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与狼不得入内》 第一章:俘虏 漠北。 黄沙漫天,群狼环伺。 血腥气随风肆虐,一行人在荒瘠的沙漠里驻足。 “都处理干净了吗?” 说话的是个尖声细语的瘦削男子,面上罩了灰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细细的眼睛,眼角上翘,几乎要翘到眉梢,眉毛也是纤细,眉梢还细细朝上挑去,倒不像是男人的眉毛。 风沙太大,男人尖细的声线被风截断,若是个普通人,必然不能听清楚他这一句说了什么,可他边上的姑娘对答如流: “你这个妖怪,自己杀了人不打扫,倒来脏老娘的手;老娘好容易给你埋了,你还在这里神气起来了。” 这姑娘身量娇小,堪堪齐男人肩头,可双手叉腰,腰上挂了一把大刀,却是气势十足,毫无女儿家的娇态。且她不似这男人一般以纱覆面,这些日子风吹日晒,是以双颊透出两坨红来。 二人均是站着,可二人身后却齐刷刷跪了两排,每排八人,共十六,人人身上都有伤,却都屏气凝神跪着,大气也不出,仿佛听不见这一男一女在说些什么。 男人轻笑,转头看向了那些七零八落的帐篷:“主子那里也都解决了?” “那还用问?”女人率先骑上骆驼,“妖刀此次诱我们深入,本是势在必得,可惜了,这计中计又如何,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哼,”男人轻哼一声,“那走吧。” “那……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丫头,你要怎么处置?” 女人朝后撇了一眼,立刻有手下扛了一条黑不溜秋的麻布袋过来,面无表情地扔在两人脚下,又面无表情地退下。 男人踢了踢袋子,袋子里传来一声“呜呜”的嚎叫。 “带回去交给主子。” 女人闻言挑眉,抽出自己的弯刀,刀风劈下,麻布袋被切出一截破口,露出里面人白晃晃的腰肢,腰肢上赫然露出一只鲜红的鸢尾沙蝎图案来。 女人眼里倾泻出一丝丝讶异,朝男人投去疑惑的目光,男人微微点头,认可了她的猜想。 ——有趣,鸢尾沙蝎是漠北暗部的圣物图腾。二十二年前那件事之后,暗部血脉就日益凋零,每一个都是刚生出来就被拓跋家圈禁一样地护起来,免遭不测。可这个丫头居然混在妖刀的死士里,被派来送死。 可女人转念一想,又摇摇头—— 那又怎么样呢? 她看向自己握刀的左手,眼里的情绪尽数收起。 就算是极为稀缺的暗部血脉……又怎么样呢? 落在阁主手里,指不定,就变成一具白骨了。 男人不理会女人的失神,从腰上抽出一条软鞭,长鞭轻甩,缠起地上似是昏厥过去的人,扯上来扔在骆驼背上,缓缓驱使骆驼前行。 “走吧,别让主子等急了。” ———————————————————— 一行人行进的速度很快,浩浩荡荡朝着北苍城的方向进发了。 北苍隶属于漠北,处于漠北和大魏的交界处,自建城以来就是三不管地带,久而久之这里以乱治乱,自发形成了一套秩序,暴力成了这里的通行证,没什么良民敢在此居住,漠北也默默地撤除了对这座城市的管制。与此同时,这里却也吸引了不少商贩走卒前来捞金,也有不少斥候和亡命之徒混居于此。这里是漠北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在这里,只要你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哪怕是别人的命。 可如今,城郊本该热闹繁华的绿洲集市空无一人,城内的酒肆客栈纷纷紧闭大门,仿佛这里只是一座荒城,从未有人居住过,素有“北漠之眼”之称的北苍城,如今如修罗地狱一般,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繁华景象。 空旷了许久的城主府此时却久违地亮起了灯,大殿里被打扫得光洁一新,殿里没什么伺候的下人,倒显得有些孤寂。殿中主座上的人正托着额头闭目小憩,长长的头发未曾束起,只顺着白袍垂坠到地上。 忽地,他眉头微微皱起,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何事?” 男人的嗓音低沉绵软,尾音刚落,便有一道黑影落在他面前:“主子,月朔和月望回来了。”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下面跪着的人看出了他的不耐,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他们还带回来一个俘虏。” 男人轻轻抬手,似乎耐心已经用尽了,不想再听面前的人说下去了。 黑影略一点头,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嘭——” 被麻袋套住的俘虏被扔在了北苍城的地牢里。 北苍城的地牢已经许久没有关过人了,诺大的地牢空荡荡的,两名看守关上地牢的铁门,开始小声唠嗑。 看守甲:“这人是谁啊?” 看守乙:“不知道。” 看守甲:“你跟着朔大人去执行任务,怎么会不知道……” 看守乙:“只知道是个死士,你跟着望大人去执行任务,也不知道吗?” 看守甲:“我跟着望大人只是负责埋尸而已……你说……怎么别的都杀了,怎么就留了这一个?” “谁知道呢,”看守乙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不定是带回来给主子‘用’的。” 两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齐齐打了个哆嗦,不说话了。他俩再看那个“俘虏”,倒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里。 ———————————————————— 而此刻,袋子里的女孩双唇紧闭,只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滴溜溜转动。 有两个敌人。 十步远。 武器…… 她闭上眼,仔细回想了一下。 短刀和匕首。 扛自己进来的那个腰上有暗器。 软骨散的药效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退。 手脚被绑得很死,需要利器才能割开。 女孩定定盯着前面的墙壁看了半晌,又缓缓闭上了眼。 有点难。 但也不是不可能。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软骨散的药效没了,她的耳目恢复了往日的聪敏。女孩缓缓蜷缩起身躯,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低下头,开始啃捆住自己的绳索。捆她的人手法娴熟,这麻绳又粗,哪里是牙能咬开的,可女孩却像是长了一副獠牙,撕扯起来凶悍无比,没多久,这绳索竟生生叫她咬断了。 门口的两个看守听到了动静,对视一眼,一个拔出短刀往里面走去,一个仍留在原地看守。 地牢很黑,进去的那个许久没有动静,门口的那个便出声喊他名字,见迟迟没有回应,便觉得似乎有些蹊跷,拔出匕首缓缓朝里面走去,却忽然有一道黑影从他头上窜了过去,他暗叫不好,下意识朝着那黑影甩出两枚暗器,旋即追了出去。 刚刚逃出生天的女孩只觉得腿上一疼,身形微微凝滞,然而身后已经传来了追捕者的脚步声,她来不及犹豫,凭着本能的直觉,朝着人少的地方跑去。 城主府内顿时暗潮涌动。 