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风华鉴》 楔子 风起长空,凛冬漫野,铜烬半明。 此处,百步丹墀阶,一人遥立。 那道目光深邃的,环视过视线内可及的亭台楼阁,塔庙舫桥——当华服少女越过碧波亭,穿过千尺廊,踏过白玉桥,走进建章宫,然后,视线定格。 数丈之距,此为天堑——一人负手而立,一人殿下扣首。 “陛下。” 这一声,六分冷漠,四分不愿,除此二者之外,竟一分多余情绪也不留。 那道目光变得愈发锋利,交合着冬日的冰霜,直直投向少女,后者早已漠然起身,淡然将视线迎上。 此时,一室,缄默。 天地骤静,唯几只寒鸦嘲哳而啼,划过九重华灯也未照明的夜空。 殿上者无言,殿下者起步。 华服少女以定乾坤之势,一步步迈上王座前的高阶,打破无言的贫瘠,忽然,笑的温和。 有暗卫搦剑而前,被上位者不动声色拂去。 此殿空留者,二人而已。 “海棠。” 那一声,是江南的春风,摹八百里春色,消融冻骨。 “我来前,有人告诉我,和氏欲擒我而快——可,你看。” 你看,我来了。 心甘情愿赴宴——生死之宴。 和越的指尖点过御座的手柄,一下,一下,泛着温和的凉,“是。” 忽的,一发冷刃,不偏不倚刺入来者心口,鲜血蓬勃。 “你来了,奉上你的性命,如我所愿。”他缓缓阖上她的眼睛,“我的,海棠。” ------题外话------ 这不是文章的结局,也许会是其中某一章的缩影,和越对海棠的爱是从一而终,就算以剑相对也一定是另有隐情,楔子大家看看就好啦! 第一章 监政 大越景帝四年,葭月之夜。 宫灯已尽,长街上飘过一阵轻铃。隔着五步一距,相貌妍好的女婢捧着赤玉小盏,和着坠环叮当,一路快跑。 “再快些。” 那声音是极轻的,带着少女特有的缱绻,一副未睡醒的憨态。 随侍女婢柔声应是,罗幕半掩,有几缕被快跑带起的风拂起,在半明间未见真切。 -- 建章宫 众黄门簇拥中,一人华服,罗袂悠迤,遥遥立于高阶。 那少女一副无礼模样,眼角上挑,生的颇为妖艳。涂了时下最新的口脂“鸳鸯柱”,鲜血半凝时渗透的红——此非少女唇色,该是新婚少妇,帐中一夜魂消后的新生。 含光帝姬的轿辇在建章三重高阶前停了,一宫女上前掀开轿帘。 夜色中,华光忽绽于杳暗,只一刹,重光黯然。 辇中人,大越含光帝姬,闺名——海棠。 也是那一刹,她收起先前惺忪的睡眼,双颊绽开一抹笑——越氏假笑,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一身碧色对襟裙,唇上一抹极为浅淡的“连玉碧”——是伺候她起居的侍女自调,越海棠随口赐名,说是碧色,实则透着晶莹的粉,像熟透的蜜桃,泛着勾人心魄的微光。 她脚步翩然上了台阶,然后,一脸冷艳的,堂而皇之的,不假思索的,略过了精心装扮的含萃帝姬,越海珠。 越海珠忍不住伸手拦她去路,“你......” “闭嘴。” 这一声,打断了越海珠气急败坏的下文。 原本有些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众人眼光齐刷刷投向来人——内阁首辅,市井传闻中深不可测的天子近臣,和越。 越海棠背对着他,此刻也没有回头和他打个招呼的欲望,心中却不住在想,这是文臣呢,还是武将,抑或是——谋士? 当今大越,内阁首辅为正一品大元,而帝姬依祖制加封,仅为二品。 异如含光,这位大越最尊贵的帝姬,景帝嫡妹,受帝恩钦赐,与亲王比肩,固封——正一品。 当越海珠和着一众黄门向和越俯首时,越海棠早已施施然推开内室的门进了内殿。 一室黑压压的太医围成一团,叽喳吵嚷,似乎束手无策。 随侍女婢挪了张锦凳在帝榻前,越海棠径直上前坐下,心下烦躁,低声斥道,“都给孤滚。” 本就惊慌失措的众太医愈发支吾,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们的上级——太医院首,徐央。 徐央自知推脱不过,正欲上前与越海棠周旋,被和越打断。 “你们先下去吧。”和越不知是如何打发了越海珠,只身进了室内。 灯火明暗间,偌大的建章只剩下昏迷的不省人事的景帝,和榻前初见的二位贵胄。 气氛有些微妙,因为周遭实在静的出奇,她能够察觉到和越身上的凌然之气一点一点收拢,最终消失殆尽。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和越,金冠玉带,直身而立,只一眼,足够让她断定——此非池中物。 越海棠眯了眯眼睛,下意识自我保护的,将身子往景帝榻侧一挪。 她直直看向和越的眼睛,这位传说中天子近臣,少年丞相,双眸漆黑,闪着玉石光泽,像一道无所穷尽的深渊,更像是一把锁——一把无形的桎梏。 各方势力盘根交错的越宫,太医院诸位太医不听正经主子调配,竟能全听和越指挥,某人的手伸得太长,长到令她难以想象。 “陛下中毒,诸位太医束手无策,含光殿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陛下的伤状?” 和越站在景帝睡榻前,俯视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帝王,一脸倨傲的像是三秋冻雪,无可消磨。 越海棠未答上句,针锋相对道,“葭月,朔望日,大越下元,此为水官解厄。皇兄向来不信神佛,可挡不住秋冬三月连旱,于是,微服私访。”她看向和越,“你回答孤,是否?” 尾音拖得极长,极长,平白生出常人难以承受的威压。 然,此局对弈者,和越,绝非常人。 和越露出进入建章后的第一个微笑,他看着越海棠,像是欣赏一味亲手种植的珍稀灵药,点了点头。 越海棠步步紧逼,“孤听闻城西花神庙处,有一半仙老道,可测天命,破天机,算无遗漏——并且,此人为和大人引荐。”她站了起来,试图与和越比肩,添道,“是否?” 和越面上的笑愈发和善,不动声色地透露出一股危险。他往前迈了一步,而后者已无处可退,双手不自觉的向后摸索。 “引荐?这话不对。”他停止了向前的动作,也叫停了越海棠,突然换了种语调,“含光殿下,臣知道您想说什么,何不直言?” 无非是此时是否有他手笔,无非是天子近臣是否有不轨之心。 “不,此处,无直言。” 越海棠推开和越威势的屏障,身形一转到窗前,继续说道,“或者,是暗中不轨之徒,意欲行刺,毒箭一发,皇兄避无可避。” 这话像是蒙骗三岁小儿的谎言,倒也应景,只不过——颇阴阳怪气。 和越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了第二个微笑,目光中像是灼灼赞赏,“帝姬聪慧,此番陛下中毒,朝中上下无人管事。臣虽为首辅,却也不敢独大。故臣斗胆,请帝姬出面,代为监政。” 越海棠察觉此处应有圈套,高手过招的锋芒,实非今日的她可以比及的——若拒,她敢断定和越转头就会找上她那个骄傲跋扈的妹妹越海珠;若允,前方一路艰难荆棘,和越定下套在前,步步杀机中,前行无异于与虎谋皮,必定如履薄冰。 拒否? 越海棠试探道,“大越建国以来,曾有裕帝嫡姐朝阳帝姬监国在前,昆帝长女温淑帝姬摄政在后,而孤之监政,何解?” 和越未加思索,对道,“陛下中毒,奸人窥伺,帝姬若得臣辅佐,与臣携手,此为——定国。” 越海棠弯了弯嘴角,心道原来其中之重在于辅佐,避重就轻道,“好一个定国,可当务之急非定国,而是解陛下之毒。” 和越满意一揖,“帝姬所言极是,臣定当访求良药,以千年野参为陛下吊命,再遍访良医。” 越海棠拊掌,“如此,有劳和大人。” 言毕,走的快然潇洒,带着一阵冷风。 和越还保持着双手交叠的动作,慢慢直起身,笑的诡谲。 “大人,含光帝姬——” “留。” ------题外话------ 第一次写文,希望和大家多多交流。 第二章 夜探 此处,劫后余生的越海棠并无半点胆颤之态,方才殿内交锋多半伪装,当她再坐入轻罗小辇时,依旧躺的四仰八叉,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大越含光帝姬,越海棠,实则是景帝越祁三个月前向她的师父,百蛊门掌门,江湖人称“夺命蛊”的老妖妇手中高价买回来的暗探,原名只海棠二字,被冠以国姓,装出正儿八经的帝姬模样,再塑造一段离奇遭遇,成为景帝手中一柄无声的刃——此生此世,为其效命。 而与和越之谋,正好让她替景帝,自己这位如今昏迷不醒的主子,看清天子近臣的真面目,何乐不为。 当轿辇停在含光殿前,越海棠屏退左右,匆匆进入内殿。 连玉早已拿着夜行衣在内室等候,假意扬声,“奉殿下沐浴。” 一边快速为越海棠换上夜行衣,短短三月相处,她已将这位“帝姬”的心思摸了大半,低声道,“您小心从角门出了,一路至城西花神庙,会有陛下暗卫接应,务必注意安全,切忌停留打斗,速回。” 越海棠颔首,抄起桌上的剑——江湖十大名剑之五,名为玉衡,是三月前她从百蛊门那老妖婆手中顺来的宝贝。 她满意的掂了掂手中物什,绕过含光殿后庭,三两快步而跃,一起一落间出了禁宫。 此时临近午夜,敲更的更夫摇摇晃晃打着更儿在路道旁过了,越海棠踩着各个人家的屋顶,一路轻功自如,摸索着向城西花神庙前行。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越海棠似乎没有偷偷摸摸出行的觉悟,她天生方向感极佳,再加上一身姽婳功夫傍手,轻车熟路的溜进花神庙后院。 “嘶——” 这是暗器划过空气的声音。 越海棠面无表情的向前一扑,手腕一压,勾起玉衡剑尾硬生生将暗器反拨回去。 敌在暗,我在明,当如何? 不动? 此非越海棠风格。 足间点地,一个漂亮的回旋,素荑间飞出三道暗器,分别为——生门,死门,生死门。 门门杀机。 越海棠闭上眼,静听风声。 一声尖锐,生门划惊栖鸟。 一声软钝,死门刺入树梢。 再一声——无声,是生死门扎入暗中窥伺者的骨肉,那刃间蘸毒,中者需自锁内力七七四十九日,此为生门;若穷追不舍执意再战,五步之内,手脚瘫软,内力全失,此为死门。 暗处对手明显轻敌,未曾料到来者少女竟是个中高手,威逼之下竟决以牙还牙,还了三道暗器。 越海棠冷笑,右手将玉衡剑一挥,抛上夜空——是利刃出鞘,三道暗器皆被玉衡所挡,不过一瞬,对面无声。 孺子可教,倒也乖觉。 越海棠如是想着,也没有再追的打算,来之前连玉嘱咐了,今夜不宜大动干戈,若穷追不舍,怕是后患无穷。 “吱呀”一声,她推开内殿正门。 入眼是一室狼藉。 鲜血地,空木桌,花神像,以及——龙涎香。 鲜血不是随处可见,只地面上零星的散布着几摊。木桌上无灰尘,隐约有笔墨留下的痕迹,想来就是传说中的半仙装神弄鬼的道具。花神像蒙尘,案前供奉的多半是残枝败叶,倒是这龙涎香浓郁,呛鼻得很。 景帝在此遇刺,不得不查。 越海棠阖上门,不全然关紧,只虚虚的半掩着。打开连玉备好的火匣子,四方黑暗乍明,暗红色的光格外诡异,忽明忽暗,叫人心悸。 她把火匣子轻轻搁在壁龛里,蹑步往前。 再往前些,鲜血味愈发浓烈,混杂在龙涎香里头,平白生出腐虫死而未僵时的湿气,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越海棠忽然定睛。 她走上前,劈开地上那具死尸的衣襟,掏出匕首在他后颈上一划,黑色鲜血喷涌而出。 她只吃惊了一霎,推测这是连玉口中景帝手下的接应者,且多半为外头方才被她打退的暗中窥伺者所杀,故,此有玄机。 越海棠的眉梢慢慢舒展,替死尸阖上未瞑的双目,神色无奈而释然。 生死由命。 想她四岁被人贩所拐卖,卖到百蛊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一生无定的命运。她的师父,那个心狠手辣,见钱眼开的老妖婆,也曾按着她的肩,郑重的告诉她——若想不为人鱼肉,只得以强力压之。 她闭了闭眼睛,又想起比她小一岁的师弟,那个天生资质极佳,被师父内定为下一代掌门的少年,总笑着拍拍她的手臂,说,“海棠,你要坚强。” 神色渐渐回到正轨,越海棠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三下五除二的把死尸的衣裳扒了下来,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只可惜,毫无所获。 “烧了?还是不烧?” 她自言自语的站了起来,却因为一不小心动作过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双手向后抵着地,忽的,摸到木桌下一颗玉珠。 越海棠摊开手心,快速将玉珠塞到怀里,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在四周仔细检查。 环绕一圈内殿,再路过壁龛时,顺手放倒了龛里火匣,轰的燃满了墙壁。 她破门而出,远远瞧见越都巡逻的夜卫举着火把,正往城西方向来,火光照着夜空,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果断选择绕路,准备绕过城西破旧的矮房,从城中线上返回。 越都的贫富之地泾渭分明,令人一目了然。城东多富商大贾,城中为官僚贵胄,而城西则是贫民与乞丐混居,烟柳与脂粉同乐,常有暴乱。 而此时,她站在城中一家八进八出院落的屋檐上,闻着里头脂粉的溺香。 这绝对是大户。 越海棠如是想着,伸手掀开了屋顶的琉璃青瓦盖。 此处,灯火通明,不得不让她驻足。 第三章 投怀 初冬的冷风里,越海棠瑟瑟趴在屋顶。 底下女子华服未褪,斜鬓横钗金步摇,怀抱银炉,开口是略显尖锐而又甜腻的撒娇声,“要不是陛下突然中毒,人家也不会......” 不会? 不会如何? 那少女没讲,越海棠发誓,若不是听到“陛下”二字,她绝对没有半夜偷听八卦的癖好。 况且,这声音——有点耳熟。 那情郎的声音倒是好听,低低的,不辨喜怒,“嗯。” 嗯。 嗯? 这分明是调情,还是女子主动上前,男子欲迎还拒。 越海棠暗骂,“矫情。” 满地暗香不显馥郁却极为好闻,院落摆设无不彰显主人的华贵。 文人墨客,玉树临风。 ——更像美人。 那美人未着赘余衣裳,神色淡淡,自顾自的煮水,捻叶,沏茶,再奉入口中——一气呵成。里头隐约可见一件月牙白的里衣,外头套着一件常服,许是已要睡了,被深夜来访的女子硬生生唤醒。 越海棠勾了勾嘴角,将身子伏低了些。 “大人......” “嗯?” “您先前答应我的......” 那少女声音怯怯的,不见上一句撒娇里的娇蛮。 “答应什么?” 先前?答应什么? 夜半这出好戏实在精彩,像是两人推推搡搡,你侬我侬——说者不慌不忙,听者摩拳擦掌。 少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反问,“就是,陛下中毒,您不是答应将监国之权……?” ?? 越海棠睁大了眼睛。 能把万人之上的一国之权说的如此草率旖旎,也就只有越海珠能做到了吧? 感情这出西洋镜,是今夜刚刚见过的无脑妹妹越海珠和一脸深不可测的内阁首辅——和越? 感情今夜和越和她说过的话早就和越海珠说过! 那她算什么! 好啊!果然早有预谋。 和越似乎没有察觉出檐上偷听者的存在,好心情的应了句,“嗯。” 又嗯? 越海棠将身子伏的更低,只听那男子反问道,“所以呢?” 所以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上朝了? 越海珠被他这话一噎,“所以,所以......” 和越这会失去了周旋的耐心,语调貌似恭敬,实则敷衍玩弄,“含萃殿下这话实在——不和逻辑,陛下中毒与这监国二字,何来相关之处?” 添言,“陛下昏迷前叮嘱臣照看好国家大事,且——命含光帝姬监国。” “越海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鸡,也敢配称帝姬?”越海珠气的站了起来,一把甩掉石桌的瓷杯。 某“野鸡”趴在屋顶上,完全没有被人羞辱后的愤怒,反而——睁大了八卦的眼睛。 “殿下,此处为臣私宅,您夜半闯入,怕是——不和礼数。”和越终于不耐,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的贵公子之气荡然无存,起身往室内走,语调冷然,“送客。” 越海珠没有料到结局会是这样,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因为满脑信息量太大而不知从何开口。 当和越的私人护卫首领——齐鹤,抱着剑,用他厚大宽广的身体挡住了越海珠的视线时,越海棠知道这场好戏的彻头彻尾的收场了。 捏了捏冰凉的脚踝,她再抬眼时,那和美人——一脸面无表情的倒在齐鹤怀里。 噢!此曰:投怀。 第四章 贵妃 一夜安枕。 第二天连玉替她梳妆时,状似无意地提了句昨夜城西大火。 似乎在这道高墙外头的人眼中,城西地界乱且玄乎,这些乱子多少会成为妇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过两三日就烟消无迹。 越海棠没搭话,没心没肺的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神色中三分陶醉,三分欣赏,三分困倦——还有一分,神游天外。 双手不安分的摸过梳妆台,像是没听见连玉的话,自顾自碎碎念道,“你看这套点金头面,是越海珠给的吧。” “这把玉骨朱扇,是皇后送的?” “还是沈贵妃有眼光,这把冷云团扇,才配得上孤的姿容。” 连玉夺过越海棠手上的冷云团扇,“殿下,您今日——” 越海棠满意的看着小宫女在她发间簪上最后一坠流苏,将人挥退,毫不留情打断连玉,将团扇夺回,饶有兴味,“听说和越病了?孤要去瞧瞧。” “不。”连玉反掌把团扇一压,正中靶心,抵在越海棠胸前,“您该去建章了,连城大人在等您。” 连城,连玉胞兄,景帝第一暗卫,越海棠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长的颇为——凶神恶煞。 越海棠双眼一瞪,借力将团扇往连玉手臂一推,将一颗玉珠放入连玉手中。 “这是……?” 越海棠老神在在,“昨晚在花神庙找到的。” 连玉语调微急,“为什么不早说?” “昨晚太困,忘了。” 忘了? 的确是忘了,看了一场好戏,顺带盘算着怎么对付和越与越海珠,一不小心将此抛在脑后。 连玉恼了越海棠的任性,心里埋怨景帝带回来这样的“帝姬”,平时看着就不大靠谱,关键时刻更是难以成事云云,二人一路无话。 越海棠若是知道她的想法,没准冷笑三声,然后告诉她,我什么时候都不大靠谱,明明就是景帝看中了她一人剑挑连氏兄妹的身手,异想天开的认为这是个可用之才,不惜花重金从老妖妇手上把她抢过来的。 可惜她不会读心术,这会正懒洋洋靠在软轿上假憩,出门前顺便把团扇从连玉手上夺了过来,拿它遮着眼。脑中不住回放昨晚在和越家屋顶看到的那一幕——和越到底是是真晕,还是假晕? 想他早已位极人臣,若与越海珠真的有什么,左不过一个驸马空衔,还白白葬送仕途。