话斗嘴的人,也不算太冷清。只是这个名叫籍江的红衣公子总是有些聒噪,难道不知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惜字如金吗? “咕噜……”少婈的肚子恍惚间叫了起来,竟然是真的饿了,且不说在这秘境中漂游了许久,留在长安的肉身怕是也断了好几餐饭食,不饿才算奇怪呢。 磨不过肚子里发出的声响,也耐不住已经让自己快要疯魔的馋意,便起身下了榻,还没走几步便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哎哟,你这姑娘,怕不是个螃蟹精吧,走路横冲直撞的。”那个令少婈已经有些生厌的聒噪男声说道。 “你说谁呢,谁是螃蟹精了,明明是这里头都是红光,你又穿着红色的衣服,谁能瞧见你啊。”少婈回嘴道,一副不客气的样子,转而又小声嘀咕道:“一个男人家的,又不是要结婚,穿这么红作甚,妖媚祸害。” “哎,不是,你这姑娘说话倒是刻薄的很,我怎么就妖媚祸害了。你没瞧见我长得仪表堂堂,好歹也是翩翩公子哥的样貌,半点胭脂水粉气息都没有。”一身红衣的籍江听到少婈说他妖媚祸害后便像炸了毛的公鸡一样嚷嚷起来。 “停,你可别再说了,我脑瓜子都听疼了。”少婈捂着额头抬手喊道,接着将籍江推到一边道:“你可别耽误我出去找吃的。快饿死了。” 籍江一听少婈说饿了,便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似清晨的山风,“你一介游魂还说自己饿了,莫不是在逗我呢?” “你懂什么,鬼界还有饿鬼呢,我说我饿了也并不奇怪。”少婈没好气地回道,“方才我都摘到那仙果了,却被一只不讲理的巨鸟抢了去,一口都没给我留下,真是气死我了。” “你是说我吗?”籍江狡黠一笑,挥了挥手臂化成一对长着红色羽毛的翅膀,扑扇了几下,便又收了起来。 少婈被此惊呆了,转而醒神过来,向后退了几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籍江道:“你方才说这是你的火之境,你真身又是鸟,莫非你就是朱雀神君。” 籍江见少婈如此震惊,便与之对视了须臾,忽然笑了起来,一双星目弯成了月牙一般,摇摇头道:“我不过是比你早来了许多年,所以便反客为主说这是我的地盘,我虽然也是一只鸟,可是却比不得那鼎鼎大名的朱雀神君呢。更何况神君可是上古先神,我这么年轻,哪里像是活了几万年的老货。” “老货……”少婈嘴里斟酌着籍江最后说的这两个字,心下不觉好笑起来,人家都是受世人景仰的上古先神,却被这小子硬生生说成了老货,这家伙倒是口无遮拦的很。“那朱雀神君去哪里了,他既然是这秘境的守境之神,自然是知道我们该如何出去的。”少婈问道。 籍江挠了挠头,思索了片刻才道:“那神君自我来时就未曾见过,不然我也该能出去了。” 少婈一听立即便瘪了气,一脸颓然道:“那可如何是好,见不到这位先神,我怕是出去不得了。”说罢,一屁股坐在一个石墩上,头耷拉下来,全无方才的那股神气劲儿了。 籍江见少婈一脸沮丧,便道:“我都困了许多年,也没像你这样垂头丧气的,方才你不是说饿了吗,走,我带你去找些吃食。”说罢便蹲下身子扯了扯少婈的衣袖。 少婈有些不耐烦的抽手回来,没好气的说道:“哪里还能吃得下去,我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籍江只好收回手,面上轻笑着道:“没心没肺才能畅快的活着,就算你忧思难忘,此刻在这里坐着也是出不去的。” “可是我急恼的并不只是出不出去这事儿,我想爹爹母亲,想蘅汀她们,我还没弄清自己的身世,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伤我之人是何身份。我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吧。”少婈苦恼道。 籍江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女看着天真烂漫,心里却装着那么多事儿,没曾想现如今世外的神仙都要比凡人还难做了吗?既然想不通,也不必再想了。“在这里钻牛角尖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养精蓄锐,多走动一些,兴许便找着出去的办法了。”籍江说罢便拉着少婈起身,也不顾她挣扎,连拖带拽的将其带出了山洞。 走下山经过密林,便到了一处山涧旁,此处山水清幽,竟也是个鸟语花香的好境界,山涧汇水至一个深潭中,潭水清可见底,时有游鱼潜虾出没其中,此刻映在少婈眼中,竟都成了希羽做的活色生香酸鱼片、金甲脆酥鱼,还有蒜香红锦虾了。籍江拉着少婈算是到了目的地,便撒了手。 “我说你这鸟人怎么这般粗鲁无礼的。”少婈揉着手腕嚷道。 “鸟人?你这女蛇精怎么满口胡言还骂人呢?”籍江回嘴道,说罢便用手中刚折下的一根细竹子轻轻抽了一下少婈。 “我说的是鸟族之人的简称。还有,你说谁是女蛇精啊,我早就不是蛇了好吗?”少婈丢了个大白眼过去道,说罢夺过籍江手中的竹子道:“这竹竿便借我去捕几条鱼来吃。” “你这姑娘借人东西都没个好态度啊,我同意借给你了吗?”籍江装作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批驳道。 “你方才抢了我摘的仙果,也没个好态度啊。”少婈反唇相讥道。 籍江听后竟然无言以对,只好任由少婈去了,自己则转身入了一旁的林子里。 少婈挽起袖子,脱去了鞋袜,卷起了裤管,活脱脱像是一个打渔小妹,籍江随手折来的竹竿倒也用得顺手,不一会儿便扎了几条鱼丢上了岸,这还不算,少婈又用竹枝编了个简易箩筐投在水边,也抓了不少河虾上来。 记得上回希羽在返京途中便是用竹竿串上刮了鳞清洗干净的活鱼放在火堆上烤制的,味道倒是不错,只是希羽是个惯会做菜的,向来都随身带着佐料的,如今少婈只能就地取材了。潭水边有一块平整些的石板,少婈洗净后便拿来做锅用了,将处理好的河虾扑在石板上。 一切准备就绪,正要生火时,籍江从树林子里钻了出来,衣袍里兜了不少果子,有红的,有黄的……看见少婈手指间刚腾起的一团微小的火焰,不由得嘲笑道:“法术这么弱,就生出这么点火焰来。” 少婈斜着凤眼瞟了他一眼道:“你行你上啊。”说罢便收起了火焰,只是心里却疑惑着,不知为何在这里想用一点火系法术都很困难。 “好啊,那我就露一手给你瞧瞧。”籍江笑道,继而将怀中的果子都抖落在地上,抬起手掌便生出一大团朱红色的火焰来,转而投入到少婈摆好的柴火堆里,那柴火立时便霹雳吧啦的烧了起来。 “倒是还有些道行。有劳你了。”少婈假意恭手施礼道,实则是在调笑籍江。 “我会的可不止这些,这烧起来的火我也是可以控制的,比灶台里的火炉子还要厉害。”籍江有些沾沾自喜道。 “那你是厉害。”少婈讪笑着附和道,见那一地的果子倒是起了兴致,便拿起一枚金黄色带着独特香味的果子问道:“这是什么仙果子,倒是香得很,像是十月里下来的橙子,但颜色却又不像。” “这果子比橙子还要好吃一些,而且还不用剥,直接啃食便好了。”籍江笑着说道。 “真的么?如此甚好,我可是最喜欢橙子的那股子酸甜味儿了。”少婈轻笑着,将那果子用衣袖擦了擦,便张嘴咬了下去,刚入口便吐了出来,五官扭在一起,气的将果子丢向籍江啐道:“你敢骗我!这果子都酸死人了!” 籍江这才朗声大笑起来,方才他一直在憋笑着,随口解释道:“这果子你在凡间就没见过吗?这叫柠果,也叫柠檬,是长在南国的一种果子,虽然长得和柑橘类似,但是味道着实酸得很。” “你方才就是故意的,把我当猴耍,我瞧着你摘这果子也就是为了耍我玩的。”少婈有些气不顺的说道。 “少婈姑娘可真是误会我了,我摘这果子还不是因为你想要吃鱼才摘来的,这果子味道虽然酸涩,但是气味芬芳,倒是能去腥解腻的。你看那红色的浆果才真正是摘来吃的,不信你再尝尝。”籍江拿了一颗红果子递过去笑着说道。 少婈向来就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性子,哪里还会再信眼前这个奸猾的男子,便道:“你先吃给我瞧瞧,不然我可不会再信你了。” 籍江早就知道少婈会如此说,便收回手送到自己的嘴里,嚼了两下,一脸满足道:“真是酸甜可口。”少婈此时才算信了,便跟着吃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最高贵的蛇族 “方才那长得像金瓜似的仙果,我还没尝到是什么味道,倒是被你囫囵吞了去。”一番酒足饭饱后,少婈又旧事重提了起来。 籍江将手中的烤鱼吃完,又将鱼骨吸食一番才罢休,不住地夸赞道:“姑娘好手艺啊,这鱼被你做的美味极了。”说罢眯眼笑着朝向少婈,见少婈的表情渐渐趋于严肃,便道:“那果子名叫焚心果,非火系修行者不可食,方才若不是我及时抢走吃了,你此刻怕是要被焚烧的精魂散尽了。” “我凭什么要信你,也许是什么能增添道行的好东西,却被你抢去吃了,这会儿还恬不知耻的说是救了我呢。”少婈一脸不信的回嘴说道。 籍江倒也不恼,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缓缓道:“你若不信,稍后便去浮山,将那焚心树树皮划开,看看那流下来的汁液会不会起火自燃。若是再不信,那就等千年后新果子结出来,你自己亲口尝一尝,到那时我也不会拦着你。” 少婈听着,见籍江面色渐渐严肃起来,想着他大约是生气了,便道:“罢了罢了,我不过是由着说嘴而已,方才是我言语过了头,还请籍江兄莫要介怀。”少婈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想,行走四方还需要能屈能伸,何况这境地里也无旁人,怎么着也不能随意得罪了他才好。 “我可没有介怀,只是这也不是头一遭救你了,你来时可是自天而降的,若不是我接住了你,你怕是早就粉身在这沟壑之中了。”籍江没好气的说道,却还连带着把之前的旧账拿出来翻了一翻。 “我醒来的那个山洞便是你的巢穴了?那鸟毛软塌也是你……”少婈此刻才恍然大悟,没曾想这个籍江还真是个热心肠。 “什么鸟毛,那是我这些年脱落下的羽毛做的,当时见你昏睡不醒,才让你躺在上面的。若不然就把你丢在沙坑碎石上面。”籍江回嘴道,算起来,他也是少婈活了几百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能斗嘴的男人了。 “你当时为何要救我?就不怕我来历不明为祸于你吗?”少婈见籍江碎碎念着不由得轻笑道。 籍江随即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道:“我好歹也是神族出身,生来便有救助苍生的职责……” “好好说话,别扯其他的。”少婈一脸嫌弃的打断道。 籍江听后便破功了,只好讪讪道:“我先是感应到你是神族血脉,这才出手相救,还有就是觉得你长得还挺好看,命不该绝。” 少婈没想到这个长相俊美的男子会这般不害臊,竟然能直言说自己好看,便更为嫌弃的说道:“那我要是一个长得奇丑无比的母夜叉,此刻怕是都摔成烂泥了吧。”说罢又想起一桩事,便问道:“你方才非说我是蛇精,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早就修成蛟龙真身了吗?” “就算是修成角龙,你也是有着蛇族的血脉,做神仙也别忘本啊。”籍江如此说着,却又道:“你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你从何而来?” 少婈垂下头,想着又要自报家门了,只得再次重复道:“我是在东荒桃止山上长大的,我养父是鬼帝郁垒,养母是花神绛姝,所以我也是鬼界的大帝姬。爹爹说我是从甘渊捡回来的一条虺蛇,我之所以没有印象,全是因为成蛟之时遇上雷劫,被劈了脑子,所以算是失忆了。” “郁垒和绛姝都结成夫妇了?这小子如今都做父亲了。”籍江不由得笑道。 少婈听眼前的这个看着不过弱冠之年的男子竟然称爹爹是小子,还不知爹爹和母亲结成夫妇的事,不禁疑惑起来,按着蘅汀的年纪推算,爹爹他们结合也是有千余年了,当初这也算是惊动六界的事情。“你认得我爹爹?”少婈问道。 “自然是认得的,好歹是一起冲锋陷阵的弟兄。”籍江夸夸而谈道。 “一起冲锋陷阵?”少婈疑惑道,自打万余年前大战后,六界一片祥和太平,何时还有过战争,爹爹都坐镇桃止山养闲了。“那等我出去后,定要问问爹爹可是认得一个叫籍江的弟兄,如此说来我还要尊您一声叔父了。”少婈恭手施礼道,眉眼里却都是调笑的意味。 “你这叔父叫的我都浑身难受,胡须都要长一把出来了。”籍江耸耸肩无奈道,“你也是可怜,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籍江叹言道。 少婈摇摇头道:“你们都说我的身世可疑,可是说到底都无人告诉我。你若是知道便告诉我吧。我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何人。” “我……”籍江张口欲言,却想到若是这丫头的身世能人尽皆知,为何郁垒身为她的养父却不把实情告知呢?如今自己虽然能看得出一些缘故,但是避世多年,外面的境况怕是复杂得很,还是由这丫头自己去了解吧。“我没说你的身世可疑,还不是你自己说还没弄清自己的身世。”籍江改口说道。 少婈本来还一脸期待的等着听说自己的身世故事,却听到籍江这么一说,便翻了个白眼道:“那你还卖了半天的关子。且不说旁的,你不是一眼便看穿我是有蛇族的血脉吗?那你就告诉我,到底是蛇族的哪一个分支。” 籍江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古灵精怪,竟然这样发问,便想了想才道:“你既然都说我卖关子了,那我再卖一个也无妨。我只告诉你,你是蛇族中最高贵的那一分支,想知道答案,便等你出去以后翻看蛇族族典找找吧。” “最高贵的分支?”少婈念念道,全怪自己从前不爱看书,那些个族典画册什么的,蘅汀都比她熟悉一些。“哎,我还是想着如何出去吧,跟你费这口舌也是无用。”少婈讪讪道。 栖华轩遭遇蝙蝠阵袭击之后,便格外戒备了起来,虽然还是按着蘅汀的指示,院子里不得进人,可是院外却派了好多人把守着。希羽倚身坐在窗前思量着和蘅汀此时所想的一样的问题,那陆三郎为何要诈尸来取泽杞的血,还能引来蝙蝠阵作妖,临死之前的那双幽绿眼睛到底和龙岭遇到的尸王有何关联? 蘅汀则守在泽杞的身旁静坐着,手里拿着那颗还没来得及转交给泽杞去炼化的尸王内丹。 “希羽,你说会不会是那尸王没死透,现在又借尸还魂来了?”蘅汀出声问道。 “啊?姐姐你魔怔了吧,内丹都被你拿来了,他还能活着不成?”希羽说道。 “可是你想想看啊,我们离了龙江之后,先是捕役司遇到蝠妖侵袭,然后又是今日之事,倒像是能连到一起似的。那日我也是亲眼见到姐姐拿剑劈开了尸王的肉身,但听闻僵尸都是不入六道轮回,不死不灭的。”蘅汀蹙着眉头说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希羽略微点了点头,倒是想起了一桩事,忙道:“姐姐可记得那日在龙冢之中,那尸王附身到梁七身上擒着我与国师大人时说的话?” 蘅汀听希羽如此说,倒是想起了那日的情形,那尸王说了一句:“拿返生香来换这二人的性命!”当时她们哪里晓得返生香是什么东西,后来说是要问泽杞的,但却没机会相问,如今听希羽提起,蘅汀思索了起来,那日随身带着的药都是泽杞配制好的成药,也都是各有品名的,若说哪一样药没有命名,便是泽杞的那瓶鲜血了。 “难道返生香便是师兄的鲜血?”蘅汀疑惑道,目光偏向正入定着的泽杞。 “泽杞师兄真身到底是什么?我为何瞧不出来?”希羽问道。 蘅汀也不瞒着希羽,便说道:“我这位师兄比我和长姐都要早许多年到的桃止山,我打小便很好奇他的真身是什么,早前也作法想一窥究竟的,却瞧不出到底为何物。我们就只当他是草药精了。至于他的血有奇效,我也只是认为他因常年制药才会如此。” “但是听那尸王说返生香,倒像是极稀有的东西,我虽然游历南北东西,听过不少耳闻,但是对于这个还是头一回听说。估计也只有寿元长些的老神仙们才知道一二吧。”希羽坦言道。 “寿元长些的老神仙……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蘅汀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似的轻笑了起来。 “何人?这偌大的长安城怕是也没有谁能比我们活得久吧。”希羽疑惑道。 蘅汀笑而不言,起身走过去打开衣柜,捧出一个木匣子,放在桌案上打开之后说道:“就是他了。” 第六十八章 泽杞的真身 “它?这不是圣上赐给长姐用的佩剑吗?”希羽说道,毕竟鳞钧剑认主之时她昏迷着,尔后便也没见过藏在剑里的剑灵鳞钧。 “这把剑叫鳞钧剑,里面住着的剑灵可是活了万余年的,他想来是知道不少老故事的。”蘅汀说道。 “鳞钧剑?”希羽有些惊讶道,心里想着这不就是伤害母亲的那把剑吗,但很快平复下来,面色恢复到平淡。 蘅汀用食指轻扣了扣剑身,嘴里念念道:“鳞钧,鳞钧,可否出来说话。”过了一会儿,便见剑身上窜出一道青光,立时便见一个少年站在了她们身前。 “仙上所为何事?”鳞钧行礼问道。 “我就想着你比我们都年长许多,想来也是知道很多事情的,便想问问你可知道返生香是何物?”蘅汀坦言问道。 “返生香?这不是早在数千年前便被六界约定封禁起来的神药吗?这返生香便是远古神树返魂树的汁液,据说这返生香可以使生者长寿无患,使白骨长出皮肉焕然新生,也是修行之人增进道行的法宝。正因如此,引得无数人争夺,这返魂树也在数千年前便灭迹了。”鳞钧如此说着。 “你瞧着这是不是所谓的返生香?”蘅汀拿来一个瓷瓶打开让鳞钧看看。 鳞钧细细闻了闻便点点头道:“确实是返生香,还不是陈年旧物,倒像是新攒下来的。” “那返魂树是不是周身都有这返生香的味道,就算是烧着了叶子也会有味道?”希羽忙问道。 鳞钧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它的气味很特殊。” “如此一来,我便明白了。”希羽恍然道。 “明白什么?”蘅汀疑惑着问道。 “方才泽杞师兄入定前不是交代了要我们点燃他的头发来引燃线香吗。正是燃烧头发产生的香味飘散了出去,才引来那陆三郎诈尸还魂过来取血。”希羽解释道。 蘅汀听后重重点了点头。鳞钧听闻有人来侵扰,便道:“仙上,方才可是不安宁了,不如让我留下来替你们把守着。” 蘅汀本想应允,但是瞧见鳞钧的脸色苍白,便道:“无妨,你才为姐姐消耗了三百年的修为,如今可得好生歇着,不然姐姐醒来了也是会心疼的。” 希羽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年竟有如此高深的道行,难怪能伤了母亲。但是现下已经基本证实了泽杞的身份,那么接下来怕是会有不少祸患找上门来,看来是需要时刻备一手了。希羽想及此,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展开后丢向半空中,便见到那帕子变成网状,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还闪着金字符文。希羽稍稍运作,便将其挪到泽杞头顶,此时入定着的泽杞便被全然罩了起来。 “这是避魔神障?”鳞钧惊异道。 希羽见鳞钧是识得此物的,怕他接着要说些什么,忙打岔道:“对啊,这是避魔神障,我刚修成人形时,饱受欺凌,幸而遇到一位神仙搭救,尔后那神仙可怜我,便将这宝贝赠给了我做防身之用。”说罢莞尔一笑,弹指使了个法术便将这避魔神障隐身了起来。 鳞钧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蘅汀却调笑道:“看来还是师兄重要,方才我费力搭结界抵抗贼人之时,你也没拿出来保护我。” 希羽一听蘅汀这样调笑,便立即羞红了脸道:“方才又急又乱的,我哪里想到这些,况且这宝贝我都许久没用过了,此刻才想起来罢了。姐姐又拿我说笑。” 鳞钧见此也不多作逗留,便归回到剑身之内。“这下便可以高枕无忧了。”蘅汀仰身躺在短榻上轻叹道,有了这避魔神障,就不怕有人来作妖了。 “只是泽杞师兄的身份怕是早已被贼人窥破了,而陆三郎诈尸还魂一事也要立案侦查的,我总觉得这背后不简单。”希羽凝神细思道。 “自然是不简单的,前前后后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我们现如今却一点线索都没有,而师兄尚在入定,长姐又昏迷不醒,长安城上下都忙于年庆,最不是查案的好时机,怕是要等到上元节之后才能得手处理了。”蘅汀躺着抬手揉了揉额角缓缓说道。 希羽听后略点了点头,想来确实是如此,侧过脸瞧着软榻上闭目坐着的泽杞,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心疼,他或许是这世上最后一棵返魂神树了,若是这层身份大白于天下,恐怕会引来六界中心怀不轨之人争夺。如果他的身份便是他的劫难,那么她必定会守口如瓶。 门里闪进来一个人影,来人正是梁七,却听他传话道:“蘅姐姐,有人前来拜访你。” 蘅汀一听有人来找她,便从榻上起身,有些惫懒地说道:“是哪位大人吗?”自打升任四品武官之后,便经常会有低阶的小官登门造访,也有几家显贵上门来议亲,惹得蘅汀很是厌烦。“若还是这些闲杂人等来叨扰,你便替我回了他们。”蘅汀又补了一句道。 “这位倒也没在朝为官,但是身份确实显赫,算是当朝国舅爷。若不是庶出,也是正正经经的皇亲贵戚。”梁七絮絮叨叨的说着。 “你就直接说是谁,别唧唧喳喳说一堆,满京城多少皇亲贵戚呢,我能猜到是哪一位啊。”蘅汀打断道。 “上官府三房的二公子,上官浥旻。”梁七言简意赅道。 “谁!上官浥旻啊,他怎么来找我了?”蘅汀立马眉开眼笑起来,方才的不耐烦烟消云散了去,说完便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蘅姐姐,你这脸色变得也太快了吧。”梁七转过身望着已经疾步走出院门的蘅汀无奈道。 希羽坐在一旁,端着一杯茶水轻笑着说道:“你的蘅姐姐与那上官公子可是很投缘的,梁七你怕是没见过他俩在一起说话的样子。” “是没见过,方才他来时,我还想着这公子为何直言说要找蘅姐姐呢,原来他们老早就认识了。”梁七摸着后脑勺恍然道。 “罢了,你也去忙你的吧,这边有我守着便好。”希羽说道,语气虽委婉,却还是有逐客令的意味。 梁七虽然也想留下来,好歹能与希羽多说几句话,但是听希羽这么一说,也是没脸再待着了,便乖觉得退了出去。 蘅汀到花厅的时候,遥遥的便看见上官浥旻正在廊檐下蹲着逗玄珀玩,眉眼含笑,嘴角轻扬,整个人和煦温暖的像春日里的太阳,蘅汀不自觉地停住脚步,站在近处凝神望着像是在端详着一幅画。 随从竹昇见蘅汀来了,便俯身提醒了自家主子一句,上官浥旻侧脸看过来,继而起身款款迈步行来。 “早膳刚用过便听说了昨夜圣安郡主遇刺的事,我也不知你可安好,便急赶着过来瞧瞧你。”上官浥旻说道,一字一句犹如珠玑蹦出,悦耳动听,惹得蘅汀心里一阵欢欣。还没等蘅汀开口,他又说道:“来的时候经过淮桑巷,就顺道买了些贻味轩的酥饼香糕,上回你在席间说喜欢这些甜食,我就多买了些,幸好去得早,不然晌午一过,这些店铺就要关门了,若是想吃可是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说罢拉着蘅汀的胳膊便往花厅里走。 蘅汀自小虽是被父母疼爱长大,但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外人对自己如此上心,上回不过是由嘴说了一句,便被人家记在心上了,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以前见少婈被魏翊煊宠着,还心生羡慕,如今这上官浥旻算是在宠她吗?蘅汀想及此,面上竟傻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傻笑什么呢,瞧你发髻都散了,倒像是刚与人打斗过。可有被人伤着?”上官浥旻上下打量了蘅汀一番关切的问道。 “无妨无妨,方才虽与人打斗过,但是也算毫发未伤,上官兄挂心了。”蘅汀笑道,笑容里满是娇憨。 “那与你打斗之人是谁?现下可被抓到?”上官浥旻赶忙问道。 “那人……”蘅汀刚想照实说来,但想到这事情还没个着落,现下还不好说,便改口道:“那人功夫了得,我没抓住他,让他给逃了。” 上官浥旻微微点头道:“难怪我见这府中派了不少官差守卫。”环顾了四周一圈,又道:“昨日我那塞北的老友捎来了一些野味,还有半扇羔羊肉,我原想着请你到我那小院中喝一杯的,眼下瞧着你也抽不开身,那些美味我只能自己独享了。”说罢浅浅笑着。 若是放在平时,蘅汀早就迫不及待的要答应去了,只是现下少婈昏迷,泽杞入定,还唯恐再有人来作乱,实在是百事缠身。那塞北的野味还有肥嫩的羔羊肉就无福享用了。 蘅汀刚想开口,便见陪侍在一旁的竹昇出声道:“今日腊月二十九,也是我家公子的生辰,自打皇后娘娘仙逝后,我们这一房就很受冷落,少有亲友走动,如今这京城里也唯有姑娘你是个能与公子交心的人了。” 上官浥旻微微凝住了脸色,轻斥道:“竹昇,你失言了。”竹昇听到主子的训斥后便垂下头不再说话。上官浥旻转而对蘅汀微微笑道:“都怪我平日里太纵容这浑小子了。蘅汀姑娘可莫要笑我治家不严。” 第六十九章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早在之前,蘅汀与上官浥旻初次会面后,她便暗自调查了一番上官氏族的明细。上官氏族是朝中第一世家,历来便与皇族联姻结亲,长房嫡子娶了当今圣上的长姐康华长公主为妻,早前湘漓害人一案中死去的那个上官璟便是康华长公主所生的长子。而当今圣上魏翊煊还未登基时,上官家并不看好他能荣登大宝,便勉强送了三房的嫡出姑娘上官谦若做王妃,却没想到魏翊煊能捡漏做了皇帝。而关于上官浥旻还有个皇后姐姐也是上回贻味轩一聚之后,蘅汀才知道的。 上官府三房向来血脉稀薄,到了上官浥旻这一代,也只有一个嫡出的上官谦若,和一个庶出的他。不仅如此,他们的父亲出外做官时与正妻双双病逝,上官浥旻的母亲程姨娘虽被扶正,但在上官谦若出阁后不久也因病去世了。后来上官浥旻虽有这个做了皇后的姐姐照拂长大,但几年前,上官皇后也病逝了,三房之中独留下上官浥旻这一个未成婚的孤子。 失去了皇后姐姐的依仗,又无双亲坐堂,京城之中人情关系自此凉薄,而他的家族中人还暗自诋毁说他上官浥旻乃是天煞孤星转世,克尽亲属,又因为前阵子他死后又重生,更是惊吓了整个家族,于是族老便就将其迁居到官邸外的竹闲馆,任其自生自灭了。 说到底,蘅汀眼前的这个笑起来和煦如春阳的公子也是个身世可怜之人。 “今日竟然是你的生辰?”蘅汀展颜笑道,眨巴着杏眼,里面盛着的尽是喜色。“你别急着走,我回房中找点东西,即刻便回来。”蘅汀又接着说道。 “你要去寻些什么?”上官浥旻见蘅汀转身要走忙跟着问道。 蘅汀转身笑道:“今日你可是寿星呢,我既然知道了,哪有不送礼祝贺的道理。”说罢便一溜烟跑远了。 上官浥旻愣在原地,看着蘅汀远去的身影,嘴角又浮起了笑意。 希羽自蘅汀与梁七离去之后,便坐在房间里失神,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坐在不远处的泽杞,大约自初相见之时,在那个被暴风雪困住的山洞里,见到他一身素白衣袍款款走来,虽然面上淡漠,但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气度,是希羽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可比的。而四目交汇的那一刻,希羽恨不得时空静止下来。 可人家到底是鬼界鼎鼎大名的药师大人,风姿俊逸,目无尘下,还是神籍,不知有多少女神仙对他青眼有加,而自己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鹊精,出身卑微,道行浅薄,也只是仗着有那位在神族做女官的母亲,才勉强有好日子过。只是如今知道了他也是个可怜之人,希羽心里除了多出一些怜惜,也多了一些期望。 只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个泽杞心里对少婈的在意绝不是普通的兄妹之情。那个在隔壁昏迷着的女子,也同样身世不明,可是她要比自己幸运许多,若是日后她醒来知道自己是母亲派来的奸细,那泽杞会不会也讨厌她呢?希羽想到这些,心里彻底乱了…… “好妹妹,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呢?”蘅汀轻拍了一下希羽的后背俏皮道。 希羽心下一惊,立马回过神来,怔怔道:“姐姐怎么回来了?上官公子走了?” “那倒没有,人家是专程过来看我的,还带了贻味轩的招牌糕点。”蘅汀喜不自禁的说着。 “那上官公子对姐姐可真是有心了,那你现在跑回来做什么?”希羽调笑道,说罢便起身将蘅汀往外推,并笑道:“快些回去吧,栖华轩此时不需要你照看,人家上官公子可等着你呢。” 蘅汀一听立即害羞起来,忙轻斥道:“你这毛丫头现在反过来取笑我了不是。回头那糕点我就不给你吃了。”希羽一听便停了手,忍着笑意瞧着蘅汀的脸红得像是胭脂涂多了一般。 “上官浥旻说今日是他的生辰,本来还想着请我去他府上吃顿便饭的,只是如今诸事缠身,我也走不开,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今日生辰,少不得是要备一份礼物送给他的,所以才回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他。谁曾想经过窗前看见你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呢。”蘅汀又絮絮叨叨的说着,实则是因为害羞在找话说罢了。 “那姐姐可想好要送什么东西给他呢?”希羽问道。 蘅汀挠了挠头有些无奈道:“思前想后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正琢磨着呢。” 希羽瞧着蘅汀一脸犯难的样子便笑道:“姐姐是觉得没什么东西能配得上上官公子吗?我想着也是,若是金银玉器,人家好歹也是皇亲贵胄,自然是不缺的,若是送一些不寻常的宝贝,他一个凡人也用不上,还容易暴露你的身份。” “是啊,我也想到这些了,便犯难了。”蘅汀苦恼道。 “那就投其所好吧。你想想他平日里可有什么爱好,或者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希羽出谋划策道。 “他这个人倒是个风雅之士,喜欢煮酒烹肉,也有满腹才情,若说他的想法,倒是有一桩,他曾与我说羡慕我能在朝为官,他也想建功立业。”蘅汀回想起来便说道。 “先人诗中有云,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虽然圣上还没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姐姐倒是可以先赠与他一柄宝剑,以此勉励他,倒不失为一件好礼物。”希羽不假思索道。 蘅汀想了想,觉得希羽的提议挺好,于是便托掌化出一把泛着银光的长剑来,接着说道:“这把剑名叫寒汀剑,是我百年前第一次成功除妖之后,父君用西荒昆仑神山的寒铁和妖精的内丹一起炼化后,送给我的礼物。只不过后来我常常用这串铃铛收妖捉鬼,这把剑倒是荒置了许久。” “姐姐,你是要将它赠给上官公子吗?”希羽诧异道,“这寒汀剑并非凡铁,会不会有些不妥当?” 蘅汀听希羽这么一说,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妥,要是少婈在的话,怕是要说她了,于是便打算收起来,却又停下动作,轻蹙着眉头道:“我呀,向来都是想送给人的东西都不打算收回的,大不了我就将这剑上的灵气暂时封印住,待到他来日真的要征战沙场时,再为他启封。” 希羽点点头,倒是赞同了蘅汀的做法,嘴上却假意不忿道:“姐姐倒是慷慨,先是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致言钗赠给醉华楼的洗胭姑娘,今日又要将自己的傍身兵器赠给上官公子,我倒是白认了一个姐姐,如今也没见你对我怎么慷慨呢。” 蘅汀自然是知道这个妹妹向来是个俏皮性子,哪里会真的在意这些,便调笑道:“我是攒着想给你置办嫁妆呢,你若是急不得,那我便先送你一个夫婿可好啊。我瞧着梁七那小子对你倒是有些意思,来日他也是能做个一国国师的。” 希羽一听却立马板起脸来,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对梁七可没有那意思。何况人妖殊途。”说罢便别过脸去。 蘅汀只当希羽是因为姑娘家的羞恼罢了,只好笑意盈盈的走近一步道:“傻丫头,都什么年代了,还拿人妖殊途说事。如今天条可都是已经废了这些陈规戒律的。” “姐姐,我是真的不喜欢梁七,虽然我知道他着实是个不错的人。”希羽有些急恼道,语调都跟着高了些,脸颊通红,接着又转过话锋说道:“姐姐明明是知道我的,却为何要拿梁七说事。” 蘅汀没想到这丫头竟是真的生气了,听着希羽的话有所指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原先调笑说她对泽杞上心也不过是随嘴说说的,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对泽杞真的动心了,可是…… 希羽见蘅汀似乎有些难堪了,便也知道自己似乎失言了,便将语气婉转了一些说道:“姐姐,你去忙吧,我想着你送礼归送礼,人家上官公子孤身一人过这生辰也不像话,你不如陪他去喝两杯,这里交由我便是。方才我也将避魔神障化开了些,有它护着泽杞师兄和长姐,就算是来十个尸王,也是不怕的。” 蘅汀自然是知道希羽这样说是给了自己台阶下,便笑道:“既然如此,有这避魔神障坐镇,那我便可宽心了。我回头叫厨房将那贻味轩的糕饼送过来,你且吃着,我也会尽快赶回来的。” “那好说,姐姐快些去吧,别让上官公子等着急了。”希羽催促道,说罢俏皮一笑。于是蘅汀便转身出去了。 第七十章 发动整个鬼界来扁你 蘅汀到了上官浥旻面前后,便将背于身后的寒汀剑拿了出来,并道:“上官兄,接着。”说罢便将寒汀剑丢给了上官浥旻。 上官浥旻抬手接过剑却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冷不丁缩了缩身子,又看着蘅汀一脸意气风发的侠女架势,不由得笑问道:“女侠给我这把剑是要做什么?” 蘅汀微微昂着头得意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建功立业吗,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我就将这把寒汀剑赠予你,祝你早日封候拜将。” 上官浥旻将剑身竖转起来端详着,嘴里念念道:“寒汀剑,这名字中也有一个汀字,想来应该是你的随身佩剑吧,送给我做庆生礼物是不是贵重了些。” 蘅汀轻摇着头浅笑道:“哪里会贵重,你就收下吧,这是我在山上修行之时所用的,如今下了山倒不常用了,拿来配你这个未来的大将军倒是好得很。” “那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上官浥旻笑意盈盈的说道。 身旁的竹昇走上前来接过了那把剑,嘴里却小声嘀咕道:“公子何时竟想着建功立业了,您的身子骨可是打小便不好的。” “哎,竹昇,这你便不知了,自打上回死里逃生之后,我便看开了好多事情,而且如今身体倒是愈发的好了,不打紧的。何况身为男子,要想立身于天下,必定是要有所作为的,要不然岂不是要草草过一生。”上官浥旻轻拍着胸脯说道,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似乎含着星河。 “不知上官兄府上新得的羔羊肉和野味可还能让我亲口尝一尝滋味。我这里正好还有一坛窖藏了许久的桃花醉。”蘅汀笑道,眨了眨眼睛,俏皮可爱的很。 上官浥旻听及此,竟有些微微怔住,转而诧异又喜悦道:“你的意思是今日能得闲过去与我喝几杯了?” “方才我回房与我那妹妹说了一嘴,她便将事情都揽去做了,催着我好好陪你庆生,我想着眼下府中倒也不打紧,陪你过府吃顿便饭也不算耽搁。”蘅汀解释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上官浥旻喜形于色道,自是笑的合不拢嘴,像是吃到了蜜糖的孩童一般。 山涧的溪水自上而下的漂流着注入到清可见底的深潭中,有风穿林而过,树叶娑娑作响,与流淌的水声相辅相成,自成一曲。这里应该是少婈历游天虚秘境以来,遇到的环境最是清幽的一个秘境了。也不知那素未谋面的朱雀神君该是个怎样的神仙人物,竟然能把这秘境打理的如此之好,若是放在凡间,一定会被皇家给圈起来做私家园林了。 籍江吃饱喝足以后便躺在潭水边的草地上养着精神,嘴里叼着一棵草杆,眼睛盯着那火烧云的天空发着呆,也许是他觉得自己话说的多了,有些累了吧,所以也不再在少婈耳边聒噪。 少婈也懒得说话,坐在一旁闭着眼睛歇息着,微风吹面而过,撩起几缕青丝抚上脸颊,她的样貌自是清丽无双的,也不知生身父母是何等模样。籍江侧过脸细细瞧着似要睡着的少婈,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触动,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身世成迷,想来背后应是藏着万般波折坎坷,虽然嬉笑怒骂之间皆是寻常小女儿家的形态,但若是有朝一日,她的身世谜底被揭开,那么,她的笑靥如花会不会随之冷凝成满面冰霜呢。 “你盯着我瞧什么呢,我脸上有画啊。”少婈睁开眼便迎上籍江那探寻着的眼神,张口便斥了一句。 “奇怪,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籍江正过脸坐起来回嘴说道。 “狡辩!不就是仗着自己辈分长我一些便肆无忌惮了吗。籍江叔父。”少婈嗔道,又笑起来调侃了一番籍江。 “你这丫头,别叔父叔父的乱叫。我这样子可是要比你那鬼帝爹爹年轻多了。”籍江忙道,想来他也是个害怕衰老的鸟神。 “我爹爹生得风流倜傥,清俊儒雅,他的风姿可不是你一句年轻便可以比较的。”少婈说道,自然是要维护一番鬼帝爹爹的,虽然论容貌,这个籍江的确是一副好皮囊,也是少婈所见的男神仙里拔尖儿的好容貌。不过算起来,六界之中,除却狐族普遍生来便是好皮相以外,也就数鸟族的皮相普遍最好了。 “哈哈,你说你爹爹儒雅,可真是要笑死我了。他可是实打实的武夫,殊不知可读过几本书,便被你用儒雅这个词来夸赞。想来你也是诗书不通,毕竟你是他养大的。”籍江捧腹笑道,恼的少婈捡起一个没吃完的果子掷了过去。 “就属你嘴巴能耐,一句话把整个桃止山都给得罪了。待你出去后,我便发动整个鬼界来扁你。”少婈凶巴巴的吓唬籍江道。 “啧啧啧,鬼界的大帝姬殿下就是彪悍。正好,你来一个我吃一个,都说吃鬼魂最能增添道行。”籍江调侃道,说完之后却沉默了些,过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还能出的去吗?怕是无望了吧。” 少婈侧耳听到了籍江后面的半句嘀咕,转而疑惑道:“你说什么呢?方才还宽慰我说要帮我想法子出去的,现在吃饱喝足了却开始垂头丧气了。” 籍江转过脸看着少婈一脸的焦急神色,便轻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我也不是垂头丧气,只是随意感慨一句罢了,好时刻警醒你别像我一样耽于这山川秀丽闲云野鹤的生活中。” “哦,那我倒是要多谢籍江老前辈的提点了。”少婈翻了个白眼揶揄了一句道。 “你这丫头……”籍江欲言又止道,随即站起身来,往林子中行去,走了几步便停下来,树林的阴影搭在他的肩膀上,似是让他有些负重难行了。“倘若这秘境只能出去一个人,另一个要作出牺牲,你还要出去吗?”籍江并未转身,只是背对着少婈出声问了一句,语气虽平淡,却听得出很是压抑。 少婈虽与这籍江不是相识许久,但也是看惯了他一向不修边幅的作风,便只当他是在故作深沉来逗自己,便朗声笑道:“你现在又来考验人性了吗?我可告诉你,一来我是从冷血的蛇类修炼来的,又养在鬼界,向来凶残无道,二来我这半年以来都常在凡间往来,自是见惯了奸邪恶人,也没学到什么仁义道德,所以可别让我做这种彰显人性的选择。”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看看能有谁肯娶你。”籍江转过头说道,“天上地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你这样的凶残姑娘了。” 少婈一听籍江在暗讽她嫁不出去,气的叉着腰跑过去急恼道:“且不说鬼界那些求亲排到桃止山外头的那些鬼神,那凡间魏氏皇朝的皇帝还想迎我入宫为妃呢。”一时嘴快说到后半句倒是戳到了自己的心事,便垂眉低沉道:“只是我不肯,想来他也只是将我当成旁人的影子。” “魏氏皇朝?如今的皇族姓魏?不是轩辕氏坐拥天下了吗?”籍江拾起少婈方才说的话忙问道,眼里竟是不信。 “轩辕氏坐拥天下?你是在说历史吗?他们家的皇朝早在五百年前就覆灭了。你在这秘境里竟过得浑浑噩噩的,天干地支都算不好了吗?”少婈不由得笑问道。 “不对呀,我推算过中原皇族的更迭,魏氏掌管天下应该在五百年之后才是。我不会算错的,除非……”籍江蹙着眉头掐指又算了算,突然想到了什么,本欲说出,却还是及时住了嘴。 “除非什么?难不成你是在这里睡了五百年,所以年份对不上了?”少婈调笑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籍江嘴里念念叨叨的重复着这四个字,也不顾少婈,疾步向林子里跑去,身影踉踉跄跄差点跌了几跤,也不知他是怎么了,竟如此失态。 “籍江,你去哪儿啊。别走啊。等等我。”少婈嚷嚷道,那籍江却似浑然听不见一般,眼看着那个红衣身影便要消失在林子里,少婈急的跺脚道:“这个人怎么不正常啊,可真是……”说罢便追了上去。 第七十一章 他本就是南方之神 秘境之地,本就不同于世外,没有四季更迭,也没有日升日落,所以自打少婈来到这里,苍穹之上的云霞便一直是红色的,像是天上起了火,一直烧不尽一样。浮山之上似要与这天色相接一般,那一棵红得耀眼的焚心树像是焚烧云霞的火种,若不是这草木青绿,山色幽深,还真要被这一层又一层的红色给晃了眼睛。 少婈到底是没有追上那看似落荒而逃的籍江,谁让人家出身鸟族,长了一对好膀子,就算未化出真身,也是要比常人来去如风些。本以为籍江会折回到山洞中,大不了像旁人一样将自己禁闭其中一段时日,却不料这家伙到了半山腰以后,便调头朝着浮山而去了。 待少婈踩着一路浮石踏上浮山时,抬眼便看到焚心树下站着一个身穿朱红色冕服的人影,一头乌发泛着微红的光泽,尽数梳起用发冠竖起,看着倒是华贵的很。那人背对着少婈负手而立,身影颀长又浑然有一股帝王之气,倒是像极了那日受郡主册封礼之时,看到魏翊煊一身朝服的样子。莫非此人便是素未谋面又一心想要见到的朱雀神君?可是明明看到籍江朝这边来了啊,他的人影儿呢? “敢问仙上可是朱雀神君。”少婈站定之后不由得探问了一句道。 “怎么,我不过是换了身衣装打扮,你便不认得我了?”那人轻笑道,语气很是熟悉,分明就是籍江啊。 “籍江?你怎么这身打扮……”少婈正要调笑说嘴,却突然想到这事不简单,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没往深处想这个籍江的身份,还轻信了他对于自己是朱雀神君的矢口否认。“你就是朱雀神君,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还说自己是与我爹爹一起征战过的,我就想着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少婈恍然说道。 “还是不要叫我神君了,世上哪有做神君的被幽禁在不见人烟的地界,叫我籍江便好,我喜欢自己本来的名字。”籍江转过身来苦笑道。 此时的籍江不仅是衣冠换了个遍,面容似乎也变了一些,比之方才那一身红衣神气凛然的公子样貌,此时身着冕服,头戴发冠的籍江倒是威风八面,像是一方尊神的架势——他本身就是南方之神啊。 “原本是我自作聪明,见你这姑娘行事乖张,着实有趣,便想诓骗你留下来多陪陪我这个孤家寡人,等到时日长久,你也会慢慢像其他精魂一样化身为这里的一草一木,可是到底是我自作聪明了。”籍江一步一步走向少婈,一边走一边述说着。 “我……你……”少婈听及此竟激动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嘴唇张合却吐露不出只字片语,心里所想自然也是百感交集。 “如果我没猜错,你定然已经先经过了金、木之境,而我那白虎兄长与青龙神尊也因为助你出境已经殒身了吧。”籍江负手站着,微微俯下身子探问道。 少婈一时竟有些错愕,急道:“你如何得知?”心里想着,这家伙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关着吗?难道开了天眼不成? 籍江见少婈如此反问,便心下了然,也不回答少婈所问,继续缓缓说道:“果不其然,你就是我们要等的那个受约之人……”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苍穹之上落下一道惊雷,劈得四野震动,原本红艳的云霞也顷刻之间变成紫灰色,周遭境围似乎要变成雷霆炼狱一般,甚是可怕。 “怎么?我这算是泄露了天机吗?”籍江仰面朝着天空质问道,转而嗤笑起来,“我们四象之神,生于混沌,功成于上古混战,却被幽禁于清明盛世,幽禁在此荒野秘境,试问乾坤天道,余有何辜!”一声责问回荡在四野虚空之中,却被远远鼓动着的雷霆之声给湮灭。 “哈哈哈,你瞧,我身为四方先神之一,如此尊贵的身份,竟也向天问不出什么来。到底是可悲,还是可笑!”籍江低下头朝着少婈问道,笑容惨然,让少婈想起了白虎神君殒身之时的神情,那或许是她涉世以来,第一个为她牺牲掉性命之人,想及此,少婈的心里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你不可悲,也不可笑,倒是我着实可笑又可悲。”少婈语气淡淡道,说罢凄然一笑,又接着道:“方才你问我,倘若这秘境只能出去一个人,另一个要做出牺牲,我还要出去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还是要出去的,因为白虎神君与青龙神尊已经为了我牺牲掉性命,我若是还困在此处,他们的恩情,我如何能报?” 籍江见少婈这么说,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但面上并无迟疑之色,只道:“如此便好,我还怕你犹豫不决……” “不过我并不想你也因为我豁出命去!”少婈仰起脸扬声道,声音已经哽咽得有些颤抖,也打断了籍江的话。“籍江,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我也不过是东荒甘渊里的一个破落户小妖,你大可不必为了我而殒身此处。可有旁的办法?我不想再背负一条性命。”说到这里,少婈已然落下了眼泪。 “你以为他们为你殒身,只是因为可怜你,想让你出去吗?不,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你的出现不是偶然,我们殒身在此却是必然的。”籍江如是说道,云端的惊雷又落了几道下来。 少婈定定的望着籍江,此刻籍江的脸上似乎匆忙褪去了那少年的神采飞扬,变得沉稳持重又掺杂了些许阴郁。“籍江,你若是置身于世外之境,也该是鲜衣怒马的潇洒,你知道吗?那长安城中放眼望去,皆是与你样貌的年纪差不多的锦衣儿郎,长安城的盛世繁华,你也该瞧瞧,这都是你们当初搏命换来的太平盛世。” “你不该就这么牺牲掉性命,我们虽是初相识,但你也说了,好歹已经救了我几次,我是该报答恩情的。” “桃止山的桃树下,我藏了许多坛桃花醉,长安城有几家菜品色味俱佳,我可以带你去尝尝,马上便是上元节,花灯夜市甚是热闹,你还不知道呢,长安城有一条最繁华的街,便叫朱雀长街呢。” 少婈絮絮叨叨的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面对着这个沉默的籍江,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个从树上翩然落下,神采飞扬又聒噪不安的红衣公子。虽然还未相识甚深,但却有了一种犹如旧人归的感觉。 籍江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些话,又是哭又是笑的,心里也不免心疼起来,这丫头在世外之时,定然是备受人喜爱的,难怪那个皇帝要娶她。可是她还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不知自己生来便被定好了命格,她往后的波澜还有很多,足够令人心疼,可是…… “你往后会记得我吗?”籍江浅笑着问道。 少婈被问得有些微微怔住,忙又点了点头道:“我当然要记得你,你可是头一个与我拌嘴的人。我还想着往后多和你说嘴些,不然岂不是没了趣味。” “你会记得我,记得我是朱雀神君,还是要记得我是籍江?”籍江复又问道。 “我都要记得。不然出去以后,我可怎么找你啊。”少婈笑着说道,像是个朝着父兄撒娇的小姑娘。 “只需记得我名字叫籍江便好。”籍江说道,顿了顿又笑道:“我也会记得你,牙尖嘴利的少婈姑娘。”说罢,像个兄长一般,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婈的肩膀。继而转过身,抬步走上浮山之顶,回到了焚心树下。 “这树长于此处也有万余年了,你可知它的来历?”籍江抚摸着树身问道。 少婈之前连见都未见过这焚心树,自然是不知道的,便摇头道:“我在世外并未见过,而且这树龄比我足足长了数倍。” “世外之境自然是没有的,这树的名字叫做焚心,你可知焚烧的是谁的心?”籍江复又问道。 “难道不是谁吃了它的果子便焚烧谁的心,所以才因此得名的吗?”少婈想起之前籍江跟她说过那果子的功效,便疑惑道。 籍江缓缓摇了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当初随着众神出征魔族之时,我受了重伤,未等到复原,便被幽禁在此,顽疾缠身,不得不每隔三千年便自我焚化浴火重生。所以你见到我样貌年轻,也着实是因为我刚重生后不久。” “难怪……”少婈恍然道,却又问道:“那焚心果又是……” “自然是焚我的心。”籍江接过话回了一句道,“这株焚心树原先是我真身的心脉所化,三千年一结果,那焚心果是我重生之后必须服下的续命之药。这续命的法子也是我自己想来自救的。” “原来如此,幸好我当时没有立即吞下,不然就是在害你了。”少婈心有余悸的说道。 第七十二章 穹云焚灭 “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在哭惨么,我堂堂男儿之身,何至于让你这姑娘家的可怜。”籍江笑道,语气却甚是无奈。说罢抬手摘了一片焚心树的红叶子,那叶子落在他手中之后便化作犹如红玉一般。 “少婈——”籍江朗声唤了一句道,“这片叶子便赠给你,当作你与我相识一场的见面礼吧。你且收好,往后它或许能帮到你。”说罢便抬手将那红玉叶子掷了过来。 少婈伸手接住,将红玉叶子握在掌中,又用手指摩挲了几下,没曾想那叶子竟然化作一道光流注入到她的血脉之中。 “这是为何?”少婈惊异道。 籍江笑了笑,又摇摇头,那笑容似乎很是意味深长,少婈与其对视相望,却探寻不得籍江为何而笑。少婈正思量着,却见籍江翻掌而下,一股力流落在地上,顷刻之间,浮山便裂开了数道缝隙,那焚心树也拔地而起,根系离开土壤的一瞬间,整棵树都焕然焚烧了起来。 “籍江,你这是……”少婈还没问出口,便见籍江转向其施了法术,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张开嘴欲要说话,却出不得声。 “少婈,你定要好好活着,你要弄清自己的身世,你既然是被选定的受约之人,就一定能出了秘境的。”籍江叮嘱道,说罢挥袖而过,一道力量袭来,少婈被猛然抬升到半空中,与那浮山越来越远了。 少婈此时被籍江使了定身法和失语咒,面上焦急万分,心里却喊着籍江,她自是比旁人都清楚,籍江眼下怕是要做出牺牲了…… “你这丫头,总是盯着这满天的云霞看,想来是十分喜欢。你再看一看吧。希望五百年之后的世外之境,你存在的那个时空,会有人陪你看云霞满天。”籍江眯着眼含笑的望着远去的少婈自顾自地说道。 籍江见少婈已经飘飞了很远,焚心树也已经化为灰烬,想着时机已然成熟,便展开双臂化出真身来。一声鸣叫划破长空,似要撕裂那阴云密布,与四面轰隆的雷声对峙。 山峦微动,长风忽起,便见一只身形巨大又泛着火红色光芒的朱雀向苍穹的密云中飞冲而去,“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恍若毁天灭地一般,那朱雀与苍穹想撞,随即便击碎成火球,自天而降,山林遇火而起燃,四野瞬时便烧成了一片火海,浮山也随即瓦解,陨落在火海中。此时的天色被熏染的比少婈来时看到的还要红艳,甚至晃眼。 “籍江——”少婈终于能喊出口了,想来是那施法之人已经殒身了,不然怎么会突然破了功法。 少婈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只是那个叫籍江的红衣公子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唤了。忽然一阵红光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结成一圈,像是练功时打上的护身结界一般,耳畔又传来一阵轰鸣,少婈随之失去了意识,又陷入到昏沉之中。 蘅汀与上官浥旻一道出了国师府之时,已经是将近晌午,此时的太阳早已上了三竿,照在人身上倒也是温暖的很。跟在一旁的竹昇抱着蘅汀送来的寒汀剑却已经冷得直哆嗦,站在日头底下还是觉得清寒得很。 “公子,我想着自己大约是受了风寒,此时竟觉得浑身清冷。待会儿怕是要去医馆瞧一瞧了。”竹昇将上官浥旻与蘅汀送上马车后挑帘说道,嘴唇似乎都被冻得呈青紫色了。 蘅汀见状,忽然想到这小子大约是抱着寒汀剑的缘故,毕竟是肉体凡胎,哪里能受得住这寒铁的冰冷,蘅汀本打算如实说出缘故,却又怕这主仆二人别以为她好心送的礼物反倒成了害人的东西,便道:“竹昇,我与你家公子先行回竹闲馆,你就把寒汀剑放在车上,先去医馆瞧一瞧吧。” 竹昇本想再说些什么,毕竟陪护上官浥旻是他的职责所在,却听蘅汀又说道:“怎么,就算你家公子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好歹还有我这个女捕役在旁,也不怕什么的。” “蘅汀姑娘说笑了,那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小的便去了。”竹昇憨笑着将寒汀剑递了进来便转身离去了。 蘅汀接过寒汀剑之后,悄悄施了法将寒气压制住以后才放下,上官浥旻在一旁盯着她看,眉眼里尽是笑意。 “寿星爷儿,杵在那儿傻笑什么?”蘅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笑问道。 “方才你说我手无缚鸡之力,莫不是在笑话我?”上官浥旻佯装着板起脸说道,转而微微哼着为自己辩解道:“几天前,府里的小厨房采买了一只草鸡,却没关紧笼子,满院子的跑,还不是我出手将那只鸡捉来的。我这也算是手有缚鸡之力的。你和竹昇那小子却说笑于我,我还有什么信心去建功立业啊。” 蘅汀见上官浥旻这样说着,像一个被人轻视以后又不服气的少年,便笑道:“好好好,知道你厉害,你往后可是要封侯拜将的,谁敢轻视了你去。乖,莫要恼火,姐姐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姐姐?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我可是年长你好几岁呢。”上官浥旻正了正衣襟微仰着脸说道,还假意丢了一个白眼给蘅汀,活脱脱像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少年儿郎。 蘅汀见状便噗嗤笑开了,心里想道,我可是活了八百多年的神裔,这岁数做你先祖婆婆都够了。于是伸手轻轻推搡了上官浥旻一下,笑道:“你这家伙,也惯是个能言善辩还会撒泼卖乖的性子。不去朝中做官真是可惜了。回头你就同你那皇帝姐夫说说,看能否赐你个一官半职做做。这样的话,我们也算是同僚了。” 蘅汀兴高采烈地说着,上官浥旻面上却慢慢消散了笑意,转而垂下头来,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圣上日理万机,自打阿姐病故之后,便没怎么见过他了,想来他也是近乡情更怯。再加上家族中人皆认为我是个不祥之人,所以……” “怎么会,他可是你嫡亲的姐夫,算起来是要比你家族中的其他人还要亲一些的,就算你姐姐不在了,他也是你唯一的亲人,算是你的兄长,他怎么能不管你呢?”蘅汀有些气恼道,一脸打抱不平的怒气。 “也没有不管我,为了平息家族中人对我的介怀,便造了竹闲馆赐给我居住。他毕竟是圣上。”上官浥旻似乎在维护着他的皇帝姐夫,便如此说道。 蘅汀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如今她也是为人臣子的,哪能随意置喙君主的,可是心里却想着那魏翊煊何曾日理万机,对着姐姐倒是闲暇得很。 这边厢的竹昇把寒汀剑交了出去之后,还没走上朱雀长街,便浑身有了暖意,于是抬起头看了看和煦的太阳,想着也许是这日光太盛,将他回温了。于是本来打算去西街回春堂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市,突然惦念起自己家的公子要做羔羊肉给那蘅汀姑娘吃,怕是少不得要用些药材提味的,看来还是要往回春堂走一遭。 这是蘅汀第二次来竹闲馆,下了马车,便见到竹闲馆的门户与不远处上官府邸的朱门大户遥遥相对,虽然这里与他们的官宅不过一墙之隔,却似乎并不相干。人家那边新刷了朱漆,还张灯结彩,颇为热闹,是不是还有达官显贵登门拜贺,而这边的竹闲馆却是守着暗黑色两开的木门,清净的像是一座庵堂。看来这人世之间也并不看重骨肉亲情,凉薄的让人心寒。 进了院子,上官浥旻便吩咐仆人先去沏茶备些茶点过来,自己则是脱下大氅,并卷起衣袖,露出白皙又有些筋肉的小臂,笑着道:“现下也是晌午了,可惜咱们还未生火,你且坐在这里用些茶水,我去后院将菜品拾掇起来。” “用什么茶水啊,回头灌了一肚子的水,还怎么吃你做的佳肴啊。”蘅汀摆摆手拒绝道,然后学着上官浥旻将袖管卷起来笑道:“我厨艺向来不好,上官兄的厨艺既然那么好,便请你不吝赐教一番,我来给你打下手可好啊?” “你?”上官浥旻惊讶道,对蘅汀这一番举动有些错愕,便道:“那好吧,你随我到厨房可以,但是生火与动刀子的事,你放着让我来,姑娘家的,要是伤了手或者烧了哪里便不好了。” 蘅汀一脸满不在乎的说道:“上官兄可别把我当成长安城那些养在深闺中的高门贵女,我舞刀弄枪的都习惯了,还怕切菜的刀不成,那生火之事也是常有的。我可不是笨手笨脚的蠢丫头。” 上官浥旻朗声笑道:“罢了罢了,是在下小瞧了女侠。咱们也别在这站着斗嘴了,回头忙活着等吃到嘴怕是要到夕阳西下了。” 本以为竹闲馆后院的厨房会有几个厨子或者择菜洒扫的老妈子,却没想到后院甚是冷清,蘅汀瞧在眼里,又想着国师府里面热闹的厨房,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你们家后院都无人侍奉吗?” 上官浥旻被问得微微一怔,抬眼向四下望了望才道:“我这竹闲馆也就我这一个主人家的,平日里吃穿用度都少些,所以雇佣的仆役都不是签了身契的,如今也到了年节,我便让他们都回乡下与家人团聚去了。竹昇是自小便陪着我一起长大的,也是个孤儿。” 听上官浥旻一脸云淡风轻的说出“也是个孤儿”这句话的时候,蘅汀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她身边所认识的孤儿也太多了,姐姐少婈、师兄泽杞、妹妹希羽,唯有自己有父母双亲陪护长大,而姐姐师兄他们也都有所依仗,可怜这上官浥旻无依无靠,若不是有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怕是早被人欺凌得不堪了。 第七十三章 竹闲馆的酒肉寿宴 “那羔羊肉的肋排适宜炖煮,后腿肉则适合腌制后在炭火上烤着吃,剩的一些野味里面,有一只山鸡做成酱烧的如何?”上官浥旻说着,又询问着蘅汀的意思。 蘅汀素来喜欢吃肉倒是不假,可是听着上官浥旻这么一说,倒真是满满当当的都是荤腥,立时又觉得有些油腻,便道:“上官兄,虽说吃肉喝酒最是豪情,可是荤腥吃多了,胃口难免会有些不适,可有果蔬一类的也能改改口味。” “哈哈,那自然是有的,不然岂不是让这荤腥误了你那坛桃花醉的风雅。我都备好了,那绿叶子的生菜是拿来包烤羊肉吃的,可以解油腻。” “羊汤里回头加些药材和萝卜、竹荪,补气暖身。还有那南方上贡来的瓜果,浇上蜜汁和酥酪做成甜品倒也开胃。” “还有那山鸡做成酱烧的,可以加一些香蕈,提鲜增味,倒也不错。你看这样可好啊?” 上官浥旻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馋的蘅汀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便连连点头,嘴里嘟囔着道:“好了好了,听你说这么多,我都快馋哭了,还是快些让我尝到这些吧。” “那咱们就立马生火。”上官浥旻笑道,说罢便打开火折子引燃炉灶。不多时便有炊烟飘起,二人时而传来几声斗嘴的话,择菜的粉裙少女与那掌勺的锦衣公子都被笼罩在这烟火气中,平和安逸的像是身居世外桃源一般。 上官浥旻的酱烧山鸡倒是精绝得很,只见他刀锋婉转之间便将那山鸡整只都给骨肉分离开来,弃骨不用,只将那皮肉撑开,塞满香蕈、青豆、糯米、火腿丁、豆干等等一些佐料,再将调好的料汁涂抹在皮上,最后用两片泡软的干荷叶裹紧,放到瓦罐中隔水蒸起来。 至于那羊汤和烤羊肉倒是与上回希羽做的相差无几,想来也是与西域的商贾学来的吃法。只是那盘拌上蜜汁酥酪的瓜果冷盘倒是好吃得很,乳香扑鼻,酸甜可口,尤是女儿家的喜爱。 一波急刀斩脍,炎火炖烤,菜品便都接二连三的出了锅,桃花醉也已经在炉火上隔水烫好了,清雅的桃花香溢了出来,与满桌子的肉香相合,直教人忍不住想大快朵颐。 “还不开动,怕不是饿傻了吧。”上官浥旻调笑道。 “寿星爷儿,您自个儿过寿还亲自下厨,这会儿菜齐了,您不先动筷子,谁敢造次啊。”蘅汀调笑回去道,说罢便为上官浥旻斟了一杯酒水。 “那咱们就先饮一杯吧。竹昇这小子也不知如何了,还没回来,怕是等不得他了。”上官浥旻举杯相邀道,眼睛朝着院门方向瞥了一眼。 “那我就祝上官兄福寿绵长,喜乐顺遂。”蘅汀举杯与之相碰道。 “同好,同好。”上官浥旻说罢便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二人还未动筷子,便听到竹昇的声音在院门处响起:“公子与姑娘都吃起来了,看来是我耽搁了,我思量着公子您要炖羊肉,可少不得用些药材,便去回春堂采买了一些。” “你去看诊,那大夫如何说?风寒可严重?”上官浥旻关切道。 竹昇摆摆手又摇摇头道:“我方才与你们话别不久,才走了几步便不觉得冷了,去回春堂看诊,那大夫说我身子骨康健的很,许是我自己多虑了。” “那快些坐下用膳吧。东跑西走的怕是饿坏了。”上官浥旻说道,语气像是一个兄长在叮嘱自己的弟弟。 “哎,好嘞。”竹昇应声道,将手中的几包药材放在一旁便落了座。 “你可别见外,我自小便把竹昇当弟弟看,所以也就没那么些主仆规矩。”上官浥旻转而对蘅汀解释道。 蘅汀笑着摇摇头,为竹昇也斟了一杯酒水道:“那些主仆规矩我也是见不惯的,我向来认为人人平等,什么尊卑等级的,当真是无趣的很。” “姑娘真是奇女子。小的敬您一杯。”竹昇举杯夸赞道。 三人共饮,闲话起来倒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了去,时而有北风吹拂,只是酒温肺腑,珍馐暖腹,也不觉得清寒。 一顿酒足饭饱之后,蘅汀看着夕阳西下,不多时便要暗下天色来,虽然府中有避魔神障坐镇,希羽也在守着,但却怕到了夜里,会有妖物作祟。于是便准备告辞离去。上官浥旻便嘱咐竹昇收拾那一桌残羹冷炙,自己披上大氅出门相送。 马车是竹闲馆的,上官浥旻想嘱托车夫送蘅汀回去,蘅汀却拒绝说怕颠簸败了食欲,想走回去,也方便醒醒酒。上官浥旻知道这丫头的性子,便也不再安排,和那夜初相遇之后的提灯夜送一样,自己陪着蘅汀亦步亦趋行了不短的距离,两个人相谈甚欢,似乎都略有不舍。 眼看着便要步入长街,此处已经离竹闲馆颇有些距离了,蘅汀便停下脚步道:“上官兄请留步,我上了长街再走上一刻钟便能到国师府了,这风似乎大了些,你快些回去吧,免得吹风受了风寒。” 上官浥旻忍不住轻咳了咳,两颊微红也不知是咳嗽惹得还是酒意熏得,缓了缓才道:“你瞧我这身子骨,着实不堪,寻常来看,你的这番叮嘱应是我对着你说才是。” “上官兄可是妄自菲薄了呢。快些回去吧。”蘅汀又催促道,上官浥旻只好乖乖转身缓步离开,没走几步远,蘅汀又喊话道:“明日便是除夕,若是上官家设宴邀你过去便好,若是他们没有邀你过去,那便来我们国师府吧。” “怕是不妥吧。除夕都是阖府家宴,我一个外人……”上官浥旻转身说道。 “有何不妥的,裴国师向来宽和,大家也都是修道之人,本就不受世俗约束的。”蘅汀笑道,说罢扬了扬手算作挥别。 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直直的便要朝蘅汀袭来,眼看着便要击中蘅汀的后背,却见那并未转身离去望着蘅汀背影出神的上官浥旻慌忙便挡了上去。 蘅汀没曾想光天化日之下会遭妖孽当街偷袭,所以根本不曾料到背后会遭到暗算,只听一声闷哼,便有一个人的身体倒在自己背上,蘅汀心下大吃一惊,赶忙转身,却见上官浥旻逐渐倒下。 “上官兄!”蘅汀将上官浥旻扶住失声惊呼道。却见上官浥旻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便意识昏沉了下去。蘅汀见状,心疼的不行,这上官浥旻素来便不是硬朗的身子骨,怎么能再遭此一劫,这岂不是要断送他的命。 蘅汀抬眼便看见那伤害上官浥旻的黑影正是一只如人形般大小的黑翼蝙蝠,此刻见蘅汀分神,又要作势生扑过来,来势汹汹甚是可怕。蘅汀此刻心里除了对上官浥旻的心疼,更是怒火中烧,将上官浥旻往墙边安置下来,便凌空而起,此刻她也不管是否有旁人会看见她如此了,抬掌便打了上去,一招一式都万分凌厉。那蝠妖自然是敌不过蘅汀这般猛烈的进攻,见势头不好便调头欲要飞走,蘅汀哪里由得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展开双臂使出藤条将那凌空欲飞的蝠妖给捆了个结实,转而将其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若是放在以前,蘅汀自然是要上前去找这蝠妖问话的,亦或者要近身查看一番,再做定夺。眼下却因为这蝠妖误伤了上官浥旻,蘅汀一心只想着让这妖孽一命抵一命。只见她冷眼扫过那被摔懵了的蝠妖,抬手便又是一掌直直落了下去,一击劈中蝠妖的脑袋。蘅汀还不罢休,忽而将手掌握成拳头,再一发力,那蝠妖顷刻之间便化作一摊血水。 妖孽已然清除,蘅汀赶忙跑回墙边扶起了上官浥旻,伸手号了一把他的脉息,发觉上官浥旻已经虚弱不堪,好在魂魄并未离体,还有得救。虽说他这个肉体凡胎之人想要起死回生倒也容易,可是经过方才蝠妖的中伤,上官浥旻的五脏六腑已经被震碎,如此一来,还是要医好他才行,只是泽杞尚在入定中,此刻谁又能救治他呢。 第七十四章 尸王的内丹 “上官兄,你为何要如此舍身为我,我又不是肉体凡胎,哪里会受不住这妖孽的偷袭。你怎么那么傻?”蘅汀抱着上官浥旻哽咽道,只是怀中的这个如玉般俊美的男子却已然不省人事了。 “上官浥旻,我该怎么救你啊。你醒一醒,告诉我该如何做啊。”蘅汀忍不住哭出声来,恨自己没用,不如姐姐少婈常常跟在泽杞后面学些医术,现下他们都无法相助,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上官浥旻去死吗? “上官浥旻,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救你,你一定要给我活过来,我是鬼帝之女,黄泉冥府我都来去自如,第一次见你便是在国师府门口,那是你的生魂被鬼差带走的时候,只是那时我们并不相识,我也救不得你。” “如今机缘巧合你又得以重生,此番却为了救我而性命垂危,我就算是逆天改命也要救回你。”蘅汀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上官浥旻念念的从早前的初相见说起,眼泪掉落在地,哭的像是摔疼了的孩童。 或许此时的蘅汀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样的在意其实来自于男女之情。 一只寒鸦飞停在枯树枝上嘎嘎的叫了几声,着实惹人生厌,好似此时还不够悲怆一般,蘅汀抬眼看了看那只惹人厌的乌鸦,本欲恼火,却忽然想起,这长安城里如今能认得又靠得住的精怪也只有希羽了,想来那希羽自小游历南北,见识颇广,她或许能想到救治上官浥旻的法子…… 傍晚时分的朱雀长街正是热闹的很,那些在长安城街头游走闲逛的百姓怕是都瞧见了一个脸上挂着泪痕的粉裙姑娘背着一个昏沉的俊美公子从半空飞过,朝着国师府那边而去了。人人见此皆是惊奇不已,难道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救人于水火么? 唯有几个识得长安城达官显贵面孔的人解释着说那姑娘是当朝唯一的四品女外官蘅汀大人,现如今是捕役司的名捕,而那昏沉不醒的俊美公子却是上官家的那个天煞孤星,但也是尊贵显赫的当朝国舅爷上官浥旻。只是他们也觉得奇怪,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就交集在一起了呢?看那二人的样子倒像是出了什么事…… 蘅汀一路风风火火不管不顾的赶回了国师府,虽然飞身而来,速度轻快,但还是惊扰了沿路的百姓商贩。蘅汀也懒得管了,入了国师府便直奔栖华轩,希羽正微微打着盹儿,被撞门而入的蘅汀下了一跳,又瞥见她身上背着的上官浥旻,更是大吃一惊。 “姐姐,这是怎么了?”希羽站起身走过来帮着将上官浥旻抬放在榻上急问道。 蘅汀也不顾自己胳膊酸疼,只抓着希羽的胳膊欲要哭出来道:“方才我与上官浥旻在他府上用过膳之后便打算回来,没曾想在路上遇上那该死的蝠妖偷袭,上官浥旻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如今五脏具碎,我想让他返魂还阳也是无计可施。” “上官公子舍身救你?他怎么那么傻啊。”希羽听后也是焦急得很,忙伸手去把脉查探,果不其然,五脏六腑不仅碎了还都错了位,若是用凡间医术去救治,只怕就算是皇朝的国手也是要扼腕叹息。 蘅汀再次抓住了希羽的胳膊,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语气近乎乞求道:“好妹妹,如今姐姐昏迷,师兄入定,我只能来求靠你想想法子救救他了。他此刻魂魄还未离体,一切都好说,若是需要什么仙草神药,我即刻便去上界找母亲要。” 希羽没想到蘅汀这样平日里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人,竟也有如今这般方寸大乱的时候,可见这个上官浥旻已然成了她的软肋,至于个中缘由也只有蘅汀她自己清楚了。“姐姐,我想起来有一个法子倒是可以救上官公子。百年前,有一条鱼精为报答凡人救命的恩情,便将自己的内丹拿出来让那坠崖将死的凡人服下,那凡人服下后便痊愈了,还活过了百岁。”希羽回想起之前的一则志怪轶事便说道。 “内丹?内丹能直接救人性命吗?师兄都是要将内丹与仙草一起炼制才可以制成神药的。直接用内丹救人会不会有反噬?”蘅汀有些不可置信道。 希羽想了想才道:“内丹凝聚的便是修炼者的功法和道行,一直以来都是提升功法的宝贝,并未听闻会反噬。如今也唯有此法可以用了。”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这便出城到附近的山上搜罗妖怪。”蘅汀说罢便解下腰间系着的素银链五彩琉璃铃铛,欲起身往门外走。 “姐姐,且慢。”希羽连忙喊住蘅汀道,转而起身拦住她,正色道:“姐姐是要出城猎妖?就算你贵为神裔也是不可以随意屠戮生灵的,那些妖怪除非犯了害人的重罪,否则你也是不能杀他们的。” “可是……”蘅汀欲言又止道,心里想着希羽说的却无错处,以往除妖都是一些害人的妖怪,那些良善之辈又岂能说杀就杀,犯了杀孽的神族也是要受到刑罚的。“可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难道要以我的内丹去救他……”蘅汀犹豫道,也并非是舍不得自己的内丹,只是这样一命换一命,岂不是太滑稽。 “自然不是,姐姐怎么能那么傻,往日的聪慧都去哪里了。”希羽拉着蘅汀往回走,边走边笑道:“上午的时候,你不还拿着尸王的内丹琢磨着么,你现下拿来救上官公子,岂不是正好。” 蘅汀一听,本来迷茫失落的眸子里立时便起了神采,近乎兴奋的抓着希羽的胳膊笑道:“我这真是不灵光了,这不是有着现成的么。”说罢便拿出那颗内丹,却又停了下来,蹙起眉头道:“可是如今那蝠妖以及一些案子还未定论,怕都是与尸王有关。” “姐姐,就算这些事都与尸王有关,可他都已经被长姐斩杀了,内丹也落在了你手中,也没办法在这内丹上面找寻到线索。何况如今不是已经出现了陆三郎做案引,还怕查不下去吗?”希羽自然是知道蘅汀的疑虑,便开解道。 蘅汀点点头,心里却在嗔怪自己的犹犹豫豫,且不说有希羽这般精明,但凡要有姐姐少婈一半的洒脱便也好了。于是也不再顾忌什么,扶着上官浥旻坐起来后便施起法来。 风娘领着泽杞找寻秘境的入口倒是比之前带少婈找寻之时还要曲折,辽阔无垠的黄沙之地,也没有太阳或者星辰做方向参照,只能漫无边际的走着,偶尔发现有沙丘,风娘便快速拖动着蛇身过去,却总是失望而归。 这天虚秘境也不知是被如何改了布局,方方面面皆不同于泽杞记忆中的样子,还不可使用法术御风而行,如此一来,倒像是来这里历练了一般。可是泽杞心里却挂念着少婈,那丫头虽然有着不错的修为,可是在这蛮荒之地若是遇到厉害些的凶神饿兽,只怕是凶险万分。 风娘虽并未化出人形,但也能感觉到她也是心急如焚,且不知她与少婈的关系如何,但就凭她如此心急的样子,定然不是个凶神,只是泽杞早前扎根在秘境中时,也并未听说过有这守境之神。所以心下有些怀疑风娘的身份。 “风娘前辈,您既然守着这秘境,对待无端闯入之人应当都是有多敌意的,可为何听说我是桃止山门下,便缓了神色,前辈可是与我师父相识?亦或者与我鬼界有着不浅的交情?”泽杞自知有些冒昧但还是斗胆问道。 风娘见过的少婈虽是聪慧,却性子单纯,却没想到这个泽杞却不仅聪明,还心思细密,察言观色的功夫倒是厉害。她与鬼界自然是关系匪浅,与鬼帝郁垒也是甚有交情,可是她如今这副样子,那些个故人又如何能认得出呢。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她也并不熟悉,或许她当年去桃止山之时,这少年还只是个孩子。 “自六界分制以来,鬼界也是其中实力较强的,桃止山虽在东荒,却也是鬼界之都,实力不容小觑,我只不过是听你报上名号来,我作为一个小神,心中难免要有些恭敬之意罢了。”风娘淡淡答道,如此说法倒是圆了泽杞的一番疑惑。 “那……想来是晚辈多心了。我想着若是前辈与师父是旧相识,在秘境中对我们兄妹多些照拂也无可厚非,若不是,那只能说是前辈您心慈仁善,晚辈在此先谢过您的恩情了。”泽杞恭敬道,说完恭手行了个礼。 “看来鬼帝教导出来的孩子都是礼仪周全的。你也莫要多礼,如今我还未找到入口之处,实在汗颜得很。”风娘轻笑道,但还是听出来语气中藏着心急。 “前辈也莫要着急,我那师妹虽年纪轻性子浅,但是这些年除妖捉鬼,也练了一身本事,这半年常在凡间游走,也学来了凡人的那套为人处世的做派,想来在秘境中也不得吃亏。毕竟她的身世……”泽杞欲宽慰不辞辛苦的风娘,便如此说着。 “她的身世如何?你又如何知道?可是你师父告知与你的?”风娘听到最后泽杞说起少婈的身世赶忙打断道,语气甚是急切。 泽杞被风娘一连串发问问得很是怔然,理了理思绪才道:“前辈莫非也知道少婈的来历。她的身世一直以来都是鬼界的秘闻,师父也并未与旁人说,就连他亲生的女儿也是不知的,对外只说少婈是幼年便从甘渊带回来的虺蛇,这些连少婈她自己都深以为然。至于她早前的记忆,师父也已经为其加了封印。” “若是如此便好。”风娘听泽杞这样一说倒是松了一口气,又连连道:“如此便好,她的身世若是宣扬出去了,于她而言怕是要惹上杀身之祸。” 泽杞点点头,在山上的时候,师父郁垒也是如此说过的,这风娘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于是反问出声道:“前辈为何知道这些?您到底是何人?” 第七十五章 风娘的身份 到底是关心则乱,这风娘素来心思沉稳,关于自己的来历和身份都矢口不言,可是却因为担心少婈而慌了神,言语之间被这泽杞看出了些许端倪,此时的风娘想着怕是瞒不住了,但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对于少婈的身世也是熟知,想来定是鬼帝郁垒觉得信得过之人。既是如此,与他坦白倒也无碍。 “我数百年前曾到访过桃止山,也在那山上小住过些许时日,只是并未见过你。”风娘开口说道,对于泽杞的身份她也有些微疑惑。 “数百年前?”泽杞挑眉回想起来,顿了顿才道:“前辈既然问起,那我便先仔仔细细向前辈交代了自己的身世吧。我也是师父师母收养的孩子,化成人形也不过七百多年的光景,想来前辈在桃止山之时,我还只是一棵树,被养在后山。自然并未与前辈打过照面。” “莫非你就是那神木?”风娘判定道,“没想到如今你都长成一个翩翩公子了。” 泽杞听风娘这么一说,便是将身份对上了,便谦和的笑了笑说道:“前辈竟也知道我,看来与师父关系匪浅。晚辈的名字也是后来长成人形之后,师父才给取的名字。倒也难怪之前我自报家门时,前辈还有所怀疑。” 风娘点点头,垂头看了看自己这条漆黑的蛇身,心中不由地痛了一阵,自己如今这副样子,若是鬼帝郁垒来了,怕也是认不出来吧。 “这真身并非是我的本尊,所以你自然也瞧不出我的来历。”风娘说道,转而从蛇口中吐出一支步摇来,又道:“我流落于这蛮荒之地,并未随身带了什么进来,只有这支步摇也许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你可认得?” 泽杞走上前拿起那支步摇端详了片刻,这步摇的确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脑海里开始努力回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幅画中欲簪上那位有着青鳞蛇尾、梳着朝云望仙髻的女子头上的那一支步摇嘛……莫非是她? “前辈可是姓风?所以才化名为风娘。”泽杞抬起头仰面问道,神情略有些感伤。 风娘点点头以作肯定,只道:“孩子,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可否装作毫不知情,何况我早已身死于世外之境,不过是在这借了这怪蛇的身子得以苟活罢了。而且少婈也无需知道她自己的身世,我只愿她能平安顺遂,无忧无虑的养在鬼界便好。” 泽杞自然料到了风娘会如此说,他也不知该不该答应,于是顿了顿才道:“前辈,你可知少婈是如何受的伤?” “她只是魂魄离体到了这里,我也无法查验她的伤口。自然也无从得知。”风娘说道,脑子里想起那日在沙地上遇到少婈的场景来。 “我为少婈诊治伤口时,细细瞧了瞧,发觉是擒龙寒冰刃所伤,前辈以为少婈的身世还能瞒得住吗?”泽杞说道,眼底划过一丝恨意,自然是恨不得将那伤害少婈之人尽数诛杀。 “擒龙寒冰刃?这法器都用上了,看来这么多年,那人还是穷追不舍,势要赶尽杀绝吗?”风娘愤愤道,一双蛇目欲要喷出火焰来,可是又渐渐弱下了那骇人的红光,转而便听到她哀戚道:“终究是我无用,护不得她周全。” 尸王的内丹的确不同于寻常妖精的内丹,蘅汀运功将内丹送入上官浥旻体内之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便醒转了过来,只是身体还未完全复原,躺在榻上睁着眼睛四处打量着,见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忙挣扎着坐了起来,却被胸腹之内的剧痛疼的龇牙咧嘴起来。 上官浥旻心下疑惑着,自己不是逞英雄救美人被妖怪打死了吗,此刻不会是冥界吧。但是自小听说书先生讲过,人死了变成鬼魂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可是自己还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疼痛,那不就是还尚在人间么。而且这房间的布局倒像是女儿家的闺房,冥界可没有这样舒适的厢房给自己躺着呢。 “我来瞧瞧上官兄可好了没。”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像是蘅汀在与旁人说话,恰巧要推门进来了。 上官浥旻赶忙躺下,闭着眼睛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门被推开了,蘅汀走进来之后将手里的托盘放下,转身走到榻前,伸手便撩开上官浥旻的衣袖,耗了耗脉之后,微微蹙着眉头自顾自地说道:“奇怪,按理说也该醒了吧。怎么还昏迷着,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或者就是你身子骨本来就不行,却非要逞强替我挡了一回。” 蘅汀看着面容平和的上官浥旻,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了笑,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说你傻不傻啊。我可是长安第一女捕役,而且还在山上修行过,一身道行加身,那蝠妖算什么货色,就凭它也伤不了我。你却为我舍身,你可知道都把我给急哭了。” 上官浥旻听到蘅汀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忍不住咯咯咯笑出声,眯着眼睛却装睡不得,嘴角咧着,模样甚是可爱。蘅汀倒是被吓了一跳,转而回过神,定定的瞧着那躺着傻笑不止的上官浥旻,转而故作冷然道:“上官兄原是在装睡呢,还能笑得出来,想来是身子大好了。看来在小厨房给你炖的固本培元,提神益气的参汤也不必端给你喝了。” “五脏六腑都疼着呢,还是需要那碗参汤调和调和的。”上官浥旻皱着眉头作难受状说道,“长安第一女捕役,可否为在下端过来啊。” 蘅汀绷不住脸色便咧嘴笑了开,起身走到桌前将那碗汤端了过来,又抬手要将上官浥旻扶起来坐着,不经意间,上官浥旻的鼻息扫过蘅汀的面颊,一阵湿热传来,惹得蘅汀面色突然微红起来。 “你身上的香味清新淡雅,是用了什么香粉调制的,倒是好闻得很。”上官浥旻又轻轻嗅了嗅说道,听起来分明是有些轻薄的话,却见他一本正经的神色,蘅汀便也不恼,心里却想着,这香味可是她打娘胎里便带着的,毕竟自己的母亲是天上的花神娘娘。 “这是我生来自带的香味,倒不是能炮制来的。”蘅汀说道,又低着头小声嘟囔道:“你这人,仗着自己是个翩翩公子便这般口无遮拦了吗,方才那话着实轻薄的很呢。” 上官浥旻听言一怔,想起方才自己的所言确实不妥,便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笑道:“姑娘教训的是,是小生轻狂了。”顺手捧过蘅汀端着的汤碗之后又道:“方才你说我仗着自己是个翩翩公子?你是在夸我长得好看吗?” 蘅汀听他这么一说,便忍不住啐了一句道:“呸呸呸,还真是脸皮厚,原本还以为上官兄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如今却像是长在市井中的小泼皮了。” “你这姑娘,不奢求你能感激我舍身相救的恩情了,可也别侮辱人啊。看来我的羔羊肉和野味还不够收买人心呐。”上官浥旻一边喝着参汤一边调侃道。 “好好喝你的参汤,别那么多话,怎么感觉你经此一事之后倒是不一样了些。”蘅汀上下打量着上官浥旻之后有所判定道。 “如今你我都是相互救过一命的人了,可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之前只算是酒肉之交,现下情谊更深了,你说是不是啊。”上官浥旻将参汤喝完以后笑问道。 “上官兄此话何意啊,是要与我结成八拜之交吗?那我现下便去布置个香案去。”蘅汀调笑道。 上官浥旻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自顾自的说道:“人间情谊,有酒肉之交,生死之交,患难之交,还有……” “还有什么?”蘅汀急忙问道。 “还有连理之交。”上官浥旻接过话茬继续说道,“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说罢便将目光与蘅汀的双眸对上,眼里一阵炽热。 “嗯……”蘅汀避开上官浥旻的灼灼目光别过头嗯了一声,想着此时略有些尴尬,便道:“竹昇差不多快要过来接你回去了。我去看看他可曾来了。” “蘅汀,那次你深夜造访,从房檐上落下来的那一刻,我便对你心生欢喜,我自知自己身体孱弱,又无功名傍身,自是配不上你的。”上官浥旻说道,说到末尾处语气不由得低沉了下去。 “上官兄,切不要妄自菲薄。”蘅汀说道,还没等要再说些什么,上官浥旻又开了口。 “我能做菜与你吃,便觉得此生足矣了。”上官浥旻如此说着,倒显得他有着无尽的卑微。 蘅汀听及此处,心里微微酸楚了一番,转而将目光重新迎上来道:“可你还舍身救了我。按着民间的说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只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可为何不问问我对你是心思如何呢?” “是如何?”上官浥旻问道,问出口便觉得自己脑子不灵光了,蘅汀才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不是很明显的暗示么。 “上官浥旻,你……”蘅汀对上官浥旻的这句回问有些气恼,没想到这家伙竟是个榆木脑袋。“你虽还未身负功名,但饱读诗书,而且我还见你在参详兵书,就算之前你的身子孱弱,可是往后你便可以如常人一样了,我自然是相信你能建功立业的。”蘅汀说道。 上官浥旻见蘅汀对他持有如此大的肯定,便浅浅笑了笑道:“那我定不负你所望,待我建成功名之时,便奏请陛下为你我赐婚可好?” “赐婚?”蘅汀有些猝不及防道,转而娇羞起来:“我的德行不如长安城的名门淑女,还舞刀弄枪,你不怕娶了我会闹笑话?” “你看看你,方才还说我妄自菲薄。”上官浥旻笑道:“全长安城的高门贵女加起来也不如一个你。何况我上官浥旻本就是个笑话,还怕再闹什么笑话。” “那……我便等你建功立业。可是也别让我等太久。”蘅汀面色微红着羞怯道。 上官浥旻朗声笑了笑道:“看来姑娘倒是很急着要嫁与我啊。” 第七十六章 应该叫你风少婈 前朝的《敕勒歌》中写道过:“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只不过如今天下城池遍布,人丁兴旺,但凡是能休养生息的地界,都已经挤满了人烟,于是那敕勒歌中所描写的草原盛况除却往北境之北的塞外之地,往南便是魏氏皇朝的全境之内也都寻不见这般景象。 突然苍穹似乎被撞开了一般,一阵轰隆作响之后便见一团红色的光球撞破云层,如同星石陨落一般直直的向地面袭来,巨大的冲击力在整片草原上掀起一阵狂风,草场上本来开得绚烂的野花也被吹起,像是被剪碎的锦缎随风飞扬一般。原本淹没在丰盛的草地中埋头吃着草的牛羊马群,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险些都要拔腿逃跑。一时间,牲畜相和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那团红光的消散,光球中裹着的人儿才显出了身形,正是长途跋涉从火之境而来的少婈,此时依旧昏睡着。被碾压齐整的草丛像是铺就好的露天软塌,她躺在其中睡得格外酣甜。 不远处的牲畜群胆子都格外的小,见这动静虽然已经消停下来,但还是不敢朝这边靠近,反倒纷纷撤离了开。于是茫茫四野里,只留下少婈一个人。不多时,天色自苍穹当中分划开,一半天色深紫,印满星辰,夜风忽起,那边的草色褪去绿意,繁花沉寂,倒是扑起阵阵流萤。另一半天色湖蓝,飘着片片浮云,似有日光如同穿过金纱帐一般投射到草场上,绿意盎然之间隐约添了金粉一样,野花肆虐,蜂蝶纷至沓来。 突然传来一声兽鸣,响彻四野,紧接着那远处的山峦微微震动,山谷间迸发出一阵热烈又耀眼的金黄色光芒来,似有千军万马朝着这边的草原奔腾而来一般,说是地动山摇也毫不夸张。于是四野里的流萤、蜂蝶也随之消匿,少婈便是在这地动山摇中醒来的,一时间竟有些错愕,以为错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山崩地裂。 少婈揉了揉眼睛,好似一场大梦初醒,只是眼前的景象已然物换星移,全然不是合眼之前的样子了。少婈闭上眼又努力回想了一番,不觉一阵心痛袭来,那火光冲天,山石俱碎的惨烈景象又重回到脑海中,还有那一声哀戚到近乎绝望的悲鸣,再次牵扯出少婈悲痛的情绪来。 手掌心似乎突然被硌到了,少婈抬手一看,便见掌心中呈现出一片琉璃质地的红叶子,正是籍江赴死之前赠与她的焚心树的叶子。 “籍江,谢谢你。”少婈闭上眼轻声说道,有两行清泪从脸颊划过,转瞬之间便坠落在草堆上。 那似有千军万马踏蹄而来的声响慢慢近了,少婈平复了一下情绪,便站起身来,四面环视一圈,便被那远处流动着的金黄光芒给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什么?少婈心下疑惑道。金黄色的神光只有神族才配享有,何况这金黄色就算是在凡间也是皇室的象征颜色,莫非是来了什么尊贵的神族?而眼下所处的境地直让人想起那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也没有什么特征能让她判定此处为何境地。 正想着,那金黄色的光芒便近在眼前了,好似日头升上了三竿一般,耀眼而温热,少婈被晃得有些迷了眼,忙抬手遮了遮眼睛。 “嗷呜——”一声长啸响彻四野,听声音像是狮虎之兽又不完全像,像牛马之类也不像,倒又有些像龙吟之声。 等到那金黄之光渐渐黯然了些,少婈才放下双手,自下而上的打量着眼前出现的这个庞然大物,只见它浑身金黄,四蹄像马,身量似鹿,其状如牛,身披龙鳞,尤其是那首尾皆是如同龙一般。这不就是麒麟吗?而且是司管中土,牵制四方的黄麒麟。 少婈深知这也是上古先神,虽并未显现出人形,但是作为晚辈也是要行礼参拜的,而且这境地定然是它所守护的土之秘境。于是便拱手作揖道:“晚辈桃止山少婈见过麒麟神君前辈。” “东荒桃止山的来客?只是你看着并不像鬼界之人,而且似妖非妖,似神非神,待我细细瞧一瞧可好?”那黄麒麟开口说道,虽然话末的语气似在商量,可是还没等少婈开口答话,便见它的双目发出金色的光束,将少婈全然笼罩起来。 金光投射之下,少婈便显出了真身,一身罕见的泛着金光的青鳞让那黄麒麟有些失了神。 “你为何会有这一身青鳞?你的父母双亲皆是谁?”麒麟收回光束之后忙不迭的问道。 “晚辈是孤女,也不曾知道父母双亲是谁。只听养父说起,我是生于甘渊的一条虺蛇,如今修为够了,才化身成如今的样子。”少婈再次秉明自己的身份道。 “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降生以来便是这青鳞金蛟的真身,原是继承你父母的形貌,而你的父母是何人,我虽不可判定,但却可以判定你的族人是谁。”麒麟如此说道,似乎已然看透了少婈的身世。 少婈在此秘境中游荡已久,之前见过的几位先神也都说起过她的身世有异,却都是话到嘴边未说出便相继殒身,如今这麒麟神君似乎能和盘托出说与她听,便激动道:“前辈既然知道少婈的身世,烦请告知与晚辈。”说罢又拱手作揖行了个礼。 “你也莫要再对我行礼。若是论起来,我可是受不起你的礼数。”麒麟忙出口制止道,转而缓缓说道:“你身上流有一半龙族的血液,所以生来便是蛟龙之身。若是没有猜错,你的父亲应该是一条金龙,与我也算是远古宗亲。” “若我是龙族,为何却只有一半龙族的血统?而我还是一身青鳞呢?难不成我的娘亲是一条青蛇?”少婈不由得疑惑道,想起之前遇到的风娘与玄娘都说起过她与蛇族也算是同宗。 “你的娘亲说起来也算是一条青蛇。可也不全是。你只说自己叫少婈,可是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吧。”麒麟肯定着又否定道,却又多问了一句。 少婈自然是不知道的,蘅汀、泽杞他们三人一同长大,却也只有名字,隐约知道的也不过是爹爹鬼帝郁垒姓蔡,却很少有人将这个姓氏放在他们三兄妹的名字前面,而且……“晚辈不知,而且龙族至今还是随用母族姓氏,就算是要知道自己的姓氏,还要看我的母亲姓什么。”少婈如是说道,毕竟那龙族虽是高贵的神族,却不曾被赐予姓氏,向来都是随着母亲姓的。 “你姓风,应该叫你风少婈。”麒麟神君话音中带着些许笑意说道。 “风姓?我母亲姓风?”少婈念念道,脑海中突然想起之前追问籍江关于自己的身世时,籍江说自己是最高贵的蛇族出身。那么最高贵的蛇族,又能冠以风姓的便只有……想及此,少婈不由得身子一颤,有些不敢置信起来。 祖神女娲,名唤风里希,人身蛇尾,创造万物,抟土造人,功劳无尽。因人族性恶,伏羲欲灭之,女娲为守护人族不惜被贬下界,身体沾染世间浊气而沦落为妖神,后遇水火二神争斗,水神共工怒触不周山,致使天柱坍塌,天水泛滥于世间,女娲为修补天之裂缝不惜以身补天。其余留的血脉便以女娲为族号,族人尽以风为之姓氏,虽重归神族,却归本于蛇族,栖于八荒,守护大地苍生,统御妖界。 “所以,我娘亲是出身于女娲族的,对吗?”少婈犹有不信的问道。 “我是不会推断错的。而且女娲族向来只将蛇身的形貌传于女子,所以你的母族必然是女娲族。而我麒麟一族本就是女娲族的下属,所以以你的身份自然是不可参拜我的。”麒麟神君说道。 果然是血脉相通才能看出她身上暗藏着的身世血脉,而之前的青龙神尊定然是瞧出了一些,所以才舍身相助,算起来那青龙神尊算是她的姑祖婆婆。少婈心里如此想着,本来还感叹着自己身世的不平凡,暗暗窃喜着自己不是一条长在甘渊的小虺蛇,可是想起自己被鬼帝爹爹瞒着身世,这又是为何呢? 第七十七章 康乐侯 “前辈,我已历经金、木、水、火四境,白虎神君、青龙神尊以及朱雀……神君,为了我出境都已经殒身。不知您这秘境又要如何出去……”少婈说到话末渐渐低下了声音。 麒麟神君笑了笑接过少婈的话茬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四相先神除却玄武,都是得了莫须有的罪名被贬斥在此处,而且为了牵制玄武,都纷纷以命做阵法,所以你既然从他们那里出来,我自然是知道他们已经殒身了。而我这却不一样,你也知道,我在世外之时,便坐拥中土,牵制四方。所以我来到此处乃是主动请缨,只是……” “只是如何?”少婈见麒麟神君欲言又止,赶忙追问道。 麒麟神君微微摇了摇头无奈道:“只是我入境之后也被监禁在此,不得随意出入,早前听朱雀神君说过要等到一个受约之人,才能解开这里的禁锢。只是那人是谁,我也不知。” “受约之人?”少婈重复道,想起之前籍江所说的话,便道:“前辈以为我是孤身一人与三位前辈交手,险胜之后才通过层层秘境的吗?实则不然。籍江……朱雀神君说过,我就是那受约之人。所以我才得到各位前辈的眷顾,得以顺利通关。” “你就是受约之人?”麒麟神君似有不信,但见少婈如此正色,何况她确实是顺利通关而来的,于是便点点头信了。“如此便好,我思量着凭你的身世也该如此。”麒麟神君复又说道。 少婈虽有些不解,倒也不做多问,只道:“烦请前辈指点迷津,晚辈自当感激不尽。” “姑娘无需多礼,便随我来吧。”麒麟神君说道,说罢便转身往方才来的山谷行去。少婈便跟随前去了。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之夜,皇宫里正操办着阖宫家宴,魏翊煊勉强有了些精神,但想着晚上要与群臣和宗亲举杯欢饮,便嘱咐德全去沏了一壶浓茶过来。浓茶下腹,苦涩之后虽有回甘,但的确很是提神。 只是神色清爽后不久,魏翊煊便又陷入了愁思,他想着少婈的伤势,自上回她南下龙江之后,便已经有月余未见,没曾想她又遭此劫难,这种忧心和无助的感觉,让他想起几年前上官谦若弥留之际的场面。那个如月光一般温顺谦和的女子便是在他的怀中逐渐冰冷,甚至于临别前的话都未说完。 他到底是对不起上官谦若的,只是在王府中时,他可与她琴瑟和鸣,伉俪情深。而后荣登大宝,坐拥天下以后,夫妇二人便都成了权力的象征,分宫而居,又陆续添了后宫众人。说到底,他魏翊煊对于贵妃樊绮柔也好,还是其他妃嫔也好,只不过是出于安定朝堂而偏宠着罢了,只是皇后上官谦若却是他最想岁月静好的人。而少婈呢……想到少婈,魏翊煊微微一笑,少婈可能是让他有一种想要占有并欲将天下至宝都送给的人吧。 上官家族虽依旧鼎盛,可是三房一脉已经血脉稀薄,独留了一个羸弱多病又传闻不祥的庶子,那上官浥旻昔年之时也是他与上官谦若心尖上偏疼的孩子,如今却疏远了。 想及此,魏翊煊有些内疚起来,便唤道:“德全,近来竹闲馆那边情况可还好?” 德全被魏翊煊猛然一问竟有些发懵,“竹闲馆”这个地方好生熟悉,但太久没听魏翊煊提起来,似乎都要遗忘了,于是努力想了想才回道:“听几位上官大人说,竹闲馆那边一切都还好。” “那几个老家伙自然会说一切都好,唯恐朕将什么宝贝越过上官府给赏到竹闲馆去了。”魏翊煊直言道,反正是对着自己的内侍官,也不必藏着心里话,转而想了想又道:“你指派个得手的人,即刻便去一趟竹闲馆,将朕近日新得的狐裘还有别国送来的山参、海产挑一些好的给送过去,叔润那小子喜好美食。” 德全听后便搁下手中的事,转身出了内殿去差人办了,他知道自家主子口中所说的“叔润”便是竹闲馆里住着的那位国舅爷上官浥旻的表字。圣上到底是疼惜这个妻弟的。 宫里派去竹闲馆送礼的内官倒是腿脚不慢,赶在天色并未昏沉之前便到了竹闲馆。上官浥旻也是刚被竹昇从国师府接回来,主仆二人还未来得及进屋里脱掉大氅,便听院子里来了人。 “奴才请上官公子的安,公子万福。”为首的内官见上官浥旻从屋子里走出来便上前福了福身子恭顺道。 “内官大人无需多礼,您此刻登门不知所为何事啊?”上官浥旻便客气的迎上去问道。 那内官笑了笑,便朝身后的几人摆了摆手,那些随从便将准备好的礼物都或捧或抬了上来。“圣上念着公子您,便差奴才们将这些东西送过来。这狐裘乃是上好的皮毛制成,那几盒山参也珍贵得很,海产也是新到的,图公子您吃个新鲜。”内官一一掀开盖布介绍道。 上官浥旻不由得心头一热,连连谢道:“谢陛下隆恩,还劳烦大人跑这一趟。” “公子您说的哪里话,奴才们也是应该的。今日宫中设宴,圣上交代了,若是公子方便走动,便请您一同到宫中吃酒同贺。”那内官笑道。 若是放在往年,内官这样说无非是客套一下,而且上官浥旻也并不愿意去宫里受那些冷眼,只是今日的上官浥旻听到内官这般说,便道:“如此甚好,我正好借此机会入宫亲自谢恩。就烦请大人您为我带路吧。”说罢狡黠一笑。 内官也没想到今日的上官浥旻会出人意料,面上略有些尴尬,转而正色起来道:“那奴才就恭候着公子您更衣出来吧。” 上官浥旻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屋里,刚掩上房门,便对竹昇吩咐道:“竹昇,你去将我们最华贵的衣袍拿来,你也穿的体面些。还有,你去上官府找门房给我们安排好车马,要求华贵奢靡一些。就说是圣上要为我配备的。我看那内官也没备上车马,等下若是出去也着实尴尬。不如你提早先安排好。” 竹昇对自家主子的这番交代和方才的举动很是惊讶,便道:“公子,您如今倒是变了许多。怎么与蘅汀姑娘似的,不拘小节又活泼了些。” “就你话多,快些去安排吧。”上官浥旻佯装着严肃催促道。 上官府的门房见竹闲馆的人今日如此直着腰杆说话,还对自己吩咐来吩咐去的,于是在转身之后便腹诽了几句。不过上官浥旻到底算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虽是个庶出,还是天煞孤星。若真是对其出言不逊,也是要被治罪的。 国师府这边早就接到了宫里送来的帖子,只是少婈突然遭遇行刺,还需有人守着,蘅汀又因为傍晚遇袭,便更警惕起来,于是只能由裴国师一人代表前去宫中参加宴席。这样一来,便是在宴席之中空了一个二品郡主和四品武官的位置。 上官浥旻的到来惹得宴席中一片哗然,大多数官眷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个无封爵无官位的弱冠青年,无非都是那些闲言碎语罢了。倒是皇族宗亲中有几个与上官浥旻相熟的,都不顾及这些传言,纷纷上前来与上官浥旻问好。 魏翊煊到场之时,群臣都已经尽数到了,众人拜贺之后,上官浥旻便走出坐席,屈膝跪下叩谢道:“叔润叩谢陛下圣恩。” 魏翊煊没想到这个许久未见的妻弟竟然来了,一时竟有些惊讶,忙道:“叔润来了啊,怕是有几年没来宫里了。快快起身。” “今日是叔润的生辰,叔润便想着入宫来将这喜气传给陛下您,祝陛下万寿无疆。”上官浥旻笑着恭贺道,如此一来,倒是成了这场阖宫家宴的首祝。 只是坐席之中便有闲言碎语低声议论着,端坐在高台上的魏翊煊自然是听不到,可是上官浥旻却听得一清二楚,无非就是说他向来羸弱,又是天煞孤星,本就是短命之相,还来祝祷圣上万寿无疆,简直是笑话嘛。上官浥旻听此倒也不恼,全然当做没听见。 “今日是你的生辰?瞧瞧,倒是朕忘了,你确实是腊月二十九出生的。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说出来朕赐给你。”魏翊煊笑着说道,眉眼里竟是温厚。 上官浥旻复又跪下恭手行礼并扬声道:“叔润别无所求,只是自打前阵子病愈后,便想为陛下分忧解劳,所以请求陛下赐叔润一官半职,以尽叔润的绵薄之力。” 此语一出,座中一片哗然,裴国师也是感到震惊不已,料想到这小子傍晚还是被蘅汀给背回栖华轩救治的,这会子功夫不仅生龙活虎起来,还想入朝做官了,倒真是奇怪了。 “你想做官?可是你自幼身子羸弱,朕怕案牍辛劳,可别累着你了。”魏翊煊心有不忍想婉拒他便说道。 “叔润已然无碍,近日幸得贵人照拂调养,如今已然觉得大好了,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所以才斗胆请求陛下让叔润有机会为您分忧解劳。”