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庭春》 第一章 鹦鹉 立秋才过不久,天气兀自炎热异常。 有几只蝉栖在了碧绿的树上,叫声嘹亮又猖狂。 院子里种的几株秋海棠此时被风撩拨的轻轻颤抖,程蕴目光涣散的望向窗外,手里握着的一卷书良久也未翻过一页。 立在她身后的绿槐有几分忧心忡忡,姑娘自从几日前醒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把年份给忘了,还说头晕让她去请大夫,大夫来看过后给开了药,姑娘却喝都不喝。姑娘可别是被什么小鬼给缠上了吧? 程蕴不知道她的大丫鬟心中所想,她将手放在心脏处,这里原本被叛军的长刀刺穿,此时却在鲜活的跳动着。 她死了,可睁开眼时间却回到了十一岁。她花了一点时间来认清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一个小丫鬟掀开帘子进来通报:“姑娘,四姑娘来了。” 程蕴眉眼微动,程菡已经走了进来,道:“唷,三姐姐这儿的蝉怎么叫的这般欢实?可是那些个小丫头又躲懒了?” 程蕴笑了笑:“四妹妹这会怎么来了?”说着让绿槐倒茶。 程菡在圈椅上坐下,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笑道:“听说二哥哥前几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鹦鹉,二哥哥教了几日,那只鹦鹉眼下会说好些俏皮话,有趣的紧。我正要去瞧瞧,路过姐姐这儿,进来问问三姐姐可要和我一起去?” 程蕴故作惊奇:“是吗?”不等程菡说话,她又换了一副惋惜的神情,“只可惜眼下我正病着,大夫吩咐过了不能见风,怕是不能同妹妹一起去了。” 程菡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扇,暗自皱眉,什么时候她的这个三姐姐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她正要再说,那边绿槐已经端起放在桌上的药,道:“姑娘,这药已经不烫了,可以喝了。” 程菡眸光微闪,识趣地摇着团扇站起身,笑道:“既如此,三姐姐好好养病,我便不烦扰姐姐了。” 程蕴颇有几分歉意地点点头,让绿槐送客。 程菡忙道:“不必了,还是让她留下来伺候姐姐。” 程蕴也不勉强,看着她走出了凝翠院。 程菡站在凝翠院外,微微眯起眼看着天。日头已经偏西,阳光却依旧刺目。她身后的边月走上前来,轻声问道:“姑娘,还要去二公子那儿吗?” 程菡提步往前走:“去什么去,一只鸟有什么好看的?”她的颊边仍旧带着笑,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可边月听着,总觉得有丝丝冷意。 听到程菡出了凝翠院便径自回了三房,程蕴并没有多吃惊。 程老太爷总共有三个儿子,她的父亲排行第二。程菡的父亲因是最小的儿子,说话又讨喜,在府中倒是颇得老夫人的宠爱。 至于程菡所说的“二哥哥”,却是大房的嫡次子程荀。 前世程菡也是来邀她一同去瞧那只鹦鹉,只是在最后程菡被她院中的丫鬟叫走,留下她一个人。她原本想着逗那鹦鹉说两句话便回屋,可没料到那只鹦鹉竟从笼子里飞了出来,吓了她一跳,等她回过神来,鹦鹉已经不见了。 程荀当时有事出了府,等他知道后,脸色虽然很不好看,可也不好说什么。那鹦鹉原本是他花钱买来,想着训练好拿去给老太爷逗乐的,被程蕴这么一搅合,全泡了汤。 自那以后,大房和二房的关系便有些微妙。 程蕴想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件事看起来太像一个意外,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意外? 她看向一旁的绿槐,问道:“清圆那丫头呢?” “说是针线房送来的丝线不够结实,拿去换了。” 正说着,清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张小脸绷地紧紧的,显然气得不轻。 程蕴不免有些好笑:“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有人问,清圆心中的一汪苦水瞬间有了倾泻之处,她清脆的声音如玉珠散落在地:“姑娘,针线房的那群人简直太不是东西了!明明这次送来的丝线一扯就断,我拿去说,她们还一脸的不耐烦,说什么这次的丝线就是如此,别人都没说什么怎么到我这儿就一堆毛病?碰巧这时二姑娘院中丫鬟走了进来,那群人瞬间跟唱戏似的,立马变了个脸色,要多讨好有多讨好!”她往地上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 二姑娘程苾和程菡一母同胞,三房受宠,底下的那些人自然要巴结。 绿槐冲她使眼色,示意她少说两句。 程蕴笑了笑。按说她的外祖父孟老太爷是朝中宰相,舅舅又是正四品的官,不管怎么说她的腰杆也比别人硬。只可惜她的生母在生下她没多久便去世,父亲却在百日内娶了继室。 爱女心切的孟老太爷自然怒不可遏,往圣上跟前一番哭诉,程峘便被调去了黔州做刺史,自此程家便和孟家的往来便断了。 程峘扔下尚不足岁的她,带着刚娶的娇妻,去了黔州。 而程蕴被留在京中,地位颇有几分尴尬。 算算日子,她的父亲快要回来了。 程蕴想到她的继母吴氏所出的一双儿女,不禁叹了口气,今后她的日子怕是会变得很热闹。 另一边程菡刚刚练完字,正在向丫鬟询问:“二伯父可是快要回来了?” 边月点点头,将帕子递给程菡,道:“这不是快要中秋了嘛,二老爷便给老夫人写信,说是会带着二夫人和四公子五姑娘一同回京。” 程菡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眼中流露出丝丝笑意:“这下一来,二房倒是热闹了。”她放下帕子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看向一旁的边云,“如何?可打听清楚三姐姐是怎么病的了?” 边云忙道:“奴婢给了凝翠院的卷卷一包窝丝糖,她告诉奴婢三姑娘是因为前几日睡觉着了凉,第二天起来便说头晕让绿槐去请大夫。” 程菡皱眉,这点消息说了跟没说一样。 边云又道:“卷卷还说,三姑娘不太爱喝药。” 程菡眉头仍未舒展:“没别的了?” 边云有些羞愧:“那卷卷东扯西扯说了一大通,只说了这些有用的。”可如今看来,这些也全是废话。三姑娘态度有异,可她身为程菡身边的大丫鬟,却没打听出原因。 程菡摆摆手:“罢了,左右二房很快就会闹起来了。” 想到这里,刚才的不虞随之消散。 第二章 嬷嬷 当程峘回府的消息传到凝翠院时,程蕴正在给秋海棠浇水,听到消息她也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又让绿槐给了那来传话的婆子一角银子,回屋换了身衣裳,这才带着绿槐去了荣辉堂。 程蕴所居住的凝翠院离老夫人住的荣辉堂比较远,当她到荣辉堂的时候,便听见屋里的欢声笑语传到了屋外。 程蕴不露声色,心里却在暗自思量,府里的人想必到的还挺齐。 丫鬟打起帘子让她进去,程蕴刚一进屋,抬眼便瞧见坐在上首的老夫人此时笑眯眯的,她的下首坐着一个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容貌俊美,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两鬓却已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白。听到动静,向她看了过来。 程蕴上前一一见礼,到程峘时,他只是略点了点头:“听说你病了些日子,可好些了?” 程蕴不慌不忙道:“劳父亲动问,已经好多了。” 一旁的吴氏笑盈盈地拉住她的手:“三丫头都这么大啦!” 程蕴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笑了笑:“见过母亲。” 这声“母亲”叫的顺畅,倒让吴氏微怔,她打听来的消息说程蕴脾性软和懦弱,怎么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程蕴和一旁的程菀和程蔚互相见了礼,又和其余两房的姐妹寒暄了几句。 这时程老夫人向程峘问道:“你说你这次回京,是圣上调你回来的?” 程峘颔首:“是,儿子待会还要入宫一趟。” 程老夫人半阖了眼皮,慢慢的转动手上握着的紫檀木佛珠。当年他们程家若不是站错了队,现如今也不会是这番半死不活的光景,可谁也没料到不得先皇喜爱的当今圣上,最后坐上了皇位。他们家如今也不过是空有一个侯爷的壳子罢了。只可惜后来好不容易得了孟家那门强而有力的姻亲,到头来还是被搅合了。 想到这,她看了眼下首的吴氏,眼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厌恶。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罢了,你的院子我都让人收拾好了,好好整理一番你便进宫去吧。” “是,儿子告退。” 程老夫人担心此事是祸非福,程蕴却是知道前世她的父亲被调回京,便被圣上任职翰林院侍读,虽只是个从五品的官,却在没多久又被调去了户部。 只可惜到最后程家大房和二房都不太好,唯有三房独善其身。 想到这里,她不由看向一旁的三夫人张氏。那是一个眉目温婉柔顺的美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怔了怔,而后冲她弯了弯唇。 大夫人赵氏因临近中秋,府上的一些管事都等着问她的话,于是此时也跟着告退。 众人又坐了一会,见程老夫人面露乏色,都识趣地退了出来。 程蕴站在荣辉堂外,深深地吸了口气,荣辉堂里的气味她实在是不喜欢,那种死气沉沉暮色已近的味道总让她想起前世。 “三姐姐。” 程蕴转过身,便见程菀此时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生了一副讨喜的样貌,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两颊边会露出甜美的酒窝。此时这般看着她,颇像一只怯生生的小兔子。 要论起来,程家样貌最好的姑娘还是大房的程葶,只可惜却是姨娘所出。 程蕴笑了笑:“五妹妹可是有什么事?” 见程蕴态度和顺,程菀像是松了口气,笑道:“我与姐姐多年未见,娘也吩咐过我,此番回了京,要和姐姐好好相处。前几日爹爹送了我一副和田玉围棋,姐姐可要去我的院中同我手谈一局?” 程蕴看着她,前世她也是同此时这般,只是在最后下完棋她的丫鬟却说棋子少了几颗,那时候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几分异样。 程蕴忽然觉得好笑,这些人怎么就把她当成傻子一样算计? “妹妹才刚回京,东西还未归整好,我此时去,怕是会给妹妹添乱,若是妹妹丢了什么不见了什么,反倒是我的罪过了。我就不去叨扰了。” 程菀有些楞,等她回过神来,程蕴已经离开了。 她不由暗自恼恨,手上的帕子被她扭来扭去,眉间也笼上阴沉。 程蕴不知程菀心中所想,在她看来,她的身份和程菀注定不可能和平共处。既然如此,只要维持好表面工夫就足够了。 程蕴转眼就将这些事抛在了脑后,她回到院中时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周嬷嬷。” 周嬷嬷在她出生后就负责照看着她,听说她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周嬷嬷长得讨喜才让她在身边伺候,可是这些年来为了压制住底下那群丫头,不得已变得严厉死板,却只有在看向程蕴时眼底才会浮现慈和。 程蕴以前性格软懦,若不是有周嬷嬷在,她这个院子肯定是乱糟糟的模样。 上一世周嬷嬷为了护着她,在叛军攻入城中之时被乱刀砍死,不止是她,还有绿槐和清圆,她们都没能有个好结局。 程蕴眨了眨眼,上前抱住周嬷嬷的胳膊,软软道:“嬷嬷回来啦,阿恪的病可好些了?” 阿恪是周嬷嬷的儿子,前些日子因为发了烧,程蕴让她出去照顾。 周嬷嬷有些愧疚:“已经好多了,倒是姑娘,奴婢听底下的那些人说姑娘前些日子病了,是怎么回事?如今可好了?” 程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嬷嬷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嘛。” 周嬷嬷叹了口气,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管怎样,二老爷如今回来了,姑娘如今也有人可以依靠了。” 程蕴不以为然。她的脑中忽然响起烟渠说过的一句话:“男人是不可靠的。” 想到烟渠,她的神情变得很复杂,当年烟渠不怕麻烦救下她,可在后来却又把她推向了死亡。 她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心口。 周嬷嬷仍在一旁絮絮叨叨:“……姑娘也别担心,再怎么说姑娘也是二老爷的亲生骨肉,虽然如今有了吴氏那双儿女,但他也断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 程蕴不明白周嬷嬷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可不论前世今生,她依旧没能明白“父亲”的含义。 第三章 匣子 心结难解。 周嬷嬷叹口气,程蕴出生没多久二夫人便过世了,没多久程峘又闹出那档子事。 他带着吴氏去了黔州倒是远离了京中满天飞的流言,只可怜程蕴从小顶着众人同情的目光活到如今。程蕴在这府上不受重视,她比谁都清楚,可程蕴没有能依仗的兄弟姐妹,在这府上唯一能仰仗的只有程峘。 程蕴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嬷嬷,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说着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绿槐和清圆守着门。 “姑娘请说。”见程蕴的态度有些慎重,周嬷嬷有几分不解。 “我娘可是曾交给过嬷嬷一个匣子?” 周嬷嬷心头一跳,难掩讶异。孟氏将匣子交给她的时候,屋里只有她和孟氏两个人,她敢对天发誓,此事她决没告知任何人,就连程峘也不知道此事。那么程蕴是如何知道的? 她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姑娘怎会知道此事?” 程蕴会知道这事,还是上一世周嬷嬷亲口对她说的,周嬷嬷以为那匣子里装的是孟氏给她准备的嫁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程蕴不愿意让人知道重生的事,于是她面不改色地扯谎:“不瞒嬷嬷,这些天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我娘将一个匣子交给了嬷嬷,我娘像是在说话,可我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周嬷嬷颇有些惊奇,这么看来,难道是孟氏给程蕴托了梦?她沉默良久,思绪有些飘远,孟氏当年将匣子交给她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她知道孟氏是在担心程蕴。 周嬷嬷叹了口气,道:“罢了,左右那匣子是要交给姑娘的,奴婢这便去取来。” 不多时,周嬷嬷便捧着个不甚起眼的匣子走了进来。她将匣子递给程蕴,道:“当年夫人将匣子交给奴婢的时候,吩咐过要等姑娘长大再交给姑娘,奴婢原想着等姑娘及了笄再拿出来。”她带有几分感叹,“一转眼姑娘都这么大了。” 她看着程蕴从那么小一点儿慢慢长大,内心一直拿她当自己的孩子护着。 程蕴接过匣子并不急着打开,笑嘻嘻地道:“有嬷嬷在,我还可以少操几年心。” 周嬷嬷忽然觉得有点难过,若是孟氏还在,姑娘再怎么着也活得比府上其她姑娘肆意。 绿槐觉得自家的姑娘变得越来越古怪了,比如姑娘整日就是抱着一个匣子发呆,时不时还会温柔地抚摸它,这诡异的一幕看的绿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程蕴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这匣子她已经打开看过,和前世无差。在她现在看来,里面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几张一千两的银票。 程蕴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匣子,钱可是好东西啊,它不光能买货物,它还能买人心,甚至在关键时候,它还能买你一条命。只可惜这些钱在上一世被她给糟蹋了。 自从程峘被任职翰林院侍读,府上的那些奴仆对她的态度倒是好了一些,可也只是表面工夫。她不会讨老夫人的喜欢,孟家对她不闻不问,和程峘关系冷淡,那些奴仆不把她放在眼里也是人之常情。 她前世在生死关头几经背叛,再也不愿去依赖任何人,因为他们很可能会在关键时候捅你一刀。 程蕴不愿意让别人捅刀,她只想将刀捅在别人身上。 程蕴抱着匣子坐在屋里走神,而和风居里程菀正偎在吴氏怀里撒娇。 室内香炉轻烟袅袅,飘出龟甲香的气味。 “娘,您看这玉兔捣药的坠子,我戴上是不是很好看?” 吴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菀儿戴什么都好看。” 程菀有几分得意,就算程蕴占着嫡长女的身份那又如何?她一个没了亲娘的,爹爹也不疼她。程菀看了眼吴氏,吴氏极擅长管理表情,不管是哭还是笑,哀愁还是生气,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所以不论何时,吴氏看上去都是美的。 想必程峘也是极喜爱吴氏的,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吴氏和孟家闹掰,那可是孟家啊,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到,更何况孟老太爷只得了一个女儿。然而这门姻亲被程峘说放弃就放弃了,当年力排众议硬是娶了吴氏,可见压根没顾忌到程蕴的感受。 程菀摸了摸耳坠,她这几日一直想讨老夫人的欢心,可老夫人始终对她不冷不热。不过就算如此也无关紧要,吴氏从小就告诉她,她们做女人的,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够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吴氏:“娘,我怎么近几日都没瞧见爹爹?” 吴氏放在程菀头上的手指蜷了蜷,若无其事道:“你爹爹刚去翰林院,这会儿正忙着应酬那些同僚呢,想必等过几日就会得空了。等那时候再让爹爹带你去京城四处逛逛。” 程菀想到刚进京时看到的繁华,思绪逐渐飘远。 吴氏看向一旁的寒沙,问道:“怎么没瞧见蔚哥儿?” 寒沙忙道:“四公子听说二公子那儿有只会说笑话的鹦鹉,闹着要去看,奴婢们没能拦住。” 吴氏皱眉:“这事儿怎么不早说?” 寒沙见吴氏有些不虞,忙解释道:“奴婢见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夏清他们都跟着……” 正说着,有个丫鬟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夫人,出事了……” 寒沙训斥道:“夫人面前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丫鬟连忙请罪求饶。 吴氏看向她,问道:“你方才说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四公子去二公子那儿看鸟,可不知怎么,看着看着那鸟就从笼子里飞了出来,眼下已经飞跑了。大夫人知道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那些照料鹦鹉的奴仆都打了一顿。” 吴氏松口气,有些埋怨这丫头大惊小怪:“不就是只鸟吗?飞跑了再寻一只不就行了?” 见吴氏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丫鬟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夫人有所不知,那只鸟是二公子挑了好些日子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挑中的,就是看在它聪慧,教什么话一遍就会,平日里很是喜爱。” 吴氏冷笑:“左右不过一只畜生,他能喜欢到哪里去?要我说这赵氏任由哥儿不务正业,也不怕坏了苗子。” 那丫鬟不是吴氏的心腹,此时听见这番话,恨不得将头垂进地里去。 寒沙瞪她一眼:“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出去!” 丫鬟如释重负,正要出去,只听寒沙略带警告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想必你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丫鬟咽了咽口水,颤颤道:“奴……奴婢知道,寒沙姐姐放心,奴婢刚刚什么也没听到。” 第四章 带刺 等到室内没了外人,寒沙略带些忧心道:“夫人,眼下该怎么办?” 一直没说话的程菀此时插嘴道:“多大点事儿,飞跑了就飞跑了。让人再去买一只拿去赔礼不就行了。” 吴氏皱着眉没说话,这件事显然程蔚不占理,赵氏已经将奴仆们打了一顿,她若是不做出点表示,反而会激怒赵氏自己讨不了好。可她委实不愿意和大房打交道。想必赵氏也不愿意看见她。 但如今出了这码子事,吴氏再不愿意也得走一趟,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对寒沙道:“昨日庄子上送来的桃子你去挑几个出来。随我去一趟满晴院。” 赵氏确实不愿意见到吴氏,当年吴氏可是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如今她儿子又放跑了程荀养的鹦鹉。她现在只要一看到吴氏那张脸就犯恶心。 她将茶盏“哐”地一声放在桌上,训斥一旁的丫鬟:“没用的东西!让你沏个茶磨磨蹭蹭的半天不见好。说你几句索性连水温也不试了,烧这么烫的水你想烫死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母?” 丫鬟知道她这是迁怒,喏喏不敢说话。 “唷,这大热的天大嫂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吴氏像是听不出画外音,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赵氏拿帕子摁了摁嘴角,似笑非笑:“这大热的天二弟妹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可真是稀客!” 吴氏落座,闻言也不生气:“昨日个庄子上送来的桃子正新鲜,我想着拿来给哥儿们尝尝。” 寒沙将那一筐桃子放在赵氏跟前,筐里的桃子个个圆润饱满。赵氏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二弟妹可能不知道,荀哥儿不爱吃桃子。”说罢赵氏盯着吴氏的那张脸,想看她做何反应。 吴氏略微僵了一瞬,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她一脸歉然:“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我才刚回京,没来得及打听清楚二公子的喜好。” 赵氏垂了眼皮:“二弟妹也知道这里是京城啊,我以为二弟妹还当这里是黔州呢。” 吴氏脸又僵了僵,心底腾起怒气。这赵氏怎么回事?说话怎么跟嘴里含了只刺猬似的?她都这么小意讨好了,她怎么还尖酸刻薄揪着她不放?这话里的意思是在说她猖狂吗? 赵氏看也不看她:“四公子今日是放跑了荀哥儿的鹦鹉,可说不准哪一日去别人家做客把别人的鸟给放跑了。二弟妹该知道,京中贵人遍地走,若是开罪了,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吴氏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大嫂说的是,可蔚哥儿才十岁,还小呢。” “孩子小并不是他做错事不用受罚的理由。”赵氏端起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又放了回去。 还是太烫了。 吴氏将赵氏千刀万剐的的心都有了,可这程府一直是赵氏执掌中馈,老夫人也是颇为信重的。她才刚回京不久,手里没有人脉,再怎么着和赵氏的这面上工夫也要做好,不然此时和赵氏贸然对上,落下风的只会是她。 于是强作谦恭道:“大嫂说的是,我待会回去就让蔚哥儿关起门来抄书。” 赵氏不以为然,可也不好逼急了,于是见好就收,点点头端茶送客。 吴氏回了自己的院子,忍了多时的怒气终于爆发,桌子上那一套崭新的茶具被她掀翻在地。 “好你个赵氏!” 程菀听到动静跑了过来,见地上一片狼藉,忍不住问道:“娘,这是出了什么事?” 吴氏扯出个笑,僵硬道:“没什么,娘不小心手滑了。” 手滑了所以摔碎了一整套茶具? 程菀明显不信,可吴氏现在的样子有些可怕,她有些发怵。 吴氏慢慢冷静下来,她转首看向寒沙:“好好的鸟怎么会从笼子里跑出来?” “夏清说笼子底下的那块木板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然后鹦鹉就飞跑了。” 吴氏冷笑:“那可真是巧了。”见寒沙面带犹豫,“还有什么事?” 寒沙确实犹豫此事该不该说,挣扎片刻她还是说道:“院里洒扫的阿溶说前几日四姑娘去找过三姑娘,说是要去二公子那儿看鹦鹉,可不知怎么,最后没去成。” 吴氏皱眉:“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 “阿溶说三姑娘是借口身体不舒服才没去的,可三姑娘看起来明明没什么大事的样子。奴婢想着,三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吴氏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程蕴不知道自己被怀疑了,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吃惊。 这只鹦鹉还是飞跑了。 她皱着眉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中些许白云在缓慢移动,偶尔掠过一两只飞鸟,落在地上的影子快速划过。 程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最后还是发生了? 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全局?还是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清圆没想那么多,她听说二夫人在大夫人那里吃了瘪,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姑娘,听说二夫人罚四公子抄书呢!” “哦,抄书啊。”又不会掉块肉,有什么好高兴的? “欸,姑娘可能不知道,五姑娘和四公子长这么都没受过罚呢。” 程蕴点点头:“可见父亲对他们很是疼爱。” 清圆瞬间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了,她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绿槐。 绿槐瞪她一眼,就她话多。 “姑娘您看这丁香色和雪青色的线做成缠花哪个好看?” 程蕴知道她们是在顾虑她的感受,可对她来说程峘的存在可有可无,毕竟已经过了最需要他的的时候。 程蕴思索了会儿:“雪青色吧。” 清圆这时凑上前道:“可是丁香色也很好看啊!” 程蕴就笑:“那你让绿槐给你做。” “好啊!”她看向绿槐,笑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 绿槐此刻想拿针将她的嘴缝起来。 程蕴想着发生了这件事,以吴氏的性子之后怕是会跟赵氏对上。 可当她次日去老夫人院里请安,看见吴氏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和赵氏坐在那聊家常。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吴氏一个人在那说,可程蕴心里还是觉得这一幕很怪异。 不光是对赵氏如此,吴氏对她的态度也过分热情。 不仅每日里都会派人来问她吃的可好睡的可踏实,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儿也时不时往她那里送。 府上的奴仆私底下纷纷议论二夫人心善,气度好。原配留下的孩子当亲生的对待。 这一番话被清圆听见怒斥她们是不是闲的没事做? 程蕴觉得吴氏的做法倒像是那些养猪的人,他将你伺候的妥妥贴贴,喂养的白白胖胖,只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将你宰了。 第五章 话本 程蕴皱了皱眉,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好。 但不管吴氏安的什么心,她只要静观其变就好。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燥热的天气逐渐转凉,马上要到中秋,府上奴仆忙忙碌碌各不得闲。 赵氏到底是长媳,这一番下来虽然忙却不乱。 程蕴倚在窗边,天空阴云笼罩,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下一场雨,却不知道今晚能否看见月亮? 清圆和绿槐在一旁商量着等会儿让程蕴穿哪件衣服戴哪件首饰好看。程蕴对这些事不上心,就算是上一世,她也从没有在这一方面费过心思。 但她看着清圆和绿槐在一旁兴致勃勃的商议,时不时争的面红耳赤,却觉得很有意思。 程蕴换上淡紫色撒花烟罗衫,配白纱挑线镶边裙,发髻上只插了几朵珠花。 绿槐看了看,感叹道:“姑娘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清圆立马得意洋洋:“那是自然,别的我不敢说,但这府上的姑娘们,都不及咱们姑娘的皮肤好。” 程蕴笑了笑,不置可否:“走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程蕴向荣辉堂走去,沿途可见奴仆举着竹竿往屋檐上挂灯笼。灯笼上绘了鸟兽鱼虫,又有“中秋”的字样。 她要先去荣辉堂给老夫人请过安,再由老夫人带着她们拜过月,之后才会去临仙楼上赏月。 程菀看见程蕴的时候脸僵了僵,她今日也穿了件紫色的衣裙,可她没有程蕴的皮肤白,和程蕴站在一起,倒显得她皮肤发黄,硬是被压下去一筹。 程菡弯了弯唇:“三姐姐。” 程蕴点点头:“四妹妹。” 程菡笑着赞道:“三姐姐今天很好看,这身衣裳衬的姐姐皮肤越发白了。”她转首看向一旁的程菀,“你说对吗?五妹妹。” 程菀扯出个笑:“是啊。”而后低头喝茶,掩去眼里的怨毒。 程蕴没说话,这种小女孩坐在一起就是互相攀比的年纪她早已过去了。 大姑娘程葶和二姑娘程苾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程家最小的六姑娘程蕙走过来拉了拉程蕴的手,纯粹清澈的眼睛看向她:“三姐姐好看。大姐姐二姐姐四姐姐五姐姐也很好看。” 程蕴摸了摸她的丫髻,笑道:“蕙姐儿也好看。” 程蕙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弯了弯眼睛:“爹爹娘亲和大哥哥二哥哥也总是这么跟我说呢!” 程蕴笑了笑,眼底深处划过一丝落寞。程蕙是赵氏唯一一个女儿,自幼百般疼爱长大,她生来便讨喜,府上上至老太爷下至奴仆,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据她所知,上一世程蕙嫁的夫君对她也是十分敬重宠爱。 程老夫人见人都到齐,便带着她们去摆了香案的地方祭拜兔儿爷。 等祭拜完毕,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月亮依旧躲在厚厚的云层里没露脸。 临仙楼是程家最高的一处所在,这里本是赏月的最佳地方,只可惜今晚月亮却不赏脸。 程蕙坐在程老夫人身边,用软糯的声线讲着听来的笑话。一个个不怎么好笑的故事经由她嘴,被讲的绘声绘色趣味丛生。 老夫人被她逗的哈哈大笑,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蕙姐儿真是祖母的一块宝啊!” 程蕙笑嘻嘻的搂住老夫人的胳膊,一脸孺慕。 程老夫人到底是上了年纪,只坐了半个时辰便让人扶着回去歇息了。赵氏原本想亲自扶老夫人回去的,老夫人却说她操忙了好几日,这时候该坐下来好好玩玩儿,拒绝了。 程葶和程苾至始至终降低着存在感,程菡和程菀坐在一起低声说着话。程蕴倒是得了清净,她喝着桂花酿,眯着眼看向下方被树木遮住的屋舍,此时起了风,树枝和檐上的灯笼被吹动的左右摇摆,张牙舞爪的枝桠鬼影幢幢。 “呀!下雨了!” 不知谁叫了这么一句,赵氏忙让人将事先备好的雨具拿了出来。 好好的一场中秋家宴,最后以一场大雨收了尾。 程蕴回到凝翠院时身上已经湿了,绿槐和清圆也没好到哪去。周嬷嬷已经备好了热汤,等程蕴沐浴完,窝在榻上捧着一碗姜汤喝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的屋子,像是有人进来过。 程蕴也不急,慢悠悠喝完姜汤,绿槐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进来伺候。 程蕴放下碗,道:“我屋里的东西都是你管着,你现在清点清点,看看可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绿槐心中一惊,可她不是个话多的,程蕴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当绿槐从床底找出一卷书的时候,程蕴眼里浮现了兴味。 “只有这个?” 绿槐点点头,肯定道:“奴婢清点过,绝不会错,屋里一样东西没少,就多了这一样。” 程蕴伸手接过,翻了几页,见是一个话本子。 讲的是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耐不住寂寞勾搭上了胡同里的一个俊书生。 “……那妇人搂住书生的脖子,将头倚在书生的肩上,细细的眉尖轻轻地蹙着,笼上淡淡的哀愁,她幽幽地叹口气:‘郎君这几日没来,可是不爱妾身了?郎君兴许不知,见不着郎君的这几日,妾身吃不好睡不着,睁眼闭眼想的全是郎君。’ 她伸手轻轻地摹着书生的眉眼鼻唇,眼含雾气……” 程蕴翻过一页,看的津津有味。不料手里的书陡然被人抽走,程蕴抬头一看,见周嬷嬷只看了一眼书的内容,脸色瞬间变了。 她连忙让绿槐去拿一个火盆过来,亲眼看着火舌将那卷书烧成灰烬。 程蕴托着下巴看着她们在一旁忙前忙后,见周嬷嬷看过来,她才端正坐姿摆出一副懵懂的神情:“嬷嬷,那本书都说了什么啊?您为什么要把它烧了啊?” 周嬷嬷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僵硬,她咳嗽了一声:“先不说这个,姑娘能说说这本书是打哪儿来的吗?” 程蕴摇摇头:“回来时我便发现这屋里有人进来过,这本书是绿槐从床底找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第六章 孟家 周嬷嬷看向绿槐,绿槐点点头。 她有些羞愧,低头向程蕴请罪:“都是奴婢无能,没能看好院子,让这等腌臜玩意儿混了进来,污了姑娘的眼睛。” 程蕴有些讶异,她叹口气,无奈道:“嬷嬷已经做的很好了,嬷嬷不用自责。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用,让底下的那些人另起了心思。” 周嬷嬷抬头看向程蕴,凝眉道:“姑娘的意思是说有人买通了院里的人?” “这种事情当然是院里的人好动手。” 周嬷嬷想到吴氏近几日异常的行为,低声惊呼:“是吴氏。” 程蕴挑眉:“嬷嬷为何以为是她?” 周嬷嬷这句话一说出口,便越发肯定了吴氏是幕后黑手,她道:“要说本来这继室和原配的子女就没几个能相处的好的,可奴婢瞧着吴氏这些日子的行为反常,倒像是有意为之。若是外人知道姑娘屋里收了这些个不干净的东西,姑娘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吴氏先是有了个厚待原配子女的名声,出了这种事,众人也疑不到她身上。”顿了顿,她带有几分迟疑地看向程蕴,“难不成,姑娘以为另有其人?” 程蕴笑了笑,点点头:“吴氏的确有几分手腕。”不然当年也不会爬上程二夫人的位置,“但嬷嬷刚才也说了,此事若被人发现,我的名声就毁了。吴氏就算再不喜欢我,她也要为她的女儿考虑。因为我的名声一旦有了污点,程菀也要受牵连。吴氏就算再蠢,也不会想出这种法子。” 更何况,吴氏现在恐怕管不了她。不久前程峘从外应酬回来,带回来两个扬州瘦马,听说程峘已经好几日没去吴氏屋里了。 吴氏现在恐怕正为怎样稳固在程峘的心中的地位伤脑筋呢。 周嬷嬷皱着眉思索:“若不是吴氏,这种歹毒之事又是谁做的?” 程蕴道:“先不管是谁,当前是要把这个内鬼找出来。” 一直没出声的绿槐犹豫道:“会不会底下的那些小丫头见钱眼开?” 程蕴看向周嬷嬷:“嬷嬷以为呢?” “奴婢倒觉得是那些二等三等的丫鬟。更何况,今天只有墨青、流紫和烟蓝待在院子里。” 因为今天是中秋,程蕴特地放了她们一个时辰的假,好让她们回去和家人聚一聚。 其中墨青是二等丫鬟,流紫和烟蓝皆是三等。 程蕴道:“这件事你们当作没发生一样,若有人问起我刚刚为何要火盆,你们只需说我淋了雨受了凉,要火盆暖暖。” 周嬷嬷和绿槐应了声“是”。 程蕴又道:“还要麻烦周嬷嬷,去好好查查这三个丫头可与什么人有来往?不仅是她们自己,连同她们的老子娘和兄弟姐妹都查一查。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明白。” 程蕴看向绿槐:“清圆那丫头去歇息了?” “因今晚不是她值夜,奴婢便让她早点歇着了。” 程蕴点点头。外面的雨下的大了,她能听见大风裹狭着雨水四处狂虐的声音和树木呜咽的声音。 … … 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皇便宠爱还是皇子身份的祁王。 朝中那些心思活络的,见先皇心中的天平倾向了祁王,纷纷往祁王身边靠拢。 而拥护圣上的朝臣,却只有寥寥数人。 正当众人以为先皇会废掉圣上改立祁王为太子的时候,先皇却突发疾病驾崩了。 这让大臣们瞬间懵了,他们这还没准备好呢怎么皇上说驾崩就驾崩了?一定是太子干的! 于是京中谣言四起,太子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毒死了自己的父皇。 最后还是孟家和宋家为首,带着其余拥护圣上的家族,将这些谣言压了下去。 圣上也不是个软包子,一登基就将祁王赶去了嘉州,而那些一心向着祁王的大臣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只留下了一些情节不严重的人。 孟家和宋家如日中天,深得圣上的器重。 京中想和这两家攀上关系的不在少数。可孟老太爷这一生只得了一个嫡女和一个外室生的儿子。唯一的嫡女嫁去了南阳侯府程家,剩下这个儿子如今二十多岁还未婚配。 孟老夫人是个宽厚的,当年知道这件事后,立马让人将这外室接进府中,给了姨娘的名分,孩子也记在了她的名下。 这样一来,这孩子便不再是低贱的外室子。 孟远澹穿过一处回廊,眼前展现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路,两旁种了几丛翠竹。他抬脚踏上石子路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看见了一片湖,湖中建了一处亭子,此时一个身材清瘦的老人正蹲下身子给湖中的鱼儿喂食。 他连忙上前行礼:“父亲。” 孟老太爷看了他一眼:“你来了。刚从你母亲那儿出来?” “是,儿陪母亲说了会儿话,见母亲乏了,儿便出来了。” 孟老太爷叹气道:“自从寄云不在了,你母亲的身子便愈发不好了。你若是有空,便去多陪陪她吧。” “儿明白。” 孟老太爷低头看向湖中争抢着夺食的鱼儿,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他漫不经心地问道:“程家的那个怎么从黔州回来了?可是那姓宋的又在圣上面前多了嘴?” “上个月宋丞相往圣上跟前说了一番好话,圣上便允了。” 孟老太爷冷哼一声,当年他就觉得和那姓宋的八字不合,若不是都是为了圣上,他才懒得搭理他。近几年他和姓宋的矛盾越来越多,想必这样的局面圣上也是满意的。 孟老太爷拍了拍手站起身,一旁的仆从连忙递上帕子,他伸手接过擦了擦,问道:“听说程峘和那只老狐狸最近走的颇近?” “是,宋丞相还让人给他送去了两个姬妾。” 孟老太爷又哼了一声,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那个孩子……” 孟远澹知道他在问什么,忙道:“父亲放心,我们的人传话来说,一切都好。” 孟老太爷眉头仍未松开,又问道:“再过不久就是福宜公主的寿宴了吧?” “是,听说这次请了不少人,怕是想大办一场。” 福宜公主当年做错了事,圣上对她颇为冷淡。她一直行事低调怕惹圣上厌烦,没想到这次突然高调起来。 第七章 小孩 福宜公主要做寿,倒是让京中的布料首饰铺子生意变得更好了。 程蕴看了眼面前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又将目光望向一旁,店里的伙计正摆着一副热情笑脸在跟张氏推荐一副红宝石头面,程苾陪在她身边。 她这次能出府倒是多亏了这场寿宴。赵氏忙着打理府上大小事宜不得闲,老夫人便让张氏带着她们出来挑首饰。 除了还只有六岁的程蕙留在家中,府上五个姑娘都跟了出来。 吴氏本想跟着一起出来的,可老夫人商议此事的时候瞧也未瞧她一眼,她便识趣的没有开口。 这家店铺在京中是比较出名的,来买首饰的人很多。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长脸妇人,富贵雍容,身后还跟着两个姑娘。 程菡是最先瞧见的,当先端着笑脸上前问好:“宋夫人好。” 进来的是宋家的大夫人。 张氏听到动静扔下还在给她滔滔不绝介绍头面的伙计,带着姑娘们过来打招呼:“宋夫人。”她看向宋夫人身后的两个姑娘,“唷,这是贵府上的二姑娘和五姑娘吧?好些日子没见,出落的越发漂亮了!倒让我险些认不出了!” 宋二姑娘和宋五姑娘连忙向张氏行礼。 她们在这里互相恭维寒暄,直到程菀小声的“咦”了一声:“三姐姐怎么不见了?” 张氏四处看了看,确实不见了程蕴的踪影,她连忙让仆妇出去寻,又冲宋夫人歉意的笑了笑。 宋夫人眸光微闪,却什么也没问。 程蕴此时站在一家笔墨铺子里面,这间铺子开在了街尾,来这里的人并不多。 铺子里只有两个伙计,一个趴在柜台上假寐,另一个自打她进来时瞧了她一眼,便挪开目光干自己的事去了。 程蕴早在上一世便知道孟氏留给她的铺子不赚钱,可当她亲自来铺子上一看,竟是这么个情况。 这铺子开在一个人流稀少的地段,店里的伙计也不像是认真做事的,孟氏开的这间铺子的目的莫非并不是为了赚钱?那么孟氏特地给她留下这样的铺子又有何用意? 程蕴脸上淡淡的笑加深了几分,她朝一旁的绿槐使了个眼色,绿槐忙上前问道:“你们掌柜可在?” 那自顾自做事的伙计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不好意思姑娘,我们掌柜云游去了。” 绿槐皱了皱眉,怎么这人态度如此傲慢! 她看向一旁的程蕴,程蕴脸上仍旧带着笑,半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走吧,咱们出来的有些久了,她们该找来了。” 程蕴回到张氏身边的时候,宋夫人已经走了。 “三丫头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跟婶娘说一声?”张氏柔和的嗓音带了几分嗔怪,听起来却并不让人生厌。 程蕴脸上有几分羞赧和怯怯:“我瞧着外面的摊贩卖的东西挺有趣儿的,就跑了出去,让婶娘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张氏善意的笑了笑,正要安抚她几句,一旁的程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么些个粗糙低劣的玩意儿,姐姐竟也瞧的上眼?” 程蕴脸色不变,笑了笑:“虽是粗糙了些,但是也有几分野趣可爱呢!” 程菀还要再说,张氏忙笑着打圆场:“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程蕴坐在马车上,神色悠然地喝着茶。 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的还有程菀和程葶。 程菀盯着程蕴看了一会儿,蓦地笑了:“前儿不久爹爹给了我一匣子米珠,大小均匀圆润饱满。要不我待会回去了给三姐姐送一些去?” 她这话说来本就是为了嘲讽程蕴,可没料到程蕴笑着点头:“好啊!不过家中这么多姐妹,妹妹只送我一个人怕是不太好呢。”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程葶,“你说对吧?大姐姐?” 程葶被吓了一跳,慌忙摆手:“我就不用了。” 程蕴笑了笑,不以为然。移开目光欣赏起程菀变来变去的脸色。 说来程菀总爱在她跟前炫耀程峘对她有多好。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你没有的我却有,我有的你还得不到,心里总有几分洋洋自得。 程蕴倒是忘了,程菀今年不过十岁,可不还是一个小孩子嘛! 她笑了笑,觉得无趣。 程菀最后还是给她送了一些米珠过来,清圆只瞧了一眼,便脱口而出:“好漂亮的珠子。”说完有些后悔,又小心翼翼地去看程蕴的脸色。 程蕴赞同的点点头:“确实漂亮。”拿去卖掉应该能换一些银子。 清圆松了口气,笑嘻嘻道:“听说五姑娘给各房都送了一些去,自己剩下的却没有多少了。眼下正在二老爷跟前哭诉呢。” 程蕴却脸色微变:“你说什么?她去了父亲那儿?” “是啊。” 程蕴抿着唇,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说不过骂不过打不过就会背地里告状。 程蕴摸了摸米珠,她这都没捂热呢,可不能被夺回去。 想到这儿,她站起身,吩咐清圆带上米珠,去一趟程峘的书房。 对她来说,只要不涉及银子的问题,一切好商量。但若是进了她口袋的东西,不好意思,拿不回去了。 程峘的书房里,程菀带着哭腔但还要装大度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格外明亮:“……女儿想着姐姐的日子过的怕是不太好,又想着爹爹前些日子给女儿的米珠漂亮的很,娘时常跟女儿说要和姐姐好好相处,女儿便想送些米珠给姐姐,可不料姐姐竟不领情,以为女儿心思不纯……” 她这儿说的正带劲,没有看到书案后坐着的程峘脸上一闪而过的厌烦,更没有看到书房门口站着的人影。 “原来我在妹妹眼里,是这么个样子。”程蕴的声音十分哀伤,活像是被程菀的言语给戳伤了。 程菀骤然听见程蕴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了,再没有比背后说人坏话被人当场抓包还要尴尬的事了。 程蕴走进来,一同进来的除了清圆还有守在门口负责通报的仆人。自从程蕴出声,程菀的眼刀一直往他身上戳,他将头往下低了低,天地良心!非是他不肯通报,故意让五姑娘出丑,而是您老说的太忘神,就算他站在门口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第八章 污渍 程峘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他连忙松了口气,像有狼在身后追他似的,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走出了书房,直到门外,这才感受不到那让人心底发慌的目光。 程蕴向程峘行了礼:“女儿见过父亲。” 程峘道:“你怎么来了?”他的目光往程菀身上扫了扫,总不会是因为听到有人说她坏话特地跑过来的吧? 程蕴颇为苦涩的笑了笑:“妹妹之前说要送我一些米珠,女儿心里自是十分高兴,想着妹妹的一番好意不能推却,女儿便收下了。可没想到,妹妹原来只是说着儿玩的。”她避重就轻,看向程菀,“倒是我的不是,反而让妹妹为难了,这米珠我已带来了,这便还给妹妹。” 她让清圆将米珠放在程菀面前,程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僵硬的笑了笑:“姐姐说笑呢,这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理?” 程蕴有些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妹妹还是拿回去吧,若是因为这些个儿身外物坏了姐妹之间的情谊,可就不值当了。” 程菀心头火直冒,这程蕴什么眼神儿,至于这么看她吗?她说的话有那么不可靠吗? 程菀忍住气,眼中浮现泪水,抽抽噎噎道:“我说了送给姐姐就是姐姐的了,姐姐为何不信?我方才那番话姐姐可是往心里去了?那我这便给姐姐陪不是,还请姐姐别和妹妹计较。” 程蕴摇摇头:“我并未怪罪妹妹,只是想来这米珠是妹妹心爱的,我怎好夺人所爱?” 程菀看了眼程峘没什么表情的脸色,忙道:“姐姐既然不怪我,那就将这米珠收下,我才信。” 真是笑话,若是她真的把这米珠拿回来了,外人怎么看她? 程蕴一脸为难:“既然妹妹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收下了。”她示意清圆将米珠拿回来。 程菀气的脸都红了,她来程峘跟前告状确实是想让程蕴讨不到好,也想将米珠要回来,可是这主动和被动能是一码事吗? 偷鸡不成蚀把米,程菀恨的不行。 程蕴目的达成,便向程峘告退。 程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这孩子的性子怎么跟孟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清圆出了书房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程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高兴?” “姑娘没瞧见吗?方才五姑娘脸都气的扭曲了呢!” “哦!是吗?”她压根儿没注意到程菀什么表情,程蕴看了眼清圆怀里抱着的米珠,“回头你拿着这些米珠去换些银子。” “这样做五姑娘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发脾气告状?” 程蕴笑了笑:“应该不会了。” 程菀听说后确实又砸了一个杯子,可她也不敢去程峘那儿了,那天程蕴走后程峘训斥了她几句,为了表达他的不喜,程峘已经好几天没来吴氏这了。 想到这儿,程菀的眼神变得十分阴冷。 程蕴的日子过的十分平静,尽管她心中明白在平静的下面有暗流涌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是一场大波浪。 她看了眼车厢里坐在对面的程菀。 程菀今日很是花了一番工夫来打扮,显然是不想在待会儿的福宜公主的寿宴上被人压下去,程蕴却觉得她这番工夫怕是要白费了,远的不说先说近的,程葶的美貌却是程菀怎么装扮也不及的。 程蕴捏了捏袖子,她和吴氏程菀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车里气氛很是尴尬,程蕴却有些走神。 福宜公主是圣上的胞妹,却在当年圣上和祁王的争斗中,站向了祁王。 程蕴叹了口气,权利地位和欲望真的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啊。 好在很快就到了公主府,让马车里的僵硬的气氛没能持续太久。 程蕴她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被公主府上的丫鬟领到了一处园子。园子里植了两颗桂花树,因正值花季,隐隐有花香漂浮。 此时或坐或立不少姑娘,程蕴看了一眼,找了处不打眼的地方坐下,不料程菀也跟了过来。丫鬟给她们倒完茶,又退了下去。 程菀端起茶喝了口,小声喟叹:“公主府到底是公主府,这茶倒是与旁处不一样。” 程蕴望向远处的桂花树,像没听见似的不说话。 程菀笑的有几分酸涩:“姐姐可还是在怪我?” 程蕴收回目光,端起茶抿了口,道:“妹妹何出此言?若这话给父亲听见了,怕又是要不高兴了。” 程菀被噎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她拿帕子摁了摁嘴角,道:“罢了,我也不在这儿惹姐姐的嫌了。” 说着她猛地站起身,因起的太急,身子有些不稳,往程蕴处歪了歪,她的丫鬟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程蕴皱了皱眉,看着程菀往远处走去。 她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那边的宴席怕是要开始了,正要起身,绿槐却低呼了一声:“姑娘,您的裙子……” 程蕴低头往下看,裙角有一小片红色的污渍,在淡蓝色的布料上格外显眼。她忍不住叹气,这人可真不安生。 她吩咐清圆:“你现在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就说我的裙子被人弄脏了,眼下要去换。” 清圆应了一声,忙走了。 程蕴招过来一个小丫鬟,有些无奈道:“我的裙子脏了,还要烦请你带带路。” 丫鬟看了眼她的裙子,宴会上这种事情总是会发生,于是点点头,了然道:“姑娘请随我来。” 程蕴站起身,一旁的绿槐忙借着扶着她的姿势将那处污渍挡住。 那丫鬟倒是个伶俐的,特意挑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路走。也可能是程蕴运气好,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见。 等到了地方,程蕴换好了裙子,那丫鬟仍带着她们原路返回。 程蕴这才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此处草木旺盛,却并未种花。因已经入了秋,树叶都开始发黄,有几分萧瑟之感。但想来春夏季节这里一片绿油油也是好风景。 程蕴正要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处却瞧见一抹人影,她只觉有几分眼熟,正要细看,那人影却已经不见了。 她不动声色,又走了几步,忽然轻轻一声惊呼:“呀!我的帕子不见了。” 第九章 太子 丫鬟听到动静,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程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她:“想来是方才整理时给落下了。这样吧,姐姐只需告诉我剩下的路该怎么走,待会儿我们自己走回去。” 丫鬟忙道:“当不得姑娘这声‘姐姐’。”又有些犹豫。 程蕴道:“若是因为我从而耽误了姐姐的差事让姐姐受了罚,反倒让我良心不安。” 丫鬟想到总是眯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吊着眉梢看人的嬷嬷,挣扎片刻终于妥协,道:“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了一个岔路,姑娘走左边那条就是。” 程蕴感激的笑了笑,朝绿槐看了一眼。绿槐忙上前塞给了她一两银子。 那丫鬟将银子拢进袖中,朝程蕴施了一礼,就此离去。 程蕴来不及心疼银子,带着绿槐往回走。 她瞧见那人往西边那条小路去了,跟着走过去,却发现这条路弯弯绕绕颇多,她四处看了看,目光所及处只有一颗歪脖子树和一堆杂草,哪还有什么人影?程蕴忍不住皱眉,那个身影她确实像是在哪见过,但可能是在上一世。 绿槐看着她走神,忍不住轻声提醒:“姑娘。” 程蕴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罢了,想必是自己眼花了。于是往回走。 直到有一声娇娇柔柔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里,迫使她停下脚步。 “哎哟,殿下,快别这样……” “乖乖,我好几日没瞧见你了,你让我抱抱。”说话的是一个男人。 绿槐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去看一旁的程蕴。 程蕴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暗自皱眉,这声音她怎么听着像是五皇子? 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隔了一堵墙,她没法确定她的猜想。 她又站了一会儿,里面的声音越发难听。 绿槐急的都快哭了,她是想拉着程蕴离开的,可程蕴站在那儿动都没动一下,若是两个拉扯间发出了声音被里面的人听见了,她死十次也不够的。 “你放心,门口守着的都是我的人,更何况这地方偏僻,没人来。” “殿下的事情都办好了?” “那当然!爷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办的妥妥的,这次他去遂州,我们的人趁机出手,到时候安到流民的身上,谁也查不出。不过说起来,他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开罪了你?你要这么算计他?” “奴婢是殿下的人,自然事事都要为殿下着想。除掉他,对殿下只会是好事。” 程蕴压根不信她的说辞,里面的五皇子也不信,可谁叫美人在怀,说起谎话来也是格外动听。 程蕴还想再听,绿槐却脸色骤变忙在她耳边低声耳语:“姑娘,有人。” 程蕴暗道可惜,带着绿槐离开。 等离那处荒院远了,绿槐才松了口气。 程蕴看着,有些好笑,前世她跟在烟渠身边,什么场面没见过? 说起来,这个女子的声音和烟渠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这个人的声音还尚有几分稚嫩,可能是因为还年幼。而烟渠不同,她的声线中夹杂着几分慵懒,说起话来像一根轻柔的羽毛落在人的心尖儿上。 烟渠是梁州最出名最受欢迎的烟花女子,不光是梁州本地人,不少外地人也会为了见她一面跑到梁州来一掷千金。 当年烟渠出手救下她,她看着那些男人对烟渠百般讨好,只为博她一笑。 她有些好奇,问道:“这些人这么看重你,你怎么不让他们赎了你离开这种地方?” 烟渠听见她的话,哈哈大笑,眼泪流了出来,她在笑她傻。 烟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说:“傻丫头,这些男人不过图个乐子罢了,当不得真。年轻漂亮的姑娘层出不穷,我迟早会有人老珠黄被人替代的一天,到时候又没人肯护着我,我还不知道怎么被人欺负呢。” 她的眼中有落寞有苦涩有荒凉:“我可不想自己的后半辈子被困在一处方方正正的院子里。” 程蕴知道她心中不信任男人,这也让跟在她身边的程蕴也被影响了。 可和她不一样的是,程蕴是不信任任何人。 程蕴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回过神来才发现她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远处有一片湖,湖边背对着她站了一个男人,穿着青色长袍配同色腰带。尽管只是一个背影,程蕴仍能感受到他的风神秀雅,气度雍容。 他的旁边有个侍卫打扮的男人上前说了什么,他回过头来,看见了程蕴。 程蕴怔了怔,忙上前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程蕴暗叹一口气,长的好看的人声音也好听,走出去不知道能收获多少小姑娘的芳心呢。 可惜太子殿下在朝中极为低调,远不如其余几位皇子有存在感。程蕴暗自皱眉,她好像忘了什么。 “姑娘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程蕴秀致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臣女去换了身衣裳,不幸迷路了。” 太子眼中有几分兴味,他离开宴席跑到这里就是看中这里幽静且少有人来。再者说这条路可不是通向去更衣的路,面前这个小姑娘到底怎么在走? 程蕴终于想起来,她到底忘了什么,方才五皇子口中的“他”指的是太子殿下,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太子殿下去了趟遂州,可是却被流民所伤,虽然后来伤好了,可太子的身体留下了病根。 程蕴脱口而出:“殿下要去遂州查访民情吗?” 话一出口程蕴就后悔了,她不该多事的。 太子挑挑眉,有些讶异,却还是好脾气地笑道:“不错,父皇已经定下此事了。” 程蕴看着他,太子眉目温润。她前世很少听到太子的消息,并不清楚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时朝中皇子们你来我往的争斗十分热闹。她不知道现在插手这件事是对是错? 程蕴有些犹豫,她绞着衣带慢吞吞地道:“臣女听说遂州那儿乱的很,殿下该当心才是。” 一旁的侍卫有些目瞪口呆,这程家的姑娘好生大胆,他看了看自家主子,默然低下头,又是一个被殿下的美貌所迷惑的女孩子。 程蕴不知道自己被误会了,只听太子道:“姑娘说的我都知道了。” 程蕴觉得他压根没当回事,她的眸光闪了闪,想说什么又沉默了。 第十章 实话 “唷,姐姐不是说去更衣吗?怎么溜达到这儿来了?这若是给外人瞧见姐姐和一个外男待在一处,咱们程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程蕴皱眉,这程菀怎么阴魂不散?她向太子身后看去,程菀旁边还跟着程菡,程菡一直没出声,俨然一副看戏的架势。 程菀看着程蕴身边的男人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扫了她一眼。 看见他的容貌,程菀有些怔怔的。 “我去更衣不幸迷了路,碰巧遇到了太子殿下。”程蕴解释道。 听到声音,程菀回过神来,脸颊有些发红。程蕴方才说什么?这是太子殿下? 程蕴欣赏着程菀时而发红时而发白的脸色,见她慌忙上前行礼:“臣女不知是太子殿下,方才言语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勿怪。” “无妨。” 程菀脸又红了红。程蕴颇觉兴味。 “妹妹的意思是,若不是太子殿下,刚才那番不妥当的话便可以随意说出口了?” 程菀不料程蕴突然出声刁难,忙道:“姐姐误会了,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程菡在一旁帮腔:“是啊,三姐姐,五妹妹刚才只是一时情急……” 程蕴却一脸正色地出声打断:“一时情急?四妹妹,五妹妹是一时情急,那么你为何不拦住她由得她把话说完?难不成你也是一时情急?还是另有所图?” “三姐姐慎言!”程菡见她说的不像话,忙严厉打断。 