若他想要的是九五之位,又何必与越海珠同谋? “殿下。”连玉掀开一侧罗幕,眼角一递,低声,“沈贵妃也在,您是否……” 贵妃? 越海棠看了眼手上的团扇,随手扔在一边,哦了声,“它的主人。” 那女子背对着她,被黄门侍郎秦坚拦在建章。一身湖蓝广袖裙盈盈,冬日风大,连裙角也翻飞。 有眼尖丫鬟认出了越海棠的轿子,她倏而转身,有一刹——眼神古怪。 大越民间流言,庙堂半朝为沈,说的是沈家风头之盛,权倾半朝。 只是不知,这位生自名门的贵妃——该是如何的傲骨华光? 越海棠毫无缘由的心虚,拢了拢披风,端着姿态上前,语调不甚亲近,“贵妃。” “海棠。” 心中微震,她似乎说了,海棠? “嗯?” “第一次见,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怕她推拒,又补充一句,“你可以叫我凌宜,沈凌宜。” 是示好,还是她身居高位的伪装? 这又何必? 越海棠一贯爱打擦边球,“您是要进去吗?” 沈凌宜看出她不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怕是从小没被拒绝过,更没听说过这样变着花样的拒绝。 越海棠没功夫关照她此刻的心情,亮出块木牌给秦坚看。普通的楠木牌,色调暗沉,既无明珠镶嵌,亦无金玉为饰。 可——见此木牌,如帝亲登。 秦坚不敢怠慢,忙请越海棠入内。 连城寸步不离的守在景帝身边,一抬眼,看她的眼神极为不善。 越海棠内心冷笑,没在花神庙把皇帝保护好的是他,查案不力的也是他,与她越海棠何干? 心中不畅,可她知道连城的不满对她起不了任何的威胁。 连城的主子是景帝,而她不全然。老妖婆可不会放任她从小培养的弟子成为大越所谓的便宜帝姬,且若无老妖婆默许,越海棠怎么可能轻易顺走玉衡剑? 总之,越海棠早晚要回去,栖身越宫绝非长久之计。 三人从屏风后绕出,径入景帝书房内的暗室。 越海棠在上座,连玉连城兄妹依次坐在下首。 她将宣纸铺开,也不写字,只拿指腕盘旋其上,简明扼要问道,“如何?” 问的是景帝病情。 “京城一带,名医无策。” 是她意料之中。 秀眉微皱,指腹烦躁的画着旋,“盯紧和越和越海珠,此事八成是其二人共谋。” 她毫不客气将昨夜所见如实相告,“先别打草惊蛇,我想看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陛下既想用和越权衡沈家势力,以陛下谋略,定不会对此全然不知。” “我会加派人盯着。”连城问,“还有吗?” “有,你差人去请魏无擢了吗?”越海棠正色道,“我自小识毒,辨药,触蛊,可陛下这毒,我竟看不出半分名堂。” “呼吸安缓,全身上下并无内伤,只那一箭,陛下竟悄无声息的倒了,如何不蹊跷?” “且,那夜和越与我密语,言语之间皆是谋权之意,当真猖狂。” 连玉静静听她说完,替她分析,“可朝堂之上,绝非和越的一言堂。” 连城不赞同,“朝堂格局,得陛下制衡许久方见太平。” 换言之,越海棠,动不得。 “是,孤不愿意插手——可若和越先动,我是跟或不跟?”越海棠不怒反笑,她极少在私下端着帝姬的架子,这回借此压着连城,说出来的话却像孩童耍赖,“孤可从未学过治国,连城大人学过?或许,你想被和越牵着鼻子走?” 连城本就不善言语,被她一噎,眼神下意识的投向妹妹求救。 越海棠继续,手指在案上移向连城,指关节一扣,“现今,当务之急是请到这位神医。” 看向连城,“你去。” 和越给她挖了个坑,每天与朝堂上那帮老臣周旋,八成等着她捉襟见肘时向他求助。 简言之,她很忙,走不开。 她看向连玉,“玉珠要查,这是我们能握住的唯一线索。” 语气一瞬飘然,她闭上眼,大脑放空,淡淡道,“和,越……” 半晌睁眼,提笔而书,“官恒亲启……” ------题外话------ 明天我最爱的小恒恒和小擢擢要出来啦! 第一章 梦魇 大越四年玄冬,霜风起,满城飞絮。 会景帝登基四年,朝野内外方稳,却逢帝遇刺昏迷,内阁首府高热养病府中之况。 而帝子嗣稀薄,几位兄弟都死在帝王兵戈之下,监国之权,竟落到一双八小儿手中——是别有用心之人的刻意安排,还是胡作非为者的蛮搅之堂? 此事并非不可见人的皇室秘辛,在没有人刻意压住消息的情况下,一点点在越都散播开来。 先后幼女,以双八之龄,行监国之事,揽生杀之权,成为说书人口中的一阙故事。 雪覆帝都,银装正皑。 和越一人站在偌大的书房中央,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一如既往的月白色,恰衬他面色,泛着病态的白。 距上次建章密会已过月半,越海棠当真一人在朝野非议声中挑起国政大梁,全然没有让他插手的意思? 可,内阁,三公,六部,二台,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他满意的将眼线传笺丢进火盆,一室只剩火星溅出的噼啪声,与京畿寒风一碰,消失的无声无息。 “死了?” 齐鹤默不作声地站着,在光与暗的交叠里,应声道是。 那夜城西交手,暗处之人,是和越派出,死在“含光帝姬”三道暗器之下。 他猜想着和越此刻的表情该是如何讽刺,不悦与冷漠,以及——下一秒会是什么反应。 和越没有给他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出声道,“沈凌宜那儿,说什么了?” “听说含光殿下命禁军时刻把手宫闱之防,只鸟难飞,消息……” “递不出来?”和越撕碎了最后一张传笺,如果齐鹤没有看错,他的脸上的确浮现出了一种名叫吃惊的表情,此为反常。 “是。” 和越语调玩味,“皇后是倒了还是彻底不问世事了?还有越海珠,就这样任由她一人胡作非为?” 齐鹤想说明明是你让秦坚把国玺送去含光殿而且人家含光帝姬一开始没想过管事都是你逼的…… “是。” 和越转身,盯着他今日格外言简意赅的属下,仿佛透过这副皮囊,能看见大越禁宫内的含光帝姬,她的心,在想什么? 他缓缓吐出三字,像是要将人吞噬的气息环抱雕梁,温柔而暧昧,“半月了——” 午夜的风,带走半月南柯,榻上昏睡的人,忽的睁开眼睛。 那眼眸本最为清明,带着上位者无声的威压,只一眼,便叫人如临酆都,如溺死般奔溃。 如今——倒泛着污浊。 他脑中闪过一阵阵血光,走马观花般,再一霎,便是无尽的黑暗。 “陛下——”和越抱盏而跪,幽幽递上清茶,“您,润润嗓。” 景帝习惯性接过,刚喝下一口,就被入口的冰凉强拉入清醒,想一把掷碎茶盏叫外头守卫入内,却被和越死死夺住,他衣袖一翻,景帝闷声躺下。 和越没有给景帝说话的机会,笑意极浅,声若九幽传音,只足够他二人听清—— “臣等您许久,这茶都凉了,陛下勿怪。” “葭月朔望,是陛下生辰,臣赠您半月梦魇,半月安枕,您……欢喜吗?” “不对,臣忘了,那日是臣的生辰,而非陛下的。” 和越越说越有兴味,“臣知道您该骂臣居心不轨了,陛下有所不知,这半月里,监政者为谁?” 他轻抖衣袍,借两盏红烛之明站起,踱步到床尾那根将尽的微光前,对着景帝掐灭星火—— “既垂死挣扎,不如——死的痛快。” 殿内是一盏琼光的盛宴,是和越一人的独角戏场,是硝烟未起,博弈无声。 “自前朝朝阳,温淑两位帝姬后,本朝竟是——” 他不厌其烦地跪下,将四字递入景帝耳边,“含,光,帝,姬。” 含光帝姬,海棠。 第二章 离间 意识回笼,是被那四字所刺,一阵惊觉过后,景帝闭上眼睛,恍惚间看到了那日金銮宝殿,他初见和越时,那个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白衣翩然立与百官之中,也是那般不卑不亢,心有一派筹谋模样——如今看来,竟是认人不清的引狼入室? 被和越的思绪一带,景帝既未问为何和越深夜在此,亦未问那夜花神庙究竟——与这把金銮椅相较,其余的重量都太轻,太轻。 景帝目光灼灼,强撑着坐起,说道,“不可能。” 以手指人,欲窥他眼中奥秘,“定是你,和越,挑拨离间。” “告诉朕……你是谁?” 和越今夜心情格外明朗,“陛下,您分明已经信了。不瞒您说,那夜,就是在这里,您的好妹妹,答应——与臣共谋。” “明日,若您不醒,她便夺您性命。” “你以为朕是无知三岁小儿,听信你一面之词?”景帝将床沿一拍,拔高了声,“朕恕你死罪,换你一句实话。” 和越重复道,“陛下,您信了。” “一令山河,是先帝所赐,琥珀质地,可统率您全部暗卫,臣……没说错吧?您自以为谋局布策,实则早在有心人算计之中。” 他补上致命一击,好用以打破帝王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软弱无比的心防,“您自己的属下是否衷心……您,不清楚吗?” 景帝在这场交锋过半时已冷静下来,仿佛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却被和越亲手打破幻想。 他自言自语道,“朕初见你时便引你为知己,甚至想将帝姬赐婚于你。朕防着沈家,防着内阁各位老臣,怎就独独忘了防着你?今夜你既敢来,便是做好了万全之策,告诉朕,你的意图。” 和越毫不脸红地学着越海棠的语调,是她那夜坐在这里一脸义正言辞的反驳,开始瞎扯,“不,此处,无意图。” “黄昏时分臣收到含光帝姬密信,叫臣含光殿一叙。您猜,臣去了吗?”和越像个不紧不慢的钓翁,放线,收线,运转自如,“臣去了,是含光殿下亲口告诉臣山河令之事,还见到传闻中的江湖神医魏无擢,他们合计——取您性命。” 一脸正经反问,“您,又该如何?” “住口!” 景帝大声叫停,恰巧和越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他缓缓举起左臂,冲景帝摇了摇头。 “呼——” 一人身着黄门衣裳,从屏风后出,拨开铜炉,续上一抹香。 他在和越身侧跪倒,看景帝的眼神犹如死物,“主子,剩下的交给属下。” 和越颔首,翩然站起,而身后,榻上景帝轰的倒下。 -- 半月时光,查一颗玉珠,如石沉大海。 而十日前,有汗马双骑,日夜兼程往越都而来。 一人薄纱遮面,一人眉光潋滟。 正午时分,飘雪已止,覆衾未融。 当遥见烫金的“越都”二字高挂于城池之门,官恒微不可查的挪了挪僵硬的膝盖,摘下薄纱,面庞触到正午暖阳,满目粲然。他闭上眼,像是享受越都这份令他亲近的气息,魏无擢听见,他说——“海棠,我来了。” 一百零五日的分别,竟像半世之隔,跨越山川而见,每一步都艰难。 魏无擢侧首,看着官恒温柔的侧脸,幻想该是如何潋滟风情的女子,值得官恒不顾一切,抛下百蛊门一切而来,笑的——这般令人遐思。 另一边,“潋滟风情”越海棠正抱着如山的奏折对着连玉哇哇大叫。 “半个月了!官恒为什么还不来!” “这个张阁老有完没完,连续骂了半个月了!阴阳怪气!变着花样骂我,不就是不满我女流干政!今天非得给他点厉害瞧瞧不可!” “请安折,请安折,又是请安折!我看陛下不醒都是被他们害的,一个个没安好心!” 越海棠抛下奏折,大步流星夺门而出,然后一把——撞入来人怀里。 “你……” “放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越海棠脚步一滞,推开魏无擢的怀抱,迅速后退一步,微微扬起下巴抱胸而立,满眼狐疑打量。 带魏无擢来的黄门被越海棠一喝吓到,战战兢兢伏在地面,再无人发声。 在初冬正午的风里,魏无擢的眼神微妙,看向一脸漠然的少女。 明明方才还像一只炸毛的猫,如今却高贵如异域名宠,叫人忍不住,伸手爱抚。 官恒站在远处,草草结束了与连城的谈话,阔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海棠。” 越海棠一愣。 她没有想好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开启这段对话,也怕在寥寥百日分别后,官恒因为气她的不告而别就此与她生疏。 “海棠。” 官恒又喊了一次,换回她神游天外的魂魄。 “嗯?” 这个字是她跟和越学的,那晚他低低从喉间发出一音,勾着她的心脏,镌入她的记忆深处,叫人不明爱恨。 尽管此刻在场的人心中各怀心事,但显然,这会绝非寒暄良时。 越海棠命连玉替官恒和魏无擢打扫侧殿房间,自己则与连城,魏无擢同行去了建章。 穿过碧波亭,站在高处抬眼,一人抱剑,面无表情的站在紧阖的宫门口。 “是齐鹤。” 越海棠突然开口,下一秒,连城施展轻功飘了过去。 远处齐鹤目光如炬,衣袖一扣,像是在看她,又像盯着她身侧的魏无擢,伺机而动。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魏无擢护在身后,加快脚步。 她没有看到身后魏无擢眼神一凛,被不解充盈。 ------题外话------ 小剧场1.1 喝汤夫妇模仿秀 海棠[正经]:不,此处,无直言。 和越[瞎说]:不,此处,无意图。 和越:嗯? 海棠[瞪他]:嗯? 和越[伸手]:嗯。 从明天开始喝汤夫妇的互动会越来越多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应该是双强在摩擦中相爱,然后互相迁就吧qwq,还有!不要说男主很坏,他是特别坏! 这本书里面没有传统作品中扁平人物的映像,我不喜欢写绝对的好坏,哪怕是如今看起来最像反派与炮灰的海珠,也有她的闪光点,希望大家能喜欢里面的人物!! 第三章 不轨 一缕香烬,自铜炉底端升起,袅袅化烟而旋,时浓,时密,勾勒窄窄四方轮廓,自赏孤芳。 那烟沁入越海棠鼻尖,她透过这缕馥郁,看见榻上景帝苍白的面色。 “皇兄……” 和越正跪在榻前侍奉,见越海棠来了,笑得人畜无害,仿佛那夜交锋是她一人幻想,仿佛那监政二字非出自他口,“臣来的比含光殿下早些,陛下方醒,臣顺便伺候陛下把药喝了。” 越海棠一边内心恨恨,想着你这乱臣贼子怎么转行干起丫鬟的事,怕是又图谋不轨谋算什么,一边吩咐魏无擢上前替陛下诊脉。 景帝面露惊慌,冲魏无擢厉喝道,“退下!” 魏无擢本就不愿卷入这样的皇室纷争,此番前来完全是看在官恒的面子上,顺带卖越海棠一个人情,这会看景帝面似不悦,索性大步后退三步,好整以暇。 越海棠看向和越,后者却不乐意理她,缓缓将汤匙递入景帝口中。 “皇兄这是——怎么了?” 景帝似乎没有任何与她交流的欲望,他垂下眼睑,喊道,“来人!” 一切似乎早有布局,唰唰一瞬,出来的不是黄门,不是景帝暗卫,而是——越宫禁军!十数人的队伍,有势如破竹,以一挡百之势,将越海棠与魏无擢二人包围。 和越勾唇,将景帝挡在身后,隔开越海棠不解的目光,眸中尽是冷漠之色,“传陛下口谕,含光帝姬意图不轨,效前朝帝姬作为,欲专权以盖之,念其为陛下胞妹,即日起,禁足含光殿,无召不得出。” 越海棠站在禁军兵刃间,看着不远处的和越,要他一个解释,“意图不轨,何解?” 和越缓缓道,“殿下盗取山河令,欲将大越半壁江山握在手,此刻来问臣何解……似乎有些可笑了。” 山河令三字一出,连氏兄妹皆是一愣,然后不可置信的看向越海棠。 她忽然觉得有一丝苍凉,明白何为人言可畏,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原本心中的一派斗志被冰霜浇灭,“你告诉孤,山河令……在哪?” “殿下当真想知道?” 越海棠平静的点了点头。 四周忽的蹿出四名内侍,上来就要搜越海棠和连玉的身。 连玉清冷的面容带了慌张,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动武,眼神投向哥哥求救,却发现连城早被齐鹤所掣肘,不得脱身。 “搜吧。”越海棠隐隐有些期待这场为她布下的局,“若孤身上没有和大人想要的东西,这些碰过孤身子的人——一个也逃不掉,包括你。” 和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自然。” 少间,越海棠看见那内侍,从连玉身上拿出了那天她随手扔给连玉的玉珠,上前奉给和越。 哦,和越,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和越伸手接过玉珠,递给齐鹤,后者以内力化之,外头那层玉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露出一块琥珀令牌,螺纹繁复,只此一令,可号暗卫,定山河。 “陛下,您看。” 景帝挥挥手,阖眸不语。 越海棠已察觉出不对劲,说道,“和大人当孤好戏弄不成?若此物真的是孤盗取,为何不将其束之高阁,反倒带在身上由你搜取?” “殿下明知故问了。”和越一脸镇定,答道,“若今日无臣在此守候,殿下定会高举山河令号召暗卫,然后……” 连玉直指和越,懊悔自己误会了越海棠,嘴唇颤抖,大声道,“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越海棠呵笑,“孤明白了,接下来的话让孤替你说。”她冲连氏兄妹摇了摇头,淡淡道,“和大人算准了我会带魏神医来,一早与陛下暗通款曲,再设计让我拿到山河令,不就正成全了今日好戏?” 可,若只是将我禁足,又如何困得住我? 越海棠平静的看向他,像是在说,和越,你想做什么呢? 是砍断景帝的左膀右臂,再给他致命一击? 可你不会杀我,是吗? 那我索性认下,好让你满意,不枉你一场布局。 和越微笑,“殿下说的对,但也不对。” 他张了张嘴,口型无声,“你太天真。” 越海棠回以字句,好让他看清她嘴唇一开一闭间要传达的讯息,“等我。” 和越丝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背过身去。 第四章 魅术 是夜,含光殿内,四人对坐长谈。 连玉讷讷,“首先,今日陛下明显与往日不同,和越到底是如何将陛下掌控,叫陛下听话的……竟似提线木偶。” 官恒眼睛一亮,“这不难。偌大的江湖,各路高手如云,不说和越能找到能人异士,单是z此类蛊术,要我去做也非不可。” “那……” “我想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的回答是不可以。施魅易如反掌,解魅——难如登天。”官恒笑,“魅惑之术也分很多种,浅者,以皮相魅之,次者,外物,再深入些,以言,以形,以魇,以骨……皆可——而我怎知和越用的何法,若踏错一步,便是得不偿失了。” 他看向越海棠,“你还记得师父有一个老友吗?” 越海棠不屑嗤声,“老妖妇不是自诩老友遍地,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 官恒早就习惯了越海棠这般语气,好脾气提示道,“碧落对黄泉,黄泉剑早在百年前淹于碧落剑主手中,二人对决,不死不休。可下一句……” 魏无擢抢答,“红情绕白骨。” 越海棠瞪他,“我也知道,他破了老妖妇的白骨剑,老妖妇也恨不得杀了他。” 官恒点头,道,“是,但他后来不是也把红情剑送给师父了?” 越海棠干巴巴补充,“这两个老东西还顺便偷了玉衡剑。” 