今天是十五,月朔和月望正坐在城头上看月亮,却远远地看见城主府里发生了骚动,两人对视一眼,飞身略向府内。月朔抓住正在寻人的看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朔,朔大人,那名俘虏逃了——” 月朔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往哪里去了?” “往……往……往……” 那人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月朔又一个巴掌扇上去,正要发作,却有一道低沉柔美的男声从身后缓缓传来—— “在本座这里。” 月朔闻声扔了手里揪着的人,反身和月望一同单膝跪下: “主上。” “主上。” 被称作主上的人手里拎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丫头,那丫头脑袋歪在一边,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腿上插着暗器,还在一滴滴往下流血。他扶了扶额头,脸上有挥之不去的烦躁之意。 “你们两个,”他看了看手上拎着的“东西”,“又给我带了什么麻烦回来?” 话音未落,月朔和月望就不由自主哆嗦了一番。 然而下一刻,男人就看到了手上这个东西腰上的鸢尾沙蝎图腾。 “鸢尾沙蝎,”他笑了,“有意思。” 他很少在人前笑,笑起来就叫人毛骨悚然,因为他笑了,就总有人死。 他把人扔给月朔,月朔挑挑细长的眉毛,无奈只能小心地接住。 “把人救活。” 第二章:一百号 又是漫天的飞沙。 这是他们从绿洲出发后的第十天了,距离北苍城还有四百余里,这次他们肩负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刺杀任务——刺杀梵音阁的阁主君无言。 逼仄的帐篷里,十五个商人打扮的死士围坐在一起,桌上搁了一碗酒,还有一把刀。 “诸位,”为首身壮的死士扫视周围一圈,沉声道,“我们……我们自从为妖刀大人尽忠后,从未有过大展身手的时候,总是被人耻笑,被人看不起……” 说到这里,他有些羞赧,兀自咳嗽了一声,环顾四周,其他人也是如此。唯独桌角那个最为矮小瘦弱的离奴,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似乎听不见他说的话。 “哎,离奴,你说,是不是啊?” 被唤作离奴的死士仍然呆呆的,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恍若未闻。此人觉得被无视了,就要发作,身侧的高瘦死士拉住他低声解释道:“仈陆,别管他,他一直都是这副样子,这里……有问题。”高瘦死士点点自己的脑子,瞄了一眼离奴,离奴仍旧是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仈陆现在相信这个离奴真的是脑子有问题了,这样可怜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收编的,脑子不好一定也受了不少人欺负,仈陆顿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也不再想苛求与他。 仈陆决定继续刚才的讲话:“诸位,只要此次任务成功,我们就可以摆脱垫底的命运,甚至拥有自己的姓名!仈柒、仈玖还有玖叁、玖肆,你们不是也早就想改名字吗?” 被他点到名的几个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丝丝渴望的神色,生而为人,谁又喜欢被别人九七九八地叫呢? 仈陆见状继续道:“此次任务,是刺杀大名鼎鼎的君无言,此人很少在外抛头露面,周围又有一群高手护着,要刺杀他是难如登天,好在妖刀大人弄到了他的画像,并且用荼蘼谷谷主的下落诱他千里迢迢赶到了这里,与他约在北苍城外一百五十里的玄月坡相见。玄月坡常年有外商停驻,我们只要打扮成商贩,埋伏在哪里,将他截杀就可以!任务完成后,妖刀大人会在北苍城接应我们!” 仈陆越说越激动,带得周围几人也亢奋起来,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已经等不及要快点儿开始这次行动来一雪前耻了。 仈陆见时机差不多了,拿起桌上的弯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碗里:“兄弟们,歃血为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其他人纷纷接过刀效仿,到离奴时,离奴却犹豫了,边上的玖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离奴无法,只好接过匕首,轻轻割开自己的中指,也滴了血进去,然后将破了的中指伸进口中,轻轻舔了舔伤口,脸上难得有了一些表情,眉头微皱,似有不满。 …… 黄沙的肆虐依旧,玄月坡的商队却不知所踪了。 离奴被奄奄一息的仈陆抱在怀里,躲在一处已经坍塌的帐篷下,帐篷外传来阵阵砍杀声,利器埋入肉体,血液喷涌而出,裹挟在黄沙里缓缓凝滞,最终干涸,被掩埋。 “离奴,我们是……被……被……被妖刀大人……抛弃的棋子,死……死在这里,也是……也是……死得其所……” 离奴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死得其所么? “离,离奴,”仈陆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你还小,要是你……能跑,替……替我好好活下去……要是,要是不能,就,就自尽,别被他们……折磨……” “哗——” 盖在他们身上的帐篷忽然被掀起,仈陆凄惨一笑,咬破了藏在牙里的毒药,微笑着咽了气。 离奴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月朔,缓缓把手伸进嘴里,把埋在牙缝里的毒药抠出来,和仈陆的匕首一齐扔在了他的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 月朔看到离奴扣牙,浑身恶心得打了个寒战,不由得露出了嫌恶的神色,翻了个白眼,长鞭高高扬起,然后狠狠地,朝着离奴鞭打过去…… …… 好疼! 离奴在梦里被吓醒,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现下也不知道躺在哪里,身下的褥子全被汗水浸湿了,腿上和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浑身绵软,没有力气,嗓子干得像是在冒烟。 “醒了?” 低沉绵软的男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离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嘴唇也干得要命。她努力扭头环顾四周,分辨自己所处的环境。这似乎是一间宽敞但是布置简陋的房间,自己正躺在床上,隔着床幔,隐隐看见桌边坐着一个男人,他胳膊支着脑袋,正在闭目养神。 “你在找什么?” 这个声音很好听。 离奴暗自想。 