上官浥旻继续请求道。 魏翊煊见上官浥旻如此执拗,又想到他好歹是皇后的亲弟弟,多年来若不是因为抱恙早该给个爵位封个官职了,于是扶了扶额头想了想道:“朕记得你幼时也在宫中与诸位郡王伴读过,后来也是师承于刘大学士。也算是饱读诗书,那枢密院中缺一个副承指,你便去那里上任吧。” 上官浥旻刚要谢恩,魏翊煊想了想又道:“皇后在世之时最疼你这个弟弟,朕见你如今身子大好了,也该赐你个爵位,从今日起,你便是康乐侯,食邑一千户。” “陛下……”樊贵妃忍不住出声唤道,心下想着自己的兄弟还没个封侯的,这上官浥旻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如何能被起封为千户侯。 “爱妃也觉得朕的封赏很好么?”魏翊煊朝着樊贵妃笑问道,语气虽是平和,但也在暗示樊贵妃不要多言。 樊贵妃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于是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着点头道:“陛下思量周全,臣妾也觉得这些年苦了上官公子,哦不,是康乐侯。” 上官浥旻听此,即刻便俯身谢恩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第七十八章 寻疾借身之法 虽然众人还有所议论,但如今封侯赐官一事已成定局,于是不少见风使舵的朝臣们都纷纷向这个新封的康乐侯道喜。上官浥旻心里一阵窃喜,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的皇帝姐夫会如此慷慨,本以为只需讨要到一个微末的官职便好,谁知不仅被封了能接触到奏疏和参政议政的官职,还做了个千户侯,看来此次进宫来,着实是好运的。 夜半时分,裴国师离宫后回到国师府,便将今日宴席上发生的这件大事说给了蘅汀她们听,其他人倒是都为这个从前受尽冷眼的上官浥旻高兴,唯有蘅汀面色怔怔然,过了半晌才道:“这个上官浥旻,做起事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颇有些老谋深算的城府。怕了怕了。” 希羽调笑道:“姐姐是怕什么,我瞧着这个康乐侯对你是实心实意的好,方才说着要建功立业,这会子功夫便加官进爵了,殊不知要是说了娶你,岂不是明日便要来下聘了呢?” 蘅汀本来还没想到这些,被希羽这么一调笑倒是想起来傍晚在房中上官浥旻信誓旦旦的样子来,于是面颊立时红了起来,站起身来便要去与希羽打闹,嘴里微微斥道:“你个毛丫头,没大没小的,日日拿我寻开心。” “姐姐倒是好大的官威,难不成现在就要摆出康乐侯夫人的架子来吗?哈哈哈。”希羽连忙跑开,嘴里更是放肆了起来,周遭的裴国师与梁七朗声笑了起来。国师府的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倒是短暂的将少婈重伤昏迷带来的忧思给搁置了起来。 风娘并未料到少婈曾经从秘境中出来过一趟,并且还一时错手又重新入了秘境,如此一来,那出入秘境的石碑便隐匿起来,难怪她与泽杞找寻了那么久也没找到。 此时的风娘拖着巨大的蛇身已然在沙海中奔行了许久,早已是筋疲力尽,泽杞也是气喘吁吁,但是面色甚为担忧,因为秘境之中的凶险难以预料,而少婈资质尚浅,若是无端再被伤了精魂,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泽杞,你是鬼界新任的药师对吗?”风娘停下来以后侧首问道。 泽杞点点头道:“是的,上一任药师被调往上界天宫去了,师父便让我去做鬼界的药师。想来我资历尚浅,也多亏了鬼界上下的照拂。” 风娘听后顿了顿,才说道:“少婈入境之时,身受重伤,气息奄奄,我便将这怪蛇的内丹转给了她,如今我又行了这么多路,怕是有些支撑不住了。所以可否劳烦你为我看看。”说到末处,她便已经很是气弱了。 泽杞一听立即有些紧张起来,便上前一步来到风娘的蛇身跟前,由掌心化出一柄暗褐色的木质如意来,这是他随身带着为妖鬼看病所用的法器,名叫寻疾,不到非常时候也不拿出来用的,毕竟这法器甚是霸道,虽有巡察隐疾罹患的功效,却很容易损伤身躯。可是在此处又施展不得法术,便也顾不得这些了。 法器寻疾被化出之后,随着泽杞口中念念着的法咒,寻疾便向上抬升而起,转而朝着风娘的蛇口中飞去,果然是霸道的法器,自蛇头往下延至蛇尾,如果一把锐器,风娘被折腾的差点便要痛呼出声。片刻之后,寻疾从蛇口中飞出,落回到泽杞手上,此时的寻疾周身散发着青灰色的雾气。 “前辈借用的这条蛇身已经腐化了,内里也已经衰败如残絮。若是再借身于其中,怕是前辈的魂魄不久之后便要与之寂灭了。”泽杞面露难色道,他没想到风娘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 “看来是大限将至,不过我既然还能见到长大后的鳞儿,呵,现在她叫少婈,知道你们都护着她,我便也能心安了。”风娘虚弱的说着这些,语气很是哀戚。 泽杞忙摇了摇头,又坚定道:“前辈莫要如此伤怀,我虽资历尚浅,医术也称不上算是神族中的圣手,但也是能为您想些法子的。眼下还不至于太困窘。”如此说着虽有宽慰之意,但是泽杞也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 “孩子,你也不必太过费心。我早已不想苟延残喘活着了,本就应该顺应天命,早些归身于大荒。”风娘叹息道。 “前辈,您就算为了少婈,也应该活下去,我们神族不同于人族,身死形灭便可入六道轮回转生,您若是就此寂灭,少婈便再也见不到您了,她还未曾唤过您一声阿娘呢。”泽杞说到此处不由得伤情起来。 风娘听及此,瞬时便觉得肺腑中升起一阵酸楚,眼泪也从蛇眼中落了下来:“是啊,我还没听她唤我一声阿娘呢。” “前辈,不瞒您说,我自幼便倾慕少婈,若是出了这秘境,我还想跟师父提说与她的婚事,如今您还尚在,晚辈还欲厚颜请您将少婈下嫁于我呢。”泽杞撩起衣摆俯身跪下诚挚道。 风娘见泽杞眼中的深情满满,又想到这孩子为了救回少婈不惜入定离魂来此险境,定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儿郎,便欣慰道:“好好好,如此便好,那我便听你所言,倘若真能出去,定将少婈许婚给你。” 泽杞听到风娘如此说,心中大喜,却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够稳重了些,便道:“还请前辈莫要见怪我的唐突。” 风娘语气和婉道:“你这孩子,未免见外了些。快快起身。” 泽杞站起身来朝着四野望了望,除却黄沙便再无旁的东西,一时又有些心灰意冷,便道:“前辈本就是借着这蛇身得以活着,如今您又将内丹给了少婈,自然是将肉身给毁了。为今之计,便只有找寻到一个可以依托的物件,将您的魂魄转存过去,重新借身而活。”说到此,却也不知能借身于何物,便面露难色道:“只是眼下却寻不到旁的物件,倒是有些为难了。” “此物件可能拿来用作借身?”风娘从嘴里吐出一个东西问道。 泽杞定睛一瞧,认出是方才与风娘辨认身份之时所看到的那支步摇,捡起来后看了看,发觉这步摇之上竟然有一颗泛着青绿色光泽的珠子,看似不凡,便问道:“前辈,这步摇上的珠子看似不凡,不知是何物制成?” 风娘忆起往昔后缓缓说道:“这步摇是当年少婈的父君为我打造的定情信物,特别之处便在于那颗珠子。是以少婈父君的一片护心龙鳞加上天石所炼制的,必要时能充当法器。这也是一直随在我身上的物件。” “护心龙鳞和天石所制?那便是比龙珠还要厉害的东西了。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拿来一用。只是怕是要委屈前辈您借身后重新修行了。”泽杞如此说着,倒也松了一口气。 “倒也无妨,不在意修行不修行的了,你便帮我做借身之法吧。”风娘平淡道,倒是有着宠辱不惊的从容。 泽杞点点头,于是在这漫漫黄沙地中,以寻疾为牵引,将风娘的魂魄从蛇身中抽离,再注入到那支步摇的珠子中。一来二去,倒又过了几个时辰。 第七十九章 承天璞 少婈随着麒麟神君一路朝着山谷的方向行去,途中邂逅了花海、羊群,抬眼能瞧见那自当空一分为二的两片天色,自是一片美不胜收。此刻的她心情略微好了些,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如此特殊,再加上所谓“受约之人”的身份,心中更是多了些微期许和彷徨来。 一路上麒麟神君也同少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关于少婈的成长以及如何身受重伤来到这里的,只可惜少婈对于幼年时的记忆丝毫记不起来,每每要思量起来之时,总觉得脑子里起了阻隔,而关于莫名遇袭身受重伤更是一头雾水,那女子真的是从未见过,为何痛下狠手也着实令人疑惑。 转过第一座山脚,不多时便到了山谷腹地之中,麒麟神君从未化身过人形,所以居住的场所只是一片巨大的空地,空地正当中是一块深埋在地里的硕大青石,有山风穴过,能听到石头发出鸣响,如同玉石相击之声,若有萤火扑闪而过,那青石也会闪耀起阵阵青光,看着似乎有些玄妙。 麒麟神君见少婈眼睛定定的瞧着那块青石,便出声道:“姑娘莫非也瞧见那石头有些不同了吧?” 少婈缓缓点头道:“确实看着很不一样,而且又在前辈您的居所中,想来应该不是寻常的青石。” 麒麟神君笑了笑道:“果然是个聪慧的丫头。这石头便是通过此处秘境的关键。” 少婈浅浅一笑道:“这块石头虽然看着有些不凡,但若是说它有那么关键的效用,晚辈还真有些不信。” “你这姑娘,方才还夸你聪慧,现在却显得迂腐了。”麒麟神君见少婈如此便微微嗔怪道。说罢便用前蹄轻轻踏了踏脚下的泥土,转眼便腾起一阵烟沙,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地面开裂的声响,便见那块硕大的青石从泥土中脱身而出,悬浮在半空中之后又径自转了几圈,石头上的泥沙被抖落干净之后,便呈现出近乎透明的样子来。 “这是……”少婈对此有些惊讶,但也不知该感叹什么,便将眼神递向麒麟神君,希望能得到答复。 “这石头名叫承天璞,成型于不周山,当年水神共工怒触不周山之后,这块石头才得以出世,因其力量无穷,又有着克制道法的效用,所以天帝便将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不仅能帮我牵制其余六境,还能牵制我。”麒麟神君坦言道。 “我记得神族中有传闻,当年祖神女娲炼制五色石补天之时,便取用了这承天璞做石料。”少婈想起以前在桃止山上翻看书册时有提及过这个承天璞,便说道。 “是的,确实如此。所以这石头与赫赫有名的神器女娲石有些渊源。你看那石头上面有一块缺角便是当年女娲大神采石时留下的痕迹。”麒麟神君附和道,想了想又道:“你的身份是受约之人,而且又有着一半女娲族的血统,若是能将这石头收为己用,那么出此秘境也就不难了。” “只是前辈,我该如何做呢?”少婈疑惑道,就像是手中攥了一把钥匙,却找不到锁眼在哪里一样的迷茫。 “将其收为己用最便宜的办法唯有与其合二为一。”麒麟神君淡淡道。 “合二为一?”少婈更为疑惑了。 麒麟神君扭头看向少婈,接着道:“你来到秘境也是以魂魄之身,若是肉身便可以直接用心头热血滴在石头上将其收为己用,可是现下只能以魂养石了。”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把魂魄注入到这石头中,做到这般合二为一?那我世外的肉身岂不是要弃而不用了?”少婈有些紧张起来赶忙问道。 “姑娘莫要担心,我的意思并非是让你换一个真身,只是以魂养石,待到离开秘境之后,便可以自行脱离。”麒麟神君开解道。 如此说明白了些,少婈才算平复了心情,转而道:“那就劳烦前辈施法助我一臂之力。” 说来也是奇怪,那块硕大的承天璞在少婈的魂魄注入之后,便快速运转起来,卷起周围的沙石草木,场面甚是壮观,而少婈在石头之中却并未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晕眩,只是魂魄落在石头之中以后像是又进了一个空间,睁开眼便看到周遭宛如琉璃幻境一般。 随着少婈与承天璞顺利合二为一,外面的飞沙走石也逐渐消停下来。“少婈姑娘,你在里面可还安好?”麒麟神君问话道。 少婈在里面侧耳听到之后,刚做出回应,便见到眼前的琉璃幻境如酥酪一般融化,接着在少婈身前慢慢堆叠出一个人形来,少婈心下大吃一惊,难道这里面还住着什么妖怪不成? 慢慢的那个人形已然如真人一般脱胎而出,只见是个身着青衣,身量高挑细长,生得柳眉凤眼的清丽模样……这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自己吗?少婈惊得捂住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你是谁?怎么生得与我一般模样?连衣裙发钗都一样?”少婈惊讶的问道,说罢上前碰了碰眼前之人,发觉也并非是在照镜子,于是又觉得骇然了一些。 那人掩面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呵呵呵……”笑声回荡在四周,让少婈起了一个激灵。 “我看你就是这石头中暗藏的精怪,故意化成我的样子来迷惑我罢了。还不快些现出原形,不然我就将你打得元神寂灭。”少婈恶狠狠地说道。 “我真的是你啊,你不信过来掐我一下,你自己也会觉得疼的。”那人急忙辩解道。 少婈自然不信她的鬼话,便小心提防着走上前,依照她的说法在那人胳膊上拧了一下,果然自己的胳膊也疼了起来。 “如今你还不肯相信吗?我们就是一体的,自然我也是不会害你的。只不过不同的是,你如今是魂魄,而我却有着这承天璞做成的肉身。”那个少婈昂着头很是骄傲地说道。 “不是我将魂魄与石头暂时合二为一吗?怎么就长成了你的肉身?”少婈很是不解道。 “这你便不懂了吧。你也无需懂太多,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而且接下来出秘境还要靠我呢。”那个少婈一脸得意道,说话间还卖着关子,这般性情倒是很随少婈。 “那出了秘境之后呢?到了世外之地,世上岂不是要凭空多出一个我来了?想想还真是可怕呢。”少婈心有余悸的说道。 “可怕什么啊,你若是真出了这秘境,那我也就功成身退了。自然到了世外还是只有你一个少婈。我只不过是你魂魄衍生出来的一个代替品罢了。”那个少婈一脸天真道,说罢便拉着少婈的手,抬手捏了个诀,二人便都出来站在了麒麟神君身前。承天璞也随之消失了。 麒麟神君见状,先是猛然一怔,然后细细看了看两个少婈,忽然笑道:“果然如我所料。如此便可打开秘境通道了。” “前辈要我们怎么做?”两个少婈异口同声地问道,倒像是孪生姊妹一般。 麒麟神君向前走了几步,到了空地中央,仰天长啸了一声,便见空地上的泥土纷纷朝中间凝聚,山谷里再次飞沙走石起来。 “啧啧,这土系法术确实厉害。”那个承天璞化成的少婈感叹道,她的性子比起少婈本尊来倒是更为欢脱开朗一些。 少婈浅浅笑着,倒也不言语,只见飞沙走石过境之后,空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法。黑白阴阳鱼的两个眼上发着金黄色的光芒。 “二位姑娘,请你们各自站到那两处孔眼上。”麒麟神君扭头说道。 “可有什么讲究?”少婈问道,因为她们虽是等同于同一个人,但是一个是魂魄,一个是依托了承天璞做的肉身,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讲究,请二位早些就位吧。”麒麟神君回话并催促道。 于是两个少婈也不多做犹豫,互相递了个眼色,少婈便向白色的阴阳鱼孔眼处飞身而去,那个承天璞肉身的少婈便去了黑色的那个孔眼。二女方落定,阵法便转动起来。 第八十章 卖姐求荣 风娘的移魂借身已经完成,泽杞见风娘气息依旧很弱,便从医囊中取出一颗未被拿去炼化的内丹精元为风娘助进功法,如此一来,借用步摇宿魂的风娘才得以显出人形。 “早前都是在师父的密阁中看到过前辈的画像,如今得见前辈真容,若是师父在此,定然会欣然落泪。”泽杞俯首恭敬地说道。 此话一出,倒也惹得风娘默默流泪起来,风娘抬起衣袖轻轻拭去泪痕之后说道:“此时也不宜多言其他,等出了秘境,我定然要去桃止山与你师父他们相聚的。” 泽杞重重的点了点头,二人正欲说着旁的事情,却听见四面有风沙崛地而起,更有金光从风沙中流泻出来,景象甚是怪异。紧接着便看到不远处的一座沙丘慢慢冒出一座石碑来,上面镌刻着“天虚秘境”四个大字,正是那一直未被寻找到的入境石碑。 “前辈,您看!”泽杞手指着那座石碑按捺不住兴奋道。 风娘自然也看到了,只是这石碑冒然出现在眼前,又加上四面景象怪异,倒像是秘境之中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难道是与少婈有关吗?风娘也不敢妄自猜测其他,便逆着风向朝石碑走去。泽杞紧跟在风娘身后,以防有什么不测。 风娘在秘境中待了数百年,借用原本就是守境之神的怪蛇之身行使了不少次引路的职责,对着开启入境之路的石碑自然很是熟悉,却不料此番行进之后,却看到石碑下负碑的那只石龟却有了异样,只见它龟嘴紧闭,没有含珠,龟背上的七片龟甲已经塌陷了三块,中间的那块发着金黄色的光芒,光色忽明忽暗——难道是少婈此时已经身在土之秘境了?风娘心中推算着。 “前辈,这石碑已经找到,我们该如何进去?”泽杞问道。 风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境况,也不知该如何了,便轻摇了摇头道:“这回倒是很不一样,我也不知该如何了。”说罢便朝着石碑又走近了一些,自顾自地说道:“这龟背上的七块龟甲各代表一个秘境,如今黄色的那块在发光,想来少婈应该是在土之秘境了。” “土之秘境?”泽杞喃喃道,之前也跟风娘了解过一番这被神族联手改造过的秘境,只是没想到这个龟背上也能看出一二来。 “你看,那塌陷下去的三块便应该是代表少婈已经通过了其中。”风娘指着那三块塌陷的龟甲说道。话音刚落,便见四周的风沙骤然停了下来,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龟甲也渐渐暗了下去,龟甲也随之塌陷。风娘诧异道:“这莫非是……” “是少婈通过了土之秘境吗?”泽杞赶忙问道。 “看来是没错了。”风娘点点头说道。 “前辈,这是少婈的鞋印!”泽杞惊讶道,手指着那塌陷下去却泛着红色的龟甲,“少婈的鞋底向来都会刻着一朵云纹,您看这鞋印是有云纹的。一定是少婈踩在上面了。”泽杞很是肯定地说道。 “可是那次我送少婈入境之时,分明未见到她踩在上面啊。她连龟甲都未曾见过的。”风娘有些疑惑道,顿了顿又道:“莫非她中途出来过一次,又回去了不成?” “既然这龟甲可以塌陷下去,说明这些龟甲都是可以活动的,说不定其中都有关窍,如今既然也寻不得旁的入境之法,不如四下敲打触碰一番,指不定会找寻到办法。”泽杞如此说着,倒也征得了风娘的同意。 二人循着龟甲一块一块的按压着,那些塌陷下去的都已经动弹不得,黑色的那块虽未塌陷,但也动不得,二人只得对着就近的一块原色的龟甲下手,二人合力按压,龟甲竟然下陷了。还没等二人对此作出交谈,便见一道光袭来,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将泽杞与风娘吸了进去。 八卦阴阳鱼金光阵法启动之后,两端站着的两个少婈也不自觉地化成两道龙魂,越过黑白阴阳边界交织在一起,待到融合之后,又沿着边界弧线渗入到八卦阵之中,时而金光闪耀,麒麟神君见时机成熟,便腾空一跃而起,跳到了阵法之中,此时阴阳鱼从中间分开,随即便开启了一个冒着白光的空洞。 “少婈,快随我跳入其中。”麒麟神君招呼道。转而便有两道金光没入到空洞之中,留下的一道金光渐渐堆叠成一个少女的人形出来,周围有石块和泥沙聚集过来,将少女的身躯包裹起来,转而便被封到了山脚下。随后八卦阵法消失在空地上,周遭逐渐恢复了平静。 “少婈姑娘,本座便送你到这里了,此后的路便由你自己走了。望你一切珍重,有缘世外再会。”麒麟神君的声音响在耳畔,不多时便见那道光影向远处奔走而去。 少婈没想到通过这处秘境会如此顺遂,而面临这场分别,她内心是高兴的,毕竟麒麟神君一切安好,不像白虎神君他们为了助她出境都纷纷殒身。只是却有不同的是,那个方才只说了几句话的自己的替身,却留在了秘境中。 少婈在空洞之中穿梭了许久,还是没有落定到地面,只是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蔚蓝,像极了那日秋高气爽在长安城抬眼看到的天色一样,只是未有雁过留痕的景致,却是浮云密布,时而有清风拂面。 不远处有一硕大的云朵飘了过来,正好落在少婈脚边,少婈抬脚便踩了上去,软软的像是被褥一般。那温暖柔软的被褥都已经有许久没在其中安眠了,少婈此时竟然涌起一阵睡意,索性便躺了下来,大概是连日来的奔波,再加上方才为了开启通道费了些精力,少婈便昏昏睡了起来。 这云朵似乎有些异样,只是少婈并未察觉,待她睡着了以后,云朵忽然聚拢起来,将少婈深埋在其中,转而像是着了魔一般突然加速向远方飞去了,而这一切少婈浑然不觉。 国师府入夜之后便沉寂起来,各院的烛火都逐渐熄灭掉,唯有栖华轩的灯火通明,蘅汀强打着精神翻看着书架上拿来的几本书,希羽则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聊着,泽杞交代着要续点着的线香都燃了好些根了,也不见他醒来,幸好有避魔神障护着,但也要时刻提防着有妖物来袭。 “希羽,康乐侯是个什么官职啊?还有食邑供奉,跟姐姐的郡主比,哪个更厉害些?我是搞不懂凡间的这些品阶。”蘅汀把手里拿着的书本往桌上一放忍不住问道。 “康乐侯是爵位,不是官职。论起来应该算是从三品,但按着他的食邑数量却又不够多,所以差不多与你这四品的武官都尉也不相上下,只不过若是在宫里碰上,你还是要向他行礼的。”希羽笑着解释道。 “我还要向他行礼?”蘅汀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转而想了想道:“那姐姐还是二品郡主呢,往后我跟姐姐一起走,遇上他便就不用行礼了。” “姐姐你真是单纯,殊不知宫里的那些规矩是刻板刻眼的,若是真遇上了,康乐侯是要先朝着长姐行礼,然后你还是要朝着他行礼的。逃也逃不掉的。除非你也有爵位在身,或者去后宫做圣上的女人。哈哈哈……”说到此处,希羽不由得笑了起来,都是些玩笑话罢了,也就是私下里与蘅汀说着玩玩。 “我才不要入宫为妃呢,反正时下是那魏翊煊看上了姐姐,要封姐姐为宸妃呢,若是姐姐真的嫁了过去,那我们俩都是姐姐的妹妹,少不得也能授封个郡主什么的身份。”蘅汀托腮喜滋滋地说着,说罢往嘴里丢了一枚酸梅吃着。 希羽听到蘅汀这么胡言乱语,倒是笑得更欢了:“姐姐瞎说什么呢,你这岂不是明摆着要卖姐求荣吗,你把长姐送去后宫就为了给咱们挣个品阶回来吗。看我回头不跟长姐告状去。” “哎,我倒希望姐姐快醒来呢,咱们仨已有好久没在一起把酒言欢了。”蘅汀说到此处便不那么兴高采烈了,叹了一口气,眸子也垂了下来,心中想着来凡间过个除夕新年怎么就那么多事儿呢,不由得惆怅起来。 希羽便不再言语,只得沉默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乌黑的眼珠子瞥向旁边的屋子,那里面躺着的那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做尽的人,母亲自打错手伤了她以后也改了态度,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脑子里又想起那日初雪之日的场景,当时的自己真的是冻僵了,醒来后又是被她与蘅汀照料着梳洗打扮,其实少婈真的很像一个姐姐,只是…… 突然一阵强风将窗子给吹开,寒风猛然卷了进来,屋里点着的数盏烛火都被吹灭了…… 第八十一章 父君好大的阵仗 一道光影借着风势强行入了屋内,希羽见状立即靠着木柜站起来,双手之间已经化出了两把短剑,准备随时迎敌。 “父君好大的阵仗,把我屋里的烛火都吹灭了!哈哈哈……”蘅汀突然笑出声来有些兴奋道,说罢便上前一步抱住了那个光影化出的人形。 父君?难道是鬼帝来了?希羽心中纳闷道,但见蘅汀如此兴奋的呼唤,无疑是真的了。只是关于避魔神障之事,随口说起来糊弄糊弄蘅汀倒也不打紧,可这鬼帝是何等人物,哪里能瞒过他,万一暴露了身份,岂不是很糟糕。希羽如此想着,便收回短剑并悄悄捏诀收回了避魔神障,这一切并未叫人发觉。 “你这丫头,常年累月的不回家,一点都不想念你这老父亲我呢。”鬼帝郁垒出声道。 “那父君还不是自己跑来了,也不知是为何事,还非要漏夜前来。”蘅汀微微嗔怪道。 鬼帝挥手将四周的烛火再度点亮以后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水才道:“我睡了一觉醒来本想找你师兄泽杞议事,结果却不见他的人影,山门前洒扫的小桃妖禀报说是有个姑娘拿着你的宫牌来把泽杞请走了。” “那些个小桃妖个个儿都喜欢师兄,看着个比她们漂亮的姑娘来了,自然是心里紧张得很,生怕旁人将师兄给抢走了。”蘅汀调笑道。 “你自己不亲自回桃止山,还托人来找你师兄,想来是在凡间惹了大麻烦,快仔仔细细交代清楚,不然你阿爹我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鬼帝说罢便伸手在蘅汀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个瓜镚儿。 蘅汀避之不及,只得捂着脑门儿委屈道:“父君又来冤枉女儿,我虽是个骄纵的性子,可是向来不闯祸的。这回还不是姐姐遭人下了重手,一直昏迷不醒,说是魂魄离体了。我才想着让师兄过来瞧瞧,却……不敢惊动您。” “少婈又受重伤了?还魂魄离体?”鬼帝郁垒一听到女儿这么说,立即关心则乱起来,“你师兄救治的如何了?” “师兄在那儿入定着呢,说是去找寻姐姐的魂魄去了。”蘅汀指着不远处坐在榻上闭目入定的泽杞说道。 希羽见鬼帝朝这边看了过来,忙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出声问道:“二姐姐,这便是你的父君吗?”说罢走上前几步朝鬼帝行了个礼问安道:“希羽见过帝君大人。” “父君,这便是那拿了我的宫牌去找师兄的姑娘,也是和我跟姐姐义结金兰的三妹,名叫希羽。”蘅汀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希羽,于是忙介绍道。 鬼帝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举止恭敬的姑娘,转而笑了笑道:“希羽姑娘无需多礼,你既然是与我的两个女儿结成了姐妹,那也算是我的义女了。” 希羽直起身子温婉一笑便点点头不再说话。鬼帝朝着泽杞走去,检查了一番泽杞的气脉,又瞧见桌案上点着的线香,心中大约有了些许判定。 蘅汀回想起白日里遇袭一事便说道:“父君,今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师兄入定不久后,便有妖邪入侵,还潜入房中要取师兄的血。后来若不是希羽……” “后来发现那妖邪是凡人诈尸还魂而来,经此一事,我们便也发现了泽杞师兄的真实身份。”希羽忙打断蘅汀的话继续说道。 “你们都知道了泽杞的身份?”鬼帝诧异道,心中却有些懊恼,这孩子的真身和身份可是自己与花神合力瞒起来的事情,如今怎么就这么轻易被人窥破了呢,“你们两个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们的?”鬼帝又追问道。 “是姐姐新得的那把剑的剑灵告诉我们的。索性知道的人不多,唯有我们三个。只是那妖邪定是受人指使来的,怕是知道要比我们多。”蘅汀如实说道。 “那便好,这事可不许再让更多人知道了。”鬼帝担忧道。 “女儿自然是知道的。希羽也是个嘴巴严实的。父君请放心。”蘅汀正色道。希羽也连连称是。 鬼帝径自坐了会儿,又喝了几口茶水,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便站起身来道:“你师兄虽然道行不浅,但我还是担心他救不得少婈。看来还是需要我亲自跑一趟。” “父君往哪跑一趟?”蘅汀好奇地问道。 “小孩子家家的,不准多问,好好在这守着你师兄。”鬼帝轻轻拍了拍蘅汀的额头宠溺道。 蘅汀嘟囔道:“姐姐受伤这么大的事儿,父君您也不查问查问,平日里您不是最担心姐姐的吗。” “我担心有用吗?这丫头定是又惹事儿了,不过现如今救命要紧,待她醒了再查一查到底是谁伤了她。何况你师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我也无需多做操劳。”鬼帝说道,但语气中还是颇有些怪罪的意味。 若是被他查出来是母亲伤了少婈,他这一方鬼帝怕是饶不得母亲的吧,希羽心中有些担忧起来。 鬼帝正打算就此离去,突然侧耳听到一阵波涛汹涌之声,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问道:“蘅汀,这不是长安城吗?我怎么却听到一片涛声,这里离海边还是相隔数万里的啊。” “涛声?”蘅汀疑惑道,心里想着不会是自家的老父亲年岁长了些,就与凡间的老夫子一样耳朵不行出现幻听了吧,于是也侧耳听了听,倒是真真儿的听到了一阵涛声。 “姐姐可还记得白日里国师大人说过关于花厅里挂着的那幅画?”希羽问道。 “那幅沧山诸微的山海画作吗?”蘅汀想起来之后说道,“对啊,裴国师说过那幅画到了夜里便会出现异象,画中的山海涌动之外,还会传来涛声。莫非这涛声便是那儿传来的?” “沧山诸微?山海画作?”鬼帝不禁疑惑起来,“快带我去花厅瞧瞧那幅画。”说罢拉着蘅汀便要往外走。 希羽因为担心有妖邪趁机来作乱,便留下来并未跟着出去。于是鬼帝与蘅汀父女二人便出了栖华轩往花厅方向行去,此时更深夜重,倒也无旁人看到,省去了不少麻烦。 此时的花厅少了白日里宾客往来的热闹,若不是入了内里也是瞧不清眼前的这般景象。只见那幅画泛出柔和的光芒来,在半空中将画中的意境显现出来,四方之内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山川海市,细细看来能瞧见海面波澜壮阔,水光粼粼,山川重峦叠嶂,绿意盎然,恍惚中有异兽出没……那波涛之声的确是从这里发出的。 “父君,这景象真的像是画壁中所描绘的那般。”蘅汀有些惊喜道,没想到这白日里看着普普通通的一幅画竟然藏着这般玄机。 鬼帝微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景致,转而说道:“看来也无需我做旁的打算,这幅画倒是为我提供了便利。” 蘅汀愈发看不懂自己的老父亲了,也不知他神神叨叨的在说什么。蘅汀还没来得及多问便见鬼帝化成一道光影径直入了山海之中,却留下一句话:“蘅汀,这幅画很重要,明日见到裴国师,向他借几日来用用,待少婈醒来便归还。” “父君,您……”蘅汀有些气急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自己的这个父亲一向是个来去自如潇洒如风的性子。 那显现在半空中的山川海市在鬼帝入境之后便消散开来,那悬着的画作便恢复到往常的样子,只是若肯细细看来,倒是能看到远山之巅似乎有一个黑影,想来那便是鬼帝了吧。 第八十二章 云魔 “这姑娘生得倒是貌美,可怎么睡得跟死猪似的。都几个时辰了还没醒。”一只长着羽翼的人形怪物说道,语调很是尖锐。 “许是人家累了,便多睡了会儿。”另一只长得相似的怪物答话道。 “就这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的样儿,还能闯过五行秘境到咱们这里来?”说话尖声细语的那只怪物挖苦道。 “睡着也好,若是个杀伐决断的厉害角色,以咱们俩的道行可不一定能应付得了她呢。”另一只怪物语气淡淡道。 “那不如趁她现在没醒,把她给……”说罢,这怪物比划着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不可!这可是云魔尊上亲自带回来的人,并没说要杀她。”另一只怪物急忙阻拦道。 “吵什么吵,一点都不消停!”原本睡着的少女拧着眉头不悦道。吓得两只围着她说话的怪物忙后退了几步。 “姑奶奶睡个觉都被你们叨叨醒,后山喂的鸡都没你们闹腾。”那少女又叱骂道。 想来应是个纵横跋扈又暴虐狠辣的主儿,两只怪物心下想道,转而拿起手中的钢叉,以防这少女出手。 “你俩是谁啊?拿着叉子吓唬谁呢?”少女睁开眼便看见这两只怪物,却丝毫不觉得忌惮,便坐起身来直直问道。 “我们是羽蒙。姑娘又是谁?”其中一只怪物自报家门道,又反问了一句。 “羽蒙?就是那西南羽民国中长了翅膀却只能借风而飞的鸟人?没曾想你们是长得这般模样。”少女笑道,却好像带着嘲讽的语气,“我是东荒桃止山来的,名叫少婈,是一条道行并不高深的蛟龙。你们也莫要怕我,快将叉子放下吧。” “少婈姑娘好大的口气,仗着自己是龙蛇混种就自诩高贵了。”那只说话尖锐的羽蒙反唇相讥道。 “哟,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家伙,我也懒得与你抬杠。快告诉我这是何地?”少婈站起身来逼问道。 “这是天之秘境。”一只羽蒙答话道。 “难怪我方才睡着之前见到的是蓝天白云,我记得是躺在一片云彩中的,那云彩为何不见了?”少婈疑惑道。 此语一出,两只羽蒙不由得笑了起来,其中那只说话尖酸些的忍不住嘲笑道:“本以为姑娘好见识,却没想到也是有眼无珠,那可不是一般的云彩,而是我们天之秘境中当家的,鼎鼎大名的云魔尊上。” “什么云魔尊上,魔尊我倒是听过,好歹是统御魔界的君主,可这个云魔是何方神圣,恕我孤陋寡闻,还真的从未听过。”少婈耸了耸肩笑道。 “倒是个薄情寡义的小女子,你都把我给睡了,还说不认识我。”头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并未见到人影,只是一团白云飘了过去,正是少婈之前遇到的那团云,只因为云端还挂着少婈的一根发带。 “登徒子,口出妄言,可不要随意污了我的清白。”少婈张口叱骂道。那两只羽蒙见到这团云,都一一跪下行礼,想来这应该就是那个云魔尊上吧。 “哟哟哟,还恼羞成怒了呢。小娘子气性真大。”那团云调笑道,说罢便落在少婈眼前显出个人形来。 只见这云魔尊上身着素白的锦袍,乌发以青玉冠束起,面庞生得清俊风流,看起来倒是个儒雅温润的,只是没曾想说起话来却是这般无礼。少婈正打量着这云魔,却越看越觉得眼熟,怎么生得和魏翊煊如此相像,只不过比起魏翊煊倒是年轻了一些,也没有胡须。 “姑娘盯着我看做什么,莫非是觉得我长得还算顺眼?”云魔调笑道,手中把玩着少婈掉落的那根发带。 “呸,轻薄小人,若不是看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我才懒得多看你一眼。”少婈反唇相讥道,心里想着这家伙虽然长得跟魏翊煊相似,却不像魏翊煊正直威严,真是白长了那张脸。 “故人?莫非是姑娘的心上人?”云魔笑道,却一语中的地说中了少婈的心思。 “满嘴胡诌什么。”少婈嗔道,转而便红了脸颊,心里也有些酸楚,自己魂游了许久,那魏翊煊可是伤怀的紧呢?“你既然是这天之秘境当家的,那便告诉我该如何出了这秘境,不然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少婈立时恶狠狠地说道。 “不客气?你何时对我客气过?”云魔倒也不气恼,轻笑着说道,“我这重秘境是七境之中最为玄妙的,从未有人能出的去,所以你就安心在此处待着吧。” “你胡说,五行秘境我都见识过了,我就不信会出不得你这地界。”少婈丝毫不信的说道。 “吵闹,聒噪,性子一点都不温柔。”云魔扶了扶额头无奈道,说罢便挥手招来一片云朝着少婈打了过去。云朵轻柔,虽然未见得有什么杀伤力,却生出一种莫名的香气,侵入少婈的口鼻之中,少婈立时又晕了过去。 “尊上怎么将她迷晕了?”一只羽蒙不禁问道。 云魔拍拍手摇头道:“这丫头非嚷着要出了这秘境,我便给她个机会。” “这……”羽蒙挠了挠头顶的那撮羽毛有些不懂,但也不敢多问。 “云卷云舒皆是幻境……”云魔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之后便将少婈一同带走了,身影消失在漫漫云海之中。 鬼帝入了画中不久便遇到几次异兽侵袭,好在修为不浅,都一一给打跑了,好歹是经历过大战的鬼界帝君,这些个异兽再凶猛也无妨。此时的他站在山崖边,悬崖之下便是波涛呼啸的无垠沧海,他没想到这幅画竟然会流落到凡间。 万年以前,众神合力改造了天虚秘境之后,为防止关在秘境中的妖魔逃出,便在秘境的入口做了只能进不可出的秘法,而为了让众神能够脱身而出,便又造出一个画境作为秘境的隐蔽出口,于是就有了这幅“沧山诸微”的山海画作。想来是这万年来盛世太平,六界相安无事,这幅画便因疏于管制,流落到了凡间。 鬼帝却没想到竟如此机缘巧合,让他碰上了这幅画作,也省去了去上界找天帝讨要的麻烦。更何况若是去了上界讨要,难保天帝会询问困在秘境之中的是何人,若再让他们细查下去,泽杞与少婈这两个孩子的身世怕是都瞒不住了。 鬼帝遥望着沧海中的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正疾速流转着,中心形成一个空洞,散发着黑腾腾的雾气,他知道,那便是通往天虚秘境中最后一境——海境的入口,也是出口。只是进去很是容易,出来的话是万般凶险,纵然是他这样的修为傍身,也是凶多吉少的。 “罢了,能救出这两个孩子,就算要我豁出性命,我也无憾了。”鬼帝闭着眼皱着眉头叹道,说罢便化成一道光影逆着风向那漩涡之处飞去。 泽杞与风娘失手按动的那块龟甲意外的打开了秘境之门,阴差阳错之下把他们丢到了一处碧波万顷浩瀚无边的地界,看这景致若不是关押玄武的水之秘境,便是海之秘境了。毕竟二人都没来到过其中,也茫然分不清。只是入境之后倒也颇受磨难,刚经过沙海的干旱,一下子又落入到水中,好在被浪潮给冲到了礁石之上。 “前辈,您可还安好?”泽杞爬坐起来之后赶忙询问风娘道。 风娘虽然有些吃力,倒也无事,便摇了摇头,举目四望了一圈道:“瞧着这四周波涛往复,浩瀚无垠,想来应该是海之秘境,不像是玄武所在的水之秘境。” “那此处秘境中可有难对付的?”泽杞有些紧张起来便问道。 风娘想了想道:“这是七重秘境的最后一重,除却五行秘境各有白虎、青龙、玄武、朱雀、麒麟于其中之外,剩下的天海二境并未设置镇守,不过也难保会因万余年的空荡而生出一些道法高强的孽障来。” “那这些就更难提防了,前辈您多加小心些,一切有晚辈在呢,定要护您周全。”泽杞说罢便站起身走近些将风娘搀扶了起来。 “好孩子……”风娘对泽杞自然是满心满意的。 远处的海平面上突然窜出一道水柱,难道是那些不在知情范围内的孽障显身了不成。泽杞见此有些慌乱起来,却还是将风娘护在了身后。只见那水柱不断升高了数丈,便有一道人影从中跳了出来,那人影出水之后便寻找落脚的位置,大约也因为四围之内只有这一处礁石可落脚,便朝这边飞身而来。 待那人影接近了些,泽杞才分辨出这来人并非旁人,而是自己的师父鬼帝郁垒。 “师父——”泽杞昂首唤了一声。 正飞身而来的鬼帝听到这一声呼唤立时一愣,侧首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面上大喜,没想到刚入秘境便找到了自己的徒弟,可是徒弟泽杞身后护着的那个女子是…… 风娘听到泽杞呼唤着师父,再定定一瞧过去,不由得泪湿眼眶,嘴里喃喃道:“大哥……”声音已然哽咽。 第八十三章 含元龙帝 鬼帝落定之后,便将目光绕过泽杞看向他身后已经泫然泣泪的女子,这张脸是那么的熟悉,可是也已经有数百年未见了,而且他也早在桃止山为其立下了空冢,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青池,是你吗?”鬼帝立时哽咽出声问道。 “大哥,别来无恙。”风娘走上前一步双手抓住鬼帝的胳膊动情道。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鬼帝连连说道,面上虽是大喜之色,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数百年前,我遥观星辰坠落,以为你已然殒身,还在桃止山为你造了一座坟冢,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说到此处鬼帝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大哥,青池不过是苟活罢了。”风娘垂下头悲戚道,尔后便道出了数百年前遭人暗害被毁掉了肉身,幸而魂魄并未散灭,便飘零到秘境中的往事。鬼帝听到这些很是愤然,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了几根。 “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怕少婈威胁到他,你们大可来我鬼界避世,而如今他这番举措倒是做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待我回去之后,必定要为你们讨还公道。”鬼帝气急地说道。 “大哥,不可。他已经将事实真相都颠倒了黑白,污蔑了少婈的身世不说,还败坏了我的名声,不然我也不会遭到同族的厌弃。现下我只企盼着少婈能平安度日。”风娘说道。 “师父,您是如何到了这里的?”泽杞忍不住问道。 “我听闻你与蘅汀行事蹊跷,便跟下山来看看,没曾想是遭了这么些事,我思量着你与少婈在此中定然要历经凶险,便赶忙进来了。”鬼帝说道。 “那师父为何会从海中出来?倒与我们入境的方式不同。”泽杞很是好奇的说道。 鬼帝轻轻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为国师府的那幅画作。” “师父是说那幅沧山诸微?”泽杞疑惑道。 “你这孩子倒是聪明。不错,是那幅画作,那本是秘境的隐蔽出口,不知缘何被遗落在凡间。我也是碰巧见到这画,所以便借机进来了。”鬼帝说道。 “没想到那幅画果然有关窍。都怪徒儿见识浅薄,若是提早发现了便也不必耽搁那么久。如今还未得知少婈的下落,唉……”泽杞说到话末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是在怪自己没用。 鬼帝见状便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为师知道你尽心了,现下我来了,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三人正盘算着如何行进下一步的计划,却见礁石以外的海面骤然下降了不少,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一般。正当三人对此感到惊奇之时,却又见茫茫海域的中央升起了一座宫殿,宏伟瑰丽,似是水晶堆砌而成。 “这是沧澜殿?”风娘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不可能的,这里怎么会有沧澜殿。这不是龙族境地。”鬼帝打断风娘的猜测说道。 “可是这与沧澜殿未免太像了。”风娘不禁感叹道。 一声龙吟呼啸而过,便见海面中有一条金绿色的角龙破水而出,绕着宫殿盘桓了几圈,便向礁石这边飞来,却不是那种进攻的架势。 “师父,听闻这里并没有神兽镇守,为何会凭空出现一条角龙?”泽杞诧异道。 鬼帝不由得蹙起眉头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也是充满了疑惑,若说是旁的族类便也罢了,可这却是一条龙啊,并不曾听闻秘境中还放置了除却青龙之外的第二条龙啊。 “来者何人?”那条角龙靠近了之后悬在半空中趾高气昂的问道。 “在下鬼界郁垒,他们乃是我桃止山的门生。”鬼帝一笔带过的说道。 “桃止山?鬼界?郁垒?”角龙对这三个词眼儿重复道,转念一想才道:“莫非您就是东荒鬼帝?” “是在下。敢问你又是何方神圣?”鬼帝昂首朗声问道。 角龙长笑了一声道:“我乃是含元龙帝,诸位可要入我的沧澜殿做客一番?” 风娘与鬼帝相互递了个眼色,鬼帝微微摇着头,却转头对自称含元龙帝的角龙道:“那就承蒙君上的款待了。”其实鬼帝自然是不信眼前这条龙能有这么大的来头,毕竟天上地下虽有着数以千万计的龙,但只要是能称王称帝的也没几个,眼前的这条龙不知来历还妄自称帝,还如此慷慨友善,其中必定有诈,不如将计就计。 含元龙帝见三人并不推脱拒绝,便略点了点头,转身呼啸一声,便见那座被称为沧澜殿的宫殿向着这边劈波斩浪开辟了一条通道,看起来这个含元龙帝似乎很是好客,也很注重排场。 鬼帝扬起脸朗声谢道:“多谢君上肯为我们铺路在前。”说罢便带头走在了前面,风娘与泽杞紧随在后。 说来也是奇怪,三人沿着通道一路向沧澜殿行进,却不知为何,那宫殿还是与方才在礁石上看到的一样远,风娘本就不信这所谓的含元龙帝的鬼话,现下倒是更加怀疑了,于是朝鬼帝又递了个眼色。精明如鬼帝这样的人,他哪里会不知道其中有诈,于是轻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风娘的胳膊,让她放心些。泽杞看着两位长辈这般,虽是一头雾水,但心里也知道该时刻防备着。 正走着,突然脚下有不少地方灌入了海水,继而有波浪席卷而来,顷刻之间,原本踏踏实实的通道已经变得水漫及到了腰部,还有更多的海水要漫灌进来。 “青池,泽杞,你们二人快拉紧我。”鬼帝左右呼唤道。 待风娘与泽杞刚刚拉紧鬼帝,便见海水中暗藏着不少团黑影围了过来,突围的一个黑影穿过潮水才看清竟然是一只长着尖牙利爪的鲛人,与南海的鲛人不同,这一类鲛人通体发黑,生得很是丑陋凶煞,性情也极为暴躁残忍。 “鲛奴们,这几个神裔的肉身魂魄任你们啃食,我只要那东荒鬼帝的内丹。”含元龙帝在空中盘桓着召唤道,语气中的得意与方才的客套截然相反。 “果然这家伙有问题!”鬼帝怒道。 “大哥,我们杀出去吧。”风娘说道。 “对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泽杞也着急起来说道,转而饶过鬼帝将风娘护在他们之中。 “这帮鲛人虽是厉害,倒也不难应付。”鬼帝眯着眼笑道,扭头对泽杞说道:“好徒儿,可还记得为师教你的那招灭魂离火?” 泽杞知道这是鬼帝再给他示意要用什么招数应敌,便笑道:“徒儿自然记得那灭魂离火的厉害。”说罢右手捏诀,左手化出一团青绿色的火焰,转而双手凑近一合又即刻分开,便有一连串的青绿色火焰如同飞鸟一般飞扑了出去,每一团火焰都猛然撞到要靠近过来的鲛人身上。那灭魂离火确实厉害,沾到鲛人身上便烘然着了起来。 “徒儿好身手,这鲛人的肉脂最适宜做长明烛火,倒是够他们自己烧一会儿了。”鬼帝笑道,转而抬头看见那被灭魂离火惊得有些呆滞的含元龙帝,扭头对泽杞道:“保护好你风前辈,我去收拾这个含元龙帝。”说罢振臂而起,便离了水面。 含元龙帝知道鬼帝是来找他麻烦了,于是猛一摆尾便朝着海中央飞去,鬼帝哪里由得它自在飞走,从袖管中拿出一根银色的链子,发力向含元龙帝飞走的方向掷了过去。这银链抵得过蘅汀腰上的那串百倍厉害,离开鬼帝手掌之后便化成巨大的锁链,比那含元龙帝飞的还要快,眼瞧着已然追上龙身,便结成一圈套索,索住了龙颈,转而便将整条龙都给锁住。 鬼帝见擒龙得手,便飞身向前,到了龙头前,抬手便是一耳光打到龙脑袋上骂道:“你这孽障,还想要本座的内丹,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你!” 那含元龙帝见被生擒下来,便也失了方才的神气,一言不发地任由鬼帝责骂羞辱。 “说,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不说明白,我今日便将你抽筋剥皮,将你那沧澜殿给你变成龙冢。”鬼帝拽着龙须威胁道,说罢便去看那沧澜殿,却没想到那沧澜殿早就没了影子,“你的沧澜殿呢?”鬼帝疑惑道。 “那不是沧澜殿,是我化出的幻象。”含元龙帝怯懦地说道。 “你还有这幻化的能耐?方才都瞒过我了。奶奶的,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来路。”鬼帝气急了骂道,说罢便要抓住龙颈上的鬃毛。 第八十四章 龙珠秘事 “大哥且慢!”风娘的声音传来,泽杞已经将那帮鲛人一一消灭,所以二人便赶了过来。 “青池你为何要阻拦我?”鬼帝疑惑道。 风娘顺了一口气舒缓舒缓后才道:“大哥,龙族毕竟是不同的神族,何况他还是角龙,生杀予夺皆不可随意为之。还是等盘问清楚后再说吧,何况他身处秘境之中,就算作乱祸害也不会遭到天谴。” 鬼帝思索了一番,觉得风娘说的也没错,这孽障在秘境中作乱祸害虽说不上是理所应当,但也不算违背天规,何况他有着角龙之身,也不可随意处置,便道:“那行吧,就好好盘问盘问这家伙。” 风娘向前行了几步来到龙头前俯下身子道:“你说你是含元龙帝,可我为何却从未听说过,即便是新封的神职,好歹也算是归于龙族之内,我多少也应该知道些的。” “我就是含元龙帝,你一个鬼界桃止山不入流的小辈又如何得知。”含元龙帝傲慢地说道。 此言一出,便遭到鬼帝踹了一脚,鬼帝不解气的骂道:“你这孽障,你可知问你话的人是什么身份?你还真以为她是无名小辈?她是女娲族宗女风青池,也是你们龙族前族领君王樗徽的夫人。” 含元龙帝哪里知道眼前的这个妇人竟有着这般显赫尊贵的身份,不由得将龙眼瞪大,定定地打量了一番风娘之后不由得冷笑道:“什么族领君王,我可不认得。你们这些高贵的神族,为何这般眼拙。瞧了半天也没认出我并非龙族吗?” “不是龙族你的真身从哪里来的?难不成还能是借来的!”鬼帝又踹了一脚过去骂道。 “师父,我给他喂一颗回仙丸,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泽杞从掌中拿出一个瓷瓶来倒出一颗丹药说道。 “何谓回仙丸?”含元龙帝听后惊恐万分道。 泽杞哪里容得他吃不吃得下,揪住龙须趁其吃痛便将丹药塞入了龙口中,继而才说道:“倒也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服下之后便会将你真实的样貌显现出来罢了。” 含元龙帝一听立时慌了神,却也知道这回是遇上难逃的劫数了,只得闭眼认命起来。果不其然,那丹药落入腹中之后便开始向内吸取着气力,折磨得含元龙帝苦不堪言,翻身打滚起来。不出片刻,原本是威风凛凛的金绿色龙身便化成了一个巨大的贝壳状物体。 鬼帝一瞧不禁乐了起来,抚着下巴笑道:“我原以为是何方神圣来着,却没想到竟然是一只蜃妖,也不知从哪里得了道法竟敢化身成角龙来招摇撞骗。” “这也就难怪了,那方才所见的沧澜殿也定然是你这蜃妖呵气所化。倒是给我们演了一出海市蜃楼的好戏来。”风娘恍然道。 正说着,却见这蜃妖从壳中吐出一颗金光闪闪的的珠子,原以为是如蚌吐珠罢了,只见鬼帝捡起那颗珠子端详了一番后才道:“这是龙珠啊。难怪这家伙能化身成角龙的模样。还自称为含元龙帝,原来是暗自含了一颗龙珠假称作龙帝罢了。” “龙珠?”风娘诧异道,说罢便接过鬼帝手中的珠子看了看,发觉确实是龙珠无疑,便问蜃妖道:“你这龙珠是从哪里来的?” 蜃妖此时已经很是无力,倒也不敢再嚣张,只得怯懦道:“回风夫人的话,这龙珠被我捡来也已经有近千年了,然而这龙珠的来历,我也确实是不知情。” “近千年?你又是在何处捡拾来的?”风娘复又问道。 蜃妖见风娘语气甚是焦急,便也不敢推三阻四,只好说道:“是在东海之外的甘渊拾得,若小的没有记错的话,那地方再具体些应是甘渊的清谷岭。” “清谷岭?千年前那里可是有一场战事发生在那里?”风娘紧接着问道。 蜃妖回想了想点点头道:“的确是有一场战事,千年前凶兽梼杌自西方逐日而来,到了甘渊之地想要盘踞下来,惹得众生灾祸不断,后来龙族领兵出征,才算平息了这场灾祸。” “那就没错了,你这颗龙珠乃是我夫君樗徽之物。”风娘捧着龙珠落泪道。 “风夫人……”蜃妖见状欲言又止起来。 “有话快说!”鬼帝催促道。 蜃妖一个激灵闪过,倒是怕鬼帝忍不住又给他一脚,便鼓了鼓气道:“风夫人,您可知我如何得到这颗龙珠的?” 风娘摇摇头道:“我夫君当日不幸战死,殒身后这颗龙珠便未被找寻回来,但是以你的道行也并非是偷盗龙珠之人。” 蜃妖见风娘如此深明大义,便把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樗徽君上怕不是因征战梼杌而死。那时我潜在水底修行,得知龙族得胜之后便跑出水面,当时樗徽君上虽是受伤却并不至于殒命。尔后我分明是瞧见他莫名中了一刀才殒命的。” 风娘一听立时紧张起来问道:“中了一刀?那刀是什么样的利器?” 蜃妖努力回想了一番才道:“那刀我虽不记得具体是何种样式,却有一个特点,便是白的晃眼,而且看起来很是冰寒入骨。”顿了顿又道:“待樗徽君上故去之后,龙珠便落入水中,我私藏起来后本以为无事,哪知逃窜的路上被一条紫色角龙捉住后装进了囊袋中敲晕,醒来后便发觉已经身在此处。” “紫色角龙?你确定是那条龙是紫色的真身?”风娘不可置信的问道。 蜃妖点点头道:“我自知落入你们手中怕是凶多吉少,所以我这将死之身,也不必诓骗你们。风夫人,我还要多谢你家夫君的龙珠助我修行千年。”说到末处,蜃妖竟然很是诚恳。 风娘听完之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身子,摇摇欲坠之时被泽杞扶了一把才算勉强稳住。风娘扭过头睁着填满了惶恐之色的眼睛看向鬼帝,口中念念道:“大哥,他说的那分明就是擒龙寒冰刃啊。那紫色的角龙莫非便是离榖,若是两件事相联系起来,实在是细思极恐。他追杀我们母女便也罢了,可是樗徽是他亲生的兄长啊。” 鬼帝冷哼一声道:“兄长哪有王位重要,他都可以污蔑亲嫂,诛杀骨肉血亲,不折手段到如此地步。”转而顿了顿沉声道:“我也没想到他会亲手谋害兄长。” 蜃妖见他们正感慨万千,眼瞅着风娘手中握着的龙珠道:“风夫人,那龙珠虽算是我偷盗得来的,但也跟了我千年,如今在你手中不出片刻便会散灭。” 风娘一听怔怔地看了看手中的龙珠似乎正慢慢流失着光色,心下不忍道:“你的意思是除非将它送回你体内,才可以让龙珠得以保存?” 蜃妖点点头。鬼帝一把将龙珠拿了过去凶道:“奸猾东西,死到临头还想着贪图宝物。这好歹是樗徽的遗物,你也好意思霸占着。” “大哥……”风娘出声唤道,又转身问蜃妖道:“罢了,我且问你,你平生可有作恶过几回?” 蜃妖被风娘问得一怔,转而赶紧摇头道:“您也知道我这地界鲜有人来,今日也是自己贪图大意了,若论起来我还真没做过什么伤人之事。” 风娘听后侧身对鬼帝说道:“大哥,你也听到了,这小妖也并非邪恶之辈,而这颗龙珠是樗徽留存于世的最后一样东西,我不忍看它就这样消散。” “所以,你便要将它送给这家伙?”鬼帝反问道。 风娘点点头,见鬼帝也不再阻拦,便将龙珠拿了回来,握在手中闭上眼努力感知了一下龙珠上残存着亡夫的气息,终于狠下心来将龙珠送还到蜃妖体内,“蜃妖,我就将这颗龙珠托付给你了,我们出秘境之时也会带上你,但你要记住,往后只得行善,不许作恶。”风娘叮嘱道。 蜃妖重得了龙珠之后便恢复成角龙的真身,接着连连向风娘点头摆尾道:“风夫人深明大义,小的自当铭记在心。”想来也应是臣服了风娘。 “罢了,往后你便继续做你的含元龙帝去吧。如此一来,龙族又增添了一个支脉,从此你就是蜃龙了。”鬼帝摆摆手说道。 蜃妖乖觉地点点头,此时泽杞拧开了一个紫金葫芦示意他进去,于是蜃妖便缩小身形钻进了葫芦中。 此事算了结了,只是蜃妖的一番话钉在了风娘的心中,让她久久不能释怀,神色也浑浑噩噩的,想来很是心痛和怨恨。 “青池,此事等我们离了秘境后再行商量,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我就算豁出整个鬼界也要为你母女二人讨一个说法,让那等奸佞之徒以命相抵。”鬼帝攥紧拳头愤愤道。 “大哥,终究是我无用,太过软弱,曾经还以为他是良善之辈。如今还要连累你们为我母女劳心费神。”风娘略有些自责道。 “师父,前辈,此时还是先想着将少婈找到救出来才好。”泽杞出言道,他知道这样说未免有些唐突,可是对于少婈的安危,他始终是关心则乱。 鬼帝和风娘听后都点点头,转而三人便开始找寻破境之法去了。 第八十五章 与魏翊煊的合卺酒 红烛燃起,宫殿里一片喜色,两旁的十多个宫人除却领头的几个端着托盘,其余的都垂手静立着。床幔是金红色的缎面料子制成,上面绣满了祥云朵朵,又有飞凤游龙穿插其中。床边坐着的新妇身着一套玄色镶红边的嫁衣,头上梳着高髻,两边各插了一只七尾金凤钗,额前挂着鎏金珠子的流苏,精致端庄得很,一副皇家做派,两旁伺候的宫人各执一把雉尾怯扇将其面容遮住,竟也看不清是谁了。 此时殿门被推开,几个身着朱红色衣装的内侍随着其中一位戴着金质发冠身着一样的玄色镶红边华服的男子走了进来,宫人们见此都一一行礼参拜。 “娘娘,陛下来了。”为首领头的一个宫人凑近提醒道。 坐着的新妇才从恍惚中醒转过来,微微侧首环视了半圈房间内的陈设和站得齐整的宫人,很是诧异起来,再低头看见自己的一身装束,更是惊讶不已,急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啊?” “今日是娘娘与陛下成婚之喜,娘娘您……”宫人说道,还未说完,便被那个华服男子出声打断了。 “婈儿,今日是朕与你的大婚之日,你怎么忘了啊。”华服男子笑道。 “什么大婚之日,我何时允诺过要嫁人了,你又是谁?”新妇疑惑出声道,想着这男子声音甚是耳熟,还称呼自己作婈儿,这种称呼还是头一回听到呢,于是便推开怯扇站了起来。 “从今日起,朕便是你的夫君了,你也要成为朕的宸妃了。”华服男子走近说道,待近了些才借着烛火看清来人正是魏翊煊,而这个新妇却是少婈。 “魏翊煊?”少婈有些迟疑地唤道,转而顿了顿又道:“我何曾说过要做你的宸妃了?”说罢转过身背对着魏翊煊。 “婈儿,你可莫要与朕胡闹。不久前你已经允诺朕了,朕为了你可是费了心思才安排了这规格不输于迎娶皇后的大典。你难道是又失忆了不成?”魏翊煊急切道,语气又带着些许关切。 “什么叫我又失忆了?”少婈不禁反问道。 “上回你受伤之后便断断续续的失忆。找了无数人来为你医治却总不见好,你瞧瞧如今可不是又忘了么。”魏翊煊走近之后端过两杯酒宠溺的说道。 少婈一听倒是觉得他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儿,毕竟早前自己确实连幼时的记忆都不记得了,前阵子受伤入了秘境又是波折不断,那刻还记得是被那个云魔给迷晕了,后面的事情便不记得了。可是…… “来,与朕喝了这杯合卺酒。”魏翊煊笑盈盈地将酒杯递了过来说道。 少婈怔怔的望着杯中的酒水出神,似乎闻到了一股莫名熟悉的香味,于是抬眼看了看魏翊煊,二人对视了片刻,还没等魏翊煊再度开口,少婈便接过酒杯道:“那少婈便却之不恭了。” 魏翊煊笑了笑便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与少婈接过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便准备仰起脖子饮尽,少婈忙拽着他的衣袖阻止道:“陛下且慢,合卺酒可不是您这样喝的,我听闻民间是新婚夫妇交叠手臂互相喂饮的,如此一来,您应该喝少婈这一杯才是。”说罢狡黠一笑。 魏翊煊听明白了少婈的意思,微微愣了一下,转而笑道:“民间到底是民间,咱们身处皇宫中,自然是要有些不同的。”说话之意倒是婉拒了少婈的提议。 “那我不喝了,你连这点都不知道让着我,我也不嫁了。”少婈把酒杯往边上一放,嘟着嘴坐回到床边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魏翊煊见少婈这般不给他面子,便有些不悦起来,但面上只是稍稍冷滞了一下,转而强撑着笑意道:“婈儿你为这点小事与朕置气可就不像话了啊,这么多奴才们看着呢,你好歹要给朕一个脸面不是?” “魏翊煊,你当真是要纳我为妃?为何执意如此?”少婈微仰着脸问道。 魏翊煊点点头道:“是啊,你是朕喜欢的女子,朕自然要纳你入宫。” 这话听起来倒是也没错,他身为天下之主,喜欢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将其纳入后宫,少婈与之对视片刻后转而笑了笑,轻拍了拍床边道:“陛下快坐下,少婈有话要同你说。” 魏翊煊不知少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便撩起衣摆坐在了少婈身旁,少婈见魏翊煊已经坐定下来,便倾身向前贴耳道:“陛下可知道我的真身是何物?” “自然是知道的,你不就是一条蛟龙嘛。”魏翊煊漫不经心的答道,说罢牵过少婈的手握住道:“朕不曾惧怕你的身份,也不会介意你并非人族。” “陛下圣恩,少婈心领了。”少婈抽回手起身施礼谢道。没等魏翊煊再说什么,手掌心便化出一团火焰,朝着魏翊煊的面门便袭了过去,这一切有些出乎意料。 “婈儿,你疯了!”魏翊煊身手倒是敏捷,避开之后惊嚷道。 少婈却依旧穷追猛打,一点都不留情,魏翊煊见避无可避,便朝着殿门方向逃去,少婈哪里由得他逃走,右手化出许久未用的驯妖锏,紧追了上去。刚出殿门,少婈的一身新妇装束都变回原本的青色衣裙,连发饰都变回了原本的样子。而那被追逐逃出来的魏翊煊也变回了一裘白衣的样子,那倒也不是真的魏翊煊了。 “我做的如此周密,为何还是被你看穿了?”云魔被追着飞了不久后落定下来不禁问道。 “魏翊煊不是你这样的,他对我向来只会直呼其名,婈儿这个称呼未免太刻意亲近了。”少婈冷笑道,接着又说道:“我与你对望过几次,你倒也不回避,以为如此便能假装深情,其实不然。魏翊煊的眸色是琥珀金黄的颜色,而你却是黑中泛着微蓝的眸子,这一点上,你倒是大意了。” “到底是我修为不够,只是窥探了你的记忆,却没留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之事。”云魔心又不甘的说道。 “我猜想你是用迷香迷晕了我,然后想窥探我的记忆造出幻境来迷惑我,待我喝下你那杯下了毒的合卺酒之后,便可以任意处置我。只是你手段并不高明,既然能迷晕我,为何不在迷药里直接下毒。”少婈将自己心中的推测说出来道,眉眼中带着些许戏谑之意。 “你所说的没错,我本意就是想对你下毒之后,将你的魂魄与内丹都拿来炼化助我修行。”云魔梗着脖子大言不惭道。 “那今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少婈凶悍道,说罢便提起驯妖锏追了上去。云魔见状急忙化身成云朵,往万里浮云中遁迹而去。 少婈是吃过这云魔两次亏的人,自然是提防了起来,屏住鼻息在云海中找寻着那个狡猾的云魔起来,只是浮云万里,片片皆是雪白之色,找寻了许久也未发现哪一朵才是云魔的真身,不由得恼火起来道:“云魔小妖,还不快快现形,不然等到姑奶奶我纵火烧了你这片云海,可就不得便宜了你去。” 躲在里面的云魔心想这姑娘也不过是耍耍威风逞逞性子罢了,以为少婈并没有多大的能耐,于是就想等少婈吼完了耐不住性子离开后再出来,可是没想到少婈真的纵火烧了起来,也不知她使得是什么妖邪之火,片片浮云沾染上火苗之后如同棉絮一般迅速烧了起来。 “小妖怪,还敢让别人唤您一声尊上,若真是有本事,干嘛还藏起来,有能耐出来与我一战啊。”少婈掐着腰站在上空俯瞰着烧起来的云层叫嚣道,这云魔也是沉得住气,丝毫不见他动弹,看来是火势还没烧到他跟前,于是少婈又掷了几团火球下去,云海慢慢的都变成了火海。 “以往在山上看到的都是日薄西山之时呈现的火烧云,今日倒是亲手造了场实打实的火烧云,真真是过瘾!”少婈得意道,那模样就像是地狱的女修罗一般,杀伐决断,丝毫不留善念。 不出片刻,云海已经全部变成了火海,唯有中间有一块云朵似乎并不惧怕这火势,此时却很是显眼。少婈知道那便是藏匿其中的云魔了,于是飞身向前,一把将其揪了出来,在空中抖落了几下便将其抖成了人形。此时的云魔已经没能耐再化成魏翊煊的样貌,却是个半大孩子的模样,大约是被火势吓怕了,腮边正挂着泪珠。 少婈一见他本来竟然是个孩子,一时心中有些恻隐,便将其松开道:“我原以为是个厚颜无耻的登徒子,却没想到你却还是个半大孩子。”说罢挥手甩在云魔的屁股上叱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非学些登徒子的不端行径。” 云魔抽泣了两下,揉了揉被甩疼的屁股转过身不忿道:“姑娘生得貌美,却不想竟是一副蛇蝎心肠。” 少婈被云魔夸完又骂弄得喜怒不得,便抬腿轻踹了他一脚道:“我要真是蛇蝎心肠,你此刻哪还有命在这儿跟我嚷嚷。”看着火势也收拾不住了,只得任由它烧去,少婈拽着云魔的衣领逼问道:“小毛孩,快告诉我如何出了秘境,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云魔丢了个白眼给少婈,转而道:“我还以为姑娘是知道怎么出去的呢,眼看着都要把这云给烧完了,等会儿云气散了,你便可以看到出去的路径了。” “就如此简单?”少婈有些不信道。 云魔慢悠悠的说道:“本来也没那么简单,只是没想到姑娘有这么威风,放把妖火就把这里全给烧了,若是一般人,还真没这个气力和本事呢。” 少婈也没想到自己如今竟有着这放火的好本事,之前倒也没这法术,想了想才明白大约是从火之秘境离开时,籍江将火系法术的一些功法加持在焚心树的那片叶子上,而那叶子也已经与自己融合了。 “我也不是那种暴虐成性的人,你既然也未曾伤了我,我也不必取你性命,与我也无益处,不如你便跟着我吧。”少婈揉了揉云魔的脑袋笑着说道。 “我才不要跟着你,一介女流之辈,还不温柔。”云魔往一旁退了两步,离了少婈的魔爪略带嫌弃的说道。 少婈没想到这个毛孩子竟然敢当面嫌弃她,于是凶巴巴的吓唬道:“那你既然不肯跟着我,我也不放心由着你去,那只好用我这驯妖锏棒杀了你才好。”说罢便扬起手中的驯妖锏。 云魔一见少婈此举,吓得抱起了头,嘴里嚷道:“姐姐饶命,我便跟着你就是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道理我是懂的。” “哟,还蛮会讨巧卖乖,也识时务的很嘛。”少婈微眯着凤眼笑道,转而招了招手道:“乖,过来。” 云魔便乖乖的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少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方才你言语之间对我轻薄的很,现下即便是叫我姐姐,我也是不高兴的。” “那你想怎样?还要杀了我啊。”云魔皱着眉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如今多大年岁了?”少婈反问道。 云魔幽幽的说道:“我没有名字,如今倒是有三百来岁了。因为真身是云朵所化,所以才让他们称我为云魔。” “三百多岁?”少婈想了想道:“那我的岁数做你母亲都是够的了,往后便叫你素儿吧,你便随我姓风好了。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师父,也是你的阿娘了。” “谁要你做师父,我生来无父无母,也不需要阿娘。”云魔不屑道。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少婈复又威胁道。 云魔又丢了个白眼过去,然后不情愿的跪下拜道:“既是师父又是娘的,不如就叫师娘好了。师娘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什么怪毛病,我还未行婚配,你便叫我师娘,那你师父是谁?”少婈被云魔惹得又好气又好笑。 “师父也许就是您心里头想着的那个魏翊煊吧。”云魔灵机一动便脱口而出道。 少婈一听立时羞恼起来,斥了一句道:“你滚!”此时云气已散,确有一条天梯通往远方,少婈便飞身而去了。 云魔也紧跟着而去,口中不忿道:“一说就生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八十六章 难得浮生半日闲 国师府一夜寂静,所有人都得了一宿好眠,等到日头还没升起,便有鸡鸣声起,似是太平得很。仆人们都接连起来忙活了,负责洒扫花厅的仆人正擦拭着桌椅,却见蘅汀伏在茶几上,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走上前去,发现蘅汀的睫毛似有在抖动,鼻息也很是平顺,才算松了一口气,便出声唤道:“蘅姑娘,快醒醒,您怎么在这儿睡下了。可别伤了风寒。” 蘅汀听到有人唤她,便费力睁开了眼睛,揉了揉被枕得发胀的胳膊睡眼惺忪道:“我怎么在这里睡下了啊。” 仆人只当她是在自问自答,搁下手中的活计,搭把手将蘅汀给搀扶了起来,并关切道:“蘅姑娘此时是打算回栖华轩继续睡下,还是要奴婢为您备下洗漱的东西伺候?” 蘅汀站定后揉了揉眼角强打起精神道:“罢了,也无需再睡了,你吩咐人把洗漱用具都送到栖华轩来吧,若是传早膳了,也来知会我一声。” 仆人听后点点头,蘅汀便缓步朝着栖华轩回去了。 希羽见香炉中的线香已经快要燃尽了,正拿着一根新的线香要续燃之时,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消失了一夜的熟悉身影,于是将香续点上之后便迎上去问道:“姐姐去了一夜未归,我还以为你是被帝君带回鬼界去了呢。” “怎么会,我们桃止山还留着两个不省人事的在这儿呢,何况也不能独留下你一个在这守着啊。”蘅汀抬眼笑道,说罢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桃胶牛乳核桃羹走到希羽面前道:“知道妹妹一夜留守辛苦了,我见厨房新熬的甜羹不错,便先端过来一碗给你尝尝,让你解解乏。” “姐姐有心了。”希羽甜笑着接过碗盏又道:“昨夜倒是安稳得很,两边都无事。帝君可是回去了?” “说到这,倒还真有一桩奇事。”蘅汀拉过希羽走到短榻边坐下神秘兮兮的说道,“昨夜我不是与父君去花厅找那幅画去了吗,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希羽对此浑然不知便摇了摇头:“那幅画当真有古怪?” “可不只是古怪,沧山诸微这幅题做还真不是浪得虚名,我与父君到花厅之时看到的竟然是虚空脱出的一片山海景致,没想到那画中竟然暗藏着另一个世界。”蘅汀想起昨夜所见不由得惊奇道。 “难道还真是与画壁一样了。”希羽诧异道,接着又问道:“那帝君呢?” “我父君也不知发现了什么关窍,把我丢下便自己独身一人入了画中。此时还未回来。”蘅汀摊了摊手无奈道。 “入了画中?莫非那画中之境便是救回长姐的关窍?”希羽有些疑惑道,但是见蘅汀也是一头雾水,便收了嘴不再多问。 不多时,仆人们纷纷进来伺候她们洗漱,接着便是到花厅用早膳,蘅汀想起夜里父君临行前留的嘱咐,便依言找裴国师将画卷讨要了过来,说是一时技痒想临摹一幅丹青出来,便借来几日练练手。裴国师毕竟是受过蘅汀恩惠的,也不拒绝,早膳后便差人将画卷收了下来送到了栖华轩。 早膳之后,日头渐渐升起,化解了经夜的清寒,此时的蘅汀与希羽坐在小院中晒着太阳正闲话家常,却见梁七过来通报说宫里来人了。蘅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来了,果不其然,便见德全提着小碎步往这边跑来,想来也是一早便从宫里赶来了。 “德全公公这一大早的往这儿来是为何事啊?”蘅汀笑着问道。 德全喘了口气才道:“圣上昨夜起了热,今晨硬是没力气起床了,却还念叨着要来瞧瞧郡主可安好。满宫里的娘娘们都求着他别出宫,没法子了,奴才便受了贵妃娘娘的差遣,代替圣上来瞧一眼郡主。” 蘅汀没料到这魏翊煊虽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倒还是个痴情人儿,对着姐姐少婈实打实的痴心一片,只是身为帝王为了一个女子如此执拗,倒是有些昏头了,于是蘅汀轻笑着说道:“这种事儿,直接找个人来府上问话便好,无需这般兴师动众的,往后还需要公公你多提醒着圣上些,他关心则乱倒不要紧,若是被文官们知道他为了我这姐姐乱了分寸,那些人指不定要在背后怎么嚼舌根子呢。毕竟我家姐姐还没跟圣上怎么着,还是不要白白惹了非议。” 德全见蘅汀说话虽极尽委婉,但还是绵里藏针,像是在说这个圣上真麻烦,就不能好好做个皇帝,可别那么高调,回头给自己家的郡主姐姐惹了一身官司。于是德全赔笑道:“蘅汀大人都如此说了,奴才自然也就明白了,若是郡主真有什么,大人您早就去宫里说了不是。到底是圣上关心则乱了。” “那公公快些回宫去回话吧。”蘅汀说道,似有逐客之意,转而又道:“你说圣上因为起了热而不适,想来是昨夜操劳过度,我这儿有一瓶兑了灵药的晨脂,你拿回去加在圣上的茶水中,最多半个时辰他便可好全了。”说罢从袖囊中掏出一个碧青色的长颈瓷瓶递了过去。 德全对蘅汀她们的道法一向很信服,自然也相信修道之人的医术也是高明的,便收下后连连谢道:“蘅汀大人有心了,奴才这就赶紧拿回去喂圣上服下。” 蘅汀见德全这般千恩万谢的,倒有些不自在,便侧过身子漫不经心道:“若不是看圣上今日还要操劳,我可舍不得这瓶晨脂。” “罢了罢了,德全公公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等下我姐姐反悔了非把这晨脂给要回来不可。”希羽走上前来调笑道,德全一听故作紧张地把瓶子握紧了些,转而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本以为送走一个来客便可以坐享半日清闲,却不料一杯茶水还未凉好,便又有人进了院子里来,来人是升官以后忙于繁务久未见面的朱季明。今日到访的朱季明因为年节修整,便只穿了便服,见惯了他一身官服的样子,穿着便服倒有些文弱书生的气韵来。 “三哥怎么突然来了。”蘅汀忙起身招呼道。 朱季明点点头微微笑了笑道:“昨日在京外查案,夜里回来的时候才听说你们这里接二连三的出了事,于是一早便赶过来看看。” 蘅汀听朱季明如此关切的说着倒很受感动,于是轻描淡写道:“我们倒也无碍,只是姐姐还昏迷着,不过三哥放心,我师父师兄都下山来为其医治了。” “你……你们无事便好。我便放心了。”朱季明缓和了些脸色道。 “我看今日除夕是不得消停了。”一道声音从院外传来,几人循声望去,却见李呈安板着脸步入到院中,也不知又从何处碰了官司,眉头紧锁着,“三哥也在啊。”李呈安打了个招呼道。 “怎么不得消停了?”朱季明接过话茬问道。 李呈安轻摇了摇头叹气道:“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把昨儿个在国师府发生的事说了出去,那城南春棠巷陆家便到捕役司去闹了一通,见到陆三郎的尸体后,非说他是被人拿剑刺死的。” 希羽一听便不乐意了,微怒道:“你不是说陆三郎是在醉华楼醉酒后淹死的吗,还说当时查验了之后才收了案子的。怎么现下又逮着我刺过去的剑伤说事儿。” “对啊,那陆三郎分明是诈尸过来闹事的,我还没去纠他的错,他们家的人倒是先学会倒打一耙了。”蘅汀也有些气恼的说道。 “那眼下怎么办?”朱季明问李呈安道。 “三哥,自从你调离了捕役司,让我来当家,平日里的琐事我也都能尽心尽力处置好,可是这种邪门的事情我也是第一回碰到,正苦恼着呢。谁曾想都年末最后一日了,却摊上这么个晦气的事儿。”李呈安说罢急的要跳脚。 “确实有些棘手。他们还闹开了去,想来也拖不到年后处置了。如今只得找些当日在场的证人来与他们家对峙了。”朱季明冷静地剖析了一番说道。 “证人?醉华楼的一帮妇孺好不容易摆脱了这场官司,根本无人愿意出来作证,那帮公子哥也自然是想借机脱了这罪责。如今我们请不来人证,就算与他们说理说赢了,民间也会传言说咱们捕役司仗着官家撑腰草菅人命。”李呈安忧心道。 蘅汀听着这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听出了个大概,于是想了想,立时便有一个鬼点子出来,“罢了,你们也别费心了。既然他们觉得自己儿子当日并未被水淹死,非要算在我们头上,说是我们拿剑杀了他,那我们只能依照个以毒攻毒的法子了。”蘅汀挑眉说道。 “什么叫以毒攻毒的法子?”希羽与两个男子齐声问道。 “说了你们也不懂,此事便全交由我吧。”蘅汀故作神秘道。 第八十七章 借尸还魂唱大戏 蘅汀再三向朱季明他们说了这是有她在,但请放心,朱季明他们见蘅汀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便全然信了,突然又有人来报说陆家又到捕役司门前去闹了,结果不知又听哪个长舌头说昨日尸体是从国师府抬出去的,便一行数十人带着看热闹的百姓往国师府来了。 “简直是刁民!无法无天了!”希羽骂骂咧咧地说道。 蘅汀拉过希羽的手轻拍了拍后说道:“三哥,呈安,你们先替我们到国师府外看看情况。希羽就留在栖华轩,不要出去了。我这就去想些办法来。” 蘅汀回到房中之后便关上房门,嘴里念念了片刻,便有一个人影穿墙而过进了房中。这应该是蘅汀来到长安城之后第一回召唤出地方上的鬼司,那鬼司见到蘅汀后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转而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想来是刚要准备睡下,便被蘅汀叫了出来。 “我也知道你们昼伏夜出,公务繁忙,若不是事情危急,我自是不想打搅你休息的。”蘅汀开口客套道,转而便将事情说与这个鬼司听。 “殿下打算要属下为您做什么?属下即刻便去办。”鬼司一脸诚恳的说道。 蘅汀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各方鬼司手下都养着不少游魂野鬼,不如便借我一个,陪我唱一出借尸还魂的好戏。” “借尸还魂?”鬼司重复道,想了想也算明白了蘅汀的用意,于是说道:“陆家的人非说他们家的三郎是在国师府死的,那殿下便想找一个有些功法的野鬼附身……” “附身只是其一,其二是想借死人之口说话,让那陆家自己的说法不攻自破。”蘅汀接过话茬说道,想了想又挑眉问道:“可否找一个功法不弱的,能在附身的同时让那陆三郎的尸身上长些尸斑出来。” “这个好办,还请殿下放心。属下这便去办。”鬼司领命后便闪身退下了。 春棠巷的陆家虽不是官宦之家,却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富商,虽说自古以来有着“士农工商”的阶级分化,从商者地位向来低下,但如今摊上人命官司了,倒是敢挺直了腰杆与官家叫板了。 为首的那个稍显富态的中年男子便是陆三郎的父亲,陆员外,生得一脸横肉,走起路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旁的几位大约是陆家的亲族长辈,而身后则是有几个家丁抬着盖上白布的尸身。再往后面陆陆续续的跟着的男女老少都有,大多挎着菜篮,或者三五成**头接耳。 这浩浩荡荡的都从捕役司往国师府来了,穿街过巷倒又招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于是到国师府门前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朱季明一早就安排好国师府的家丁挡在了门口,见到来人,便走下台阶迎了上去。 “陆员外您这浩浩荡荡的弄出了好大的阵仗,有什么事倒不如私下里与我们说。”朱季明面色淡淡的说道。 “私下里与你们说?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有刑部和整个官家做靠山,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自然是与你们说不成理的,不如就青天白日的当面锣对面鼓将事情说开了,请长安城的百姓们作证,让你们给出个说法才行。” “说法?这早前你们家三郎的案子早有卷宗写明了,如今不能仅凭着一处剑伤便非说是被人杀害的,何况昨日他是诈尸还魂来国师府寻衅滋事,全无半分为人的样子。”李呈安梗着脖子说道,被陆员外的一番胡搅蛮缠愣是气的面色铁青。 “诈尸还魂?我家三郎那日虽是溺水,但后来抬回家之后发觉还有脉息,便一直养在家中,哪知失踪之后却惨遭毒手。何来诈尸还魂一说。”陆员外如此说着,眼神却闪烁不止,一看便知是他编造的谎话。 李呈安气的还要与之理论,却听到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而那几个抬尸而来的家丁也都跑开了去,只见那原本盖着白布的尸身突然动了起来,两只手臂抬起来先是晃了晃,转而突然起身坐了起来。吓得一旁的妇孺哇的一声齐声哭了起来,人群也都往外散开了一些。 陆员外回头看到这一幕自是吓得目瞪口呆,尸身坐起来之后,身上的白布也掉了下来,露出他那张青白交加的脸,慢慢地他又站了起来,挥着手往陆员外这边走来。 “我的亲娘啊,这是怎么了啊。”陆员外吓得忙往国师府门前跑,却被朱季明一把给拽了回来。 “陆员外有什么可怕的,您不是说自己的儿子不会诈尸么,那此刻岂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走过来了吗,您应该高兴自己家的三郎还活着。”朱季明依旧淡淡地说道。 尸身慢慢走近,陆员外虽然也知道这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也明白自己的儿子早已离世,此刻站起身来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正是诈尸还魂么。 “父亲,儿子不孝,那日不该醉酒溺水而亡。”尸身突然开口说话起来,吓得陆员外一个哆嗦。 “你住口,你不是我的三郎。”陆员外语无伦次的嚷道。 “父亲,如今你我已经阴阳两隔,若不是您非执意将我的尸身抬出来与人对峙滋事,我早就可以上了黄泉,您为何要扰了孩儿的安宁啊。”尸身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幽怨。 “不,不是我,不是我……”陆员外被吓得捂着脑袋痛哭起来。 尸身见陆员外已经被吓得不轻,便也不再找他说话,突然转过身去面对着百姓,将领口扯了扯道:“我早已死去多时,如今身上已经长了尸斑,绝非昨日因剑伤而死,只是父亲年迈糊涂,让各位见笑了。” 围观的人们对此很是吃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见国师府中冲出来一道身影,绕着尸身一圈,手速极快的将几道符咒贴在尸身上,尸身顿时失了气力瘫倒了下去。 那道身影站定后,挥了挥手中的桃木剑道:“让诸位受惊了,青天白日的竟然还敢诈尸。”此人正是蘅汀,她早就备好一切守在大门里静观其变,蓄势而出了。只待那附身的鬼魂说完这些证词,刚离身而去,蘅汀正好借机出来,贴上符咒便算终了此事了。 “咦,这是仙女姐姐。”一个孩童靠在母亲怀中指着蘅汀有些惊喜地叫道。 众人一听又细瞧了瞧蘅汀才发觉这正是昨日黄昏前在长街上凌空飞着的那个姑娘,于是纷纷投来崇敬的神色。 “陆员外此番可算是亲眼瞧见了你家三郎确实是诈尸还魂而来?如今他已算是身死,我也就不追究他昨日在国师府犯下的罪责了。可是你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明摆着要与官家作对,势必要将您送到牢里关个一年半载才行。”朱季明出声道,语气不怒自威。 “好了,大家都各自散去吧。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李呈安走上前去挥挥手扬声说道。 众人经过方才那么一闹腾倒是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便都一一散去了。 “你们将陆三郎的尸身给抬回捕役司。”蘅汀吩咐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家丁道。 “小民知错了,还请各位大人莫要怪罪,就让我将三郎的尸身好生安葬了吧。”陆员外屈膝跪下哀求道。 “万万不可,你家三郎接连两次诈尸,身后必然有所牵扯,还要我们查探清楚后才能安葬。”蘅汀不留情面的拒绝道。 想起方才来时这陆员外一副丑恶的嘴脸,不只是蘅汀想要好好惩治他,捕役司的众人也不想轻饶他。于是朱季明便派人将陆员外一干人等都抓了起来,接着便是要论罪下狱,想来这春棠巷鼎鼎有名的陆家今年年节是过不安稳了。 李呈安临去之时,忍不住对蘅汀竖起了大拇指,口中称赞道:“还是蘅汀姑娘有办法!”蘅汀不语,暗自笑了笑。 第八十八章 重归 天上的浮云万里在经历过焚烧以后,随着火势逐渐熄灭,天色由火红转为原本纯净的蔚蓝。少婈沿着云层中显现出来的天梯而下,不多时便碰到了一处界壁,少婈脚下猛然一滞,云魔,不,此时应该叫他风素儿,本紧随在少婈身后,却因为少婈的顿步而撞到了她背上。于是师徒俩一个不留神尽数摔倒在看起来空空如也全无一物的界壁上。 “什么鬼东西!”风素儿吃痛后叫嚷道。 少婈本来也想大骂出声,却忽然想起这看不见却能实实在在触碰到的感觉似乎在哪里遇到过。于是趴在地上又用手敲了敲,这才回想起来是上回从玄武帝君的水之秘境出来时遇到的界壁。 “这应该是界壁。我思量着这再往下去便应该是要到水之秘境了吧。”少婈自顾自的说道。 “师娘果真聪慧!”风素儿突然发自内心的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颇有些能耐,于是便舔着脸溜须拍马起来。 少婈站起来之后揉了揉摔疼的胳膊,慢悠悠的道:“倒也不是我聪慧,只不过是想起来罢了。不过令我疑惑的是,这秘境通关共有七层,如今我除却最后要去的水之秘境,还应该有一个海之秘境由我去才是啊,可为何现下却直接回了水之秘境。难道是我哪一步走错了?” 风素儿听了少婈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些,一时竟有些闹不明白,毕竟他也只有区区三百年的寿元。“如今你何必管这些呢,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应该是如何破了这层界壁才好么。”风素儿说道。 “你说的也是。”少婈平和的应了一句道。 少婈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去打开界壁,记得那回从水之秘境出来时,是玄武帝君用了那面青铜宝鉴和玄娘的神斧才算打开的。如今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师娘,你愣神儿想什么呢?”风素儿推了推分神的少婈问道。 少婈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我只能悔恨自己修为不够,不然就可以打破界壁从这里下去了。” “师娘都说自己修为达不到,那我也定然没有办法了。”风素儿也跟着苦恼起来,到底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孩童,竟落下泪来,泪水划过脸颊便滴落在界壁上,只听“刺啦”一声,界壁上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幽幽地散着淡金色的光芒。 师徒二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响并且也亲眼看到那道缝隙逐渐裂开。 “素儿,你的眼泪珠子竟然还有这妙用?”少婈有些惊讶道。 风素儿揉了揉眼角,欲要将泪渍擦干,一听少婈这样说,手中的动作停下了,然后对着沾染上眼泪的手疑惑起来,转而便用手上的残泪擦了擦界壁,果不其然,界壁又似裂帛一般撕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我的眼泪何时变得那么厉害了。”风素儿犹有不信的说道。 “难不成你也是个身世成谜又暗藏了身份的人?”少婈轻笑道。 风素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既然我的眼泪有破开界壁的效用,那我索性再流几滴眼泪出来,便能撕开一个让我们通过其中的口子了。”说罢又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可是方才被师娘你一打岔,我现下却哭不出来了。” 少婈听后哈哈笑了几声,然后道:“那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你哭出来。”说完又狡黠一笑,还没等风素儿反应过来,少婈便伸手拧了他的胳膊,立马便把风素儿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风素儿不愧为真身是云的精怪,眼泪立马就哗啦啦往下掉,就等两滴清泪落定,那界壁便似承受不住一般,裂开了巨大的口子,还没等少婈他们师徒二人反应过来,他们便掉了下去。 这边厢的鬼帝一行三人,加上紫金葫芦里装着的蜃龙,应该算是四人了,此时正策浪御风而行,只因为听蜃龙说这片海域继续向北行进,会看到一处连绵的山脉,群山之上有水似从天而降……听了蜃龙如此一说,鬼帝便大约清楚了些,心里也认定了那群山之上定然是另一处秘境的边界,而有水似从天而降,那想来应该是水之秘境吧。 海天一线消失不久,便在眼前浮现出那所谓连绵不绝的山峦,被烟云笼罩着,像是无人问津的异界大陆一般,而再往近一些行进,便很明显的感觉到是在逆流而上,直到再近一些才发觉,所受到的阻力不过是因为海域中的水乃是从山脉上俯冲而下的。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看来确实是如此啊。”鬼帝为首在前眯着眼看着山水朦胧的景致感叹道。 幸而鬼帝他们修为颇深,虽逆流却也能破水而上,不多时便到了山巅之上,也在此时才看到山那边的景象。只见这连绵不绝的山峦普通天造地设的一条堤坝一般,一边是苍茫无垠又风波四起的海域,另一边则是水路纵横,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再往远去看,也是灰蒙一片,水泽绵延,印着天色,倒像是一面镜子似的。 “果然如我所料。的确是水之秘境。”鬼帝负手而立远望着山那边的水泽之地说道。 “玄武所在之处?”风娘诧异道。 鬼帝点了点头,继而泽杞问道:“玄武帝君乃是司水之神,同时也是鬼界开化以前冥界的主君。师父与他相见会不会……” “你是说我与他相见会不会尴尬?倒也不至于。他的冥界主君之位到底是天帝给褫夺的,又不是我与之争夺而来的。何况他被囚禁在这里万余年了,心性也应该变了不少。”鬼帝语气平淡的说道。 “大哥,你瞧那些飞鸟似乎只在这山巅上飞,到了那边水泽之边缘,却都折返了回来。莫非有些古怪。”风娘疑惑道。 鬼帝抬眼望去,见确实如此,便说道:“毕竟是两重秘境相交之处,应该是界壁。” “确实确实,我之前见那边风光甚好,便朝那里打算飞过去,却不料凭空被一面看不见却实实在在的东西给挡了下来。”蜷在紫金葫芦里的蜃龙探出头说道。 “师父,可有功法将其打开。”泽杞听到以后忧心地问道。 鬼帝仔细思量了一下,笃定道:“这个倒也不难,这界壁设下之时,从里面倒是很难打开,然而要是从外面的进去,却容易的多。” 自打少婈离开水之秘境后,秘境中的玄武帝君夫妇二人以及水中的怪物赤鱬都时时翘首以盼着少婈回来。 当天空中出现那道熟悉的青衣身影时,赤鱬忍不住甩起了鱼尾,兴奋地朝着玄娘嚷道:“少婈姑娘终于回来了!” 玄娘此刻正闭目养神,听到赤鱬这么兴奋的语气,于是睁开眼朝四周望了望,转而迟疑道:“少婈在何处?” “还没落下来呢。”赤鱬努着嘴示意道。 话音刚落,便见那道身影栽进了水泽中,还没等玄娘他们反应过来,又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落了进去。 玄娘与赤鱬就又等了等,以为后面还会有人落下。 少婈跌进水中之后,很快就浮了起来,衣裙都没有染湿,倒是风素儿一身狼狈,像一只落水湿了皮毛的小狗,好在识得一些水性,很快便朝着少婈身边游了过来。却见少婈一副全然无事的样子,忍不住惊奇道:“师娘,你怎么连衣料都没被沾湿啊。” 少婈笑了笑,将散在肩头的乌发揽了揽道:“我连肉身都不在这里,一息魂魄罢了,自然不像你跟落水狗一样。” 风素儿一听少婈说他是狗,便不乐意了。立马要闹点小脾气,但不料有东西游了过来,那红色的鱼身加上一张人脸,倒是颇有些骇人,吓得风素儿立马躲到了少婈身后。 “赤鱬,你别吓着孩子了。”少婈打了个招呼后说道。 赤鱬浮出水面,朝着身后跟来的玄娘吆喝道:“你瞧,少婈姑娘带过来的还有一个半大孩子。” 玄娘很快到了这边来,大概是因为许久未见少婈竟然有些想念,很是亲切地抱了抱少婈,然后拉着少婈的手温言道:“这一路上倒是辛苦了,好孩子。”说罢看了看那立在身后的孩童,有些迟疑道:“这孩子是?” “他是……” 还没等少婈答上话,风素儿便探着头抢先说道:“她是我娘亲。”说罢鬼头鬼脑的一笑便又躲了回去。 “少婈,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儿子?”玄娘对此很是惊讶不已。 少婈有些羞恼,也怪自己非要收这个家伙做儿子,结果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一把将风素儿给拽了出来,急道:“这小子口无遮拦的,您可别信他的,我自然不是他的亲娘,只不过是收服了他以后,认他做了儿子,也算我的徒弟。” 玄娘听及此掩面笑了笑道:“我就说嘛,怎么出去了一圈的功夫就得了个儿子回来呢。” 正说着,却听见南边天际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似春雷滚滚却不见电光,转而原本平静的水泽突然向南方加快了流速…… 第八十九章 身世之谜 南边天际传来的那一声撞击之后,便见那边天裂开了一道口子,此时的水之秘境随着那道口子逐渐裂开,水中的鱼儿竞相跃出水面,场面甚是奇异。 “能将这界壁从外部强行打开的,想来道行定是颇高。”玄武帝君不知何时出现的,见此景象之后不由得感慨道。 少婈向其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转而继续观望着南方道:“想来这秘境中来了个高手,只是他的出现可在帝君前辈的算计中呢?”说罢挑眉看向玄武帝君。 “少婈姑娘这一回历经了几重秘境,想来也是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或者连自己的身世也差不多都了解了吧。”玄武帝君微眯着眼含笑问道。 “是啊,如今四象之神独留下您一位还安然在世,其余三位都已经殒身了。不知前辈作何感想?”少婈一想起白虎神君,青龙神尊……还有籍江之死皆是为了助她出境便很是神伤,可是他们被困于此处也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玄武所连累,于是语气中忍不住带了一些怪罪的意味来。 玄武帝君自然听出了少婈的怪罪之意,但也不恼火,只是淡淡笑了笑才道:“我能有何感想,只是总有些歉疚罢了,但他们殒身之事很快便会惊动上界,如果我们不赶在上界派人前来加固秘境之前离开秘境,接下来会很糟糕。” 少婈点点头,毕竟自己担了个”受约之人“的身份,若是那天帝真的无道不仁,那自己也会被顺道铲除在这秘境中,于是转而道:“可是如今那其余五境都已经被破除,剩下您这水之秘境还有海之秘境并未破除,可如何为之呢?” “如此一说,你倒是先行破除了天之秘境的关窍?”玄武帝君惊讶地问道。 “是啊。”少婈应了一声,转身将躲在身后一言不发暗中观察的风素儿给拎了出来:“这孩子便是天之秘境的关窍所在,自称是云魔,却不过是个修为只有三百来年的孩子。” “这个孩子?”玄武帝君这才注意到多出了一个孩子来,又听少婈交代了其大有来头,于是定睛打量了风素儿一番,不由得正色问道:“这孩子可是有奇异之处,所以才助你重回到我这里来的?” 少婈立刻想起来之前打开界壁全是借了风素儿的眼泪,于是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果然是个来头不小的小魔头。”玄武帝君含笑道,“他真身哪里只是一片云彩那么简单,若是我没猜错,他的心乃是幻灵珠所化,说白了,他就是幻灵珠与云彩融合之下化成的精灵。而那幻灵珠早前是按着天帝制定的行轨可纵贯七境以作审察之用的法宝。” “什么幻灵珠,我可没有那般能耐。”风素儿忍不住插嘴道,他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稀里糊涂的从一颗珠子变成了一个小魔头,前尘往事他也是记不得的。 “你有没有那般能耐也不重要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能借了这东风出去,那被人用外力打开的裂缝正是我们得以出去的关键。”玄武帝君笑道,此时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亮了一些,想来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得以出去的关键?只是这一道裂缝便能出秘境了吗?”少婈不由地问道。 “倘若我没有猜错,你从我这里出去之后便先到了火之秘境,继而是土之秘境,然后是天之秘境,若依次排下来应该是到海之秘境才是,可为何却到了我这里呢?”玄武帝君回问了一句道。 “因为您之前说这里是最后一关秘境啊。”少婈想都没想地说道。 “那海之秘境呢?”玄武帝君紧接着问道。此话一出,少婈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海之秘境正是被人先破除了。”玄武帝君笃定地说道,手指指向了那南边天的裂缝。 于是几个人,还有水中的赤鱬,都一致向南边的天际张望着,等着那道行高深到能打开界壁的到来。 这边厢,鬼帝只将自己的四成功力注入到手中所执的法器中,便将界壁给打开了一道缺口,此时雷霆震怒,山巅之上原本缓缓往下流淌着的水突然变得湍急迅猛起来。鬼帝也顾不得这些境况,只迅速便带了风娘他们闪身进了界壁之内的世界。 穿过灰蒙蒙的云层,一路向着水泽深处飞进,到底是泽杞眸子清亮,目色清明些,离得老远便抢先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青衣身影,于是有些兴奋地朝鬼帝与风娘嚷嚷道:“师父,前辈,我看到少婈了。她在那儿!”说罢用手指了指,又加快了飞进的速度。 鬼帝自然是高兴的,而风娘却在高兴之余神色又有些落寞起来,鬼帝自然是清楚风娘为何如此,于是便宽慰她道:“近乡情更怯,我是明白你的。马上少婈便能亲口喊你一声阿娘了。你该高兴一些的。” 风娘面色微红,眸中带泪,声音哽咽着对鬼帝道:“谢谢你,大哥。”这一声道谢殊不知饱含了多少深情厚意。 少婈眼看着那几道身影渐渐飞进,除却那个女子之外,另外两位她都是再不能熟悉的了,可是她却不敢出声,不敢相认,以为是自己想念他们太盛,所以产生了错觉,直到泽杞首先落下来后向她走进并唤了几声她的名字,等那熟悉的声音入耳,少婈才敢肯定是疼她的师兄和爹爹都来了。 “爹爹,师兄……”少婈一见他们便全然不想再强撑着了,眼泪珠子立时如断了线一般往下掉,把多日来受的委屈和难过都哭了出来。 “没出息的丫头,就知道哭鼻子,堂堂鬼界的帝姬殿下如今都哭成小花猫了。”鬼帝揉着少婈的脑袋宠溺地说道。 少婈仰起梨花带雨的脸说道:“我生怕再也见不到爹爹您了。如今可算是见到了。” 站在一旁的玄武帝君见到来人是鬼帝郁垒,倒也没主动过来搭话,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观望着这鬼界一家人久别重逢的戏码,连着也制止了玄娘与赤鱬不要吭声。风素儿倒也乖巧,迎着和风打理着被水泡湿的衣服,他本就是天生天长的野孩子,自然是不懂得这些亲情,于是也懒得去看,只是内心嘲笑起来那天不怕地不怕跟个女修罗一样的风少婈现如今哭的跟个黄毛小丫头似的,倒真是开了眼界。 “少婈,你先别顾着哭了,你可知她是谁?”鬼帝将风娘往这边拉了过来问少婈道。 风娘的目光早就落在少婈身上不动了,此时正好对上少婈那探寻的目光,少婈与其对视了良久,只是觉得自己与这个女子眉眼很是相像,却从未见过她,于是便摇了摇头。 “我就是风娘啊,你入秘境之前遇到的那条怪蛇可还记得吗?”风娘先是如此开口问道。 还没等少婈点头,鬼帝便插了一句进来道:“她也是你娘亲。” 少婈一听竟有些懵了,自己怎么凭空多出来一个娘亲,然后想了想麒麟神君说过的话,自己母亲是女娲族,而风娘莫不是姓风么……但还是愣在了那里,虚张了几次嘴却没有喊出那一声称谓。 “爹爹是在说笑吧,打小您便跟少婈说我是在甘渊被您捡回来养大的,我也问过您多次,您都是如此说,也从未告知过我的生父生母是谁。如今风娘前辈虽对我有恩,但让我认作娘亲,会不会不妥?”少婈犹是不信地说道。 鬼帝一听便急了,但也怪不得少婈,毕竟之前就没打算告诉她关于她的身世,于是转而说道:“你是龙族前族领君王樗徽和女娲族宗女风青池的独生女儿。有恩于你的风娘前辈她便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什么?我是樗徽的女儿!”少婈惊异道,聊想起南下龙江县解决尸患之时,在那龙冢之时,竟然是到了自己生父的陵寝,而鳞钧剑之所以认自己做主人,莫非还有这一层关系,于是转过脸对着风娘发问道:“您为何不要我,把我丢在桃止山啊。” 风娘被少婈这么一问,万般滋味浮上心头,肺腑之间皆是酸楚,于是眸子中徘徊了许久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便转过身子背过脸低声道:“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不忍心你随着我颠沛流离啊。” “您怎会颠沛流离,您本就贵为女娲族的宗女,又是龙族族领的夫人,乃是一族的王后啊。”少婈疑惑道,却也抑制不住眼泪。 “是啊,我身份贵重,为何会颠沛流离呢,还不都是歹人所害。”风娘悲愤道,随即转过身来,眼里燃起了一阵仇恨的火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 鬼帝心有不忍,却不得不出言道:“少婈,你当年还未出世,你的父君便因征战而死,龙族族领之位便由你那亲叔父继位,等你出世之时,龙族王宫纷乱,而后便有谣言传出说你乃是废神共工氏的孽种,于是龙族与女娲族便联合起来要将你诛杀。你母亲为了保住你,便孤身一人出逃至桃止山,却不料龙族之人穷追不舍,你母亲便以身犯险,不久便失了音讯。你可知你母亲这些年都是如何过来的吗?她遭歹人毁了肉身,独留一丝残魂漂泊到这蛮荒之地……”说到此,鬼帝也不忍再说下去了。 