程蕴像是被她的气势给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她的音量小下去,眼神躲躲闪闪:“方才五妹妹污蔑我的时候也没见四妹妹说声‘慎言’。” 程菡脸色有些不好看,程蕴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牙尖嘴利? 一旁的侍卫同情地看了程蕴一眼,三个女人一台戏,程家三姑娘也是可怜,被家中姐妹合起伙来欺负。他又看向太子,太子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眼底的兴味又加深了几分。 程菡上前一步,向太子施礼:“家中长辈见三姐姐一去不回,让臣女们出来寻,眼下三姐姐已经找到,就不打扰殿下了。” 太子点点头:“三姑娘也是迷了路,碰巧遇到了我。”他看向一旁的侍卫,“孙仿,你在前面给三姑娘她们带带路。” 程菡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刚要拒绝,那厢程蕴已经行礼道谢:“臣女多谢太子殿下。”微顿,忽然端正了神色,“殿下,臣女方才所说并非玩笑。” 而后告退。 孙仿觉得嘴里有些发苦,这三个女孩子之间的火药味这么浓,他躲都来不及,殿下还把他往前面送,他最近好像没做什么让殿下不高兴的事啊。 他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他也就前段日子在薛家四姑娘给太子送来吃食的时候擅作主张给收下来自己吃掉了,后来这件事被太子知晓,罚他去扫了半个月茅厕。 而他的那些曾说要出生入死刀山火海一起闯的兄弟那段时间都离他远远的,生怕被太子迁怒。 那群孙子! 想到这里孙仿忍不住有些憋屈,他不过看那薛姑娘可怜,每次太子拒绝的时候人家姑娘眼里的光都熄了,再说了,反正那些食物最后都是会被扔掉,那还不如给他吃了呢! 虽然薛姑娘手艺挺不错,可他也不愿意去扫茅房了,下次再来只能忍痛拒绝了。 孙仿收回思绪,这边三个女孩子之间的气氛变的更古怪了。 “姐姐方才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程菀忍了忍又忍,还是憋不住内心的好奇。 程蕴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问道:“妹妹想要知道?” 程菀抿着唇,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刚才怎么不问太子殿下?”她一脸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程菀心中的火又被点着了,只听“吭哧”一声,却是走在前面的孙仿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有些恼,但想到他的身份,脸又开始发红,然后绞着帕子不出声了。 程蕴瞧着,皱了皱眉,程菀好像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之后一行人安安静静地回到了宴席,孙仿将她们送到就走了。 老夫人看见程蕴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 等宴会结束回到府上,老夫人才将程蕴叫去荣辉堂。 程蕴低垂着眉眼默不作声地站着,老夫人阖上了眼皮,手里的佛珠转动的很慢。 半晌,她睁开眼睛,下面的程蕴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那个表情。她挑挑眉,眼底有些讶异:“你好好的去更衣,怎么就碰到了太子殿下?” 程蕴恭敬道:“回祖母,孙女换好衣裳,却发现带路的丫鬟不见了,孙女不识路,走着走着,就走偏了。” “你就没遇上一两个丫鬟?” 程蕴摇摇头:“那带路的丫鬟特意挑了一条僻静的路。” 老夫人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问道:“你裙子又是怎么脏的?” 程蕴脸上露出几分慌乱和怯意:“这件事都是孙女的错,险些丢了家里的脸,还请祖母责罚。” 她说的含混不清,老夫人也不是个傻的,事情的原委她早就让人查清楚了,如今问她不过是想看她怎么回答。 倒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 而吴氏那个女儿,真是拎不清!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道:“罢了,你回去吧。” 太子都说了程蕴是迷了路,旁人若再多说什么,那就是在和太子唱反调。 想到这儿她忙嘱咐:“今日是太子心善,可你莫要四处多言给太子带来麻烦。” 程蕴点点头,一脸孩子气的纯真:“孙女明白,太子殿下是个好人。” 好人吗?虽说若不是他派了孙仿跟着,她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可自幼在皇宫里长大的人,能有几个真正的好人? 不过如今事情轻轻松松解决,她心底有几分轻快。 出了荣辉堂,程蕴又被程峘叫去了书房,她将拿来应付老夫人的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通。 她不知道程峘有没有相信,就算他不相信她也不可能讲实话。 程蕴离开的时候没有瞧见,程峘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些怪异。 第十一章 碰巧 在京城西方的一处胡同里,一间宅子里面几个男人正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坐着。 桌子上放着几壶酒,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猪肉脯。 一个长相精明的男人此时喝的微醺:“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江决有些好笑:“老五,你倒是吃点菜啊,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冯义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我这不高兴嘛!” 江决呸了一声,笑骂道:“老子之前出去两个多月再回来也没见你多高兴,这才多久?不过半个月。你小子不会又闯祸了吧?” 冯义连连否认:“不是不是,是我前些日子见到夫人的女儿了。” 所有的男人都停下了说笑喝酒吃菜的动作,齐齐向冯义看了过来。 冯义许久等不到人说话,微惊,酒已醒了大半,他不解地挠了挠头:“都看着我干嘛?我脸上长出花了吗?”他伸手摸了摸脸,好像什么都没有啊? 江决沉吟半晌,道:“你刚才说,你见到了夫人的女儿?” 原来是这件事啊! 冯义松口气,散漫地点点头,道:“是啊是啊!和夫人有几分相似呢!就是和传言说的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咋说,看起来很娇弱脾气挺好的样子,但是好像不是传闻说的没主见软懦的脾性。” “她来铺子里了?一个人来的?她来做什么?”江决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来了,还带着个丫鬟,她说要找大哥你,被我打发走了。” 江决脸色突变,一把抓住冯义的衣领,沉了声音:“你说什么?被你打发走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夫人当年救下我们,那就是我们的恩人,夫人的女儿就是我们的女儿……我呸!夫人的女儿自然也就我们的恩人,你说说你是怎么对待恩人的?” 冯义现在酒是全醒了,他缩了缩脖子,有些怂,目光四处闪躲就是不敢看江决的眼睛,他嘴硬道:“我……我那不是想替大哥你试探试探嘛!” “我要你试探个屁!” 江决额角青筋凸起,其余几个男人察觉气氛不对连忙将他俩分开,七嘴八舌地劝道。 “大哥消消气。” “是啊是啊,老五就是不会说话,心还是好的。” 江决余怒未消,冯义还在那儿不怕死的嘀咕:“我知道大哥自从夫人去世一直觉得愧疚,可是大哥你好好想想,夫人住在内宅,就算我们有心保护夫人,那也是没法时时守在夫人身边的。” 江决瞬间蔫了,这么多年了,他连夫人的死因都没能查清楚。 虽然程家当时给出的解释是产后发生了血崩,可夫人的身子一直以来都很好。 他转而想到夫人的丈夫程峘,眼中猛地蹦出厉光。 若不是顾及姑娘已经没了母亲,要是再没了父亲,会被人欺凌,他早就带着兄弟们将他给杀了。 他将拳头捏的咯吱响。 冯义这会儿是真的不敢说话了,他向一旁的几个男人看去,示意他们说说话。 一个男人咳嗽了一声,道:“这马上就要重阳节了,姑娘到时候说不定会出来登高,大哥要真的惦记,不如到时候咱们几个偷偷去瞧上一眼?” 江决撇了撇嘴,倒了碗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他才不要偷偷摸摸的,他要正大光明的站在姑娘面前。 几个男人又开始喝酒,喝多了就有些飘飘然。 “唷,这肉脯味道挺好,谁买的?” 一个男人发出嘎嘎的怪笑声:“哪是买的,这可是胡屠夫家的那个小姑娘给送来的。” 另一个男人笑的更怪:“咱们弟兄几个,就数老三长的最俊,看看这勾搭小姑娘的手段,咱们拍马也追不上。” “呸!吃你的吧!” “老三害羞了!” “滚!” 在这一大片浓黑的夜色中,屋里橘黄色的灯火显得格外温和。而男人们粗着嗓门说笑怒骂的声音统统被锁在了这一所不起眼的院子里。 … … 荣辉堂里赵氏正在跟老夫人商议几日后重阳节的事宜。 “媳妇想着到时不如让葳哥儿带着几个弟弟妹妹们去登高,母亲以为如何?” “葳哥儿年纪不小了,又是长孙,是时候让他独当一面了。”老夫人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赵氏立马恭敬道:“都是母亲教导有方。” 老夫人想到什么,又问道:“大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她的婚事你可有挑到合适的?” 程葶的那副好样貌,若不好好挑一家得力的亲家,反倒糟蹋了。 可惜她的身份太低,嫁到高门里头也只有做妾室填房的命。 “媳妇还在相看,暂时没找到合适的。” 老夫人望向窗外,她自来不爱那些个花啊草的,所以院子里只种了几棵银杏树,此时叶子已经发黄,落了一地金色。 她收回目光:“吴家的公子姑娘近来可还安分?” 前些日子吴氏的亲嫂子带着一双儿女来看望吴氏,赵氏便将他们安置在了客院。 可那个吴公子是心思活络的,几次三番在程蕴来荣辉堂的必经之路上堵她。 吓的程蕴跑到老夫人跟前哭诉:“嬷嬷打小就告诉孙女,男女有别,绝不可和男子过于亲密。可吴公子那般热情,孙女委实惶恐不安。” 老夫人听说后脸色十分难看,就算孟家这十年来对程蕴不管不问,可程蕴身上到底有一半是流着孟家的血,那是能任由她们这些个眼皮子浅的人算计的吗? 于是将吴氏叫来警告了一番。 赵氏道:“媳妇瞧着还算是安分,只可怜三丫头,她自幼就是个胆子小的,吴家公子这番行为,倒是吓得她这几天一直待在院子里不敢出来。”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道:“几日后的重阳节,府上的哥儿姐儿们去登高总不好落了他们俩,你到时多派几个人盯紧一点。” “媳妇省得。” 赵氏又和老夫人说了会话,见她有些乏了,起身退了出来。 回了满晴院,忙有丫鬟过来端茶奉水。 赵氏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只留了自己的几个心腹。 “那个吴姑娘最近没再‘碰巧’遇到葳哥儿吧?”赵氏的脸色十分阴沉。 孙嬷嬷道:“自从三姑娘去老夫人跟前说了一通,吴家那些人都变的安分了些,再者说,大公子也是个有分寸的,近几日都绕道走呢。” 第十二章 登高 赵氏冷笑,这吴家的公子姑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一个个都跟洪水猛兽般,反倒吓的他们都避之不及。 她想到当年的吴氏,眼中冷意更甚。 要说赵氏和吴氏原本是远房的表姐妹,幼年时曾在一处儿玩过。 但赵家有人在朝中当官,而吴家也就是吴氏的父亲,考了多年也只是个秀才。 要不怎么说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规矩呢,她小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吴氏,可没料到在多年后,她被这个没放在眼里的表妹给摆了一道。 而如今这吴家姑娘竟还想着来勾搭她的儿子,她也真敢想!也不照照自个儿是个什么样子,就算是去给程葳扫院子她都嫌脏了眼。 赵氏心中有气,不巧这时门帘被掀起,露出一个小脑袋,见她望了过来,又忙将头缩了回去。 赵氏倒是笑了,道:“你个皮猴儿,这是做什么?” 程蕙掀开帘子一脸讨好的走了进来,道:“女儿这不是看娘不开心嘛,便想着先出去躲会儿再进来,免得吃了娘的瓜落儿。” 赵氏笑骂道:“看把你精的!你两个哥哥都不及你。” 程蕙摸着鼻子嘿嘿地笑:“哥哥们确实没我聪明,可也不是个笨的,好些事情他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娘又何必为那些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身子。” “唷,今儿个你的小嘴倒是巧。” 程蕙骄傲的挺起了小胸脯。 只听赵氏又道:“说吧,你又做错什么了?” 程蕙脸上的笑僵了僵,刚挺起的胸脯就沉了下去,她慢吞吞地从背后拿出一方帕子,沮丧道:“嬷嬷教女儿绣的花,女儿一直绣不好。” 赵氏就笑,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慢慢来,就算绣不好也不打紧。” 毕竟程蕙不需要靠这个吃饭。 程蕙听到赵氏这么说,笑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那之后重阳节我可以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出去玩儿吗?”说着又添了一句,“我保证乖乖的不给哥哥添麻烦。” 赵氏看到程蕙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睛,忍不住想要答应她,转瞬又想到程蕙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她的跟前,这次她不能跟着,委实让她放心不下。 于是她道:“这个不行,不过可以等过段日子我带你去白水寺烧香。” 程蕙有些蔫,过了几息方抱住赵氏的胳膊,笑道:“那说好了,娘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是是是。” 赵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母女两个笑闹成一团。 … … 程蕴坐在马车上吃着点心,程菀和吴曼茹坐在另一边聊着京里最近上新的布料首饰,两个人很有默契的都不搭理程蕴。 吴曼茹不喜欢程蕴,她觉得要不是程蕴多嘴,她的姑母也不会挨了老夫人的训,赵氏更不会趁机整顿了一番,害得她好几日没遇到程葳。 程蕴乐得清净。 在她看来这两个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 马车出了城门却停了下来,程菀掀开车帘问车夫:“怎么回事?” “回姑娘,前头大公子遇到了赵家公子和宋家公子。” 程菀还没说话,吴曼茹先开了口:“宋家?宋丞相那个宋家吗?” 车夫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却还是答道:“是。” 吴曼茹不说话了,她微微低下头,拿手绞着帕子像在想些什么。 程蕴瞥了她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 又是个心比天高没分寸的。 马车没多久就停在了一座山脚下,而宝成寺建在了山上。 他们此次登高的地点便是在这里。 程蕴没想到赵家和宋家的公子一齐跟了过来,正在前头和程葳他们讨论着孔圣人的“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吴曼茹自从下了马车就想往前头挤,可程葳他们身边围了好几个小厮,又有一些婆子总是有意无意的挡住她的视线,把她怄的不行。 程蕴有意落在最后,她向四处打量,周围种了好几棵参天的树,几株不知名的野花零散分布。 前面的交谈声渐渐远了,越发显得安静清幽。 “我说哥,您老倒是快点走啊,怎么慢吞吞跟乌龟似的,比我一个女人家走的还慢。”女孩子清清脆脆的声音瞬间破坏这份静谧。 清圆忍住笑,有些好奇这个女孩子在说谁。 程蕴叹口气,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一个长相明艳的姑娘后头跟着个眉目温和的男人。 程蕴愣了愣,笑着打招呼:“薛姑娘,薛公子。” 薛湲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有几分尴尬,片刻笑道:“是程三姑娘吧?怎么就三姑娘一个人?” 山脚下停着几辆马车,她让人上前问过,是程家的姑娘公子们出来登高来了,可程三姑娘怎么像是落了单的样子? 程蕴还没说话,薛温像是看穿了薛湲的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三姑娘不是因为走的像乌龟一样慢被人给抛下了。” 薛湲脸色一僵,瞪了他一眼:“你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又看向一旁的程蕴,一脸歉然,“三姑娘别介意,他这人就是嘴毒了点,其实心……” 其实心地良善?清圆默默在心里接了这么一句。 “其实心更毒!”薛湲将话说完。 清圆一个趔趄,若不是一边的绿槐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她恐怕要摔个狗吃屎。 程蕴脸上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笑:“没关系,我不介意。” 京中不少小姑娘因为薛温的俊朗温和而倾心于他,可程蕴相信,这不过是他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前世她曾见过他杀人,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薛湲似乎有些诧异,想到京中那些那些眼瞎的姑娘们,连忙苦口婆心地劝道:“三姑娘我没跟你开玩笑呢,他这个人心眼小的很,一点小事他能给你记上好几年。你别看他整日笑眯眯的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其实……哎哟!” 薛湲捂住额头,却是薛温给了她一个爆栗,他冷笑道:“爷会说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薛湲朝程蕴挤眉弄眼,那意思就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程蕴颇觉好笑,京中一直传闻薛家大公子和嫡亲妹妹关系不好,原来是这样。 第十三章 针对 程葳他们几个等登了顶才发现程蕴落在了最后。 吴霖立马道:“都是我不好,没能照看好表妹,让表妹落了单。” 程葳笑了笑,道:“吴家表哥这话说岔了,母亲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来登高,三妹妹此时却落单,本就是我的过错,与吴家表哥又有何关系?” 吴霖眸光频闪,此次他母亲带他们兄妹俩上京,便是奔着谋出路的目的来的,可没料到程家的公子姑娘一个个十分滑手。 还有这面前这一个姓宋的一个姓赵的,别以为他没瞧见他们眼底的轻视。 那个程蕴,要不是因为她背后有个孟家,就凭她的姿色,窑子里的那些姐儿不知比她强多少倍,她那样的又岂能入他的眼?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滑向另一边安安静静站着的程葶,心痒难耐。 程荀心里还记着那只鹦鹉的仇,况且吴家又委实恶心人,此时便忍不住嘲讽:“吴公子这么大个人了,很该慎言才是。三妹妹身边带着丫鬟呢,哪里就轮得到你照看了?” 吴霖被他怼的脸色发青。 程蔚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三房的庶子程慕眼尖,当先看见了程蕴:“三妹妹上来了。” “咦?那不是薛大公子和薛五姑娘吗?” 薛家出了一位皇后,却在几年前薨了。这些年薛家在朝中十分低调,可仍不能让人小觑。 现在站在这里的世族子弟中,只有一个薛温身上有着实打实的官职。 薛湲看着那些人围着薛温高谈阔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转过头来却发现站在她旁边的程蕴已经不见了。 她问一旁的丫鬟白沙:“三姑娘哪儿去了?” “程三姑娘说是累了,去寺庙安置的客房休息去了。” 薛湲脸色有些怪异。 累了?这山也没多高啊。 程蕴走在去客房的路上,不料被人叫住。 “三妹妹。” 程蕴回头,看到来人有些讶异:“二姐姐有什么事?” 程苾带着丫鬟走过来,行走间衣裙未动,规矩礼仪可见学的极好。 “三妹妹这是要去哪?” 程蕴看着程苾温婉清丽的容颜,有些怪异感。 程苾在家中整日里就是将自己关在院子中学习琴棋书画针凿女红,同府上的几个姑娘关系淡淡,就算是和她的亲妹妹程菡,并不十分亲热。 可如今她怎么会在意起自己的行踪? 程蕴笑了笑,道:“上山有些累了,便想着去休息一下。” 程苾弯了弯唇,道:“方才大哥哥他们商量着要去后面山脚下的桂花林里玩耍,妹妹若是又一个人落了单,怕是会让大哥哥为难呢。” 程蕴挑眉,看着她没说话。 程苾上前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笑道:“好了,大哥哥们这会怕是都过去了,咱们也快点走吧。听说那里种了好几棵桂花树呢,你们小姑娘肯定会喜欢。” 程蕴越发觉得怪异。 她们这些小姑娘?程苾不也还是个小姑娘吗?哪里不一样? 程蕴她们到桂花林的时候,程葳他们确实已经在了。 薛湲看到她走过来问:“三姑娘,我听丫鬟说你不是去休息了吗?” 程苾忙笑道:“三妹妹方才说着玩儿呢,你看她现在精神不是挺好的吗?” 薛湲看了眼程蕴略显苍白的脸色,冲程苾礼貌地笑了笑。 程苾的态度让她想起了那些想要接近薛温反而过来讨好她的人。 她很讨厌那些女人,她们喜欢薛温那就应该去纠缠他啊,拿她做什么梯子?难不成讨好她巴结她她就会将她们娶入薛家了不成? 真是一群蠢货!她说的话薛温可不会听,居然还妄想她会帮她们说好话。 她曾为这事跟薛温发过脾气,让他收敛点别总在外面沾花惹草四处留情,可薛温听过后反而变本加厉倒把她气个半死。 她没办法只好去跟那些女人们说薛温有多无情多卑劣多小心眼,好让她们知难而退。但没料到那群女人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哄,以为她和薛温闹了脾气还想让他们和好。 这种人要是做了她的嫂嫂迟早会被薛温那个小肚鸡肠的男人给卖了还会死心塌地帮他数钱。 想到这儿她又看向程蕴,方才她在肆意贬低薛温的时候,这位三姑娘脸上的神情好像有几分……兴味? 就连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是有些意思的,一个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另一个看着活泼点的憋笑憋的她都替她难受。 “咦,这儿还有条河?”程菡惊讶道。 程蕴她们走过去,看见那条河水碧绿清亮,可计数的鱼儿在其中游走。 程菀站在程蕴的左手边,道:“唷,还有鱼儿呢。” 赵承凌笑道:“说起来,这条河还有一个故事呢。” 听到故事两个字,姑娘们都纷纷竖起耳朵有些好奇。 “什么样的故事?” “听说曾有一对男女。男孩子家境殷实,女孩子却只有一个生了重病的老母,他们互相心生爱慕。当男孩子向家中提出要求娶女孩子的时候,却遭到了家中的反对,那家人将男孩子关在房间不让他出去见女孩子,男孩子见不到女孩子,整日郁郁寡欢。 有个老仆看不下去,偷偷将男孩子给放了出来,男孩子找到女孩子,想带她离开,不料家人追来,他们跑到这条河边,跳河殉情了。” 说完赵承凌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一旁的程葶,她好像瘦了一些? 程蕴笑了笑,她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呢,原来这么无趣。 要是烟渠在此,怕又要笑这两个人傻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烟渠说过,男女双方在陷入爱情的时候会做些不理智的事,他们现在可能觉得值得,但说不定日后会后悔。 其余人听故事听的入了神,都没有说话。 “三妹妹不觉得感人吗?”程苾忽然问道,打破这份静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像一支支利箭,纷纷飞向程蕴这个箭靶子。 程蕴有些疑惑:“二姐姐觉得哪里感人?” “他们之间的爱情至死不渝,难道不感人?” 程蕴有些茫然:“可是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这样做没有考虑过做父母的感受啊。”她的脸上浮现几分为难,话锋一转,“而且……二姐姐你作为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情情爱爱放在嘴边呢。” 程苾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的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 程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的好二姐,值得她三番两次的针对。 第十四章 混乱 程菡忙笑着转移话题:“唷,赵家表哥,你看看这河里的是什么鱼?纹路好漂亮。” 赵承凌顺着她的话给她解释什么是马口鱼。 气氛慢慢活络起来。 “啊!有蛇!” 一声尖叫又一次破坏了良好的气氛。 姑娘们脸色骤变纷纷低下头找蛇。 “蛇在哪里?” “呀!你踩到我裙子了!” 程蕴站着没动,看着场面变得混乱。 只听“扑通”一声,程菀不知怎么掉进了河中。 “快救人!” 立马有会水的仆妇跃入河中将程菀捞了起来。她的浑身湿淋淋的,人已经晕了过去。程菀的丫鬟连忙拿了干净衣裳来将她裹住。 程蕴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向后看去,入目是几棵茂密高大的桂花树,金黄色的花瓣在空中旋转起舞,最后落入尘埃,归为平静。 有阵风吹来,满面桂花香。 程蕴收回目光,方才她觉得不太对劲,身后有什么东西正要向她袭来,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程菀却落了水。 她觉得有人帮了她,不然此时落水的恐怕就是她了。 “三妹妹,你离五妹妹近,能不能说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程苾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她很快就组织好语言对程蕴发起质问。 “二姐姐以为是我推五妹妹下的水?”程蕴看她一眼,问道。 程苾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 她抬手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掠到耳后,笑道:“三妹妹,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好的五妹妹怎么会落水?你站的近,想必比我们看的都要清楚些。” 程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二姐姐一口一个我站的近。那你可知,五妹妹站在我的左手边,并且站在比我靠后的地方。我若要推她下水,她会没有察觉?二姐姐可能要说万一她没看到呢?就算她没看到,她身边的丫鬟都是木头不成?” 程苾攥紧帕子,道:“当时场面过于混乱……” 程蕴打断她的话:“说到这个,我倒是要问问,方才是谁叫的‘有蛇’引起了混乱?” “三妹妹不要转移话题。” 程蕴倒是笑了,道:“二姐姐慌什么?” 程苾抿紧唇,不说话了。 程蕴走到一个穿绿裙不怎么起眼的小丫鬟面前。 她面颊带笑,语声放柔:“你叫什么?” 那丫鬟颤颤巍巍低着头不敢吭声。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程菡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三姐姐何必为难一个小丫鬟?” “四妹妹心疼了?”程蕴看向她,像是有些难过,“看来在四妹妹眼里,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如一个小丫鬟。” “三姐姐何必如此?不过是叫嚷了一声罢了。” “就因为她叫嚷了一声,引起动乱,害得五妹妹落水了呢。你说她有没有罪过?” “谁知道五妹妹是不是自己脚滑落的水?” 程蕴叹口气,无奈道:“看来四妹妹是一定要为她开脱了。”她又看向那个丫鬟,“你看四姑娘待你多好啊,日后你要更加用心服侍她才是。” 程菡脸色骤变,不等她说话,那丫鬟已跪下谢恩:“奴婢多谢四姑娘。” 这声音俨然就是刚才叫嚷“有蛇”的。 程蕴笑了,果然是个蠢的。 程菡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刚才她就不该开这个口,这件事本跟她无关现在都变得和她有关了。 程菡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那丫鬟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吴曼茹不嫌事大跳了出来,笑道:“蕴表妹也真是,还跟个孩子似的。多大点事儿揪着不放?” 程蕴也笑:“吴姑娘的意思是,我被人泼了好大一盆脏水也得闭紧嘴认下来?”不等她说话,又道,“说起来,方才五妹妹身边还站着吴姑娘呢,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五妹妹其实是五姑娘推下去的?” 吴曼茹顿时怒目而视:“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程蕴转身看向程苾,道:“是啊,关于这个我也想问问二姐姐,二姐姐怀疑我推五妹妹落水,有何证据?” 证据?她哪里来的什么证据? 程苾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已经远远的脱出了自己的掌控。 她重新审视起这个她从未放在眼中的三妹妹。 女孩子肤色白皙,五官小巧秀致,唇畔若有似无的笑让她想伸手撕碎。 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滑向远远站着的薛温,薛温此时正看着一棵桂花树,像是入了神,对场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程苾不甘地拧着帕子,冲程蕴屈了屈膝:“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情急之下没弄清原委倒冤枉了妹妹,让妹妹受委屈了。” 程蕴忙避开,道:“二姐姐冤枉了我倒是真的,可我也不敢说委屈。” 程葳此时忙站出来圆场:“好了好了。三妹妹,二妹妹既然已经道了歉,此事就这样算了,如何?” 程蕴笑着点头:“我听大哥哥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没有心情再赏什么桂花。 众人纷纷打道回府。 薛温走在最后,一个侍卫悄无声息地回到他的身边。 “跟丢了?” 侍卫惭愧地低下头:“属下无能,那些人极狡。” 薛温笑了笑:“回去领罚。” 侍卫丧了脸:“是。” 前面薛湲又开始催了:“哥!你是想让我拖着你走吗?” 薛温皱了皱眉,吩咐道:“听说最近京中不太平,这样吧,这几日就不要让五姑娘出门了,让她好好待在院子里学习学习琴棋书画做做女红,免得日后嫁了人什么都不会丢了薛家的脸。” 侍卫应了是,心底浮现同情。 此时京城东边一条人声鼎沸的街衢上,老四潘元一手扶在墙上,气喘吁吁向前方不远处的江决问道:“我说大哥,咱们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放火调戏姑娘。咱为啥要跑啊?” 江决脸色有些凝重:“那个男人太机警了。你回去告诉弟兄们,让他们以后看见他就绕道走。” 潘元瞪眼,这么怂的吗? 江决看穿他的想法,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招惹那个男人。” 潘元撇撇嘴,还直觉呢,说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江决皱眉看着他:“你听明白了?” 潘元立马站直身子:“听明白了!” 江决点点头:“你今日也看到了,姑娘的处境并不好。” 方才他和老五躲在桂花树上,看到在一片混乱中,有个丫鬟想朝姑娘的腿弯处扔石头,他情急之下只好扯下腰间的玉佩打中那丫鬟的手腕,使那石头改变了方向。 好在玉佩是在一个地摊买的,花了他六十个钱,不用担心人认出来。 “咱们要成为姑娘的帮手,现在还不能站到明面被人发现。” “那要怎么做?” 江决笑了:“你和老五想办法混进去。” 欸?混进去?进去哪?程家吗? 潘元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第十五章 矜持 程蕴一回府便跑去荣辉堂请罪。 “都是孙女不好,受不得冤枉,忍不住气,丢了程家的脸面。” 老夫人听完了事情全过程,此时端着茶眯着眼睛看向下方跪着的程蕴,慢慢道:“你现在倒是知道错了?怎么那会儿不知道息事宁人?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祖母?” 程蕴眼中含泪地望向老夫人:“孙女眼里自是有祖母的,孙女的心中也有祖母。” 老夫人的手一抖,茶盏里的茶水洒出一两滴。一张老脸陡然变得僵硬无比。 程蕴又道:“可若是孙女不辩解两句,这件事传出去,孙女便落了个毒害继妹的名声,这同样是让程家蒙羞啊。” 老夫人似笑非笑:“这么说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程家不成?” 程蕴摇摇头:“不。孙女都是为了自己。” “你倒是实诚。” “祖母英明神武,孙女自是不敢欺瞒。” 程老夫人嘴角抽了抽,几日不见,三丫头怎么变得如此油滑? 她将茶盏搁在一旁的案几上,道:“这好话歹话都被你说尽了,你让我说什么?” 程蕴就不说话了。 程老夫人哼了一声:“这几日你就好好待在院子里抄书吧,静静心。” “是。” 程老夫人皱着眉:“此事是你二姐姐不该多嘴。大丫头和四丫头也各有错处。”她看向一旁伺候的于嬷嬷,“你吩咐下去,让她们跟着一起抄书。” “是。” 转过头又看着程蕴,语重心长道:“你要记着,你们都姓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明白?” “孙女明白。” 程蕴步出荣辉堂,天色已近黄昏,绿槐忙上前将斗篷披在她身上。 她冲绿槐笑了笑:“咱们回去吧。” 绿槐看见她眼里的疲惫,点点头什么也没问,扶着她回了凝翠院。 程苾此时坐在榻上,于嬷嬷来传达老夫人的话时她什么也没说。 她想起三年前,老夫人带着她们去给薛老夫人拜寿。 碰巧当时薛温进来给薛老夫人请安,她抬起眼望过去。 翩翩公子,俊美奇伟。 一下子攫住她的目光和心神。 她很快就低下了头,耳根像是在发烧。她不敢让人察觉到她的心思。 之后她和他说过话,虽只有两三句,但他的温和有礼反而让她陷的更深。 他不知道,她努力学习琴棋书画针凿女红都是为了他。她想要变得更好,甚至无比渴望站在他的身边。 她害怕自己配不上他。 可是有好几次当她看到薛温和别的女子说笑,心脏像有上万只蚂蚁在啃噬,她觉得很委屈很难受。 她不知道这是嫉妒。她恨那些人。 而程蕴,那个什么都不会只会隐忍退让的废物,她凭什么和她最爱的男子走在一起? 程苾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浓黑的夜色,不见月亮不见星辰。 她原本想着让程蕴落水丢脸,可没料到竟会失手。 是她大意了。 程苾伸手抓紧窗棂,力气之大使其在上面留下了指甲痕迹。 … … 遂州不久前发了大水,淹死了不少人畜和作物,同时也摧毁了房屋和树木。 遂州知府的府衙里,李缃儿在房里来回渡步,时不时焦急的望向门口。 “姑娘……姑娘……”丫鬟葡萄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李缃儿快步上前:“怎么样?薛公子回来了?” 说着理了理妆容就要冲出去。 葡萄连忙拉住她:“哎哟!姑娘,不是不是!是苏公子要见你呢。” 李缃儿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什么苏公子?不认识不认识!让他走!” 葡萄心里就有些同情苏公子。 早在那个长得顶好看的薛公子来到遂州之前,姑娘听到苏公子来的消息还会一脸娇羞的让她帮忙挑首饰。 可这才多久?苏公子便被打入冷宫了。 欸,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 女人心海底针啊,最善变了。 葡萄在这里感慨,另一个叫石榴的丫鬟一脸喜色的小跑进来。 “姑娘!姑娘!老爷和薛公子回来了。” 李缃儿眼睛一亮,提起裙子跨出房门就要疾步向外走。 葡萄连忙提醒她:“姑娘,食盒!食盒还没拿!” 李缃儿接过食盒,抬了抬下巴,道:“你们都留在这里,谁也不要跟过来!” 免得这些心思活络的小贱蹄子去勾搭薛公子。 她长这么大,像薛公子那般样貌气度的,还是头一次见到。见过珍珠谁还会稀罕苏公子那个鱼目? 她昂首挺胸地向外院走。 薛公子坐在厅堂里正在和知府大人商议着灾情。 知府大人一脸恭敬,时不时点头。 “薛公子。”一声甜腻腻声音的闯入瞬间赶走了满室的沉闷严肃。 太子脸上的肌肉一僵,他这次来遂州假借了他母后的姓氏薛姓,除了遂州知府,旁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也就导致了这位李姑娘时不时和他偶遇。 这倒罢了,他只是不明白是不是因为遂州的风气很开放?这李姑娘完全不懂什么叫做矜持。 孙仿立在他的身后,低下头忍笑忍得肩膀直抽抽。 他们这几日一天内最少能遇到李缃儿十几次,就算是待在房间里,也能感觉到门外肆无忌惮窥视的目光。 太子本想从府衙里搬出去,知府大人却硬是抱住太子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恳请他留下。 “殿……公子哇!外面到处都有流民伤人抢粮食的事发生,殿……公子搬出去若是少了一根汗毛,老臣这条贱命可不够赔啊!还请殿……公子可怜可怜老臣,这一大家子可就指望老臣一个人啊,老臣还不能死啊……” 孙仿想到那日情形,知府抱着太子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鼻涕眼泪全蹭在了太子身上。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太子脸变得那么黑,都快跟一块碳一样了。 孙仿因为憋笑脸部逐渐扭曲。 想不到太子也有避之如蛇蝎的人。 李缃儿在太子旁边坐下,一脸娇羞地将食盒放在桌上:“薛公子,你出去一天饿了吧?我做了些糕点,公子尝尝?” 太子低下头手握拳抵住嘴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面前却突然伸出一双盈白如玉的手,手上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将目光上移,李缃儿那张娇俏明媚桃粉霞红的脸映入眼帘。 李缃儿抿着嘴笑,道:“公子喝茶。” 太子忽然就坐不住了,他看向一旁,知府正捋着胡须目光紧盯着茶盏上的花纹,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对厅堂中的动静毫无所察。 他站起身,道:“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李缃儿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来哪还有薛公子的身影? 李缃儿跺了跺脚,委屈巴巴地看向她的父亲,知府大人不知怎么扯下了几根胡子,于是扔下茶盏开始研究起胡子来。 就知道她爹靠不住! 第十六章 离开 程菀自从那日落了水,便受了风寒,这些天才逐渐转好。 她捏着鼻子将那碗浓黑的药汁喝下去,丫鬟翠波拿了蜜饯过来。 喝完药她将碗扔在一边,皱着一张小脸忙拿起一个蜜饯扔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缓解了那浓重的苦涩。 程菀眯了眯眼,道:“我那好姐姐还在院子里抄书呢?” 翠波拿了美人锤过来给她锤腿,道:“是啊,就因为三姑娘,害得大姑娘她们也跟着被连累了。” 程菀冷哼一声,眯着眼看了看自己修剪的圆润整齐染成了红色的指甲,道:“她不是挺能说吗?怎么最后还不是受了罚。”她撇了撇嘴,一脸讽意,“我还以为她能耐大着呢。” 翠波讨好地笑道:“姑娘受了这么大个委屈,老夫人自然要为姑娘做主。” 程菀又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她病的这些日子,老夫人院里的人就来问过一次,之后便跟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就算是三房里的两个姑娘也跟着受了罚,要说老夫人有多看重她,也不尽其然。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但她这次被害得丢了脸不说,还喝了这么些日子的苦药,总要让她知道是谁做的然后给讨回来。 “你那日就没瞧清楚?”她小腿那里到现在还青紫青紫的呢。 翠波垂下头,道:“当时大家伙儿都被那劳什子蛇给吸去了注意,奴婢确实没瞧清楚。不过姑娘您想,当时站在您旁边的就只有表姑娘和三姑娘,表姑娘自是不可能害您的,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和姑娘从未发生过冲突,更加不可能害您,剩下的就只有三姑娘……” 她没继续往下说,程菀却明白她的意思。 她支肘望向院子里那棵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程蕴的嫌疑确实最大,可为何当时她不用手推她下水,而是用石子来击中她的腿呢? 翠波看穿了她的心思,又道:“姑娘您想,三姑娘毕竟是主子,就算要动手,当然是她身边的丫鬟好动手,到时被发现了也可以把错推到丫鬟身上。” 程菀恍然,她收回目光盯着翠波看了会,蓦地笑了:“想不到你还挺聪明。” 翠波连忙跪下,一脸惶然:“奴婢是姑娘的人,自然事事都要为姑娘着想。” 程菀掩住嘴笑:“之前你跟在我身边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没想到你这张嘴说起话来跟抹了蜜似的。” 翠波垂下头。 程菀又道:“我之前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之前三夫人张氏带着她们出府挑首饰,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宋夫人引去,只有她发现程蕴鬼鬼祟祟出了店铺。 “奴婢那日跟着三姑娘,看见她进了一间书肆,待了好一会儿。”其实程蕴在这之后又去了好几间铺子,卖什么的都有,翠波觉得三姑娘那时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到处乱转,而且与此时她要办的事无关,也就没有提。 程菀皱了皱眉:“书肆?她去书肆做什么?” “奴婢装作不经意地问过那伙计,他说三姑娘只是随手翻了几卷书,最后却什么也没买。” 程菀看了她一眼,又问了一遍:“那她去书肆做什么?” 翠波声音放低:“奴婢前段时间遇到三姑娘院子里头的卷卷,那丫头是个话多的,不小心漏了一嘴,她说三姑娘自从中秋过后,时不时会把屋里的人都赶出去,躲在房里一个人看书。” 程菀还是不明白。 翠波无奈,只好把话挑明:“姑娘您想,三姑娘看的什么书非要一个人待着看?” 程菀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翠波暗骂蠢货,面上却什么情绪也没露,声音越发小了:“有些东西是姑娘们不能看不能碰的。” 程菀越发不明白了:“什么东西?” 翠波脸有些红,磕磕巴巴道:“就是……有些书……写的是才子佳人之类的……” 看到翠波这个反应,程菀再蠢也明白了,她猛地站起身,脸蛋红扑扑的,又气又羞:“程……程蕴她怎么敢?” 翠波脸上的红晕褪去,道:“要奴婢说,三姑娘这是自找死路,这么大个把柄,姑娘该好好握住才是。” 程菀渐渐冷静下来,她坐下来,慢慢笑了:“你说的对,三姐姐这是自找死路。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眼看着姐姐走上歪路。” 她忽然想起在公主府遇到的太子,脸上又爬上绯红。 太子此时却很烦躁。 遂州知府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大部分时候都会捋着胡须笑呵呵的。 太子不了解知府大人,在他提出要回京的时候,知府大人却猛地跪下,伸出双臂作拥抱状的姿势。 太子眉头狂跳,连忙向远处避开。 知府大人扑了个空,眨眨眼,望向站的远远的太子,愣了愣,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 “殿……公子就要走了,老臣还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殿……公子。”知府大人拿袖子揩了揩眼角,“殿……公子好不容易来趟遂州,老臣却未曾好好款待公子。” 太子脸色黑了黑,他是来查访民情的,不要说的他像是来吃喝玩乐的! 李缃儿听到消息,哭花了一张脸跑了出来,太子这次没躲掉,被她死死攥住了衣袖。 “薛公子,你要走了吗?” “恩。”扯了扯袖子,却被她反而抓的更紧。 “薛公子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美人梨花带雨,红通通的双眼像只小兔子惹人怜爱。 “不可以。” 李缃儿被他的无情冷漠给伤到了,松开手捂住脸哭着跑开了。 直到太子登上马车,仍能听到从知府府衙里传出来的震天的哭嚎声。 有几个衣衫上缝了补丁的流民听到动静很奇怪:“知府家里死人了吗?” “不知道,没听说。” “说不定又是哪房小妾死了吧。” “是啊是啊,每次死一房小妾府衙里都会哭好大声呢!” 太子脸色越发黑沉,冷冷瞥了眼一旁憋笑的孙仿,吩咐道:“走。” 听到太子马车出了遂州,府衙里的哭喊声渐渐小下去。 知府大人脸上的悲戚哀痛早已褪的干干净净,看了眼一旁的老管事,漠然道:“你去告诉那些人,太子已经出城了。” 老管事低了低腰,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第十七章 要价 马车里孙仿正在向太子汇报这几日查到的消息。 “虽说是因为下了三天暴雨,冲毁了河堤,可属下这些天带人查探,却发现了人为摧毁的痕迹。” 太子想到遂州淹死的几万人,还有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却也是面如土色,衣衫破烂。 他掀开帘子往外望,浓重的乌云在天际翻滚,不知何时又会落一场雨。 “朝中什么动静?父皇派谁来赈灾?”他这次来遂州,也只是为了查清楚发大水的原因。 “五皇子这几日风头很盛,想必这差事会落到他头上。” 太子闻言,面无表情点点头。他们爱争,那便由得他们去争。 马车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孙仿掀开车帘一角,张嘴想问车夫,却看到远处站着的气势汹汹的百来号人,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太子察觉不对,伸手将车帘抬高,看到那些人衣衫褴褛而面色却是红润,每个人手里还拿着一样武器。 太子心头一跳,猛然想起在他的皇姑母寿宴时,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臣女听说遂州那儿乱的很,殿下该当心才是。” 当时那姑娘绞着衣带低着头,他曾以为她是在害羞,可如今看来那哪是害羞,分明是知道了什么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太子额角青筋直跳,这遂州怕是与他八字不合! 那群人一个领头的男人站出来,冲他咧嘴一笑,不等他反应收起笑就是一声吼:“弟兄们!杀了他们咱们就有粮食了!” “冲啊!” 两队人马顿时陷入混战。 孙仿和其余两个侍卫护着太子连连后退,马车被他们砍的稀烂,那匹马早已死去。 太子此次出行,除去明面上带着的十个侍卫,还有二十多个隐在暗中,可现在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孙仿他们几个还在硬撑。 孙仿回头冲太子焦急道:“殿下,您先走!” 太子看了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摇摇头:“走不掉的,他们都是冲我来的,而且是有备而来。” 一支箭疾速朝太子飞来,被孙仿挥剑砍掉,他气的双眼通红,怒道:“既是流民,箭矢何来?” 那领头男人收起弓箭,有些讶异:“谁和你说我们是流民?” 孙仿怒极,不是流民你扮成流民模样做甚? 眼看他们这边人数越来越少,却在此时四周突然蹦出二十个人,直奔流民而去。 等领头人反应过来,自己这边的人已死去大半,这次换他气的双眼通红。 “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青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将剑递出去。 领头人睁大双眼,只觉心口一凉,到死也不知死于何人之手。 太子看了眼站在他面前的青衣男子,道:“薛温派你们来的?” “是。” “一直跟着?” “是。” 太子觉得自己心底那团火又要上来了:“那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出手?” 青衣男子抬眼看他一眼,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公子说只有在危急关头出手殿下才会记得公子的恩情。” 太子气的不行:“恐怕你们公子想的是我们双方都死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出手,能够将自身的损失降到最低吧?” 男子皱了皱眉,不赞同道:“殿下不能这么想,好歹我们公子还是在意殿下的安危的。” 太子气急反笑:“你可真不愧是他教出来的。”说起话来一样令人讨厌。 “多谢殿下夸赞。” 我没夸你! 太子深吸一口气,道:“薛温还说了什么?” “公子说,虽然殿下是他表哥,但是俗话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你们只是表兄弟。所以我们这一路的伙食费住宿费和出手费一应费用都要由殿下付清。” 太子冷笑:“他要多少?” “不多,两千两。” 两千两还不多?他怎么不去抢? 太子觉得自己从小受到的良好教养又要绷不住了:“我若是不给呢?” 男子看他一眼:“公子说想必殿下并不希望此事闹到圣上跟前。” 他确实不希望此事闹到父皇跟前,毕竟比起无赖泼皮不要脸,他永远不及薛温。 他往那领头人尸身处抬了抬下巴,道:“他们是谁的人?你们公子应该知道吧?” 男子微顿,反问道:“殿下想要知道?” 太子忽然就不想知道了。 “公子说只要多付一千两,他便将此事告知殿下。” 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表弟? 太子额角青筋跳的欢快:“不劳他费心!我自己查!” 男子不说话了。 不仅是太子对薛温怨念颇深,薛湲也对他愤愤不平。 “让我出去!”薛湲瞪着守在她院门口的何悠。 何悠容貌宽厚,看起来十分好说话,然说出口的话却很是无情:“公子吩咐过,姑娘这几日不能出门,您还是好好待在院子里吧。” “何悠!我也是你的主子!有你这么对待主子的吗?”薛湲有些气不平。 何悠纠正道:“姑娘说错了,何悠的主子只有公子一人。” 薛湲一声冷笑:“你倒是忠心!” 薛湲见他不说话,忽然瘪了瘪嘴,拿袖子掩住面,嘤嘤低泣起来:“我可是他亲妹妹,这世上就我一个和他血缘最亲近了,可他是怎么对待亲妹妹的?竟当成仇人一般……” 何悠见怪不怪,这种场景每日都要上演几回。 “唷,五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哭起来了?” 远处两个姑娘携伴而来。 何悠躬身行礼:“四姑娘。”顿了顿,“宋二姑娘。” 薛渟对他点点头,连忙去安抚还在哭泣的薛湲:“好了好了,妹妹别难过了。你不是爱吃我做的枣糕吗?我给你带了一些过来,我们进去尝尝好不好?” 薛湲哭的更凶了,她伏在薛渟的肩头,抽抽噎噎道:“从小就四姐姐待我最好,不像我那个哥哥,只知道欺负我……” 薛渟轻柔地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薛湲又道:“只是我现在这个院子自己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怕是不能好好招待姐姐们了。” 何悠突然插了一嘴:“姑娘说错了,公子只吩咐您不能出去,但从未说过别人不能进去。” 薛湲身子一僵,恨何悠恨得牙痒痒。 第十八章 难缠 三个女孩子坐在厅堂里,气氛有些怪异。 薛湲拿帕子摁了摁眼角,羞赧道:“让柔姐姐见笑了。” 宋悦柔笑的温婉和善:“湲妹妹天真可爱,我喜欢都来不及。” 薛湲端起茶盏,有些烫,又放下了。 “柔姐姐今日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宋悦柔看着薛湲那双好奇天真的眼睛,心底有些不屑,脸上却笑的体贴:“是啊,我听说湲妹妹这些天不能出门,便想着来陪妹妹说说话。” 提到这个,薛湲又开始哭诉:“都是我哥的错,他总是看我不顺眼,我做什么都是错,哪有他这么当哥哥的?看看别人家的哥哥,哪个不是把自家妹子放在手心里宠,只有我是个命苦的……” 薛渟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少说两句。 宋悦柔忙道:“妹妹还小,大公子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也别和大公子置气,何不退让一步,向大公子服个软认个错……” 薛湲忍了又忍,这才忍住没把一旁滚烫的茶水泼在她脸上。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被当成囚徒一样看管起来试试?还想让她服软认错?做梦去吧! 薛湲止住泪两眼汪汪地望向宋悦柔,语气饱含希望:“柔姐姐,你温柔体贴又会说话,你去帮我求求情好不好,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宋悦柔脸上发僵,她最近连薛温的面都见不到,怎么帮她求情?再者说,若是最后薛温没听她的话,那岂不是证明她压根儿不是温柔体贴会说话?那到时薛湲又会怎么想她?这薛湲怎么说起话来全是坑? 于是她道:“这毕竟是你们俩兄妹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 薛湲冷笑,现在知道自个儿是外人了?方才不是说的挺带劲儿的吗? 她伏在桌上又开始哭:“柔姐姐,我把你当成亲姐姐一般,可没曾想,柔姐姐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我。” 宋悦柔觉得薛湲变得越来越难缠了,她的眉头跳了跳,求助似的看向薛渟。 薛渟轻轻拍了拍薛湲的肩,柔声道:“好啦好啦,宋姑娘说的倒也没错,等会姐姐去替你和大哥哥说说好不好?你瞧瞧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哭,回头该让人笑话啦。” 薛湲抬起脸,一双哭得红红的:“姐姐可不许笑话我。” 她白净的脸蛋上还挂着几滴泪水,被薛渟拿帕子轻轻拭去。 她温柔地笑了笑,像幼时那般摸了摸她的头:“姐姐自然不会笑话湲姐儿。” 她们姐妹俩在这儿温存,倒把宋悦柔落在了一边。 宋悦柔有些坐不住了,遂起身笑道:“我出来有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薛渟忙道:“我送送你。” 宋悦柔摆摆手:“不必了,你留下来好好陪着湲妹妹吧,给个丫鬟替我带路就行了。” 薛渟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送她出去,自己留下来陪薛湲说了会话。 薛湲拿起一块枣糕,一面吃一面道:“姐姐怎么和她一起来的?” 薛渟喝了口茶,道:“我本想来看看你,没料到半路上碰到了她,便做了伴。” 薛湲撇撇嘴,哦了一声。 薛渟就笑,放下茶盏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啊,还像小时候那般顽皮,净会捉弄人。” 薛湲往一旁躲,笑嘻嘻道:“被姐姐看出来啦?” 薛渟叹道:“我和你从小玩到大,怎会不知?只是如今宋家风头盛,你也该避着些。” “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薛湲笑的狡黠,眼中全是算计,“这不还有我哥吗?这事都是他折腾出来的,乱摊子也该他收拾。” 薛渟只觉头疼,这俩兄妹从小就不对盘,今日你打我一下,明日我必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因他们从小没了父母,老太爷和老夫人出手管过,可无甚作用,久而久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去了。 但这毕竟是他们这一房的事,薛渟却是隔了一房的,再如何关系好也不能多说。 于是她起身告辞:“好了,我也该走了,你的事我回头向大哥哥提一提。” 薛湲却蔫了:“姐姐说了也是白说,我哥这个人,认定了的事谁说也没用。” 薛渟觉得好笑:“既如此你还招惹他,眼下好了,又出不去了。” 见她突然陷入沉思,薛渟笑着摇摇头出去了。 薛湲皱着眉,她好像没弄清楚薛温这次又把她关起来是什么原因? 之前几次无非就是摔了他的杯子,烧了他的衣服,撕烂了他的书。 而这次? 她摩挲着下巴,重阳节那天她好像就跟程家三姑娘说了他的坏话啊,这也没什么吧,往常她也没少骂他啊,他不是应该没啥感觉了吗? 薛湲百思不得其解。 程三姑娘此时却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而让一些事情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上一世她和家中几个姐妹关系虽然淡淡,偶尔有小摩擦还可以归结为孩子们的打闹。 可如今这摩擦却已经上升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 清圆看到她的书案上放着图纸,忍不住惊叹:“姑娘这花样画的真好看!” 程蕴笑了笑,看到有个丫鬟进来传话。 “姑娘,二老爷让您去一趟书房。” 程蕴笑着点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绿槐有些担心,欲言又止:“姑娘……” 程蕴摇摇头,冲她安抚的笑了笑:“无妨。总是要有这么一出的。” 书房里程峘和程菀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程菀喝了口茶,抬眼看到程蕴走了进来,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程蕴好似一无所察,上前给程峘行礼:“父亲。” 程峘面无表情点点头,指了指下首的圈椅:“坐。” 程蕴依言坐下,丫鬟来给她奉过茶便带着人都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程峘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问道:“这本书可是你的?” 程蕴看了一眼,点点头:“这书确实是女儿的,只是前不久五妹妹来问我借书,被她借了去。”顿了顿,“可是有什么问题?” 程峘尚未说话,程菀却犹犹豫豫道:“书却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我从书里发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程峘拿起一张纸,扔到程蕴跟前:“你自己看。” 程蕴起身弯腰捡起,看到上面的郎情妾意,面上露出茫然:“父亲,这是何物?” 程菀扬眉,故作讶异:“这可是从姐姐书里发现的,姐姐会不知道?” 程蕴看向她,点点头:“书是我的,这张纸却不是。莫非是妹妹看书的时候不小心夹了进去?” 程菀脸色骤变:“姐姐休要胡言乱语!” 她站起身,向程峘行了个礼,犹豫道:“还有一事,女儿不知道该不该说……” 程峘靠着椅背,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程菀小心觑了一眼程蕴,道:“三婶娘那日带着我们出去挑首饰,我让我的丫鬟去买些窝丝糖,回来时那丫鬟欲言又止,问她她却说看到三姐姐偷偷跑去了书肆。” 程峘闻言皱眉看向程蕴:“你去书肆做什么?” 程蕴低下头,绞着衣带有些不好意思:“女儿从小未曾在父亲跟前尽孝,便想着买几本书回来送给父亲,可挑来挑去却没找到合适的,于是女儿又去别的店铺看了看,买了个笔洗。” 程菀猛地看向程蕴。 程蕴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若是不信,女儿这便让丫鬟去取来?” 程峘点点头。 程蕴向门外叫了声:“绿槐。” 绿槐走进来行了礼。 “你去把那日我们买的笔洗拿来。” 绿槐点点头,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手上捧着个童子笔洗走了进来。程蕴上前接过,递给程峘。 程峘看了眼,面色有些古怪。 程菀却是不甘心,道:“那日姐姐带着丫鬟偷偷出去,当真只是买了个笔洗?” “妹妹为何不信?” “毕竟那日没有外人能够证明姐姐到底买了什么。”程菀面向程峘,“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眼看着姐姐做不好的事而不去阻止,还请爹爹带人去搜一搜姐姐屋子。” 程蕴笑了:“妹妹一张口便要去搜我的院子,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程菀正色道:“姐姐!妹妹这都是为了你好!” 程蕴坐下来,不说话了。 程峘道:“来人!” 一个眉目凌厉的妇人走进来。 “你带着人,去搜一搜院子。” 妇人领了命,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程蕴却忽然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程峘一眼。 程菀目的达成,放下心来,面上不免露出几分得色。她坐下又喝了口茶,笑叹道:“还是爹爹这儿的茶好喝,爹爹能不能赏女儿一些茶叶?” 