她望向桌上的水壶,思索了许久,还是选择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又舔了一舔嘴唇。 床幔慢慢被掀起来,男人走近了,拎着一壶茶水,低声道:“想喝水,就给你喝水。” 离奴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顺从地张开了嘴,男人像是被取悦了,眼角溢出一丝丝笑意来,提壶的手轻轻一歪,凉茶就咕嘟咕嘟往床上人的口中灌去。离奴大口大口吞咽着,可灌水的速度实在太快,她还是被呛到了,不由自主咳嗽起来。 见她咳嗽,男人笑得更明显了些,他本就生的好看,眉眼温柔又略狭长,这样一笑,倒是有点蛊惑人心的感觉。 他还在灌,离奴翻身避开,不叫他作弄自己,男人见她躲,觉得无趣,笑容也不见了,一把扔掉手里的茶壶,茶壶“咣啷”一声,碎了一地。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放下床幔,又坐回了桌边,冷声问。 离奴好容易缓过来,又转头看他,这人忽然就放出了好大的肃杀之气,这杀气,与她逃跑时劈向她的那一掌所蕴含的杀气如出一辙。难道就是他打伤的自己吗? “离奴。” 她老实回答。 “离、奴。”男人低声复述了一遍,“你从哪里来?” 离奴沉默了。 她从哪里来呢?她也不知道。她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在逃亡,逃避一群奇奇怪怪,要她命的人。 男人许久没有得到回答,不满地再次问询:“嗯?” “不知道。” 离奴看向他,老老实实用沙哑的嗓子蹦出三个字。 “不、知、道。”他又低声重复了一边,微微朝左偏了偏头,又微微朝右偏了偏头,食指指腹来回摩梭手上的瓷杯,“双亲,又是谁呢?” 离奴被他难住了,双亲是谁? 离奴没有双亲,离奴从记事起,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睡觉,逃跑。 离奴的双亲是谁呢?离奴问自己。 “没有。” 离奴“有”字刚说完,就有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旋即离奴就被掐着脖子从床上拎了起来,低沉的男声笑着问:“没有?嗯?没有双亲,那又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呢?” 这人手劲可真大,离奴感觉自己马上要被掐死了,眼珠子都已经不由自主往外凸了,她仓惶拍打着男人的手臂,一边“嗷嗷”地嘶吼,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脚踝。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手上的力道顿时一松,离奴又“咚”的一声落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摔得她浑身都疼,疼的龇牙咧嘴,喉咙里法出“呜呜”的低吼。 男人可不管她疼不疼,兴味昂然抓起她的脚踝,离奴的骨头极纤细,这一点他方才掐她时就发现了,而她小小巧巧的脚踝上赫然刺了两个字—— 正是“离奴”二字。 漠北女子喜爱露踝,足踝刺字,以为娼妓,是女子的奇耻大辱,堪比毁容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意味不明地笑了。 第三章:狼孩(一) 自从那天看到了自己脚脖子上的刺青之后,那个人已经三天没有来了。 他是谁? 离奴暗自揣测,他是君不言吗? 可是和自己那天看到的画像并不一样……反倒是那天鞭打她的那个男人长得比较像画像上的君不言…… 这三天,每天按时有人来给她送饭,还有人来给她看病,喂药,包扎身上的鞭伤和腿上的镖伤,离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照顾自己,但是既然暂时对她的生命没有产生威胁,她在这里呆一会儿也无妨,反正自己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逃也逃不出去,万一被那个杀气很重的人抓到,说不定就直接掐死了。 离奴想到这里,摸摸自己的脖子,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那人下手可真重,这大概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吧。 “咚咚咚” 有人敲门。 门外的人并不等她应声,直接推门进来,离奴知道,是来给她换药的丫头银铃。她不仅知道这个丫头叫银铃,她还知道每天给她送饭的丫头叫金铃,这两个丫头每天来都会和她说很多话,脸上挂着笑,说话的声音就像她们的名字一样,像铃铛一样清脆、好听。 “小离姑娘,今天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吗?” 离奴一眨不眨看着她,仿佛听不见她的话。 自然还是疼的。 银铃并不觉得尴尬,:“小离姑娘,换药吧。” 离奴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赤裸。 离奴蜷起双腿,环抱在胸前,警惕地看向她。 银铃锲而不舍:“小离姑娘,你身上的伤老是不换药是不会好的哦,难道你希望我点你的穴或者把你迷晕了再给你换吗?如果我今天还不给你换药的话,就要受惩罚了,所以今天一定要换药哦。” 离奴思索了一下,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后,解开衣服,趴在了床上:“前面的,我自己擦。” 这是三天来离奴和银铃说的第一句话,银铃嘴角露出一丝窃喜,这次她绝对比金铃快。 她和金铃是梵音阁最出色的两名“钉子”,但凡她俩出马,从没有探不到的消息和撬不开的嘴。这次主子让她们俩来伺候这位“小离姑娘”,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这位小离姑娘也确实古怪,银铃从未见过这样不爱言辞的人,给她送来的饭都一口不落地吃光,送来的药也一滴不剩地舔得干干净净,明明苦得脸都皱在一处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哼也不哼一声。 因此银铃和金铃便打了赌,看谁能先叫这位小离姑娘开口说话,输的人要给另一个倒一个月夜香,这下可好,金铃要给她倒夜香了。 思及此处,银铃的嘴角扬得更高了,她一边给离奴擦药,一边继续循循善诱: “小离姑娘,你看你这伤,好得多慢,若不是今日给你换了药,指不定明天就要流脓了,你这样娇俏的人,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娇俏? 离奴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她没有认真观察过自己的身体,但她也知道她不像别的母……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前凸后翘,身形也矮小,身板虽说还算健硕,却天生生得单薄,不像个强壮的人。 雄性都喜欢看上去能生的,丰乳肥臀的女子才招人喜爱。 想到这里,离奴有点儿郁闷地耷拉下了眼皮。 “小离姑娘,后背的药上好了,前面的,您自己上吗?”银铃盯着她后腰的鸢尾沙蝎图腾看了一阵,才开口提醒。 