少婈如此算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对这段前尘往事有了些许了解,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如此坎坷曲折,而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些年却一直苟延残喘在此,心中一片酸楚,不由得屈膝一跪,声泪俱下地呼唤道:“阿娘,是少婈不好,让您受累了。” 这一声“阿娘”,风娘等了足足五百年才算听到女儿亲口叫出来,立马泣不成声起来,周遭的几人也都纷纷红了眼眶。少婈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一个骨肉至亲留在世上。 “帝君,久违了。”鬼帝这才想起来立在一旁的故人,于是上前打了个照面道。 玄武帝君微微含笑,语气淡淡道:“万余年未见,如今你也成了人人尊崇的一界帝君啊。” 鬼帝自然是知道与玄武帝君会面后,是回避不得这个话题的,于是便陪笑了笑道:“帝君管治冥界之时,郁垒不过只是个鬼使,如今得以掌管鬼界,也算是曾经受到您的指点罢了。” “万余年来,我思前想后,本以为是你从中作梗,离间了我与上界的关系,所以我才得了这个结果,可是后来我见四象之神都纷纷困了进来,想来是天上的那位早有预谋罢了。”玄武帝君继续平淡的说道。 “如今秘境已经被摧毁过半,相信不久后,上界便会派人前来修补,帝君有何打算?”鬼帝不由得问道。 “方才我也与少婈说了此事,既然秘境遭到了摧毁,我们此时应该一起出去。”玄武帝君笃定地说道,顺便将少婈隐藏的身份说了出来。 鬼帝当即会意,事关女儿的安危,他才不会考虑上界那位天地共主如何,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行事了。 “你也莫要觉得为难,我早已有所打算。”玄武帝君接着说道:“这万余年来,我韬光养晦,就等着有朝一日得了机会出去,所以我想到了一招偷天换日的法子。” “偷天换日?”鬼帝对此一脸无解的疑惑道。 玄武帝君这才从怀中拿出那面青铜宝鉴来,用衣袖拂了拂以后说道:“我愿意用自己一万年的道行融入到这面青铜宝鉴中,让它虚空幻化出一个完整的秘境,以障眼之法便可以躲过那些人的探查。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安然遁迹而去。” “可是……”鬼帝有些担忧起来。 玄武帝君淡淡笑了笑接着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出去以后便去找天帝麻烦,扰乱六界秩序,那样的话,我们逃离秘境之事便不攻自破,若是如此,我何必白费这万年的修为呢。我如今也想好了,能出去找个地方避世起来也好。” 鬼帝见玄武帝君说的倒也是诚恳,便也不再多问其他,虽说他也知道这玄武帝君向来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可是如今为了解救少婈,也不得不如此为之了。 眼看着南边天际被强行破开的裂缝越来越大,水之秘境也愈发的风波不停起来。 第九十章 秘境中的风吹的愈发猛烈了些,水面起了巨大的褶皱,玄武帝君在征得了众人的同意以后,便用青铜宝鉴施起法来,镜子本身就是可以连接或者复刻境界的法器,而玄武帝君的这面青铜宝鉴乃是天地开化之时便吸收乾坤灵气结成的一件神物,如今更是融入了玄武帝君万余年的修为,法力无边的很。 “一个时辰以后,这面镜子便会将被损毁的秘境给吸进去,而重新吐出新的秘境来,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全部出了秘境,不然就要被这面宝鉴给吸附进去灰飞烟灭。”玄武帝君面色凝重的说道。 “玄娘呢?”少婈眼尖,却没瞧见玄娘的身影,于是不由得问道。虽说与这个快人快语的妇人不过是数面之缘,但如今要出去了,终归是要一起的,也不能白白落下谁。 玄武帝君并未作声,赤鱬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插嘴道:“玄娘,哪还有玄娘这一号人物的存在。你以为那万余年的修为从哪里来的?还不是……” “你住嘴!”玄武帝君有些恼怒地打断道。 “不,就算帝君今日要将我打死在这秘境中,我也要说。”赤鱬斩钉截铁地说道,“玄娘与我虽常常拌嘴,但这些年来也算是有着交情。可是您与她不但是一体,而且她还是您的夫人,你怎么舍得费了她的修为去注入宝鉴呢?” “什么?”少婈对此很是惊异。 “玄娘的毕生修为都断送在这宝鉴中了。”赤鱬说罢垂下头来,看起来颇有些难过。 少婈没想到还没出秘境,便已经有一个人就这样牺牲了,于是眼眶里又有些湿热,那个女子婀娜妩媚,虽身着荆钗布裙却掩不住她的芳华,听说她是在秘境中修炼出的人形,算起来她还未曾出过秘境,还没穿过世外的锦衣华服,戴过像样的珠钗发饰,如今就这么没了吗…… “她只是失去了修为,现在又回到了原形,在我这里会好生养着的。”玄武帝君对此也有些愧疚,于是便低声解释道,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只锦盒,一打开便看到有一尾小蛇缩在里面,却毫无生气。 鬼帝也有些不忍,却也不想大家就此僵持着,毕竟争取下来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后面也不知还有什么千难万险,万一再是耽误,大家岂不都要折在这里了。“既然玄娘已经为大家做出了牺牲,我们也莫要耽搁了,不然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她的付出。”鬼帝打圆场说道。 “如今之事,若是大家都出去了,我希望任何人都不要说出去。不然后患无穷。”玄武帝君说着看向风素儿以及刚从紫金葫芦里爬出来的蜃龙,这两个家伙,他到底是该疑心的。 “好了,不宜多做逗留,大家快些上路吧。”鬼帝补了一句道。 一行人穿过被打开的裂缝以后,便到了茫茫沧海边,少婈本来还疑惑着上回玄武帝君为她震开界壁之时还说只有魂魄可以通过,这回为何都能出去了呢。于是鬼帝便代为解答了,说是从外打开与从内打开有很大的不同。既然自己的爹爹都如此说了,她也不再怀疑玄武帝君,只是经过玄娘一事以后,她便对玄武帝君有了一些抵触心理。 虽说鬼帝他们一行人都经过了海之秘境,但若论起熟悉秘境的程度,那自然是蜃龙当属第一了,他好歹盘踞在此近千年,也算是海之秘境的半个东家。 “含元,你在这秘境中盘踞多年,虽说并不知道如何出去,但你可还记得刚进来之时的情况?”鬼帝朝着紫金葫芦问话道。 蜃龙听到鬼帝这样称呼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慢吞吞的答话道:“我是被扔到这里的,醒来之后便发现被困在这里了,至于什么情况还真的没看出有什么端倪。” “算了,问你也白问。”鬼帝摆摆手无奈道,“本想着问问你什么情况,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出去的法子。” “这要从何说起?”蜃龙有些不解道。 “你既是被人丢进来的,那么那送你进来的人定然有出去的法子。所以才问你啊。”鬼帝耐着性子解释道。 “那送我进来的龙兵在我醒来时便气绝了。而后我仔细察看了一下,发觉是他要出去,却被逆流给吸走了精元。”蜃龙回想起来便说道。 “什么逆流?吸人精元作甚?”鬼帝骇然道。 “那我便不知了,我若是知道,老早自己便寻着法子出去了。”蜃龙撇撇嘴道,唯恐鬼帝听到后又要扁他,便忙把头缩了回去。 “看来这里面有很大的危险存在。我们势必要小心行事。”鬼帝有些忧心道。 “那逆流位于何处?”在一旁一直未做声的玄武帝君急忙追问了一句道。 蜃龙见是在问他话,便又探出头来道:“倒也不难找,就在这片海域的底部。我这就出来帮你们打开通道。”说罢便抽身飞出了紫金葫芦。 “你可别又故技重施,不然我就跟师父学,抽你的筋揭你的鳞!”泽杞是见识过这蜃龙的狡猾,于是威胁了一句道。 蜃龙飞到半空中,甩甩尾巴道:“我说我的药师大人,您这一批人中,我能应付过哪一个?我是知道你们厉害的,何况不出一个时辰后,这里就要被吸进宝鉴中,我若耽搁了你们,岂不是自取灭亡?” “明白这些事理便好,不然我有千万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泽杞扬了扬手继续恐吓道。 蜃龙便也不再答话,扭头朝着海面呼啸一声,便有一条通道避开海水一直朝着海底延伸而去。众人见通道已然打开,便都跟在蜃龙身后向下行去。 不多时,便到了海底,远远的就看见有一处海眼正往外涌着水,走得近些再看,发现那海眼竟然很是巨大,水流也格外湍急。 “玄武帝君既然是水系法术的掌司之神,那应该对这海眼之水可以加以控制。”蜃龙绕着海眼飞了一圈以后说道。 “那我便来试试。”玄武帝君当即会意,于是便开始作法。 果然是掌司水系法术的帝君,只见那外涌的海水被几团灰蓝色的光带缠绕之后便被拦腰裁断,之后便没有水流再往外流淌了,待玄武帝君收起功法后走上前一看,便见海眼中有一条垂直的通道一直往下,似乎能看到一片湛蓝色的天空。 鬼帝也走上前去看了一番,于是笃定地说道:“那的确是出口的天色,也就是那幅山水图中的世界,我来时便是经由此处。” “所以也就是说这逆流对于进来是顺畅通途,而出去的话就很难了。”少婈说道,虽然也知道这是一番废话,但还是得到了玄武帝君和鬼帝的点头肯定。 还没等玄武帝君和鬼帝首肯,蜃龙便抢先钻入海眼,通过通道直接飞了出去,刚飞过去便兴奋地朝着这边喊话道:“多谢玄武帝君的功法,此番出来倒是容易得很。你们也快些出来吧。” 玄武帝君见此便也认定了一切无碍,便跟着先行跳了下去,于是鬼帝便召唤其余的人都出去,如此一来但是颇为通顺,一行人尽数都出来了。 “阿娘,咱们终于都出来了。”少婈挽着风娘的胳膊兴奋道,风娘一脸慈爱地伸手理了理少婈鬓角散乱的发丝,也微微笑着。 “阿娘,我现在想想,倒也不觉得进了秘境是不幸的事儿,若是没有进来,我也找不到您。”少婈又接着说道,“我们出去以后,我就随您回桃止山隐居避世。” “好,好,都依你。”风娘含笑应道。 突然原本一番无事的海眼突然伸出两只水流结成的手掌,将母女二人迅速抓住,这一切的猝不及防让鬼帝和玄武帝君都惊恐万分。 “真是收获满满啊。哈哈哈……”那海眼中传来令人生厌的声音张狂道,“竟然有两个女娲族的生魂供我享用,当真是一桩美事啊。” “大胆,你是何方妖孽?”鬼帝暴喝一声道。 玄武帝君虽然并未发声,却开始运起功法来,只见两道海水结成的巨斧朝着那两只手的腕部砍去,然而一刀砍下却丝毫无用。玄武帝君顿时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这般厉害,他已经动用了全部的气力却还是斗不过。 紧接着剩下的几人都纷纷自愿上前应敌,希望能救出少婈母女二人,却都无济于事,反而是那怪物愈发猖狂,已经开始准备吸食少婈母女二人的精魂。少婈到底是一个完整的魂魄,历经秘境后也增长了些许修为,倒是无碍,可是风娘原本就是残魂一缕,此时却完全招架不住了。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少婈顾不得自己,忙着急地向着自己的母亲呼唤道。 风娘此时已经全无气力,意识也已经昏沉,少婈看在眼里更是急得不行,只恨自己身手被束缚,身体里的魂魄也都被那怪物吸食着,如此境况,周遭的人都很是着急,却都无计可施,只能都发力去与这怪物斗法,却根本无用。 突然一声呐喊响彻云霄,一条青色的蛟龙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横空出世,身上似乎带着巨大的能量,将那两只水流结成的怪手瓦解掉,那怪物一声闷哼便消散了踪影。 “少婈!”泽杞惊呼道,他没曾想到少婈如今的功法竟这般厉害,甚至还有些霸道。只是这一切还是太迟了。 “阿娘——”少婈一声长呼便退了真身恢复成人形,一把抱住了昏迷过去了的母亲。只是任凭她怎么哭喊,风娘却还是醒不过来了,怀中抱着的重量也逐渐被抽空。 “师兄,快救救我阿娘,求求你快救救我阿娘。”少婈朝着泽杞哭喊道。那焦急万分又无助的样子让人心疼不已。 泽杞知道自己就算用尽毕生所学也无济于事了,风娘如今是挺不过去了,真的挺不过去了。可是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只好拿出法器寻疾来,这样方可暂时留住风娘的一丝气息,让她能与少婈再说几句话,如此倒也算不留遗憾了吧。 风娘在法器寻疾的光罩之下勉强恢复了些气力,睁开眼看着哭的伤心欲绝的女儿,便心疼的去伸手拂去少婈脸上的泪珠,口中念念道:“鳞儿,我的鳞儿,少婈的名字是你郁垒爹爹取的。可是你是我与你父君的鳞儿啊。” “阿娘,我是你的鳞儿,是你和父君的鳞儿。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的。”少婈流着泪哽咽道。 “傻姑娘,我等了五百多年,终于见到长大后的你,也算心安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平安喜乐。”风娘有气无力的说道,接着看着泽杞说道:“泽杞,你是个好孩子,我请求你好好照顾我的鳞儿,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 泽杞此时也是泪流满面,一个劲儿的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鳞儿,你是的一身青鳞是龙族高贵的象征,一半女娲族的血脉也注定你的不平凡,可是这些都是你招来杀身之祸的源头。”风娘强撑着气力说道,转而又道:“我只愿你能平安就好,不希望你去回到龙族夺位。你答应阿娘好好保护自己可好?” “阿娘,到底是谁害您如此?我要为您报仇。”少婈咬咬牙愤愤道。 “带着恨意的生活是没有办法快乐的,我希望你快乐。你是我与你父君的希望。”风娘艰难的说道,又朝着鬼帝呼唤道:“大哥,你过来,我有几句私话要同你说。” 鬼帝闻声上前,风娘挣扎着起身附耳说了几句,鬼帝的神色也跟着变了几下,眉头从紧蹙渐渐变得平缓。 风娘说完这些以后,便再也支撑不住,魂魄开始消散,化成了点点萤火一般,少婈哭嚷着要去抓,却被众人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魂魄消散,这世间再也没有阿娘了,她的阿娘到底没有出了秘境,没有和她一起回桃止山避世隐居。 鬼帝见少婈愈发不好控制,毕竟如今的少婈功法精进了许多,便反手一掌击在少婈后颈,少婈便昏了过去…… 第九十一章 夕夜行 “郁垒,你这是做什么!”玄武帝君见鬼帝突然对少婈下此重手,赶忙问道,顺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婈,直到查了一番她的气息才算心安,可还是不理解为何鬼帝要这么做。 “少婈她纵贯五行秘境,她的精元之上已经被加持了五行之法,若是不及时制止她发狂,只怕会一念成魔,到那时便不可收拾了。”鬼帝看着女儿方才痛苦的神色还在脸上并未褪去,也是心疼不已。 “五行之法?全部加持到她一人身上?这怎么可能?我也并未将水系法术加持给她啊。”玄武帝君听后有些不解。 鬼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才道:“你莫要忘了她是有一半女娲族血脉的,女娲一族是天地间唯一可以贯通五行的神族,少婈自然也继承了这一特殊能力。而且她本就是修习水系法术,无需你加持便已经有了这层功法。” “若真是如此,那少婈她再多加修炼,定然会成为天地六界之中霸道非常的。”玄武帝君看着已经昏沉过去的少女充满希望的说道。 “不可,只要我存在一日,我便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有着毁天灭地之能力的,自古以来下场都凄惨无比。青池临去之时也是再三叮嘱我看顾好少婈,我不能让她一念成魔。”鬼帝正色起来严肃地说道。 “可是师父,少婈如今已经知道了风娘前辈遭人谋害的往事,她醒来后还是会将仇恨记挂在心,只怕会生出事端来。”泽杞上前一步将少婈揽到怀中忧心道,他向来是知道这个丫头的脾性,本就是嫉恶如仇又无所畏惧的性子,若是将仇恨记起来,那就真的一念成魔了。 鬼帝见泽杞考虑的不无道理,于是思忖了片刻道:“那便只能再将其记忆封印起来了。” “还要再加一层封印?她幼时便已经被封印过一次了。”泽杞有些惊讶地说道,但也想不到别的法子。 “让她忘掉这些痛苦,好好活着便好,至于长安城这边,如今只怕是她已经被龙族发现了踪迹,长安并非安逸之地,便将她带回桃止山静养起来吧。”鬼帝蹙着眉头吩咐了一句道。 “难道这仇就真的不报了嘛?”泽杞为着少婈和风娘心有不甘道。 “报仇,我也想为他们报仇啊,一个是我的兄弟,一个是我的妹妹,是那奸邪之徒杀害了他们,他如今还忝居高位,我怎能不恨。可他是龙族君主,我又能如何,此事还是徐徐图之吧。”鬼帝无奈的说道,到底是他这一界帝君做的不够威风,无法替天行道。 “全凭师父的安排就是。”泽杞只得乖顺的说道,转而抱起少婈等着离开秘境。 “帝君,还有你们其他人,但凡知道今日发生之事的都请三缄其口,莫要对外吐露,更不要跟少婈再提起,我先在此谢过了。”鬼帝俯首作揖朝向玄武帝君说道。 “那是自然。我也明白你对少婈的良苦用心。既然是要封印她的记忆,那她这身被加持的道行也一起封印起来吧。不然也会留有后患。”玄武帝君听了鬼帝师徒俩的对话以后思索了些许便提议道。 “那郁垒就同帝君一起为少婈作法吧。”鬼帝伸手做出请的架势来。 两位帝君联手之下,很快便为少婈加了两层封印在身上,此时距离秘境被反吸进去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如今倒也没有别的厉害难关了,只需跳出画境便可。 风娘魂魄散尽以后,便在地上留下了那支步摇,鬼帝蹲下身子将其捡起来,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口中念念道:“青池,是大哥无能,没能将你带出秘境。” 周遭众人见此也不由得悲悯起来,一片默然致哀以后,便都按着鬼帝的安排纷纷出了画境。玄武帝君也无别的去处,北荒之地早已不复当年的样子,于是便听从鬼帝的安排去了鬼界归隐,虽说他的心思让人猜不透,但将其安排在桃止山周遭,倒也算万全之策,而赤鱬与蜃龙则就近选了桃止山附近的海域去安心修炼。云魔风素儿既然认了少婈做师父和母亲,便被鬼帝带回了桃止山药庐中养着,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还得多加照顾。 少婈如今肉身与魂魄还未完全融合,暂时还不便挪动,所以只能暂时安养在国师府,泽杞则留下来看顾。 傍晚的长安城早早的就张灯结彩起来,家家户户都贴上了艳红色的春联,也纷纷挂上了桃木刻成的符板,日头还没落下,东南西北各处有鞭炮声响起,腾升而起的烟尘在夕阳余晖之下呈现出紫金色,如同环境一般。 这一切的热闹虽然甚嚣尘上,但立于云头之上打算要回桃止山的鬼帝却对此显得目空一切,他心里装着千头万绪,哪里还在意这些凡间的热闹。就连从画境中出来,也是带着回桃止山的众人一跃而上到了云头,跟蘅汀都没打照面。 香炉中的线香已经快要燃尽,希羽便起身要去续点上,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声道:“希羽姑娘,不必再点了。我回来了。” 希羽听出这是泽杞的声音,于是立时转过身去,看到泽杞已经站了起来,面容清和,眉眼之间虽有着些微的倦意,却还是暗藏着喜色,比之前初相见时,少了许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泽杞师兄,你回来了啊。”希羽有些语塞,却很是喜悦。 于是二人就这样尴尬的四目相对,泽杞被这姑娘瞅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别过脸去打岔道:“蘅汀呢?” “哦,捕役司那边出了点状况,姐姐便去处置了。不过马上便要开阖府家宴了,她应该要回来了。”希羽笑着答话道。 “这丫头,天天操不完的闲心思。”泽杞淡淡的嗔怪了一句道。 “师兄既然醒来了,那可要用些茶水?”希羽提议道,说罢便端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 泽杞便走上前两步,接过希羽手中的茶盏笑道:“确实是有些口渴,借你的茶水润润才好。” 希羽第一次见到泽杞笑,没想到他笑起来这么好看,希羽在内心感叹道。 “还要烦请姑娘叫几个帮手过来,隔壁厢的黑布都可以拆了。”泽杞喝下茶水后想了想嘱托道。 “长姐那边……”希羽有些疑惑道,心里也在揣测少婈可是醒来了。 “她也快要醒了。”泽杞微笑着说道,说罢将眼光望向隔壁那边。 希羽点点头,心里却有嫉妒的情愫在滋长,原来他的笑是因为她快要醒了而高兴,并非是莫名的对着自己笑。说到底,自己是比不过那个女子的。可是希羽也并不希望少婈有什么不测,毕竟是撮土焚香拜过天地的姐妹,而且希羽到底也不是一个心思歹毒的人。 蘅汀午膳以后闲坐在院子里总觉得不安逸,便嘱咐了希羽一些就去了捕役司。查尸、寻访、翻阅卷宗……却还是无迹可寻,没想到一抬头,天都已经要黑了。李呈安家中都差人来了几波催他回去吃年夜饭,朱季明虽然还没人来催,但是蘅汀也知道,他家中尚有一位老母亲,如今还未成婚,自然也无人帮忙照拂,想来他也想早些回去了吧。 “三哥,呈安,今日就到这里吧,我思量着查来查去也找不出什么线索,也不能再耽搁了回去守岁过年不是?”蘅汀合上卷宗的本子无奈道。 “那我就早些回去了,催我回去的人还在门外候着呢。想来母亲在家中等急了。”李呈安挠了挠头说道。 “那蘅汀我送你回去吧。”朱季明放下手中的笔说道。 “不必了,我又不是弱女子,也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护着。”蘅汀直接拒绝道,其实心里在想,自己哪里还需要一个凡人护着。 “无妨,我也算顺道。”朱季明说道。 “顺道?三哥,你别闹了,你府上与国师府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哪里有顺路的道理。”蘅汀调笑道。 “三哥想送你,你就让他送呗。瞧你俩一来二去的说这些废话,也不嫌累。”李呈安撇了撇嘴挖苦道。 “你闭嘴!”蘅汀与朱季明同时开口说道。吓得李呈安立即捂上嘴不再言语,也赶忙溜了出去。 蘅汀经过李呈安这么一多嘴,才算明白了一些。于是有些尴尬起来,便先往门外走去,朱季明顺势也跟了出来。 “三哥,你母亲还在家中等你回去呢,就别绕路送我了吧。”蘅汀到了捕役司门口转身婉拒道。 “我……”朱季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于是顿了顿才说道:“那离着与你分道走还有些路,这段路就一起走吧。” “好,那就走吧。”蘅汀展颜笑道,虽说自己对朱季明并没有男女之情,但还是有些对兄长一般的敬意。 二人沿着路向前走着,此时隐约还有门户燃放鞭炮,腾起的烟雾如梦如幻,朱季明将手负在身后走在蘅汀后面,眉眼里藏着温柔的笑意。突然有孩童从门缝里丢出一个点着的炮仗,朱季明眼明手快,立马上前将蘅汀往自己身边拉扯,大约是用力过猛,蘅汀突然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此时那个炮仗也炸开了,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四目相对。这一幕被原本看到蘅汀的身影正欲追上来的上官浥旻看到眼中。 “蘅姑娘!”这时竹昇突然撵上来贸然喊了一声。上官浥旻赶忙将竹昇拉住,主仆二人沿着墙角躲了回去。 “公子,你这是为何?”竹昇对此有些不解道。 “没什么,我们回竹闲馆吧。”上官浥旻淡淡道,与方才追上来时的神色欣喜判若两人。 “啊?不是说好了来接蘅姑娘一起去国师府吃家宴的么?”竹昇对自己家的这位公子突然改变的主意很是疑惑。 “不去了。回去吧。”上官浥旻抛下这一句便转身离去了。 在巷子中的两人也并未对视多久便分开了,蘅汀刚才很明显的感觉到朱季明的气息与心跳,于是有些脸红起来,朱季明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 二人又徐徐走了几步,蘅汀也觉得再不说话气氛会很古怪,便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道:“三哥,方才那玩意儿便是民间的炮仗吧?明儿我也要买几个放一放。” “你没玩过?”朱季明诧异道,他以为像蘅汀这样活泼的姑娘定然是从小便不受拘束疯玩过来的,殊不知蘅汀并非凡间的寻常少女。 “没有啊,我们山上哪有这些玩意儿。都没过过除夕。”蘅汀一时嘴快的说道。 “那好吧,明日我便买一些送去给你放着玩儿。”朱季明微微笑着说道。 “不用不用,三哥干嘛对我这么客气。”蘅汀笑着拒绝道。 “因为我觉得你很好。”朱季明冷不丁的接话道。 “我……”蘅汀有些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蘅汀你很明白的,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朱季明又接着说道,“我从见你第一眼时便喜欢你,你是我此生见过最有趣的姑娘。”这些话大约是朱季明鼓足了半生的勇气才说的出来。 “三哥,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也是方才才清楚你对我的心意。”蘅汀转过身低下头说道:“只是三哥,我觉得你以后还会遇见更有趣的姑娘,更值得你去喜欢不是吗?余生那么长,总会遇到真正适合你的。” “不是,蘅汀,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单单喜欢你罢了。我想年节以后托我母亲上门提亲……” “三哥,不可……”蘅汀听到要被他提亲急忙打断道。 “为何?”朱季明疑惑道。 “三哥,我……我已经心有所属了。”蘅汀垂下头小声嘟囔道。 “是圣上新封的康乐侯么?”朱季明直言问道,他之前也耳闻了一些关于蘅汀与上官浥旻来往的事,便也妄自揣测了些。 “对,是他。所以,三哥,我不能再应允你的心意了。”蘅汀坦然说道。 “那……我也想着该是他。”朱季明沉声说道,话语中颇有些失意,蘅汀正想出言安慰,却又见他正色道:“好了,那方才的事就当我没说过吧。” “三哥……”蘅汀低声呼唤了一句道。 朱季明左右看了看之后说道:“这一起走来的路也走完了,咱们该分道走了。” 蘅汀环视了一下便点点头,抱拳笑道:“那……我就告辞了。过几日得闲了我会登门去拜见令堂大人,三哥可要欢迎么?” 朱季明勉强笑了笑道:“随时恭候大驾。” 于是二人话别以后背道而行,渐行渐远……长街上有鞭炮燃起,烟雾缭绕,二人之间恍如隔世…… 第九十二章 郡主醒了 蘅汀与朱季明在长街话别之后便很快就回到了国师府,刚迈进大门,便迎面撞到一个急匆匆欲往外跑的身影,蘅汀定睛一瞧发觉是梁七,于是便问道:“你小子这么晚了还往外跑做什么?” 梁七见是蘅汀回来了,便轻拍了拍胸脯喘气道:“师父见你还没回来,便让我去捕役司去跑一趟,让你早些回来,家宴马上就要开席了。” “那倒是省了你跑腿了,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饿了。”蘅汀揉了揉肚子轻笑道。 二人说笑着便往院中走去,今夜是除夕,阖府团圆,倒也是颇为热闹,虽说如今国师府里面也住了三位正经主子,但裴国师才是最最正经的当家人,于是家宴便设在了他所居住的清霜苑。 还没走到清霜苑,蘅汀便瞧见栖华轩那边有仆人进进出出其中,手里都捧着一些物件,她走之前是交代过希羽要严防死守着栖华轩,不准仆人进出的,这是怎么了呢。于是蘅汀便抬步向栖华轩走去,先是拦下了一个捧着东西的仆人,不料拿起那物件一看竟然是之前用来遮掩厢房的黑布。 “你们这是为何?怎的把黑布给拆了?”蘅汀顿感疑惑的问道。 那仆人恭敬的回话道:“回蘅姑娘的话,奴婢们是得了羽姑娘的指示才过来将黑布拆下来的,虽然羽姑娘没说为何要拆,但是奴婢方才瞧着屋里面的郡主倒是醒来了。” “郡主醒来了?你可是认真瞧仔细了?”蘅汀有些激动地抓住了仆人的手腕问道。 仆人没想到蘅汀竟然这么激动,于是郑重的点了点头,蘅汀这才放手,疾步便往栖华轩院子里跑去。 “郡主醒来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怎么没来清霜苑来禀报一声。”梁七语气中略带着些责备的说道。 仆人低下头来颇有些无辜的说道:“奴婢们是被羽姑娘直接从外院叫过来的,管事的都在清霜苑那边忙活着,羽姑娘便也没去惊动。想着等郡主意识好些了再去通报的。” “这个羽姑娘……”梁七欲言又止道,转而对仆人道:“罢了,你们快些去忙吧,还有不到一刻钟,府里的宴席就该开始了。”仆人听后便急急地告退了。 少婈醒转过来时,发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于是内心一阵慌乱,但是浑身全无力气,也挣扎不起来,直到触碰到软软的鹅羽枕垫和凉润光滑的床栏才算踏实了些,这般熟悉不正是自己在国师府安歇的厢房么,转而抬手揉了揉额角,回想起之前自己是刚离了黄泉,便回到了长安,之后的记忆好像突然空白了起来。 “呼噜……呼噜……”一阵绵软又连窜的声音慢慢靠近过来,黑暗中有一双发着绿色光芒的金瞳凑了过来。直到这团毛茸茸的东西发出一声“喵呜”的叫嚷,少婈才想起这正是她刚出黄泉之时带回来收养的猫儿子玄珀。 玄珀这几日以来,每到夜深总会偷偷溜进房中,蜷缩在少婈的被角边守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娘亲何时能醒过来,偶尔想起与少婈初见之时,那个明眸善睐的姑娘,性格张扬又亲切可人,却为何只是一宿未见她便昏沉不醒了呢。想及此处,玄珀便有些难过,便会靠得少婈更紧了些。 突然一道月华投射了进来,虽光芒甚为微弱,但周遭总算没那么黑了,只是少婈浑身无力,像是多年以前在甘渊历劫回来之后卧床休眠的时候。外面的仆人动作虽是轻缓,但少婈还是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现在准许我们进来栖华轩做事,又要我们将这黑布给拆了,莫非是郡主被医好了?” “想来也是,今儿都是除夕之夜了,郡主也是时候醒来了。” “可不是吗,上午的时候宫里面的德全公公还专门跑过来问询郡主可安好了。结果都没坐下便被蘅姑娘给打发走了。” “好了好了,赶紧干活儿吧,马上便要开席了,听说国师大人今年给我们这些下人也赏了不少好酒好菜。” 今日竟然都是除夕了?少婈心中疑惑起来,记得自己回来那日不过是腊月二十七,难不成自己接连睡了三日?又说自己是被医好了,宫里面魏翊煊还派人来问话,难道自己害了什么病患不成? 泽杞倚站在门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旁边的仆人们在动手拆卸黑布,只因太过专注,也没注意到蘅汀已经站在了眼前。 “蘅汀请药师大人的安,多日不见,药师大人可算是回来了。”蘅汀俏皮的福了福身子说道。 泽杞伸手便在蘅汀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脑瓜崩,嘴里微嗔了一句道:“这会儿倒是知道晃悠回来了,整日不沾边儿的,也不知又跟哪个学来的油嘴滑舌。” “姐姐呢?我听仆人说姐姐醒来了。”蘅汀欣喜道。 “瞎说什么,我方才去瞧的时候,她还昏沉沉的睡着。”泽杞有些不信的说道,他料想着少婈怎么也得等到下夜才可能醒来,这会儿定是再睡着。 “再去瞧一眼嘛,不然我等下连年夜饭都吃不安心。”蘅汀拽着泽杞的胳膊撒娇道。 “你这些日子哪一顿吃的不安心?希羽姑娘可都告诉我了。”泽杞轻摇着头调笑道。 “这个希羽,我半日不在的功夫,都把你也教的牙尖嘴利了。”蘅汀笑着说道。 泽杞一听倒是有些尴尬起来。他本想着要实打实的将少婈魂魄离体之后遇到的事情都一一讲给蘅汀听,也让她对少婈失忆的事有个心理准备,只是转念一想,蘅汀向来是个实心眼儿的丫头,若是还没等少婈说自己想不起来什么,蘅汀便抢先说了她失忆的事情,那少婈早晚会从蘅汀口中套出话来,毕竟少婈是多么精明的丫头。 “姐姐,姐姐……”蘅汀还没踏进房门便一路喊着过来了。玄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跳下床躲进了床榻下面,他虽然并不讨厌这个蘅汀姨娘,但是一想到她太过热情的性子,便有些怕了。 蘅汀一走进房中,便与侧首望过来的少婈对视上了,多日不见,蘅汀见此竟有些难过,于是潸然泪下,忙扑了过去抱住了少婈哽咽道:“姐姐,你总算醒来了。” 少婈浑然不知蘅汀是如何突如其来的难过,便只得配合的拍了拍蘅汀的肩背,安慰的同时别过脸朝着泽杞惊讶的问道:“师兄,这丫头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哭的这么惨。” “姐姐,你个没心没肺的,昏迷了好几日,害得我好担心,你现在却云淡风轻的问我怎么了。”蘅汀松开少婈后略有不平的说道。 “我昏迷了好几日?”少婈继续诧异地问道。 “是的,你受伤了,然后便昏迷了几日。”泽杞接过话说道,刻意说得轻描淡写了一些。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自己是腊月二十七回来的,怎么一醒过来就到了除夕呢。脑子里一阵空白。”少婈揉了揉额角努力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吧,你自小便有容易失忆的症结,看来这回伤重了些,你又失忆了。”泽杞用往常医病治伤时的医者口吻判定道。 “姐姐又失忆了?”此番轮到蘅汀诧异起来,“这回也没见姐姐遭遇雷劫劈中脑子啊,她怎么又失忆了?” “很奇怪吗?这丫头就是这体质,不过眼下既然醒来了,也算转危为安了。”泽杞慢悠悠的说道,顺手倒出一颗丹药来,对少婈说道:“我想着你此时应是全无气力,快些服下这颗凝神丹。” 果然,泽杞的丹药确实灵验,不愧为鬼界的药师,少婈服下之后不久便觉得全身气脉畅通,也很快恢复了力气。 “我是怎么受的伤?是谁伤了我?”少婈喝下两口热茶之后便不由得问道。 “这……我们还真不知道,见到你之时,你已经受了重伤昏迷了。若是你自己都记不起来,那就真的无人记得了。”蘅汀耸耸肩表示无知,虽说是鳞钧将少婈救下来的,但是鳞钧也并未见到那人的真面目,索性还不如不说,等她好全了再说吧。 “长姐——”一声长呼从门外传来,便见希羽急匆匆的跑进来,“长姐,你可算是醒了,我方才在厨房听仆人说你醒了,便赶紧跑过来了。如今瞧着你确实醒了,我真的好开心。” “傻丫头,你们两个啊,都愈发的不稳重了,我思量着你们近些日子定然也不好过,都怪我无用,没护住你们,还要你们来为我操心。”少婈牵过希羽的手温言说道。 “长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如今你平安醒来了,我们也好过个欢乐年。”希羽笑了笑说道,“我让厨房备下了几道好菜,长姐此时身子可方便,国师大人说还有一刻钟便要开席了。” “那咱们就都动身过去吧。”少婈提议道,说完又转身找了找道:“方才玄珀还在这里呢,这会儿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喏,不是在床榻底下趴着么,虽说藏得够深,但那双眼睛早就出卖了他。”泽杞努了努嘴说道。 “这个小家伙是打什么时候进来的,看来果然是跟姐姐亲近一些,毕竟姐姐是他的娘亲嘛。”蘅汀弯下腰将玄珀抱了出来笑盈盈地打趣道。 “娘亲?”泽杞有些懵然的问道。 “对啊,这玄珀是姐姐来长安的路上收养的义子,我和希羽还都是他的姨娘呢。”蘅汀抚摸着玄珀的皮毛说道。 泽杞忽然想起那个被带回了桃止山的白衣孩童风素儿,那孩子嘴里喊着少婈叫师娘,也算是她的养子,这丫头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毛病,这才几日的功夫,就接连收了两个儿子,风素儿也就罢了,好歹是个能化成人形的,可是这猫儿玄珀……泽杞对此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来,玄珀,让你这位素未谋面的舅父抱。”蘅汀趁泽杞在分神的工夫,便把玄珀往他怀里一放,便与希羽一起扶着少婈往外走去了。 希羽得了少婈苏醒过来的消息之后便急匆匆地回了栖华轩,却在走到门口时恰巧听到屋子里三个人的谈话,本来还惴惴不安,想着少婈会不会在养好了身子之后便去找寻伤害她的仇家,毕竟那仇家正是自己的母亲织芸,可是在听到少婈失忆之后,便安心了许多。于是这才假模假样的跑进来演了一出姊妹情深的话本子。可是少婈醒来确实是好事,希羽说的话倒也不是全然掺了假。 一行人走出了栖华轩,沿着府中铺设的小路向清霜苑走去,迎面遇上了不少裴国师的门徒,还有府中的家丁仆役,众人见少婈安然无恙地行走自如,便都上前来请安问好,一来是这位郡主好转了,国师府压抑的气氛便跟着消散了,二来是明早初一的能得到的赏赐便也不会少了郡主的这一份。 清霜苑如今最是热闹,里里外外摆了四张桌子的饭菜,裴国师红光满面的坐在正堂之上与几位徒弟在比划着什么,谈笑风生好不惬意,抬眼见到少婈也来了,赶忙起身相迎,少婈赶忙搀住了他笑道:“这几日也劳烦裴叔父挂心了。” “你身子痊愈了便好,相信圣上得了这个消息也会舒展龙颜的。”裴国师点点头说道。 少婈听到裴国师提及了魏翊煊,心下便有些触动,她确实是有多日没见到他了。 “对了,蘅汀,康乐侯方才还登门过来说除夕要过来与我们同饮同乐的,然后下人回话说你在捕役司还没回来,他便带着随从去寻你了,怎么没同你一起过来啊。”裴国师环视了一圈之后不由得问向蘅汀道。 上官浥旻来了吗?蘅汀心下疑惑道,于是摇了摇头道:“我并未瞧见他去寻我了啊。莫非是下人传错了话?”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然我再差人去他府上问问?”裴国师说道,便招手唤了一个家丁过来。 “康乐侯身边的竹昇方才骑马来告知说圣上体恤侯爷孤身一人,便召进宫里去过除夕了。”那家丁想起方才关门之前,竹昇匆忙过来交代了几句便说道。 裴国师听后微微笑了笑道:“那也好,他到底也是皇亲贵戚,本就该入宫与圣上欢饮的。” “康乐侯?什么时候出了一个康乐侯?他是谁啊?与你很是相熟吗?”少婈不由得转脸问向蘅汀道。 蘅汀一提起上官浥旻便有些羞怯起来,藏过脸去低声说道:“是上官浥旻,姐姐应该是知道的,昨日刚被封了爵位。” 少婈见蘅汀这副样子,心下便了然了,于是凑过去附耳问道:“毛丫头,他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啊。” “唔……”蘅汀被说中了心思,便更为害羞起来,红着脸也不答话,径自找了个位置便坐下了。 很快,最后一道菜被端上席面,国师府的阖府家宴便开席了。 第九十三章 兴庆宫夜宴 织芸那日与希羽话别之后,于当晚城门落锁之前出了城,此次出行她也颇为不易,为了躲开不必要的麻烦,只得乔装成寻常的凡人商贾,沿着官道缓缓向南而去。向来织芸对自己的那位君上是深信不疑的,可是自打用擒龙寒冰刃刺伤那位圣安郡主之后,她心里埋藏多年的疑点也也冒然生长起来。 此时已经接连走了两日,距离长安城也已经有近千里了,织芸这才遣散了这几个一路护送自己以成障眼之用的车夫劳役。织芸立于江边渡头,此时寒风瑟瑟,隔江那边时而传来鞭炮声响,今日是凡间的除夕之夜,也难怪那么热闹,千年以前的龙族也是如此热闹着的,那个时候的君上还只是个闲散的龙族宗亲子弟,有一回正值凡间上元节,他还带着自己偷偷跑来凡间看花灯……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自打他登上族领的位置,他就似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月亮当空照射下来,投入到碧波粼粼的江水中,那月华如同被绞碎了的丝绢手帕,让她又想起了那夜与圣安郡主在长安城的当空相搏之时,也是这样的月色。于是她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展开后对着那被包裹起来的两片青色泛着金光的龙鳞失了神。 她希望这位圣安郡主不是君上一直口口声声要诛杀的余孽,可是又希望她只是个余孽,这一切的谜底还是自己亲自去揭开吧。织芸微微摇了摇头便也懒得再去思量。 趁着四下无人,夜色深沉,有一尾通体金红色的角龙迅速窜入江水中,只见江水之下暗涌流动,那龙身也渐渐沉了下去,便再无踪迹了。 今夜的皇城格外热闹,宫门外停满了皇族宗亲的马车,除夕的夜宴设在兴庆宫,此处宫殿在皇宫的南侧,毗邻湖水,其中建了不少座高楼广厦。魏氏皇朝自开国以来便承袭了前朝的奢靡之风,也全靠着数百年来基业稳定,才如此恣意妄为。 皇亲贵胄皆身着当下最时新的华服,从男子的发冠腰带到女子的珠钗首饰,从服饰的面料到一针一线的绣工,都竞相攀比着。若说起今夜宴席最遗憾之事,莫过于是那半年来成为圣上新宠的圣安郡主因病未能参加宴席,大多数人都是在口口相传中知道了这位圣安郡主姿容清丽,身手不凡,还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当真是一个奇女子,却很少有人真正得见过这郡主本尊。 而今夜宴席最让人交头接耳成为谈资的事情,却是昨日刚得了新封爵位的那位康乐侯,上官家族最破落的三房庶子——上官浥旻,竟然也受到了圣上的亲邀,马上便要来赴宴了。都传言那小子是个短命的病秧子,还命中带煞,克死双亲,如今突然被圣上提上来,倒真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转念一想,人家再破落,好歹出身世家大族,自己的嫡亲姐姐还是嫡皇后,如今这后宫虽是贵妃樊氏一人称大,但她到底只是个妃子,所以上官浥旻还是正位第一的国舅爷。 一众皇亲贵胄都在兴庆宫内往来交谈着,却见湖水对岸已经准备好了今夜要表演的焰火阵,还有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画舫轻舟往湖中间聚拢,待灯火燃起,众人才看清,那每一艘小船上都插满了红梅,枝干下面缀着颗颗明珠,画舫之间撑开了一个几丈见方的舞台,旁边尽是舞姬,船内则是坐着乐伎伶人。 兴庆宫这边临湖而建的一座名为醉月影星楼,往湖心洲的水榭上接上了几道滑索,听说是为了那几个身手敏捷的杂耍艺人所部下的,为的是要让他们在凌空的水面上表演一出名为流光贯月的焰火把戏。这些布置便已经煞费钱财物力,更何况那一盘一盘从御膳房端出来的玉盘珍馐更是奢靡异常。 “陛下驾到——”有内侍扯着尖锐的嗓子通报道。众人齐齐起身参见跪拜,只见魏翊煊身着一裘明黄色绣着金龙云纹的便服,外面罩着一件鹅羽白镶着金银色云纹的阔袖长衣,头上戴着白玉雕龙衔珠的发冠,玉面修容,气宇轩昂,倒是未见得有一丝倦怠之色。看来是蘅汀给德全带回宫里的那瓶晨脂起了效用。 樊贵妃身着品红色裸领的宫装,上面绣满了凤穿牡丹的纹饰,胸前则是绣了一朵金蕊正红色的牡丹,如这个身着宫装的女子一样正是盛年,妩媚端庄。她梳着高髻,鬓边插了一朵粉金色的牡丹绢花,顶上则是戴了一只鎏金玛瑙红质地的七尾凤冠,美艳得不可方物。按着今日樊贵妃的这身打扮,怎么说也是皇后的规制,奈何只是差了个名分。 帝妃二人走到高台前便一起携手登上席位,款款落座之后,众人才得令起身纷纷就坐。上官浥旻原是要跟着魏翊煊一起从勤政殿过来的,没曾想还未动身从勤政殿出来,樊贵妃便亲自过来迎魏翊煊了,于是上官浥旻只好尾随在后,到了兴庆宫,也是等到皇室宗亲纷纷行礼起身后才缓步进来。 上官浥旻顶着众人的目光落座之后,魏翊煊便在台上举杯相邀众人齐饮头一杯酒水以庆贺除夕。 “诸位宗亲,又到了一年周而复始的时候,上天诚不负我皇朝百年兴盛,今年风调雨顺,物阜民丰,让朕与你们一同举杯谢过天地福泽。”魏翊煊举杯说道。 “皇朝兴盛万年,陛下福寿无疆。”众人齐声称拜道,字字皆是溢美之词。 话毕,一轮酒水过腹,众人见魏翊煊先举起筷子夹了第一道菜之后,身旁布菜的宫人才开始为他们夹菜添盏。此时丝竹之声从湖面携着梅花香气而来,沁人心脾又芳香扑鼻,只见那湖上的歌舞也开始了。 樊贵妃吃了几口膳食,见众人都喜不自禁,瞧着也是时候起来邀酒了,身旁的星怜会意,便为其添了一盏酒水,樊贵妃端起一杯酒水朝向魏翊煊含笑道:“陛下,臣妾借着年节便先敬您一杯,祝您安康喜乐,常沐春风。” “爱妃,朕也祝你康泰体健,青春永葆。来,共饮一杯。”魏翊煊也是眉眼含笑的回应道。 一番帝妃情深之后,樊贵妃便又续了一杯酒水起身相邀道:“各宫的姐妹们,本宫也与你们同饮一杯酒,希望来年我们情深依旧。” 于是众妃嫔听此便也纷纷起身捧起酒杯同饮,并都朝着樊贵妃屈膝行礼,这又是来了一番后宫家和万事兴的戏码。不得不说樊贵妃是有个好手腕。 樊贵妃的第三杯酒自然是要敬给皇室宗亲们,于是添上第三杯酒水后起身相邀道:“诸位宗亲,本宫感念你们为陛下安守着盛世太平,这一杯酒自然是要敬你们的。” “贵妃娘娘万福!”众人起身回应道。上官浥旻起身后并未说出这一句,只是神情淡漠的饮下了杯中酒水,若是上官谦若还活着,那今日在这宴席之上邀酒的就不是这位贵妃了,想及此处,上官浥旻便有些心酸。 樊贵妃的酒过三巡既讨好了魏翊煊,又笼络了后宫众嫔妃,还在众位宗亲之中得了个好口碑,于是便有一些眼皮子浅薄的宗亲小声说着樊贵妃如何母仪天下。上官浥旻听及此,不由得轻哼了一声,母仪天下?这是皇后才配用的词,她一个妃子也配?可是他也怕有一天,自己的这位皇帝姐夫会因为群臣的提议而册立这樊氏为新后。 随着湖面上歌舞节目的精彩不断,宴席也到了高潮,酒过三巡之后的宗亲贵族们得了魏翊煊的准允,便都端着酒杯离席,或是到湖边观看歌舞,或是三五聚头饮酒言欢,魏翊煊则是高坐在台上,心不在焉的接受着妃嫔们过来祝酒,吃在口中的菜肴也觉得食如嚼蜡。直到德全从后殿中小跑了进来。 “陛下,刚才国师府有人来报,说郡主醒了。”德全附在魏翊煊耳边低声禀报道。 “什么?少婈真的醒了?”魏翊煊惊喜地问道。 “是的,郡主已经行走自如,还在国师府吃酒呢。”德全又细细说了一句道。 “快,给朕备好车马,朕要即刻去见她。”魏翊煊急匆匆的吩咐道。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樊贵妃听到之后探头过来问了一句道。 魏翊煊被樊贵妃这么一问才发觉自己有些失了分寸,于是微微笑着说道:“贵妃啊,少婈她可算是醒了,朕想去国师府看看她。” “陛下,这宴席还没散呢,您不可就这么走了。于情于理都不好。”樊贵妃劝阻道。 “朕知道,爱妃你也莫要再说了。”魏翊煊有些泄气道。 “臣妾是……”樊贵妃又要出言说下去,却见魏翊煊摆了摆手,于是只好打住不再往下说,可是心里面却很是不爽快。 帝妃之间的气氛忽然就沉闷了下去,这一幕被台下坐着正慢悠悠品酒吃菜的上官浥旻看在眼中。没多久,一旁负责宣事的内侍便高声传话道:“众位宗亲,陛下身子不适,要先回宫安歇了,尔等便在此欢饮娱乐吧。”正好魏翊煊也借了早晨时起了热身子不爽利的缘由急急地退下了。 宴席在魏翊煊退下之后便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但见樊贵妃还在台上独坐着,便也无人敢先行告退。樊贵妃见自己被魏翊煊就这么撂下了,心里自然很是不快活,于是闷闷地喝了几杯酒水,也觉得有些昏沉,便也准备回宫安歇了,没曾想走下台阶时一时没踩稳差点摔了下来,幸而被上官浥旻出手扶了一把才算稳住了身形。 “本宫多谢康乐侯。”樊贵妃神情淡漠的谢了一句道。 上官浥旻收回手又微微施礼道:“贵妃娘娘无需言谢。”说罢便往后退了两步。 樊贵妃便又往前走去了,走了没两步突然回头问向上官浥旻道:“你知道方才圣上为何匆匆忙忙地离席吗?” “臣自然是知道的,是因为圣上身子不适罢了。”上官浥旻恭恭敬敬地回话道。 “你见过身子不适的人还能饮酒如常人,甚至还是喜形于色的吗?”樊贵妃自顾自地说道,“他是因为听说了圣安郡主醒来的消息,所以才……” “贵妃娘娘的意思是圣上为了那个圣安郡主关心则乱,所以才做了这些不合规矩的事情?”上官浥旻轻笑着说道,倒是将樊贵妃的心思说透了些。 “圣上为了她关心则乱的事情还少吗?”樊贵妃略带着酸楚与委屈的说道。 “可这毕竟是贵妃娘娘您与圣上的家事,您何必要说与臣听呢?”上官浥旻直言不讳的回嘴问了一句道。 “本宫知道你心里对我有了芥蒂,无非是觉得本宫终有一日会顶替你姐姐的位置罢了。”樊贵妃轻哼着笑道,说罢转过脸来直直地对着上官浥旻说道:“可是本宫就算是顶替你姐姐的位置,也不过是因为我们樊氏一族的势力和威望罢了,然而那个圣安郡主却会因为得了圣上的真心而顶替了你姐姐的位置。” “那又如何呢?斯人已逝,追忆往昔倒不如接纳新人。贵妃娘娘身在后宫,这点道理应该要比臣更清楚不是吗?”上官浥旻慢悠悠的说道,却在言语中表明了对樊贵妃的酸呛之意。 “如今你得封爵位,也不过是借了你姐姐在圣上心中的一些分量罢了。而若是有朝一日,圣上的心全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势必会将对你姐姐的那一份心给移走,到那时你的仕途恩宠都会随之烟消云散也未可知。”樊贵妃对视着上官浥旻的眼睛说道。 “那贵妃娘娘与臣说了这些,倒也像是推心置腹的话,就容臣斗胆问您一句,您说这些是想暗示臣做些什么呢?”上官浥旻故作恭敬地问道。 “本宫哪里会暗示你去做些什么,不过是将事理说明白与你听罢了。”樊贵妃展颜笑道,顿了顿又道:“只是那圣安郡主过不多久便会入宫为妃,往后这六宫粉黛怕是要暗自惆怅了。” 上官浥旻自然是明白樊贵妃说这些话的真正用意,无非是想拉自己做她阵营的盟友,以备日后与那圣安郡主的恩宠相抗衡罢了。“贵妃娘娘可否回答臣一个问题?”上官浥旻问道。 “什么问题?”樊贵妃有些疑惑道。 上官浥旻走上前两步之后拿起桌案上的一只碟子和一只酒杯说道:“贵妃娘娘会用哪一个器具来饮酒呢?” “自然是酒杯饮酒了。”樊贵妃有些不悦地说道,心里想着这孩子不会是当自己傻了吧。 上官浥旻点点头,转而将手中的那只酒杯往地上摔去,那酒杯立时便被摔得粉碎,“现如今这酒杯被摔碎了,那您是要用这盘子饮酒呢还是重新换一只酒杯?”上官浥旻抬眼问道。 “自然是换一只酒杯,这盘子又不是可以饮酒的器具。”樊贵妃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但却在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才明白了上官浥旻的用意。 “贵妃娘娘是个聪明人,可今日莫非是饮酒过了头,而有些迷糊了吧。”上官浥旻狡黠的笑了笑说道,“从前,我姐姐就是这只酒杯,您却是碗碟,如今酒杯易碎,我就算是不饮酒,也不会用碗碟来装酒的,若是有另一只酒杯可供我饮酒,那自然是极好的。”上官浥旻撂下这句话之后便径直走出了大殿。 樊贵妃听及此自然是气得面色发青,只是要端着贵妃的架子,面上还是要保持着端庄亲和的笑意。 第九十四章 郡主,圣上爬墙来找你了 出了兴庆宫,丝竹之声相继远于耳畔,上官浥旻走到宫门外之后回头望了望那座灯火辉煌的宫殿楼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公子,您方才那样与贵妃说话,不怕被她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竹昇凑过来问道。 上官浥旻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竹昇的肩膀笑道:“一个多年未上位的妃子治罪皇后的亲弟弟,你觉得她会这样做吗?即便她这样做了,他们樊氏一族也会拦着的。毕竟我还姓上官,也是刚得了爵位的康乐侯。” 竹昇听着似懂非懂,于是摇摇头道:“我只听着便觉得糊涂得很,索性也懒得琢磨了,公子您无事便好,只是属下觉得公子往后入朝为官还是谨言慎行些为好。” “好了,我知道了,韬光养晦嘛。”上官浥旻又拍了怕竹昇的肩膀轻笑着说道,像是一个善听人言的温书学童。 “不过属下觉得这樊贵妃还是不要再得罪了吧,就算她明面上不会给公子您使绊子,就怕她暗地里做些什么。”竹昇还是有些忧心的说道。 “怎么,我还怕她买凶杀人不成,我好歹也是死过几回的人了,还是全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天煞孤星,我不怕别人,别人反倒还怕我呢。”上官浥旻继续笑着轻描淡写的说道。 “公子您又胡说些什么。还是快上马车吧,免得着了风寒。”竹昇搬下短凳催促了一句道。 “你回头帮我去查一查这个圣安郡主的消息,我思量着是该与她结识一番。”上官浥旻突然想起来这桩事便嘱咐道。 竹昇摆摆手笑道:“公子何须这么麻烦,这位圣安郡主不正是蘅姑娘的姐姐吗,您多到国师府坐坐,自然能与郡主打上照面。” 上官浥旻听到竹昇提起了蘅汀,突然就收敛起笑容,闷不吭声的上了马车,竹昇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便也收了嘴不再多言。 上官浥旻将自己闷在马车中,一闭上眼便想起捕役司出来的街巷上,蘅汀与朱季明抱在一起的画面,他们二人的四目相对,像是一根刺横在了他的心头,却又略带着些微酸楚。 出皇城外城的宫门之前,有一辆马车轻快地追了上来,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扑鼻而来,而马车上系着的铜铃声响也很是熟悉,于是上官浥旻挑起窗帘朝外望了望,见到正是魏翊煊的那辆马车,此刻正被驱赶着先他们一步出了皇城宫门,一路绝尘而去。 “竹昇,你可瞧出那是哪家的马车?”上官浥旻掀开门帘问向竹昇道。 “圣上的马车啊。不然还有哪个宗室亲眷敢点龙涎香。”竹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呢。”上官浥旻喃喃道,又想起樊贵妃方才说的话,难不成这圣上是真的关心则乱,谎称身子不适,此刻立马又出宫会佳人去了?那也不必大张旗鼓的用自己的御驾马车,这也未免太张扬了。上官浥旻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魏翊煊回宫之后便迅速换下了华服,穿上一身玄色织金的便服,为防止被人看破,便又罩了一件紫灰色的貂绒大氅,摘了白玉雕龙衔珠冠,以镂金青玉冠束好头发,便借着夜色上了马车。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宫里面这些场面宏大又阿谀奉承满座的宴会,更何况这宴会上也没有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的身影。如今听说少婈身子大好了的消息,就算是外面的天下着锥子,他也会前去见她。 国师府的晚宴也刚刚酒过三巡进入了高潮,因为是年节,裴国师便命下人们将外门都从里面上了门闩,众人都在清霜苑中饮酒作乐,所以当魏翊煊下了马车之后,随行的内侍应是喊了半天都没见人来开门。 “陛下,这国师府的人们好像都在内院里吃酒,这外院空无一人把守,怕是无人为我们开门啊。”内侍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些个人,过个年节连门都不守着了,也真是……”魏翊煊不由得碎碎念起来,于是只得裹紧了衣服靠在门边发着呆,心里想着既然都来到这府门前了,总不能不进去吧,可是又要怎么进去呢…… 这时遇到的难题倒让魏翊煊想起少年时散漫贪玩,有一回听说长安城西郊有盛大的庙会,但是父皇又不准许皇子公主与民同乐,他便偷偷跑了过去,然而最热闹的一处景致被院墙围了起来,于是他便踩着马背跳上了墙头,顺利入了内场……如今这国师府的外墙也比当年的那堵墙高不了多少,魏翊煊如此思量着。 “你去将马牵到墙跟前,等下你扶稳了,朕便踩着马背跨到里面去。”魏翊煊朝着内侍吩咐道。 内侍一听魏翊煊竟然要爬墙,立马吓得要跪下来,万分惶恐道:“陛下,不可啊,您要是摔到哪里了,奴才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担不起这个罪过啊。” 魏翊煊一早就知道这内侍会这样怕,毕竟不是那个从小便跟着他撒野的德全,于是故作威严道:“那如果你不照着朕的心思去办,朕现在就回宫让人摘了你的脑袋。” “陛下这不是横竖要了奴才的性命么……”内侍被魏翊煊吓得眼看着便要哭出来。 “你别废话了,快按照朕的吩咐去办,朕自会当心,这事儿也不会叫旁人知道了去。”魏翊煊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这内侍虽碍于魏翊煊的淫威不敢不去照做,但还是和魏翊煊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魏翊煊是踩着马车的棚顶跨进了国师府的外墙。好巧不巧的是当魏翊煊凌空而落的时候,墙内正有一个家丁在小解,突然落下来的一个人影吓得这个小厮哇的便要哭嚷出来。 “住嘴,瞎嚷嚷什么。”魏翊煊倒是一副不怕事儿的样子,直接呵斥道。 幸好这家丁是见过魏翊煊的,所以借着三分灯火两分夜色也算是瞧见了魏翊煊的真容,赶忙跪倒参拜,慌得连裤子都没有系好。 “好了好了,快起身来。速速带我去见你们的郡主。”魏翊煊挥挥手吩咐道。 “郡主?陛下深夜造访是为了找郡主有事?可是郡主正与国师大人他们在清霜苑中吃酒呢。”那家丁惊魂未定地说道,颤颤巍巍的生怕魏翊煊一个不悦便给他治罪了。 “你们的宴席还没散呢?”魏翊煊蹙着眉头回问道,心里嘟囔着这国师府的人真是热闹,吃到现在还没尽兴,于是便转而说道:“那你便带我去你们郡主所居住的栖华轩吧,然后你回去清霜苑以后知会她一声说朕来了,但一定不要太过声张。” 这家丁连连点头,将魏翊煊的叮嘱一一记下,便一一去照办了。 家丁从栖华轩溜回热闹的清霜苑以后,便赶紧跑到少婈身边要将圣上亲临国师府并在栖华轩等候她的消息说出来,却不料少婈此时已经醉意微醺,兴致颇高,根本就没听清家丁传的话,于是大声嚷嚷道:“你说谁在栖华轩等我?” “是圣上。”家丁又附耳重复了一句道。 “谁?圣上?你这小子是当我吃醉了酒来诓我呢?”少婈压根儿就不信,于是很大声音地继续嚷嚷道。家丁被少婈这么一闹腾,心里想着这下糟了,方才圣上还交代不要太过声张,这回满桌子的人都知道了。 “姐姐,这小厮说圣上在栖华轩等你?”蘅汀耳朵尖便听了这么一句马上盘问道。此话一出等于是将这个消息重新公布了一遍,于是席上的众人都纷纷停了杯盏筷箸,齐刷刷的看向了少婈,其中泽杞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厌烦着什么。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圣上此刻不应该在宫里与皇室宗亲同饮共乐嘛,怎么会来到我们府上,而且那大门不是上了门闩么,他是怎么进来的?”少婈理了理思路然后转脸问向家丁道。 这家丁倒也不是个口无遮拦的,就算明知道魏翊煊是从墙头跳下来的,也不能直说给众人听,于是灵机一动道:“小的方才出去醒酒,便听到有人拍门喊门,于是过去一开才发现是圣上来了。圣上说夜访国师府太过唐突,还请诸位不要张扬出去。” 众人一听也不管是否真的是圣上亲自叮嘱的这样,便都纷纷点头。“姐姐,看来圣上是真的来找你了,你快些去吧。”蘅汀推了推少婈笑道。少婈见此便只好放下酒杯出了清霜苑往栖华轩去了。 泽杞坐在那里闷不吭声,内心很是不欢喜,于是放下筷子起身道:“诸位慢用,我有些醉意,便先出去到花园中醒醒酒。”说罢也不容众人点头便抽身离开了宴席。 魏翊煊本来在宫中的宴席上就没吃饱,于是刚到栖华轩坐下,便觉得有些饿了,正巧茶几上放着几碟糕点,正是昨日上官浥旻从淮桑巷贻味轩提过来的糕点,希羽还没舍得吃下几块,如今却都要进了魏翊煊的腹中。 少婈还未走进屋子便透过窗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也是许久未见这个人了,其实也不是许久未见,只是少婈的记忆从腊月二十七之后便被封印了起来,她不记得自己已经被樊贵妃请到昭阳殿说了许多话,也不记得那夜遇袭之前是深夜去了勤政殿与魏翊煊泣泪临别。此刻的少婈只是心中攒满了许久未见的想念。 “魏翊煊,这酥饼果子可好吃啊?”少婈一进门便对着正大快朵颐的魏翊煊调笑起来。 魏翊煊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慌忙将手中还未吃完的糕饼放下,立身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婈之后,语气有些急促:“你身子真的大好了?” 少婈见魏翊煊一脸怔怔然的傻样子,不由得捂嘴轻笑道:“陛下,您难道还希望我不好吗?多日未见,你可还好?” 魏翊煊也不答话,径直走上前来,没等少婈反应过来便揽臂抱住了她,“你个傻丫头,可把朕担心坏了。朕生怕你醒不过来了,如今听说你醒了,还身子无碍,朕当即便决定离宫来寻你。”魏翊煊絮絮叨叨的说完这些之后又将少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从熟悉的眉眼到胳膊和腿,还有那原本受伤的背脊,直到确认少婈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道:“朕总算放心了,你无事便好。” “我能有什么事啊,看你们都紧张得很,我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可能睡得时间过长了。”少婈俏皮地说道,然后推开魏翊煊后走到短榻边坐下,她突然觉得与魏翊煊如此亲昵总是不好的,用凡间的礼教来论,这就是不合规矩。 “你告诉朕到底是谁伤了你?将那人的样貌说与朕听,朕即刻便命刑部去追查这个贼人。”魏翊煊跟过来挨着少婈坐下后义愤填膺的说道。 少婈吃了一小块牛乳方糖后摇摇头道:“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因何受的伤,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伤在哪里了。你要我怎么去回想那贼人的模样。”其实心里是想说自己又不是肉体凡胎,这凡尘中能伤的了自己的绝非常人,而若是妖鬼一类的,你魏翊煊就算是动用了整个刑部也是无可奈何的。 “你失忆了?”魏翊煊疑惑道。 少婈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我自幼便有一遇灾祸就失忆的毛病,所以这回醒来之后,师兄和蘅汀她们都说我又失忆了,你瞧,如今我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如何遇袭的事情了,可不就是失忆了吗。” 瞧少婈说得云淡风轻,魏翊煊内心却觉得很是不安,于是沉声问道:“那你万一有一天遇到什么灾祸,昏迷后再醒来会不会连我也不记得了。” 少婈见魏翊煊一脸真诚的样子,便吃笑起来道:“那谁又能说的定呢,我曾经失忆后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记得了。更何况我与你不过才认识短短半年,说不定就忘了呢。” “不可以,朕不准你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把朕给忘了。”魏翊煊不依不挠的说道。 “那你要怎么办?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跟个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少婈笑着说道,说罢抬手推了推魏翊煊的肩膀。 “朕原本想着不该拘着你的自由,可是如今你虽然自由,却总是受到伤害,倒不如将你迎到宫里,朕多派一些人手护着你,这样也可平安些。”魏翊煊定定地与少婈对视着说道。 少婈一听便有些不乐意了,蹙起眉头嘟囔道:“我国师府住得好好的,我才不要到宫里去住呢。何况我区区一个二品郡主,见到那些娘娘们还要行礼参拜,想想都烦。” “你这丫头……朕本就打算封你为宸妃,这样一来在后宫中自然是无需向任何人行礼参拜了。”魏翊煊轻笑着说道。 “不可!”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房中二人的谈话。。。 第九十五章 烟火不识心中事 魏翊煊本来在宫中的宴席上就没吃饱,于是刚到栖华轩坐下,便觉得有些饿了,正巧茶几上放着几碟糕点,正是昨日上官浥旻从淮桑巷贻味轩提过来的糕点,希羽还没舍得吃下几块,如今却都要进了魏翊煊的腹中。 少婈还未走进屋子便透过窗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也是许久未见这个人了,其实也不是许久未见,只是少婈的记忆从腊月二十七之后便被封印了起来,她不记得自己已经被樊贵妃请到昭阳殿说了许多话,也不记得那夜遇袭之前是深夜去了勤政殿与魏翊煊泣泪临别。此刻的少婈只是心中攒满了许久未见的想念。 “魏翊煊,这酥饼果子可好吃啊?”少婈一进门便对着正大快朵颐的魏翊煊调笑起来。 魏翊煊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慌忙将手中还未吃完的糕饼放下,立身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婈之后,语气有些急促:“你身子真的大好了?” 少婈见魏翊煊一脸怔怔然的傻样子,不由得捂嘴轻笑道:“陛下,您难道还希望我不好吗?多日未见,你可还好?” 魏翊煊也不答话,径直走上前来,没等少婈反应过来便揽臂抱住了她,“你个傻丫头,可把朕担心坏了。朕生怕你醒不过来了,如今听说你醒了,还身子无碍,朕当即便决定离宫来寻你。”魏翊煊絮絮叨叨的说完这些之后又将少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从熟悉的眉眼到胳膊和腿,还有那原本受伤的背脊,直到确认少婈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道:“朕总算放心了,你无事便好。” “我能有什么事啊,看你们都紧张得很,我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可能睡得时间过长了。”少婈俏皮地说道,然后推开魏翊煊后走到短榻边坐下,她突然觉得与魏翊煊如此亲昵总是不好的,用凡间的礼教来论,这就是不合规矩。 “你告诉朕到底是谁伤了你?将那人的样貌说与朕听,朕即刻便命刑部去追查这个贼人。”魏翊煊跟过来挨着少婈坐下后义愤填膺的说道。 少婈吃了一小块牛乳方糖后摇摇头道:“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因何受的伤,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伤在哪里了。你要我怎么去回想那贼人的模样。”其实心里是想说自己又不是肉体凡胎,这凡尘中能伤的了自己的绝非常人,而若是妖鬼一类的,你魏翊煊就算是动用了整个刑部也是无可奈何的。 “你失忆了?”魏翊煊疑惑道。 少婈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我自幼便有一遇灾祸就失忆的毛病,所以这回醒来之后,师兄和蘅汀她们都说我又失忆了,你瞧,如今我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如何遇袭的事情了,可不就是失忆了吗。” 瞧少婈说得云淡风轻,魏翊煊内心却觉得很是不安,于是沉声问道:“那你万一有一天遇到什么灾祸,昏迷后再醒来会不会连我也不记得了。” 少婈见魏翊煊一脸真诚的样子,便吃笑起来道:“那谁又能说的定呢,我曾经失忆后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记得了。更何况我与你不过才认识短短半年,说不定就忘了呢。” “不可以,朕不准你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把朕给忘了。”魏翊煊不依不挠的说道。 “那你要怎么办?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跟个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少婈笑着说道,说罢抬手推了推魏翊煊的肩膀。 “朕原本想着不该拘着你的自由,可是如今你虽然自由,却总是受到伤害,倒不如将你迎到宫里,朕多派一些人手护着你,这样也可平安些。”魏翊煊定定地与少婈对视着说道。 少婈一听便有些不乐意了,蹙起眉头嘟囔道:“我国师府住得好好的,我才不要到宫里去住呢。何况我区区一个二品郡主,见到那些娘娘们还要行礼参拜,想想都烦。” “你这丫头……朕本就打算封你为宸妃,这样一来在后宫中自然是无需向任何人行礼参拜了。”魏翊煊轻笑着说道。 “不可!”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房中二人的谈话。。。 魏翊煊听到这一声“不可”,心里便觉得不爽,想着自己与少婈好不容易单独相处着,正说着将少婈纳入后宫的打算,却被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给打断,而且还是个男人。 “是谁在这偷听朕与少婈说话?”魏翊煊站起来朝着门口质问道。 只见门内闪身进来一道素白色的人影,进来之后便向魏翊煊草草行了个礼道:“见过陛下。”转而便恢复成一脸漠然的神色。 魏翊煊一看来人是先前打过照面的泽杞,便也不再那么疾言厉色,只温言道:“原来是药师仙上。”泽杞微微颔首,也不见笑意,魏翊煊觉得气氛有些僵持,但想到泽杞是少婈的师兄,总是要给些面子的,于是便笑了笑问道:“仙上方才为何要说不可呢?” 泽杞走到少婈身旁以后才开口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我家师妹是要修仙问道的,师父在她出山之前也已经交代过,不希望她身染凡尘琐事,更不要提入宫为妃了。” “师兄,爹爹何曾这样说过……”少婈一脸茫然的抬脸望着泽杞小声的问道。 “而且我这师妹性子倨傲,也不喜欢被人束缚,何况那后宫之地,历来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场所,少婈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在其中。”泽杞也不管少婈又接着说道。 魏翊煊听及此处有些不信,便转脸问少婈道:“少婈,你师兄说的可都是真的?” 若是放在以前,少婈肯定会摇头否认,然后会欣然接受魏翊煊,可是现在的少婈却并不情愿了,也不是因为泽杞所说的那些话,而是没有了与魏翊煊厮守的打算,仅仅是因为自己昏睡了几日么,便心性大变了。 “师兄说的倒也不假。而且我也确实不想入宫为妃。”少婈接过泽杞的话平淡道,然后又补了一句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魏翊煊有些焦急的问道。 “因为我不喜欢后宫。”少婈直言不讳道。 如此一说,倒让魏翊煊没辙了,他只是想着给少婈一个高贵的名分,然后顺理成章的和她在一起长相厮守,可是他却没想过少婈会以这样一个理由拒绝他。 魏翊煊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你既然不喜欢后宫的环境,那朕便在皇宫中为你修建一座新宫殿让你独住,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你可好?” 少婈见魏翊煊如此说着,一脸真诚的样子,突然有些语塞,于是只好低着头沉默着不做声。 “陛下,您的这种做法虽然在明面上给了少婈一份体面,可是却也陷她于不义之地。后宫嫔妃们只会更加怨恨妒忌少婈,朝臣们也会议论少婈是个妖妃,即便她的确为朝廷效力过。而且这些于您自己的君威也无益处。”泽杞一条一条的剖析给魏翊煊听,他素日里虽然寡言少语,但是看问题却透彻清晰,说起道理来也颇为中听。 魏翊煊被泽杞的这番义正言辞的进言暂时浇灭了方才在内心不管不顾的狂热,仔细思量了一下以后,突然扬声说道:“朕乃是天下之主,这些年不辞辛劳也是颇有贤名,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受到朝臣非议的。”说话之间大有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他说完以后见少婈脸色不对,便又接着说道:“少婈,你做了朕的妃子,也自然不会受到非议。” 少婈见魏翊煊并不听劝,见他一脸无道昏君的样子,便不由得起了腻烦,于是板着脸说道:“魏翊煊,你是存心要将我变成祸国殃民的妖妃么?” “少婈,你要相信朕,朕不会让你背负骂名的。”魏翊煊走近少婈说道,一言一行都像个已近疯魔的痴情郎君,半点贤德君王的样子都没有。 “这天底下就没有我少婈不愿意为之的事情还能强迫我去做的。”少婈此番是真的恼了,说话之间也不再温和,反而有些咄咄逼人,“我不愿意入宫为妃,不仅是是因为厌烦那后宫的尔虞我诈,更是因为我本就不想嫁给你魏翊煊!”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耳光甩在了魏翊煊的脸上,顷刻之间,屋子里便静了下来。按着之前少婈对魏翊煊的心思,她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对于魏翊煊而言无疑是杀人诛心一般,泽杞也觉得少婈有些过分了。 魏翊煊此时面上红成一片,是因为羞愤亦或者委屈,顿了顿努力恢复平和以后说道:“少婈,你为何不想嫁给朕?”在魏翊煊自己的认知里,天下的女子都是愿意嫁给自己这样身份尊贵又威风的男子,可是他却不知少婈并非天下的女子。 少婈哼了一声继而笑着问道:“我向来不羡慕王权富贵,你是天下至尊也不足以让我对你动心。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并不是与别的女人拥有同一个男人,为此争风吃醋也不是我所愿。” 魏翊煊望着少婈眼中的决然之色,一时间竟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女似乎变得让他不认识了,以前的少婈是多么活泼开朗,娇憨明媚,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冰冷,甚至不近人情呢。 “朕没有办法允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愿。但是朕可以保证从今往后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如此可好?”魏翊煊继续固执的说道。 “不好!”少婈想都没想就张口拒绝道,“魏翊煊,我和你的关系就止于此吧,往后就做君臣也好。入宫为妃是断断不可能的。” “少婈,你为何要如此决绝?”魏翊煊颤抖着声音追问道,“从前你与朕也有过风花雪月的往事不是吗?以前蘅汀他们拿你与朕说笑之时,你也并未对此反感啊。” “魏翊煊……”少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退后了两步,恭手行了个礼平淡的说道:“陛下,微臣有罪,不该在早前与您相处之时做出逾越规矩之举,从而让您对微臣起了误会,还请陛下莫要再错下去了,也请您责罚微臣。” 少婈此举着实令魏翊煊招架不及,也让一旁看着的泽杞大惊失色。 “少婈,你这是做什么?”泽杞出声问道,带着错愕与怀疑,只因此时的少婈也让他感到陌生到可怕,说话做事的风格倒像是在秘境中得知身世以后的样子,以至于泽杞自己也在怀疑是不是没有做好对其记忆的封印。 “师兄,这是少婈自己的私事儿,你不必管了,还请你先出去吧。”少婈目不斜视的看着魏翊煊,却对泽杞下了逐客令。 泽杞听后觉得有些没脸,于是便转身出了房间。此时的屋子里只剩下魏翊煊与少婈两个人。少婈笑了笑,转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两口,这才说道:“陛下,如今我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想必您也该清楚我对您的心意了吧。” 少婈虽含着笑,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令人心寒,魏翊煊被她刺激的浑身颤抖,手指都觉得清寒无比,“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我吗?”魏翊煊再次问道,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打算,而且也不再用朕做自称。 “您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已经坐拥了后宫佳丽三千,又有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我不过是个山野女子,目无法纪纲常,行为粗陋,本就配不得您的青眼。所以……” “所以你不愿意,到底还是你心里瞧不上我。”魏翊煊苦笑着说道,便也不再作纠缠,若是再说下去,他的脸面便都要丢光了。 “朕回宫之后自会命尚宫局将上元节封妃的礼仪都一一撤去。你就不必再为入宫为妃的事情而厌烦了。”魏翊煊走到门边后回头望着少婈又说了一句,眼神中似乎含了许多失落,说罢便拂袖离去。 少婈在魏翊煊离开后便呆坐了许久,心里有一处地方在慢慢瓦解掉,往昔之时,她与魏翊煊的点点滴滴也都慢慢碎为粉末,可是她却并不觉得有多痛心,也不后悔方才说出口的那些伤人的话语。只是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有一滴清泪滑出眼眶掉落在茶几上。 突然一声炸响传来,外面的晴空开始盛开出火树银花来,整座长安城开始伴随着这连续不断的炸响声而喧闹起来。这是兴庆宫那边的焰火表演,魏翊煊本打算带着少婈去城楼上观看的,只因为他记得她说过还没见过世间最绚烂夺目的景致。 可是这世间最绚烂夺目的景致已经开始了,而这热闹也好,喧嚣也罢,都已经走不进魏翊煊的心里了。也许从心潮澎湃到心如死灰,只需要那个人的三言两句便可以奏效了。 国师府中的人纷纷走出院子昂首看着天上一朵一朵的绚丽烟花,有人欢呼,有人雀跃……魏翊煊如同突然被抽掉了魂魄的行尸,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出国师府,被内侍扶上了马车,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他才猛然泄了气,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子上折射进来的忽明忽暗的光。 第九十六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夜空中的火树银花也只是盛开了半个时辰,随后便烟消云散,长安城便也恢复到夜深人静该有的安宁。民间有除夕之夜守岁的传统,关门闭户以后,各家各户都会团聚在一起,守着火盆闲说夜话。 国师府散了宴席以后,仆人家丁也都各自忙来了去,徒弟们回了温思堂继续他们的娱乐,裴国师近来精神不济,大约是从龙江南下回来之后便一直不大好,便早早地歇息了。蘅汀与希羽二人打打闹闹地也回了栖华轩,她们本以为会打搅了少婈与魏翊煊的好事,却不料刚到栖华轩,便看到了少婈与泽杞坐在门前张望着天空上早已飘散的云烟。 “圣上呢?”蘅汀好奇地问道,却不料并未得到二人的回应,便又唤了一声道:“姐姐?师兄?” 少婈回过头看了蘅汀一眼,转而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他走了,我想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蘅汀被少婈这句话说的有些迷糊,于是不明就里的问道:“为何?” 少婈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拒绝了他的一个想法,惹他生气了。” “什么想法?”蘅汀紧接着便追问道。 希羽倒是会察言观色,立即便明白了少婈所说的是何事,于是拉了拉蘅汀的衣袖,并小声说道:“二姐姐,长姐说的应该是圣上要封她作宸妃的事情。” 少婈耳力好,立时便听到了希羽说的话,于是惊讶的问道:“你们竟然都知道了这事儿?” 希羽微微点点头,走上前去蹲下来拉着少婈的手温言道:“长姐,你为何要拒绝圣上对你的心意呢?” 少婈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也很乱,我记得自己是与他两情相悦的,可是现如今却又不想与他厮守在一起。” “长姐,可能是你变了吧。或者是有了心仪之人。”希羽说道,又搓了搓少婈被冻得冰凉的双手安慰着她。 少婈摇了摇头很笃定地说道:“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却不那么喜欢他了,这也太荒唐了吧。” “少婈,等你修养好了,便跟我回桃止山吧。”坐在一旁本来默不吭声的泽杞突然开口说道。 “回桃止山?”少婈诧异道,蘅汀对此也有些意外,“为什么要带我回去?我刚从黄泉出来也没几日啊。”少婈以为是又要被带回桃止山闭门思过,于是不情愿的说道。 “带你回去也是为你好。”泽杞苦口婆心的说道,“你可知你如今在凡间的处境有多凶险,这一连几月,你受了多少回伤,如今这还有人是直接奔着取你性命而来的。你若留在凡间,谁又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那人既然是奔着我的性命而来,如今若是知道我安然无恙,势必会再来谋害我,我何不在此等着他前来,也正好可以将其拿下,岂不是更好?”少婈丝毫不畏惧的说道。 “胡闹,怎么可以让你再次以身犯险。”泽杞当即便呵斥了一声。 “我不,我可不能白白受了伤,我定要将那个害我的贼人捉出来抽筋扒皮取内丹。”少婈恶狠狠的说道。 希羽被吓得一惊,立马缩回了手。这一举动引起了少婈的注意,于是姐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希羽忙避开了少婈眼神的探究。 “三妹,你怕什么?我虽然说的很是凶恶残忍,但不会对着你的,傻丫头,胆子还真小。”少婈拉回希羽的手笑着说道。 “没,没怕什么,就是刚才有风吹进了脖子里,我冷的一哆嗦罢了。”希羽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其实心里是想着那伤害少婈之人正是自己的母亲织芸,若是母亲真的再来伤害少婈,恐怕……于是越想心里越忐忑。 “蘅姑娘,门外有人想见你。”一个小厮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通报道。 蘅汀有些欣喜的回过头问道:“可是上官……可是康乐侯?” 那小厮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道:“不是,是醉华楼的名叫洗胭的一位姑娘。也不知为何,哭的梨花带雨的,蘅姑娘,您可要见?” “谁?洗胭姑娘?快,快去请她进来。”蘅汀急忙说道,神色也略微紧张起来。 “蘅汀,是你的朋友吗?”少婈昂起头关切的问道。 “是啊,姐姐,是我来凡间结交的第一个朋友。这回也不知怎么了,可又是在哪里受了欺负。”蘅汀有些担忧的说道。 “那我们便一起去看看吧,若是能帮上忙也是好的。”少婈提议道,泽杞与希羽也纷纷点头,便都一起出了栖华轩往外院去了。 到了花厅,洗胭也刚刚被仆人领进来,只见她裹着深色的斗篷,下摆上沾满了尘土,鬓发散乱,脸上竟是泪水,这一路定然是跑着过来的,说不定还摔了几次。 蘅汀见此忙迎上去拉住了洗胭的手关切道:“洗胭,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不成?” 洗胭听后立时哭了起来,转而跪下拜道:“蘅汀仙上,求求你救救我妹妹清练吧。” “清练妹妹怎么了?”蘅汀急问道。 “清练她……大夫说她救不活了。”洗胭带着哭腔说道。后来在洗胭的哭诉中,几人才了解到洗胭的妹妹清练早前便是先天不足,如今不知怎么了,刚吃过晚膳,便忽然倒地不起,此时唯有心脉在跳动,而呼吸却只有出没有进了。于是便请那位常给她看病的大夫,大夫却不停地摇头,只说是束手无策了。 “洗胭,你别急,我师兄他是药师,自有一身妙手回春的好本事。我们这就去醉华楼看看清练妹妹。”蘅汀安慰道,说罢朝向泽杞递了个眼色,泽杞虽是淡漠,但却是有着古道热肠的,于是便随着蘅汀他们去了。 皇宫里的皇亲贵族在看到樊贵妃离席之后便也都跟着纷纷离了宫,其实他们也并不喜欢每年除夕跑到宫里来参加这场夜宴,毕竟随行而来的只有夫妇二人,如此团圆之夜却并不能与一家人团聚欢饮,在这宫里还要应付那些客套虚伪的礼仪。 所以在他们纷纷离开皇城宫门的路上,都看到了魏翊煊的马车逆着车流而来。于是便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了这位皇帝陛下定然是借口称身子不适而溜出宫去了。 樊贵妃被上官浥旻当面顶撞了一番自是气的不轻,从兴庆宫回到昭阳殿一路憋的脸色铁青,回到昭阳殿里也是砸了几件东西,星怜只得在一旁不住地念叨着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没想到还没安置下来,便见魏翊煊过来了。 第九十七章 年初一得了个徒弟 魏翊煊看了看昭阳殿里被樊贵妃摔了一地的碎瓷片,眉头不由得一皱,转而朝两边的宫人摆摆手示意了一下,于是便有人过来收拾了起来。樊贵妃站在一旁,有些窘迫,不敢问安,也一言不发。 “柔儿。”魏翊煊开口温言唤了一声,“是谁惹你不快了?” 樊贵妃听魏翊煊叫了她的闺名,语气也温厚宽善,便也知道魏翊煊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于是屈膝行礼道:“陛下,臣妾是关心则乱了。” “哦?关心则乱?”魏翊煊重复道。 樊贵妃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陛下今日之举实在过于轻率了,臣妾知道您对圣安郡主也是关心则乱,可是臣妾……我对您也是关心则乱……”说罢便泫然涕下。 曾几何时,魏翊煊也与樊贵妃花前月下,吟诗听曲儿,说笑如寻常佳偶一般,那时候的魏翊煊也是满眼柔情的对着樊绮柔的,可是他君临天下以后,那些日子便都一去不复返了,而在上官皇后崩逝以后,樊绮柔总觉得魏翊煊更是变了不少。 魏翊煊见眼前这个陪伴自己近十年的女子哭的好不伤心,心下也有些触动起来,于是走上前去轻轻揽住了樊贵妃,口中似乎是在道歉一般的说道:“是朕不好,这些年怠慢了你。” “陛下……”樊贵妃听后仰起脸有些迟疑的唤了一声,却又欲言又止。 帝妃二人,互诉衷肠,夜话经年世事,一旁燃着的烛火爆了几次灯花,这一夜,他们如凡间夫妇一般相拥而眠,樊贵妃在睡前会心一笑,虽不知魏翊煊出了一趟宫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此刻觉得是满足的。 只是到了夜里,魏翊煊忽然醒来,此时的樊贵妃还在沉睡,他睁着眼张望着寝殿上的雕梁画栋,脑子里却浮现着少婈那一脸漠然的冷凝,忧思不由得涌上心头,他自问自己坐拥天下,尊贵无双,可是在这个少女的眼中却不值一提,而前前后后这些事,也让他心中起了疑义,这少女莫非…… 翌日清晨,鸡鸣声刚响起,皇城的偏门便从里面被推开,紧接着有二三轻骑鱼贯而出,马蹄声渐远而去,转眼间便连人带马消失在朱雀长街的尽头。 “大哥,这些人我怎么在宫里从未见过?而且他们身上似乎带着很重的煞气。”守门的一个年轻侍卫合上宫门后打了个哈欠朝着另一个年纪略大些的侍卫问道。 被问话的侍卫缩了缩衣袖透过门缝望了望远去的轻骑,缓缓说道:“你方才未瞧见他们的锦袍披风上绣着隐字吗?这也许就是养在皇城地下的隐卫。” “隐卫?他们是为陛下效忠何事的呢?”年轻侍卫复又问道,“难不成是暗访朝臣,杀……” “莫要胡说!”被问话的侍卫立即打断道,“他们可不只是做此事那么简单。你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吗?” 年轻侍卫紧抿着嘴巴摇摇头,眉眼里尽是探寻之意,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被问话的侍卫扶了扶下巴略做出卖关子的样子,招手示意年轻侍卫靠的近些才说道:“这隐卫的起源还要追溯到皇朝初建之时,魏氏一族得天下八荒沃土除了用兵有道之外,还因借助了神力。这隐卫便是神力之一。隐卫乃是神灵佣兵,个个皆是身怀道法,又能直入之界的本事。” “既然圣上有如此神兵,那为何半年前恶鬼伤人之时,还要国师大人长途跋涉前往东荒桃止山求仙上相助呢?”年轻侍卫不由得问道。 “那你便是不知了。这隐卫虽强悍神威,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启用的,除非圣上当真遇到了什么隐秘大事,才会派遣这隐卫前去查探。” “隐秘大事?看来皇城之中要有事发生了。” “好好当咱们的差吧,过不多会儿还要去营房领年节的赏赐呢。” 醉华楼因着年节连着歇业了四五日,如今倒是门可罗雀,失去了往昔的热闹,许是清晨,楼里的姑娘婆子们都还未醒,一切都安静得很。唯有洗胭的房内细细听来有女子微微抽泣的声音。 “仙上,我妹妹可是没得救了。”洗胭红着眼睛怔怔的问道。 蘅汀携过她的手加以劝慰道:“洗胭你也莫要着急,我这师兄是桃止山的药师,应该是有法子的。” “可是这都过了一宿了,我也未见药师仙上出来,怕是清练她……”洗胭说及此处便又落下泪来。 外厅正愁云满布,突然见水晶珠帘挑起,便见泽杞一脸倦色的从里间走了出来,见蘅汀一脸问询之色,便摇了摇头,面上颇为无奈。洗胭一瞧立马便要哭晕了过去。 “师兄,这丫头到底是得了什么症结,为何连你也医不好了呢?”蘅汀微蹙着眉头问道。 泽杞扶了扶额头有些失意道:“仙丹神药我都用上了,方才也给这丫头输了些灵力续命,可是也不知是为何,她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排斥着,所以终是无用。”说罢又侧过头问向洗胭道:“洗胭姑娘,你这妹妹可是你亲生的骨肉血亲?” 洗胭被泽杞问得有些懵然,忙擦了擦眼泪正色道:“仙上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清练自然是我的亲妹妹。” 泽杞倒也不介意洗胭的这番质疑,继续缓声道:“那可否借姑娘的脉象一观?” 洗胭也不知泽杞到底所谓何意,便只好挽起袖管露出纤纤细腕来,待泽杞切脉之后,见泽杞还是一脸肃然,便出声问道:“仙上这是有何事想不明白吗?” 泽杞与洗胭对视一眼之后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奇怪了,姑娘与你这妹妹的体质大不相同,说得直白些,便是姑娘是实打实的肉体凡胎,而你这妹妹却身怀怪力,似有邪灵入体之相。” “师兄可莫要混说了,这丫头如此孱弱,我跟希羽与她也是有过交集,可并未见铃铛发出警示,未必是妖邪入体啊。”蘅汀犹有不信的说道,希羽也连连点头。 “师兄!这丫头似乎有救了。”里间传来少婈的一声惊呼。 外厅的几人一听忙起身往里间探去,只见少婈将一根手指放在清练的嘴边,指头流出的鲜血化成发着金光的细流被清练的身体缓缓吸入,只见清练的胸口逐渐凝结出一块光印来,似乎结成了一颗心。 “方才我拿银针去刺清练的经脉,没想到不小心刺破了手,便有血滴落在了她身上,竟然化成金光被吸收进去了,清练还略微动弹了一下。于是我就启用此法来试试,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效用。”少婈面上略有些得意地说道,没想到她如今竟有了这以血救人的本事。 “难道这丫头要以我们的血养着才可以续命吗?”蘅汀有些惊讶的说道,说罢便拿起银针刺破手指欲要挤出鲜血来帮着少婈一起救治清练,并嘴里嘟囔道:“若是以此法可救这丫头,那也不能让姐姐你一人出力。” 蘅汀挤出的鲜血喂到清练嘴边却并未如少婈的血一样发出金光变为细流,如寻常鲜血并无异样。“这是为何?难道只有姐姐的血有效用?”蘅汀有些不可置信道,“师兄,要不你也来试试。”蘅汀说罢便要拉泽杞的手。 泽杞微微推开蘅汀摇头说道:“无用的,想来也只有少婈可以相救了。” “这是为何?”包括少婈在内的几人齐声问道。 泽杞自然早已看出了端倪,那清练自是肉体凡胎不假,但是她的心却不是凡物,那分明是失落已久的女娲石,而能压制住女娲石的也只有女娲一族的神血……可是他尽管窥破了一切玄机,但也不能直说了去,这事关少婈的身世,万万不可说出的啊。 “自然是不同的,少婈已经修成了半龙之身,龙血本就有续命的奇效。”泽杞转念一想便编出这么个理由来。如此一说,几个姑娘似乎都信以为真了,于是也不再多做追问。泽杞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却对这女娲石一事有了思量。 清练受了少婈的血液养护,不多时便醒转过来,洗胭见此立时便屈膝跪下朝着少婈拜了三拜,口中呼道:“奴家感念郡主施救之恩,往后定当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少婈忙扶起洗胭,眉眼含笑道:“姑娘何必行如此大礼,我本就是个混江湖的,能帮到你自然是我们的缘分。” 洗胭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奴家倒有个不情之请。既然郡主您也说了这是缘分,不如便再赏给奴家一个脸面。您对清练算是再生之恩,不如便让清练认您作师父,往后也可脱了奴籍,至少要比我好一些。” “师父?”少婈被洗胭这么一说竟是一愣,于是笑笑说道:“我也没什么旁的本事,认我做姐姐便是,做师父怕是有些高看我了。” “师父,还请您吃了徒儿的这盏茶吧。”此时清练从里间走出来,捧过桌案上的一盏茶走上前来,屈膝又跪下说道:“徒儿从前便听说过师父的威名,为圣上除妖,战功赫赫,怎么会没有旁的本事呢。就吃了徒儿的这盏茶吧。” 少婈瞧着清练一脸稚嫩又真挚的神色,倒也不再拒绝,便轻点着头微微笑道:“这也算是你我师徒的缘分,往后为师我将你身子调养好些了,便教你一些法术。”说罢接过清练的茶盏喝了一口算是礼成,又扶起清练说道:“今儿是年初一,听说凡间是兴着长辈给晚辈压岁钱的,如今我身上并无银两,便将这昔年除妖时所得的青玉莲花簪赠予你做见面礼。必要时这簪子可化成法器护你周全也是好的。” 清练哪里见得过这等宝贝,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喜色,便连连谢着让少婈将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髻上。如此一来,倒真是全了一桩美事。 第九十八章 风雪路遇假郡主 今日是大年初一,是新一年中的第一天,清晨刚晴了那么一会儿,便积云密布,未到晌午,便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鹅毛大雪,原本被清扫出的青石路面不出片刻便被掩盖上了。偶尔有孩童从门户中奔跑出来,手里拿着爆竹,身后跟着稍微年长些的少年执着火折子,孩童将积雪聚拢在一起,然后将爆竹插入其中,露出火捻子,少年便伸手去点燃,继而都各自跑开,捂着耳朵,却眼都不带眨地等着爆竹炸响。 少婈披着斗篷与几人一同走在路上,见爆竹炸开,差点吓了一跳,慌张地拍着胸口,倒也不嗔怪什么。 “这凡间还有这些小玩意儿给孩子玩呢?瞧着倒是有趣,回头咱们也去寻一些来玩才好呢。”少婈望着远处孩童们的身影念念道。 蘅汀走近来拉着少婈的手温言道:“姐姐也喜欢这爆竹吗,我昨日里还和希羽商量着要去买一些来玩呢,岂不料还被梁七那混小子笑话说我们孩子气呢。” “何谓孩子气呢,我想这世间之人都羡慕孩子吧,单纯的不谙世事,免受俗事惊扰,倒还是做孩子好。”少婈淡淡笑着说道。 “你们要是回到桃止山,无忧无虑地如从前一般,自然是可以永远做个孩子的。”一直静默着不说话的泽杞冷不丁插话道。 “横竖师兄你是见不得我与姐姐在这长安城呆着了,我倒是宁愿被这俗事惊扰呢,除妖捉鬼,济世安民,也是行了功德呢。”蘅汀知道泽杞的意思,于是反驳道。 泽杞听言倒也不与蘅汀多说,便径直走到了前头,一副对蘅汀摇头叹气说着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 “劳累了一宿,师兄早些回府上好生歇息吧,我带着两位妹妹去城西看庙会去。”少婈笑着说道,也不等泽杞回头,便拉着蘅汀和希羽转身往西而去了。 隆冬时节的山林总是格外的冷然寂静,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列人马越过山头以疾速行来,来人皆是一身劲装,面上戴着统一的铜质面具,玄色的披风凛然而起,正是清晨从皇城中出来的皇族隐卫。 雪越下越大,大有山雪倾覆之势,众人的衣服上都落上了积雪,座下的良驹也都慢下了速度,似乎有不肯再前进之意。 “尊主,这雪越下越大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整顿一下。”一个隐卫忍不住问道。 为首的隐卫听及此便勒住了马,一列人马便都跟着停了下来。为首的隐卫被称为尊主,不仅因为他是这支隐卫的领头,还有另外一层显赫的身份。 他叫魏歧,冠以此姓必然是与皇族有关,他的父亲是已故的废太子魏翊焕,当朝圣上魏翊煊的异母皇兄。当年魏翊煊还只是一个没有封地又不受宠的皇子,那时的太子与晋王朝野之争甚是激烈,却不料太子急于求成,惹来一场贪腐之案,遭到晋王一党的借机攀诬,自此便被先皇废了太子之位贬为襄平王,迁出长安,不久便病故在去封地的路上,这也成为魏氏皇朝的一桩悬案。 魏岐虽是废太子之子,却并非嫡出,他的母亲乃是巫族之人,生他的时候被太子的宠妾秦良娣下毒害死,尔后便将其送到了宫中交由妃嫔抚养,待到太子被废之时,他也被逐出宫外。废太子罹难,魏岐也跟着消失了。 晋王在太子失势之后便更加招摇起来,一日在先皇的书案上多了一封密函,启开一看竟是搜罗来弹劾晋王的罪状。不日,有一少年出现在魏翊煊的府门外,说是要求见当时还是东昌郡王的魏翊煊,来人正是消失许久的魏岐。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魏岐在东昌王府住下之后,晋王那边的罪状也是越来越多,朝中渐渐有官员开始依附于东昌郡王,第二年,先皇便封东昌郡王为梁王,自此以后,朝堂上又开始了争储的风波,而晋王却是不断失势,渐渐被先皇厌弃,那年春华酒宴,晋王喝高了酒,从兴庆宫观星台上摔下来,当场毙命,死相甚是可怕。 先皇对此事煞有介怀,不久也因病驾崩,已经身为梁王的魏翊煊遵照遗诏登基为帝,除却册封妻妾家臣之外,还将魏岐封为建业王,却不料被魏岐拒绝,不久他便远离了朝堂,然而暗地里却早已成了隐卫的尊主。至于其中蹊跷,怕是少有人知。 魏岐翻身下马,走到一处背风的地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块模样甚是古旧的罗盘,托在手上朝四周扬了扬,只见罗盘上卷起一团烟沙。 “不好,全员戒备,此处有妖邪之物!”魏岐见状立马正色疾呼道,这块罗盘是他早亡的母亲留下来的灵物,此时发出此讯号,定是有妖物往这边靠近了。 众人自加入隐卫以来,虽说也见过不少妖邪之物,甚至与怪物革杀也是常有之事,然而此番见到他们向来沉稳冷静的尊主如此惊惶,也都纷纷紧张起来,手握各自的法器,举目四望戒备起来。 一声长啸随风袭来,声音甚是可怖,夹杂在瑟瑟寒风中,众人忍不住浑身打起寒颤来,还没等声音过境,便看到风雪中有一巨大庞然的东西从林子里扑了过来。那东西浑身披着青黑色的皮毛,稍稍有一些金色惨杂其中,四爪凌厉又粗壮有力,大约有一丈来高,落定在众人面前,地面上的沙石都浑然一震。 魏岐定睛细瞧着这突然出现的怪物,只见这怪物身形像黑熊,只是长了一颗长着犄角的头,獠牙外翻,喘息之间腥气十分重,想来定然是个涂炭生灵的作祟之物。 “列阵!”魏岐拔出腰间的长剑命令道。一队隐卫娴熟轻快地在怪物周边列起了八卦之阵,亮出的法器顷刻间结成一张泛着金光的网,将怪物笼罩在其中。 这阵法虽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不过是八卦阵法中的基本,但列阵的这些隐卫却个个大有来头,连生辰八字都十分契合着八卦阵,所以一旦将妖孽锁在阵法中,须臾之间便可将其伏诛。 锁在阵法中的怪物一时之间略有些动弹不得,众人见此都以为这怪物也不过这点道行,岂料这怪物眼中慢慢蓄起了红光,浑身的黑毛也夹杂着黑气,场面甚是可怖。 果不其然,这怪物似乎是蓄满了力量,突然奋力一挣扎,那八卦金网的法阵便如同被扯碎的轻纱一般碎裂了。怪物挣脱开法阵之后并未离开,而是伸出爪子便将身侧最近的一个隐卫抓住了。 想来是许久未见荤腥,又加上方才隐卫们的挑衅,怪物暴虐的将抓在手中的隐卫往嘴边递去。魏岐见此,立马飞身向前,举着长剑便要刺向怪物。却不料怪物早有防备,另一只爪子直接迎面挥了上去,眼看着便要拍到魏岐身上,千钧一发之时,突然有一支冰刃破风而至,直中怪物心口。一声闷哼,怪物便倒下了。 “孽障东西,披了一身熊皮就能掩人耳目吗!”一道女声从林子里传来,转眼间便有一个少女的身影落了下来。 这少女背对着众人,手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弯弓,一头乌发上插着素银簪子,身着青色的衣裙,衣装单薄得与这隆隆冬雪之际格格不入。只是这身影却十分眼熟。 “诸位可有被伤到哪里?”少女扭过脸温言问道。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魏岐上前两步恭手施礼道,说罢抬眼看了看少女的面容,只见她生得一张好面孔,柳眉凤眼,面容白皙,这不正是满长安城皆知的圣安郡主吗?魏岐心下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郡主殿下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还想问建业王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眼下正是年节,不是应该在长安城里享清福吗?”