程峘笑骂道:“什么都是我这儿的好,明儿个是不是要连同我这间屋子你也要搬了去?” 程菀笑着露出脸颊上的酒窝:“爹爹可高看我了,我哪儿来那么大力气搬的动这间屋子?” “敢情你若是能搬动就搬走?” “那是自然!” 程蕴望向程菀身后和煦温暖的日光,却照不到她这里来。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茶水已经凉了,喝进嘴里又冷又涩。 第十九章 花匠 那妇人回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却拿着本书,书封上没有字。 程菀当先一声惊呼:“呀!这是什么?” 她的眼风有意无意地往程蕴脸上扫。 程蕴不动如山。 妇人将书交给程峘,程峘翻了几页,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程菀瞧见,心里乐开了花。 程峘沉声问道:“哪找到的?” 妇人波澜不惊,道:“五姑娘的院子里。” 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 程菀脸上的笑僵硬无比,她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那妇人。 “你胡说!”程菀怒道,“怎么会是我的院子?爹爹不是让你搜她的院子吗?” 她指着程蕴,一脸忿忿。 程蕴自从妇人说完那一句话时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问题便出在这儿,程峘刚才吩咐的时候,并未说清去搜谁的院子,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程菀的,又或者是两个院子都搜了一遍。 妇人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她道:“五姑娘,这本书的确是从您的院子里翻出来的,许多丫鬟婆子都瞧见了,您在怀疑什么?” “我……”程菀卡了词,她转而一脸委屈的看向程峘,“爹爹,女儿一定是被陷害的,女儿从未碰过这种东西。” 程蕴笑出了声,见程菀愤怒地看过来,她道:“敢问五妹妹,谁会陷害你?院子不是你要搜的吗?” 院子是她要搜的没错,可她要的是去搜程蕴的院子,而不是她的! 这本书本该出现在程蕴的房中。 程菀冷冷地看了眼妇人,道:“爹爹,这个恶奴欺主!” 程峘似笑非笑:“你说朱娘子?她先前一直替我管着铺子,你许是没见过。” 程菀僵住了,她没料到这妇人是这么个来头。 程峘又看向朱娘子,道:“你且说说,这书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五姑娘贴身丫鬟的枕头下。” “哪个丫鬟?” “叫翠波的。已经看管起来了。” 闹了这么半天,吊上来的却是这么一条鱼。 程蕴皱着眉,当初她让卷卷故意漏出口风,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吊出一条鱼,可如今这滩水已经被搅乱了。 她看向程菀,心里不由自主叹口气。 程菀听到翠波的名字,有些悔了。 她想起当时翠波跟她商量计策的时候,再三强调让她将此事闹到老夫人跟前。可是她却想,老夫人从来就不喜欢她,若是在关键时候,老夫人偏向程蕴怎么办? 于是她来找程峘,程峘的一颗心从小就是偏向她的,而不是程蕴。 想到这里,程菀小声抽泣起来:“爹爹,女儿一定是被人陷害的,爹爹您想,若是女儿真藏了这样东西,又怎么会敢来找爹爹?” 程蕴笑了笑,道:“五妹妹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被陷害,可是妹妹倒是说说究竟是谁要陷害你?”她收起笑,“五妹妹,敢做就要敢认。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认个错之后再悔改就行了。” 程菀此刻想撕了她那张嘴,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这件事她要是认下来还有何颜面可言? 她面上带着几分怆然,道:“我说了我是被陷害的,姐姐为何让我认错?” 程蕴讶异:“我这可是一番好意啊。方才妹妹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不能让我走上歪路。我便想着投桃报李。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该管管。” 投桃报李是这么用的吗?程菀恨恨地瞪着她。 程蕴被她的目光吓到了,往后瑟缩了一下,眼中涌现水雾:“妹妹为何要这样看我?妹妹刚才那番话都是为我着想,我是知道的,心里自是十分高兴,所以也就任由你们去搜院子了。可如今妹妹为何不肯收下我的好意?” 我看你高兴个屁!真是一通鬼话! 程菀觉得不能任由她说下去了,于是她面上带泪焦急地看向程峘:“爹爹……” “行了!”程峘脸色依旧十分难看,“既是从你院子里搜出来的,十多双眼睛都瞧见了,你还要多说什么?” “这几日你便待在院子里好好反思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看望。” “你那个丫鬟也不能留着了,回头找个牙婆子将她发卖了吧。” 程菀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不应该啊,程峘怎么会是这么个态度? 他不是应该替她将此事圆过去吗?为什么要罚她?还有她都说了她屋里没有这种东西了他为什么不信? 程菀觉得委屈极了。 程蕴捏了捏手指,心底冷笑。 高举轻放,真是便宜她了。 程蕴心中不虞,也就没了陪他们做戏的心情,起身道:“既然事情已了,女儿便先回去了。” 她又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程菀,叹口气:“妹妹这几日好好待在院子里,姐姐过几日再来看你。” 程蕴无视掉程菀怨毒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朱娘子,退出了书房。 之前中秋节往她房里放书的内鬼已经被周嬷嬷找了出来。 流紫在还没被父母卖掉的时候,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待她十分好,可后来男孩子年纪渐长,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 这男人为了那个烟花女子掏光了家产,生活拮据,从而找上了流紫。 流紫有心想帮他,可她那些钱别人压根瞧不上眼。 如果这时候有人许她一大笔钱财但只要她做一件小事的话,想必她很难坚守自己内心的本分。 到底是金银财帛动人心啊。 当她想再一次往她房中放书的时候,这本书被她留了下来,之后藏进了流紫的房中。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而背叛自己的主子,这样的人可留不得。 程蕴原本想着,这件事情闹起来,这颗棋子可以顺势翘掉,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动摇到她身后的人。 如今看来,她的运气糟糕透了,辛苦谋划一番,却被人搅了局。 罢了,总能再找到机会。 程蕴踏出书房,一时间带着暖意的阳光铺天盖地地袭来,使她身上的寒意散了几分。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是从流紫屋中搜出来的书朱娘子却硬说是翠波屋中的? 还有那个翠波,她又是谁的人?为何会找流紫帮忙? 绿槐此时却有些后悔跟在程蕴身边的是她而不是清圆。 她是个嘴笨的,不及清圆说话讨喜,可现在姑娘看起来明显不怎么高兴。 她想了想,上前道:“姑娘,正好今儿个日头好,不如咱们去花园逛逛吧?听说那儿的山茶花开的正好。” 程蕴松开眉头,点头道:“也好。” 程峘站在窗前,望向外面那一丛翠绿茂密的竹子,有金色的阳光打在上面,使其光影交织。 这时起了风,吹动竹叶,让地面上的影子跟着一起晃动。 书房中只有他和一个跟了他十多年的管事。 “三姑娘每月多少月例?” 那管事长得慈祥,此时闻言,和气道:“三两银子。” 程峘手上拿着那个童子笔洗,目光晦涩。 三两的月例却送他一百钱的笔洗?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是可以物化的话,那么他这个父亲在程蕴眼中是真的不值钱。 其实程峘说错了,程蕴买下这笔洗的时候和店家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花了五十个钱买下了。 临走时店家那古怪的目光绿槐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程蕴看了眼眼前开得灿烂的山茶花,继而转首看向一旁装柱子的花匠。 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因为干活偷懒被你们掌柜知道了,所以辞退你了?” 冯义低着脑袋,双手垂着,干笑两声:“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恕罪。” 程蕴蹲下身子,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去拨弄山茶花瓣。 她漫不经心道:“你叫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 “和我娘什么关系?” 冯义放低声音,道:“我叫冯义,我们弟兄几个原是一群土匪,后来蒙夫人所救,便留下来报恩。” 程蕴扯下一片花瓣,道:“我为何要信你?” 冯义道:“我们大哥说,姑娘信不信我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保证姑娘不被欺负就行了。” 不被欺负……吗? 程蕴望向他,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她的容貌因年纪尚小仍显稚嫩,此刻看起来,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当初在宝成寺,是你们大哥救了我吗?” 冯义见她似是信了,松了口气,话也跟着多了起来:“是啊是啊,我们大哥本想自己混进来的,可怕他会忍不住杀了程……” 杀了程? 程蕴笑了,这还是群有意思的土匪。 冯义手心冒出了汗,好险最后刹住了,不然要是面前这小姑娘听说他们大哥要杀了她父亲,会不会把他打个半死再扔出去? 看来不能再多说了。 程蕴看着他左移右闪的目光,心里的郁气渐渐散去。 她笑起来,失去的东西会有另一种形式的补偿。 第二十章 不合 等回到凝翠院,绿槐才带了几分忧心问道:“姑娘,他说的话可信吗?” 程蕴笑了笑:“他应该没骗我。” 但是他说他们是一群土匪,是她母亲救了他们。那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才会被母亲所救? 他们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去问,谁没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呢? 她不是也有吗? 程蕴望向院子里正打着瞌睡的小丫鬟,道:“想来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这些丫鬟都惫懒了。你让周嬷嬷好好整顿整顿。” 既然流紫一时半会还动不得,那么这戏还得继续唱。 吴氏此时却是火冒三丈。 “谁怂恿的她?” 吴氏双眼气的通红。她确实厌恶程蕴,想对她出手,一直按捺不动只是因为时候未到。 可如今程菀却抢先出了手不说,还把自己给栽了进去。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她被程菀瞒的死死的。 寒沙忙道:“奴婢问过姑娘房里的翠艾,她说这几日姑娘和翠波那丫头一直悄悄地商量什么。想来便是此事。” 吴氏眯了眯眼,道:“去把翠波给我带过来。” 寒沙领命出去,不一会儿脚步慌张地走了进来:“夫人,翠波死了。” 吴氏猛地抬起头:“死了?怎么死的?” 寒沙低下头:“趁看守的人不注意,服了毒。” 吴氏的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 如今看来,她这是被一个下贱奴婢给摆了一道。 她站起身,在房中来回渡步,半晌,她问道:“翠波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寒沙摇摇头:“翠波家中说是遭了灾,父母兄弟全死了,就她一个活着逃了出来。” 吴氏气笑了:“好!当真是好!” 她在一张交椅上坐下,目光死死地盯着一旁案几上的茶盏。 “赵氏这几日在做什么?” “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微顿,寒沙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夫人怀疑是她做的?” 吴氏一声冷笑:“我倒是不想怀疑她,可是好好想想,如果能看我不高兴,最高兴的指不定就是她。” 她握紧手,指甲嵌进肉里,眼中流露怨毒不甘:“从小她就心高气傲,爱拿鼻孔瞧人。我也知道她瞧不起我,所以多年前她被我算计失了颜面,被她记恨早在我的预料中。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拿我的孩子做棋子。” “既然如此,别怪我不留情面。” 那语气中浓浓的阴森让寒沙忘记了说话。 … … 昨夜落了几滴雨,天色熹微时便可瞧见台阶上微湿的痕迹。 五皇子爱美人,美人爱花,皇子府上便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花瓣沾上雨水显得越发娇嫩。 美人唱起歌来莺声呖呖,歌声从正屋中飘了出来,在寒冷的清晨也能让人酥软了骨头。 而屋内的气氛此时却不太好。 五皇子歪坐在一张铺了虎皮垫的椅子上,右手把玩着一只酒杯,眯着眼睛看向下方的侍卫首领:“全死了?” 首领咽了咽口水,道:“是。” 五皇子慢慢坐直身子,眉间戾气变浓:“那姓李的怎么跟我说的?他不是说太子身边只有二三十个人吗?我派去了多少?那可是一百个好手!你现在跟我说全死了?” 他扯出一抹笑,看起来让人胆寒:“你知道要培养一个人需要多少工夫吗?可现在人都死光了,太子却安然无恙。” 他猛地将酒杯掷出去,怒道:“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办不好?” 酒杯砸伤了首领的额头,鲜血流出来,他却不敢去擦:“太子身边的人确实死的差不多了,属下怀疑太子有人相帮。” 五皇子眯了眯眼:“你这是在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吗?” 皇子府上的幕僚洪驰此时不急不徐地开了口:“殿下,某认为,首领大人说的未必不是实话。” 毕竟是自己请来的幕僚,五皇子多少要给几分面子,于是缓了表情,道:“先生何出此言?” 洪驰道:“殿下贵为皇子,前途无量。李大人再糊涂也不可能明着欺瞒殿下,所以某认为,太子的确只带了二三十个人。太子虽安然回了京,身边的人数却骤然减少,这便证明当时确有一场恶战。而殿下的人马无一生还,未免不是有人相帮的结果。” 五皇子两条浓黑的眉皱在一起,右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慢慢摩挲,道:“先生认为,此人是谁?” 洪驰上下嘴皮一翻,吐出一个名字:“薛温。” “殿下您想,薛温和太子是表兄弟,那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太子若是出了事,他又岂能讨到好?依某看,最有可能出手的只有他。” 五皇子冷笑:“薛温?他不去陪着哄着他那群小娇娘,蹦跶出来凑什么热闹?” 他在椅子上调整了下姿势,将重心放在了左边。 洪驰又道:“殿下此时最要紧的是拿下遂州赈灾的差事,这对殿下有利无害。至于薛温,这个仇可以来日再报。” 五皇子皱了皱眉,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父皇的态度让我瞧不明白。” 洪驰笑了:“快要入冬了,想必此事很快就要定下来了。” 洪驰说的没错,第二日早朝时皇帝便提到了此事。 寂静的大殿上,落下皇帝威严的声音:“遂州突发大水,令百姓无家可归。朕每想起,寝食难安。” 五皇子刚想出列开口为陛下分忧,不料皇帝目光往下一扫,定在了薛温身上。 “薛温。” “臣在。” “此事便交给你吧。务必尽快赶往遂州安抚灾民。” “臣遵旨。” “陛下,臣不同意!” 皇帝唇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似是笑了,道:“老五,你有何异议?” 五皇子出列,慷慨激昂道:“臣恳请陛下三思!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薛大人极爱财。若是运送灾银的途中,灾银被薛大人昧下了,那些百姓便只有死路一条啊!” 大臣们似乎被五皇子的大义凛然打动了,纷纷点头称是。 薛温不理他,面向皇帝朗声道:“陛下,五皇子这是在针对臣!臣固然爱财,但臣从小读圣人书长大,当然懂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旁的太子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听到他的话心底忍不住冷笑。 你懂得个屁! 五皇子又道:“人心不可测啊!陛下!谁能保证薛大人一双黑眼睛看见雪花银会不起歪心思?” 薛温怒道:“五皇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臣?” 皇帝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饶有兴味地看着底下争的面红耳赤的人。 “行了!”要看场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皇帝出声叫停,看着殿内慢慢安静下来,“既如此,你们两个便一同前往遂州赈灾吧。” 五皇子暗自皱眉,那边薛温却突然道:“臣不同意!” 皇帝看向他,薛温接着道:“臣找大师算过命,大师说臣与五皇子八字不合,若臣和五皇子一同前往遂州,臣担心会不能活着回来见到陛下。” 大臣们垂了眼睛低下头作柱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薛温这个泼皮无赖敢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五皇子怒道:“薛大人是何意思?” 薛温垂着眼皮,道:“臣没有别的意思,臣只是格外惜命。” 五皇子一甩袖子,满面怒容:“真是无稽之谈!想不到薛大人堂堂七尺男儿,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薛温面向皇帝,悲戚道:“臣和胞妹从小没了父母,就算臣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妹妹打算,若是妹妹以后嫁了人,没了臣这个哥哥在身后为她撑腰,指不定日后被人怎么欺负呢!” 五皇子冷笑:“薛大人对胞妹倒是一片爱护之心。” “毕竟臣只有这一个亲妹妹。” “可是薛家那么多人,就算没了你,令妹说不准也能过得很好。” “五皇子的意思是就算臣死了也无妨吗?”薛温一掀袍子向皇帝跪下,沉痛道,“薛家大房只剩下臣一个男丁,臣需得好好活着才能不罔顾父母生养之恩。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五皇子气的脸色发黑。 这是让你去赈灾,又不是让你去上战场!能不能不要说的像是去送死一样? 薛温兀自跪着,大有皇帝不收回成命他便能跪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皇帝神色莫测,默了半晌,道:“老五说的有几分道理,薛温你别的毛病没有独有一个贪财,让朕十分不放心。” 五皇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皇帝目光望向殿中一个着深绯官袍腰间束金带的男人,开口道:“孟侍郎。” 孟远澹出列:“臣在。” “便由你和薛温一同前往遂州。务必将灾银送到。” “臣遵旨。” 皇帝似笑非笑看向还跪着的薛温:“这下你满意了?” 薛温磕了个头:“孟大人风光霁月,能和孟大人一同赈灾,是臣的荣幸。” 孟远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五皇子脸色越发难看,薛温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小人吗? 还有父皇,为何不肯将差事交给他? 他垂下头,眼中的愤恨不甘落入地面。 第二十一章 多少 程蕴手上握着卷书,歪坐在炕上。 室内绿槐正拿着绣绷刺绣,清圆坐在她的一旁叽叽喳喳说着话。 “薛家大公子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这日后还不知道会坐到什么位置上。” 绿槐点点头,拿剪刀剪断红梅色的丝线,然后开始清理绣布上的线头。 清圆继续道:“说起来薛大公子早已及了冠,却一直未曾娶妻。” “薛大公子是长房长孙,这娶妻自然要慎重。”绿槐挑出一支青绿色的丝线,又开始绣叶子。 清圆一脸八卦:“你看这京中不少姑娘心仪薛大公子,都想做薛大公子的正妻呢!可这正妻之位只有一个,那些姑娘争起来可不是要头破血流?” 程蕴听着,开始走神,她记得,上一世她好像到死都未曾听过薛温娶妻。 她放下书,喝了口茶。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导致薛温性情大变,没心思娶妻也很正常。 清圆又道:“听说今儿个早朝上,圣上派薛大公子和舅老爷一起去赈灾呢!” 程蕴抬起头,道:“赈灾?去哪赈灾?” 清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遂州。” 程蕴脸色大变,失声道:“不是应该派五皇子去的吗?” 清圆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点点头答道:“奴婢听说,圣上原本想让薛大公子和五皇子一同去赈灾,但是薛大公子不同意,人选就换成了舅老爷。” 程蕴瞪眼:“薛温为何不同意?” “薛大公子说他和五皇子八字不合。” 八字不合?他可真能鬼扯! 程蕴抿紧了唇,上一世圣上派的是五皇子去赈灾,可五皇子刚到遂州没多久,遂州便爆发了瘟疫,五皇子一行人染上瘟疫死掉了。 她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遂州最后焚了城。 程蕴站起身,沉声道:“舅舅不能去遂州。” 清圆没问她为什么会这么说,而是道:“可如今圣旨已下,再无反悔的余地了。” 程蕴皱了皱眉,道:“可定了出发的日子?” 清圆点点头:“奴婢听说是在三日后。” 程蕴坐下来:“那便想法子拖延些日子。” 清圆好奇地望向她:“姑娘要去找舅老爷说吗?” 程蕴沉默了会儿,片刻后摇头道:“我从未接触过舅舅。” 不仅是这一世,上一世也是如此,她对孟家的人了解并不多。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情,听见我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照我说的去做,如果他不信我,我还得花时间去说服他。” “但现在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清圆问:“那现在怎么办?” 程蕴想到什么,笑了:“不是还有薛温吗?薛温此人爱财。” 清圆点点头,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姑娘是打算给薛大公子送钱让他配合我们吗?” 程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笑着摇头:“不!我们去抢他的钱!” 女孩子笑的十分开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清圆却有些担心:“薛大公子最爱钱,我们去抢他的钱,他会不会一生气把我们给杀了?” 绿槐闻言瞪她一眼。 程蕴叹口气,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去招惹薛温。可是她还需要借孟家的势,孟家便不能倒下。 她起身走到书案后坐下,提笔写信。 等到墨迹风干,她将信折好,装进信封里,递给绿槐。 “你拿着这封信,去交给冯义。”顿了顿,继续道,“小心些。” 绿槐点点头:“奴婢明白。” … … 听说薛大公子要去遂州赈灾,京中不少姑娘跑出来为薛大公子送行。 酒楼的雅间都被这些姑娘们包下,只为看薛大公子一眼。 一群小姑娘聚在一起,一室火药味。 一个红裙子姑娘看着另一个绿裳的姑娘,道:“唷,你头上这钗子倒是别致。” 绿裳姑娘抬手抚了抚发鬓,眉眼间带着一丝丝得意,笑的却十分得体,客套道:“哪里。” 红裙子姑娘眼中划过一丝嘲讽,轻笑了一声:“之前我娘说要给我打一支这钗子,我却嫌太老气,不衬我。没想到你戴着倒很合适。” 绿裳姑娘的手僵在了半空,只一瞬,她笑道:“那可能是我皮肤白压得住吧。不像有些人,皮肤黑黄黑黄的,出个门脸上的粉掉了一地。” 红裙子姑娘面带薄怒:“你……” “那不是宋二姑娘吗?”另一边有个姑娘叫了一声。 “她怎么也来了?” “连她都看中了薛大公子,咱们的机会不是越来越小了吗?” “欸,别瞎说,搞不好人家就是来酒楼吃饭的呢。” 一个姑娘一声嗤笑:“专门挑这个时候出来吃饭?谁信呐?” 见众人都望了过来,那姑娘有些懵:“都看我做什么?你们摸着良心说说,今儿个你们是为了吃饭还是为了薛公子?” 当然是薛公子! “薛公子出来了!” 一声惊呼,姑娘们纷纷往窗边聚拢。 “欸,你别挤我!” “谁挤你了?” “你耍什么流氓?扯我裙子作甚?” “别瞎说!谁扯你裙子了?欸,你别抓我头发!” 酒楼上一片混乱,而此时在京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一对男女起了争执。 “三郎!不可啊!那女人就是个祸害,你就算把所有的钱都砸在她身上,她也不可能跟你的啊!”女子死死地抱住男人的一双腿,就是不让他前进一步。 男人涨红了脸,低吼道:“你发什么疯?给我松开!” 女子摇摇头,脸上满是泪痕,哀求道:“三郎,你跟我回家吧!咱们家的米缸都见底了啊!你怎么还想着拿钱去给她买胭脂水粉?三郎!回头是岸啊!” 人们都是爱瞧热闹的性子,此时听到这番动静,纷纷围拢过来。 从这女子的话中便可推断出这男人被另一个女人给迷住了,还为了这个女人倾家荡产。 众人摇头叹气,又是一个痴心人。 有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见这女子有几分姿色,上前道:“我说小娘子,不如你跟了我去,我保证拿你当心肝儿疼!” 没想到这女子是个泼辣的,她松开手站起身两手叉腰,恶狠狠地往地上呸了一声:“你是打哪来的腌臜货色?也敢肖想老娘?滚一边儿去!” “哎哟!你家男人跑了!” 有个人叫了一声,女子回头一看,那男人已跑进了一间胭脂铺子。 女子一跺脚,焦急道:“大家伙儿快帮我抓住他!那可是我们家最后一点钱了!” 百姓们的侠义心肠被点燃了,纷纷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一脸正气地冲进了那间胭脂铺子。 铺子里还站着些姑娘妇人,此时见到这番场景,吓得花容失色。 等到掌柜带着伙计们将群众都打发出去,这才发现店铺里遭了贼。 掌柜脸色骤变,失声道:“速去禀报公子!” … … 京兆尹唐慬端起茶盏又放下。不能再喝了,他已经喝了四杯茶了,下腹已隐隐有了尿意。 他调整一下坐姿,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问道:“薛大人,你今天不是要前往遂州赈灾吗?” 薛温放下茶盏,点点头:“不错。不过我刚刚收到消息,我的铺子里遭了贼。” 他叹口气:“光天化日之下,这小贼竟如此胆大包天,如果被他盯上了灾银,那可不是小事啊!” 唐慬皱皱眉,道:“薛大人,不会有人这么无知的吧?” 薛温正色道:“这可说不准,如果到时灾银的数目少了,五皇子可就有理由在圣上跟前说我的坏话了。” 唐慬端起茶盏,这个话题可不能接。 他咳嗽一声,道:“薛大人是想让我去捉贼?” 薛温点点头。 唐慬皱着眉,拇指和食指不由自主捏住官袍来回捻:“薛大人丢了多少银子?” 薛温伸出五根修长的手指。 唐慬道:“五百两?” 薛温摇头。 “五千两?” 薛温再摇头。唐慬瞪眼,难不成是五万两? “是五两。” 唐慬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傻乎乎地问道:“多少?” 薛温好脾气地笑了笑,重复了一遍:“五两。” 唐慬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他面带愠怒:“薛大人是在戏耍本官不成?” 薛温脸上仍旧是那副惯常的温和的笑:“薛温不敢。不过今天他偷了五两,说不定明天就是五千两了。” 唐慬脸上仍有怒气,那你就不能等他偷了五千两再来说吗?这才五两就想让他带人捉贼,他有那么闲吗? “唐大人不能这么想,五两也是钱呢。” 唐慬冷笑:“要不这样,本官给你五两,这事就这么了了?” 薛温收起笑,黑沉沉的眼睛望过去:“唐大人这是在侮辱我吗?” 唐慬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薛温这是丢了面子要把场子找回来呢。 他有些牙疼,早在薛温踏进京兆府的时候他就应该说他不在。 还有那些不长眼睛的贼,偷谁家的不好偏偏偷薛温这个泼皮的!这是嫌命长了不是? 第二十二章 胡诌 “三郎”裴免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忍不住往“醉酒男人”冯义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怒其不争道:“你傻啊!让你偷银子不会多偷点啊?” “你以为薛温跟你一样傻,只偷个五两他就会怀疑到五皇子身上不成?” 冯义护住脑袋往后跳开,一脸委屈:“三哥,我冤呐!我找了好一会儿就找到这五两,我要再待下去就会被人抓到了!” 裴免皱着眉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好歹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冯义嘿嘿地笑:“今儿这事能成,还多亏了胡姑娘。三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七尺多高的汉子,听见这话一张脸红成了熟透的番茄。 裴免瞪他一眼:“要你多说!” 冯义摆手:“行!行!我不说了!我这就回去了,姑娘那儿还等着我回话呢。”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脸色凝重地看向裴免:“三哥和胡姑娘这两天小心着些,最好不要出门。姑娘说,只要大哥那儿把事情闹起来,我们这头就不用这么紧张了。” 裴免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将银子装进钱袋,然后抛给冯义:“带去给姑娘。” 虽然少了点,好歹也是钱不是? … … 薛湲一直不明白,为何薛温一身的臭毛病,京中的那些姑娘们就是瞧不见? 她这好不容易出了院子,走到街上,便点儿背的碰到了几个姑娘,被她们拉到酒楼吃饭。 “湲妹妹尝尝这道松鼠鳜鱼。” “这枣泥拉糕也不错。” 薛湲默然地盯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菜,闻着从那群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熏香,忍着脑中挥之不去的想要起身落荒而逃的念头。 都怪那些贼! 本来圣旨都下了,薛温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她就能恢复自由了。 可好好的他们居然跑去抢薛温的钱!就算是她,薛温的银子她也是不敢碰的。 这群贼到底是哪儿来的狗胆?可真是害苦她了。 薛湲想到这两天府上的低气压,现在她见了薛温都是绕道走。 “薛妹妹,听说你们家铺子遭了贼,这贼可抓到了?” 薛湲脸一僵,薛温丢了五两银子的事被他自己闹的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他不嫌丢人她还害臊呢。 她看向那故作关切的姑娘,抿了抿唇,猛地站起身:“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儿,失陪了!” 那姑娘看着薛湲出了雅间,忍不住一声嗤笑:“好大的乔呢!问都不给问,薛家倒也是有意思,不过五两银子都闹的沸沸扬扬。” 其余几个姑娘像没听见一样,吃菜的吃菜,喝茶的喝茶,发呆的发呆。 这卢家姑娘要不是自己凑了上来,她们理都懒得理她。 卢姑娘像是没察觉雅间内气氛十分冷,继续讥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薛大公子爱财如命到了这般地步,委实可笑的紧。” 几个姑娘闻言冲她怒目而视,不待她们说话,门口传来一道冰凉凉的声音:“我哥可笑不可笑可不是由你一个六品官的女儿来论断的。” 那卢姑娘脸一僵,闻声望过去便见薛湲不知为何折了回来。 薛湲明艳的脸此刻冷成了寒冬腊月的冰,她冷笑道:“你爹不过区区一个起居郎,见着我哥那还得行礼让路呢!我哥是你这种货色能挖苦的吗?” 卢姑娘又气又羞,连忙道:“薛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是你妹妹?我几个姐姐都在府上待着呢!我们薛家可教不出你这般饶舌多话的姑娘!” 卢姑娘没料到一向好说话的薛湲如此咄咄逼人,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薛湲不再看她:“白沙,拿上帕子我们走!今儿个可真是晦气!” 原来是帕子落下了。众女恍然。 这件事很快便顺着风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御书房中寂静无声,皇帝神色复杂,他坐在御案后看向一旁的内侍黄阔:“你说薛温这孩子,朕瞧着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他的脸上露出回忆之色:“朕记得,当年这孩子聪慧机警,说话又讨喜。皇后总是时不时召他进宫。” 他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皇后牵着薛温的手立在红彤彤的宫墙下,看见他的仪仗时过来给他行礼问安。 那孩子眉眼精致,年纪尚小谈吐却十分得体。 皇帝起身走到窗前,负着手临窗而立,声音低缓:“可如今这孩子长大了变了样子,皇后也不在了。” 黄阔听的鼻酸,他拿袖子揩了揩眼角,道:“陛下别伤心。薛大公子也是被逼无奈。当年薛大老爷不在了,薛大夫人一生下五姑娘就撒手人寰,五姑娘是他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大。可怜大公子当年小小年纪就要独自一人撑起大房,如今精打细算些还要在背后被人当成笑谈,奴才实在看不下去。” 黄阔吸了吸鼻子,满是悲戚。 御书房中更静了。 半晌,死寂的殿内响起了皇帝淡淡的声音:“内寺伯不是缺人吗,把卢轲调到那儿吧。” 黄阔垂下眼皮,好好的从六品掉到了正七品,卢家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而薛湲此时却是要气疯了。 “何悠!你这是何意?” 何悠垂着眉眼:“公子说让您待在院子里好好反思过错。” 薛湲梗着脖子冷笑:“我没错!为何要反思?你倒是给我说说我错在哪?” “公子说您不能因为狗吠的声音大了些,便上去同它理论,这样有失您的身份。” 薛湲一双眼睛像是要喷火:“我这都是因为他!” “所以公子才让您反思。” 薛湲觉得自己和他说不通,她现在只想伸出爪子挠花何悠那张脸。 … … 十一月的风带着阵阵寒意,无情地穿透人们单薄的衣衫,让冷意浸入骨髓。 几个男人袖着双手缩着脑袋,冲进一家客栈后才稍微放松了神经,他们哆嗦着身子跺着脚,想以此让冻僵了的双脚暖和一些。 男人们寻了一张空桌坐下,其中一个男人高声叫道:“小二,上一壶酒。” “好勒!” 辛辣的酒从口腔一直流到胃部,让人的上半身都变得暖洋洋起来。 一个方脸男人放下酒碗,面带忧色:“这赈灾的官员怎么还没到遂州?今年的冬天倒是格外冷,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其余几个男人尽皆沉默,一个眉毛长得稀疏的男人叹口气,道:“这才十一月,就冻死了不少人了。” “窦员外家的小儿子,听说前不久发了高烧,大夫来看过两天,却没治好,最后还是死掉了。” “那小儿子我先前倒是见过,生的白白胖胖的,一双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很是讨喜。” “可是死的时候听说瘦的不成样子了。” 这番话听的男人们心底戚戚然,气氛越发悲伤。 旁边桌上的江决给老二陈左使了个眼色,陈左点点头,右手拿着酒壶左手端着一碟花生米,走到他们桌前。 “几位大哥可否与我说道说道?” 男人们不说话了,警惕地盯着他。 陈左嘿嘿一笑,不以为意,自顾自在一个空位上坐下,然后将酒壶和花生米放在桌上,接着道:“几位大哥可能不知道,我家世代行医,救人无数。”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个人别的毛病没有,就一个,听到谁病了就想听听他的症状。” 原来是这个啊! 男人们松了口气,那稀疏眉毛道:“嗐!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不过就是高烧,拉肚子,还呕吐。” 陈左问:“大夫来怎么说?” “只说是受了风寒,开了些药就走了。” 陈左双眼圆瞪,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庸医误人啊!这哪是什么风寒,这是瘟疫啊!” 男人们脸色齐齐变了。 “胡说八道!” “你这人怎么信口胡诌,我们遂州怎么会有瘟疫?” “什么庸医误人?我看你才是庸医!” 动静有些大,客栈内的其他客人纷纷望了过来。 陈左摇摇头,像是在表达对于他们的愚蠢无知他很是无奈:“这发过大水是很容易产生瘟疫的,你们这些莽夫懂什么?” “说谁莽夫呢?” 一个男人跳起来作势要打他,陈左忙往一旁避开。 “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动脚作甚?” 此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瘦小男人开口了:“最近遂州好像确实死了很多人。” 众人翻了个白眼,你这不废话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好多人都是发高烧死的。” “嗤!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真是胡说八道,我怎么没见过那么多人发高烧。” “我……我是医馆的一个帮工。”那男人目光闪烁,想到什么面色渐渐发白,“说起来,有件事很奇怪。” “前儿不久,城东的那个老铁匠,就是那个活了四十多岁还没娶媳妇的,他前两天也是发高烧死了。” “那个人身体健壮着呢,好几年也未见他病过几次,怎么说死就死了……” 众人闻言脸色都变了,瘦小男人口中的老铁匠他们都是知道的,连他都发高烧死了,难不成真是瘟疫? 陈左和江决对望一眼,脸色都有些凝重。 第二十三章 簪子 流言如一点火星落入辽阔的草原,让整片草原化为火海。 遂州知府李霄目光阴鸷地盯着面前的护卫:“现在满大街的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不久不知从哪来的两个男人,把瘟疫的事闹了起来。” “人呢?” “滑不溜手,已经跑了。” 李霄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先前刺杀太子的事失败了,导致整个局都产生了变化。 本来算计着重伤太子,皇帝便会派五皇子来遂州,到时候让他死于瘟疫,教谁也查不出。 虽然太子并未受伤,人选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但是孟家…… 如果能够重伤孟家,那个人想必十分高兴。 瘟疫本是安排的一场重头戏。可是现在,他先前废了好大工夫才将瘟疫的事瞒下去,如今被人掀了起来,整个局全废了。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给牵扯进去。 他闭上眼,听到有个小厮脚步急促地走了进来。 “大人,朝廷派来的人已经到了。”顿了顿,接着道,“还带了好几位太医。” 这么快? 李霄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袍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和气的模样。 李缃儿在门外探头探脑,李霄瞧见皱了皱眉,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李缃儿笑的讨好:“爹,我一个多月都没出门了。” “如今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你给我在院子里好好待着。” “爹!”李缃儿不依,扭着帕子跺着脚,微微垂下的脸颊有淡淡的粉色。 之前她的丫鬟跟她说女人要学会欲擒故纵,男人最吃这套了。所以她才会在薛公子走的那天松开手跑了出去,可没料到薛公子并未追出来向她表明情意。 是她长得不够美吗?她伸手摸了摸脸。 可是娘亲从小就跟她说她是整个遂州最漂亮的姑娘。 李霄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这个女儿已经十六了,可以嫁人了。他捋着胡须,陷入深思。 孟家那个是必须要死的。至于薛家那个,一身的臭毛病,更何况还是太子的母族,也不行。 “那苏公子近日没来吗?” 李缃儿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苏公子,茫然道:“苏公子是谁?” 李霄瞪眼,这孩子还跟他装傻充愣呢!别打量着他瞧不出她心里的算盘,先前太子在此,他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为了让太子注意不到其他的事,如今…… 李霄一双眼睛眯起,如今说不准可以旧技重施。 … … 一连阴了好几天,到今天才终于放晴。 程蕴看着月季花重重叠叠的花瓣,低声问道:“舅舅他们到遂州了?” 冯义道:“已经到了。三哥说,如果薛温继续在京城待下去,他们就危险了。” 程蕴叹口气,薛温这人怕是不会将此事轻易揭过去。 冯义又道:“大哥说他们还会在遂州待一阵子,暂且不会回京,让我给姑娘问好。” 程蕴笑了,又皱起眉:“你让他们小心点,瘟疫不是闹着玩儿的。” 冯义点点头:“姑娘放心,大哥他们有分寸。” “喵!” 程蕴低下头,一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猫撞到她的腿上,此时正呲着牙一脸凶狠地冲她示威。 “猫!猫!你在哪儿?” 程蕴朝声音来处望过去,便见程蕙从拐角处转了出来,看见那只通身雪白的猫,提起裙子跑过来。 她这番动作吓得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一脸惊惶:“姑娘小心着些。” 程蕙将猫抱起来,方才还龇牙咧嘴的猫此时温顺无比。 她松口气,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程蕴,道:“三姐姐也在?” 程蕴笑着点头:“今儿日头好,便出来看看花。”又看向她怀中的猫,“妹妹何时养了猫?” 程蕙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我爹爹前儿不久给我寻来的,三姐姐你看,这只猫是不是很漂亮?” 程蕴顺势看了一眼,那猫儿一双眼睛是极清澈的蓝色,她点点头:“确实漂亮。” 程蕙听到她认同了她的看法,笑弯了一双眼:“是吧是吧?三姐姐我跟你说,这只猫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的时候特别可爱,它肚子那里的毛可柔软了!但是它不让人摸,我却是可以的,我娘见了就说这猫儿有灵性。” 程蕴含笑听着,一旁的冯义见状陷入沉思。 他要不要和大哥说一声让大哥也给姑娘寻只猫来?不过猫儿除了抓抓老鼠好像也没太大用处,还不如养条凶狠的大黄狗,既可以看家护院,还可以恐吓那些欺负姑娘的人。 冯义暗自点头,回头他便跟大哥提一提。 程蕴像是想起了什么,面带犹豫:“妹妹明儿个可是要去白水寺?” 程蕙点点头:“我娘之前便答应了我。”微顿,又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程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听说东城门那儿有家钱记铺子,他家做的糕点很是好吃。我想问问妹妹,回来的时候能不能替我带一些回来?” 程蕙她们去白水寺走西城门会最近,而如果到时为了给她带糕点,那是需要绕路的。 “行!” 程蕴倒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爽快,抬起脸冲她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妹妹,我过会儿便让丫鬟把银子给你送去。” 程蕙笑了笑:“好。姐姐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带的?” 程蕴脸红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程蕙身后跟着的丫鬟此时上前道:“姑娘,出来好一会儿了,夫人该着急了。” 程蕙皱了皱眉,冲程蕴歉意的笑了笑:“那我便先回去了。” 等身后再瞧不见程蕴那行人,那丫鬟才低声道:“姑娘不该应下来的。” 程蕙看着怀中的猫打了个哈欠,她叹口气:“三姐姐从小便不容易,不就是带份糕点吗?绕条路的事,能帮便帮一点吧。” 丫鬟立马恭维道:“姑娘心善。” 而此时冯义却向程蕴问道:“姑娘喜欢吃糕点?” 程蕴心不在焉回道:“哦,还行。” 冯义觉得自己的脑瓜子转不过来了。还行?这是哪门子回答?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程蕴却道:“你们在京中还有几个人?” “我,还有我三哥和四哥。”顿了顿,“还有的弟兄们不在京城。” 程蕴眯起眼睛看天,轻声道:“如果我要你们帮我去从一群地痞手里抢回一根簪子,你们能不能办到?” “什么样的地痞?” 程蕴笑了笑:“只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的地痞,碰上会拳脚的侍卫他们只有被挨揍的份。” 冯义点头:“那我们三个应该足够了。姑娘说的是什么样簪子?” “一根通身碧绿的簪子。”程蕴顿了顿,面上的笑带了几分涩意,“你们已经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没好好谢过你们。” 冯义摇摇头,正色道:“姑娘不必如此,当年夫人问过我们的去留,我们留下来都是自愿的。” 程蕴忽然有些好奇:“我娘是什么样的人?” 冯义的脸上带了几分敬佩:“夫人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甚至不输于男儿。夫人的性子很爽直,她教了我们很多东西。” 这么说来,难不成她的母亲自幼是被当成男儿在养?可是又有什么好像不太对? 她是不是忽视掉了什么? … … 夜幕降临,烛火如豆。 赵氏温柔地抚了抚程蕙熟睡的脸颊,替她掖好了被子,然后带着丫鬟们出了内室。 她在一张圈椅上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而后看向一旁的孙嬷嬷:“大姑娘那边听了之后有什么反应?” 孙嬷嬷道:“去传话的丫鬟回来说,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是没哭没闹。” 赵氏点点头:“还算是懂事。” “定安侯虽然年纪大了些,她嫁过去虽是继室,好歹也是正妻不是?” 嘴上虽是这么说,心底却泛起几分悲哀。 她往内室瞧了一眼,程蕙仍在沉睡。 赵氏的脸上便带了几分忧心:“这孩子,我倒是希望她能慢点长大。我只要一想到她日后也会有这么一天,心就止不住的难受。” 孙嬷嬷忙劝慰道:“夫人别担心。姑娘是个福泽深厚的,日后定会嫁个好郎君。” 赵氏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说来也怪,自从生下她,我这一颗心全扑在了她的身上,恨不得事事都替她操办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不惜一切代价想让她成为最幸福的人。” 她叹口气,话锋一转:“那些护卫都安排好了?” “夫人放心,那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明儿个有他们护着姑娘,保证没人敢近身。” 赵氏点点头,想到什么又皱了皱眉:“怎么三丫头好好儿的要蕙姐儿给她带糕点?” 孙嬷嬷道:“三姑娘年纪还小,嘴馋一点也正常。夫人您想想,二老爷不闻不问的,吴氏待她又能有几分真心?” 赵氏又叹口气:“那孩子倒是可怜的,如果孟氏……” 话说了一半,她便止住了。 二房如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四章 东引 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钻进人的鼻孔,进入到肺腑。 赵承凌一脚踩碎还没有几分暖意的阳光,大步踏进一所院子。 丫鬟婆子见了他纷纷行礼:“见过大公子。” “母亲呢?”也不等丫鬟回话,自己掀起帘子便闯了进去。 赵夫人此时正在做针线活,听见动静头也未抬:“大清早的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我要娶葶表妹!” 赵夫人手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你葶表妹已经和定安侯交换了庚帖,眼下已经开始商议婚期,你怎么娶她?” 赵夫人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僵硬的脸:“再者说,就算她还没和人换过庚帖,难不成你以为你就能娶到她不成?” 赵承凌神色痛苦,他哀求道:“母亲,我是真心喜欢她。定安侯都四十多了,这年纪都可以做她的爹了,更何况他前头还死过两任妻子,底下好几个孩子,她嫁过去能有什么好?” 赵夫人笑了笑,带着几分讽刺:“喜欢?你的喜欢值几分钱?程家是看谁的喜欢来嫁姑娘的吗?定安侯四十多了又如何?有好几个孩子又如何?” 她放下手里尚未做好的衣裳站起身渡步到窗前:“那丫头是个庶出,却生了一副好样貌,便注定了要成为联姻的工具。” “就算你的姑母同意将她嫁给你,程家两个老的可不会同意。” “凌儿,你该明白,你是赵家长孙,日后会是赵家家主,你的妻子必须是会为你带来助益的人,而不是空有一副样貌的姑娘。” 赵承凌一双手握紧成拳,他愤怒地低吼:“我不明白!” 赵夫人转过身平静地望向他。 赵承凌的一双眼因愤怒悲伤而变成了红色,像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他喃喃道:“母亲,我真的不明白,既然我喜欢她为何不能娶她?为何我将来一定要去娶一个我不爱的人?” 赵夫人淡淡道:“因为你姓赵,那便要承担起这个姓氏的责任。” 赵承凌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他沉默地出了院子。 赵夫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吩咐道:“派几个人好好跟着,别让他做错了事。” 赵承凌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府,他茫然地看着热闹喧阗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程葶那张宜喜宜嗔的脸。 那个女孩子,是他心口的朱砂,床前的白月光。 “咦?赵公子?” 赵承凌将目光投向来人,木然地点点头没说话。 吴霖眸光微闪,故作关切道:“赵公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见他不说话,吴霖继续道:“赵公子若是不开心,不如和我去喝两杯?” 喝酒吗? 赵承凌一双眼睛稍微恢复了点神采,点头道:“也好。” 两人结伴而行,找了家酒楼,要了一间雅间。 店小二将酒端上来,赵承凌一言不发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下去,辛辣的酒水呛的他连连咳嗽,嗓子火烧一般。 吴霖看着他闷头喝酒的样子,轻声道:“赵公子这是遇到了什么事?能否跟我说说?” 见他依旧自顾自喝酒,继续道:“好些事闷在心里头是不行的,说出来兴许能轻松些。” 赵承凌倒酒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有些涣散:“葶表妹……” 吴霖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是为情啊。 他几不可察地笑了笑,转而叹了口气,感慨道:“说起来,葶表妹也是命不好,嫁给谁不好?定安侯府那个样子,她这一嫁过去后半辈子都毁了啊!” 赵承凌闻言眼中流露痛苦。 吴霖继续添柴:“想必这件事葶表妹也是不愿意的,可她一个女孩子,又能说什么呢?现在指不定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呢。” 赵承凌捏着酒杯的手指尖泛白。 吴霖视而不见,给自己倒了杯酒:“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有人来带她离开,她应该会十分高兴。” 赵承凌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眼中还有些茫然:“带她……离开?” 吴霖点点头,叹口气:“是啊,带她离开。她一个庶女的身份,不知道在程家吃了多少苦,想必她早就对程家没什么感情了。” “若这时候她的心上人说要带她远走高飞,她怎会不愿?” 赵承凌又不说话了,喝酒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吴霖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冷笑,让店小二又上了一壶酒。 … … 李缃儿从妆奁中拿出一支金钗,对着铜镜在头上比划两下,皱皱眉又扔了回去。 “薛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葡萄道:“薛公子整日待在房里把门关着,奴婢也不知道。” 李缃儿叹口气,虽然这个薛公子没有前头那个薛公子好看,但他总是眉眼含笑没有距离感,更容易相处。 石榴问道:“还有个孟公子呢,姑娘不喜欢他吗?” 李缃儿撇撇嘴:“那个啊,虽然长得也不差,但是话也太少了,跟个闷葫芦似的,我说十句话他也不一定回一句,太不可爱了!哪有他这么对待女孩子的?活该他都二十多了还娶不到媳妇!” 石榴立马道:“姑娘说的是。” 但是那个薛公子也有二十多了,也没娶到媳妇呢。 李缃儿从妆奁中挑出一对金累丝灯笼耳坠戴上,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往客院走去。 丁邑守在门口,远远地瞧见李缃儿的身影,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个姑娘可比京城的那些难缠多了,也不知道李霄到底怎么在教女儿? 李缃儿走上前来,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往他身后瞧:“你们家公子呢?” 丁邑往旁边挪了挪,挡住她的视线:“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李缃儿将目光定在他的脸上,有些奇怪:“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们公子了吗?” “这是自然。” 李缃儿两条细细的眉蹙起,歪着头有些不解:“这是谁定下来的规矩?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这不是规矩,这是人之常情!这李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不懂? 李缃儿见他不说话,有些不耐:“哎呀!你这个大块头总挡这儿干嘛呀?我来陪薛公子说说话都不行吗?” 丁邑岿然不动:“李姑娘,我们家公子不需要你陪。” 李缃儿有些恼了:“我说你这个人,五大三粗的,果真脑子不好使!你这么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将来可没人嫁你!” 丁邑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个不劳姑娘费心。” “我可没为你费心!” 女孩子声音稍微大了些,尖尖细细的,让屋内的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李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李缃儿立马换了副温柔和顺的样子,微微垂下头:“薛公子好不容易来趟遂州,我却未曾好好尽过地主之谊。我便想着来看看公子这儿可缺什么,公子又喜欢什么样的吃食?” 薛温含笑颔首:“姑娘有心了。但是我同孟大人一同到遂州,长途跋涉,很是辛苦。姑娘不能厚此薄彼,也应该去问问孟大人才是。” 李缃儿脸僵了僵:“薛公子误会了,我来问过公子便会去问孟公子的。” 薛温道:“如此便好。姑娘也不必问我的喜好了,我和孟大人情同手足,他喜欢的我都喜欢,姑娘只管问他便是。” 李缃儿的脸越发僵硬了,让她去问那个锯嘴葫芦?那姓孟的怕是连屁都不会回她一个! 她犹不死心,薛温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李姑娘,这天儿怪冷的,你也别总是跑出来,回头冻病了可不好。” 李缃儿闻言,心里头甜蜜的泡泡一个一个往外冒:“没关系的公子,我不冷。” 薛温忽略掉她含情脉脉的目光,叹口气:“一张小脸都冻紫了,还说你不冷?” 什么?她的脸紫了? 李缃儿猛地捂住脸:“那我这便回去了,公子有什么事便和我说。” 丁邑看着李缃儿的身影消失不见,向薛温道:“属下无能,惊扰了公子。” 薛温笑了笑,眼里满是兴味:“李霄最近在做什么?” “李大人每天都会去向太医询问瘟疫的情况,看起来很是担心百姓。” 薛温嗤笑,转身回屋:“担心?他担心个屁!身为一州知府,会不清楚城内的情况?流言都满天飞了他才向圣上请罪。”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还有他这个女儿,也不好好管管。摆明是想让我们分神。” 丁邑道:“公子放心,属下会派人看紧他。” 薛温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阴:“京城那边……” “何悠还在带人找。” 薛温笑了笑:“他怕是找不到,那几个人贼精。” 他有些惋惜:“要不是李霄这个废物没管好遂州,弄出了瘟疫,圣上也不会二话不说把我赶来遂州,再给我一点时间说不定现在那小贼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 他望向外面阴云笼罩的天空,这贼可不能这么便宜了去,不光要让他把五两银子还回来,还得把他所有的银子全变成他的。 第二十五章 上门 程蕴拿着一根碧玉簪子迎着阳光看,她笑了笑,果真是好水头,漂亮得很。 她将手收回来,放近了瞧,在簪子头部有个极细小的“嬿”字。 吴嬿。 这是吴氏的闺名。 她不知道吴氏那个女人到底是犯了什么蠢,居然想着去雇一群地痞流氓虏走程蕙。 上一世吴氏让人埋伏在西城门,被赵氏带的侍卫全打趴了,问他们是谁指使的,他们倒是一五一十的全抖了出来,怕赵氏不信还把这根簪子拿了出来。 吴氏到底上哪儿找的这么蠢的一群人? 那时候程蕙虽然安然无恙,但受了惊吓,病了几天。 程蕙那可是赵氏心尖儿上的一块肉,她又岂能干休?于是拿着簪子去找老夫人评理,闹了一场,大房和二房的关系越来越差。 其实吴氏要怎么作死都和她无关,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吴氏这个蠢货把二房也搭进去。 好在这一世程蕙她们绕了道,这根簪子落到了她的手中。 程蕴将簪子放下,又看向一旁的银子,这还是冯义他们顺手从地痞身上抢来的。 伸手数了数,有十多两,她弯了弯眼,唇角越翘越高。 程蕴将银子归拢,然后抱进了怀中,跳下炕,脚步噔噔地跑到床边,摸出一个匣子打开,那里面还放着从薛温那儿抢来的五两银子,她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放了进去,然后将匣子放回原位。 做完这些事她才看向绿槐:“五妹妹的禁足可是要解了?” 绿槐看她心情好,面上也跟着带了点笑:“恩,五姑娘被关了有一段时间了,该放出来了。” 程蕴笑道:“她从我这儿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怕是不会罢休。” 顿了顿,她问道:“三房那边有什么动静?” 绿槐摇摇头:“二姑娘还是那样,四姑娘也是足不出户,安静得很。” 程蕴意味深长道:“如今五妹妹出来了,想必又有热闹了。” 第二天程蕴去给程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便看到了程菀。 除了稍微瘦了些,精神倒看着还好,看见她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等请完安从荣辉堂出来,程菡突然叫住了她:“三姐姐。” 程蕴停下脚步,含笑问道:“四妹妹有什么事?” 程菡有些不好意思:“那会儿我便瞧见三姐姐的帕子有些不一样,怪好看的,姐姐能否给我细瞧瞧?” 程蕴点点头,将帕子递过去。 程菡接过笑赞道:“好漂亮的花样子!姐姐自己画的?” “是啊。” 程菡将帕子还给她,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姐姐的花样子画的这般好,姐姐先前可是藏拙了。” 程蕴笑的有些羞涩:“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姐姐可别害羞,我是真心觉得姐姐的帕子好看。”顿了顿,又道:“姐姐也别总待在院子里,有空儿便去我那儿玩。” 程蕴笑了笑:“如今天气越发冷了,我倒是懒得动弹。” 程菡道:“出来走走也是好的。前两天我舅舅给我送了一些信阳毛尖,姐姐去我的院子我给姐姐煮茶喝。” 程蕴笑着说好,又和她闲扯了几句,然后看着她走到了程菀身边。 “好些日子没看见五妹妹了,五妹妹都瘦了。” 