连玉恍然,问道,“你们说的是红情一派如今的掌门,红情子?” “我早该猜到有他手笔,那夜花神庙里的味道太熟悉了。”越海棠忽然智商在线,“我方才算了一下,从陛下受伤到我去花神庙再探,其中至少隔了一个时辰,可里面的龙涎香浓郁到极致,像是有人故意遮掩。那老头一年里有半载都住在百蛊门,他的味道我怎么可能闻不出?” “一股发霉的味道,又夹着百蛊门里虫子的泥土气。”她作势凑到官恒身上一闻,“就是这样。” 官恒一脸宠溺的将越海棠摆正,提醒她注意形象,反驳道,“我身上可没有泥土气。” 越海棠置若罔闻,“但我绝对想不到他和和越之间,会有这样的联系。” 魏无擢不解,“和越哪来的本事,能请到红情子为其效力?” 越海棠点头,“这老头难缠的很,还难伺候。” 官恒一脸为难,“这我不知道,等我回去了替你问问师父?” 越海棠满不在乎,“等着老妖妇告诉你我早就命断越宫了。” 官恒佯怒拍案,“海棠,不许胡说!” 官恒恼她不正经的胡说,什么命断不命断,这样的话也日日放在嘴边。 越海棠看着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师弟,跟着拍桌板,“怎么和师姐说话的!” 连玉连忙叫停,将话题拨回正轨,“这样就好解释陛下异状,第二,陛下为何对殿下……如此态度?” 魏无擢抻腰,而后起身,咔的将折扇一开,一副书生模样,一脸博大精深的道,“不过和越挑拨离间,这也是最好的解释。” “这位陛下怕是被算计了,我看他脸色虽然苍白,却不显病态,而叫人默不作声的睡半月,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走到越海棠身边坐下,问道,“那山河令是怎么回事?” 越海棠示意连玉开口,“我们中了和越的计,这样重要的东西被扔在花神庙角落,定是和越早有布置,本以为是什么稀罕线索,我查了半月无果,今日是想带去让哥哥试试,没想到……” 连玉看向越海棠,眼中是不寒而栗的颤,“他想干什么?” 官恒笑了笑,“莫急,和越一时半会伤不了你们性命,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撇了眼魏无擢,后者一揖,一副本神医不想和你们沟通养生老人要睡觉去的姿态,“魏某累了,先告辞。” “和越……他想干什么?” 魏无擢一走,官恒就像入了定般,不与越海棠与连玉交谈,越海棠吩咐连玉不要打扰官恒,轻轻走了出去。 天色已暗得全然,朔风呼啸砭骨,像极此刻的格局,任凭谁一动,顺势带来的力量便可扭转乾坤。 魏无擢迎着寒风跃起,衣袂幡然,按照白日的记忆往建章宫去。一起一落,藏匿于白玉桥的黑影处。 他缓缓站起,耳边是熟悉的杀气,左右各蹿出四个带剑的黑衣人。 轻蔑一笑,将折扇甩开,扇骨间飞出八道银针,刺入来人致命要穴。他将折扇收起,一跃直往建章。 第五章 梦游 “和越……” “他想干什么呢?” 越海棠靠在贵妃榻上,双目放空,脑中飞速旋转,不住的重复这个问题。 越海棠好动,好钻研,在百蛊门习武时常为一招半式彻夜苦思,一副不眠不休之势。而如今她的对手早已不是冷冰冰的剑器,而是王座之侧的天子近臣,是将权势与谋略玩弄于掌心的上位者,更是一把窥心利刃,稍有不慎便足以令她坠入万丈深渊。 她鬼使神差的站起,蹑手蹑脚推开门,放倒了门口的守卫,一跃跳上了屋檐。 大越禁宫的九尺高墙,锢人心,锢生死,可从来困不住她越海棠。 跳下最外层宫墙,一个漂亮的落地,转身,然后,她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捏着玉衡剑的手紧了紧。 她冲和越挤出一抹笑,意图迅速判断周围有无守卫与埋伏,顺便试探和越的武功,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晚上好,我梦游。” “晚上好。”和越显然没有料到她不按常理出牌的言语,却也反应极快,“巧了,我也是。” 越海棠干笑,想着我正要找你你就自己送上门来真是贴心,“好巧好巧,既如此有缘,不如……” 和越很是上道,假装没有看到她腰间佩剑,没有问她为什么夜半偷跑,似乎这些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做出一副“请”的姿态,“和某今夜设宴府中,独请含光殿下一人,不知殿下是否愿意赏脸。” 变相要挟,鸿门大宴,我敢去吗?敢不去吗? 这是越海棠内心的想法。 越海棠摆摆手,很是熟稔的跟着和越上了不远处的马车,“荣幸之至。” 和越是没有想到越海棠会如此配合,原以为一场激战在所难免,思索之间,他听见越海棠开口,一句不着调的话,“今夜……天气不错。” “是。”和越不慌不忙道,“农历腊月初一,无风无月,乌云蔽日,没准午夜会有雨,的确天气不错。” 越海棠脸色变了变,“腊月星回,若是和大人仔细看还能看到星星。” “哦?” “真的。”越海棠怕他不信,连忙点头,“您拉开车帘看看?” 和越听话的伸手去扯了扯一侧帷幕,越海棠借机发力,点过他右肩四重大穴,至腰间时,轻佻撇了眼他命门之穴,低低一笑,飞速转身正对着他,身形一个后移,玉衡出窍破开马车四壁,她伸手接过玉衡,在不远处站定。 四壁木板向和越飞来,他先破了右肩禁锢,再以内力为刃,将木板碎为齑粉。 越海棠足间轻点,知晓今时今日的自己绝非和越对手,转身就跑。 和越在后面跟着,也不急着赶上,保持着伸手可触及的距离。 这是孩童过家家的打闹,还是有人依势实力漫不经心的玩弄? 越海棠恼他不把她放在眼里,忽的转身,一身内力凝入玉衡,人剑合一,在空中打了个旋,寒光照晚,直直向和越刺去。 和越冷静的伸出手,将玉衡剑接入怀里。 越海棠一怔,发觉自己前半生引以为傲的武功,在和越面前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蝼蚁,索性不做困兽之斗,一把将玉衡剑从和越手中抽出,噌的将它收回剑鞘。 诚意十足的看向和越——我没有敌意,你呢? “含光殿下……”和越眼神玩味,“那夜建章初见,您便这般咄咄逼人,仿佛浑身长满利刺的玫瑰,何必呢?” 第六章 交易 何必呢? 仿佛每次暴露本性都是在和越面前,从前不论是面对师父,官恒,还是与她朝夕相处三月的连玉,她都是那个无时无刻戏精上身,不同面孔变化飞快的海棠。 为何一道和越面前,她总是无措,无力,无法应对? 越海棠不想去想,干脆闭上了眼睛。 和越顺势靠着她坐下——在一户人家的屋顶,无盛宴,无歌舞,唯二人。 乌云如幕,不远处银练翻涌,是黑云压城之势。 快要下雨了。 越海棠没有第一次与他接近的排斥,她喃喃,“和大人似乎算准今夜我会出现在此处,单刀赴会,若您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打赢我,那么玉衡剑下,又将再添亡魂。” 和越不甚在意,他现在的心情莫名其妙的愉悦,“江湖十大名剑之五,衡山镇山之宝,死于玉衡剑下是我的荣幸。” 越海棠心中翻涌,想着和越与江湖上这些门派或许关系匪浅,面上状似满不在乎的嗯了句,“我以为你会问这把剑是哪里来的,或是问,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武功……可你都没有。” 和越没问,却不代表越海棠没有同样的疑问,她想问他一介文臣何来如此武功,问他如何派遣得动红情派掌门红情子,问他此番布局的意图…… 和越忽然伸手,将越海棠的脸掰过来与他对视,“那我问了,含光殿下,您会回答吗?” 会吗? 和越这张脸近在眼前,她完全可以在他疏于防范时一剑横过,轻而易举的将剑刃刺入和越的心脏。 越海棠大脑飞速旋转,然后拍开和越的手,露出标准的越氏假笑,“你猜?” 和越背对越海棠缓缓站起,负手而立,“也许,只要我想查,世上还没有我查不到的东西。” 越海棠撇撇嘴,心道和越哪来的自信在她面前大放厥词,不屑道,“那你去查,顺便将我的身份告知天下,让大越百姓的唾沫将这个王朝淹死——” 和越爽朗一笑,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越海棠突然发力,拿玉衡顶他后心,和越早有察觉般反手再将玉衡握住,“含光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越海棠抬头,想着这才是今夜这番会面的重点,笑道,“愿闻其详。” 和越正色道,“你回去之后,安心做你的帝姬,我保你平安无事,同样的,别插手我的事情。” 留着越海棠,是因为有人要他保她性命,但放眼大越,她的武功虽不敌他,却也几乎无甚敌手。若放任她为景帝效命胡作非为,他也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越海棠笑的狡黠,“您大可在此一剑了结我,从此大越的天由您所定,按您的本事文武百官都得看您眼色,莫非——和大人喜欢孤不成?” 话音未落,天边响起一道惊雷,和越摇了摇头,“殿下,您这句话可谓是天怒人怨。可惜,人间风月无边,月老牵线,却牵不到我的手中。” 他一扯越海棠的手臂将她带入怀中,语调是不容置喙的认真,“下雨了,今夜先去臣府中一避。” 第七章 故人 越海棠本想挣脱,奈何和越力气之大超乎她的想象。她跟着和越飘然而起,自己没怎么用力,越海棠再一次对和越的武功刷新了认识。 可…… 当朝臣子,皇室帝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她岂不是成了第二个越海珠? 和越看出她的抗拒,冷声道,“您不是来过微臣府邸?放心,想住哪您可以随便挑。” 这个人,一口一个敬辞,可心里……难以捉摸。 越海棠被和越带着从各个屋檐上轻飘飘掠过,内心十成十的魂不守舍,直至双脚着地才回过神来。 似乎……站在庭院中央看和越的府邸,又是另一番景致。 暴雨劈头盖脸的向二人砸来,显然不想给越海棠多余的时间仔细欣赏一排排雕梁画栋。 和越把她放下就转身走了,角落里悄无声息钻出一个圆脸丫鬟,眉心一抹花钿,显得精致而风韵。 越海棠随着圆脸丫鬟往里走,发现和府布局的精妙远胜大越内宫,以奇门遁甲之术布置,暗藏玄机。 圆脸丫鬟很合时宜的提醒一句,“含光殿下,我家主子吩咐我告诉您,今夜就不要乱跑了。” 这是一个丫鬟该说的话吗? 和越是想她出来呢?还是不想呢? 越海棠眼观鼻,鼻观心,她其实很讨厌这种需要思考的环节,尤其在斗智斗勇的对象还是和越的情况下,她的判断总会被误导。 若她在没有和越默许的情况下跑出来了,也许她斗不过这些阵法,若和越本意是想她偷溜出来而她却没有,那岂非白白错过一场好戏。 越海棠心下了然,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圆脸丫鬟预料中的暴怒没有出现,越海棠不是那个将一切心情都写在脸上的越海珠,她笑着点点头,一派和蔼可亲,“自然自然,今夜很给和大人添麻烦了。” 那圆脸丫鬟一条龙服务的为她梳洗,更衣,换上轻薄的里衣,最后轻轻阖上门。 越海棠估摸着那丫鬟走远了,狡黠的将被子打乱,带上玉衡蹑手蹑脚往外走。 她一边走一遍念着这些年学的布阵口诀,“天镇盖上首,双路合八方……” 在暴雨中穿庭而过,她试图找到什么突破,却被密密麻麻的树木遮住了视线。 在雨扣地面的噼啪声中,她似乎听到剑锋划过树木的声音。 越海棠屏气凝神,拨开了一层层树枝,她忽的定睛—— 大雨中,那老头红情如练,轻而易举将几棵树枝连根拔起,游刃于树干之间将其掌控,再一一破之。 越海棠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这两个人果然,有猫腻。 那老头将周遭气息一收,笑着对越海棠招招手,“小海棠,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一章 解蛊 暴雨如瀑。 不远处的天幕里,有微光闪动。 是雷电吗…… 她不敢分心,只盯着那老头,看着那老头周遭气息一点点被他融入掌心收控,他满意的哈哈一笑,这才分过神来正视越海棠。 越海棠一怔,乖巧一拜,“晚辈百蛊门海棠,恭贺前辈神功大成。” “海棠啊,你怎么在这里……” 明知故问。 越海棠没打算回答他,虽然他也不打算等越海棠回答。红情子一副熟稔模样,圈着越海棠的肩膀就走,乐得合不拢嘴时还不忘谦虚,“不算神功,偶有小成,小成……” 手上力道一发,提着越海棠满身真气,霸道的逼着越海棠跟他走,一路兜兜绕绕,竟没有触发任何机关,像是把和府摸得透彻。 -- 建章宫 魏无擢轻而易举解决皇帝三道暗卫,放倒建章十八名近侍,光明正大的将景帝寝宫的门一推。 榻上人睡得很安详。 魏无擢忍不住抚掌而赞,官恒不愧为百蛊门现任掌门看中的继位人选,他先是派人去拖住景帝第一暗卫连城,再让魏无擢来替景帝解蛊,上下时间之差算来,竟无一点出入。 他想起今夜官恒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和今日白昼里,越海棠下意识做保护状的往他身前一挡,笑着叹了口气。 “是错以为我只会救人吗……罢了,帮你一次。” 哪怕仅仅看在官恒的面子上。 他从折扇骨里随意掏出两根银针,放在烛火上烤了,炙热的针尖幽幽刺入景帝后颈几个大穴。 榻上的人悠悠转醒,猛得抓住魏无擢的手。 “你是谁?” “和越呢?” “你对朕做了什么?” 这死亡三连问,魏无擢可不敢接。 他长话短说,道,“陛下,草民不过是江湖一介草莽,奉含光殿下之命替您看病,至于和越大人对您做了什么……不知道。” 折扇一拍,把景帝抓着他手臂的手拍开,对帝王恣意摆摆手,“得罪了。” 景帝目送魏无擢张狂离去,缓缓坐直。 魏无擢前脚刚走,连城匆匆进来,半跪在地,“主子……” 年轻的帝王没有发声,冷眸扫过建章熟悉的一砖一瓦——当夜,和越就是站在这里,与他展开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 当夜和越的话,历历在目,如走马灯般重现在他眼前。 “葭月朔望,是陛下生辰,臣赠您半月梦魇,半月安枕,您……欢喜吗?” “不对,臣忘了,那日是臣的生辰,而非陛下的。” “既垂死挣扎,不如——死的痛快。” “含,光,帝,姬。” 含光帝姬。 海棠? 他的脑中忽然混沌了,又浮现出魏无擢那张脸,一脸冷漠的样子,“草民奉含光殿下之命替您看病……” 海棠…… 海棠! 他一惊,背后泛着彻骨的寒,似乎一切动乱都是他将越海棠带回越宫后发生的,她和和越……到底想干什么。 景帝缓缓闭上眼睛,对着连城,一字一句,“明天天一亮,就将和越关入天牢,三日后,斩首示众。” 第二章 选择 漫天黑暗中,远处影绰独光华皎。 红情子放松了在越海棠身上的力气,推开门示意她进去。 越海棠默不作声的摸了摸腰间暗器,嗯……还在,以免等下画面不受她控制时尽量脱身。 和越背对她坐着,一张圆案上摆着茶具,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致志的泡茶。 越海棠走到他面前坐下,二人对视,他眼中深渊依旧,有着与她隔世的深沉。然后她听到和越意味深长道,“你还是来了。” 是在说她不该出来吗? “是你让那丫鬟故意告诉我别出来吧——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听你的话,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越海棠替自己倒了茶,砰的一生扣在案上,“别提那些弯弯绕绕的,和越,你和红情前辈,是什么关系。” “我今日安排你与我师父相见,只是想告诉你——越海棠,不,应该叫你海棠,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助纣为虐,乱我好局……你应该站在我这边。” “你最好奇的,应该是我的身份。”他缓缓道,“我自幼拜入红情门下,学成之后便来到了越都,之后的一切你都了解……” 越海棠垂下眼睑,其实和越说的一切也都合理,“那你和陛下……” “我自有谋划,越祁的皇位……”他笑的无声,“坐不稳。” “这场局,我谋划了好久,天时地利人和。”他灼灼盯向越海棠,“却被你打乱。” “秋冬三月连旱,此为天时;城西花神庙之乱,此为地利;而我师父那时恰好游历至越都,轻而易举就将景帝拿下……你说,这是不是人和?” 和越的声音显得渺远,“我故意将山河令放在那儿,原以为他们会派其他人去,闹一出内乱正好让景帝暗卫分崩离析。可偏偏被你捡到,你的师父还不许我伤你性命……”他看向越海棠,“你要我怎么办?” 越海棠眼中微光闪烁,不知如何应答。 “那夜你在我家屋顶上偷听,我本想让齐鹤把你关起来,但我却选择了将计就计,这是我出师以来最糊涂的一次,叫你握着监政之权,将我的下一步计划打乱的彻彻底底,如今一切都不得不推翻重来。再这样下去,我也能猜到你要做什么了……今夜我本想进宫掳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我更没想到你竟然对越祁做到如此地步,连魏无擢也请了来,我只好再行一次蛊……不过这次,我比从前聪明的多。” “我那夜告诉自己,再放过你一次,最后一次。越祁此蛊几乎无人可解,若他当真恢复清醒,多半将会是你手笔。不过没关系,我下了反蛊……解蛊的人不会知道,此蛊一解……你,含光殿下,将会和我绑在一条船上。” 越海棠面露疑惑,“……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回百蛊门去,什么帝姬虚名,什么朝堂纷争,通通都是越海棠的过往,与你海棠无关;第二,安安分分做你的含光帝姬,别再对我的事情横插一脚。” 和越冷冷道,“选吧。” 第三章 畅谈 选吧…… “话虽如此,和越,你根本没打算让我选,是吗?”她嘲讽一笑,“这越宫,无论如何我是回不去了吧,你的师父,红情前辈,等下也许不由分说就将我带回百蛊门,然后再无人碍你好事。” 这场局虽被我搅乱,却也不碍根基,他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而景帝,不过是砧板下的鱼肉——至少在和越眼中就是如此。 “好。”她妥协道,“天亮之后我就走,从此越宫再无含光帝姬,而你,和越,是封王拜相,还是位至九五……都是你自己的命数。” 和越突然伸出手,抓住她放在桌上的素荑,那玉指泛着寒,连着她的心,“我以为你会留下来,只要你说了,我也许会再放你一次。” “我以为你不会甘心,这半个月,我的暗探也都看到你对景帝……是如何衷心。”他咬着牙说出“衷心”二字,被越海棠毫不留情的打断。 “衷心吗?”她摇摇头,嫣然一笑,“这倒谈不上,大越这场局,是你出师以来的第一次谋弈,又何尝不是我的背水一战?我不想输。” 不想输给你。 他缓缓一笑,“你没有必要和我解释这些,你在担心什么?” “明珠灼灼,是自有其华光,而大越的暗,照不明。