少女轻笑道,言语间多了几许揶揄之意。 这一问让魏岐更加吃惊了,“郡主如何知道……”话到嘴边,魏岐又咽了回去,他本想问这少女为何知道他的身份,毕竟在宫中之时,二人从未打过照面,何况他向来低调。 “我如何知道什么?”少女追着问道。 魏岐摇了摇头道:“郡主如何知道本王在这林子里受困了呢?” 少女狡黠一笑,转而将已经伏诛的怪物收进了紫金葫芦里,忙完之后笑说道:“说来也是凑巧,前些日子,圣上派我去龙江破除尸患,回长安途中接到山中急信,便赶了回去,这不刚忙完山上的事,便想赶紧回长安。” “回长安?郡主可莫要说笑了,昨夜圣上去国师府可不就是看你去了?”魏岐只当眼前的少女是在胡说些什么,想着大约是这圣安郡主身受重伤,也许是伤到了脑子。只是如今在这深山老林里遇到了她,也实在有些奇怪。 “建业王殿下浑说些什么呢,昨夜我还在山上,何时在国师府中了。”少女否认道,嘴角牵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却只是那么一瞬便被一脸的不可置信给掩饰掉。 魏岐听眼前的少女这么一说,又见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并不掺假,便蹙起眉头思量了片刻,记得昨夜被皇叔魏翊煊召入宫中,说的正是圣安郡主之事,此番带着隐卫外出也正是为了查探圣安郡主的底细,却没想到半路上又多出来一个圣安郡主,只是魏岐心里有些捉摸不定的感觉,若说长安城里的那位身份底细都是有蹊跷的,那眼前的这一位好像更容易令人生了疑心。 “郡主若是不信本王的话,不如先行赶回长安去国师府一探究竟。”魏岐正色道,说罢又转过身对部下隐卫们说道:“尔等随我速速赶回宫中保护圣上,此事蹊跷甚多。” “不忙,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少女开口缓缓说道,“那日我赶回山中处理事情,路上遇到蛟妖作祟,盗走了圣上赐给我的那把剑,想来那在长安城中扮作我样子的定然是这蛟妖。” “郡主为何如此肯定?”魏岐走上前去微眯着眼睛问道,若是这少女不这般笃定说出缘由,魏岐还不打算怀疑她的身份,方才听到她说得这么振振有词,却不得不疑心了,眼前的少女分明不该是这幅容貌的。 “自然是肯定的,如今之计,还是让我随你们先入宫面圣,由我守在圣上身边,那蛟妖也不敢随意作祟。”这少女说的振振有词,言语中似乎真的不容掺假,众人也想起圣上派他们此行正是因为对圣安郡主的身份有所疑惑,而今遇上了另一个圣安郡主,听她所说倒是有些对上了。 只是众人一来感激这自称圣安郡主的少女的搭救之恩,二来又见其说的有板有眼,所以才深信不疑。可为首的魏岐却一点都不相信,他的生母是巫族之人,他身上一半的巫族血脉,让他自小便开了天眼,对于眼前少女的真容,他看得一清二楚,虽不及那圣安郡主的清丽,却也是个清秀佳人,不足之处是她的额角上生着一对小小的龙角,想来也是个道行并不高深的龙族之人罢了。只是这丫头葫芦里装了什么药,还是等先把她带回长安再说。 “那郡主此番回去还是先别打草惊蛇,就让本王率部下护送你秘密回到皇宫,待我禀明皇叔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魏岐顺水推舟一般提议道。 少女莞尔一笑,自知这一行人已经信了自己的说辞,于是行了个平礼道:“还是建业王殿下思虑周全,那就有劳各位了。” “郡主好生客气,只是我们的良驹没有多余……”魏岐扫了一眼身后说道。 “无妨,我自然有自己的坐骑。”少女打断道,看来此行的确是有备而来,全无要麻烦旁人的意思,只见她朝着山林里吹了一声口哨,便见一匹枣红色的马踏雪疾驰而来。 “看来郡主是骑着这匹良驹而来的?”魏岐微眯着眼睛看着已经到了眼前的马说道,只见这马毛色油亮,四蹄矫健,就算是西荒数年来进贡的良驹也挑不出几匹来与之媲美。 “这马儿是我父……师父送给我的,是上等的良驹,自小跟了我,也是我的好朋友,名叫赤焰。”少女略有些得意地说道。 “果然是好马。”魏岐附和了一句夸赞道,风雪此时也已经小了许多,原本要继续往外赶路的隐卫队,皆调转马头随着魏岐返回长安去了。似要有一场好戏就要在这个年关拉开大幕。 第九十九章 煮日居的五味招牌面 长安城城西一大早就已经满是车马行人,这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上至皇亲贵胄达官显贵,下至寻常百姓布衣人家,都携家带口的往城西各个神祠寺庙而来,马车和轿撵都挤满了街巷。好在少婈她们三姐妹是安步当车而来,只是到了跟前瞧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却不知如何往里面走了。 “这凡间敬神祈福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你瞧那各家寺庙里青烟滚滚的,香火鼎盛的很呢。”蘅汀望着人群兴叹道。 “凡人平生数十载光阴,多数要遭逢七灾八难,所依靠的唯有求取神佛庇佑罢了,所以他们信奉如此,也不算奇怪。”希羽到底是在凡间待得时日久些,又曾在佛寺中修养过数年,便如此说道。 少婈听到两位妹妹的话,低头浅笑了一番,继而说道:“世人所求之事繁杂诸多,满天神佛哪里能理得了那么多琐碎,左不过是世人求个安慰罢了。”说罢便收起了笑意,心里突然莫名梗痛一阵,脑子里浮现过一些零散的片段,却根本串联不起来,只得摇摇头,复又说道:“可是神佛遇到难事又要求向谁呢。” 这本也就是个无解的话题,少婈也不等两位妹妹作答,便携起她们的手往人群里走去。 临近长安城,风雪渐渐停歇了下来,为掩人耳目,魏岐早早地便叫那山林中邂逅的圣安郡主以面巾遮住全脸,整个人被包裹进大氅中,一列轻骑避开城西的人群,由城南进出货物的官道进入,再绕开朱雀长街,由皇城的东偏门进入宫中,虽是青天白日,却也行事隐蔽。 德全刚从勤政殿伺候魏翊煊用完早膳,正率领着一众宫人前往各宫挨个儿送今晨新赏赐给各宫的节礼,首先便是要先把北宫几位太妃的节礼送到,接下来才是昭阳殿后面按位分一一送到。这是年节里实打实的体力活,虽说这皇宫中的宦官内侍得力的倒有不少,可是德全是圣上跟前的人,最得脸儿,这样特殊的赏赐自然要他跑腿儿送一趟了。 行走在去北宫的宫道上,遥遥的望见两个身影迎面而来,难得见到受封为建业王的魏岐换上华服,几年来这少年也逐渐身量硬朗起来,如今已然脱去了稚气,到底是魏氏皇族血脉,那容貌和当今圣上有五分相似,斯文俊逸,只不过他的眉眼里多了些许坚毅和看不透的城府,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他身旁一起走着的少女身着青白色相间的宫装,面容清丽,柳眉凤目,可不正是昨晚惹了圣上不痛快的圣安郡主嘛,怎么此刻却与建业王魏岐并肩而来,这两个人之前可是从未打过照面啊。 德全心里起着疑惑,倒也没慢下步子,等到近了以后便率宫人们朝着眼前的王爷郡主行礼问安起来。 “二位殿下是何时相识的,奴才记得您二位可是从未见过面的。”德全行完礼后忍不住满心的疑惑问出了口。 “德公公记性倒是不错,本王与郡主也是初相识,皇叔此刻可是在勤政殿,我有要事要禀报。”魏岐一笔带过稍作回答后便直接问向德全道。 德全点点头回望了一眼勤政殿的方向说道:“圣上方才用过了早膳,吩咐奴才带人去往各宫送节礼,此刻应该是去凤仪殿了。”说罢斜过眼角看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圣安郡主。说来也是奇怪,从前的圣安郡主若是见到自己总是颇为活泼亲切的,就算是昨晚病恹恹的样子,见到自己也是捎带着些亲和的,可眼前的这位浑然像是个陌生人,德全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 “皇叔每年的第一天都会去凤仪殿给先皇后点上香烛,想来要等到午膳时分才能见到皇叔了。”魏岐虽是对着德全如此说着,眼光却看向身旁的女子。 见这圣安郡主如此生疏,德全想起昨夜自己家的主子不顾忌身份夜访国师府还碰了一鼻子的灰,便有些不忿起来,向旁移了一小步说道:“郡主殿下昨日可算是见怪了圣上一番,今日怎么就来了宫里呢?更何况阖宫的晚宴还早着呢。” 明眼人都瞧得出德全的不忿,却没想到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圣安郡主此时却只是莞尔一笑说道:“昨日之事我与德公公都觉得蹊跷,既然如此,就待到晚宴再见分晓。”说罢便径直朝前走了过去,魏岐轻轻拍了拍德全的手臂便跟着离去了。 在城西这头走马观花的少婈姐妹三人正有说有笑着,少婈突然打了个喷嚏,猝不及防之后,她揉了揉鼻尖笑说道:“指不定是师兄在背后说我些什么了。” 希羽附和着浅笑了一番,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寒凉,这种感受似乎与幼年时遭逢的那场境遇一般……莫非是她来了。希羽心里这样想着,不禁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妹妹可是感到冷了。前头有家面馆,听闻是长安城西边的老字号,不如我们去那里吃点暖和的。”蘅汀眼神里带着馋意如此提议道。见少婈和希羽各自点头,便径直领着二人一同去了。 穿街过巷也不过百步,便到了这家名为“煮日居”的老字号面馆,此时厅堂里已经坐满了人。迎门便能闻到从内里溢出来的面香,还有各种肉卤的香味,忍不住便要垂涎三尺。步入堂内,便见柜面上挂着五块木牌,一一看过来,只见写着“金柳阳春面”、“玉蓉红锦面”、“翠云暮雪面”、“珠华香酥面”、“银满桃夭面”。看似金贵又文雅的名字,却左右辨不出食材口味,让人实在捉摸不透。 “姐姐,你瞧,这名字的头一个字都是金玉翠珠银等华贵之物,想来应该是一些不俗的食材。”蘅汀指着柜面向着少婈说道。 “姑娘怕是头一回光临小店。”理着账簿的掌柜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您三位看这满堂座下可不都是普通百姓,若是用了不寻常的珍贵食材,小店那还能有这些生意。” “那为何要起这么金贵的名字呢?”蘅汀仍是不解的问道。 “姑娘定是清贵之人,不懂寻常百姓。普通百姓自然是轻易得不到这金银珠翠之物,可是吃也要讲究个彩头,您瞧那街边随便卖的炸糕还美名为黄金酥呢,何况我这精心烹制的汤面,如何就不能起个金贵的名字呢。”掌柜含笑说着,将手边的一本画簿推了过来。 “这是?”蘅汀有些觉得奇怪。 “这是我们店特有的点菜簿子,为了让客官们知道菜色具体如何,我便着人请了丹青妙手将这五道招牌画了出来,上面还有小中大碗三种规格可选。”掌柜洋洋得意的说道。 “何谓金柳阳春面?”少婈看着第一页的画本问道。 “这碗面选用长安城南边五里溪的黄鳝做成鳝丝,佐以蟹黄和蟹肉制成的金砂酱,煮好弹滑爽口的面,加上挺脆的青菜,浇上熬了十二时辰的筒骨鸡汤,便成了这碗金柳阳春面。您看这浸了金砂酱的鳝丝可不像是金柳一般。”掌柜指着画簿解说道。 “那玉蓉红锦面又是什么?”希羽忍不住好奇道。 “玉蓉红锦也是这碗面的浇头。还是来自五里溪的红虾,将虾壳与肉分离,虾壳入油锅炒出鲜油,干制的西域番茄碎和洋葱碎同炒出红色,兑入筒骨鸡汤煮开,下入虾肉制成的虾丸和面,盛到碗中时,在浮起的虾丸和面上浇上两勺秘制的蒜蓉酱,酸香可口,味道微甜。”掌柜继续解说着。 “那有劳掌柜将另外三道都一一为我们说明吧。”蘅汀俏皮地说道,向希羽递了个眼色,心下想着希羽听了一遍之后,回府上总能做出个差不多的来。 “那翠云暮雪面别瞧着它素淡,那一块一块的翠云用的是蹄花和海苔制成的肉胶,暮雪则是黑鱼的肉糜制成,浇上菌菇熬成的高汤,滋补美味。珠华香酥面,选用鸡肉泥做成圆珠大小,内里包了鱼子酱,与面盛入碗中之后,在上面撒一层肉糜做成的油渣,金黄酥脆。银满桃夭面选用昌南郡的温泉银鱼,用花雕酒腌制后调味,再烤干,和白萝卜丝混在一起,新鲜嫩滑的牛五花肉切成薄片,用红萝卜汁腌制后再入锅同煮,保持桃花色,一同盛入碗中,银白与桃粉交织,风雅无限。”掌柜一气呵成说完之后,忍不住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三位姑娘可有想好要吃哪种风味。”掌柜探头问道。 “都各来一份吧。”少婈微微一笑脱口而出道,说完转身朝着一个位置走去,留下错愕不止的掌柜。 “掌柜,五种招牌都给我们上一份大碗的。”蘅汀补充了一句后拉着希羽往位置那里走去。 也许这煮日居自打开张以来就从未遇到过能一次将五种招牌点完的豪客,更何况眼前的三位姑娘锦衣华服,一看就是那山珍海味吃惯了的大富大贵之人,怎会有如此大的胃口。掌柜尽管啧啧称奇,倒也没慢下吩咐厨间备菜。 论起来这长安城的风雅确实比其他郡县要随处可见些,上至茶道诗会,下至美酒佳肴,都被赋予风雅,也许是魏氏皇朝自打开国后便重视文化,也许是这长安城物阜民丰,民众填饱了胃口,自然要追求一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所以就连吃的方面也不含糊,于是涌现了不少雅厨。如此想来,倒是让蘅汀念叨起上官浥旻来。 想到上官浥旻,蘅汀忍不住嘴角浮起笑意,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愉悦,正怔怔的出神,少婈见状便在她眼前招了招手笑道:“你这丫头倒是魔怔了,似乎心里在想着什么要不得的好事儿呢。” 希羽斟了一杯茶水递给少婈打趣道:“二姐定然是在想上官家的那位,如今可是只有这上官公子才能让二姐眼角眉梢都是情意了。” “希羽!你这丫头又浑说些什么呢。”蘅汀有些娇羞起来,伸手作势打了一下希羽嗔道。 “哦?上回听你们说起过这位上官公子,倒是只有耳闻还未曾见过,蘅汀你何时带我去见见他啊。”少婈接着打趣道。 “可不是嘛,眼看着是要成为二姐夫的人了,还不带来让长姐看看。”希羽挤眉弄眼的说着。 一时之间,蘅汀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更为娇羞的埋下头微微嗔道:“今晚的阖宫宴席,他作为新封的康乐侯,有爵位在身,自然是要出席的,而我们也可随着国师一起出席,姐姐自然是有机会与他会面的。” “阖宫宴席?”少婈略有些诧异道,“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 “三日之前,宫里就派人向各个府邸送帖子了,而且这是往年的惯例,就连在各个封地的藩王都已经进京了,姐姐你没发现如今的长安城人头攒动,显贵也比早前多了许多吗?”蘅汀如此说着。 少婈朝着窗外望了望,的确是如蘅汀所言,这城西之处来礼佛参拜的人也的确多了许多脸生的华服面孔。今晚的宫宴,她作为品阶最高的非皇室血脉的郡主,也是避无可避的要出席的,只是如今见着魏翊煊,该如何自处呢,一想到这,少婈心中颇有些为难起来。 三姐妹在桌子前又坐等了片刻,便见掌柜领着几个堂倌将面端了过来,五个大碗摆在桌案上,顿时活色生香,颜色煞是好看,比之画簿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热气腾腾夹杂着浓郁肉香,让人忍不住要大快朵颐一番。 掌柜手捧着一壶酒水笑言道:“三位姑娘许是畏寒,我便让厨房温了一壶甜酒,且给你们去去寒也是好的。” “那就谢过掌柜您了。”希羽起身接过酒水道着谢。 少婈看着碗边题写着的店名“煮日居”问道:“掌柜,面馆为何要起名为煮日居呢?可是有何说法?” “姑娘你且抬头看。”掌柜指着顶上示意道。 少婈姐妹三人纷纷抬头看向顶上,只见这店里的屋顶被镂空成圆形,用纯白透明的琉璃做顶,日光投进来,落在厅堂中间的温水池子里,冉冉升起的水汽带着日光的白亮,恰似在锅里煮着阳光,这设计倒也是精心。 “掌柜,您这店铺从里到外都是精心的很,不知你家东家是何人,可否为我等引荐一下。”少婈颇有些虚心求教的说道。 第100章 过往云烟故梦深 “姑娘看着应该是个身份贵重之人,我们都是商贾之人,身份低贱,哪里谈得上引荐,更何况我家东家如今避世于京外山中,姑娘怕是见不得了。”掌柜束了束手微微笑道。 “那你家这位东家如今也是自得逍遥了,过得还真是神仙日子。”少婈接过话打趣道。 “说来只怕姑娘不信,我家这东家呀,自小便有仙缘,您说这凡尘俗世的哪有能将这寻常面食给做的如此精致绝伦的,还不是因为得了一本膳食秘籍。”掌柜津津乐道说着倒是不含糊。 “这膳食秘籍打哪儿来的?他是如何自小便有仙缘了呢?”少婈不由得起了兴趣,倒也没慢下碗筷动作,凤眼微眯着尽是求知之意。 “姑娘还是先安心用膳吧,我这会子还有许多客人,若是姑娘真有心要结识我家东家,不如留下您的府址,哪日他若是回京了,我便差人去府上知会您一声也好。”掌柜见门口陆陆续续有客人往里进便岔开话说道。 少婈见不好再耽误人家做生意,只好说道:“那掌柜先去忙吧,改日若是东家回来了,便着人到国师府上知会栖华轩便好。” “国师府栖华轩,姑娘竟是裴老府上之人,从前可从未听说过。”掌柜似乎对裴国师很是相识一般,竟亲切地称呼裴国师为裴老。 “掌柜莫非认识国师大人?”少婈反问道。 “说来话长,既然姑娘是裴老府上的,那日后可常来店里,今日的饭钱也莫要清算了,只当是我等孝敬裴老一番吧。”掌柜说完作揖行礼便往柜台走去。 “姐姐,没想到裴国师在长安城还有这天大的面子,如此一来,咱们今日可又省了一笔饭钱,回头正好用省下的钱去买些爆竹。”蘅汀自顾自地盛了一碗面说笑道。 “你这堂堂鬼界帝姬,如今怎么变得如此贪财,精打细算的活像个主理家务的妇人呢。”少婈吃了一口满是金砂酱的鳝丝揶揄道。 “姐姐——”蘅汀气恼的嚷嚷道,喊完之后见少婈吃着鳝丝很是满意的样子,不由得心里生了个坏点子,于是放下碗筷,手指轻敲着桌案慢条斯理道:“姐姐,黄鳝和蛇长得还真是差不多呢,听人说这肉质也是有些相像的,不知道你吃着这鳝丝作何感受啊。” 少婈一听蘅汀这么一说,脑子里立马涌现出那蜿蜒细长的黄鳝来,那东西与蛇本就很是相像……突然胃里有些难受。 希羽见状忙给少婈倒了一杯茶水,嘴上笑说着道:“二姐,你也太坏了,知道姐姐的真身是什么,还拿来说笑。好了,这剩下的面全让你自己给吃了。” “你这个坏丫头,真真是要把你带回桃止山关到后山去。”少婈佯装嗔怪道。 远离长安城千里之外的南境之地,此时却是满眼春色,海波平静,日光铺洒过来,犹如一地琉璃色,近海的一座山高耸入云,与海中的另一座山在天高无尽之处交叠,犹如一座巨型的石门一般,时而有龙吟之声穿过云霄,这里便是世代龙族休养生息的地方,往北之处便与龙江接壤,只是设了仙障,凡夫俗子倒也进出不得。 这巨型的石门便是凡间广为传闻的龙门了,六十年一轮回的甲子年,赶上八月十五月圆中秋之时,盈盈月光穿过龙门在海面上空交织成一座光门,江海交汇之处也适时涨起大潮,仅仅是一个时辰的光景,五百岁以上的鱼精便可以通过潮水的起伏凌空而起,但凡能跃过光门的鱼精,都能化成龙身,一跃成为鱼龙。 话说这龙族内统共分为三支脉系,上古时期祖龙一脉为正统,历来就是统御龙族的王族,其余两脉,一支是蛇族通过百年前年甚至于万年的修炼,化蛟再化龙而成为蛇龙一脉,另一支便是这鱼精跃过龙门而化身成的鱼龙了。 祖龙一脉虽为正统,但自从万余年前的浩劫之后,差点遭遇灭族之灾,如今虽休养生息了万余年,却还是恢复不及从前的鼎盛兴旺,但毕竟是祖龙后裔,又因为得青龙神尊香火供奉,虽不及其他两支兴旺,但神力依旧强悍,所以一直还是统御龙族的尊贵王室。只不过这一脉尤其重视血统,与外族联姻也只挑比自己高贵的神族,这一点与凡间的王族并无不同。 蛇龙一脉因为需要数以万年千年的修行,而屡次渡劫也并非易事,缺少了鱼精们一跃飞升的运气,所以也不够兴旺。但好在蛇族本就易于生养,繁衍生息源源不断,而且修炼成龙身之后所养育的后代也就是蛇龙了,所以族脉日益壮大,万余年来也时而会挑衅祖龙一脉的王室地位。 虽说鱼龙一族有着天时地利一跃飞升的运气,却也是龙族之中最为低贱的存在,若是论起来,祖龙一脉为王室统御地位,蛇龙一族则堪比贵族,而鱼龙一族只能是底层平民了,甚至还不如底层平民。上界每隔五百年便有一次众仙神齐聚一堂的宴席,这些个神仙并非茹素之辈,尤其喜食龙肉。这里所指的龙肉并非出自尊贵的祖龙一脉,而是鱼龙一脉,鱼肉本就鲜美嫩滑,又是化身成龙的鱼,除却鲜美更有增进修行的益处,所以这也是鱼龙一族难以逃开的命数。 织芸站在礁石之上,迎着海风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很多年前,她还只是云梦泽里的一条红鲤鱼,那一轮的甲子年当头,她刚满五百岁,便随着族亲从云梦泽历游而来,途径龙江,有奸佞道人不仁,设下施了妖法的渔网,将他们捕获,突然有一紫衣华服的公子出现,与妖道缠斗一番,不多时,那妖道便落荒而逃,织芸他们才得以获救。紫衣公子见织芸的鱼身上被渔网划破,便亲自为她疗伤,未等织芸痊愈答谢施救之恩,便暗自离去。 那年甲子中秋,月亮格外浑圆透亮,潮水也确实汹涌无比,仅仅五百岁的织芸却成了第一批跃过龙门化身成鱼龙的鱼精。本以为飞升成龙身便可以荣归云梦故里,却不料刚在沧澜殿跪谢完龙族君主的恩赏,还未走出沧澜殿,便被一列从上界前来的兵卒擒拿住,只因上界掌管膳食的厨神看到今年出了一条红鱼龙,认定了她是绝佳的菜品。 上界向来是眼高于顶目无尘下的,此番前来必定是得了上界诸神的允准,就算是扰了龙族的成龙礼,龙族君主也无可奈何。织芸哪里肯就范,拼尽全力也要挣脱开来,正当这些兵卒提枪欲刺将下来时,忽然见到一抹青色的身影将织芸揽到了身后。 “不知何时,这上界之中竟由着这区区厨神说了算!随意调兵也就罢了,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来寻衅龙族!”那青色身影的女子呵斥道。 那些兵卒自然不是完全瞎了狗眼,立马便认出眼前的这位并非是寻常小辈,而是女娲族宗女风青池,如今已经是龙族储君樗徽的未婚妻。只不过当时的织芸哪里知道她的身份,只是慌乱之下躲在了风青池的身后,虽然修得了龙身,却只有区区五百年的道行傍身,若是无人护着,必定也就是一块刀俎上的鱼肉。 “姐姐救我!”织芸害怕的喊出了声。 风青池听到这么一声呼唤,便扭过头,伸手牵过织芸的手宽和的笑道:“莫怕,姐姐会救你的。” 好歹是女娲族的宗女,说话要比在场的诸位龙族王室都要掷地有声,几个兵卒见争执不得便道:“宗神娘娘如此一来,倒让小辈们无法向厨神交差了。” “倘若不吃这条红鱼龙,换我的一吊肉回去交差可算全了你们的差事?”风青池扬起眉毛探问道,面上已经有愠怒之意隐现。 “宗神娘娘,这可使不得呀,小辈们这边回去同厨神大人复命。”为首的兵卒哭丧着脸退步道。 “罢了罢了,我也见不得你们在这跟我鬼哭狼嚎的,想来我那私种着的万岁果也熟成了一筐有余,你们便拿了我的手信前去摘了半筐,就当是抵了这红鱼龙的肉身。”风青池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便丢了手信过去,也不等兵卒如何作答就拉着织芸往远处走去了。 论起来,这化身成龙的一路,劫数太多,那匆匆一别的紫衣公子救了她一命,如今又承蒙眼前的这位女子搭救,织芸忍不住红了眼眶,泫然若泣出声。 “小丫头,你哭什么,从今往后便不会有人再敢拿你做鱼肉了,不过是可惜了我那半筐万岁果子,给上界那起子贪得无厌的老家伙享用,我还真是心有不甘。”风青池颇有些愤愤的说道。 “多谢宗神娘娘施救于我!”织芸忍不住便要跪下来感激道。 风青池忙去扶她起来,嘴上佯装着嗔怪道:“方才叫我姐姐倒是格外动听,如今这声宗神娘娘,可真是生分了不少。”风青池见织芸被说的不敢吭声,便展颜又笑道:“你怕是也不知我的身份吧,我是女娲族的宗女风青池。你往后唤我一声姐姐也未尝不可啊。” “小辈名叫织芸,家在云梦泽。”织芸怯懦地说道,还未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 “我自然是知道你叫织芸,方才宣读册子的时候,我可是在一旁听着呢,你是这一轮甲子年里跃过龙门唯一条遍体金红的鱼龙,生得也是一副清秀容貌,我一直都注意着你呢。”风青池含笑道。 从那以后,织芸便留在了风青池身边做伴,起初的缘由是为了搭救织芸,风青池折了半筐万岁果,便让织芸去帮她照料果树,如此一来,织芸便成了宗神娘娘的贴身侍女,私下里,风青池都让织芸唤她一声姐姐。 “咱们这神界,虽不似凡间为了富贵荣华争个头破血流的,却也有品阶尊卑之分,往后我若是不能再时时护着你,你也要护得自己周全,在神界中护得自己周全的法子,便是要给自己谋一个好的品阶,还要有傍身的本事。”这是后来风青池时不时会提起来同织芸说的体己话。 织芸的思绪自此中断,望着眼前此起彼伏的海波,眸子里滑落出两行清泪来,口中喃喃道:“姐姐……” “云梦君,阿翁收到您要回来的手信,便让小辈出来迎候您,谁曾想您已经先到了,倒是小辈在路上耽搁了,还请云梦君见谅。”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毕恭毕敬的样子倒也乖觉。 织芸忙擦掉泪痕回转过身来,见是脸熟的少年便应道:“阿翁如今避世于远海之地,出入多有不便,阿凝你又年幼,一路行来颇为不易,只是我此番前来实在是有机密之事要与阿翁亲自商谈,此次行踪也是隐秘的。” 被唤作阿凝的少年微微点头道:“云梦君大可放心,阿翁也交代了小辈们行事要隐秘,虽不知到底要防着何人,但凡不让旁人知晓便好。”说罢便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织芸便走上前同他一起离去了。 从煮日居中吃完面出来,已经到了晌午,此时到了用午膳的时刻,城西的街上也少了许多游人,鬼帝神祠里的香火已经很是鼎盛,熏得三姐妹快要睁不开眼睛,蘅汀还戏谑道:“父君向来喜欢焚香,如今可好了,这日日香火熏染的,可不是随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姐妹三人正说笑着,迎面有一个穿着寻常衣物,面相却十分威武的男子走了过来,见到少婈后屈膝行礼道:“郡主金安,我家尊主特命末将前来传话给郡主,请郡主今夜一定要去兴庆宫赴宴,个中缘由只等郡主到场后自然会明白。”说罢便起身,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你家尊主是谁?”少婈喊话问道,那人却也不答,腿脚甚是利索的消失在人群中。 “什么尊主,为何一定要长姐前去赴宴?”希羽蹙着眉头有些不解道。 “希羽,你也不知这尊主到底为何人吗?”少婈甚为疑惑地问道。 希羽摇摇头,递了个眼神给蘅汀,想着蘅汀是最早混长安城官场的,想来应该是知晓些情况的,但蘅汀也未曾听说过长安城还有尊主这个称谓,也是连连摇头只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管去便是了,如今师兄也在长安,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只怕是圣上这边,长姐会不会介意……”希羽略有些担心的问道。 少婈听后,默默垂下了眸子,低声道:“我介意他作甚,无妨,去便去吧,你们也随我一起。” 第101章 兴庆宫夜宴(上) 长安城的冬日似乎与旧岁一同辞去,朱雀长街上拂面而过的风也不再凛冽,但是与三月春风的和煦相较,还相差甚远。少婈自打从城西回府后浑身就一直寒噤不止,喝了一盏厨房送来的姜茶虽是好过了一些,但还是能感觉到从骨子里渗出的冰凉。 从煮日居出来遇到的那人,又说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姐妹三人都心存疑惑,势必想入宫一探究竟。希羽自打母亲织芸离开长安城之后,就将织芸临走前说的一席话在心中暗自揣摩了一番,想来对于这位长姐,母亲暂时已经放下了杀意,而眼下她似乎应该与蘅汀一样,将少婈的安危放在心上,那个尊主…… 蘅汀半卧在短榻上,闲来无事的吃着盘子里的蜜饯果脯,眼睛却定定地出着神,那上官浥旻也不知身体康复的如何了,虽说用下了那尸王的内丹,但还是不大放心,今夜入宫赴宴,若是遇上了可是要问一问的。 裴国师知道三姐妹要一同入宫的消息后,便吩咐仆役备下了她们的礼服,说来也是奇怪,少婈的礼服本也该是宫里差人送来的才对,如今倒也没送来,按理说那尚宫局的几位内官也是积年的老人了,这等事儿断不会忘的。裴国师也是揣着一肚子的心思,却没和少婈说起这些。 不多时,几个伺候梳洗的丫鬟进了栖华轩,妆盘里呈放着的都是当下长安城里高门贵女惯常用着的脂粉,据说还是从西番进贡而来的,本也不打算浓妆艳抹的三姐妹架不住丫鬟们的说法,便任由着她们在脸上画起妆来。画的都是当下女宾贵眷们时兴的妆容。一番捯饬之后,少婈只在额头点上一片朱红色的祥云花钿,以金粉勾勒描边,倒也不失皇家气派,着上一身宽衣阔袖的华贵礼服,美艳惊人。蘅汀则是选了翠色镶珠子的抹额,以粉色发带装束,袭以金粉的礼服,明眸含笑,举手投足间皆是灵动。希羽因品阶不够高,算是随侍在侧的,便着一身水墨色衣裙,发髻上配了些朱红色的钗环,虽不够艳丽,但也端庄大气。 三姐妹装扮一番后,便披上斗篷出了府门,乘着马车驶上朱雀长街,便汇入各路达官显贵的车马之列,缓缓行了几刻钟,便到了皇城门口,接下来即便是公主亲王也都要下车步行到兴庆宫的。 蘅汀刚搭着希羽的手下了马车,便听到一旁的内官照着名册报念道:“康乐侯府到——”接着便看到上官浥旻从马车上下来,和蘅汀同样披着月白色的斗篷,有道旁风吹过,他紧了紧自己的领子,顺手接过竹昇递上来的一只手炉,抬眼之间这才与蘅汀的目光迎面撞上,出于习惯便对着蘅汀咧着嘴笑了笑,突然转念一想起昨儿傍晚所见,便任由笑容在嘴边渐渐收敛起来。 “上官浥旻,你们也是刚到啊,我同姐姐和小妹一道来的,本想着怕是晚到了,谁曾想你也是才来啊。”蘅汀边说着边停不住脚往上官浥旻跟前行去。 “长姐,这便是那位上官公子,如今圣上亲封的康乐侯爷。”希羽附耳对少婈说道。 “本想着要到兴庆宫吃席的时候才能见到,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巧遇。”少婈微微笑道,便携过希羽的手一同走了过去。 上官浥旻见蘅汀一脸欣喜,便又将笑容重新展现,只是碍于此时四下里都是皇亲贵胄,也不好对蘅汀做出亲昵之举,二人就这样笑意盈盈,四目相对着。 “蘅汀原是遇上了相熟之人,难怪下了马车便撇下我们。”少婈扬声笑言道。 上官浥旻也是个眼尖心细的,见少婈和希羽站在一起,只凭着着装便也辨识出二人的身份,更何况希羽如今虽是打扮了一番,之前也是见过几次的,只是这位素未谋面衣着华丽的女子应该就是那圣上亲封的圣安郡主吧。如此清丽佳人,难怪让圣上几次失了分寸。 “郡主金安。”若论起品阶,上官浥旻自然是比不上少婈的,于是他便向着少婈福了福身子问安道。 少婈伸出手臂虚扶了一把笑道:“侯爷是实打实的皇亲贵戚,我哪里能受得起你这一拜。” 上官浥旻听到少婈如此揶揄笑说着,耳根泛起红来,便仰起脸接过话说道:“郡主是我朝的大功臣,自然是受得起的。早前听蘅汀多次提到您,只是一直未曾见过,今日得见实属荣幸。” 少婈见眼前这位翩翩公子举止言谈都很规矩,便也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样貌,剑眉星目,温文尔雅,这相貌的确很出挑,他还是那上官皇后的亲弟弟,想来那上官皇后也是倾城的容貌吧。只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少婈想起一些,却连续不起来的记忆,只好轻揉了揉额角。 “姐姐怕是还未痊愈,禁不得这风吹。”蘅汀见状忙伸手将少婈的领口紧了紧,转而对上官浥旻和希羽说道:“我们也别站在这风口里说话了,还是早些入宫为好。”说罢,一行人便向皇城内走去。 城楼上观望着一切的魏岐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颇有几分等着看热闹的意味,“这个圣安郡主……好奇心会害死猫。”魏岐慢悠悠的说道。 “尊主,城门外的圣安郡主和宫里已经在了的那位,孰真孰假啊?”一旁的下属有些困惑地问道。他是跟在魏岐身边最久的,倒是能看出自家主子的所思所想。 “我们何须在意这些真假呢?只是今夜要多一场好戏看了。”魏岐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便转身离去了。 说到底,魏翊煊的确是个长情之人,上官谦若在世的时候,夫妇二人都会在初一这天共用午膳,在午膳后准备着宫里晚宴的行装。只是上官谦若到底是个福薄的人,虽是一路陪着魏翊煊从东昌郡王到授封为梁王,再到立为太子,可惜魏翊煊登基为帝之后,她仅仅只在皇后的位置上待了两年就憾然离世。若说魏翊煊心里对谁最难以忘怀,那定然是这位发妻了。 所以每年的初一,魏翊煊都会去凤仪殿用午膳,虽是寂寞形影,但是在这里,他还是觉得最安心。然而今日他听德全说少婈来了宫中,瞬间便来了兴致,全然没有听到德全所说的后半句话。 魏翊煊大步流星地回到勤政殿,推开殿门看到宫装少女的身影站在大殿内,一时之间欣喜的说不出话来,却看到还有自己的侄儿魏岐在一旁,便有些诧异,若说起来,这两个人向来是没有打过照面的,如今又是为何聚在一起了呢。 “圣上金安。”魏岐恭手施礼问安道,从前这满宫里也唯有他见到魏翊煊不需要时时刻刻行那跪拜之礼,如今倒还有身旁的这位。 “陛下可是用过午膳了,我还未曾用过午膳呢。”宫装少女向魏翊煊身前凑近了一些略带撒娇的说了一句道。 魏翊煊见状更是有些迷惑了起来,想起昨夜在国师府中与少婈相见,可是不欢而散的,而那时的少婈更是冷言冷语,可眼前的少婈为何还是这般亲昵呢?甚至比平日里的少婈还要多了一些女儿家的娇憨。“德全,快去传膳,把郡主平日里爱吃的那些都呈一些。”魏翊煊转身对德全吩咐道,德全领命后便退出了殿门。 “陛下与我也是多日不见了。”少女眨着眼睛笑了笑说道。 “多日不见?昨夜朕还到国师府……”魏翊煊想直言说出昨夜之事,但碍于眼前还有魏岐在呢,便没有再往下说。 “昨夜陛下所见之人或许不是少婈,或者说,陛下近日以来所见的都不是我。”少女狡黠一笑,而嘴角浮起的笑意却带着三分阴险。 “少婈?你这话是何意?”魏翊煊一脸疑惑道。 “我与蘅汀他们自中州城外一别后,便在返回山上的途中遇上了妖患,她还抢走了陛下赐我的御剑。幸而此番回来在路上遇上了建业王殿下,听他说我早已回到长安城,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国师府中的必是那妖患。”那少女将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又如此笃定道。 魏翊煊听她说的倒也头头是道,又想到这次少婈回来之后对自己的态度确实转变很多,莫非眼前的这位才是真的少婈,而那身受重伤令自己担忧不止却是个冒牌货?魏翊煊也只是心里这样想着,毕竟他本就不是个耳根子软随意听听别人怎么说就信了的人。待他细细思量了一会,便往魏岐身旁走近了两步说道:“若是把国师府的那位也请到宫里,你们当面对峙起来,自然是各说各的理,如此一来,朕也无从分辨,既如此,便让建业王替朕分忧吧。”说完拍了拍魏岐的肩膀。 宫装少女何曾想到这魏翊煊不是个听之任之的,见眼下并未说动魏翊煊立即相信她才是真的少婈,便有些乱了分寸,面上有些窘迫,只得看向魏岐,二人四目相接,魏岐明显看出了这少女的慌乱。 “陛下若是不信,我自有法子让那妖邪现出原形。不过需要建业王殿下协助于我。”宫装少女思索一番后如是说道。 魏岐听她如此说着,知道她已经按捺不住性子了,这心性比起真的圣安郡主确实莽撞多了,她如此一说,自己的这位皇叔只会在心里更加起疑。“既然陛下命我查办此事,郡主放心便是。”魏岐恭手说道。 “朕此时有些乏了,你们若是无事就各自安排了去吧。”魏翊煊佯装着一脸倦色说道,往后殿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歧儿,往年的晚宴你都未出席过,今晚兴庆宫那边,你可要过去?” “皇叔,今夜晚宴怕是不寻常,歧儿自然是要去的。”魏岐坦然道,他身负皇恩,是当今圣上最器重的侄儿,又是隐卫的尊主,遇到这奇异之事,哪里肯愿意错过,他也想看看这假冒的圣安郡主到底有什么意图。 等传膳的宫人在偏殿布置好菜肴,那宫装少女便应承下来去了偏殿,虽有满桌菜肴,但此时也是味如嚼蜡一般。于是乎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才悄然暗下来。 少婈、蘅汀和希羽三姐妹结伴而行,又有上官浥旻从旁作陪,自然成了这些皇亲贵胄中的焦点所在,一个是初到长安成半年便晋位朝廷二品,还有流言将会被册封为宸妃的圣安郡主,一个是先皇后的庶出弟弟,近日莫名被封为康乐侯爷的上官府天煞孤星。 兴庆宫的晚宴未开始之前,已经来到的贵族们都三五抱成一团,或是游园说笑,或是彼此攀谈。席面的位置也依照位分安排好了,少婈的位分高一些,便坐在几位亲王的下首位置,而紧挨着少婈位置的正是上官浥旻,蘅汀则坐在少婈的身后,与希羽同坐一席,看来这宫里负责安排坐席的内官也是个精通人情关系的,如此一安排,倒也免去了听一些不想干的人说闲言碎语。 “听说贵妃娘娘今儿个在宫里发了好大的火。” “贵妃娘娘为何会如此失了气度?” “这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到底是谁惹恼了贵妃娘娘,樊氏一族必然不会轻饶那人的。” 旁边的几个亲王王妃在议论着樊贵妃发火一事,这话传到少婈的耳朵里,她便侧过头看了那几位一眼,见也不是相熟之人,便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心里却想着那后宫里的美貌妇人一早也是见过的,虽是个真性情的女子,但也大方得体,为何今日会失了分寸,被传得满宫皆知。上回虽与她谈到魏翊煊的那些过往,但说到底也是与她并无隔阂的,改日若是得空,还需与她走动走动。 果然人都是经不住念叨的,这些王妃方才才议论过樊贵妃,不过是斟了一碗茶水的功夫,便听内官通传:“贵妃娘娘到!”众人听及此,纷纷起身相迎,位分稍低一些的更是躬身行礼。 少婈自是不必如此恭敬拘谨的,便眼瞅着樊贵妃从外侧进来,微微颔首,信步走来,款款金莲步伐,拖曳着华贵的宫装,满头的珠翠金钗倒也没使得她多么展演欢笑,看来还是余怒未消。只是当她走到中场,斜眼瞥见少婈这边的时候,杏眼中却带了些许愤恨之意,少婈只顾着看她的一身装扮,与她对视上之后,心里更是不解了。 “贵妃娘娘面色不佳啊。今日也未与陛下一同入席。”旁侧的一个王妃小声说道。 “算了算了,我们只顾着吃酒罢了,别去触了这霉头。”另一个王妃小心说道。 少婈正发着呆,衣袖却被微微拽了拽,却听蘅汀笑着说道:“姐姐,你看看你身上穿着的这套华服,与贵妃娘娘的那身装扮可是相像得很呢,一看就是宫里的规制。” 此语一出,原本并未在意少婈装束的几个亲王王妃也侧目看了过来,少婈一时有些窘迫,便轻拍了一下蘅汀的手背,并落座下来,心里又思索着旁骛起来。 第102章 兴庆宫夜宴(中) 兴庆宫的宴席不同于麟德殿亦或者其他宫殿的宴席,可以自带府里的侍女仆从,安排的也都是尚宫局挑上来的品貌端正又分外有眼力的宫人,这也是内宫里的惯例。 定期选入宫的宫人,但凡是稍有姿色的都渴望得到皇帝的宠爱,可是偌大的皇宫也仅有魏翊煊这么一个男主人,而且并未立下太子,东宫也是空置着。于是这兴庆宫的每次夜宴便成了这些俏丽佳人门博出头的名利场,若是被哪位王公大臣看上了,只需上奏给内宫,便可以抱得美人归。 当年,上官浥旻的母亲便是经过这种宴席进了上官府,虽也是家世清白出身的姨娘,但因为是因此入府,也遭到上官府其他族亲的轻贱,这些经历也让上官浥旻对此还是有些介怀的。 “侯爷,你我二人今日也是初次见面,我便借着这茶水与你同饮一杯。”少婈见上官浥旻目光失神便举杯相邀道。 “郡主有礼了。我既与蘅汀相识,你便也是我的姐姐,往后你若不嫌弃,便唤我叔润便好。”上官浥旻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笑道。 “如此也好,倒也不生分,我听希羽说你与蘅汀也是互相喜欢的,我这妹妹同我一样自幼长在山野,不像这长安城里的高门贵女贤淑有礼,你可要担待些。”少婈说这话的时候俨然是一副家长的做派。 此话一出,上官浥旻竟有些尴尬,蘅汀只顾着和希羽张望着周围,倒也没听到他们二人的交谈。“姐姐言重了,蘅汀性子娇憨活泼,也从未有失礼数,我倒觉得是自己高攀了。”上官浥旻恭敬道。 “你且无需如此恭敬,倒让我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少婈展颜轻笑道,侧目看了看已经落座在上席的樊贵妃,突然想起那日在昭阳殿中,樊贵妃同她说过的话,便又随口问向上官浥旻道:“叔润,你姐姐她是什么样子?我常常听身边的人说起她。” 上官浥旻一听少婈竟直言问起他那已经故去的皇后姐姐,一时竟有些惊讶,于是又喝了一口茶水才缓缓说道:“阿姊很是贤德,并且饱读诗书,父亲在时,常常叹惜阿姊她若是男儿身,定能上阵杀敌,并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 “她既做了皇后,也是襄助圣上,自然也是你们上官家的荣耀。”少婈也颇有些惋惜的说道,想了想还是将内心最想问的话说了出来:“听人说我能得到圣上的宠爱,也是因为我与你姐姐有相似之处,不知侯爷可有见得?” 上官浥旻听后先是认认真真的看了少婈一番,又努力想了想自己姐姐在时的样子,不由得笑道:“郡主姐姐与阿姊的样貌并没有相像之处,那凤仪殿里挂着的便有阿姊的全身画像,而若说起性格,你们也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这到底是何人传出的话,也是颇有挑拨之意。” 少婈犹有不信,正要继续追问,面前突然晃过一壶酒水,径直洒在了她的身上,一时之间连着旁座都哗然一片。 这一幕恰巧被不远处的一名女内官看到,只见她小跑着过来后刚站定便厉声指责道:“怎么伺候的如此不当心!”方才对宫人一脸疾言厉色,转过头脸对着少婈便是一番赔不是起来:“郡主息怒,这奴才办事不当心,下官这就领她去受罚!” “倒也无妨,不过是洒了些茶水,烦请内官大人引我去更衣便是。”少婈觉得不过是衣物沾了水的小事罢了,也无需怪罪太多,便起身说道。 蘅汀和希羽也跟着起身,那女内官见状忙笑道:“就让下官陪郡主去更衣便好,二位大人且坐着。”少婈微微点头,便随着女内官离席而去。 “姐姐难得穿得如此华丽些,若是换成别的行头倒是可惜了这身衣服。”蘅汀为刚才之事鸣不平,上官浥旻回过头笑了笑也不言语,只是将自己座上的一碟点心端给蘅汀。 “上官浥旻,你笑什么,难道不觉得我姐姐今日打扮得格外华贵吗?”蘅汀戳了戳上官浥旻的肩膀问道,这种亲昵之举倒是格外惹眼。 “是华贵无比,但是蘅汀大人这一身也是明艳动人,也不输给旁人。”上官浥旻佯装戏谑地说了些恭维之词,蘅汀听后立马就红了脸,索性不再言语。 少婈随着那女内官离开坐席后一路来到了兴庆宫的一处偏殿,大殿之中各处都放着炭盆,用屏风分隔开许多个区域,分别由两名宫人把守着,想来是尚宫局专门为这些赴宴的皇亲贵胄设下的更衣场所。女内官向她们打了个招呼,这些人便朝着少婈行礼问安。 “穗萤,郡主的衣裙被茶水浸湿了,你来伺候郡主更衣。动作利索一些,万不能让郡主误了开席。”女内官朝着一个看起来就很伶俐的少女吩咐了一声便告退了去。 这个叫穗萤的少女捧着双手欲搀着少婈,嘴上不忘说道:“郡主您这身华服用的料子是南境今年进贡的云锦,万不能直接用火烘干的,待奴婢用蘸了皂角水的湿帕子处理之后,再将它烘干就好了。烦请郡主先将华服脱下交由奴婢去打理。” “莫不是宫里没有旁的衣物可供我换下?”少婈有些不解道。 穗萤许是料到少婈会如此问,便笑了笑说道:“奴婢倒是去问了尚宫局那边的人,想着要把您原本放在宫里的那套青色的宫装拿来,可不料尚宫局那边回话说您的那套被取走了,许是郡主您早前差人取了忘了放回去呢。” 少婈想想,自己近来又莫名失去了一些记忆,这头脑本就不好使,怕是那套衣服早前确实是被拿回了国师府未还回来,“也许是我忘了。罢了罢了,就照你说的办吧。” 待少婈脱了外衣,穗萤便取过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又将火盆挪近了一些,这穗萤办起事来倒是十分利索,少婈坐在短榻上,举目四望着周围,也不见旁的人影,闲着无聊便与穗萤聊起家常来。这穗萤年芳十六,幼时便入了宫,如今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对宫内的事务大小很是熟悉,性子倒也活泼伶俐,与少婈相谈甚欢。 差不多一炷香的光景,少婈的华服经穗萤的打理已经烘干了,待她穿戴整齐后,穗萤从袖子里掏出一管竹节呈给少婈说道:“请郡主恕罪,方才奴婢出去取物件的时候,有人托奴婢等您更衣后将这个转交与您。奴婢也不知是什么,只得照做了。” 少婈倒也没怪罪,便拿过竹节左右端详了一番,发现这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手指捏了捏,竹节便弹开来,从中间掉出来一个字条,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圣安郡主见字无虞,今夜宫宴,恐有异变,终须小心。” “那人可有看清面目,又可知是何来头?”少婈握紧字条急问道。 穗萤摇了摇头只说道:“那人是个威武的男子,倒也未曾见过,身着一身黑衣,来去极快。” 一听穗萤说起这男子相貌威武,让少婈想起白日里在城西见到的那个被什么尊主差遣而来的人,莫非还是那个男子,这字条也是那尊主所传达的?少婈也不多做猜想,唯恐蘅汀她们有危险,便加快了去宴席的步伐。 魏翊煊在寝殿中大约小憩了一个时辰,便被德全叫醒,说是前殿来了几位从外地赶来的藩王想在开席前面圣请安,想来又是那几个封地在今岁遭了祸害的藩王,明面上是请安,实则是比惨,好借着此番回京的机会,多讨要一些封赏罢了。 出乎意料的是,藩王里最为富裕的嘉顺王也在这问安的一列中,这嘉顺王封地里就有富甲天下的昌南郡,若是今日面圣还要比惨讨要封赏,那就真可谓是贪得无厌了。 待藩王们行礼问安之后,魏翊煊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一脸福相的中年男子,半晌才道:“嘉顺王,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嘉顺王被魏翊煊这么一问,倒也闹了个不明白,只道:“臣自然是从封地而来,赶了三日的路程。” “小叔父舟车劳顿,才到长安便来与朕请安,实在辛苦。”魏翊煊突然改了称呼笑说道。二人似乎又回到少年时相伴的光景,这嘉顺王是所有皇室藩王中唯一的异姓王,是先皇太后,也就是魏翊煊祖母家的外甥,自小便养在宫里,深得先皇太后的欢心,因年纪与魏翊煊并没有相差多少岁,在幼年时便同魏翊煊交好。先皇在世之时,便将其封为嘉顺王,魏翊煊即位之后又将昌南郡指给了他做封地,可谓是深受皇宠。 “陛下与臣说笑了,这不是借着昌南郡的温泉地气催生了些夏令时节才有的瓜果,臣记得陛下喜欢这些,便托运了一批送过来了。”嘉顺王说道,向殿外招呼了一声,便见宫人捧着切好的瓜果进了殿内。 “还是小叔父有心,朕方才小睡了片刻,此时正觉得心里闷热,吃了这瓜果定能舒爽些。”魏翊煊说罢便用银叉挑了一块瓜果吃起来,全然不顾旁边还有几个藩王在候着等问话。 “陛下,臣还有一物需要替人交还过来。”嘉顺王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呈了上来。 “替人交还?”魏翊煊有些不解道,说罢便打开了那锦盒,只见里面装着一枚官印,印字刻着“御封圣安郡主玉印”八个大字,正是少婈的官印,是她被册封圣安郡主那日一同赏赐下去的。“为何会在你这里?”魏翊煊问道。 “臣与郡主并未打过照面,只是半月前,郡主一行经过昌南郡遗失了此物。郡守捡拾到之后便交给了臣。”嘉顺王一五一十地说道,“因为遗失此物件兹事体大,臣便亲自将此物带了过来。”诚然,朝廷二品郡主遗失官印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有赝品出世,到时候定会惹了风波,这嘉顺王也是谨慎小心。 “罢了,等宴席结束,朕会将此物还给郡主,也会命她当面向小叔父道谢。”魏翊煊郑重其事地说道,也顺手将锦盒收好揣进了衣袖中。 兴庆宫随着皇亲贵胄们的聚齐也愈发热闹起来,魏翊煊的到来也代表着即将开席,不同的是,随行在圣驾之后的便是那假称为圣安郡主的宫装少女,当樊贵妃看到这一幕时,已然气得浑身发抖。蘅汀和希羽本来正张望着外面等着少婈回来,却没想到她们的长姐竟然换了一套行头,连发饰都重新装点了些,还跟在圣驾之后,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她们也不好喧哗出声。 上官浥旻回头说道:“郡主为何会与圣上一起前来?”他也是满心狐疑,难道这圣安郡主真如樊贵妃所言是个狐媚惑主的,于是心里也对这位初识不久的郡主有了些许偏见。 蘅汀摇摇头,只等着少婈落座回来再问,却不料这个少婈竟然目不斜视,直接跟着魏翊煊走到了上首的位置,一时之间哗然一片,樊贵妃的面上更是挂不住了。 “陛下,圣安郡主的席位已经安排在侧,若是她与您同席怕是不妥当。”樊贵妃终是没忍住出言说道。 魏翊煊淡然的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示意宫装少女坐下说道:“无妨,无妨。”给德全递了个眼色,紧接着便开始传膳上来。 穗萤不放心少婈,便也往宴席这边跟着跑了过来,差点还撞到了传膳的宫人,见少婈如此急切,便说道:“郡主莫要着急,这都已经开席了,就算是去晚了也无妨的。” 少婈听后也渐渐慢下了速度,见宫人们井然有序的在传膳,想着宴席上应该没出什么事,蘅汀她们自然也是安全的。 少婈刚走进宴席,还未走到自己的席位,便听到身边有唏嘘之声不止,紧接着满座哗然。 “怎么有两位郡主?” “果然是妖孽,竟有两个,孰真孰假啊?” 旁侧的议论之声钻入少婈的耳朵,少婈正疑惑不解时,抬眼一看那魏翊煊的身侧赫然站着一个面孔与自己并无两样的少女,还穿着自己本来要去尚宫局取来的宫装,一时气恼不已,正要发作,便见蘅汀和希羽纷纷来到身边。 “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蘅汀有些担心地问道。 希羽也道:“长姐,那座上之人与你竟十分相像,我与二姐竟也辩不得了。” 少婈自然也是摸不清那座上之人的门道,但见魏翊煊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想来他是相信身边之人为真,而自己为假吧。 “大胆妖孽,竟然冒充本郡主!”那宫装少女朝着少婈这边厉声骂道,好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第103章 兴庆宫夜宴(下) 蘅汀听到这一声叱骂,也不管青红皂白,直接回嘴骂了回去道:“你才是那妖孽,我姐姐不过是去偏殿更衣的功夫,你就顶着她的脸上了这席面。” 却不料蘅汀刚骂出声,那宫装少女倒也不气恼,反而温言说道:“蘅汀,自中州城外一别,我们姐妹已经有些时日未见了。若不是这妖孽盗走了我的鳞钧剑,我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回到长安。” 此语一出,蘅汀与希羽都愣在了那里,想起上回被凤鸟阿朱从山中救出后,少婈便回了桃止山,尔后回到长安又身受重伤,若是说身边的这位是假的,那泽杞和鬼帝又为何要施救呢?难道这妖孽幻化能力这么强,能唬得过众人? “你口口声声称我为妖孽,你可有何证据?”少婈似乎已经从这少女的口中听出了些许破绽,此时便也不急恼,只是平淡问道。 “就让你即刻现出原形,还需什么证据!”宫装少女说罢便凌厉出手,朝着少婈面上直直攻进。 “且慢!”蘅汀立马出手阻拦了下来,又说道:“暂且不论二位孰真孰假,只说这宴席乃是皇家脸面,岂容你们喊打喊杀。”说罢又朝着魏翊煊那边福了福身子说道:“陛下英明决断,不知对此可有何看法?” 魏翊煊本来是按着魏岐的意思静观其变,没曾想这蘅汀竟直接将问题抛给了他,只好直了直身子缓缓说道:“她们二人实在难以分辨,但若是伪造身份的必然不清楚一些事情的细枝末节。细微之处可见区别。” 宫装少女一听魏翊煊如此说,顿时有些心虚起来,但反观少婈,她虽是一脸坦然,但眼神中也有些不自信,想来这细微之处,也并不是人人都能熟记于心,于是她也不那么心虚了。 “少婈,你们龙江一行归返途中可曾落脚在昌南郡?”魏翊煊手中摩挲着袖中的锦盒,眼睛也没有瞧着谁,只是淡淡问话道。 “回陛下的话,自然是落脚在了昌南郡。”宫装少女抢先回答道。 魏翊煊接过话又说道:“那可曾在昌南郡遗失了什么物件?”见二人皆不吱声,魏翊煊又接着说道:“昌南郡郡守捡拾到这枚官印,方才嘉顺王交给了朕。不知道你们谁能说一说是在哪里丢下的?” 少婈听后忙寻了寻身上,确实是遗失了那枚官印,而宫装少女却微蹙着眉头思索着,想来是在努力编造在何处丢了官印。 “那日我与蘅汀,还有希羽姐妹三人共赴昌南郡的温泉宫沐浴,然后更衣之时,便不慎将官印落下,若不是陛下您提起,我倒是没有想起,还请陛下还给少婈才好。”宫装少女佯装回想起来一般的说道,还不忘对蘅汀和希羽递了个眼色问道:“那日我与二位妹妹同去的可是清兰汤?” 蘅汀和希羽想了想也纷纷点头称是,想起那日沐浴所在的确是清兰汤,安排沐浴的侍女还说这清兰汤向来是给宗亲贵女沐浴的,也许确实是那时遗失了官印。 “如此说来,这官印是在清兰汤遗失的?”少婈这才出声似问非问道。 “那是自然,你这妖孽又知道些什么!”宫装少女扭头对少婈呵斥道。少婈依旧不恼,也不争辩一二,这让蘅汀和希羽非常不解,只是这个宫装少女如此疾言厉色,倒有些像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少婈了。 “陛下,我想和嘉顺王对证一下,不知可方便?”少婈上前走了几步向魏翊煊恳请道。 “朕也正有此意。”魏翊煊点点头说道,“嘉顺王何在?” 嘉顺王听到这桩迷案已经牵扯到自己,便站起来走到中场,与少婈隔着数尺的距离,少婈便向他福了福身子施礼说道:“少婈见过嘉顺王殿下,说到这官印一事,我记得并非是在清兰汤遗失,也不是在温泉宫。不知是否如我所说。” 嘉顺王回想起那日郡守交还官印时附了一份文书说明了于何日何时由何人在何地捡拾到这物件,那文书似乎被放在了锦盒之内,于是笑说道:“我如今倒是忘性很大,只记得郡守送还时附了文书说明,若我没记错的话,锦盒里便有那文书。” 魏翊煊听后将官印拿了出来,又将锦盒底托抠了抠,的确有一张纸在里面。“崇兴七年腊月初三,昌南郡鸿宾楼婢女刘氏于驿馆微雨阁中拾获圣安郡主官印一枚。”德全接过那文书便朗声念道,此语一出,那宫装少女面上瞬时不好看了。 “我们南下龙江之后返程时确实途径昌南郡休息了一宿,但是前一天在城外农庄歇息,有妖火燎原,第二日我便将官印交给捕役司朱季明,派他前去城中调度银两捐济乡民以用。而我们姐妹三人沐浴清兰汤之时,朱季明还未将官印还给我。第二日清晨启程前,我们在微雨阁用早膳之时,朱季明才将官印还给我,不料赶路心急,便不慎将官印丢在了微雨阁之中。而那日也正是腊月初三。”少婈听到文书所述之后便更加淡然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说出。 可惜朱季明今日并未在席上,如此便少了一位人证,不过蘅汀和希羽细细想来,确实有这事,便不由自主地朝着少婈走近了些。 “你不过是借着这文书所述而添油加醋罢了,何况你我身份真假之辨,区区一枚官印又如何能作证!”宫装少女犹是不服气的说道。 “那你说要凭什么才能验证身份?”少婈冷然出声问道,气势强压而下,周遭似乎也被冰凝了一般,“方才陛下也说了,细微之处可见区别。你既然都在细微之处漏了马脚,还如此嘴硬,敢情是要让我把你剥皮抽筋才肯罢休!” 希羽虽是与蘅汀一直形影不离,却眼观着这两位真假难辨的举动,以防有谁先出手,果不其然在少婈话音刚落,那宫装少女便扬手托出一把弓弩来,眼看着便要向少婈袭来,希羽眼明手快立马推开了少婈,一道冰刃擦身而过,希羽的胳膊被划开一道口子。希羽是认得那把弓弩的,莫非这少女竟是…… 待少婈缓过神来,那宫装少女已经在弓弩上又蓄上一箭,少婈见希羽为护着自己受伤,心中的怒气瞬间抑制不住,伸手便化出驯妖锏。 “姐姐,这才是我姐姐!”蘅汀大声喊道,引得周遭已经慌乱四窜的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少婈身上,“我姐姐自小便用这驯妖锏防身,那假冒的必然是使不出的。” 宫装少女不知为何,似乎对少婈怨念很深,每一发箭都格外发狠,少婈唯恐她伤及众人,皆用驯妖锏强行阻断那冰刃,几次下来,少婈已经费了不少体力,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到底是何方妖孽!看我不收了你!”蘅汀气恼的将腰间的五彩琉璃铃铛抽出,说来也是奇怪,这铃铛竟没有发光,莫非这少女也是仙家?素银链幻化成一道绳索,朝着那宫装少女袭去,却不料那少女身姿甚是敏捷,那素银链屡屡擦身而过,却根本奈何不得她。 不远处的拐角中,魏岐本打算静观其变,却不料那宫装少女虽道行不浅,却沉不住气,仅仅是一枚官印就漏了马脚,着实不堪大用,魏岐竟觉得有些扫兴,不过想到这少女怕是龙族之人,若是在此受了损伤,恐怕也为往后留有祸患,看来不得不出手相助了。 一道黑影卷入这场混战中,却不向着任何一方出手,看来是打算调停这场混战。那少女见来人是魏岐便只得悻悻收手,少婈和蘅汀见此也只好停手,心下想着,这少女就算再高的道行,她们姐妹二人联手也许还是能制服的,暂且放她一放到也不打紧。 “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要阻拦与我?”少婈发问道。 魏岐恭手施礼道:“郡主许是未曾见过我,在下是建业王魏岐。之所以出手阻拦,是因为这晚宴乃是皇家宴席,若是喊打喊杀岂不是扰了兴致。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建业王殿下此话虽有理,但我姐姐差点蒙受冤屈,岂能轻易饶了这妖孽,就算不把她拿下,也得让我等瞧一瞧她到底是什么样子!”蘅汀倒是颇为气恼,不服气的顶了一句回去。 “哦?那蘅汀大人打算如何?”魏岐面色略微冷然的回问道,看来是有些不悦了,他向来性子清冷,也尤其不喜欢被人忤逆。 少婈见场面有些僵持,便打圆场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容我先将她拿下。”说罢便要出手,魏岐见那少女还要恋战,便暗自使了个眼色给她,只见那少女转身化成一道光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竟然让她逃了!”魏岐急忙佯装作惊讶之状。 “殿下怕不是故意放她走的吧!”少婈冷然出声问道,只因魏岐是皇族宗亲,也不好发作。 “郡主哪能平白无故给我扣上这顶罪名!”魏岐一脸不悦的拂袖说道。 少婈也不欲与之再废话,转身便要追出去,却听到希羽喊道:“长姐,穷寇莫追!”说完又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少婈听后也就断了追出去的念头,忙和蘅汀一起去搀扶希羽起身,却见希羽胳膊上的伤口还泛着蓝光,看来这冰刃是有毒的。 “蘅汀,快把师兄留的那些药拿来给希羽服下。”少婈焦急地说道。 “长姐,这是冰凌寒毒,所幸不是伤在你身上,不然会冻结经脉致死,且无药可医。我修习的是火系法术,只需敷一些药粉将养些时日便好,你们不必挂心。”希羽反过来劝慰道。 “我们还是速速回国师府吧,这宴席不吃也罢。”蘅汀气恼道,还不忘白了魏岐一眼,好像魏岐才是罪魁祸首。 姐妹三人向魏翊煊告假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兴庆宫,魏翊煊被方才的一场混战吓得失神,也不便多作决断,只得应允她们先行离开。魏岐也跟着离席而去,不知所踪。 此时的皇宫,热闹都在兴庆宫那边,所以当一条银龙落在北宫的水潭边时,根本无人察觉。那少女的确是龙族,方才与少婈她们的一场混战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若不是魏岐出面为她解围,就算她恋战,也可能会现出原形,那样的话,自己就真的落了下风。方才虽没有被素银链捆上,但是那素银链也吸取了她周身的灵力,看来要对付那圣安郡主,还需从长计议,这次是自己轻敌了。 魏岐离席也是为了寻找这少女,经手中罗盘所指,很快便在北宫找寻到。魏岐见她现了原形,倒是没有很惊讶,只说道:“方才若不是我周旋一番,你再恋战下去,怕是性命堪虞。” “看来你是一早就识得我是假冒的圣安郡主,如今怕不是你故意为之,请君入瓮之举罢了?”银龙张口发问道。 魏岐倒也不答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在手掌中,淡淡说道:“我见你灵力受损,好在我这里有归元丹,你若是信得过我,就且服下,眼下你这庞然的身躯若是被旁人瞧见,岂不是要吓死人。” 银龙冷笑道:“如今既然已经落到如此田地,就算你拿药毒死我,我也认命了。”说罢便张嘴,任由魏岐把归元丹放在她口中。 魏岐确实没有框骗她,药丸下肚后,龙身便散发出雾气来,片刻之后,她便恢复了少女的形态,却也不是少婈的样子,一对龙角长在额角,倒有些俏皮。 “你幻化成人形却连龙角都无法隐去,想来道行并不高,也应是龙族的幼辈。”魏岐细看了看少女一眼推断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这肉眼凡胎如何就能第一眼便看出我的本来面目。”少女又忍不住发问道,“我可是用了父君给的灵药才能易容成那妖孽的样子,任凭他们也是看不出的。” “父君?你莫非是龙族君王的女儿?”魏岐反问道。 “你这人好深的心思,接连套我的话。”少女有些愤愤地说道。 “并没有让你吃亏,我可是已经向你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而你却不让我知晓你的身份。”魏岐还是淡淡地说道,却好像很有道理一般,“我之所以救你,全因你之前救了我,不过若是细想起来,那风雪之中的相遇,也许是你设计好的。若真是如此,你还算计了我一回。” 听魏岐说的言之凿凿,倒也无可争辩,少女自认理亏,也没曾想这凡人里面竟有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只得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龙族公主,你可以叫我浅霜,那圣安郡主是我龙族的罪孽,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我父君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就凭你?”魏岐略显轻蔑地说道。 “你就那么看不起人吗?”浅霜很是不服气地说道。 魏岐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你且说说这圣安郡主是如何成为你们龙族的罪孽了呢?” 浅霜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嘟囔道:“我也不清楚,只不过是近日以来父君提起过,我便记下了这事。” 第104章 龙族贵女 少婈她们姐妹三人离开皇宫的路上,此时希羽服下蘅汀给的药丸已经恢复了些气力,少婈还是时刻提防着那假冒她的人会不会又突然袭击,倒是蘅汀依旧气得捶胸顿足。 “我的铃铛和素银链怎么就无用了呢?”蘅汀为此有些苦恼道,这素银链五彩铃铛串可是鬼界收妖捉鬼的法宝,为何现下无用了。 少婈回想起方才与那少女交手时,虽然对方法力并不高强,但是不同于寻常妖物那般根基脆弱不堪,于是说道:“也许她并非妖族,怕是神族也未可知。” “神族?我们也是神族,凭什么就要被她欺负了去。就算她是九重天上来的也不行,我非得跟父君告状,去上界讨个说法!”蘅汀一听更是气急说道。 “可是你我都未曾见到那人的本来面目,也不知她是何来头,就算告状又要如何说起呢?”少婈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了想又问希羽道:“希羽,你怎知这是冰凌寒毒?难道你也认得此人的法器?” 希羽被少婈问得略有些迟疑,那人她自然是猜想到了是谁,看那法器也基本可以断定是何人,而这冰凌寒毒她更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此时哪能和盘托出去说呢。于是假装思索了片刻才说道:“这冰凌寒毒是因为我早前也受过一次伤,所以印象深刻些,至于这人是谁,我就真的无从得知了。” “你早前为何会受这种伤?那人也太狠毒了吧。”蘅汀急忙关切问道。 希羽低头苦笑了笑说道:“幼年时遇到一群神族纨绔子弟,他们便将这毒用在了我身上,好在我修习火系法术,倒也没有大碍。” “神族竟有这等心思恶毒之人!”蘅汀愤愤地说道,虽说她与少婈的跋扈在鬼界也是人尽皆知,但是她们也不会残害其他的生灵,神族竟有这种败类,着实可恨。 希羽在一旁听着,倒也不再言语,闭眼凝神却又陷入了那段坎坷的记忆中。那少女手中所执的弓弩是她曾经最害怕的东西。那时她从一片混沌中苏醒过来,之前的记忆也完全没有丝毫印象,醒来之时,身边没有任何人,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来历,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自己是一只鹊精的事实,只不过年纪尚浅,总得去找一个庇护之所。 没曾想刚下山便遇到了几个神族的孩童,为首的便是一个自称为龙族浅霜公主的丫头,她手执着弓弩,仗势欺人不说,还企图用冰刃射杀希羽,嘴上说着:“我龙族乃是凡界众生中最高贵的神族,自然要替天行道,除妖除害。”说罢便命令其他几个孩童围攻上来。 那时的希羽还只是一个未能完全化成人形的小丫头,又懵然不知的状态下,惨遭他们拔去羽毛,就快要被蹂躏致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你们这些顽童,怎可如此残害生灵!都住手!” 他们这才算停手,浅霜公主见到来人之后却并无惧怕之意,仰着脖子语气甚是嚣张的对那女子说道:“你不过是个臣子,也能用这种口气跟本公主说话!” “身为神族,应当以守护万物生灵为己任,你却任意残害,我这就秉明君上,看他要如何管教你!”那女子倒也不惧怕她的公主身份,依旧斥责道。 浅霜公主看来很惧怕女子所说的君上,想来应是她的父亲,听到要告她状之后便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只得悻悻离去。希羽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便昏迷过去。 再醒来之后,她已经完全没有半点人形,裹着已经被拔的稀疏的羽毛蜷缩在枯叶堆中,寒冬腊月下起了冻雪,万里冰封,寒风瑟瑟,她几乎要被冻死之时,突然被一个紫衣女子捡起来,捂在了怀中……这是她与母亲织芸的第一次相见,后来她才知道那次出言将她从万恶的浅霜手下救出的也是母亲。 起先的时候,她和其他人一样称呼织芸为上卿大人,只因为那时织芸被任命为龙族的上卿,一日织芸酒醉便说:“你这丫头,也是孤身一个,不妨就做我女儿吧,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我们母女相依为命。” 希羽早就对织芸心怀感激,忙放下碗盏行跪拜之礼认亲,从那日之后,她就唤织芸为母亲了。成为龙族上卿大人的女儿,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龙庭,谁曾想一只从枯叶堆里捡来的鹊精能成为龙族的贵女,而浅霜公主知道此事后,便上门前来寻衅滋事,希羽碍于她的身份高贵,只能事事退让,却还是因为言语有失被她刁难,活活受了三次冰刃穿翅的痛楚。 “不知来历的小鸟儿,也配做我龙族的贵女!”浅霜出手一番蹂躏之后满意离去,还丢下这句话辱骂与她。后来她才知道,浅霜这么做只是为了要和母亲作对罢了,她们的恩怨早有累积,而蹂躏摧残她不过是发泄的出口罢了。 母亲织芸是个护短之人,回到府上见希羽被蹂躏的浑身是伤,医治一番之后,便火速去了沧澜殿,将浅霜的罪行一五一十说给龙族君王听,可能是龙君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素来心性顽劣又心狠手辣,即刻便将浅霜拘来了沧澜殿,亲自卸下了她二百年的真元交给织芸,以作弥补给希羽之用。织芸也不推辞,即便是收下那真元,还放出狠话来:“你是龙族公主也没道理如此跋扈,若是再敢碰我女儿一片羽翼,我便扒了你的龙鳞!” 经过这事之后,那浅霜也着实怕了织芸,只是织芸也想到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浅霜自幼便是个睚眦必较的性子,到底还是公主之尊位,往后必定还会加害在希羽身上,于是没过多久,云梦泽水君调任上界,织芸便请辞去上卿之位,带着希羽去往云梦泽上任水君之位,往后的数百年,也都相安无事了。 一场皇族的宫宴就这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开席之前,而后闹了乌龙的主角喊打喊杀之后,都退离了中场,看客们却也无心观看歌舞表演了。魏翊煊象征性地对着宗室群臣举杯相邀了几次便也觉得无趣的很,就闷不吭声的呆坐在席上。樊贵妃心里还在闹着不愉快,被真假郡主一事又弄得云里雾里懵然无知,也是一脸疲惫,只是见魏翊煊未离席而去,她也不好就此离开,但心里还是有些委屈,毕竟开席之前,与魏翊煊一同进来的是少婈,虽说是假冒的,但还是让她觉得不悦。 座下的上官浥旻自打蘅汀她们离开之后,也无人与他多说几句话,与人寒暄几次之后也觉得索然无味,见魏翊煊根本无心过问世事的样子,便也不打算禀告一声再离席,瞧着座上有几样吃食不错,便着宫人取来食盒装了些,见无人留意便悄然离席而去了,等到出了宫门,见竹昇正候在马车边上同几个小厮闲扯,便出声招呼道:“竹昇,我们早些回去吧。”说罢便先上了马车,竹昇也很乖觉得同那几个小厮挥手作别,转身也钻进了马车。 “公子,您为何出来的这样早啊?”竹昇好奇地问道,想了想又说道:“也不对,方才我看着圣安郡主和蘅姑娘她们也一起出来了,看羽姑娘好像还受了伤。” “是的,宴席上闹了乌龙,不过都没有大碍。”上官浥旻轻描淡写道,他虽然亲眼见到这场乌龙闹剧的发生,但是却并没有让他觉得特别的心惊肉跳,可能是那假冒的郡主并没有要伤害蘅汀,所以他才不那么担心。“我想着也不能让你饿着肚子,看席上有几样不错的吃食,给你带了些许。”上官浥旻将斗篷下拢着的食盒拿出来递给竹昇说道,像是吃席的兄长给幼弟带了点心一样。 竹昇接过食盒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使劲吸了吸鼻子嗅了嗅感慨道:“还是公子待我好,您的茶饭之恩,我定当……” “你打住,一听你说这些肉麻的话,我就不想给你吃了。”上官浥旻摆摆手说道。 北宫的清净与兴庆宫那边热闹的丝竹之声相比,仿佛是两个不同的时空,魏岐倚坐在水潭边的石阶上,看着远处兴庆宫的灯火,面上一片冷然。身旁坐着的浅霜依旧为方才的失算有些悔不当初。 “你父君觉得是罪孽的人,你也不用了解为何,便要为你父君出手铲除,似乎略有些无脑。”魏岐淡淡地说道。 “父为子纲,这可是你们凡间都懂得礼教章法,我父君的仇家自然也是我的仇家。我又何须多问那么多,若是能一举铲除这个心头大患,父君自然会对我多重视一番。”浅霜歪着头字字铿锵地说道,“难道你不会为了你父亲去报仇吗?” 魏岐一听浅霜提及父亲二字,眉头微微一簇,面上更加冷然起来,他与自己父亲之间恩怨说不清的,“我父王是先皇的废太子,死的时候是以襄平王的身份入葬的。”魏岐说道。 “你父王是被人害死的吗?”浅霜探过头来打探着问道,又接着说了句:“我看过你们凡人写的一些话本子,说人间的皇族夺嫡之争甚为激烈,兄弟手足都互相残杀的。” 魏岐侧过脸反问了一句道:“难道你们龙族就不如此吗?” 浅霜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们龙族才不会如此呢?龙族之中等级森严,向来以鳞片的颜色来区分,青色为尊,生来便要为帝王的,金色和紫色便是再高贵也只能为王臣。” “那你是一条银龙,岂不是注定没有继位的可能。”魏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 “我是女子,本就没有继位的可能。不过我父君也并非青鳞,也还是做了龙君。”浅霜略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魏岐对此感到非常疑惑,于是问道:“你方才不是说青鳞为尊,生来便是要做帝王的,你父君不是青鳞,却为何做了龙君?” “那是因为我伯父死后,他也没有后嗣……”浅霜不假思索的张口说出,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便顿了顿又说道:“如今我们龙族已经许久没有青鳞的龙了,自然由我父君统领龙庭。总之,这也是我们的家事,我也说不清。” 魏岐听出了个大概,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作为回应。浅霜想着自己说了一堆话,而对方却只是只言片语,好像自己有些吃亏,便戳了戳魏岐的手臂说道:“你还没跟我说你们家的家事呢?不如说来听听?” “我们家的家事又有什么好说的,皇族还不都是看起来尊贵无比,内里却是阴鸷肮脏的。”魏岐很是嗤之以鼻的说道,言语中充斥着厌烦。 浅霜依旧不依不饶,但见魏岐如此,便岔开话说道:“如今的圣上是你叔父,可若是你父王继位,你如今也是太子了吧。” “太子?我父王才不会立我为储君。一来我不是嫡出,二来他偏爱的是秦氏,我母亲便是在生我之时被那秦氏害死的。”魏岐一提到秦氏便咬牙切齿起来,若不是那妇人在父王被贬为襄平王之后就得了病早早归西,他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那秦氏竟然那么恶毒,想来与我父君那位相好的一样可恨!”浅霜愤愤地说道,脑子里也想起了那个紫衣女子。 “莫非你也有恶毒的继母?”魏岐不由追问道,他觉得自己和浅霜似乎有着相同的成长经历。 浅霜摇摇头说道:“她不算是我继母,却能从父君的妻妾那里分得恩宠,还蛊惑父君亲手取走我二百年的真元,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无法完全化成人形。”愤恨之余,突然又想起一事,一把抓住魏岐的袖子追问道:“你方才还没回答我为何第一眼见到我,便被你看出我的样子。” 魏岐见状颇有些不适应,哪有女子这般主动与男子亲近的,于是扯回袖子淡淡说道:“我又不全然是肉眼凡胎,我母亲是巫族之人,我身上有一半巫族的血统,而且也在巫族中修习过一些法术。” “你母亲竟然是巫族女子!难怪你能看穿我,我听我父君说过,这世间唯有巫族人的眼睛能洞穿一切障眼法,妖鬼皆会被看穿。”浅霜恍然道,她也没想到自己竟那么巧便遇上了巫族后裔,若是魏岐当初不帮她,她岂不是……真是越想越后怕。 第105章 送几个美人姬妾 巫族祖先,传说是娲皇抟土造人时融了自己心血而造就的第一批人族,娲皇赋予他们天生的灵力和智慧,只是为了牵制在凡界的妖族,却不能与神族相抗衡,而且他们的族规也是不与凡人通婚的,历来也隐居避世在南境。 “你母亲既然是巫族之人,为何会嫁给你的父王?居然还不受宠。”浅霜开始为魏岐的母亲打抱不平起来。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都是他们的生前往事,说到底都是我父王始乱终弃,见异思迁,还有那秦氏作孽,他们也是孽缘。”魏岐说完也叹了一口气,面容上不再是冷然一片,更多的是哀戚之色。 浅霜听后心里想着也大概就是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吧,凡间的男子也是薄情寡义的很,其实自己的父君也是寡恩,对母妃那般冷漠疏离,对自己也是浑然不在乎的,这些年若不是自己争着想与他亲近些,恐怕他也早已忘了自己这个女儿。 “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我们都交心如此了,不妨就做个朋友吧。”浅霜努力舒展开眉眼轻笑道。 “朋友?就这样说了几句话,你便要把我当朋友?”魏岐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少女到底是不是数百年道行加身的龙族公主了,心性竟然如此单纯。 浅霜托着腮歪过头辩驳道:“何止说了几句话?我救过你一命,你也替我解了围,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魏岐轻扯着嘴角笑了笑便点点头说道:“那就依你所言,不过说起来,我至今还没有什么朋友。出生之后便被送到宫里由妃嫔抚养,父王被废迁出东宫之后,我也就被赶出了宫,长安城这些皇亲贵胄,他们不仅会趋炎附势,还好落井下石,我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朋友。” “你身世竟然那么坎坷,难道就没有真心实意待你好的人吗?”浅霜很是心疼地说道。 魏岐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寒星,想了想才说道:“大概只有皇叔和先皇后是真心实意待我好的。” 他所说的皇叔便是当今圣上魏翊煊,记得幼年时他便养在魏翊煊母妃宫里,魏翊煊时常入宫都会带一些小礼物给他,叔侄关系甚是融洽,据说他在废太子罹难之后消失,魏翊煊还暗中派人寻了许久。所以他从巫族外祖家学成一身功法回到长安城,便直接先去找了当时还是东昌郡王的魏翊煊,尔后暗中帮魏翊煊料理了晋王的党羽,也算是协助着魏翊煊从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晋封为梁王,再到立为太子。这一路走来,魏翊煊和上官皇后都视他如己出。 记得魏翊煊被册封为太子要入住东宫前,叔侄之间在酒后有过一番对谈。魏翊煊问他道:“歧儿,这东宫原是你父王的,如今我要入主东宫,你可有介怀之意?” 魏岐听后便起身走下卧榻,在魏翊煊跟前跪下拜了三拜才道:“皇叔待侄儿有养育之恩,若无皇叔从前到如今的庇护,侄儿也无法为父王报仇,此等恩情此生此世都难以为报。” 魏翊煊连忙起身将他扶起来,他没有料到自己在魏岐心中竟有如此重的分量。“你这孩子,怎能说跪就跪。”魏翊煊温言说道,想到自己膝下无子,唯有这个侄儿能让他有做父亲的感觉,也有些感怀。 “如今夺嫡之争也已经平定下来,你便好生和我给你请的老师学好课业,往后这皇朝还需要你来效力。”魏翊煊在后来又说了这么一句,其实魏岐不知,魏翊煊那时的意思便已表明,若是将来他依旧膝下无子,便会将魏岐过继为自己的子嗣,所以才会请老师来教他治国之道。可是魏岐在魏翊煊封他为建业王之后,却选择退出朝堂,完全辜负了皇叔的期盼。 “你如今计划都未能实现。接下来要作何打算?”魏岐回过神来问了一句道。 浅霜其实也并无打算的,现下也是惆怅,若是就此灰溜溜的回去,就算父君不说什么,那她也是没脸。“我打算先留在长安,既然不能再借用她的脸了,那就用我自己的脸。”她笃定地说道。 “你留在长安?还要用自己的脸。难道要把你额上的龙角也给凡人们看嘛?”魏岐蹙着眉头问道。 浅霜摸了摸自己额上的龙角,不禁撇了撇嘴,想了想突然又扯起魏岐的衣袖撑着笑意说道:“你有巫族血统,自然可以用灵力帮我隐去的,而你又是建业王殿下,自然也可以帮我造一个身份出来,你就好人做到底嘛。” 脸皮子这么厚的姑娘家,魏岐也是头一次见,但他也不是万事轻易允诺的善人,想了想权衡一番才道:“这些于我而言确实轻易便可做到,可是你要如何报答我呢?方才你也说了,你救我一命,我也替你解围,本来也算两清了的,若是我再帮你,又要如何清算呢?我可不是吃亏之人。” 浅霜也没想到自己撒娇求人竟然没有奏效,要想到她在龙族时,对下惯于刁蛮跋扈,对上却也惯于讨好撒娇的,怎么这个男子就软硬不吃了。“我们龙族最不缺的便是珍宝,而你看着也不像是贪图这些俗物之人,既然你不肯吃亏,那今日你帮了我,我许你一诺待你来日兑现便是。”浅霜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你要许我什么承诺?莫非便由着我来定?”魏岐狡诈地说道。 “由着你定又如何,我又不怕你的。”浅霜想也没想直接应承下来,区区凡人不过数十年的寿命罢了,还能要什么承诺。夜色之下,二人就此达成协定。 第二日,建业王府上便来了一位名唤霜浅的少女,说是建业王流落民间之时结识的玩伴,如今这姑娘只身一人来到长安,建业王殿下不忘旧时恩情,便在府中单独辟了一个院子给她居住。 国师府依旧很是热闹,除却府中弟子们趁着年节无事聚在一起玩乐,还有这些年远游在外的弟子们也回了长安一起团聚。这些云游归来的弟子们得知栖华轩竟然住了三个貌美如天仙的姑娘,不禁都来了兴致,更有几个好事的,还趴在栖华轩的墙头向里面张望。 经过昨夜的一番事,前半夜姐妹三人还强打着精神以防有贼人趁夜突袭,而子时刚过,便都撑不住睡意来袭,于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未醒。若不是厨房炖肉的香味飘进栖华轩,蘅汀也不会那么轻易醒来。 “我竟然睡到这个时候才起,昨夜宴席一口都没顾得上吃便回来了,早膳也没赶上吃,这会子该是快要用午膳了吧。”蘅汀从榻上醒来后翻身坐了起来,嘴里忍不住嘟囔道。 希羽向来睡意清浅,于是也跟着醒来了,揉了揉眼睛又细细嗅了嗅说道:“今日午膳像是炖了肘子,还有火腿炖鸡。” “你这丫头真不愧是厨神担当,这闻着味儿便能断定厨房做了什么。”蘅汀笑着揶揄道。 少婈被她们二人的笑闹声扰乱了清梦,于是不情愿的醒了来,见外头日光鼎盛,便知已是到了晌午,翻了个身,仍旧闭着眼,嘴里却不忘关切着希羽说道:“三妹身上受的伤今日可好些了?” 希羽一听少婈是在同她说话,便摸了摸昨夜受伤的患处,见已然结痂,也并无痛楚,便笑道:“长姐挂心了,我这伤势并无大碍,用了药之后也快要大好了。” “我倒是白白担着你叫我一声长姐,竟不能护着你,还连累你为我受伤,那孽障我须得给她揪出来,就算是神族,我也和她好好清算清算。”少婈愤愤地说道,她向来是个护短的性子,见不得别人欺负她所护的任何人,记得从前桃止山下有几个猴精,常日里顽皮不堪,还喜欢欺负弱小,那时蘅汀还年幼,被他们抢走了手中的糖罐子,本来也就是小孩子家家的胡闹把戏,鬼帝也没放在心上去深究,结果少婈从黄泉回来之后得知,赤手空拳的便把那几个皮猴子打的屁滚尿流,还逼着他们每年都亲自上树为蘅汀摘桃子吃。 “长姐,如若是伤在你身上,那才是坏事呢。你想想啊,这冰凌寒毒于我而言不过是皮肉之苦,而若是修习水系法术的你来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想来那人也是蓄意而来,想一招让你毙命的。”希羽反过来安慰道,这话说来也是有七分真情在的了,她或许从来就没有怨恨过少婈,本也没有怨恨的由头。 “姐姐,昨夜之事,后来若不是那凭空出来的建业王搅了局,那孽障必然会被你我拿下的。”蘅汀回想了一下说道。 少婈睁开眼睛看着蘅汀轻笑了笑道:“你也觉得那建业王是出来搅局的?” “可不是嘛,若是他想以皇家脸面为由头让我们不再打斗,大可以在那孽障动手之前便跳出来说,却非要等那孽障落了下风才说,若不是他打岔,那孽障也是不会逃走的。”蘅汀仔仔细细的分析道,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建业王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为何要这样做,难道那孽障和他也有渊源?”少婈自顾自地说道。 希羽想了想,她倒是知道一些关于这个建业王的事情,于是便说道:“他是圣上的亲侄子,他的来历也有些说头,算起来也是长安城里这些皇亲贵胄中比较特殊的存在。他父亲是先皇的废太子,已经故去的襄平王,而他的母亲却是巫族之人,不过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 “他竟然有这般身世。那为何被封为建业王,而不是承袭他父王的爵位呢?”少婈追问道。 “这我就无从得知了,不过他这个建业王也是顾名思义,当今圣上对他是寄予厚望的。众所周知,当今圣上膝下无子,而这个建业王是他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有传闻说圣上若是百年之后依旧无子,便会传位给他。”希羽将她所知都说了出来。 少婈听后微微蹙着眉头有些不解道:“那照你这么说,他应该是和圣上最是亲厚的,可我之前多次入宫也未曾见过他。” 希羽摇了摇头表示确实不知道为何,只淡淡陈述了一句道:“听人说,这建业王性情冷淡疏离,也不愿在朝堂,虽然人在京中,却如同避世。” “方才你说他的母亲是巫族之人?”少婈这才留意起方才希羽所说关于建业王的身世。见希羽点点头,便又说道:“那如此说来,他应该也是有些灵力功法在身上的。而且我昨日与他交涉,并不觉得他是个闲云野鹤自得清闲之人。若真的做得闲散富贵王爷,昨夜他也不会出来多事。” “依照姐姐的意思,此人实在可疑。若不然,我们回捕役司去查一查。”蘅汀忍不住提议道。 “是有必要查一查他的事。”少婈赞同道,突然又想起一事来,“昨夜虽被这个建业王耽误了,但也有一个人需要我登门拜谢。” “谁?”蘅汀和希羽都好奇的问道。 “嘉顺王。若不是他从昌南郡带回了我的那枚官印,还有那锦盒里的文书,我昨夜也不好找出破绽来自证清白。有恩定然是应该答谢的,往后也不知有无机会再去昌南郡,如今趁他在京中,我便带些厚礼前去拜谢也好。”少婈说道。 还未用午膳,便打听到这嘉顺王虽然是授封在外地的藩王,但在京中也留有府邸,于是当即便写了拜帖,让国师府的管事送了去,少婈还叮嘱说无论何时,只看嘉顺王何时方便得见。 嘉顺王倒也是个直爽之人,不过也是因为知道这圣安郡主乃是圣上心尖上的人,入京之前也想着能否会一会这奇女子,却不料这圣安郡主竟然直接递了拜帖过来,于是择日不如撞日,立马回话说今夜晚宴正得空,特邀圣安郡主过府一聚,可谓是一拍即合。 “这嘉顺王如今贵庚几何?”少婈用过午膳之后便跑去清霜苑找裴国师探问一番。 裴国师掐指算了算说道:“嘉顺王虚长圣上四岁,如今也是接近不惑之年。” “那我要拜谢于他,该备些什么礼物好呢?”少婈又问道。 “嘉顺王在藩王里最是富贵,这些金银玉石想来都是不缺的。”裴国师略带提点道。 “世间男子不是贪财就是好色,难道我要给他送几个美人过去给他做姬妾?”少婈突发奇想道。 “郡主可别胡闹,你这未行婚嫁的女儿家哪能送美人过去,着实不妥,而且嘉顺王王妃也是个河东狮,你若是这么一张罗,那可真是坏了事。”裴国师赶忙阻止道。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若是找美人,还得一早物色才行,现在还有几个时辰便要过府去了,我可找不来,我就听您说说,可否投其所好便再好不过了。”少婈笑说道。 第106章 验生镜是何物? 最终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少婈才拿定主意,从之前魏翊煊赏赐下来的东西中挑出两块上好的沉香木,两颗顶好的鲛人泪宝珠,还有两盒自己搭了灵药秘制的驻颜丹,也只是用了灵药的一层药效,唯恐他们的肉体凡胎受不住这些。虽说礼物没有那么大的排面,但是每一件都很珍贵,也是寻常金银玉器比不得的。 织芸被唤作阿凝的少年引路向远海之地行进,阿翁是龙族中最为年长的龙,到如今也有万余年的寿元,他不仅通晓龙族历代君主的事,而且能够凭借任何一条龙身上的东西,或是血液、或是鳞片、须角等来获悉这条龙的血脉来源。所以织芸才会带着从那圣安郡主化作的青鳞金蛟身上落下的鳞片前来,只因她越发的觉得这圣安郡主身世有异,还需找阿翁来求证。远海之远,让织芸和阿凝行了许久还未到。 “阿凝,如今阿翁身子可还好?”织芸知道这条老龙如今实在年迈,已经有好些个甲子年未曾回龙庭主理成龙之礼了,想来是身子已经不大硬朗。 阿凝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翁自打樗徽君上故去之后,便大悲不止,而后又发生那些事,他每每提及这些事便懊恼不止,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了,前些日子,上界遣医官过来探望,那医官说阿翁如今这形势,怕是再过几年便要羽化了。” “阿翁的身子如今竟这般不好了,都怨我去了云梦泽,没有时常回来他身边尽尽孝道。”织芸听及此处不由得鼻子一酸,从前阿翁待她是有许多恩情的。 阿凝也有些伤怀,却反过来宽慰道:“云梦君也莫要自责,您掌管着云梦水泽,想来也是诸事繁杂,也是在为我们龙族效命,阿翁自您走后,也时常留意着云梦那边的情势。”顿了顿又问道:“云梦君,不知羽姑娘如今可安好?”这阿凝看起来虽是个少年,实则也有一千多岁了,而他也算是希羽的救命恩人之一。 织芸一听阿凝提起了自己的女儿希羽,便也勾起了她的一段记忆。那时她还是龙庭的上卿大人,听闻附近的山上有莫名的灵力坠落,便与阿翁一同前去巡查,突然阿凝来报,说浅霜公主带着几个玩伴正要虐杀一只鹊精。织芸当下便动了恻隐之心,立即前去阻止,等赶到之时,那鹊精已经被蹂躏的不成样子,她还只是个未能完全化成人形的小丫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皆是恐惧。被救下之后,因为不知道这小丫头的来历,也不好贸然带她回去,便将她放在一棵树下,就与阿翁离去了。 不久,南境之地冻雪连绵,凡人都冻死了不少,何况山中鸟兽,织芸心下不忍便去山上寻那小鹊精,终于在一堆枯叶中找到了她,于心不忍之下便把她带了回去。阿凝便时常过来看望这只小鹊精,除了感到新奇,更是打心眼里的喜欢这个小丫头。就是不知道希羽这丫头如今可还记得在龙族有这一个叫阿凝的哥哥。 后来织芸便收养了这小鹊精,并取名为希羽,希意为珍贵,可见她也是很喜爱这个突然到来的女儿。希羽也只是过了一小段平静的日子,浅霜得知希羽便是当日的小鹊精之后,便上门寻衅滋事,又重伤了希羽一回,若不是阿凝赶到,怕是要被蹂躏致死。毕竟浅霜是龙族公主,他们都奈何不得她。 织芸到底是护短的,闹上沧澜殿,讨了浅霜二百年的真元度给希羽,而后便带着希羽远赴云梦,从那以后,阿凝便没有再见到希羽。 “阿羽如今都好着呢,也长成了大姑娘,近些年我让她出外游历去了。毕竟还没有做多少功德,不能入神籍。”织芸谈及自己的女儿便舒缓了些情绪。 “功德倒是好做些的,早前我也觉得阿羽是个心善的丫头,还懂得隐忍,想着那时她被浅霜那丫头欺负,我便不能释怀。”阿凝谈及此事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她毕竟是龙族嫡出的公主,难免要娇纵些,被罚了二百年的真元,如今也该收敛了许多吧。”织芸漫不经心地说起从前之事,说到底她还是对浅霜有很大成见的,诚然,浅霜也是极其憎恨她的,她们之间的仇恨渊源也是说来话长。 阿凝虽不喜浅霜,但也没有那么深的怨念,毕竟成年之后的浅霜对阿凝也多次表露过心意,对待阿凝也是格外上心。“浅霜自那次以后,确实不如从前跋扈蛮横了,时时谨遵君上的教诲,如今虽然还年少,倒也为龙族做了不少事,只是被拿走了二百年的真元,道行根基一直不稳。”阿凝说完也叹了一口气,许是在为浅霜叹惜。 织芸想了想那二百年的真元到底是她收下的,本该就是要惩罚与她,却没想到竟然害的这丫头如今还无法正常修行,这君上实在是大义灭亲之举,而自己似乎做得也有些过了。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快要到达阿翁如今所居住的淬云台,此处位于远海中心,四面漩涡强劲有力,形成天然的屏障,若无通传,外人不得擅自入内,而淬云台就在漩涡中心,建在几位祖神平息祸乱后镇海所用的底柱之上,如今祸乱已平息万余年,那底柱也是十分安稳,远海之境虽海势汹涌,却也是个僻静之地。 阿凝所学的法术皆是阿翁亲传的,所以如何启开这淬云台的屏障方便通行进出,龙族之中也仅有三人可使得此法术,分别是阿翁、阿凝和当今龙君。阿凝熟练地使用法术,漩涡中这才开出一条通道。 织芸随着阿凝进了淬云台,此时的阿翁正伏在桌案上整理着一堆书卷,想来应该是关于龙族历来的记录。多年不见阿翁,没曾想如今竟然苍老了许多,形影佝偻,与凡间那行将就木的老者并无分别。 “织芸向阿翁问安。”织芸走到中堂,双膝跪地行礼道,说完又拜了三拜,规规矩矩的一套礼数还未行完,眼眶已经泛红。 “织芸?好孩子,你可算是来了。”阿翁闻声后抬起头看到织芸,说话声里满是慈爱与欢喜。阿翁向来都是把织芸当作亲孙女一般疼爱的。 织芸与阿翁许久未见,说了一番话之后,阿翁才想起织芸此番前来是有事要向他求证的,于是吩咐阿凝在外面把守,携了织芸到了密阁之中,想来阿翁也预知到织芸所要求证之事定然很私密,不然按照以往,她回到龙庭必然是要知会龙君一声的。 “织芸,你此番来此是要求证何事?”阿翁拉着织芸一同坐下询问道。 织芸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事情的来往都说给阿翁听,于是先问道:“阿翁可记得樗徽君上故去之后,关于宗神娘娘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 “那虽说是我们龙族宫闱秘闻,却也不是鲜有人知的事情,而我身为龙族族老,虽未亲自插手于此事,却也是知道其中许多的。”阿翁回想起当初那桩事,又想到了樗徽,便又悲悯起来。 “阿翁可知晓那个孩子最终下落如何?”织芸又接着问道。 “那个孩子……”阿翁迟疑了一下,又细细想了想才说道:“你是说那条青鳞金蛟,龙族是容不下那孩子的,但是要处置掉那孩子之前,宗神娘娘便与那孩子一同失踪了。” “数月之前,长安城出现一条青鳞金蛟,君上知晓以后,便派我前去,经过一番打探之后,发现那条蛟龙乃是东荒桃止山鬼帝郁垒的养女,虽说她自己假称是被郁垒从甘渊捡回的虺蛇,历经修炼才化成蛟龙之形,但甘渊之地的蛇族早在万年前便南迁了,若说她真是虺蛇所化,如今也不止是九百岁。而天上地下又有几条青鳞金蛟呢。”织芸一五一十地说道。 阿翁捋了捋胡子细细思量了一番,半晌才道:“所以这郁垒的养女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你可有继续追查到宗神娘娘的下落?” 织芸对此摇了摇头:“宗神娘娘失踪之后的这九百年间,我一直在打探她的下落,龙族与女娲族因此闹得不和,我也不好去女娲族打听。只是都寻遍了也未找到她。” “本来还想着我们龙族能与女娲一族结上姻亲会是天上地下难得的美事,却不想到头来却成了一桩甚为遗憾之事。”阿翁摇头叹息道。 “阿翁,君上得知郁垒的养女便是当年那个孩子之后,便说此女不除,日后也是祸患,便命我将其捕获带回龙族处置,却不料在和她打斗时,我手上的擒龙寒冰刃刺穿了她的背脊,而为了护她向我袭来的竟然是鳞钧剑。”织芸事后得知那圣安郡主重伤昏迷,便不禁有些慌乱。 “什么?鳞钧剑?”阿翁有些惊讶道,“鳞钧剑自樗徽战死之后便也跟着下落不明,如今竟然会护着那条蛟龙,莫非……” “我也与阿翁您一样如此猜想,当日我扎伤她之后,刀刃上也带了些鳞片下来。如今我也带了来,阿翁当年既然没有机会帮那孩子验明身份,如今倒是可以再验一次。”织芸从身上掏出帕子,将龙鳞递与了阿翁。 阿翁接过龙鳞,借着密阁中明珠的光亮看清了一些手中的鳞片,这龙鳞泛着碧青色,连带了一些金色的皮肉,如今也有些日子,血肉都已经枯干,但还是能闻到龙血的味道。 “阿翁,您老可能看出来一些什么?”织芸问道。 阿翁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如今也是老眼昏花,光凭一双眼睛若是能察觉出什么,你们自然也能看出。现下怕是要费一些法子。”于是转过身走向密阁的墙角处,略微施了一点法术,便看到那面墙如水面一般被划开,紧接着有一面银镜从中跃然而出。 那银镜大约有一尺长款,圆如满月,边框却是被波纹围起来,两面都光可照人,崭新又纤尘不染。“这宝镜是当年祖神锻造昆仑镜之时,顺手多做了一个,昆仑镜可贯穿古今未来,而这宝镜却可以照还出本来的样子,因此便得名为验生镜。”阿翁捧过那银镜之后说道。 “这验生镜也有两面,那另一面又有何用处呢?”织芸好奇地问道。 “这另一面却可以追根溯源,哪怕是通过这小小的一片龙鳞,也能查出她是什么血脉来源。如此一来,倒也省了我好些事。”阿翁解释道。 果然这验生镜效用十分明显,正面刚映入织芸的脸,立马便有一尾红色的鲤鱼跃然而出,这正是她本来的样子。阿翁将镜子翻过来,只见那镜面忽然变成了一汪水泊,水波粼粼,阿翁抬手将龙鳞向其中丢去,忽然有一道光从中迸射而出,打在密阁的墙壁上,不多时,一张光幕绽开在眼前…… 若说这常日里,满朝文武百官上书给魏翊煊,有劝他多去后宫走动的,有劝他从宗亲之中过继几个孩子的,无非都是希望魏翊煊能有子嗣,而如今这年节,各地藩王都进了京,初二这日又都进宫来相聚,茶余饭后也开始对魏翊煊催生了起来,也有几个子嗣甚多的藩王,也斗着胆子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宫里。魏翊煊自然是烦不胜烦,于是让德全把备好的赏赐都早些拿了来,好早早让他们各自散去,也落个耳根清净。 “陛下今日让我们早些离宫倒也好。”嘉顺王等藩王们都告退了之后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说道。 魏翊煊瞧着嘉顺王似乎话里有话,不禁挑眉问道:“你倒是说说哪里好了?” 嘉顺王扶了扶下巴讪笑道:“晌午的时候,圣安郡主,哦,是如假包换的圣安郡主向我府上递了拜帖,我也应下了邀她来府上用晚宴。” “今日的晚宴?”魏翊煊一听便直起了身子,转而又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不过是一面之缘,怎么就到了要上门吃席的交情。” “圣安郡主的拜帖上也说了,是要当面向我答谢昨夜解围之恩。”嘉顺王得意洋洋地说道:“这郡主可是难得一见的清丽佳人,未曾想臣竟也有机会亲近芳泽。” “越说越混了!她哪有只向你答谢的道理,朕也着实帮了忙,也未见她入宫来向朕答谢一番。”魏翊煊顿时醋意横生起来。 “臣今日出门前嘱咐王妃备下了温泉虾和蟹黄竹荪鱼翅煲,不知陛下可要赏脸驾临府上呢?”嘉顺王慢悠悠的说道,那温泉虾和蟹黄竹荪鱼翅煲可是魏翊煊最爱吃的两道菜品,看来嘉顺王这只老狐狸早就下好了套等着呢。 第107章 裴国师的徒弟 魏翊煊一听嘉顺王早早地安排王妃在府中备下了温泉虾和蟹黄竹荪鱼翅煲这两道菜,更是喜不自禁,忙起身道:“小叔父莫要着急出宫,朕记得库房里前些日子才收进了两颗顶好的鲛人泪,虽说你们昌南郡物阜民丰,但是这等奇珍异宝许是不多,你等下也一并带了回去,给小婶娘镶在冠服上,也替朕答谢她的一番厨艺。” “陛下光是给两颗鲛人泪怕是不够的,臣倒是还想着金秋的时候,远番之国来朝觐见时送的几只木桶装着的葡萄酒,听说是一甲子珍藏的佳酿。”嘉顺王倒是会顺势而为,其实也老早就打着那几桶葡萄酒的主意了,只是这魏翊煊同他一样都是喜欢这葡萄酒的,放作平时,魏翊煊怕是会立即回绝了他。 魏翊煊一听嘉顺王直接打了葡萄酒的主意,心里尽是不忍,要知道远番之国往返长安一次便要耗尽半载光阴,而运输这些木桶装的葡萄酒,一路颠簸辗转也是损耗特别多,比起岭南进贡而来的荔枝更为辛苦难得。等到了长安便仅剩这几桶了,依着一年的时长来饮用,魏翊煊自己也不过才能分得两日喝一杯,实在不敢过多豪饮。 “今年远番之国舶来之时,遭遇潮水搁浅了些时日,等到了长安便只剩下六桶了,朕如今才喝完一桶,还剩下五桶,你若是要的话,便只能给你一桶了。”魏翊煊很是不舍得的蹙眉说道,割舍心头所爱,的确于心不忍。 嘉顺王一听也不拱手谢恩,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一脸不甘心的样子,嘴里啧啧出声后说道:“陛下好事要成双,何况这年节之下,哪有赏赐东西只给一件的,更何况我那温泉虾也是价值千金才可得来一斤,而那蟹黄竹荪鱼翅煲也是要经过一日一夜才可煨炖出锅,算起来也是昨夜宴席散了之后,我家王妃连夜给煨炖上的。” 这嘉顺王倒是能说会算的,不愧是藩王中的经商之才,这一番说辞,又是食材价值千金,又是王妃提早用心备宴,说得让魏翊煊也不好再讨价还价,于是只得应允道:“罢了罢了,朕只留三桶省着点喝便是了。你这既得了明珠又得了佳酿,倒是没空手而归。” “那是陛下仁厚慷慨,才让臣每次来都不至于空手而归。臣叩谢圣恩。”嘉顺王一脸得意地笑道,佯装作要跪下谢恩的姿势。 魏翊煊赶忙摆摆手说道:“你可别跪了,不知这一跪下去又要问朕讨要什么呢。”说罢又对德全吩咐道:“德全你去库房把鲛人泪取来两颗,再吩咐几人把两桶葡萄酒送到嘉顺王府上。” 待魏翊煊换上出宫的常服,嘉顺王也在勤政殿多喝了几盏珍藏的片茶,此时正是心满意足,魏翊煊刚要问德全车马可曾备妥,嘉顺王便说道:“陛下今日出宫也算是破例出行,还是莫要太引人注意,便与臣同坐一车,等在臣府上用完晚膳,臣再护送您回来,这一趟悄悄儿的也好。” “你倒是挺对朕的心思。”魏翊煊朗声笑道,抬手拍了拍嘉顺王的肩膀,转而向殿外走去。 栖华轩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笑声,这畅快淋漓的笑声怕是许久未曾传出了,在外院里洒扫的仆人们,听到这笑声,也心情舒朗了不少。这连日来的祸患不断,也是时候该终止了。 晌午在正厅用了午膳,三姐妹与裴国师云游归来的徒弟们都见过了一面,少婈她们本也不是拘谨又斯文保守的姑娘,趁着大家聚在厅堂吃午膳的功夫,与众弟子们推杯至盏,也很快就相熟一片了。没曾想这里面竟然还有少婈的旧时相识。 趁着午膳后都无旁的事,少婈与蘅汀便邀了几个师兄弟一同到栖华轩来做客,几人谈笑甚欢,说着诸多云游时历经的地方风物和奇闻异事。希羽却有些不胜酒力,便歇在一旁的卧榻上,脸颊微红一片,醉眼惺忪,梁七倒是体贴,便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好让她醒醒酒。 这几个云游归来的都是梁七的师兄,坐在蘅汀对面的那个中年男子,身着一身青灰色道袍,眉目宽和,虽年近不惑,但眼神依旧清澈,衣着打扮虽是素淡,却整齐体面,这便是裴国师的大弟子清阳大师兄,他倒也不聒噪,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眉目含笑瞧着师弟们笑闹,犹如家中长兄一般宽厚。 