程菀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和三姐姐聊帕子聊的挺开心的吗?” 程菡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哟,这是谁惹我们五妹妹不高兴了?” 程菀冷哼一声,没回答。 “你别说,方才我瞧三姐姐的帕子,那花样子确实独特,整个京城怕是只有她一份。”顿了顿,她话锋一转,“说起来有些日子没看到吴家表姐了,她可还好?” 程菀皱了皱眉,她这好好的提吴曼茹作甚? 先前因为程蕴的一番哭诉,打翻了他们的算盘,不光吴曼茹恨程蕴恨的不行,吴霖也怄。 其实程菀倒是很希望程蕴能够嫁给吴霖的,只要她嫁到吴家,成了吴家妇,那岂不是任他们搓磨? 只可惜程蕴太狡诈。 她的脑中忽然响起程菡方才说的几句话,挑出了几个关键词,心跳突然加速。 她的一双眼睛因兴奋而变得格外明亮,既然明的不行,那就玩阴的。 想到此她也不愿再同程菡废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程菡看着她脚步急促地离开,唇角勾起,这种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用来利用再好不过。 如果此事能成,那就皆大欢喜,就算不能成,二房也有一场热闹可瞧。 程菀并未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大夫人给吴家安置的客房。 “表姐!” 吴曼茹听到动静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 程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对那些丫鬟道:“你们都退下,我和表姐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等到屋内都没了外人,她的脸上又浮现出兴奋:“表姐,你不是恨程蕴吗?我这儿刚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而后在吴曼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吴曼茹听完点点头,又皱了皱眉:“这东西好拿到手吗?” 程菀笑了笑:“表姐放心,这事交给我。” 吴曼茹又道:“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何最后不去找姑父,而是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程菀道:“表姐你想,程蕴那张嘴皮子太能说了,要是到时候被她听到了什么风声,跑去爹爹那一说,爹爹被她给说动了,我们的工夫可就白废了。” 其实这里有程菀的一点私心,她总觉得程峘对程蕴的态度有些奇怪,这让她有些担心最后程峘会把这件事压下去。 少女的心思敏感又多疑,程菀也不例外。 吴曼茹还是有点不放心:“难不成孟家就能成?” 程菀笑了笑,眼中有着算计:“这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者说,就算表姐不信我,也该相信表哥才是。这事由表哥去说,肯定能成!” 吴曼茹点点头:“等我哥哥回来我便同他说。” 程菀又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招过来一个小丫鬟,小声耳语几句,又偷偷塞给她几两银子,那丫鬟领命而去。 程菀看着一地金灿灿的阳光,心情十分好。 而吴氏的心情很不好。 她让那些地痞替她办事,许了他们不少银子不说,那群地痞还要让她给他们送去一件有记号的首饰,不然此事他们不敢办。 这倒罢了,只要此事能成,她给他们便是。 可是结果呢?这群王八蛋拿着她的银子首饰跑路了! 赵氏带着程蕙安然回了府,她见状让人去质问那群地痞,可回来的人说那群地痞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氏现在只想活剐了那群王八蛋! 还有那根簪子……如果落到有心人手中,她就危险了。 吴氏有些头痛地闭上眼,想起什么又睁开眼看向寒沙:“菀儿呢?” 寒沙道:“五姑娘去找表姑娘说了会儿话,现在在屋里休息。” 吴氏点点头:“派人看好她。” 寒沙垂下眼睛:“奴婢明白。” 没几日吴霖便独自一人去了孟家。 说明来意后他被小厮带到了偏厅,如今已入了冬,偏厅内却一盆炭火也没有,他在冷清清的偏厅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在喝完第六杯茶,孟老太爷终于现了身。 吴霖忍住心底的火气,恭敬地行礼:“晚辈见过老太爷。” 孟老太爷挑了挑眉,在主位坐下:“听门房的人说,你要见我?” “是,晚辈有一件事想请老太爷成全。” 孟老太爷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道:“何事?” “晚辈和蕴表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晚辈今日来此便是想请老太爷做主将蕴表妹嫁给我。” 孟老太爷喝茶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向吴霖那张脸:“你说,你和那孩子两情相悦?” “是。” 孟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笑了,他将茶盏放下:“你既和她两情相悦,为何不请了媒婆去程家提亲?你跑来我这儿做什么?那孩子可不姓孟。” 吴霖不急不惶:“蕴表妹确实不姓孟,但我相信老太爷心底是疼爱蕴表妹的。” 孟老太爷冷笑一声:“你知道个屁!你说我疼爱她,何以见得?我有多讨厌那孩子,整个京城还有谁不明白?” 吴霖道:“晚辈听说,老太爷当年很是宠爱孟大姑娘。” 他口中的孟大姑娘是程蕴的母亲孟氏。 “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老太爷既然宠爱孟大姑娘,又怎么可能厌恶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晚辈敢断言,老太爷心里是疼爱蕴表妹的。” 孟老太爷笑了,极尽讽刺,他看向吴霖的目光像看傻子一般:“无知小儿!那孩子姓程!就算身上有一半流着我孟家的血,但还有一半是程家的。我女儿便是死在了程家,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孩子?” 说到最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吴霖暗自皱眉,难道他的猜测错了? 孟老太爷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说了这半天,你还没说为何找到我这儿?” 吴霖道:“程二老爷对蕴表妹的态度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晚辈担心,日后二老爷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将蕴表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而晚辈是一介白身,二老爷怕是瞧不上。”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继续道:“对女子来说,嫁人是终生大事,既然要嫁,那就应该嫁给她心仪的郎君。孟大姑娘只有蕴表妹这一个孩子,老太爷就算再不喜欢,她的人生大事怎么也该管管,不然孟大姑娘也难安心。” 吴霖正色道:“老太爷,晚辈是真心喜欢蕴表妹,我保证,蕴表妹嫁入我吴家,我必定会待她好,事事以她为先。” 第二十六章 分担 孟老太爷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我管?我要怎么管?你要我插手,程峘会同意?程家那两个老东西会同意?” 吴霖道:“老太爷深得圣上信重,何不去请圣上下旨?” 孟老太爷觉得他应该是老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吴霖继续道:“如今蕴表妹还小,晚辈还可以再多等她两年。” 孟老太爷垂下眼皮:“你一个人在这自说自话说了这么多,也别拿我当傻子一样,说什么你们两情相悦,证据何在?难不成只要有一个男人上门说他和那丫头两情相悦我就要进宫请旨不成?你把圣旨当成什么了?” 吴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道:“不敢欺瞒老太爷,这便是蕴表妹亲手交给我的。” 孟老太爷瞥了一眼,冷笑一声:“谁知道你这帕子是从哪儿得来的。” 吴霖笑了笑:“老太爷别不信,这帕子上的花样是蕴表妹亲手画下来的,因这花样子独特,京中还是头一份,再找不出第二份来了。老太爷只管去程家问一问,蕴表妹前几天还用过的呢。” 孟老太爷忽然沉了脸:“你让我去程家问?我和程家什么样的关系你难道不清楚?” 吴霖不料孟老太爷说生气就生气,脸上的笑僵住了。 孟老太爷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厌烦道:“行了!你也别在我跟前鬼扯了,你要喜欢那丫头,好好的去程家提亲去跟程峘说,那丫头嫁给谁有程峘做主呢!你跑来我孟家成何体统?” 吴霖皱了皱眉,方才他应该已经将利害关系给说清楚了啊,怎么孟老太爷还是这么个态度? “来人!请吴公子出去!” 吴霖不死心,孟老太爷却当先起了身,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道:“你也别总是一口一个‘表妹’,那孩子的母亲姓孟,可不是姓吴!我们孟家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孙子!” 说完,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吴霖的脸色十分难看,出了孟府,转进一条胡同。 他委实没有想到孟老太爷厌恶程家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程蕴身上还流着孟家一半的血,也被他给迁怒了。 但是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只要他把程蕴弄到手,怎么也和孟家沾上了边,到得那时,他有的是法子让孟家消气,和孟家搞好关系,借助他们的势。 他伸手摸了摸袖中的帕子,眼中的阴毒显露无遗,这帕子可还在呢。 吴霖兀自沉思,不料眼前一暗,景色消失,他被一条麻袋给罩住了。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拳脚已如雨点一般落在了他的脸、头、肚子、胳膊、腿上。 吴霖被打的卧倒在地,疼痛在四肢肆意蔓延,使他身体蜷缩如虾米。 出手的人不理会他的愤怒的叫骂声,往他身上翻找一通,就此离去。 吴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伸手往袖中一摸,帕子已经不见了。 他呵呵低笑两声,却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阴冷恶毒就要从眼中溢出来,这帕子他可不是只有一块。 程蕴收到消息的时候有些懵。 “你说那些人进了孟府?” 绿槐点点头:“冯义说,他们打算出手的时候已经有人抢了先,吴霖身上的帕子和银子都被他们拿了去,然后看着他们从孟家后门进去了。” 这又是程蕴没算到的一个变数。 不过好在就算有了变故也没影响到她的计划,接下来就看吴霖的了。 她又皱了皱眉,孟家为何要抢走帕子? 孟老太爷打量着手中的帕子,皱着眉有些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孟安:“这难不成真是甜姐儿绣的?她就没传消息出来?” 孟安跟了他二十多年,此时道:“老奴确实没收到她的消息,说到底还是她的身份太低,很少能接触到表姑娘。” 孟老太爷叹口气:“罢了,好歹这帕子现在在我的手上。” 他的眼中又浮现阴狠:“吴家也太猖狂了,当年的事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他们倒先蹦跶出来了。还想着拿我们孟家做跳脚石,也不怕把自个儿给摔着了。” 孟安道:“此事可要和老爷说一声?” 孟老太爷沉吟片刻,道:“暂且不必,等他从遂州回来再说吧。” 孟远澹看着眼前只比他小了几岁的年轻人,淡淡道:“薛大人要去调查瘟疫发生的原因,跑到我这儿做什么?” 薛温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笑道:“孟大人,好歹我和你都是圣上委以了重任的,那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冲在前头,而孟大人在后头什么都不用做吧?” 孟远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薛温继续道:“我这可都是为了孟大人着想,如果查出了原因,那可是大功一件。” 孟远澹道:“我竟没有想到薛大人如此体贴。” 薛温笑了笑:“孟大人和我多接触一段时间就会知道,我确实很体贴。” “所以你才会体贴地对李姑娘说我和你情同手足?”孟远澹似是笑了,“薛大人,请问我何时和你关系这般好了?” 薛温脸上毫无尴尬,讶异道:“我以为,我和孟大人一路辛苦地从京城跑到遂州,关系已经近了不少。” 他叹口气:“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孟远澹点点头:“不错,薛大人确实自作多情了。” 丁邑在一旁低下头,当他们公子说要来找孟大人的时候,他有些不解。 薛温说:“这姓李的八成后面还有人,不然他一个知府哪来这么大胆子?” 然后他笑了笑:“这仇恨总不能拉在我一个人身上,总得找个人帮我分担点。” 然后他们便来找孟远澹了,可这孟大人也不是傻子啊,怎么会任由他们算计? 薛温道:“孟大人这般直言直语,很是伤人。” “实话总是伤人的,薛大人不应该总想着听一些虚伪的假话。” 薛温惭愧道:“孟大人教训的是,但是孟大人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城中百姓想想,你看看外面百姓们惊惶不安的样子,孟大人于心何忍?” 孟远澹淡淡道:“看来我今日要是不同薛大人一同出去,薛大人是不会放过我了。” 薛温笑了笑:“孟大人说笑了。” 他们两方人僵在这里,不巧李缃儿听到风声跑了过来。 因为跑的太急,她的额头渗出了汗珠,脸颊微微发红,她喘着气看看薛温又看看孟远澹,然后提着裙子小跑到薛温身边:“薛公子,你们要出门吗?” 孟远澹默然往后退了一步。 薛温看见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和孟大人正准备去看看那些百姓。” 李缃儿一双眼睛晶晶亮:“薛公子,我认识路,我带你们去!” 薛温哦了一声:“这倒不必,李姑娘身娇肉贵的,要是被冲撞了就不好了。” 李缃儿觉得薛温真是太完美了,长得英俊不说还这么体贴人,她上哪儿再去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于是她垂下头忸怩道:“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薛温道:“说起来马车还未备好……” 李缃儿立马道:“薛公子稍等,我这便去吩咐!” 孟远澹看着李缃儿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看了薛温一眼:“薛大人很讨小姑娘喜欢。” 而后抬脚往外走。 薛温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李姑娘是活成了洪水猛兽啊。 出了府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薛温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孟大人觉得李霄此人如何?” 孟远澹端起茶盏:“薛大人这是查到了什么?” 薛温笑了笑:“孟大人也别装傻充愣,我确实查到了一点东西,但我能查到的孟大人应该也查到了。” 在茶水腾起的热气中,孟远澹没说话。 马车驶出了城外,在一座山脚下停下。 孟远澹见状问道:“薛大人这是要进山挖矿吗?” 薛温道:“矿倒是没有,衣物倒是有不少。” 孟远澹看他一眼:“那些得了瘟疫的穿过的?” 薛温正要说话,外面侍卫一声大叫:“有刺客!” 薛温看着那些从四周冲出来的蒙住了脸的人,一声轻笑:“这是狗急了要咬人呢。” 两人带来的侍卫已经和那些人打在一起,兵器刺进皮肉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孟远澹看着一地的尸首,漠然道:“薛大人,我这是不是被你给连累了?” 正说着,一支泛着幽光的箭直直飞向他的面门。不等他身旁的侍卫出手,那支箭已被一块玉佩打落。 薛温上前看着那碎成了好几瓣的玉佩,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玉佩让他想起了在宝成寺捡到的那块,一样的劣质,一样的不值钱。 他笑了笑,这伙人明显和程家三姑娘有点关系。 想到程蕴,他眼中的兴味更甚。 当初在福宜公主寿宴,他陪这小姑娘听了一阵子墙角,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三姑娘,他还赚不成太子的两千两。 丁邑上前试探道:“公子?” 薛温摆摆手:“不用追,由他们去。” 第二十七章 难测 “三姑娘,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程蕴看向那来传话的丫鬟,点点头:“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荣辉堂里此时气氛凝重如霜。 程蕴好似一无所察,从容地上前行礼:“见过祖母。”顿了顿,“见过母亲,大伯母,三婶娘。” 赵氏看了一眼程老夫人,见她老人家一直阖着眼皮没说话,于是道:“三丫头你瞧瞧,这可是你的帕子?” 程蕴接过那块帕子看了一会儿,然后递回去:“这不是我的帕子。” 程老夫人闻言睁开眼睛。 吴氏笑了笑:“蕴姐儿,这帕子上的花样子不是只有你会画吗?这帕子难道不是你绣的?” 程蕴怔了怔:“母亲以为这帕子是我的?” 吴氏垂了垂眼,道:“倒不是我以为,而是有人一口咬定这帕子是你的。” 赵氏瞥了她一眼,接过话头:“这帕子是从你吴家表哥那拿来的,问过后,他说是你院子里的丫鬟给他送过去的。可有此事?” 程蕴摇摇头:“绝无此事!” 吴氏又笑了:“这倒是奇了。” 赵氏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看向程蕴:“你吴家表哥身边的小厮说,是你院子里的卷卷借着给他送书的由头,将帕子夹了过去,那丫鬟可是受了你的吩咐?” “大伯母明察,侄女从未吩咐过。” 程老夫人终于出声道:“去把那丫鬟叫来问问。” 于嬷嬷出去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卷卷被人带了过来。 卷卷头一次见到这般阵仗,吓得腿脚发软。 她垂着脑袋颤颤地跪下:“奴婢见过老夫人,见过三位夫人。” 赵氏放缓了语气,道:“你且别怕,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卷卷咽了咽口水,怯怯道:“大夫人请问。” 赵氏道:“你前几日可是去过吴家公子住的客院?” 卷卷点点头:“回大夫人,奴婢去过。” “你去做什么?” “去送书。” 卷卷话音一落,屋内落针可闻。 程蕴如同老僧入定,眉眼未曾抬一下,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在她这儿化为虚无。 赵氏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谁指使的你?” “是……是流紫姐姐说姑娘吩咐下来的。” 程老夫人皱了皱眉:“流紫又是谁?” 程蕴道:“是孙女院中的三等丫鬟。” 程老夫人看她一眼:“去把她叫来问话。” 没多久,流紫神色惴惴地走了进来。 等她行完礼,赵氏指着卷卷,道:“这丫鬟说你指使她去客院给吴家公子送物件,你怎么说?” 流紫看了卷卷一眼,低下头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姑娘吩咐奴婢去给吴公子送书,但奴婢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便将此事交给了卷卷。” 程蕴疑惑地看向她:“我从未吩咐过你,你可是记错了?” 流紫猛地抬起头,满是震惊:“姑娘?” 那天程蕴确实拿着一本书让她去客院跑一趟,她还不解过,怎么如今程蕴却像从未发生过此事一样? 卷卷突然大声道:“老夫人,奴婢绝未说谎,确实是流紫姐姐让奴婢去送书的!” 吴氏笑了笑:“这倒是有意思了。” 赵氏像没听见一样,对流紫道:“你呢?你怎么说?” 流紫低下头:“奴婢说的也是实话。” 程老夫人似笑非笑:“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在说实话,那是不是没有人说假话?” 程蕴道:“祖母,这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了帕子上,孙女可以证明,这块帕子不是我的,她们说的是不是实话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说。” 程蕴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道:“这才是孙女的帕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程老夫人让于嬷嬷将程蕴手中的帕子拿过来,和先前那块帕子放在一起比对。 两块帕子是一样的。 程蕴继续道:“花样子确实是我画的不错,但是早在之前我便将花样子卖给了千云斋的苏娘子,说不定她已经绣好了帕子早就开始卖了。” 苏娘子她们是知道的,宫中出来的绣娘,后来出了宫,开了家店铺,接一些绣活。 吴氏回过神来,有些为难道:“可是这也不能证明这块帕子就不是你绣的。” 程蕴笑了笑:“不错,仅仅如此确实不能证明我的清白。” 她看向程老夫人:“祖母您仔细瞧瞧,我帕子上的叶子和吴公子拿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程老夫人拿起两块帕子瞧,这才发现程蕴那块帕子的叶尖是微微卷起的,而另一块却是舒展的。 程蕴道:“最重要的一点,我用的丝线和苏娘子用的有很大的不同。” 众人一看,果真程蕴的那块用的丝线光泽度和颜色的鲜亮度远远不及另一块。 程蕴笑了笑:“这样的丝线我房里还有很多,针线房给我送来的丝线都是这样的。” “祖母若是还不信,只管派了人去千云斋问问便知。这定是有人要陷害孙女。” 吴氏看看程蕴又看看流紫,扬眉讶异道:“蕴姐儿的意思是,这个丫鬟要陷害你?” 程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点头正色道:“母亲说的对!” 吴氏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她没有想到程蕴连她的话外音都听不出来。 流紫吓的脸色发白,忙道:“老夫人,奴婢没有。” 她又转而看向程蕴:“姑娘,奴婢确实是照你的吩咐去做的啊!” 程蕴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不惜拿自己的名声涉险,买来一块帕子夹在书里让你去送给吴公子,然后现在事发我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你一个人身上?” “我为何要这么做?你只是一个奴婢而已。” 是啊,为什么呢?流紫想到什么,脸色惨白如纸。 卷卷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道:“老夫人,奴婢想起来了,前几日奴婢看见流紫姐姐鬼鬼祟祟出了府,和一个男人你拉我扯。” 程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流紫连忙道:“你胡说八道!” 卷卷瞪圆了一双眼:“我没有!我就是看见了!一定是你和那个男人私相授受让人发现了,被人拿住了把柄,然后陷害姑娘!” “都给我住嘴!”程老夫人看着流紫灰败的脸色,心中信了几分,“谁指使的你?” “老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做。” 程蕴道:“你当真没做过背叛我的事?” 流紫对上程蕴漠然的目光,一时间脸上震惊,慌乱和愧疚交替闪过。 姑娘到底是知道了,虽然她早就想到自己早晚会有这一天。 在此刻她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像是头顶那柄摇摇欲坠的剑已经落了下来,她不用再担惊受怕。 流紫垂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几番挣扎后终于低声道:“是吴公子,吴公子许了奴婢一大笔钱,让奴婢去偷姑娘的帕子带给他。可是姑娘的屋里都是周嬷嬷她们管着,奴婢找不到机会,于是去千云斋买了一块一样的帕子……” 不等她说完,吴氏怒道:“你这丫鬟是在胡乱攀咬!谁给你的胆子?” 流紫不理会她,继续把话说完:“然后夹在书中假借了姑娘的名头,让卷卷去送书。” 程蕴忽然有些茫然,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流紫仍旧要替幕后的人遮掩?难不成她以为这样说她就能活下去吗?还是说她害怕说出实话后幕后的人会伤害到她那个男人? 她就这么爱他吗? 值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平安? 程蕴不明白,她从来不懂这些情情爱爱。 上一世她曾问过烟渠到底什么是喜欢? 烟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子,那时候每天都盼着见到他,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格外黯淡无光。” “可后来当我不喜欢他的时候,这才发现他身上哪有什么光啊,他和那些人一样,一样的黯淡,一样的普通。” 听完后她依旧茫然。 烟渠就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孩子家家,理会这些做什么?” 其实烟渠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总觉得烟渠已经十分沧桑。 张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仅仅是一些黄白之物,便背叛了你的主子,你可有想过,如果此事做成了,你家姑娘的名声便毁在了你手里。” 程蕴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 流紫跪在地上像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因为是家中最大的一个,为了帮爹娘照顾弟弟妹妹,每天都要做数不尽的活,吃的还是最少的。 那个时候给她安慰的只有那个男孩子,就算长大后他变了,喜欢上了别人又如何? 她只要看着他好就够了。 程老夫人看着流紫死气沉沉的模样,厌恶道:“把她带下去,打十板子,再找个牙婆子发卖了。” 立马就有两个婆子手脚利落地将她带了下去。 程老夫人又看向程蕴,不等她说话,程蕴已上前道:“都是孙女的错,看不透人心,导致闹出了这样的事,扰了祖母的清净。” 程老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这死丫头怎么总是抢她的话? 她挥了挥手:“罢了,此事也不是你能预料的。回你的院子里吧。” 程蕴行礼退下,老夫人事后肯定会派人再去查探一番,但她也敢保证,老夫人什么也查不出来。 回了凝翠院卷卷不再掩饰她的开心:“姑娘姑娘,奴婢方才是不是演的特别好?” 程蕴笑着点头:“你做的很好。” 只可惜她没算透人心,又让背后那条大鱼溜了。 卷卷听到夸奖更开心了,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遮拦:“五姑娘那个傻子,一点点钱就想收买我,也太瞧得起她自个儿了。” 绿槐就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歹她也是主子呢,你这么编排她。” 卷卷捂住额头笑:“谁让她不怀好意想算计姑娘,这下好了,把吴家搭进去了。该!” 转而想到流紫,她的眼底划过一抹阴狠。 任何想要算计姑娘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第二十八章 年关 室内火盆毕毕剥剥燃烧着,江决喝了口热酒,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裴免:“我不在京城的这几日,姑娘可好?” 裴免夹起一颗花生米:“好着呢。前些日子老五还说让你寻条大黄狗。” 江决有些懵:“要黄狗作甚?” 裴免摇摇头:“不知道,说是给姑娘。” 江决拍了一下大腿哈哈大笑:“老五这是傻了吧,哪有送狗给姑娘的?再者说,京中哪个姑娘养黄狗?” 裴免倒了碗酒:“他这是怕姑娘给人欺负呢。” 江决摇摇头,他们这个姑娘怕是不简单。之前姑娘和他们说遂州有瘟疫的时候他们还不信,可没料到姑娘所言非虚。 他叹口气,眼中流露悲悯:“没想到这一切祸事都是李霄和五皇子整出来的。” 李霄威逼利诱城中大夫,隐瞒了病情,埋下染上瘟疫的人的衣物,就是想等薛温他们到遂州的时候让他们死于瘟疫。若不是姑娘让他们插手此事,只怕事情会变得很严重。 江决皱了皱眉:“好像还有些事情说不通。” 裴免又夹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中:“都从李霄家里搜出和五皇子通信的证据了,还要怎样?” 江决叹气道:“皇宫那地方看着富贵,亲兄弟都要手足相残,五皇子为了那把椅子,不惜花了重金收买李霄,只为置太子于死地。”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他为何要杀薛温?” 裴免灌了一口酒:“还能怎样?现在薛家最有能力的只有薛温一个,除掉他,太子不就少了一条臂膀?” 江决仍旧觉得说不通:“只为除掉薛温一人就拿全城百姓做饵,你不觉得太小题大做了吗?” 裴免皱了皱眉,好像确实不太对劲:“要不,你去问问姑娘?” 江决瞪他一眼,什么事都要去问姑娘,那岂不是显得他们很笨?那多没面子!他才不去! 裴免揉了揉鼻子,换个话题:“说起来薛温这个人很不简单,险些被他找到我们这儿了。” 一直没出声的陈左此时点点头表示认同:“不错,我和大哥在遂州看的很清楚,此人阴险狡诈卑劣无耻心眼极多,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还总是勾搭小姑娘,实则无情凉薄。老三你是没看到,他押解李霄和他的家眷回京的时候,任凭那李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我心犹怜他都不为所动。” 他有些忧心地看向江决:“大哥,我们要不要跟姑娘说一声,免得姑娘被他给骗了。” 毕竟姑娘再怎么样也还只是个小女孩呢。 江决听完也有些担心:“回头让老五委婉地去说一说。” 说的太直接也不好,小女孩听到这些事总是会不好意思。 裴免将花生米咬的咯吱响:“这李霄怕是要活到明年了。” 江决喝了口酒,望向窗外茫茫黑夜:“快要过年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北风呜呜的声音。 薛温关好窗户,然后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何悠:“你说李霄死了?” 何悠道:“是,他趁看守的狱卒不注意,撞了墙,当场毙命。” 薛温眉头紧锁,眼中有戾气浮现:“刑部的人真是好能耐!我这边废了好大工夫才没让他死在路上,那些废物倒好,一进了他们刑部,人立马就死了。” “这样一来,五皇子这个蠢货是彻彻底底成了替罪羔羊,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冷笑一声:“背后那人真是好快的手!” “我哥呢?”门外传来薛湲的声音。 薛温听到动静眉头皱的更紧,眼中戾气却逐渐消散,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你不去睡觉跑到我这儿做什么?回头冻病了我可没钱给你请大夫。” 薛湲毫不在意他的冷脸,自顾自进了屋,脱下斗篷,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然后道:“哥,快过年了。” 薛温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我知道,不用你说。” 薛湲将目光定在他身上:“最近京中首饰铺子的生意又变好了。” 薛温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薛湲急了:“我说哥,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妹妹!你给我点钱去打点首饰不行吗?” 薛温垂了眼皮:“这些事老夫人难道就没安排?” “哎哟!老夫人给我打的首饰府上的姑娘都有,我要点不一样的。不然到时候宫宴你看看,哪个姑娘不是打扮的美美的?” 薛温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你这是要打扮给谁看?” 薛湲噎住了,她怎么摊上这么个悭吝的哥哥? 她打扮给自己看不成吗? 薛湲抿了抿唇,将茶盏放下,幽幽道:“哥,我娘留给我的铺子你是时候交给我了吧?” 薛温扯了扯嘴角:“那是娘留给你做嫁妆的,你现在才多大?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吗?” 薛湲听到嫁人脸上一点羞涩也没有,而是瞪着他:“你总归是要交给我的,早一点迟一点有什么不一样?” 薛温异常坚决:“不行!当初娘怎么吩咐的我就怎么做!” 薛湲冷笑:“可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算盘?” 不就是想占着她的铺子多捞点油水吗? 想到什么她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我说哥,你一直不娶妻不会是因为舍不得那些聘礼吧?” 见他不说话,薛湲以为自己猜对了,她苦口婆心道:“哥,你这样不行啊,那些姑娘蠢是蠢了点,眼睛也瞎了点,但是你把她们娶回来做做摆件也成啊。我们大房可就你一个男丁,你要是不娶妻,爹娘在天之灵也难安啊。” 她在这唧唧呱呱说了一大堆,薛温不耐烦了:“何悠,送姑娘回去。” 何悠立马上前道:“姑娘,请。” 薛湲瞪着他:“不用你请,我自己会走!” 说完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地出去了。 薛温看着被风吹的晃动的烛火,往年的宫宴都是五皇子的母妃云贵妃操办的,这一次怕是要换人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今天晚上很多人都睡不好了。 云贵妃跪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就算她的衣衫足够厚,地上的冷意仍旧源源不断渗进了骨子里。 虽然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但她的容颜保养的如少女。 娥眉杏目,琼鼻丹唇。 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美人。 而美人此时的脸色却惨白如鬼。 有人拉开了一直紧闭的门,走了出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听到黄阔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娘娘,天冷,赶紧回去吧。陛下已经歇下了。” 云贵妃抬起头,风吹得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哀求道:“黄公公,求求你让我见陛下一面。焓儿他是冤枉的啊。” 黄阔摇摇头:“娘娘,证据确凿。而李霄已经畏罪自杀了。” 云贵妃也跟着摇头,鸦青色的发松松散散,发间的金钗摇摇欲坠,像一只折了翅膀即将落崖的蝶:“不,焓儿没有做,焓儿是冤枉的。他是被陷害的啊。我要见陛下!陛下最疼焓儿了,焓儿是什么样的性情陛下最清楚了……” 黄阔叹口气,不管此事到底和五皇子有多少关系,李霄已死,许多事情也查不清了。 更何况天家无父子,皇帝此时并不想见到云贵妃。 他给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忙上前拉住云贵妃的胳膊,将她半扶半拖地带走了。 外面的风声越发大了,呜呜咽咽犹如鬼哭。 孟远澹看着书案上的两块一模一样的帕子,微微颤抖的烛光衬得他的眉目格外柔和。 他笑了笑,有几分感慨:“甜姐儿长大了。” 两块帕子一块是从吴霖手上抢来的,另一块则是他让人去千云斋买来的,而吴家如今已经被程家赶出了府。 他转而又叹口气:“只是我担心若是她高调起来,那些人会注意到她。我们也只是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长大而已。” 一旁的孟安慈祥地笑了笑:“老爷也别太担心,表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也未必是坏事。” 孟远澹皱皱眉:“她传回来的消息说甜姐儿变了性子?” 孟安点点头:“是,她说表姑娘还是那个表姑娘,但是表姑娘有时候做的一些事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孟远澹的目光落向书案上的帕子:“这孩子在程家过的并不好,程家那两个老的对我们虽有所顾忌,但是对她也不会太上心。” 孟安道:“当年大姑娘出了那样的事,老太爷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孟远澹垂了眼,低声道:“我都明白,只是如今吴家这样的杂碎也敢算计我们了。” “老爷是要对他们出手?” 孟远澹笑了笑,嗓音清越:“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家不是有个未婚配的姑娘吗?这么猴急,我帮他们一把好了。” 第二十九章 花间 程蕴从椅子上站起,过了几息又坐下。 她皱着眉捏着手指,脸上的犹豫纠结和困惑毫无掩饰。 绿槐和清圆面面相觑。 程蕴忽然出声道:“绿槐,你去和父亲说一声,我要出府。” “是。” 没多久绿槐脸色古怪的回来了。 程蕴见了,问道:“怎么?他不同意?” 绿槐摇摇头:“二老爷同意了,老爷还说姑娘既然要出府买首饰,身上总该带点钱。二老爷给了一千两。” 程蕴眨了眨眼,看着绿槐从袖中掏出银票,程峘这是连由头都帮她想好了。 难不成是因为先前吴家的事所以对她心怀愧疚? 但她此时心中有事,无暇理会。 出了府看见低着脑袋的车夫,她上马车的动作顿了顿,轻声问道:“你是冯义口中的四哥?” 潘元低声道:“是,姑娘。” 程蕴点点头不再说话,钻进了马车。 潘元驾着马车拐了几条街道,在一间酒楼停下。 程蕴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再过不久宫里会举办宫宴,所以尽管现在天气已经十分寒冷,街衢上还是有不少行人。 她上楼敲响了一间雅间的门。 很快有脚步声临近,有个男人打开了门。 程蕴走进去看到雅间内的三个男人,行了个礼:“见过几位叔叔。” 江决几人慌忙跳开:“使不得使不得!” 程蕴笑了笑:“几位叔叔肯关照我只是因为我娘的缘故,你们并不是我的仆从,所以这个礼是受得的。” 江决几人脸有些红,心里很是受用。 谁不喜欢有礼貌的孩子呢? 江决咳嗽了一声,道:“姑娘要见的人我已经找来了,现在带过来吗?” 程蕴点点头,在靠近窗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带过来吧。” 没多久江决便提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容貌还算周正,身材普通,此时畏畏缩缩很是上不得台面。 是个扔在人群中也不会引起注意的人。 程蕴皱着眉盯着他看,这么普通的一个人,流紫为何对他死心塌地? “你叫什么?” 男人听到声音本想朝程蕴看过去,却被江决一巴掌拍在后脑勺,迫使他将脑袋又低了下去。 “问你呢!叫啥?” “小……小人叫方驹。” 程蕴点点头:“你会什么?” 方驹听到问题有些茫然,这些人把他抓来就是为了问一些无聊的问题吗? 程蕴又道:“你会弹奏乐器吗?唱歌好听吗?字写得好看吗?还是说你会吟诗作赋?文章写得好?刀枪舞得漂亮?” 方驹摇摇头:“不好意思这位贵人,您说的我都不会。我只会吃饭和睡觉。” 程蕴很失望:“你什么都不会,为什么流紫还要喜欢你?” 方驹闻言大怒,这小姑娘说起话来怎么这么不中听?他什么都不会难道就不配被人喜欢了吗? 要不是因为她通身贵气还是个小女孩,他早就将拳头送出去了。 “姑娘?”绿槐这才明白程蕴这几日的不对劲。 她蹲下身子握紧程蕴冰凉的手:“姑娘,很多事情都是无解的,弄不明白就弄不明白,说不定日后就明白了呢?” 程蕴对上她担忧的目光,苦笑一声,她又钻牛角尖了。 转而又叹口气,她还是不能活得像烟渠那样通透明白。 程蕴看向方驹,轻声道:“流紫死了。” 方驹怔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他的目光涣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只是在发呆。 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喃喃:“那丫头从小是个心思重的,她在家里又不受重视,我怕她想不开,总是时不时去陪她说说话……转眼我们都这么大了啊……” 程蕴忽然就不想看见他了,她示意江决把他带下去。 清圆和绿槐对视一眼,上前道:“姑娘,奴婢听说这家的陈皮鸭好吃,您要不要尝尝?” 程蕴笑着点头:“好。” 清圆笑着出去了。 程蕴将目光投向窗外,街道对面是一间首饰铺子,此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程蕴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孩子进了店铺,没多久便和一个男子一同走了出来。 一旁的绿槐也瞧见了,轻轻咦了一声:“是宋二姑娘和薛大公子。” 程蕴目光兴味,宋家这是想和薛家联姻不成?如今宋家势大,虽说有孟家为之抗衡,但若是不学着低调点而是想要继续往上爬,恐怕皇帝不会乐意。 她提起茶壶往杯中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继续从窗外往下看。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因为宋悦柔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她的表情,反倒是能瞧见薛温脸上虚假的笑。 薛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程蕴猛地缩回头,心脏砰砰直跳。 她眨眨眼,忽然觉得好笑,她又不是来捉奸的,她慌什么? 再往下看时已经不见了两人踪影。 小二端着陈皮鸭进来放在了桌上,然后退了出去,程蕴听到动静正要收回目光,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她的目光凝了凝,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姐姐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六月?” 绿槐点点头:“是。” 程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垂着眼睛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水:“吴家最近如何?” 绿槐道:“吴家在柏树胡同那里赁了一间宅子,不过听说最近时不时有一些地痞去闹事。” 程蕴似乎有些讶异,却什么也没说。 吃完饭她又去对面铺子挑了一对镯子,然后回了府。 之后几日程蕴窝在院子里足不出户。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晚间,程蕴才装扮好和府上其余人一同随着程老夫人进了宫。 此时皇宫内灯火通明,楼宇璀璨,一派富贵繁华景象。 一旁的程菀似是看得痴了,连老夫人警告的目光都没瞧见。 程蕴垂下头,安安静静地跟着宫女走到了含元殿。 她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殿中情形。 此时已经有不少姑娘到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交谈。 “欸,我和你们说,前几日我家丫鬟上街,说是看到了宋家二姑娘。” “她又不是鬼,看见了就看见了,有什么好稀奇的?”一个姑娘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那姑娘就瞪她:“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我家丫鬟说,宋二和薛公子走在一起呢。” 几个姑娘瞬间就沸腾了。 “你看,我当初就说宋二看上了薛公子吧,你们还不信!” 一个姑娘更在意他们为什么走在一起:“你且说说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他俩从首饰铺子里一同出来,你说做什么?” 几个姑娘脸色都变了。 “哎哟,这怎么发展的这么快?都为她挑首饰了。” “这是不是马上就要谈婚论嫁了?” “宋二真是会投胎,这下一来,薛公子眼里哪还看得到我们?” 姑娘们扭着帕子咬着唇,一脸的不甘嫉妒。 程蕴听得好笑,在她看来,这些姑娘们纯属多虑了,薛温这个人可不是傻子,娶了宋悦柔是弊大于利,这种不划算的事他怎么会做? 那么她要不要上前去和这些姑娘说一声她们的机会其实还是很大的? 这般想着,身子却安安稳稳坐着没动。 殿中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到齐,又坐了一会儿,皇帝已经到了。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皇帝似乎兴致很好,说了几句话,宣布宴会开始。 程蕴遥遥望去,皇帝的下面坐着一个宫装美人,此时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逗得皇帝开怀大笑。 她端起酒杯抿了抿,还是烟渠说的对。 她们这些女人哪有什么爱情,不过都是男人一张嘴。今日他对你海誓山盟你侬我侬,转眼到了明日他也可以翻脸无情不认人。 云贵妃先前宠冠后宫,可现如今真出了事皇帝哪里还念着什么情分? 程蕴看了一眼殿中歌舞,觉得无趣,见无人注意到她,退出了席位。 殿外的空气泛着冷意,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拉过一个宫女问了声净房的方向,道过谢后朝她指的路走去。 此时梅花已次第绽放,行走间能嗅到幽幽花香。她转了一个弯,灯火变得有些幽暗。 这地方行人并不多,她又放慢了脚步,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于是稍微发出点动静便清晰可闻。 “表哥,你这是做什么?”女孩子的音量很小,声音中的紧张害怕不加掩饰。 程蕴停下脚步,朝右前方望过去,花间树梢下,隐隐有两个人站在那里。 她往后退了退,让一片阴影将她的身形笼罩住。 “葶儿,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小镇生活。春天赏花,夏天纳凉,秋天登高,冬天观雪……” 程蕴在心里叹口气。 少年人的感情纯粹又真挚,如山间一汪清澈的泉水,只可惜沾染上了阴谋诡计,变成了害人的毒药。 她不明白赵承凌是怎么想的,若是他带着程葶私奔,当此事被发现,他一个男人还可以说成风流韵事一桩,而程葶的人生就彻底毁了。 上一世不就是这样的吗? 程蕴没有再听下去,也没有上前打断,此事她不好明着插手。 她默然转了身,原路折回,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 她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眉目干净明朗的男人,怔了怔。 第三十章 心善 “舅舅?” 孟远澹点点头,抬脚就想绕过她往前走。 程蕴心中一紧,她身后赵承凌正跟程葶描绘着他们的美好未来呢,若是让他给撞见了,那可得了! 不说到时两方人都要尴尬,万一孟家拿捏了程家的丑事喧嚷开了对她也不妙。 于是想也未想将脚步往一旁挪了挪,挡住了他的去路。 孟远澹看向她。 程蕴笑了笑:“舅舅怎么出来了?是歌舞不好看吗?” “嗯。” 程蕴脸上的笑僵了僵,这话让她怎么接? 眼看他又要绕过去,程蕴忙抓住他的袖子。 孟远澹不明所以。 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前……前面有几个姑娘正在说体己话呢,舅舅贸贸然过去怕是不太好。” 孟远澹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因光线太暗,程蕴并未看见他眼中的星点笑意。 “是吗?不过她们听到动静自己会散开的吧?” 程蕴抓着他的袖子不松手:“那可说不准,她们说的正带劲呢,舅舅这时候过去岂不是让她们尴尬?” 顿了顿,继续道:“女孩子脸皮薄嘛,舅舅心善,给她们留点情面如何?” 孟远澹觉得好笑,他和这小丫头从未接触过,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心善的? 心中这么想,可也不好再为难她,于是点点头,从她手中抽出袖子,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低声道:“别在宫中乱跑。” 程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有些疑惑他最后那句话是否对自己所说? 她收回思绪,又往后瞧了一眼,然后回了自己的席位。 程菀一看见她便凑上前来:“姐姐这是去哪儿了?好半天不见你,姐姐方才是没瞧见,那些表演戏法的人好厉害呢。” 程蕴瞧见她眼底毫不掩饰的炫耀,淡淡地点点头。 程菀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暗恨。 吴家如今被赶出府可都是拜她所赐。 于是故作玩笑道:“姐姐出去这么长时间,可不是偷偷跑去见哪家的公子了吧?” 她这一句话,让刚回到殿内的程葶身子僵了僵,周围人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向她们看过来。 程蕴道:“我好好的去了一趟净房,怎么到妹妹这儿就成了和人幽会?” 程菀掩着嘴笑:“倒是我想多了,姐姐清风朗月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程葶的身子更僵了。 程蕴点点头:“妹妹确实想多了。但妹妹既然清楚我的性子还这么臆想我,委实令我伤心。” 程菀脸上的笑僵住了,忙道:“我和姐姐说着玩儿呢,怎么姐姐还当真了?” 程蕴看向她,笑了笑:“我竟不知,原来妹妹这么爱拿女孩子的名声开玩笑。” 程菀这下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坐在一旁,一张脸气的通红。 程蕴瞥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向殿中。 宫宴结束后程蕴回了自己的院子,吩咐好一些事情后才去睡觉。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阖府的人喜气洋洋。 柏树胡同的吴家却是个例外。 吴霖铁青着一张脸,看着伏在吴夫人肩头哭了半个时辰的吴曼茹,不耐烦道:“我说你别哭了!” 吴曼茹哭肿了一双眼,声音嘶哑:“我如今遭遇了这样的事,怎么哥哥哭都不许我哭?” 吴霖很是暴躁:“你要是好好的待在屋里又怎会被人掳走?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吴曼茹满脸震惊:“哥哥这叫什么话?敢情这种事是我情愿的吗?” 吴夫人也跟着哭红了眼:“霖儿,她好歹是你的妹妹,如今失了清白你怎么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吴曼茹听到清白两个字脸色越发白了,呜呜咽咽又开始哭。 吴霖听的心头火起,他烦躁的在屋中走来走去。 他这个妹妹还算有几分姿色,所以他打算将她送去给别人做妾,好为他铺路,可如今她已被人毁了清白成了残花败柳,谁还看得上她? 最后他厌烦地看了一眼哭作一团的母女二人,出了宅子。 因是过年,孩童们都很兴奋,四处点着爆竹玩儿。他不理会这些热闹,径自往前走,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走出了城。 他皱了皱眉,转过身正要往回走,却看到一个青衫男子站在他身后。 男子容貌平凡不起眼,但他身上的儒雅气质为他增分不少。 男子含笑开口:“可是吴公子?” 吴霖眉头皱的更紧:“你是什么人?”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是谁在背后针对吴家。” 吴霖皱着眉盯着他没说话。 男子继续道:“吴公子想要算计孟家,不料却惹恼了孟家,令妹会被人糟蹋,都是拜孟家所赐。” 吴霖扬扬眉,眼底有冷意:“你是说那些地痞流氓都是孟家找的?” 男子不答反问:“吴公子只招惹过孟家,不是吗?” 吴霖绷紧了一张脸,虽然他之前早有过猜测,但现如今男子的话无疑是肯定了他的推断。 男子又道:“孟家的那个老东西可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你想想当年他怎么对待他的女婿就应该明白了。” 他放轻了声音,带着十足的诱惑:“我这儿有个机会,能让你扳倒孟家,报得此仇,你可要?” 吴霖眼睛动了动,有些心动,但还是警惕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男子笑了,眉眼间越发温润,在这寒冬中倒像一缕柔软的春风:“我确实没这个本事,我家主公是有的。” “吴公子你想想,你无权无势,想要对付孟家可谓痴人说梦,若是和我家主公合作,这胜算可就大了。” “老实说,我家主公也看不惯孟家,如果吴公子肯助我家主公一臂之力,将来事成,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吴霖看着他:“你们要我做什么?” 男子笑的很满意:“吴公子果真是个痛快人。” 程蕴收到吴曼茹失身的消息是在几天后。 她很吃惊:“这是谁对吴家有这么大的恨?”好好的年也不让人过。 转而又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来,我也不用担心吴霖会蹦出来碍事了。” 她看向绿槐:“阿恪把消息露出去了?” 绿槐点点头:“阿恪虽然眼生,但他长得讨喜人也机灵,趁着赵夫人院子里的婆子出府办事的机会,很快便和那婆子混熟了。大过节人们心里的防备也少些,听说现在赵夫人往赵公子身边添了不少人,眼下赵公子要出个门很不方便。” 程蕴笑道:“赵夫人是个明白人。” 她只要隐晦地说上几句,不用担心赵夫人会想不到那层去。 “接下来就是曹家那边了。”她得让定安侯把婚期提前,虽说现在赵承凌有赵夫人看管,但是感情压抑的太久,爆发起来会更厉害。 只要程葶尽快嫁到曹家,一切已成定局,赵承凌有再多的想法也不好实施了。 绿槐却面带犹豫:“姑娘,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 程蕴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定安侯年纪太大看起来确实不是个良配。” “心上人带着自己远走高飞这件事不过听起来好听。” “私奔这件事风险太大,先不说成功了如何,就说失败后大姐姐就彻底毁了,就算曹家还认这桩婚事,她也在整个京中再抬不起头来。” “假如真有个万一,他们私奔成功了,那也不一定会过得幸福。” “赵承凌出身名门,从小养尊处优长大,他现如今衣食无忧都是家族给的。你让一个五谷不分的贵公子和一个十指不沾春阳水的千金小姐脱离家族去自力更生,难度不小。” 程蕴喝了口茶,其实如果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她其实是不愿意管的。上一世赵夫人查出此事全是吴霖在背后挑唆,当即带着人跑来程家闹了一场。 那时候曹家也还算厚道,最后还是礼数周全的将程葶娶回了府。若换了别家,这桩婚事早黄了。 绿槐有些羞愧:“还是姑娘想的远。” 程蕴笑了笑,不置可否。 而此时程葶端坐在一面铜镜前,她皱皱眉,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皱眉,她将眉毛放平,又笑了笑,镜子里的人跟着一起笑。 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她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果真是美的。 这般想着,眼里流露出些许自得。 她的目光又滑向扔在一旁只做了一点的嫁衣,想到什么眼中浮现厌恶。 成也是这张脸,败也是这张脸。 但是没关系,表哥如今对她死心塌地,想必他很快便会安排好一切带她离开。 她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怎么能把一生全赔在定安侯那个老男人身上? 她的人生,应该要像鲜花那样绽放,花香扑鼻,艳丽夺人。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院子里的那棵老梅花树。 只要离开这里离开程家,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第三十一章 灯笼 白茫茫的天上落下细细的雪,很快地面被一层白霜覆盖。 室内被火盆熏的暖意融融。 孟老太爷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问道:“你见了那孩子一面?” 孟远澹紧跟着落了一子,嗯了一声:“那孩子确实有点意思。” 孟老太爷看向他。 孟远澹笑了笑:“她跟我说的几句话没一个字是真的,全是在鬼扯。” 接着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包括花树下两个年轻人的情事。 孟老太爷听完脸上也露出点笑意:“这个性子跟寄云不太像。” 又问道:“吴家那姑娘是你动的手?” 孟远澹把玩棋子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向孟老太爷,脸色怪异:“儿子还以为,此事是父亲出的手。” 难道不是?那是谁动的手? 孟老太爷脸色有些凝重。 吴家这是给自己树了多少敌? 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程蕴提起裙子跨出屋子,看着地上薄薄一层雪,绿槐忙拿了件斗篷出来披在她身上。 卷卷一路小跑过来:“姑娘姑娘,您这是要出门了吗?” 程蕴点点头,笑道:“你这么急是要做什么?” 卷卷道:“奴婢是想提醒您可别忘了给奴婢带芸豆卷。” 清圆就笑她:“你就知道吃,回头可别吃成个大胖墩。” 卷卷一脸正气:“俗话说得好,能吃是福嘛!” 清圆笑着摇头:“你这丫头真是小时候饿怕了。” 卷卷小时候家里遭了饥荒,饿的时候多,吃的少。她刚来程蕴院子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的人就数她最瘦。 程蕴道:“那你要不要我给你带盏好看的灯笼回来?” 卷卷皱了皱鼻子,嫌弃道:“奴婢不要那个,又不能吃,买回来作甚?” 清圆闻言笑的更欢了。 绿槐提醒道:“姑娘,时辰不早了。” 今晚上元节灯会,她的大伯父程崧会带着他们这些晚辈出府玩儿。 程蕴看了眼天色,快要暗下来了。 她对卷卷道:“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芸豆卷。” 卷卷立马喜笑颜开,目送程蕴她们出了院子。 程菀等在马车旁,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烦,一看见程蕴的身影,便钻进了马车。 程蕴视而不见,上前去给程崧行礼:“大伯父。” 程崧笑得和蔼:“三丫头来了,快些进马车吧,里头暖和些。” “是。” 程蕴和程菀坐一辆马车,程菀看见她进了车厢,不冷不热道:“姐姐磨蹭这么久,我还以为姐姐不来了呢。” 程蕴笑了笑:“这么热闹的灯会我为什么不去?倒是妹妹,这么猴急做什么?常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妹妹不知道吗?” 程菀像是没听出她话里其他的意思,讥讽道:“我说一句话姐姐总是能回我十句话。” 程蕴摇摇头:“妹妹高看我了,我可没有妹妹能言善道。” 程菀哂笑:“姐姐拿我取笑呢,比起嘴皮子功夫姐姐才是数一数二的。” 程蕴笑道:“但是比起无事生非无中生有我却是比不得妹妹的。所以还是妹妹更胜一筹。” 程菀冷笑,你在这儿和她互相推让个啥呢? 真虚伪! 程菀索性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不理她,表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母亲和舅母很生气很难过,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若是他们还暂住在程家,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都怪程蕴! 就在她走神的当儿,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程蕴下了马车,看到前方喧阗的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火煌煌中男人女人孩子和老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她收回目光,瞥见一旁看呆了的程菀。 黔州到底是没有京中繁华的。 程崧手里牵着程蕙,带着他们往人群中走去。 程荀几人的兴致很高,在一个猜灯谜的摊贩处停下了脚步。 程蕙看中一盏兔子形状的灯笼,吵着嚷着要程崧买。 而程苾她们正看着一盏绘着美人的灯笼。 程蕴盯着眼前的一盏莲花灯笼,思绪开始飘远。