离奴翻身坐起,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朝银铃点点头。这两日她被银铃和金铃伺候得干净了许多,银铃看着她皴裂的双颊,善意建议道: “你在这里上药,我去拿一些润面油来,这里风沙大,别叫你这俊俏的小脸蛋儿给摧残了。” 俊俏的……小脸蛋儿…… 离奴听着觉得怪不舒服的,只兀自点点头,朝门口瞧了瞧,示意银铃快点出去。银铃只当她是爱美之心甚切,应了一声就美滋滋去寻润面油了。 离奴听她脚步声走远,这才从被褥里伸出细细的胳膊来,取过床边小几上的药瓶,一点点往伤口上洒药粉。 君不言在窗外静静透过窗缝看着她落在床幔上影影绰绰的人影,这丫头生得黝黑,胳膊腿都细弱,手脚也小,身上没几两肉,扒了皮做灯笼都只能是个残次品。 他阖了窗皱皱眉:不是说漠北暗部生出的都是美人么? 这样的残次品……委实叫人没有喂口。 晚上送饭的是金铃,金铃今日看上去倒是不大高兴,来送饭的时候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离奴被吓了一跳,小老鼠一样缩进了床角的褥子里。末了露出一双眼睛,巡视着金铃的动作。 金铃叹了口气,她的工作委实要比银铃更辛苦些——她还得劝离奴洗澡。 离奴吃饭从不需劝,只叫她闻见肉香,便能风卷残云一般将送来的食物吃个干净。 可离奴不喜欢洗澡。 “小离姑娘,我来为你擦身不好么?你前两日发烧,一直蜷着,这两日既好多了些,伤口虽不能遇水,我帮你擦拭一番,也好叫你晚上好睡许多啊。” 离奴油盐不尽,依然蜷在被子里发呆。 金铃笑劝:“小离姑娘,主子素爱干净,他要是见着你脏,闻着你臭,要生气的。” 离奴一听,眼里闪过一丝恐慌:“生气,怎样?” 金铃一愣,忽而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心想这小离姑娘似乎有些怕主子,不如吓她一吓。是以她压低声音凑到她面前,一脸凝重小声道:“主子生气了,要杀人的!” 她有意强调了“杀人”二字,这二字听在离奴耳中分外刺耳恐怖。离奴双目圆瞪,伸手怯怯扯住金铃的衣袖,弱弱嗫嚅: “离奴干净,不杀离奴。” 金铃暗笑这一招果然好使,这小离姑娘倒是怕死,只是怎么看这姑娘都像是略有些痴傻,不像个正常人。 对付聪明人要有一万种方法攻其不备,可对付傻子嘛…… 一种就够,百试不爽。 金铃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第四章:狼孩(二) 接下来的几天,“主子会生气”就成了金铃的惯用技俩。 不洗澡,主子会生气。 不说话,主子也会生气。 不换药,主子还是会生气。 那日被掐脖子拎起来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离奴并不明白为什么金铃口中的“主子”这样喜欢生气,生气了还喜欢杀人,但离奴不敢忘记那样的疼痛,离奴想要活着。 这样又过了三天,金铃终于问出了口: “小离姑娘,你腰上的图案真好看,是什么呀?” 离奴摸摸自己的后腰,她知道那里有一个图案,却不明白这与金铃有什么关系。 金铃漫不经心地垂眸吹药:“小离姑娘,你不回答我,主子会生气的。” 离奴皱眉:“不知道。” “你撒谎的话,主子也会生气哦。” “一直有,不知道,没撒谎。” “那没有人和你说过这个图案的来历么?” 离奴摇头。 金铃在她脸上来回盯了许久,见她似乎没有撒谎,心想看来小离姑娘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又问道: “那你又为何会和妖刀的死士一起来刺杀主子呢?” 离奴不知道妖刀是谁,但是她在那个被叫做仈陆的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们称之为“妖刀大人”。 离奴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俊俏的人脸,那人一只眼瞳是黑色,一只是绿色,头上总罩着红色的兜帽,脖上系一条白巾子,身后背两柄长弯刀。似乎是一个……很爱笑的人。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忽然想起他? 这个人……是“妖刀大人”么? 离奴感觉头隐隐地疼起来,脑子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记忆涌出来绞在一起,让她没有办法再继续思考了。 “小离姑娘?小离姑娘?” 金铃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地响。 小离姑娘…… 你不说主子要生气的哦…… 生气了要杀人的哦…… 要杀离奴…… 她要杀离奴…… 离奴不能死! 离奴像是忽然被激怒了,低吼一声,朝毫无防备的金铃猛扑了过去! 金铃哪里想得到素日乖巧温顺的“小离姑娘”会忽然袭击自己,手中的药碗瞬时摔翻在地,离奴却是直直扑向她的脖颈,张嘴呲牙就要咬,金铃仓惶间堪堪侧身避过这一击,却叫离奴一口咬在了她的左臂上。 漠北天气炎热,金铃穿着本就单薄,这离奴这么一咬,只感觉左臂一大块肉似乎都要被她咬断了,疼出一身冷汗来,不由“咝”了一声,右手下意识蓄力抬起就要往离奴后脑劈去。 离奴素来耳目聪颖,五感灵敏,感觉到她右手的动作,眼刀一扫,不仅不避,反而先她一步用头顶她腰腹将金铃整个人撞飞在地,整个人趴在她上空,一手卡住她的脖子,一手摁住她的右手,金铃顿时被制住,心中大骇: 自己倒底是大意了,这小离姑娘可是妖刀派来的死士!这样的速度与杀招,她和银铃怕都不是其对手! 离奴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金铃已渐觉呼吸困难,却忽然不知为何,离奴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整个人如兔子一般跳回床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蜷在床角,只露出一个脑袋,警惕地望着金铃。 金铃死里逃生,来不及细想个中缘由,大口喘着粗气,刚爬起来,却感到脊背发凉,寒毛倒竖。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娓娓道来: “狐假虎威都用不好,你越发不中用了。” 金铃只觉手心冷汗涔涔,方才被离奴掐到快断气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恐惧感。 金铃翻身跪下,离奴看到她的双腿在打颤。 “主……主子……” 金铃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以主子的名义恐吓小离姑娘,还险些被杀,这简直就是暗探的耻辱,是她大意了,她还以为这小离姑娘是个痴儿,没曾想她竟是扮猪吃老虎,只等这蓄力一击! 若是今日主子没来,叫她跑了…… 金铃忆起那日两名看守的下场,不敢再想…… 好重的杀气! 这人又来了,又是好重的杀气! 