而清阳大师兄左手旁坐着的那位是三师兄绪风,他身形比起早些年略微有些发福,穿着倒也贵气些,听闻是刚出师不久便去了南方的沿海州县,适逢赶上有山鬼作乱,便凭着一身所学,制服了山鬼之乱,还百姓们一片安宁祥和,那州县倒也富庶,官民一心都请求绪风留下,便在临海的一座山上为他修了一座道观。 这道观名字倒也雅致,名曰承风观,取了绪风的名字命名,这件事少婈是知道的,当年那承风观修建好之后,绪风便东渡过海去了桃止山境内,那是凡间崇兴三年,也就是四年前的庚子年,适逢桃止山上有仙君从上界下来为凡间三千修道之人讲学,这绪风便是三千修道之人的其中一员。 那日仙君开坛讲学,少婈闲来无事便化作男儿身混入其中,不想才听了小半个时辰便已然要昏昏睡了去,于是身后的男子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暗自提醒道:“道友可是撑不起精神,在下这里有些薄荷膏可让你提神些。” 少婈揉了揉眼睛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脸孔,先是陡然一惊,再想想自己是混进来听讲学的,遇见生人倒也不奇怪,转而笑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厚着脸皮向道友讨要些薄荷糕解解馋。”少婈是吃过薄荷糕的,那味道清凉提神,微微润甜,此刻能来一些倒也不错。 “薄荷膏还能食用?”那男子略微迟疑道,随手将衣兜里的一个小瓷瓶拿了出来。 少婈诧异地伸手指了指他手中的瓷瓶,转而不禁笑道:“你瞧我这贪嘴的毛病,一听你说薄荷膏,我还以为是那薄荷方糕呢,没曾想是这凝膏啊。那我便不用了吧,多谢你好意。” 那男子也笑着摇了摇头,便把瓷瓶收了起来,嘴里念念道:“没想到让道友误以为是吃的了,在下身上倒也没什么吃的,不如等仙君讲完学,我去住处给你拿些吃食解解馋。” 少婈没想到这男子竟好生客气,也算是颇为投缘,于是也不做推辞,只笑道:“道友如此慷慨,我们这也算是相识了,你管我叫凌少便好,不知如何称呼仁兄呢?” “在下名叫绪风,随家师姓裴,你便叫我绪风便好。”绪风恭手作揖道,俨然一副礼教规矩的样子。 两人一来二去倒是又说了些话,所幸那日仙君的讲学并没有多么重要,都是些训诫修道之人在凡间为人处世之道,少婈向来是最不喜欢这些规矩条例的,再看那绪风也是心不在焉的听着,想来也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于是少婈便说道:“如此枯燥的课业,不听也罢,不如你随我出去走走。”绪风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离开,受少婈的这一鼓动,立马便动了心思,欣然点头同意,二人便悄悄离了去。 一路上绪风便说了他所经之事,从离开长安城历游,一路遇上的妖精鬼怪,到制服山鬼的功绩,又说自己如今已经有了一座道观。少婈只是听着便觉得很是有趣。后来分别之际,少婈想着自己到底是没有对绪风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便掘了两坛藏在桃树下五年的桃花醉赠给绪风,并说是桃止山上的小桃仙与她有缘送了几坛酒,看绪风也与自己有缘,便转赠了两坛送与他,也算全了一场相识。 绪风这些年倒是富态了不少,少婈却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绪风却不知眼前的圣安郡主少婈就是当年在桃止山听学时遇到的好友凌少,他虽然瞧着眼前的这位郡主眉目有几分相熟,却万万不敢与当年那个贪嘴又俏皮的小白脸联系在一起。 分别坐在清阳与绪风旁侧的便是四师兄时雨和五师兄听雷,这两位师兄常年一起同进同出,性子虽一静一动,但要比府中的其他师兄弟要沉稳许多,二人已经远游了几年,如今的道法倒是要比同门中的任何人都高一些。只是唯独不见二师兄,也未曾听过关于他的事,蘅汀便好奇的问道:“为何不见你们提及二师兄?” 此话一问出,几人皆是不再言语,只面面相觑,面上也都很是为难,几个师弟不敢多说,便都将目光投向清阳大师兄,清阳原想着借个话题越过此事,可是现下一片沉默,也由不得他打岔说别的了,想了想才说道:“蘅姑娘既然也问到了,想来也是十分好奇关于二师弟的事情,何况他的事也只不过是不许再在师父他老人家面前提起,也不算什么忌讳之言。”几个师弟便都纷纷点头,只不过面色依旧很是沉重。 在清阳的诉说中,少婈和蘅汀才了解到关于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师兄是何人物又去了何方。二师兄名叫探星,算起来要比清阳小两岁,是裴国师自小便收养在身边的孤儿,那是三十多年前,裴国师还没有入朝为官,闲居在长安城外的山上修行,一日无事在五里溪的河边垂钓,听到有婴孩啼哭不止,寻着哭声扒开草丛才发现有一个装着襁褓的木盆搁浅在草堆里,那婴儿啼哭声很是洪亮有力,并不像是因为气虚体弱被丢弃的孩子,于心不忍便将其抱了回去。探星二师兄自幼便生得眉清目秀,还未长到成年之际,便引得山上山下的姑娘们思慕不已,探星眉眼之间的神采皆是浑然天成的贵气,也让裴国师愈发的觉得这个孩子来历不简单。 探星在裴国师的教养之下一直很是乖巧懂事,为人很是宽厚仁善,只是他周身浑然天成的贵气越来越不像是寻常人家出生的孩子,即便是穿着朴素的道袍,还是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目光。后来裴国师被召入长安做官,探星便也随着师父入了京城。那年圣上的嫡子魏翊焕行成年加冠礼,满朝文武百官皆入宫参拜,庆贺皇子成年加冠册封为太子,那也是裴国师第一次见到太子本人,没想到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愣住了。那太子魏翊焕与自己的徒弟探星几乎是长着同样的一张脸。 原来探星这孩子浑然天成的一身贵气竟是出自皇族,还是圣上的嫡子,当朝太子的孪生兄弟,双生子放在寻常的百姓家定然是好事,可若是在皇族中却是历来被视为不祥之兆,尤其是皇后诞下这双生嫡子,更是影响社稷的不祥之兆,通常皇族采取的办法便是养活其中一个,另一个则要被秘密处理掉。探星便是要被处理掉的那个皇子,没曾想负责处置的宫人或是于心不忍或是心有余悸,只是将这个孩子丢入河道,却不知他竟然福大命大被裴国师捡来抚养长大了。 裴国师当即便意识到这若是被发现定然要惹来杀身之祸,于是回到府中之后便为探星准备了银两和行装。那日夜色寒凉,他将大徒弟清阳和探星一同叫到了自己房中,语重心长地对着二人说道:“为师如今官拜为当朝国师,身边也多了许多人侍奉,你们兄弟二人便离开长安出去游历去吧。” 探星向来仁孝,便说道:“师父虽有了仆人侍奉在侧,但多少都没有徒儿们照顾得周到一些,我与师兄都离去的话,怕是不妥当。”清阳也随声附和着。 裴国师听及此,心下一阵温热,但心中想了想,忽然疾言厉色道:“为师让你们去游历便是命令,你们二人便连夜去了吧。往后无我手书,不得回长安。” 两个徒弟哪里会料到一向慈爱的师父为何会如此严肃,清阳只好说道:“既然是师父的命令,我们兄弟二人遵照便是,探星,你就随我一同去了吧,莫要惹恼师父。”说罢便拉着探星离开了。其实清阳是想带着探星先出去一阵子,待打听到一些情况,了解了师父为何要动怒,才带着探星回来。好在探星向来听从清阳的话,便也不耽搁,二人连夜便离开了长安。 第108章 小厨房的荷花山药羹 “那后来呢?探星师兄去了哪里?”蘅汀听完了前面这么一段往事,只听到清阳带着探星离开了长安城,而如今探星也不知去处,所以蘅汀这才追问了一句。 清阳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世间之事,越想藏起来的便越容易被人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这也事关皇族,我们还是不要再说下去了吧。”说罢独自斟了一杯茶水,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少婈猜想着这探星师兄怕是已经遭遇了不测,于是打了个圆场说道:“几位师兄从外云游归来,与我们相识也是缘分,方才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怕是要乏了,蘅汀你不是还有一些从贻味轩买来的糕点吗?我让小厨房再配点吃食端过来,让几位师兄也一起尝尝。”说罢朝蘅汀使了个眼色。 蘅汀立马会意,便笑道:“瞧我这可不是忘了吗,那糕点还是几日前上官浥旻买来的,我让小厨房拿去储存了,方才瞧着小厨房正要做荷花山药羹,最是开胃不过了,我吩咐他们端过来。”说罢便起身拉着少婈同去了。 待姐妹二人走出栖华轩,少婈才说道:“蘅汀,方才清阳大师兄同我们说的这些可莫要再同旁人说了去。何况你我都是鬼界的帝姬,想查一查凡人的生平往事也不过是翻阅几本簿子的事儿。” 蘅汀点点头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方才我也并未考虑那么多,谁曾想这皇族竟这般恶心,对待亲生之子都能痛下杀手。” “说到这魏氏皇族,昨晚那突然冒出来的建业王不就是先皇废太子魏翊焕的儿子吗,那他算起来也便是探星师兄的亲侄子。”少婈想起昨晚出来搅局的那个建业王,加之后来希羽交待了他的身世,由不得细细思量便想起这层关系来。 蘅汀也是恍然一惊,诧异道:“废太子与探星师兄是同胞兄弟,探星师兄与当今圣上不也是异母兄弟了吗。方才我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关系,这皇族的关系未免也太乱了吧。我得好好理一理。” 少婈缓缓摇着头说道:“你何必去理他们的关系,费脑伤神,不如吃些东西倒也不辜负来凡间历练之行。” “姐姐说的在理,来凡间最值得的便是这无尽的美味。”蘅汀笑着说道。 姐妹二人说笑着往厨房走去,不多时身后便跟着几个仆人端着碗盏吃食回了栖华轩。 贻味轩的糕点向来做得精致美味,口味也同于京中的传统味道,摆上桌之后便散发出香甜的味道来,国师府中专做糕点炖品的小厨房手艺也是了得,这荷花山药羹便是近日才发明的新炖品。 这道荷花山药羹做法很是讲究。选用初夏半开的第一茬荷花,取花瓣清洗后晾干,然后一层花瓣一层砂糖码入瓷罐中密封,再放入笼屉中小火慢蒸六个时辰,最后放在阴凉处贮存,可储藏一年不腐坏。新鲜的山药去皮后蒸熟,趁热捣成泥,兑入牛乳和木薯粉,搓成丸子,经水煮熟后,再与糖渍荷花瓣一同煮开,兑上藕粉便做成这道荷花山药羹,盛出后可依个人口味分别放上蜜豆、山楂糕、糖桂花等调味。闻起来也是有细细的荷花香,仿佛亲临夏日荷塘。 “方才我就想问这隆隆冬日哪里来的荷花,枉我在这思量着也许是用荷花干做的,却不曾想厨娘心思精巧,竟然是用了糖渍荷花,滋味鲜甜,清香扑鼻。”五师兄听雷大加赞叹道。 四师兄时雨接过话笑说道:“从前我与师弟未曾远游时,在府中能吃的都是些寻常不过的饭菜,哪里还能吃到这些精致的东西。看来府里住了三位姑娘倒也让我们的胃口沾了光。” 蘅汀端起一碗放了山楂糕的往希羽那边走去,边走边说道:“几位师兄怕是不知,午膳时吃酒微醺的这位才是真真儿的厨神在世呢。”说罢又冲着希羽招呼道:“希羽,可别睡着了,吃碗荷花山药羹醒醒神,我可给你加了你最爱吃的山楂糕呢,开胃又提神。” 希羽被蘅汀这么一呼唤,本来差点昏昏睡去了,骤然惊醒,缓了缓思绪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细细嗅了嗅屋子里的香甜味道,仰起脸微微笑道:“正觉得酒热嗓子干呢,有这碗甜羹,倒是能解我渴了。”说罢便抬手接了过去。 梁七在一旁撇了撇嘴略有些委屈地说道:“方才我可是为你倒了好几回茶水了,倒还是没有蘅姐姐的这碗甜羹解你的渴。”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竟让人觉得挺可爱。 希羽听后知道这是梁七在拈酸吃醋,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碗捧给了梁七笑着说道:“你蘅姐姐亲自盛来的甜羹也是难得,我这碗便给你喝了吧,权当是谢谢你方才照顾我了。” 蘅汀也在一旁揶揄道:“那我再去盛一碗过来,这一碗你们二人可分不过来呢。”说完憨然笑了起来,一屋子的人都被逗笑了。 一顿茶点吃完,大家都化解了方才关于探星师兄的一场尴尬,又接着说起了远游时所遇到的奇闻异事,希羽此时也加入进来,聊得倒也其乐融融。不多时,日薄西山,几位师兄弟也都一一告辞,过了一会儿便有仆人进来提醒少婈说道:“郡主,您晚上要去嘉顺王府上吃席的,车马和礼物都已经备妥,您可需要梳妆打理一番再去?” 少婈抬眼一看外头的天色,倒有些昏沉了,也是时候动身去了,便应道:“你们就替我简单梳洗梳洗便好,也不是进宫赴宴,只穿些得体大方的衣装便好,你们帮我挑一件吧。” “姐姐不注重打扮自己,我们可是要好好打扮的。”蘅汀笑着说道,说罢便要拉着希羽去东厢房打扮。 少婈却笑道:“你俩今晚也要一同去吗?我给嘉顺王府上递去的拜帖只写了我一个人前去,你们二人也是有官位的,可是却没有递拜帖上去,又岂有不请自去的道理。” “姐姐,我们三人向来不都是黏在一起的吗。”蘅汀听后不以为然,认为少婈是在与她说笑。 希羽见少婈一本正经的样子,想起午膳时少婈写拜帖时确实未曾把她们二人的名字带上,而且这凡间的规矩也颇多,没有名帖自然是不可以登门的,于是拉了拉蘅汀的衣袖说道:“长姐确实未曾把我们的名字写上去,而且依照规矩,你我都有官位在身,的确是要亲笔写好拜帖等嘉顺王邀请才可以登门的。”少婈点了点头,希羽走到她身边温言问道:“长姐,你近日来多有不顺意,今夜不如让我和二姐在嘉顺王府外等着你吧,不然万一又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少婈见希羽如此说着,心下不觉一热,转而牵起希羽的手笑说道:“你们莫要太过紧张,我也算经历了诸多不顺,如今也已经事事都有防备。何况只是去嘉顺王府上,又不是去宫里。”她言下之意是说前两次不顺意皆是在宫里,如今不去宫中,倒也无需担心。 “姐姐,那昨夜假冒你的孽障,你也说了她可能是神族,万一她又来寻衅滋事,你一个人哪里能应付得过来?”蘅汀也关切道。 少婈轻蔑地笑了笑说道:“就凭她那点道行,若不是顾及到兴庆宫那么多人,我能容她在我面前那般嚣张放肆。” “说的也是,那孽障道行法力都不够高,还敢来招惹你,也是自不量力,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将鳞钧剑带上吧。”蘅汀提议道。 少婈这才想起也是许久未见到剑灵阿钧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修养好了,于是问道:“你们可知道鳞钧剑放于何处去了?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蘅汀一想,上回少婈在宫里受伤,被抬入了勤政殿偏殿,那时鳞钧剑也被收罗到了宫里,后来阿钧舍了数百年的道行为少婈医治,乏累之后便又宿回到了剑身中,所幸后来带回了国师府,中途还唤他出来询问过关于返生香之事,如今这几日无事,阿钧该是睡得正好呢。“鳞钧剑倒是放在你房内了,就是不知道老前辈阿钧如今可休息好了。”蘅汀打趣道。 “仙上惯是个会说笑的。”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转而便见到那身着青黑色劲装的少年走了进来,站定后便朝着少婈拜了拜扬声道:“多日不见主人,主人身子可安好些了。” 少婈眼里含笑,伸手虚扶了一把道:“你如今竟也能偷听墙角了,想来是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蘅汀她们教坏了你。” “姐姐说得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这是耳朵灵光罢了,更何况不是有背后不说人闲话的说法嘛,这人啊都是不禁念叨的,还没说上坏话,便被人家给听到了。”蘅汀笑闹道。 阿钧被她们轮番着调笑,耳根子也红热起来,只说道:“仙上说笑了,方才在剑身中睡着,无意中听到有人提起昨夜兴庆宫里有人冒充主人的事情,我便担心主人的安危,就出来看看主人可安好,却没曾想你们竟也想着我呢。” “如今你来得也正好,长姐过会子便要去嘉顺王府上赴宴,我们左右都担心着她的安危,可是却不能同去,不如你就随长姐一起去了。”希羽提议道。虽说着话,却并未靠近阿钧半步,她心里还记挂着上回是阿钧动用鳞钧剑刺伤了母亲织芸。 “去旁人府上赴宴哪里还有随身带着一把剑的道理。”少婈摇摇头表示不可。 “主人是要去旁人府上做客,那想来旁人的府上也会装着驱邪的法器镇宅,我怕是也进去不得。”阿钧挠了挠头略有些无奈道。 蘅汀想了想却又笑道:“上回你随我入宫救治姐姐时不是暂居在我的紫金葫芦里吗,我那紫金葫芦倒是可以隐在身上,不如你再委屈一下,宿进葫芦里,我再将这葫芦幻作挂饰拴在姐姐的腰间,若是无事你便只管在里面休息,若是有事,只要姐姐呼唤你一声,你便出来就是。” “此法子倒是可行,还是仙上想得周到。”阿钧点点头肯定道。 “你那紫金葫芦向来不是收妖捉鬼用的吗,怎可委屈阿钧宿在里头。”少婈略有些为阿钧感到嫌弃起来。 “不妨事,不妨事。”阿钧摆摆手微微笑着说道,转而便钻进了蘅汀才打开的葫芦里。姐妹三人对此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淬云台的密阁中,阿翁和织芸一言不发的看着验生镜的光幕中显现的一切,那片龙鳞直接将少婈的身世全部铺陈开来……一条世间罕有的青鳞金蛟从光幕中近乎跃然而出,紧接着浮现出男子的清俊面容,这张脸让阿翁一时之间便潸然泪下,这便是那故去多时的樗徽君上,而随后出来的便是寻迹多年未得到消息的宗神娘娘风青池,没曾想他们竟然就是这条蛟龙的生身父母。如此一来,少婈的身份得以实证。 阿翁和织芸见此都瘫坐在那里,心里装着满满的疑惑和惊惧,这个结果是织芸在来之前便想到了的,其实自从她亲眼看到鳞钧剑的剑灵为了保护少婈而出现时,她便想到了这层联系。而阿翁惊惧与疑惑的却是在怀疑当今的龙君一直要诛杀这条蛟龙,并且多年来从未放弃过追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龙族万年以来也是仅此一次与女娲族联姻,谁也没有预料到两族的骨血结合竟会是一条蛟龙啊。”阿翁发出痛彻心扉的一声之后,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悔恨和叹惜。他身为龙族族老,本以为与女娲族联姻,所生的后代要么是一条随父亲的青龙,要么便是一个与其母亲相似的人身蛇尾,却没想到女娲族也是蛇族,而且是最高贵的蛇族,那他们所生的后代定然是蛟龙不假啊。 “到底是我们,是我们错了!”织芸也悔恨不已起来,尤其是想到当日她将擒龙寒冰刃深深地扎入龙背之时,她更是悔恨,她非但没有保护好清池姐姐的孩子,还重伤了她。 “织芸,你说君上是知道这层身世的,还是假装不知道?”阿翁不禁问道,反正这里也就只有织芸,他也不用顾忌什么。 “阿翁是认定了君上是知道这层身世的,却不愿相信他也并非存心的,是吗?”织芸缓缓摇着头怔怔地说道。 第109章 嘉顺王妃 “樗徽君上在时,我便亲眼目睹了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因意见不合便生了嫌隙,如今的龙君,胸襟不似他的兄长那般宽阔,自幼年时,我便觉得他狭隘偏见,所以他继任龙君之后,我便请辞到淬云台隐居。”阿翁回想起从前说道,“只是我未曾深究过他如此执着于诛杀蛟龙是为何。如今倒是想明白了。” “阿翁,君上他并非如您所说的这般狭隘偏见,早前我还是鱼精时,他曾救过我们一族的性命,如此仁善之人又怎会是……”织芸忍不住为龙君辩解道,他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尔后近千年的相识以来,他们之间也是有情的。 “若是你全然信了他,为何还要拿着龙鳞来淬云台,而且一路前来也不让旁人知晓你的行踪。”阿翁直言戳穿道,见织芸有些难堪,只得又说了一句:“如今这孩子的身世已经揭晓,你早晚也是要回龙庭复命的,只是不知道你要如何禀给龙君。” 织芸其实也正为此事犯难,如今她手上有龙鳞之事想来已经被下属预先禀告给了龙君,而龙君若是得了这龙鳞必定也会来到淬云台找阿翁验生,若是真的将这龙鳞给了他,那蛟龙的身世必然就藏不住了,而阿翁若是与之就此事起了争执,就更加不好了。“阿翁,我还是想听一听您的安排。”织芸此刻最信任的怕是只有阿翁了。 阿翁收起龙鳞,并将验生镜又收回到密阁的墙内,闭目凝神想了想说道:“如今你我也只是猜想着当年之事,而龙君到底是如何想的,我们也不可知,既然当年是龙君口口声声说这蛟龙乃是余孽,要将其诛杀,那我们便将这孩子在验生镜中的身世改成鬼帝郁垒所说的那样,就把她变成出生甘渊的虺蛇,你也将这龙鳞原封不动的拿去,后面的事自有我安排。你也莫要对龙君说来找过我便好。” “为何要如此?”织芸不解道。 “你既然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孩子是樗徽君上与宗神娘娘所生,往后你定然也是想护她周全的,如今将其在验生镜中所显现的身世全然改了,你回去也如此交差,也能让龙君放弃诛杀这孩子的打算,至于龙君的心思和当年之事,你往后再寻机会查清便是。”阿翁坦言说道,紧接着又补了一句:“自然我也会在背后协助与你,只是若是能赶在我殒身之前,不求能看到个水落石出,你便只将那孩子带来让我瞧一瞧也是好的。”阿翁说到此处,已经哽咽不止。 织芸重重的点了点头,也在心中暗暗起誓,往后定要好好护着那孩子才好。 “我们龙族已经多年未见得有青龙出世了,这孩子既是一身青鳞,按着年岁若是再修行百年,便会长成角龙之身,日后许是能承袭君位的。”阿翁又念念道,“织芸你是跃了龙门才入了龙族的,我们龙族历代君主皆是青鳞之身,青鳞永远都是正统之选。如今之事倒是让我猜想起,我们龙族多年未见青鳞之龙出身的原因。” 阿翁的这番话一说出,织芸的脑子里不可遏制的轰鸣一声,难道当年祸患的源头皆是因为这孩子有一身青鳞…… 嘉顺王府位于长安城的东侧,出了皇城,马车径直驶入朱雀长街,再走到及安巷的位置向东拐入,再行上半刻钟便能到达王府,而国师府则在及安巷的西边,出了国师府门径直往东走,便能到嘉顺王府,行程要少许多。嘉顺王与魏翊煊同乘的马车因出发时略早许多,所以便早到了片刻,他们这边才进了王府,后面托运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卸下,便见国师府的马车渐行渐近而来。 王府这等皇亲贵族居住的地方与国师府,甚至是上官府都不一样,守着外门的皆是有俸禄的府兵,这些府兵见国师府的马车到来,想着自家王爷似乎与裴国师并无交集,便依旧纹丝不动,直到这马车停定在府门前,见一个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才认出来人许是今晚来赴宴的圣安郡主,于是便都俯下身子行礼问安。 少婈从前还未曾来过这嘉顺王府,本以为这京中的王府必然也是要符合嘉顺王的尊贵身份,要是十分气派恢弘的才行,不然也不会另辟在这及安巷的东侧,占着这块宽敞的地方。可是此时映入眼中的这座王府也不过是跟国师府差不多的规制,只是这王府的府门比国师府的正门要稍显气派些,而且加上府兵把守,全然也不一样了。 “郡主金安,方才王爷才回到府中,您且随奴才到花厅小坐片刻。”这时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内官步下台阶后朝少婈行礼问安道。 “内官大人有礼了。”少婈点点头微微笑道,“王爷回到京中一定也有诸多事务要忙,我略带了些薄礼,还要劳您安排府中的人给带进去。”少婈是独自前来的,她嫌麻烦也未带着丫头和护卫,只得让王府的仆人们将礼物端进去了。 这内官也是个颇为识货之人,又眼尖心细,只是垂着眼稍稍瞥见了那些礼物一眼,初时还觉得寒酸,忍不住又定睛一瞧才发现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物件,而那两个小瓷瓶倒是真看不懂了,只是这鲛人泪和沉香木实属难得的珍品,要比寻常的礼品不知贵重多少倍,想来这个圣安郡主也是个出手阔绰的人。 少婈本以为进了花厅不过是静坐着等候正厅里开好席面再随着内官引路过去的,没曾想刚到花厅,便看到座上有一个中年美妇,身着略显素净,可是面料和绣工皆是不凡的华服,面容虽不十分美艳,却一眼便能看出其贵气不凡的气质。这美妇见着少婈已经到了花厅,这才起身相迎并笑道:“昨夜兴庆宫里与郡主遥遥只见了一眼,也没机会和你多说几句话,所幸今夜府中设宴,得迎郡主光临。” 少婈猜想着这大概就是嘉顺王的王妃,所幸在来之前跟裴国师请教了诸多礼仪,也做足了对嘉顺王一家的功课,眼前这位中年美妇和嘉顺王一样看着和蔼可亲,身上有着淡淡的沉香木的味道,想来便是那位喜欢沉香木的嘉顺王妃了吧。 “少婈见过王妃。”少婈走上前福了福身子行礼道。少婈的模样自不用说,如今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也让人禁不住喜欢。 嘉顺王妃虽见过不少王公大臣家的高门贵女,容貌好的自是不少,而像少婈这般落落大方又清丽出尘的姑娘,确实少见得很,于是忙扶着少婈起身往座上领,并笑说道:“昨夜的风波我也是亲眼所见,当时我就觉得你才是真的郡主,那冒牌的家伙举止甚是跋扈,可不像是宫中人常常夸赞的你这般落落大方。” 少婈一听这话先是在心里默默感动了一番,转而又想了想若是那冒牌货真的顶替了自己,也不知道这话又该如何说了,于是面上陪笑道:“王妃果真是慧眼,不过也着实谬赞于我了。”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未免太圆滑了些,竟不像从前在鬼界跋扈的自己了。 “娘娘,方才与王爷一同回来的还有圣上,现下正在别院中和王爷下棋说话呢。”内官吩咐人将少婈带来的礼物放下后同嘉顺王妃禀报道。 “果然,我就知道他会来,看来这几样菜倒是没白费我的心思,如今郡主你来得也正好,尝一尝我的手艺。”嘉顺王妃眉开眼笑道。 “怎么,圣上也来了吗?我竟不知道,若是早些知道,我就改日再来叨扰王爷和您了。”少婈得知魏翊煊也在府中,待会儿还要一起赴宴,心中便有些不舒服。 嘉顺王妃忙牵过少婈的手温言说道:“哪里是叨扰了,何况你与圣上也是相熟得很,你何至于要介意呢。我昨夜恰巧也备下了几样昌南郡的地道美食,你今儿算是有口福的。” 少婈听此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笑说道:“今日也是匆忙递了拜帖过来,也为先行备好礼物,只带了些薄礼过来,还望王妃莫要见怪。”说完便拉着王妃起身看一看她带来的礼物。 “这沉香木是极佳的珍品,一两便已是价值千金,你还送来了两件,你可知我是最喜欢这沉香木的味道了。”嘉顺王妃喜不自禁的说道。 “这也是我册封为郡主时,圣上赏赐下来的,如今也算是借花献佛,您喜欢自然是极好的。”少婈微微笑道,说罢又拿起那两颗鲛人泪说道:“这鲛人泪也是正配您的,托能工巧匠为您镶在发冠上或是华服上都是极好看的。” “这两样东西都是价值千金的,我家王爷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能受得住你这般重谢。”嘉顺王妃连忙客气的说道,“这瓷瓶中莫非又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好宝贝。” 少婈笑了笑解释道:“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宝贝,王妃您有所不知,我自幼便在山中修行,倒是也多学了一样制药的本事,这是我用了一些方子制好的驻颜丹,愿您和王爷吃了能身体康健容颜永驻。” “哎呀,你这姑娘倒是有一身本事的,还会制药,难怪长安城里都传闻说你是个奇女子。”嘉顺王妃忍不住又夸赞道。 “今日还未尝到您的手艺,便已然觉得满心欢喜了。想来我与您也算是一见如故。”少婈不甚恭维道。 嘉顺王妃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与少婈又坐在花亭中说了许多话,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别院那边派人来传话说,那边的两位已经下完了一盘棋,这会子正闹着要开席呢。 “瞧瞧,这两个馋鬼,这会子才知道饿了,方才可让我们在这里好等。”嘉顺王妃嗔笑道,想来一直以来与魏翊煊关系倒也融洽亲近。 少婈一路被嘉顺王妃牵着手往正厅行去,这嘉顺王府里的景致倒是风雅得很,花厅到正厅之间要经过一座小花园,园内的梅花正值盛开,阵阵幽香扑面而来,让本该凛冽的夜风都变得和煦了许多。花园中有一条水沟,沿岸隔一段距离便安置着一盏明灯,放眼望去像是一条星河铺就。正厅在花园对面,高高的屋脊彰显着权势和地位,此刻灯火正是通明。 少婈和嘉顺王妃步入正厅,朝着坐于上座的魏翊煊便要行礼时,只听魏翊煊说道:“今日算是家宴,小婶娘无需多礼。”嘉顺王妃倒也不做作,复又拉起少婈往席面上走并说道:“陛下让我们等许久了,待会儿可是要自罚三杯的。” 嘉顺王在一旁笑道:“陛下您瞧瞧,我家王妃惯是不肯轻饶您的。” “小婶娘把那两道朕爱吃的菜多给朕添一些,朕自罚三杯也认了。”魏翊煊憨笑道。 “原想着是要给您多添些菜的,可是我今儿见了郡主算是一见如故,我倒想多偏袒她一些了。”嘉顺王妃揶揄道。 魏翊煊倒也难堪,见少婈依旧不作声,也不好主动与她说上话,只好说道:“早些开席吧,朕着实饿了。” 若是换作别的皇亲贵胄,家里来了客人势必是要安排一批美人上前歌舞的,可这嘉顺王向来是个风雅之人,又传闻他惧内,所以这宴席果真变得如家宴一般。魏翊煊坐于上座,嘉顺王夫妇坐在右侧,少婈则坐在左侧。嘉顺王妃倒是做了好些不重样的珍品佳肴,时而阵阵香味扑鼻,让人忍不住想大快朵颐一番。 “方才我从圣上那里讨了两桶葡萄美酒,是远番之国进贡来的一甲子陈酿。”嘉顺王为王妃夹了一筷子菜然后笑说道。 “那可是难得的好酒,一年也不过进贡几桶罢了。圣上能分给你两桶,实属不易。”嘉顺王妃说道,其实心里都明白定然自己的夫君诳了魏翊煊一回,这才得了两桶好酒,“既然酒都到了,岂有不饮用的道理,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人呈上来,郡主定是未曾尝过这美酒的滋味。” “你们倒是夫唱妇随,这两桶酒给了你们,朕那里就剩下不多了,往后到今秋之前,朕也只能每日小酌一杯,可不敢多喝了。”魏翊煊略作心痛的蹙眉说道。 第110章 温泉虾的滋味 未曾想,这魏翊煊竟是一个对美酒佳酿十分吝啬之人,只是不知这远番之国到底是有多远,进贡来的葡萄美酒竟只有那么少,难道是何种珍奇的果子酿造而成?少婈心里想着,嘴上也不自觉地问了出来:“这酒为何如此珍贵又罕有?” 魏翊煊好不容易听到少婈说话,于是抢着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西域虽然也有产出葡萄酒,但离美字还要差一些意思。远番之国的气候与长安大有不同,而那里土生土长的葡萄品种也是特有的,再加上他们历代以来皆有酿酒师亲自把控,所以才能产出这样的美酒。” “方才听王爷说这是一甲子的陈酿,一甲子乃是六十年,难道这果酒也如同我们的醇酿一般需得越久越好喝吗?”少婈追问了一句道。 “倒也不是,只是因为六十多年前,远番之国有一位酿酒的圣手,他所酿的那十年佳酿是世间顶级的存在。”魏翊煊意犹未尽地说道。 少婈听及此处默默算了算说道:“可是也仅有那十年的佳酿,出产定然也不多,若是喝完了也便再也没有了。不知那位酿酒圣手可有亲传的弟子。” “倒是有亲传的弟子在世,并且为数也不少,这几年酿的酒我倒也尝过,确实要比西域的葡萄酒滋味美很多,若比起这一甲子的陈酿还是差点意思。”嘉顺王回味道。他曾经亲自跋山涉水远赴海外去了远番之国,在当地逗留了半年时间,对于这葡萄美酒,他自是有话说的。 “既然横竖都没有一甲子的陈酿好喝,却也比西域的酒好些,何不将圣手亲传的弟子接来,然后遍寻全国找一块合适的地域,种植那远番之国特有的葡萄品种,加上相似的气候和酿酒技术,也就不愁每年没有同等的酒喝了。”少婈款款而谈道,在这方面她是有经验的。 曾经因喝过一回上界仙者酿造的桃花酿,便惦记在心里,可是碍于爹爹郁垒不允许她出入上界,只好拜托母亲绛姝将那酿酒的仙者请来桃止山,亲自拜师学艺,学到了一门酿酒的手艺,尔后又加以改良,用桃止山上等的桃花酿造,终于酿出自己的美酒——桃花醉,比那桃花酿还要品味俱佳。 “郡主说的倒是有理,我擅长厨艺也不是天生的,皆是因为幼年时便贪嘴爱吃,可是却又不想总是吃旁人做好的,于是便同师傅学习下厨,久而久之倒是也会做许多菜了。”嘉顺王妃说起自己的经历倒是很赞同少婈的说法。 “倒也不尽然是美酒难酿的缘故而显得珍贵,远番之国长途跋涉运酒过来,一来一去便要耗费半载光阴,而这一路也是诸多艰难险阻,舟车皆不易。”魏翊煊又略显惆怅地说道。 “既然是舟车不易,那边将车马和船只都做得经得住波折一些,而且还要想尽办法加速运行,如此一来倒是可以节省人力和物力,还节省运输时间。而且所造的车马和船只也不仅只是用于运酒,也可做其他用途。”少婈见招拆招一般的提议起来。 魏翊煊倒是也知道少婈惯是个有想法的,只是嘉顺王夫妇头一遭与少婈同席,却听她如此说得条条是道,忍不住叹服起来。嘉顺王微微笑着说道:“郡主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这说得十分在理,我们这些男儿都没有这般眼界和谋划,若是真能以此为法子,左右不过三五年的光景,陛下便可豪饮一番这产自本土的葡萄美酒了。” “这话说得我便不爱听了,男儿便一定要比我们这些女子有眼界和谋划吗?就算不比眼界和谋划,论做菜,你们这些男人可比我差远了。”嘉顺王妃撇了撇嘴看似向自己的夫君撒娇道。 “王妃所言甚是,这顿晚宴多亏了您的操持,就等美酒佳酿拿来了,我们敬你一杯。”嘉顺王很是宠溺和恭维地说道。 少婈见状只好埋下头夹了一筷子菜自顾自的吃了起来,魏翊煊却坐不住了,佯装起横眉冷对道:“你们夫妇二人倒是好会安排,来了京中还不忘当着朕的面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起来真真是毫无顾忌,看来朕就不该把那么好的酒赐给你们。” “王爷,陛下看来是生气了,你就不要哄我了,快些去把他哄一哄,不然他哪里还有好心情吃下我做的这桌子菜呢?”嘉顺王妃揶揄道,说完便掩唇大笑起来。 少婈瞧着魏翊煊的样子,不禁也笑了起来,这个男人着实是小气的,不过是忍痛割爱了两桶好酒罢了,可是一直在念叨呢,还见不得人家夫妇在自己府中浓情蜜意,不过小气之余更多的却是诙谐,哪里像是个帝王的样子。 “朕都陪你们说了许久的话,也没见小婶娘把做的温泉虾和蟹黄竹荪鱼翅煲端上席面来,再等等,朕吃着这几个菜都快要饱了。”魏翊煊放下手中的筷子假装埋怨道。 “好饭不怕晚,陛下莫要着急,这餐前小菜先吃一吃垫个底儿,马上便把那两样你最爱的菜肴呈上来,还有那葡萄美酒一起。”嘉顺王妃说罢便起身,嘴里又说道:“我得亲自去厨房里盯着,免得有哪个笨手笨脚的把东西给弄坏了。” 嘉顺王妃起身离去之后,嘉顺王也只坐了会儿,便以起身更衣为由也离席而去,座上便只留少婈陪着魏翊煊坐着,少婈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吃着,身边的侍女给她又盛了一碗花胶鸡汤,她喝着觉得甚是美味,却没有留意到魏翊煊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少婈已经快要喝完半碗汤了,这才瞥见旁边的这个男人在看她,于是将手中的碗放下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慢悠悠的说道:“我脸上是有字吗?容得下陛下这般瞧看。”方才经过嘉顺王夫妇的一番热络,此时的少婈已经没有了对魏翊煊的抗拒。 “自古君王爱美人,朕看的是这一张清丽无双的脸,你可是有何意见?”魏翊煊眼睛一眨不眨的说道,虽从嘴里说出的尽是玩味之语,可是他语气平淡,并未让人觉得过分,反而听起来尽是夸赞的意味。 “陛下的用词似乎轻纵了些,也不怕违了身份,让旁人笑话了去。”少婈垂下眼帘也不看向他说道。 “朕有什么好怕的。”魏翊煊反驳道,见少婈的面色始终波澜不惊,于是也知道不该再继续轻纵下去,只得正了正神色说道:“昨夜之事……” “昨夜之事陛下无须再提,本就是闹了个乌龙,我也无事。”少婈打断他的话说道,顿了顿又道:“您也不用多做解释,昨夜之事,您也算秉公处理,并未因为她先见到您,而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反而让嘉顺王从旁佐证,也算还了我清白。” “朕……朕是知道你有法子的,聪敏如你,又有一身本事,本也不用朕护佑你的。”魏翊煊扶额说道,说完叹了一口气,便又说道:“还有那夜朕说要册封你的事情,你既然无意,那朕也不强求,只是你领队南下龙江平息尸患,算是大功,如今你位居二品,朕再给你往上加封一些可算如愿?” 少婈想着按着皇族的加封规制,她如今是二品郡主,若是再往上加封便是正一品或从一品,想来不是公主便是国夫人了,可是她也并不在意这些,于是说道:“陛下赏赐加封如何,臣不该有要求的,只凭着您的旨意便好。” 魏翊煊还要再同少婈说些什么,却见嘉顺王夫妇携手归来席上,身后跟着传膳的侍女们,远远地便闻到了菜肴的香味。 “陛下的温泉虾和蟹黄竹荪鱼翅煲来了!是不是离得老远便飘香而来。”嘉顺王妃朗声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小婶娘的这两道菜肴可谓是绝佳的手艺,就算是宫里的御厨也做不出来这味道,方才经少婈这么一提议,朕倒是想留小婶娘在京中多待些时日,把宫里的御厨教会这两道菜,如此一来,我倒也不用岁岁年年只盼着这一回两回的。”魏翊煊眉开眼笑道,想来确实是十分喜欢这两道菜肴的。 “陛下可别跟我说笑了,蟹黄竹荪鱼翅煲这里面的食材,宫里面确实不少,可是那竹荪的品相比我们昌南郡的可是差了许多的,而蟹黄也没有我们封地里的湖蟹纯正地道,若只是学了厨艺,而没有精选食材,那做出来可就差远了。”嘉顺王妃一边吩咐着侍女将菜品呈上去,一边忙不迭地说道。 “如此一说,这回你做的也是从封地带回来的食材,并非来了长安就地取材了?”魏翊煊探问道。 “自然是如此,初秋之时,湖蟹丰收,王妃亲自去挑选采办了一批鲜活的湖蟹,用草绳绑好后,一起放入冰库中冷冻,几日前拿出来解冻还是鲜活如初,而竹荪也是精选了一些一起带过来的。只是我们本就该回京,也不算劳民伤财运送这些东西。”嘉顺王笑着说道,眼角眉梢都是对自家王妃的赞美之意。 “何止是湖蟹和竹荪,还有温泉虾也是昌南郡特有的,这回带了一些过来,一路上损耗过半,如今才只做了这两份,我与王爷在封地也是常吃的,这两份便给你们尝一尝鲜吧。”嘉顺王妃亲自将两盘虾分别端给魏翊煊和少婈并解释道。 “为何这虾不能和湖蟹一样冷冻起来再解冻呢?如此不也可以减少损耗。”少婈客气的道谢后忍不住询问道。 “傻丫头,这温泉虾顾名思义是长在温泉中的一种虾,温泉的水温常年都是热气腾腾的,这虾且不说被冷冻,就算是在这种天气捞出来片刻都会成为死虾的。”嘉顺王妃笑着说道,继而又说道:“你且尝尝这虾有什么特别的。” 少婈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只虾送入口中,这虾虽连着虾壳,但是这虾壳非常弹软,轻轻一咬便露出里面的虾肉来,虾肉一点也没有腥味,反而是一股甘甜的味道,其中混合着花雕酒的气息,虾肉弹滑,像荔枝的果肉一般,汁水在口中四溢,中间包裹着的虾黄也流淌出来,细细一品,沙沙的口感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咸味,像是咸蛋黄,又像是卤渍的蟹膏,一只虾吃完,余下的汁水中还带一股特殊的香味,这香味似乎在哪里嗅到过。 少婈一眼便瞧见盘中有黄色外皮的果子切片,于是捏起一片问道:“王妃,这是何物?香味很是特别。” “这是南境的特产香料,名叫柠果,完整的果实像柑橘,但是颜色要偏黄一些,想来你是未曾见过的。”嘉顺王妃介绍道,“你若是喜欢酸的,倒是可以尝一尝。” 少婈对酸的本就不算排斥,又见这果子异香阵阵,于是便将手中拿着的这片填入口中品了品,那酸味立马充斥了唇齿之间,酸得少婈忍不住闭起眼来,突然脑海里涌现出一个身着红衣的公子来,只是这公子她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酸味渐渐减退,少婈回过神来忍不住说道:“这果子当真是酸,半分甜味都没有。” 此语一出,惹得另外三人哈哈大笑起来,魏翊煊见少婈似乎又恢复到从前娇俏可人的样子,于是笑说道:“你倒是果真娇憨,王妃本意是诳你的,没想到你还真的亲口尝了起来。” “陛下不许笑话我,我只是从未见过,这才尝了尝罢了。”少婈嗔道,转而又对这盘温泉虾起了好奇心,便问道:“王妃,且不说这温泉虾本身食材如何,只是这做法似乎与我吃过的那些虾有些不同。不知是如何做得的,可否跟我说一说,我回府之后让家中小妹也学一学。” “郡主你还有妹妹吗?”嘉顺王妃反问道。 “是有两个义结金兰的妹妹在家中的,都是与我差不多的年纪。”少婈笑着说道,“捕役司的蘅汀姑娘是我的二妹,自小与我一同被养在山中,那捕役司的司簿希羽姑娘是我的小妹,就是她最善厨艺。” “这希羽朕也是知道的,做的菜品也是品相俱佳,滋味更是了不得。而且素好雅厨,年纪轻轻便有一身好厨艺。”魏翊煊接过话也忍不住对希羽夸赞道。 第111章 嘉顺王这只老狐狸 嘉顺王夫妇听着少婈和魏翊煊说起这一番之后,便想起昨夜兴庆宫宴席上,那假冒的圣安郡主与少婈对峙起来动手之时,与少婈一同离了坐席到中场上来的还有两个姑娘,身形和容貌离远了看也皆是不凡,想来便是少婈的两个妹妹了吧。 “郡主的两个妹妹,昨夜我们夫妇离得远倒也算是见过的,其中有一个还受了伤,不知现下伤势如何了?”嘉顺王询问道,面上的关心也毫不掩饰,想来他也是个对待晚辈很是亲厚之人。 “受伤的那位便是小妹希羽,劳王爷和王妃挂心,昨夜回去之后我们就为她医治了一番,现在正在府里养着,倒也不算有大碍。”少婈回话说道。 “不过昨夜那假冒你身份的人下手未免太过阴毒。看样子像是蓄意寻仇而来,你日后也需要多加防范。只不过那人看起来也像是有道行在身,若不然就让陛下为你多增派些人手护卫也好。”嘉顺王妃有些担忧地说道,回想起昨夜那假冒的圣安郡主凌空而起狙击袭来的样子,她就为少婈捏了一把汗。 “王妃您猜得不错,那人着实是有些道行的,但是昨夜我也探了她的虚实,她若不是使用猛攻突袭或者暗器伤人,她是奈何不得我的。不过确实需要防范一些。”少婈点点头说道。 “方才你既然都问了我,这温泉虾是如何做的,那我便跟你说一说也好。”嘉顺王妃语气万分和蔼地说道:“这温泉虾是长在昌南郡温泉中的淡水虾,方才也与你说了一嘴,这道菜算起来应该是生食的菜品,需要先用花雕酒、酱油、砂糖、少许盐和姜片、花椒调好酱汁,然后将现打捞上来的活虾浸入其中,密封起来保存三个时辰,再打开装盘,用柠果的汁水淋上一圈,便成了这道菜。所以滋味是甜中带咸,又带了些酒气。” “既然制作的过程中并未用到火候,那为何这虾色泽红艳的如同从滚水中捞出一般呢?”少婈心里充满了好奇,忍不住追问道。 嘉顺王妃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说道:“方才我不是说这温泉虾生长在温泉中,温泉的水也是热气腾腾的,而这虾有比较特殊,出水后一旦失了温度,便会变成红色了。” “原来如此,我倒是忘了这一茬。”少婈咧着嘴憨笑道。 “一直忙着跟你们说嘴了,竟也没招呼陛下和郡主尝尝这道蟹黄竹荪鱼翅煲。”嘉顺王妃忙笑着说道,又转脸对着那几个侍女道:“你们还不赶紧给圣上和郡主布菜。” 几个侍女得令,便都纷纷动起了碗筷,那蟹黄竹荪鱼翅煲是装在碧青色的瓷罐中,那瓷罐乃是青釉质地,从前少婈也只是在宫里见到过几次,想来应该是专供给皇族使用的器皿。这瓷罐周身雕饰着云纹,盖子上则是雕刻这龙纹,想来也是凡世间都尊崇的花纹式样,盖子的中间用木材做了一个提手,看起来倒是十分精致清雅。 瓷罐的盖子掀开之后,扑面而来的香味伴随着水汽升腾而起,待水汽散了些许,少婈才看清里面是一片金黄色,其中微微泛白的便是竹荪,而稍微有些红色的应该是蟹黄,而那纹理清晰可见又晶莹透亮的便是主要食材鱼翅了吧。 待侍女们盛好在碗中,魏翊煊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尝一尝这鲜味了,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少婈见魏翊煊是着实喜欢这道菜,比起方才的温泉虾更要迫不及待,于是也将碗捧到手中,舀起一勺尝了尝,入口是一股咸香,滋味却有着妙不可言的鲜,每一滴汤汁都伴随着三种食材的鲜味,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紧接着是口感沙沙的蟹黄,有淡淡的甘甜在其中,爽脆的竹荪吸收了汤汁,每一次咀嚼都能迸发出不一般的鲜美滋味,鱼翅的口感更是妙不可言,非常爽滑,直入喉舌。 少婈还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忍不住连连称赞出声,惹得嘉顺王妃笑声连连,忙又吩咐着侍女又给她盛了一碗,并像一位做饭给子女吃的母亲一般唠叨道:“郡主慢些吃,这些都是你,你若是喜欢便多吃一些,回头我也将这方子教会给你那小妹希羽姑娘,往后若是想吃了也能吃到的。”说罢又顿了顿,不由得笑起来说道:“不过若是郡主你没有旁的事,多往我们的封地去几次,那里可不止有这几样好吃的。” 少婈点点头笑着说道:“昌南郡是去过的,虽然是路过停歇,但是那里物阜民丰,还有温泉,倒是个好地方。” “早前你路过昌南郡的时候,王爷陪我回娘家省亲去了,后来回到王府便见郡守来报,说你丢了官印在昌南郡,不过好在有这官印在,也成为你昨夜能够澄清自己的证据。”嘉顺王妃眉眼含笑的说着,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不过也算是由这块失而复得的官印促成了我们与郡主相识,既是如此,我们夫妇合该与郡主同饮一杯的。” 嘉顺王也点头称是,身边的侍女便端着琉璃质地的酒器分别给座上的四人斟了酒,喝酒的杯子也从方才的青玉杯换成了和酒器同样质地的琉璃杯。 “这乃是远番之国三年前一同进贡而来的琉璃酒器,那年统共进贡了六套,分别是五彩琉璃质地的双杯套具两套,四杯套具两套,白琉璃质地的双杯套具和四杯套具各一套。”魏翊煊端详着手中的杯子絮絮说着,紧接着扭过脸看了看嘉顺王,又手指了指他说道:“那年朕赏给你一套五彩琉璃的双杯套具和唯一一套白琉璃质地的四杯套具,如今你进京一趟还随身带来了,想来是早有准备找朕讨要美酒。好你个老狐狸!” 嘉顺王立马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恭着手说道:“陛下怎可白白冤枉了臣,这套白琉璃的酒具自打您赐下来之后便一直放在京中的府邸里珍藏着,若非今日您驾临府上,臣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 “哦?倒像是朕冤枉你了?你是不是又要借机找朕再讨些什么封赏吗?”魏翊煊惯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叔父的性子,别看外表憨厚,内里可奸诈着呢,这会子非说自己冤枉了他,再让他说下去定然是要倒打一耙了,不如自己把他的话给说完,也让他无话可说。 “臣不敢,臣着实不敢。”嘉顺王埋下脸偷笑起来。 “陛下何必要在席上让我家王爷诚惶诚恐的,免得误了您自己的食欲,又吓到了我家王爷,王爷向来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禁不住您吓唬的。”嘉顺王妃忙接过话茬说道,虽然看起来是假意在维护自己的夫君,实则也在话里话外都揶揄了魏翊煊一番,想来惯是个牙尖嘴利的美妇人。 “小婶娘也被你这个老狐狸带的颠倒黑白了,果然是夫唱妇随,现下也快要妇唱夫随了。”魏翊煊酸话连篇的说道,看来是瞧着人家夫妇琴瑟和谐他难受着呢,他微微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朝少婈看了看准变为笑脸并说道:“少婈,你且尝尝这酒滋味如何?” 少婈端起酒杯嗅了嗅这杯中暗红色的液体,心想这葡萄美酒不愧是一甲子的陈酿,光看这酒的成色就知道其滋味一定很醇美,而细细嗅来却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像是花香又似某种香料散发的异香。少婈稍稍抿了一小口在嘴里,一股清甜中略带有微酸的味道在嘴里充盈起来,这酒似是被冰镇过,入口冰凉清冽,却在入喉的一瞬间让人觉得温热起来,并不会觉得吃了冷酒而难受。 “这酒的味道着实有些不一样,西域所产的葡萄酒更像是葡萄汁,而这一甲子的陈酿却甘冽中带着醇美,甜味恰到好处,一点点的微酸让人觉得非常清爽,而且这香味也很特别,似乎像是有着异香的香料调入进去,喝过之后嘴巴里又似乎有花香一般,倒真是奇了。”少婈一连窜说了许多溢美之词出来,换作寻常的酒水,她顶多微微赞叹一番,除却当年第一次喝桃花酿时连着追问是出自哪里的酒,这一回她着实被这酒的滋味给收买了喉舌。 “这丫头看来也是个爱酒之人,瞧着她对这酒的赞美似乎要比我的一桌子菜还要多呢,想来我倒是有些不开心了。”嘉顺王妃调笑着说道。 “不不不,王妃莫要急恼,我的确是对酒水之物要格外着迷一些,方才光顾着夸赞了,有些失了身份,还望王妃您不要怪罪。”少婈直坐起身子来慌忙解释道。 “罢了罢了,方才是与你说笑呢,哪里就那么容易要与你急恼了呢。”嘉顺王妃笑道,“既然郡主爱吃这些菜,又尤其喜欢这酒水,回头我差人送一些到你府上去,也好让你那两个未能一起来的妹妹尝尝鲜。” 少婈一听嘉顺王妃提到了自己的两个妹妹,于是笑着坦言说道:“王妃您有所不知,方才我来之前,我这两个妹妹还闹着要与我一同过来的,只是我中午写拜帖送过来之时,未把她们二人的名字一并写上,如此一来,自然也没有不递名帖又不请自来的道理了。” “你这孩子倒也多心,怕是有所不知,我与王爷皆是这皇族宗亲里最不喜欢被规矩束缚之人,今日就算你们姐妹三人一起来了府上,我不防便多做一些菜品便是,又不算麻烦,关键是要热闹着才有趣儿呢。”嘉顺王妃笑着温言说道。 “少婈你是有所不知,他们夫妇二人是最不喜欢成规旧俗的,若非如此,他们也不敢同朕说话如此随意,这倒也罢了,朕原想着你们初次见面会不会生分许多,于是朕便从宫里偷偷出来,一来是想吃小婶娘做的菜肴,二是顺道陪你坐坐,免得没有话可说。”魏翊煊接过话笑说道,说完目光又落回到少婈身上,满满的皆是温情。 少婈听魏翊煊说得这般体贴,于是笑说道:“陛下来吃王妃做的菜肴是最主要的,若说是陪我坐坐,恐怕是折煞了我呢,更何况您坐在这里,我们说起话来还有些不方便呢。”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嘉顺王夫妇见少婈性子一时之间已经敞开了些许,又见她揶揄起魏翊煊来也是嘴上毫不留情,也跟着笑起来。 “陛下这会子脸红脖子粗的,不知是酒意甚浓还是毫无脸面了呢。可莫要与人家姑娘置气,快喝杯酒顺顺气。”嘉顺王打了个圆场笑说道,也跟着调笑了一番。 魏翊煊摆了摆手又摇头说道:“罢了罢了,你们这是轮番着来戏谑朕,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本就是一家子,你们夫妇二人连带着女儿合起伙来挤兑朕这个外人呢。”此话一出,魏翊煊忙扶起额头在心里暗自骂自己口无遮拦。 且不说世人知道不知道,皇族宗亲们可都是知道的,万不能在嘉顺王尤其是王妃面前提到女儿这个字眼,十多年前,嘉顺王与嘉顺王妃育有一个小女儿瑞昌郡主,那小郡主本就是打娘胎里便惹了一身热毒,生下来之后也是屡屡染疾,好不容易挨到五岁,却不料那年长安城出现瘟疫,小郡主不幸染上疫症便夭折了。为此嘉顺王夫妇伤心不止,嘉顺王不忍王妃终日以泪洗面,便辞去朝中的职务,只做了个闲散的富贵王爷,请辞后便带着王妃远游而去,过了几年才算平复了心境,尔后魏翊煊又将昌南郡指给他们做封地,于是便迁去了封地做藩王,也不至于留在京中睹物思人。 果然,嘉顺王妃听到女儿这两个字,眼睛瞬间失了神采,紧接着眼眶微红,眼瞧着便要泫然泪下,嘉顺王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劝慰道:“阿茵莫要再感怀了,你看看郡主,我们的女儿瑞昌若是还在,也差不多要到这个年纪了,定然也是会和郡主一样的清丽无双。”话虽是劝慰的话,嘉顺王妃抬眼看了少婈一眼便止不住的掉下眼泪,忙拿着帕子擦拭起来。 “王妃,您为何要哭?莫非是少婈说的哪句话对不住您了?”少婈本也没听到嘉顺王说的话,更是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番缘故,只思量着可是自己的言语有失,惹得人家不快了,心里正是一片焦急。 第112章 圣安瑞嘉公主 因为嘉顺王妃的突然悲恸不止,原本谈笑风生的席面此时去变得略有些沉闷起来,嘉顺王妃听到少婈这么一说,忙吸了吸鼻子并擦掉眼泪说道:“是我失礼了,不关郡主你的事。” “郡主莫要多想,不过是方才陛下提了一嘴,勾起了我家王妃的一桩心事,这才伤情不已。”嘉顺王也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少婈本想询问是何伤心事,却想着这都是人之痛处,哪里有把话往人家心窝子里戳的道理,于是只好开口劝慰道:“王妃您莫要再为了从前之事屡次伤心,而耽误了自己的身子。若是有何种法子可为您解忧,少婈自当尽力而为。” “到底是人死不能复生的事,郡主就不必劝我了,且让我自己缓一缓,没曾想竟然如此失态,难免要扫了你们的兴致。”嘉顺王妃站起身来由侍女搀扶着准备离席去更衣。 少婈听后心里猛然一阵酸楚,她的记忆中并未有过生离死别之事,可是在鬼界中常常能看到有人枉死,亦或者在黄泉饮下孟婆汤的鬼魂迈过奈何桥之前都哭喊着人生八苦,最不忍与亲人离散的哀嚎,都叫她于心不忍,心下隐隐作痛。她也算是神族后裔,有着凡人皆不能及的寿元,可是自小便不知双亲是谁,若不是爹爹和母亲极力呵护,她怕是也过着受苦的日子。 悲伤虽不能共通,却能够传染,少婈一时心里也有些不畅快,眼神里也蒙着一层惆怅。魏翊煊见状也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也不好再让嘉顺王开口打圆场,于是在心里思量了许久才说道:“到底是朕酒后失言,惹得小婶娘伤坏了。”说完很抱有歉意的向嘉顺王递了个眼色。 “陛下万不能如此说的,倒是折煞臣了。只是不知郡主此刻是为何而愁容满面呢?方才王妃情绪失控,并非是你的过错,你可万不该自责的。”嘉顺王反过来劝慰少婈说道。 少婈闻声后抬眼看了看嘉顺王,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方才听王妃说经历的乃是丧亲之痛,我便多了心感怀了自己的身世,想来是我多愁善感些了,王爷您也莫要见笑。” “郡主的身世如何?陛下还未曾与我说过。”嘉顺王看了看魏翊煊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便探问道。 少婈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也是知道的,我本来就是一个孤儿,自幼便被师父收养,养在山中,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何人。如今虽然有了荣耀和身份,却不能为父母尽孝,实在是遗憾至极。” “郡主想来是十分仁孝的,我们的女儿若是还在,也该如你这个年纪了,可惜她不能承欢膝下,只长到五岁便离我们而去,许是我们夫妇命中无女啊。”嘉顺王慨叹道。 魏翊煊见嘉顺王已经将话牵引着说出,于是便接着说道:“少婈你有所不知,王爷和王妃他们夫妇二人曾经育有一个小女儿瑞昌郡主,瑞昌生得模样娇俏可爱,也非常乖觉懂事,只是身子骨一直不好,她五岁那年,长安城发了瘟疫,瑞昌身子本就不好还不幸染上了疫症,不久便故去了。这也是让人非常痛心的事情,王妃也为此事病倒了许久,如今年月过去许久,她才算缓了缓精神。” 少婈方才在心里也猜到了大抵如此的过往,于是劝慰嘉顺王说道:“王爷和王妃爱女心切,少婈也很是感动,却无法帮到您二位解忧,实属遗憾,还请您二位珍重身子。” 魏翊煊见少婈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想到有一事还未了,又遇到这场面,不如便凑做一起行个好事也是极好的。于是左右侧了侧脸看向少婈和嘉顺王,缓缓开口说道:“少婈早前南下龙江平息尸患乃是立下了头一等功,朕如今还欠你一个封赏,不如便晋位为公主,封号为圣安公主,于下月初二行册封礼。”顿了顿又看向嘉顺王说道:“小叔父和小婶娘时隔多年也未曾再有过女儿降生,嘉顺王府也没有女儿可以承欢膝下,不如朕今日便送你们一个女儿可好?” “陛下这是何意?”嘉顺王有些不解道,怎么就无端端的要送个女儿给自己呢?难道是哪个宗室女孩。 魏翊煊先是不回答嘉顺王的疑惑,转脸向少婈说道:“少婈啊,你方才不是还在感怀自己的身世说自己是个孤女,没有生身父母可以奉养吗?你看嘉顺王夫妇二人膝下只有三个儿子,并且都已经出府成家,却独独没有女儿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你倒不如就去做他们的女儿可好啊?” 魏翊煊这样安排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在的,并非是临时起意而随意做的决定,嘉顺王虽不是魏氏皇族血统,祖上三代却皆是皇朝的勋爵之家,出过好几位皇后,也是有名的后族,而少婈初到长安半年,虽然靠着立功被封为郡主在先,但是身后并无依仗,而且常居住在国师府里面也不像话,不如给她趁此机会找个有权势威望的娘家,往后就算她入朝为官也是极有力的保障。 当然魏翊煊的想法也不止这些,嘉顺王虽血统没有魏氏皇族高贵,但好歹也是沾亲带故的,而且如今是坐拥昌南郡等十多个州郡的藩王,财力十分雄厚,就算不入朝为官,也是富甲天下吃喝不愁的,时而还被其他藩王所忌惮,而如果少婈认他们夫妇二人做父母,除了这些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还有三个兄长可以照顾她。还有魏翊煊的私心,就是看上了嘉顺王景氏一族乃是出过几位皇后的后族,如此声名赫赫,往后若是少婈答应他入宫为妃,也是可以以这层身份明媒正娶入主后宫的。 想及此,魏翊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少婈被方才魏翊煊的提议吓得不轻,自己本来就是鬼界地位尊崇的帝姬殿下,而且虽说没有生身父母,但是却受到鬼帝夫妇的万般疼爱,哪里还要去认才刚刚结识的嘉顺王夫妇为父母,那岂不是太让人笑话了去吗?于是准备开口婉拒,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才不至于驳了嘉顺王的颜面,她平日里可是都习惯直言拒绝的。 “陛下所言当真?莫不是借着醉意说了不作数的吧?”突然嘉顺王妃的声音传来,明显能听出她的声音里带有几分欣喜和激动。 少婈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奔将过来的嘉顺王妃牵住了自己的手,嘉顺王妃眼里蓄着泪水,与方才伤怀的眼神不一样,此时却是激动和欣喜。“郡主,你可愿意做我和王爷的女儿啊?你可知道,我自打今日见你的第一眼,便想着你若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啊。幸得陛下方才点醒,不然我也不敢如此冒然要认你做女儿啊。”嘉顺王妃边说着边哭了出来。 少婈惯是瞧不得这些眼泪珠子的,幼年时与蘅汀相伴长大,每每蘅汀受了伤或者是被爹爹和母亲训诫哭出来时,她都心疼不已,如今又见着这王妃如此泫然,于是便断了心里本想着拒绝的念头,反握住嘉顺王妃的手哽咽地说道:“承蒙王爷王妃您二老不嫌弃,肯让少婈做你们的女儿,往后你们便叫我少婈便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嘉顺王激动地起身,也来到少婈身边,很是和蔼的说道:“往后你便是我们嘉顺王府的小女儿,我们便是你的父王和母妃。” “看来朕今日来这一趟,倒还是做了件美差事。”魏翊煊拍手叫好道,眼里心里都是自己心愿达成的喜悦。 嘉顺王本要作势叩谢圣恩的,却忽然意识到有件事似乎不大对,便说道:“陛下方才将少婈晋封为圣安公主,可是公主这个位分算起来应该是陛下您的女儿才对,可是我们认少婈为女儿的话,您还册封她为公主岂不是乱了辈分?” 原来魏翊煊忘了自己私下里也是要尊称嘉顺王和嘉顺王妃一声小叔父和小婶娘的,若是将他们的女儿册封为公主,那他们的辈分便降成了平辈,若说是旁的远亲藩王倒也罢了,可这是自己自幼便一起相伴长大有着血缘关系的叔父,倒是不可如此大意,可若是加封少婈为圣安长公主,便分明将少婈变成了自己的妹妹,那往后若是再有封妃的打算,可就麻烦了。 “可若是封为长公主,却又有些不合适,毕竟少婈入了嘉顺王府做女儿,在外是要以你们景氏为姓的,若是以国姓的话,方可册封她为长公主,算作朕的小妹。”魏翊煊蹙着眉头佯装起为难的样子。 嘉顺王点了点头,也认为如此确实不妥,可是这新得了一个闺女要如何讨要个御封的名号,的确需要深思熟虑一番方可定论,于是来回踱了两步,忽然想起来早前似乎有可做参考的例子,便舒展开眉目说道:“陛下可记得前朝的时候,尚武帝的母亲王太后在民间时有一个女儿,与尚武帝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尚武帝为讨王太后欢心,便将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册封为福乐王主,将王主这个尊号赐给了她。这王主乃是高于郡主又与公主地位差不多的品阶,只是往后也没有人再沿用此尊号。” “小叔父的意思是将少婈册封为圣安王主?王主也确实有诸侯藩王之女的意思,可是叫起来颇为拗口。只是先皇在世之时,曾经给邻国的公主加封,只是多加了一个封号,也能彰显无上尊荣。”魏翊煊思忖道,想了想便道:“曾经少婈是为救朕,所以得了封号为圣安,如今既然要认你们为父母,也算是承了瑞昌郡主的身份,不如在封号上也加上二字便好。就册封圣安郡主少婈为圣安瑞嘉公主吧。” “瑞嘉,这个倒是好,不仅带了王爷的封号,听起来还真像是瑞昌的姊妹呢。”嘉顺王妃欣喜道,说完又唯恐自己话说的不对,忙又笑道:“瞧我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如今少婈本就是我的女儿,何来像不像之说呢。” 少婈听此只好陪着笑,魏翊煊见她笑了,便也知道她是不会拒绝的,于是说道:“下月初二在宫里行过册封礼后,少婈你便从国师府搬到这王府里居住吧,小叔父也早些带着少婈去入嗣宗庙,早些将少婈的名字写入你们景氏的族谱中。” “那是自然,陛下不催着臣去做,臣也是要赶紧去做了的,不然这么好的一个闺女,可不能让旁人讨了便宜去。”嘉顺王笑着说道,转而对少婈露出一脸慈父笑容来。 自此,少婈便被当今圣上亲口下了旨意,从二品圣安郡主晋封为一品圣安瑞嘉公主了,想来过了明日,便会满城皆知这件事。只是莫名的认了一对父母双亲,怎么着也是要禀报给远在桃止山的鬼帝爹爹知道,少婈心里犯起嘀咕来,但是明面上对着慈祥和蔼的嘉顺王夫妇还是保持着恭敬孝顺的样子。 认了一门亲之后,嘉顺王夫妇只顾着和少婈说话了,全然要把魏翊煊给晾在一边,魏翊煊只好自己在一旁吃着菜肴喝着美酒,心里却在盘算着往后的筹谋,他的眼神到底是没有离开过少婈的。 夜色渐深,魏翊煊已有些微醉,便被嘉顺王亲自送回了宫里,临行前还叮嘱着嘉顺王妃要派人将少婈好生送回到国师府。 嘉顺王妃见此笑说道:“这圣上自打登基后可没见对谁这般关心体贴过,只瞧着对你是千叮咛万嘱咐,果然如外界所言,你可真是圣上心尖儿上的人呢。” 少婈听到这话自然是脸上红了一片,于是嘟囔道:“王妃您可是听谁胡说的,这我可不敢认。” 嘉顺王妃佯装着板了板脸说道:“我的圣安瑞嘉公主殿下,你方才叫我什么?我可是你的母妃啊。” 少婈点点头笑说道:“这还不是女儿我刚刚认了母妃,还没有完全适应呢。” “你这孩子。”嘉顺王妃宠溺的说道,又抬眼看了看天色说道:“天色愈发的晚了,夜里风凉,你且多穿一些,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我便同你父王一起到国师府看你,还有你那两个妹妹。” 少婈点点头,接过王妃亲自递来的手炉便上了马车,又掀起车窗扬声道:“外面风大,母妃快些回府里去吧,仔细着您的身子。”说完俏皮地笑了笑。 第113章 五行之法 自那日将少婈从天虚秘境中解救出来以后,鬼帝郁垒其实也是耗费了许多的精力和元气,而且还要快点回到桃止山安置这几个从秘境中一并带出来的破落户,鬼帝也是很头疼,尤其是玄武最是烫手,他可是神族的叛臣,若是他日事发,被上界知晓他将玄武帝君藏匿在桃止山,那整个鬼界恐怕都要被牵连,可若是不将其带回桃止山,任由他往这广阔天地间而去,那上界的神族岂不是更容易发现,到时候顺藤摸瓜探查到天虚秘境乃是被少婈所毁掉,那关于少婈的身世不仅会泄露出来,而神族定然也会将少婈治罪。 所以鬼帝护着的到底还是自己这个养女,而想起自己义妹风青池的惨死,又暗暗在心中发恨。数百年前,风青池满身伤痕的带着年幼的少婈来到桃止山,在那之前,他还以为风青池母女俩应该是在龙庭过得很好,可没想到会突然发生那么大的变故,而龙族那边却没有半点音讯传过来。 鬼帝将青池母女俩安顿下来之后,便赶紧将在上界的夫人花神绛姝请了回来,夫妇二人与青池都是至交好友。只是问及青池为何如此落魄时,青池咬着牙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只是喃喃说道:“大哥,这孩子是我与樗徽的孩子,请你一定要相信她的身世,她不是废神的后裔,她是我女娲族宗女和龙族君主的亲生女儿,是两族的血脉,怎可让那些污名害了她。” 鬼帝虽听得不大明白,但是左右问了个遍,青池也是不肯说在龙庭到底发生了什么,鬼帝便决心离开桃止山,亲自往龙庭走一趟探查情况。绛姝却在他临行之前叮嘱道:“郁垒,我看青池这一身伤倒像是遭人追杀而来的,敢对女娲族宗女下狠手,这背后定然有蹊跷,我劝你还是暗中探查,莫不要以东荒鬼帝的身份去到龙族中。我留在桃止山照看着青池她们,你且小心行事。”绛姝向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这番叮嘱也是有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时的青池已经失去了半身的道行,而抱在怀中的少婈却毫发无伤,只沉沉的睡着,孩子到底是年幼无知的。说起来这孩子倒也可怜,还未出世,父君便征战而死,谁曾想出世之后还没长大成人,便被诬赖上了这样的污名,往后若是没有办法证明她的身世清白,岂不是要过一辈子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 绛姝看在眼中也疼在心里,青池是她的好姐妹,嫁到龙族虽然算是下嫁,但也是两族联姻,樗徽在的时候,他们夫妇二人常常往来桃止山做客,琴瑟和鸣,恩恩爱爱,可是好景不长,樗徽便英年早逝,留下她带着遗腹子过日子,看她如今这形势,定然是那龙族新君待她们不好,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后来鬼帝郁垒离去之后不久,龙族便派人前往桃止山询问青池的下落,绛姝心知这龙族已经不能再信任了,于是便假装不知搪塞了过去。青池得知龙族已经来了桃止山之事,当日便留下少婈和手书一封断然离开了桃止山,自此以后便消失在世间。 待鬼帝探查清楚龙族中的这桩秘事之后,便气得差点要到沧澜殿将那龙族的新君给痛打一顿,但是想想那毕竟是龙族的族领,光是打了他,便会被上界治罪不说,打了他也没办法为青池讨个说法。于是转头便往女娲族中而去,他心里也存有疑惑,为何青池会带着孩子往桃止山而来,却不直接回到母族中去呢。 鬼帝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静坐着也不言语,玄武帝君主动说道:“郁垒,如今我既然已经与你一同回了鬼界,你便为我在桃止山寻一个僻静之处,不管你信不信得过我,都请你设一下一道结界将我所居之处给隐蔽起来,一来是为了防止我出入鬼界,给你带来麻烦,二来也能掩人耳目,不让别的神族之人发现我的行踪。” 鬼帝一听玄武如此要求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于是正了正神色才道:“我自会为帝君寻一个好的住处,让您得以安享度日,只是设下结界一事,会不会有些折辱了您。”方才玄武的那番话,竟然将“本座”的自称换成了“我”,想来的确是在秘境中磨砺了心智,也放下了身段。 玄武听鬼帝竟然也同他客套起来,便苦笑道:“折辱不折辱的,他们也都让我背负这么多年的罪名了,如今能得到你们的帮助得以出来,我确实是应该感激的,又怎可再为你们添麻烦。我知道你也是怕我万一行踪被泄露了,神族便会查探秘境一事,最终还是会祸及你那宝贝女儿少婈,这也是我不愿意的,毕竟我也打算收少婈为徒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您要收少婈做徒弟?这是为何?”鬼帝心里倒是有些不乐意起来,再怎么说,少婈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一身的本事也都是他传授的,虽然少婈是叫他一声爹爹的,但是他也算是少婈的师父啊。“我之前在秘境中时便有听说您要收少婈做徒弟,起初我还以为您是随口说一说的,可没曾想您竟然是真有此打算。” “莫非是哪里不妥当?”玄武帝君反问道,顿了顿才说道:“少婈这孩子身份自是高贵不说,又有着女娲族和龙族的血脉加持在身上,如今出入秘境也已经将五行之法都加注在身上,出秘境之前,你为何要将少婈的记忆连同法力都封印起来,这个你心里也是清楚的。” 鬼帝自然心里是清楚的,少婈在秘境中知悉了自己的身世,那时她心中充满了怨恨,而五行之法加注在她身上,虽可助她道行和功法提升,但若是起了心魔,势必会堕入魔道,不如及时封印起来,免得为日后留有祸患。“这个我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可是她身上如今加注的五行之法,若是受到心思不纯之人的蛊惑和诱导,迟早也会成为来日的隐患。”鬼帝注视着玄武直言说道,他说的心思不纯之人便是意指着眼前的这位,他被困秘境多年,如今得以出来,现下不说如何,以他的心性往后定然是要报仇的,可不能让少婈成了他的傀儡。 “郁垒你小子,我知道你是在担心什么。我也确实是看上了少婈她身上加注的五行之法,你如今只是做了封印,又怎能保证往后她不会因为一些缘故而破除封印,试问你可又有别的法子来抑制住她。”玄武帝君倒也坦诚的说道,“论道行法力,我远在你之上,也没有旁的人比我更有法子帮她抑制住五行之法。而我也知道,这五行之法融会贯通之时,神力威猛,而以少婈如今区区九百年的修为是抵不过的。我作为她的师父,定会帮她化解一番。” 玄武帝君说的确实不假,以鬼帝的修为,只能不断地修补封印,才可以抑制住少婈体内的五行之法爆发,可是终究不能将少婈时时刻刻拴在身边,为今之计,看来也只有将她托付给玄武帝君了。 “拜师学艺这种事,我也不会拦着少婈的,只是这还要问一问少婈她自己的意思。”鬼帝特意卖了个关子说道,然后蹙起眉头来叹气道:“只是帝君您也知道,在我们离开秘境之前,我也将少婈在秘境中的记忆全部给封印了,她如今也记不起来您是何人?若要说服她认你做师傅,怕是有些困难。” 玄武帝君听后微微摇着头笑了笑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她不记得我是谁自然是好的,早前在秘境中也因为出境之事,她与我闹了些不愉快。不过话说回来,这丫头是你一手带大的,她对你的话应该是言听计从的,你若是能出面去为我引荐一番顺道帮我说一说,或许她便会当即拜我为师。” 鬼帝听后心里暗骂道:“你这老狐狸,转个弯儿又把事儿推到我这里来了。”但是面上却和善的笑了笑说道:“这丫头自小便顽劣得很,可从未对我言听计从过,若是听我的话,也就不会在凡间现了真身又惹来了这无端祸事。” 玄武帝君倒是认同鬼帝所言,这丫头的确性子顽劣还傲慢不羁,可若是等她从凡间回到桃止山来,贸然让她拜师定然是不肯的,看来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于是玄武帝君心里盘算了一番,脑子里顿时生出一计来。“少婈这丫头贪恋凡间岁月,短时间内也没见回来,而我也担心会再有人加害于她,不如让我用自己的一魂一魄出入凡间,也能在她身边保护着她,你看如何?”玄武帝君如此提议道。 “帝君您要下凡?”鬼帝十分诧异道,方才还听他说着要安心静养在桃止山不问世事,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要提议自己下凡而去,怎么会如此出尔反尔。 “你莫要激动,我所说的下凡乃是以自己的一魂一魄造出一个形貌与我本尊差不多的形体去到凡间,而且也自会隐去自己身上的气息,免得让神族之人察觉到,而我的肉身和剩下的魂魄都会本本分分的在你这桃止山之中,你便放心好了。”玄武帝君笑着解释道。 如此一说明,鬼帝这才算放了心,想着自己虽不算忙碌,但是要一直在鬼界中坐镇,不可随着少婈和蘅汀在凡间游历,这两个丫头也是贪玩,若是能有个师长前辈在她们身边看护,倒也是好的。于是二人就此达成协定,玄武帝君当即便施法从自己的身体中拓出一个形神样貌都一样的躯壳来。 泽杞刚走到桃止山山门,便迎面见到玄武帝君往山下而去,但敬他是个先神前辈,也不好拦下问问他所去何方,只好退到山路旁躬身施了一礼问安道:“帝君前辈安好。” 那玄武帝君只朝他微微点头并笑了笑便继续往山下走去,泽杞忙往山门中疾步而去,不多时便到了鬼帝所在的地方,连平日里行惯了的礼仪都忘了,张口便问道:“师父,徒儿方才看到玄武帝君他往山下而去了,也未敢问他去往何方,师父您看要不要把他拦下来,免得出去了惹了是非,致我们桃止山上下于不利。” 鬼帝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紧接着慢悠悠的说道:“你方才说是玄武帝君他下山去了,可是你若是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光靠作为神族的感知能力,可曾感应到他身上的气息如何?” 泽杞见他师父倒是一脸平静,又不紧不慢说话的样子,便想着大概师父是知道此事的,也便回想了一番方才与玄武帝君在山门前的相遇,那玄武帝君身上并未带着强烈的气息,若不是他走近了些,泽杞是没有发现他是谁的,莫非……“师父,为何是玄武帝君的魂魄下山而去。这里头可是有什么缘故不成?”泽杞询问道。 “你不是要把少婈给带回来的吗?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鬼帝心里早已料到少婈肯定是没有跟着回来,于是便问道。 “少婈她伤势还未痊愈,便先由着她先在长安城养着了。只是……”泽杞话说到一半却梗在了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同师父说这些。 “只是什么?”鬼帝惊坐起来问道。 泽杞这才说道:“我离开长安城之前,发现少婈的心性似乎变了不少,冷静之余竟然还有些冷面决断了一些,像是在秘境中得知身世之后的样子,不知师父您当时给她封印是否做完全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没有做完全,我也不是第一次给少婈的记忆做封印了,此番虽也是情急,却并未失手。”鬼帝忙否认道。 “难道是这丫头心里早已起了郁结,却不知是为何事,现下如此变了心性,倒不如让她在凡间多待一些时日,权当散散心也是好的。我如今倒也不算繁忙,定期去凡间探望她也是可以的。”泽杞如此妥帖的说道。 鬼帝点点头说道:“你有自己的事便多去忙一些,帝君的魂魄下山便也是为了去保护少婈的安全。不过一切无碍,你也无需多挂心。” 泽杞本想再多问一些的,但是听鬼帝这么一说,倒也不好再多问了,于是便施了一礼退了出去,药庐里还有些事需要他快些回去处理呢,他方才说自己不算繁忙,可全是不实之言。 第114章 龙君离榖 上古史之中便有记载,龙族本是发源于东荒远海之中的海兽,天地还未开化之时,与飞禽走兽血脉相通,而后便繁衍了许多带着龙的形貌特征的妖兽,后来洪荒众神之乱,龙族协助神族有功,便被抬升为神族,只是不用迁徙到上界,留在与人界相邻之地,肩负着协调凡界风雨和水系的重任,于是龙族世代聚集之地也从远海迁徙到近海之境。而那些与别的飞禽走兽血脉相通而繁衍的妖兽也都纷纷沾了光,略升为神兽。 龙族跃然而升成为神族,地位尊崇,也因此成为百兽之长,但是人族却向来残忍贪婪,寻常凡人都是对龙族心生敬畏,而有些凡人却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贪婪,肆无忌惮地猎龙,认为吃龙肉便能得到长生,于是龙族和人族之间也常常有矛盾,万余年来龙族君王除了协调四海水泽的风调雨顺,还要负责调停龙族与人族的矛盾。 因为龙族族内本就不善于繁衍后嗣,所以万余年来都通过与外族通婚进行繁衍,可是终究不能繁衍出完全像自己的后嗣,唯有善于繁衍的蛇族和鱼族倒是能生出最终可以修成角龙之身的后嗣,所以龙族先祖便向上界请求,可以让蛇族和鱼族有可以直接修成龙身的机会,于是这才有了鲤鱼跃龙门化身为鱼龙的后来。 织芸从远海之境的淬云台离开后,便依照阿翁所说的,先直接回去龙庭和龙族君王禀报一下关于龙鳞和青鳞金蛟一事。 龙庭坐落于近海海底,建了一座名为洯都的海底都城,洯都与凡间的都城差不多的规制,龙庭位于洯都的正中心,正殿乃是沧澜殿,为龙族圣殿,也是龙族君王所居住的寝殿,和长安城中的勤政殿一样,所以每位龙君故去之后,他们的陵寝中也会造出一间跟沧澜殿相像的寝殿,也同样名为沧澜殿,只不过在这名字后面加上一个“悼”字。上回在龙江的龙岭山洞中,少婈他们因为追捕尸王,误打误撞进了那龙冢之中。 那龙岭山也是历任龙君殒身后墓葬的地方,上回少婈误打误撞进去的正是自己生身父亲樗徽的陵寝,只是那时她却不知棺椁里躺着的是她的生父。如今的龙族君王是樗徽同母异父的弟弟离榖,这龙族君王的位置并不像凡间那样以男子为世袭,而是以鳞色辨尊卑,这也是龙族先祖定下来的规矩。 樗徽和离榖的母亲曾是龙族帝姬,后来便因为一身青鳞得以在众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顺利继任为龙君,樗徽乃是她与原配夫君所生的孩子,也承了他母亲的形貌,是一条青龙。而离榖则是女龙君与当时的上卿大人所生,因为并非原配嫡出,而且又是与大臣所生,仅仅是一条紫鳞角龙,于是也不受女龙君的重视,只是在成年后,授封了一个爵位,而樗徽却得以继任。 樗徽向来仁善,又颇有孝道,对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很是关爱有加,在母君病故后,便感念手足之间更应该多加照拂,于是便对这个弟弟很是器重,以至于后来出征梼杌之时,临危受命给离榖,说自己此行唯恐凶多吉少,便要将自己的君后和未出世的孩子托付给离榖,并留下手书一封,嘱咐离榖说道:“二弟,若是我没有如愿归来,你便打开这封手书照做就是。” 岂料一语成谶,樗徽在那场征战后便殒身离去,离榖便遵照樗徽所留下的手书作为遗诏,以紫鳞之身登临君位,这也是龙族自先祖以来,第一次不是青鳞角龙继任君位。好在离榖继任龙君之位后,也算有所作为,让龙族依旧繁荣昌盛,与凡间的关系往来倒也没有出错。 离榖便是织芸的心上人,曾施救于她的紫衣华服公子,也是伴随她在龙庭中从毫不起眼的守树侍女,到权倾一时的龙庭上卿大人,只是两人之间到底是差了身份,离榖虽非青鳞,但也是如今正统的龙君,而织芸就算权倾一时,也不过是鱼龙一脉,身份依旧低微,不能嫁给龙君做君后。 织芸原是打算屈居于当今龙族君后之下做一个小小的夫人便也好,可是离榖却不忍心让她如此卑躬屈膝,毕竟在朝为官和进了他的后宫,织芸的境遇却有很大的不同,所以两人之间纠葛多年却终究没有结果。 但是龙庭中的所有人都是知道织芸,他们的上卿大人,如今的云梦水君,是爱慕龙君离榖的,不然她也不会终年都穿着紫色的服装,只因为初见时,离榖便身着紫衣华服,而离榖的鳞色也是紫色。 “君上,云梦君来了。”沧澜殿中有侍卫前来禀报了一声。 此时的龙君离榖还正在埋头翻看着近日来个个水泽呈上来的奏折,这已经是隆隆冬日,按着凡间的年岁来看,这个时候正是甲辰年与乙巳年交替之时,依据惯例,此时应该早些结束隆冬,进入春朝,风雨调节也要比往年丰沛一些,只是不知为何,上界的时令仙官还未执令而来,各地水君都不敢冒然施云布雨。于是这才纷纷呈上奏折,探问龙君当如何裁定。 龙君离榖听说是云梦君到来,于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又理了理冠服,起身欲要去迎候一番,算着日子,他与织芸也不算太久没有相见,只是织芸自打去了云梦泽,他们便没有了日日相见的机会。 织芸腿脚要快很多,刚得到通传,这便抬脚进了沧澜殿,因为在淬云台阿翁那里得知了一些事,虽心里只是猜测,还未敢有个确定,但是却还是不自然的对离榖有了些许疏离感,进了大殿,遥遥地朝着离榖拜了拜说道:“君上安好,织芸此行从长安归来,有几件事需要禀告给您。” 离榖自然是知道织芸接下来是想要说哪件事的,但是面上也没有表露多少急切的样子,毕竟在织芸身边还有他派去的人手,已经比织芸略早一些回来禀告了那些事情的大概。于是离榖往织芸跟前走近了些,并伸手要去扶织芸起身,脸上堆满了笑说道:“织芸,你回来怎么也没见事先打个招呼,我也好亲自去洯都城外迎候你归来。”他与织芸说话向来都是用我来自称的,也是真心地想平等对待织芸。 织芸起身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君上可莫要如此说,您是我族的君王,怎可为了我亲自迎候,岂不是折煞了我,免得又叫人说了闲话。”织芸这话说的也没错,她对离榖心生爱慕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离榖对她若是做了逾越规矩的宠爱,自然会惹来龙庭的大臣和后妃们的非议。 “听说你在凡间与那青鳞金蛟交手之时,你虽伤了她,可是你自己也受了伤,如今伤势如何了?要不要找医官来给你看看。”离榖关切的问道。 织芸听离榖这么一说,心里也已经了然,想来那派去给她的人手虽然名义上是协助她到长安城捕捉青鳞金蛟,其实也是做了离榖的眼线,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早早回禀了过来,看来离榖也不是完全信任与她,果然与她早前的猜想一样。不过也难怪,离榖向来都是一个多疑的人。 “劳君上担忧了,这只是皮外伤罢了,已经修养的差不多了,倒也没伤及肌理。”织芸摸了摸身上的疤痕微微笑着说道。 离榖点点头,转而又问道:“那蛟龙是如何伤的你?” 织芸一见离榖追问到这里,却有些不知所措了,之前阿翁也只是交待了她关于龙鳞和蛟龙的身世如何作答,却没有说起这鳞钧剑伤了她该如何解释,此时是万万不能将鳞钧剑的事情给说出来的,不然离榖定然就知道蛟龙的真实身世了。毕竟鳞钧剑乃是龙族王室的血液才可以唤醒剑灵的。 “那条青鳞金蛟倒是有些能耐,化出真身后来与我交手,没曾想我一时大意,竟然被她用鳞片划伤了胳膊。”织芸佯装起回想着说道。 “那蛟龙的鳞片竟然如此锋利?”离榖略有些不信的说道,若真是鳞片锋利,那自然就不一定是龙族血脉了,因为龙族周身的鳞片皆是圆形片鳞,坚硬倒是足够坚硬,却不至于划伤旁人。“对了,不是说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离榖缓过神来正色道。 织芸见离榖虽只是疑惑,但却并没有怀疑她所说,想来当日除了她也并未有旁人看见鳞钧剑伤了她,于是心里舒了一口气说道:“当日我用擒龙寒冰刃刺伤了那蛟龙的真身,虽最终还是没能将它捉住,但是在刀刃上刮带下来一片龙鳞。您看看这龙鳞可能瞧出些端倪来。”说罢便将龙鳞双手呈上。 离榖结果龙鳞,仔细瞧了瞧,这是一片青色的龙鳞倒是不假,而且还粘连着一点金色的皮肉,定然是这青鳞金蛟的鳞片了,于是得意地笑道:“这龙鳞的确是青鳞金蛟身上的,而且还是内鳞,你可有带这龙鳞去淬云台阿翁那里让他老人家瞧瞧?” 织芸也算到了离榖会这样问,于是与他对视着说道:“织芸匆忙回来,倒是还没有抽出时间去远海之地探望阿翁,不知阿翁如今身子可好?”如此一说,离榖也确实是信了织芸的确还没去见过阿翁。 “据说这青鳞金蛟在凡间有个身份,乃是魏氏皇朝的圣安郡主,而她还是东荒桃止山鬼帝郁垒收养的女儿,这层身份你可有去查探过?”离榖将龙鳞收起来之后复又问道。 织芸点点头说道:“这也是我让您派给我的属下们前去桃止山查探了一番,桃止山上下都说这少婈帝姬乃是鬼帝郁垒当年从甘渊带回来收养的一条青鳞虺蛇,不过后来我也去翻阅了蛇族族典,发现甘渊之地的蛇族早在万余年前便南迁而去,本以为是鬼帝郁垒在撒谎,但是我亲自去了甘渊一趟,发现那里还是有蛇族存在的,不过为数稀少,而且我探听到那年鬼帝郁垒将这小虺蛇带回桃止山时,正赶上冬季,正是蛇族冬眠之时,想来鬼帝也没有说谎。” “鬼帝郁垒,我虽然没有同他有过多少交情,但是兄长在时,他与兄长向来交好,可是兄长离世后,他便再没有来到我龙庭。”离榖絮絮地说道。 织芸知道他的意思,离榖其实是想说鬼帝郁垒与樗徽和风青池都交好,想来那青鳞金蛟定然是他们的孩子,鬼帝才会收养。于是织芸想了想复又说道:“君上还是在怀疑这蛟龙的身份吗?不过也确实会让人如此作想,只是当年从龙庭中被发现的那条蛟龙余孽,当时便已是这蛟龙之身,而桃止山那边在神族的族籍上却是写了的,说当日带回来收养的乃是虺蛇,并未成蛟龙之身,而后来这虺蛇渡劫之后才修成这蛟龙之身。”说罢织芸又顿了顿轻笑着说道:“不过到底如何,还是您亲自拿着这龙鳞去找阿翁,让阿翁看看,许是能看出这蛟龙的真实身世。” “你说得倒也不错,光听别人说是无用的,如今还是需要让阿翁看一看,才能知道事实的真相。”离榖嘴上说着,心里却还是怀疑,他倒也不是全然信不过织芸的话,只是每每想起那青鳞金蛟,他便担惊受怕,至于为何,还要从那年这蛟龙出生之时说起…… “不知君上可有下一步打算和安排。”织芸探问道。 离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你此番也是辛苦,不如先歇息几日,待身上的伤好透了,你再回云梦泽。” “君上,我记得此时正是甲辰年与乙巳年相交之时,对凡间的雨水自然要比往年要丰沛一些,只是近日并未见时令仙官下界而来吩咐行事,我们四方水泽都还不敢冒然施云布雨,如今还是隆冬之际,若是再枉顾布雨,只会让凡间遭遇冻灾。您可有对策?”织芸想起云梦泽至今还未布雨,于是便问道。 离榖听后拍了拍额头叹气道:“你正好说到这事,也正是我头疼的事情。不知上界怎么了,至今也不派遣时令仙官下来,若是再不施云布雨下去,恐怕会影响今夏凡间的收成,到时候定会被凡间的地神们往上界参上一本。我且再等两日,若是时令仙官再不来,我便亲自去上界请个旨意回来。” 第115章 洯都龙庭 听离榖说到要再等等上界派遣时令仙官下来,织芸便有些按捺不住了,近日以来,凡界的北境之地倒了飘了几场瑞雪,可是南境却已经有些日子未曾降水了,若是再不施云布雨下去,恐怕真的会影响来年的收成,而且南境的作物向来生长周期短一些,对雨量的需求更胜于北境,云梦泽便处在南境,虽然如今织芸因为受离榖的调遣去了长安,但是云梦泽负责代理事务的属臣已经跟织芸禀报了云梦一带已经有了旱情的征兆。所以织芸也是焦躁得很。 “君上还是莫要再等了,我觉得还是尽早地去上界问一问,好歹要将那时令仙官请来,不然北境倒是无碍,可南境已经快要有旱情的征兆了,需得及时降些雨水方能挽回一些,不然真的要等着来年的收成受影响,所在区域的水君定会得到处置。”织芸担忧地说道。 “南境如今已经有了旱情的征兆?你的云梦泽便也是在南境,莫非……”离榖蹙着眉头略有些紧张的问道。 织芸连连点着头,嘴里噙着一丝苦笑地说道:“君上所言不假,的确是我那云梦泽有了旱情,我此时已经焦急得很,可是愁于没有时令仙官的调令,也不敢轻举妄动。” 离榖到底还是很在意织芸的,一听是她的水域出了问题,便更是紧张起来说道:“到底是我疏忽大意了,哪里还能在此干等着,我这就准备准备去上界一趟。你这会儿若是无事,便去洯都左右转一转也好,毕竟许久未曾回来了。” 织芸点点头,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离榖的性子虽多疑,但是却很隐忍,对于上界也是常年保持着保守的态度,向来都是听之任之不敢违逆的,于是上界的诸神们对于离榖也很是满意。说他是龙族君王,倒不如说是上界统御龙族的傀儡,如此一说虽有些偏颇,但是按着离榖多年对龙族做的事情,多半水君还是多有怨怼的,他们觉得离榖只知道媚上,对龙族的作为也只是无功无过罢了。 洯都中的龙庭王宫要比凡界的皇宫还要恢弘气派一些,光是沧澜殿一间正殿便要比凡界的勤政殿大上两倍,而洯都除了龙庭王宫和一些龙族近臣所居的外宅府邸,也并没有像长安城那样纵横七街六巷,散住着其余的平民百姓。龙族的等级森严向来严苛,洯都既然是龙庭所在,作为王都,自然也没有平民所居住的地方。离榖让织芸在洯都左右逛一逛,也不过是让她在王宫里走上一圈,看看可有哪位故人好友可以探望探望。 织芸出了沧澜殿后举目四望,又埋头叹了口气,自打数百年前带着希羽迁往云梦泽,这里的故人好友也都纷纷撤离了洯都去各方水域隐居避世了,而留在此处的除了从前的政敌,便是后宫里的各位夫人和皇子公主,而以浅霜为首的这些后宫之人皆是与她有些龃龉的。 “奴婢盏儿给云梦君请安!”一个身着龙庭宫女衣装的少女向织芸施礼问安道。 这名宫女名唤盏儿,是浅霜公主的侍女,真身乃是一条鱼精,和织芸的前身倒是有同宗之渊源,只是向来跟着她主子,人前倒也没和织芸有过多少交集。如今竟然主动过来请安,倒也是奇了。 织芸神色淡淡地说道:“你无需多礼。”说罢又朝四下里看了看便又问道:“浅霜公主不在宫里吗?怎么只瞧着你一个人。” 盏儿笑着说道:“我家公主如今可是在为君上尽着心呢,不久前便听说君上被一桩心事缠身,公主便请求能为君上分忧,君上想来也是格外看重公主了,便将任务交代下来,派公主往凡界去了呢。” “没曾想这浅霜公主如今也能得到君上的看重,想来定是在背后下了不少功夫。”织芸笑说道,言语中并未将轻蔑之意刻意隐去。 盏儿见织芸竟然还是同当年一样对自己的主子丝毫不客气,于是心里有些护主起来,嘴上也不饶人的说道:“那还是要感念云梦君您的恩德,若不是当年您蛊惑君上拿走了公主二百年的真元,公主也未曾意识到您的威风,自那之后,公主便牢记当日之耻,想着来日能扬眉吐气,好报当年您的恩德。” 织芸也懒得同盏儿计较什么,但还是轻笑道:“公主何须感念我的恩德,不过是她自己咎由自取罢了。” “云梦君您还是早些与我们公主修好一些吧,若是来日轮到公主继任龙君之位,你作为小小的一方水君,想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奴婢劝您还是识一些实务。”盏儿继续嘴不饶人地说道。 织芸听到她这番狂妄之词,想也没想便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将盏儿打得跌坐在地上,想来很是愤怒:“贱婢一个,还敢在此枉顾伦理纲常议论储君之位,就你也配!主子没教养,自然也调教不出什么好奴才来。小小鱼精,今日我就算是收拾了你,君上也不会责罚我。” 盏儿被织芸这一巴掌扇得有些发懵,但是嘴上仍然不服气地说道:“云梦君今日这一巴掌等着来日,我定会加倍奉还。如今龙君之位可不像从前需得青鳞之尊才能继位,君上可不就是紫鳞之身吗?我家公主只需再熬些年头,储君之位定然是她的。” “君上如何岂是你这贱婢可以置喙的!”织芸听此由不得又是一番大怒,本想着再给她一巴掌,却见周遭有旁的宫人朝这边走来,于是只得说道:“今日我便饶你一命,若是再敢胡乱说话,你试试!”说罢便要拂袖离去。 “君上都与我家公主说了,若是此去长安如愿达成所托之事,待公主归来,便将公主列为储君的人选。我们便走着瞧吧。”盏儿愤愤地说道。 织芸一听盏儿提及“长安”二字,猛然一惊,忙转身逼问道:“你说什么!浅霜去了长安城?她去长安城所为何事!” “自然是除去那长安城中,君上多年的心头大患。”盏儿仰着下巴轻蔑地说道,“怕是云梦君您自己都不知道君上多年的心头大患是什么。” “你倒是说啊!”织芸低声吼道,脸上已经明显有些恐慌和震怒,其实心里也猜到了答案。 “自然是那条余孽蛟龙。君上怕您此去办事不力,便加派公主随后去到长安,兵分两路,还怕无法铲除那余孽吗?”盏儿仍旧轻蔑地说道。 织芸心里大惊不已,也慌得不得了,她不仅担心的是少婈的安危,还担心自己的女儿希羽会不会遭遇毒手,毕竟那浅霜向来是个睚眦必较的性子,和希羽这么多年来也是宿敌,若非她一直把希羽保护着,浅霜早就要对希羽下手了,可是如今她全然不知浅霜已经去了长安城,眼下她若是再不回去,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呢。于是想也没想,便化成一道光影,离了王宫而去。 盏儿见织芸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虽也不知她到底是为何要如此惊慌,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见到是浅霜公主在此番行动中得了头筹,若是真让浅霜被选入储君之列,依着浅霜那暴戾蛮横又阴狠毒辣的性子,龙族怕是没有好日子可以过。盏儿今日与织芸的冲突也全然是盏儿自己筹谋好的,她素知这位云梦君,曾经的上卿大人,是与浅霜向来不睦,又能在君上跟前比浅霜要得脸些的,更何况在幼年时,这云梦君也因为顾着自己也是鱼族,曾多有眷顾,只不过织芸如今怕是忘了,多年以前她多加照拂的小鱼精便是如今的盏儿。 在嘉顺王府吃席又莫名其妙的认了一门亲,待少婈回到国师府时,蘅汀和希羽正思量着这夜色如此深了还未见少婈归来,放心不下正要出府去寻找她的,却不料刚走到栖华轩门口,便见到少婈走了过来。 “长姐今日吃席竟然吃得那么晚,我与二姐放心不下正准备去找你呢。”希羽见少婈毫发未伤的样子,心里倒也舒了一口气。 蘅汀走上前去拉着少婈往回走,边走边说道:“姐姐,你和嘉顺王夫妇想来该是相谈甚欢,所以才吃到现在吧。” 少婈顺手拉过希羽,三姐妹并肩往栖华轩里走,并笑说道:“我原想着不过是把礼送到,再走个过程吃了席便回来的,谁曾想魏翊煊也在那里。” “姐姐与圣上可有冰释前嫌,可是又说上话了?”蘅汀见少婈回来这么晚竟是因为魏翊煊也去了,于是想着这二人大约是和好如初了,虽说其实也没有闹过什么别扭,但是那夜魏翊煊来府里,少婈可是没给他好脸色。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我和他倒也没闹什么别扭,只是在那件事上,我不同意罢了,不过今日他也说了,不勉强我,如此一来,便维护着君臣关系倒也是好的。”少婈轻笑着说道,其实心情也已然大好。 “那件事?”蘅汀疑惑道,想了想大约是知道哪件事了,于是又说道:“姐姐今日回来也是红光满面的,可是吃了不少酒呢?” “怎么,你倒是闻见我身上有酒气了不成?”少婈笑着说道,转而抬起袖子自己也细细嗅了嗅。 “长姐喝的怕是葡萄美酒,固然香味浓郁一些,而且倒像是还吃了什么好东西,想来应该是虾蟹之类的鲜货。”希羽向来擅长厨艺,鼻子也灵敏许多,一下子便闻到了这些食物的气味来。 “瞧瞧三妹倒是个好鼻子,今夜我着实是吃了不少好东西,嘉顺王妃可是个厨艺精湛的,今夜的温泉虾和蟹黄竹荪鱼翅煲,都是他们昌南郡那边带来的鲜货,味道确实鲜美,王妃还说着改日要教会你这几道菜式,日后我们在长安也能吃到了。”少婈笑说着,抬手轻戳了戳希羽的鼻子揶揄道,“方才我们用过晚膳,那边王府上还备下了茉莉香茶给我们清口呢,没曾想这味道还是逃不过你的鼻子。” “王妃怎么会想着要来教我,难不成是长姐你又在人前夸我厨艺了得了吗?”希羽得意地说道。 “那是自然,我的两个好妹妹,一个随我喜欢吃,另一个便是厨艺了得,但是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人前自然都是要夸一夸的。”少婈笑着说道,说话间,三人都已经回到了房间里。 “姐姐,今日与圣上相见,他可有向你提及到要给你些什么封赏?昨夜在兴庆宫里,他为了那冒牌货还差点误会了姐姐,更何况龙江之行,你才是头等的功臣。他还欠你一个封赏呢?”蘅汀为此盘算道。 “那封赏自然是有的,今夜席间便已然下了口谕。”少婈笑着说道,转而正了正神色学着魏翊煊的仪态和语气说道:“圣安郡主少婈南下龙江平定尸患,有功必要嘉奖,便晋封为圣安瑞嘉公主,下月初二行册封礼。” “什么?圣安瑞嘉公主?这不仅是晋位成公主了,还多加了两个字的封号。难道是有什么讲究吗?”蘅汀好奇地问道,语气里也藏不住对少婈加封一事的喜悦。 “对啊,长姐若只是晋封为公主,封号不变倒也不觉得奇怪,这怎么如今封号还变了呢?”希羽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瑞嘉二字又要作何解释呢? “说到这加封一事,的确是有些说头在的,哎,今夜本来只是想去吃个席面,答谢嘉顺王昨夜解围之恩,却没想到竟然还认了一门亲。”少婈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认亲?什么亲啊?难道你做了公主,便成了圣上的女儿了吗?”蘅汀只知道这魏翊煊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如今又把少婈加封为公主,却并非长公主,想来应是认作了干女儿,可是不久前,他还不是要闹着将姐姐册封为宸妃的吗?如此一来,若非他心性大变,便是这凡间的皇族太乱套了。 少婈一听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嘴里嗔道:“你这丫头,脑子里想着什么呢,怎么会成为他的女儿,那未免也太让人笑话了去。我只是认了嘉顺王夫妇为父母双亲,这加封的瑞嘉二字的封号便是由此得来的。” 第116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少婈说完在嘉顺王府发生的一遭事儿,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头一回与王爷王妃他们相识,也的确颇为投缘,但是我万万没想到魏翊煊竟然会如此安排,我这又在凡间认了一双父母,回头可怎么跟爹爹和母亲交代啊。” 蘅汀听来听去才知道令少婈无奈的竟然是回头回了桃止山不好交代,于是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姐姐,父君和娘亲他们是如何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都是事事懒得挂心,只想着过他们二人的日子,就你认了一双父母的事情,倘若被他们知道,他们顶多也就是会帮你查一查这嘉顺王夫妇到底可算是善人,又或者可有什么机缘瓜葛罢了,莫说是你,就算如今是嘉顺王夫妇认了我做闺女,我父君和娘亲都不会挂在心上的。” 想想蘅汀说的也是,鬼帝郁垒和花神绛姝这对夫妇,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是恩爱无双,懒得过问世事的,寻常鬼界和花界之事都够他们劳心劳力的了,好不容易将这两个女儿养大,如今不在眼前晃着,倒真是省了他们不少心。虽说鬼帝常常叮嘱她们姐妹二人莫要再在凡间逗留太久,但是也没见他拿着捆仙绳过来将这两个整日顽皮的闺女给绑回桃止山,说到底,他也想落得个清净,只不过若真是在凡间惹了麻烦,他也定会立即赶来的。 “不过我同嘉顺王夫妇也说了,你们都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胜似亲生姐妹,若是明日他们来府上做客,你们二人也要去迎一迎的,这倒像是我白捡来的父王母妃,我们姐妹三人要有福同享,你们说是不是啊?”少婈拉着蘅汀和希羽的手笑着揶揄道。 蘅汀摇摇头笑着说道:“有福自然是可以同享的,只是父王母妃这般称呼,还是姐姐你一人承下吧,毕竟你才是圣上亲封的圣安瑞嘉公主。希羽,咱们快来参见公主殿下。” 希羽和蘅汀递了个眼神,两人都往后退了两步,假意向着少婈施礼道:“公主金安!公主万福。”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少婈脸上赤红一片,急着便要嗔骂起来。 “不过我可是知道这嘉顺王乃是藩王里封地和财产都是最富有的,而且虽说早前夭折了亲生女儿瑞昌郡主,但是还有三个儿子,如今长姐你既然做了嘉顺王府的女儿,那三个儿子可也都算是你的哥哥们呢。”希羽好似心里装着一本名人轶事杂记,对着任何一门世家的族内关系都了如指掌一般,侃侃而谈起来倒像是在长安城生活了数十年的土著宿民。 “这么说起来,姐姐现如今不仅有了尊贵的身份,还能坐拥嘉顺王府的财产,而且这凡间的兄长们也是向来都疼爱妹妹的,姐姐又多添了三个哥哥,想来这若是做买卖的话,姐姐才是最大的赢家。”蘅汀继续调侃道。 “那三个哥哥我倒是还未曾见过,今日倒也仓促,王妃也未向我提及,而且今日吃席也不过是我们四人同席罢了。”少婈回想了一番说道,她也只是听嘉顺王夫妇顺嘴提了一句还有三个儿子,可是今日并未得见。 蘅汀自然是一无所知,于是和少婈一样都把探知的目光转向了希羽,希羽挑了挑眉毛,又正襟危坐道:“本姑娘念及你们二位初到长安,对于这些皇族中的事情和关系都毫无所知,只能亲自给你们讲解一番了。” “三妹,你别卖关子。快说快说。”少婈忍不住催促道。 “就是,就凭你知道得多一些,我们可都洗耳恭听着呢。”蘅汀也催促她快往下说。 希羽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捂着嘴笑起来,转而才说道:“嘉顺王名叫景栎,是先太后景氏的侄子,与当今圣上算是表叔侄关系,不过因为他们年岁相差不大,便像兄弟手足一般相处,而且自**好。” “难怪魏翊煊口口声声唤他们夫妇二人为小叔父和小婶娘呢。原来关系是这么来的。”少婈恍然大悟道。 