好像曾有人送过她这样一盏灯笼,但是她却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了。 商贩见她目光一直放在莲花灯笼上,立马热情道:“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一盏灯笼,您要是喜欢,我给您算便宜点,二两银子卖给您。” 程蕴思绪回笼,她可能是遗忘了一些事。 最后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商贩,就这还想坑她二两,当她傻子呢? 她转过身带着绿槐和清圆就要往前走,这才却发现她和程崧他们被人流挤散了。 程蕴叹口气,对绿槐她们说道:“卷卷不是要吃芸豆卷吗,咱们去给她买吧。” 买完糕点从店铺出来,程蕴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程三姑娘?” 程蕴回过头,撞入眼帘的是薛湲那张明艳的脸。 她点点头:“薛五姑娘。” 薛湲上前来,看到她身后只跟了两个丫鬟,试探道:“三姑娘这是……又落单了?” 是啊,她又落单了。 程蕴笑了笑:“薛姑娘也是一个人?” 薛湲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倒是想一个人呢。” 程蕴往她身后看过去,薛温和太子联袂而来。 程蕴正要行礼,太子忙出声制止:“不必多礼。” 程蕴顺势站直身子,只听太子又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件事要问问程三姑娘。” “当初在我皇姑母寿宴时,程三姑娘为何要对我那句话?” 程蕴有些茫然:“敢问殿下,是哪句话?” 太子愣了愣,这三姑娘莫非记性不太好? “程三姑娘当时跟我说遂州那很乱,让我当心。” 程蕴一脸懵懂:“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太子忽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他仔细打量着程蕴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难不成是他想多了? 可他总觉得面前这小姑娘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一旁的薛湲眼尖看到了什么,连忙拉着程蕴往后退开。 太子尚未反应过来,紧跟着他便被几个姑娘挤到了一旁。 “薛公子,好巧啊。” “薛公子也是来看花灯的吗?” “我这儿有一道灯谜解不开,薛公子能不能帮帮我?” “听说河边那儿有人在放花灯,薛公子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程蕴看着被几个姑娘围住的薛温,笑了笑:“薛大公子很讨小姑娘喜欢。” 薛湲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三姑娘呢?三姑娘喜欢我哥哥吗?” 程蕴愣了愣,立马道:“薛大公子谢庭兰玉风华正茂旷达不羁,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这次换薛湲愣住了,回过神来她哈哈大笑:“程三姑娘你果然很有意思。” 这个问题换成别的姑娘指不定会低下头一脸娇羞的说不出话来了,哪还能像这位三姑娘一样,一本正经的鬼扯。 再说了,薛温那个小肚鸡肠的性子跟旷达不羁可沾不上边。 程蕴笑了笑,不以为意:“薛姑娘的耳坠很好看。” 薛湲闻言摸了摸耳朵,这还是她磨了好久薛温才给她买的。 正说着,程蕴看到程崧已带人找了过来,她连忙上前道:“侄女给大伯父添乱了。” 程崧看见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又看到一旁的太子,上前问安。 人群中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了程蕴身上,阴狠恶毒。 程蕴皱了皱眉,往四周扫了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程菀突然凑上前来:“姐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和殿下走在一起?” “碰巧遇到了。” 程菀压根儿不信:“先前在公主府,姐姐也说是碰巧呢。这世上哪这么多巧合?” 程蕴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目光,再次看过去时便看到一旁程菡正拉着程苾说话。 她暗自皱眉。程菀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虚了:“姐姐不会是故意落单然后跑去见殿下的吧?” 程蕴一脸厉色:“五妹妹,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不要张口闭口就这些不得体的话!传出去成何体统?” 程菀不料她这么不留情面,又气又羞,泪珠儿险些从眼眶里落下来。 程菡听到动静走过来和稀泥:“三姐姐怎么这么大气?五妹妹年纪轻,说话难免没遮拦些。” 她又看向程菀:“三姐姐虽然话说的严厉了些,也是为你好,你道个歉三姐姐肯定不会再怪你。” 程菀一听这话心里的火气更旺了,当即别过脸不理程菡。 程蕴不理会她们,她将目光转向一旁。 薛温已经打发掉了那些围着他的姑娘,此时伫立在薛湲的身旁。 而程苾不知何时走了过去,正在和他们兄妹俩说笑。 程蕴盯着程苾脸上温婉的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弄懂。 回去的路上程蕴心神不宁,她在想那盏灯笼也在想程苾脸上的笑。 第三十二章 耳光 程峘下了朝走出宫门,正要登上马车,身后却有人叫住了他。 “程侍郎。” 不久前圣上将他调去了户部做侍郎。 程峘回过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宋丞相。” 宋弘捋着胡须笑道:“程侍郎可有空陪我去喝一杯?” “丞相相邀,不敢不应。” 宋弘眼中精光一闪,呵呵一笑,上了马车。 今儿个天气不错,阳光洒下来往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金光。 程蕴眯着眼睛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抬脚出了院子。 程菡此时正在屋中作画,听到丫鬟进来通报:“姑娘,三姑娘来了。” 程菡正要落笔的手顿了顿,刚要放下笔,程蕴已笑着走了进来:“四妹妹之前说要给我煮茶喝,我这便来了,会不会扰了妹妹?” 程菡忙道:“怎么会呢,我高兴都来不及。” 又吩咐丫鬟去取茶具和茶叶。 程蕴瞧到她书案上的画,惊叹道:“妹妹画的桃花真好看。” 程菡闻言脸上的笑僵了僵,到底是程蕴的眼神儿不好还是她的画功太差,怎么她好好儿的画的梅花被她说成了桃花? 不多时丫鬟拿着茶具茶叶走了进来。 程蕴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程菡在一旁忙活。 她叹口气:“妹妹是个风雅人,做的事也都是风雅的,不像我,我是个俗的。” 程菡笑了笑:“姐姐何必自嘲?” 说着将煮好的茶倒进杯中递给程蕴:“姐姐尝尝。” 程蕴接过喝了一口:“这就是妹妹说的毛尖?” 程菡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 程蕴又喝了一口,看她一眼,笑得恬静单纯:“我不懂茶。” 程菡眉头跳了跳,莫非程蕴今日是特地来找事的不成? 但她还是笑了笑:“我也不是很懂。姐姐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趟,不如和我手谈一局如何?” 程蕴将茶盏放下:“好啊。” 丫鬟拿了棋具出来摆好。 程蕴手执黑子,当先落下一子,程菡紧随其后。 两人你来我往落了几子后,程蕴忽然将已经落下的黑子拿了起来:“哎呀,走错了,重来重来!” 程菡皱皱眉:“三姐姐,落子无悔。” 程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是吗?” 程菡正想点头说是,程蕴已经将那颗棋子重新放了个位置,还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四妹妹放心,这颗棋子我不会再拿起来了。” 程菡看着她的那颗黑子堵住了她的白子的退路,只觉心头一股无名火冒起。 她现在终于可以肯定,程蕴今日就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 她忍着气陪她继续下棋,直到屋外传来动静。 边月出去看了一眼,很快便脸色怪异地走进来在程菡耳边低声几句。 程菡眼睛亮了亮,看向坐在对面盯着棋局沉思的程蕴,故作惋惜道:“今儿这棋怕是下不完了。” 程蕴抬起头:“四妹妹是何意思?” 程菡欲言又止:“三姐姐还是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吧,五妹妹她……” 出来的那会儿还阳光普照,这会儿云层盖住了太阳,天色阴了下来。 程蕴回到院子的时候便看到卷卷被两个丫鬟制住,而程菀站在她的面前一脸怒容:“好你个狗奴才,你哪来这么大胆子?” 程蕴加快脚步,冷声道:“五妹妹好大的威风,竟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撒野了。” 程菀看到她毫不惧怕:“姐姐回来的正好,这个狗奴才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妹妹正要帮你教训她呢!” 程蕴站在她的面前,一双黑眼睛如廊檐边的冰柱子,直直刺向程菀。 程菀愣了愣,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程蕴这副表情。 啪!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被这响亮的耳光声惊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啪! 程菀还未回过神来,右脸又挨了一巴掌。 她勃然大怒,一双眼睛喷火似的看着程蕴。 程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抬起手狠狠又给了她一巴掌。 程菀被打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格外清晰,她的耳边响起程蕴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五妹妹,我好歹是你的姐姐,哪有妹妹带着人到姐姐屋里教训人的道理?今日这三个巴掌,还望你长点记性。” 说完她轻轻笑了,听在程菀耳里却如恶魔:“我想妹妹也不愿意再被我打了,不说你的脸疼,我的手也疼呢。” 程菀瞪大眼睛后退两步,这不是程蕴,程蕴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紧跟着她便晕了过去。 程蕴看向那两个丫鬟,笑了笑:“还不快把你们姑娘扶回去,大冷的天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回头冻病了可别说是我的错。” 那两个丫鬟看见她脸上的笑,吓得一哆嗦,连忙半扶半拖的将程菀带走了。 清圆此时脚步急促地走上前来,低声道:“姑娘,二夫人已经去荣辉堂了。” 程蕴点点头:“我们也去吧,省得待会儿老夫人还要让人来叫。” 荣辉堂里吴氏一脸悲戚:“母亲,好歹菀儿也是她的妹妹,不过训斥了她的丫鬟几句,她就下这么狠的手,这姑娘家的一张脸是最重要,若是日后留了伤……” 丫鬟翡翠此时走进来在程老夫人的耳边道:“老夫人,三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程蕴走进来立马跪在了程老夫人跟前,压根儿不理会还在一旁哭诉的吴氏。 程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这又是做什么?” 程蕴道:“孙女有错。” 吴氏看向她:“蕴姐儿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这人你也打了,这时候再跑来认错就可以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吗?” 又转而看着程老夫人:“母亲,菀儿长这么大可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说着开始低泣。 程老夫人盯着吴氏:“那依你说,这件事该当如何?” 她看向低着头跪着的程蕴:“把她赶到庄子上去思过如何?” 吴氏眸光微闪,低头恭敬道:“全凭母亲做主。” 程老夫人讥讽地看了她一眼。 程蕴突然出声道:“孙女并不认为打了五妹妹是做错了。” 吴氏猛地看向她。 程老夫人冷声道:“那你跑来我这儿来请什么罪?” “五妹妹目无尊长,我出手教训也是为她好。只是如今因为这件小事而惊扰了祖母,孙女心中有愧。” 吴氏眼中淬毒似的,小事?这丢了颜面你说是小事? 程蕴伏下身子磕了个头:“孙女总不能让人欺辱到头上了还一声不吭,这样我娘在天之灵也难安。” 陡然提到孟氏,程老夫人眸光微动。 “只是现在扰了祖母的清净,让祖母劳神,孙女心中愧疚,孙女自愿去寺庙抄写经书。” 吴氏道:“这抄写经书到家中祠堂也是可以的,何必跑那么远。” 程蕴直起身子,一脸正气:“母亲,我方才便说了,我没有错,既然没有错,为何要去祠堂?我去寺庙抄经,那是为了给祖母祈福,并不是说我就认了错。” 这一番话把吴氏气的银牙咬碎,她看向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面无表情道:“你既这么有诚心,那便去寺里抄一百遍《金刚经》,何时抄完何时回来。” “孙女谢祖母成全。” 程老夫人又道:“你母亲方才有句话没说错,这女孩子的脸可是最金贵的。” 程蕴立马道:“孙女下次会注意的。” 吴氏气的不行,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她正要说话,程老夫人却看向她,不容置喙道:“五丫头你也该好好管管了。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待在院子里一起抄经吧。” 吴氏垂下头,一双手握的死紧:“是。” 程老夫人有些倦了:“你们都回去吧。” 说完便让丫鬟扶着自己进了内室。 程蕴和吴氏一起退了出来。 吴氏盯着程蕴那张和孟氏有几分相似的脸,蓦地笑了:“寺庙清苦,我不能陪在身边,蕴姐儿去了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程蕴笑道:“母亲的爱护之心,我会好好记着的。” 吴氏僵硬地笑了笑,带着人回了和风居。 程蕴回到院子便让人开始收拾东西,她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丫鬟忙忙碌碌。 看到什么让她的眉眼动了动,轻声道:“那个丫鬟叫什么?” 绿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皱着眉思索了会儿:“好像是叫枯江的,那个丫头整日沉默寡言的,存在感也不强。” “她是哪里人?” 绿槐道:“她从小被父母抛弃,是个孤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程蕴笑了笑:“是吗,把她也带上吧。” 说完她便进了屋子。 程峘收到消息后是带着两个美婢回的府。 吴氏只觉嘴中发苦,说什么情深意重,这个男人眼里从来没有她。 她看着躺在床上脸肿了一圈的程菀,心中恨极了程蕴。 第二天一早程蕴便坐上马车去了大安寺。 大安寺建在山上,离京城两百里。程蕴到的时候寺中方丈已等候在外,程蕴上前和方丈见过礼,便跟着小沙弥到了安置的客院。 第三十三章 觉素 清圆看着东南角的那丛幽竹,笑道:“这院子还不错。” 她转身看向程蕴,程蕴正在询问小沙弥:“怎么不见觉素方丈?” 小沙弥道:“觉素师叔两日前闭了关,施主若是要听师叔讲经,只怕还要再多等几日。” 觉素方丈德高望重,京中声名远播,许多贵人来大安寺总是要听觉素方丈讲解佛经,小沙弥以为程蕴也不例外。 程蕴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小沙弥看她一眼,又道:“等师叔出了关,小僧可以来告知施主一声。” 程蕴看着眼前不过八、九岁的小沙弥,道:“如此,多谢你了。” 然后让清圆去拿了些饴糖,赠予小沙弥。 小沙弥还是孩童心性,见了糖一双乌黑的眼睛越发亮了,他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忍痛摇头拒绝:“师父说了,不能拿施主们的东西。” 程蕴有些讶异,可也不好坏他们的规矩。 小沙弥又道:“施主先歇息,斋饭待会儿便会送来。” 程蕴笑着道谢,目送他出了客院。 等到院中没了外人,清圆松了口气,她笑道:“姑娘的计划很顺利。” 程蕴笑着点头,是啊,这个开头很顺利。 卷卷凑上前来邀功:“姑娘姑娘,奴婢也是出了力的。” 程蕴看着她,她本来吩咐让卷卷去故意激怒程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程菀发那么大脾气。 经此一事,吴氏母女定然会迁怒卷卷,她也不好将她留在府上,于是把她带了出来。 程蕴笑道:“待会儿许你多吃一碗饭。” 卷卷听见这句话犹闻天籁,当即“姑娘真好!姑娘心善!”马屁一个劲地拍。 绿槐见了笑着摇了摇头,进去屋中布置东西去了。 之后几日可谓风平浪静。程蕴每天抄几个字,继而扔下笔带着丫鬟在寺中闲逛。 与其说她是来抄经的,不如说她是来游玩的。 不比她这边的清净自在,和风居却是一阵鸡飞狗跳。 起因还是因为程峘带回来的两个美婢,今日你抢了我的钗子,明日我撕烂了你的衣服。前头先来的两个姬妾也不是善茬,几个女人的勾心斗角闹得吴氏心窝疼。 紧跟着孟丞相一道折子递上去,洋洋洒洒写了五页多,说尽了程峘好美色、无能、管不好内宅,实在不配为官。 宋丞相当即站出来为程峘说好话:“好美色是人之常情,臣并不认为此事有罪。更何况程侍郎的能力陛下也是看在眼里的。” 孟丞相怒斥:“连内宅都管不好,如何配为官?家国二字,家事都理不清,怎能指望他理清国事?” 而后一脸沉痛地对皇帝道:“国之将亡,本必先颠。问题就是出在了这些好色之徒身上。陛下,此人必得严惩不贷!” 宋丞相忙道:“孟相实在是言重了,不过是好色而已,怎么好好的就扯到亡国去了?” 孟丞相道:“那是宋相眼光不长远!” 宋丞相冷笑着一甩衣袖:“胡说八道!朝中那么多姬妾成群的,怎么不见孟相说上一句?我看这就是孟相的私人恩怨。” 姬妾成群的大臣们纷纷垂下头装死,很有默契的一个都不往前凑。 神仙打架,遭殃的往往都是他们这些小鬼。 之后几天两位丞相上朝总是要吵上一通,朝堂上剑拔弩张,那浓重的火药味呛得其余的大臣们不敢吭声。 程蕴听到消息的时候只是笑了笑。 清圆继续道:“听说老夫人将二夫人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说什么她这个主母做的不称职,连几个妾都管不好。二夫人回到院子里当即就气病了。” 程蕴眸光闪了闪:“气病了啊……” 这日子还长着呢,这就受不住了可不行。 清圆感叹道:“如今府上吵吵闹闹的,哪里有寺中清净?” 绿槐叹口气:“只可惜嬷嬷要在府上受罪。” 毕竟她的院子还要人看着,于是将周嬷嬷留了下来。 程蕴支肘看了眼外面天色,忽然道:“咱们去后山逛逛吧。” 后山种了几棵梅花树,此时正值花期,远远望过去,红的花朵格外醒目。 程蕴带着两个丫鬟继续往前走,渐渐能听到水流湍急的声音。 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个男子立在河边。 接着程蕴看着他转过身来,紧跟着便听到了身后丫鬟的抽气声。 程蕴眼中浮起点点笑意。那是一个和尚,他有张惊为天人的脸,五官轮廓分明,肤色白皙,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形似桃花,端的是风流多情。看着人的时候能让人乱了心神。 她走上前去,双手合十行礼:“觉素方丈。” 觉素回了她一礼。 程蕴道:“方丈这是出关了?” 觉素颔首,嗓音低沉:“今日刚出关便遇到了小施主,可见是与小施主有缘。” 程蕴看着他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羞涩地笑了笑:“如此说来,确实有缘。” 觉素微微低下头看着身高只及他胸口的小姑娘,小姑娘此时垂了眉眼,纤细的手指绞着衣带,看起来像是在不好意思。 他笑着道:“施主若是有空,可愿陪贫僧走走?” 觉素这一句话,让小姑娘的头垂的更低:“荣幸之至。” 程蕴身后的绿槐看见她这个反应,有些呆。 觉素走在前面,为小姑娘拨开花枝,花瓣受了惊吓,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他温柔体贴地提醒:“施主注意脚下。” 小姑娘的耳根像是有些红。 有一个小沙弥脚步急促地寻来:“师叔!师叔!” 觉素停下脚步,看着小沙弥走到他跟前。 小沙弥松了口气:“师叔原来在这儿。” 觉素点点头:“出什么事了?” 小沙弥道:“平乐郡主听说师叔出了关,眼下正要见您。” 觉素惋惜地看着小姑娘:“倒是不凑巧。” 小姑娘大方道:“方丈只管去,我还要在寺中住上几日,改日再去请方丈讲解经文。” 觉素点点头飘然离去,走的远了似乎还能感受到身后怨念的目光。 平乐郡主等的有些不耐烦,直到远处一道身影渐渐走近。 这一刻她像是什么也瞧不见了,天地间只余下那一个人。 她站起身,看着觉素对她行礼:“郡主。” 平乐郡主优雅地笑道:“方丈安好?” 觉素道:“贫僧一切都好,郡主可好?” 平乐郡主想说这几日她很不好。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觉素给迷住了心神,自从那日来大安寺上香,见到了觉素,之后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发呆,脑中冒出的都是觉素这张魅惑的脸。 可他是一个和尚。礼教告诉她,这个男人不是她能惦记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见到他,听一听他的声音。 平乐郡主看着他肩膀上嫣红的花瓣:“方丈这是又去梅林了?” 觉素含笑颔首:“是啊,后山的梅花开得很好。” 说着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将肩上的花瓣拿了下来。 平乐郡主看得有些痴了。她想,好在觉素是个和尚,不然天底下的女子怕是要争着抢着嫁给他。 她在寺中待了两个时辰,之后念念不舍的下了山。 绿槐觉得自家姑娘应该是着了魔。 自打那日见过那个漂亮和尚,姑娘索性连经书也不抄了,整日央着那个漂亮和尚替她讲解经书。 姑娘还让她下山去买些糕点,买回来后拿到漂亮和尚那里,说是自己亲手做的,让他尝尝好不好吃。 她觉得自家姑娘把那个和尚当成了傻子,您老连厨房都没进去过,这糕点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偏偏那和尚真就是个傻子,笑着点头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就算他长得好看,绿槐还是觉得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想,说什么觉素方丈德高望重声名远播,真是鬼话! 京中那些贵妇喜欢跑来大安寺烧香,多半是因为这个和尚长得好看。 靠卖美色来赚香火钱,绿槐很是不齿。 什么觉素,这个和尚压根儿就没绝俗,他就是大俗人! 她有心想和自家姑娘剥开美貌和尚的假皮,可不管她说什么姑娘都听不进去。 绿槐焦急又无奈,看那和尚越发不顺眼。 第三十四章 山下 程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掀开床幔一角往外看,黑漆漆的夜色浓重如墨。 睡在外间的绿槐听到动静轻声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程蕴模模糊糊嗯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过了一会儿,绿槐的声音传过来:“丑初三刻了。” 程蕴坐起身子:“你进来帮我穿衣。” 不多时绿槐拿了油灯进来:“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程蕴下床:“咱们去捉……” 捉?捉什么?绿槐有些茫然。 程蕴抿了抿唇,将最后那个字咽了下去。 “你去叫上枯江,咱们下山走走。” 绿槐更茫然了,为何要叫上枯江?那丫鬟唯一的本事也就是力气大了点啊。 还有这深更半夜的要怎么下山?寺里的门都关上了啊。 她抱着满腹疑惑去叫醒了枯江。 程蕴看了眼站在她跟前还有些迷糊的枯江,什么也没说,带着她们出了院子。 她特意挑了偏僻的路走,这几日她在寺中闲逛,将布局摸了个透。 浓黑的夜色中,绿槐手里的灯笼是唯一一点微弱亮光。 主仆三人很快便走到了一扇门前,绿槐看到那虚虚掩着的门,心头跳了跳。 程蕴眼中却有丝丝笑意,还好这件事没发生变化。 她伸手推开门,门想必是被人上过油,一点声音也未发出。 她抬脚跨出去,往前走了一会儿,转入右边一条小路。 此时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了头,往地面上洒下点点银光。 她让绿槐将灯笼灭了,继续往前走。 而此时山脚下,觉素温柔地抚了抚面前女孩子的发:“好了,我已经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女孩子眼睛红红的:“觉素哥哥,我是不是又要等七日再见到你?” 觉素轻轻吻了吻女孩子的额头,低声道:“别难过,我会在心里想着你的。” 女孩子不光眼睛红了,脸也红了。 一道轻轻颤颤的声音打碎了他们的浓情:“方……方丈?” 觉素心中一惊,回头看过去,那个程家小姑娘正站在不远处心碎欲死地看着他。 觉素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小姑娘杏眼圆瞪,颤颤地抬起手指向他们,颤颤道:“方丈这是在作甚?” 觉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还放在女孩子的头上,而另一只手握住了女孩子的肩。 他连忙松开手往后退开。 女孩子不满意了:“这位妹妹,你是什么人?” 小姑娘看向她:“我是谁与你何干?你倒是说说你又是谁?为何要勾引方丈?” 女孩子脸被气红了:“谁说我勾引了?是觉素哥哥说他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 说着一扬下巴傲然道:“我爹可是京中有名的富商,小妹妹你不要乱说话!” 小姑娘的目光又挪回他的身上,伤心欲绝:“方丈,真是如此吗?” 女孩子也看向他。 觉素咳嗽一声,两道目光在他身上让他进退维谷。 他当先对女孩子道:“诺儿,你先回去。” 诺儿看着觉素眼中的柔情,她觉得如果现在觉素哥哥说要让她去提刀砍了那个小姑娘,她也是愿意的。 但是他没有这么说,于是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觉素的心放下一半,他看向小姑娘,右手不自觉握了握:“小施主这么晚不睡觉怎么下山了?” 小姑娘像是没察觉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杀意,幽幽道:“我睡不着,于是起身走走,不知不觉就走下了山,见到了方丈……” 觉素的视线对上她眼中的幽怨,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姑娘眼中挤出一两滴泪:“方丈你是出家人,怎可如此?” 觉素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身上的杀意渐渐消散,他最怕小女孩哭了。 小姑娘又道:“方才那女孩子长得还没我好看,方丈为何要喜欢她?” 觉素另一半的心忽然就落到实处了,他安抚地笑了笑:“小施主不要哭,小施主确实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绿槐的手抖了抖,手里的灯笼险些掉下去。 应该是天太冷了,冷得她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小姑娘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着他,饱含期待:“那方丈喜欢我吗?” 觉素脸上的笑僵了僵,他僵硬地点点头,含糊的嗯了一声。 小姑娘眼中的泪珠忽然又落了下来:“听到方丈这么说,我心里很是开心。可是只要想到刚才那个女孩子,我就很难受。” 小女孩嘛,不高兴了难受了生气了就要哄,觉素还是很懂的。 他叹口气:“小施主不必如此,小施主若是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小姑娘忽然就不哭了,眼睛亮亮的:“当真?” 觉素心头一跳,她不会说要嫁给他吧? 好在她接下来的话让他放下心:“方丈应该知道我家大姐姐和定安侯婚期定在了六月。” 觉素点点头,他有所耳闻。 小姑娘幽幽地叹气:“我还在家中的时候,总是见大姐姐心神不宁。我想着应该是因为婚期太迟,大姐姐怕是担心这几个月途中会出什么变故。” 觉素嘴角抽了抽。 小姑娘继续道:“我这个做妹妹的,眼睁睁看着大姐姐独自烦恼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格外难受。” “于是我便想到了方丈,方丈德高望重声名远播,若是有方丈帮我,大姐姐的烦恼就解决了。” 觉素为难道:“婚期已经定下,我怕是帮不了小施主。” 小姑娘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方丈何必妄自菲薄,这对方丈来说不过一件小事。”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件事寻常人肯定办不到,但是方丈和寻常人不一样,凭方丈的能力,方丈一定能做到,这个忙只有方丈能够帮到我,若方丈都不肯帮我,我……” 觉素听到那句“方丈和寻常人不一样”时心跳漏了几拍,在她眼里,他和别人不一样吗?这个忙只有他能帮她吗? 不得不说,被人需要和依赖的感觉很不错。 他看过去,小姑娘哭的抽抽嗒嗒可怜兮兮,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凄惨。 觉素不好再拒绝了,罢了罢了,这对他来说不过几句话的事,再过几日等定安侯的妹妹来寺中上香,到时候他随便找个由头忽悠他们把婚期提前就行了。 他叹口气:“小施主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小姑娘的泪止住了,喜笑颜开。 觉素又道:“今晚之事……” 不等他把话说完,小姑娘立马保证:“方丈放心!方丈大晚上不睡觉跑下山和女孩子幽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觉素那张俊美脸庞发僵。 但他看着小姑娘眼中的崇拜和依赖忽然就不好说什么了。 觉素咳嗽一声:“我送小施主回去吧。” 小姑娘羞答答低下头:“有劳方丈。” 等回到院中程蕴才松了口气,这件事能够不动用武力便办成,她很满意。 她伸手揉了揉脸,上一世跟在烟渠身边看她哄骗那些男人那么轻松,没想到自己做起来才发现很不容易。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上一世跑来大安寺偷盗的贼。 那些贼从觉素打开的那扇门偷偷溜了进来,在寺中洗劫一空,下山的时候便撞见了觉素的丑事。 他们是一群大男人,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觉素的美貌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觉素方丈和女孩子有私情的丑事便在京中传开了。 京中贵妇死活不肯相信,直到那些贼拿出了从觉素房中偷出来的帕子和一张信纸。 那块帕子上头绣着鸳鸯,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而信纸上则说清楚了他们每次见面的时间。 从每个月月初开始算,每隔七天他们会见一次面。 紧跟着大安寺的香火钱便少了一大半。 那些贼虽然猖獗了些,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沾了他们的光。 不过如此一来,觉素有了防备,这一世那些贼怕是进不了大安寺了。 程蕴打了个哈欠,如今她手里握着觉素的把柄,日后说不定还能再好好利用。她伸手摸了摸脖子,那会儿觉素竟然想杀掉她,真是个狠心的和尚。 她笑了笑,脱掉鞋子上床睡觉。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程蕴起身披了件衣服,打开房门,带着暖意的阳光顿时倾泻进来。 枯江两手各提了一桶水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连忙放下水桶行礼。 程蕴看着她依旧木讷的表情,笑了笑:“你的力气倒是大。” 枯江垂着眉眼:“奴婢脑子笨,只会做一些粗活。若是连一点力气都没有,怕是也没脸待在姑娘院子里了。” 脑子笨么? 程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屋。 吃过饭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照旧缠着觉素讲解经文。 觉素看着小姑娘含羞带怯模样,心中笑了笑。 过了几日,定安侯的胞妹宋曹氏来大安寺烧香。 宋曹氏是定安侯唯一的亲妹妹,后来嫁到了宋家,成了宋三夫人。 宋三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可岁月到底无情,照旧在她脸上刻画出了痕迹。 觉素看着她眼底的疲惫,轻声道:“三夫人这几日可是过得不舒坦?” 宋三夫人苦涩地笑了笑:“这人的年纪一点一点往上长,这能舒心的时刻便一点一点往下掉。” 觉素宽慰道:“我佛慈悲。三夫人且放宽心,多抄抄佛经,这心自然就静下来了。” 宋三夫人叹口气:“多谢方丈开解。” 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还是这寺中清净,脱离了红尘俗世,倒少了许多纷纷扰扰。” “方丈看透了这俗世,而我们这些看不透的俗人还要在这苦海中死死挣扎。” 第三十五章 下山 觉素被捧成了得道高僧,一点心虚羞愧都没有。 “凡间有凡间的好。三夫人不必太悲观。”接着状似无意道,“贫僧听说,侯爷的亲事定下了?” 宋三夫人点点头:“不错。” 觉素继续道:“这是件喜事,三夫人应该开心才是。” 宋三夫人眉间却有淡淡忧愁:“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 觉素眸光闪了闪:“侯爷的婚期可是定在了六月?” 他突然提起婚期,反而让宋三夫人有些紧张:“不错,可是有什么问题?” 觉素叹口气,故作高深道:“不仅是有问题,问题还很大。” 宋三夫人顿时坐直了身子:“方丈此言何解?” 觉素道:“贫僧算过,令兄的婚期宜早不宜迟,若是六月完婚,期间会有很大的变故。到时恐怕对令兄不利。” 宋三夫人听得心砰砰直跳:“怎么个不利法?” 觉素的一双眼睛此刻如深渊一般:“到得那时,定安侯府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甚至令兄还会有性命之忧。” 宋三夫人眉间忧愁变浓:“那依方丈所说,这婚期应该提前才是?” 觉素颔首:“依贫僧看,三月二十六很合适。” 宋三夫人皱着眉:“会不会太急了点?程家那边也不好说。” 觉素笑了笑:“把话说清楚不就行了。再者说,只要礼数周到,程家想必不会有芥蒂。” 宋三夫人还是有些犯愁,她只有这一个嫡亲哥哥,自然是希望他能过得好的。 现如今程家虽不得圣宠,但好歹也有个侯爷的爵位,若是他们贸贸然一开口就要提前婚期,也不知程家会作何感想? 想到什么她突然道:“我听说程家有个姑娘如今住在寺里?” 觉素有些讶异:“不错,那个小施主在寺中抄写佛经。” 宋三夫人道:“不知她如今住在哪儿?我想去见一见她。” 程三姑娘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客人,乖巧地行礼:“宋三夫人。” 宋三夫人笑着道:“程三姑娘不必多礼,我只是听说三姑娘在寺中为程老夫人抄写佛经,便想来看看你。” 程三姑娘有些羞赧:“实在是让三夫人见笑了。祖母是个信佛的,我便来寺中为祖母抄写佛经祈福,也算是尽尽孝道了。” 宋三夫人眸光微闪,她慈蔼道:“三姑娘是个有孝心的,想必在老夫人跟前也很是疼爱。” 程三姑娘低下头拿手绞着衣带:“三夫人说错了,我不是个讨喜的性子,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去表达我对祖母的尊敬。” 而后她脸上露出点笑,天真单纯:“我家六妹妹比我会说话,不光我喜欢她,祖父祖母也喜欢她。” 想到什么她又道:“还有我三叔,我三叔在祖母跟前也是说的上话的。” 宋三夫人笑了笑:“三姑娘天真可爱,我倒是喜欢的紧。” 程三姑娘脸红了红。 宋三夫人起身道:“好了,我也不打扰三姑娘了,三姑娘的诚心佛祖会看到的。我回头再来看三姑娘。” 程蕴看着宋三夫人脚步急促地离开,不动声色弯了弯唇。 几日后她便收到了周嬷嬷送来的消息。 “嬷嬷说,本来老夫人还是有点疑心的。” 程蕴点点头,曹家陡然要提前婚期,老夫人有疑虑很正常。 清圆继续道:“这时候三老爷就在老夫人跟前劝,‘只是因为婚期定的不合适,不是个好日子,并不是因为曹家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程家是要和曹家做亲家的,若是因为婚期的原因导致这桩婚事出了什么问题,两家成仇人可就不美了’。老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件事只要老夫人肯点头也就差不多了。虽然大夫人是程葶的母亲,但程葶又不是她亲生的,能有多上心? 程蕴搁下笔,抄了快一个月,她终于抄完了一遍《金刚经》。 而此时程菀看着一旁厚厚的一沓纸,有些烦躁的扔下了笔。 都是程蕴那个贱人害的!她当年怎么不和她那个短命娘一起死掉? 只要一看到她,便无时无刻提醒着她,她的母亲是个继室,她的身份不如她尊贵。 这倒罢了,偏偏这贱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难道就不知道在整个二房她的存在有多多余吗? 他们才是一家人! 本来在黔州家中是从没有这些个妾的,然而回了京,爹爹就变了。 一定是程蕴,一定是她在背后搞鬼。 “姑娘,四姑娘来了。” 程菀听到动静,脸上的阴狠消散,连忙站起身:“快请进来。” 程菡笑着走进来:“五妹妹可还好?” 程菀撇了撇嘴:“每天待在院子里抄经,能好到哪里去?” 话语间显然对程老夫人的处置很不满意。 程菡眸光微闪,笑了笑:“如今妹妹还是好的了,三姐姐在寺中抄经,只怕日子过得很清苦。” 提起程蕴,程菀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程菡好似一无所察,叹口气继续道:“三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寺中也没人陪她说说话,我这个做妹妹的,便想着去看一看姐姐。” 她看向程菀:“妹妹可有什么需要我带去给三姐姐的?” “没有!” 程菡不料她拒绝的这么直白,有些讶异。 她笑了笑,转而换了个话题,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告辞。 “四姐姐先等等。” 程菡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程菀低着头绞着帕子,慢吞吞道:“我这儿确实有一样东西要去送给三姐姐。四姐姐去的时候让人来和我说一声,我再交给四姐姐。” … … 觉素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小姑娘,体贴道:“小施主这是有什么心事?” 小姑娘听到他主动开口问,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丫鬟几天前下山去给我买些东西,说是京城内来了一个杂耍班子,表演戏法很是厉害。” 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方丈带我下山去看看好不好?” 觉素笑了笑:“小施主是来寺中抄写佛经的,若是下山去看杂耍,被家里知道了,小施主怕是要受罚。” 小姑娘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灰心:“所以我才来拜托方丈啊。只要有方丈在,凭方丈的本事,我家里人肯定不会知道!” 觉素看着她眼中的崇拜,一颗心又飘了起来,然而想到什么他叹口气:“但是明天平乐郡主要来,我怕是不能陪小施主下山。” 小姑娘眼里的光这下子是真的灭了,她幽幽道:“郡主要来啊。” 觉素看着小姑娘沮丧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不过小施主要下山,我还是可以帮忙遮掩一二的。” 小姑娘低头扭着帕子还是有些不开心:“那劳烦方丈了。” 觉素却在心中笑了笑,第二天看着小姑娘带着一个丫鬟下了山。 坐在马车里绿槐有些担心:“姑娘,这个和尚真的会帮我们遮掩吗?” 程蕴笑了笑:“我都那么说了,觉素若是还让此事暴露了,那岂不是证明他很没用?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马车在笔墨铺子前停下,程蕴戴上幕篱下了马车。 进了店铺后她径直走到了后院,几个男人原本围着一张方桌坐着,此时见到她,纷纷站起身。 江决看着程蕴取下幕篱,当先问道:“姑娘在寺中住的可好?” 虽然程蕴早已给他们送过消息,让他们不用担心,可寺庙那种地方,实在太清苦,不适合小姑娘待。 程蕴笑着道:“江叔叔放心,我很好。” 江决看她气色红润,精神不错,松了口气。他笑了笑:“姑娘要的人手我已经安排好了,姑娘这是要再开一间铺子吗?” 程蕴点点头:“不错,我要开间铺子。” 陈左道:“姑娘要做什么生意?” “开间茶馆吧。”虽然她更想开一间米店。 裴免有些为难:“京中茶馆并不少,姑娘怕是赚不了多少钱。” 陈左附和道:“是啊,恐怕到时候姑娘连本金都赚不回来。” 他们这是担心程蕴年纪小,不懂生意。 程蕴却摇摇头:“我不在京中开铺子。” 不在京中?那去哪里开?几个男人看向她。 “我要把铺子开在嘉州。” “嘉州?那不是……”江决失声道。 程蕴笑着颔首:“不错,是祁王的地盘。” 几个男人越发看不明白了,好好的跑去祁王的地盘作甚? 程蕴却没有再多做解释,她交代了几句,然后重新戴上幕篱出了铺子。 绿槐看了眼天色:“姑娘,此时还早。” 程蕴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幕篱内传出来:“去买些糕点吧。小姑娘好不容易下趟山,怎么也该给心上人带点东西回去,不然心上人心里头怕是会不舒坦。” 绿槐嘴角抽了抽。 此时清圆看着突然出现在寺中的程菡,心中紧了紧:“四姑娘。” 程菡看到她点点头:“你们家姑娘呢?” 清圆道:“我们姑娘去听觉素方丈讲解佛经去了。” 程菡皱皱眉:“看来我来的不巧。” 是啊,十分不巧,您老赶紧走吧! 不料程菡又道:“只是我许久未见到三姐姐,也不知她现如今如何了。我在这里等等她吧。” 清圆有些为难:“我们姑娘刚出去没多久,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姑娘吩咐奴婢留在这里看守屋子,若是奴婢擅离职守,姑娘回头铁定饶不了奴婢。” “但四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留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事儿,不如去寺中逛逛?” 程菡点点头:“也好。” 清圆看着她离开,眉头依旧轻轻蹙着。 只能盼着姑娘早点回来了。 第三十六章 敌意 程菡从程蕴住处出来,边月上前问道:“姑娘,咱们要去找找三姑娘吗?” 程菡笑了笑,眼中神色莫名:“当然。” 她招来一个小沙弥,让他带她们去觉素的住处。 菩提树下,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正在烹茶。 小沙弥轻声道:“施主,这便是觉素师叔。” 程菡点点头,上前走了两步,那和尚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程菡的脚步就此顿住。 那是一张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脸,此刻四周无比寂静,程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似乎节奏有些快。 她定了定神,脸上露出自认为最完美得体的微笑,脚步从容优雅地上前去:“方丈。” 觉素站起身:“施主。” 低沉的声线让她的心跳又一次被拨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让她面上作烧。 程菡笑的矜持:“我听说我家三姐姐在方丈这儿,于是便寻来了,怎么不见我三姐姐?” 觉素了然:“小施主方才确实是在贫僧这儿,只是现在她回去取一样东西了。” 程菡像是有些惋惜:“我又和三姐姐错开了,真是不凑巧。” 觉素微笑道:“施主若是有空,可以坐下来喝杯茶。” 程菡点点头:“打扰方丈了。” “无妨。” 觉素给她倒了杯茶,程菡喝了口,忽然道:“方丈可是用山泉水煮的茶?” 觉素看向她:“可是贫僧煮的茶不好喝?” 程菡笑了笑:“倒也不是。” 她将茶盏放下:“方丈煮的茶自然是好的,不过我曾试过用从梅花花瓣上取的雪水煮茶,味道很不错。方丈若是有机会可以试一试。” 觉素的手指动了动,此刻他的心中很是不虞。 同样是姓程,怎么这个就没有那个讨喜?真是不可爱。 觉素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了笑:“施主懂的真多。” 程菡脸红了红。 觉素忽然将身子前倾,右手朝她的头上伸出去。 程菡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脸上似乎更烫了,脑子里一团浆糊。 觉素很快重新坐正了身子,右手捏着一片叶子,他笑了笑:“施主头上落了片叶子。” 原来是叶子啊,程菡心情有些复杂,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可惜。 一道微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遐想:“你是程三?” 程菡回过头,出声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此时看向她的眼神很是幽深。 直觉告诉她,让这个人误以为自己是程蕴是件好事。 可她却漏算了觉素。 “郡主误会了,这位是程三姑娘的妹妹。” 郡主?这个人是郡主?难道她是濮王的女儿?不是说她足不出户的吗?现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平乐郡主看着她,又道:“你行几?” 程菡垂着头,在心中做着思量。她正准备含糊过去,平乐郡主身后的丫鬟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平乐郡主恍然:“原来是程嶝的女儿。我听说你们家三姑娘在寺中抄写佛经,难不成你也是来抄写佛经的?” 程菡忙道:“郡主误会了,臣女是来看望三姐姐的。” 平乐郡主似笑非笑:“是吗?这儿又不是客院,你家三姐姐可不住这里,你跑来这儿做什么?”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往觉素身上飞,真是祸人啊。 程菡道:“臣女听说三姐姐在这儿听觉素方丈讲解佛经,便寻来了。” 平乐郡主皱了皱眉:“是吗?” 觉素道:“施主想必是弄错了,贫僧今天并未给人讲解佛经。” 程菡震惊地看向他,他方才明明还说程蕴在他这儿。 觉素不为所动,小姑娘那会确实是在他这儿,他今日也没有为人讲解佛经,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没糊弄人。 平乐郡主眯起眼睛看着程菡:“这么说来,你是在骗我?” 程菡忙道:“臣女不敢。” “你丫鬟手里拿着什么?” 程菡暗道糟糕:“这是臣女的五妹妹托臣女带给三姐姐的。” 平乐郡主扬扬眉:“打开看看。” 程菡站着没动,谁知道程菀给的这个匣子里面装的什么,但她敢肯定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打开吓到了平乐郡主,罪责可全在她一人身上。 平乐郡主似乎笑了一下,她身后的丫鬟连忙上前去,从边月手中拿过匣子,刚一打开,便将匣子扔掉了。 平乐郡主看过去,谁能想到匣子里装着两条蜈蚣,足足有成人的一根食指长。 她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十分难看:“程四!你好大的胆子!” 程菡闭了闭眼,也许她今日不应该出门。 “郡主恕罪,臣女并不知道五妹妹交给臣女的匣子里装的是这些玩意儿,惊扰了郡主,都是臣女的过错。” 平乐郡主盯着她:“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接着她笑了笑,指着地上爬动的蜈蚣:“这就是你们家五姑娘要送给三姑娘的?” “你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呢,姐妹之间送虫子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程菡抿着唇,她明白平乐郡主对她的敌意源自于何,但这其中的误会恐怕她说了平乐郡主也不会信。且如今这局面已经越发难以收场了。 她这般想着,眼角的余光瞥见程蕴脚步急促地走了过来。 “臣女见过郡主。” 平乐郡主回过头,看着低头行礼的女孩子:“程三?” 程蕴道:“是,臣女在家中行三。” 平乐郡主很满意:“你倒是比你的这个妹妹爽直。” 程菡脸色有些不好看。 程蕴立马道:“能得到郡主的夸赞,是臣女的荣幸。” 程菡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油嘴滑舌。 平乐郡主笑了笑:“你这是打哪来?” “臣女抄写经书有些累了,便去后山走了走。没想到家中妹妹来了,跑到这儿扰了郡主,臣女代妹妹请罪。” 平乐郡主摆摆手:“罢了,小孩子不懂事,我总不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是?” “郡主宽宏大量,臣女敬佩不已。” 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无视了程菡了存在。 程蕴识趣道:“郡主贵人事忙,臣女这便带着妹妹离开。” 平乐郡主点点头:“你去吧。” 这件事再闹下去对她也没好处,若是一直揪着不放,传扬出去,她将落个跋扈的名声,她不能给濮王府脸上抹黑。不如就此顺着台阶下,兴许外人还能夸她一声宽厚。 回到客院,程菡才出声:“三姐姐当真是去了后山?” 程蕴淡淡道:“四妹妹是何意思?” 程菡扯了扯嘴角:“三姐姐,你的大丫鬟可是跟我说你去了觉素方丈那儿。” 程蕴点点头:“想必是我出门的时候没说清楚,她误会了。” “四妹妹怎么不在院中等我回来?” 程菡有些着脑:“这倒要问问三姐姐的丫鬟了,可是她说让我出去走走的。” 清圆连忙跪下:“四姑娘,奴婢让您去寺中逛逛,但是没说让您去觉素方丈那儿啊。” 程菡眯着眼睛看着她。 程蕴却道:“这么说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丫鬟的错。” 她看向清圆:“既如此,那你便跪着吧。” 然后又看向程菡,似笑非笑:“我这么处置,四妹妹可满意?” 程菡眼神讥讽:“什么我满意不满意的,这丫鬟做错了事就要罚。” “四妹妹是在教我怎么教训丫鬟?” 程蕴微凉的声音让程菡心中的火气降了降,她怎么就忘了,程蕴来寺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抿了抿唇:“是妹妹逾矩了,姐姐不要见怪。” 程蕴宽和地笑了笑:“我怎么会怪罪妹妹?妹妹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我高兴都来不及。” 又对还跪着的清圆道:“还不快起来,一直跪着成什么样子?回头传出去,外人可要说四妹妹猖狂了。” 程菡脸上发僵,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好了,我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清圆站起身,看着程菡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姑娘,四姑娘怕是不会这么算了。” 程蕴点点头:“你说的对,她确实不会这么算了。” 她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装进信封后交给绿槐:“你明日回去一趟,将信交给老夫人。” … … 程老夫人看着坐在她下方安安静静喝着茶的程菡,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程菡放下茶盏,温顺地笑了笑:“孙女昨日去看望三姐姐,看到三姐姐一个女孩子,在寺中孤零零的,心里很是不舒坦,便想着来求一求祖母,不如让三姐姐回来吧。” 程老夫人道:“说要去寺庙的不是她吗?这么点苦就受不了啦?再者说她这一百遍《金刚经》还未抄完呢。” 程菡垂下眼睛:“话虽如此,三姐姐一个人在寺中我也不放心,祖母为何不派人去照看一下?” 程老夫人正要说话,于嬷嬷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老夫人,三姑娘送回来的信。” 程老夫人扬扬眉,这是想要回来了? 她伸手接过信拆开,待看到信的开头那一句话,连忙将信纸倒扣在案上。 程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菡:“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程菡暗自皱眉,心中疑惑程蕴在信中到底说了什么。 但老夫人发了话,她只能识趣地退下。 第三十七章 回礼 程老夫人看着程菡出去后,这才绷紧脸皮重新将信翻转过来。 她直接略过开头那句“诗里面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孙女却有几十个日夜不能得见祖母,心中的想念早已涨满心房。” 程老夫人继续往下看。 “因为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祖母,孙女抄写佛经时错了几个字,若不管不顾继续抄写,恐佛祖以为孙女心不诚,无奈之下只好重新抄写,这样一来,孙女的一百遍《金刚经》到现在也未抄完。” “然,提出要来寺中抄写佛经的是孙女,那么孙女便不能食言,否则佛祖降下罪来,孙女一人承担倒罢了,只恐会牵连到整个程家,那孙女便成了千古罪人。” “想来四妹妹能来寺中看望孙女,也是得了祖母的许可的,孙女这般一想,心中很是高兴。” “但高兴之余,难免有些担忧。忍痛之下,孙女还是恳请祖母不要再派人来寺中。” “一则,祖母身边断断不能缺人伺候,孙女不能在祖母身边尽孝,心中已十分愧疚,若还让祖母身边的人来到孙女这儿,祖母一旦缺人使唤,那孙女实在是寝食难安。” “二则,孙女在寺中抄写佛经是为祖母祈福,祖母若是派人陪在孙女身边照料孙女,孙女心中自是十分欢喜,但那些不知情的外人便会认为是孙女犯下错事,要人看管。” “孙女被人误会倒是无妨,只是忧心那些人会误解祖母,以为祖母不喜孙女苛待孙女,孙女又怎能忍心祖母被人如此污蔑?” “于是情急之下写下这封信。” “可孙女到底无法抑制住心底的思念,每每想起祖母待孙女的好,孙女便想飞奔回家倚在祖母身旁……” 程老夫人抿了抿唇,直接将这段废话跳过去。 “再过不久便是大姐姐出阁之日,说来孙女也很好奇大姐夫是个什么模样,所以还是请求祖母允许孙女到时回家小住几日。” 程老夫人看完将信纸折好,看向一旁的于嬷嬷:“寺中的方丈怎么说?” 于嬷嬷道:“方丈说三姑娘每日都会虔诚的抄写佛经,时不时还会去听方丈们讲解经文。” 程老夫人冷哼一声:“我还以为她在寺中过不下去了呢。” 可这丫头在信中只字不提在寺中过得如何,只是在说她那无处安放的思念。 程老夫人抿着唇,面皮又有些僵硬。 “到时候大丫头出嫁,她这个做妹妹总不好不出现。再过些日子把她接回来住几天吧。” 至于程菡说的让她派人去照看,怕是不能这么做,不管程蕴在信中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有一点她却是没说错,她不能让人误会程蕴正在受罚。 她不能预料孟家的反应,这么做又会不会让孟家的人以为程家是故意在和孟家作对? 程菡此时回到院中,脸色很是难看。 程蕴这个人越来越难对付了。 她这刚要给她添堵,她的信便送来了,可真是巧得很! 还有昨日那件事,不管她怎么想,她总觉得觉素和程蕴之间有点什么。 觉素话语中的熟稔让她心中泛起酸意。 还有为何他称呼程蕴时是“小施主”,而称呼她时却一口一个“施主”? 明明她比程蕴还要小上几个月! 她只要一想到觉素和程蕴时不时可以见面便十分不甘心。 可程蕴如今远在寺中,她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去。 程菡扭着帕子,脑子反复出现的是觉素那双格外好看的眼睛。 觉素给小姑娘倒了一杯茶:“小施主尝尝。” 小姑娘喝了口茶,眼中崇拜更甚:“方丈的茶果真与别处不同。” “哪里不同?” 小姑娘羞答答低下头:“方丈让我说,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方丈的茶就是不一样。” “小施主可懂茶?” “方丈面前,我怎好班门弄斧?” 觉素笑了笑:“小施主的妹妹倒是个懂茶的。” 小姑娘脸上的羞怯消失了,语气酸酸的:“方丈也给她煮茶了?” “亏我昨日心中惦记着方丈,还给方丈带糕点了呢。可没料到,方丈心中又有了旁人。” 立在她身后的绿槐嘴角抽了抽,姑娘这是演上瘾了。 觉素心中却很满意,果然还是这个更得他的欢心,他笑道:“小施主不要误会,我的心中只有小施主一个人。” 绿槐一个激灵,忙将头垂的更低。 这和尚真是疯了! 小姑娘十分高兴,眼巴巴地看着他:“没想到方丈如此看重我。” 觉素看见她的眼神心中一紧,她不会提出要他还俗吧? “那方丈日后可以只为我一个人煮茶吗?” 觉素松了口气,这一个是他遇到过最识趣的姑娘。 “好。” 孟老太爷看完手中的信,然后一脸古怪地将信递给孟远澹。 等他看完,才道:“甜姐儿不会真看上这个和尚了吧?” 孟远澹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一定是这个秃驴勾搭甜姐儿。” 孟老太爷捋着胡须眯起眼睛:“话虽如此,不过甜姐儿要是真的喜欢,少不了让他还俗。” 孟远澹将信放下:“父亲,这个人可不是良配。” “做和尚都这么不安生,还俗了那可得了?” “这个人简直跟薛温有的一拼。” 孟老太爷点点头:“薛温做事有他的目的,这个和尚又是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香火钱?” 他看向孟安:“你去查查。” 薛温看了眼丁邑:“查清楚了?” 丁邑脸色有些怪异,将手上那张纸递出去。 薛温伸手接过,看到上面的人名,讶异地挑了挑眉。 “我倒是没想到。” 他眉眼间的笑意变得浓郁,眼底却有几分冷。他将纸扔进火盆,看着它被火舌吞卷,化为灰烬。 … … 程蕴是在三月二十三回的府。 刚下马车她便带着一脸急切欢喜进去荣辉堂,最后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程老夫人僵硬着脸将她打发出去,松了口气。 一个多月没见这丫头,这磨人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程蕴回到凝翠院,冷清了许久的院子此时变得有些热闹。 绿槐忙着布置东西,周嬷嬷便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询问她吃的怎么样睡的可安稳,可有受欺负? 程蕴笑着一一答了。 院子里清圆正在告诫那些小丫头:“姑娘不在家中这一个多月,你们没什么事做松散松散倒也罢了,只现如今姑娘回来了,你们便要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做错了事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清圆姐姐放心,奴婢们明白。” 清圆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 她服侍程蕴换好衣服,接着主仆二人一起出了院子。 和风居里吴氏闻着那浓浓的药味,颇为厌烦地皱着眉。 “那几个贱人还在闹?” 寒沙道:“是,几位姨娘谁也不肯让谁。” 吴氏眉间格外阴沉:“你去告诉她们,谁再继续闹便给我掌嘴!” 寒沙掀开帘子退了出去,很快便又走了进来。 “夫人,三姑娘在外求见。” 吴氏闻言眼中流露恨意,手里的帕子被她攥出褶子。 那几个贱人固然可恨,而这一个,她是连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吴氏森然道:“我病着呢,不见,让她走!” 程蕴听到回复,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母亲病了这许久还未好。” 她看向寒沙,面带忧色:“母亲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大夫怎么说?还能治好吗?” 寒沙脸有些僵,三姑娘这出去一趟回来,说话越发不中听了。 “三姑娘别担心,夫人就是心情郁结,无大碍的。” 程蕴了然点点头:“原来是心病啊,但是这心病一直拖着不好也是要人命的,你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该好好开解她才是。” 寒沙现在只希望她能赶紧走,这话若是让吴氏听见了,又是一通脾气。 “三姑娘说的是,奴婢会好好开解的。” 程蕴轻轻蹙着眉,脸上有几分哀戚:“只可惜我要在寺中抄经,不能留在府上。不然我还可以帮着你一起开导母亲。我这么多日子不能见到母亲,也不知道母亲可想我?” 寒沙心中焦急,忙道:“夫人自然是想的。” 程蕴苦笑:“你也别说这话哄我,母亲若是想我,又怎会不见我?想必心中还是在怨我。” 她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哽咽道:“若是母亲身子一直不见好,那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母亲了?” 寒沙正要说话,屋内传出瓷器碎在地面的声音。 程蕴收起帕子:“好了,你快些进去服侍母亲吧,听这声音,想必是母亲把茶盏给摔了。你还哄我说母亲病情不严重,这连茶盏都端不稳了。” 寒沙脸色有些不好看。 程蕴又道:“既然母亲不愿意见我,想必五妹妹是愿意的,我这便去找五妹妹了。” 