你费尽心思去争夺的,也许是一块烫手山芋。”越海棠再次拨开话题,“这次,是我主动退出的。” “我监政半月,也算看遍大越民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有江湖作乱,饿殍遍野,外有烽火连天,四周各部狼子野心,再者,内阁里,你,张阁老,许尚书,三人分庭抗礼,沈家看似独大……实则,又是谁的囊中之物?”和越难得认真的听完越海棠的分析,她笑的明媚,“这样的烂摊子,留给景帝不好吗?” “就如同你说的,海棠。”和越试探着叫她的名字,褪去在外的一切伪装,今夜,是在他的府邸,他和她,两个人的畅谈,“你有你的不甘,你的追求,我也有我的目的。” “不论你信不信,你就该是我阵营之中的入幕之宾,只不过……阴差阳错让越祁捡了便宜。”他在认真的向她摊牌,“越祁花了三千两白银,打动了你师父的心,可……那又怎样。” “是我的东西还是我的,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前方再没什么是我的障碍。” “和越,你把我当成什么呢?今夜我若轻轻松松答应你,那我岂不成了背主之人,这样的海棠,你——敢用吗?”她轻轻叹气,像是同情他的不幸,“明天天一亮我就走,从越都至沧州,不过三日快马,我就此脱身。而你,天子近臣,内阁首辅,和大人啊,放着红情的少掌门不当,放着一生悠游自在的江湖快意不要,一身将在宦海沉浮,将周旋于天潢贵胄之间,提前恭喜你,有我的祝福,你会心想事成的。” …… 第四章 死地 越海棠突然起身,推开门走的决绝,留下和越只身一人坐在屋里,淡淡的望着窗外的雨。 心绪沉浮,恍惚间一晃而过,是葭月夜初见,二人近在咫尺时越海棠的脸,秀眉描黛,肤色透水,镇静安然;再一晃,是半月之后,建章再遇,她口语无声,斥他天真。 有风轻飘飘划过他心弦,吹乱他的思绪,这场他规划许久的局,看来要全部推翻重来了。 他缓缓拿起案上的狼毫,轻轻落笔…… 是夜,有人一夜未眠,有人安枕如初。 五更天,那伺候越海棠沐浴的圆脸丫鬟将迷烟刺入厢房紧闭的小窗缝隙,半晌,确保迷烟发挥作用后,无声推开门,四个黑影从她身后走出。 四人将越海棠扛了,扔上马车,那马鬃毛暗红,一日千里往沧州而去。 一个时辰后,和越换上官袍,穿过曲曲折折的庭院,当和府门口的红木门打开,一队手持长缨的禁卫将和府大门团团围住。果然,越祁为了不出差错地抓住他,连大越禁军都派出来了,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懦弱又阴毒的帝王。 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外头已围了几圈早起谋生的百姓,碍于禁军威视不敢向前,远远围了一圈,双手不安分的指指点点。 和越手持象笏,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神扫过和府门前的土地,然后,嘲讽地挑了挑眉,既好奇此事背后,是否有越海棠手笔,又期待接下来他将面对的是什么。 师命难违,是我昨夜替你脱身,此刻的马车也许已离越都不知多少里地,而你,是衷心为主,想要置我于死地。 越海棠,你很好。 和越抬脚下阶,冲着禁军首领一揖,明知故问,“不知沈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禁军首领,沈凌霄,与和越同朝为官数年,二人表面上也算相识,客套的上前对和越拱拱手。 “微臣奉命,请和大人到禁卫营大牢一叙。” “哦……”和越点点头,正准备乖乖带上禁卫营大牢特制的铁链,然后他听见沈凌霄打断身后小吏上前的动作—— “和大人不过一介文臣,如此有失陛下以德治国的风范,走吧。” 顶头上司既然发言,下面的人也不敢反驳,何况和越的态度如此“温顺”,叫人生不出为难的由头。 禁卫营大牢位于越宫边隅,而和府本受帝王恩赐,位于城中离越宫不远处,于是押解和越的人马不用一会就到了禁卫营。 沈凌霄看着和越如帝王出巡般尊贵抬脚跨入牢门,面色颇为一言难尽。 和越毫不在意的笑笑,撩袍席地而坐。他的手上还拿着为早朝准备的象笏,玉制手板泛着亮色,与大牢的暗无天日格格不入。 和越虽身处囹圄,可景帝未曾明着下令废黜他的官职。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便是如此,哪怕他此刻为阶下囚,沈凌霄仍旧位列他下首。 牢门之外,沈凌霄捏紧手中长枪,想起他昨夜两更天里,冒雨行至和府,与和越展开的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走吧,你和她一起,明日我来捕你时,你早已出了越都。” “或许,此事与她无关。” “什么有关无关,现在是生死攸关。” “越祁吗?他还不配。” “你知道父亲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不,不要动。” “你再等什么!” “等,等世间不可能发生的事。” 第五章 拐马 那马车一路颠簸,越海棠醒时,离沧州约莫还有一日路程。 她勉强睁开眼睛,思维与身体脱轨,勉力去接受此刻天旋地转后的骤然清明。 越海棠快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从她夜半欲找和越质问,到二人交手,再到现在,种种事件化成一团疑云,叫她不得不细细思考。 她抖抖手腕,感觉内力在她体内缓缓流转,是极为舒适的感觉,像她从前在百蛊时,每日练完晨功的浑身舒畅。 她冷静的抬手掀开马车帷幕,预想若驾车的人是红情子之类的高手,她该如何应付,却不想驾车之人转身,她看到了齐鹤的脸。 那人在她印象中,性格慢吞,做事不慌不忙,武功却不容小觑,且极其护主,并非可以小看的人。 他不温不火的吐出一句,“你醒了。” 从齐鹤的表情看,她保证是和越昨晚趁他睡着动的手脚并且轻而易举把她打包带走。 越海棠下意识摸了摸身上和手侧——玉衡被扣在和越家,就连暗镖也被掏光。 如果等下就到百蛊她会被老妖妇剥皮抽筋的! 不,她不允许这样的惨案发生。 她寻思着自己也没和齐鹤交过手,也没有必然会赢的可能,冒然出手必定占于下风。 越海棠嗯了声,“这是,怎么回事?” 齐鹤言简意赅,“主子让我安全护送你到百蛊。” 越海棠内心冷笑,安全?让她这样回去才是不安全! 看和越这样子,他是想私吞了玉衡? 她敷衍的点了点头,放下帷幕,开始摸索马车上有无可以让她利用的东西。很可惜,和越似乎早有准备,车上除了厚厚的棉被,别无她物。 越海棠绝望的叹了口气,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靠,想再睡一觉麻痹自己的神经。 后脑勺敲到后头的木板,金簪微微扯动着她的如瀑长发,平添一分刺痛感。 越海棠随手将金簪扯了下来。 那原本被金簪挽着的长发随之倾泄,斑驳光影透过轿顶滚过长发筑成的瀑,越海棠勾了勾嘴角。 她闭上眼,算准方才齐鹤所坐的位置,微微避开,将金簪直直掷出,刺入马背。 那马受惊飞跑,只一瞬,越海棠凝神静气,学着和越当夜的样子,将马车四壁破开。 嚓! 她纵身一跃至马背上,左手将金簪拔出,用衣角替马止血,右手拔出齐鹤的剑,将连接马与车板的绳索砍断。 齐鹤跳下车板,虚虚追了越海棠一会,又“力不从心”的停下脚步。 主子说了,如果她要跑,那么,由她。 和越当初为了越海棠从速离开越都,特地以此汗血宝马送行,哪怕齐鹤当真想追,也会十分吃力。 她趴在马背上,任由那马肆意快跑,她并不畏惧这马突然的癫狂,反而自如的控制着方向,绕了一大圈脱离齐鹤的追逐。 一面诧异居然如此轻易就逃脱,一面又欣喜自己终于重获自由。 她这才注意到这皮马的毛色,以她识马的经验来看,此为良驹。 越海棠一脸满意的坐直,拍了拍马的后颈,替它顺毛,让它的情绪尽快稳定下来,语气带着调皮的诱哄,“对不起啊小红,刚刚伤到你了,不要怕……我们一起回越都。” 第六章 送死 越海棠骑着小红一路向东,将金簪当了购置草药干粮,在是日傍晚时分回到越都。 从一开始来越都的排斥,想要逃离,到现在自己主动跑回,颇有对某人“投怀送抱”之疑,她忍不住在想都会见了和越该如何质问,二人又该怎么针锋相对的互相鄙夷。 越都的大门向她敞开,越海棠排在入城的队伍里,此刻入城的百姓三三两两拍成长队,人头稀拉,她跳下马,正欲往前在上一步,后面一个穿着蓑衣的“老汉”拍了拍她的肩。 “棠妞儿,啊……是你吗?” 越海棠意识到不对,而且这声音……有点耳熟? 什么棠妞,她记忆里,也只有老妖妇曾经这样叫过她一次,除此之外,应该无人知晓。 那老汉手肘一个用力,竟硬生生扯着她的肩膀,将她连人带马扯到人群之后,远远隔开排查的守卫。 那阵熟悉的气息沁入她的鼻尖,她了然转身,低头从他头上草帽底下一探,疑惑道,“官恒,这是……” 他摘下草帽,长话短说,“我昨晚叫魏无擢解了景帝的蛊,这人醒后却发了疯要取你性命。” “取我性命?”越海棠睁大了眼睛,冷下语气,“谁要你自作主张?” 她想起昨夜和越漫不经心的话,他说“越祁此蛊几乎无人可解,若他当真恢复清醒,多半将会是你手笔。不过没关系,我下了反蛊……解蛊的人不会知道,此蛊一解……你,含光殿下,将会和我绑在一条船上。” 越海棠忽道,“不好,和越下了反噬,这会陛下没准觉得我和和越联手干的这件事……” 魏无擢从后方缓缓上前,引二人到路边酒摊上坐下,替二人斟酒,一副熟人意外相遇的模样,问道,“我看你从城外来?回来干什么?” 越海棠这会的思维有些放空,跳脱出魏无擢的问题,“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不通,和越一方面想让我与他共同赴死,另一方面有把我绑了送回百蛊,他是想怎么样……不行,不论如何他也算救我一命,我不能袖手旁观。” 魏无擢摇了摇折扇,一副风流书生模样,“海棠女侠,和越没你想的这么容易会死,我才知道,红情子是他师父。”他嗤了声,“红情一派能出师的,除了天才就是变态,你觉得……和越是哪种?” 官恒低声问,“你到底回来干什么?” “玉衡还被留在他家!”越海棠低低尖叫,“如果我空着手回百蛊,师父不会放过我的。” 官恒权衡二三,仍旧不同意越海棠以身试险,“皇帝今早派人去含光殿抓你,结果来的人扑了个空,这会正怀疑连氏兄妹与你暗通款曲,连他们也一并抓了,还让禁军满越都搜查,料定你插翅难飞,你这会不进城是最安全的。你这样进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你确定要去送死?” 越海棠摊摊手,示意官恒把佩剑借给她,顺手搜罗了官恒身上带的暗镖,“连氏兄妹和在一起也打不过我,更别提一群没用的禁军,他们被抓了正合我意。” 越海棠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充满期待—— “照顾好小红。” “今夜,搅事!” 第七章 醉汉 城门之外,越海棠内心盘算着如今城内格局。 从城门直入,一路沿着城中线走就是越宫,禁卫营大牢位于越宫一侧,但路上必定重重严防死守。若沿着城西线走,那一带的防守是自己亲手加上去的,且经过严密布置,以她一人之力难以突破。 她突然懊悔自己当初的行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扼杀了其他可以选择的余地,为今之计只有城东一条线路。 城东…… 大越少有重农抑商的说法,因为经历前朝战乱,不少商贾借机大发战争横财,并因此打入本朝贵胄内部,密切渗入上流社会的交际圈。 较之城中一线官宦之家多大门紧闭的明哲保身思想,城东的商人更懂得生意之道,故经常至深夜也有酒宴歌舞,以及络绎不绝的访客,混在这些人中间,正好。 越海棠换了身小厮装扮,将长发束成一支,用粗布捆好,再在面上扑些灰粉,把细长黛眉画成时下男子间较流行的粗短黑眉。 临行前魏无擢来找她,要走了官恒的佩剑,将一把软剑,一包麻药借给她。 她将软剑绕在腰间,握着匕首,无声无息跟在城门巡逻队的最末,然后——在前面所有人绕过转角时,轻声跳起,用麻药捂住最末士兵的嘴。 越海棠满意的勾了勾嘴角,飞速换好衣服,抢过那士兵的长枪,在队伍后头跟上。 她一直低着头,跟着那巡逻的队伍,不知绕了多少圈,最前头的人才带着往城内走,她微微抬了抬眼,看见前面两个人扔了长枪,哥俩好的搂着肩膀。 一个叹了口气,“终于可以换班了,今夜咱俩去哪乐呵?” 另一个笑的猥琐,“城西万香馆的阿媚,我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越海棠乘机开溜,跑到暗处脱了这一身沾满汗臭味的甲衣,施展轻功往城东方向飞去。 元旦将至,夜风带着砭骨的寒,将这份冰凉镌刻进行人的骨子里。此刻各家夜局刚刚开始,各府的马车穿梭在夜晚的人流中,越海棠跳下屋顶,混入人群,逆着人流往都城中心而去。 越往里走,人群就稀薄,越海棠又走了会,此处里禁卫营约莫还有十几分钟路程,她看到不远处一人拎着酒瓶骑在马上,好端端的马被他骑得摇摇晃晃,他另一只手虚虚的握着马绳,却也聊胜于无。 他毫无逻辑的话自远方传来,“中邪了吧……等着被活剐,剐不死他丫的……” “我呸,早叫他跑不跑,这下真跑不了。” “亏我不要命的跑去报信,等着谁救呢?” 越海棠脚步一偏,往马路外侧移了移,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祈求不要被这位“大爷”发现然后发生不必要的牵扯。 然而说什么来什么,那醉汉不知是当真醉的不清还是故意找茬,竟饶有兴味的指了指越海棠,喝道,“你你你!躲什么躲,小弟弟,说的就是你。” 他勾了勾手指,话也无赖,调也风流,“来,别怕,过来,陪爷春宵一度。” 第八章 巧合 越海棠在暗处的右手背过身去,捏了捏腰间软剑,随时准备“教育”一下这个醉汉,好让他知道,——路边不认识的人是不可以随便调戏的,尤其是她这样脾气一般不爱动脑并且喜欢简单粗暴的。 官恒从前常嘲笑越海棠的作风,一个女孩子整天喊打喊杀,一言不合就上剑,实在是“有伤观碍”,然而官恒越是这样说,她就就越逼着自己练功,大有欲打破天下无敌手的架势。 是以百蛊门本届弟子在练功上总是你追我赶,官恒总戏说应该归功于越海棠。 那马已经快和越海棠擦肩而过,马上的醉汉突然伸出手想把越海棠一把提起,揽入怀中。 电光火石一瞬,越海棠抽出软剑,躲过他伸出的手,用软剑朝着醉汉手心正中一刺,那人呼痛将手收回,二人四目对视时,醉汉的酒似乎清醒了不少,他眯着眼睛,打量着一身杀气的越海棠,语调不屑,“你是……刺客?” “是你爷爷啊!”越海棠趁那人眨眼的功夫,一跳上了马后背,将魏无擢给的还没用完的麻药拿出,放倒了他,随意的将那人放在路边,临走前恶作剧的将他的衣襟撕扯开,胡乱蹂躏一通,顺便将那人的外袍解下,披在自己单薄的衣裳外头。 脱下那人外袍,她看见那醉汉腰上挂着一个黑木牌,那牌子她认得,在大越,越看似普通的符牌,持者手握之权越难以想象,此牌上书“禁卫营”,想来就是禁卫营首领了。 越海棠抬脚踢了踢醉汉的脸,“没想到,你就是沈凌霄啊……” “沈凌宜是你妹妹啊,啧啧,看起来真像个傻子。” “不是说她,当然是说你。” “今夜好好在这里睡一觉吧,城西大街,露天大床,我对你还不错。” 她对沈凌霄冷嘲热讽一番,又把他全身上下都嫌弃了个遍,这才心满意足的踏上马镫,骑着沈凌霄的马慢悠悠往禁卫营大牢走。 越海棠穿着沈凌霄的外袍,骑着沈凌霄的马,不仔细看与原主确有五分相似,最外头的几轮守卫都是些地位较低的小兵,看她骑着马来,也不敢搭话,直接半跪于地,迎她进去。 哪里人多,哪里火光亮,越海棠就往哪里走,她直觉,这样就可以找到和越。 越海棠在灯火最盛处下了马,慢慢往里面走。站在内牢门口把手的二人显然没有前头那些虾兵蟹将好糊弄,伸手拦住越海棠直入的去路。她勾勾手,示意左手边的守卫上前查看令牌,待那人上前后将令牌递给他,从令牌底下钩出一枚暗镖,刺入他咽喉,那人哼声倒地,再反手拿出另一枚暗镖,在右边守卫反应过来前,将其推入他的心脏,杀人无声。 她一步步迈下台阶,镇定,从容,仿佛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不是劫狱般轻松。 视线定格于右方一阵窸窣声,她要找的人,那个一天到晚坐在原地,不论外头什么事情都无动于衷的和越,站了起来。 “海棠。” 她听见他如是说。 第九章 红拂 越海棠翻了个白眼,双目快速将四周扫视了一圈,脚腕微微一动,身形近乎鬼魅的快,从金簪里抽出从魏无擢那随手顺来的一根银针,捏着它将数十个守卫抹了脖子。 整座地牢,只关了和越一人,却有数十个守卫,可见景帝对其忌惮。 可这样的守卫在绝对的高手面前,不过是过家家的游戏。 和越很配合的运气在象笏上,借力将铁锁敲得扭曲,不一会,牢门被打开。 空气中的氛围有些凝固。 像越海棠和和越初见那晚……但又有一丝不一样的旖旎。 越海棠磨牙,阴测测开口,“敢情你自己能跑出来……” 和越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他似乎在强忍着笑意,看起来古怪又变扭,“嗯。”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不能? 好像……没有吧。 越海棠听到这个字就觉得窝火,随意将腰间软剑递给他,转身就往外走。 和越“乖乖”跟上,二人一马快走到牢门口,一大堆持枪禁卫上前将其围住。 越海棠坐在马上,和越坐在她在后面,双手自然的绕着她的腰,眼神睥睨,一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息。 马上少女一身黑衣,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她早在地牢门口就脱了沈凌霄的外袍,小厮装扮里头才是她原原本本的味道,一身干干净净的夜行衣,和越突然想到一个词——夜之使者。 越海棠恣意的偏了偏头,从她平时的嘻嘻哈哈里折射出从来没有表现过的傲来,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挑眉,“一起上吧。” 她反手推开和越的双臂,好看的脖颈微微后倾,在和越耳边低声说,“别动手,看我表演。” 熟悉的轻功,带着她在冷风中单薄的衣袂,和越听见越海棠近乎傲气的开口,“好几个月没动手,可能有些生疏。”然后身形流转,双手化为利刃,轻飘飘在这些人身后掠过,然后,一圈的禁卫还未来得及出招就应声倒地。 马上和越真没打算插手,既然越海棠想玩,不妨全权放给她,让她松松筋骨,顺带好奇越海棠会出什么招式。 结果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红情杀招,红拂手。 