希羽点点头顿了顿又说道:“先太后在的时候,景氏一族满门荣耀,又是名望颇高的后族,所以嘉顺王也是生来便身份贵重。尔后圣上登基,便册封这景栎为嘉顺王,赐的封地也是最为富庶的昌南郡和连着的几个州郡,夫妇二人因为女人瑞昌郡主夭折之事,离开了长安城,也就因此远离朝堂,这嘉顺王向来有经商的头脑,这十多年来也是做了不少生意,若说是别的藩王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做生意,朝廷肯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嘉顺王不一样,圣上也特许他如此,于是如今的产业可以说是遍布全国。” 蘅汀听及此处忍不住要拍手叫绝起来,从前没有在凡间待过这么久,哪里知道钱财那么重要,现如今倒是知道了,可没想到嘉顺王竟然如此富有。“嘉顺王也算是富可敌国了吗?” “富可敌国这个词若是这么用,嘉顺王怕是早就要被朝中的那些官员给弹劾了。嘉顺王倒也不是只想着自己经商赚钱,他可算是圣上的另一个国库,但凡是地方有灾情,前线需要军饷,嘉顺王总能为圣上慷慨解囊,如此一来,朝中自然对嘉顺王满是褒奖。”希羽笑说道。 “那嘉顺王倒是很会做人做事,不仅赚了钱财,还揽了好名声。”蘅汀也非常叹服地说道。 “嘉顺王不仅名声在外,而且他们夫妇之间也是众所周知的鹣鲽情深。长姐今夜许是也见到了他们夫妇二人的恩爱情长。嘉顺王和嘉顺王妃乃是青梅竹马,王妃名叫崔华茵,崔氏一族也是长安城有名的世族大家,王妃的父亲便是前朝太师,满门荣耀。这景氏和崔氏也是渊源已久的姻亲之家。”希羽说道,又顿了顿才说:“嘉顺王也唯有王妃一个妻子,乃是凡世之中难得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少婈在口中复又念叨了这一句,想起那日在昭阳殿里与樊贵妃说话时,她也说起过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祈愿,可惜魏翊煊乃是凡间的君王,早已有了妻妾无数,哪里还能做得这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希羽,你说了那么多,怎么还是没提到这三个哥哥呢?”蘅汀见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希羽说起这三个哥哥来,不免有些急了。 “二姐,就属你着急,都有了上官公子,哦不,是康乐侯,还想着人家三个哥哥做什么呢,哈哈哈哈。”希羽忍不住对着蘅汀的猴急戏谑道,见蘅汀被臊的面色微红起来才赶紧说道:“这三个哥哥都是王妃所生,大哥名叫景显,因是嫡出的长子,刚满十岁便被立为嘉顺王世子,如今早已成家,娶得乃是母族崔氏的内侄女,二哥名叫景易,虽是嫡次子,但是最受嘉顺王喜爱,因为他善于经商,如今嘉顺王多半的生意都由他掌管,不过去年刚成家,娶了樊氏的女儿,哦对了,是樊贵妃的亲堂妹。三哥名叫景昱,如今刚刚及冠,早早地被送去了前线效力,如今是圣上亲封的车骑将军,战功赫赫,威名不小。” “所以这三个哥哥,一个是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一个是要继承财产的,还有一个手有军权,倒是没有一个成了纨绔子弟废材,想来这嘉顺王夫妇治家有方,又很会教育培养子女。”少婈听后啧啧称赞道,心里想着这嘉顺王夫妇不仅会教育孩子,还很会分权,若是以这种家教传承下去,这家世只会越来越昌盛,万不会倾覆。 “所以啊,他们才想着有个闺女,这样才算儿女双全,做了他们的女儿定然是掌上明珠。”希羽说罢又叹息道:“可是为人在世,哪里能处处顺心如意,瑞昌郡主夭折之后,嘉顺王妃也差点因此伤心欲绝而去。” “唉,也是可怜王妃了,方才在席上不过是魏翊煊提了一句,便惹得王妃泫然不止,可是去缓了好久才算平复下来,不过一听魏翊煊要将我指给他们做女儿,立时也开心不已,想来我也算慰藉了她的心事。”少婈感慨道。 “姐姐去做了他们的女儿倒也算是行了功德善事,而且听了那么多,这王妃和王爷也都是至纯至善之人,做他们的女儿也挺好。”蘅汀如此说着,突然想了想又问道:“希羽,你方才絮絮叨叨只说了三个哥哥的履历,倒也没说他们为何没有一起到长安来。” 希羽摊了摊手说道:“二姐,我也只是知道那些过去了的,并且板上钉钉的事实,如今这三个哥哥没有来,我倒是真的一无所知了。不如等明日王妃他们来府上做客,你便亲口去问问。” 蘅汀摇了摇头略作羞涩道:“我才不问呢,若是问了,人家王爷王妃怕是会以为我想同他们家做亲呢。我来凡间这一趟倒是明白了一些,男女之间可不能随意互问的,不然真的会平白无故的被扯上了姻缘。” “二姐如今倒是乖觉了,怕是心里早就被那康乐侯套实了。不过这侯爷夫人确实要比王府里的媳妇好做一些。”希羽笑着打趣道。 “毛丫头,你又乱说,看我不收拾你。”蘅汀作势便要扑了过去,和希羽打闹成一团。少婈在一旁笑看着她们,此时也已经夜深,国师府里除了栖华轩,其他的几个院子都已经寂静无声了。 今夜的月华清辉如银粉细撒下来,长安城都笼罩在这静谧的清辉中,国师府的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紧接着有一道人影从中闪身而出,见门外也是四下无人,于是一溜烟儿便消失在夜幕中。 建业王府此时也是一片静谧,那新来的自称是建业王魏岐流落民间时的幼时玩伴霜浅姑娘被赐居在蒹葭馆,只是此时的蒹葭馆依旧灯火通明。 因为自打建业王府开府自住后,魏岐因为身份和行事问题,便没有近身伺候的侍女,浅霜公主化名为霜浅住进来之后,魏岐便向宫中讨要了几个宫人来蒹葭馆伺候浅霜日常起居。而选定的这几个宫人里便有那日在兴庆宫伺候少婈更衣的宫女穗萤,原来穗萤竟也是魏岐安排在宫里的人。想来伺候浅霜日常起居,不仅是伺候,还要监视浅霜的一举一动,魏岐才放心。 穗萤灵敏懂事,才半日的功夫,便颇受浅霜的喜爱,于是也就被指定成她的贴身侍女。入了夜,穗萤见浅霜还不曾有睡意,只好在旁边陪着。 “姑娘若是还没有睡意,不如便让奴婢去那些吃食来,您吃些东西倒也能打发打发时间。”穗萤探问道。 浅霜点点头说道:“我向来不太喜欢吃那些甜的,你看看若是有咸口的吃食,便多拿一些来。” “好嘞,奴婢这就去为姑娘拿一些去。”穗萤笑着便转身出了房间。 浅霜的确是向来不喜欢吃那些甜的东西,想起昨日在勤政殿偏殿里,魏翊煊按着少婈的口味给她上了一些御膳,皆是甜口的偏多一些,吃得她满心腻味,如今终于不用再顶着少婈的脸行事了,到底是要依着自己的口味来。 记得幼年之时,她也同寻常的女孩子一样喜欢吃甜的,但是她的阿娘却因为她吃甜的一事屡屡斥骂于她,阿娘说:“你这不得宠的东西,吃这些甜的劳什子做什么,你父君与我都是高贵的鳞色,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银龙之身,还是个女娃娃,到底能有什么用!” 年幼的浅霜到底也不知道阿娘在叹恨什么,只知道她每每只要吃了一点甜食,便会遭到无端的责骂,直至再长大些以后才知道,因为她乃是寻常的银鳞之身,在龙族不算高贵的鳞色,此生都没有出类拔萃的机会,也不能得到父君的疼爱和青眼有加,所以她也开始讨厌吃甜食,但凡尝到那能令旁人愉悦的味道,她便在耳边响起阿娘的斥骂声,由不得心里生厌起来。 浅霜正沉浸在那段委屈又无助的过往中,突然鼻息中嗅到了有一丝龙族族人的气息,这才想起今夜她原本是传唤了那个潜伏在国师府中做仆役的属下,想来此刻应是到了建业王府附近。 第117章 景氏辈分 一直潜伏在国师府中的龙族族人苌陌,是顶替了那个名叫阿福的仆役,也就是在少婈授封为郡主的第二日便到了长安,苌陌在府中的真实身份也只有希羽一人知悉,名义上看起来他是龙君离榖派来相助织芸母女二人成事的,实际上却是龙族王室的眼线,所以如今浅霜公主来到长安,他也只认浅霜为主子了。 浅霜在房中嗅到龙族族人的气息之后,便离了房间,这建业王府因为是魏岐的住处,院子四下里都设上了符咒,寻常的精怪根本进不来,何况苌陌只是龙族的下臣,本也不是神籍,此时也只能在建业王府外候着浅霜。 “苌陌见过公主殿下。”苌陌见浅霜闪身从高墙上跳下来后俯身参拜道。 浅霜略点点头,并示意他起身,转而才问道:“苌陌,本公主昨日才到长安,尚未完全弄清这圣安郡主的来历,你把你所知道的跟我说说。” 苌陌起身后思忖了些才说道:“想来君上只是同您说了圣安郡主便是我们所要擒获的那条蛟龙。” 浅霜肯定的点了点头,离开洯都之前,父君只是同自己说那蛟龙乃是他的心头大患,且并未交代这蛟龙是何身份,而且也没有断言说这圣安郡主到底是不是他确定要寻找的蛟龙,而浅霜她自己也只是奉命行事,又急于求成,这才功败于此,想想又不觉有些懊恼。 苌陌继续说道:“属下如今还是不敢断定那圣安郡主便是君上所说的那条生性凶恶的蛟龙余孽,只知她乃是东荒桃止山鬼帝郁垒的养女,轻易不可动手,上回云梦君用擒龙寒冰刃伤了她,以至于她昏迷许久,也惊动了鬼帝前来,幸好没有追查下去,不然……” “不然怎样?鬼帝又如何,他也不能与我龙族抗衡。”浅霜不服气地说道,她倒是向来以龙族为骄傲,觉得如今在凡界,鬼界之人也得礼让龙族三分。 “公主行事还是小心为好,昨夜圣安郡主她们从宫里回来之后,便能觉察到圣安郡主浑身充满着杀意,午膳前属下听她们在房中说话,倒是揣测过您和建业王的关系,若是再让她们发现什么往下查,您可就在长安城待不住了。”苌陌小心翼翼地说道。 浅霜听后反倒轻蔑地笑了笑说道:“再不济,我也是龙族的公主,而她也只是鬼帝的养女罢了。她又有什么身份可与我一较高下。” 苌陌向来是知道这个浅霜公主是个眼皮子浅存不住气的,虽说各族的公主都难免有些骄傲跋扈,可是龙族却出了这么一个有勇无谋的公主,如今到了长安城,只求着她莫要横生枝节。 “公主,您与那圣安郡主交过手的,应该也是知道她的道行并不在您之下,所以您还是留心一些。”苌陌忍不住又劝说道。 “如今身在凡间,比道行并不是首要的,何况父君已经给了冰凌寒毒由我涂在箭镞上,那蛟龙到底也是修习水系法术的,一旦中了冰凌寒毒,任谁也无法救下她的性命。可要比云梦君的擒龙寒冰刃有用多了。”浅霜说到这里很是得意起来。 “公主您大意了,您可知她身边的两位姊妹,一个是鬼帝和花神的亲生女儿,另一个还是您的故人。”苌陌探问道,他也不知这浅霜公主可有认出跟在圣安郡主旁边的希羽来。 “鬼帝和花神的亲生女儿想来应该是昨夜那使出素银链子打算捆上我的人,你说的另一位是我的故人?我怎么丝毫认不出她的样子?”浅霜回想了一番才问道。 “许是您和她数百年未见,如今都已经变了样貌,便有些认不出了,估摸着她也没认出是你,但是这冰凌寒毒,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苌陌并没有直接说是谁,而是又卖了个关子。 浅霜一听此人倒是熟悉冰凌寒毒,又数百年不曾见过,恍然才想起来,于是叱骂道:“原来是那只鹊精,当年我没把她弄死,也全是织芸那个贱妇从中作梗,拿掉了我二百年的真元,如今倒是好了,小鹊精如今独身在长安,我定要想着法子把她给弄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公主,您可有给属下再带些药丸回来,如今属下身上的气息愈发掩盖不住了,还请您赐些药丸给属下。”苌陌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服药,身上龙族的气息很容易让人觉察到,于是早早地回禀给龙君离榖,想再要一些药丸,此番浅霜应该带来了。 浅霜会意,又颇有些不耐烦的将身上的一个瓷瓶递与了过去说道:“本公主早就料到你忙不迭得过来是为了何事,自然就给你带来了,拿着吧。”苌陌接过瓷瓶连连道谢。 到底是浅霜和希羽积年的恩怨,苌陌自然也说不上旁的话,左右也未见浅霜再有旁的指示,于是便借口说国师府守卫森严,就早早告退离去了。浅霜便也回到了蒹葭馆,满心里在思量着的已经不是如何对付那圣安郡主,而是要如何将希羽捉过来蹂躏一番才解气。 “姑娘方才是去了哪里,可让奴婢担心着呢。”穗萤见浅霜从门外进来赶紧迎了上去关切地说道。 浅霜向来不喜欢别人约束自己,又听着穗萤在问她去了哪里,于是冷淡地说道:“我是你家王爷的朋友,又不是王府里的囚犯,何故要让你们盯着盘问。” 穗萤倒也不跟浅霜一般见识,只笑着说道:“奴婢是想着这蒹葭馆夜路不好走,唯恐姑娘您迷了路困在这院子里了,哪里是在盘问,您是要与奴婢说笑了。” 浅霜被穗萤的这番话说得心里也畅快了不少,便轻笑了笑说道:“方才我听外头有声响,便出去看了看情况。” “姑娘无需紧张,这院子里向来干净僻静少有人来的,您说外面的动静,可能是这院子里的鸟兽罢了。”穗萤笑了笑说道。浅霜点点头也未再多问,待用些穗萤从厨房端来的吃食,浅霜也有了倦意,便吩咐穗萤熄了灯就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国师府里的众弟子们正在正厅陪着裴国师用早膳,栖华轩的三姐妹也刚睡醒正在梳洗,却见德全领着七八个内官和宫人进了国师府,德全脸上喜滋滋的,离得老远望见裴国师,便遥遥地喊话道:“国师大人,在用早膳呢?我这一大早便来给您和国师府道喜来了。” 裴国师与德全向来也是熟络,于是放下碗筷起身相迎笑道:“近日来我倒是接连的喜事,如今德全公公又带来什么好消息了,看您这阵仗不小啊。” “您可别说,今日的喜事儿可大着呢,您是没瞧见圣上昨夜和今晨欣喜若狂,连着催我出来给国师府送封赏。”德全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地说道,抬眼又瞧了瞧四下里又笑说道:“怎么,这栖华轩的三位姑娘都还未起身呢?” “昨夜郡主回来时都已是夜深了,听伺候的人说这姐妹三人又闹挺了许久才歇下,这会儿应该是在梳洗着呢。”裴国师望了望栖华轩那边笑说道。 “那我就厚着脸皮请国师大人您赏口早膳吃,我这一遭过来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隆冬凛冽,怕是要吃些热的才见好。”德全揉了揉肚子叫屈起来。 “那正好,今早厨房刚煮了一锅鸡茸粳米粥,又炸了些豆沙油糕,再配些小菜用着,倒是暖和又管饿,此时喝着正合口呢。”裴国师把德全往正厅里邀着并说道,又对着那几个内官和宫人说道:“这几位便也先将东西搁下,吃点早膳等着郡主她们过来吧。” 正厅里伺候着的丫头听着德全的来意是寻栖华轩的三位姑娘,正好见裴国师的眼色,于是便往栖华轩那边去请了。 “郡主和二位姑娘可好了么,方才宫里的德全公公来了,像是来送封赏的。”那从正厅过来的丫头挑开帘子探头朝里面问道。 “哟,这宫里的人办事就是利索,昨夜才定下的封赏,今晨便忙不迭得给送来了。”蘅汀听后调侃道。 “知道了,我们即刻便过去。”少婈扬声说道,又轻拍了一下蘅汀嗔道:“瞧你那牙尖嘴利的,等下我便把封赏里最硬的东西给你磨磨牙。” 希羽在一旁被惹得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我瞧着二姐的牙口吃些上官浥旻送来的点心便也够了,若是啃些别的,有人该心疼了。” “行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蘅汀气恼得直跺脚说道,想了想才还口回去道:“姐姐如今贵为公主了,又是嘉顺王的女儿,婚事自然由不得我说,可是希羽你啊,我倒是要好好给你物色物色,早些有个人管着你,你也就没工夫天天拿我说笑了。”一番话下来,倒是两个都给说着了。 少婈倒是不介意,可希羽却立时红了脸,嘴里嘟囔道:“二姐你就瞎胡说,我不理你了。”说罢便抢先出了房间,她心里念及的还是那个寡言少语又如清风皓月般的泽杞师兄,旁的凡夫俗子也好,仙君神裔也罢,她都不放在心上。 “这丫头越来越不给人说了,难不成是心有所属?”蘅汀有些疑惑地说道。 “希羽到底是个面子薄的丫头,年岁也比我们小一些,你别总是跟她提找个夫君什么的,她若是真有什么想法,我觉得她自然是会与我们说的。”少婈平和地说道。 蘅汀点点头,便被少婈拉着出了栖华轩。希羽在院外等着的,三姐妹还是一起去了正厅。此时用早膳的这些人都已经尽数散去,各忙各的打算,正厅里也只坐着裴国师和德全,旁边站着的便是捧着封赏的内官和宫人们。 “奴才给郡主请安了。”德全见到少婈到来慌忙起身相迎并参拜道,少婈示意他起身后,他又笑说道:“等下由奴才宣读了旨意,奴才便要改口称呼您了。左右您是知道的。” 少婈点点头笑说道:“倒是劳烦你一大早便过来了。” 德全知道这圣安郡主向来是不跪着接旨的,何况圣上也早已允了她的特例,便展开手中的圣旨开始唱念起来:“圣上诏曰,兹圣安郡主南下龙江平息祸患有功,又承蒙嘉顺王疼爱认作亲女,特册封尔为圣安瑞嘉公主,加封一品,于二月初二行册封礼。” 圣旨刚宣读完,周遭的几个人纷纷行礼拜贺道:“公主金安!公主万福!” 少婈笑着去搀起裴国师说道:“裴叔父无需多礼。”又转脸对其余的人说道:“尔等均有赏。”瞬间有了皇家做派,举止之间皆是恢弘气度。 德全也凑了过来笑说道:“殿下可也要给奴才一些封赏呢。” 少婈端过桌上的一碗粥笑道:“德全公公最是辛苦,我便赐你一碗鸡茸粳米粥,你且全部喝下,方能对得住我的一片心意。” 德全推托不得只得接手过去摇头无奈道:“方才等着您三位过来,都喝了两碗粥了,若是再喝一碗,奴才这饱嗝儿怕是要比爆竹还响了。”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纷纷笑起来,少婈摇摇头笑着拉着蘅汀和希羽坐下吃起早膳来,边盛着粥边说道:“德全,你这圣旨也念完了,东西也送到了,还不回去复命,是想留在国师府吃午膳吗?” “殿下,奴才这话还没说完呢。圣上说您如今被嘉顺王和王妃收为亲女,为了与养女和义女相区别,是要您入了景氏一族的族谱的,便让奴才从宫里带了几个拟好的名字过来,您且瞧瞧喜欢哪个字做名字。”德全说罢便示意一个内官捧着托盘走了过来。 少婈掀开帕子,见托盘上放着“晟”、“昇”、“星”四个字,于是便好奇地问道:“为何是这几个字,偏偏都是日字偏旁。难道是有着什么说法不成?” 德全笑了笑说道:“殿下好眼力,嘉顺王景氏一族如今这一辈行的是日字辈儿,世子景显、二公子景易、三公子景昱,故去的瑞昌郡主景晨,都是日字开头,如今您既然被认作亲女,也是要如此取名的。” “这晟字和昇字意义虽挺好,但是更适合男子名字,而星字却略有些俗了。我都不是很喜欢。何况向来都是父母给子女取名字的,若不然便等父王和母妃来给我拟个名字吧。”少婈嘴上如此挑剔,其实心里倒还没想好,哪里能轻易便改了名字呢,于是想就此拖延着。 第118章 长安城外的怪事 “虽是认作亲女,但到底也不是亲生的女儿,为何连名字也要给改了呢?”蘅汀听德全说那话的意思像是这名字非改不行,想着少婈的名字乃是父君亲自取的,哪里能来到凡间说改就改了呢,何况这凡间的富贵权势她们也是看不上的。 德全从蘅汀的语气中听到有些不情愿,想着她是少婈的妹妹,有这样的情绪倒也无可厚非,又看了看少婈,脸上也有些不乐意,于是只得赔笑道:“殿下和大人也莫要为此事烦心,奴才是知道的,因为认亲便要改了原本的名字,是有些让人不好接受,不过圣上和王爷王妃都说了,这名字拟好了也只作入宗庙族谱所用,公主殿下若是喜欢原来的名字,便继续用着也无妨。” 少婈一听德全竟然这样说着,于是心里也就没那么抵触了,面上也好看了许多,想了想又笑道:“这些于我而言倒也不是大事,叫什么名字便是什么身份,这道理我也是懂得的,不过取名字这事儿还是得由父王和母妃帮我参详,这几个字便先放在这儿,等父王和母妃挑好了,再回禀到宫里去。”说罢便将帕子盖上去,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蘅汀又想了想,心里不由得笑道,方才到底是自己没存住气,姐姐说的也对,叫什么名字便是什么身份,如今身在凡间行事,多了一层身份便会便利许多,何况在这凡间也不知能待上多久,也不是在神籍改了名字,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这还都是姐姐的福气。 希羽倒是很羡慕少婈,从昨晚得知少婈晋封为圣安瑞嘉公主开始,然后又有了富贵和权势都盛极一时的双亲,虽说这个长姐自打来到长安已经有多次波折,但是福气却远远是好的,而且她本也是东荒桃止山鬼帝的养女,堂堂鬼界的大帝姬殿下,无论是在凡间还是神界,她都是高贵的。而自己不过是一只鹊精,若无母亲庇佑看护长大,恐怕早就活不过现在了。而且她总觉得那晚在兴庆宫里冒充少婈的人一定是那个狠毒跋扈的浅霜公主。 “师父,方才门外来了嘉顺王府的人,传话说未时前后,嘉顺王和王妃会一道过府来拜访。”梁七走进来对裴国师说道。 裴国师自然是知道这王爷和王妃过来拜访,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看了看少婈就笑道:“我知道了,你待会儿去吩咐小厨房的厨娘做些茶点吃食备着,再去将道友送来的新茶拿出来。” “徒儿得令,这就去办了。”梁七脸上也挂满笑容说道,转过身又朝着少婈作势行了一礼道:“婈姐姐得封公主尊位,实在可喜可贺。” “你这皮猴子,就属你嘴甜了。”少婈嗔笑道,转而从一堆封赏中拿出一锭金子说道:“这点钱是给你的喝酒钱,可莫要再说姐姐我小气了。” “婈姐姐,尊贵的公主殿下,小民何曾说过您小气了。这会子就算借个胆子给我,我也不敢碎嘴胡诌了。”梁七眉开眼笑道,挠了挠头又想起一事说道:“婈姐姐,昨日我出门碰巧遇到捕役司的几个兄弟,他们知道您醒了,打算来探望您的,不知您何时有空?” 少婈听梁七提起捕役司,才想起自己回长安以后便未再去与他们相聚一番,都是过命的交情,如今这几日琐事缠身,倒是疏忽冷落他们了,蘅汀和希羽还说自己昏迷时,他们还曾来过栖华轩。 “择日不如撞日,听说一品居的馆子今日都开张了,我们眼下正好也无事,不如就邀他们晌午去一品居聚一聚。”少婈算了算时间便提议道。 “姐姐,你可不要忘了午时一过,未时前后,王爷和王妃便会来府上做客的,我们可不能误了时辰。”蘅汀提醒道,她以为少婈一时兴起忘了下午的事。 少婈摇摇头笑道:“我自然没有忘,所以我们便早些去,今日便也不吃那么些酒了,只请兄弟们吃些佳肴闲话家常便好。” “那自然是不能多喝几杯了,不然酒后失态,别让王爷和王妃见笑了。”蘅汀点点头说道,又看向希羽笑道:“三妹是自然不能喝的,酒量到底是差了些。” “二姐还是知道我的,我这酒量着实不行。”希羽轻笑着说道。 德全传好旨意便领着几个内官和宫人回了宫里,少婈她们姐妹三人也一同离了国师府去捕役司找朱季明和李呈安他们喝酒去了。 许是一早才见德全出来传旨,捕役司的众人还不知道少婈被晋封为圣安瑞嘉公主一事,更不知道如今的少婈已经是嘉顺王府的千金。李呈安多日不见少婈,一见少婈竟然来到了捕役司,忙奔将过来,一脸喜出望外的神色,嘴里嚷嚷道:“奶奶,您可算让我见着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吧。” 少婈许久没听李呈安如此叫她了,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呈安,这大过年的你叫我一声奶奶,我可是要给压岁钱的。” 李呈安嘿嘿笑了起来,便见其他的几个弟兄都围了过来,却唯独不见朱季明,于是少婈便又问道:“呈安,三哥怎么今日不在?莫非是家中有事告假了?” “还不是那陆三郎的案子没了结,三哥一早来了以后便出城去查案了。”李呈安回话说道。 “陆三郎的案子?陆三郎是谁?发生了何事?”少婈自然是不清楚这桩在她重伤昏迷时发生的事,于是便疑惑地问道。 “姐姐自然是不知道的,那还是你重伤昏迷之时,师兄为了救你而入定,不想这陆三郎竟然诈尸跑到栖华轩来放师兄的血。而且更奇怪的事情是那日与陆三郎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大片蝙蝠,白日里就出来作乱,场面实在可怖。”蘅汀回忆起那日的场景便心有余悸。 “早前我听说你们回来长安后还遇到过蝠妖夜袭捕役司,尔后又有蝙蝠群侵袭,这一桩桩事情莫非是有联系不成?”少婈微微蹙眉思量着说道。 “三哥也是如此想的,他担心之后会再有祸事发生,便命我们都来到捕役司待命,原本今日初二我们都不当值的。”李呈安说道。 “既然如此,我本想着带兄弟们一起去一品居吃酒的,眼下怕是去不成了,不如让一品居和其他几个馆子送一些饭菜过来,我们便以茶代酒吃一些说说话也是好的。”少婈想了想改变主意道。 “奶奶您今日怎么得闲了,莫非是有什么喜事,瞧您满面红光的。”李呈安调侃道。 少婈一把薅住他的衣领说道:“我不过是多日不见你们,便过来与你们聚一聚,还说我有什么喜事,你倒是说说我能有何喜事。” 李呈安扯开衣领讪笑道:“奶奶的喜事不过就是升迁发财,不外乎还有婚嫁罢了。” “李呈安,我看你是皮痒痒了,还说我有婚嫁之喜。”少婈作势便要将他捉住痛扁一顿,李呈安赶紧讨饶,捕役司里尽是一片欢声笑语。 叫来了几家馆子的招牌菜还不算,几个弟兄们非吵着要吃希羽做的菜肴,于是便又从菜场采买了些生肉回来,还未到午时,桌上便摆满了菜肴。正巧,朱季明也回来了,遥遥的一见这般热闹,本来还愁眉莫展的脸此时也扬起了笑意。 “三哥刚巧回来了,我们也才忙活好这一餐,正准备开动呢。”少婈扬声喊道。 “郡主身子是好些了吗?我本打算着傍晚去国师府看看你们的,没曾想你们竟然过来了。”朱季明回道。 大家纷纷落座,蘅汀自上回之后,也不好意思再与朱季明多说几句话,于是便挪了位置坐在希羽和少婈当中,朱季明也是有些尴尬,于是闷头喝了一口茶水,想了想又问道:“郡主,我听说昨夜在兴庆宫里有人冒充了您,可留下什么线索让我们为您效力的。” 少婈摇了摇头无奈道:“昨夜那孽障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只是她落于下风之时,建业王突然出来打算息事宁人,没曾想让那家伙溜了。不过你们也帮不上我的,那孽障恐怕也是修道之人。” “还有这等事,修道之人竟然如此龌龊,奶奶你可要小心啊。”李呈安插话说道,“上回你身受重伤昏迷,可让我们担心坏了。”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上回受伤和此次被人冒充像是有联系似的,我需得查一查。”少婈夹了一筷子菜笃定道,希羽本在旁侧吃着菜,一听少婈如此说着,心里一慌,手里的筷子也掉落在地。少婈侧过脸看了希羽一眼笑道:“三妹无需担心,我自有法子应对,往后不再让各位担心了。” 希羽仰起脸强笑着说道:“长姐是断不能有事的,不然我与二姐可应付不来这些错综复杂又凶险的事。” 少婈点点头,又为她重新拿了一副筷子,想了想不禁问向朱季明说道:“三哥方才是出去查陆三郎的案子,可有新的线索?是否与蝠妖一案也有关系?” “那日将陆员外抓捕到牢房后,我便审问了他一番,据他交代,陆三郎落水溺亡后,抬回家中停棺了三日,第四日本是要下葬的,却不想棺材上的钉子都被拔掉,而棺材里的枕衾也不曾有遭人拖曳的凌乱迹象,所以这陆三郎可能是被施了什么法术才从棺材中弄出来的。”朱季明分析推测道。 “你们瞧瞧,三哥自打认识了我们,便也惯会用法术来解释一些无法判定的案情了。”少婈调笑道,紧接着正了正神色说道:“三哥莫要太心急,今日我忙完府中的事,明日便来陪你去查一查这案子。” “那就多谢郡主相助了。不过今日我去城外找寻线索,倒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朱季明蹙着眉头正色道。 “奇怪的事?你说来听听。”少婈好奇地追问道,蘅汀和希羽也都纷纷放下碗筷等着朱季明说下去。 朱季明想了想方才在城外所见,于是缓缓说道:“方才在城外发现在草丛中有许多蝙蝠的干尸,倒像是死去多时,而且在附近的墓地发现有土壤翻整的痕迹,倒是很奇怪。” “那些被翻整的坟墓是不是腊月里才亡故的新丧?”蘅汀急忙追问道。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也都抄写下了墓主的名字,待会儿便去户部查一查他们的户籍。”朱季明将怀中的一卷绢布拿出来说道。 “若是方便,还要去差人通知这些新丧墓主的家属,去把坟墓挖开看看尸体还在不在。”蘅汀又提议道,此语一出,惊得众人都纷纷侧目。 少婈知道蘅汀是推测到了什么,希羽倒是还没弄明白,于是问道:“二姐,这正月里哪有让人去掘自家坟墓的理儿,何况要是新丧,这不是惊了亡灵吗?” 蘅汀轻摇了摇头说道:“大家勿要慌张,我这也不是随口说说的,你们想啊,那陆三郎本就是诈尸惹起的祸患,而方才三哥也说了在城外发现蝙蝠尸体和坟墓翻动的痕迹,若那些真的是新丧的坟墓,难保不会被妖邪盗走了尸体去作祟。” 蘅汀如此一说,众人恍然大悟,于是纷纷称赞蘅汀的断案能力,朱季明本也想到这些,但是却不敢如此直说,没曾想蘅汀倒是胆大,竟然直言说了。 姐妹三人陪着捕役司众弟兄吃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已然饱腹茶酣,于是准备打道回府。 “三哥,呈安,各位兄弟,我马上回国师府还要接待贵客。今日未能邀大家伙儿喝上酒,改日我们再去一品居一并补上。”少婈抱拳说道。 “哪里是贵客啊,我姐姐今日可是要回去和刚认的父王和母妃团聚呢。”蘅汀笑着说道,想着反正都吃完了,也该让兄弟们知道了,方才忍着不说还不是怕大家拘谨。 “蘅汀,就属你嘴快。”少婈嗔笑道,接着话才说道:“本来是想着不先说与你们听的,昨夜圣上册封我为圣安瑞嘉公主,又将我指给嘉顺王夫妇认作亲女,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好福气。我方才不说,是怕兄弟们别因为我的这些身份而有了疏离之意,可别往后我想找人喝酒,你们便都不愿意陪了。” 第119章 昙缘 少婈说完见捕役司的众兄弟们都要纷纷行礼参拜,又忙说道:“都快快免礼,我们之间无需这些虚礼的,若是你们这般待我,那往后我也不再来捕役司了。” 李呈安笑着说道:“如今您可真的是皇族身份了,自然是要更加尊重您一些的,也不仅是对着您尊重,还有您背后的皇族。不过您若是得空了想来便来就是了,私下里我们的交情自然不会变的。”朱季明也点点头。 少婈难得听到李呈安能说出如此正经又有道理的话,想着他说的也是在理,于是抬手抱拳作揖道:“诸位兄弟们在此辛苦当值,我们姐妹三人得空了再来看你们。就先回府了。”蘅汀和希羽也与他们道别。 姐妹三人离开捕役司,乘坐马车穿街过巷走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国师府,因着这段时日还是年节佳期,长安城内禁止马车疾驰,只能晃晃悠悠的来回。姐妹三人才下了马车,便看到从及安巷东边迎面一辆马车缓缓过来。 这来的马车比少婈她们乘坐的要大一些,车身以金片和绸缎装饰,车顶的四角有飞檐翘起,各悬挂着一盏香炉,内里燃着熏香,这也只有皇族宗亲才能如此奢靡铺张,而那马车前并驾齐驱的两匹骏马光是看毛色和体格也都是不寻常的骏马。 “想来这便是嘉顺王府的马车吧。”希羽眼尖立马就辨认出来说道。 少婈早前虽是去过嘉顺王府,但是并未看到过这辆马车,于是也不敢肯定,直到这马车确确然停在国师府门前时,她们姐妹三人便往跟前行了几步等着来人下来。 “哎呀,我的好女儿,怎么站在风口里候着我们啊。”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马车里传出来。 少婈一听是嘉顺王妃不假了,于是上前到马车前迎候道:“女儿恭迎父王和母妃前来国师府做客。” 嘉顺王先下的马车,虚扶了一把正躬身行礼的少婈并笑说道:“你也无需如此拘礼,在门口等着我们过来,倒显得是我们来迟了。” “父王您说的是哪里的话,女儿不过是同两位妹妹晌午前去到捕役司和从前的同僚兄弟们吃了顿午膳,方才也才从那边回来,倒是唯恐您与母妃到的早了呢。”少婈轻笑着说道,她本以为自己父王母妃的称呼上会颇有些不顺口,却不曾想当看到嘉顺王夫妇慈祥的面容时,她竟没有觉得一丝的不自在。 “少婈,你们午膳用得可还好?方才我在府里还做了几样小食也带了过来,等下你可是要再尝尝母妃我的手艺的。”嘉顺王妃搭着嘉顺王和少婈的手下了马车笑说道,见旁边还站着两个少女,想着这便是那晚在兴庆宫遥遥望了两眼的那两位,便走上前去和颜悦色的问道:“这两位想来便是少婈的两个妹妹吧。” 蘅汀和希羽也都躬身行礼问安了一番,转而便被嘉顺王妃携过手来。 “这两位姑娘生得也是好看,举止言谈也是颇有气度的,昨夜到底是我与王爷没想周到,不然也邀你们去到王府里吃顿饭。”嘉顺王妃夸赞道,惹得蘅汀和希羽倒是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母妃您若是想让我们去陪您,便只管说一声就是,这门口风大,我们还是早些到府里去吧。”少婈笑着说道,便到前引起路来。 裴国师在算着嘉顺王夫妇到来的时辰,正要打发着梁七和另外两个徒弟去一品居和捕役司催一催的,却不料正烹着茶水时,却听见外头一阵谈笑之声传了过来,抬眼一瞧正见着一个中年美妇人被少婈她们姐妹三人簇拥着往这边的正厅走来,一旁的中年男子正是嘉顺王。 “老臣给王爷王妃请安。”裴国师起身走到正厅外相迎并拜道。 “裴老快快免礼。”嘉顺王忙笑着说道,转而走近了两步将裴国师扶了一把又说道:“本王和王妃也是仓促而来,甚是叨扰了您老的清修。” “王爷您言重了。老臣刚巧烹了一炉好茶,您与王妃便到了,也是正好。”裴国师笑着把嘉顺王往正厅里请并说道。 “这茶香倒是自然清新,如同春雨微晴,再细细嗅来倒又有着独特的甘香,想来想去也不知是哪里产的茗茶,本王能品一品裴老您的这炉好茶倒是着实有幸啊。”嘉顺王对酒水和茗茶都有着浓厚的兴致,看来裴国师所烹的茶也对了他的胃口。 “这茶叶虽不是什么地方名品,倒也不好得,是老臣远在东荒仙岛修行的道友送来的新茶,全是他自己种茶采茶又制茶才得来的,王爷您品品如何。”裴国师斟了一杯茶水双手奉上给嘉顺王并说道。 “既然是如此难得的好茶,自然是要比那些地方名品贵重太多了。”嘉顺王接过茶盏嗅了嗅又夸赞道。 裴国师又捧着一只茶盏奉与嘉顺王妃,王妃接过来笑说道:“想来王爷与裴老对这茗茶倒是有诸多话要说。我这个整日与厨房打交道的俗人,便与几位姑娘去她们的小院坐坐,正巧要与希羽姑娘交流交流厨艺呢。” “如此也好,这品茗说道的事情,还是少些人清静些比较好,我这就带母妃和两位妹妹去栖华轩那边了。”少婈向嘉顺王和裴国师行了一礼说道,转身便带着她们出了正厅。 正在去栖华轩的路上,突然半道里窜出来一个毛球,少婈定睛一瞧才认出来是有段时间没见的玄珀了,于是走上前将它抱起来说道:“这小家伙不在栖华轩里好生待着,又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 “姐姐你还别说,自打你醒来之后,这小家伙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几日我们又有旁的事要忙,也没想着要找它,没曾想它突然窜出来了,方才还把希羽吓了一跳。”蘅汀摸了摸玄珀的头调笑道。 希羽还是略有些怕猫,便站在嘉顺王妃身边动也不敢动。嘉顺王妃见希羽这般害怕于是笑说道:“这么小的猫,你可不必怕的,何况这小家伙形貌可爱,惯是不会抓咬人的。”说罢便将希羽的手握在手中安抚起来,又开口问道:“少婈你是从哪里抱养的小猫,这猫儿长得倒是可爱,却不知是何品种呢。” 少婈微微摇头说道:“倒也不是抱养的,只是路过山间遇到这小家伙,见它孤零零的,便带了回来养着。我给它取名叫玄珀,但也不知道它是何品种的猫儿。” “这小家伙倒是通人性的,与姐姐也是有缘,如今姐姐可是它的娘亲呢。”蘅汀又借此调侃起来。 嘉顺王妃先是听得一愣,她还从未听说过有人去认宠物为儿为女的,又想着少婈本也是活泼无拘束的性子,于是也笑道:“那这么算起来,我还是这小家伙的外祖母呢。”三姐妹见嘉顺王妃如此有趣,被惹得纷纷笑起来。“听你父王说今晨,宫里面便已经到国师府把圣旨和封赏都拿来了。”嘉顺王妃想起这桩事便问道。 少婈将玄珀转到蘅汀怀里之后走过来扶着嘉顺王妃入了栖华轩的院门,缓缓说道:“圣旨和封赏都是德全公公送来的,只是还有一事需要请父王和母妃您为我打算打算。” “你说来听听。”嘉顺王妃侧过脸疑惑道。 “到了房中,您看看便知道了。”少婈说道,又携着嘉顺王妃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房里,少婈临出门前吩咐丫鬟将那盛着三个字的托盘端回了栖华轩,这边将帕子掀开给嘉顺王妃看并说道:“宫里面圣上命人拟了三个名字给我,可是我回话给德全公公说了,女儿既然是您与父王认的亲女,那名字自然是要双亲来取的。所以便想着要您和父王来为我打算打算。” 嘉顺王妃见此颇有些触动,想起当年连生了三个儿子之后,诞下四女时,嘉顺王便让她以辈分来给女儿取名叫景晨,如今又得了一个女儿,还是应该由她来取名的,于是看了看三个字后说道:“宫里面的人取名字不会考虑好听不好听,只会从字义上出发,像这个昇字和晟字都寓意挺好,但是不适合女孩子家,而这个星字又不免有些落俗了。” “果然我想的与母妃想的倒是一样,所以女儿才不喜欢这几个字呢,还请母妃重新给我取个名字。”少婈微眯着凤眼笑着撒娇道。 嘉顺王妃目露慈光,微微笑着思忖了一番,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于是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字来,便拿起桌案上的纸笔写下一个字,并笑着说道:“这个昙字倒是不错,日上云头,又有佛法之理在其中,你看看可好?” “王妃娘娘写下的这个昙字不仅寓意不错,而且倒让我想起西方梵境的名花来,那韦陀花又名昙花,还享有月下美人的称号,如此清丽之花,倒是与姐姐很相符。”蘅汀不愧是花神绛姝所生,凭一个字便想起一种花来。 嘉顺王妃听着蘅汀所说本来还是很满意这个名字,突然想到这昙花又有着昙花一现的说法,倒有些短命的意味,于是又摇摇头叹道:“这韦陀花虽清丽,但是花开只在一时,极为短暂,用来取名字怕是不妥当,容我再想想。” 少婈知道嘉顺王妃想到了什么,她心中怕是在想不能用这么短命的字来给自己取名,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希羽却在一旁微微笑着又缓缓说道:“王妃娘娘,韦陀花虽然花开只在一时,但是所见之人皆是有缘而来的,像您与姐姐的相识便是有缘的,何况韦陀花只是开花短暂,但并不是短命之花。” 嘉顺王妃没想到希羽竟这么会说,本是很憾然的一种花,却被她这么一比喻倒是很有道理,少婈和蘅汀也纷纷点头,心里也都在夸赞希羽会说话。“母妃,女儿觉得这个字是挺好的,女儿很喜欢。”少婈趁机也说道。 嘉顺王妃见少婈如此,便笑道:“那你喜欢便好,横竖也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往后你若是不习惯,便还叫少婈,到底是跟着你一同成长的名字,叫了这么多年,你也习惯了。” “女儿景昙多谢母妃赐名。”少婈躬身行了一礼拜谢道,这又想起方才进门前嘉顺王妃说带了几样小食过来,于是又问道:“母妃您不是说从王府带了几样小食过来吗?女儿现在便想吃了。” “看我竟差点给忘了。”嘉顺王妃拍了拍腿说道,朝着门外候着的两个侍女吩咐道:“你们快去把给公主带来的小食呈上来。”那两个侍女听令便一同去了。 不一会儿,那些小食便呈在了桌子上,分量虽都不多,但是款款都是精致的美味,想来嘉顺王妃很是用心了。 “这些都是我比较拿手的手艺,你看这是用牛乳兑了芡粉做的方糕,入油锅煎炸后外皮酥脆,内里嫩滑香醇,俗名叫金锭酥酪,还有这个是用鸡肉泥做皮,内里加了蟹黄和藕丁,再用鱼汤煨一煨,盛出来之后用白菜叶包成荷包,名叫翡翠金包。”嘉顺王妃指着两碟小食介绍道。 希羽没想到嘉顺王妃身为王妃竟然还能有如此精细又绝妙的厨艺,正要开口称赞,却听嘉顺王妃指着另外两道小食介绍起来:“这道菜名叫步步金莲,是用去了心的莲子和红薯蒸熟,再混合着泡了一夜的糯米,装进荷叶中再次蒸熟,最终盛在莲花碗中定型,撒上黄豆粉,便成了这道步步金莲。还有这道碎玉羹,用的是核桃仁与黄豆做成的豆花,然后用米酒和果干做汤底,便成了这道碎玉羹。” 这两道虽说都是甜品,而且看起来要普通一些,但是很耗费时间,而且那碎玉羹虽说是碎玉,但是每块豆花的形状都是统一的,而且是冰镇的一道吃食,现下气候干燥,能喝上一碗着实清爽。 “希羽姑娘,昨日我便听少婈夸你厨艺了得,我做的这些你可一定要尝尝,若是哪里需要改进,你可一定要说与我听。”嘉顺王妃拉过希羽亲切地说道。 希羽笑道:“王妃娘娘真是高看我了,若说这厨间之事,您必定是我的前辈,昨夜便听长姐说了您做的温泉虾和蟹黄竹荪鱼翅煲都是绝佳的珍品菜肴,我定要向您学学,还请您不吝赐教呢。” 第120章 栖华轩食话 希羽向来都是个做事周全的,说话也是婉转动听,这么一说令嘉顺王妃颇为愉悦,于是笑说道:“说到这厨间之事,我与你这三妹希羽姑娘倒是相见恨晚了。” “女儿的这两个妹妹都要比我懂事,尤其是三妹,别看年纪小,但是最为善解人意。”少婈也跟着夸赞了希羽一番。 蘅汀倒也不吃醋,只因为这希羽的确讨人喜欢,于是笑着说道:“瞧你们都说了那么多话,这好菜怕是都要凉了,我可要馋坏了。” “你这个小馋鬼。”少婈嗔笑道,紧接着便招呼那两个侍女给她们布菜盛汤,一边笑着对嘉顺王妃说道:“母妃您是不知道,蘅汀这丫头自小才是最馋的。” “这姑娘家的又有几个不馋的,我看蘅汀这样就很好,不端着矜持,想吃便吃,反正这里也没外人看着,这样倒是与我年轻时很像呢。”嘉顺王妃亲自先端了一碗碎玉羹给蘅汀满脸慈爱的笑道。 蘅汀连连说谢,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啧啧赞叹不已,这冬日干燥,屋里供着炭火又暖烘烘的,此时再喝上一碗冰镇的碎玉羹,简直是太清爽了。 “对了,少婈,你三哥哥今夜会抵达长安,明日你若是无事的话,便带着两个妹妹到王府来吃顿家宴。”嘉顺王妃想起今晨接到的书信,说是三子景昱从边疆回长安复命,正好可以在长安城团聚团聚了。 “三哥哥要回来了?”少婈欣喜道,虽说对于这个三哥哥并未见过,但是看嘉顺王夫妇如此,那景昱倒也该是个招人喜欢的人,顿了顿又说道:“昨夜母妃您只是稍稍说了一句我还有三个哥哥,可是为何没有一个哥哥同你们来到长安城?” 嘉顺王妃笑说道:“昨晚你我母女二人只说着其他,倒是我没有跟你说清楚你这三个兄长之事。你大哥哥如今是嘉顺王府的世子,按着往年的确是该与我们一起到长安过年的,只是临行之前,你那大嫂嫂赶上临盆,他便也不能一起来了,毕竟你大嫂嫂需要夫君照料的。” “这真是一桩喜事,回头我得备些礼物,托您带回去帮我送给大嫂嫂和新侄儿。”少婈忙道喜起来,又好奇地问道:“那二哥哥怎么也未见一起来呢?” 嘉顺王妃一提起自己的次子,倒是笑得更开心了:“你二哥哥过几日也是会来的,只不过现下还有一桩事需要他去帮你父王办了,不过你二嫂嫂此番倒是一起回来了。昨晚正赶上你二嫂嫂回母家省亲去了,等你二哥哥回来,你便都可以见到了。” 少婈还不知道,这嘉顺王府的次子景易是最讨嘉顺王妃喜欢的,这景易自小便聪颖,做事又很周全,小小年纪便跟在嘉顺王后面学着做生意,不仅生意做得好,对父母双亲更是孝顺。唯一的一点缺点便是与自己的夫人,也就是樊贵妃的堂妹夫妻情意不足,至于为何,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的这三个哥哥都是极好说话的人,你到时候也不必惧着他们,等下月初二你在宫里行过册封礼,我会把他们都叫来观礼,然后我们再一同去景氏宗祠拜谒列祖列宗。”嘉顺王妃又接着说道。 少婈点点头,心里想着下月初二真是个大日子,转眼间自己便在凡间有了一大波亲戚,还个个都是皇亲贵族,想到这,她便偷偷笑了起来,往后她便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凡间潇洒了。 “三哥哥如今还未行婚配,不知母妃可在心中已有了人选?可是哪个世家大族的高门贵女?”少婈喝了一口碎玉羹又吃了一个翡翠金包之后擦了擦嘴角不由得问道。 嘉顺王妃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三哥哥才是最不让人操心的,反正你大哥哥和二哥哥都已经成家了,我也不催着他怎样,不过如今他自己身上皆是战功,这朝中自然也不会少了有人给他撮合,索性便不管他了,何况他这些年远在边关,着实吃了不少苦,也是一定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他后面才是好的。” “边关确实辛苦,一定要给三哥哥物色一个好嫂嫂才行。”少婈笑说道。 “对了,昨夜我同你说的事,你可考虑好何时搬到王府里去住?”嘉顺王妃又问起了让少婈迁居的事情。 少婈自以为在国师府这栖华轩住的很适应了,而且虽说认了嘉顺王夫妇做父母,可到底还不算是很熟悉,如此便迁居过去住的话,怕是多有不便,此时要过去怕是有些早了。“母妃,这民间都有着正月里不兴动迁的习俗惯例,不如等到下月册封礼忙完了,女儿也能名正言顺的搬过去住了。”少婈借着民间的风俗说道。 “这国师府虽说环境也很好,你住的这院子也是不错,但是你们姐妹三人在一个院子里怕是住的有些挤了。反正我们在京中的这处宅子常年也是无人住的,你们姐妹三个都一起搬过去也是好的。”嘉顺王妃复又说道。 “还是母妃想得周到,到底是不想让我们姐妹三人分开的。”少婈笑着说道。 嘉顺王妃拉过少婈的手缓缓说道:“其实圣上册封你为公主,也该在长安城里挨着皇城给你建一座属于你自己的公主府的,只是若要等到公主府建成,你再搬进去住,恐怕还需要大半年的时间,圣上的意思是让你去宫里先住着,可是我想着那宫里规矩太多又不自由,你怕是也不愿意去的,所以便想着我们的王府到底是常年没人住的,你便住过去,也能省了好多事,至于公主府嘛,就等着来日你嫁人了再建也不迟。” “嫁人?”少婈一听到这个词便很是惊讶,她可没想过在凡间这短短的岁月里还要找个人嫁了,任凭自己与魏翊煊有那么一段情愫在,她也不敢想着就此嫁了,于是摇摇头说道:“母妃,您才认了我做女儿,便想着要把我给嫁出去,为何不把我同三哥哥一般看待呢,由着我便是了,何况女儿家生来也该是与男儿一样建功立业的,哪里便是要奔着嫁人去的。” 嘉顺王妃没想到少婈对嫁人一事竟然这般抵触,要想到早前也是听闻说圣上对她是极尽宠爱,更有传闻说圣上本是要在上元节册封少婈为宸妃的,却不知为何如今不册封了,而昨晚一见,他们二人之间虽是有眉目相传,却在少婈这里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愫了。想来那传闻是有些不实。 “你这丫头,哪里有不嫁人的道理,到时候是想着守在我和你父王身边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成。不过方才我也只是说说,又并未要求你今岁便必须嫁了出去,如此我还不情愿呢。”嘉顺王妃揽过少婈满脸慈爱的笑说道。 蘅汀和希羽在旁边听着这母女二人所说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融入其中说些什么,便只顾着埋头吃着东西,时不时陪笑一番。 “羽姑娘,厨娘找您有事。”这时一个府里的丫鬟进来行了个礼并禀报道。 希羽一听是厨娘要找自己,想着大概是小厨房里的那些事,于是便起身跟嘉顺王妃说了一嘴便去了。 到了小厨房才知道,原来是厨娘见小厨房囤着的一些食材已经有些日子了,再不食用便会坏掉,于是想问问希羽可否将这些食材做给下人们吃,希羽倒也不在乎这点食材,于是便允了,又见小厨房按着她给的方子又做了荷花山药羹,想着嘉顺王妃大约是没尝过,于是便盛了一些放在食盒里准备带回栖华轩。 还未走到栖华轩门口,便有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原来是那个叫阿福的仆役,哦不对,他已经被那个名唤苌陌的龙族族人给替换了。 “羽姑娘近来可好?”苌陌似笑非笑的问道。 希羽对此人向来是保持距离的,毕竟他是龙族君王安排在长安城里,说是协助母亲织芸做事,实则是监视她们母女的眼线,如今母亲已经不在长安,他又突然找自己又有何事呢。于是一脸漠然的说道:“我好不好还不都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过活,你自然是心里清楚的,何必要来问我。” “前夜在兴庆宫受的冰凌寒毒,想来您是不好了。”苌陌依然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希羽一听他提起这冰凌寒毒,面上又一冷,于是不悦道:“你到底有什么话想说?” 苌陌环顾了一眼四周,见并无旁人,于是才说道:“想来姑娘您身受冰凌寒毒之后,也在心里揣测了一番那手持弓弩之人该是谁吧。” 希羽自然是猜到了,那日见那冒充少婈的女子持弓而起的样子便想到了应该是浅霜,只是自那日之后,又没有再听到别的动静,心也便稍稍放宽了一些,只是现在苌陌如此一说,莫非是确定了那人真的是浅霜。“莫非真的是她来了长安不成?”希羽蹙着眉头紧张地问道。 苌陌笑了笑又点点头说道:“的确如姑娘您所料,是浅霜公主奉君上之命来到了长安。也是为那青鳞金蛟之事而来。” 希羽心想这浅霜公主虽是龙族的公主,但是法力和道行并不高强,何况数百年前还被她的父君因欺辱自己之事拿掉了二百年的真元,如此不济之身,来长安还想对少婈不利,倒真是在闹笑话。 “据我所知,浅霜的道行并不高,法力甚至只略胜于我,她又如何敢如此胆大直接对少婈痛下杀手。那夜若不是建业王从中打岔,她怕是要被少婈她们捉住。”希羽轻哼道,语气里颇有些不屑,她到底是恨那个跋扈恶毒的浅霜的。 苌陌见希羽如此,也是知道她和浅霜之间的深仇大恨是不可化解的,于是又说道:“昨夜我去见了浅霜公主,她也知道了您的身份,想来若是等她缓过手来,怕是要对您不利,如今大人不在长安,您可是要自己仔细些。” 希羽自然是知道若是被浅霜察觉自己的身份,怕是少不得会被她再次挑衅和伤害,但是却没想到这番叮嘱的话是从苌陌嘴里说出来的,于是轻笑了笑说道:“你是龙族之人,她是龙族公主,你理应帮她,而不是要我小心提防她。若是如此,你不怕龙君知道了之后惩治你吗?” 苌陌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效忠的唯有君上,而这个浅霜公主,她于君上而言不过只是个不堪重用的棋子罢了,若是她来长安城为了图自己一时痛快而伤害了你,势必会惹得大人不悦,到时候闹回龙庭去也都不好看。” 希羽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也是明白了,说到底苌陌也是瞧不上这个浅霜公主的,又说她不堪重用,想来这么多年以来,这浅霜还是那个德行,没有长进,着实是不受龙君重视的。作为一族公主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失败至极。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你的提醒,等母亲回来,我也会同母亲说起的。”希羽语气和婉了许多对苌陌说道。 苌陌行了一礼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姑娘想来还有事在身,属下便不多做打扰了。属下告退,还请姑娘近日多仔细些就是。”说罢便离去了。 希羽站在那里愣了愣神,才想起自己食盒里还装着荷花山药羹,再不拿回栖华轩该要凉了,于是便加快脚步往栖华轩走去。 “希羽,你怎么去了这样久,小厨房可是有什么事?”蘅汀见希羽回来了便问道。 希羽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就是些屯的久了一些的食材,厨娘问我是否要做进下人们的饭菜里,免得浪费掉,于是我便允了。”说罢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荷花山药羹奉给嘉顺王妃说道:“王妃娘娘,我方才去小厨房看到灶上正炖着按我给的方子重做的荷花山药羹,便盛了一碗过来给您尝尝。” “这荷花山药羹昨日我们尝的是厨娘做的,后来希羽说这里面到底还有些欠缺,于是便又拟了方子交给厨娘,没曾想厨娘倒是勤快,今日便做了出来,只是希羽你这丫头到底是小气的,也不让人多盛一些给我们也尝尝。”少婈在一旁说道。 “你们都已经吃了王妃娘娘那么些好东西了,哪里还有胃口吃我的东西,再说了,王妃娘娘是头一回尝我的手艺,你们平时想吃就算是吃个够也是有的,何必急着要喝这一碗。”希羽笑着揶揄道。 “母妃,您瞧瞧,这丫头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口头上都半点不肯轻饶了人去。”少婈又笑着说道。 第121章 蝠妖疑案 嘉顺王妃在栖华轩坐了许久,大约是申时刚到,见嘉顺王过来说府里还有事要回去处理,于是夫妇二人便一同离去了。 少婈姐妹三人送走嘉顺王夫妇后,便纷纷躺倒在榻上,方才从捕役司回来已是有些疲乏,又紧接着陪着嘉顺王妃坐了许久,说了许多的话,此时倒是疲乏得很。 少婈躺了一会儿便坐了起来,走到门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问道:“蘅汀,你们那日在栖华轩也遭遇了蝙蝠阵?” 蘅汀翻身坐起来,怔怔地答道:“是的,那日先是陆三郎蒙着面如同鬼魅一般突袭而来,我正要追出去时,发现蝙蝠乌压压的一片从院子那边飞了过来,而后那陆三郎便趁乱到了屋里取了师兄的血,后来希羽来帮我对付他,情急之下便用短剑杀了他。” “长姐,的确是我情急之下便出手杀了他,因为那时我见陆三郎突然眼里放出绿光,与龙岭山中所遇的尸王倒是一样。”希羽也起身走到少婈身边说道。 少婈一听便想起那夜在龙岭山遇到的尸王,难道是那家伙死灰复燃,可是为何要取泽杞的血,早前在龙江时,也听那尸王反复念叨着返生香,莫非……“希羽你说诈尸而来的陆三郎也是眼露绿光。还有蘅汀你说他是为取师兄的血而来?”少婈口中喃喃道,“难道师兄的血便是尸王所说的返生香?” 蘅汀听少婈这么一念叨才想起她们当初唤鳞钧出来窥探泽杞身世之时,少婈她还在昏迷中,自然是不知道泽杞的真身到底是何物,可是没想到少婈竟然凭着这几件事的关联便猜想到了一二,于是说道:“姐姐,你有所不知,师兄的血的确便是返生香,而师兄的真身便是那远古神树返魂树。” “师兄的真身是远古神树?可是这树不是早已经灭迹了吗?”少婈倒是听说过此神树,曾经遭到各族的抢夺,只因这树对修行有无尽的妙用。 “所以我猜想父君一直隐瞒着师兄的身世怕是也因为如此,这返生香也就是师兄的血液,可以使生者长寿无患,使白骨长出皮肉焕然新生,也是修行之人增进道行的法宝。难怪每回下山,师兄都会给我们一瓷瓶的鲜血。”蘅汀推测了一番说道。 “原来师兄也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怪我那日给梁七涂上了这瓶药血,才让尸王溯源而来。”少婈略有些自责起来便说道,可是转念一想,似乎这事情又并不简单。“蘅汀,那时在龙冢中,你也是亲眼看到我将那尸王用鳞钧剑从中划开,才将他致死的,而且我们还将他的内丹带了回来,想来他也不该死灰复燃的。” “可是长姐你是否知道,尸王本就是尸祖的残魂所化,他们是不入六道轮回,不死不灭的,你不过是用剑破了它的身形,可是难保不会在一段时间内,会再次聚集残魂,继续危害人间。”希羽说道。 “聚集残魂?莫非是那颗内丹的缘故,才引得他次次以蝠妖的形态寻衅于你们?”少婈想起蘅汀她们也说起在捕役司便被蝠妖袭击过,于是便推断道。 蘅汀一听少婈提起这尸王的内丹,心中倒有些紧张起来,毕竟那颗内丹已经被她用来救上官浥旻了,而到现在她还没有和少婈说起过这事儿。 “既然如此,我们便也从尸王的内丹上面找一找线索,想来也能侦破这些案情。”少婈说道,便转身要去房里找寻那内丹。 希羽看了一眼蘅汀,见她面露窘色,便知道少婈定然还不知道内丹已经不在了的事情,于是说道:“长姐,那内丹现下也不在这里了。” “内丹不在这里?那去了哪里?我记得中州城外分别时,我便将内丹交予你们保管了啊。莫非是那次栖华轩遇袭时被盗走了不成?”少婈有些着急地问道。 蘅汀赶紧辩解起来说道:“姐姐莫要着急,那内丹只是被我拿去救人了。所以现下也不在这里了。只是事出紧急,而姐姐你醒来之后,我也没寻到机会说与你听。” “救人?拿内丹去救人?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何事?”少婈依旧紧张地问道,她实在是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两个妹妹也遭遇了难敌的事。 希羽知道此时的蘅汀定然不好去说此事,于是便开口道:“长姐,你也莫要紧张什么,我与二姐到底是无事的,只是那日二姐受上官浥旻之邀去了他的府上做客,谁知上官公子送二姐出来时,又遇到蝠妖侵袭,那上官公子为了救二姐便奋不顾身的挡了上去,当场便五脏具碎,不省人事。二姐便将上官公子带回府里医治,当时用内丹救人的法子也是我提的,只是当时事出紧急,也没有旁的内丹可以救上官公子,这才贸然用了尸王的内丹。” 听希羽这么一说,少婈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没料到上官浥旻竟然可以为了蘅汀舍命相护,他着实是对蘅汀有真情实意的,只是如今内丹被他服下,那上官浥旻如今也已经与内丹融合了,看来这内丹也不能再做为线索往下追查了。 “姐姐,你不会怪我吧。我当时也是情急之下才想到用尸王的内丹去救人的,若是有别的内丹,我也不至于动用尸王的这颗。”蘅汀急忙解释道,生怕少婈会怪她莽撞。 少婈摇摇头笑说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你也是用来救人,而且救的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想了想又问道:“那日蝠妖是在上官府外面袭击的你们吗?那蝠妖可有再被你捉住?” 蘅汀摇了摇头说道:“当时那蝠妖伤了上官浥旻,我一怒之下便将其毙命了,那东西便化作一滩血水。” “只是我现下又有些想不明白了,那尸王与蝠妖到底是不是一体的,若说是为了寻找返生香,那也不至于几次三番侵袭你,可是若说那蝠妖与尸王和蝙蝠阵无关,那也说不通啊。”少婈有些迷惑地说道。 “可是……长姐,那日陆三郎诈尸后袭击栖华轩时,也只是目标对准了要来拿取泽杞师兄的血液,而那内丹也在房中,可是他却似乎并未对内丹下手,想来这内丹于蝠妖也好,于尸王也罢都不重要了。”希羽回想着说道。 少婈略点了点头又说道:“可是无论如何,我总觉得这陆三郎诈尸,蝙蝠阵还有蝠妖都是与尸王有关的,不知近来可还有异事发生。” “那倒是没有再听闻有旁的异事,想着如今倒还有三哥从城外查来的线索可以再往下追踪,不过三哥既然说了在城外发现了蝙蝠的干尸,还有那坟冢被翻动的迹象,若是那坟冢确认是新丧之墓的话,怕是又会有事情要发生了。”希羽断言说道。 “只是目前也不知道那两次来袭的蝠妖可是那一只蝠妖,若是有多只,还未被蘅汀杀绝的话,我也不信它不会再来犯事。”少婈继续说道。 蘅汀也不敢肯定那只蝠妖可是同样的一只,于是说道:“记得捕役司中来犯的蝠妖从铁笼中逃跑后,我去追捕未果,它的确也是消失在上官府附近,而再次被蝠妖袭击也是在上官府附近。想来是同一只也不一定。” 希羽回想起那夜在捕役司捉到的蝠妖,突然说道:“二姐,你可还记得那只在捕役司捉到的蝠妖是有异样的。若说它是妖,倒不如说是受人在幕后控制的傀儡。” “对,那只蝠妖它是没有内丹的,都说妖怪没有内丹就像人没有心一样,是不能得活的,想来那蝠妖定是被施了傀儡术。”蘅汀也肯定地说道。 “竟然有这等奇事。”少婈感叹道,“若是如此,那要从内丹上下手去查的确是没有意义,既然内丹如今拿去救了上官浥旻,那也算你们做了一件功德善事。” 蘅汀和希羽听后相视一笑,蘅汀又说道:“姐姐你怕是不知道,上官浥旻之前身子很是孱弱,但是自打服下内丹后调和了一番,如今身子骨日渐硬朗,于他而言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少婈倒是想起前日见到的上官浥旻的确没有了病容之态,风度翩翩倒是意气风发,也许是得封为康乐侯,也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气态。只是这个上官浥旻不是曾经死过一次了吗,不正是她们初到国师府那夜,鬼差上门闹事时拘捕着的那个魂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官浥旻如今倒也不像是诈尸的迹象。 想及此,少婈心中又有了诸多疑问,但也不好当着蘅汀的面再说起,毕竟上官浥旻是她的心上人。看来是需要寻着机会回鬼界再细细查一查上官浥旻的生死簿。 圣安郡主被晋封为圣安瑞嘉公主,又被嘉顺王夫妇收为亲女的消息是在未时才在宫里面传开的,樊贵妃还正在安心睡着午觉,连日来的操持后宫诸事,倒让她乏累了不少,而兴庆宫夜宴上发生的事情也让她很是疑惑,也怀疑那日来自己宫里叙话的圣安郡主可是真的圣安郡主,只是现在魏翊煊还没有迎她入宫,倒也不至于太烦心。 樊贵妃如今距离皇后之位差的也许只要再有一个子嗣便好,可是这满宫里那么多妃嫔却没有一个有生养的,自打魏翊煊登基之后,便有谣传说当今圣上没有生育能力,但是也有御医诊断,都纷纷表示龙体无碍,而所有的妃嫔都是经选入宫的,自然身体也没有毛病,可是却都没有子嗣,着实令人不解。 也有人传言说圣上若是再无子嗣,便会从宗室子弟里选一位入住东宫,可是到底会选哪一位,现在看来还是未知的,樊氏一族也打算着,若是樊贵妃依旧无子,便早点拉拢着有可能入住东宫的那位,到时候魏翊煊过身之后,便可让那孩子认樊贵妃为母亲,被尊为太后,这样樊氏一族的荣宠便也不会衰绝。 只不过樊贵妃内心里对权势地位的热衷度并不高,她满心满肺想着的还是魏翊煊,此时她在梦里又回到那年少时,她倚在楼阁上遥遥的看见那少年郎鲜衣怒马而来,伸手折下一枝杏花款款而来,嘴里吟道:“初晴潋滟春水深,窈窕花影赠佳人。” 她含笑收下那枝杏花,却有晓风拂面,本来还欲靠近那少年郎的肩头,脚下却一滑便猛然惊醒了…… 樊贵妃翻了个身,略有些怅然的睁开眼睛,看着四下空荡荡的寝殿,到底已不是少年时,她的少年郎从一开始也从未只属于她一个人。 “娘娘,您醒了。”星怜在外面听到动静便见樊贵妃已经坐起了身,便进来询问道。 樊贵妃撩开帷幔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的话,现在是申时了,今日宫里倒也没什么事,您可以多休息休息。”星怜轻笑着说道,又蹲下身子来伺候樊贵妃穿上凤履。 “听说本宫那嫁到嘉顺王府的堂妹回来省亲了,既然是回长安来了,你等下便亲自去一趟,把本宫的一些赏赐带给她,也表表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心意。”樊贵妃想起此事便说道。 “奴婢等下便去办。”星怜应道,想了想又说道:“娘娘还不知道吧,嘉顺王府今日新添了一件喜事儿,今早德全公公便去国师府宣旨了,说是圣上因圣安郡主南下龙江平息尸患一事有功,便加封圣安郡主为圣安瑞嘉公主,而且嘉顺王夫妇还认其为亲女,如今圣安瑞嘉公主也是嘉顺王府的女儿了。” “什么?你此话当真?”樊贵妃犹有不信的问道,她哪里能想到这圣安郡主竟那么好运,不过是一面之缘便被丧女多年的嘉顺王夫妇认作亲女,还不是义女,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竟然变故那么多。 “奴婢起初也是不信的,便在您睡着的时候跑去尚宫局确认了此事,现下满宫里都传开了。”星怜说道,顿了顿又说道:“娘娘,这事儿对我们而言也算是好事,如今圣安郡主被加封为公主,却并不是妃嫔,也说明圣上的心还在娘娘您这里的。” 樊贵妃轻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说道:“圣心难测,虽说如今圣安郡主成了公主,但是毕竟不是圣上收为女儿,难保以后圣上会不会再给她一个身份,你也知道的,这少婈对圣上有意无意,我们也难以评断,但是圣上对她却是少见的真心实意,比之上官皇后在世之时,圣上仿佛更倾心于这个少婈。” “娘娘您也莫要过多忧思此时,自打上官皇后薨逝后,您便一直统领这后宫,而且在所有妃嫔中,圣上还是最宠爱您的。更何况那圣安瑞嘉公主对圣上的情意看着并没有男女之情的意思在里面,您看那日在兴庆宫,她可是一眼都没有看过圣上,漠然的如同陌生人一般,奴婢虽未经历过男女之情,但是眼瞧着公主如此,倒像是与圣上形同陌路一般。如今啊,圣上这一头热也不会长久的。”星怜倒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 樊贵妃倒也听了进去,毕竟那夜兴庆宫里随着魏翊煊一起来的是那个假冒的少婈,而真的少婈却坐在席间,还与她相视一笑呢。 第122章 玄青山人 自那日从天虚秘境中又带出来这几个破落户之后,蜃龙和赤鱬本就是水兽,于是便在桃止山往东靠海的一片水域里辟出了一块地方,给他们用来修炼,这两个家伙倒是臭味相投,刚认识便很快熟络起来,但是鬼帝郁垒到底还是不放心这两个家伙会不会偷跑出桃止山的地界,毕竟他们也是知道天虚秘境中所发生的事情,于是便在他们身上种下了禁令,这禁令便是出不得桃止山的范围,只是这两个家伙素来是没心没肺的,如今出来了,又被安置在海滨之中,他们已经乐不思蜀了。 云魔自打在天之秘境中被少婈降服后,便只得恢复成孩童的本来面貌,鬼帝郁垒从玄武帝君口中得知这孩子乃是幻灵珠和云彩相融合而形成的精灵,想着他修行三百年也实属不易,而且身上还附有天帝的灵力,若是被引导回正道上勤加修行,来日也是个可以飞升为神仙的好料子,于是便命泽杞将其带回药庐,一来是看顾着,免得让他乱跑,二来也让泽杞教他一些修习之道。 泽杞刚把云魔领回药庐,这孩子便闲来无事拨弄起泽杞的那些瓶瓶罐罐,泽杞虽是冷面,但是却并不严厉,也懒得与这孩童多费口舌。 只是当云魔一不小心将一株仙草踩踏坏了的时候,泽杞才出声说道:“你莫要乱跑,也莫要乱动。” 云魔自打见过泽杞之后便见他少言少语,此时泽杞心疼着花草而出声说话,倒是把他吓了一跳,于是这孩童便摸着肚子嚷嚷起来说道:“自打来了桃止山,一口东西都没有吃,你们桃止山便是这样待客的吗?” 泽杞轻哼一声又摇了摇头说道:“桃止山的待客之道,你自然是享受不到的,因为你既不是桃止山请来的客人,也不是自请来桃止山做客的仙友。” 此话一说出,着实要伤了这孩子的自尊,泽杞见他立时便面露委屈之色,于是又说道:“你既是饿了,在我这药庐中自然也是寻不得吃的,那瓶瓶罐罐和园子里都是药材,你若是吃坏了身子,我还要费心思救你。” “人人都说医者仁心,可是你这个药师大人却尖酸刻薄得很,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若是觉得我在你这药庐中碍眼,我便同鬼帝说了自请离去便是。”云魔此时更加委屈了,于是如此难过地说道。 “既然都说了自己还是个孩子,那为何从方才我领你来到现在连一声问安都不说,跟我说话还不用敬语,虽说你是天生天长的,但是如今来了桃止山,该是要懂一些规矩的。”泽杞其实一早就看出来这孩子许是饿了才翻箱倒柜,于是便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一下。 “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让我为了一餐饭食还要向你下跪讨要不成。”云魔愤愤道,他自打出世之后便在秘境中横行霸道,哪里肯受得这样的委屈。 泽杞摆摆手慢悠悠的说道:“那倒不必次次都让你跪着,我们桃止山还是要比别的地方平等些的。”顿了顿又说道:“罢了,瞧你饿着再不给你吃也不像话,我这就带你去厨房找一些吃食。” 云魔见泽杞如此大发慈悲,便只好赶紧跟上,生怕泽杞一回头又改了主意,还要继续饿着他。 桃止山的厨房有内厨和外厨之分,内厨则是专门给鬼帝、帝姬、泽杞他们这些鬼界统御者们专做膳食的,而外厨便是给山中的宫娥侍从们做膳食的。外厨一日三餐,与凡间的规矩倒是很像,而内厨却是一直要有膳食供应,以防有贵客到来或者哪位主子饿了。 所以泽杞带着云魔来到内厨时,正巧灶上刚做好一碟枣泥糕,锅里正空着,于是泽杞吩咐掌勺的厨工说道:“你再做一碗三鲜面出来给这孩子吃。”厨工得令便忙活了起来。 泽杞顺手端起那碟枣泥糕,另一只手又轻扯着云魔的后领带着他往一边的饭桌前走。 “这是刚做好的枣泥糕,你先垫一垫肚子,待会儿那三鲜面便会做好端过来。”泽杞依旧冷面的说道,虽是关切之语,但是却丝毫没有温情。 云魔从出世到离开秘境,哪里吃得过什么像样的膳食,对着枣泥糕也是满心好奇,拿起一块便狼吞虎咽起来,又听到泽杞说道:“慢些吃,前些日子山上新来的一个饿死鬼,在世为人时便是被活活噎死的。” 这孩子一听,面上怔怔然,嘴里也停下了咀嚼,想了想自己不能被这第一餐饭给噎死,于是细嚼慢咽起来,不出片刻,厨工便把那碗三鲜面端了上来,这三鲜面也是少婈和蘅汀在桃止山时最喜欢吃的一道主食,三鲜乃是用山中的木耳、溪水中的鲜虾还有林间散养的草鸡脯肉做成的,而那面也更为讲究,是用近海里的鱼肉糜所做,汤头用了蚬子和整鸡制成,出锅前再烫上两棵碧悠草,也就是和凡间的青菜相似的一种仙草,便成了这碗汤鲜味美的三鲜面。 那香味钻入云魔的鼻息中,惹得他垂涎不止,见泽杞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才敢动起筷子来。这孩子用筷子的手法倒是与少婈很像,尤其是吃这种汤面,惯用筷子挑起一筷子面,然后扭动手腕将面条尽数绕在筷子上,然后再凑近吹一吹热气,最后全部塞入口中。 “你这拿筷子的手法是跟谁学来的?”泽杞忍不住出声问道。 云魔看了看自己的手和筷子上那新卷好的一窜面,摇摇头说道:“这不是天生就会的吗?还用谁来教我不成?” “你这手法倒是与少婈很像,我原以为你是同她学的。”泽杞提起少婈便在嘴角浮起珍藏的笑意。 云魔也是感觉许久没见到少婈了,于是问道:“她是我师娘,我像她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她怎么不在桃止山?” 泽杞听云魔这么称呼少婈,于是好奇地反问道:“你叫她什么?师娘?那你师父是谁?” 云魔忙摇了摇头说道:“我叫她师娘是因为她非要说她的年纪能做我娘了,而她又逼着我认她做师父,于是师父和娘加起来,我便叫她师娘了。” “你们这关系……”泽杞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摇头叹气,“你往后不要叫她师娘了,她如今不记得在秘境中发生的事,你若是贸贸然叫她师娘,她定会盘问你的来历。往后你便跟着我吧,我做你师父,对了,你有名字吗?” 云魔对于少婈的这些事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于是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你们要把她的记忆封印起来呢?”问出口之后,见泽杞并没有打算回答他的意思,于是又说道:“我叫风素儿,还是她给我取的名字。她说让我随了她的姓。” 泽杞听及此才想起在秘境中的时候,少婈早在与他们汇合之前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于是说道:“往后你就叫素儿吧,也不要把姓什么说出来。少婈她也不能记得自己姓什么,具体为何你也不必知道,往后你的师父便是我了。” 云魔撇了撇嘴说道:“一碟枣泥糕和一碗三鲜面就想收买我,让我做你徒弟,岂能这么便宜。” 泽杞听后倒也没有再执意要求,只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不能那么便宜的,只是如今你在桃止山出也出不去,吃了这一餐,往后的膳食我也不必供给了,饿死你也要做好汉。” 这孩子听泽杞这么一说,虽是漫不经心的一番话,却充满了威胁之意,想着自己如今也算是寄人篱下,而且还被眼前这个男子逼着收为徒弟,权衡之下,倒是应该识时务一些的,而且这个药师大人无论怎样也是个正派的人。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云魔放下碗筷跪下行了个弟子之礼后又说道:“素儿往后就听师父的话便是。” “好,也算你懂事,往后为师便带你修行。”泽杞示意他起身然后又说道:“方才还说不会为了一餐饭食下跪,这才刚过去一会儿,你便跪下了。所以,往后不要轻易起誓,遵照为师的话去做便是了。” 泽杞端了端作为人师的架子之后又说道:“既然你我已经是师徒,往后在桃止山自然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待你再修行些时日,为师自会带你出山去游历一番的。” 云魔一听往后还有机会出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立即喜形于色起来,却又听到泽杞说道:“只是如今你要好好跟在我后面好好修行,不许再顽皮。” “师父,您真的好啰嗦,山里的人还都说您寡言少语,如今我看才不像呢。”云魔忍不住嚷嚷道。泽杞一听,原本已经宽和的面色又变得冷漠起来。 玄武帝君的一魂一魄离体之后,他的本尊便去了桃止山后山中早些便置办好的一座小院里清修,那处宅院距离泽杞的药庐倒是不远,可以说是比邻而居,而他的那一魂一魄因为皆是气息所在,所以不能腾风而起,乘云而去,此时刚来到桃止山山脚下,面前是一片海域,碧波万顷,若是不用法术,光是想着乘舟过去,怕是要花上不少时间。 正在海滩边踌躇不定之时,突然看到附近的水边有一个人半趴在沙石上,于是走上前去查看,却见是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想来是从凡间想要涉海而来到桃止山求仙问药的修道之人,只不过遭遇了潮水侵蚀,此番差不多已经快要殒命了。 玄武帝君见此情形,便将这个男子从水中拖了出来,见他的容貌生得也是端正,大约而立之年的样子,身形倒也硬朗,玄武帝君见这男子的体格康健,像是常年习武的,再一探他的脉息,气若游丝,想来是被海水呛着了。 若是不加以救治,恐怕又要多了一个淹死的水鬼。于是便作法将其体内的海水给逼了出来,想来是这个男子早已认定自己已经殒身在海水中,此时也全无求生意识。于是玄武帝君只得将其的魂魄暂时施法护住,一切做罢正打算离去时,突然玄武帝君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 片刻之后,那男子便站起身来,转而便将一缕魂魄注入到身旁的一株仙草上,那仙草并不独特,是桃止山周围随处可见的。 “你既然如今还未有求生意识,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那不如就先将身体借本座用一用,待本座归来之时,再将你的魂魄从仙草中拿出来,让你魂归本体。如此一来,你与本座倒也算有缘。” 原来玄武帝君的一魂一魄宿进了这男子的躯壳中,而又将这男子眼下还未完全清醒的魂息注入到仙草中,如此一来,玄武帝君倒是可以用这男子的身躯去运行法术,自此也就不必乘舟涉海,而且有了这躯壳,再到凡间也能省去诸多麻烦。 只是玄武帝君到底也不愿意去用旁人的面容,于是又给自己使了换脸的法术,如此一来,倒真是活脱脱一个玄武帝君的模样了,只是宿在凡人的躯壳里,也不会让旁人瞧出些什么。 后来,玄武帝君召来云辇,跃上云头,不过只需半日便能到了长安城,在路途中,他又施法熟悉了这个躯壳的过往。原来这个修道之人原是隐居在桃止山附近仙岛上的,名号玄青山人,如今看着虽是而立之年的样子,但是却已经年过半百,只不过常年隐居在仙岛上,汲取天地养分,又逍遥无为,自然是要比浮沉于凡间,受人间烟火和世事纷扰的俗人要年轻许多。 玄青山人所在的仙岛不过是凡人所认为的仙山岛屿罢了,那里到底是没有什么仙者居住,只不过一直闲养着几个可化作人形的鹤精,在那里自成一派,也引得世间修道之人心向往之。而这玄青山人便是心向往之而且去之的其中一人,此间也已经在那仙岛上居住了大约十多年的光景,难怪方才刚接触他时,玄武帝君明显感觉到有一些精怪的气息。 这玄青山人在仙岛上亲手种植了一片茶园,倒也不为营生,只不过是图个田园劳趣罢了,他虽远居在这仙岛上,但是却与长安城里的裴国师是多年老友,每年他都会派人将他亲手炒制的茶叶密封好送去长安给裴国师,一来是表心意,二来也能让裴国师知道他在仙岛上一切无恙。 而裴国师却也是桃止山的老熟人了,如此一来,玄武帝君与这个玄青山人真是颇有缘分。 第123章 承师之礼 半月前,玄青山人所在的仙岛上原先居住的那几个鹤精不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竟然已经殒命了两只,留下的几只鹤精如今也是情势危急,便只得日日以岛上的灵芝仙草续命,作为邻友的玄青山人便只好乘着船只涉海而来到桃止山求神问药。 桃止山虽是鬼界圣地,但是山上居住的药师历来都是可以和上界的药神术法相当的,先前的药师便被调往上界继任药神,如今的药师便是鬼帝郁垒的徒弟泽杞。泽杞成为药师以来,除了对鬼界上下行医给药,治死扶伤,对于桃止山所在的东荒也多有关照,虽然他素来冷漠,但是对于悬壶济世这种事却从来不含糊。 玄武帝君借了玄青山人的身躯后,便在其记忆中窥测了此事,于是留在山中的本尊便亲自为此事去了一趟药庐。 此时的泽杞正好带着云魔从厨房那边用晚膳回来,在药庐门前遇到了玄武帝君,便上前施了一礼说道:“帝君您老人家往小神这里来所为何事?” 玄武帝君笑了笑说道:“你现下见着我也不惊讶,想来也是知道了方才下山而去的是我的一魂一魄。”见泽杞依旧是一副冷面,于是便坦言道:“桃止山西边的一座仙岛上有几只鹤精不知误食了什么,如今已殒命两只,还有几只如今也是情势危急,还请药师大人亲自去一趟。” 泽杞听此倒是有些疑惑不解起来,要想到这玄武帝君不过也才离开天虚秘境没多久,如何便能知道在桃止山西边的海域还有一座鹤精栖息的仙岛,而且还能得知这群鹤精如今遇到了危患,于是心里猜测了一番,想来是他的分身魂魄在路上得知此事罢了。 “小神多谢帝君提醒,那鹤精所在的仙岛,小神早前是去过的,与那几只鹤精也算是旧时相识,如今既然情势危急,那小神即刻便去。”泽杞恭手又施了一礼说道。 云魔跟在泽杞的身后,见刚认的师父此时看似要出一趟门离开桃止山,于是便问道:“师父,您可要带着素儿一同去?” 泽杞向来都是独身出入的,除却之前带着少婈和蘅汀那两个丫头一同去游历,此番虽刚刚新收了一个徒弟,却也没想过带着云魔一同去,于是便转身说道:“你如今什么都未学会,去了也是给我添乱。”说完又在心里想着这孩子如今才算稍稍懂事些,若是出了桃止山让他跑了可就不妙了。 “我知道师父不肯带我出去,是怕我在外头乱跑。”云魔仿佛窥破了泽杞心中所想一般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本座倒是觉得这孩子随你一同去也是好的。他不过才三百年的道行,你若是怕他跑了,只需用法器或者符咒拘着他便是了。”玄武帝君也出言说道。 泽杞倒也不是个耳根子软的,虽听了玄武帝君如此说似乎不无道理,但是毕竟也不能就此轻易带了云魔出去,于是也不再言语,只自顾自地收拾着自己的行装,云魔虽然刚才还很是不服气,但是见泽杞如此,便很懂事的帮他收拾了起来。 “那你且去吧,这孩子留下来让我来照看。”玄武帝君见泽杞不接他的话便只好又多说了一句。 泽杞见云魔如此乖觉懂事,心下又有些不忍起来,于是俯下身来对着云魔说道:“素儿,你是否诚心想同为师一起去?” 云魔连连点头,像捣蒜一样,嘴里嘟囔道:“师父您既然也说了是要素儿跟在您后面修行,您又是药师大人,那素儿也应该从如何治死扶伤学起。” 泽杞见这孩子说的话倒也诚恳,于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直起身来,从掌中变幻出一只木质的镯子来,又递与云魔并难得温言地说道:“方才你既然都拜我为师了,那为师便将此物送给你做承师之礼。” 云魔接过木镯子仰脸问道:“师父,这是何物?” 泽杞先是不答话,又俯下身子将云魔的衣袖撩起,再将那木镯子套上云魔的手腕后才说道:“这是护生镯,乃是用为师真身的心脉所制成,你既然无父无母,又认我做师父,我将自己的骨血之物给你也是应该的。” 云魔听泽杞这么温言的一说,忍不住便红了眼圈,于是屈膝跪下作揖拜道:“素儿多谢师父。只是想问师父,这镯子有什么用处呢?” 泽杞将其扶起来说道:“护生镯顾名思义便是要替为师护着你的,可以净化浊气和邪毒,你虽是幻灵珠和云彩所化,但是在秘境中修成本身,如今出入世间,难免会染上这些不好的东西,带着这个倒是能助你修行。” 不过话也只说了一半,如今这护生镯带上之后,除非是泽杞他本人亲自摘下,不然是断不能摘得下的,正是听了玄武帝君所说的,这也是用来拘着云魔的法器。 玄武帝君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俩父慈子孝一般,想着这个泽杞定然也不会真的如此慈爱偏宠着这个新收的徒弟,瞧着这护生镯定然也有其他的效用,但是看破不说破,何况泽杞已经连着两次没有接他的话茬了,也不好再在人家的药庐里不识趣的待着,于是便转身要离去。 “帝君请留步。”泽杞突然出声说道,又追了两步上前去,“小神知道帝君您老人家化出一魂一魄下山去,乃是为去长安护着我那两个师妹周全,既是如此,小神无以为报,便将这瓶近日新制成的养元丹孝敬给您,也助您调养生息所用。” 玄武帝君本打算谢绝婉拒的,毕竟这种养元丹于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但是见泽杞一脸诚恳的样子,便只好接过泽杞手中的瓷瓶并言谢道:“那本座就先谢过药师大人的心意了,不过去长安城护佑两位帝姬也是本座自己主动请缨而去的,无论如何都会尽心而为。” “泽杞感念帝君恩德,往后您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吩咐一声小神便是。”泽杞又跟着客套了一句说道。 玄武帝君点点头,笑道:“那本座便先回去了,你们师徒二人还是早些去吧,免得误了治病的好时机。”说罢便转身出了药庐。 “师父,我们还是早些去吧。”站在身后对着护生镯一脸好奇的云魔也出声催促道。泽杞点点头,又检查了一番行装,一切妥当之后便带着云魔乘坐云辇而去。 彼时的玄武帝君也算完成了一项嘱托,回到自己在桃止山后山的小院里,便闭目养神起来,而意识也全然恢复到那个奔赴长安的分身魂魄中,此时在云头之下也能隐约瞧见巍峨堂皇的长安城皇城了。 玄武帝君分身魂魄,也就是现在的玄青山人,在长安城城外便下了云头,此时已经是酉时了,天色擦黑,他站在山头上看了看山脚下的长安城已经燃起了灯火,于是便化出一盏灯笼打着徐徐前行,万余年来,他都未曾涉足过凡间了,这回终于如愿来到了凡间的天下之都,他想亲自走一走这条路。 远方有马蹄声渐渐离近了些,听着这声响倒像是只有一匹马,蹄声也不急促,想来该是哪个赶路之人也要即将抵达长安城。此时天色越来越黑,那骑马之人离近了一些,玄武帝君才看清马背上坐着的是个弱冠之年身着劲装的公子哥儿。 这劲装公子见前路道旁有一人影提着灯笼,于是便慢下来并扬声询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可是要去长安城?” 玄武帝君见这四下里也没有旁人,想着这公子也是在同自己说话,于是便回道:“在下道号玄青,阁下称我做玄青山人便是。正如公子所料,我是要去往长安城中国师府的。” 劲装公子便停在玄武帝君身前俯身探问道:“道长与当朝国师裴老是道友吗?只是现下看这天色也该是酉时了,长安城过了酉时便会关闭城门的,您这样徐步前进怕就算是到了城门也是进不去的。” 玄武帝君哪里知道如今的凡间城池竟还有这样的规矩,时辰这么早便要下钥关门,早知如此,他便直接到了城内去了,何必如此徐徐行之。“我与裴老乃是多年老友,此番我涉海而来,行了几日,今日到了长安地界却一时误了时辰,幸得公子您的提醒。看来今日是进不了长安城了。”玄武帝君故作怅然的叹息道。 劲装公子看了看前路思索了须臾,便说道:“道长既然是裴国师的好友,如不嫌弃便与我同乘一骑,兴许我们可以赶在城门下钥关闭前赶到。” 玄武帝君心中慨然,不曾想刚到凡间便遇到了一个仁善之人,于是笑着言谢道:“多谢公子慷慨相助,等到了长安,在下定要设宴亲自答谢公子。” “道长客气了,还请您早些上马。”劲装公子复又邀请道。玄武帝君也不再多说,便翻身上了马,幸而胯下这骏马矫健,能载得动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一路奔驰,许是夜路南行,到底还是没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玄武帝君见城门紧闭,一时也有些惆怅,后悔刚才就应该直接落脚在长安城里的。而这位劲装公子却没有丝毫的惆怅,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来,并扬声向城楼上的守城兵高喊道:“吾乃当朝车骑将军,今日返回长安,请城门校尉为本将军开门。” 此语一出,立马便有人探头出来,见来人的确是车骑将军,于是便回道:“将军此行受累了,末将这就下城去为您开门。” 原来这位劲装公子竟然是当朝的车骑将军,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玄武帝君立即对这个公子哥儿刮目相看起来,殊不知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原来公子您竟然是车骑将军,是在下眼拙了。”玄武帝君上前恭手行礼道。 “道长无需多礼,既然你我同乘一骑,殊途同归也算有缘。入城之后,您若是无事便到嘉顺王府上来做客。此番还要劳烦您帮我向裴国师带好。”劲装公子还了一礼客气道:“在下名唤景昱,家中排行从三,道长便唤我三郎也好。” 玄武帝君点头会意,没曾想这公子不仅是车骑将军,还是皇亲贵胄,难怪一路行来,一直觉得他身上贵气不凡。 “道长想来是不常来长安的,如今可还认得去国师府的路?”景昱和玄武帝君一同入了城门后又关切的问道。 这一问倒是问在了玄武帝君的心坎上,他也是第一次来长安城,就算是这身躯的主人玄青山人也不过是十多年前来过一次长安,对于长安的地形的确不熟悉,于是坦言道:“的确如公子所料,在下对这长安城确实不熟悉,眼下正打算问着路再找去的。” “反正你我都已经进了城,我倒也不必急着赶回去,算起来也是要比计划中早到了两三个时辰。不如便将道长您送到国师府门前也好。”景昱微微笑道。 “如今您刚回来,是该早些与家中父母团聚的,怎可为了送我而耽搁了,这样未免太劳烦您了。”玄武帝君忙推托道。 景昱摇摇头笑道:“无妨无妨,道长您是不知道,长安城里,国师府和嘉顺王府便在及安巷一东一西,我送了您一趟,再沿着及安巷,也是很快便能到府上,说起来倒也不算绕了远路。您也别推辞了。” 玄武帝君见推辞不得,便只好跟着景昱一同走着,如今长安城年节时期也有规定,入城之后不得快马行进,景昱便也不再骑马,只牵着马与玄武帝君一同徐徐行进。 年节的长安城,到处张灯结彩,虽说城门还是关闭的很早,但是里面的热闹却在天黑之后更加欢乐起来。景昱虽说已经授封为车骑将军,但是十几岁的时候便离开父母身边去了边关,他留在记忆中的乐趣便是长安城满眼的繁华。 “道长不常来长安,怕是也没有感受过这长安城的繁华,若是见过此等繁华,往后也应如我一样,在边关时常想着这流光溢彩的盛世繁华吧。”景昱抬眼望着这些热闹景象不禁慨然道。 玄武帝君自然是有此等感受的,原本他也是坐守一方的真武大帝,可是却被关禁在那天虚秘境中有万余年,如今出来了,也是对这世外的繁华万千感慨不已。突然又想起那在秘境中陪他共患难的女子来,若是她还在,看到这眼前的繁华,也一定会像孩子一样开心吧。 第124章 望鹤洲来的贵客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长安城的繁华,世间再无第二座城池会有如此盛况。景昱牵着马与玄武帝君并肩而行,穿过络绎不绝的人群,走上一条略微僻静些的路,二人也彼此攀谈着。 景昱向来也不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是性格不似他的父王嘉顺王那般豁达开朗,也不像他的母妃嘉顺王妃那般精明机敏,却有着父母亲性格上的优点,虽年纪轻轻战功赫赫,但也不骄纵行事,沉稳之余也带着一股率真的孩子气。 玄武帝君对眼前的这位公子哥儿倒是很有好感,想着如此品行和性情都如此端正的孩子,他的父母该是有何种教养,却不知这景昱的父母如今也已经成了少婈在凡间的父母了,眼前的这个公子哥儿却也是少婈素未谋面的兄长。 走了些许时候,街巷尽头一拐弯便到了国师府门前,此时玄武帝君跟景昱聊得还意犹未尽。 “道长,国师府已经到了。如今年节之下,我也不便同您一起上前,等改日我备些薄礼再登门与您相会。”景昱朝着玄武帝君又施了一礼恭手说道。 玄武帝君也回礼道:“多谢公子一路相送,改日我定会设宴邀你把酒言欢。” “好说好说,道长且早些入府休息吧。景昱先告辞了。”景昱翻身上马抱拳道,双腿轻夹马腹,便随着骏马向前而去了。 此时的国师府也紧闭着大门,于是玄武帝君便准备走上台阶去敲门,却见国师府门前的两尊貔貅雕像却两眼放出光彩来,紧接着便跃然而出两只貔貅的兽魂来,龇牙咧嘴的朝着玄武帝君低吼,似乎有进攻之势。 玄武帝君倒也不惧怕,想着大约是自己借了别人的身子宿进了自己的魂魄,让这两头貔貅误认为是妖邪,于是呵斥道:“大胆孽畜!见到本座还敢如此放肆!” 那两头貔貅被呵斥地倒退了两步,再一定睛细瞧,虽未全然认出来者到底是何人,但是也感受到来人周身的气息并非妖邪,于是便转身一跃纷纷跳回了自己的石像里。 玄武帝君斜睨了这两只貔貅一眼,便走上台阶,叩响了府门,并扬声高喊道:“玄青山人拜会裴老,还望通传一声。” 裴国师此时正和几个徒弟坐在正对着府门的花厅里聊着家常,侧耳听到这一声呼喊,忙支起身子来,并吩咐仆役赶紧开门。这玄青山人十多年来未再来过长安,而若是要从海内仙岛远道而来也该有着月余的路程,怎也不见之前他在往来书信中提过,这会子突然来到,倒是让人如在云里雾里一般不辨真假了。 大门打开之后,仆役见来人并不眼熟,也不知玄青山人到底是谁,只问道:“道长可是我家国师的道友?” 玄武帝君点点头又说道:“裴老如今可在府中?劳烦为我通传一声。” 仆役刚要打算再去通传,却见裴国师已经往府门这边走来了,玄武帝君虽并未见过裴国师,但是从玄青山人的记忆中窥见过他的,只不过一别十多年,裴国师着实是苍老了不少。 “裴老,一别数年,如今可还安好?去岁金秋我送与您的新茶吃得可还好?”玄武帝君依着玄青山人惯常的样子朝着裴国师遥遥拜道。 “玄青道长?”虽然十多年来,玄青山人并未再来过长安,但是此间时日里,裴国师也是去过几次仙岛的,只是眼下突然造访的玄青山人虽仪态风骨并未变化,但是这张脸却并不让人觉得相熟,而且这么多年,他还依旧体格康健,竟没有一点年过半百的样子。 “裴老莫非是不认得我了吗?”玄武帝君又笑着问道。 裴国师又走近了一些,细瞧了瞧,只见眼前之人的手腕上有一块明显的六棱形青斑,这是玄青山人自己亲自纹下的刺青,虽然他的面相并不相熟,但是手上的这处刺青却是相熟的。 “玄青道长如今的容貌为何变了一些,方才我竟然都没有认出来。”裴国师笑着走上前去相迎道。 玄武帝君这才想起自己的魂魄宿进玄青山人的身体后,便改了他的容貌,于是只好解释道:“近几年我与那友邻的几位仙长新修行了一些法术,其中有一样便是易容的幻术。未曾想裴老并未见过我这模样,到底是我大意了。” “一别数年,玄青道长你还是一点都没变,依旧体格康健,焕然如青年一般,想来到底是那方外之境仙泽养人。”裴国师面上带着笑意将玄武帝君往府里迎道。 “裴老您如今看着身子骨也硬朗的很。”玄武帝君也客套地说道。 “此番前来也未见你提前书信告知,突然来到,倒显得是我有失远迎了。”裴国师坦言说道,倒也没有怪罪的意味,顿了顿又道:“你赶路而来,想来晚膳应是还没有用过,我这就着人去厨房做些菜。” 玄武帝君方才也在心里想了几个缘由来向裴国师解释一番为何突然造访,终于肯定了一个由头便说道:“裴老去岁金秋时节收到我寄来的新茶后,不是回信跟我说府里新住进来两位贵客吗?如今仙岛上也没有旁的事情,而我也有十余年未再来到长安了,便突然起了兴致,想来长安走走,顺道来看看您老,还有那两位贵客。” 此话虽说的滴水不漏,但还是引得裴国师有些疑惑起来,要知道玄青山人所居的仙岛距离桃止山不过几日的水路,这两位贵客也就是少婈与蘅汀她们姐妹二人,他在书信里只是提了一嘴她们乃是桃止山上的帝姬,可若是玄青山人想与桃止山之人亲近些,也不必跋山涉水跑来长安啊。 裴国师虽心里疑惑,但是也不打算多问,毕竟玄青山人与他也是多年的老交情,说什么便信什么,也不必猜疑什么。“两位贵客如今住在栖华轩,今日午后,嘉顺王夫妇来府上做客,听王爷和王妃他们的意思,下月便会将她们都接到王府里去住了。”裴国师将下午之事大致说了一下,方才他也正与几个徒弟闲话说着这事儿。 “为何要去王府住?莫非她们与王府更为亲近些?”玄武帝君只知道少婈在凡间的身份是圣上亲封的圣安郡主,却不知她与这嘉顺王府有何亲近关系,可是那鬼帝的亲女——蘅汀帝姬,也未听闻她与凡间皇室有何关系。 裴国师摇摇头又笑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今早宫里来人传旨,圣安郡主晋封为圣安瑞嘉公主,并且也被嘉顺王夫妇认作亲女,所以下月行过册封礼,她便要迁居到王府去住了,而蘅汀与她姐妹情深,也便一同过去了。” 玄武帝君哪里想得到在秘境中牙尖嘴利的毛丫头少婈在凡间竟然那么招人喜欢,竟然还有了一双皇族父母,那如此说来,方才送他来的那位公子哥儿,自称是嘉顺王府的三公子,如今也算是少婈的兄弟了。 “贵客到底是不凡的,竟然有如此礼遇。”玄武帝君随口赞叹道。 “如今栖华轩里面是她们姐妹三个住着,温思堂也住满了我的几个徒儿,余下还有聆风阁和洗心台空着,你看看是要住在哪里?”裴国师笑问道,这聆风阁和洗心台向来都是留着待客之用的。 “多谢裴老您的款待,但凭裴老您安排便是,我倒也随意。”玄武帝君恭手言谢道。 “那你们几个去把洗心台的东厢房拾掇出来供玄青道长居住。”裴国师对旁边站着的几个徒弟吩咐道,几个徒弟领命便去照办了。 栖华轩里的姐妹三人此刻刚用罢晚膳,今晚厨房清炖了鸭汤,不腻口还降火润燥,姐妹三人都喝了些,饭后厨房又送来了酸甜开胃以助消食的盐津橘子糕,此时她们正站在院门口吃着呢,便听到院子外头有声响,正是那几个师兄弟在一起边走边说着什么,听起来似乎很热闹的样子。 “几位师兄,你们在说什么?听着倒是很有趣的样子。”蘅汀扬声招呼了一道。 为首的绪风三师兄答道:“方才府里来了一位师父的道友,名号玄青山人,乃是从方外仙岛而来的,这会儿刚到,师父让我们将洗心台的东厢房拾掇出来供他居住。” “府里的丫鬟仆役那么多,怎么便叫你们几个去拾掇了。”蘅汀有些不解道。 “姑娘你有所不知,这玄青山人跟师父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只是十多年未曾再来过长安,如今突然造访,也算是贵客,若是只让下人们去收拾,难免显得怠慢。”绪风又接着回话道。 “可是不过是来了一位远客,你们怎么还聊得这么有兴致?”蘅汀好奇地问道。 时雨师兄接过话说道:“这位玄青山人可是有些不凡的,先不说他如今已经年过半百,却还是一副而立之年的样貌,而且还会一些易容的幻术,倒真的是奇了。” “师父有那么多道友,可是今日所见的这一位真的是有些术法在身上的,不愧为在方外仙岛上韬养着仙泽的,据说那仙岛便是在桃止山附近。”听雷师兄也接着说道。 “桃止山?”少婈倒是听到了这里也起了些许兴致,“蘅汀,桃止山附近的海域里有哪座仙岛吗?我怎么不记得有。” 蘅汀也摇摇头表示未听说过有哪座仙岛是挨着桃止山的,于是问道:“那玄青山人此时可是在前厅坐着?” “是的,他赶路而来,如今还未吃上晚膳,师父刚吩咐厨房去做几道菜过会子便端过去。”绪风点点头说道。 “那也好,我们几个现下也无事,便去前厅会一会这位玄青山人。”少婈笑说道,说罢便出了院门往前厅那边走去,蘅汀与希羽也一起跟着去了。 裴国师此时正用小泥炉隔水温着酒水,要与这远道而来的客人把酒言欢接风洗尘,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玄武帝君眼瞅着三个少女从走廊那边走近来,为首的便是早前见过的少婈,而那蘅汀他只是远远的曾经瞧过一眼,而另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姑娘却是从未见过的。 “裴叔父,方才听几位师兄说府上刚来了一位远客,想来便是眼前的这位先生吧。”蘅汀开口说道,说话间三姐妹也都已经进了前厅。 玄武帝君站起身来微微笑着又点头说道:“在下玄青山人见过三位姑娘。” “先生不必拘礼,我们姐妹三个也是无事,便一起来为先生您接风洗尘。”少婈这才开口说话道,她也不知道为何,眼前的这位玄青山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也记不起来,只瞧着他也看向自己,莫非他也是认得自己的吗? 裴国师起身向着少婈对玄武帝君介绍道:“这位便是圣安瑞嘉公主。” “既然在府中,不必在乎这么多名位身份,先生便叫我少婈就好。”少婈浅笑着说道。 “这是蘅汀姑娘,身边的这位是她们义结金兰的姊妹,希羽姑娘。”裴国师一一介绍道。 “裴叔父,这里又没有旁的外人,而且玄青道长他也是知道我们桃止山的,便也不必拘着了,都快些落座吧。”蘅汀笑着扶了扶裴国师说道。 少婈也直接开门见山起来,对着玄武帝君说道:“听闻先生所居的仙岛便在桃止山附近,不知是哪座仙岛呢?我与蘅汀不知可曾去过。” 玄武帝君也没料到这两个帝姬殿下在凡间竟然也那么直接,于是顿了顿答话道:“在下所居的仙岛距离桃止山倒还有几日的水路要走,也不算出名,名唤望鹤洲,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 望鹤洲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蘅汀和少婈多年前也是去过的,倒也不算是个正经的仙岛,不过是岛上住了几只鹤精,所以才取名叫望鹤洲,那几只鹤精倒也仁善,不是宵小之辈,时常也会飞到桃止山来做客,不过他们喜静不喜动,又比较散漫无拘束,与少婈蘅汀她们的性子不算很投机,于是也只是泛泛之交。只是她们并不知道这望鹤洲何时住上了一个凡人,虽说这玄青山人也是个修道之人。 “望鹤洲算起来的确是距离桃止山很近的一座仙岛了,我与姐姐多年前倒是去游玩过,岛上风光无限好,不知现下如何了?只是昔年我们去的时候,并未见过先生您在岛上。”蘅汀坦言说道。 第125章 军中之事 玄武帝君听蘅汀这么一问说,只得见招拆招一般的继续答话道:“在下迁居到仙岛上也不过是只有十余年的光景,或许二位姑娘去岛上之时,我还未曾去到那里。” “确实如此,十多年前,玄青道长与我还在长安住着。”裴国师也接过话说道。 蘅汀听后笑了笑,与少婈相视一眼,便捧起茶盏笑说道:“道长远道而来,此番是打算要回长安常住还是有事要来办?我与姐姐在朝中也有些人缘,若是需要帮忙,您只管开口便是。” “如若道长有需要,哪里还用得着我们两个,只管向裴叔父开口便是了。”少婈接过话调侃道,诚然,裴国师入朝为官多年,积攒的人缘自然不会比她们少。 “瞧姐姐你说的,初次与玄青道长见面,这些话也不完全是客套,何况如今裴叔父年事已高,我们便为他分担着也好。不过我们哪里能及得过姐姐你,到底是圣上眼跟前的红人呢。”蘅汀说着便拿少婈开起涮来,惹得少婈丢了个白眼给她。 玄武帝君从这姐妹俩的说话中也了解到原来少婈在凡间之所以有那么多的荣宠,最主要是因为有着凡间皇帝的眷顾恩宠。待酒水温好,饭菜也已经呈了上来,少婈和蘅汀也已经和这玄武帝君攀谈了片刻,此时也不便多做打扰,于是便起身打算回栖华轩去。 “姐姐,你看这玄青山人可有哪里古怪?”蘅汀见已经走远了些才向少婈问道。 希羽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这个玄青山人身上的气息的确不完全像是个凡人,“长姐,二姐,我觉得这个玄青山人虽然不像是妖邪,但是周身的气息却也不平凡。” “希羽,你也发现了啊?”少婈笑着说道,“不过的确不是妖邪的气息,想来的确是那望鹤洲有仙灵泽养,所以这玄青山人才有一身仙气傍身。” “那望鹤洲上哪里有什么仙灵,不过是一群鹤精罢了,若是真成了仙灵,还需要到桃止山来由父君亲自点化的。”蘅汀摇摇头说道,“若是真有古怪,我们便多留心些吧。总之,希望是友非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过经历过之前的种种事故,我们在凡间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少婈又说道,倒也不是怕事,只是不希望再多节外生枝。 嘉顺王妃回到王府里就开始张罗着晚宴,虽不知三子景昱具体何时能回到长安,但是这些他素来爱吃的膳食是要提早备下的。嘉顺王便坐在书房里翻着几本书看着,此时也不算晚,倒也不算早,也不好提先那么早跑去城门口等着。说到底,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景昱沿着及安巷缓缓策马而行,到底还是要比步行快些的,不多时便到了嘉顺王府,守门的人见熟悉的劲装身影翻身下马,赶忙上前迎候,为首的便是王府里主事的那位内官。 “将军此番倒是回来的早了几个时辰,王爷和王妃怕是还没准备好迎候您回来呢。”内官满脸堆笑的迎上去说道。 景昱吩咐几个仆役将马背上的物件卸下来后,笑说道:“此刻我倒是正馋着母妃做的饭菜呢,我回来早些了,想来是要等着了。” “王妃正在后厨做着您最爱吃的那几样膳食呢。有金汤鱼糜、八珍猪肚、炙羊肉,还有您最爱吃的栗子糕。”内官笑着如数家珍一般地说道。 “罢了罢了,你也莫要再馋我了。”景昱忙佯装做肚子饿的样子说道,转而又笑问道:“父王现下在哪里?我且先去见过父王。” “王爷在书房里歇着呢,下午去了一趟国师府做客才回来。”内官答话道。 景昱一向对他的父亲敬重有加,忙小步跑着往书房方向而去,内官在后面微微笑着说道:“虽说驰骋沙场多年,如今又授封为车骑将军,可是到底还跟个孩子一样。” “三公子不过才刚刚及冠,心性自然要孩子气一些。”一旁的侍卫也笑说道,他们内心里都是很喜欢这个三公子的,因为他的性格最平和又善与人亲近。 嘉顺王下午同裴国师一起喝茶也说了不少话,近日来舟车劳顿到了长安也未来得及好好歇息,想着景昱还要有些时候才能回来,于是便煨着火盆昏昏欲睡起来。景昱快到书房门前的时候,便慢下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到自己的父王倚在短榻上已经有睡着的意思。 于是他便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先是轻轻拿掉嘉顺王手里的书卷,紧接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过一杯之后才轻轻呼唤道:“父王,此时可是在梦游?” 