程菀听到程蕴说要见她,正想说“让她滚”,程蕴却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程菀眯着眼睛看向她,一声冷笑:“好些日子没见,三姐姐的规矩学的越发好了。” 程蕴不以为意,笑着道:“我这不是担心妹妹不肯见我吗?” 程菀懒得和她装模作样,直接道:“三姐姐既然知道我不愿意见你,那为何还要这么不识趣地闯进来?” “俗话说,礼尚往来。五妹妹托四妹妹给我送去的礼物,我很是喜欢,这不,我来还礼来了。” 清圆将一个匣子放在程菀面前。 程蕴不理会程菀瞬间僵硬的脸色,笑了笑:“妹妹这是怎么了?不打开看看吗?” 程菀盯着眼前黑漆漆的匣子,想到那两条让人头皮发麻的蜈蚣,手脚冰凉。 程蕴有些奇怪:“五妹妹在害怕吗?” 程菀立即瞪着她:“谁说我害怕了?” “那你为何迟迟不打开?” 程菀僵硬着身子不动也不说话。 程蕴却是笑了:“五妹妹还说不是在害怕,不过是一片叶子,怎么就让妹妹的脸都变白了?” 叶子? “是啊,匣子里就装了一片叶子。” 程菀忙把匣子打开,里面果真是一片叶子。 她送程蕴两条蜈蚣,程蕴回她一片叶子。 什么玩意? 程蕴道:“这可是寺中的菩提叶呢,沾了佛气的,妹妹贴身放在身边,一定能保妹妹平安。” 程菀脸色依旧难看,她这是被程蕴给耍了,一定是! 第三十八章 言语 程蕴笑意加深:“我怎么会耍妹妹呢?妹妹心中时刻惦记我这个姐姐,我怎么也该想着点妹妹。” 程菀恨恨地将匣子合上,发出响亮的一道声音,脸颊被气出薄红:“我不用你想着!” 程蕴讶异:“妹妹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我送的东西妹妹不喜欢吗?” 我喜欢个屁! 一片破叶子而已,她有什么好喜欢的? 程菀握住椅子扶手,脸上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怎么会呢。不过姐姐既然喜欢我送的礼物,那我回头再多送一些如何?” 程蕴笑盈盈道:“这倒不必,妹妹既然会送我那些东西,想必妹妹心中也是喜欢的,妹妹还是自个儿留着吧,我便不夺人所爱了。” 这声“夺人所爱”让程菀想起了先前被她坑走的米珠,心中越发气恨。 程蕴接着道:“想必四妹妹还没来得及告诉妹妹,妹妹送我的蜈蚣被平乐郡主撞见了。” 什么? 她这边禁足还没解,这件事她并不知道,程菡也没有和她说。 程蕴脸上的笑意消失,眼睛里没什么感情:“妹妹这么大个人了,也该有个分寸才是,这一次好在是郡主宽宏大量,若是郡主非要追究下来,你说到时祖母会怎么罚你?” 程菀闻言脸上又红又白:“我用不着你来教训!” 程蕴平静地看着她气急败坏的神情,淡淡道:“你难不成以为我愿意理会你?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你在外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这些人还要陪着你受牵连。如果你不是姓程,如果你不是生在二房,你是死是活又与我有何关系?” 程菀被她话里的冷漠给弄得怔住了。 程蕴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会呼吸会说会笑会哭的人,而是在看一个无声无息无知觉的物件。 她不是物件! 程菀越发恼怒,冷笑连连:“照姐姐这么说,我该庆幸我姓程?我该庆幸和你有同一个父亲?” 程蕴沉默不语,良久,她轻笑一声:“你确实该庆幸,可我却觉得很不幸。” 程菀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你幸与不幸与我何干?你不喜欢我,又怎知我也不喜欢你!” 程蕴看着她,这是被误会了啊,其实她那句话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也不愿意同程菀解释,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程蕴站起身:“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听或不听决定权都在妹妹手上。” 她漠然地看着程菀:“妹妹的路是自己在走,所以妹妹将来做错了什么事,惹了什么祸,责任全要由你一人承担,没有人应该无条件为你的愚蠢负责。” 你才蠢! 程菀冷笑:“不劳姐姐费心,姐姐还是管好自己吧。我还有我娘呢!” 程蕴抿着唇不语。 程菀顿时有几分得意:“我不比姐姐,我一出生便有娘疼有爹护着,而姐姐从小孤苦伶仃地长大,自然不明白有人依靠是什么感觉。” 依靠吗? 程菀冷冷地盯着她:“所以姐姐也别再拿出长辈的架势来教训我,姐姐你好好想想,做错了事惹了祸没人在身后收拾乱摊子的是你!不是我!我和你不一样!别拿你的想法来要求我!” 程蕴忽地笑了:“是,我和你确实不一样。” 程菀抬了抬下巴,眼里毫不掩饰她的轻蔑和怜悯:“姐姐有这个自知之明便好。我从小生了病有我娘为我担惊受怕,想要什么只要缠着爹爹撒撒娇便可得到。而这些可是姐姐这辈子想求也求不到的。” “姐姐没在黔州想来是不知道,黔州的那些夫人们时常说我们这一家人很是让人羡慕呢。” 我们这一家人…… 那她呢? 程菀笑了笑,眼神冰冷:“我没想到姐姐这么一个明白人还是看不清楚,这二房,姐姐的存在格外多余!你就是个外人!” 清圆此刻想撕了她那张嘴。 她看向程蕴,此时的程蕴情绪很不对劲,像是一个人内心最隐蔽的伤痛被人强行拉扯出来,暴露在灼热酷烈的阳光下,原本结疤的伤口迅速裂开溃烂。但为了不让人看出她的软弱,不得已将自己装进一个坚硬无比的壳内。 她觉得不能让程蕴再待下去了,程菀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她现在无比希望有人来打破这个局面。 “三姑娘,二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清圆觉得这道声音犹如天籁,她看向程蕴,却发现程蕴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晦涩。 程蕴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脸上重新换上那副恰到好处的笑,她看向那个来通报的丫鬟:“好,我知道了。” 程菀看着她脸上虚伪的笑,嗤笑道:“姐姐慢走,妹妹不送了!” 程蕴看着她,轻声道:“有时候我倒是羡慕妹妹。”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程蕴笑了笑,转身出了她的屋子。 不比室内的阴冷,外面的阳光带着干净的暖意,驱散了从她心底浮起的阴霾。 她抬脚往程峘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程峘正站在书案后作画,听到程蕴请安的声音头也未抬,漫不经心道:“你去你母亲那儿了?” 程蕴道:“是,只可惜母亲并不愿意见我。” 程峘有几分好笑,程蕴跑到吴氏屋外说了那一通话,让吴氏又摔了好几个杯子。 程蕴接着道:“于是女儿便去找五妹妹说了会话,说来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和五妹妹吐胆倾心。”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日后不会再有了。 程峘有些讶异,程蕴什么时候和程菀关系这么好了? 他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道:“你在寺中住的如何?” 这次换程蕴讶异,只一瞬,她便垂了眼睛恭顺道:“女儿在寺中住的挺好的,有劳父亲动问。” 她的态度很有礼,很恭敬,同样也很生硬。可这种态度对于一个父亲来说,难免过于疏离。 程峘的右手顿在半空,墨汁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洇开,很快便将那幅山水画毁掉。 他眼中流转的情绪有片刻的凝结,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他搁下笔:“你若是不想继续待在寺庙,我可以去同你祖母说一说,让你回来。” 程蕴心中讶异更甚,她笑了笑:“女儿既然把话说出了口,若是没做到,祖母该怎么想我?” 程峘看向她:“你还剩多少遍抄完?” 程蕴道:“还有九十九遍。” 程峘愣住了,抄了一个多月只抄完一遍?她到底在寺中做什么? 程蕴见他良久不出声,不耐烦再待下去:“父亲若是没什么事,女儿便先告退了。” 程峘看着她走到书房门口,忽然道:“甜姐儿。” 程蕴的脚步顿住了,甜姐儿是她的小名。 前世今生算起来,她有许多许多年没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了。 她怔了几息,然后回过头:“父亲可还有事?” 书房内一片寂静。 程峘轻叹一声,摇摇头:“无事,你去吧。” 程蕴点点头,抬脚出了书房。 再过两天便是程葶的婚期,府上的灯笼已经换成了红色。 程蕴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丫鬟小厮婆子,忽然轻声问道:“大伯母最近很忙吧?” 清圆点点头:“因为婚期骤然提前,打了大夫人一个措手不及,好些事情都要赶工。” 程蕴皱了皱眉:“赵家那边?” 清圆低声道:“姑娘放心,阿恪盯着呢。” 程蕴便不再说话,回了院子。 之后的两天她过的风平浪静。 一直到了二十六,她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便去了程葶的院子。 清晨的空气清清冷冷,程葶的院中却有小姑娘们说笑的声音传出来。 丫鬟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程蕙当先瞧见她,笑着道:“三姐姐来啦!” 程蕴含笑颔首:“六妹妹。” 程蕙跑过来拉住她的手:“三姐姐你来看,大姐姐今日是不是很漂亮?” 程蕴望过去,盛妆后的程葶确实比以往更加动人。 “六妹妹说的对,大姐姐很漂亮。” 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倒是让程葶羞的低下了头。 全福人笑着道:“姑娘不必害羞,你的妹妹们没说错,我做全福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像姑娘这般美貌的。姑娘这嫁了人,日后肯定家庭和谐美满,子孙满堂。” 她这话本来存了讨好的意味在里头,但程葶垂下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阴霾。 和谐美满?她和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美满的? 什么婚期定的不好不吉利,真是狗屁! 就因为婚期陡然被提前,害得她这边压根儿不能把消息送到赵承凌手上。 她是女子被困在内院倒也罢了,可赵承凌不是,这么久了,他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程葶笼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 这个男人真是没用,先前把话说的多好听多漂亮,真正到了关键时候,他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红色的嫁衣上。 她是真的不甘心。 第三十九章 柳条 孟老太爷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孟安:“你说宋弘那老匹夫跑去程家喝喜酒去了?” 孟安点点头:“眼下已经出门了。” 这老狐狸又想做什么? 孟老太爷笑了笑:“去备马车,我也许久没喝喜酒了,不如和那老匹夫一同去凑个热闹。” 他理了理衣袖,精神抖擞地跨出屋子。 孟老太爷的马车到程家的时候,正好和宋家撞上。 宋弘眯着眼睛看向他这个死对头:“孟相不窝在家里装乌龟,怎么今日倒是跑出来晒太阳了?” 孟老太爷捋着胡须笑呵呵:“这不是闻着一股臊味儿了嘛,于是便追了出来,没想到竟然是宋相,真是很巧啊。” 宋弘冷笑:“我是来讨杯喜酒喝的,孟相也是?” 孟老太爷笑眯眯点头:“是啊,是啊。” 宋弘继续冷笑:“孟相不是不肯认这门亲家吗?如今登门也不怕被人赶出去,孟相的脸皮我实在不敢恭维。” 孟老太爷微微眯眼看着他:“我和程家好歹也是结过亲的,来讨杯喜酒喝又有何妨?倒是宋相,你们家可没有女儿嫁到程家啊。” 宋弘双手负在身后,笑了笑:“我确实没有女儿嫁到程家,但是我三儿媳出身曹家,这么一算,我不是和程家多少也带点亲吗?” 孟老太爷十分不屑:“你这算哪门子亲?宋相这么大年纪,这种不要脸的话也好意思说出口?” 宋弘恼怒:“要说脸皮,孟相该好好反思自身!” “我反思个啥?” … … 两位丞相站在程家大门口吵起来的事忙被小厮传到程崧耳朵里,他心里咯噔一下,今儿个刮的哪门子歪风,一同吹来了这两尊大佛? 他对小厮道:“速去告知老太爷。” 又对其余客人道了声歉,然后才转身大步走到大门口。 府上喜气洋洋,门口火药味嚣张。 孟老太爷当先看见他:“你来的正好,你来说说我今日能不能来讨你家一杯喜酒喝?” 程崧忙道:“孟老太爷能来,是小女的福气。” 孟老太爷很满意:“你小子会说话。” 宋弘讥嘲道:“孟相这是越活越过去了,竟连场面话都听不出来了。” “宋相的意思是,这小子在哄骗我?”孟老太爷笑了笑,“我说宋相,你今日是来砸场子的不成?” 宋弘觉得这老东西越发讨厌了:“要说砸场子,孟相更有可能。前阵子孟相不是弹劾程家弹劾的挺带劲儿的吗?” 孟老太爷不笑了,端正了神色:“宋相不要乱说话,什么叫我弹劾程家?我弹劾的是程峘那厮!这是两码事,宋相到底是老了,这都分不清了!要不我回头和圣上提提,派几个太医去给宋相瞧瞧?” 程崧咳嗽一声,忙上前道:“来者是客,两位老太爷快些请进。” 孟老太爷当先走进程家:“和宋相唠叨了这么久,我说的都口干了。” 宋弘冷哼着一甩衣袖,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程崧松了口气。 … … 程蕴正忙着招待几个姑娘,一个丫鬟脚步匆匆地过来:“三姑娘,老太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她看向那丫鬟,有些疑惑:“祖父可说了是什么事?” “宋老太爷要见您。” 宋老太爷? 程蕴有些怔:“你没弄错吧?”她什么时候入了宋老太爷的青眼? 周围的几个姑娘不说话了,纷纷竖起耳朵。 “奴婢没弄错,确实是宋老太爷要见您。”顿了顿,“孟老太爷也来了。” 程蕴更加奇怪了,孟老太爷自从她娘去世,便再未踏足程家,今日是怎么回事? 几个姑娘各有各的思量。程家今天不过嫁一个庶女,却招来了朝中两位丞相,程家这是要翻身了不成? 一个姑娘笑着道:“三姑娘不用管我们,我们这儿还有二姑娘呢。” 程蕴看向程苾。 程苾微微弯了弯唇:“此处有我呢,三妹妹只管去。” 程蕴点点头,起身走向前厅。 … … 孟老太爷此时的脸色很不好看:“宋相今日不是来喝喜酒的吗?这是要作甚?” 宋弘喝口茶慢悠悠道:“这孩子怎么说也是孟相的外孙女呢,见一见又有何妨?再说我这不是怕孟相放不下这张老脸不好开口,主动帮你提及吗?” 孟老太爷冷笑:“宋相如今越发多事了。” 先前是程峘,如今是程蕴,这老匹夫真是讨厌的很! 宋弘放下茶盏叹息道:“我和孟相共事这么些年,再没人比我更了解孟相了。” 程老太爷咳嗽一声:“三丫头来了。” 几位老太爷不说话了,纷纷看过去。 程蕴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宋弘笑得十分和蔼,他看向孟老太爷:“孟相你瞧瞧,这孩子长大了,和寄云有几分像呢。” 孟老太爷顺势望过去,程蕴微微垂下的眉眼确实和他那早亡的女儿一模一样。 他不说话了,厅内气氛逐渐凝固。 程老太爷很尴尬,宋弘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寄云可谓是孟老太爷的禁忌。 程蕴此刻明白了,宋弘这是为了给孟老太爷添堵拿她做了靶子。 她有些厌恶。 宋弘像是没察觉到厅内的气氛十分尴尬,慈祥地看向她:“好孩子,你也别怨你外祖父,你外祖父就是心眼小了点,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任由你自生自灭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孟老太爷闻言眯着眼盯着他。 程老太爷觉得心中万分苦涩,宋弘这是明着劝慰暗里挑拨。这婚期定的到底还是不好,好好的嫁个孙女都不安生。 程蕴笑了笑:“多谢宋老太爷开解,我并不怨外祖父。外祖父只有我娘一个女儿,我娘骤然身亡,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里定然不好受。宋老太爷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自然不能理解。” 她话音刚落,厅内几人脸色变了变。 孟老太爷笑了:“宋相你看,我就说你多事了吧,你还不承认,这不就是自以为是了吗?” 宋老太爷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他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小女孩。 到底是身上流着孟家的血呢,和这老东西一样讨厌。 他点点头:“你说的对,我确实不能理解。虽然我年纪大了,但是再怎么没用也是能护好自己的孩子的。” 孟老太爷瞬间沉了脸。 程蕴笑的和和气气:“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父母,做父母的又怎能一辈子守在孩子身边?况且孩子只有在离开了父母的庇护才能得到成长。” 说他不会教育子女?宋老太爷脸色不好看。 程老太爷见状忙出声呵斥:“三丫头住嘴!” 孟老太爷似笑非笑看过去:“侯爷这是怎么了?” 程老太爷脸一僵干咳一声,不说话了。 程蕴继续道:“晚辈年纪小,说话多有得罪,宋老爷庙堂之量,想必不会和晚辈计较。” 宋老太爷眯了眯眼,意味不明笑了笑。他确实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不然传扬出去,旁人还得笑他欺负一个小姑娘。 他端起茶盏低头喝茶。 程老太爷看向程蕴:“行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程蕴行礼退下,出了前厅才发现等在门口的绿槐不见了,她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丫鬟:“我的丫鬟去哪儿了?” 那丫鬟道:“回姑娘的话,绿槐姐姐方才被清圆姐姐派来的人叫走了。” 程蕴凝眉不语。 丫鬟继续道:“绿槐姐姐刚走没多久,不如奴婢送姑娘回去?” 程蕴盯着她看了看,笑道:“好啊。” … … 丫鬟觉得三姑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难伺候过。 走两步就说自己累了让她帮忙揉脚,路上没什么人就嫌太冷清让她讲笑话,讲的不好笑就一个劲儿的挖苦她。 丫鬟忍气吞声,只要再走一段路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她摸了摸袖中的金镯子,垂下脸敛去眼中浮起的贪婪。 程蕴忽然不走了,她跑到一棵柳树旁,伸手踮脚去够它的枝条。 丫鬟眉头跳了跳,那棵柳树旁是一片湖,她忙上前道:“哎哟,三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程蕴指着垂在湖面上的柳枝:“我要那根枝条,你帮我扯下来。” 丫鬟嘴角抽了抽,好声好气商量道:“姑娘,那根奴婢够不到,要不您换一条?” 程蕴竖起两条眉,坚决道:“不行!那根最好看!我就要那条!” 好看?都长得一模一样到底哪里好看? 丫鬟搞不懂,她站着没动。 程蕴看着她:“你要是不给我扯下来,那我就不走了。” 真刁蛮! 程蕴继续道:“只要你给我把那根柳条扯下来,我便不再为难你。” 丫鬟抿了抿唇,若在此处半途而废,她的一千两便拿不到了。 她走到柳树旁,一手扶着柳树的树根,一手去够那根枝条。 冷不妨身后有股劲袭来,她被推进了湖中。 丫鬟尚未回过神来,便已经喝进去好几口湖水,冷冰冰的湖水浸透她的全身,一双眼睛被刺的睁不开。 她的两手胡乱拍打水面,想借机抓住点什么。 程蕴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根棍子,递到她手边,丫鬟连忙抓住,睁开眼睛便看到程蕴似笑非笑的神情。 第四十章 顺带 “湖水好喝吗?” “不……不好喝。” 程蕴歪了歪头:“我瞧着你挺喜欢喝的,不如我松开手让你多喝点?” 丫鬟一个激灵,抓着棍子就要爬回岸。 “别动,我胆子小,你要是吓得我松手就不好了。” 丫鬟惊恐地看向她:“三姑娘这是做什么?” 程蕴答非所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丫鬟眸光微闪:“三姑娘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奴婢自然要带您回后院。” 程蕴撇撇嘴:“少说这些废话,谁指使的你?” 丫鬟哀求道:“三姑娘,您快拉奴婢上去吧,这湖水冷得很!” 程蕴笑了笑:“这地方很偏僻,少有人来,你说如果你死在这片湖里,会在多少天后被人发现?是七天?还是半个月?又或者是一两个月?” 丫鬟觉得湖水越发冷了,她一个哆嗦:“姑娘,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程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没了命就算有大把的钱财又有什么用? 丫鬟很快便做了决定:“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不认识那个丫鬟,她只说让奴婢带着三姑娘去大公子的院子。” 大哥哥? 程蕴眯了眯眼。 丫鬟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信,慌忙道:“姑娘,奴婢没骗您,那丫鬟很眼生,她找到奴婢,给了奴婢几两银子,还说事成后再给奴婢几百两。” 程蕴盯着她:“你不诚实,我要松手了。” 丫鬟心里咯噔一下,湖水刺骨的冷,寒气从脚趾头延伸到头顶。 她看着程蕴漆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丝情绪,恐惧在她心底蔓延:“这……这条小路是通向二公子的院子的。” 说着她哭了起来:“三姑娘,奴婢这次真的没骗您,奴婢还不想死,求您快拉奴婢上去。” 程蕴哦了一声,面无表情道:“但是我力气小,拉不动你。” 丫鬟又惊又恐:“三……姑娘?” “枯江。” 躲在嶙峋假山后的枯江怔了怔,紧接着她从假山后转出来,走到程蕴跟前:“姑娘怎么知道奴婢在?” “我看见你了。”程蕴看着她,“你来把她拉上来,我没力气了。” 枯江从她手中接过棍子,三下两下便将丫鬟拉回了岸。那丫鬟终于得救,松了口气,正要说话,便被人打晕了。 程蕴看了她一眼:“二哥哥回院子通常会走哪条路?” … … “二公子,对不住对不住。” 程荀皱着眉看了看自己衣袍上的茶渍,对那跪在地上一个劲请罪的丫鬟道:“你起来吧。” 那丫鬟连忙叩头谢恩。 程荀看向一旁的薛渭,正要说话,薛渭便笑道:“程二公子只管去,不用管我。” 程荀歉然道:“失礼了。” 他站起身,踏上回院子的路。 往常总有丫鬟小厮来往的路不知今日为何一个人也没有? 程荀心中有些疑惑,却并未多想。 “二哥哥。” 程荀脚步顿住,回过头便见程蕴从一条小路走了出来。 他点点头:“三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祖父让我去前厅一趟,回来的时候丫鬟给我带路,可是路上那丫鬟在湖边偏要去扯一根柳条,不料她一脚踩空落了水,我把她救上来后她就晕过去了,然后我自己走着走着便碰到了二哥哥。” 程荀听完皱眉,怎么这个丫鬟听起来行为很怪异? 程蕴看着他的衣袍,轻轻咦了一声:“二哥哥的衣服怎么脏啦?” “哦,丫鬟不小心把茶盏打翻了。” 程蕴恍然道:“这么说来,我和二哥哥能遇见也是天意。” 她的眼里清澈单纯,笑的天真:“丫鬟给我带错了路,自己又落了水,我不认识路,路上也找不到人给我带路,然后我就遇到了回院子换衣服的二哥哥,可见这是老天爷见我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所以帮了我一把。” 她抓住程荀的袖子,像一个寻求认可的小孩子:“二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程荀听着她的话,心中觉得越发怪异,就算今日程葶嫁人府上的人都很忙,但也不至于连个人都找不到。这一切似乎太诡异了。 他看着程蕴清澈见底的眼睛,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笑着道:“我送三妹妹回去。” 程蕴笑盈盈点头:“好啊,谢谢二哥哥。” … … 薛渭又坐了一会儿,见程荀久去不回,心中泛起狐疑。 他站起身,走上程荀方才踏上的那条路。 薛渭越走心中狐疑越甚,程家如今这么落魄了吗?沿路一个丫鬟小厮都不曾见。 眼前渐渐出现一所院落,薛渭走上前,见院门半开,他推开门进去,院子里依旧没有人。 薛渭皱了皱眉,轻声道:“程二公子?” 院子里寂静无声。 他四处看了看,主屋门窗紧闭,显得越发怪异。 薛渭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敲了敲门:“程二公子?”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薛渭正准备推开门,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薛三公子怎么走到我的院子里来了?” 薛渭收回手转身,程荀已经换好了一身衣裳。 “我见程二公子一去不回,有些担心,于是找来了。” 程荀笑了笑:“路上遇到家中妹妹,送她回了内院。我想着我母亲屋里还有我几身衣裳,便顺道去换了。” 薛渭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此时隐隐有鞭炮声伴随着吹锣打鼓的声音传来。 程荀笑道:“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我们快走吧。” … … 绿槐看到自家姑娘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转而十分愧疚。 程蕴笑着道:“一计不成,还有二计。我们防不过来的。” “话虽如此,还是奴婢的错。” 清圆此时打听完消息走了过来。 程蕴看向她:“如何?” 清圆低声道:“大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去了二公子的屋子一趟,然后将一个丫鬟绑了起来。” 想来那个丫鬟便是要算计程荀的。 程蕴垂下眼:“光有一个丫鬟恐怕还不够,二哥哥的屋里应该还被人偷偷放了些东西。” 清圆点点头:“孙嬷嬷从二公子的主屋里出来,手上用布包了一些东西。” 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但对二公子的名声肯定没有任何好处。 程蕴笑了笑,大夫人因为程葶的婚期,忙得抽不开身,于是便被人钻了空子。 清圆却有些不解:“奴婢不明白背后那人为何要算计姑娘?那些人是想让姑娘撞破此事吗?” 程蕴道:“你不是说薛渭去找二哥哥了吗?” 清圆点点头。 程蕴继续道:“如果我和二哥哥照着他们的计划走,那么应该是二哥哥回院子换衣服,然后被那个丫鬟缠住,紧跟着薛渭发觉不对,去找二哥哥,撞破丑事。” 她笑了笑:“从一开始那些人便对此事有了安排,就算最后薛渭没发觉不对没有去找二哥哥,他们应该另有人选。” 总之绝对会是一个外人。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至于我?我在通往二哥哥院子的小路上待过,事后大夫人一查便知,说不定最后大夫人还会以为此事与我有关。” 就算大夫人最后不会疑到她身上也不要紧,那些人的目的是让大房失颜面,算计她更像是顺带的。 绿槐听的心砰砰直跳,她险些酿成大祸。 这时卷卷一路小跑过来,一边喘气一边道:“姑娘姑娘,奴婢回来了。” 绿槐给她倒了一杯茶,卷卷伸手接过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谢谢绿槐姐姐。”她看向程蕴继续道,“奴婢看着大姑娘上了花轿,然后跟着队伍到了曹家,亲眼看着定安侯将大姑娘迎进了门,然后才回来的。” 程蕴闻言松了口气,程家算是避过了这桩丑事。 … … 府上众人忙碌一天,等送走所有客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赵氏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块女子用的帕子,脸色十分阴沉。 “从荀哥儿枕头底下搜出来的?” 孙嬷嬷低声道:“是。床底下还塞了一些东西,奴婢怕脏了夫人的眼睛。” 赵氏气的用力拍了拍桌子,颇为恼怒:“就这一块帕子我都嫌脏了眼,那贱婢真是好大的狗胆。” 孙嬷嬷道:“那丫鬟确实狗胆包天,但是奴婢觉得,仅凭她一人,怕是做不成此事。” “她一个人的确没法支走院中所有人。”她看向孙嬷嬷,“那个把茶水泼在荀哥儿身上的丫鬟呢?” “奴婢让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这个人。” 赵氏眯了眯眼:“是吗。这要不是荀哥儿机警,跑来我这儿换了衣裳,说不定真要被这些贱人得逞了。” 如果被薛渭撞见程荀和一个丫鬟有了牵扯,不光程荀的人生有了污点,搞不好程葳也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儿她再一次将桌子拍的嘭嘭响,桌上的茶盏险些滚下来。 赵氏看向孙嬷嬷:“那贱婢怎么说?” 孙嬷嬷道:“那丫鬟一直说自己冤枉。” 赵氏闻言冷笑,她还有脸喊冤?整个院子就她一个人在,她是觉得自个儿有多清白? 她的目光森寒:“荀哥儿的院子该整整了,我不过一时不察便险些出了大乱子,看来底下的那些人心思很不安分。” 第四十一章 颜面 “孙女给祖父请安。”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面无表情点点头。 程蕴直起身:“祖父叫孙女来,可是因为昨日的事?” 程老太爷捋胡须的手顿住,表情微滞,他还没说啥呢,怎么这丫头就猜出来了? 他板了脸:“不错,你昨日的言行很不得体!” 程蕴笑了笑:“祖父可是觉得,孙女那番话让宋老太爷不高兴了?” 程老太爷闻言立即瞪着她:“这不是我觉得不觉得,你又不是没有长眼睛,宋老太爷当时什么脸色你没瞧见?” 程蕴点头:“宋老太爷当时脸色很不好看,孙女自然是瞧见了。” 程老太爷继续瞪她:“你既然瞧见了还问我?” 程蕴笑道:“但是祖父,在孙女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外祖父很高兴啊。” 程老太爷不瞪她了,他开始回忆,当时孟老太爷听完程蕴说的话确实是笑了,这丫头没说错。 程蕴轻声道:“祖父您想,孟老太爷是孙女的外祖父,外祖父被宋老太爷伤了颜面,孙女自然要帮着外祖父啊。”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点头,这没毛病。 程蕴继续道:“我们程家和孟家是姻亲,但和宋家不是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程老太爷皱眉:“但这两个都是丞相呢,谁也不好得罪啊。” 程蕴点头:“不错,两位老太爷都是丞相,我们程家确实惹不起。但是两位丞相向来不和,程家夹在中间只会受罪,不如趁早做个选择,对大伙儿都好。” 程老太爷继续捋胡须:“宋老太爷似乎有意同我们交好。” 程蕴继续轻声诱哄:“祖父,宋老太爷确实有意示好,但是也有可能拿我们做棋子利用。外祖父不同,外祖父当年同意将我娘嫁到程家,那心中肯定是认可程家的,就算现如今程孟两家不冷不热,好歹这姻亲关系还是可以续起来的啊。” 怎么续?他嫁个儿子过去?他没生女儿啊。 程蕴轻轻一笑:“不是还有孙女吗,只要有孙女在,程家和孟家的关系便不会断。”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眼睛一亮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有理有理。 “所以呀,祖父,咱们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与其左右摇摆让人瞧不起,不如站定一个。” “宋家如今过于招摇,指不定圣上心中早就十分不满,咱们若是和宋家牵扯上,恐怕圣上会很不高兴啊。” “孟家就不一样了,两家姻亲走的近些也是情理之中。” 程老太爷皱皱眉,又点点头:“依你这么说,咱们应该和宋家划清界限才是。” 程蕴立马道:“祖父英明。” 程老太爷很高兴,他咧嘴笑了笑,挥挥手:“行了,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孙女告退。”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看她离开,知礼懂礼还会分析利弊,这个孙女教导的不错。 他笑得十分满意,等视线内再不见程蕴的身影,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让他手一抖扯下几根胡须。 嘶—— 程老太爷疼的倒抽一口冷气,不对啊,就算要站队,要站哪边不是应该由他来决定吗?他才是程家的当家人啊。 … … 两天后程葶回门,程蕴倒是见了一眼她的大姐夫。 定安侯如今虽已四十多岁,但模样儒雅,时间带给他的反而是一种醇厚的气质。 她看了看程葶,面色红润,眉眼含笑,想来过得并不差。 第二天程蕴便再一次登上了去大安寺的马车。 周嬷嬷拉着她的手:“姑娘如今大了,好些事情有了自己的想法。奴婢能为姑娘做的便是守好这院子,奴婢不能时时陪在姑娘身边,姑娘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程蕴含笑颔首:“嬷嬷放心,我有分寸。” 周嬷嬷又叮嘱了几句,然后看着她出了院子。 程蕴登上马车,潘元驾着马车慢悠悠地驶出了京城。 京城内的喧嚣热闹逐渐远去,四周渐渐静下来,程蕴给自己倒了杯茶,正要端起,马车却陡然停下。 程蕴收回手,马车外有道男声传进来:“程三姑娘可在?” 潘元攥紧缰绳,目光警惕地看向前方,几个人正围着一辆马车站着,他问:“你们是什么人?” 丁邑没回答。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薛温从马车下来。 “三姑娘,我有事要问你。” 程蕴听到薛温的声音,微怔,她坐着没动,清灵灵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去:“薛大公子有何事?” 薛温挑挑眉:“三姑娘打算这样跟我谈话吗?” 程蕴道:“我是女儿家,自然要注意名声。” 薛温嗤笑:“三姑娘眼里既然还有名声,那为何还要去偷我的银子?难道这就与名声无关了吗?” 他话音一落,车厢内一片寂静。 紧跟着他的视线内便闯入一只如白玉般的手,那手从左划到右边,将车帘掀起,程蕴那张笑盈盈的脸便展现在他面前。 程蕴看向他:“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薛公子已经将此事给忘了。” 薛温瞳孔微缩,眼底有莫名情绪涌动。 他打理铺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偷了银子,这倒罢了,罪魁祸首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不仅如此,查清楚此事还花费了他好几个月。 可真是丢人! 薛温笑了笑:“三姑娘放心,这种事我时刻不敢忘。” “薛公子拦下我的马车,只是为了质问我吗?” “三姑娘觉得,我有这么闲?” 程蕴叹口气,扶着绿槐的手下了马车。 “薛公子是来问我讨回那五两银子的?” “三姑娘明白就好。” 程蕴又叹一口气:“俗话说,破财免灾。薛公子,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去拿了你的五两银子,当时你便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去遂州,到时薛公子染上瘟疫,就是有五万两银子也没地花呀!” 薛温似是笑了:“这么说来,我应该感谢三姑娘偷了我的银子?” 程蕴道:“薛公子不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正因为我出了手,才能让薛公子有理由在京城多待了几天,一直到遂州瘟疫爆发,避开了这场祸事。” 第四十二章 阿橘 薛温冷冷一笑:“三姑娘也别把话说的这么好听。” 程蕴微怔:“薛公子不信我的话?” 信你有鬼! 薛温道:“三姑娘,我虽然不知你是从哪里事先得知了遂州的瘟疫,但我和你并不熟悉,若说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救我,难免过于可笑。” 程蕴叹口气:“薛公子谢庭兰玉风华正茂旷达不羁,我怎能忍心看着薛公子去送死?” 满嘴鬼话! 薛温眼神越发冷:“我想若不是你舅舅也会一同去遂州,三姑娘定然会看着我去送死。” 程蕴默然看向他。 薛温眉目间的温和早已消失不见,唇角扯出的笑冷如寒冰:“三姑娘能将对我的算计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倒令我佩服。” 程蕴脸上的笑渐渐变淡,最终隐进风中。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的,如一滩死水的表情:“所以薛公子想要怎么跟我算这笔账?杀我泄愤吗?” 薛温怔了一瞬,很快道:“那倒不必,三姑娘将从我这儿偷走的银子还回来便行了。” “不行!”他话音刚落,程蕴立马脱口而出。 薛温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三姑娘,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银子?” 喜欢就是喜欢,这种事情还需要原因吗? 薛温道:“我觉得,凡事总有一个原因。” “如果三姑娘问我为何喜欢银子,我可以直说,我十一岁时父母相继离世,他们留下来的铺子田产全落在了我的身上,当意识到周边的人对我手上钱财的觊觎的时候,我才明白钱的重要性。” 他的眉头依旧紧锁:“但三姑娘,你从小养在深闺,这么在意黄白之物,不会太诡异了吗?” “程家好歹也是侯府,家风也还算清正,就算三姑娘在家中不受重视,但程老夫人也不会去苛待你,该有的东西不会少,既然如此,那么三姑娘从小也不会为吃穿发愁。” “三姑娘,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你到底为何会迷上银子?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程蕴听完他这样一番话,怔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程家未曾短她吃穿,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呢? 她扭着眉,努力地想,使劲地想,拼命地想。 脑中却有团记忆始终模糊不清。 “……这座宅子是不是很不错?但是它太贵了……我倒是想把它买下来……” 是谁?是谁在说话? 是她吗?是她说要买宅子吗?她要买宅子做什么? 她到底将哪些重要的事给遗忘了? 可不管她怎么想,脑中翻来覆去仍旧是那几句话。 绿槐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惊呼一声:“姑娘!” 薛温皱着眉,他把话说的很重吗?怎么搞得他像是在欺负小姑娘? 清圆恨的不行,不就是五两吗,至于死追着不放? 她从自己的荷包中拿出五两,走到薛温面前:“薛公子,五两银子还给你,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家姑娘了!” 薛温笑了笑,伸手接过:“早拿出来不就好了吗?”省得他说了那一通废话,最后浪费大家时间。 清圆脸色变了变,冷笑道:“薛公子,您这性子若是将来娶了妻必定家宅不宁!” 薛温没有生气,他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样子:“是吗,但我觉得热闹点也挺好的。” 程蕴看着他坐上马车离开,一张小脸苍白透明,唯有一双眼睛越发漆黑幽暗。 … … 胡屠夫年轻时曾让许多人嫉妒过。 原因还是因为他本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粗汉子,每日还要宰杀好几头猪,身上总是有洗不干净的腥气。按说他这样很少有姑娘愿意嫁给他的,可最后嫁给他的那个姑娘不光是心甘情愿,还长得貌美如花。 这就让那些人酸的牙都要掉了,不应该呀,胡屠夫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这姑娘长了一副好样貌,怎么眼力不太行啊。 他们心里各种不平衡,一直到这姑娘为胡屠夫生下一个女儿后去世,嫉妒的羡慕的统统变成了同情。 原本他们还操心胡屠夫会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可没料到他不仅是娶到了,还让他们嫉妒的眼红。 原本他们以为会对他一直嫉妒下去,可没料到他陡然就成了鳏夫。 人生无常啊人生无常。 胡阿橘从小是顶着众人同情的目光长大的。 卖鱼的阿四叔总是会摸着她的头一脸哀伤,这让她一直忧心自己是不是再也长不高了,还是自己脑子太笨了,不然为何阿四叔看着她的眼里总是含有泪花。 她不明白,于是跑去问爹爹。 胡屠夫告诉她,阿四叔只是因为当初喜欢她娘亲,但是太怂,不敢告诉她娘亲,然后现在十分后悔。 胡阿橘似懂非懂,阿四叔喜欢她娘亲,和她有什么关系? 胡屠夫却没再多说,他拿起刀又去杀猪了。 胡阿橘听着猪嗷嗷惨叫的声音,两手托着腮开始想象她娘亲模样。 他们都说她娘是个美人,可是眼睛太瞎,嫁给了她爹爹。 她才要说他们眼睛瞎! 她爹爹其实只要把胡子刮干净,不知道比他们英俊多少倍! 其实在她娘亲去世几年后,有人说要给他爹爹介绍姑娘,但都被他爹爹严词拒绝了。 她娘亲一定长得很美很美,所以爹爹才对娘亲死心塌地。 她长大后也要找一个待她十分温柔的男人! 胡阿橘长大后遇到了裴免。 这个男人总是三五不时的跑来他们家买猪肉,于是这一来二去,胡阿橘倒是和他渐渐熟悉起来。 裴免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但是心思却很细。 胡阿橘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上了他,不然为何总是想要去见他,总是想要去对他好? 胡屠夫却很讨厌裴免,他当爹当娘,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大,偏偏来了一头猪,要和他抢女儿,真是过分! 他是十分想要将这头猪赶跑的,但这家伙看着笨,脑子却好使,不管他的态度有多恶劣,对他始终是小意殷勤,十分讨好。裴免这个态度,他总不能继续当着女儿的面给他甩脸色吧,不然女儿回头又要闹脾气了。 胡屠夫心中十分不好受,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儿大不由娘啊。 他叹一口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小子居然得寸进尺,说要和阿橘一起出城看桃花。 他呸! 果然这些男人统统都没安好心。 第四十三章 谎言 胡屠夫双眼圆瞪,立马道:“不行,我不同意!” 要是这臭小子趁着看桃花的劲,欺负阿橘怎么办?他不能跟在阿橘身边,要是阿橘被这臭小子拐走了又怎么办? 他说什么也不同意! 胡屠夫生气的样子还是很凶的。 裴免却丝毫不怕,笑着道:“爹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橘的。” 胡屠夫眼睛瞪得更大了,吼道:“谁是你爹?我都说了多少遍,让你这臭小子别乱叫!” 裴免立马一脸讨好:“爹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你立马从我跟前消失,我这气就顺了!” 裴免看到娉娉婷婷站在门口的胡阿橘,耳根又开始发红:“阿橘出来了,我这就带着阿橘从您老眼前消失!” 胡屠夫又是一声吼:“臭小子我让你消失!” 胡阿橘走过来:“爹,你吼啥呢?” 胡屠夫收起脸上的怒气,笑着道:“阿橘怎么出来了,是不是爹吵到你了?” “是啊。” 胡屠夫一脸受伤,看着阿橘走到那臭小子面前:“三哥怎么来了?” 裴免听到她叫三哥,耳根越发红。 阿橘先前听到冯义他们叫他三哥,于是也跟着一起叫。 阿橘说这样听起来像一家人。 一家人…… 裴免面皮有些烫,他清了清嗓子:“我听说城外的桃花开的正好,阿橘和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胡阿橘笑着点头。 裴免眼睛亮亮咧嘴傻笑。 胡屠夫不高兴了:“阿橘!” 胡阿橘可怜兮兮地看向胡屠夫:“爹,我想去城外看看桃花。之前因为看的人很多我一直没敢和爹提。现在有三哥护着我,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胡屠夫也很委屈:“阿橘想看桃花,我也可以带你去看啊。” 胡阿橘跺脚,急道:“爹,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他怎么会不懂?女儿想和心上人一起去看桃花,重点是在心上人上面。 胡屠夫觉得更伤心了,孩子的娘就给他留下了这一个孩子,然而现在这孩子也要离开他了,他又要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裴免看着胡屠夫黯然神伤地进了屋子,有些忧心:“爹没事吧?” 胡阿橘却毫不在意:“没事没事。” 这些年她爹看着她越长越大,每个月总是要伤感几次,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先不说这个。三哥今日来找我,是那个黄姑娘出城了吗?” 裴免闻言端正了神色:“不错。”顿了顿,“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胡阿橘看着他眼里的心疼歉疚,倒是笑了:“麻烦啥?三哥不拿我当外人,能帮上三哥我也很开心。” 裴免的眼睛被她这一句话点亮了,嘴角又开始不由自主往外咧。 … … 城外有片桃花林,那一大片的粉红傍着一条河,花瓣从树上跌落,最终不是落在土里,便是飞到了河面上。这桃林便成为了京中男女外出游玩去的最多的地方。 清晨的露水将桃花颜色染得浓艳,黄诺儿看着娇艳的桃花,却想起了她的觉素哥哥。 大伙儿都说城外这片桃林美,那是他们没见过觉素哥哥,他若是站在这里,这些花儿都要失了颜色。 黄诺儿叹口气,只可惜她能见到觉素哥哥的次数十分少,且都是在晚上。 她曾经提过让觉素哥哥还俗,这样他们就能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了。 但觉素哥哥却说他命中带煞,必须待在寺庙,否则会牵连到她。 他说自己一人受罪便好,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姑娘,绝不可有半点闪失。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满眼深情和疼惜,让她感动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方。 黄诺儿收回思绪,就算是在大清晨,来赏花的人依然不少,人与人之间交谈说笑的声音让她皱了皱眉。 她带着丫鬟绕过那些三五成群的人往前走,有男人低声的呵斥声和女子低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黄诺儿站在一棵桃花树后没有动。 那一对男女争执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大。 男人很是不耐烦:“我让你别哭了!你要看桃花我不是带你出来了吗?你还要怎样?” 女子抽抽噎噎道:“三郎,我和你说话你明显心不在此,你心里还是想着那个女人,你为什么眼里就是看不到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男人涨红面皮:“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女子见此眼泪落的更凶。 黄诺儿看那女子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住心口,哭的惨绝人寰如丧考妣,再也看不下去。 她走上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轻声道:“你别哭了。” 那女子抬起一双哭红的眼,嘶哑着嗓音道谢:“谢过姑娘。” 黄诺儿叹口气,有些为她难过:“方才我都看见了。” 女子擦泪的手顿了顿,有些讪讪:“让姑娘见笑了。” 黄诺儿摇摇头:“我和你同为女子,何苦要笑话你?我只是为你感到不值,这样的男人,他不爱你,你离开他不就好了吗?” 女子陷入沉默,半晌,她道:“不知姑娘心中有没有喜欢的人?” 黄诺儿闻言,脑子里就冒出觉素那张脸。 女子看她微微泛红的面颊,笑了笑:“看姑娘这反应,姑娘是有心上人的,且这心上人也待姑娘十分好。” 黄诺儿有些惊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女子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些羡慕:“姑娘方才听到我的问题,眉眼含笑,脸颊带红。不用深想也知道,姑娘过得很幸福。” 黄诺儿也觉得自己很幸福,她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不愁吃不愁穿,长大后她心仪的男子同样也喜欢她。 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已别无所求。 因为想到了觉素,让黄诺儿变得有些温柔:“你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的。” 女子的眼泪却又落了下来:“姑娘一开始问我为何不离开他,只是因为我到现在还喜欢他啊。” 黄诺儿越发心疼她的痴傻:“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收住泪,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叫我阿橘便行。” 黄诺儿道:“我叫黄诺儿,家住在帽儿胡同,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只管去那儿找我,我陪你说说话,你也能好受些。” 阿橘一脸感动,眼泪险些又要落下来:“姑娘是个大善人。” 黄诺儿抿嘴笑了笑,她的心上人是个出家人,她做些善事,心上人知道了也会夸赞她。 第四十四章 旧事 大安寺里没有娇嫩艳丽的桃花。 程蕴看着觉素身后的那棵绿油油的菩提树,有些走神。 觉素看她一眼,给她倒一杯茶:“小施主怎么回家一趟,好像不怎么开心?” 程蕴收回目光,她看着觉素那张精致完美的脸,笑了笑:“我是不是表现的很明显?” 觉素点点头:“小施主今日已经走神十一次了。” 程蕴眸光闪了闪,这和尚的记性和观察力可真是好。 她垂下眼帘摩挲着茶杯,轻声道:“方丈有不愿想起的人或事吗?” 她的这句话轻的像一缕风,轻而易举穿进他的耳中,落在脑海里,打开了记忆深处的一道门。 他在还没有出家前,并不是叫觉素,而是叫阿默。 阿默打从有记忆开始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在八岁前都是依靠乞讨为生。 但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糟糕。 那些一同乞讨的孩子总是会合起伙来欺负他,他是在后来才慢慢明白,原因出在他的脸上。 因为他长得太好看,别人总是会多给他一点钱,这就招来了其他人的不满。 那个时候每一年他都会跑很多地方,因为若是在同一个地方待的太久混的太熟,便会动摇了别人的利益,那些讨来的钱财就会被人抢走。 后来他去一个大户人家做小厮,可没多久被人给辞退了,原因还是因为他这张脸太招摇。 其实他那时候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以至于面黄肌瘦。但他的先天条件太好,就算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的容貌依旧胜出那些普通人。 再之后,他遇到了十三岁的小乌。 那个女孩子欢快,活泼,明亮,温柔。 她问他是不是无家可归?愿不愿意跟她走,两个人一起做个伴? 她朝他伸出拯救的手,成功点亮了他灰暗生命里的一束光。 那个时候他觉得上苍到底待自己不薄。 他点头同意了,之后才知道,她的父母也不在了,但是他们村里的人都很照顾她。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同类。他陪她长到了十五岁,那时他以为自己会和她一直这么过下去,可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脸幸福的嫁给了村里很普通的一个男人。 随着小乌的嫁人,阿默觉得自己生命中的那一道光一起被抽走了,整个世界开始崩塌。 他是哪里不如那个男人?为什么小乌眼里看不到他?为什么她不喜欢他?为什么她要抛弃他? 为什么? 阿默藏起心中的不甘和怨愤,他没有去问小乌,而是默不作声离开了那个村子,出了家,然后成为了如今受众人敬仰的觉素方丈。 他明白那些女人眼中的痴迷只是因为他这张脸,但这张脸也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那么也就是喜欢他这个人。 觉素垂眸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小乌和那个男人的孩子应该很大了吧? 但是阿默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觉素。小乌现如今的生活如何,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向对面的程蕴,现在他的生活不缺热闹。 程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她站起身,笑着道:“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方丈了。” 觉素回她一笑:“小施主慢走。” 程蕴将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抛在身后,觉素的过去如何,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也没有兴趣了解。 她回了客院,绿槐已等候在屋内。 程蕴看向她:“事情如何?” 绿槐笑着将原委细细说了一遍。 程蕴听完笑了笑:“阿橘姑娘很聪明。”她知道怎么做才能在接近黄诺儿的同时还不让黄诺儿生疑。 绿槐点头:“是啊,裴免说这计划都是阿橘姑娘想出来的,他原本是计划让阿橘姑娘成为黄姑娘的救命恩人,但阿橘姑娘说这么做只怕黄姑娘事后会起疑心。” 程蕴笑道:“这件事交给阿橘姑娘便行,我们不用多管。至于我要的东西,现在还不急。”顿了顿,“那个叫阿水的丫鬟,找着了吗?” 绿槐道:“江决已经将她带回京了,姑娘若是想见,随时都可以见到。” 程蕴闻言沉默着垂下眼帘,她看着自己白净的手,内心忽然有些慌乱和怯意,她害怕从阿水口中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她站起身,走到屋外,东南角那丛幽竹长得笔直。 但如果是最坏的情况,那么她只能重新谋算了。 … … 阿水十年前是孟氏屋中的末等丫鬟,孟氏待底下的人宽厚,阿水的日子并不难过。 可后来变故接二连三的发生,孟氏生下女儿后没多久便离世,程峘又在没多久娶了吴氏,她们这些丫鬟全被发卖,只有一个周嬷嬷,如今还留在府上照顾程蕴。 阿水后来离开了京城,嫁了人。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重新踏回京城的一天。 更没有想到还能见到夫人的女儿,这让她有些恍惚。 阿水看了眼眉目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女孩子,恭敬地行礼:“奴婢阿水见过姑娘。” 程蕴忙让绿槐将她扶起:“你如今已是良民,再自称奴婢,便有些不合适了。” 阿水道过谢,在圆凳上坐下。 程蕴看到她梳着妇人头,轻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嫁的人?” 阿水笑了笑:“回姑娘,是在六年前。” 程蕴点点头:“你家男人对你好吗?” “劳姑娘动问,他对我很好。” 程蕴又和她闲扯了几句话,忽然沉默下来。 阿水这几日想了很多,夫人的女儿要见她,肯定不会是为了问这样几句废话,而她唯一能让姑娘注意到的地方,只有一个,她曾是孟氏的丫鬟,于是她笑着道:“姑娘找到我,可是想要知道十年前的旧事?” 程蕴的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衣摆,慢吞吞道:“不错,我想知道,我娘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阿水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只怕是要让姑娘失望了,且不说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那时我也只是个末等丫鬟,夫人的身边有很多人伺候,哪里轮得到我?” 程蕴闻言并没有失望,她轻声道:“你再仔细想想,就算你是个末等丫鬟,那也是在我娘的院中,你肯定能知道一些事。” 第四十五章 谋算 阿水皱着两条眉,目露思索,时间过去十年之久,记忆已经慢慢模糊,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过于重大,还是在她脑中留下了印象。 她低声道:“其实夫人的身体一直很好,我很少见到夫人生病,我记得当时就算怀有身孕,夫人的精神状态依旧很好。”她面露回忆,“但是自从生下姑娘后,夫人便一直汤药不断,然后去了。” 一旁的清圆脸色有些不好看,由不得她多想,这话里的意思就像是程蕴害死了孟氏一样。 阿水陷在自己的回忆中,神色有些畏惧:“那时候二老爷生了好大的气,打死了好几个丫鬟,那几天每天都是阴云笼罩,府上人人自危,老太爷和老夫人也很生气……” 程蕴出声打断她:“等等,你且细说说我父亲是什么反应?” 阿水皱着眉,慢慢道:“二老爷……二老爷那时候很难过很愤怒,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二老爷发怒,夫人去世那天,二老爷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过了一天……姑娘可能不清楚,其实二老爷待夫人很好,二老爷因为夫人,一直没有纳妾。” 程蕴笑了,原来在她们眼里,一个男人待一个女人的好是这样的。 难怪烟渠一直都不信任男人。 她轻声道:“你说我父亲待我娘很好,那现如今的吴氏又是怎么回事?” 阿水不说话了,这件事是程家的一桩丑闻,当年老夫人严令禁止不许人再提。 程蕴看着她:“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 阿水有些为难:“这件事确实不好对姑娘说。” 程蕴叹口气,上一世她在家中闲逛时,偷听到了两个小丫鬟的谈话,她们将这件事说了个大概,但也只是个大概,更详尽的细节那两个丫鬟没有说,她也无从得知。 其实这些旧事她去问周嬷嬷更直接,更方便,并且周嬷嬷知道的会比阿水多得多,但是周嬷嬷并不愿意同她讲这些事,就算她问了也是白问。 她轻声道:“你在侯府待过,应该知道这些高门世族看起来是一团光鲜亮丽,但实则内里水深火热,阴暗肮脏。阿水,我现在需要去了解这些事,以此来判断我现如今的处境,所以请你帮帮我。” 女孩子语气神色恳切,让阿水有些动摇。 她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十分和气的女子,她从未见她发过脾气,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十年一晃而过,夫人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阿水叹了口气,低声道:“吴氏是大夫人的远房表妹,但是我记得那时候她们的关系并不亲密。那一年吴氏来程家看望大夫人,顺势提出要在府上住几天。” 程蕴皱皱眉:“大夫人同意了?” 阿水摇摇头:“我不记得那时候大夫人有没有同意,但最后吴氏还是在府上住了下来。” 程蕴眉头紧锁,只听阿水又道:“吴氏她……在府上住下来后,总是在府上闲逛,一点也不避嫌,二老爷和她撞见过好几次。” 程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轻声问:“我娘呢?她是什么反应?” 阿水闻言思索了会儿,道:“夫人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事,也许夫人并没有把吴氏当回事。” 程蕴问:“那大老爷和三老爷呢?吴氏和他们撞见过吗?” 阿水摇摇头:“没有,我那时候只听说二老爷总是碰见吴氏。” 程蕴沉默不语,忽然道:“我娘的死,有没有可能和吴氏有关?” 绿槐和清圆纷纷屏住了呼吸,等着阿水的回答。这也是她们最想要知道的。 阿水却笑了,笑容有些轻蔑:“姑娘也太瞧得起她了,且不说她那时候只带了一个小丫鬟住在府上,夫人不知比她聪慧多少,哪里有她下手的机会?” “就算我娘再聪慧,她还是死了。”而这个蠢女人却还活着,程蕴抬手揉了揉眉心,“所以呢,她是怎么成为了如今的程家二夫人?” 阿水脸上的笑渐渐消散,神情有些晦涩:“夫人去世后,府上的人都很忙。我听说那一天是大夫人找二老爷有点事商量,然后二老爷去了,然后便……” 然后便和吴氏有了首尾。 程蕴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没了任何情绪:“事情败露,我父亲立马就说要娶吴氏吗?” 阿水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那时候二老爷脸色很难看,并没有说要娶吴氏。” 程蕴慢慢坐直身子:“但是外面都说,是我父亲对吴氏情根深种,不顾众人反对也要娶她。” 阿水目光有些不解:“我也不明白,那天明明二老爷很愤怒,恨不得活剐了吴氏。可就在几天后,忽然说自己看上了吴氏,要娶她,我们都说二老爷这是被吴氏施了妖术,明明二老爷那么喜欢夫人……” 程蕴心脏砰砰直跳,她抬手摁住胸口,眼睛有些亮。 如果是在当天她父亲立马就说要娶吴氏,那么他喜欢吴氏的可能性最大。可阿水说是在几天后,虽然说并不是就一定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但这个可能却被拉低,从而冒出了更多个可能性。 她看向阿水:“你没记错?确定是在几天后?” 阿水肯定道:“我没弄错,因为就是在二老爷提出要娶吴氏那天,将我们这些还在夫人院里的丫鬟全发卖了。” 