这些年的江湖在经历改朝换代的动乱,大多数门派早已退隐,加之碧落黄泉几十年前的绝命对局,两大顶级门派双双湮灭,如今能排的上号的,不过衡山,红情,百蛊,孤月四派。 且,红情与百蛊两大掌门关系匪浅这一事,已经是江湖之人公开的秘密,而衡山向来将百蛊视为死敌,孤月派不问世事七十年,红情与百蛊自然而然的联手坐上江湖第一的宝座。 第一中的第一,应该就是红情的这一招红拂手了。 和越的眼中依旧平静,心中却在想明天一早,沈凌霄醒来看见他心爱的,精心培养的禁卫营,成为如今这般近乎全军覆没的模样,该是多么的“惊喜”。 他任由越海棠玩的尽兴了,这才漫不经心的朝越海棠招了招手,“玩完了吗?走吧。” 越海棠飞身上马,将马鞭一扬,那马踏着禁卫的尸体飞驰而出。在风中,越海棠没看路,把缰绳交到和越手上,她再次将身子向后靠,和越下意识想伸手去搂她,被她反手抵住,越海棠声音平静,“你先走,我还有事。” ------题外话------ 明天起又准备开始大修了!!要做一个勤奋的人!! 第十章 连玉 “去城门等我。” 话音刚落,越海棠推开和越的怀抱,运气从飞驰的马上跳了下去。和越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从另一侧掉转马头。 越海棠轻车熟路的摸到越宫最北端的一处角楼。 三个月前她刚刚入越宫时,十分得景帝信任,故准许她任何时刻在越宫任何地点游走,加之她身边的侍女连玉曾经是景帝身边亲信女官,“含光殿下”这一称呼的重量,在越宫已是不言而喻,是以她借机摸清了这个地方的每一处门,每一座宫殿,以及明面上的每一个防守。 越海棠从最北隅的摘星楼跳下,此处据说是先帝宠妃善仪夫人与其初次相遇之地,再后来,善仪夫人从一个小小的秀女,一步步爬到仅次于先皇后的位置。 先后,越海棠名义上的母亲,越海棠眼神中有些黯然,一个女子,哪怕贵为天下之母,也有这许多的不如意——正像这座宫殿,不管在这里住上多久,这种压抑的令她喘不过气的氛围永久长存。 越海棠一路踏着中轴线,轻而易举摸到了含光殿。 她当初出来的匆忙,许多贵重的东西都还留在含光,不知道有没有被景帝的人拿走。 含光殿失去了先前门庭若市的光华,在暗黑的夜里蒙上了一层阴翳,仅剩下景帝重兵把手下的死寂。 越海棠轻轻的,嗤了一声。 无疑,她的轻功是极为漂亮的,提气与运气的转换都自如,从一座宫殿之顶飞到另一座宫殿之顶,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她刚刚跳下地面,就看到不远处的连城,他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手中长剑指着越海棠。 那剑只是虚虚的指着,越海棠看不出几分杀意,随口问了句,“等我多久了?” 她有她的自信和骄傲,轮武功,不论是连城,还是连氏兄妹,拼尽全力也绝非她的对手。 连城缓缓放下剑,语气为难,“连玉被主子抓起来了……我早上偷偷去看过她,她说这几天你会回来,所以我在这里守着。” 连玉…… 越海棠知道连玉一向很聪明,说她心较比干也不为过,整颗心有八瓣一般玲珑剔透,做事考虑周全,个人本事不论是头脑还是武功都在同龄人中佼佼,明明是景帝身边第二暗卫,却很好的扮演着“女官”与“侍女”两个角色。 景帝一向看重连氏兄妹,而连玉也对景帝忠心耿耿,这会却因为越海棠被抓,怎么看都是讽刺。 越海棠挑眉,“外面的人?” “都是陛下的暗卫,穿着普通侍卫的衣服……等你上钩。”他急忙补充道,“但是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我来前吩咐过了,不论听到里头什么动静,都不许闯进来。” 越海棠很满意连城的诚实,也懒得去深究连城为什么对她的态度反转这么大。 “首先,我是无辜的。”她看向连城,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在意外界眼光的人,干什么都按着心情,语气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爱信不信。” “其次……”她越过连城往内室走,“我劝你最好当做今晚没见过我。” 越海棠一边走一边拿布袋装上她需要的东西,装着装着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问连城,“你妹妹需要我救吗?” 不等连城回答,她自言自语的挺开心,拿起东西就往外走,留下一句,“今晚心情好,帮你欺负一下皇帝。” 第十一章 风起 等连城反应过来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时,四下已经看不到越海棠的身影。 他脚步匆匆,起身往建章赶去。 不过今夜……景帝点了沈贵妃的寝。 未央宫。 龙撵方至,偌大的未央像是一场欢宴之始——只因景帝此次苏醒之后,未召见皇后,未宠幸瑶妃,至于其他人,向来不被沈凌宜放在眼里。 她以为景帝会先去看瑶妃,毕竟皇后失宠许久,自从陛下登基就不受陛下待见,宫里的人对此大多不解,可沈凌宜心中一清二楚,因此鲜少担心皇后会威胁她什么。至于瑶妃,商女出身,极会来事,不过一个妃位就敢将她不放在眼里,若是改日封了九嫔,四妃,甚至三夫人,那就让她不得不掂量掂量景帝的心了。 沈凌宜站在风中,绛色披风曳着金边的琼光,在一众宫人欢喜雀跃的映衬之下,显得不安而忧惧。 她强撑起笑容,温顺的被景帝拉着去了内室。 小炉抱香,伺候的宫人识相的阖了门出去,一室静谧。 沈凌宜细长的指甲挑起香料粉末,她与景帝对案而坐,悠悠而叹,“外头,起风了……” 景帝只是笑笑,“吹到你耳中了?” 沈凌宜未答,而是说,“您也是吧。” “朕最近听到的话不少。”将近一月未见,二人之间不显生分,景帝敲了敲桌板,“你是说,哪一句?” “罢了……”她看着景帝,不知怎的脑海中就浮现出和越的脸,觉得以那人的狡猾,那样深的城府,不至于被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局里,一个禁卫营大牢,对别人来说是一辈子插翅难飞,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 景帝低着头,把玩着腰间盘穗,“你总是这样,凌宜,有的时候,朕也看不透你。” 她不在意的笑了笑,“您怎么没去看瑶妃?臣妾以为……” “你以为?朕以为凭你的聪慧,会知道些什么。” “是因为,她吗?……含光殿下?” 那人,第二次让她尝到被拒绝的滋味。 她叫,海棠。 天生的好皮囊,镜花水月里入幻的颜色,干什么都带着那股漫不经心,叫人更看不透——是甚于她沈凌宜的伪装,还是那人天生如此的,扑朔迷离? 越海棠此刻干起了偷听的老本行,她刚刚先去了建章,那地方她常去,干些什么坏事也方便。 谁知景帝没逮到,却碰到了本该在城门附近等她会和的和越,那人一脸淡定的告诉他景帝今夜留宿未央,然后更熟门熟路的把她带进未央宫内殿一处非常隐蔽的绝佳偷听场所。 要不是时候不对,她真的想问,皇宫是你家吗? 她偷听了有一会,看二人打着哑谜,然后莫名其妙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话题的主人公满脸不耐之色,许是仗着身后有和越撑腰,越海棠总觉得就算她今夜一把火烧了皇宫也有和越在,难得的兴奋起来。 她从金簪里头的芯中拿出许多冰珠,上头隐隐飘着白气,对着各盏烛火掷去。 一瞬间,满室黑暗,所有烛光化为泡沫,只有窗外的几盏灯笼闪着微弱的红光,在这样的夜里格外诡异。 “什么人!” 第十二章 抱抱 越海棠踮起脚尖,几乎是贴在和越耳边,间不容发之距,轻轻吐出一个字,“走!” 她一把将和越往外头推,然后她听见一旁沈凌宜很上道的往皇帝身上扑,“鬼,有鬼……” 景帝斥她,“胡说!朕在这里,哪来的鬼?” 沈凌宜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手胡乱的往四处指,像在分散皇帝的注意力。 越海棠不在乎的笑了笑,跟着和越趁乱跑了出去。 跑着跑着,她发现,和越带她出来的路正好是她走进来的那一条。 四周是无边的暗,凝云成山,掩着未绝的光。 二人轻功卓绝,不过一会,就已经快靠近摘星楼了,其楼虽名为“摘星”,可今夜却没有一点星光,这是被皇宫废弃的地方,偏僻,荒凉,一点人气也无。 氛围甚至有点诡异。 可我们的海棠小姐胆子天生大些,她带着和越翻上摘星楼,准备再往墙头一跳,外头就是宫外。 她拉着和越,那人好像没有立刻就走的欲望,他叫住了她,“海棠。” “嗯?”越海棠转身站到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在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眺望中轴线上的整个越宫——从寿康,到凤仪,再到交泰,建章,她又忍不住去看了看建章西边的含光殿,虽然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影影绰绰看个囫囵的轮廓,她依旧忍不住感慨,“含光殿,可惜了……” “可惜。”和越不知道在想什么,下意识接着越海棠的话,“风霜更替,你所怀念的,转眼又是另一载春秋,它今日叫含光,那昨日叫什么?你又怎么知道,它明日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越海棠侧首看去,那人的眉目本就生的出众,只不过平日里带着股老谋深算的味道,叫人不敢直视,今晚却飘然独立,如遗世之仙,站在这——是要与她讲经论道吗? 风不住的渗着她的骨,指尖冰凉的贴着衣服,她哆哆嗦嗦的,忍不住打断,“别说了……” 和越微微诧异,没察觉越海棠的异样,只觉得自己不该和越海棠说这些,换了个话题,“你知道这是哪吗?” 越海棠点点头,不动声色往和越身上靠拢,笑的无奈,一脸平静的开始向和越介绍,“摘星楼,《越书·九阙》曾载……” 和越抢先,语调中带着怀念和向往,“越宫北侧有摘星楼,众殿辅之,其光卓然,其星北辰。” 越海棠好奇,这些是她进越宫前疯狂恶补大越历史,顺带把百蛊里有的关于越宫杂七杂八的书都看了一遍,这会发现和越也知道,不由得来了兴致,问道,“你也会背?” 和越随意嗯了声,“曾经看过几眼,顺带记住了。” 越海棠看了这么多书,大部分的文字都被她遗忘,独独将这座小楼的过往记得清楚。 “摘星楼,曾经有人在这里收获了爱情,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偶遇。”她难得认真的看着和越,“你方才说,我所怀念的是含光,那你,你又怀念着什么?” “怀念?或许是,怀疑吧。”和越伸出手,去握越海棠的手腕,“我甚至在怀疑,这是天意吗?” 越海棠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这一句,敷衍的接了句,“也许。” 她看着被和越握住的手腕,像是一阵暖流通过,输送的是和越身上那种莫名的气息,然后,她鬼使神差的,借力抱住了和越。 他高了越海棠许多,怀中忽然闯入一个小身子,正想推开,他听见越海棠闷闷的声音,“别动,让我抱抱你。” ------题外话------ 今晚刚刚看到自己被推荐了,说实话没有准备好,前面还有一些情节打算精修一下。 这一章有几点铺垫滴,作为一个不会写感情戏的女人,我会努力发糖的!! 第一章 玄月 昨夜,一女子单枪匹马闯入禁卫营大牢,放倒将近半个营守卫,将大越侵犯偷劫出狱。 昨夜,禁卫营首领被发现倒在城西一户富商家门口,被发现时衣冠不整,百姓议论纷纷。 昨夜,大越帝宫疑似闹鬼,贵妃沈氏至今神志不清。 始作俑者,越海棠,摸着她心爱的玉衡剑,正与被她劫出狱的大越重犯和某拌嘴,吵的不亦乐乎。 “我说,你就这样把我劫出来了?” “你不应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吗?” “哦,多谢。” 越海棠果断闭嘴,眼神示意官恒转移话题。 官恒笑睨她一眼,开口问和越,“和大人,我和师姐,无擢,准备回百蛊门了,不知您有何打算?” 越海棠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和越自然的伸出手拍拍她的背,对着官恒客气道,“家师最近应该在贵派做客,若不嫌叨扰的话……” 魏无擢,沦为车夫的江湖神医,掀开车帘问,“和大人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和越摇了摇头,笑的一脸高深莫测,“还没有。” 一行四人很快回到了百蛊门。 百蛊位于沧州北部一处小盆地的底端,这样的地形有利于师门上下种蛊,养蛊,这一带的奇花异草大多都是蛊虫的原料。 越海棠被官恒领着去正殿拜见师父,魏无擢则硬要拉着和越去看看他阔别数日的蛊虫,四人在正殿前分道扬镳。 越海棠端正跪在正殿,将玉衡恭恭敬敬递给站在老妖妇身边的官恒,向上头三次叩首。 老妖妇笑的格外和蔼,与三个月前把她卖给景帝时的笑容如出一辙,让越海棠不由得颤栗,她缓缓开口,“海棠啊,这么快就回来了。” 越海棠没敢多话,“出去三个月,格外想念师父,就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目光赞许,“今年正月初一,玄月山庄有一场剑术博弈,向我们百蛊门下了邀请帖,我听官恒说你近来进步不少……” 越海棠警惕的正了神色,玄月山庄——百年前碧落黄泉二剑的出处,而自从碧落剑主死于黄泉剑主手下,玄月山庄至少有将近八十载未曾出现在世人的眼中了。 老妖妇继续开口哄骗,“如今的江湖,我不说你也清楚,虽说我们与红情关系甚密,可衡山一派终究虎视眈眈……” 越海棠心想你把人家老窝端了镇派之宝抢了人家能不对你虎视眈眈吗? “我打算派你去走一趟,一来看看各门派有什么打算,二来也好长长见识。” 瞧瞧,这说辞还和三个月前一模一样。 越海棠机械点头,反正这里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是。” 老妖妇说完心满意足的摆摆手让越海棠退下,自己悠哉悠哉转身去后殿培养蛊虫。 越海棠好奇,“师弟,最近师父又养出来什么新蛊?” “新蛊……”官恒摇头,“那道没有,只不过是之前一直未曾突破的瓶颈,你走后,师父被无擢一点拨,就豁然开朗了。” “是魅蛊?” 百蛊门的魅蛊之术经过几代流传基本已经剩下几卷破旧的残卷,施魅之术仅仅限于表面,无法更加透彻的掌握被种蛊者的全部,一直是百蛊门上下的遗憾,没想到这会竟然有了突破。 官恒点点头,“听说师父打算找个人来实验,你最近没事少往师父面前晃悠。” 越海棠点头如捣蒜,“知道了。” 第二章 切磋 越海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五更时分便对着晨雾凝神聚气,然后围着百蛊的内山跑了一圈。 再回到住处是一个时辰后。 那人站在小院的中间,也不知道等了她多久,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站着。 和越手中拿着一柄玉箫,精致的眉眼间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一身白衣有如天潢贵胄驾临,他看着越海棠,笑了笑,“海棠。” 越海棠点点头,对着剑桩抽出剑,随意扔了一把给和越,“今天官恒没来,正好,你陪我练剑。” 和越将玉箫放在石桌上,缓缓拔剑出鞘。 越海棠漫不经心的掂了掂手中的剑,突然想到什么,问他,“齐鹤呢?” 和越轻笑,“他有他该做的事情。” “哦。”越海棠点头示意她知道,将剑锋指向和越,认真而又平静,“第一次交锋是我轻敌了,和越,你愿意公平的与我打一场吗?” 和越看着越海棠,惊慑于她眼中的光,这是越海棠此人,在江湖这个世界里的自信。这里没有庙堂上的勾心斗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心思都显得不堪一击。而那束微弱的光里,是她每每涉及剑术,足够让人为她臣服的魄力。 他嗯了声,“有比赛就有胜负,有胜负……就得有赌注。” 越海棠笑骂一句“没安好心”,正色看他,“如果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我输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和越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越海棠的速度比那夜更快,经历了三个月的游历,她褪去了身上的浮躁之气,一招一式更加多变,从前的每一击是软软的碎砂,而如今竟有些坚不可摧的意味。 刀锋不失冷冽,放掌,收剑,从不将杀机写在剑刃上,却招招刺入和越的命穴。 四周的树叶被一波波内力打到,本就所剩无几的树干上愈发显得光秃萧瑟。 和越的动作更加利落,相较于越海棠初出茅庐的不成熟,和越的招式明显经过长久的思量,轻易拨开越海棠每一招的重点,又给她一丝生存的光,在这个游戏里游刃有余的做他想做的事情。 越海棠很认真的想赢,以至这场简单的切磋带上生死弈局的氛围,和越同样认真的迎合她的动作,思想,二人的思绪将要融为一条长河——和越突然勾了勾嘴角。 越海棠似乎能理解她与和越之间的差距,不是技巧,不是内力,而是对剑术与武学的认知与把控,和越明显胜她一筹。 锵! 是两柄重剑碰撞,绝对力量的正面交锋,越海棠发现所有技巧性的动作都成了笑话,她的发隙间一阵发麻,虎口之间渐渐脱力,冷汗渗着上衣的背心,叫她不得不一跃而起,从上往下一劈! 和越正保持着出剑的动作,转身反手一抵,硬生生将越海棠的最后一招震开,一个漂亮的回旋接住了要往后倒去的越海棠。 越海棠大度一笑,“我输了,说吧,你的要求。” 和越像是早有预谋,问道,“听说你要去玄月山庄了?” 越海棠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挑眉,“你也要去?” 和越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三章 向往 玄月门一行二人,越海棠未向老妖婆要其他同行人马,她总估摸着有她和和越在,就是一副打遍天下无敌的架势,再加上谁都是累赘。 次日一早,二人轻车简装,越海棠随便和官恒打了个招呼,就拉着和越钻上了马车。 和越老神在在的将地图摊在马车内的小案上,马车外头看着普通,里头陈设实则一应俱全,酒,茶,点心铺满了小案的角落,越海棠未等他开口,问道,“和大人,您是来和我郊游的吗,我说你——哪来的这么好的马车?” 