离奴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金铃的恐惧传染给了她,她的头痛尚未完全恢复,只是方才远远感到了这男人的威压,恐惧压制了烦躁,她才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如今屋内气氛越发紧张,男人朝她们越走越近,离奴只觉得咽口气都困难,肝胆似乎都绞进胃里翻腾起来,她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朝着男人下意识地龇着牙嘶吼了一声。 嗯? 凶他? “呵呵……” 男人忽然就忍俊不禁了,低低笑出声。 多少年没有人敢凶自己了。 杀气忽然就收敛了,他瞥向金铃:“去找月望领罚吧。” 金铃冷汗早已从额际滴下,闻言踉踉跄跄跑出房门,哪里还有往日的仪态万千春风拂面。 男人走到床边,离奴又忍不住朝他龇牙,他将小丫头的胳膊抽出来,搭她的脉,离奴虽防备,却不敢违逆他。 男人眉头微微拧起,掰过离奴的脑袋,翻看了她的瞳孔,又掐住她两腮迫她张口,观察了她的牙齿,双眸微眯。 他该早些想到。 难怪居大夫说她没中毒,脉像也无异常。 居然是个狼孩。 他不是没见过狼孩,可被狼养大的幼童都活不长久,行为举止也与兽无异。 难怪她说话不利索,脑子也不太记事的样子。 她方才杀金铃的动作,不就像一只小狼么? 离开了狼群还能活这么久,不愧是漠北暗部血脉。 她看上去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是谁把她丢去喂狼,还在她足踝刺字以示羞辱?她就这么遭人记恨么? 他忽然有点好奇了。 离奴的头似乎不痛了,她见这人摩挲了自己的脚踝许久,周身杀气也收敛了,渐渐安下心来,任由他打量自己,并不打扰。 “你刚才是不是头痛?”他问。 离奴摸摸脑袋,点点头。 “你说巧不巧,我也经常头痛,”男人从腰间解下一个圆形金线篓放在离奴手心里,小圆篓里放了一个小布球,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何物,“你每天闻一闻,就不会头痛了。” 离奴犹犹豫豫地将这东西放在鼻尖嗅嗅,只觉得香气扑鼻,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不许再伤人。”说罢他就要走了。 “不杀?” 离奴疑惑地开口问询。 男人刚起身,听她这样问,并未停留。 什么时候开始他叫人觉得他生气就要杀人了? “她骗你的。” 第五章:妖刀 妖刀本不叫妖刀。 妖刀俗名唤作匹娄易。 妖刀刚刚开始混江湖的时候,二十出头的年纪,给自己起了个诨号,叫作“刀圣”,觉得匹娄易不够朗朗上口,就也学大魏人,化名叫作“娄奕”,自觉风雅好听。 可事与愿违,他生得阴柔,天生异瞳,喜穿红衣,行事没有章法,刀法又过于诡谲,早些年为了闯出些名堂,手下杀了不少人,因而叫人说成“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说他“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妖魔鬼怪也敢自称刀圣”。久而久之,反而给他新安了个诨号,叫作“妖刀”。 妖刀混出了名声,就不在乎叫什么了,时间长了,觉得“妖刀”“妖刀”地叫着也蛮好听的。 翟罗距离北苍只有五百里,翟罗城郊的一家酒肆里,妖刀正和拓跋戎对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微醺,似乎喝了不少,另一个正经危坐,面带微笑地看着对方。 拓跋戎素来不喜欢这样破落的地方,可自小受的教育让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不悦,即使不喜也不显于色。 “扈城王不喝一杯吗?”娄奕略带挑衅地看向拓跋戎面前早已斟满的酒杯,早就听闻拓跋戎是照着大魏皇子的模子养出来的“温文尔雅佳公子”,娄奕坏心地想要挑战一下这位“漠北三杰”之一的耐性。 拓跋戎淡淡地拒绝了,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不急也不恼。 娄奕为了恶心拓跋戎,已经在这个翟罗最烂的酒肆喝了五坛了,见拓跋戎岿然不动,连面上的表情都丝毫未变,心里觉得无趣,起身摇摇晃晃招呼他:“走吧,扈城王,咱们、边走边说吧。” 拓跋戎暗暗松了一口气,离开酒肆的脚步略显匆忙。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翟罗城。 明明只有五百里,翟罗城内却与北苍完全不同,一派安详和平,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街道边依然有商贩还未收摊,漠北民风开放,有罩着面纱的女子和情郎在打情骂俏,还有客栈与舞肆的门面在招揽客人。 拓跋戎见状心中有些惬意,谈话的氛围也变得轻松很多:“你与大哥立下赌约,月底前要诛杀君不言,本王知道你前些日子使计埋伏他,但是失败了。如今所剩时日不多,妖刀,你若是不能完成与大哥的约定……” 娄奕撇撇嘴:“扈城王,你们连君不言的画像都给错了,还敢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 拓跋戎闻言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如此,你应当是得见真容了?” 娄奕哼哼:“自是见到了,扈城王,你倒是与我说说,荼蘼谷主倒底与君不言有什么关系,能吸引君不言千里迢迢从大魏赶到漠北来。” 拓跋戎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本王会在翟罗等你到月底,如若你带不回君不言的项上人头,本王就要带走你手里的派杀令。” 派杀令是漠北第一暗杀组织“刀俎”的调派令。 娄奕其实并不在乎手里的派杀令。 早些年拓跋朔出重金请他帮忙杀两个人,见他手起刀落,视人命如草芥,便格外赏识他,大力扶持他养杀手,成就了今天的“刀俎”。“刀俎”养一百号死士,从最强的一号排到最弱的一百号,广纳漠北的亡命之徒,优胜劣汰,娄奕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妖刀大人”。 可这个当“妖刀大人”的游戏玩了几年,娄奕有些玩腻了,每天看手下的人斗来斗去,他愈发觉得管起来费心费神,早已萌生退意。娄奕清楚自己的深浅,也知道君不言不是好惹的,这次与拓跋朔立下赌约,一是想见识见识大魏令人闻风丧胆的梵音阁阁主倒底如何,二是万一暗杀不成,他也想借机撇开“刀俎”,自己逍遥去。 娄奕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扈城王,我自会尽力,如今君不言尚在北苍城里,我亲自出马,总不能再叫他跑了。‘刀俎’是我的心血,扈城王不好夺人所爱的。” 跖跋戎虽见惯了娄奕这副样子,仍是不喜,只浅浅抿一抿嘴:“一言既出,还望妖刀大人守规矩。” 娄奕最不喜欢他拽文,刚好酒劲又上来了,心中开始不耐烦起来,一黑一绿的双眸冲他眨了眨,谄媚一笑:“知道知道,那扈城王,小的先走了。” 跖跋戎见他抬腿就要溜,一把拉住娄奕手腕,娄奕诧异地看一眼他拉住自己的那只手,跖跋戎立刻针扎一样松开,不自在地收回手,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帕,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方才拉娄奕的那只手。 娄奕心里不屑,莫不是他眼花了?