嘉顺王此时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这一声问话再加上睁开眼看到景昱的脸,还以为自己真的置身在梦里,于是喃喃道:“你这孩子,为父再睡会儿便去城门口等着接你回家。” 景昱见状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像孩提时一样扯了扯父亲的衣袖笑说道:“父王您快醒醒,还去什么城门口等我,此番我都已经回来了。” 嘉顺王这才被景昱的笑声给惊醒,又感觉到衣袖被拉扯了一番,于是醒转过来,见眼前人真真切切的是自己的小儿子景昱,这才说道:“你这孩子,怎么比在书信里说的还要提早了一些回来。” “到底是孩儿归心似箭,一路倒也没怎么停歇,却还是没赶上城门关闭前,还好随身带着令牌,倒也算进来了。”景昱云淡风轻的说道,倒也忘了一路颠簸浑身略有些酸楚。 “让为父看看可是又清减了些。”嘉顺王站起身来捏了捏景昱的肩膀,这才说道:“倒是也没见清减,身子骨却愈发硬朗了。” “这半年多以来,边境也没有战事,流寇也鲜少,朝廷派发的军饷又格外丰厚,倒也没有理由去清减了。”景昱像是回禀军情一般的说道。 “盛世之下,也未有谁再敢来犯。”嘉顺王说道,如今这魏氏皇朝已经昌盛到万国来朝的程度,比早前几任皇帝在任时要繁荣许多,都是魏翊煊这个皇帝勤于政事,又善于用人,这江山社稷都治理的井井有条。 “那自然是要仰仗圣上的威名。如今边境也正在商讨着是否要讲兵马撤掉一批,准许将士们轮番归家探亲。”景昱接着说道,此事也是他奔波回长安来要禀报给魏翊煊的一道军情。 嘉顺王听及此事,先是思忖了片刻,总觉得有些不妥,虽然他如今不在军中,如今也鲜少参与政事,但还是说道:“为父倒是觉得此事不该如此执行,若说准许将士们轮番归家探亲,这于情于理倒是可以推行的,但是撤掉一批兵马却不该如此。” “父王您有何高见?”景昱见自己的父亲似乎对此事有些看法,于是便探问道。 嘉顺王微微蹙着眉头正色道:“你方才也说朝廷派发的军饷格外丰厚,这也是如今盛世之下圣上犒赏将士们的,可是身为将士,断不能因为国家盛世昌隆而又无外敌进犯便自我削减兵力,况且国之强盛更易招外敌眼红,若是就此削减兵力,那着实是骄纵了。” “父王说的倒也没错,只不过孩儿在军中也不能当着众将士的面说出如此意见,唯恐伤了他们的心。”景昱倒是有些颇为无奈的说道,诚然他是父族和母族都是祖上三代均是世家大族的出身,而那些兵勇却大多数出自寒门。 嘉顺王轻拍了拍景昱的肩膀也有些无奈,他也理解景昱的处境,想了想才问道:“这削减兵力的主意是谁最先在军中提出来的要求商讨的?” 景昱回想起当日在营帐中议事之时,先只是说起要推行让将士们轮番归家探亲的,尔后却是左将军王田抢先提出来的,这王田是在军中熬了多年才被任命为左将军一职的,而他在军中与其他的几位将军都不大和睦,对自己也只是略尽同袍之义,毕竟自己身为车骑将军,官位要比他高许多。 “父王,我想起来了,是左将军王田最先提出来的,他在军中与那些下面的兵勇们倒是常常能打成一片,此提议是在提出推行让将士们轮番归家探亲之后再提上去的,如今想来的确有锦上添花之意。”景昱想及此顿时有些开朗起来。 “王田?”嘉顺王挑了挑眉尾略有些迟疑地问道,他与景昱常常书信往来说起过这些军中之事,对于王田这个人是有些了解的,王田并没有多么高贵的出身和家世,也是从军中一级一级靠着战功升上去做的左将军,为人性格比较保守怕事儿,如今竟然敢这么胆大的提出这等倡议,倒是有些让人费解。“这王田何时变得这么不嫌事儿?寻常时候不都是只做个应声虫的吗?” “或许是希望真的能够削减兵力后,他能借机会调回长安来,也好与家人团聚。”景昱的心思到底是简单一些的,于是便只这么认为地说道。 “你只是这么认为吗?”嘉顺王反问道,又摇了摇头说道:“那你说说他要是想被调回长安来,那他最可能去求靠谁帮他说上话?” 王田在军中虽与其他的几位将军都不太和睦,但是却常常陪护在大将军樊启身边,这樊启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的贵妃樊绮柔的亲哥哥,也是自己二嫂嫂的堂兄,更是樊氏一族如今在军中最为仰仗之人,也唯有他能在圣上面前多说上几句话,而且还颇为有分量,轻易圣上是不会驳了他的面子的。 “王田能求靠的也只有大将军了,在军中他连骠骑将军都不乐意去巴结,却只喜欢陪护在大将军左右。如此看来,他不仅是谨小慎微,还很清楚在军中的权势该仰仗谁。此人着实不可小觑。”景昱恍然大悟道。 “幸而你不是个直肠子,若是在军中当即便反对此事,那你恐怕就要被一些人烙刻在心上了。”嘉顺王微微笑着说道,又轻拍了拍景昱的肩膀。 “父王为何如此说?有何深意?”景昱颇有些不解地问道。 嘉顺王见景昱似乎并未完全领会他的意思,便只得直言说道:“你这傻孩子,你方才也说了王雷在军中求靠之人是大将军樊启,那他此番竟然一反常态的胆敢提出此事来,那定然是樊启在其身后授了意。” “为何父王会觉得是樊启授了意?樊启放着好好的大将军不做,难不成还打算放权回到长安来做朝臣吗?”景昱很是不理解的说道,在他看来,樊启如今手握兵权,而朝中又有父族撑腰,后宫还有一个距离皇后尊位只差一步的贵妃妹妹,实在想不明白是他想调任回长安。 嘉顺王想了想也不好责怪景昱不明世故,毕竟景昱并未在朝中待过,于是便分析道:“如今樊相国身子骨已然不大好了,而樊氏一族中各房之间也明争暗斗想抢着做这一族的族老,而樊相国长房一门唯有一子一女,也不愿将大权旁落到其他几房里。这些外头到底是没有流传开来讲,倒是你二嫂前些日子说起来的。我还要问你,如今军中的卫将军是谁?” “卫将军是樊启的妻弟程康。”景昱说罢这才想到这么一层关系,于是说道:“莫非是樊启打算调回长安接任樊相国的位置,而又想手握一部分兵权,便打算再扶持卫将军程康上位,如此一来倒是个如意算盘。” “军中关系错综复杂,你往后也要多留心一些,多考虑一些,为父既不愿你沾染上这些官僚的浊气,也不希望你过于保守而失了锐气。我们景氏如今的位高权重都是全心全意襄助皇室而得来的,万不能为了弄权卷入这些纷争中。”嘉顺王又叮嘱了一番说道。 “孩儿自然是要留心一些的,在军中也鲜少与他们有过多往来攀谈,不过他们也都因为我是景氏后人,都很敬重我,还没有敢欺负于我的。”景昱诚诚恳恳地说道,一看就还是个孩子心性的天真之人。 “你这孩子,到底是思绪简单,想在外面受人尊重和敬畏,不能只依靠家族的地位,还要有赫赫军功和城府心计,你的城府若是有你大哥二哥一半深,为父也不必操心你在军中的处境了。”嘉顺王微微摇头说道,倒也不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景昱挠了挠头像个孩子一样撒娇道:“父王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与大哥二哥可是要差些岁数的,我若是到了他们的年纪,也该是有那么一番城府的。” 第126章 她说,你是蛟妖 嘉顺王见景昱依旧是一脸孩子气,于是便也展颜笑道:“你呀你,都及冠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看来是要给你讨个媳妇了。” “父王您这说的便没有道理了,前半句说我还是个孩子,后半句又说要给我讨个媳妇,孩儿倒是从未听说过讨个媳妇便能变得沉稳的。”景昱调侃着笑说道。 “我们王府里就属你贫嘴了。”嘉顺王捏了捏景昱的脸宠溺的说道,“对了,你既然是第一个回来的,为父便将家里的两件喜事说与你听听。” “家里竟然新添了喜事?父王您快说说,也让孩儿跟着欢喜欢喜。”景昱兴奋地说道。 嘉顺王此时脸上的喜色中又多了些慈爱:“为父已经做祖父啦!你家大嫂嫂腊月末的时候诞下了一个男婴,母子平安,这是第一件大喜事儿。还有啊,你如今也多了一位妹妹。” “大嫂嫂生了啊!估摸着大哥写给我的书信如今还在路上,没想到我先回了长安跟您和母妃团聚。只是我怎么又凭空多了一个妹妹呢?”景昱有些诧异道。 “什么叫凭空多了一个妹妹。你这可是白捡了一个像天仙一样的妹妹,而且还是个奇女子,颇受圣上恩宠。”嘉顺王也卖了个关子说起这桩认亲的事来。 “父王您说的这位妹妹原来不是个孩子啊。我还以为是个小丫头呢。又得圣上恩宠的,莫非是哪个家族的姑娘?”景昱推断道,其实他心里也是丝毫不知自己的父王和母妃又与哪家结了亲,竟还能直接认了一个女儿。 嘉顺王被景昱的推断惹得哈哈大笑起来,于是说道:“我与你母妃两个多年未曾抚育过孩子了,哪里还能再认养一个小丫头自小教养起来。”顿了顿便坦言说道:“圣上半年前亲封的圣安郡主,你可知道?” 景昱一听自己的父王说起之人竟然是圣安郡主,怎么也没想到父王何时竟也会同这一类没有家世背景又一朝得宠的人有了交集,于是便问道:“这位圣安郡主,孩儿倒是有耳闻,不过她是新得宠的,我也有一年没有回长安,自然也没有见过这位郡主,莫非父王您和母妃认下的女儿竟然是她不成?” 嘉顺王点点头,一脸欣慰的笑容倒是活脱脱一副慈父一般,不过他本来在孩子们面前就是慈父做派。“这圣安郡主如今也加封为圣安瑞嘉公主了,算起来,若是你亲妹妹景晨还活着,也该是她这个年纪了。”嘉顺王说到这里便有些伤怀起来。 “可是孩儿早前也并未听闻您和母妃与这圣安郡主,哦不,如今该称为圣安瑞嘉公主有什么交情啊?怎么就突然认她做女儿了呢?莫非只是认了义亲?”景昱很是疑惑地问道。 “不不不,既然说了你多了个妹妹,那便是当亲妹妹养的,若是认了个义亲,也实在不用那么正式的与你说起这事儿。下月初二待她行过册封礼,再与我们一起去宗庙入了族谱,这事儿便也算真的成了。”嘉顺王说及此处又喜不自胜起来。 “那是在何种机缘之下,您和母妃才认下了这门亲呢?”景昱好奇的追问道。 嘉顺王想了想便说道:“先前是这你这妹妹少婈奉圣上之命南下龙江平息尸患,返回长安时路过昌南郡,却把官印给落下了,于是我此番回京便顺便将她的官印交还给圣上,却不料那夜兴庆宫宴席上有人假冒了她,而这枚无意中落在昌南郡的官印却替她证明了身份。而少婈懂得知恩图报,昨日便亲自携了礼物登门拜谢,圣上也在席间,便顺势促成了这门亲。” “可是你们与她并不算相熟,这就贸然认亲,会不会有些不妥?”景昱此时竟然觉得自己的父母似乎有些欠考虑,毕竟平时也不会匆忙做决定的,何况是认亲这么大的事儿。 嘉顺王连连摆手道:“你这孩子多虑了,少婈这丫头生性直率,又大方有礼,而且很有见地,你母妃倒是一眼便很喜欢她,而那日在兴庆宫里,她临危不惧的样子更是让人称赞不已,实在是个很好的姑娘家。而且又很有能力,屡屡为圣上排忧解难,还在长安城里破获了许多案子,真是个奇女子。”在嘉顺王的连连称赞中,景昱倒也接受了自己有个这样的妹妹的事实,心中也对这个妹妹生了很多好奇。 嘉顺王妃在厨间听内官来传话说景昱已经回来了,忙丢下手中忙活之事,洗净手上的油渍便往书房那边去了。此后又是一番家长里短,不多时厨房传膳上来,景昱吃下母亲亲手做的菜肴,不仅饱食一番,也慰藉了一路风尘。 玄武帝君在与裴国师一番酣食之后,些许也有了一些醉意,裴国师的确年事已高,此时也略微有些乏了,不过二人谈话之间,裴国师常常会与玄武帝君回想说起从前之事,这也是颇为为难玄武帝君了,于是不断地去在玄青山人的脑子里翻查记忆来与裴国师相说与着。 这会儿裴国师也回到清霜苑歇下了,玄武帝君便被裴国师那办事最为周到的大徒弟清阳陪护着走到了洗心台的院子中。清阳与这玄青山人本也是旧时相识,毕竟是裴国师一早就收入门中的徒弟,也是玄青山人在长安城时,自小看到大的孩子,只是如今两人单从外表上来看,却似乎是同龄之人,殊不知玄青山人的岁数足以做清阳的父亲了。 “道长,这洗心台的东厢房也都按着您早前在长安城里居住所喜好的给拾掇好了,若是房内还缺些什么,您只管吩咐晚辈。”清阳恭敬地说道。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安歇了吧。”玄武帝君出声说道,偏有些下逐客令的意味。 清阳想着早前与玄青山人关系倒是很亲近,虽说玄青山人有十多年没有回来长安城,可是他云游之时也是去过那望鹤洲探望过玄青山人的,怎么如今的玄青山人不仅使了易容法术还与自己有些疏离了呢。清阳还是很疑惑这个玄青山人到底是不是他本人,可是他手上的刺青却不会是假的。 “那晚辈先下去了。”清阳恭手施礼道,便退后几步转身离去了。 玄武帝君这会儿来了长安,满心满肺的想着的都是少婈的事,方才在正厅与之一见,发现少婈的记忆的确是被鬼帝郁垒封印了起来,对他倒是半点都不熟悉,不过如此更好,重新结识,也能省去诸多麻烦。 这一夜,国师府里倒是一片安稳,从裴国师所居的清霜苑到少婈三姐妹住下的栖华轩,从弟子们住着的温思堂再到玄武帝君新歇下的洗心台,都睡得格外踏实安稳。 翌日,长安城的天色又暗淡了下来,看着云层笼罩起来,又有西风吹起,想来是要有场风雪要降下了。天色不好,也使得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人人都想着卧在房中煨着火盆暖和着。 景昱在王府里歇息了一宿,也养足了精神,便换上朝服去到宫里和魏翊煊请安去了,而少婈昨日被宣旨册封为公主之后,也要依着规矩进宫一趟当面谢恩的,这一趟因着天气不好,便也没让蘅汀和希羽陪着,便自个儿独自去了,蘅汀操心得很,生怕又在宫里遇上了什么,便让少婈将紫金葫芦继续带着,又委屈着阿钧再次去那收妖的紫金葫芦里暂且呆着了。 今日在宫门口迎候少婈的不是德全,想来年节之下,德全要顾着旁的事,勤政殿那边便派了另一个不算相熟的内官过来。 满宫里仅是昨日一天的消息传递,便都知道少婈如今已经贵为公主的事情,一路行来,遇到的宫人内侍,来宫里请安的朝臣命妇也都向着少婈行礼,少婈反复叫他们免礼,倒也拖慢了去勤政殿的脚步。 少婈正走着,却见前方长廊上有一男子孤零零地站着,身着墨色的华服,身形倒是与魏翊煊有些相像,不过看起来倒又更显年轻一些。反正这宫里皇亲贵胄那么多,少婈也都不大认得的,于是想着大不了便走过去看看内官如何向其问安便是。 “奴才拜见建业王殿下。”等到了那人跟前,内官便屈膝行礼问安道。少婈一听竟是建业王,顿时心里有了些许不悦。 见那人转过身来时,的确是建业王魏岐,于是也懒得搭理,本想着就此擦身而过,却没想到,魏岐先开了口:“郡主加封为公主,短短两日的功夫,如今我倒是要向您请安了。” “建业王这话说得倒是有些醋意了,难不成是在怪圣上没有为前夜兴庆宫里,你出面调解局势一事给你封赏吗?”少婈倒也不示弱,便直接回嘴说道,这话说的也是有些刻薄。 “公主殿下何须如此疾言厉色,本王不过是说笑了一句罢了。”魏岐摇摇头微微笑说道,顿了顿又说道:“公主殿下您莫非还是在怪我不该在宴席上出面调解吗?到底是我大意了,让您没有机会抓住那假冒您身份的人。” “建业王,那日我也不知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既然那孽障趁机跑了,我也不好怪你,只是往后我若是再追捕她或者办案稽查,还请王爷您莫要再插手了。”少婈嘴上说的虽是客气话,但是已经有微微的怒意。 魏岐倒也不惧怕少婈的怒意,反而还往少婈身边走近了一些,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这让少婈更加有些捉摸不透起来,只见魏岐又用着仅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圣安瑞嘉公主殿下,听那假冒您的人说起过,她说……” “她说什么?她是谁?”少婈急切地问道,果然如她所料,这建业王魏岐的确与那冒充她的孽障有瓜葛。 魏岐缓缓摇了摇头继续用小声说道:“她是谁我倒是不清楚,但是你是谁,她可都已经跟我说了。”说完这句又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加泛滥起来。 “她说,你是蛟妖。”魏岐几乎是附在少婈耳边说出了这一句话,少婈当即便如同被雷电劈中身体一般,极为惧怕的往后退闪了两步,目光怔怔地看着魏岐,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何物?难道是那孽障看出了自己的原身,还将这回事儿跟他说了不成。魏岐见少婈如此惊骇的表情,想着大约是真的如浅霜所言,这圣安瑞嘉公主的确是一条蛟龙。 “公主殿下您还要忙着去勤政殿向圣上叩谢圣恩呢,那本王也就不在此耽误您了。”魏岐又将神色恢复成原本额冷峻的面容,向旁边退了两步恭手行礼道。 少婈也不再与他说些什么,只定定地再看了魏岐一眼,便直直的向前行去了,如今在她的心里,魏岐犹如瘟神一般的存在,若是他直言不讳的将自己是一条蛟龙的事情禀告给魏翊煊,那这长安城她便真的待不下去了。 可是这凡间的种种尊贵位分又不是她所留恋的,她所留恋的不过是这凡间有趣的生活罢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在凡间遭遇了不少波折,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看似没有关联,而这背后到底又是谁在操纵,目的又是什么,她还想借着凡间的这段时日再查一查。 一边思绪一边走着,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勤政殿。少婈先是在殿外候着,等待魏翊煊召见,她打量着这间殿阁,虽是从前常常过来陪着魏翊煊的,但是感觉又似乎有很久没有来过了,如今倒有些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少婈侧耳能听到大殿里似乎还有旁的人在,所禀报的事情似乎与军情有关,于是她在心中想着,这魏翊煊还真是个好帝王,如今年节之下,群臣休假在家,他却还要在宫中理事,关心着军国大事,难怪这江山社稷被他管的井井有条,魏氏皇朝如今也是极鼎盛的存在。 正想着呢,少婈见到德全从殿内走了出来,见着少婈便行了一礼笑说道:“公主殿下金安。圣上在等着您了。” 少婈点点头莞尔一笑,便随着德全向殿内走去。魏翊煊还是坐在那里,满眼温和的看着她慢慢走近,果不其然,在殿内还有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男子,虽不知他是谁,但是却能感觉到凛然正气于一身,大约是某个从军中回来呈报军情的将军吧。 第127章 兄妹相见 景昱许久没有回来长安,也有许多日子没有见过魏翊煊了,此番回来,魏翊煊倒是也很欣然的与他相谈甚欢,先是聊了些许家长里短,又赶上年节之下,魏翊煊便也吩咐德全给景昱备了一些封赏。 “陛下,臣临行前,大将军嘱咐臣要将两件事禀报给您,还要请陛下您定夺。”景昱见家常话也说了许多,便说起这正事儿来。 魏翊煊点点头示意景昱往下说,并也说道:“如今并未有战事传来,边疆也安稳太平,想来你要禀报给朕说的这两件事应该不是军情吧。” “陛下英明,臣所要禀报的事确实不算军情战报,但是却与军中将士有关。”景昱正色道,顿了顿才说道:“如今边境也安稳太平,江山社稷繁荣昌盛,无外敌侵扰,所以诸位将军便商讨着要让将士们轮番归家探亲,至于探亲时日长短多少,以及探亲期间军饷如何发放,都还没有裁定,所以要请陛下您定夺,这里有大将军亲笔写好的奏折,请您先过目。”景昱说罢便将两封奏折都呈了上去。 “大将军倒是会体恤将士们啊。”魏翊煊面上虽笑着但是平淡的语气里掺杂着一些冷然的情绪,想来他对大将军樊启似乎早有些不满,却不知是为何。 景昱虽不明白魏翊煊对大将军樊启是否有什么龃龉,但还是说道:“大将军在军中确实体恤将士们。这另一封奏折则是左将军王田呈上来的。” “左将军王田?”魏翊煊挑眉道,虽然他不是很熟悉军中的这些要职都由何人担任,但是对于王田这个人,他是最熟悉的。这个王田本也不是名门望族出身,不过是早了几年投身行伍,再加上其本身也骁勇善战,这才一步一步升到如今左将军的位置。 “回陛下的话,左将军王田那日在营中与臣等议事,提出说如今安定太平,军中大可不必留那么多将士在边境驻守。”景昱点点头说道,“所以便提出能否撤掉一批兵甲,这样也能节省朝廷对军饷的开支。” 魏翊煊听后轻笑了笑,有些不置可否地说道:“王田如今倒是很会筹谋,若是往后户部有官职空出来,朕便给他个机会让他去做这些事。” 景昱这才听出来魏翊煊说的竟然是有些负气的话,于是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说了。 “那依你之见,你当如何?”魏翊煊问向景昱说道。 景昱也料到魏翊煊会问到他对于这两件事的看法,于是想了想昨晚回来时,自己的父王已经帮着自己理清了思路,也分析了一番形势,这会儿倒是可以拿来跟魏翊煊回话。 “回陛下的话,臣认为提议让众将士轮番归家探亲一事倒是可以推行,而关于军饷发放和探亲的时日多少,陛下您再传召兵部和户部的大臣们再行商讨便好,在此,臣不敢置喙。”景昱恭敬地说道。 魏翊煊点了点头,他是赞成这件事的,从前他便有过此打算,但是却又不能由自己在朝堂上提出来,不然定会有朝臣议论说自己不重视兵力,于是便一直等着军中这几位大员提议出来。 “那你对这削减兵力的事情又是如何看待呢?”魏翊煊复又问道。 景昱想了想才缓缓说道:“陛下,臣觉得此事不能单单说是否去削减,而是要从两边说起。如今我们皇朝虽国富昌盛,但是都说国富兵强,我们自然是不该将兵力缩减,更应该将兵力增强起来,说到这里,臣倒是有个提议。”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魏翊煊微微笑着说道,他对眼前这个刚刚褪去少年稚气的年轻人很是喜欢,一来是因为他是嘉顺王的孩子,二来是因为这孩子也足够聪颖,屡屡立下战功,而且不骄不躁。 景昱点点头又诚恳地说道:“陛下,方才臣说了国富兵强,而早些年征战沙场之后留下了不少老兵和弱兵,倒是可以借着此次削减的名头将这些老弱病残的兵甲换下来,给他们一笔抚恤金让他们解甲归田。而同时也要从各州郡征兵,挑选年轻精壮的兵甲,这样才能实现兵强的目的,而不是真的去削减边境的兵力。” “那你的意思是朕不该同意王田的提议。”魏翊煊问道。 景昱摇了摇头又缓缓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左将军王田所提议的这桩事也并非全无考虑的,毕竟如此一来也的确能减少军饷这方面的支出,而且将这些从边境撤回来的兵甲按着户籍等条件分到各州郡,这样也能加强地方的兵力,更重要的是这些在边境征战多年的将士们也确实有需要回长安落个安稳的想法。” “想图个安稳的想法?加强地方兵力?”魏翊煊挑起眉头不悦的反问道,“这是何人提出来的?朕觉得王田是断断想不出这么周全的主意。” “臣不敢妄加揣测,唯恐伤了同袍之情。不过左将军王田确实诚恳的为将士们考虑,这一点实在是令臣钦佩不已,毕竟臣向来也都没有这么为将士们考虑过。”景昱佯装做很忐忑的说道,说完还偷偷看了一眼魏翊煊面上的神色。 魏翊煊听景昱这么一说,打心里觉得景昱是个性子憨直又没有半点城府的孩子,于是缓和了些脸色,毕竟现在与他说话的是景昱,又不是那个自作主张的左将军王田,而且这王田的背后必然是有人授意他来提此事的。想来这提出削减边境兵力补给地方兵力的主意,表面上是为了体恤边境的兵甲将士,实质上应该是为了方便有些武将能借机会调回来,而这背后之人定然是有了这种念头,不然在军中位高权重,又远离长安,自在无拘,又何必去为了真正受苦的将士们考虑周全。 “景昱将军,此事容后再议,朕也会着人去军中探一探,反正如今也不着急去推行此事,不过你所提的国富兵强的主意,倒是可以推行下去。”魏翊煊说道。 君臣二人正在勤政殿里说着话呢,却见殿外进来了一个内侍通传道:“陛下,圣安瑞嘉公主到了。” 魏翊煊一听是少婈来了,一时龙颜大悦,便想急着让内侍宣少婈进殿,但是看景昱还在殿里,便暂时敛住了兴奋的情绪,但是想了想,反正景昱也是嘉顺王府的人,而少婈如今也算入了嘉顺王府,这两个人虽素未谋面,却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兄妹了。 于是魏翊煊笑着说道:“景昱啊,这圣安瑞嘉公主你知道吗?” 虽然魏翊煊没有说的十分明白,但是景昱也领会到他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回话道:“回陛下的话,昨日回到王府里,臣的父王和母妃都已经跟臣说了这事儿。虽未亲眼看到过这个妹妹,但是父王和母妃都对她赞不绝口,想来这个妹妹一定很招人喜欢。” “的确很招人喜欢,她此刻正候在殿外,你正好也先见一见。”魏翊煊笑说道,此时眼角眉梢的笑意已经全然掩盖了方才的那些不悦。 内侍得令便转身出去宣这位圣安瑞嘉公主进殿去了。景昱心里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紧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竟然能让父王和母妃仅是一次见面便认作女儿了呢。景昱正在心里想着,很快便见一个身着公主朝服的少女迈过殿门款款走来,步伐端庄,仪态万千,虽还不能完全看清她的面容,但是自有一股风华。 不是都说那圣安郡主是出身山野的少女嘛,又有人说她不懂礼仪,粗鲁又刁蛮,可是此番见到她,这浑身自有一股贵气,却不似只被教习了一月半载规矩礼仪的,倒真是不如传闻中那般不堪。而景昱在军中听闻的说法却有些先入为主的意思,所以在他的父王和母妃一致称赞这少婈如何如何好的时候,景昱还在心里持有怀疑的态度,如今一见,心里也抑制不住的赞美起来。 少婈见殿内的这个青年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浑然有些不自在,而再看向魏翊煊,那家伙竟然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莫非是都没有见过她身穿这么一套端庄隆重的朝服?可是之前的那身郡主朝服虽说穿过的次数也不多,可是魏翊煊到底是见过的。少婈也懒得去想,心里也知道,魏翊煊如此也是常态了,可是这个没见过面的青年男子又是谁呢。 “少婈参见陛下,叩谢陛下圣恩。”少婈走到殿中屈膝跪下行礼参拜起来,换做半年以前,她多少都会对这些行礼跪拜的礼仪有些抵触,毕竟自打记事起,她就没有行过如此大礼,她可是鬼界堂堂的大帝姬,虽是鬼帝养女,但是威仪也不可少。谁曾想现下来了凡间,披上这么一层又一层的身份,却还是要对这么个凡间帝王行礼参拜。 “快快平身。”魏翊煊忙说道,见少婈起身后又说道:“今日这身朝服虽不是专门为你定做的,但也是尚宫局连着日夜改制的。” “那这套朝服倒是挺合我的身形。”少婈浅浅地笑了笑说道,只因殿内还有一个自己不明身份的青年男子在,她也不好放开性子去说话。 魏翊煊也是鲜少见到少婈这般温婉的语气说话,倒有些不适应,但嘴上却喃喃道:“确实也是照着你的身形做的。”这话少婈倒是没怎么听清,魏翊煊也说了是尚宫局连着日夜改制的,可是朝服那么重要又繁琐的制作过程,就算赶工也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的。 这身朝服是魏翊煊一早打算册封少婈为妃时便开始做了的,如今的改制不过是将宸妃的规制改成了公主该有的规制罢了。 少婈在魏翊煊在思索着的时候,与那殿中的景昱又相视看了两眼,但是也不知道这青年是什么品级,而自己如今身为正一品的公主,也不该再向旁人行礼的。 “臣景昱参见公主殿下。”景昱这才想起,虽说眼前的这个清丽少女已经是自己的妹妹,但是如今在宫里也还是要顾着君臣礼仪的。少婈身为公主,自然是皇室的身份,而且位列一品,要比他这个车骑将军高出不少,合该是要自己向她行礼参拜的。 景昱?少婈心中疑惑起来,虽然自授封为圣安郡主以后便被多数官员行礼参拜,但是这样自报姓名的还是少见,而这个人名叫景昱…… “……三哥名叫景昱,如今刚刚及冠,早早地被送去了前线效力,如今是圣上亲封的车骑将军,战功赫赫,威名不小……” “……少婈,你三哥哥今夜会抵达长安,明日你若是无事的话,便带着两个妹妹到王府来吃顿家宴……” 希羽和嘉顺王妃的话又响在耳畔,对啊,三哥哥的名字便是叫景昱,而且这长安城但凡是姓景的,不都是与自己有关系吗,更何况算着时日,今日能进宫来面圣陈情的也只有三哥哥了。 “你是三哥哥?”少婈笑着问道,但心里也已经十分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臣……”景昱见少婈如此亲切,倒有些羞涩了,尤其是对上少婈这双笑意盈盈的凤眼和这张清丽可人的面容,他心里竟然有一些慌乱。可是这样貌似乎又在哪里见到过,而且也感觉这少婈绝非这样温婉的性子。 少婈只是见过嘉顺王和嘉顺王妃这两个刚认做亲的父母,而那三个兄长却都没见过,如今倒是先在宫里正巧遇上了这个三哥哥,没想到这三哥哥生得也如此好看,俊眼修眉,面如冠玉,真是一副好皮相。 恍惚间,少婈眼前似乎臆想出这个三哥哥景昱身穿红衣的样子,可是那身着红衣又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只在记忆里停留了一刹那,便又把她拉回了现境中,只是眼前的这个三哥哥景昱分明是身着一身紫袍官服,哪里有半分身着红衣的影子。只是少婈却真真儿的在记忆里见到过他身着红衣风度翩翩的样子,倒也是奇怪了。 “你们兄妹也是头一遭相见,竟不是在家里,却在宫里巧遇了。”魏翊煊出声说道,将两个人都从思绪中拉回了来。 “方才陛下您不早说这是我的三哥哥,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外臣,害得我装了那么一段时间的端庄稳重,可把我憋坏了。”少婈如释重负地说道,转而也恢复成往常随意无拘束的样子来。 “景昱,你看看,你这个妹妹啊……”魏翊煊朝着景昱摇头笑说道。 第128章 魏氏叔侄关系 景昱此时见着少婈一改方才端庄温婉的样子,便也没了什么拘束感,于是微微笑了笑说道:“殿下方才进来之时,臣只瞧着殿下端庄高贵,而再听殿下说话,又觉得温婉可人,不过现下才应该是殿下的真性情。” 少婈见景昱这么一说,脸上笑得更加肆意了一些,如同春日般绚烂明媚。 “陛下,方才建业王离去之时将身上的玉佩落下了,奴才要不要此刻去给他送去。”德全这会子才从后殿里走出来问道。 少婈听到“建业王”这个封号,便立时想起了方才在来的路上遇到的建业王魏岐,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于是脸上的笑容瞬时便消散不见了,感觉像是被捉住了把柄,一提起此人便非常紧张。 魏翊煊招手示意德全将手中的那块玉佩拿过来,德全便走上前将手中之物递了上去,只见那是一块黑中带绿呈蝙蝠状的玉佩,这凡间之人倒也是奇怪,分明是惧怕又憎恶蝙蝠这种东西的,可是只因为蝙蝠的名称里带了一个蝠字,便音同于福字,还做成各种挂饰或者花纹穿戴在身上,以祈求带来福气好运。 想来建业王魏岐身上的这一块也是有着如此的寓意,只是不知道那黑绿色的玉石又是什么名种的,竟然从未见过。 “这块绿黯石所做的福至玉佩乃是建业王自小便傍身的东西,这孩子也是不小心,去后殿更衣的功夫便落下了,也不知此刻可是已经离宫了。”魏翊煊像是一个操着子女心的慈父一般说道,不过这魏岐虽不是他的孩子,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将其也早已视为己出的一般养着。 “回陛下的话,方才奴才随着公主殿下前来时,还在长廊里遇到了建业王殿下,想来此刻也并未走远。”那接引少婈到勤政殿的内侍上前说道。 “那你快快去将这玉佩送还给他。”魏翊煊将手中的玉佩又递回到德全手里并吩咐道。德全领命便要转身离去为建业王魏岐送还玉佩。 “陛下,建业王在殿外求通传。”又有一个侍卫进来传话道。 魏翊煊一听便乐了,笑着说道:“瞧瞧,这人啊都是经不住念叨的,方才还说着他的玉佩落下了,这会儿便赶着回来找了。”于是调侃了一番后又让那侍卫赶快通传魏岐进殿来。 此刻少婈的心里却愈加的紧张起来,可是该来的总会来,而就算这建业王魏岐真的要当场拆穿她的身份,当着魏翊煊的面说出她是一条蛟龙,大不了她就一走了之,这长安纵然再繁华,这凡间就算再热闹,可是要变成是非之地的话,她还是不愿意多留一刻的。 只是这魏翊煊,她还是与他有感情的,而眼前的这个三哥哥,还有整个嘉顺王府,却都是她在凡间刚刚认下的亲人,虽时日不长,但是却总有些舍不得。 殿门又打开一下,便见魏岐走入殿中,先是朝着魏翊煊行礼后,又朝着少婈行了一礼,而景昱论品级自然不如魏岐的,于是景昱向着魏岐也行了一礼。一番礼数行罢,魏岐才说道:“皇叔,歧儿方才走了许久才觉察到腰间少了一物,一想才知道竟是那块福至玉佩丢了,想着方才因为衣服被雨雪弄湿了,便去后殿换了一身,大约是落在后殿里了。” “那你可是要感谢德全了。是他方才跑着出来跟朕说捡到了你的玉佩。”魏翊煊调笑着说道。 德全接过魏翊煊的示意,便将手中的玉佩送到魏岐手上,魏岐当即便出言连连谢道:“得亏了有德全公公您慧眼如炬才发现本王的玉佩落下了,本王真的是要多谢您了。” 德全颇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个建业王平时可是个不善与人亲近,又独来独往冷漠疏离之人,只是今日这么连连称谢倒真是一反常态。 “不过方才也是要感谢圣安瑞嘉公主殿下,若不是在半道上遇上公主,还说了几句话,歧儿也想不起自己竟然丢了玉佩。”魏岐虽是对魏翊煊说着这话,眼睛却看向少婈,虽是柔和的笑,眼神里却有着直逼人心的意味。 少婈经过方才一番内心的自我平复后,此时也不再惧怕建业王魏岐的存在,于是笑说道:“建业王殿下如此倒是客气了,我又没有做什么,不过是跟你说了几句随口的话罢了,哪里便帮到你了,方才我还想着可不能因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便耽搁了殿下你的事情。” “哦?你们两个之前可是未曾见过,也没有交集的,没曾想竟然遇上了还能聊个几句。”魏翊煊在一旁笑说道。 “皇叔,您莫不是忘了前夜兴庆宫宴席上,歧儿却是与公主殿下见过的。”魏岐摇摇头显得特别乖觉地说道。 魏翊煊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如此,那夜宴席上,若不是魏岐突然出来意图调停那件闹了乌龙的事情,恐怕少婈真的是要与那假冒她的人大打出手。 “朕想起来了,不过在那之前,你也是见过少婈的,只是那个少婈是假冒的。”魏翊煊又旧事重提说起来道,转而又说道:“歧儿,既然那个假冒少婈的孽障是你带进宫里来的,想来你也应该比其他人都熟悉那个孽障,不如你便配合少婈去调查此事。” 魏岐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魏翊煊会这么安排,也在心里暗自懊悔不该自己主动提及兴庆宫夜宴上的事,经魏翊煊这么一说,倒也从旁佐证了他与那所谓的假冒少婈之人有了瓜葛,难保这个真的少婈私下里不会找他的麻烦,只是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刚才也猜到了这个少婈很担心自己真身是蛟龙的事被旁人知道。他和少婈如今也算是互相持有对方的把柄吧。 少婈此时虽也与景昱一样一言不发,只看着这魏氏叔侄二人演着天家父子一般的父慈子孝,而却在他们的言语中,少婈得知原来那个假冒她的孽障的确是与这个建业王魏岐有瓜葛的,如此一来,那晚他突然跳出来以调停为由阻止她的行动,定然是为了帮助那个孽障逃脱。 而魏翊煊说那个孽障是魏岐带进宫里的,那又是从哪里带去的,他们两个又是如何认识的,而那个假冒她身份的孽障又是为何要直接说她是蛟妖呢?这一连窜的问题都是未解的,如同蚕蛹一般,需得找到一个线索亦或者是关窍,她才能抽丝剥茧知道其中种种的答案,来解开这些谜团。 “歧儿,朕听说你府上来了一个你幼年时的玩伴,还是个姑娘家是吗?”魏翊煊突然想起近日魏岐的建业王府上住进了一个姑娘,说是魏岐流落民间时结识的玩伴,如今来到长安城投奔魏岐来了。 魏岐一听魏翊煊竟然当着少婈的面便问起这件事,心里不由得发起毛来,但是面上也不好表露出什么,只得硬着头皮笑说道:“皇叔可真是关心歧儿,这点小事您都知道了。那姑娘的确是歧儿幼时的玩伴。” “改日你可要带着这姑娘一起到宫里来,朕也看看她到底如何,若是你喜欢,不如就将她留在府中做个侧妃也好。若是不喜欢,朕也会帮你为她做个媒,许给哪户好人家,这样也算给她找个依靠了。”魏翊煊像是月老附体一般开始说起亲来,也不知道他可是因为年节的喜庆而想着喜上加喜。 魏岐听到魏翊煊这么一说,脸上莫名的红热起来,于是便笑说道:“皇叔,您怎么也得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可不能就这样说许了谁便许了谁家去了,何况人家只是来京中做客罢了。” “朕光顾着同你说话了,倒是冷落少婈和景昱了。”魏翊煊转过脸对着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少婈和景昱笑说道。 “无妨的,我本来也就是为着谢恩才来宫里走这一遭的,这恩也谢了,若是无事,我也该回去了,陛下诸事繁忙,少婈便不打扰了。”少婈语气淡淡地说道,没等魏翊煊再度开口,便又转脸问向景昱说道:“三哥哥向陛下可算陈情述职好了?昨日父王母妃去看我还说今日要在王府家中为你设宴接风洗尘呢。若是你也无事,我们便一同告退吧。” 景昱被少婈问得有些迟疑,也不知是否真的要告退离去了,毕竟方才是与圣上说着军中之事时,被少婈的到来而打断的,可是那两封奏折也都呈了上去,而自己的提议和想法也都说与圣上听了。于是景昱开口道:“臣方才与陛下也算是说全了所要禀报传达之事,若是陛下无事,臣也就先行告退了。” 魏翊煊见此也不好再做阻拦,只是少婈才来了宫里还未到一炷香的时间,以前往常来的时候可都是要待上起码半日,还要在宫里用了膳食才离去的。 “少婈,朕已经吩咐御膳房那边做了你最爱吃的那几样菜,不如在宫里用完午膳再回去吧。”魏翊煊忍不住开口挽留道。 少婈本来也是打算着今日入宫是要留在宫里用完午膳的,但是因为魏岐在此,她倒是有些不情愿留下来了,谁知道这魏岐又要在此待到何时,看样子是要有一种她不说要走,魏岐他也不会走的架势。 “不如臣早些回到家中,让母妃张罗晚宴,公主……小妹晚上再来王府家中相聚可好?”景昱便折中提议道。 “三哥哥你不必急着回去,既然陛下也让御膳房备下了膳食,不如便一起在宫里用完午膳再一道出去吧,反正抛开君臣关系,我们大家也算自家人,一起吃顿便饭倒也不算逾越了规矩。”少婈见景昱如此提议,也知道自己不好再坚持离宫而去,于是便自作主张帮魏翊煊留起了人来,又转脸向魏翊煊问道:“不知陛下觉得如何?也当咱们在宫里为三哥哥接风洗尘了。” 魏翊煊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但是也在心里不情愿着,毕竟他原本打算着是要与少婈单独用膳的,多了一个景昱倒是不自在了,索性不自在便再多些不自在吧,于是又对魏岐说道:“歧儿,你若是无事也留下来一起用膳吧,反正刚才少婈也说了,大家都是算自家人的。” 少婈一听倒是越发不乐意了,谁跟这个魏岐算上自家人了,心里正不情愿着,突然想到既然方才正对着魏岐这边有着诸多的疑惑,倒不如借着这顿午膳多与魏岐说些话,看看能否套出一些话来。而魏岐也想着,这圣安瑞嘉公主越是不乐意他留下,他便越想留下,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如此一来,我便借着陛下的这顿午膳做个东,不知建业王殿下可愿意赏脸留下来一起用膳?”少婈笑着说道,眼神里露出狡黠之色。 魏岐本来是想顺意而为答应下来的,却正好瞧见少婈眼里的狡黠之态,于是顿时觉得少婈有些不怀好意,莫非是被她瞧出了什么端倪,都说这个少婈最是聪敏狡黠的,想来这顿午膳于他而言是场鸿门宴。 “皇叔,歧儿这边还有些要事要赶着回府去办,看来只能心领了公主殿下的一番好意,改日再聚吧。”魏岐便找了个由头推托道。 魏翊煊本也没有执意要留魏岐一起用膳的意思,便点点头应下了,魏岐便顺势行了几礼就告退离去了。少婈顿时便有些失望,没曾想这个魏岐也是个人精,竟然没上她的套儿。不过想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他的身世坎坷,成长经历也着实与别的皇室子弟不同,而且又是在魏翊煊这个老人精的教养下长大的,自然是精明许多的。 景昱本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只好就势留了下来,只是心里也盘算着早晨出门时也没想到要在宫里用午膳,毕竟与圣上魏翊煊交好到能一起用膳的也只有自己的父王和母妃,而自己虽然也算是在魏翊煊眼跟前长大的孩子,但是总觉得魏翊煊是个有距离感不敢过于接近的长辈,虽说按着辈分来算,他与魏翊煊又算是同辈。 “三哥哥,你方才叫我小妹,是吗?”少婈此时缓过神来想起方才景昱是对她改了口的,不再规规矩矩的称呼她做公主殿下了,但是自己要被一个凡人称为妹妹,这个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要比九百多岁的自己小上多少,还叫自己作小妹,还真是不适应。 “昨日父王和母妃都同我说了,你与景晨……哦,你与瑞昌算是同龄,那自然是我的小妹了。”景昱此时才微微笑起来说道。 第129章 樊贵妃的姐妹情深 魏岐心里也早就算好了要到勤政殿再走一遭的,自己的黯石福至玉佩是故意丢下的,因为在后殿换衣物的时候,便听德全说过会儿圣安瑞嘉公主会来勤政殿谢恩,他本想着是留下玉佩,再折回来一趟,这样便能再会一会少婈,没曾想自己在长廊上却刚巧遇上了她。因为兴庆宫宴席上的事,少婈对他已有许多成见,所以这回二人也是话不投机。 魏岐只是单单从浅霜的口中推测出少婈是一条蛟龙,是当年从洯都龙庭逃走的余孽,若是不诛杀她,日后会成为祸患,而浅霜自己也不能确定少婈到底是不是当年的那条蛟龙,只是听从自己父君的差遣前来实施刺杀的任务,却不料自己情急之下漏了马脚,反被少婈将了一军。 何况魏岐本来也就没有完全信任浅霜所说的话,而且在遇到浅霜之前,他也从魏翊煊那里悄悄领命去查探少婈的真实身世,说到底,魏翊煊对少婈的身份产生了很多怀疑,或者说是好奇。因为少婈和蘅汀一起到长安之后,便称裴国师是她们的叔父,而她们早年是在山中修行的,既然从这两个姑娘身上查不出什么,那便从裴国师身上往下查,说不定也能查出些什么。 其实要去查裴国师的过往,也是魏岐一早就想做的事,因为据上一任隐卫的尊主临死之前交待过,说自己的父王,也就是废太子襄平王魏翊焕的死因是与这个裴国师有关系。只是如今自己的王府里住进了那个随时会因为沉不住气出来闹事的浅霜,他也分不开身再去查这些事了,而且自己的皇叔魏翊煊如今也与少婈关系复合了一些,也没再提要去查少婈身份的事情。更何况少婈如今都被嘉顺王夫妇认作亲女了,往后对外对内,她都是景氏的女儿,什么身份过往都不必深究了。 只是今日魏岐折回勤政殿后,言行举止都不同于常往在人前的样子,似乎有些刻意了,要知道满宫里的人都了解他们认识的建业王殿下向来是冷漠疏离不苟言笑的,可是今日明显话有些多,也宽和了不少,不过魏翊煊却不会觉得奇怪,因为私下里的魏岐在他面前偶尔也会像个孩子一样乖觉的。 勤政殿里等少婈来谢恩之后,也就没有旁的人再过来求见通传,殿里只留下魏翊煊、少婈和景昱三个人。魏翊煊自己也说了,关上门也都是自家人,不必再拘礼,而少婈本就不大拘于礼数,又对这个初次谋面的三哥哥很是亲切,所以景昱也不再拘礼,此时也算打开了话匣子。 景昱说起了边关驻守之时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惹得少婈哈哈大笑不止,魏翊煊也忍俊不禁,只是少婈的关注都在景昱身上,浑然忘了要与魏翊煊多说几句话,魏翊煊的心里有些泛酸,更有些嫉妒起景昱来了,还在心里懊悔着不该依着少婈的意思将景昱也留下来一起用膳。 “陛下,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这时德全从殿外进来通传道。 魏翊煊想着确实也有两日未与樊贵妃相见了,于是问道:“贵妃来可说有何事?” “那倒没有,只说了今日陛下难得清闲无事,便想过来与您一道用膳。”德全答话道。 少婈听说是樊贵妃来了,于是扬声说道:“德全快去把贵妃娘娘请进来吧,外头天冷,仔细别冻着她了。” 魏翊煊也点点头便让德全去了,可是心里却着实不情愿,本来多了一个景昱就已经很阻碍他与少婈单独相处了,现在樊贵妃也来了,这顿午膳是要热闹了,可是再热闹也不能如他所愿。 樊贵妃说是来陪魏翊煊用膳的,却也不是空手来的,身后跟着的几个宫人都提着食盒而来,想来是在昭阳殿里做了些吃食和菜肴一道来了,这让魏翊煊更无法拒绝了。樊贵妃进了殿向魏翊煊请安之后,景昱便起身向樊贵妃行了礼,少婈也正要打算行礼时,却听樊贵妃笑着说道:“妹妹无需多礼,你如今贵为公主,合该是与本宫一个位分品级的。” “贵妃娘娘客气了。”少婈施了个平礼微微笑道。 “陛下,臣妾也是昨日午睡醒来后才听说少婈妹妹被您册封为公主了,而且如今啊,少婈妹妹还是嘉顺王府的亲女了,按着亲戚关系来,也的确算是臣妾的妹妹了。”樊贵妃温言细语地说道。魏翊煊点点头微微笑着。 少婈想了想自己怎么就与樊贵妃攀上亲戚关系了呢,只听景昱在旁边低声附耳说道:“小妹,我们的二嫂嫂便是贵妃娘娘的堂妹,所以我们与樊氏是有姻亲关系的。”如此一说,少婈才想起原来是这层亲戚关系。 樊贵妃转脸看向景昱又笑着说道:“车骑将军是何时回来的?一路倒是辛苦了,不知大将军在军中身子可还好?” 景昱见樊贵妃一来便问起了自己哥哥在军中的情况,于是便回道:“大将军在军中一切安好,此番臣回来,他还托臣向陛下和娘娘您带句好。” 一阵寒暄之后,樊贵妃才想起过来勤政殿的正事儿,本来是打算着来和魏翊煊共进午膳的,可是听魏翊煊说少婈与景昱也要一道留在宫里用膳,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面上强笑着说道:“本宫吩咐小厨房做了几样精致的菜品,少婈妹妹和将军也好一起品尝品尝。一来是为了妹妹加封庆祝,二来也能为将军接风洗尘。”说罢便吩咐着宫人们去布置午膳了。 “贵妃有心了。快坐下歇一歇。”魏翊煊出声关切地说道,俨然一副体贴妻子的夫君模样,少婈见此,心里像是被打翻了醋碟,可是说到底,她也是没资格吃这些醋的,她早就应该把对魏翊煊的感情给放下的。 午膳很快便被布置好了,四人一同落座,也没有分席而坐,倒真像是寻常家宴一般。这顿午膳,满桌菜肴,却都吃的索然无味,各有各的顾忌和心事。 樊贵妃倒是借着这顿午膳跟少婈来了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对着少婈不只是客气,还有无端端的亲热。这倒让魏翊煊以为樊贵妃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着少婈,这样若是以后他再想将少婈册封为妃,也是能得后宫和睦的。毕竟早前上官谦若在世的时候,这个樊绮柔和上官谦若也是相处的如同姐妹一般,从未争风吃醋过。 只是他到底是不知道女人之间私下里的战争都是怎样的,而表面上不仅维持的没有硝烟,甚至还很平和。 少婈用完午膳,便有些坐不住了,就给景昱使起眼色来,她虽然对魏翊煊还有些感情,但是既然不愿意入宫为妃,也就不该再像从前一样常常入宫来,其实少婈自己也很疑惑,为何受了重伤昏迷醒来后便对魏翊煊变的冷淡了呢,也许是那日在昭阳殿里与樊贵妃说的一番话吧。 既然上官皇后已经故去,那樊贵妃就算是魏翊煊的妻子了,她更不应该去介入人家夫妇之间,在这一点上,少婈还是很清楚自己的立场的。 景昱见少婈的意思也是想早些离开,于是想了想,便对魏翊煊说道:“陛下,臣略有些不胜酒力,此时倒有些乏得很,若是陛下无事,臣便先告退了。”说罢揉了揉额角,像是真的不胜酒力一般。 少婈心里暗暗笑着,没想到自己的这个三哥哥还真是浑身是戏,说来就来便演起来了,于是没等魏翊煊说话,便顺着景昱的话说起道:“陛下,三哥哥不胜酒力,我还是先送他回去吧,昨日母妃还邀请了蘅汀和希羽,说要我们姐妹三人一道去王府吃宴席的,顺道我也能将三哥哥送回去,便就不在宫里耽搁了。” 魏翊煊本来想直接允了景昱告退便也罢了,没曾想少婈也这般急不可待的要走,于是正犹豫着呢,少婈向一旁的樊贵妃递了个眼色,又用手指在桌子上偷偷比划着要走的意思,樊贵妃当即便领会了,于是灵机一动,心生一计上来。 “陛下,您今日反正也无事,不如陪臣妾去北宫看看太妃她们,也算表表孝心。”樊贵妃提议道,想起那北宫里几位太妃当年也为了让魏翊煊继承大统在先皇的枕边说了不少好话,如今虽没有太后,但是魏翊煊也是应该常去北宫里走动的。 魏翊煊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也不再想着留着少婈再吃些茶点,只得说道:“那少婈和景昱,你们两个便早些回王府去吧,朕与贵妃也得空去北宫看看几位太妃。” 少婈听后连连谢恩,并又对樊贵妃眨了眨眼睛以示感谢,景昱正佯装着醉意,便被少婈半搀着告退而去了。 樊贵妃见少婈如此不留恋着和魏翊煊相处的时光,还那么急着要走,心中对少婈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却见少婈朝她使眼色和眨眼睛的样子,她又觉得少婈的确是个率真可爱的姑娘。 少婈和景昱刚出勤政殿,景昱便酒醒了,却又十分好奇地问少婈道:“小妹,你和圣上向来不都是关系亲厚的吗,怎么此番竟那么想急着离开呢?” 少婈先是不作答,却反口问道:“三哥哥,你是如何知道我与圣上关系亲厚的。” 景昱舒展眉眼笑道:“你从前还是圣安郡主时,军中便有传言说你与圣上关系亲厚,颇受恩宠。而且昨日我回王府后,父王和母妃也说起你与圣上的关系的确很亲厚。” 少婈没想到凡间传播消息的效率竟然要比军情战报还要快,她和魏翊煊都被传得人尽皆知了,什么叫作她颇受恩宠,明明是她先救了魏翊煊一命,尔后又南下除患,她得来的恩宠奖赏也都是应当的啊。 “三哥哥莫要信他们胡说,我与圣上只是君臣关系,左不过是我早前救驾有功罢了。所谓论亲厚,我们身为臣子也是要有眼力见儿的,今日贵妃娘娘在旁伴驾,我们哪里还有强留着不走的理儿。”少婈絮絮叨叨的说道。 景昱见少婈说的也有道理,再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便又笑道:“那就怪三哥哥我乱说了,方才也是我没有眼力见儿的。没有妹妹你考虑的周到。” “三哥哥,你也惯是个油嘴滑舌的。”少婈嗔笑道。 景昱笑得一脸和煦温暖,想了想才道:“说来也是凑巧,昨晚我也路过国师府,只是当时还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住在国师府里面。” 虽说少婈来长安不久,但是她也是知道的,若是从城门处进来再去嘉顺王府是断断不可能再绕行到国师府的,于是便问道:“三哥哥昨夜不是刚回来吗,怎么还能绕道从国师府经过呢?” 景昱笑说道:“说来也是赶巧,昨晚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遇上一位道长,说是裴老的道友,只是许久不来长安,我怕他不认得国师府的路,于是便先将他送到国师府,我再回的王府。” “你是说那位名号为玄青山人的道长吗?”少婈笑问道,紧接着又说道:“没曾想还真是巧,玄青道长倒是与三哥哥你一道进的长安城。我昨日还听母妃说你怕是要到夜里才能回来的,没曾想回来的还挺快。” 景昱点点头笑道:“的确是玄青道长,昨晚我们没赶上城门关闭之前到,若不是我亮明了身份,道长怕是要在城外过夜了。” 兄妹二人边说边走着,相谈甚欢,倒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一般。 国师府这边,蘅汀和希羽想着今日要去嘉顺王府吃席,于是刚用过午膳便回房中张罗着要穿哪一套衣服前去,看来也是十分隆重对待了。 “姐姐,早晨长姐出门的时候,你还跟我打赌说长姐不会在宫里用午膳,会快去快回的,你看看现在都几时了,她也没回来。”希羽看了看外面说道。 蘅汀微微摇着头说道:“到底是我失算了,我原想着姐姐与圣上的关系也大不如前了,依着姐姐的性子,定是不会在宫里多做逗留的,更何况近日以来,姐姐在宫里不知出了多少事。” “那长姐到现在也没回来,会不会又遇上了什么事。”希羽有些担心地问道,毕竟那浅霜如今也在长安城里,随时都会对少婈下手。 “不会的,姐姐带着阿钧呢。”蘅汀肯定的说道,阿钧的道行和少婈加在一起,还怕什么呢。 第130章 浊气 泽杞带着云魔从桃止山上乘着云辇,很快便到了望鹤洲仙岛,一下云头,泽杞便闻到这里的空气中有着一股腐败的气息,全然不同于从前来的时候,那种空灵通透又自然的味道,想来确实是遭逢了很大的变故。 云魔蹙着眉头,周身也跟着紧张起来,放眼望去,这山林之间似乎还弥漫着瘴气。 “师父,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岛上既然住着几位鹤精,为何他们会先有不适而殒命,而剩下的几只为何不飞往桃止山求医,却依旧留在岛上呢?而玄武帝君是如何得知的呢?”云魔歪着头向泽杞问道,这倒是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泽杞摇了摇头,也不知如何作答了,毕竟此番望鹤洲出的事情,他也觉得很意外,至于为何是玄武帝君先知道的,他只能推想着是玄武帝君半路上遇到了某个通传信息的人罢了,他也浑然不知玄武帝君已经借用了玄青山人的躯壳,还已经到了长安。 “喏,我们先把面巾带上,护住口鼻。这里似乎有一些浊气,免得沾染上。”泽杞递给云魔一条面巾后叮嘱道,转而自己也系了起来。 云魔倒也乖觉,便学着泽杞的样子给自己也系了起来。师徒二人并肩行着,泽杞记得那几只鹤精是住在仙岛中的一处空谷内的,那处空谷名为若虚谷,四面皆是小山环抱,中间还有一方水潭,水潭里供养着一池从西方梵境接引而来的佛莲,不过长在这凡尘与鬼界交接之处,便也称作为长生莲,虽无药用价值,但是却可以洗涤人心,祛除身上的不洁净。 这也是数百年前才有的事情,那时泽杞的师娘——花神娘娘绛姝随着鬼帝郁垒前往西方梵境听佛陀开坛讲佛法,便见那边的佛莲似乎开的有些不同,于是便请求佛陀恩赐几株种到东荒来。只是桃止山虽也是仙境,但却是鬼界之都,虽然看起来是无上清明,但并非是一方净土,还不如凡间的仙山,于是郁垒便让泽杞广寻桃止山附近的地域,泽杞正巧发现距离桃止山很近的这座岛上有着做仙岛的条件。 佛莲移种过来之后,很快便便落地生根,开花结籽,只是泽杞也终日繁忙,正好见着有一群仙鹤打算迁徙在此处,于是便将这几只仙鹤安置在岛上,吩咐他们尽职尽责看守养护这些佛莲。 这些佛莲本身是无花主的,而移种在此之后也便称作为长生莲,花神绛姝本意是想着将这些长生莲培植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棵之后,便将蘅汀的魂魄寄养在此处,再等个数百年,蘅汀便可以正位为与西方梵境佛莲一脉相承的长生莲仙子。 可是谁曾想蘅汀这丫头为了下凡历练竟如此急匆匆的,只得让其入了山茶花的本体,去做一个茶花精了。想及此处,倒是后来鬼帝郁垒说得好,他与花神绛姝商量着,若是来日再生一个孩子,便将孩子的魂魄自小便寄养于此。说到底就是这一池长生莲,既然蘅汀不要了,那就留给第二个孩子吧。花神绛姝却道,如今花界事务繁忙,哪有闲工夫再生养一个孩子。于是鬼帝郁垒这些年才从各路鬼仙中选择一些品行相貌皆不错的去到花界做什么花仙去了,也都是为了给花神绛姝省心。 若虚谷里住着的这几位鹤精,算是得了泽杞的点化,这数百年来倒是修行的不错,虽然道行还不算很高,但是皆可以化作人形,而且心性向善,若是无意外,再多多修行个百年,便可以历劫飞升为仙人了,却不想此时竟然出了意外。 泽杞带着云魔穿过层层瘴气才算来到了若虚谷,此时谷内一片阴晦,全无生气,也不知那还苟活着的几只鹤精可还在谷内。 “药师仙上,是药师仙上吗?”迷迷蒙蒙之中有一道声音传来。 “是我,你们现在如何了?”泽杞循着声音向那边问了一声道。 “回药师仙上的话,我们几个现下也身染重疾,怕是命不久矣了,但还是感谢您垂怜与我们,肯舍下山中之事来救治我们。”那声音继续说道。 “你可知你们几个为何会身染重疾?可是误食了什么,又或者遇到了什么来人,而让岛上染了浊气。”泽杞复又问道,素知仙鹤这一族群向来对生存环境要求的极为严苛,所以也要比其他的族群更要娇生惯养许多,不能沾染许多世间浊气,不然都会影响寿元。 “仙上,这些年来岛上和若虚谷内都颇为安稳,一片清明气象,也鲜少有外来的客人前来,只是近日,我们几个按照常往采食长生莲上的花露饮用后,便接二连三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形,而且还有两位年纪尚浅的兄弟也纷纷过身了。”那只鹤精陈情道,也从若虚谷的石碑后面蹒跚着走了出来,看起来似乎病的不轻。 泽杞一见他如此萎靡不振又十分虚弱的样子,与之前上回来的时候所见到的那副神采奕奕生机焕发的样子大不相同,看来是真的病入膏肓了,于是非常忧心地问道:“你说是近日采食长生莲花露之后觉察到的不适是吗?那岛上可还有旁人饮用了此花露?” 鹤精摇了摇头病恹恹的说道:“仙上有所不知,近日这长生莲长势不好,今岁勉强才开了几盏花罢了,所以花露也自然要比往年少很多。” “既然长生莲长势如此不好,怎么没见你们禀报给我,也没让上界的花神娘娘知道此事。”泽杞听到此处倒有些责怪之意了,只是见这鹤精如此虚弱可怜,语气倒也没那么重。 鹤精听后忙分辨道:“还请仙上莫要怪罪,我们几个也是按着往年的做法去养护着长生莲,可是今岁不知怎的,竟然如此衰败,我们本打算着理一理这其中因果,再禀报于您和花神娘娘的,可是还未等到我们查出因果,却出了这等事。” “罢了,我先替你医治吧。”泽杞也不再深究,便为这个鹤精号脉起来,虽然这鹤精看起来极度虚弱,但是脉搏却强劲有力,似乎有什么力量要随时冲破而出一般。但是无论是什么力量,这鹤精不过区区几百年的道行,岂能承受的住,当务之急,还是先替他解了这药性。 “师父,他们可是中毒了?”云魔凑在一旁探问道。 泽杞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说道:“素儿,这若虚谷往里走有一处活水水源,你将这药瓶里的药粉撒进去一些,然后再布施下一方可以覆盖住全岛的雨云,将药粉也掺进雨水中。” 云魔虽只有着三百年的道行,但是施云布雨乃是他生来便会的法术,这件事交给他来办也是正好。云魔点点头便只身往谷内走去。 “药师仙上,我这难道不是中毒的迹象吗?”鹤精有些疑惑地问道,若不是中毒,他又怎么会如此虚弱呢。 泽杞给他喂服了一颗消解丸之后才说道:“你们常年在谷内生活,倒也不知近日来谷里已经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而这位远客虽然不知到底是谁,但是你们已经感染了他身上浑厚的力量,只是你们道行不高,根本承受不住这番力量,由此也被封禁了重要穴位,再加上这位不速之客来的时候还带来了浊气,两相作用之下,你们才如此不适。” “可是仙上,我的那两位兄弟却都已经殒命了,这难道还不是毒吗?”鹤精犹是不解的问道。 泽杞想了想才说道:“若是我没记错,当年你们一道迁徙而来时,那两个幼弟本就身子羸弱,你们也是因此才择定于这座岛上修行,而因为他们的身子本就天生羸弱,这回感染上浊气,所以才殒身的。” 鹤精心想的确如此,可是若真是这样,自己的这两个幼弟未免死的也太无常了。 “你也莫要伤怀,你的那两个幼弟,就算是活着,往后等到历劫之时也是挺不过去的,此行西去,或许是早些回归六道,重生一轮也是好的。”泽杞淡淡地说道,顿了顿又道:“罢了,你们其他几个又在何处?且带我去寻他们。” 鹤精点点头依旧声色哀戚道:“他们还在谷内用寻常仙草吊着命,现下估计还不如我尚且还能行动。” 泽杞点点头,便疾步向谷内走去。此时天上降下微雨,瘴气和浊气也都被纷纷冲散了一些,泽杞对着那边喊话道:“素儿,这雨量还不够大,再使点劲儿。”话音刚落,那雨水便又大了一些。 少婈和景昱出了宫门便打算分车而行的,景昱却说道:“小妹方才还说要送我一起回王府的,怎么出了宫便立马变卦了,难不成方才是真的拿我当幌子,没有诚心诚意对着我的意思吗?”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 “三哥哥你在无理取闹。方才是你对圣上说不胜酒力要回府休息的,我也只能借着这个由头一起出来了,可是你现下都酒醒了,我若是送你回王府,谁去接我那两个还在国师府的妹妹呢?”少婈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也没必要分车而行啊,反正今日我也没有旁的事,便随你先去了国师府接上两个妹妹,然后一起回王府不也正好。反正国师府和我们王府也是在一条及安巷的两头,费不了多少腿脚功夫。”景昱便提议道。 瞧着景昱说的也不无道理,本来少婈也是有如此打算的,只是和景昱算是初识,还不敢如此亲密。“三哥哥你说的也对,反正你也无事,走动走动便也是好的。”少婈笑着说道。 于是二人便也同坐一车沿着朱雀长街行去,虽说还有风雪,但是马车内放置着火盆,也是暖意融融的,少婈时不时还挑帘看着窗外的街市,一边看一边同景昱说着哪家馆子已经开了,里面有什么菜品和好吃的值得一尝。 其实这朱雀长街以及其他的几条有名吃食的街巷,他要比少婈清楚一些的,毕竟这些馆子能开到长安城里来的,少说都是有着数十年的经营背景。 “三哥哥,贻味轩竟然也开门了。”少婈喜出望外的说道。 “贻味轩?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家馆子。”景昱好奇地问道。 “三哥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贻味轩是新开的一家酒楼,里面的厨子可都是从东荒南国来的,他们家的菜品且不说是多么的异域风味,那些点心却是非常美味的,而且还是长安城特有的点心。”少婈兴奋地说道。 “既然都走到这里来了,那便去买一些吧。”景昱说罢便让车夫停了车马。 少婈笑说道:“看来三哥哥同我一样也是个贪嘴的,不过我倒想着父王和母妃也常年不在京中,对于这些吃食怕是也没尝过,不如我们多买一些,等下带回王府里去,让他们也尝尝鲜。” 景昱笑着点点头,他没想到少婈竟然有这般用心,果然没有让父王和母妃错爱,但是心里又笑道,自己的父王和母妃这些年来逍遥快活的很,自打将大哥哥景显立为嘉顺王世子,二哥哥景易又承接了父王手中大半的生意,而自己又常年在外驻守边疆,他们两个便时常去各个地方游山玩水,但凡是能见到地图的邻国,他们都去过,还怕没吃过什么东荒南国来的美味不成。 兄妹二人下了马车,冒着风雪走进贻味轩,因为少婈不喜欢穿这身厚重又不方便行动的朝服,在午膳之前便已经换成了常服,景昱也效仿着少婈换了行装,现下也无人能认出他们的身份,只以为他们是哪家的公子姑娘。 “掌柜的,你们店里招牌的那几样点心都给我包两包。”少婈拿出钱袋放在柜台上冲着掌柜的说道,看着十分豪气阔绰。 掌柜的忙在脸上堆起笑意说道:“姑娘来得真巧,上午的招牌都卖光了,下午的方才才出炉,您闻闻这屋里还有香味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最新鲜出炉的点心都被我买了,你再帮我包两包杏仁千层酥还有奶黄流心栗子糕吧。”少婈又说道,转过脸对景昱笑道:“三哥哥,这两样都是我和两个妹妹都喜欢吃的点心,待会儿,你也尝尝。” “臣谨遵殿下命令。”景昱佯装着正经的样子低声说道,惹来少婈的一个白眼。 第131章 长生莲 经过云魔在活水源头和雨水里掺杂了泽杞给的药粉,望鹤洲整个仙岛上的浊气都消散了不少,因为雨水冲刷,瘴气也荡然无存,看起来岛上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明景致。 那在若虚谷山门前遇到的鹤精也带着泽杞找到了其余几个苟延残喘的鹤精,泽杞一一为他们诊断救治,发现确实是如他所料,皆是一样的症结,如今浊气已消除,而他们体内宿进去的特殊力量也化解开来,剩下的就要靠他们自己来调养了,此时也算已无大碍了。 泽杞救治完他们之前还奇怪着这几个鹤精为何不亲自飞往桃止山求救,这一经诊治才明白,原来那误入进他们体内的特殊力量将他们的奇经八脉都封死了,以至于他们也丧失了飞行的本能,可是到底又是谁跑出去报信的呢,为何会让玄武帝君先知晓了情况,这一点倒是挺令人费解的。 只是眼下更重要的是要找到这场无端端的祸事,源头在哪里,凭直觉来断定,这个到来望鹤洲的不速之客此时还应在岛上。于是他便吩咐云魔留下来照料那几只鹤精,自己独身一人去巡岛一圈找寻那个不速之客去了。 既然鹤精们都说是自打饮用了今岁的长生莲花露才病倒的,那么最应该去排查的地方便是若虚谷内的长生莲莲池了。那长生莲的莲池在若虚谷的水潭中,用的自然也是活水源头流下来的水,此时这些活水自源头起也净化了不少,再加上雨水冲洗,这池长生莲也差不多洗掉了浊气。 云魔安顿好那几只鹤精后便出外寻找泽杞,好在泽杞此时还没有离开若虚谷,他倒也不费力便找到了,于是便走到泽杞身边恭敬地说道:“师父,您吩咐徒儿要做的事,徒儿都已经做完了。”也许真的是因为泽杞带他吃了一顿饭,又给了他护生镯,至此云魔真的很崇敬这位刚认的师父了。 泽杞点点头,又说道:“那你随着为师再去莲池看一看那边的情况。”说罢便抬步向莲池方向走去,云魔也忙不迭的紧跟着。 师徒二人很快便来到了莲池,确实如鹤精所言,今岁的长生莲只开了为数不多的几朵,泽杞飞身向前采摘了一朵长生莲下来,那长生莲原本是碧青色略带红粉的花瓣,内里的花芯是金黄色的,若是不细瞧一瞧,本也觉得没什么异常之处,只是这长生莲刚摘下不久,花瓣便层层凋零,而内里的花芯也流露出一两滴金色的液体出来,泽杞细细闻了闻,发觉并不是长生莲原本特有的香味,其中似乎夹杂着淡淡的腥气。 “师父,您可是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云魔探着头看了看泽杞手中的长生莲问道。 泽杞微微蹙了蹙眉头说道:“这长生莲是取自西方梵境的佛莲所长成的,本也是神界的花种,就算如今长在凡间与桃止山交汇之处,也不至于刚摘下来便如此迅速的凋落。” “这金色的汁液莫非是长生莲的花蜜?吃了是不是对功法有所助益?”云魔指了指快要流到泽杞手上的金色汁液好奇地说道。 泽杞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着一只看见鱼就咽口水的小馋猫一样,转而将手中的长生莲递了过去说道:“要不你先尝尝?反正为师我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有助益。只是方才那几个鹤精都是喝了长生莲的花露病下的。” 云魔听着前半句说的还想蠢蠢欲动去尝一尝,而听到后半句便吓得把手缩了回去,一直摇着头说道:“师父您就饶了素儿吧,我不贪嘴便是了。” “自己不想方设法的去好好修行,别老想着靠吃什么东西来提高功法。”泽杞借机会对云魔训诫道,顿了顿又说道:“素儿,你知道吗,我们神族和妖族对于增进功法之道上不同之处便在于,我们神族都是踏踏实实去修行的,而妖族却会通过找寻神药和捕获同族的内丹精元去增进自身的功法,你既然是我的徒弟,那为师也希望你以后能入了神籍。” 说到这里,泽杞略有些伤怀,他的同族便是因为自身有增进功法的效用,便受到各方势力的争夺,以至于如今放眼整个世间,也唯有他一个存活于世上了,所以他是最恨那些为了增进自身修为而残害旁人的修行者,虽说他也时常带着少婈和蘅汀去捕猎妖鬼,但也都是为了替天行道罢了。 云魔听完泽杞的一番训导之后便垂下头来,眼睛突然看到脚下的草堆里夹杂着一根金色的鸟羽,于是忙惊讶地朝着泽杞嚷嚷道:“师父,您看这是什么!” 泽杞循声望去,看到那根金色的鸟羽,忙蹲下身将其捡起来,那鸟羽比手掌略微小一些,看着像是从鸟的翅膀上脱落下来的,这根鸟羽呈耀眼的金黄色,没有半点瑕疵在里面,泽杞凑近了鼻尖又细细闻了闻,却有着比长生莲花芯里流出来的金黄色汁液还要浓烈许多的腥味。 “这鸟羽应该不是这些鹤精身上的吧。”云魔半推测半肯定地说道,要想到这些鹤精真身也就是寻常的仙鹤罢了,他们身上的鸟羽颜色无外乎就是白色和黑色,不可能有这种金色的羽毛。 “这羽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鸾凤之类的鸟羽。”泽杞看着这羽毛的形状,倒是与凤鸟阿朱羽翼上的片羽很像,而且这通体的金色,寻常的鸟类也不会有这样的金色。 “鸾凤本就是神鸟,可是怎么会无端端地出现在这望鹤洲上呢?”云魔学着大人的模样摸着下巴思索道。 泽杞转过脸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神鸟又不是只在天上飞着的,它也有坠入凡尘的时候。”说罢便从掌中化出一柄暗褐色的木质如意,这便是他随身带着为妖鬼看病所用的法器寻疾,上次在秘境中为了救治风娘还拿出来用过一次。 上回是将寻疾探入到风娘所借用的蛇身内找寻疮患所在之处而再进行医治,其实寻疾还有其他的用处,便是通过身体发肤之物来寻找本体,从而不会让需要被医治的人因为昏迷不醒而误了被诊治的时辰。 鸾凤之类的鸟是从来不会像其他的鸟类一样随意便脱落了羽毛,他们这个族群要么就是为了重生涅槃将浑身的羽毛全部引火自焚,要么就会将一身羽毛随本体一起羽化了,而这掉落在草堆里的鸟羽,许是其受了伤才掉下来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浓烈的腥味。 所以泽杞可以断定,这只鸾凤定然是受伤了,而且也许就躲在附近,此时若是不用寻疾来找寻它,凭借他与云魔师徒二人来巡岛一圈翻遍山石空谷,也不知该要找到什么时候。 “师父,这是什么法器?莫非你要拿着它去捕杀那只鸾凤吗?那可是神鸟,您怎么可以因为它无意中害的几只鹤精遭了殃便要取它的命啊。”云魔见泽杞化出了法器便有些忐忑起来,于是心有不安的说道。 泽杞斜眼瞥看了云魔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素儿,为师何曾说过要捕杀它了?为师又何曾说过鹤精遭殃是因为它的缘故?如此妄加揣测,待我们返回桃止山,你可是要被罚抄十遍《药经》的。” “师父,您怎么一言不合便要罚我。徒儿方才还不是出于担心吗,难道这也有错。”云魔为此十分委屈的说道,见泽杞也不理他,于是又接着说道:“师父,您就看在方才徒儿施云布雨净化浊气也是有功的份儿上,您便别罚我了吧。” 泽杞对于这个新收的徒弟发出的苦苦哀求并不理会,心里却想着那《药经》是入门必学的医药典籍,当年他刚学习医术时,何止是抄写了十遍才记得住,反正现下若是不愿意去抄写,往后都不需要旁人逼着,他也是要抄的。 “反正抄写《药经》这件事,为师是不会饶过你的。十遍也不算多,你若是再讨价还价,那就再多抄十遍。”泽杞依旧说的一脸云淡风轻,也让云魔无可反驳。 云魔此时也是欲哭无泪,方才还觉得慈爱有加的师父,顿时变得不通情理又刻薄无情了,一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又要再多抄写十遍。 泽杞将手中的鸟羽和寻疾法器放在一起,再挥手将寻疾抛向半空中,那寻疾便变幻成十多个一样大小的法器,分别向各方分散而去,不多时,便在距离活水源头最近的一丛长生莲附近找到了那只金鸾鸟。 果然如泽杞所料,那鸾鸟身受重伤,此时正昏迷在那里,半个身子都没在水中,翅膀上的有泛着金色的血液流出,难怪那些长生莲不仅开得那样少,而且花蕊中还带着淡淡的腥味,所以那几只鹤精所饮用的花露也沾染上了这鸾鸟的血气,所以才会他们才会受不住。 而这只鸾鸟有何来历?泽杞现在也是无从查证它的身份,只是鸾凤一族都生在南荒之地和昆仑山周边的地域,为何会在这遥远的东荒之境出现了这只金鸾鸟呢。 既然鸾凤一族本就是神鸟,且不管它到底是什么身份,总是该救治的,于是泽杞便于掌中化出一个气团,推向那金鸾鸟的瞬间便放大成跟它体积差不多大小的气团,紧接着便将这鸾鸟从水中捞出来平放在平地上。 泽杞仔仔细细的为这只鸾鸟检查了一番身体,发现是一只翅膀受了腐伤,羽毛也都掉落了不少,露出里面的皮肉出来,想着当初它飞临到望鹤洲时也是实在辛苦,而那一身伤也不像是在望鹤洲受的伤。泽杞从身上拿出药粉,先为它清洗着伤患之处,清洗一番之后才给它止血和包扎起来。 想来是它受伤昏迷也有多日了,此时它的意识已经完全不清了,当下还是应该将其妥善安置好,再喂服一些补血和调息的药给它,然后静待其伤好了,或许才能醒来。 “师父,这鸾鸟还能活吗?”云魔见这只金鸾鸟伤的这般重,此时又昏迷不醒,实在可怜的样子,便有些担忧的问道。 泽杞微微摇了摇头,他也是还没救治过如此重伤的神鸟,而在鸾鸟一族中,能受这么重的伤,也是这家伙造化所得了,毕竟这一类神鸟向来都是养尊处优的,哪里会如此落魄不堪。 “谁知道这小东西还能不能活下去,我只能尽量尽到我作为医家的职责,而至于它能不能活,只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泽杞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说道,毕竟生死于他而言却是无关紧要,他也从不指望着因为救治了谁而去声名远播。 师徒二人带着这只金鸾鸟回到了鹤精们居住的地方,将一切安置好之后,泽杞也是闲来无事,便又回到莲池池畔去照看一番长生莲了。既然这些长生莲无端端的也跟着遭了殃导致今岁开的非常稀少,他现下也该为这池莲花救治一番了。 虽说泽杞这么多年来师从的是鬼帝郁垒,可是鬼帝郁垒这些年来也只是教了他许多功法帮助其修行,若说是师父不如说是养父。而他真正的两个师父,一位是那个被接引去上界做医官的先药师仙上,另一个便是鬼帝郁垒的夫人,上界的花神娘娘绛姝。先药师教会泽杞行医之道,而花神绛姝则教会泽杞如何去培植花卉药草。 所以泽杞才会在桃止山的后山开垦了一大片药田,而对于这长生莲的照看,也是花神绛姝亲自教授的,现在倒是正好又能用上这培植长生莲的技法了。 泽杞仔仔细细的将那些长生莲已经枯萎衰败的茎叶尽数除掉,然后又将惯常用来培植水生之花的药粉撒了一些在莲池中,那些本来萎靡不振的长生莲也都刹那间精神焕发了起来。泽杞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竟然还有几分欣慰。 这长生莲以后是要给还未出世的小师妹或是小师弟做真身用的,可得好好照看着,争取早些开成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如此一来倒也不至于让以后出世的小师妹或是小师弟像蘅汀一样等了几百年还落不着一个合适的真身,虽说如今蘅汀已经认了花神绛姝新培植出来的山茶花为真身,但是做个茶花精哪里有做个长生莲仙子来的更为尊贵。 第132章 建业王到底安的什么心 少婈与景昱在贻味轩里买到那些招牌茶点后,便又接着往国师府去了。蘅汀和希羽此时正在栖华轩里准备着给嘉顺王夫妇的礼物,毕竟也是第一回登门拜访,总要礼仪周到一些。 马车到了国师府门前,少婈拿过方才在贻味轩多买的两包杏仁千层酥和奶黄流芯栗子糕下了车,又回过头冲着景昱扬声道:“三哥哥,这是给我那两个妹妹买的,你还没见过我那两个妹妹呢,现下可要先见见?” “此时去见这两个妹妹,我也没有备下什么礼物,怕是不妥吧。”景昱有些犹豫的说道,毕竟自小接受自己父王和母妃的教育,有些时候还是要规矩一些的,更何况如今都已成年,还是要规避一番男女之嫌的。 少婈见景昱这样便笑说道:“三哥哥可真是拘谨的很,我那两个妹妹可都不是注重这些虚礼实礼,也不拘束于这些礼数。”见景昱实则也有些想下马车,于是便又说道:“就算三哥哥这会儿不见,两个妹妹马上也会与我们同去王府的,更何况,三哥哥此番若是不准备下车到国师府里面坐一坐,方才也就不会与我一同绕道来国师府了。” 景昱被少婈的一番伶牙俐齿说得也无可辩驳,只好跳下马车,细细看来面上也红了一片,想来是方才被少婈说得让他害羞了。 玄武帝君在洗心台小院里闭目养神着,之所以没出院门,是因为不想再与裴国师多做交谈,他也纳闷,这凡人怎么一旦到了年纪便总喜欢回忆往昔的事,这也令宿进玄青山人体内的玄武帝君颇为难做。 他用过早膳后便得知一早少婈便盛装打扮了一番去进宫谢恩了,只是到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可是又遇到了什么意外,他倒是成了除却栖华轩的那两个少婈的姐妹之外,最关心少婈安危的人了。 今日的国师府府内倒也清净,裴国师用完午膳后便带着众弟子们出城去了,按着往年的惯例,年关里是要出城去附近的道观参拜和供奉香火的。所以景昱随着少婈进了国师府倒也免去了向裴国师见好的礼数。 “小妹,昨晚玄青道长来了国师府,现在居于何处?”景昱问向少婈道。 少婈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安排住进了洗心台的东厢房了。”转而又笑道:“我也只是借住在裴国师这里,客人与客人之间也不清楚了解,况且我与玄青道长也是初相识。” “那我让府里的人引路先去玄青道长那里坐坐,你们姐妹三个肯定还是要再收拾收拾的,我在这干等着喝茶倒也无趣。”景昱向少婈如此说道,少婈听后也觉得怕是要回栖华轩再收拾收拾,于是便唤来仆役给景昱引路去洗心台了。 蘅汀和希羽也穿戴齐整了,正在房里逗着玄珀玩耍,希羽虽然还有些略怕玄珀,但是近日来跟玄珀都熟悉了些,便也没那么害怕了,偶尔还很乐意的将玄珀耍玩到地上的毛球捡起来丢给玄珀。 屋外还零星的飘着雪,玄珀也不好往哪里再跑去,玩累了便趴在少婈常常坐着的短榻上歇着,小家伙自打跟着少婈回到长安以后,便也没见少婈如何陪过它,每次想要和少婈亲近亲近时,少婈不是忙着旁的事,便是在与旁人说笑。 想及此处,玄珀便更加想念那个在荒郊野外给自己变鱼吃的青衣少女了。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从哪里来,只知道蒙蒙中睡醒以后,便出现在那荒郊野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哪里也不敢去便独自待了许久,可是这冬日寒冷彻骨,而它不仅冷还感到十分饥饿,还遇到过几只豺狼路过,差点便要将它撕碎给吃了。 好在遇到了这个乘着通体雪白的鸿鹄横空出世的少女,它虽然并未通晓人事,但是见这如此仙气凛然的出场,定然是值得投奔和依靠的人。于是它才跃出躲藏身体的草丛,索性赌了一把,没曾想真的得救了,还被带来这长安城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 玄珀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屋子里的暖意让它又想要打起盹儿来,突然听到屋外有熟悉的女声传来:“蘅汀,希羽,你们两个收拾好了吗?”是她,是她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听着这兴奋的语气,想来这次进宫里该是一切顺利的吧。 玄珀听到少婈的声音便仰起头喵呜喵呜叫了两声算作回应,其实少婈也并不是在同它问话。 “哟,小玄珀也在屋里呢。”少婈听到玄珀的猫叫声之后便更高兴了一些,忙过来将玄珀抱进怀里开心的揉了揉玄珀的小脑袋。玄珀眯着眼又呢喃了两声。 “这小家伙还是见着你亲,这么多天我倒是白养它了,也没见它对我这么亲近过。”蘅汀撇撇嘴,对着眼前的母子情深拈酸吃醋般的说道。 “那是自然了,我是玄珀的娘亲,你呀,只是姨娘,自然是没有和我亲近。”少婈笑着调侃道。 蘅汀佯装作生气的样子扭过头走开,实则是看到了少婈方才顺手放在桌子上的几包东西,那用树叶木浆做的特殊质料包裹起来的东西,一看便知是从贻味轩带回来的,她也算是吃过那么多回了,自然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姐姐,贻味轩开张了吗?”蘅汀回头问道,见少婈点点头便又说道:“那你这几包点心是给我和希羽买的吗?” “明知故问,这里面是你们最爱吃的杏仁千层酥和奶黄流心栗子糕,还都是刚出炉的,正巧被我赶上了。”少婈笑说道。 “长姐怎么去了宫里那么久,莫非还被圣上留下一起用午膳了?”希羽看少婈心情畅快的样子,又见她脱下了早晨走时穿着的朝服,换上了便装,想来是在宫里换好的,便如此问道。 少婈点点头笑说道:“三妹就是聪明。本来我也没想在宫里用午膳的,想着怕要是再多耽搁些时间,你们两个会在府里多想我会不会又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圣上盛情难却,后来樊贵妃也来了,索性便坐下一起吃了。” “樊贵妃也和你们一起用膳了?”希羽惊讶道,转而又笑说道:“长姐这顿午膳用的可还算顺心?三人同席,樊贵妃没给你脸色瞧吗?” “啊?为什么要给我脸色瞧啊。”少婈有些不解道,樊贵妃一向对她都是和颜悦色的,除了那晚在兴庆宫宴席上遥遥的一见,她是冷眼相待的,不过今日得见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和。 “姐姐你傻呀,樊贵妃是圣上的妻室,而你又格外受圣上恩宠,那你们同席的话,樊贵妃定然会拈酸吃醋给你脸色瞧啊。你忘了从前去宫里的时候,那些个嫔妃不都是对你横眉冷眼的。”蘅汀咬了一口栗子糕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 “没有啊,樊贵妃还是很亲和的,对着我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可亲热了,还跟我时时以姐妹相称呢。一点都没有给我脸色瞧的意思。”少婈摆摆手笑着说道,这宫里面其他的嫔妃她也是知道的,的确如蘅汀所说都是横眉冷眼的,还时不时在背后议论她,唯有这樊贵妃温柔亲和,颇有六宫典范的气度。 “姐姐,我看你啊是看不透凡人的心,樊贵妃跟你张口闭口提着的姐妹相称能与我们三个的姐妹之情可比吗?人家左右不过是当着圣上的面说的场面话罢了,也只有你才信以为真。”蘅汀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少婈一时语噻,也不知要如何再去说了,只想了想才又说道:“也不是,今儿的午膳也不是我们三个人同席,还有一个人呢。” “谁?”蘅汀和希羽异口同声地问道。 “嘉顺王府的三公子,也就是如今我的三哥哥景昱。”少婈说道,嘴角却藏不住笑意,便又接着说道:“我也没想到今日倒是凑巧在宫里遇到了他,本想着这场兄妹相见的场面该是在晚上去王府吃席的时候才有,谁曾想还提前了。” “那倒真是巧了。三哥哥是怎样的一个人啊?”蘅汀好奇地问道,希羽也在一旁附和着问道。 “三哥哥此时也在府中,同我一起出宫过来的,这些糕点也是他出钱买的,说是我的妹妹也是他的妹妹,自然是要一起宠着的。等会我们一起出去便能见到了。”少婈说道,便欲起身去再挑选一套行头。 “三哥哥还真是好性子,原以为从军之人都是莽夫行径呢,没想到还有宠妹妹的这手好本事。”希羽在一旁调侃道。 少婈想着景昱方才进府门之前略有些害羞的深情便又说道:“三哥哥不仅行为举止彬彬有礼,而且长得也十分俊朗呢。” “那我们待会儿定要好好看看这个三哥哥。”蘅汀笑说道:“不过看王爷和王妃娘娘都长得很标致,想必三个哥哥都应该很俊朗。” “好了,待会儿便能见着他了,三哥哥说昨晚是和玄青道长一起进城来的,此时正在玄青道长所居的院子里说话呢。”少婈说道,又无端想起今日见得的另一个人,便忧从中来,不由得变了脸色蹙起了眉头。 “长姐,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希羽见少婈变了脸色便关切的问道。 少婈原是不想把在宫里遇到建业王魏岐的事情说给蘅汀和希羽听的,怕她们也跟着担心,但是也怕万一这魏岐真的对她产生了威胁,那样势必也会牵连到两个妹妹,于是思索再三之后才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在宫里遇到了那个建业王魏岐。” “他莫非是又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希羽追问道,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建业王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是否和浅霜又有什么勾结,若是真的如此,那少婈的确要有新的威胁了。 “他说他知道我真身是蛟龙了。”少婈说完便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虽然只有九百多年的道行,但是在凡间也不至于被这个凡人看出了真身。 蘅汀一听忙急问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是那冒充你身份的孽障和他真有勾结不成?” 希羽先是惊讶不已,转而便揣测道:“或许是他的母亲是巫族女子,所以才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可以窥破我们的真身吧。”也唯有这样说才能解释得通,虽然希羽心里此时已经心知肚明了,确然是浅霜告诉这个建业王魏岐的。 “那倒不会,虽说巫族之人也有可以窥破原形的术法,但是也只能对于那些不能完全化身成人形的妖孽才能看破,而我们三人都已经能完全化成人形,自然是不会被看破的。”少婈笃定地说道,她是知道这些巫族的术法的,他们一族的道行和术法是不可能有这般厉害的。 “那姐姐你怎么想此事?”蘅汀担心地问道,心里想着若是真被这个建业王看破,那不仅是姐姐少婈有危险,她们在长安城也自然不能再安安稳稳的待下去。 少婈又回想了想午膳之前,魏岐折回勤政殿来找寻玉佩时同魏翊煊说的那些话,便心里不禁发毛起来。 “他和魏翊煊说第一回见我乃是在兴庆宫夜宴上。可是魏翊煊却说那个假冒我身份的孽障却是他一早便见到的,而且还是他带进宫里来的。若是如此一说,那很明显,那晚他建业王突然跳出来做调停之举,分明是为了掩护那个孽障逃离。你们可也这样觉得?”少婈自我分析了一番后说道。 “姐姐你说的倒是很有道理,那这个魏岐的确行为可疑。可是你与他并无过节,他为何要如此针对你呢?”蘅汀仍旧不解的问道。 希羽听着少婈和蘅汀这样说着,心里想着或许如此推论下去,少婈她们再明察暗访一番,那浅霜的事迟早要败露出来的,在这之前,她要如何做呢?可惜母亲织芸还未回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浅霜不要先来迫害于她。 “希羽,你可是又想到了什么?”少婈见希羽有些失神,便问道。希羽忙摇了摇头,于是少婈又问道:“你们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去城西煮日居吃完面之后便在街上遇到了一个陌生男子,他还说什么尊主转告我,一定要去宫里赴宴。” “确实还记得,长姐怎么突然想起这桩事儿来?”希羽疑惑地问道,毕竟那晚确实在宫里发生了这些事,可是如今再想想那位尊主的传话,也并未帮到少婈规避此事。 第133章 春露 普天之下,要属这长安城最为尊贵,而坐拥天下的天子也不过是被世人尊称为圣上,可是这无端端的冒出来一个尊主,倒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若说是在神界中,也不过是要尊称为一方仙山门派的掌门为尊上的,可是这长安城就算再尊贵,也只是一方凡尘,怎可有人能配得上这尊主的称谓。 少婈对这个尊主倒是非常疑惑,而见希羽对此也一无所知,更是疑心不止,只得无奈地说道:“毕竟我们姐妹三人都不是世代久居长安城的人家,更何况这个尊主还有他的属下既然能在宫里宫外都来去自如,想来也是与这魏氏皇族有莫大的关联。” “姐姐莫非是想直接询问圣上这尊主是何身份?”蘅汀听少婈提及了皇族,便不由地问道。 “长姐,如此不妥。那尊主身份隐秘,并非广为人知的一层身份,若是长姐跑去圣上跟前贸贸然提起一句,圣上定会反问你为何问起,怕是会引起圣上的疑心。”希羽接过话面色担忧道。若是那魏翊煊起了疑心要反过来查她们的身份,那便真的危机重重了。 少婈听着两位妹妹如此说着,想着她们确是误解了她的想法,便摇摇头说道:“我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去问魏翊煊,若是这尊主真与魏氏皇族有莫大的关联,我便回山上查一查典籍就能知晓了。何况这皇朝还没有你我的年岁长呢。”说完俏皮一笑,权当这事已经有了主意,也不再思量下去。 自打玄武帝君将自己的一魂一魄宿进了玄青山人体内之后,他也慢慢适应了这具躯壳的身份,独自在洗心台院子里闭目养神了半日,此时炭炉上烹煮的茶正微微沸腾着,顶着搭放在一旁的木勺不时地震动起来,他微微抬了抬眼,见状后便觉得有些聒噪,又闭起眼睛佯装着睡意,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将已经沸腾的茶壶给拎了下来。 “道长这壶茶水倒像是专门留给我喝的一样。许是我赶得巧。”一道青年男子的声音从院门处传了过来,还没等玄武帝君注目过去,便见景昱盛着一脸笑容走近了来。 “三公子你怎么突然来了。”玄武帝君起身相迎道。 景昱走上前来拘着礼又作揖道:“原也不是专程奔着国师府来的,若不然也该备些薄礼过来的。今晨入宫面圣呈报军情,却不想在宫里便遇上了少婈,我与这个妹妹颇为投缘,在宫里一起用了午膳后便顺路过来了国师府。等会儿接她们姐妹三人一同回王府做客的。” 待景昱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这趟原委的来龙去脉后,玄武帝君也斟好了一杯茶水递与景昱笑说道:“我倒是闻见了你身上确有些酒水的味道,正好这碗茶煮的正是温热适口,解腻还提神,你且用些。” 景昱恭敬地接了过去先是嗅了嗅又抿了一小口后称赞道:“这茶初闻起来不似寻常茶香那般徒有清香,还有着恍若世外之境一般的空灵通透,茶的滋味更是极妙,甘醇涌入喉舌之间,更有一股子清气升至头脑中一般。不知是茶的缘故,还是因您的烹茶技艺不凡的缘故?” 没曾想常年在军中的景昱品茶论道起来倒是一如京中附庸风雅的翩翩公子一般,许是他少年时便耳濡目染了风雅之气,塞外边疆的沙尘也没有消磨掉他内里的高雅品位。这茶自然是出自望鹤洲的。 裴国师临出门前亲手交予给玄武帝君的,嘴上还嘱咐着说这是今年刚刚收到的新茶,如今所剩不多,只因昨儿送给嘉顺王一些。裴国师想着玄青山人在望鹤洲那世外之地一直靠着仙泽养身,来了这凡尘中,自然也不能被那些俗物扰了胃口,便只好忍痛将茶叶还给玄青山人供他饮用。殊不知如今国师府里来的玄青山人其实是对茶叶并不十分在意的玄武帝君。 “我烹茶的技艺也并无讲究,不过是用了你们京中贵族们常用的春露煮了煮便罢了。许是这茶叶本身确实是不一样,三公子你若是喜欢,回头我便将这些茶赠予你。”玄武帝君倒是出手干脆毫不吝啬,殊不知今秋时候玄青山人从望鹤洲差人涉海送来的茶叶如此一来已经有一半落到了嘉顺王父子手里,裴国师若是再想多喝几杯,怕是要等到下一个金秋了。 “多谢道长的一番美意。”景昱搁下茶盏恭手笑言道。 都说这嘉顺王府三位公子中尤其要数二公子景易最像嘉顺王,有着经商的好本事,可是也唯有王府里的人才知道这三公子景昱性情和嗜好是最像他父王的,就因为自幼深得其父王的真传,喜好这些风雅之物,惹得景、崔两家族亲唯恐这位三公子将来成年后会被养成一个纨绔公子,于是嘉顺王妃这才狠狠心将这个小儿子送去了军营历练。没曾想这孩子还格外争气,也颇有些用兵之才,年纪轻轻就官拜车骑将军,以至于朝中人都以为嘉顺王府颇有野心,不然怎么会袭爵的袭爵,经商的经商,这又来个可手握兵权的。好在这些年嘉顺王一直游历在外,又远居昌南郡,闲散自在倒也不像野心勃勃的样子,倒也少招惹了许多闲话。 玄武帝君看着面前这位公子哥儿生得倒是一副好皮相,昨儿晚起才遇到,灯火朦胧也未曾好生瞧一瞧景昱的模样,此番白日里再看他,生得俊眼修眉,面如冠玉,倒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玄武帝君却也不敢多做猜想,毕竟那人也许早就作古了吧,眼前的景昱不过是长得与那人有些相似罢了。更何况几番接触下来,他也没瞧出这景昱的肉体凡胎里有哪里不一样。许是这数万年来,人族兴旺,模样也愈发长得俊俏起来,遇见几个长得像上古神祇的也不足为奇,兴许在何处还有长得像他自己的面孔在呢。 “道长神色怔怔,莫非是想起了什么心事?若是在长安城里遇到有何难事,不如说与我听听,也许我还能帮上你几分。”景昱见玄武帝君如此的神色便出言问道,倒是有些善解人意的样子。 玄武帝君这才从往昔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而笑了笑说道:“修道之人本也无甚所求,自然也不会轻易遇上难事,不过三公子的情义既然在此,我就先谢过了。” “方才听道长说起煮茶用的是京中贵族常用的春露,我家迁出长安已有些年岁,而我也常年在边境守军,怕是不知这春露为何物,还请道长不吝赐教一番。”景昱神情之间皆是求知欲,想来他是真不知悉这春露是何物。 玄武帝君其实对此也是不算知情的,这长安城作为天下之都,也时时主导着四海之内风物习俗的演变,这烹茶用的春露之水也不过是从崇兴三年时兴起来的,起初是从宫里面开始的。魏翊煊登基后的第二年,皇后上官谦若便因积年病患崩逝在凤仪殿,临去之时她依靠在魏翊煊的怀中对着凤仪殿中的宫人们吩咐说:“圣上与我夫妻情分大概就要缘尽于此了,早前我去佛寺许过心愿,若不能长伴君侧,便死后上天化作春雨,年年暮春前谷雨时,你们便为陛下收集这些雨水,供陛下烹茶饮用,也算让我陪在陛下身边了。”说罢,上官谦若便合上双眼仙逝而去。 说来也是灵验,自打上官皇后崩逝后,年年谷雨时节那日必然会下起连绵细雨,只下得一日,翌日便也就晴好起来,也庇佑着天下风调雨顺起来。每年谷雨这日,满宫里的宫人们便用金盆积满雨水存起来,如此一来也能供魏翊煊一年的烹茶所用。帝后情深之事也传遍朝野,于是便有惯会媚上谗言的臣子进言说这暮春前的谷雨雨水也是皇后对子民们的恩泽,应该号召天下之人将这日的雨水收集起来,也不辜负皇后的恩泽。 魏翊煊自当允准了此事,于是这些贵族官眷们便效仿起皇宫里的作为,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成了这长安城里烹茶的习惯。说来也是奇怪,谷雨这日的雨水烹煮出来的茶的确滋味甘甜许多,也有风雅之士拿来酿酒,给这酒水取名叫作“春露”,于是广为流传之后,便也将这日的雨水都称作“春露”了。 “这春露也是与先皇后有关的,我初到长安也不是很了解,听闻嘉顺王殿下对烹茶品茶深有研究,他应是知道一些的,不如你回王府后向王爷请教一番。”玄武帝君朝着炉间又添了一块炭火笑说道。他也只是晨起听府里的仆役送来茶水时说起了几句而已,确实不清楚这春露的来历。 景昱听玄武帝君谈起自己父王便又笑了起来说道:“的确如道长所言,我家父亲对于烹茶品茶确实深有研究。况且这春露也是与先皇后有关,那自然也是皇家知悉的多些了。” “三公子与你的这位新认亲的妹妹想来也是一见如故吧。”玄武帝君啜饮了一口茶水后淡淡笑着说道,若是少婈没在出天虚秘境前被鬼帝郁垒封住了记忆,那么见到景昱的第一眼,她也应该是与自己有一样似曾相识的感受。 景昱又想起那张面容清丽的脸来,还有少婈那一双含笑的凤目,便轻笑着说道:“小妹与我确实是一见如故,聊得也很投机。” “那你二人可有曾在哪里见到过的错觉?”玄武帝君紧接着追问了一句说道。 景昱摇了摇头笑道:“道长怕不是在说笑呢,我这妹妹来长安城也不过半载光阴,而我年少时起便一直戍守在边境,哪里有似曾相识的感触,不过是聊得投机罢了,也算早早融了这兄妹之情。” “那便好,那便好。”玄武帝君点点头笑道,心里也暂时安稳了许多。 望鹤洲的浊气经过云魔施法布下的雨水冲洗后几乎消散退去,几只鹤精受到泽杞的医治后也渐渐好转起来。然而当下最重要的事应是如何救治那只从莲池里捞出来的金鸾了。 “这只金鸾鸟所受的伤势真是不轻啊,师父您可有法子诊治它?”云魔给那几只鹤精送服完汤药之后来到泽杞这边,看着自己家师父仿佛有些束手无策的样子,便探着小脑袋担忧的问道。 “倒也不是没法子医治它,只是你我师徒二人都需要碍于身份不得对它进行医治。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其心脉封住,待我回桃止山请师父来看一看之后再做决议。”泽杞微微蹙着眉头说道,云魔自然不清楚他为何不敢医治这只金鸾鸟。方才泽杞为这只昏死过去全无意识的金鸾鸟检查伤势之时,发现这只鸟的胸口竟然有一块极为熟悉的印记。 若是说它只是寻常的金鸾鸟倒也罢了,不过只需要如同医治自己在桃止山养的坐骑凤鸟阿朱一样就好,可是那块印记却表明了这只鸟不仅是神鸟那么简单,他的身份更是不寻常,若是对其进行了医治,再让其歇息在望鹤洲上,难保不会招来他的族亲,那些上界神族向来不是好相与的,若是贸贸然引来了他们,再被他们发现桃止山境内藏着玄武帝君等人在,那么整个鬼界都要招来大麻烦了。更何况自己的身世也不便被揭开,而云魔的身世更不能被知晓。 “可是师父您若是回了桃止山,这里我该如何照料啊。我又不懂什么医术。”云魔听泽杞做如此打算,便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于是慌忙问起说道。 “为师定会将这里安置妥当后再离开,更何况这里到桃止山也不过是须臾的距离,你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小小年纪到底是沉不住气的。”泽杞背过手走了两步,俨然一副做师父的样子轻言叱责道。 “那徒儿也就放心了,可是师父您不怕您一离开,我便偷跑着出去了吗?”云魔摆出一副山中无老虎的架势,眼角眉梢皆是狡黠之色。 “你敢吗?”泽杞斜过眼瞥了瞥他,只是平淡的问了一句道。 “我有什么不敢的,想当年我在秘境中时,也是一方横行霸道无拘无束的……”云魔眉飞色舞的说着过往自己在秘境中做大王的日子,冷不丁对上泽杞的眼神,这才收了嘴。 “好好在岛上待着,若是被外界之人知晓了你的身份,为师保不得你,整个桃止山也保不得你,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鬼地方吗?”泽杞淡淡的问道。 “徒儿失言了,还望师父莫怪。”云魔垂下头来,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第134章 金鸾鸟的不凡身世 自打中元节长安城闹了那么一出鬼事之后,蘅汀和少婈这两个丫头一前一后都下了山去往长安了。紧接着这半年来都不算太平,虽说早前数百年来,他们师兄妹三个常常出山去收妖捉鬼,但也不算离开鬼界领域太远,如今涉足凡间,本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可如今少婈屡屡遭到伤害,险入天虚秘境,却不料重逢风青池,得知了那么一段过往,一想及此,鬼帝郁垒便对那龙族起了恨意。 花神绛姝这些日子无事便从上界下到桃止山来与鬼帝郁垒团聚,此时夫妇二人正坐在观星斋里面喝茶叙话。 “姝儿,你说少婈此番身受重伤之事是不是龙族所为?如果真是如此,我们要不要将他龙族告到上界天帝的跟前去。”鬼帝郁垒略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 花神绛姝听罢先是不言,端起茶壶给自己的这位夫君又倒了一杯茶水,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青池的事,我听说之后也是恼怒不已,可当年的情形你也知道,女娲族与龙族联姻本就因为女娲族在神族中地位下移,而少婈的身世被污蔑之后,女娲族也并未有人出面帮青池母女,如此一来便也就坐实了少婈身世被污一事,而青池也失去了在两族之中的地位,如今你贸贸然将此事捅到天帝跟前去,只会被龙族倒打一耙,而且牵涉到天虚秘境,你觉得妥当吗?” “我也思量过这番缘故,只是当年,樗徽虽然是因出征梼杌之乱而殒身在甘渊,但据蜃龙回忆起来,樗徽之死定然与那离榖脱不了干系,若是如此,离榖便是少婈杀父弑母不共戴天的仇人,此仇也是必须要报的。”郁垒想及此处便很是不甘心起来。 “报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当务之急,还是先要保全少婈,你为何不把这丫头带回来,留在凡间危机四伏,谁能时刻护着她?”在绛姝心里,她觉得少婈唯有待在鬼界才算安全的。 郁垒携过夫人的手笑道:“在天虚秘境中的时候,玄武帝君便要收少婈为徒,虽说少婈这丫头嘴硬没答应下来,但是我倒觉得让她认帝君做师父并无不妥。” “我看你是疯了。玄武帝君是神族都知道的叛神,当年没有公然将其罪名昭告,也是神族不想再多生事端,如今你不仅将其带出了天虚秘境,还带来了桃止山,现下竟然还想让他做少婈的师父!”听郁垒一脸喜不自禁的说着,绛姝气得嗔骂道。只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夫君虽然看起来是个闲散潇洒的性子,实则心思缜密,将玄武帝君安顿在桃止山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只是这到底不算稳妥。 “夫人有所不知,少婈此番虽然身犯险境,但是却在秘境中将五行道法几乎融汇于一身,如今她本身修习的水系道法若是经过玄武帝君指点调教,往后我们也不必再担心有人能伤害她了。”郁垒觉得少婈此番历险的确是因祸得福了。 绛姝听后面上不由得诧异道:“你可曾确定了?莫不是判定有误?”她虽然知道少婈身上有一半的女娲族血统,的确能比寻常神裔多融汇几行道法,再勤加修行也都能早些飞升为高品阶的神仙,可是少婈竟然能将五行道法融汇于一身,倒真的是奇了。 郁垒肯定的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有脚步声拾级而上,转眼便见自己的徒儿一脸忧色地走了近来。夫妇二人见泽杞如此,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绛姝向来是喜欢这个孩子的,也极为关照着泽杞,于是便出声问道:“平日里都不见你喜形于色的,这会子怎么一脸愁容的?” 泽杞站定后向他们行了个礼这才回话道:“师娘您在这正好,徒儿却有些事想向您打听一番。不过徒儿先要向您请罪,那望鹤洲的长生莲受到了些许损伤,都怪徒儿失察。” “长生莲为何会受到损伤?不过这也不能怪你,许是那几只鹤精照顾不周吧。”绛姝颇有些惋惜的说道,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转而又慈爱的问道:“你要问我何事啊?” “师娘,徒儿想问你一些关于上界的事,不知上界天宫里哪家的孩子是金鸾鸟的真身?徒儿与少婈一样,从未登云上界,所以也是一无所知。”泽杞稍微缓和了些面色探问道。 “金鸾鸟?你为何断定说是上界天宫里的孩子?”绛姝有些疑惑道。她自然是知道上界天宫里确实是有一只通体赤金的鸾鸟,只是还年幼,体格也不见多好,于是对外也不是人尽皆知的。 泽杞见绛姝如此反问,便也在心中确定了些眉目,于是接着说道:“之所以判定那鸾鸟乃是上界天宫的孩子,是因为他的胸前有一块天宫之人才有的印记。” “你是于何处见到他的?”绛姝急切地问道,前些时候她在上界打理花中事务时,确实听过路的宫娥说起天宫里那只还未化成人形的金鸾鸟突然失踪了。