和越目不斜视的看着地图,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中朱笔,这辆“普通”的马车是他让齐鹤按照他的设计布置的,处处机关暗藏。反正离参加玄月山庄的博弈还有一段时间,正好借机游山玩水,若中途有不轨之人借机闹事,保证让他们后悔来这一遭。 越海棠见他不答,一把夺过笔,一副你不告诉我今天我就不走的架势。 和越妥协的哼了声,没好气道,“抢来的。” 他一根一根掰开越海棠的手指,将笔取出,在地图上圈了“玄月山庄”,道,“自沧州一路往南,绕越都,过秦淮,下江南,再乘船度过玄月海峡,我算了一下,如果日夜兼程,不出十日光景便可到达——当然,我们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你觉得呢?” 他看到越海棠眼中一抹愉快的神色,呼之欲出的跳脱按捺在喉,起了戏耍之意,“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再着急一点,最好轮流驾车,每人休息半天驾车半天,这样……不过一周就可以到达。” 越海棠一拍小案,那木头只是齐鹤从寻常店里买来的寻常楠木,在越海棠用力一拍下竟有些摇摇欲坠。 和越岿然不动,慢条斯理的替越海棠拢了拢披风,显得越海棠一副毫不讲理的样子。 “和越!”越海棠食指往轿外指去,“你给我下去!” 和越握住越海棠暴怒的手指,低低的笑了笑,嗓音清绝,说出来的话气的越海棠想再把他赶下去一次,“逗你玩的。” 他好脾气的捋着越海棠的手给她顺气,“沧州往南就是衡山,衡山掌门清乙道长虽然与我师父不和,却和我有三分交情,到时候可以去衡山上小住几日。” 他看着越海棠,语调认真,故意吊着越海棠的胃口,专挑她感兴趣的讲,引发她对这次出行的向往,“你的剑法虽然好看,终究和玉衡的剑气融不到一体,清乙道长研究剑术数十年,可以让他教教你。再往秦淮一带走,听说过八绝楼吗?秦淮河岸最大的脂粉乡,有一位漱月姑娘,据说可以化内力入琴音杀人无形,你们可以认识认识。至于江南——” 和越突然止住了话梢。 但哪怕只是这些,也早已足够越海棠向往。 他为越海棠勾勒了一副她从前从未见过的世界,不是枯燥的,一复一日的武功练习,也不是被拘泥于宫廷的一亩三寸地,天天百无聊赖的打法光阴。 而是一个偌大的江湖,高手如云,每天都有各派高手诞生于欢歌,也有不知名的问道者默默离去。 “江南?”越海棠摇摇头,“我没去过那儿,但是听说,人间盛景十分,八分名叫江南,我很想去看一看。” ------题外话------ 求收藏!! 第四章 交情 从百蛊到衡山,一路上不经街镇,不过市城,二人抄着最偏僻的小路,慢悠悠架着车过去。 越往衡山走去,气温越低,越海棠恨不得将所有带来的衣裳都穿在自己身上,再恨恨看着一身薄薄布衣的和越。 她眯着眼,靠在软枕上小憩,披上和越的大氅,浑身裹成一个球。 和越若有所思的把玩着狼毫,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明朗,笑着看越海棠此刻的“丑态”。 越海棠从厚厚的披风中伸出手,在和越眼前摆了摆,“想什么呢?” 她发现和越自从离开越都,那份贵公子的斯文模样荡然无存,说话越来越随意,什么话都信口拈来,“欣赏一团肉球,颇为……风姿绰约。” 越海棠迅速出掌打他肩膀,和越早有预料,出手一挡。 她没去过衡山,原本以为衡山之地多半也是依山傍水,没想到衡山脚下是一派苦寒之气,谡谡冰凌挂在树梢,越海棠默不作声运了全身内力,将马车停在山脚下,跟着和越往山上走。 衡山一派本就人烟稀少,越海棠打着哆嗦,扯了扯和越的袖子,“我总觉得,我在衡山上待一天就会冻死。” 和越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无奈喂了她一颗丹药,黑黢黢的丸子闪着酸楚的光,越海棠不情不愿的吃下,被和越一把拽过往上爬。 她冰冷的手触到和越掌心的温凉,越海棠没忍住再往紧握了握。和越察觉到她的异动,笑着再握紧了些。 越海棠没想到衡山掌门正笑眯眯的站在山门口等着和越,衡山与百蛊红情二派不睦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情,和越说清乙道长与他有几分交情……也许,不止几分。 越海棠被和越熟门熟路领着往前走,清乙道长笑眯眯看着越海棠,问和越,“这位是?” 和越不冷不热的哼了声,随意答,“百蛊的。” 清乙道长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对待她的态度虽然算不上不好,也绝对没有方才那么友善了,“百蛊?” 百蛊门可是抢了衡山的玉衡剑至今未还,越海棠这会觉得她师父当真糊涂,的确是越海棠理亏。 她上前一拜,叫清乙道长挑不出错处,“晚辈百蛊门海棠,见过前辈。” 清乙道长傲慢的嗯了声,指派了一个小厮打扮的弟子给他们俩引路。 那人先领着和越去了客房,再笑嘻嘻的将越海棠往别处带,语气是说不出的欢喜,一口一个姐姐的套着近乎。 “海棠姐姐,叫我未旋就好了,我是清乙道长的小徒弟。”他一路替越海棠指着衡山上的风景,语调讨好,“衡山上的姑娘近年来真是越来越少了,道长特地给您安排了离弟子们住的地方远些的清静客房。” “那地叫未名阁,取的也是衡山派的行辈名。” “我们早就帮您收拾过了,听说姐姐爱清静,也就没有安排丫头伺候。” “明天姐姐就能见到其他师兄弟们了,这些师兄师弟们没大没小的惯了,师父也吩咐了不许他们打搅您和和先生二位贵客。” 先前多半是未旋说,越海棠随口附和,听到和先生这句,她忍不住问,“和越与你们家掌门,是什么交情?” 第五章 未盈 她隐约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而和越这个人,他的身上带有太多的秘密,他从未告诉她,她从前也不会刻意去问,去打听,但是这会,她却想一点点的知道,一点点走进他。 未旋依旧笑的和善,摇了摇头。 这会越海棠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致,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之前那么冷了,衡山之地,人杰地灵,她察觉身上的内力在加速流动,由一股力量引着,翻转,冲刺着。 未旋送她到未名阁就离开了,越海棠将几样行李扔到床上,从窗口跳出。 未名阁外就是空地,这地虽然名义上安静,实则就是一个偏僻的小屋,外头的地上掉满了枯枝败叶。 越海棠捡起一折枯枝,随意往空中比划两下,想着临出门那天与和越的比试,她闭上眼睛,下意识开始模仿和越的动作。 她出手的速度明明已经很快了,且招招致命,不留余地,可对方总有办法轻而易举的破解。 红拂手! 越海棠的脑中突然跳出了这三个字,红情一派的密杀之招,因得幼年时红情子与她的缘分,他将这一招传授给越海棠,她从来将这一招视做单开的招数,也记得红情子告诉她,此招的妙处在于极速,在于以一对多。 而越海棠从未想过将红拂手化在她原本的招式中,就像……她回忆中和越隐隐约约透出的凌冽,正是红拂手最后的杀招。 可似乎不止如此,和越虽然说是出自红情一派,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掩盖自己招式上出自别家的动作,偏偏越海棠每次与他对打时总被他漫不经心,故意戏弄的态度所激,以至于忘了思索最本质的因果。 越海棠悔恨的拍拍脑袋,沉醉的开始比划起来,她试着将百蛊的拳法与红拂手结合,学着和越游刃有余的姿态,在刚柔二字之间转化。 她正练的入神,远处传来一人的鼓掌声,那人突如其来的打断她的遐思,一股内力生生卡在心口,越海棠不悦的看向声音源头。 来人一怔,惊于越海棠的容貌,那是真正的未施粉黛,清水出芙蓉的皮囊,一身碧色的布裙,眸中隐约透出杀意,那把枯枝握在她手中,像是一把贵重的宝剑,可浴鲜血,曾斩荆棘。 越海棠没心情和来人周旋,暗道今日之倒霉,心想衡山上不是女子极少,怎就偏偏被她碰上。 那人站在不远处驻足,眼中震惊不悦的神色被她看了个十成十。 越海棠冷着脸,言简意赅,“谁?” 那人堆了个笑,八分虚情,两分假意,“清乙道长二弟子,未盈。” 她一步步向越海棠走来,越海棠趁着这短短半分钟调了口气,正色瞧她。 未盈,她察觉到那人对她有一股敌意。 总之来者不善,她敢打赌,未盈刚刚的打断一定是故意,她怎么会看不出越海棠正在入神的练功,就是挑在她最入神的时候发声打断,最好让她直接走火入魔才和她心意。 未盈笑道,“听说衡山来了贵客,这些年衡山上就我一个女孩,所以就迫不及待的来拜见姐姐,还望姐姐莫怪。” 越海棠心中嗤笑,好一个——迫不及待。 第六章 心动 越海棠背对着未盈,一个健步跳进了里屋。 未盈惊诧于越海棠这一动作……身为女子,哪有行为如此者? 偏偏越海棠就是这样。 恣意,张扬,我行我素,做事从不计较他人想法。 她察觉到未盈跟了上来,反客为主的在小屋坐下,“是未旋师弟带姐姐来的吧?他有说这间小楼叫什么名字吗?” 越海棠端起桌上的冷茶,她原本没打算喝,可这会全身内力倒行逆施,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猛的灌了口凉茶,努力克制住想一掌把对面的人掀飞的欲望,越海棠告诉自己,自己是和越带来的客人,在别人的地盘要谦逊云云。 未盈一脸不怀好意的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言不发的喝着冰凉的茶水,眸中似有不屑。 越海棠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出了小屋。 她需要和越,帮她压制身上这股横冲直撞的内力。 未盈没料到越海棠如此不给她面子,一愣,然后跟着越海棠跑了出去,一路不忘喊她—— “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是不是生我气了?” 越海棠凭借着来时的记忆找到了和越住的客房,毫不客气的推开门进去,然后嘭的一声将门阖上。 她背靠着门,大口的喘着气,冷汗顺着发梢垂下。 和越也在调息,他很快收了气,大步走到越海棠面前,蹙眉,“怎么了?” “太……吵。” 越海棠伸手去触和越的衣角,发觉手使不上劲,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半跪在地上,“帮我……调息。” 和越将越海棠打横抱起,放在榻上,指腹提过越海棠浑身几处要穴,低低在她耳边道,“吐气,放松。” 未盈此刻已经跟着越海棠到和越屋外,她不是越海棠,没有那样的胆识去闯和越的房间。 她记得几年前和越住在衡山疗伤,有一个刚入门的小师妹,见到和越的天人之资,夜半偷偷进入和越的房间,第二天再没此人踪迹。 她不想步那位小师妹的后尘。 可,见到和越那副容貌,那样令人神往与疯狂的皮囊,叫她不得不心动。 那人,越海棠,若她行事叫人挑不出错也就罢了,偏偏浑身没个女子样子,做事毫无闺秀气派,毫无女子章法——也配跟在和越身边? 她心有不甘,最终还是离开的和越的房门口。 和越以内力收化越海棠身上乱涌的气息,见她神色逐渐和缓,他这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越海棠一脸恹恹,抱着小枕,好一会才开口,“我在练功,然后,那人突然打断我。” 和越不知道越海棠又练的什么邪门歪道,她是百蛊的正牌弟子,上次救他时出手却用的红情套路,若他是将自家功夫看的很重的武痴,非硬生生被她气死不可。 一般的武功练时被打断根本不会有什么事,但和越没问,就算越海棠真的练出什么好歹,他也会尽力帮她兜住。 他善解人意的嗯了声,柔声反问道,“困了?” 越海棠没作答。 他知道她这几天一直发冷,又经历刚刚一番折腾,肯定打不起精神,捻了条被子替她盖上,自顾自念道,“睡吧,明天去找清乙道长,让她教你用剑。” 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你的剑法使得横七竖八的,不知道你家师父怎么教的。” 越海棠若是清醒,早就跳起来打断他的话,这话她实在倦怠,闭着眼缓缓睡去。 第七章 指教 第二天和越领着越海棠拜访清乙道长时,他正端坐上首,下头一众弟子正在吐纳生息。 衡山上的空气带着天然凝结的水汽,没有一丝烟火,冷冽清幽,越海棠忍不住拉着和越坐到最末,跟着这群弟子一起练晨功。 坐在最前头的大弟子未纵,二弟子未盈站了起来,例行检查弟子们的晨功情况。 未盈眼尖的看到了坐在人群当中的和越与越海棠,扭头小声与未纵耳语。 那未纵长得面容慈善,脸颊浑圆,臂膀结实,看起来也是个中强手。他心知和越是他不能得罪的贵客,笑着走下去请和越往上首。 和越看向越海棠。 越海棠叹了口气,意犹未尽的扯了扯和越的衣袖,“走吧。” 二人在诸弟子的注目礼下走向清乙道长,和越牵着越海棠的手,越海棠想挣开,又被和越更紧握住。 “和公子。”清乙道长十分客气,“早猜到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是为了?” 和越推了推越海棠,“她,想向道长讨教一下剑术。” 清乙道长微微吃惊,他很好的收敛住表情,一瞬的变化却被越海棠捕捉到了。 他吩咐侍童解散下首诸多弟子,问越海棠,语调带了许多尊重,“小姑娘,你既然与和公子同行,为何还要向贫道讨教?” 越海棠愣了一下,想着和越的武功虽然能压着她,但也仅仅是压着她罢了,若碰上她师父“夺命蛊”,红情前辈这样的高手,明显是不够看的,为何衡山派掌门如此态度? 哪怕疑惑,她仍恭敬回应,“早闻清乙道长剑术超群,平生能得道长指点,海棠之幸。” 和越面子够大,他们俩的师父合伙偷了衡山镇山之宝,人家的掌门还能一脸和善的招待他们,越海棠又刷新了对和越的印象。 和越站在高阶上,清乙道长与越海棠持剑对峙。 越海棠从小在百蛊长大,她的性格摆在那,有的时候门派里有什么高手到访,她也不会争着去接待讨好,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剑锋有一日会对向清乙道长这样的高手,有这番经历纯粹是托和越的福,她坚定的握紧手中的剑。 清乙道长的剑一举起,哪怕他年已迟暮,依旧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让前辈先出招是不礼貌的,越海棠心下明了,一招百蛊剑法中的起势向清乙道长招呼去。 越海棠没看清对面的腿法,只觉快然若风,一阵刺痛传来,她的剑掉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越海棠才找准自己的声音,问清乙,“前辈可否指教一二?” “你出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清乙道长缓缓问道。 在想什么? 越海棠自认不是一个功利主义的人,她每次握起剑时,总觉得剑这种东西,它有剑气,有剑魂,神圣庄严,非寻常物什可比。 再说,江湖十大名剑她接触过不少,每当她拿起这些历史悠久的剑,心中就更觉憧憬。 清乙道长伸出手,示意越海棠把剑还给他,“你也许不适合用剑,真正练剑术的人,是不会给对手夺走他手上剑的机会。” 他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和越,话却是对越海棠说的,“你回去之后多拿木条,棍子之类的东西试试。” 第八章 杀戮 “和越,你是不是很厉害?” 自从上次被清乙道长评价“不适合用剑”,越海棠无时无刻不想粘着和越,试图从他嘴里挖出她渴望知道的东西。 和越揉了揉太阳穴,余光斜睨着地,随意捡起地上的木条塞到越海棠手中。 “打我。” 这个要求听起来非常欠揍,越海棠一时之间却没有想好用什么招式应对。 和越面无表情提示,“百蛊起势。” 他看出越海棠心中的想法,那天她的起势做到一半就被清乙道长无情打破,这会自然而然的有些胆怯。 “海棠。”他顿了顿,鼓励道,“撇开清乙道长这样的高手不讲,你的剑法也有可取之处,只不过少了些章法,若使得好便罢了,偏偏……你懂吗?” “百蛊门之所以能在江湖多年门派更替中屹立不倒,绝对有它的道理,切忌妄自菲薄。” 越海棠抓住“重点”,反问,“你是高手吗?” 这些天她很执着的问这个问题,和越没有又一次装作没有听见,反而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佯怒道,“这很重要吗?你给我听好,要怎么做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 越海棠这才醒悟。 和越没有义务教她练剑,没有义务将她培养成高手或者剑术大师,若他今天不乐意随时可以带着她离开这里。 越海棠当然不愿意。 她蹭的一下窜到和越面前,用木条打出百蛊剑法中的起势,攻势,和越总能巧妙避过。 越海棠一向自诩天资过人,后天勤勉,可百蛊门精于蛊术,官恒便是个中高手,而越海棠天生对蛊兴趣不大,抱着百蛊残缺的剑法兴致冲冲。 她想起了清乙道长的话——真正练剑术的人,是不会给对手夺走他手上剑的机会。 剑代表了执剑者的生命,如果连它都可以拱手相让,那么练习所谓的剑术,的确毫无意义。 越海棠看了眼手上木棍,想象这是碧落剑,黄泉剑这样的神器,提醒和越,“接招。” 她手不停,这会却不像从前那么注重功法,完全就是硬碰硬的招数,使出浑身蛮劲。 心中拿剑当棍子,当长枪,当刀,想着和越会出什么样子的招式来破解她。 “住手。”他沉了声,“先前说你没有章法,绝非是对你的夸奖——你明白吗?” 为什么剑是剑,不是蛊,不是药,不是刀抢棍棒? 越海棠一刹那醍醐灌顶般觉醒。 她记起年幼时她抛弃蛊术,选择练剑时,老妖妇告诉她——剑的使命,是杀戮。 没一侧都是利刃,可穿透甲胄,刺入皮肉之中。 用剑,是为了杀戮,而非——比试。 而百蛊门的剑法非极为精妙的剑法,并非招招杀机,真正好的剑法,自起势一招起,便足够将人毙命。 因此,她若真的想有所大成,必须撇开先前那些招式的桎梏。 越海棠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和越,颇为厚颜无耻的开口,“你应该有那种……很厉害的剑谱吧?” 第九章 学剑 厉害? 和越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越海棠,示意他把木棍递给他。 他随意摆弄了几招,从玉衡剑法,红情剑法,再到失传许久的碧落,黄泉两种剑法。 “你要学哪样?” 越海棠不知道和越摆弄的是什么,和越没告诉她,但他动作极快,有时只能看到一阵影。 她随意指了一种,“那就最后一种吧。” 