自己又不是什么毒虫癞兽,这扈城王怎么边擦手还边打哆嗦…… 跖跋戎深吸一口气:“还有一事。” “扈城王请讲。” “你上次派去诱敌的死士可都毙命了?” 娄奕不知他为何关心这个,他知道君不言必不会轻信他,便挑了最末的十五名去送死,想声东击西,等他再派人去探查那些人的存亡时,得到的结果是黄沙下埋了十四具尸体。 少了一人。 “少了第一百号。”娄奕忆起第一百号,正是跖跋戎前一阵送来的小个子,看着瘦削的很,若不是跖跋戎硬塞进来,这样的杀手他才不会养。 跖跋戎一听,默默握紧了拳,心提起,又放下了。 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她是跑了吗? 那么,她有可能,还活着吧? 跖跋戎不知道自己是喜是忧,他亲手把她送到“刀俎”来参加这次刺杀,就是要让她死。 可听到她可能活着的消息,他又有点儿庆幸。 “哎呀,”娄奕似是想起了什么,跳起脚来,一下子把跖跋戎从沉思中拉回来。 娄奕摸摸下巴:“君不言前些日似乎抓了一个俘虏,莫不就是我那第一百号吧?” “你说什么!” 跖跋戎只觉得血液从脚底倒流至天灵盖,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娄奕:“你是说,君不言抓走了小——第一百号?” 娄奕见跖跋戎这个样子,暗自惊奇:“俘虏便俘虏了,一百号又未曾接触到什么要紧机密,素来处变不惊的扈城王怎么慌成这副模样?” 跖跋戎不理会他话里的嘲讽,只恶狠狠地对娄奕说:“这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落在君不言手里,否则让王上知晓此事,你我都性命难保!” 跖跋戎没有称“大哥”,而是说“王上”。 娄奕注意到了这一点,真惹怒了跖跋朔,他在漠北也举步维艰,是而他虽不明白个中缘由,却也郑重起来:“死士被俘本就不该苟活,若他的确在君不言那里,我自要清理门户的。” 第六章 交锋(一) 娄奕派人在北苍城蹲了好几天点,只是城内早就被君不言的人清洗一翻,要混进去几个暗桩已实属不易,更不要说想在婉如铜墙铁壁的城主府里打探消息。 娄奕虚虚实实地听了不少探子的报道,有些坐不住了。 娄奕知道,君不言是聪明人,上次对他的伏击既已失败,一击不中,再要对他下手就是难上加难。 娄奕忆起朔日与君不言的那一次交锋,仍心有戚戚。 当日君不言明里只带了六人先行至此,在玄月坡处已然被他牵制二人并一十六暗卫,北苍城外,他又派了二十精锐杀手埋伏在玄月坡往北苍必经之道,想狙杀剩余四人,彼时君不言坐在马车里只露了个脸,说了声“头疼”,便又留下二人并八名暗卫,兀自带领剩余二人往北苍城去,惹得娄奕一阵火大,心想到了城内总归要了这人的性命。 娄奕早在君不言抵达漠北五日前就遣信使往南送去手书一封,收信人为昌都捧萼楼兰姬,信中言明荼蘼谷谷主已然被妖刀擒于北苍城内,只肖昌都那里银钱到位,荼蘼谷谷主就会命丧北苍城。 这封手书自然被君不言的人中途拦截,君不言进了北苍城果真径自往信中所写的下城窟去寻人。 下城窟无人居住,只有流民乞丐在此搭棚乞讨过夜,巷道曲折没有章法,是埋伏伏击的好地方。君不言抵达时,这里的三教九流早被娄奕的人换了个干净,就等着瓮中捉鳖。 却不想君不言抵达时,娄奕的杀手还未拔刀,君不言身边的二人便二话不说抽出软剑见人就杀。 即便被占了先机,以人多对阵人少,以有心算无心,娄奕也该有七成把握,可未曾想,苦战近半个钟头,他的杀手居然连君不言的身都近不得。 如今再会议,娄奕只记得,那人当日负手立于马车旁,伸出两只手指缓缓按压太阳穴,脸上有着浅浅的倦色。娄奕始终在远处城楼作壁上观,却不想君不言忽地睁眼,朝他藏身的地方斜睨了一眼,那一眼,仿佛一位长者在看一个反复闹腾的无知小儿,眼里带了些谴责与不耐。 就因这一眼,娄奕大受打击,他已然看出两方战力悬殊,再被君不言这样看上一眼,顿时不想再与他缠斗下去,很不爽地放出了撤退的信号。 对方也并不赶尽杀绝,任由自己的人撤了,末了,君不言口中低声念了一句什么。 看那口型,倒像是在说:“蠢货。” 按理说,做了这么多年杀人如麻的恶棍,娄奕早不知羞耻为何物了,却不知为何,对上君不言那一句“蠢货”,他鲜有地红了脸。 那晚,君不言一把火把下城窟烧了个干净,大大方方住进了城主府。 娄奕不想再回忆下去了。 廿五这一天,娄奕终于决定亲自去探一探北苍城主府的虚实。 是夜,娄奕洗了个头,换了一套崭新的夜行衣,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镂花双刀,又喝了一盅香片茶,这才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出门时他看了看天点晦暗无光的半轮残月,心里总觉得毛毛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入了秋,漠北对燥热,夜间却仍旧有些凉了。 后半夜了,更深露重,北苍城城主府里夜巡的人并不多,灯火也未多见。可谁也没想到,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与这晦暗的夜色融为一体,缓缓在这偌大的城主府里悄声夜行。 离奴并不认识路。 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困了十余天,身上的伤虽然还没好全,却已经无大碍了。这里虽然吃好住好,但是离奴的本能让她觉得不安。 离奴并不知道这种不安是何时起的,但自从她伤了金铃,金铃就再也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过。而银铃虽然依旧每日对她笑,给她送吃食,却会在看见她腰上的图案时,有片刻的沉默。每日她不能出房门,门口虽无人,可她只要踏出房门一步,就可以感觉到至少有两双眼睛在不远处盯着她。 这一切,似乎都和她后腰上的图案有关。 离奴摸摸后腰,记忆中,每次牵扯到她身上的这个图案,都会有人想要她的命。她巡视周遭的环境,靠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和生而为狼的天性,努力寻找着出口。 另一边,娄奕对北苍城的边边角角早以熟烂于心,进了城主府,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君不言的寝殿。 娄奕趴在窗户外面,掏出一管迷烟就准备往屋子里面吹,刚张嘴,思忖了一会儿,又把迷烟揣回了怀里,撇撇嘴,双目敛下,心里忖度着:上次他本可将我的人赶尽杀绝,却只骂了我一句“蠢货”也就罢了。如今他睡着了,且不论我这样算计他亏心不亏心,若是我暗算成了,要叫人说我没有本事,打不过他只能靠这样下作手段害他;若是我这般还未暗算了他,岂不是更是证明我是个“蠢货”了? 娄奕长这么大争强好斗惯了,断断不能吃这么个“暗亏”。 想明白了,娄奕提气就要破窗而入与君不言正面拼斗,忽而又想起拓跋戎说起的那桩事来——他还有个逃兵未曾处理。 娄奕左右权衡,觉得自己对上君不言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能胜,不如先把那叛徒解决了,也算是完成了对拓跋戎的承诺。 娄奕这么想着,扭头就往地牢去了。 屋里君不言等了半天也不见外面的人有动静,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仍旧一动不动睡去了。 