“天宫里却有一只金鸾鸟,只不过才区区几百岁的年纪,而体格素有顽疾,到如今还未修得人形,他的父亲是天帝的大殿下伯瑝,母亲乃是昆仑山西王母身边的司镜仙使颜婳。” “师娘,您说的这两位我都是知道的,大殿下真身是金乌,而司镜仙使乃是青鸾的真身,如此说来这只金鸾确实与原先的鸾鸟一族血统大有不同。”泽杞接过话说道,到底是要比少婈和蘅汀那两个丫头年长了许多年,知道的事情也多了许多。 “不过近日我倒是听说那孩子莫名失踪了,天帝和大殿下将天宫都翻遍了也未曾寻见那孩子的踪影,司镜仙使更是日日以泪洗面。你可是在何处发现了他?”绛姝询问道。 泽杞这才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那金鸾鸟如今正在望鹤洲上,长生莲受损倒也与他有些干系,只是我发现他之时,他受了重伤,本想将其医治一番再送回南境鸾鸟的族中,却不料看到他出身似是来自上界,便将其安顿好就回桃止山来先回禀了师父和师娘,再商量该如何处置此事。” “你如此行事倒也没错,如今我桃止山上下再不能多招待一位贵客了,况且还是上界天宫的孩子,自然是招惹不得。”郁垒素来是知道自己的好徒弟行事缜密小心,思虑周全不会冒然,对他也是极为放心的。 “师父,徒儿也只是暂时将其心脉封住,只是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泽杞询问道。 “为师对于那些医术道法也不算十分通晓,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医治他?”郁垒虽是泽杞的师父,但泽杞的一身医术可不是他传授的,只好问询起自己的徒弟该如何医治那只金鸾。 泽杞点了点头郑重道:“医治他倒也不难,虽然他看上去伤势很重,但也是因为上回受伤后并未得到医治,导致伤势加重,失血过多损耗了真元,再加上他本就如师娘所言,体格素有顽疾,所以现下昏死了过去。为今之计,也只需用徒儿半管鲜血入药,再借用师娘的长生莲花根一起给他制药服下,再养在偏僻无人的世外空谷中度过数月光景,他便可就此好全了。” “既然是能救他,那长生莲你只管拿去用便好。”绛姝听言后格外慷慨地说道,倒也不是为着这金鸾鸟的身世不凡,她只是可怜这孩子如此年幼便饱受摧残,要是让他那对在天宫的父母知晓,不知道又要招惹出司镜仙使颜婳多少眼泪珠子呢。 泽杞早已料到师娘对长生莲定然是毫不吝啬的,只是他却有自己的难处,却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师娘慷慨,徒儿迟迟不敢着手为其医治,还因为不敢擅自使用自己的鲜血,还有不知该寻得哪里的世外空谷供其修养。” 桃止山境内自然是不能够的,况且这里人员众多,倒也不算是个十足僻静的世外空谷,而纵观其他临近的岛屿,要么是被一些精怪自己统辖着,只是名头上是归着鬼界的境域,要么就是荒草丛生的无人之境,虽是僻静但绝非空谷灵境。眼下似乎唯有望鹤洲最适合不过了。 “眼下医治那只金鸾若是非你的鲜血不可,你便为他用些吧,只是你要小心行事,不可被旁人知晓了去。而选择何处的世外空谷,附近也没有好的去处,不如就将其安置在望鹤洲上吧,你便再多设一道结界掩人耳目。”郁垒出声说道。 “听你们师徒俩的意思,是暂时不准备将这孩子送回天宫了?”绛姝接过话来问道。 郁垒点点头笑说道:“眼下有良医在此,何必要将其送回天宫医治,何况泽杞给的药,他们天宫也未必会有。”虽是有些看不起天宫那些医官的意思,但也只是戏谑之词,郁垒见绛姝向其丢了个白眼,于是才正色道:“这孩子眼下伤势过重,若是直接送回天宫去,大殿下夫妇两个定会忧心不止,也会惊扰整个上界,难保天帝不会明里暗里再派人手下来查探他这孙儿受伤的事,定会从我们桃止山查起,毕竟是我们将其发现的。” 绛姝听后思索了须臾,转而微微摇着头说道:“定然是不能让他们从桃止山入手去查,你在这山上藏了多少秘密。只是你将这孩子医治好了以后再送回去,天帝还不是一样的要查下去,毕竟人家的孙儿凭空失踪了那么久的日子,怎么就被你给找到了呢。” “夫人这就是你思虑不周全了。等泽杞将那孩子医治好了以后,我们只需暗中护送着他返回天宫便好,至于泽杞医治他的这重功劳,我相信我的徒儿也是不会跑去天帝跟前邀功的,我自然也不会。”郁垒笑着说道,又递了个眼色给泽杞。 泽杞见自己的师父说得是一番滴水不漏,于是接着向绛姝保证道:“师娘您不必挂心,徒儿本也不贪功劳,自然也不会在医治他的时候透露出自己的身份,如此一来,就算这小金鸾回了天宫也无从说起自己是得了谁的照顾。” “你们两个说的倒是滴水不漏,可我这心还是悬的紧呢。”绛姝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作忧心状说道,想了想又道:“不过说起来也不必过分思虑,这孩子年幼也许忘性大,转头便不记得这些事儿了,更何况你们藏在桃止山的几位客人,也不会一直待在这儿的。” “怎么不会,至少在少婈这丫头身上的五行道法融汇修成之前,帝君还得留在山中。”郁垒不假思索的张口说出,却被绛姝的又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看你是做鬼帝这个位置坐久了,就不想安分些了。”绛姝嗔怪道。 泽杞听郁垒夫妇提及玄武帝君,心中便想起一桩事来,于是说道:“师父师娘,帝君分身出的一魂一魄眼下应该是已经到了长安城,到底是上古四象先神,在凡间虽不是本体,倒是也可以护佑少婈和蘅汀这两个丫头的周全。” 此话既出,绛姝显然安心了不少,身为母亲,她虽然不常伴在孩子们身旁,但心里却是时时记挂着的。 这边厢还在洗心台院子里坐着的玄武帝君懵然打了个喷嚏,殊不知远在东荒的桃止山上,那三位正念叨着他。景昱只喝了两盏茶水,便见少婈笑意盈盈的走进洗心台的院子,人还未到便听得她招呼道:“三哥哥在道长这里喝茶许是喝饱了吧,等会儿晚膳的时候可就将你的那份佳肴让给我们姐妹三人吃吧。” 玄武帝君毕竟是借着玄青山人的躯壳,这会儿也得依着凡间的礼数,只好起身来向少婈施礼道:“公主万福,方才听三公子说了要接你们去王府赴宴,看你这身打扮倒是与在府里吃家宴没什么不同。” 少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打扮,只是身着一套雪青色绣着银边花纹的襦裙,披了条雪白色貂绒的坎肩,发饰也精简了许多,只是在发髻两端插了两只飞云状的银簪,看起来确实不够隆重。 “道长说笑了,我本就不喜欢过分打扮,何况随着三哥哥去王府赴宴本就算是家宴,何须隆重穿戴打扮。”少婈笑着调侃道。 景昱见眼前的少婈精简了许多装扮,此时更加显得她气质出尘又清丽秀雅,竟有些痴痴的样子,过了半晌才说道:“妹妹怎样都是好看的。”虽是语气淡淡的,但还是让少婈听得有些害羞起来。 第135章 三哥哥有心了 冬日的白昼总要比旁的时节短一些,景昱不过是陪着玄武帝君多喝了几盏茶的功夫,天色便开始擦黑了,时下还算年节佳期,遥遥的能听见四下里有孩童们嬉戏玩闹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几道爆竹声响,从洗心台院子里出来时,沿路看见国师府里的仆役们纷纷为各院点起了灯火。 “今晚的家宴,也不知母妃又要精心准备了什么珍馐佳肴,妹妹你是不知道,昨夜我刚回来,母妃格外兴奋地同我说起你,少说也有好些年未曾见到她这般展颜欢笑了。”景昱走在少婈身侧,顺手挑起一根斜过来的树枝侧着头说道。 “早前的事,圣上也同我说起过,母妃这些年确实难过,那日宴上,父王和母妃突然提议要收我做女儿的时候,我本是打算婉拒的,但见母妃神色悲怆,我心下着实不忍,这也算是高攀了你们王府,我也生怕遭京城里那些高门贵族们笑话了去。”少婈诚恳地说道,本来也是个洒脱的性子,只是来到长安城半年以来,常常出入宫闱,倒也变得怕见人言了。 “妹妹,我们景家满门虽是皇亲贵族,却并不是借着身份高高在上的,也不必在乎旁的人怎么去说。等下个月初二你去宫里行完册封礼,我们再一起去宗祠拜祭先祖,这样也就真的名正言顺了。我听母妃说要在府里给你再辟个大一些的院子,等天气晴好些,管事会请一帮匠人把院子再翻修一番,往后你们姐妹三个也能住的舒心些。”景昱笑着说道,抬眼看见少婈的发丝间藏着一片梅花的花瓣,便抬手将其拈起,二人之间又站近了许多。 少婈的额头能感受到景昱温热的鼻息,这一幕倒让她想起那日在桃止山,她领了罚去往黄泉思过前,泽杞过来送她也同她做了如此亲密之举,只是她却避开了,而对着景昱,却没想过要避开,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敢情这位便是车骑将军吧。下官四品捕役司少卿蘅汀见过将军。”蘅汀与希羽倒是精心打扮了一些,这会子刚刚穿戴好离开栖华轩,却碰巧赶上了少婈与景昱“兄妹相亲”的一幕,于是蘅汀便装着规规矩矩的上前来行礼问安起来,希羽嘴里噙着笑跟在后面也施了一礼。 少婈回过神来见两个妹妹突然出现在眼前,于是嘴上嗔怪道:“两个毛丫头,冷不丁吓了我一跳,你们两个平日里可是不规矩的,现下这么规矩老实的,可是要做给谁看呢。”又转过脸对景昱笑着说道:“三哥哥,这便是我那两个顽皮的妹妹了,捕役司少卿蘅汀是我的二妹,廷尉寺丞希羽是我的三妹。” 景昱眼里含笑并点了点头,见这两个妹妹也是生得姿容俏丽,性情也是讨喜,便也不拘着礼笑说道:“自家人倒也不必拿官阶议事,既然也是妹妹,便也唤我作三哥哥罢,可不能生分了去。” “妹妹见过三哥哥。”蘅汀和希羽听后便笑着施了见礼唤了一声道。 “两位妹妹在京中竟然也都有着官职傍身,日常辛劳可要顾好自己的身体。”景昱虽然也知道本朝向来开明,女子做官也并不稀奇,只是这连着两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家,竟然都身居官位,还都是要查案办案的,心里不由得佩服起来。 “我们姐妹三个都还是有些技法在身上的,也不是金尊玉贵的出身,这些案牍辛劳倒也不算什么。至于我们为何做官,不如一同乘上马车再细说吧。”少婈携过蘅汀和希羽的手朝着景昱笑说道。 “说的也是,天色看着也不早了,再晚些母妃可就要念叨了。”景昱笑道,侧过身站在一旁给少婈她们姐妹三个让开了路。 景昱倒真是个细心妥帖的人,在洗心台与玄武帝君喝茶的时候,听玄武帝君说起少婈她们姐妹三个都是畏寒的体质,如今的天气出门都要在马车里铺上毛毡,还要燃上火盆的,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让景昱记挂在心里。于是便吩咐随从向国师府里面的仆役借了炭火,将原本冷然的车厢熏蒸的温热起来。 玄武帝君自然是知道这几个丫头都是畏寒的体质,也就数蘅汀耐得住一些,毕竟她的真身是山茶花,本来也不是惧怕冬天的,可是少婈和希羽就不耐寒许多了,女娲族再高贵也还是蛇族,到了这隆隆冬日,都是要休眠的,而希羽虽习得的是火系道法,但因为修为尚浅又来自南方,自然也是受不住这样的寒冷。她们的真身可都被玄武帝君第一眼相见时便窥破无疑了。 少婈抢先上了马车,一掀开门帘便迎面感受到一股暖流,还夹杂着似有若无的香气,与景昱身上的气息却有相同,也不知是什么香味。 “三哥哥,你这车里倒是暖和,方才你我来的时候也没觉得这般暖和啊。”少婈转过头笑问道。 景昱听后抬眼朝少婈笑了笑说道:“听玄青道长说你们几个都是畏寒的体质,惯常时候你们出门都要在车里铺上毛毡,烧着火盆才好的,而我这车厢本来就大,现下夜风起来了,可不能冷着你们,便着人向府里借了些炭火。” 少婈一听顿时觉得这个玄青道长可真是个有意思的,昨儿夜里才算来到府里,这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便已经将她的习惯摸了个透,也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思在里面,可是毕竟也是裴国师的故交老友,多年来又隐居避世,想来也不该是个心怀不轨的坏人。只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往后可得多多来往。 “可我闻着似乎还有着特别的香气,你是不是还加了什么香料进去?”少婈抽了抽鼻子追问道。 “什么香气?我也来闻闻。”蘅汀说罢作势要跳上马车,手里还推搡着少婈赶紧进去,这一幕倒是惹得景昱哈哈笑了起来。 希羽摇头浅笑着,侧过身又对景昱谢道:“三哥哥有心了。长姐最是怕冷的,方才还想着帮她再拿一个手炉的。眼下看来是不用了。” 景昱笑道:“你也是个有心的,少婈有你们两个妹妹相伴,也是有幸。” 二人正在马车旁寒暄着,却见国师府的一列马车渐渐行了过来,是裴国师带着一众弟子从城外回来了,眼下也是碰上了,景昱也不便直接上车离开,只好候在一旁等着裴国师的马车停妥了再行个见礼。这一来二去倒是又耽搁了片刻。 裴国师见景昱向自己行的见礼是晚辈该行的礼数,于是便虚扶了一把笑说道:“昨日便听王爷说起三公子你要回来,没曾想今儿个便见到了,细细算来也有两年没见到你了。” “您老记性倒是不差,上回见您还是因为外祖母仙逝,我从边境赶回长安来,差点要跑坏一匹马,幸而换下了您的坐骑才算赶上了外祖母出殡。”景昱回忆起往昔仍然感念道,又笑了笑说着:“裴老如今依旧康健如从前,想来是福泽深厚啊。” 裴国师听后不自觉的捋了捋胡子笑道:“老骨头一把安居在长安城里,也不能像你们这些年轻儿郎为家为国驻守边关,说来也是忏愧啊。这回再见三公子,你身板愈发硬朗了,果然有大将之风。” 坐在车厢里的三姐妹隔着车帘听着外头裴国师和景昱两个人的寒暄客套,都觉得甚为无趣,却也觉得好笑,于是少婈便戳了戳蘅汀低声说道:“这两个人若是再这么寒暄下去,王府里的家宴怕是要延迟到明日了。” 蘅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便也按捺不住推开车窗朝着外头喊话道:“裴叔父,您出城一天了,此刻怕是也累了吧,莫要再在风口里站着了,仔细风吹得冷着自己了。” 裴国师抬头见是蘅汀探出个脑袋,正想说话,却又听她说道:“三哥哥,长安城的风虽没有边境的凛冽,可王妃娘娘做的佳肴不能再冷着了,冬日寒凉,我们可不能再吃了冷餐。”蘅汀说完俏皮一笑,便把脑袋缩回进了车里。 “看来是我耽搁了你们,你们快些回王府吧,不然让王爷和王妃在等着也属实不好。等改日你若是闲了再来我府上坐坐。”裴国师听完蘅汀的这几句玩笑话便也知趣的说道。 “好说好说,那就等改日我再来与您喝茶说话。”景昱施了一礼客气道。殊不知这喝茶的一遭事儿上,他与自己的父王一来二去早已顺走了一大半裴国师珍藏的好茶。 等景昱也上了马车,车里的三姐妹才笑开了花,少婈抢先开口道:“三哥哥,我若是不让蘅汀出面打断你们的说话,你们要立在风口里说到几时几刻啊?” 景昱笑着微微摇着头只说道:“让三位妹妹久等了,等回了府上,我送你们些东西可好啊。” “瞧瞧,你们两个瞧瞧,我家三哥哥惯是个会贿赂人的,我们只是调笑了两句罢了,他便要送东西来打发咱们,可真是说不得呢。”少婈笑着打趣道。 “罢了罢了,我这张笨嘴是说不过你们的,往后你们说什么,我便只管点头或者摇头就是了。”景昱赶忙讨饶道。 蘅汀笑着接过话来说道:“那可不成,我们几个倒是想听一听三哥哥说说那边境的奇闻异事呢。”少婈和希羽也在一旁附和着。 景昱微微摇了摇头浅笑道:“边境不是满天的风沙,便是兵戎相见的混战,哪里还有什么奇闻异事,倒是不如你们几个见得多,听圣上说你们年前的时候还南下龙江化解了尸患呢,我倒是想听听这里头的故事。” “三哥哥还真是有耳闻,这些事若是要说起来,怕是今夜要和你秉烛夜谈了。”蘅汀俏皮地说道,她惯是个活泼的性子,虽是第一次见景昱,见景昱的性子倒也亲近,便更不拘谨了。 景昱听后哈哈笑了起来,从小到大也是见过不少高门贵族家的姑娘,可是要像眼前这三位一样性子洒脱活泼性子的确实没见过,于是接过话继续玩笑道:“那也好,我就让府里多做些下酒菜,等晚宴散了,咱们再续起来。” “你们可真是胡闹了。”少婈假装嗔怪道,转而说道:“龙江之行说起来倒还有些凶险呢,那尸王的绿眼睛,若是寻常人看过去,便也吓懵了,而且那些冻死的人皆成了僵尸,行迹可怖。” “哦?竟然真有尸变一事,我早前在一些话本上看到过说南境之地有习俗是将尸身葬在阴湿之地,本是为了保持尸身不腐,却常常发生尸变,没曾想这冻死的尸身也会变成僵尸,还有那尸王又是何物?”景昱的好奇心起来,便睁大了眼睛等着少婈继续言说下去。 “姐姐,你怎么不说龙岭山上的那些奇遇,可要比龙江城外与尸群对抗有意思多了。”蘅汀摇了摇少婈的胳膊问道。 少婈抬手便轻拍了拍蘅汀的脑袋嗔道:“你现下倒是觉得有意思了,当初在那么凶险的时刻,我们稍有差错便就把命丢在那里了。” “听说你们三个都是会些道法的,而且那日裴老也同你们一起去了,竟然会那么凶险?”景昱以为世间所谓的凶险应该是沙场上凌厉的刀光剑影,哪里会想到僵尸祸患会凶险百倍。 “那可要比沙场征战凶险多了,沙场上对决的还是人,拼的是武力,可要对付那尸王,还要用上我们几个并不算厉害的道法,还要抵御那些蓝色的冰蝠。”蘅汀恨不得手舞足蹈的要跟景昱比划着龙岭山上的凶险历程。 “蓝色的冰蝠?”景昱跟着重复了一句在嘴里念念道,“那东西是不是该有一尺来长,生长在一个狭长的山洞里,乃是这世间至阴至寒又至毒之物,若是被它们咬伤或者划伤,便会全身结冰,然后碎掉,药石罔效。” 希羽听景昱说的有板有眼的,心里不由得好奇起来,要想到这冰蝠乃是妖异的物种,本也不在凡人的书册中有记载的,他又是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于是探问道:“三哥哥莫非是在何处见过那冰蝠?” 景昱微微蹙了蹙眉头,嘴角又忍不住浮起笑容来略有些腼腆地说道:“你们遇到的冰蝠莫非真如我所说的这样?” 姐妹三人忙点了点头,要想到景昱出生在长安城,后来随着嘉顺王夫妇南迁到昌南郡,再后来又去了边境从军,若是真见过,也不过是在这三个地方罢了,若是除了龙岭山还有别的地方有冰蝠出现,那必定是个奇异的地界。 “我是在梦里见到过的。”景昱开口说道,语气笃定的不像是玩笑话。 第136章 被他当猴耍了 少婈虽说也只是与景昱相处了大半日的光景,却也从嘉顺王夫妇和魏翊煊的口中得知这个三哥哥素来是个知礼懂事的,可是方才他竟能一本正经的从嘴里说出“我是在梦里见到过的。”这句话,轻飘飘的语气比那茶社里唱话本子的先生还要生动几分,更多了些许滑稽之态。 “亏我们几个还肯听你一番话,原以为是真的,险些便要信了你,你却又浑说是在梦里见到的,原是在诳我们呢。”少婈故作生气道,但心里也疑惑着就算景昱是跟她们玩笑着说那些,但怎么便说的那么贴切呢。 景昱见状忙急着分辨道:“可真不是在诳你们,真真是我在梦里见到过的。”边说着边急的不知该如何佐证自己所说了,又连连哎了几声,惹得蘅汀哈哈笑了起来。 “那你倒是跟我们细细讲讲你的那个梦里可还梦到了什么?”蘅汀接过话笑说道,她从前倒是也听自己的鬼帝父君说过,普天之下的凡人里也有少数人生来便有通灵的本事,其中便有借着睡梦时游魂错入时空的,只不过鲜少有人能记得梦里的东西。 “我倒也不是全然能记起梦里都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零碎的映像,便是一个狭长的山洞,有成阵的蓝色蝙蝠迎面袭来,被惊起的一只鸦雀只是被它们的爪尖擦伤后,顷刻间便冻结成冰再碎成冰碴。后来迷迷糊糊中又听到有人说起这东西的来历,说它是这世间至阴至寒又至毒的冰蝠。方才你们提起,我便想起了这些。”景昱扶着脑门故作细细思量的说道。 蘅汀摇了摇头叹气道:“若是如此便也确实是了。敢情是那时三哥哥你的魂魄离体游到了别处,我们还以为是你确确实实在哪座山上见到过那邪物的,本还想着得空了去一趟把那些冰蝠都给收拾了,免得害了人。” 少婈听着景昱一五一十的说了这些,思绪早已沉入到他的那个梦里,也不搭话。希羽接过话说道:“姐姐还想去收拾那些冰蝠?上回我们一行若不是结界护体,怕是也难敌它们的侵袭,莫非你又有了什么制服它们的法子?” 蘅汀经希羽这么一问才想起那日他们遭逢冰蝠时,先是匆忙之间以结界护体才算逃过一劫,而后在龙冢里若不是那小金鸾的焚天真火来得及时,她与少婈也是无法招架的,记得那时希羽和裴国师他们昏了过去,并不知道后来还有这么一段金鸾报恩的事。于是便将这些又说了一遍。 “姐姐你说那小金鸾竟然使的是焚天真火?可是按理说他都能有如此功法了,为何还没有修成人形呢?”希羽为此好奇地问道。 “这我哪能知道,你倒是修成了,可遇上天寒地冻的……” “蘅汀,你尝尝三哥哥今日买的点心如何?”少婈回过神来便听着蘅汀调笑着希羽,说的话马上便要口无遮拦起来,忙打断道。 蘅汀停下来看了看瓷碟中的几块糕点,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嘴里嘟囔道:“方才不是才尝过嘛,反正是从贻味轩买来的,也没什么分别。”抬眼瞧见少婈的眼色,这才明白过来。希羽也不言语,虽说蘅汀也是一时大意差点说漏了嘴,但转眼再看景昱一脸茫然的样子,保不准他细想起来会追问一番。 “三哥哥此番回来要在长安待些时日吧?”少婈岔开话问起景昱道。 景昱听后点了点头说道:“本是打算着待上半月就该返程的,圣上却说下月初二要给你行册封礼,我们还要一同去宗祠拜祭先祖,再加上要修缮你迁居过来的王府院落,于是便恩准我再多留半月。” “那你算是得了我的面子才多享了这半个月的假。”少婈笑着打趣道,又接着道:“听闻我朝开国以来便国运昌盛,五百年来更是强盛到并无外敌敢来侵犯,想来也是边境有三哥哥你们这样的将士们常年戍守才换来的太平吧。” 景昱听着少婈话里面是在夸他,便微微低着头淡淡笑道:“常年戍守边境自然是有效用的,也好随时向周边邻国扬威,只是我们皇朝能五百年来强盛太平,却是因为有神力庇佑。” “神力庇佑?”姐妹三人听后齐齐发问起来,少婈见希羽也是一脸惊异,便也知道这事儿她也不算明白了。 “这倒也不算是什么皇家秘闻了,普天之下多数人都略知一二,只是要细细说起来,还得是我们这些与皇族关系密切的几个世家大族知道的多一些。”景昱靠坐在一旁侃侃而谈着,大有一副说书先生说到高潮迭起时故作迂回的样子。 少婈见景昱卖着关子,便拉着他的袖子催促道:“你就快说吧,不然等下了马车,我们也不好再在父王和母妃跟前说这些传闻秘事。”少婈说的在理,这些传闻也就在这车厢里说道几句便好,若是在人前多言几句,总归是不好的。 景昱点点头便展颜笑道:“确实是不能在父王母妃跟前多说的。”顿了顿也理了理思绪才说道:“这些还要从上古时期说起,不过也是我看史书上这样写的,洪荒纪元,众神之乱之后,神族便都被接引上天,尔后由人族轩辕氏统御天下,千年之前,轩辕氏皇族暴政专横,不得民心,而在南境的魏氏皇族得到了神力庇佑,耗费数百年光阴锻造兵甲,屯兵千万,借势挥师北上,一路行来势如破竹,很快便攻下了当时还是轩辕氏皇族盘踞的上京城,继而建立新朝,自开国以来也有五百年了。” “三哥哥,你说了这些便是我们都知道的,只是那所得的神力庇佑又是出自哪里呢?”蘅汀听了这些忙追问道。 景昱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方才也说了,魏氏皇族起家于南境,而在南境向来也是神族后裔隐居避世的地界,至于具体是哪里的神力,我也没听谁说起过详情,这些恐怕是只有天上的那些神仙们才知道其中的缘故了吧。” “唉,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将军大人还是擅长在边境保家卫国。” “确实如此,说书的若都是你这么说下去,茶馆都得让人给掀了。” 姐妹三人听及此都是一副被扫了兴致之态,纷纷大失所望起来。景昱急忙说道:“你们可别啊,我这还没说到重点呢。来,再吃点糕饼听我娓娓道来。” “姑且再信你一回,若是诳我们几个,待会儿宴席上的菜就没有你的了。”少婈佯装出威胁的样子说道。 “好说好说。”景昱嬉笑道:“虽说我不知那神力出自于何处,但你们想想啊,能庇佑一个皇朝国运昌盛五百多年,定然是不可小觑的先神庇护着呢。而我要说的是,魏氏皇朝不仅是起家时受了神力相助,到如今仍然有一支拥有着神力的隐卫效忠历代帝王,为他们办那些异怪之事,若是遇上妖物惑乱朝纲,他们也会出力绞杀。” “什么隐卫?他们还有这等能耐?”少婈惊讶道,想了想又说道:“既然都有这么强悍的隐卫护佑着魏翊煊,那当时皇陵出事,干嘛又让我们为他效力。” “对啊,当时还让姐姐在宫里受了伤,还有南下龙江平息尸患一事,我们带着捕役司和国师府的人来回奔波劳顿,多次历险,他要早说他有这等神力相助,我们便就留在长安城里查些寻常的案子便也罢了。”蘅汀接过少婈没说完的话继续说道,言语间皆是一股子被人当猴耍了一样的气恼。 景昱见两姐妹如此,先是惊讶于少婈对圣上直呼其名,尔后又是蘅汀怪罪之语,缓了缓才说道:“如此说来,你们倒是不情愿为圣上效力?” 少婈板着脸还是有些微微的恼火,听景昱这么一问忙辩解道:“倒也不是,只是我们跟傻子一样几次三番的涉险,却不料人家一直都有隐卫效力,且不说是不是算作班门弄斧,怎么都觉得被人耍了一样。” 希羽在一旁倒也不作声,只是心里想着那隐卫既然有着神力,还能平息妖祸,那是不是也有着一眼辨别出她们真身来历的本事呢,于是思量了几番才问出口道:“那这些隐卫的道法究竟如何?比我们几个略微有些修行的可是要弱一些?” 这话虽然问的有些不着头脑,景昱毕竟是个肉体凡胎,他哪里能判定出谁的道法高强,只是这话也是在说给一旁正在气头上的两个姐姐听着的,可别又匆忙在气头上把有些不该说的话给一股脑儿说出来了。 “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既然圣上派遣你们去办了那些事,想来那些隐卫道法是不如你们的,或者是这些年来诸事平顺,隐卫也就深藏了起来,而你们恰好来了长安城,圣上差遣你们也便利些。”景昱微微摇着头又说了些宽慰安抚的话。 听着方才希羽的话,少婈和蘅汀也立即会意,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生怕魏翊煊在暗地里早就派了这些隐卫来探知她们的底细,只是这凡人向来惧怕异怪之事,若是真让魏翊煊知道了她们并非人族,那也早已没了这加封官衔的荣耀。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这隐卫的来历才好。 “说到这些,我倒是有些事想问问三哥哥。不知当不当说。”少婈侧过脸看着景昱有些为难地说道。 景昱抬手抚了抚少婈的衣袖温言道:“自家兄妹有什么好见外的,为兄我定当知无不言。” 少婈点点头便也鼓足了勇气说道:“近来遇上一些事略有些不顺,就算是如今得封为公主之尊位,又有了你们做家人,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稳。先是兴庆宫夜宴上遇到一个假冒我的贼人,若不是建业王横插一脚,那贼人也不会跑。而今日进宫,那建业王对我又神色有异,我这心里可真是害怕极了。”说到最后,少婈故作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来,蘅汀和希羽见状差点要被逗笑。 “妹妹莫不是害怕那建业王会加害于你?”景昱反问道,紧接着轻笑了笑说道:“虽说我与魏岐并不算深交,但也算相识多年,他身世坎坷,想来你也知道一些的,若不是圣上早年对他多加照拂,他也不会有今日。所以他对圣上的忠心也绝非旁的臣子能比的,既然你也是圣上看重的人,他自然不会对你有坏心思。” 少婈想起魏岐对她附耳说的那些话,便还是觉得毛骨悚然,这个建业王肯定不简单。于是便又说道:“你也说了,他也只是忠于圣上,人心隔肚皮,我可不敢全信。而且我听说他是废太子的儿子,他的母族还是巫族之人,如此来历,若是真要做些什么事,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啊。” “巫族与我们皇朝应该算是同出一源,五百多年前都是南境的友邻,若是顺着各个随着皇朝而来的氏族族谱溯源,就连我们景氏也是有与巫族通婚的姻亲关系。只是巫族向来避世,不喜欢沾染尘世气息,便鲜少有通婚的了。”景昱轻描淡写的说道。 姐妹三人也没想到那一支娲皇留在凡间的巫族竟然还曾有着与凡人通婚的惯例,那要这么算起来,这魏氏皇族能得到神力庇佑,大约也与娲皇或者别的上古先神有关系了。少婈也在心里唏嘘,幸好不是与什么妖神有关系,不然这魏氏的天下就不好闯荡了。 “只是我们总觉得他突然从席间窜出来挡在我们与那贼人之间,怎么都像是故意为之,那贼人也许与他有着什么干系。”蘅汀一想到她们错失良机,便恨魏岐恨得牙痒痒。 “亏了你们还是捕役司出来的,若是真怀疑他有什么,不妨便去查一查,真有什么蛛丝马迹,也可拿出来与他当面对峙一二,如今无凭无据的怀疑他,你们也不好拿到台面上说些什么。”景昱调笑道,却也说出了一番道理来。 蘅汀听后想了想,顿时也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忙拍腿道:“三哥哥说的在理,我们既然是查案办案出来的,那便去查一查建业王府是否有窝藏着什么可疑之人。” “查,一定要去查,但要悄悄的去查,还要把近日以来他府上来往的人都要查出个名录来。我就不信他是清清白白的。”少婈也愤愤地说道,好像那魏岐与她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唯有希羽不吱声,她心里却七上八下,并无半点的豁然开朗。 第137章 你是父君的马前卒 这边厢姐妹二人受了景昱的提点正计划着要去查探建业王府的事,那边厢的魏岐便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从宫里回来之后便歇在自己的庭院中,年年节庆于他而言却分外寂寥,到底是白随了魏氏这个皇族姓氏,满长安城里也确实有不少算起来是他的亲人,可是这些亲戚本也不算亲厚,更何况是皇家亲戚。 看着庭院里凋零的景致,他只觉得手指尖满是寒凉,自打救下浅霜后又将其安置进了自己的王府中住下,他的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虽说这几日以来,浅霜还算安分,也没有再出去横生什么事端,大约是也知道自己与国师府的那几位实力悬殊太大,空有一副冰凌寒毒的弓弩也根本奈何不得她们。 他正怔怔的出神,却见一个侍女走到身前来行礼问安道:“穗萤参见殿下。” 魏岐抬眼看向穗萤,神色未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霜浅姑娘伺候的如何?” “姑娘这几日倒也安静,每日三餐照常,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小坐片刻,让下人们跟她说说话本子里的故事。”穗萤恭恭敬敬地答话道。 “这几日她也没出过府吗?”魏岐又问道,他是不信浅霜会当真如此安分守己的。 穗萤摇了摇头说道:“殿下您吩咐奴婢要随身伺候着姑娘的,姑娘倒是有想出府的打算,可是却又想把奴婢支开,奴婢自然是不肯的,她也就不想出府了。” “看来如本王所料。”魏岐淡淡地说道,顿了顿又说道:“你这几日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也是受累了,本王准你几日假,你等下便收拾行李出府去吧。” 穗萤被突如其来的准假安排得措手不及,一时之间有些错愕起来,不由得喃喃说道:“殿下,奴婢不觉得累,何况奴婢突然离府而去,姑娘的起居要谁来伺候着?”她是魏岐的人,连日来伺候着浅霜,实则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若是突然离府休假,浅霜必定会有动作。 魏岐看了穗萤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这才说道:“她院子里调拨了不少侍女,起居也是有人伺候着的,本王也都自有安排,你便安心去休假吧。” 穗萤见此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向来自己的这位主子就是个冷漠之人,今日能对她说这么几句话,也实属难得。 “尊主,您把穗萤支开,岂不是纵着那姑娘去行事了?”从门后走出来一个身影出声说道。 魏岐牵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慢悠悠地说道:“穗萤若是日日守着她,精力也该被耗尽了,她又不是个肉体凡胎,穗萤也奈何不得她。” “您是体恤穗萤这连日来的辛苦,所以才命她出府去休假了。可是眼下若是那霜浅姑娘溜出了府,惹了事端……”那个身影又担忧道。 “怕什么?我们为皇朝做的事,桩桩件件也都是与各路妖鬼打交道的,她的道行还不足以让我们提心吊胆。”魏岐略有些责备的出言责备道,缓了缓便又说道:“近日若是碰到有来府上探询事情的,你都派人多留心一些。至于来人会探问什么,多半是与这姑娘有关。” “属下遵命,这便吩咐下去留意着。若是属下没猜错的话,尊主说的来人应该是圣安瑞嘉公主安排的。” “既是如此,你还不赶紧去办。你要知道,咱们皇朝新封的这位公主,还有她的两个妹妹,也不是什么好应付的肉体凡胎之人。你们小心办事最好。”魏岐说到此处也略有些担心起来,他本就无意与少婈起争执,只是原本是打算借着浅霜之手探知少婈的底细,却没曾想这个浅霜也只是个糊里糊涂上门来寻仇的,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的父君前来清理门户,可是凭她的本事,与少婈硬碰硬岂不等于是送死。 魏岐依旧坐在庭前漫不经心的烹煮着茶水,比起茶水,他实则更爱饮酒,只是饮酒会让人失了意志,唯有喝茶才能愈发清醒。想起半日前在宫里遇到少婈时,他附耳与之挑明说的话,果然她的确是条蛟龙,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慌张不安,只是她身上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妖邪气息,想来就算不是凡人,也是哪路神族后裔,再加上浅霜屡屡说起她是龙族的祸患,那么这个少婈的身世应该大有来头。 按着早前他的皇叔魏翊煊吩咐他秘密带隐卫出长安城探寻少婈的底细时,魏翊煊便说起过,虽然是给少婈她们都赐了官职和加封,但并不算十分清楚她们的来历,只是蘅汀初来长安城时是跟着裴国师来的,听闻说是从桃止山上请下来帮忙捉鬼的修仙之人,她们又是姐妹,那必定都是来自桃止山的。如此一来,她们的身份大约也清楚了些,只需走访到桃止山所在的东荒之地,稍加探询便可获悉。只是那日兴庆宫夜宴之后…… “歧儿,朕让你去查的事,眼下也不必再查下去了。少婈她的身份来历于朕而言并不重要,之前是朕过于猜疑她了,现下想想她定然是有着不凡的身世,到底也没有对朕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这世间之事也不必件件都要弄清楚。”魏翊煊在那日召见他时如此透彻地说道,而紧接着他就得知了少婈被晋封为公主的事,而且还意外有了嘉顺王府作为她在凡间的母家,可见自己的这位皇叔对少婈真真是用心至极。 “歧儿,少婈她们留在京中于你而言也算好事,往后再有什么灵异之事,她们也可与你们隐卫分担一些,往后啊,朕就希望你们都能为了这盛世繁华守护着四方平静。”临了,魏翊煊又祈愿道。魏岐只得乖乖点头,普天之下,他早已没有旁的亲近之人,唯有这位皇叔于他有恩,也被他视若生父。 至于他自己的那位故去多年的生父,他似乎早已忘了他的音容,毕竟自小也不在他膝下长大,而他又不单单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孩子。他的生父贵为太子时,一家人都齐齐住在东宫,唯有他自打出生时便失去了母亲,父亲不闻不问,又因为自己身上有着一半的巫族血统,被那位秦良娣又厌又怕,多番怂恿之后,本也不重视自己的父亲便狠心把自己送到了后宫交由妃嫔抚育。虽说并不算受尽宠爱,但抚养自己的妃嫔也算尽心,到底也没有受过风餐露宿之苦,不料只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他刚刚记事不久,前朝便有了变动,父亲先是被削了爵位废为庶人,堂堂储君沦为平民,可谓是一落千丈。 紧接着便有宫人把他从后宫中带出了皇城,随即便被送到长安城郊外一座偏僻的宅子里,那段时日,年幼的他也是第一次过上了饱受欺凌的日子,因为父亲一朝失势,府里的供应也万分短缺,原来东宫里的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母亲照拂着,唯有他无人看顾,常常食不果腹,甚至衣不蔽体,好在嫡母仁心给了些照拂,也是那段时日里,他知道了自己母亲之死是与那秦良娣有关,只是那时年幼,他也无计可施。 先皇的雷霆之怒过了月余才算平息了一些,再加上有人求情,父亲才又从平民复位为襄平王,只是个郡王的身份罢了,还要南迁到封地,无诏不得回长安,想来先皇的确是对父亲彻底厌弃了。他也只得跟着南迁离去…… “歧儿,你母亲是巫族女子,你身上也有着一半巫族的血统,这层血脉关系于你而言既是一层自保,又是一层负担。所以你出了长安城之后,便去你母亲的家乡吧。”他的嫡母,当时的襄平王妃在离开长安城之前把他叫到身边说了这么一番话,又递给他一个木匣子说道:“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本想着等你再长大一些再给你的,如今倒是等不及那时候了。你便拿着这些去南境找你母亲的族人们,他们会好生看护你长大的。” 嫡母给的恩情和一番话让魏岐也一夕之间长大,他很听话的出了长安城便跟着嫡母事先安排好的商旅车队去往了南境。 “你在想什么呢?”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朝着他眼前招了招手问道。 魏岐这才从过往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木然道:“没想什么,你过来怎么也没见有人通传?”说罢环顾了一眼四周。 “通传什么?你不是跟府里的人说我是你幼年流落民间时的玩伴吗,有了这层身份,我在这里通行自由的很。”浅霜反问道,伸手拿起碟子里的一块方糕吃了起来。 魏岐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无可反驳,又见她吃的倒也适口,于是问道:“听伺候你的人说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这会子怎么跑我这里来吃得这般津津有味。” 浅霜停下咀嚼的动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啜饮了一口说道:“看来伺候我的人也是事事都来与你禀报,说是让我住在你这王府里,实则是监视着我呢?” “看来你也不笨啊。”魏岐淡淡地说道,转而坐直了一些又说道:“我虽然还不知道你接下来要有何动作,只是你要记得,眼下以你的道行,还是不要与她们硬碰硬,你也该思量思量,你父君舍得让你来凡间,可曾为你的安危思量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浅霜一听魏岐言语间都是对自己的轻视之意,气的便要摔了茶盏,怒目圆睁的回问道。 “你想想,那日若不是我为你解围,你定会落到她们手中,而据我对咱们这位新封的公主殿下的了解,她想来杀伐决断,定会将近日来受伤的事也归结到你身上来,万一痛下狠手把你给……” “她敢!我可是龙族的公主,她若是杀了我,我父君定然不会饶了她。”浅霜愤愤地说道。 魏岐轻哼一声冷笑道:“你父君本也没打算轻饶她,只是到如今也没有亲自动手来清理门户,想来也是出师无名,眼下若是你送了命去做这个马前卒,你父君岂不正好有了名头?” 这样的话说起来也算是很明白清晰了,任浅霜再是个没脑筋的也能听懂了,这丫头听完后先是想要急着反驳,脸颊都胀得微红,大约是心里理清了,也随即瘪了下去,颓然的坐在那里,看来也是受不住魏岐的这么一番分析。 “我也知道,你与我都一样,在自己亲生父亲跟前本就不是个得宠的,只是能狠下心来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出来牺牲的,你这个父君要比我父王更能成事儿。”魏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我父君真的是这样安排的吗?我可是他亲生的女儿,他怎么舍得。”浅霜在嘴里喃喃道,还是不肯相信事情会有这般的残忍。 “想来你们要清理门户的这位的确是你父君的心头大患。只是你都没有全然弄清楚为什么要清理门户,就急匆匆的跑来长安城,也不事先预判自己与对手的实力悬殊,我若说你蠢,你可别怪我说话不中听。”魏岐又紧接着说了几句,可谓是字字戳心,浅霜听后眼眶里便盈满了泪水。 “不准说我蠢,你一介凡人也配说我蠢。我事先准备了很多才来的。”浅霜抽泣着辩驳道。 魏岐挑眉说道:“哦?你是说与我在山林里相遇的那场安排吗?所以那只凶兽也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吧,只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好直接把你带回皇宫。” 浅霜听后一时有些失语,顿了顿才低下头承认道:“没想到你当时便看穿了我,还将计就计带我进宫。可是你别忘了,我是有法器可以对付那个少婈的。” “一把弓弩而已,而且也未见得有什么厉害的地方。”魏岐略有些瞧不起她的神色淡淡地说道。 “的确不算什么厉害的。毕竟这箭矢上的毒对你们凡人而言并无任何效用,可是若要射伤修习法术的人,那就难以医治了。何况那个少婈跟我一样修行的都是水系法术,若是被冰凌寒毒伤到,须臾之间便会神形俱灭。”浅霜说到此处又略微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没曾想你们神族也会使出这些不入流的伎俩。”魏岐轻摇着头说道,在他看来,这毒确实是挺厉害的,可是依着浅霜那样的道行,就算是十连发,也伤不到那少婈分毫。 第138章 国师府有妖气 “入不入流都不要紧。但凡能达成所愿,用什么法子又有什么干系呢?”浅霜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丝毫不在意魏岐言语中轻蔑的意味。 “所以也就是不择手段了?”魏岐挑眉反问道,见浅霜不语,便又接着说道:“我自己倒也不是什么立身清白的人,也犯不得去瞧不上你那些伎俩。” “那是自然,若你也是个立身清白的,现下也不会私底下把我安置进王府里。”浅霜说出这话来似乎已经开了窍一般。 “眼下你要作何打算?是早些哪里来回哪去,还是想在长安城再多留几日伺机而作?”魏岐抬起两根手指一边敲着桌案随口问道。 浅霜听言低下头想了想,抬眼对上魏岐的眼神又摇了摇头说道:“本来是打算着等修养好了身子,再对那个少婈下手的,可是方才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没主意了。” “那你要不要先听一听我的提议?”魏岐把身子向浅霜前倾了一些说道,见浅霜点了点头才又说道:“眼下你若是无功而返,于你而言也不好,况且我听你说起你在龙庭的境况也不算受宠,既然如此确实也不必急着回去。” “那我要去哪里?”浅霜急着问道,毕竟这些年来只在龙庭待过,对于外面的境地也不熟悉,一时间确实没有了落脚的地方。 魏岐轻笑了笑说道:“你既然也在我府上住了几日,想来也算习惯,倒不如再多住些时日,也能留在长安城里看看形势。” “若是来日有旁人查到府上,我的存在恐怕会牵连到你吧。”浅霜略有些担忧地说道。 魏岐摆摆手又笑道:“旁人若是能查到我府上,也只能是少婈她们,可是就算如此,她们也查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而你也化名在此,她们如何查证?” “可……”若是只有少婈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她也没想到希羽那只鹊精也在其中,“可是她们三姐妹中有一个是我的故人,而且幼年时便结了仇怨,她要是跳出来指正我,那便不好了。”浅霜面露难色的说道。 “你们早年便认识?为何又结了仇?”魏岐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被拿走的那二百年真元便是用在了她身上。”浅霜一想到这段经历便气恼不已,眼下又觉得魏岐是个可信的,便也一五一十把过去的那些事都全盘说了出来。 “所以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希羽也是受了她母亲的差使比你先到的长安,继而故意制造机会成为了少婈身边的人,明面上是姐妹,实际上却是眼线,也跟你一样伺机而动罢了,且不说眼下她是否有别的目的,但当初来到少婈身边时,她与你的目的却是一样的。”魏岐抚摸着下巴推断道。 “照你这么说,这个丫头现在还是个暗线,她也不敢站出来指认我的身份。”浅霜接过话说道,心里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但是她定会对你有所防范,毕竟你们之间是有私仇的。你还是小心为上。”魏岐又叮嘱道。浅霜听言便点了点头。 因为年节的缘故,国师府眼下最是热闹,从外云游归来的徒弟们都围在裴国师身旁,诉说着云游之时所遇到的奇闻轶事,而歇在洗心台院子里想躲耳根清净的玄武帝君也被几番盛情相邀去到了裴国师的清霜苑里。 几个徒弟里面,绪风与玄青山人倒是相熟一些,便陪坐在玄武帝君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无非就是他曾去望鹤洲上客居那几回时的事罢了,这倒让玄武帝君也有些脑袋疼,毕竟他又不是真真正正的玄青山人。于是借了酒过三巡的微微醉意向裴国师说了一声,便打算折返回洗心台。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除了热闹的清霜苑,其他的几个院落都是清净无声的,月华照人,也散落在花园中的几株草木上,如同银装素裹的雪景一般。玄武帝君离席前也并未让人随侍在侧,只一个人独自走在小径上。昨夜加上午后与少婈又见上了几次,看着这丫头依然还是一脸纯真爽直的样子,便也知道郁垒给她的那段记忆做下的封印确实奏效了。只是她这样虽是暂时失忆了那部分残忍的伤心往事,可是也难保在哪一日,她冲破封印之后还是要再重新痛彻心扉一回。 回到洗心台也是独身一人坐着,倒不如借着这郎朗月华闲坐片刻,也好对着这庭中草木静静心。于是玄武帝君便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来,鼻息之间却嗅到了一丝不凡的气息。那是混合着鱼腥味的妖气,不过却没有妖邪之气那般污浊,想来应该是常年受神族养化的妖类。 国师府虽是集聚着不少道士,可是也不该在府苑中藏有妖啊,玄武帝君正了正神色向四周望去,只见在不远处有一个提着灯笼走动巡视的仆役向这边走来。玄武帝君微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个仆役,虽然也无法看出什么不同来,但是那气味的确也越来越浓烈了些。虽然他猜想这个仆役定是用了什么东西隐去了些许气息,所以少婈她们难以察觉,可是他到底是活了许久的先神,还是能嗅到这妖气的。 “道长为何在此?”那人走近了些借着灯火看清是玄青山人便开口问道,随即又说道:“夜里风凉,这里又不算亮堂,道长可要小的送您回院子里去?” 玄武帝君见来人开口说了话,便也想借机探问一下这个人到底有何底细,于是顺着他话说道:“也好,方才吃了几盏酒有些微醉,现下也醒了一些,你这儿有灯火,正好送我回去吧。” “那请道长随小的来。”那仆役恭敬地说道,向前走了两步开始引路起来。 “我来了也有一日了,只是好像并未怎么见过你?”玄武帝君开口说道。 那仆役回过头笑说道:“道长也说了,您也不过才到了一日,我们府上少说也有上百号仆役,您自然是未曾见过我的。” “哦?我竟不知竟然有这么多仆役。不过洗心台那里伺候着的倒也该有十多号了吧。”玄武帝君故作惊讶道。 “据小的所知,咱们府上有一百多号仆役,其中守在外院的有二十位,剩下的还有二十名分去了后厨,另外五个院落各分派六个人做值守,其余的都做调用了。”那仆役仔仔细细的说道。 “你倒是知道的挺清楚啊,眼下在哪个院子里当值?”玄武帝君问道。 “小的来得日子晚了一些,便只做调用的了,平时都在中院里做事。”仆役恭敬的答话道。 “你叫什么名字?”玄武帝君又问道。 “大家都叫我阿福。”那仆役笑着答话道,光是看他的神色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倒也只是个寻常的憨厚青年。 玄武帝君与阿福对视了一眼,转而笑道:“阿福,倒是个和气的好名字。”说罢便向前走去。 阿福自然便是龙族的苌陌,是早前被织芸安插进国师府里的暗线,这府里也只有希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眼下玄武帝君也只是看出了他并非凡人,却也不知到底是哪路安排进来的眼线,只是玄武帝君到底是个老谋深算城府颇深的人,他也不打算拆穿阿福的身份,只想着先按兵不动,到底要看看这个阿福要做些什么。 不过玄武帝君也大约猜到了这个阿福是什么来头,毕竟他那未能藏住的妖气里夹带着鱼腥味,也唯有水族才会有这样的味道,再联想到少婈的身世,也不难想到这个阿福恐怕与龙族有莫大的关系也未知。 景昱带着少婈她们姐妹三个一路慢慢悠悠也算到了嘉顺王府,进了厅堂,嘉顺王正坐在堂前煮水烹茶,用的正是那日裴国师慷慨送上的茶叶,抬眼见到已经到了跟前的四个孩子,站起身来微眯着眼笑说道:“原想着你们会早些来的,就去门口等了片刻,没把你们盼来,却把我自己的茶瘾给勾起来了。” “父王是嫌我们来迟了吗?”少婈笑着问道,转而将手里捧着的一包东西奉上笑道:“来的路上又转头去了一趟淮桑巷,专门买了一些贻味轩的酥饼香糕,我看您的茶也是刚烹煮好,配上这茶点吃岂不正好。” “是正好是正好,女儿亲手买来的肯定格外香甜。”嘉顺王乐呵呵地接了过去,又示意他们都落座。 “父王尝一尝便好,眼看着也该开席了,左右要留着胃口等着母妃的手艺呢。”少婈又笑着打趣了一句。 景昱见自己父王正泡着的茶香味略有些熟悉,于是将怀中的一罐茶叶拿了出来笑问道:“父王用的这茶莫非也是来自国师府?”见嘉顺王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于是便接着说道:“午后从宫里出来随着小妹去了国师府,便与玄青道长在他院中小坐了会儿,道长煮的茶水便是这个味道,还送与我一罐茶叶。” 嘉顺王接过景昱手中的茶罐,与自己桌案上的那一罐比对了一番,不由得笑道:“可真是巧了,我们父子两个都得了同样的好茶,只是这个玄青道长是何方高人?” “听说是裴老的故交好友,常年在海外仙山修行,昨日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正巧碰上了他,便一同进了城,今日再见算是第二面。”景昱说道。 “这茶叶也正是玄青道长亲手制作的。”蘅汀接过话笑说道。 “哦?竟然是如此,那方才我在洗心台院子里时,道长也未曾与我说起过这茶的来历,还只说是因为用了春露烹茶才有的别致香味。”景昱有些诧异地说道。 “道长许是为人谦逊内敛,也不觉得这茶有什么独特的。”蘅汀笑着说道,“再说了,道长此番来长安城是走访故交老友的,又不是来与你们卖茶来了。”说罢笑开了去。 堂前的几个人都被逗笑了,少婈假意要训斥蘅汀玩笑话失了分寸,又想起方才景昱的话里面提到了“春露”这个没听说过的新鲜词儿,于是便问道:“三哥哥说的春露是何物?我怎么没听说过。” 嘉顺王听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还未曾参加过长安城里高门贵女们的品茶会,不知道春露是何物也正常。这春露乃是先皇后留下来的恩惠。” “父王是说这春露与上官皇后有关?”少婈有些惊讶道。见嘉顺王点了点头,又听着他往下说了去。 在嘉顺王的叙述中,少婈又对上官谦若这个没有机会谋面的女子多了些认识,从前只知道这个皇后温良恭敬,素有贤名,所以才让魏翊煊至今没有再册立新后,而从这段过往里,少婈才算知道原来这位上官皇后对魏翊煊的感情并不比那个樊贵妃少,如此伉俪情深的帝后夫妇,如今却天人永隔,唯有这一年一回的暮春之雨留存世间,当真让人惋惜。 “上官皇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常常听宫人们缅怀她。”少婈听完嘉顺王的叙述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先皇后是最了解圣上的人,她虽然是出身于上官氏族,但家中父母双亲早就亡故,族中也无人照拂于她,被选为王妃之后,又随着圣上从东昌郡王妃到梁王妃,继而又成为太子妃和皇后,这一路走来也与圣上历经了不少风雨。记得那一年王府里来了刺客,她为了保护圣上被刺客伤到了腹部,被救回来以后却再无为圣上诞育子女的可能,这也成了她日后的心病,所以圣上登基后没几年,她也因病崩逝了。”嘉顺王说到这些,心里无限感慨,那个温良恭顺的女子到底是人间留不住。 “她还为魏翊煊挡过一剑?”少婈对此略有些惊异,只听说过这世间都是男子来保护女子的,鲜少听闻还有女子如此勇敢。 “姐姐你当日不也是为保护圣上受了重伤吗。”蘅汀虽也从心里钦佩上官皇后的勇敢和义气,但想想少婈也是因为保护魏翊煊受了重伤,便脱口而出道。 “圣上乃是天下之主,我们都应该护着他的。无论是先皇后还是少婈,于圣上而言都是有情有义。”景昱接过话说道,顺道算是打了个圆场,毕竟方才蘅汀的话略有些不妥当。 第139章 佳肴遇知音 经着蘅汀这么冷不丁的一说,本来还在心里惊讶并佩服着上官皇后的少婈,心里却有些芥蒂了。上官谦若与他魏翊煊本是夫妻情分,患难与共才走到至高无上的尊位,何况上官谦若还为了他挡了一剑,于魏翊煊而言,至今念念不忘亡妻,无论是因恩还是因情,都无人可取代上官谦若在他心里的位置,所以樊贵妃倾心他多年,就算没了上官谦若,仍然不肯将其立为皇后,可见樊贵妃在魏翊煊心里的分量并不重。 何况自己只是初到长安半载,虽然一路从捕役司司簿官被册封为二品圣安郡主,直到今日又成为一品圣安瑞嘉公主,是圣宠不假,但可能也只是魏翊煊一时的热情罢了,那日在昭阳殿不也听说了,都说她与上官皇后有相像的地方,但上官谦若乃是世家大族的姑娘,温良恭顺,再看看上官浥旻与自己容貌也并无想象之处,所以宫人们所说的相像之处也唯有为魏翊煊护驾这件事情上了。 想及此处,少婈心里忍不住苦笑,所以魏翊煊对自己是恩,而自己却隐约之间错认为是情,有了小儿女的情思,可真是闹了笑话。 “方才便听底下的人来传话说你们这几个孩子都到了,我这也是刚把最后一道汤用炉火给煨上,也没赶得及去更衣便过来了。”嘉顺王妃人还没到堂中,声音却离老远便传了过来。 少婈从思绪中醒过神来,见嘉顺王妃笑意盈盈的往这边走来,忙与蘅汀他们一同起身相迎。 “你瞧瞧你母妃着急忙慌的,刚从灶面上下来,可别把一身油烟味儿带过来坏了我这壶好茶的香韵。”嘉顺王虽是嘴上说的这般嫌弃的话,手里却向自己的妻子奉上一盏茶笑道。 嘉顺王妃大约也是渴了,也顺着意思送到嘴边一饮而尽,转而又嗔怪道:“茶虽是好茶,也经不得你这样消遣,马上便要开席了,你喝茶便喝饱了,哪里还有胃口吃我那些好东西,还配上这些糕点一起,莫不是在嫌我午膳没让你吃饱。” 快人快语的说了那么一长窜话,惹得在场的四个孩子都笑了起来。少婈走上前笑说道:“母妃可不就是把父王饿着了,我思量着午后您便去了厨间为我们准备晚宴,如此辛劳,过会儿开席了,我们可得好好与您喝上几杯。” “王妃娘娘您若是不嫌弃,等会儿王爷的那份若是吃不下,我们几个便多代劳一些,方才在路上,我与希羽一直在猜想您做了哪些珍馐佳肴,这会儿功夫肚子都在叫了。”蘅汀说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顽皮道。 嘉顺王妃听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正想就势说起晚宴的菜式,却听着希羽接过话说道:“许是那苗疆的松茸煨上火方和仔鸡,又有那新秋的桂花渍了米酒煮了马蹄,还有早先糟好的鳜鱼用了岭南的荔枝酱烹煮,我思量着王妃娘娘还有好几道佳肴呢。” “自然还是有几样的,便是仲夏的荷叶包上莲子、香蕈、猪肉、蛋黄和糯米蒸了一个时辰的什锦饭,鳌虾剔出来的肉炸制的虾球,羔羊肉加了香料卤一遭再和竹荪同炒了一道烩羊肉。”嘉顺王妃像是遇上知音一般对希羽的猜测大加赞赏起来:“希羽你这丫头是如何知道我做了那么几道菜的?” “我想着自己猜出来的那几道菜肯定是您排在后面做的,隐约便在您过来的时候,便有菜肴的香气传来,我便斗胆猜想了一番。”希羽轻笑着说道,转而又补了一句道:“若是猜的不对,还请王妃娘娘见谅,大约是您身上自有的一番芝兰之气掩去了大半菜肴香味。” 嘉顺王妃听完希羽的这番话之后,更是喜不自胜起来,忙过来携起希羽的手笑道:“你们瞧瞧这希羽姑娘的一张嘴可真是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转而又对希羽说道:“那几样菜得亏是被你猜着了,若是旁人可不一定能靠着嗅觉便能猜出一二来,人都说高山流水遇知音,我们这厨间五味之中也算是知音了。” 希羽微微摇了摇头笑说道:“惭愧惭愧,许是我胡乱诌了几句,没曾想便猜着了,若说是知音,我那些厨艺上的小伎俩可比不得您这般精湛手艺。往后若是您不嫌弃,还得请您多教一教我呢。” “我可是都听说了,你们三姐妹里面,少婈最擅长酿酒,蘅汀擅长做果脯花蜜,而你却是最擅长厨艺的。往后我若是不在京中,还是要把我这女儿的胃口托付给你才好。”嘉顺王妃一脸慈爱的说道。 “姐姐,王妃娘娘怎么这般了解我们,早知道,我便也带些果脯花蜜与她尝尝了。”蘅汀轻声对少婈说道。 “我上回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曾想母妃便记在了心上,只是我往日酿的酒都埋在桃止山上,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拿来几坛与她尝尝。”少婈也轻声回了一句道。 “说的也是,我制作果脯花蜜也只需要月余的功夫便就好了,而你那一坛一坛的酒有的年限要比凡人的寿元还长,可不是一年半载便能酿出来的。”蘅汀嬉笑着说道。 “嘘——,你说话也仔细些。”少婈竖起一指贴唇叮嘱了一句道。蘅汀听罢立马噤了声。 景昱见厅堂里的几人都站着说事,寒暄也是有了一会儿了,便出声说道:“我看呐,父王的这壶茶就煨在炉火上留着饭后喝也是好的,我们这就移步到暖阁那边去用晚膳吧。” 此时王府里的仆役们也都纷纷将各个院子和道上的灯盏都点亮起来,虽是已经出了腊月,但还是冬夜的天色昏黑一片,唯有点亮灯火才让人心中有些许宁和温情。时而有夜风忽起,故意吹灭几盏灯火,便有仆役小跑着上前拔开火折子又给续上了。这长安城里的嘉顺王府,一年到头来也只有这年关的一段日子里才有了这样的烟火气息,如今园子里又新来了几位,一时间倒是更加和气了不少。于是下面的仆役们都纷纷打起了精气神儿好生伺候着。 “我听你母妃说,那日你已经择定了一个名字,是叫景昙是吗?”酒过三巡之后,嘉顺王朝着少婈问了一句道。 少婈放下碗筷恭敬道:“父王说的是,往后女儿在族谱中的名字便是景昙了,待下月初二行过册封礼,再随您去宗祠里祭拜过先祖便好了。” “这也是好事,眼下你若是忙不开这些事,尽管让你母妃为你多张罗一些,再等几日,你大哥和二哥他们回来,也能帮着你一些。”嘉顺王满脸慈爱的说道,虽然他没有自己王妃那般与这个新认来的女儿很是亲昵,但看着少婈如此招人喜欢,也在心中将其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了。 少婈起身端着酒壶亲自上前为嘉顺王夫妇二人都斟上酒水后笑说道:“我也不知道还要为这册封礼忙些什么,当初被匆忙册封为郡主的时候,也只是穿着朝服在百官们面前向着魏……向着圣上行礼参拜了一番便也算礼成了。” “如今可是大有不同了,一来你是被加封为公主的尊位,二来还是我们嘉顺王府的女儿,左右是要成为实打实的皇室身份,除却你这边要准备许多,宫里面还要派几个嬷嬷过来教你一些礼法,另外圣上还要将此事昭告天下,你册封那日,文武百官也要入宫向你参拜的。”嘉顺王妃仔仔细细的说道。 “这么多礼数要学,可真是要把我忙坏了,没曾想这凡间的礼数这般周全繁复,若是学得不好,在册封礼上漏了怯,岂不是要丢咱们王府的脸。”少婈听到这些由不得眉头轻蹙起来,转而又调笑道。 “凡间?”在一旁的景昱听到这里忍不住好奇道。 少婈心想许是方才一时兴起说漏了嘴,忙故作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三哥哥莫不是忘了,我在来长安城之前便是在东荒的山野中修行的,比起来说的话,这长安城岂不就算是凡间了嘛。” 景昱听少婈这般说的也是言之有理,便点点头笑着说道:“那东荒仙泽才能滋养出妹妹这般好颜色,比起来我倒算是个凡夫俗子了。” “愣头小子,说的话倒有些轻薄了。接下来的酒你也别喝了。”嘉顺王听罢立马板起脸佯怒道,毕竟少婈只是被认作亲女,血缘上与景昱并无干系,哪能随口说出这好颜色的话来。 “是孩儿鲁莽,口不择言了,妹妹可别往心里去。”景昱被自己父王这么一训斥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失言了,脸上也立刻飞红一片,赶忙向少婈赔礼起来。 少婈见景昱羞红了脸,便笑着说道:“父王言重了,我倒是只认为是哥哥在夸我生得好看罢了,哪里还有什么轻薄的意思。”此话一出,也算是为景昱解了围。 “女儿啊,为父倒是还有一句话要叮嘱你。”嘉顺王放下酒杯后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自然是知道你因为自幼长在世外仙泽,所以对于那些繁文缛节都不算重视。也知道你与圣上有着生死之交,所以往日里你对圣上直呼其名倒也无妨,只是往后在人前,你还是尽量对圣上表现得恭敬一些。” 少婈一早就料到嘉顺王会把这桩事拿出来说教她一番,毕竟上回魏翊煊来府上一同吃席的时候,她与魏翊煊之间也确实玩笑了几句,她对魏翊煊直呼其名的时候,嘉顺王眼里除了震惊便是无奈,眼下她又成了嘉顺王府的女儿,往后的一言一行自然关乎到景氏一门的脸面,这些道理她还是懂得的,于是乖乖点头道:“父王教训的是,女儿往后一定谨言慎行,对圣上也会恭恭敬敬的,毕竟如今我也是景氏的女儿了,自然要为家族着想。” “好孩子,论聪慧懂事,还是你最能宽我们的心。”嘉顺王笑呵呵的说道,对眼前的这个女儿打心眼里是一百个满意。 “我也有一番话想要再叮嘱你一些。你也别嫌我唠叨。”嘉顺王妃又接着说了一句道,抬手握住少婈的手温情道:“等你行完册封礼,我和你父王也就要回到封地去了,你也定然不会与我们一起回去,在长安城查案办案也是你最想做的事。为娘的也是知道你的,你向来勇敢无畏,只是在此之前也听闻你受过一些伤,还都是重伤,往后行事要多加小心,莫要让我们担心。” 说及此处,嘉顺王妃眼里又泛起了泪花,可见是真的很心疼少婈,少婈虽自小有鬼帝郁垒和花神绛姝夫妇两个照看着,但到底是没有生身父母照料的,所以也一直有着寄人篱下的无奈之情,现如今听到嘉顺王夫妇两个一番严父慈母的叮嘱,也让少婈红了眼眶。 “女儿一定会当心些的,何况还有两个妹妹帮衬着我,父王和母妃莫要挂心。”少婈反过来去安慰了一句说道。 “娘娘,您留在炉火上煨炖着的火方松茸鸡汤已经好了。”这时有一个侍女过来传话道。 嘉顺王妃点点头吩咐道:“那就让他们送上来吧。”转过头又对少婈他们几个说道:“都只顾着说话来了,还有一道汤差点要忘在炉火上了。这道汤也算是我经手最多的一道菜了,大约是我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掌勺做这个,一定要选用养在竹林里的走地鸡,还要是那种刚出栏还没有下过蛋的仔鸡,火方和松茸也要是苗疆产出的上品。用积年耐用的瓦罐装上水再将装了食材的瓷盅隔水炖上,中火慢炖一个时辰才好。” “听起来就要馋的我们垂涎三尺了,等下喝的时候可不要急着把嘴给烫了才好呢。”蘅汀出声调笑了一句说道。 “你这丫头倒是顽皮,说话也讨喜。”嘉顺王妃笑着嗔了一句道,转脸又对希羽说道:“希羽姑娘,你等会儿可要好好尝尝,这手艺该是我近三十年的老手艺了。若是有什么可以提升的,你可一定要说与我听听。” 希羽笑着点点头说道:“王妃娘娘抬爱我,我自然是要好好品一品的,只怕我在厨艺上才疏学浅,娘娘也别见笑了去。” 众人正说笑着,便闻到有一股浓郁的香味传过来了。 第140章 醉粉麯生醉侵人 眼瞧着一众侍女捧着托盘走了近来,只瞧着那瓦罐的外壁被烧得熏黑,看得出是积年耐用的老器具了,此刻虽还没有掀开盖子,那香味却已经极尽诱人了,另外几名侍女的托盘里还端着几样花花绿绿的菜式,还有几副玉质的碗盏和汤匙。若是搁在从前,少婈和蘅汀自然又要感慨惊讶这人间的富贵,如今养尊处优了半年,又常常出入宫闱,自然司空见惯了许多。 最后一名跟上来的侍女却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虽微微低着头也做出一副谦恭的样子,但还是能看到她左顾右盼的神色,颇有些不安分的样子,不知道她在盘算些什么。到底是王府里的侍女,而且也并未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少婈也就没再关注此事。 嘉顺王妃起身走到那最后一名侍女身侧,端起她手中托盘上的一壶酒水,笑着说道:“这是出自昌南郡的稻米和红蓼花用民间传统手艺精酿的酒水,倒有个诨名叫醉粉麯生,尝起来虽略有些辛辣灼舌,但却有股子独特的花草香气,自是比不上京城里备受追捧的今朝醉,却是有着乡野情趣的地道佳酿。” “只听着前朝时有诗人吟曰‘河堤往往人相送,一曲晴川隔蓼花’,便是那长在水边的红蓼花吧。”蘅汀笑着问向嘉顺王妃道,这些花花草草可没有她不知道的,毕竟有个在上界做花神的母亲,何况自幼时起常常跟在泽杞身边,这些花草的药性她也熟知一二。 这么一番吟诵,让嘉顺王夫妇都对这个向来俏皮的姑娘略有些刮目相看,嘉顺王妃点点头笑道:“还是蘅汀姑娘懂得多,旁人只当是寻常乡野小花,哪里能知道还有前朝诗人为其写过诗。” “这醉粉麯生仅有这么一小壶,想来也不够分酌畅饮,王妃娘娘应该是要做旁的用途吧。”希羽见那酒壶不大,装满了也不过才能分得三杯酒水,定然不是留作畅饮品尝的。 “方才也说了,这到底也不是什么美酒佳酿,入口并不柔和,只是香气独特,用来佐餐是极好的。”嘉顺王妃说罢便将壶中的酒水倒在了瓦罐上,罐子底部原本烧着的炭火循着酒水的痕迹燃起蓝色的火舌,转瞬间便将瓦罐烧成了一团,“从前在闽州时见到有船民用装酒的陶罐烹煮海货食材,揭开盖子就有一股清甜甘冽的香气,惹人口舌生津,一经询问才知用酒罐烹调海味不仅能去腥除味,还能让食物味道更加清甜。后来我便将这法子用在了这道汤上,反复尝试才得出唯有这个法子能最好的把握住酒的度量。” “光是听着便让人口舌生津了,等下若是尝了岂不是要鲜掉了舌头。”蘅汀满眼笑意的俏皮道。 “我看等下姐姐要是吃得急,怕是要被烫掉了舌头吧。”希羽接过话调笑道。 蓼花的花香香气混合着在酒气中,猝不及防的融进原本肉香四溢的气息中,倚在一旁已有些许微醺醉意的少婈嗅进了鼻息里,紧接着便有一团热流从胸口腾升而起,直直逼向她的额头,沿着也把她的脸颊呛得微红一片,这酒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醉意。少婈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再看看一旁的两个妹妹和嘉顺王一家人,他们也并无异样,莫非自己今日是因着心里高兴便早些醉了? “这酒香怎的竟如此醉人啊?”少婈不由得脱口而出感叹道。 “许是这花香更加醉人吧。瞧姐姐你的脸都红了。”蘅汀见少婈面色红润,也觉得有些惊讶,自己的这位姐姐自小便跟着父君后面啜饮各类酒水佳酿,百年时间便将天上地下的各处酒饮都尝了个遍,且不说旁的,那神界的玉露琼浆可要比凡间的酒水更易醉人,就拿那天宫的百花酿来说,入口虽甜,芳香四溢,但寻常神仙只需饮上一小杯便能昏昏睡下小半日,所以天宫每每设宴开席,都会将其兑入花露稀释了再分给众神仙饮用。而有一回,母亲花神绛姝从天宫带了两坛百花酿回来,她们姐妹二人并不识得此物,只当做是那寻常的花酿,私下里啜饮了半坛,其中便有一大半入了少婈的肚子,蘅汀自己当时便觉得醉意上头,趴在桃树根上便睡了半日,而少婈却浑然不觉,若不是父君发现,恐怕要足足喝下一整坛才罢休。 犹记得当时鬼帝郁垒见自己的两个女儿倚坐在桃树下饮酒时,先是出声佯装嗔怪地说了句:“你们这两个毛丫头,不好好修行,偏又跑来这里躲着喝酒。” 少婈闻声扭头娇笑道:“爹爹您怎知我与蘅汀在此,是不是师兄跟您告了状?” “告状?”鬼帝郁垒一听有些疑惑,虽说这两个丫头私跑出来喝酒,倒也不算什么大错,泽杞也不必拿这桩事去告状的,于是便假装知晓了一般说道:“既然为父都追到这里来了,你们两个还不乖乖认错领罚?” “哈哈哈,女儿倒是可以领罚,只不过蘅汀要等她醒了才能跟您认错呢。”少婈起身朗声笑道,再一细瞧她手里拎着的酒坛,吓得鬼帝郁垒忙走上前一把夺了过来。 “不过是私自拿了爹爹的一坛酒罢了,您怎么这般急恼了?”少婈对此有些迷惑,从前也没少偷拿过酒水出来喝,怎么眼下平常和蔼温良的爹爹竟这般着急呢。 “你可知这是天宫的百花酿?竟然都被你们两个喝了半坛之多。”鬼帝郁垒将贴着字的那一面转过来说道。 “原是天宫里的酒水,难怪竟这般好喝,入口甘甜倒也罢了,的确是有花香四溢之感,看来是女儿们偷了爹爹的心头宝贝了。”少婈笑着调侃了一句说道,她浑然不知这百花酿的厉害。于是鬼帝郁垒只好念在她不知者无罪的份儿上将这百花酿的厉害之处说与了少婈听。 “难怪平常蘅汀也算是个奈酒量的,怎的今日才喝了一两杯便醉倒了。”少婈看着一旁酣睡的妹妹笑道,转头一想自己喝的比蘅汀要多上许多,为何却没有什么醉意。 “那半坛里其余的都被你喝了不成?”鬼帝郁垒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却见少婈的确无半分醉意,只不可思议道:“你这丫头酒量如此之好,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于是数日之后,花神绛姝又从上界回来,鬼帝便将此事说与她听,夫妇二人皆被这个养女的酒量惊住了,若不是碍于少婈身份不可任其随意出入上界,这丫头的酒量怕是在四海八荒也算首屈一指的厉害。 所以如今这凡间乡野里的蓼花酒竟能让少婈光是闻着香味便如此吃醉,而自己却并未察觉又醉意,那就当真是有些蹊跷了。虽说平常时候,蘅汀也不是个小心谨慎的,但在凡间这半年以来经历种种,也不自觉地仔细起来,而且近日以来也都是有人蓄意谋害少婈。 “姐姐确定是因为闻着这酒味儿才红了脸又吃醉的吗?”蘅汀凑近到少婈跟前低声问了一句道,见少婈如此肯定的点头,再想追问几句,却见少婈已经有逐渐瘫软之时,不由得有些心慌,一旁的希羽见少婈的不对劲,忙也凑近了过来。 “王妃娘娘,这醉粉麯生的酒水可否借我拿来细细赏味一番?”蘅汀起身问道。 席面上的几人也都看出了少婈的醉态,又听蘅汀如此发问,顿时也觉得有些蹊跷,嘉顺王妃听言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紫苏,你再去取一壶方才用的醉粉麯生过来。” 紫苏便是方才端着酒水上来的那名侍女,只见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欲要端走那还剩半壶的酒水,却听见蘅汀出声道:“我看着酒壶中还有一些,便拿过来就好,也不必再去另取了。” 紫苏听言却不为所动,还是略有些执意要取走的意图,面上的神色也突然紧张了许多,身体似乎也有些微微发抖。这一举动被希羽看在眼里,她也就势察觉到这个侍女的异样,方才紫苏那左顾右盼的神色,她也早已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希羽出声道:“不必再去另取了。”说罢便起身走近,还未等紫苏反应过来,希羽便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酒壶。 “这醉粉麯生看来是略有些不同的,像是被有心人动了什么手脚。”希羽拿过那酒壶便贴近鼻子仔细嗅了嗅,虽然是如假包换的红蓼花气味,其辛辣的芳香和醇厚的酒香混合,只是再细细一闻,似乎还有着一丝奇异的香气,这香气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希羽的记忆被这股奇异的香气拉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一日,那时她被母亲织芸从浅霜为首的那帮顽童手中救下,并且带回龙庭医治,为此浅霜便与织芸再次起了争执,希羽那时还不知母亲织芸与那个嚣张跋扈又狠心恶毒的浅霜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那日午后,希羽略有些病愈,从织芸安排住下的居所中走到廊下见见日光,也正好撞见一个婢女端着一碗汤药走进院子来,见她鬼鬼祟祟又左顾右盼的神色,似乎有些来者不善。于是希羽便侧身藏到一丛珊瑚后面,只见那婢女走到廊下时,有另一个婢女走上前来与她接应。 “连日来上卿大人为了照拂那只鹊精,真就到了亲试汤药的地步?”接应的那名婢女问话道。 “确实如此,想来大人真的要把这鹊精当成自己的女儿相待了。”端着汤药的婢女答话道。 “如此甚好,也正好借此机会替公主好好惩治她们。”接应的婢女咬牙切齿的说了句,便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子便要往汤药里倒洒。 “姐姐这是作甚?”端汤药的婢女略作惊恐地问道。 “妹妹莫怕,不过是一些能让她们肠胃绞痛不止的药粉罢了,不足以致命,你我不必为此惊慌。”接应的婢女出言宽慰道,说罢便将药粉撒到了汤药里,又拿起汤匙仔细拌匀开,“快些送进去吧,这药粉浸入汤药里很快便会飘散出味道,你我可凑近闻不得,不然遭罪的便是咱们了。” 端药的婢女点点头会意,转身便朝着希羽的居所走去,这一幕幸好被希羽早些窥听到,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不多时,母亲织芸在前厅里忙完政务便赶回到后院里来照顾希羽,正要去端那碗汤药,却见希羽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 “母亲,这汤药有问题。”希羽小声地说了一句,却还是被一旁等着伺候的婢女听到,那婢女正是方才端药进来的那位,听到希羽这么一说,顿时便有些惊慌。“母亲,就是她与另一个婢女在这碗汤药里下了毒,说是你我服下便会肠胃绞痛不止。”希羽见织芸就在眼前,也不再害怕,只一五一十的把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织芸半信半疑的看了眼希羽,再一看一旁已经面色煞白的婢女,心下也已经了然,便将手中的药碗搁置回桌案上,缓了缓问道:“方才姑娘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好歹也是入府多年的老人儿了,只是若要我信你,你便将这碗汤药喝下去吧。” 那婢女方才听到自己的姐妹说了那药的厉害,哪里还敢喝下去遭受那份罪,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起来。 “你若是不喝,我也自有法子让你喝下去。”织芸脸上的怒气已经压制不住,声音也严肃了不少,抬眼示意身边的侍从将那婢女左右扣下,把碗里的汤药给她强行灌了下去。还未等一碗汤药完全下腹,便见几缕青烟从那婢女的口鼻眼中飘出,场面骇人得很。吓得两旁得侍从也退后一旁,再一眼看向那婢女,只见她已经幻化回原身的形态,然而却全无生气,俨然是一条死去多时的臭鱼。 “母亲,这药……”希羽惊慌起来,却也再说不出旁的话,只怕的往织芸身边凑近。织芸将希羽揽在怀里,口中念念道:“简直是阴损至极,到底是何人如此下狠手!”其实她心里也有了三分判定,只是要想到那浅霜公主即便是再厌恶她们,小小的年纪怎么能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母亲,我听她们在廊下说是替公主来下药惩治我们的。”希羽想到方才廊下的那一幕便又接着说了一句。 “果然是她!看来不能再姑息了。”织芸气的手握成拳,看样子是要发作起来了。 第141章 弄清散 药中投毒一事东窗事发,织芸携上希羽便怒气冲冲地去了龙庭,这事儿也便闹上了沧澜殿。若是真的只是寻常令人肠胃绞痛的药粉倒也罢了,可那婢女喝下后现出原身又暴毙的骇人惨状,分明是中了极其阴损的毒药。若不是希羽无意中撞见她们下毒的场面,今日暴毙在府邸里的便是她织芸了。 龙君离榖见织芸携着近日来刚从荒岭地捡来的鹊精女儿,眼神里略有些嫌弃之意,只是瞧见织芸怒意满满的一路行来,他脸上转为些许宽和的神色来,忙放下手中还待批阅的奏折,起身从座上款款走下来笑意盈盈的问道:“织芸啊,你方才不是刚出宫,怎么才一会儿功夫便又折回来了呢?”说罢又假装才看到织芸身后略有些孱弱的女娃娃,又道:“怎么还把这小丫头也带来了?”脸上假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 “君上,臣若是有罪,还请您递一道旨意送往天宫,让上界的神官来给臣治罪和贬斥臣便好,也不必用一些阴毒的法子来诛杀臣。”织芸走到离榖面前三步远的距离行了个大礼后又跪下说道。眼睛里全是冷然神色,这目光在数百年前也曾有过一回,也是自那以后,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便成了如今这个不苟言笑的上卿大人。 这一遭被投毒正是浅霜被她的父君亲手取出二百年真元之后,前因还是希羽被织芸救下后带回了洯都,却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希羽又被浅霜带着龙族的几个贵族孩童捉了去,若不是织芸及时赶到,希羽怕是要惨遭虐杀。经此一事,织芸便将浅霜所做的恶行告知了她的父君,虽说希羽的确受虐伤不轻,但由于身份的确卑微,织芸也并未想要离榖对浅霜施以大惩,却没想到离榖勃然大怒,扬言说浅霜坏了他们龙族仁善的德行,一怒之下便亲手取下浅霜二百年的真元,继而转交给织芸说是弥补给希羽的。 如此一来倒让织芸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旁的话来,只是可怜了那浅霜,骤然失去二百年的真元,怕是往后再修行也终究会有缺陷,基本上算是废了。也是经此一事,浅霜更加对织芸母女怀恨在心,从前还只是诸多不满,如今却已成为不共戴天之仇。而离榖的处置办法也让织芸心里落下些惶恐,也生生地起了些隔阂。 所以织芸得知是浅霜派婢女前来投毒之后,心下却想着莫非是得了君上离榖的授意,毕竟于她而言,如今在龙庭宝座上稳坐数百年光景的龙君早已和从前率性直接的紫袍青年判若两人,他的心性自打其继位以来便摸不透了,也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不知他心性如何。而之所以那么些年还留在他身边做这个龙庭的上卿大人,一来是上界天宫的安排,二来也是她私心想留下来陪着他罢了,只是如今他们之间的隔阂却越来越深。 织芸如此的言辞让离榖有些吃惊,他依旧堆着笑意问道:“为何如此说?到底发生何事了?” “君上,今日之事是臣和希羽侥幸逃过一劫,不然那暴毙在府邸里的便是我们了。如今您也不必再严惩公主殿下了,她既然能对我起了杀心,这洯都我也留不得了。”织芸也不打算详细陈说,只这么一句便带过,而请辞离任的话也终于脱口而出。 离榖一听织芸要离开洯都,面上立时便急了起来,忙上前两步欲要拉住织芸,却低头撞见织芸眼底的清冷之色,便将伸出去的手停在那里,缓了缓神色才说道:“为何突然要说离开洯都?” “也不算突然才有此想法的,自打青池姐姐离开龙庭下落不明之后,这几百年来,我在洯都便没有了什么亲故。而不止是浅霜公主,您的那几位夫人和子女皆视我为眼中钉,这些年来,朝堂构陷,内宫争斗,我也倦了。”织芸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诚然说道。 离榖本欲要再多说几句劝说,却听到织芸提及积年往事,眉宇之间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转而平复下来,想及自己后宫的妻妾子女也的确对织芸颇有成见,明里暗里拉拢着臣下排挤织芸。他原想着自己可以护着她的,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往后还要如何防备才好。 “君上……”织芸见离榖不再说话,便欲要再说下去。 “既然如此,我这就上表奏请上界派遣神官调任新的上卿来接替你的位置。”离榖语气淡淡道,听不出他是否带有什么情绪,他说完之后便背过身去,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 织芸听后也不做犹豫,只将手探入袖囊中掏出一块令牌,继而双手呈上说道:“臣叩谢君上隆恩,就此告退。” “荆楚之地连年干旱,原本物阜民丰的富饶境地如今荒废的不成样子,若是你能去将云梦泽的水域治理好,也不失为一番功绩。”离榖伸手拿过织芸手中捧着的上卿官令以极尽平淡的语气说道。 织芸一听离榖提及自己的故乡,立时抬起头来,神情中有一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最初相遇之时,紫衣华服的公子为她医治伤口时问她:“小红鲤是从哪处水泽而来?”当时的织芸怯生生地回话说来自云梦泽,记得他听后轻轻一笑,面色又温和了不少,末了他才道:“我母亲的故乡也是在云梦泽。” “君上……”织芸顿了顿才又说道:“臣感念君上恩德,云梦水域也是臣的故乡,臣定当尽心治理,还荆楚万民富庶之境。”说罢拜了三拜,便起身携过希羽的手扭头向殿外走去。 “织芸,往后你可还愿意回来?”离榖又有些不忍心起来,望着织芸的背影喃喃地问了一句道。 “往后……还请君上保重。”织芸淡淡地应了一句,作势又要向前走。 “自此一别,怕是再难相见。这洯都终究是孤寂的。”只听到大殿中飘忽着这句话,一声长叹之后,织芸再回首,发现沧澜殿已经空无一人。 一滴眼泪从织芸眼眶中滑落,不巧滴在了被牵着的希羽手背上,她抬头看了眼自己这位刚认的母亲,轻声问了一句:“母亲,可是风吹了眼睛?” 织芸听罢努力撑起一丝笑意,又摇了摇头说道:“洯都风沙是有些大了,我们一起去云梦泽吧,那里山好水好,是母亲的故乡。”可是这洯都乃是龙族都城,依水而生,哪里又会有风沙呢。 希羽虽然不知道云梦泽到底是什么地方,但她一听到故乡两个字,心里面立时便有了暖意,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何处,只是恍惚间醒来遭人迫害,是眼前的这个女子救下了她。 “母亲,那下在汤药里的毒,为何我嗅见并无事,而那个侍女却……” “你是鸟族,所修行的也是火系法术,而方才的毒乃是弄清散,所有修行水系法术之人,只需触碰一丁点便会丧命。” “所以,她们是知道母亲每每喂我汤药都要先亲尝一遍,此番凶险看似要加害我,实则是为了害您?”希羽听后恍然道,料想着那位刁蛮跋扈的龙庭公主非要置自己于死地,还要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着要了母亲织芸的命罢了,未曾想小小年纪竟如此心机深沉又阴鸷,远离了这洯都才是保命之法。 那日之后,不久上界便颁下调令,织芸便带着幼年的希羽一路西行远赴云梦之地上任,彼时的云梦一带水域干涸,草木皆枯,一片萧瑟景致,若非织芸百余年来辛勤治理,怕是如今也难有这富庶民丰的境地。这一陷入回忆中,便是半盏茶的光景。 少婈饮了那杯中酒水之后,先是面色潮红,紧接着便感觉到五脏之间有了细微且麻密的痛感,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手中正端详着的杯盏也掉落在地,惊得蘅汀连忙扶住了少婈,蘅汀手握着少婈的手腕,突然觉得有些硌手,定睛一瞧发觉少婈的手臂上已经零星的显露出鳞片来。 “姐姐,你感觉如何了?”蘅汀面上多添了几分担忧,便又让她想起数日前少婈遇刺后伤势过重也差点显出原身来的境况。 少婈也自知身体略有些撑不住,也瞧见了自己手臂上显出的鳞片,便将衣袖又往下扯了扯,勉强撑着意识起身道:“父王,母妃,女儿身子略微觉得有些不适,先让两位妹妹扶我去房中稍作休整片刻,我们去去就来。”说罢向蘅汀和希羽使了个眼色,姐妹三人便一同起身离去。 方才那个被希羽夺了酒壶的紫苏还愣在原地,身子却在微微发抖。这让景昱看在眼里,于是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紫苏一番,朝着自己的母亲问道:“母妃,这侍女可是长久在京中王府里伺候的,儿子久不在家中,瞅着都有些眼生了。” 嘉顺王妃也打量了紫苏一番说道:“是该你眼生的,这侍女是近日才来到府上伺候的,赶上过些日子,你这妹妹要迁居过来住,便才又招了七八个侍女进府来的。” “招了?是从外头招来的么?只是王府里的侍女向来都是从宫里拨过来用的,她的家世可还清白?底细可让管事们打探清楚了?”景昱听后更加怀疑起这侍女的身份来。 一旁伺候着的内官回话道:“回三公子的话,这丫头名唤紫苏,是从外面招来的,只是她从前便伺候过故去的棠华长公主,家世到底是清白的,这才入了我们王府,想来往后伺候起我们公主殿下也是得力的。”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往后好生伺候着吧。”景昱听后虽是半信半疑,但毕竟内官是王府多年的管事,调度佣人应是不会出差错。 那紫苏听后便也不再暗暗发抖,忙草草行了一礼便要告退,还不忘要去将希羽方才抢过的酒壶取走,只是这一举动又将景昱的疑心牵引出来。 “慢着——”景昱出声制止道,说罢便走上前将那酒壶夺了过来,又说道:“我瞧你如此在意这壶酒水,想来这里头应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看来是要好好查一查了。”一语既出,满座哗然,管事的见景昱如此说,便也立马会意,立时便将那紫苏拘了起来。 这边厢,姐妹三人才刚刚进了别院的厢房,忍耐多时的少婈这才松弛下来,五脏六腑之间犹如虫蚁啃噬一般,手臂上的鳞片也愈发的多了起来。 “姐姐,你这样可如何是好?”蘅汀焦急的问道,只怪此时师兄泽杞远在东荒桃止山,不然也是该有法子为少婈医治的。 少婈此时已是面色惨白如霜,只是倒还有一口气息悬在胸口,缓缓摇了摇头道:“想来是真又着了道,这毒是冲着我来的,不然你们也不会都觉得无碍。” “可是那红蓼花本就是凡间乡野中用来酿酒的药草,本也无毒,为何姐姐你却喝不得了呢?”蘅汀很是不解,她自幼受着母亲绛姝的教导,对于世间花草品类的了解可谓是烂熟于心,这红蓼花的功效她也是知道的。 少婈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饮下一杯之后才发觉这酒水里倒还混着一丝独特异香,却是我从未闻到过的。”说着便顿了顿,眼睛朝向一旁愣着无声无语失神着的希羽又接着说道:“我想那香味一定也被三妹闻了去,只是不知三妹此时可想起那异香源自何处?” 希羽未曾想少婈在毒发侵身之际还能留意到自己神色的变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想来也是方才自己关心则乱,呵斥那侍女的举动着实令人瞩目,可是要如何向少婈解释呢? “三妹从前游历四方,自然是见多识广的,若真是想到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我们也好顺藤摸瓜,查一查到底是谁居心叵测非要对姐姐下毒。”蘅汀见希羽一时语噻便出声说了两句道。 希羽听蘅汀这么一说,倒是为自己打了个圆场,于是接话说道:“却如二姐所言,从前在水族领域闻到过这香味,那些水族生灵误食了此物便都显出原身而亡,今日独独见长姐对此物不适,想来是此物对修行水系法术之人才有毒害吧。”就这样一半实一半虚的说了些,少婈听后点了点头。 诚如蘅汀所言,少婈也并未疑心过希羽几分,只是想着这丫头面有难色,大约是心里联想到了什么,于是这才开口问了一句,却不料希羽真的说到了些,只是自己身子不过是些许的痛痒罢了,虽也有鳞片显出,到底是离显出原身差得远呢。 “三妹,你可还记得这毒名唤作何?可又有什么法子可以医治?”少婈开口问道。 希羽故作思量了一番才答话道:“我记得这毒名叫弄清散,若是误食下去,便以修行火系法术之人的内丹夺入肺腑,游走血脉片刻,便可将余毒尽数析出,不药而愈。”这个法子也是后来希羽查阅医书典籍才找到的,没曾想如今竟然要用到少婈身上。 “那看来眼下唯有三妹可以救治我了。只是如此法子可会对你的身子有所损伤?”少婈见希羽立马便要运功将内丹提出,忙担忧的问道,因为她知道希羽的道行尚浅,若是为了救治自己再涉险,她也于心不忍的,然而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怕是也很难再即刻找到一个火系法术的修行之人了。 希羽微微摇了摇头笑说道:“长姐此话见外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的法子,何况这毒本也奈何不得我什么。况且见你眼下的情势,也不知再拖延些会不会再有所加重,不如趁眼下赶紧设法医治一番。” 一番说辞,让少婈和蘅汀略有些触动,只是希羽虽也是出于好心想要救少婈一命,但也有私心,毕竟她也猜想到此毒是出自谁手,若是少婈真出了差池,她定然也会被那个恶毒的龙族公主下了狠手。 第142章 西南别院疑案 虽然到底没有破除弄清散的毒性,希羽以自己修行火系法术的内丹游走于少婈经脉之间,很快便将余毒尽数吸走,只是在这一过程中,希羽那力量本就不强的内丹却在少婈的经脉之间察觉到一阵神秘强大的气息,与自己修行的火系法术似乎如出一脉。但是再一想想,少婈对外声称是来自东荒之外甘渊的一条水虺,就算查明了身世,乃是龙族,那也合该是水系法术的修行者,与这火系法术绝无相干的可能,倒也是奇怪了。 蘅汀见清理余毒的功法已经运作完毕,便将随身带着的花露倒出了一些让少婈饮下,虽也不知能否有益,但终归没有坏处。此时有侍女在门外唤问道:“三位姑娘可还安好?王妃娘娘传话来说若是三位姑娘都收拾好了,便请移步到前厅,方才那在酒水里动了手脚的侍女已经拿下了,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少婈听后出声应了一句,便由蘅汀和希羽左右搀扶起身,心里却有些不放心起来,便忧思道:“方才那酒水,你们喝了都无事,想来下毒之人是朝着我来的,若是审问起来,她难免不会一口咬定拿我的身份说事,这可如何是好?” “姐姐无需为此担忧,方才瞧着那侍女不过是区区凡人罢了,若是她事先知晓了你的身份,就算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是不敢近身上前的,想来只是受人指使投毒罢了,我想着她大约是连这毒是何物都不知晓。”蘅汀想起方才那侍女的样子便推断道。 “如此说来,便只需审问她是受谁指使便好了。”少婈心中顿时舒然一片说道。 希羽微微蹙着眉,心中琢磨着其他,这弄清散除了那位跋扈阴毒的龙族公主,便也不会再有什么旁的人会使出这剂毒药了,只是若要让少婈和蘅汀顺藤摸瓜查探下去,真的揪出浅霜来,她自己的身份便也会跟着暴露了,母亲织芸还未回来,可断不能出了乱子。这样想着,心下便生出一计来。 “长姐,我觉得身子有些不适,便不能随你们去前厅了。”希羽面上露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来说道。 少婈见状立马心疼不已道:“无妨,你便好生留在这里歇着,若是再觉得不适,便差人去前厅唤我们。”希羽听后点点头,心里却释然了许多。 等姐妹二人来到前厅的时候,那名唤紫苏的婢女已经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厅堂中间,面色惨白,惶恐一片,她哪里知道那万般无奈之下投入的药剂,怎么偏偏只让这位公主殿下着了道,而旁的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眼瞧着少婈迈入厅堂,便立马伏地跪下哀求讨饶道:“公主,求您饶了奴婢一命吧。奴婢不是有意为之的……” 少婈最听不得这连声哭嚷着的讨饶,从前猎妖捉鬼的时候可不知听了多少,起初还是有着菩萨心肠的,久了便也麻木了,越是听着便越忍不住要杀伐决断。于是也懒得理会,走到嘉顺王夫妇身前福了福身子行礼后转身冷然出声道:“犯了错的人都说自己是无意的,这也不能成为你脱罪的理由。我倒想听听你能有什么说辞让我饶你一命。” 紫苏也不算蠢笨,听着少婈的话虽是凌厉些,倒也是有让她陈情的意思,于是理了理思绪才开口说道:“回公主的话,那酒水向来是由奴婢和膳房的崔妈妈管着的,今晨的时候,崔妈妈便将酒坛子从库房中取了出来,没曾想被奴婢一个转身给碰洒了大半,毕竟是王妃亲手酿的,也是在京城里买不到的稀罕东西,于是崔妈妈便塞给奴婢一小瓷瓶药剂,说是和普通的米酿混在一起,便也能如假包换勾兑出一壶醉粉麯生来。” “勾兑?你好大的胆子!”嘉顺王妃出声呵斥道,她向来对下人们仁善,却没料到他们竟然背着自己擅作主张。 “母妃息怒,请容女儿再多问她两句。”少婈出声劝慰道,转脸又是一片冷然问道:“方才你说是崔妈妈让你勾兑的酒水,只是我记得那醉粉麯生是用作烹调的,可为何我杯中的酒水饮下之后却让我觉得更加不适?莫非我的酒杯也被你们动了手********婢不敢,奴婢真不是有意要谋害您的,只是未曾想这药剂会让您起了风疹,若是要追究起来,还需问问崔妈妈从何处得来的那药剂。”紫苏被嘉顺王妃的怒气吓得不轻,忙不迭要把那崔妈妈再供出来。 这崔妈妈是嘉顺王妃从母家带过来的陪嫁,入府也有数十年的光景,为人向来是个老实本分的,如今怎么就想出这偷奸耍滑的法子,嘉顺王妃自是不信的,便立马着人去膳房请崔妈妈过来了。 紫苏的神色却是一脸无辜,时不时侧过脸看看崔妈妈是否已经被叫了过来,只是过了许久,去传唤崔妈妈的仆人们都已经回来,只是个个都摇头回话说没有寻到崔妈妈,仅半日之隔,这崔妈妈倒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可是这王府虽说很大,但若想私藏个人也是难办的,怕就怕这崔妈妈遭遇了什么不测。 果然还未等嘉顺王妃再差人去寻,便听前院里传来唏嘘一片的声响,转眼之间便见管事从前院小跑着进来,面上一片惧色,慌忙之际被门槛绊了一跤,跌坐在厅堂里,嘴上呼道:“王爷,王妃,崔妈妈殁了。” 如此一来倒真成了一桩疑点重重的无头冤案,本以为顺藤摸瓜能寻着线索揪出幕后下毒之人,却没想到崔妈妈碰巧死了。紫苏一听立马瘫软在地,嘉顺王妃却是一脸不可置信,忙追问道:“怎么会殁了,是如何去了的?”到底是陪嫁带来的老人,自然是惋惜痛心。 “方才众人把崔妈妈常去的几个院子里都寻了个遍也未找见,正要再派人去外院里找寻时,听外院的府兵来报,说是在西南别院里的池塘发现了崔妈妈的尸身。”管事回话道。 “西南别院?那里倒是少有人去。崔妈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景昱追问道,他虽然不常在京中,但也不曾忘记那西南别院向来人迹罕至,自幼时起他与两位兄长都未曾涉足其中,只是细细一推敲之间,无论崔妈妈是因罪自戕还是被人残害,那总归是知道这西南别院是极少有人过去的,若是说崔妈妈自觉有罪沉塘于别院中,那也不至于如此…… 他正在心里思忖着,只听少婈出声问道:“是谁先想到去西南别院找寻崔妈妈的?” 那管事见少婈问话时目光直指自己,便答话道:“回公主的话,老奴本也没想到去西南别院找人的,只是找了一圈未见人影,正碰上希羽姑娘,她问我们为何事忙作一团,听我们说道一番缘由,便说方才见一老妇往府中西南方向去了,便猜测那人是崔妈妈,于是我们循迹而去,却没想到崔妈妈已经殒命其中。” 听管事提起说是希羽指向,少婈还未做多思,便见希羽的身影从人堆里窜出来,面上挂着些许担忧之相,待走近了身前才听她说道:“方才我听说府里出了命案,也顾不得休息便赶来了。”少婈瞧她面色泛白,想来却是方才为她祛毒并未修整好,只是她身上却隐隐有着淡淡的腥气。 “按理说就算是崔妈妈做下了什么错事,倒也不至于不由分说便自戕了断的,这里头怕是另有隐情。”嘉顺王虽不是很了解崔妈妈的为人,但想到是崔氏一族多年来用着的老人儿了,也算老实本分,不然自己的王妃也不会命她掌管着后厨间的事务,眼下着实蹊跷。 “方才紫苏说崔妈妈给她勾兑酒水的药剂是用小瓷瓶装的,眼下那瓷瓶子在何处?”景昱问向跪在地上的紫苏道。 紫苏回想了想才回话道:“奴婢听崔妈妈吩咐后,将那瓷瓶子的药剂尽数添入酒水中,于是便只留下一个空瓶子了,原是要丢了的,却听崔妈妈说那瓷瓶子还有别的用处,便由着她锁起来放到酒库中了。” “你是亲眼瞧见她锁起来的?”景昱追问道,见紫苏笃定的点了点头,还未想到再追问些什么,却听少婈问道:“那近日来你可曾发觉崔妈妈有没有什么异常举止?” 毕竟说起勾兑酒水这桩事情,必然不是崔妈妈早前便知道的做法,明显那药剂是冲着她少婈来的,而若要说起在长安城中有哪个仇家,除却那夜伤她筋脉的紫衣女子,便还有那个冒名顶替她身份的妖女了。若是推断无误的话,崔妈妈定是被施了秘术,这才做出些许反常之事,只是到头来却还累的她丢了性命,倒是也给自己惹了是非在身上。 “姐姐,不然我们……”蘅汀凑近少婈身边低语道,少婈知道她的意思,自然是想着既然崔妈妈已经殒命了,此时亡灵也归了鬼界,只需唤来问话便也知缘由如何了。 “不可。”少婈轻轻出言阻拦道,并伸手拉住了蘅汀的手,蘅汀有些不解,在她看来审判人间命案,自然是通鬼神之法最为直截了当,可为何少婈要阻止呢。蘅汀知道少婈打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于是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看着少婈。 少婈微闭了闭眼想了想,眼下若是直说用蘅汀的法子,又要如何对嘉顺王府里的众人交代呢,想起在宫中遇到魏岐,那城府极深的少年已是知道她的来历,莫非这下毒一事与他也有关联?想及此,少婈背后竟然冒出了冷汗。 “妹妹可有打算要追查此事?”景昱问道,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就算妹妹宽宏大量不计较追究,可我觉得还是要查下去的,方才父王也觉得崔妈妈之事有蹊跷,而这也是出在王府中的命案,若是不查出个结果来,怕是难以说得过去。” 少婈点了点头,只是她现下思绪有些乱,连日来遭逢多少事故,从蝠妖一事到眼下都未结案,后又出了许多要害自己的事情,还真是难以理清了。 “三哥哥说得在理,只是这事着实蹊跷,是要让捕役司接了案子去查的,从前我们姐妹三人都是捕役司出来的,眼下也不必跑去报案了,就由我们亲自去查吧。”蘅汀接过话说道。 “那我便从旁协助你们一起查案吧。”景昱应声道,想了想又道:“这个案子既然是以崔妈妈殒命西南别院为案情,那么紫苏算是其中一环的人证,方才提及那个放药剂的瓷瓶子也算是物证,我想若是将那瓷瓶找来,以此出发再查下去应当是有些线索的。” “那就先以三哥哥的法子去办吧。”少婈附和了一句便动身要往酒库方向去了。 那紫苏无论是勾兑酒水还是在崔妈妈的案情中都算是关键人证,于是便被两个府兵羁押着一起往酒库行进,嘉顺王夫妇本也打算一起去的,只是想了想这几个孩子都是有主意的,夫妇二人也就不打算多做参与,更何况眼下府里突然出了命案,下人们的口风还是需要多关照一些的。 虽说按着景昱的推论先要找到物证是尤为重要的,只是少婈心里却对此并未抱有很大期望,因为那个瓷瓶子在紫苏的口供中自始至终都是由崔妈妈掌管着的,若要从这个物证上问出个究竟来,倒不如直接把崔妈妈的亡灵找来问话了。 一行人到了酒库,在紫苏的回想下也找到了崔妈妈存放瓷瓶的木匣子,是一个极为普通常见的木头盒子,由一把生了锈的黑铁锁锁着。紫苏想起日前崔妈妈交代过她说这个木匣子的钥匙是与管着后厨门房的钥匙挂在一起的,此时在后厨间当值的是崔妈妈的副手张妈妈,正巧那张妈妈挤在人堆里看热闹,钥匙也就拴在她的腰带上。 这也就没有花费多少精力便立马开了锁将那木匣子打开来,木匣子本也不算大,里面只是存放了些许纸张票据,却未曾见到所谓的瓷瓶子,紫苏一见木匣子里面空空如也,自是不信的将木匣子夺了过来翻来覆去又找寻了一番,那瓷瓶子竟然真的不在其中。 “公主,奴婢真的没有骗您,奴婢亲眼瞧见崔妈妈把瓷瓶子放进去的,奴婢不会撒谎啊。”紫苏一时间慌了神,扑通跪倒在地向少婈哭求道。本来也只是觉得勾兑酒水惹得少婈不适最多只落个被逐出王府的下场,惊闻崔妈妈殒命在西南别院的惨状,却更加怕了起来。 “也难保崔妈妈锁上以后又将木匣子打开,把那瓷瓶子拿走了也未可知啊。”到了现在这一步,少婈也不想再计较,因为她也看出了紫苏从上酒时就流露的不安慌张,自然是知道紫苏是没有撒谎的,于是便不经意的开口为紫苏解了围。 “公主,奴婢认为崔妈妈没有可能还会再把木匣子打开拿走瓷瓶。”一旁的张妈妈听着众人说了些来龙去脉,听到少婈这样推断便出声说了一句道,此语一出,引得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为何没有这种可能?”少婈倒也不怪张妈妈的莽撞出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当时崔妈妈锁上这木匣子的时候,奴婢刚巧要过来与崔妈妈交班的,崔妈妈就将那钥匙都交予了奴婢手中,所以崔妈妈除非有第二把钥匙才能再次打开木匣子。不过奴婢也是亲眼瞧着崔妈妈将瓷瓶放了进去的,本也觉得奇怪,早前也并未瞧见过这个瓷瓶。”张妈妈回想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所以听你这么一说,崔妈妈确实是没有再次打开木匣子的机会,而紫苏也并未说谎,那瓷瓶子的确是被崔妈妈锁进来了。”少婈语气淡淡地总结了一番说道。 “那若是这么一说,那瓷瓶子倒是凭空消失了?”景昱哪里会相信这般奇异之事,一个木匣子还能变出诸多戏法来不成。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少婈接过话淡淡的应道。此语一出,满堂哗然,连蘅汀和希羽都不知道案情要如何继续往下查了。 “看来只能去问话崔妈妈了。”少婈又说了一句,景昱惊诧不已,似乎眼前的这个妹妹竟魔怔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