一百年前,碧落剑主与黄泉剑主将两种剑法糅合为一,杀气凌厉,速度极快,几乎无懈可击,舞起来却又漂亮翩然。 越海棠觉得这剑法由和越摆弄未免过于阴柔,倒不如——让她学。 和越低低一笑,语调不辨褒贬,“你还真会挑。” 越海棠疑惑,“这是什么?” 和越伸手将木棍还给她,转身去屋里找自己的佩剑,“没什么,寻常剑法。” 越海棠哦了声,按照记忆学着和越方才的动作,想着这是一把沾满血的长剑,此处不是比试,不是练习,而是败者则亡的修罗场。 她的神情渐渐认真,等和越出来时她已调整好状态,跟着和越将动作摸熟。 她发现这套剑法极为注重轻功,时常要由轻功将招式带起,才能让人应接不暇。 和越原本以为越海棠会学的吃力,不想她轻轻松松将招式记了下来,不由得一愣,“今天教你的都会了?” 越海棠点点头,反问道,“怎么了?” 和越颔首,夸道,“我替清乙收回那句话,你天赋不错。” 夸完他就转身作势要走,越海棠叫住他,“和越!” 和越缓缓转身,又是那副随意的姿态,“不舍得我走?” 越海棠伸出手,佯装要拍他,想想把人拍死了就没有人教她剑法,又硬生生忍住。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刚刚演示的几种剑法,应该都不是什么寻常剑谱里的吧。”她语调淡淡,没有刚才练剑时候的兴奋劲头,“玉衡,红情,我看出了一点,那我学的是什么?五行?华阳?皎月?” 她最后突然想到什么,深吸口气,“你别告诉我是碧落或者黄泉?” 和越就站在她前方,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她仰视着和越,那人突然伸手,一点预兆都没有,按住她的肩,“这很重要吗?剑法只是剑法,被冠上所谓的名头,又会怎么样?几百年来,多少人为了一套孤本争得头破血流,在我看来——” “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越海棠嗤了声,“那你呢?和越,你是怎么学会这些的?为了得到这些,你又付出了什么?” “付出?我要的从来不是几套剑法。”他没有计较越海棠话中的讽刺,和越低下头,把嘴唇靠在越海棠耳边,“不怕告诉你,就算我要做这江湖之主,谁敢出来反对?” 越海棠怔怔推开了他,转身往屋里跑,“你疯了!” 疯什么? 是大言不惭的扬言要做江湖之主,还是附在她耳边的暧昧动作? 可这样,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和越看着越海棠跑走的背影,笑的玩味。 ------题外话------ 最近开学了,大一新生报道,真的特别忙,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文啊,多多收藏加评论噢! 第十章 八卦 自那日落荒而逃,越海棠下意识避着和越走。 但和越借着替她调息之名,日日出入她的客房,且二人经常一同进进出出,令衡山派上下纷纷揣测二人是否好事将近。 这几日都没有见到那个令她头疼的未盈,越海棠心里舒畅,也就没有将和越拒之门外。 是日,越海棠刚刚送走未旋——未盈做的那是不知道怎么被清乙道长知道了,越海棠猜是和越偷偷告的状,未旋告诉她清乙道长罚未盈面壁半月,并派他天天来“关怀”她的身体。 未旋此人,插科打诨本领极强,虽于武艺一道不大精通,八卦技能却十分突出,二人相识一周不到,他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比谁还亲。 伸手不打笑脸人,越海棠哪怕再不耐烦,也得客客气气把这位小祖宗送走。 送走了这位小祖宗已经是午膳时分,越海棠与衡山弟子不同,清乙道长日日派专人给她送饭,她心道终于能清静的度过一段独处时光,不想未旋刚刚转身,撞到了越海棠的“大祖宗”和越。 越海棠下意识想跑。 “站住!” 未旋不明就里,战战兢兢喊道,“和前辈。” 和越与越海棠来之前,清乙道长就反复叮嘱过下面弟子,和越是贵客,要慎重对待。 未旋以为自己撞到他惹他生气,正准备接受和越的暴风雨,然而和越只淡淡嗯了声,大步上前握住越海棠右手臂,“你跑什么?” “没跑。”越海棠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我去拿剑,上次那剑法……再教我点呗?” “拿剑……”和越揣度她的话,明显不相信,道,“真的吗?” 越海棠试图挣脱和越的手,奈何和越手劲大,握得很紧,而不远处的未旋正盯着他们俩看。她的面色微沉,将手腕提了提,“你先放开我。” 和越没有妥协,重复问道,“真的吗?” 越海棠哪能说假,可这会未旋盯着,她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妥当。 她迅速抬脚,扫过和越左肩,和越早料到越海棠今日一言不合就会出手,快速闪过。 暧昧画面十分短暂,未旋还没看够,二位祖宗就打了起来。 他摸了摸脑袋,心想这几日衡山上下的传言是否有误,二人是否真的是一对眷侣。 这会他不敢看戏了,忙上前拉架。 未旋一看就不是越海棠与和越的对手,但“大战”在前,他没有不劝架的胆子。 他想伸手去拉越海棠,却又碍于礼教不敢动手,想支开和越,可和越动作太快,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 二人不带武器,赤手空拳搏斗的十分起劲。 越海棠偏向招数的压制,而和越则喜欢用内力和技巧胜人。 她撇了眼未旋,忙里偷闲喝道,“闪开!” 越海棠想到了和越交给她的那套剑法,说是剑法,可她此刻却突然想把动作拆开揉碎,成为不用剑也能打出的招式,在和越身上实验,重重打在和越的胸口。 和越千算万算未料到这样的结果,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将越海棠的双手桎梏在一起。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一掌会爆发出如此力量,愣在原地,道,“和越……” 第十一章 瑶妃 一百年前玄月山巅对决,传说碧落剑主以剑气化在掌心,一掌震碎黄泉剑主心脉,再自刎于玄月山庄,命人将其二人合葬。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哪怕活着不能成为眷侣,死后总算了其残愿。 而若和越的感知没有错误,越海棠刚刚那一掌,分明是碧落剑主的必杀之招,虽然动作还未完全成熟,可其杀伤力不可小觑。 和越拿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越海棠,笑道,“你再这样练下去,过个十年八载,前途无量。” 他以为这话会引发越海棠的无限向往,习武的人,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实属不易,而能得到他这样的评价,更是万里难挑一。 越海棠不以为意,她看和越的脸色慢慢恢复自然,“这话从小我师傅就对我讲,说我天生根骨极佳,有什么用呢,练了这么多年,连你都打不过。” 连他都打不过是很羞耻的事情吗? 江湖上能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这话和越没有说,他想了想,道,“过几年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的剑术独步江湖,别忘了感谢我。” 越海棠哦了声,和越继续说,“带你来衡山是为了调息,那日你的气息误打误撞被搅浑,倒给了你一个重塑的机会,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出发往秦淮走了,那一带……” “我知道!”越海棠兴奋道,“那位漱月姑娘。” 和越点头,在越海棠小舍前的青石凳上坐下,替自己倒了碗凉水,“但萧漱月此人,脾气有些古怪……” 萧漱月? 越海棠想了想,之前和越说只说漱月二字,她还没想起来,这会蹭的站起来,反问道,“八绝楼,萧鸣筝,第一杀手组织?” “原来你知道。”和越颔首,“萧漱月,萧鸣筝,江湖人称秦淮河畔的第一姐妹花。当年越祁还是太子的时候,去过一次秦淮,看上了萧鸣筝,不过当时他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明目张胆把人弄进东宫,这两年才偷偷给她安排身份接近宫里。” 他问道,“你见过瑶妃吗?” 皇后“病弱”,贵妃强势,瑶妃得宠,这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宫里见过瑶妃的人屈指可数。 越海棠摇头,“早听说瑶妃性格古怪,她和那位漱月姑娘,倒不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的姐妹。” 萧氏姐妹美貌,萧漱月武功高强,而江湖上几乎无人亲眼见过萧鸣筝动手。 有人说萧鸣筝于此根本一窍不通,不过凭借着萧漱月才登上秦淮八绝之座;也有人说她对习武不感兴趣,这才答应景帝进宫为妃。 江湖传言…… 一向不可信。 越海棠问,“那瑶妃为何会答应越祁,还进宫为妃?” 和越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越海棠想再给他一掌,阴恻恻道,“你知道的这么多,那你应该知道,萧鸣筝武功如何吧?” 和越一脸看白痴的表情,“怪不得说你不动脑子,天下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进八绝楼,你看萧漱月同意了吗?这说明什么,说明没有真本事,绝对迈不进八绝楼的门槛,更别说坐上秦淮八绝的宝座。” 他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的,“为什么没有人见过萧鸣筝动手?” “除非……”越海棠走到和越身边石凳坐下,“见过的人都被她灭口了。” 她又想了想,问道,“你猜的?” 但是和越的确不像会乱说话的人,他做事有条理,讲话有理有据。 “不瞒你说。”他示意越海棠凑近,“我见过她动手,不过……她杀不了我。” 第一章 八绝 越海棠与和越离开衡山的那天,清乙道长正在闭关之中,闭关前派了数十个弟子前来相送,场面十分浩荡,导致越海棠想拉着和越早点开溜。 越往南走,天气稍微暖了些,但大越的冬雪飘得千篇一律,不止北边,秦淮河岸也披上银装。 二人的马车慢悠悠到秦淮一带,这会是正午时分,整个河畔仿佛刚刚苏醒,有美姬成群结队的抱着衣服出来浣洗,也有少男少女站在花船前头欢歌。 “好热闹……” 越海棠忍不住喃喃。 和越把她探出的头摁回马车,“这算什么,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万家灯火。” “我们住哪?”越海棠看着沿途鳞次栉比的客栈,与百蛊、越都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笑道,“我看这些地方都很不错,你想好了吗?” “不。”和越自顾自的驾着马车,“我们住八绝楼。” 萧漱月,八绝楼楼主,江湖第一杀手,与萧鸣筝并称秦淮双姝。 她正站在船头,寒冬腊月里只穿一件薄薄的青衣,手上摇着碧扇,带来一阵凉风。 长相没有越海棠想象中的凌厉,相反的,非常温婉柔和,这让她想起曾经和沈凌宜的一面之缘,较之沈凌宜掌权多年的强势,萧漱月此人,越海棠第一眼看去,甚至可以用柔弱一词形容…… 一张口就打破了越海棠对她“病西施”外表的想象,她命令船夫将船靠岸,款步朝和越走来,袅袅婷婷福了一礼,“我说最近怎么诸事不顺呢?什么风把我们……” “漱月姑娘。”和越的声音冷淡又无情,向萧漱月介绍越海棠,“这位,海棠,我的同伴。” 萧漱月居高临下的睨了越海棠一眼,很明显没将她放在眼里,哦了声,问和越,“你们今晚住八绝楼?” “对。”和越示意越海棠下车,将行李拿下,将马车停在路旁交给萧漱月,拉着越海棠上了萧漱月的船。 那船上坐着两位年轻姑娘,穿的更少,这会正在调试古筝。 “秦楼,浮光。”船夫未等萧漱月上船,就先将船开走,她毫不意外的还站在岸边,等人将和越的马车安置了,她轻轻跳起,轻飘飘掠过湖面,回到花船上,喊同伴两位姑娘,示意她们到另一座船上去。 “怎么想到来这?”萧漱月替越海棠与和越到了茶,不是茶叶,而是花茶,味道沁人心脾。 和越没接那茶,越海棠这才发现,相较现在和越的冷漠,与她同处时候的和越可谓是春风化雨。 他淡淡道,“路过。” 萧漱月也不恼,越海棠还没看出和越说她脾气古怪在哪里,“你不会要去玄月山庄吧?” “有问题?” 萧漱月顾着与和越闲聊,她也插不上话,越海棠索性出去外头逛逛。 船头的风带着湿气,与越都的干冷不同,此处的寒给越海棠一种春风化雨的感觉。 一阵琴音自远处传来,带着年轻姑娘吊嗓的尖锐歌声,依稀唱的是一阙《风月辞》。 第二章 弹琴 无边风月,风月无边。 当夜幕降临秦淮,越海棠才真正领教到和越口中“热闹”二字的真正意义。 富家子弟领着小厮,纨绔三五成群,还有街边卖艺的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和越本来想让越海棠打扮成小厮模样,可她说什么也不肯,非说入乡随俗,让八绝楼的侍女替她找了套当地适龄少女的衣服。 那侍女叫乐桃,比越海棠小些,娃娃脸,说话做事却十分有条理。 她给越海棠拿了一件白瓷色留仙裙和一套山茶粉的广袖裙,越海棠挑了后者。她一向不在意打扮,穿的极为素净,今夜被秦淮河畔的风一吹,连骨头里都渗了半分朦胧的美感。 和越带着她去了最大的花船,萧漱月端坐正中,华锦半着,一手好琴抚的随意稀疏,几个风流少年三三两两的坐着,容貌昳丽,怀中抱着的都是八绝楼有名的美姬。 越海棠忍不住想,这些寻欢者知道这些女子的身份吗?若知道她们都是杀手,又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的抱着他们? “祝公子……” 那人看到越海棠,风吹起她广袖裙边,长发半绾,脸上薄施粉黛,比这些素日里浓妆艳抹的俗粉更有吸引力。 天还未暗得彻底,这位祝公子却喝高的不行,伸手就要拉着越海棠陪他喝酒。 越海棠正想出手,右臂被和越一拉,她全身作势坐到和越身上。 他低声说道,“别在萧漱月船上惹事。” 越海棠会意,她很快将自己融入这样风尘的环境中,右臂圈着和越的肩,学着那些姑娘对祝公子笑,“真不好意思呢这位公子,奴家今夜,是这位大人的~” 萧漱月撇了眼越海棠,勾了勾嘴角。 从前她比谁都了解和越,和越性情一向冷漠,这会她却没看明白,没想到他会带着个女子出游,且关系看似如此亲密。 萧漱月更不会想到,不是越海棠跟着和越出来,而是和越自己要求跟着越海棠出门…… 萧漱月冷冷道,“望舒。” 被喊道的姑娘快速起身,站到这位祝公子面前,半哄半要挟道,“您喝多了,这位公子是我们漱月姐姐的贵客,您若还看上谁,尽管告诉漱月姐姐。” “哦,哦……”那人果然醉的不清,但还有三分理智。 越海棠疑惑,低声问和越,“这些人,知道八绝楼是什么吗?” “你——”和越想了想,尽量放柔语调,“八绝楼,都说了江湖人尽皆知,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知道。” “那为什么……” 萧漱月往和越方向走来,靠着和越坐下,“你想问,为什么他们敢这么搂着八绝楼的姑娘?” 萧漱月未答,笑着指了个姑娘,“你说。” 被指到的人一脸受宠若惊,骄傲道,“秦淮之地,本来就是金陵城的人们寻欢之地,八绝楼不同于寻常江湖门派,他们既然来了,都得守漱月姐姐的规矩。再说,放眼秦淮河畔,谁家的姑娘比得上我们八绝楼?” 越海棠哦了声,然后听见和越问萧漱月道,“你今晚弹琴吗?” 第三章 美人 “给我弹几首。” 话音方落,原本有些喧闹的花船一圈骤静,满船人的目光都向和越投来。 望舒忙站到萧漱月后面,准备在萧漱月发怒时顺带把和越身边的越海棠解决了。她记得,上一个这样对漱月姑娘说话的人,被她一脚踢进冬日冰凉的河水里,被人救上来后高烧数日,硬生生送了命。 萧漱月若有所思的看了和越一眼,正因为她了解和越,所以她知道和越此人,对她的弹琴是对么不感兴趣。 他曾评价她的琴音,说是乱世之中的花柳之曲,上不得大雅之堂,也就这些出门不带脑子的嫖客们,才会对此拍案叫绝。 那会儿的萧漱月还不是如今誉满江湖的八绝楼楼主,她听了和越的话,当真扛着一把琴,拉着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来到了秦淮河畔。 这会……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萧漱月想——而在美人者也。 萧漱月认认真真看了眼越海棠,美则美矣,但她并不是没见过更美的美人,有当真美若天仙者,也有心较比干者,记忆里随便拉一个,几乎都是美人。 眉眼算得上灵动,说话的确不怎么过脑,这点不聪明与和越极其之精倒也互补,有一点真让她佩服——她不怕和越,甚至十分依赖他。 是因为不知道和越是怎么样的人吗? 饶是如此,萧漱月还是扭头吩咐望舒替她取来月琴,这会满船的人都知道漱月姑娘要弹琴,周围船上的花客也都纷纷站在船头,欣赏这种“盛景”。 从前萧漱月弹琴,或在八绝楼内,或在花船上,那都是数日前安排好,然后这一带的官僚贵胄,富商大贾,纷纷前来围观,不知今夜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漱月姑娘弹琴了”,引起一阵轰动。 和越嗤了声,越海棠也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为什么,她试图从和越身上起来,但他不肯撒手,将她手臂锢住,暧昧的替她捋了捋身后长发,极有耐心地笑着道,“看好。” 琴音方起,周遭流水瞬间翻涌,整座花船被笼罩在诡异的气息中。 越海棠明显感受到先前被和越压下去的那阵内力,又开始在萧漱月琴声的撩拨之下产生了变化。 她的胸口一阵气短,眼前迷迷糊糊,若非此刻正坐在和越怀里,她敢保证自己下一秒就能栽倒在地上。 于是她条件反射的,情不自禁的,主动抱紧了和越。 他早有预料的伸出手,牵住越海棠因为气息不稳而微微颤抖的手,那手冰凉,却没有女子的柔软。 他抬头,目光示意萧漱月将琴声放缓,体会着越海棠身体中杂乱的内力一点点流逝,再慢慢向越海棠体内送入真气,填补她原本身体内力中突然空出来的那块。 在座者除了和越与萧漱月,连一旁八绝之一的望舒也非行家。 除越海棠外,船上之人无一受到萧漱月琴声的影响,萧漱月化内力入琴音的本事练到此般高度,也是和越一开始未曾想象到的。 时间缓缓流逝,倦意爬上越海棠全身,她试图再次挣开和越,却不成想更加自然的将身体靠在和越身上。 