这样犹犹豫豫的废物,能成什么大事。 离奴此时已经无声无息摸索到了府邸后院下人居住的下房,君不言带的人不多,因而只靠近偏房和角门的几间住了人,其余的都未打扫,仍空着。 离奴轻声往角门跑,却忽然听见偏房里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喝:“谁在外面!” 离奴心里暗暗叫苦,还要再跑,偏房的门却已经开了,屋里的人快步掠至庭中。角门附近也涌出了好几名黑衣暗卫,四方的灯火也一一点亮,后院一下子亮堂起来,与方才黑漆漆的样子相比,凭添了几分人气。 离奴看清来人,却是一个自己没曾见过的男人,身量颀长,着天青色长衫,腰上缠一条软剑,手里握了一串念珠,面白如纸,眉心一点黑痣,脖颈左侧有一条刀疤。 开嗓声音沙哑,像是六旬老者: “姑娘不打声招呼,这就要走,未免伤了主——” 他话还没说完,离奴眼前一花,又一个人影倏的落到了她面前,高大的阴影包络住她娇小的身躯,因靠得太近,迫使她抬头才能看见来人面容。 “我可算找到你了!” 第七章 交锋(二) 月落了,夜,便整个黑了下来。 娄奕拎起面前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姑娘,对方细细小小,在他手里仓惶挣扎起来。娄奕扒拉开她的头发仔细瞧了瞧她的脸,确认是曾见过的那个一百号无虞,便笑吟吟道:“一百号,你可知道我‘刀俎’的杀手若是畏死做了俘虏会如何?” 会如何? 要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剐上两百一十三刀,扔在太阳下晒成干,尸体拿去喂狼。 “你这么小的身板,晒成干,也就一丁点儿大。” 娄奕出言恐吓,想听她跪地求饶,可小丫头像是听不明白他说话一样,见自己盯着她,竟然朝着自己龇牙咧嘴嘶吼起来。 “呜呜——啊呜——” 娄奕不喜欢她这样折腾,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的脑袋动弹不得,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活蹦乱跳且未曾缺胳膊少腿,心里断定这厮一定是背叛了他投敌了,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哦哟,挺凶啊,被君不言这厮豢养了几日连主子也不认识了?嗯?” 说罢右手蓄力就要往她天灵盖劈下,取了她的性命。 庭中人早在来人提及“刀俎”二字便已猜到来人是谁,见他要劈死手中之人,并不多话,只抽出软剑挽了个剑花就往娄奕腕上刺去。 剑光一闪,娄奕将手上的人扔到一边,侧身抽刀,接下这一剑,刀剑相拼,刀是好刀,剑是好剑,霎时发出“嗡嗡”铮鸣,惊得庭中鸟兽四散而去,四围守卫早就蓄势待发,见为首的男子已经出手,纷纷跃身加入了战局,同娄奕缠斗在一起。 娄奕的刀法素来诡谲无章,无甚美感,他素来最羡慕那些打起架来仍旧好看的人,如今见这人软剑使得风流,招式讲究,身形俊俏,心里不免升起些嫉妒来,刀法上也越发强势彪悍,也没了起初探探底的心思,一招一式只顾着把这人往死里砍,直砍的对方节节败退,也顾不上什么招式来回了,每接一招都是下意识的保命招式,额头也沁出不少汗来。 娄奕心情好多了,心想这个君不言手下的人也不过如此,装腔作势,也经不住自己砍上两刀。 四围帮势的人想要攻其不备,可娄奕的双刀使得左右贯通,眼见就能伤其后腰,不曾想他左手翻刀后劈,丢刀,又以右手接刀,直砍的人近身不得,反而叫他在身上砍出不少伤来。 这厢正打得难舍难分,角落里离奴却因被松开了桎梏,扔在一边得了自由,慌忙就往角门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然而当她看见门廊下隐在阴影里的人时,脚步却再也动弹不得。 他……他来了…… 许多天不见,他如今穿了一件宽袖的黑袍,头发也未曾束起,散散地披在脑后,长长地垂坠下来。面容俊美,宛若天上谪仙,可黑衣黑发,与夜色里又像是地狱修罗。 他的腰上,也挂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金线篓。 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离奴下意识握紧了腰间挂着的金线篓,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君不言不由分说捞起她,抱在怀里,大步踏进中庭,见人还打的不可开交,袖里甩出一截长索,长索堪堪缠在那人腰际,将节节败退的男人从娄奕刀下拉扯了回来。周围的暗卫见主子来了,也不纠缠,纷纷隐下。 娄奕收了刀,见正主出来了,心里莫名有些怯怯。 旋即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妖刀的刀,名不虚传,浮叶,你不是对手。”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呢。 离奴如是想。 被唤作“浮叶”的男子轻轻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微微朝君不言颔首致歉:“浮叶无能。” 这是在夸我呢,娄奕心里这么想着,整个人就高兴起来,他一高兴,就想多说两句:“我的刀法自然不是这样花里胡哨的剑法能比的,他的剑法好看是好看,就是忒不务实了,一力降十会,你们大梁人的剑法搞了几百个门路,在我看来都是花里胡哨,上不得台面——” 君不言嫌他聒噪,听着又头疼起来:“你杀不了我,让你背后的人来见我。” 娄奕听见那句“杀不了我”顿时火气就上来了——这一百号还在这听着呢! 虽说这一百号做了他君不言的俘虏,好歹也是他“刀俎”的人,是他的小弟!怎么能在别人小弟面前说人长短?这君不言真是欺人太甚! 娄奕愤愤:“不曾打过,怎知我不敌你。” 言罢拔刀就朝着君不言砍过来,誓要与这人分个高下。君不言烦他不依不饶,腹诽着若不是要钓他身后那人出来,早就将他弄死了,还叫他在这里啰嗦,既如此,打他一顿也好。 君不言也不放开手里的人,提气朝后跃了两步,一鞭子就朝着娄奕身上抽过去。 娄奕抽刀就砍,可这绳索看着软和,却如铁铸,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竟然砍它不断。 君不言冷笑。 蠢材。 娄奕见砍不动,反而叫这绳索往身上欺来,扭身抛刀准备再接,可就在此刻那绳索忽然收紧,像长了眼睛一般往他手腕缠去,索头的倒钩深深扎入他手腕内,娄奕右手一抖,手上无力,一把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滴答…… 滴答…… 滴答…… 胜负已分,二人就这样对立站着。 腕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的刀身上,可娄奕像是不知道疼,僵持了许久,才舍得拔出那倒钩,甩还给君不言,然后低着头,拾起了自己的刀。 兜帽罩住了他的眼睛,夜色里,离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这样安静多了。 君不言如是想。 “让你背后的人来见我。” “把她给我,我就带人来见你。”娄奕指着离奴,眼里的情绪没有了,尽是冷清,宛如月色泠泠。 离奴闻言,挣扎起来,看向君不言,眼里有恐惧,还有一丝丝哀求。 