阿水说的这些事中还透着诸多诡异,程蕴却没再继续问她,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更何况再多的事情阿水也不可能知道了。 她让绿槐将阿水带出去,然后将江决他们叫进来。 程蕴把方才阿水说的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这是他们想要知道的,她明白,所以也不会因为这是程家的阴私而对他们有所隐瞒。 江决几人听完沉默下来。 程蕴笑着道:“江叔叔放心,当年的事,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的。” 江决笑的有些苦涩:“是我没用。” 程蕴摇摇头:“怎么会呢?我现在有件事要让江叔叔帮帮我。” 屋内几个人纷纷看向她,等听她说完,一时间鸦雀无声,几人脸色有些怪异。 清圆更是一脸惊悚:“姑……姑娘?”这是方才听完阿水的话被刺激到了吗? 程蕴眼睛晶晶亮,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有事的只会是别人。 第四十六章 长远 何悠一脚踩在掉落在地上的绿叶,脚步急促地往前走。 细碎的金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迷人眼。 他望见坐在亭中的男人,越发加快了速度。 丁邑看着他走近,奇怪道:“我说老何,你这么急做什么?有老虎在后头追你不成?” 是头老虎他还能想办法杀掉它,但现在是比老虎还可怕的东西,杀都杀不死。 他看向正在倒茶的薛温:“公子。” 薛温点点头,慢吞吞道:“出什么事了?” 何悠额头急出了汗:“程家那个三姑娘,说是在大安寺抄佛经,前两天将佛经抄完,然后坐着马车回府,路上遇到了土匪。” 薛温放下茶壶,有些奇怪地看向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的确跟公子没关系,但是现在满大街都在说公子你出手救了三姑娘……” 什么? 薛温像是有些怔,他救了那个女人?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何悠端起茶碗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更荒谬的是,居然还说公子你和程三姑娘定了终身。” 薛温笑了:“定了终身……拿什么定的?”真是无稽之谈! “五两银子。”何悠道,“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公子和程三姑娘互换了银子来定情。” 狗屁! 拿银子私定终身,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丁邑脸色怪异,程三姑娘从他们这儿偷走五两银子,他们那天去将银子要回来。从某种角度来看,还真可以歪曲成互换…… 呸呸!什么鬼!他掐断思绪,看向薛温。 薛温收起了笑,问何悠:“现在京中是什么情况?” 何悠低下了头:“这些流言只用了一个晚上,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眼下只怕压不下去了。” 那可真够厉害的,还是说京城这些民众吃饱了没事做整天等着看热闹? 薛温站起身:“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回南阳侯府了吗?” 何悠摇摇头:“没有,属下正让人去找。” 她没回府?她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女人报复起人来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 … 京中传疯了的流言让程老夫人很是窝火。 程蕴两日前给她送信,说是佛经终于抄完,可以回家了。 可没料到好好的在路上碰到了土匪,紧跟着程蕴便失去了踪迹。 她让人去找,人还没找到这流言倒是飞起来了。到底是哪里来的一群不长眼的土匪? 于嬷嬷掀开帘子进来:“老夫人,三姑娘身边的丫鬟说是要见您。” 程老夫人坐直身子:“让她进来。” 卷卷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响亮亮磕了个头,再抬起脸来便是两眼泪汪汪的样子:“老夫人,您要给我们家姑娘做主啊!” 程老夫人眉头跳了跳。 卷卷哭喊着道:“我们家姑娘没日没夜的在寺中抄写佛经,只为给老夫人祈福,而今好不容易将那百遍佛经抄完,终于可以回到老夫人跟前尽孝,可没料到路上被一群凶狠的土匪给拦下了,要不是薛家大公子出手相救,我们家姑娘这条命就没了啊!” 程老夫人揉了揉眉心,这丫鬟真是咋呼:“你们家姑娘现在在哪?” 卷卷吸了吸鼻涕,道:“请恕奴婢不能说,奴婢只要说了便是害了姑娘,老夫人若是要因此怪罪奴婢,奴婢也就受了,但是奴婢决不能让别人害姑娘。” 程老夫人眯了眯眼:“谁要害她?” 卷卷抬起眼,又飞快垂下。 程老夫人看了于嬷嬷一眼,于嬷嬷会意,带着室内的丫鬟退下了。 卷卷这才从袖中掏出一根簪子,恭敬地递给老夫人:“我们姑娘让奴婢将这个交给老夫人。” 程老夫人接过,皱着眉细细打量着簪子,等看到那一个细微的字,脸上的所有情绪瞬间消失,她沉了声音:“这根簪子哪里来的?” 卷卷又开始哭:“这簪子是奴婢从那些土匪身上找到的,奴婢交给姑娘后,姑娘的脸瞬间白了。” “老夫人,我们家姑娘只有您可以依靠了啊!我们家姑娘从小就胆子小,眼下姑娘被这些土匪吓得不敢回来,就怕路上再一次遇到土匪。” “可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京中全是些对姑娘不利的流言,我们家姑娘真是命苦啊!” “住嘴!”程老夫人终于听不下去,出声呵断,“你们怎么会遇到薛家大公子?”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碰巧土匪冒出来要掳走姑娘的时候,薛家大公子的人就出现了。老夫人奴婢跟您说,那些人好生厉害!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土匪杀了个精光……”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再问下去这丫鬟也不可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了。 三丫头到底怎么在教丫鬟?啰哩叭嗦的全是废话! 卷卷闻言闭了嘴,等出了荣辉堂,这才蹦蹦跳跳哼着歌回了凝翠院。 姑娘说,只要她将这簪子交到老夫人手上,吴氏便再也没工夫注意到她。 现在她在府上横着走都没问题! 于嬷嬷等卷卷走后才重新进了内室,程老夫人脸上神情莫测。 “去把二老爷叫来。” … … 孟丞相前脚刚出了宫,薛温后脚便被皇帝召进了宫。 皇帝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先前朕便问你,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只要你说出来朕便会为你赐婚。” 他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腰间的龙形玉佩,神情戏谑:“可你当时是怎么回复朕的?你罗列出了好几家姑娘的名字,像对菜市场的萝卜青菜一样,挑三拣四的,说这个心善那个貌美你不知该如何选择。” 于是说不如将这些姑娘全赐给他。 真荒谬! “怎么?你现在是做出选择了?” 薛温道:“陛下,流言不可信!” 皇帝扬扬眉:“你没救程家三姑娘?” “臣没有!” 皇帝继续问:“五两银子定情是怎么回事?” “这实属无稽之谈!”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他:“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跟亲眼看见了一样,你带着人亲自去问那个小姑娘要银子。没这回事?” “臣确实带着人去要过银子,但不是定情。” 皇帝有些讶异:“不是定情,那是因为什么?你好好的没事做跑去问人家小姑娘要什么银子?” 薛温沉默了,他能说是因为被这个小姑娘偷了银子吗?多丢脸!说出来皇帝岂不是要笑死他? 薛温做了选择:“臣确实和程三姑娘定了情。” 皇帝坐直了身子,他是真没有想到薛温就这么承认了。 “别人定情不是用首饰就是用香囊帕子之类的,怎么就你别具一格?” 薛温道:“臣最欢喜银子,和心上人定情自然要用臣最喜欢的东西,这样才能彰显臣的心意。” 皇帝摩挲着椅子扶手:“如今京中谣言满天飞,程家三姑娘因为这事名声受了影响。你若是真心喜欢她,朕便为你们赐婚了。” 薛温跪下行礼:“谢陛下恩典。” 皇帝觉得十分不真实,薛温的婚事拖了这么些年,现在是定下了?这么容易?他眨眨眼,薛温仍旧跪在地上。 他试探道:“不过三姑娘如今还小,你若是想娶她,只怕还要再等几年。” “臣等得起。” … … 皇帝的一道圣旨,在京中炸开了锅。 薛湲刚听到消息,怔了怔,随即一脸兴奋。 想不到啊想不到,她哥也有栽跟头的一天。 她嗑着瓜子,眼睛亮晶晶,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薛温却十分平静。 丁邑看到何悠又一次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心里头一跳,直道不好。 果不其然,何悠道:“公子,程三姑娘派回来几个男人去程家送信,那些男人说是公子您的人,受了您的吩咐保护程三姑娘。” 怎么这么不要脸!丁邑心中有些愤愤。 薛温等何悠把话说完。 “那些人出了程家,紧跟着便去了我们的铺子,程三姑娘说她既然成了公子的未婚妻,那就要好好熟悉熟悉我们这边的情况。” 哪有熟悉夫家的情况跑到别人铺子里头去的?恐怕熟悉着熟悉着就把铺子变成她自己的了吧?这位三姑娘到底和谁学的规矩?怎么比强盗还要强盗? 薛温却是笑了:“由她去。” 她想要折腾就让她折腾好了。 只要等她长到十五岁嫁给他,再为他生下一两个孩子,她便可以去死了。 到时候他会亲手结果了她,不会让她痛苦的。 等她死后,他会让人每年在她的忌日为她烧五张纸钱,没错,只有五张,多的没有了。 但是在她还没有生下孩子之前,她须得好好活着才行,不然她的银子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是个男人,再怎么没皮没脸也不好去动自己妻子的嫁妆。但是孩子继承自己母亲的嫁妆可谓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不过孩子还小,怎么会打理铺子?那么他这个做父亲的就得替孩子管一管。 绕了这一圈,这银子最后不还是回到他的手上了吗? 真是个傻姑娘,怎么会想出这么笨的主意? 第四十七章 质问 清圆自从听到皇帝下的圣旨,便震的回不过神来。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在第二天了。 “姑娘,您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现如今是怎么回事?不光有事还是件大事! 程蕴拿了根鱼竿坐在河边钓鱼,闻言笑着道:“我是没事啊,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清圆急了:“姑娘,您不能嫁给薛家大公子啊!” 她前头才刚诅咒薛温家宅不宁,她家姑娘嫁过去,那诅咒岂不是落在了自家姑娘身上?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程蕴偏头看了她一眼:“谁说我要嫁给他?” 清圆怔住了:“圣旨都下了……” 程蕴眨眨眼:“这还有好几年呢,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说不准这桩婚事最后就黄了呢?” 她只要等着后面那件事发生,到时候薛温哪里还顾的上她? 恐怕那时就算她想嫁给他,薛温也没心思娶她。 这还有三年多的时间呢,如果上天站在她这边,让薛温死了就更好了。 到得那时,她会拿着从薛温那儿得来的银子,请几位德高望重的方丈来念五个时辰佛经为他超度。七七四十九日就别想了,多败家呀! 他不是喜欢银子吗?那她就拿光他的银子,气死他! 她又怎么会嫁人呢?她不会嫁人的,当年的背叛现如今仍旧历历在目。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派回去的那些人居然没有被薛温赶出来。 薛温莫不是傻了吧? 如果傻了就更好了。 清圆还想说什么,程蕴却笑得很开心:“你看我娘留给我的庄子是不是很不错?有山有水的,那座山都是我的呢。”她看了眼放在身旁的水桶里正游的欢快的鱼,“蒋嫂子煮的鱼汤可好喝了,我们今晚又有口福了。” 孟氏留给她的,最主要想必就是这些人。 京城里的江决他们,还有如今待在庄子上的这些人。 只是不知道她娘做的这些事,她父亲又知道多少? 蒋嫂子煮的鱼汤确实好喝,鲜美可口……清圆摇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程蕴微微眯了眯眼:“不用急。” … … 程老夫人阖上眼。原本她对京中的流言还存有几分怀疑,可那些回来的送信的男人出了府后径直去了薛家的铺子。 这样一来,倒是将流言给坐实了。 而程蕴给她写的信…… “……想来是乐极生悲,孙女本盼着早日见到祖母,可不料路上陡生变故。” “孙女思来想去,此事或许有些误会。” “母亲一直待我同亲生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总是会想到我,又怎会做下如此恶毒且不要脸面的事?” “虽然前些日子我和五妹妹发生了争执,许是让母亲有些恼我。但母亲是个急脾气,气过那一阵也就冷静下来了。” “我始终不相信母亲会去收买土匪来害我。” “但如果不是母亲,那么便是府上另有人想要害我,我只要想到这一点,夜夜被噩梦惊醒。” “祖母,孙女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孙女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招了别人的恨?” “薛家大公子出手救了我,没料到转眼间我便成了别人口中谈论的笑资。” “虽说现如今圣上赐了婚,可孙女心中仍旧惶恐不安。孙女丢了程家的脸,无颜面对祖母。” “可尽管如此,孙女仍旧想请祖母还孙女一个公道。孙女一生下来娘便去世,从小在祖母膝下长大,祖母在孙女心中的地位非常人可比。” “祖母,孙女现如今只有您可以依靠了啊!” 吴氏是个急脾气…… 往往那些容易坏事的就是这些急脾气的人。怒气一上头,便失去了理智,以至于做下祸事。 更何况最有理由做下此事也只有吴氏一个人。 程老夫人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底下跪着的吴氏:“你除了喊冤,就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吴氏脸色有些发白:“母亲,媳妇真的没有做。” “哦?”程老夫人挑了挑眉,“那根簪子上头可刻着你的名字呢,你要不要先好好解释下你的首饰怎么会跑到外面?” 吴氏眸光频闪。那根簪子先前她给了那群地痞,鬼知道现如今怎么会跑到土匪手上。 她的眼眶涌上雾气,看向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程峘:“老爷,妾身跟了您十年,妾身是什么样的性子,难道您不明白?” 程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眉眼间浮现极浓的厌恶。 程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母亲问你话呢,你跟我说做什么?” 吴氏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一旁的赵氏只觉痛快无比,就连喝进嘴里的茶似乎也变得有些甜。 张氏有些不忍:“母亲,此事或许有些误会。” 程老夫人看向她:“误会?什么误会?” 张氏轻声道:“母亲您想,哪有人好好的要算计人还会告诉别人是自己做的。那根簪子,说不准是底下那些丫鬟见钱眼开拿走了呢?” 吴氏眼睛一亮。 赵氏皱皱眉放下了茶盏:“三弟妹未免太心善了些。二弟妹在黔州当了这么些年的家,难不成连几个奴婢也管不住?” 张氏脸微微有些发红:“大嫂说的是,只是我觉得二嫂待蕴姐儿一直挺好的,不可能做下这种事。” 赵氏笑了:“三弟妹真是单纯的很,你又看不见人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不可能的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吴氏怒目:“大嫂是何意思?为何认定是我所为?” 赵氏撇撇嘴:“什么叫我认定是你所为?”她抬了抬下巴,“证据在那儿呢。” 吴氏看到案几上的那根碧玉簪子,又不说话了。 赵氏喝了口茶:“不过三弟妹方才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准这簪子就是被丫鬟给偷了去。” “可是那些土匪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是被一个丫鬟买通,去抓蕴姐儿?” “我就直接问了,一个丫鬟哪里来这么大胆子?蕴姐儿又怎么得罪了一个丫鬟?” “蕴姐儿什么样的性子这整个府上谁不清楚?那孩子从小跟个小兔子一样,见着谁都是怯怯的。她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去得罪人?” 第四十八章 价值 跟小兔子一样? 她回京这么久,还真没发现程蕴到底哪里像只兔子? 这个人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目无尊长! 还小兔子?哪里来这么一只猖狂的兔子? 吴氏冷笑:“说不准这个丫鬟被人给买通了呢?有人在背后做靠山,这胆子不就有了吗?” 赵氏将茶盏放下,似笑非笑看向她:“二弟妹说话注意点。你这为了脱罪,可别什么不该说的话都说出了口。” 吴氏渐渐有了底气:“什么叫不该说的?大嫂这是心虚了不成?” 赵氏收起了笑,垂下了眼:“二弟妹有什么话还是直说的好,这拐弯抹角的,我可听不明白。” “大嫂让我直说,那我便直说了。我知道大嫂因为当年的事恼了我,一直记恨于我。可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我为何要承认?” 吴氏陡然提起以前,让屋内几个人的脸色纷纷变了。 程峘冷着一张脸,眉间戾气浮现,厉声喝道:“住嘴!” 吴氏因为他的呵斥吓了一跳:“老爷……” 程峘不理她,看向赵氏,歉然道:“她说话口无遮拦,是我没管好她,让大嫂见笑了。” 赵氏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她转而看向吴氏,眼神有些冷,“二弟妹,我没想到你居然还好意思提起当年。” 到底是连脸都可以不要的人呢,提起那种事都可以面不改色。 “我也不和你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只和你好好说说现在。” “我瞧着二弟妹是疑心到我的身上了,二弟妹是想说是我买通了你院中的丫鬟,偷了你的簪子,然后买通了土匪,埋伏在蕴姐儿回府的路上,以此嫁祸给你。是也不是?” 吴氏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氏不等她说话,很快又道:“那二弟妹可高看我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买通你身边的丫鬟。” 她要有那个本事,早就买包砒霜毒死吴氏了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算吴氏最后定了罪,也少不了一块肉。 “蕴姐儿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没了母亲,我心疼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做出如此恶毒的事?” “这孩子眼下虽然已经安然无恙,可因为此事名声却受了影响。我也是做母亲的,如果是蕙姐儿遭遇此事,我定要把那作妖之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吴氏眸光微闪,脸色越发难看。 赵氏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不知道二弟妹信不信天道轮回,但是我却相信施必有报。我怕这今日我做下了恶事,第二天就报到我的身上了。” 吴氏眼神阴冷:“大嫂直言直语,过了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没变。” “行了。”程老夫人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淡淡道,“我在蒲州有处别庄,那地方风景不错,你收拾收拾东西,去那儿散散心吧。” 吴氏脸色猛地变了,失声道:“母亲……” 程老夫人眼神幽暗:“你还有什么不满?” 吴氏尚未出口的话被塞了回去,她牵扯出一个笑:“媳妇没有。” 程老夫人点点头:“那便好,闹腾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回去吧。” … … 吴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荣辉堂,又是怎么回到和风居的。 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你们都出去。” 吴氏的眼睛动了动,这道声音她听了十多年,心心念念十多年,再熟悉不过。 她抬眼望过去,程峘的脸一大半笼罩在了阴暗处,她有些瞧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老爷也觉得这件事是我做的吗?” 程峘答非所问:“我当年便再三警告过你,这孩子不是你能动的。时间过去这么久,想来你是忘记了。” 吴氏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肌肉开始颤动,她攥紧了手,眼中是浓浓的悲伤:“外人误会我就罢了,可是老爷,我们做了十年的夫妻,十年啊,你明白这段时间多漫长吗?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让你来了解我吗?” 程峘像是笑了:“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你?” 吴氏双手攥的更紧,她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中似乎有了点泪:“老爷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程峘沉默不语。 吴氏继续笑:“瞧我,说的这叫什么话。老爷也是人,人的心脏都是肉做的,怎么会是石头做的呢?” “可是既然老爷也是有感情的,那为何眼中就是看不到我?” 吴氏情绪渐渐崩溃,她提高了音量:“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她压根就不爱你!她哪里比得上我对你的好?” “闭嘴!”程峘额角青筋鼓起,“她不是你配提起的,更不是你能比的!” 吴氏眼中的泪落了下来,脸颊凉凉的,心也是凉的。 同为女人,早在当年她便瞧的清楚,那个女人心中压根没有程峘,她哪里比得上她对程峘的情深? 可是程峘呢? 就算是在当时神志不清的时候,叫的仍旧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寄云…… 孟寄云…… 这个女人,真是让她又嫉又恨! 既然她压根不爱程峘,为何要嫁给他?凭她丞相嫡女的身份,在京中谁不能嫁?为何非是程峘? 吴氏笑着擦掉了脸上的泪:“老爷说的对,我一个大活人,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 她话音刚落,室内气氛陡然变得压迫窒息。 程峘大步走过来,伸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吴氏对上他阴沉的眼睛,脸上扯出一个怪异的笑。 她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老……爷敢……杀掉……我吗?” 程峘瞳孔微缩,一把将她甩在地上,脸上的笑容凉薄无情:“我现在确实不能杀你,可是吴氏,倘若你哪天失去了价值,你能想象到你的下场吗?” 吴氏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闻言笑了:“老爷放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是照旧活得好好的吗?” “我既然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全耗在了老爷身上,那么便做好了和老爷共度一生的准备。” 程峘闻言心中只觉恶心,连多看吴氏一眼也嫌多余。 他转身大步出了内室。 … … 程蕴看完周嬷嬷送来的信,心里松了口气。 吴氏这个女人太碍事,趁早将她踢出府上才是正经。 这件事能成最关键的还是程峘的态度,如果程峘执意要护着吴氏,就算有了证据证人,也没有任何作用。 可如今看来,程峘娶吴氏另有缘由。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她单手拖着腮,望向窗外。 清圆不知怎么又和丁邑吵了起来。 程蕴眼中浮起笑意,这个人还是薛温派来的,说是担心还会有土匪找上她,特地派几个人来保护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对未婚夫妻多么的如鼓琴瑟鹣鲽情深呢,他不过是想让这些人监视她罢了,偏偏还要把监视说的这么好听。 但是人来都来了,赶走就不好了。毕竟他都没有赶她的人,人要懂礼才是。 程蕴笑了起来,薛温这不仅让她拿钱还给她送人,多好的未婚夫呀!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那么这么好的未婚夫什么时候才能识趣点儿赶紧去死? 第四十九章 故人 丁邑其实并不愿意跑来程蕴这里。 他觉得这位程三姑娘不仅不要脸,且还心机深沉,对他家公子几番算计。要他说,还不如让她死在那些土匪手上,这世上也就少了一个祸害。 京中那么多真心实意喜欢他家公子的女人,不知他家公子哪根筋不对,竟然答应了皇帝的赐婚,选中了这一个。 这三姑娘真是邪门的很,简直不能以常理来论断。 公子让他来的时候,他本来想着自己随时会被程三姑娘赶走,没想到她倒是很开心,不仅将他留了下来,还好吃好喝的招待。 他从一开始的毛骨悚然到后面的坦然接受,心想这小姑娘心中还是有愧的。 可最后发现是他想多了,程三姑娘使唤起他来可谓是毫不含糊,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呸!谁和她自己人? 还有她这个丫鬟,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说丁侍卫,我们姑娘不是让你去提两桶水来吗?”清圆朝他身后看了看,“水呢?被你给喝了吗?” 丁邑没说话,听着这丫鬟开始唧唧呱呱:“丁侍卫你这样可不行,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总该做点儿事吧?不过两桶水你都提不动,你这样让我很怀疑若是土匪出现你打不打的过。” 丁邑撇撇嘴,土匪打不打的过尚还说不准,但是面前这个小毛丫头他肯定是打的过的。 “我们姑娘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你来我们姑娘身边这几天,是不是过的比在你们公子身边舒服?” “要我说,你们公子身边危机四伏的,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抹了脖子了。而我们姑娘是担心你在我们这里太怠惰,武功退化,回头回了你们公子身边,你们公子见你没什么用,把你给赶出来了。” 丁邑冷笑:“不劳你费心,我们公子身边人多着呢,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你们家姑娘的安危吧。” 回头等程三姑娘嫁到薛家,还不是照样要学着以夫为尊,早晚有她低头后悔的时候。 清圆两手叉腰,一扬下巴,傲然道:“我们姑娘一人便可活成千军万马,比你们家公子强多了!” 丁邑看到她眼底的鄙夷,忍不住挖苦:“独木不成林。你还是让你们姑娘好好学着怎么和人相处吧。” 清圆冷笑:“你好意思说我们呢,你们家公子也好不到哪去。” 丁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辩解道:“京中那么多姑娘等着嫁给我们公子呢,哪里一样?” 清圆嗤笑:“眼瞎罢了。只要我们姑娘愿意,想要求娶我们姑娘的照样一抓一大把!” 丁邑眉头跳了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们姑娘愿意? “清圆。” 程蕴的叫唤打断了他们越扯越偏的话题。 清圆扔下他提起裙子跑到程蕴身边,大声道:“姑娘,薛大公子派来的人光吃饭不做事,太懒散了,不如咱们今晚不要给他饭吃了吧?” 丁邑撇撇嘴,不以为然,少吃一顿又不会饿死。 紧跟着他便看到那位程三姑娘笑了笑:“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不给人家吃饭,要是路上他不肯帮我们打土匪怎么办?” 丁邑点点头,这位程三姑娘还知道分寸。 清圆又道:“他要是不肯帮我们打土匪,那就把他卖给土匪吧,说不定还能卖些银子呢。” 程蕴哈哈笑了:“土匪买他作甚?” 清圆闻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薛大公子派来的人真是太没用了。 … … 次日一早程蕴便坐上马车回京城。 她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卷书,直到马车停下,紧跟着她便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 程蕴怔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没有想到这么快便遇上了故人。 又是因为她将一些事情给改变了吗? 她下了马车,看向不远处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嘴唇偏薄。 这张脸让她熟悉又陌生。 这个男人是她上一世的丈夫,襄成伯府嫡出大公子,崔良域。 说起来他的经历倒和她有些类似,同样是幼年丧母,同样是伶仃一人长大。 如今的襄成伯夫人并不愿意看到崔良域的存在,于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便找了个由头,将他送去了五明山。 她当年听到他的遭遇,心中泛起同病相怜的感觉。以至于在后来她到了适婚的年龄,崔良域来求娶她,程峘问她的意见的时候,她点头同意了。 反正嫁谁不是嫁,嫁给崔良域他们或许会有些共同语言。 但是若说喜欢,她并不喜欢他,她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而崔良域对她呢?他当年娶她难不成是因为对她情根深种? 程蕴不会这么自作多情。 她没有程葶的容貌,更没有出色耀眼的才华,就连性格,也是十分不讨喜的。 这样一种情况下,她更愿意相信崔良域想娶的不是她程蕴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孟家,更确切的说,是权势,是更高的地位。 真要说起来,当年上门求娶她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而今回想起来,当真讽刺。 他们虽然做了夫妻,可程蕴却并不了解这个男人,她摸不清这个男人心中想些什么,又或许是因为她当时并不愿意去了解。 她刚嫁到崔家,崔良域对她是百般体贴,她身边的人都为她欢喜。后来离开了京城,崔良域被调到兴州做知府,渐渐的他对她的态度却发生了变化,她的丫鬟们为此很着急。 程蕴却觉得可有可无,她既然不爱他,那么就没有理由去在乎他的态度如何。 他愿意抬谁做姨娘,纳几房小妾,只要不妨碍到她的生活,她都随他去。 可是后来发生了动乱,叛贼逼近兴州,收到消息的他完全不顾她这个正房妻子和满城百姓的感受,带着一个眷养的外室趁夜逃出了兴州。 到那时她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孩子,还是个男孩。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太不识趣了,未出阁时在家中便是个多余的存在,而今嫁了人又变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当第二天消息传遍了兴州,她的丫鬟都不敢出门,只因为外面那些人的目光足以杀死她们。 他们虽然同情她,但崔良域身为一州知府,关键时候扔下百姓逃走,这更让他们愤怒。 第五十章 热情 丁邑看到程蕴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个陌生男人,且毫无收敛之意,心中对程蕴的印象越发差。 如今看来,这程三姑娘不光一肚子坏水就知道算计人,还水性杨花朝秦暮楚,见着个男人就走不动路。 这种女人娶回家有什么好?他家公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程蕴收回思绪,面上换上得体的笑:“崔大公子怎么在这儿?” 崔良域怔了怔,面前这位姑娘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很快他便收起讶异,脸上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我今日正要回府,不巧马车坏掉了,想借姑娘的人帮帮忙。” 程蕴了然,她点点头,看向一旁的丁邑:“丁侍卫,麻烦你了。” 丁邑坐在马背上没动:“程三姑娘,我们公子让我来是为了打土匪的。”不是为了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的! 程三姑娘?崔良域眸光闪了闪。 程蕴却道:“丁侍卫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我们这一路走来,可曾见到什么土匪?我没看到你的能力,因此怀疑你跑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蹭吃蹭喝,那么你在我这儿伙食费和住宿费是不是该算一算?” 蹭吃蹭喝?我呸!谁稀罕? 丁邑冷笑一声:“我没修过马车,这能不能修好我可不敢保证。”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崔良域忙道:“既如此,便不麻烦程三姑娘了,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程蕴看向他,不认同道:“这地方人烟稀少,崔大公子怕是很难再等到什么人,我若是袖手旁观,恐怕心中难安,崔大公子别和我客气。” 丁邑心中连连冷笑,这才只见过一面呢,就看上这男人了,死活要帮他。怎么不见她对他们公子这么好? 紧接着他便收到了程蕴带着怒气的目光:“丁侍卫,你在你们公子身边难道就没修过马车吗?” 丁邑挺了挺胸脯,骄傲道:“没有!我们公子从来不坐破破烂烂的马车!” 崔良域仍旧笑着,没有丝毫尴尬。 程蕴很失望:“丁侍卫,尽管如此,难道你们就不知道以防万一吗?要是有个万一,你们公子马车坏掉了,你们不会修,偏巧在荒山野岭,渺无人烟,那你们这群废物岂不是要让你们公子死在野外?” 丁邑很愤怒,这程三姑娘怎么回事,和她那个丫鬟一样,总是把死啊活的放在嘴边,说话真难听! 他翻身下马,冷冷道:“程三姑娘既然执意让我去修,那我便去了,只是这最后要是修不好,可不要怪我。” 崔良域忙道:“有劳了。” 丁邑冲他冷哼一声,走到了他的那辆马车旁边。 程蕴歉然地笑了笑:“崔大公子别介意。丁侍卫一直跟在薛大公子身边,能力肯定不差的。” 能力差不差尚不能断定,但这脾气是真的大。 崔良域笑的和煦:“程三姑娘肯出手相帮,我已是感激不尽。” “小事而已。”程蕴关切道,“崔大公子渴不渴?饿不饿?我马车上还有一些点心。” 不等他说话,吩咐道:“绿槐,你去把我车上的糕点拿下来。” 崔良域忙道:“程三姑娘有心了。” 但是不是过于热情了? 程蕴抿嘴笑了笑:“不瞒崔大公子说,我见到崔大公子第一眼,便觉得崔大公子十分眼熟,想来是我和崔大公子以前见过也不一定。” 崔良域怔了怔,以前见过?他一直待在五明山上,怎么可能见过? 丁邑修好马车走了过来,粗声粗气打断他们的话:“程三姑娘,马车已经修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再待下去天都要黑了!” 程蕴怀疑地看向他:“你确定?” 怎么您这是还想继续待下去? 丁邑冷笑:“我确定。”我确定这姓崔的马车走上一段路便会散架。 什么玩意儿,也配让他给他修马车。 程蕴叹了口气,惋惜地看向崔良域:“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崔良域笑着道:“程三姑娘慢走,等我回了京,定去府上道谢。” 程蕴点点头,重新上了马车,当车帘将崔良域那张脸隔绝在外,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漠然。 她原本想着,这一世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但没有想到他们之间这么有缘,既然他冲上前来,那么她就没有理由放过他。 … … 回到京城时天色已近黄昏,丁邑将程蕴送到程家,立马转身回了薛家。 清圆看着他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扶着程蕴进了府。 程蕴刚一进门,便察觉府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她不动声色,脚步急促地前往荣辉堂。 丫鬟通报后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程蕴进了屋子,扑通一声跪下,两眼含着泪望向坐在上首的程老夫人,哽咽道:“祖母……孙女不孝……” 程老夫人只觉脑仁疼:“你哭什么?” 程蕴忍住泪:“孙女又让祖母劳神费心了,都是孙女不好。” 程老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事情都发生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程蕴低下头抽抽噎噎道:“话虽如此,可若是孙女安安分分待在家中,便不会闹出这种事,孙女如今回想起来,仍旧怕得紧。” 她抬起脸,一脸正气:“可尽管如此,就算重来一次,孙女还是会这么做。只因为寺中方丈和孙女说,这在佛祖跟前亲手抄的佛经,供奉在佛前,佛祖便能看到孙女的诚意,是一定会保佑祖母平安的,孙女为了祖母,受点惊吓又有何妨?” 程老夫人似笑非笑:“你这受了一次惊吓便跑得不见了踪影,这要再来一次,你该怎么办?” 程蕴闻言脸都吓白了,却倔强道:“有佛祖保佑,肯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程老夫人喝了口茶,眯着眼睛慢悠悠道:“你现在可以给我说道说道,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吗?” 程蕴低下头扭着帕子,羞赧道:“这还都是因为薛大公子,他替我分析利弊,说这要害我的人肯定就在程家,我要是傻了吧唧的回了程家,指不定会再次遇害。薛大公子说不如趁此时将那害我之人揪出来,于是让我去他在京郊的庄子上住几天。” 程老夫人傻眼:“他让你去你就去了?” 她这个孙女什么情况?平常看起来不是有几分聪明的吗?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犯傻?他让你去你就去,你怎么就这么容易被拐走? 第五十一章 解惑 程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还有薛温,瞧瞧他这说的叫什么话?就不能盼着他们程家点好? 说的好像他们程家就是龙潭虎穴,程蕴回来就会立马没了命一样。 这个男人主意也太大了,不声不响偷偷摸摸就把他们家的姑娘给拐跑了。 要不是如今圣旨已下,将两人的婚事定了,她铁定要带着人跑去薛家问薛温要个说法。 简直不成体统! 程蕴扯着帕子,慢吞吞道:“薛大公子救了孙女的命,那时候孙女心中是万分感激,又怎么会疑心他说的话?只是如今想来,确实有些不合规矩。” 她仰起脸望向程老夫人,神情懵懂:“祖母,您说我们要不要备份礼送去薛家?好歹薛大公子救了孙女呢。” 程老夫人心底冷笑,薛温拐了他们家姑娘她还要好好谢谢他?哪有这么美的事? 虽说能够和薛家做上亲家不失为一件好事,可被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给这么算计着丢了一位姑娘,他们还要巴着薛家给薛家送礼,这心里不管怎么想,到底还是不舒坦。 她挥了挥手:“行了,别在地上跪着了。此事我自有分寸。” 程蕴顺势站起身:“谢祖母。” 程老夫人又问:“薛大公子问你要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程蕴又将头低下了:“说起此事,孙女心中也觉得奇怪呢。那日孙女坐着马车去大安寺,半路上被薛大公子拦下了,紧接着便被薛大公子要走了五两银子。” 程老夫人皱了皱眉,试探道:“你之前可和薛大公子有过接触?” 程蕴抬起脸,满面惊惶:“祖母,孙女拢共和薛大公子见过两三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哪有什么接触?” 程老夫人抿唇不语。 这么说来问题出在薛温那边。薛温又为何要算计她这个孙女? 她眯着眼睛打量着程蕴,虽然样貌不差,但是比不过程葶,难不成是因为孟家? 程老夫人有些好奇薛温的目的,可是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跑去薛家问。 这件事只能这么算了。 程蕴眸光闪烁,吞吞吐吐:“祖母……母亲她……” 程老夫人脸上神情淡淡:“你母亲她身子不太好,去庄子上修养几日。”她看向程蕴,“你这几日就待在院子里好好做做女红练练字,不要在府上乱跑。” 程蕴忙道:“孙女知道了。” 程老夫人点点头:“时辰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是。” 程蕴出了荣辉堂,径直往凝翠院走,对路上奴仆们的异样神情视若无睹。 等回到院子,周嬷嬷才算是给她解了惑。 “姑娘可还记得六姑娘养的那只白猫?” 程蕴点点头,那只猫儿一双眼睛很是好看。 周嬷嬷脸上神色晦涩,低声道:“那只猫死了。” 程蕴瞳孔猛地一缩,沉声道:“怎么死的?” 周嬷嬷道:“那只猫儿总爱往花园跑,有时候一不注意,便不见了踪影。前两日那只猫又不见了影,等六姑娘寻到的时候,那只猫的身上被人用簪子刺了两道伤。” 程蕴皱了皱眉:“事后没找大夫来治吗?” 周嬷嬷摇摇头,轻声道:“听说那簪子被抹了毒箭木的汁液,这汁液一碰到伤口,那毒就进入了体内,很快便死了。” 程蕴眸光幽暗,问道:“这件事又和二房扯上了关系?” 周嬷嬷有些讶异程蕴这么快就猜中,她点点头:“不错,有个丫鬟作证说看到五姑娘一个人鬼鬼祟祟去了花园。” 程蕴扬眉:“就一个丫鬟作证?” 周嬷嬷摇摇头:“那日五姑娘穿了身粉色的衣裙,有好几个丫鬟作证说看到了那身衣裳。” 程蕴冷笑。 周嬷嬷又道:“听说那天五姑娘回到院子神色很是慌张,且老夫人从五姑娘的屋中搜出了一个小瓶子,那瓶子里头就装着毒箭木的汁液。” 人证物证都全了。 程蕴问:“那根簪子呢?” “那根簪子后来从草丛里寻出来了,样式很普通,到外面大街上随处都可以买到。” 程蕴沉默片刻,脸上神情复杂:“人和人之间的相互算计,倒让这些无辜生命遭了殃。” 绿槐道:“姑娘的意思是这件事另有蹊跷?” “程菀这都亲自动手了,怎么又会多此一举专门去买一根簪子?”程蕴嗤笑,“她要是有这脑子,也不会三番五次被人利用。” 她这边刚把吴氏给踢出府,她的这个好妹妹便给她送了一份惊喜。 程蕴又问:“大夫人什么反应?” 周嬷嬷道:“六姑娘看到猫死了,当即就哭了,大夫人自然是怒火中烧,跑到老夫人跟前一番哭诉。” … … “母亲,儿媳那日不过多说了几句,便被她给记恨上了,竟然唆使五丫头做下这种事。” 程老夫人沉默不语。 赵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继续道:“蕙姐儿好歹是五丫头的妹妹,平时也没有哪里得罪过她,她怎么就下的去手?” “这种事情要是传到外面,别人指不定会说咱们程家的姑娘心狠手辣,那可是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就算这些牲畜的命在她眼里不值钱,可这猫儿和蕙姐儿早已产生了感情,蕙姐儿又做错了什么?她要遭遇这些个糟心事儿?” “儿媳说话是直了些,她要是恨我冲我来便是,拿蕙姐儿撒什么气?” “行了。”程老夫人喝了口茶,慢吞吞道,“你们大房受了委屈,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 … 屋外的景色渐渐被黑暗包裹。 周嬷嬷继续道:“紧跟着五姑娘便被罚去跪祠堂,要到明天才能出来。” 这蠢货便是一直跪下去也不会长记性。 程蕴抿了抿唇,轻声问:“父亲呢?他怎么说?” 周嬷嬷忽然沉默,面上带了几分犹豫。 程蕴不解地看向她:“嬷嬷这是怎么了?” 周嬷嬷叹了口气,放缓了语速:“五姑娘在事发后跑到二老爷跟前一通哭,对天发誓说自己没有做过这件事,然后……”她顿了顿,“然后二老爷便去向老夫人求情,将原本要跪五日祠堂减到了三日。” 一时间室内几人都没有说话,绿槐和清圆对视一眼,最后将目光放在程蕴身上。 程蕴的视线渐渐有些涣散,她轻声喃喃:“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她垂下眸子看着面前碟子中的糕点,只是不知道如果她使出和程菀同样的招数,达成她的目的能有几分胜算? 第五十二章 心眼 程蕴觉得她实在是看不透自己这个父亲,明明之前的事让她推翻了外面那些夫妻情深的言论,可如今程峘的反应,却又透着古怪。 她支肘看着摇摆不定的烛火,对程峘来说,吴氏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是因为有了吴氏的存在,导致大房和二房的关系一直有些僵硬。程峘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放任?他明不明白因为他的求情会让大房产生不满? 还是说他对吴氏没什么感情,但对吴氏的那一双儿女是疼爱的?这种情况正常吗? 程蕴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圈,她有些好奇这其中的原因,那么她要不要去试探一下呢? 她抿了抿唇,皱着眉问:“父亲对大房就没什么表示吗?” 周嬷嬷道:“二老爷说要寻一只猫儿给六姑娘赔礼道歉,但六姑娘却说再不养猫儿了,她想养条高高大大的狗。于是二老爷这几日在寻狗。” 清圆抽了抽嘴角,这要是狗寻来了,府上怕是时不时能听到狗吠了,想想都热闹。 程蕴轻叹一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冲周嬷嬷笑了笑:“时辰不早了,嬷嬷去歇着吧。” 周嬷嬷叹息,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姑娘,二老爷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 程蕴脸上的笑微僵,很快笑意转浓:“嬷嬷这会儿饿不饿?这些糕点拿去吃了吧,我记得阿恪爱吃这些,要不回头我让厨房多做一些嬷嬷带一些给阿恪?阿恪那孩子怪机灵的,我可喜欢了……” 周嬷嬷听到程蕴不同于以往的平缓语速,而是变得有些急促,心中哪还不明白? 她无奈的笑了笑,姑娘这毛病就还像小时候一样,听到她说她不想听的话便强行将话题扯开。 她端起碟子出了内室。 程蕴松了口气。 绿槐想到什么,忽然道:“姑娘,冯义不是一直在花园做花匠吗?咱们要不要去问问他?说不准那天他看到过什么。” 程蕴却摇摇头:“这才刚出过事,我们这几日不要往花园跑,等风头过去再说。” 老夫人让她规规矩矩的待在院子里呢,那她就得做个听话的孙女。 她拿剪刀剪短了烛芯,烛火顿时恢复了明亮。想到些什么让她眉眼间染上笑意,眼下丁邑应该已经告完状了吧?不知道薛温知道她又一次算计了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会不会暴跳如雷想要掐死她呢?只可惜她看不到薛温的反应。 程蕴唇角翘起,有个未婚夫就是好啊,关键时候拿他挡在前面真是不错。 不过薛家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平静呢,她的好未婚夫可别死的那么快。 … … 丁邑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不遗巨细全讲了一遍,等他说完,天已经黑了。 末了他愤然道:“公子,这个程三姑娘绝对不能娶回来!” 薛温有些茫然:“为什么?” 丁邑见他说了老半天,嘴都说干了,他家公子还没领略到他的意思,顿时急了:“公子,这个女人才和您定了亲,竟然还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言行,看见个男人就热情洋溢勾三搭四,这要娶回来,肯定不安于室!” 薛温哈哈笑了:“热情是热情了些,不过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丁邑冷笑:“那是公子您没亲眼见着,程三姑娘和那姓崔的刚刚见面,三姑娘那双眼睛便一直放在那姓崔的身上,我咳嗽了好几声那位三姑娘听都没听见。” 她的丫鬟都听见了朝他使劲飞眼刀呢,程三姑娘却是理都不理。 薛温挑挑眉:“是吗?” “千真万确!”丁邑十分愤怒,“那女人听说他马车坏了,竟然还想让我去修,我呸!不仅如此,她还对那男人嘘寒问暖温柔体贴,公子,她这样做,压根儿没把您放在眼里!” 温柔体贴?那女人懂得什么叫温柔体贴?薛温有些讶异。 何悠听的频频点头,插嘴道:“公子,要不咱们去让皇上把亲事取消了吧。” 丁邑瞬间热泪盈眶,老何一语中的,这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呀! 薛温笑了:“圣上不会同意的。不过是帮崔大公子修了下马车,又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传扬出去说不定别人还要夸程三姑娘心地善良。” 丁邑冷笑,心地善良?他可真没瞧出来,他只看出来这程三姑娘一颗心黑不溜秋的! 想到崔良域那辆马车,他有些自得:“不过公子,那女人让我去修马车,然后我将那马车给修坏了,说不定到这会儿那姓崔的还没回到京城呢。” 薛温看着他脸上的得意,忽然有些不忍心:“说到这个,你怕是被她给算计了。” 丁邑脸上的神情僵住了:“嘎?” 薛温移开目光笑了笑:“她哪里是想让你帮崔良域修马车啊,她这是想让你帮她把崔良域的马车给拆了。” 这崔家大公子也是可怜人,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这个女人。 丁邑脑瓜子没转过弯来,他摸了摸后脑勺:“不对啊,那会她不管我怎么说都要让我去呢。更何况崔大公子又和她有什么仇?” 那就得去问程三了。 薛温笑道:“她身边又不是没有人,若是真想帮他,为何不让自己人去?她明知道你不听她的命令,却还坚持让你去,不是很奇怪吗?更何况她一直在故意激怒你。” 什么?她故意的? 薛温哈哈笑了:“可不是故意的吗?程三姑娘又不蠢,真想让你帮她做事,怎么会那样说话?那可不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丁邑回过神来更愤怒了,他大叫:“公子!这女人心眼太坏了!” 薛温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心眼坏的很。崔良域发现马车因为丁邑的修理而散了架,说不定还会因此记恨上他,程三可是点明了丁邑的身份。 虽然他并不惧崔良域的记恨,可就这么为她背了黑锅,这心里不是一般的膈应。 何悠皱着眉:“公子,如此看来,这位程三姑娘更加不能娶回来了,要不然怕是要家宅不宁。” 家宅不宁? 这四个字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薛温想了想,好像那天程三的那个丫鬟跟他说过。 他日后必定家宅不宁。 当时他怎么说的?热闹点好? 不过现在看起来会不会太热闹了? 薛温笑了笑,程三这么爱算计人,可别一不小心栽了跟头,被人给害死了,那就没意思了。 第五十三章 远瞩 京城繁华兴盛,总有一些外地人向往这个地方,要往这里跑,可是如果没能估摸好时辰,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那么这一个晚上都得待在城外。 于是一些商人们便发现了商机,在城外开了几家客栈,以供那些进不了城的人们歇脚住宿。 客栈内的一间客房内,崔良域拿了卷书翻看,楼下有几个男人喝醉了酒,便开始吹牛,那说笑怒骂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迫使他将书放下。 他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邬寞十分羞愧:“都是属下无能,让公子受委屈了。” 崔良域摇摇头,十多年来他受的委屈还少吗?如今又算什么? “熬过今晚到了明日便可进城了,这不算什么。” 这怎么还不算什么?邬寞心中十分不平。 好歹公子也是嫡出,可被伯夫人这么作践,伯爷却理都不理,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 原本夫人派人来接公子回府,他还高兴了好一阵,可没料到只派了一个车夫,这倒罢了,可却连马车也是十分简陋,这怎么配得上公子的身份? 他原本是想劝公子将那车夫赶回去让他换辆好一点的马车来,却被公子制止了。 公子说他没有资格闹脾气。 他是真的佩服公子在那种时候还能笑的出来,公子是正正经经的原配所出,怎么没有资格? 邬寞垂下头小声嘟囔:“公子您就是性子太好了。” 崔良域笑了笑,他的性子好? 不!如果他有底气,他也会摆出嫡出的谱,可是他没有,他不能明目张胆的和那个女人对上,那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对他来说最佳的选择。 要知道越王勾践在吴国吃粗粮睡马房做杂役,甚至为夫差的父亲守孝,之后为了打动夫差不惜尝屎问疾。 最后成功的回到了越国且逼死了夫差。 多么励志的故事。崔良域眸光幽暗,忍一时之气罢了。 邬寞想到那辆散了架的马车,有些愤愤:“薛大公子的人太无礼了!推三阻四不愿意帮忙就罢了,竟然还故意拆了我们的马车!真是小人行径!” 崔良域眸光闪了闪:“他确实是故意的,可是也和那位程三姑娘有关。” 邬寞不明白:“公子为何这么说?程三姑娘没有嫌弃我们的身份,不仅让人帮忙,还给我们送水送吃的,怕是在京中再难找出第二个像她这般心善的了。” 崔良域听到他的话像是笑了:“我总觉得,程三姑娘是故意要这么做的。那个姓丁的侍卫明显和程三姑娘关系不融洽,程三姑娘却执意让他来给我们修马车,真是有意思。” 邬寞皱着两条眉:“程三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见都没有见过她。” 崔良域伸手倒了杯茶,那位程三姑娘说他们以前见过,可他却可以肯定绝对没有,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没关系,眼下他回了京,有很多机会可以去问清缘由。 他喝了口茶:“京中那些流言倒是不准。说什么薛大公子和程三姑娘两情相悦,而今看来这里头有很大的问题。” 不然为何薛大公子身边的侍卫对程三姑娘十分不满且毫无尊重?他不怕回去被薛大公子责罚吗? 崔良域眼中流露兴味:“说来这位程三姑娘和我的遭遇有些相似。” 邬寞闻言沉默下来,他想了想,程三姑娘也是年幼丧母,在家中不受重视。 崔良域唇角勾起,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看,我和她是不是同一种人?” 既然是同一种人,那么在一起很合适。 邬寞撇撇嘴,小声道:“人家还有个丞相外祖父做靠山呢,比您的情况好多了。” 崔良域闻言没有生气,他又倒了杯茶,慢吞吞道:“你说,我能不能试着把她的靠山拉到我这边来?” 邬寞被他的话吓到了:“公子,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我娶了程三姑娘不就行了吗?多简单的事。” 邬寞忍不住提醒道:“公子,程三姑娘定亲了,还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您老就别说梦话了。 崔良域笑了笑:“我可没有说梦话,虽然我不清楚薛大公子怎么就和程三姑娘定了亲,但是眼下看来未必没有空子可以钻。” 他用一根手指敲击着杯壁:“程三姑娘年纪还小,等她及笄还有几年。那么这几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好些事,这桩婚事能不能成还说不定。” 邬寞问:“那您要怎么做?刚刚您不是还说程三姑娘有意针对我们吗?这种情况下让她嫁给您难度可不小。” 崔良域垂下眼,慢慢道:“办法有很多啊,最简单直接的就是让她失身于我。这样一来,她成了残花败柳,薛大公子可不会娶她了。” 邬寞又一次受到了惊吓,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主意是不是太阴毒了?那可是一个女儿家最重要的名声啊。 崔良域笑了笑,烛火下他的眉眼异常俊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嫁给我我也不会亏待她。” 邬寞深吸一口气,他家公子说话太吓人了:“公子,这要是孟丞相知道您在背后算计,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崔良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啊。” 邬寞撇撇嘴,您说的轻巧,哪有这么容易? 崔良域笑着摇头:“你不能这么想。正是因为这件事不容易,才更要去试一试,这件事若是成了……” 邬寞皱皱眉打断他的遐想:“公子,您为何不去接近宋家的姑娘?宋家如今好几位姑娘没有婚配呢,娶一个宋家的姑娘不是更简单?对您的助益岂不是更大?” 崔良域叹口气:“宋家的姑娘一个个都是香饽饽,哪有这么好接近?京中想要求娶她们的肯定不在少数。那么你觉得,宋家凭什么会看上我?更何况宋家不比孟家人丁稀少,这人多了摩擦也多了,说不定里头是一滩浑水。” 邬寞继续打击他:“孟家是人少,可这也不代表孟丞相一定会帮您啊。” “这个更简单了,孟丞相常年身居高位,又怎么会没有一颗爱才惜才的心?只要我表现了我的能力,孟丞相会提拔我的。” 邬寞叹了口气,他家公子真是高瞻远瞩,只可惜没有降生到一个好的家族。不过程三姑娘嫁给他家公子也不算亏,公子并不比薛大公子差,只不过缺一个表现的机会罢了。 “我的好母亲这次叫我回来,想必是因为不久后濮王府的赏花会。”崔良域打量着手中的茶杯,“平乐郡主年纪不小了,也该嫁人了。而这次赏花会上,说不定我们又能和程三姑娘见面呢。” 第五十四章 谋士 春天的阳光带着明媚的暖意,铺天盖地落在人身上。 三皇子坐在湖中央的亭中,看了看远处岸边的花红柳绿,又看向碧绿荡漾的湖水。 春天真是美啊。 他的声音也跟着带了几分懒散:“你不是我那个好五弟身边的幕僚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说着他拍了拍额头,一脸懊恼,“瞧我,我又忘了,我那五弟已经被封了个思王,眼下应该已经到了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邕州了吧。” 容颜艳丽的婢女将剥好壳的荔枝放在花纹精致繁复的碟子上,几个白嫩圆滚的荔枝堆放在一起,有几分小巧可爱。 三皇子伸手拈起一颗扔进嘴中,荔枝肉饱满多汁,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站立在一旁的男人:“怎么,你没跟着思王去?这是要抛弃你的旧主了?” 洪驰笑了笑:“殿下,没有什么抛弃不抛弃,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顺其自然罢了。” 三皇子闻言似笑非笑:“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无情,不知道我那思王五弟听了又是什么感想?” 洪驰不以为意:“殿下,某既然选择做谋士,那么就希望自己辅佐的人能成事,既然他不能成事,某为了生存难道不应该找下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无情。” 三皇子扬扬眉,眼神幽深:“人之常情?照你这么说,如果我不能成事,你也会离开?” 洪驰点头:“殿下说的对。” 三皇子的脾气似乎很好,听到他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没有生气,他笑了笑:“你这种人我可不敢用,你还是去找别人去为别人卖命吧。” 洪驰那张带着岁月痕迹的脸露出些难以名状的东西:“殿下,某既然来找殿下,那么心中自然是认可殿下。” 真是大言不惭! 三皇子移开目光继续看碧绿湖水:“我不需要你的认可。你先前跟在五弟身边,那想必是认可五弟的吧?可是现在呢?你认可的人成了什么?你的认可我可消受不起。我还想在京城好好过日子呢,可不想被贬去什么邕州容州。” 洪驰笑了,眼角被挤出几条纹路:“殿下何必要妄自菲薄?不瞒殿下所说,某先前跟在思王身边,早已有了离去之心。” 三皇子又拿起一颗荔枝,听着他继续说。 “思王性子太鲁莽,某劝诫过许多次,却依旧不管用。某心中是焦急而无奈,正当某准备向思王请辞,不料他已经出了事。” 三皇子重新看向他:“哦?这么说来,思王如今被贬去邕州,都是他自作自受?” 洪驰答非所问:“殿下,您跟思王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您很谨慎。” 三皇子哈哈笑了,眼中却没有什么情绪:“你说的对,我确实谨慎,但是我的那些哥哥弟弟们也不比我差。” 他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又端起一杯酒。 五弟的失败确实和他鲁莽有关,但要说谨慎,几位皇子谁不谨慎?不仅谨慎,还一个比一个藏的深。想抓到他们的把柄都难。 “殿下,某既然来找殿下,那便是因为殿下有其他皇子们没有的东西。” 三皇子啜了口酒,慢悠悠道:“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东西?” “殿下,您有贤妃娘娘帮衬。” 三皇子扬了扬眉:“母妃?我母妃在后宫中可没什么存在感。” 洪驰笑了笑,贤妃在宫中多年,稳坐妃位,怎能没有人脉和手腕?