和越察觉到越海棠的变化,示意萧漱月先走一步。 第四章 不疑 两种力量的碰撞,或是强者将弱者完全吞噬,或是二者在摩擦中杂糅,最终融汇成一种力量。 和越说不上越海棠身上气息是哪种,他抱着越海棠,一路轻功穿桥过岸,来去自如。 “和……越。”越海棠忽然睁开眼睛,扯住他的袖角,扣得死紧,冷静道,“你在干什么?” 和越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他抬起头,没去和她对视,轻飘飘道,“放心,我不会害你。” 越海棠像是没听清,从和越的角度看,她的双睫一眨一眨,睫毛极长,从她的瞳孔中,能映射出他的眼睛来。 和越没忍住道,“闭上眼睛。” 他加快脚步,朝八绝楼外头的窗户,一跃进入室内。 他将越海棠放在床上坐正,顺过她的经脉为她顺息。越海棠全身非常不适,像是从前在百蛊门时,冬日里因没有好好练功,而被罚跪于冰凉空地的寒,又像是整个人暴晒烈日之下的热,二种最直接的感官交织,越海棠感觉她整个人像一朵即将爆炸的烟花。 而和越那道霸道的内力注入她体内时,她反而没有那么不适,相反的,仿佛一阵暖流划过浑身上下,几欲刺穿一个人的骨。 “和越。” 越海棠转过头,发了疯一样拽着和越的手,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和越眼中没有任何多余情绪,他平静的笑了笑,越海棠好像又看到那夜建章初遇时,老谋深算的和越,那日建章对决时,咄咄逼人的和越,绝非是如今这样反常的和越。 可他接下来的话更为反常,他反过来掰住她的手,认真道,“记住我下面的话,海棠——不论在何时何地,不要怀疑我。” 越海棠的脑中有些混乱——她见过太多模样的和越,各式各样的面孔,冷漠,杀气,敌意,渐渐和缓,二人也会平心静气的聊天,到现在,她突然找不到正确的想法去定义她的心情。 越海棠嘴唇嗡动,下意识的去重复和越的话,“不要……怀,疑……” 和越未给她机会将话说完,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的后脑抵在枕头上,把嘴唇附了上去。 越海棠瞬间清醒。 她不敢相信刚刚那样种种是和越的举动,她宁可去猜想,方才的和越,也许是被某种蛊虫附身,失了神志。 可再仔细想想——他不会。 只因为他是和越。 “和越。”越海棠认真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完又觉得不妥,画蛇添足道,“哪怕只有一点点,就一点点呢?” 和越笑出了声,答道,“是啊,就一点点。” 反问,“那——不知道我们的含光殿下,对微臣,是如何感情。” 上一秒是海棠,下一秒就成了和越口中的“含光殿下”,越海棠的耳垂泛着红,而她害羞的后果就是再一次不动脑子的出手。 她一掌碧落黄泉剑法的拆招起势,冲和越肩头打去,她本以为和越定会躲避,没想到他不躲不闪的,硬生生接了这一掌。 他面色苍白,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还真的打?” 第五章 描眉 越海棠一愣,忙伸出手替他揉,自语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不久前她还根本不是和越的对手,不论从内力,招式,还是技巧,她都与和越相差一截,这会……能轻而易举的将和越打伤? 在越海棠想到不对劲之前,和越没忍住笑了,扯着她的手掌,“海棠,你太好骗了。” 越海棠又气又羞,一把推开和越,转身往自己屋子里跑。 第二天一早,和越就跑来敲越海棠的房门。 大越各地民风保守,但越海棠自小在百蛊门长大,对这些礼教的约束看的很淡,对男女大防之事也不置可否。 她替和越开了门。 明显越海棠刚睡醒,从温暖的被子里爬出来,被迎面而来的风吹个瑟缩。 和越解下身上披风替她披上,捋出她的长发,示意身后的乐桃拭面,将未醒透的越海棠拉到梳妆台前。 “海棠。” “嗯?” 和越失笑,他看着越海棠,内心止不住的欢愉,“要我替你梳髻吗?” 越海棠哦了声,将梳子递给和越。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却又很久没干过。和越动作很慢,却一点不显得生疏。 那是个很漂亮的半髻,其余长发皆披在后头,和越替她钗了秦淮一带独有的花冠,为她盖上青纱。 乐桃很合时宜的递上一支罗黛笔,越海棠有些期待的看着和越,问的试探,“你是要替我描眉吗?” 在大越,若男女子之间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姻缘,则有媒人上门提亲;可若二者是在私下有了情,那描眉,无疑是双方都默许的定亲方式。 越海棠在百蛊门长大,师长则父母,她想,和越亦然。 这样,若和越当真对她有情,无需父母之命,红情子与她师父定然乐见其成,因此,只要二人两情相悦,一切都不是障碍。 “闭上眼。” 他将黛笔轻轻附上她的脸庞,极轻,越海棠忍不住睁开眼,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哪怕前方遍地荆棘,他的那条路——他一直为自己规划的路,该有她的加入。 和越也说不清自己对越海棠是什么感情,从一开始红情子传话叫他“关照”越海棠,切莫商她性命,到建章初见,她看似无间可催的外表,再到后来的一次次交锋,各种各样的越海棠,到现在,二人从越都到百蛊,同行至衡山,秦淮。 萧鸣筝曾经对他说,秦淮河畔是一个可以让人遇见爱情的地方,这儿的空气太温柔华丽,一砖一瓦间渗透的,不是文人墨客眼中的靡靡之音,在她看中都是爱情。 她还说,如果有一天,遇到可能会爱上的人,就带她到秦淮河畔走一走。 他带着越海棠来了,更加确定了他的心。 “我想好了,所以……”他笑道,“我们等下出门,秦淮一带虽说是花柳地,但此处的月老庙特别灵。” 越海棠的眼睛被点亮,忍不住催他,打破刚刚旖旎氛围,道,“快画。” 第六章 红线 和越牵着越海棠从八绝楼后角小门出去,上了船。 这样的时光太惬意,与在越宫时候每一天的小心翼翼,披着一张她陌生的皮相比,与在百蛊门时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练功,日复一日的重复枯燥的生活相比,她更愿意一直定居在这里。 月老庙,一根红线的姻缘,她幻想着此处该是如何的人群如织,络绎不绝,可——通通没有。 “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 和越先上前去和月老庙的守门人交谈,越海棠问萧漱月派给他们撑船的小厮。 那人态度恭敬,微微躬身,道,“来前和公子说了,今日不许任何人打扰,漱月姑娘就派人封了来这的水路。” 越海棠嘴角微抽,想着八绝楼楼主果然财大气粗,还想说什么,就看见不远处和越冲她招手。 她刚想扯开脚步跑过去,忘了乐桃今日给她穿的是一条极为文静的曳地长裙,这一动整个人向前倒去,越海棠绝望的闭上眼睛。 她明明可以施展轻功,这点小事对越海棠来说不算什么,但她想看一看和越的反应—— 是去捞她一把,还是抓着这个机会嘲笑她? 她承认自己有些无聊,但真正落到和越怀里的那一刻,心中的甜蜜又是无可替代的。 越海棠抛开自己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很有“姿态”的扔下和越往前走。 二人接过守门者递上的红线——越海棠注意到,这线所制材料十分结实,用寻常力气一拉对此根本没有影响。 “海棠,这跟红线,你扯不断。” 和越看到她的动作,解释道,“这座月老庙之所以被人们传的神乎其神,其原因有二——其一就是这里的红线,只要被拴在月老桩上,哪怕历经千百年风雨,依旧不断;其二,凡事在此地拜过月老的新婚夫妇,无一和离。” 和离? “男人若厌倦妻子,也不必和离,三妻四妾还不够他们逍遥快活吗?再者说,秦淮一带脂粉如云,你觉得……” 越海棠还没说完,就被和越拉着进了殿内,“心诚则灵。” 他将红线一段递给越海棠,另一段握在他手中,像新婚的夫妇,一人执一段红绸踏进喜堂。 一时之间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二人双双跪在月老像前,虔诚的双手合十。 越海棠微微侧首,看着和越闭上眼睛,她也跟着他一起,向月老叩首。 她在心里默默道,终有一天,我要与和越一起在秦淮河畔定居。 为什么是终有一天,她总是觉得,和越不会如此轻易离开越都,总有一天他们要回到那里。 那都是后话。 越海棠看着和越在姻缘簿上认认真真的写上“和越,海棠”,在把红线绕在桩上,再牵着她站起来。 她想说,和越,我想真正走近你,可不可以把那些我不知道的告诉我。 也许我帮不了你,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够一直这样陪着你。 话未出口,和越看着她,犹豫道,“我可能不能陪你去玄月山庄了——我要回一趟越都。” 第七章 有孕 昨夜,萧漱月接到一封自越都而来的手信,落款——萧鸣筝。 她将信转给了和越,以特殊手法化解,大抵写的是萧鸣筝怀了景帝的孩子,问萧漱月该如何是好。 萧鸣筝,萧漱月,和越——三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江湖上传闻萧氏姐妹不和,红情大弟子和越与八绝楼楼主萧漱月曾春风一度,而八绝楼楼主的孪生妹妹萧鸣筝,偏偏又暗恋和越多年…… 可只有当事三人知道,彼此是值得托付后背的人。 和越与越海棠回到八绝楼,一路上二人十分无言。 和越最终还是没有留下,越海棠也没说什么,整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和越看得出她在闹脾气,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开心。 萧漱月派秦楼,浮光两位姑娘陪着越海棠一路往玄月山庄去,这是她与和越来秦淮第一天见到的二位姑娘,二人年纪虽小,但位列秦淮八绝之座数年,论其武功,心智,手段,皆有萧漱月风范。 和越则与萧漱月快马加鞭赶去了越都。 临行前,萧漱月站在八绝楼的高阁之上,底下密密麻麻站着数百个人,有八绝楼的姑娘,也有小厮,丫鬟,老鸨,龟奴,还有几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越海棠神情冷淡的站在不远处,和越站在她对面,她连余光都没施舍给他,一众人听着萧漱月指点江山。 “秦楼,浮光。” 被点到的姑娘出列。 “你们俩跟着海棠姑娘去一趟玄月山庄,务必替和公子保护好她。” 越海棠没觉得自己需要保护,反倒觉得萧漱月派的人碍眼,老妖妇当初就是让她一个人去,完成任务的同时也是一种历练,这会被和越搅和的,牛头不对马嘴。 “望舒,媚艺。” “八绝楼接下来的一切生意,不论明的暗的,由你们二人全权处理。” 越海棠垂着眸子,她对萧漱月说什么不感兴趣,似乎也不太想理和越,倒不如自己先跑。 她如是想着,转身就往外面走,和越早料到越海棠此举,抬脚就跟着越海棠走。 越海棠越走越快,和越跟得紧,他本来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一伸手就把越海棠揽到怀里。 二人谁都没说话。 和越率先服软,“海棠。” 越海棠最受不了他这么叫她,这一声海棠,足够叫她心甘情愿为他做一切事情,足够一点一点将她的骨都软化。 和越感觉越海棠又准备出手打她,空出一只手握住她的,笑道,“你的心思都被我摸透了,你这样太容易被骗了。” 越海棠背对着他,后肘抵着和越的胸,他只虚虚的抱着她,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从和越怀里挣脱。 越海棠没有。 和越快速解释,刚刚从月老庙回来,越海棠一直在抗拒与他交谈,可现在不说,等到什么时候? “瑶妃,萧鸣筝。”他将越海棠的身子掰过来,“她怀了越祁的孩子,越祁登基四年,一直没有子嗣,他的后宫你也知道,皇后形同虚设,贵妃手握实权,二人根本不可能生出他的孩子。至于其余的,你觉得沈凌宜会允许她们生出越祁的孩子吗?” 越海棠一愣,道,“只有萧鸣筝,沈凌宜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所以……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吗?” 和越将一条月白色的琥珀项链挂在越海棠的颈项,柔声道,“都不重要,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题外话------ 终于要回到越都的情节了 第八章 黄泉 越海棠浑浑噩噩的听和越说完这些话,再浑浑噩噩的目送他与萧漱月离开,再与秦楼,浮光二人骑马上路,等她从“和越已经回越都,不会陪我去玄月山庄”这个事实清醒过来,已经是翌日正午了。 江南。 越海棠这一行怕是去不了了,秦楼和浮光二人规划的线路明显与和越不同,她们没有选择越海棠心心念念的江南,那一代风光虽好,但是极乱。她们不是和越,没有他那样广阔的路子,似乎到哪里都有朋友。 越海棠也顾不上心中的失落,因为距离玄月山庄的剑术博弈,还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 她与和越先前在衡山消磨过多的光阴,导致接下来的三人行就是日复一日的赶路,她还要抽空练习和越教她的剑法,每日忙碌到没空想着其他。 另一边,齐鹤接到和越的信,派人在各大驿站接应萧漱月与和越二人。 齐鹤总觉得,离开了越海棠的和越,才是真正的和越。 是日傍晚,萧漱月倚在二人今夜栖身山下的一座湖心亭,状似失意的弹着她的琴。 和越坐在她前面拭剑,手上拿着的,正是江湖上失传百年的玄月山庄镇山之宝——黄泉剑。 “师兄……你确定就是今夜?” 萧漱月语调听起来质疑,但是确是肯定无误。 和越的判断,从来不会有错。 “今夜。” 和越轻飘飘站起,又轻飘飘施展轻功往亭外而去。 “你在这,等着他们。” 萧漱月的琴声响了大半夜,她又弹又唱,整个人无精打采,等着刺客上钩。 平静的水面划过一阵风。 萧漱月的神经瞬间紧绷,纤长的右指划过琴面,她听见扑通一声——鱼上钩了。 率先出场的几个刺客明显运气不佳,水底潜伏半夜,还未浮上水面便被萧漱月一音震碎心脉。来人留有后招,水面上又飞出数十个黑衣蒙面的死士。 萧漱月营浸江湖多年,几乎一瞬间,她抱着足足半人重量的琴一跃而起,冲入黑衣人在水上步下的阵法中,随意拨弄着琴腹,前排刺客首当其冲倒下。 冬夜里,一阵风拂过,萧漱月的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惊讶,她猛的收了手。 在刺客们的背后,和越像是踏风而来,手中黄泉剑闪烁着诡异的光,像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划过黑衣人的脖颈,一脸不满的向萧漱月道—— “不过半年未见你杀人,是优柔寡断,还是技不如人?” 萧漱月想出言反驳,和越缓缓走进她,摆手,“你这水平,改天回玄月山庄去,迟早气死齐归,当真不提也罢。” “我以为你会跟着你的小情人一起去,师父看到你……”萧漱月看着和越脸色不佳,忙改口,“你可是师父唯一的爱徒,他看到我和鸣筝都没什么好脸色,偏偏对你情有独钟,再说了,连黄泉剑都给你了,他不过不让你涉足朝堂,我觉得没什么错……” “萧漱月!” 她迅速往后退,把琴端在面前,“妄想”借此自保。 第九章 年少 “萧漱月!” 她迅速往后退,把琴端在面前,“妄想”借此自保。 她也知道和越这话中的警告,如今仅仅是警告,和越耐心一向不好,当警告转化为杀意后,她绝对不是和越的对手。 十五年前,萧漱月,萧鸣筝,和越三人从齐归手下数百名将被培养成死士的童子中脱颖而出,身份逆转,正式师承玄月山庄齐归门下。 那老头自称是碧落黄泉剑的传人,当时年幼的三人也不清楚他这话当中的分量,但既然齐归说三人天生根骨奇佳,适合练武云云,三人也未疑它,从此一头栽入武学的大门。 玄月山庄地理位置偏僻,不过是大越边境的一座孤岛,几年来除了齐归和萧氏姐妹,和越几乎未见过任何人。 直至五年前,他现在的师父,红情子,这老头更怪,当年他不过岁至中年,一副妇人打扮,穿红衣,披红练,风风火火破开玄月山庄尘封许久的大门,凭着先前与齐归的交情,将和越骗出了玄月岛。 他先将和越带到红情派,再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 五年前的和越还不是如今老谋深算的样子,年少难免轻狂,又仗着武艺在手,觉得越都之小,鲜有他的敌手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后,毅然孤身前往越都,登临庙堂。而齐归一向对和越视若珍宝,得知此事后,也不顾先人不许玄月山庄后人踏入闹世之遗命,跑去越都找和越。 昔日师徒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和越不肯回到玄月岛,齐归又拿这个徒弟没法,出言要于和越断绝师徒关系。 和越未应,却说什么也不肯在此时回去,只道俗缘未尽。 俗缘未尽。 这四字像是勾起齐归的记忆,更是一剂猛药,出乎和越意料之中的,齐归允了,次月又放萧氏姐妹出岛历练。 萧氏姐妹下秦淮,和越登帝都,而那时的越海棠,还在百蛊门孜孜以求的苦练武术。 萧鸣筝被越祁一纸诏书为娉,来到越都时,将齐鹤连带着黄泉剑一同带给和越——齐鹤是玄月山庄培养的死士,从小与和越私交甚笃,齐归嘴上说着放任和越不管,实则处处帮衬,萧漱月总觉得他比女人还口是心非,可凭和越之才,到哪不是明珠? 她看着眼前的和越。 他沉浮官场五年,一步步爬上大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萧漱月心里也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和越这一喝倒叫她清醒不少,出门在外,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 萧漱月立刻噤声,和越此刻却没了继续休息一夜的心思,早点把越都的事情解决好,再让人拖住越海棠几天,说不定他们俩还能在玄月山庄“偶遇”。 萧鸣筝之事说来也不用和越过多操心,她腹中的皇嗣不论真假,和越都要他成为真的。 另,他太久没在越都主持大局,有些事情可能会朝着出乎他意料的方向发展。 思及此,和越不顾萧漱月的反对,冷言道,“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