君不言心想,原来她除了害怕自己,还害怕妖刀。 “你打不过我,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我饶你一命,已经是仁慈,你带人来,我再把她给你。” 娄奕听见那句“你打不过我”,感觉自己又被羞辱了,越发不自在起来,有些别扭地问: “梵音阁主,一诺千金?” 一旁休整的孟浮叶听他这样问,差点笑出声来。 君不言也不理他,夹着人就往寝殿走,只遥遥扔给他一句: “看我心情。” 第八章:交锋(三) 君不言把小丫头带回了寝殿,折腾了这么一会儿,东方已经缓缓露出鱼肚白了。 离奴被扔在了外间的软榻上,窗开着,风吹得窗幔起起伏伏,离奴有些局促地看向盯着她的君不言,不知道他会怎么惩罚私自逃跑的俘虏。 君不言并不生气,相反还有些愉悦,他等了这么多天,娄奕终于来了。 “你要跑,又能跑去哪里呢?” 室内很安静,只有君不言说话的声音,缓缓飘散在空气里,夹杂在微风中,扰乱了一室的寂静。 我能跑去哪里? 离奴不知道,似乎逃跑是她的本能,至于目的地,她好像从未有过目的地,她的逃亡是没有终点的,她只想在一个没有人想要伤害她的地方活下去,没有人对她背后的纹案虎视眈眈,没有人时时刻刻可能取她的性命。 那样的地方,就是她想去的地方。 “北苍城内,都是我的暗哨,连下城窟都被我烧了,你无处藏身。” “一旦出了北苍城,你就会被妖刀捉去,剐上二百一十三刀,晒成干,喂狼。” 剐上二百一十三刀?委实可怖! 可狼才不会吃我。 离奴如是想。 君不言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却又不说话,又继续说道: “我把你养的这样好,你若是跑了,我就吃亏了。你且再等等,等他们来了,你再跑。” 君不言俯下身,修长的手指缓缓覆上离奴纤细的脖颈,拇指指腹细细摩挲,感受着她皮肤下跳动的血液和她岌岌可危的生命: “从今日起,你就住在我这里。如果再敢逃,我就杀了你。” 说着手指微微用力,旋即,他满意地看到了离奴眼里的恐慌,便撒开了手,将她往边上推了一推,挨着她卧在软榻上,收拢了衣服,侧躺了下来。 他今夜睡得不好。 离奴见他神色倦怠,不敢惹他,只得乖乖坐着,二人就这样挨在一处,静默无言。 却见窗外一轮红日缓缓从地平线爬了出来,曙光就这样划破了夜色,透过窗幔,斑斑驳驳地裹挟着晨风洒进了屋内。离奴被这曙光晃了眼睛,伸出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看见侧卧着的君不言脸上也落了点点光斑。睡着了的君不言似乎对着阳光的冒犯无知无觉,依然沉沉阖着双目。 离奴心想,他这样凶狠,太阳竟然也敢把光这样肆无忌惮洒在他的脸上。 于是乎,她伸出另一只手,也在上方替君不言挡住了阳光。 孟浮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晨光熹微,少女半跪坐着,一手遮着眼,一手伸在面前,阳光因此在闭目小憩的男人脸上投射出一只小小的五指阴影。少女时不时打个哈欠,却不敢把那手挪开,似乎生怕晨光也惹恼了那个男人,也不知是在担心晨光,还是担心男人。 孟浮叶本是来通报妖刀的消息的,见状默默退下了。 孟浮叶是跟君不言一起长大的,伺候了这么多年,比旁人更知晓他的秉性。他的这位主子,素有头疼的毛病,睡眠也浅得很,加上耳目聪颖,为了不扰他睡眠,主子晚间寝居从来不许人接近即便如此,主子也少有能安睡的时候,今日居然就这样在这丫头身侧睡着了,也不知是在试探,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孟浮叶摇摇头,往前殿走去了。 娄奕从北苍出来,马不停蹄往翟罗去寻拓跋戎,抵达拓跋戎的落脚处是,太阳还未下山。彼时拓跋戎正坐在茶楼里听胡琴,见他手上缠了绷带,脸色也不好,心里约莫有了些计较。 拓跋戎挥挥手,遣退了抚琴的胡女,与娄奕做了个“请”的姿势,与他对面坐着。 娄奕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从怀里掏出一枚玄铁令牌,扔在了拓跋戎面前。 六方形令牌上赫然刻了一个“妖”字,奇丑无比,正是妖刀手书。 “令牌归你了。” 拓跋戎面上毫无恼怒之色,从善如流收起令牌塞入怀里,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才道:“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娄奕悻悻:“他要见你们,他说让我背后——“ 娄奕忽然打住,定定看向拓跋戎:“你们早知道我杀不了君不言,是不是?“ 拓跋戎不说话,尤自品茶。 “你们让我杀君不言,本来就只是个幌子,你们只是想把君不言引到漠北来……” 思及此处,他一拍桌子,欺身上前,一把揪住拓跋戎的衣襟,双目隐含怒火,厉声诘问道:“你们大可叫别人出手,却找我来做……你与拓跋朔的目的原本就是我手中的调杀令,对不对!” 拓跋戎被迫直视他的眼睛,拧着眉头,脸上没了往日的波澜不惊,沉声道:“是又如何?这些年若不是我拓跋家给予你帮扶,凭你一己之力,又怎么能有今日的‘刀俎’?” 娄奕手上越发用力,恶狠狠瞪着拓跋戎。拓跋戎不怒反笑: “若不是因为‘刀俎’,你‘妖刀大人’如今尚是一个不入流的漠北狂徒而已,是又不是?” 娄奕听他这一通,憋屈的很,却又无法反驳,手上用力一推,拓跋戎便跌坐在地上,撞翻了屋内不少的物件摆设。拓跋戎闷哼一声,口中泛出一丝丝腥咸:“我大哥捧你做了这些年的‘妖刀大人’,又这般给你找了个台阶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且你统领刀俎,早以‘力不从心’,长此以往,‘刀俎’必有内乱,既然志不在此,交予大哥,又有何不可?” 是啊……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的确力不从心。 只是为什么,他心中仍然不舒服呢…… 娄奕只觉得胸口憋屈的很,他十四岁就独自出来闯荡,大魏人说他的刀不入流,说他天生异瞳,纵使他刀法卓绝,也没有人愿意追随他,结交他,更不用说重用他。他只身来到漠北,身无分文,在沁都酒馆为了一个胡饼做了杀手,为了钱卖命。拓跋朔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隐约是知道的,狼子野心,他的襄助是图什么他也不是没有揣测过…… 只是,为何,他还是有些憋闷呢? 临行前,他与拓跋朔在沁都皇宫对饮,拓跋朔与他说:“阿霖,梵音阁暗中襄助仆兰部造反,他们的手已经伸到了漠北,孤王不能不管,此次任务,全依仗于你,等你功成归来,孤王与你把酒言欢。” “阿霖,孤王看重你,你在孤王心中,一如手足,你可知?” 娄奕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桌子。 要调杀令,问他取就是,何苦欺他愚昧,编这一套套来诳他。 拓跋戎却想起另一件事,捂着胸口,爬起来走近几步到娄奕面前,急急问道:“第一百号,是死是活?” 娄奕红着眼睛瞪他:“君不言说了,要一百号,你们亲自去见他。” 拓跋戎踉跄两步靠在墙上,面露些许仓惶,那丫头,真的被君不言抓到了,他要是发现了什么…… “娄奕……娄奕,你替我传信到北苍城,约君不言两日后玄月坡见。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