至于存在感,虽然贤妃不怎么受宠,但是皇帝一个月总有一两次去她宫中,这怎么还能说贤妃没有存在感? 他没有戳破,而是道:“殿下,那张椅子可就只有一把。先皇后虽已去世多年,圣上却一直未立后,这其中原因,不用某说殿下也明白。太子一直不争不抢低调无比,可是不除去他,殿下的机会便十分渺茫。” 三皇子微微眯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可真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你有几条命够砍?” 洪驰不慌不忙:“某当然只有一条,但殿下您扪心自问,难道对那把椅子就没有任何心动?殿下,那椅子象征着最高的权利和荣誉,对一个男人来说,能够坐上去,那人生可就圆满了。” 三皇子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道:“你就是这么怂恿我那个五弟的?” 洪驰笑了:“殿下说错了,某从未怂恿思王,思王他自己从未掩饰过他的野心。” 三皇子抬手摩挲着下巴:“太子遂州那事,你出的主意?” 洪驰不置可否:“就算太子在朝中十分低调,可他的身份摆在那,想对他出手的可不是只有某一个人。” 三皇子笑了,这个人说话真是滑不溜手。 “你前头也说了,太子不争不抢低调无比,这样的人,你要怎么对付?” 洪驰意味深长地笑了:“殿下,薛温的亲事都定下了,太子这个做表哥的,他的婚事也该有着落了。” 三皇子垂了眼皮:“太子的婚事父皇心中自有论断,我可不敢多言。更何况你算计他的婚事有什么用?” 洪驰故作高深摇摇头:“殿下不能这么想,娶妻娶贤,如果妻子不贤惠,内宅里便是乌烟瘴气,到时候想要钻空子抓把柄,可不就容易很多了吗?” 三皇子笑了:“你说的真容易,若是我插手太子的婚事,父皇该怎么想我?” 洪驰继续摇头:“殿下,某可没有说让您去插手。” 三皇子看着他:“什么意思?” 洪驰笑着道:“您插手了确实没有好处,但是您可以让别人去促成此事啊,到时候您稳坐钓鱼台,尽享渔翁之利,岂不是美事?” 三皇子慢慢坐直了身子。 … … 等洪驰说完他的话,日头西移,暮色即将降临。 三皇子看着洪驰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兴味。 一个男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抱拳行礼:“主子。” 三皇子颔首:“派几个人盯着他。” 虽然他方才说的话有几分意思,实施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度,但这个人先前跟在思王身边,眼下思王倒台,他说抛弃就抛弃,可真是狠心。 第五十五章 亲手 洪驰出了三皇子府,慢悠悠地在街上走,沿路商贩热情洋溢的吆喝声让他时不时停下脚步。 他摸摸这个瞧瞧那个,却什么也未买下。 洪驰抬脚跨进一间茶楼,店小二见了他立马脸上带笑迎上来。 “告诉殿下,事情成了。” 洪驰的声音细若蚊吟,身旁的小二却听的一清二楚,他脸上的笑浓了几分,高声道:“有呢!有呢!我们楼上还有空着的雅间,客官您请!” 小二将他送上楼,而后换了身衣裳从茶楼后门出去了。 他走过热闹街衢,渐渐越走越冷清。 小二上前敲响一座府邸的侧门,门很快被人打开,待看到他,侧身将他让进来。 小二被人领着去了厅堂,而后他对着坐在上首的尊贵男人,将洪驰的话又说了一遍。 二皇子听完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厅堂内还坐着几个人,他们都是二皇子的幕僚。 一个中年男人瞧见二皇子脸上的忧心,有些不解:“殿下,洪先生传来了好消息,您为何不开心?” 二皇子幽幽地叹气:“洪先生为了我,一直待在五弟身边。而今好不容易搞垮了五弟,他还要继续为我奔波,去忍受三弟的冷眼。也不知道洪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一个白胡须老人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刺耳:“殿下,洪驰既然是为您办事的,那么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您安心受着便是,没什么好内疚的。” 中年男人看不惯他,此时冷笑道:“您老说的轻巧,怎么不见你去为殿下办事?洪先生多少不易,您老要不要跟着去尝一遍?” 老人跟着冷笑,脸上沟壑挂着刻薄:“他不容易?他有什么不容易的?他上下嘴皮一翻,就让思王对他死心塌地为他鞍前马后。你又在这儿为他抱什么不平?” 中年男人眉头跳了跳,这糟老头子怎么用词呢?什么叫死心塌地鞍前马后?这老不死的后面两句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他似乎感受到了其余的人异样的目光,他有些愤怒的一一瞪回去,这些人脑瓜子里面想什么呢? 男人讥讽一笑:“你这是嫉妒洪先生的才能吧?您老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怎么还看不开呢?俗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 你才死在沙滩上! 老人绿豆大小的眼睛里闪烁着幽暗的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笑声:“我嫉妒他?真是笑话!我可不认为洪驰有什么才能,不过是用他那张脸去迷惑别人罢了。” 中年男人听出了他话中浓浓的羞辱,怒斥道:“一派胡言!” 老人看到他动怒,反而很舒心:“我怎么胡说了?我又没说你你生哪门子气?难不成……” 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这让众人看向中年男人的小眼神更加怪异,仔细看过去,还能瞧见里面闪烁着几分八卦。 洪驰确实样貌俊美,虽说如今年纪上来了,脸上有了皱纹,可这并不妨碍他散发魅力。 难不成这俩人之间有点什么?他们有些激动,眼神亮亮一脸兴奋地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气的想挖了他们的眼珠子,他冷然看着老人:“要不怎么说相由心生呢,您老思想如此龌龊,全表现在脸上了。” 老人握住椅子扶手,脸上沟壑抖动,声音越发难听:“黄口小儿!说话如此刻薄,你的圣人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不知道尊老吗?” 男人嘲讽道:“你别在我跟前倚老卖老,我不吃你这套!” 二皇子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你们坐在这里都是为了我呢,吵起来像什么样子?” 老人收起脸上的阴鸷,面向二皇子恭敬道:“殿下,洪驰此人不得不防,他糊弄起人来如此得心应手,指不定会糊弄殿下!” 中年男人气的胡子抖动:“你这是看洪先生不顺眼,嫉妒他的功劳比你大,竟说出如此诛心的言论!洪先生埋伏在思王身边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替殿下将思王拉下马。洪先生对殿下的忠心,大家伙儿可是有目共睹!” 老人一脸讥诮,正准备说话,却被二皇子制止了:“好了好了。洪先生当年来到我的身边,为我出谋划策,我们现在却疑心他的忠心,岂不是让人寒心?” “可是殿下……”老人看到二皇子的眼神,陡然收了声。 二皇子一直以来对他们这些幕僚很是纵容,他们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他们说的话二皇子也能听进去。 但这并不代表二皇子就一定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中年男人看着他那张老脸,心中冷笑。 这老东西仗着他跟在殿下身边时间最长,对他们这些人处处打压,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但大家都是为殿下办事的,他如此不知进退,等殿下成了事,指不定第一个拿他开刀。 … … 程峘坐在厅堂里,喝了口茶,看向站在厅内的人:“薛温让你来做什么?” 何悠眉眼不动:“二老爷,我们公子让我来,是有东西要交给程三姑娘。” 程峘放下茶盏:“我知道了,你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何悠却道:“二老爷,我们公子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程三姑娘。” 程峘有些不虞,虽说他们两个定了亲,但是薛温这厮就不能注意一下他的言行吗? 说什么“一定”“亲手”,他这是嫌之前的流言不够热闹吗? “我是她父亲,你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何悠岿然不动:“二老爷,我们公子说,您看他不顺眼,若是交到您的手上,程三姑娘铁定收不到他的东西,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公子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程三姑娘。二老爷,您别为难我。” 程峘被气笑了,什么叫我为难你?现在的情况难道不是你在为难我吗? 真不愧是跟在无赖身边的,把他的颠倒黑白和不要脸学了个十足十。 “薛温倒是有自知之明。”程峘顿了顿,“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就不应该让你上门来。” 何悠抬起头看他一眼,很快又垂首:“我们公子既然和程三姑娘定了亲,那么两家上门走动走动又有何妨?” 走动走动?有你们这么走动的吗? 第五十六章 恶劣 程峘一只手搁在身边案几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虽说是定了亲,可眼下还没成婚呢。你张口就要见我那女儿,凭什么觉得我会允许?” 何悠道:“不管早晚,程三姑娘总是要依着圣旨嫁到薛家的。大家伙儿迟早都要成为一家人,早点熟悉熟悉又有何妨?” 又是圣旨又是一家人的,听的程峘想把手边的杯子砸在他看似宽厚的脸上:“这话是薛温教你说的?” 何悠默了默,道:“这倒不是。只不过我们既然跟在公子身边,那么就得为公子分忧,公子想些什么要做什么,我们心中都得有些数。” 那就是说薛温是有这种不要脸的念头喽? 程峘讥诮一笑:“倒是难为你们了。” 何悠立马道:“二老爷费心了。公子一直待我们挺好的,我们从未觉得难为,只是眼下二老爷一直拦着我让我不能得见程三姑娘,我无法完成公子交待的任务,反而让我十分为难。” 好家伙,又把话题扯回来了。 程峘面无表情:“薛温不用在意名声,可是我们程家需要。我不会让你见她的,你要么把东西放下离开,要么拿着你的东西原路返回。” 何悠皱着眉:“二老爷为何要阻拦?我不明白,不过送一样东西给程三姑娘,有什么好担心的?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外面的流言已经那么多了,再多一些又有何妨?” 程峘觉得他今日听到薛温的人上门的消息就应该让人打出去的,不然现在也不用受这些气了。听听这人说的叫什么话?没一句顺耳的! “说来说去浪费了这么些时间,你是坚持要见到她了?” 何悠道:“若二老爷一开始就点头同意,我也不会说这么多话浪费二老爷的时间了。” 程峘气不打一处来,敢情这都是他的错了?薛温怎么教的人?真是不会说话。 “你若是一开始便识趣地离开,那自然就不会浪费我的时间。” “我们公子下了命令,我就必须完成。二老爷还是尽快让我见到程三姑娘的好,这马上就要到饭点,想必二老爷并不愿意留我下来吃饭。” 那你便饿着吧。程峘端起茶盏。 两个人一坐一立,皆没有说话。程蕴踏进厅堂时便见到这样一副古怪现象。 “父亲叫女儿来是有什么事?” 程峘手里的茶盏抖了抖,茶水溅出一两滴落在他的衣袍上,他猛地看向站在一旁装老实的何悠。 好你个薛温! 何悠松了口气,还好他机智,事先收买了一个小丫鬟,让她去通报程三姑娘,不然今天的事怕是很难完成了。 程峘放下茶盏,皱着眉:“这儿没你什么事,赶紧回去。” 程蕴看了眼何悠,又看向程峘:“可是方才有人告诉女儿说父亲找女儿有事啊。” 何悠不等程峘说话,连忙上前道:“不瞒程三姑娘,是我让人去通报待程三姑娘。” 程峘冷笑,真实诚! 程蕴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哦?” 何悠拿出一个匣子:“这是我们公子让我交给您的。” 那匣子镶着金边,花纹繁复貌美。程蕴眼睛亮了亮。 身旁的绿槐忙上前接过匣子,检查了一遍,这才交到程蕴手上。 程蕴伸手打开,待看到里面的东西,眼底划过诧异。 她拿起来看了看,又重新放回去。程蕴合上匣子,冲何悠笑了笑:“你们公子送我的匣子我很喜欢。” 何悠愣住了,忙道:“等等三姑娘……” 程蕴不等他把话说完:“既然你们公子送了我东西,我总不好让你空着手回去。”她对绿槐道,“你去厨房装一些荷花酥让他带回去。” 她的这一系列反应快速又迅猛,让厅中几人呆了呆,等他们回过神来,程蕴已经离开了。 紧跟着何悠也走了,程峘看着他急促的背影,冷哼一声,看向一旁的小厮:“以后薛家的人要是再上门,不用通禀,直接给我轰走。” … … 清圆翻看着手里用草编成的螳螂,眼底毫不掩饰新奇:“姑娘,没想到薛大公子竟然还会编这个!” 程蕴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何悠送来的匣子,眼睛晶晶亮。想不到啊,薛温竟然这么有钱,用这么好看的匣子装一只草编的螳螂。 她摇了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转而又唇角翘起来,薛温这么有钱,那么她是不是捡到宝了? 清圆把螳螂举到眼前,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姑娘,您说薛大公子送一只螳螂做什么?” 绿槐皱了皱眉:“难不成薛大公子想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清圆问。 “薛大公子是黄雀?” “那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姑娘是螳螂?那蝉呢?薛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丫鬟迷茫了。 程蕴放下匣子,听到她们的话笑了笑:“什么蝉啊黄雀的,螳螂不是用草编的吗?他的意思是那些草。” 草? 薛大公子送草做什么? 程蕴撇撇嘴:“他这是嫌弃笑话我沾花惹草呢。” 沾花惹草? 清圆犹豫道:“难不成是因为之前的崔大公子?” 程蕴点点头:“应该是吧。” 绿槐反应过来了,恍然道:“姑娘让奴婢去装荷花酥,重点是花?” 程蕴继续点头,笑着道:“是啊,他送我草我自然回他花啊。” 他讽刺她沾花惹草,其实他也是半斤八两。他俩谁也别笑话谁。 两个丫鬟默然。 清圆放下手里的螳螂,枉她在这儿猜测老半天,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薛大公子真是太无趣了。 程蕴笑着摇头:“不不不!薛温可有意思了!你瞧瞧他用来装螳螂的匣子,他这摆明是要炫耀呢。” 清圆默了默,道:“薛大公子炫耀他的财富吗?” 程蕴笑着点头:“是呀,我要是没猜错,这个匣子不是给我的,只有那个螳螂才是。” 清圆闻言十分不齿:“薛大公子也太悭吝了!” 是啊,太悭吝了!不光悭吝,这性子也太恶劣了。 程蕴笑,但是这匣子都到了她的手上,怎么又会让他拿回去? 薛温怎么傻乎乎的呀? 她们这边正说笑着,一个小丫鬟进来通报:“姑娘,二姑娘身边的春十来了。” 程蕴闻言站起身,一个鹅蛋脸丫鬟走了进来。 春十脸上堆起笑:“见过三姑娘。” 程蕴点点头,笑着问:“怎么这会儿你来了?可是二姐姐有什么事?” 春十笑道:“我们姑娘养的一盆仙客来开花了,这不,姑娘心里高兴,就让奴婢来请三姑娘明儿个去院子里坐坐,姐妹几个赏赏花品品茶。” 程蕴笑了笑:“是只请了我一个,还是……” 春十忙道:“奴婢待会儿还要去五姑娘和六姑娘的院子。” 程蕴点点头:“我知道了,二姐姐好不容易请我过去坐坐,我肯定要去的。” “三姑娘愿意去,我们姑娘听了心里肯定高兴。” 程蕴不置可否,看着春十掀开帘子出去。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目光投向被清圆随手扔在桌上的螳螂,像是明白了什么。 第五十七章 姐妹 薛温拿了个荷花酥放在眼前看了看,糕点经过油炸,层层叠叠的花瓣绽放,露出里面的馅料。 倒真像一朵花。 何悠硬着头皮将事情原委说完。 薛温放下荷花酥,笑了一下:“你们看,我和程三姑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他给她送去草,她立马给他回了花。 薛温拿帕子擦了擦手,问:“匣子被她抢走了?” 何悠低下头:“是。程三姑娘不给属下说话的机会,等属下回过神来,她已经走了。” 薛温撇撇嘴:“这女人真是又贪又精。明明什么都知道,还硬是要装傻充愣。” 那匣子不过是给她看看的,她想必也清楚,所以直接把何悠堵死了。 何悠迟疑道:“公子,要不咱们毁婚吧?” 薛温看向他:“为什么?” 何悠神色古怪:“公子您想想,咱们自从遇上程三姑娘,便一直在漏财。这个人要是娶回府,那岂不是更糟糕?程三姑娘胃口太大了。” 甚至他怀疑程三姑娘是故意和他们公子对着干,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家公子爱财,偏偏这位程三姑娘隔三差五地跑来老虎屁股上拔毛,这不怕死的精神有时让他敬佩。 不过他家公子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听到别人动了他的银子竟然一点不生气? “胃口大啊……”薛温笑了笑,“不要紧,她这么能吃就让她吃。” 反正最后他会让她加倍吐出来,她还能违抗圣旨不成?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桌上的荷花酥,这女人真是不知道害臊呢,丝毫不拿他的讽刺当回事,竟然还有工夫嘲笑他? 薛温嗤笑一声:“你们把这些糕点拿去分了吧。” 瞧着碍眼。 … … 程蕴看了眼程苾院中百来竿幽绿的竹子,笑着道:“二姐姐这儿倒是清幽。” 程苾笑了笑:“我是个不爱热闹的,这么布置最合我的心意。” 程菀拈了个梅子放到嘴中,叹口气:“二姐姐性子高洁优雅,不像某些人,总爱凑一些热闹,沾一身的麻烦。” 程蕴咬了口绿豆糕,像没听见她的话。 “听说昨儿个薛大公子给三姐姐送了东西来,不知道是什么?”程菡见气氛有些冷,忙笑着转移话题。 程苾的手指动了动,她移开目光去看那一根根长得精神的竹子,像是并不在意她们的谈话。 程蕴放下绿豆糕,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过是只用草编的螳螂罢了。” 程蕙闻言眼里闪烁着新奇:“咦?薛大公子还会编螳螂?好厉害!” 会编螳螂就厉害了?程菀一声嗤笑。 “六妹妹若是喜欢,何不让三姐姐送了你。左右不过一只草编的螳螂,能值几个钱?” 场面又一次冷了下来,程菡却端起茶盏不再吭声。 程蕙忙道:“五姐姐误会了,我并不是要三姐姐的螳螂。” 程菀扯出一个笑,古怪又僵硬:“六妹妹放心,三姐姐大方着呢。一只螳螂而已,想必三姐姐不会舍不得。”她看向程蕴,“是吧?三姐姐?” 程蕴看着她眼底的恨意,倒是笑了:“螳螂虽不值钱,好歹也是薛大公子送的,我怎好随意送人?” 程菀冷冷一笑:“三姐姐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向着夫家了?我们这些家中姐妹竟然都比不过薛大公子在三姐姐心中的地位。” 程蕴微微眯了眯眼,转而对绿槐道:“你去把螳螂拿来。” 听到她的话,程菀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快意,脸上的肌肉因兴奋而微微抖动,这个贱人也有让步的一天。 她喝了口茶,笑着对程蕙道:“六妹妹你看,我就说三姐姐大方着呢。” 程蕙笑了笑,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她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啃着绿豆糕。 不多时绿槐拿了螳螂过来,程菀抬眼望过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这螳螂和别处有什么不同呢。说起来蔚哥儿身边的夏清,他也会编这些个玩意儿,编出来倒也像模像样。”程菀看向程蕴,眼底疯狂涌动着轻视和恶毒,“薛大公子也太不拿三姐姐当回事了,三姐姐怎么还把这种玩意儿当个宝?” 程蕙忙对程蕴道:“三姐姐,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薛大公子对姐姐的心意,三姐姐若是随手送了人,怕是薛大公子心里头会不舒服。” 程菀又笑了:“指不定这螳螂是薛大公子让人编的呢?心里头又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程蕙忍不住皱了皱眉。 程蕴却是笑了,程菀这话倒是说对了。这螳螂说不定就是薛温让下面的人编的。毕竟昨儿个何悠可从始至终没有说这是薛温亲手编的,更何况她也不信薛温会有这个闲工夫。 那么这个螳螂随手送人其实不管对她还是对薛温来说,都无所谓。她只要那个匣子就够了,但是外人都以为这是薛温亲手编的,就算她愿意送,程蕙收下心里头也会不舒服。 程蕴改变了主意:“五妹妹,既然六妹妹都不想要。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程菀讥笑:“是啊,这种东西想必六妹妹瞧不上眼。” 程蕙忙道:“五姐姐,我从未这么想。”她急忙看向程蕴,“三姐姐我……” “我明白。”程蕴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六妹妹是担心薛大公子知道我随手将他送的东西送了人,会对我不喜。” 程蕙松了口气,三姐姐没误会就好。 程蕴冲她笑了笑:“时辰不早了,想必大伯母会担心,我送六妹妹回去吧?” 程蕙点点头:“劳烦三姐姐了。” 程菀见状冷冷一笑,真是姐妹情深呢。 程苾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站起身,笑着道:“这绿豆糕是我让小厨房做的,我看两位妹妹爱吃,不如带一些回去?” 程蕴看着她有些不自在的笑容,点点头:“那就谢谢二姐姐了。” “姐妹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几位妹妹肯来陪我说说话,我心里不知多高兴。” 程蕴状似无意瞥了眼程苾手里皱皱巴巴的帕子,笑了笑。高兴?那可真是没看出来。 她将程蕙送回满晴院,紧跟着便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 清圆有些疑惑:“姑娘这刚回来怎么还要出门呢?” 程蕴道:“咱们去父亲那儿。” 第五十八章 原因 绿槐想到方才程菀说的那一番话,少见的动了怒:“五姑娘也太过分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没有人教她吗?” 程蕴眸光闪了闪:“她从小在黔州长大,黔州的生活环境没有侯府复杂。” 那个时候后宅里只有吴氏一个人,没有这些妻妾,环境简单,程菀从小不用谨小慎微,不用卑微讨好,她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就算学到了吴氏的一些小聪明,也很少有用到的地方。 而现如今,她从她这里吃了这些亏,那是她从小没有经历过的,会愤怒会失去理智倒也算正常。 程蕴想起薛温那天和她说的话,他说凡事总有一个原因。那么这就是程菀总是犯蠢的原因吗? 有因有果。 那么她呢?她又是经历了什么导致她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是环境改变了她还是周边的人改变了她? 她打量着自己院中的一草一木,她刚回来的时候其实觉得这一切很陌生。 当命运挥动那双强大无情的手,将时间拨回到多年以前,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当年的她在这个年纪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又在做一些什么样的事,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又或许是自己不愿意去想起吧。 那时候的她因为一直以来的缺失将自己封闭了,纵使身边有周嬷嬷她们的陪伴,然而那些东西不是她们能够给予的。 她那时活的麻木而笨拙,不知道怎么去了解这个世界。周遭的那些人对她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后来的人生总共发生了两次转折点,一次是嫁给崔良域,另一次是在兵乱中被烟渠所救。 那么她是被这两个人改变了吗? 她皱着眉想了想。 “你啊,你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信任,这样可不行啊,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跨出去,这样就是把一些美好的事物给关在门外了啊……” 这道声音夹杂着些许心疼,在她脑中响起。 程蕴脸色渐渐苍白,她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是谁在和她说话,但她几乎敢肯定,她是被这个人改变了。 那么她在上一世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人吗?可为什么现在会遗忘? 绿槐见程蕴脸色不好看,忙扶住她:“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程蕴回过神来,外面的阳光始终明亮热烈,像是不论经过怎样的斗转星移朝代更迭都不会被改变。 她摇了摇头,慢慢道:“无事,我们去父亲那儿吧。” 她总有一天会弄清这里面的原因的。 … … 程峘听说程蕴要见他,有一些讶异,他回京这么长时间,程蕴主动跑来他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又一次在书房见了他这个女儿。 程蕴示意绿槐将绿豆糕放在桌上,笑着道:“这绿豆糕是二姐姐给的,女儿尝着味道虽甜却不腻,特地拿来父亲尝尝。” 绿槐将绿豆糕放好,飞快地看了一眼程蕴。 她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多少对姑娘还是有点了解的。想必是因为姑娘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不管怎么看,姑娘现在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对,姑娘应付老夫人怎么那么得心应手反而到了自己的父亲这儿却变得如此笨拙? 绿槐低下头蹙着眉,是因为二老爷对姑娘来说还是太陌生了吗? 可是也不对啊,觉素那个和尚对姑娘来说不也是很陌生的吗? 绿槐陷入了自己的疑问。 程峘心中越发觉得怪异,他颔首:“你有心了。” 程蕴微微垂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父亲回来这么些时间,女儿却很少来陪父亲说话,都是女儿不懂事。” 绿槐暗自点头,这一套是姑娘拿来应付老夫人的。 “其实女儿本想亲手做些糕点给父亲的,可女儿不知道父亲的喜好,于是只好厚着脸皮用了二姐姐的绿豆糕。”她将放着绿豆糕的碟子推到程峘面前,眼里饱含期待,“父亲尝尝好不好吃?” 绿槐的一颗小心脏颤了颤,垂下的脸庞流露惊悚。 这一套不是她家姑娘拿来应付觉素和尚的吗? 她有心想提醒程蕴,虽然二老爷也是个男人,但是他是长辈啊。姑娘您这套用错对象了啊。 绿槐心中焦急,直到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让她整个人僵住了。 说起来,她家姑娘应付老夫人那套和应付觉素那套,是不是过于相似了? 应该是……错觉吧? 程峘也觉得程蕴此时的态度十分诡异,虽然她嘴上说着亲近的话,可却一口一个生硬的“父亲”。 他干咳一声:“你找我就是为了送绿豆糕?” 程蕴闻言沉默了会儿,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件事……” 她将方才发生在程苾院子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程蕴说完不动声色看了眼程峘有些捉摸不透的脸色,忽然眼中落下泪来:“我心想五妹妹应该是因为母亲不在家中,所以心情不太好,说话便有些冲。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该让着些妹妹……” 她说着又顿住,飞快觑了眼程峘的脸色。 仍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眼中并没有厌烦。 程蕴却暗自皱眉,当初程菀因为米珠跑来程峘这里哭诉,她站在门口却恰好瞧见了程峘眼中闪过的厌烦,那时候她以为程峘是不耐烦听女人的这些琐碎。可是眼下她说了这么多,程峘并没有不耐的迹象,这又是因为什么? 为何这些事越往里深究反而越发诡异? 绿槐心中喟叹,她家姑娘越来越厉害了。这说哭就哭的本事练就的炉火纯青。 “可没料到妹妹越说越不像话,我不过是担心薛大公子知道我随手处置了他送来的东西,会不高兴,妹妹竟然直接说我向着薛家,不拿家中姐妹当回事……”程蕴脸上泪水涟涟,“女儿何其冤枉,竟被妹妹如此揣度。” “非是女儿向着薛大公子要为薛大公子说话,只是妹妹那番话着实不成体统。”程蕴微顿,拿帕子擦了擦泪,“夏清不过是一个小厮,他编的螳螂怎可与薛大公子相提并论?这种话要是传到薛大公子耳朵里,指不定还以为是程家对他不满,借此嘲笑他。” “女儿自幼长在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想来薛大公子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送些野趣儿的东西来逗女儿开心。” “只是却没有想到,他的好心却在五妹妹眼里变了样。” 第五十九章 骄傲 “薛大公子在圣上跟前颇受重视,若是这番话传扬出去,外人还要说是我们程家对圣上的旨意有所不满。” 程峘听她说了这么多,终于出声:“菀姐儿年纪还小,说话难免口无遮拦了些,圣上不会怪罪的。” 程蕴闻言垂了眼,只觉一直藏在深处的阴霾又一次跑出来在心中翻江倒海,她不由得握紧了手,调整了呼吸和脸上的表情。 “就算圣上宽宏大量不会和五妹妹计较,可还有薛大公子呢,万一薛大公子不高兴了要报复,谁来承担这个责任?”程蕴慢慢道,“五妹妹不喜欢我,我多少也察觉到了。” “她针对我倒也罢了,可是六妹妹何其无辜?被她如此为难?前不久才出了那样的事,眼下她这样做,大伯母心中该作何感想?” 程蕴直视程峘,言词恳切:“父亲,就算是为了妹妹好,您也该好好管管了。” 程峘却避开了程蕴的目光,慢吞吞道:“小孩子嘛,闹些矛盾很正常。” 很正常? 这一个矛盾还未完全化解便产生了新的矛盾,这些矛盾一个个累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到最后它若是炸裂开来会波及到多少人? 程蕴没有那么心善,想要去拯救程菀。她想拯救她自己。 她不想因为一个蠢货而受到牵连。 可眼下程峘的态度已经很明了,她觉得就算她继续说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那么只能换个方式了。 好在今日的试探并非全无收获。 程蕴立马顺坡下驴:“父亲说的是,不过是小孩子之间发生了口角,算不得什么,是女儿小题大做了。” 程峘终于看向她,眼底有些不解,她跑来他这里说了这一大通,目的尚未达到,这就放弃了? 程蕴却已经干脆利落行了礼退出了书房。 程峘的目光落在那一块块绿豆糕上,神色有些恍惚。 有脚步声走近,接着在他不远处停下。 朱娘子叹息:“就算老爷要这么做,何不说的委婉些?” “委婉或直接,结果都一样。” 朱娘子却摇摇头:“老爷这样的态度,只怕会把姑娘推的越来越远。” 三姑娘也是个倔的,从始至终一直侧重分析利弊,不肯示弱不肯主要去哭诉她的委屈。 太清醒也太理智了。 她若是在程峘说下那一番话后接一句“我也是您的女儿,为何您一直偏向她”,说不定现在会是另一种情形。 可根据她这么些日子的观察来看,怕是很难从三姑娘嘴中听到这样的话。 三姑娘压根就不明白什么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如果换做是程菀,她不会和三姑娘一样。她会一个劲儿的说她受了怎样的欺负,忍受了多大的委屈,她会十分直接的表现出她对程峘的依赖,来求程峘为她做主。 再拿当初的米珠来说,如果程峘只给了三姑娘一人,而没有给程菀。程菀一定会跑到程峘这里来问一句像废话一样的问题——为什么她有的我没有? 三姑娘她啊,也是个骄傲的人。 这一点倒和夫人一模一样。 外面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盖住,天色阴了下来,书房里的光线变的有些暗。 “如果可以,我也想很直接纯粹的表明自己的态度。”程峘脸上流露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像是痛苦、无奈、怨恨和自责揉杂在一起。 “甜姐儿是我和寄云唯一的孩子,我也想亲自陪在她身边,看她长大。”程峘目光有些涣散,音量渐渐低下去,“可是你知道的,当年那些人害了寄云,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暗中查探这么些年,半点踪迹也寻不到。” “那些人蛰伏在府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手。我担心那些人若是察觉到甜姐儿的重要性……” 会再一次让悲剧重演。 他又一次回想起那个黄昏。 残阳似血,红霞遍布半边天,黄昏降临,世界即将陷入黑暗。 当他匆匆赶回来,便看到他最爱的女子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沉睡。 他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却始终听不到她的回应。 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一脸戏谑地打趣他了。 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外面有鸟儿唧唧喳喳的叫声传进来,很快又扑棱着翅膀飞走。 程峘身上被浓重的孤寂围裹,两鬓雪白的发丝格外触目。 朱娘子等了一会儿,见程峘不再说话,正准备退出去,却听到了他如呓语般的声音。 “我对甜姐儿亏欠良多,想必她心中恨极了我。” 朱娘子摇头叹息,这一对父女啊,该不该说当局者迷呢? 血缘到底是很奇妙的东西,就算程峘一直以来对三姑娘不闻不问,她依旧能够感觉到三姑娘对程峘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感情。 但是三姑娘肯定不会承认。 真是个别扭的性子。 她最后看了一眼程峘落寞的身影,退出了书房。 解铃还需系铃人,三姑娘心中的结只能由程峘这个做父亲的解开。她是一个外人,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不能完全理解他们这些当事人心中的感受,那么说的太多反而显得她自以为是,倒有些愚蠢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劝着些程峘,不要再让这段关系继续恶化了。 … … 程菀挡住程蕴的去路,她直勾勾地盯着程蕴微红的双眼,一声讥笑:“姐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瞧瞧这眼睛,可别是进了沙子变红了吧?” 程蕴神色淡淡,视她为空气。 程菀只觉羞恼越盛:“姐姐哑巴了?妹妹可是听说姐姐突然跑去爹爹那儿,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所以跑过来就是想听听姐姐在跟爹爹说什么。” 她满怀恶意地笑了笑:“只是如今看来,姐姐心情不太好呢。” 程菀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下巴,故作思索状,她慢慢渡步到程蕴身侧:“让妹妹猜猜,姐姐莫非是被爹爹给训斥了?” 她一拍手掌,痛心疾首:“哎哟!那姐姐也太可怜了,这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想和爹爹谈谈心,没想到会以这种结果收场。” “妹妹是真心疼姐姐呢。” 程蕴直视她眼中不加修饰的恶毒和讥诮,突然道:“你的脸疼吗?” 你的脸疼吗? 程菀听到这句话微怔,随即猛地退后,拉开了和程蕴的距离。 等她反应过来,便瞧见程蕴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在嘲笑她一般,这让她眼中喷火,脸上白的红的青的颜色几经变换,一时间十分精彩。 第六十章 姨娘 程蕴笑了一下:“妹妹这是怎么了?我不过问了一句脸疼不疼,怎么反应这般大?” 程菀冷冷一笑:“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程蕴淡淡道:“我确实没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如今看来,妹妹对那三个巴掌记忆犹深。” 程菀脸色猛地沉了下去,五官渐渐有些扭曲,声音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妹妹当然不敢忘,妹妹要时刻记着,好在之后看到姐姐的报应,那时想必十分痛快!” 程蕴扬扬眉:“是吗?那妹妹恐怕是永远不会有看到的一天了。” “姐姐哪里来的自信?”程菀冷笑,“姐姐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迟早老天也会看不下去。” 程蕴听到她的话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还只是低笑,渐渐地越笑越大声。 程菀脸色难看:“你笑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蕴慢慢收了笑,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妹妹说了好笑的话,我自然就笑了。” 好笑?哪里好笑? 程菀看着程蕴不说话而是朝她走近,条件反射又要后退,一只脚刚抬起立马又放下,她挺直了腰背,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程蕴。 程蕴在她身侧停下,放低的声音恍若恶魔低语:“妹妹说的是,这做多了丧尽天良的事便会让老天也瞧不下去。你看看,你那个好娘亲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程菀瞳孔猛地一缩,抬起手掌就要挥向程蕴那张脸,不料她刚抬起,手腕便被钝物击中,从而偏移了方向,她还未反应过来,膝盖又是一麻。程菀重心不稳,向前栽倒在地。 程蕴往后退了两步:“我今儿个可没动手呢,不过说了两句话,怎么妹妹又被吓晕了?妹妹这动不动就晕的毛病可得改改,再过两天便是濮王府的赏花会,你这要是陡然晕倒在了宴会上,可不是丢了程家的脸面吗?这可要不得呢。” 程菀又气又恨,手指甲抠着坚硬的地面。 她正要爬起来,程蕴却走到她身旁蹲下:“妹妹看看自个儿眼下多狼狈,我都有些不忍心看呢。” 说完她站起身,最后无悲无喜地看了一眼程菀气的发抖的身子,转身离开。 … … 清圆坐在屋里打络子,听到程蕴回来的动静忙起身走了出来。 当她看到程蕴脸上神色淡淡,怔了怔,她又看向绿槐,这一看倒让她惊住了。 绿槐的脾气算是很好的了,她认识绿槐这么多年,很少见她动怒。 可今日绿槐明显气的不轻。 这是发生什么了? 清圆正暗自思索,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姑娘,木姨娘要见您。” 木姨娘? 程蕴微怔,随即笑了笑,吴氏不在府上,她父亲屋内的几个人倒是坐不住了。 “今儿个倒是热闹。”她看向那个丫鬟,“让姨娘进来吧。” 程蕴刚在圈椅上坐下,木姨娘便袅袅婷婷走了进来,她抬眼望过去,见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婉约风情,一颦一笑恰到好处。 难怪吴氏会气病,倒是不知其余那三个是什么样子? “妾身见过三姑娘。” 程蕴颔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姨娘不必多礼,坐。” 木姨娘依言坐下,一双眼睛毫不顾忌地四处打量。 清圆见状皱了皱眉,怎么这劳什子木姨娘土姨娘的这么没有规矩? 程蕴不动声色,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木姨娘眼珠转了转,面上露出些许悲戚:“妾身来老爷身边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来向三姑娘请安,还望三姑娘不要怪罪。” 程蕴放下茶盏,笑了笑:“怎么会呢。” 木姨娘很快接话:“其实非是妾身傲慢,不肯来向三姑娘问安,而是夫人她……”说着她拿帕子摁了摁眼角,肩膀一抽一抽的。 程蕴不接她的话,她将手伸向一旁的糖炒花生,拿起一颗往嘴里放。 木姨娘暗自皱眉,她放下帕子,抽噎着将话说完:“而是夫人她对我们管教颇严,一直以来将我们拘束在那小院子里头,像看管囚徒一般,不仅不让我们见老爷,就算是妾身想见三姑娘,也没有法子。” 程蕴又拿起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问:“你要见我做什么?” 木姨娘一双眼睛落在程蕴身上,眼中流露慈和:“实不相瞒,妾身早在之前听说过三姑娘的遭遇,对三姑娘十分心疼。” 清圆暗自冷笑,真拿自个儿当长辈了,姑娘有她们呢,用得着你在这儿装模作样? 木姨娘见程蕴专心吃着花生,蹙着眉有些不解,莫非今儿个三姑娘没吃早饭不成? 她继续道:“妾身曾经听说过先夫人的事迹,真是红颜薄命呀。” 程蕴看向她:“我娘?” 木姨娘点点头:“是呀,如果先夫人还在世,现如今哪里还有她作威作福的机会。” 这里的“她”指的吴氏。 程蕴又低下头吃花生,还以为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呢。 木姨娘眸光闪了闪:“说起来妾身刚一进来,便有些不敢置信。姑娘屋里的摆设竟这么少,哪里像一个嫡出的姑娘?” 程蕴抬起头:“这些都是祖母和大伯母为我安置的,可是姨娘有何不满?” 木姨娘神色微僵,她调整了呼吸,这位三姑娘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不是不是,妾身怎么会对老夫人和大夫人不满?”她的脸上又露出哀伤,“只是妾身倒是去过一次五姑娘的屋里,那才像一个嫡出姑娘,那些摆设精致貌美,看的妾身真是眼花缭乱。” 绿槐此时想把她给轰出去,这个人是成心的吗?她们这边才刚和程菀闹过不痛快,这木姨娘怎么不知道避着些? 程蕴扬眉笑了:“你先前在宋丞相府上,难道没有见过那些好东西?” 木姨娘又僵了僵,转瞬脸上的笑意变得亲切:“哎哟!瞧三姑娘这话说的,妾身这是在为三姑娘抱不平呢,怎么三姑娘还要打趣妾身?” 清圆看着木姨娘掩嘴咯咯笑的样子,心底不屑。这么明显的讽刺非要说成打趣,脸皮真是厚。 程蕴收回目光又开始吃花生。 第六十一章 煽动 很快糖炒花生便被她吃完,木姨娘松了口气,心想现在你总能好好儿跟我说话了吧? 她正这般想着,只见三姑娘身边一个丫鬟拿着空碟子走了出去,很快又端着一碟鸳鸯卷进来。 木姨娘脸上的笑就凝固了,这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 吃吃吃!撑死你! “三姑娘可是不信妾身的话?” 程蕴咬了口鸳鸯卷,慢吞吞道:“姨娘何出此言?” 木姨娘叹口气,目光诚恳:“不瞒三姑娘,妾身从小无父无母长大,其实是能理解三姑娘的感受的。” 程蕴的动作顿住了,她带着几分茫然望向木姨娘:“姨娘……能够理解我的感受?” 木姨娘眼睛微亮,忙道:“这是自然,不然为何妾身方才说心疼三姑娘呢。” 程蕴放下鸳鸯卷,喝了口茶。 “其实说起来,老爷这个人吧,瞧着是冷冰冰了些,但是只要接触过便会发现,老爷一颗心还是柔软的。”木姨娘脸上露出几分柔情,“但是心肠软的人呢,很容易犯一个毛病。” 程蕴这次很识趣的顺着她的话问:“是什么毛病?” 木姨娘叹口气:“这心肠软的人呐,很容易动恻隐之心,旁人卧在他的耳边说上几句,装点委屈,他便心软了。” “然后呢?” “然后这个人想要点什么不就达成了吗?” 程蕴摇摇头:“我听不明白姨娘在说什么。” 木姨娘眼里就泛起点点水光:“三姑娘您啊,您怎么会听不明白呢?三姑娘好好想想,当年二老爷自从去了黔州,便极少回来京城,像是将姑娘遗忘了一般,不管怎么说您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啊,这种情况怎么正常?” 程蕴恍然:“姨娘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母亲做的?” 好直白! 木姨娘惊了惊,她怎么就不知道委婉些? 程蕴不等她说话,很快又摇头:“怎么可能?母亲一直待我如亲生一般,又怎么会煽惑父亲冷落我?” 木姨娘叹气,望向程蕴的目光越发怜惜:“三姑娘心地善良,不会把人往坏处想。但是三姑娘有所不知,没有哪个正室夫人能够容忍原配留下来的子女,因为他们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们是一个继室,她们比原配低一等。” 程蕴听完她的话却气的拍了拍桌子,一双眼睛瞪着她:“姨娘休要胡说八道!母亲怎么会小肚鸡肠没有容忍之量?” “哎哟!妾身怎么会胡说八道糊弄姑娘?”木姨娘修剪的整齐漂亮的眉毛垂下来,“三姑娘想想妾身便知道了,妾身之前不过是想陪老爷说说话,这事儿被夫人知道后,立马说妾身不守规矩,禁了妾身的足。” 绿槐脸色越发难看,这种话也是能够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的? 程蕴道:“说不定真就是你做错事了,所以母亲要罚你呢。” “妾身的规矩可都是在丞相府学的,又怎么会没有学好?” 清圆又冷笑,原来是在丞相府学的,宋家的规矩教的真是极好。 程蕴笑了笑,这都把宋家搬出来了,真是好大的靠山呢。 “宋家的规矩我自然是不敢置疑的,母亲的决策想必有她的道理,我也不好置喙。” 你怎么这么怂?木姨娘有些瞧不起,难怪这么些年一直不受重视。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三姑娘您就是太软弱了,您看看五姑娘,您要是鼓起勇气去争去抢,眼下说不定会是另一种境地。” 那不是勇气,那是没脑子的鲁莽和冲动。 程蕴慢吞吞道:“难不成只要我去争抢,就能过的跟现在不一样?” 木姨娘立马道:“那是自然,妾身之前便说了,老爷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只要您时不时跑去老爷那儿哭一哭自己受的委屈,老爷定然会对姑娘怜惜。” “委屈?”程蕴摇摇头,“我哪有什么委屈?” “姑娘的委屈还不多?我听说府上的六姑娘,要什么有什么,大老爷对她是百依百顺,就连休沐,也是在家陪着。您可以拿这种事大作文章啊。” 程蕴眼神有些暗,她笑了笑:“哦?此话怎讲?” 木姨娘脸上笑容透出自信:“这还不好说。姑娘小时候一个人,哭了没有父母哄,生病了也没有父母照看,想要什么也不敢说。您只要从这些事挑出一两件到老爷跟前哭一哭,再提提五姑娘,这么一对比,老爷自然会心软。” 程蕴不解:“对比?” “是啊,五姑娘自幼跟在老爷身边受尽宠爱,而您却要孤零零的长大。这对您来说可不公平。” 程蕴听到她的话觉得好笑,她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公平?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 木姨娘见她笑了,以为她不信,忙道:“三姑娘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这招保管有用。” 程蕴却垂下头扭着帕子,吞吞吐吐道:“不瞒姨娘,我对父亲实在有些怕,这样的话,我难以说出口。更何况我嘴笨,要是说不好,岂不坏事?” 木姨娘脸上的表情又一次凝固了,程峘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啥?这种事又很难说吗?怎么就说不好了? 不等她说话,程蕴抬起脸眼睛亮亮望向她:“姨娘和我说了这么多,我对姨娘实在是佩服的紧,那么姨娘可不可以帮帮我?” “怎么帮?”木姨娘有些懵。 “不如姨娘去帮我哭诉?” 什么玩意?你的委屈为啥要我帮你去哭诉?我有病啊? 她张了张嘴正要拒绝,程蕴却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姨娘既然和我感同身受,那么定然能明白我的委屈。姨娘比我聪明,口齿比我伶俐,若由姨娘去说,父亲肯定能被姨娘说动。” 她目光诚恳地看着木姨娘:“我不信我自己,却相信姨娘,姨娘一定能将此事办到。” 木姨娘有些犹豫,程蕴又道:“姨娘这是怎么了?莫非先前说的心疼我都是哄我的?” “怎么会呢。”木姨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程蕴眼睛又亮了亮:“这么说,姨娘是答应我了?” 她说着就要给木姨娘行礼道谢,木姨娘见状忙起身避开。 “使不得使不得。” 程蕴却认真道:“姨娘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木姨娘调整好表情,柔柔道:“不瞒三姑娘,妾身看见三姑娘就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绿槐和清圆脸色齐齐变了,程蕴却丝毫不在意她这句恶心人的话,又捧了她几句,将她送了出去。 绿槐看着木姨娘渐渐远去的背影,皱眉道:“姑娘,这个人有野心。” 程蕴喝了口茶:“是啊,都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睛里了。” 清圆冷笑:“仗着背后有宋丞相,都跑来算计我们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程蕴笑了笑,吴氏这还没死呢,就有人惦记她的位置了,不知道吴氏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第六十二章 活法 “有宋丞相这座靠山,先前她们才敢和吴氏对着干啊。” 绿槐不解:“难道她们来的时候宋丞相没有叮嘱她们和吴氏和平共处?” 程蕴眸光闪了闪:“就算她们想要和平共处,那也得看吴氏情不情愿啊。更何况她们几个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争风吃醋怎能少?”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就算如今她们有了个姨娘的位置,可仍旧会想要往上爬,会想要更多的东西。 但就算背后有宋丞相,她们作为一个姨娘,想要扶正可不容易。 清圆摇头:“二夫人心胸狭隘了。” 程蕴笑了笑,倒不能说吴氏心胸狭隘,而是没有几个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你侬我侬。 她的视线落在木姨娘用过的茶盏上,皱了皱眉:“把杯子拿去扔了吧。” 清圆拿了杯子正要出去,却被程蕴叫住。 “等等,先收着吧。” 说不定日后木姨娘还会跑来她这儿呢?那到时岂不是又要扔一个杯子? 太浪费了。 绿槐迟疑道:“姑娘,奴婢有一事不解。” 程蕴看向她,示意她往下说。 “方才五姑娘跌倒,应该是有人帮了我们才对。奴婢那会儿本以为是冯义暗中出手,可眼下想来,却觉得不对,花园明明离那里有一段距离,冯义怎么好端端跑去那儿了?” 程蕴移开视线,望向自己院中忙着洒扫的丫鬟们,忽然道:“把枯江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她起身进了内室,在榻上坐下,支肘去看花几上摆放的汝窑细颈瓶,花瓶中放着绽放的山茶花,模样喜人。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她收回目光。 枯江依旧是那副木讷的脸:“见过姑娘。” 程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门见山问:“你是谁派来的人?” 枯江瞳孔猛地一缩,心跳骤然加快,手心也渐渐有了些汗意。 她故作镇定道:“姑娘这话是何意思?奴婢自然是姑娘的人。” 绿槐和清圆也是吃了一惊,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也是别人安插进来的棋子?她们目光警惕地盯着枯江。 程蕴笑了笑:“你不愿意说也不要紧,那么方才程菀跌倒,是你出的手吧?” 她虽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枯江动了动唇,最后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程蕴不以为意:“你出手帮过我几次,我相信你没有恶意。” 其实她相信的是上一世的经历。 那年叛贼攻进城,烧杀掠夺毫无人性,她亲眼看着她身边的人为护着她逃走而成了叛贼刀下的亡魂。那浓郁的血腥气至今回想起来仍旧让她反胃。 到那时她才发现,她身边原来藏了一个会武功的丫鬟。 虽然枯江成功护着她逃出了城,可枯江已经身受重伤无法再继续前行。 她将她安顿在一所破庙,然后说要去请救兵。 她藏在破庙等了两天,也没等到枯江回来。 然后在那时她遇到了外出的烟渠。 她不知道枯江最后有没有带着救兵回来,也许是扔下她这个累赘一个人跑了,也或许是死在了半路。 谁知道呢。 “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程蕴收回思绪,听到枯江的疑问,她慢慢道:“没有秘密能够永远藏的密不透风,它总会露出点马脚。” 枯江脸色又是一变,她猛地抬起头,失声道:“姑娘知道多少?” 程蕴微微怔了怔,她抿了抿唇。 她知道多少?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程蕴没有回答枯江的疑问:“我虽相信你没有恶意,但我还有个问题。你待在我的身边,是为了监视我吗?” 枯江忙道:“奴婢绝无此意。” 程蕴听明白了,她背后的人绝无此意。 她不再纠结于此,而是道:“我揭穿你的身份,不是想和你敌对,而是想让你帮我做些事。” … … 枯江心里的震惊慢慢平复,她听完程蕴的话,皱了皱眉:“姑娘和程菀同一个父亲,姑娘若是要这么做,对自己也会有影响。” 程蕴听到她对程菀毫无尊敬之意,眸光微闪,她笑了笑:“枯江,我且问你,为何世人如此在乎名声?” 枯江微怔,而后道:“世人在意名声,自然是因为有个好名声能受到别人的尊敬,能够更好的在贵族圈里立足,能够博得别人的称赞。若是女子,她会有很多人求娶,日后嫁了人,也能更好的在夫家立足。” 程蕴点点头:“不错,可是对我来说,那并不重要。” 枯江看向她。 程蕴继续道:“无论名声是好或者是坏,那只是外人的主观判断,是我展现出来的一个虚假样子,并不是最真实的我。” 枯江皱眉:“尽管如此,一个好的名声对姑娘有益无害。” 程蕴摇头:“不,你说错了。一个好的名声是需要你去用尽心思维护的,若是你哪天做错了事,这个好名声也能瞬间毁去,你多年来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 枯江仍旧不认同:“虽说姑娘眼下定了婚,但是名声坏了,薛家照样会不满。” 程蕴却是扬眉笑了:“我管薛家如何?娶我的是薛温,又不是薛家。” 当然如果薛温不愿意娶她就更好了,反正她也不想嫁人。 枯江见她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狠狠吃了一惊。 程蕴喝了口茶:“这件事就算会对我有些影响,却并不大,你不必担心。” 枯江皱着眉还是不愿松口,这种事若是一个不慎没能成功,那局面很难收场。 更何况老太爷并不愿意姑娘站在风口浪尖引人注目。 程蕴叹口气,望向花瓶中开的漂亮的山茶花,她轻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枯江,我想为自己而活。” 枯江闻言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程蕴,目光却像是落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名声这东西,会成为一个人身上的桎梏。”程蕴看着枯江,认真道,“我不想要这种桎梏。” 她又道:“枯江,你到底在怕什么?” 枯江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与其说她在害怕,倒不如说孟家一直在害怕。 姑娘的计划虽说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就怕因为一件小事而牵扯出大事。 她不敢轻易应下来,她承担不起那个责任。 程蕴体贴地笑了笑:“你不必急着回答我,还有两天时间呢。你可以慢慢考虑。” 她身后的人也可以好好考虑。 第六十三章 碰撞 你到底在怕什么? 孟老太爷看完信,良久未语。 孟远澹摩挲着信纸,慢吞吞道:“父亲,甜姐儿是真的长大了。” 孟老太爷有些失神。 是啊,是真的长大了。 枯江之前传消息回来说程蕴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他并未当回事,可眼下这颗埋在程蕴身边的暗棋陡然暴露在了阳光下。 只是他十分不解,这颗棋一直以来藏的好好儿的,程蕴是怎么注意到的? 孟远澹看向孟老太爷:“父亲要应下吗?” 孟老太爷反问:“若是我不同意,这孩子会怎么做?” 孟远澹笑了笑:“甜姐儿挑明了她的身份,便是在告诉我们,若是父亲不同意,这颗棋子怕是不可能待在甜姐儿身边了。日后我们若是想再插棋子进去,并不容易。” 孟老太爷撇撇嘴,小声嘟囔:“这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孟远澹脸上的笑渐渐淡去:“父亲,枯江是我们的棋子,但甜姐儿不是,她不可能按照我们的想法去生活。” 孟老太爷微怔,程蕴的那句疑问又一次响起。 你到底在怕什么? 自从女儿去世,他便一直处在一种恐慌中,这孩子是他女儿留下来的唯一骨血,他害怕这孩子也会活不下去。于是一直以来,他谨小慎微诚惶诚恐,恨不得将这孩子藏到没有人的地方,好让她平平安安长大。 可他们都忘了,程蕴有她自己的思想,她不可能让他们一直去掌控她的人生。 早在程蕴一出生,他们便为她做了决定,只为保护好她,但却遗忘了最关键的,也就是程蕴的想法。 程蕴的一切都由他们来做了决定,她从小也像个听话的傀儡一般不哭不闹,但是孩子长大了,开始想要挣脱束缚在她身上的线,想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这么做对她来说公平吗?他们给的这些东西又是她想要的吗? 孟老太爷第一次产生了疑问。 她说,我想为自己而活。 她说,我不想要这种桎梏。 但是生而为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桎梏。话说的容易,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不去在乎别人的目光和言语? 他的女儿是做到了,那么现在,这个孩子也要去走她母亲的路吗? 孟远澹看着老太爷花白的头发,有些无奈地叹息,老人家官场沉浮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偏偏碰上这种事却乱了手脚。 “父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不可能一直都护着甜姐儿。” 孟老太爷望向不远处高大茂密的树,明明此时正值春季,世间万物透着勃勃生机,可他却像是看到了树叶落光,只余下枯枝的萧瑟模样。 或许他真的是老了。 … … 平乐郡主坐在建立在湖心的亭子里,这处亭子够大,四周原本是围了幔帐的,此时被人束起。 亭子里还坐着好几位姑娘,她们欢快活泼话很多,可说来说去都只是她们在说话,平乐郡主却很沉默。 姑娘们不以为意,郡主嘛,难免有些架子。 今儿个濮王府的赏花会,明面上是请这些他们这些公子姑娘来赏花,但王妃的用意是为了替平乐郡主挑一位夫婿,这种事她们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穿。 平乐郡主却并非故意拿乔,而是她心不在此。 当她听说母亲要办什么赏花会的时候,便去央求过母亲,她不想这么快嫁人。 她说了很多,母亲也很有耐心的听她讲完,然后脸上带着常年不变的温柔笑容告诉她,请帖已经发出去了,无法更改了。 她的母亲是个很精明的女人,一直以来她父王身边莺莺燕燕不少,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撼动她母亲的位置。 也许母亲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眯起眼睛望向河岸边。 杨柳依依,春风和煦,阳光普照大地。 可她却觉得无比难过。 就算真有个万一觉素还了俗,那也只是一个平民,可她是郡主,身份何其尊贵。他们两个终究不会走到一起。 或许她应该掐灭心中不该有的念头,安安分分做她的郡主。 罢罢罢!不过是场梦,眼下梦该醒了。 平乐郡主收回思绪,指了指远处岸边,出声问道:“那儿发生什么了?” 碰巧一个姑娘走进来,听到她的疑问,笑着道:“回郡主,是一个丫鬟撞到程三姑娘身上了。” 平乐郡主看着她:“程三姑娘?” 那姑娘是个话多的,闻言笑着点头:“是啊,臣女刚从那儿过来。说起来程三姑娘也是不走运,好好儿的走着路呢,不巧一个丫鬟直接撞到了她身上。啧啧,那一撞可真结实,臣女瞧着都疼,要不是程三姑娘旁边的丫鬟把她给扶住了,说不定要跌倒呢。” 平乐郡主想起来了,是在大安寺碰到的那个姑娘。 想到大安寺,她又沉默了。 … … 绿槐扶住程蕴,忙问道:“姑娘可有伤着?” 不等程蕴说话,那撞人的丫鬟已经慌忙跪下,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头:“姑娘恕罪,姑娘恕罪,我们姑娘吩咐奴婢去放样东西,不想走的急了,撞到了姑娘。” 程蕴只觉被她撞到的肋骨隐隐作痛,她看着一直垂首的丫鬟,轻声道:“你起来吧。” 许是音量太小,那丫鬟像没有听到一般,兀自磕着头。 程蕴皱了皱眉,四周的人已纷纷看了过来。 “阿枝,你这是在做什么?” 程蕴顺着这道柔和嗓音望过去,一个举止端庄大方的女孩子不急不忙走过来。 四周的姑娘们交头接耳。 “是宋二姑娘。” “这么说撞人的是宋二姑娘的丫鬟?” 不知她们想到什么,脸上神情渐渐转化成八卦的兴奋,她们看看宋悦柔,又看看程蕴,那地上跪着的丫鬟已经站了起来并未吸引到她们太大的注意力。 程蕴没有说话,看着那丫鬟三言两语对着宋悦柔道完始末。 宋悦柔听完忙走过来:“程三姑娘可有哪里伤着?可还要紧?需要我去让人请大夫吗?” 程蕴摇摇头:“不必。” 她的态度有些冷淡,宋悦柔歉意地笑了笑:“程三姑娘见谅,是我让她去放样东西,可没想到她竟走错了路去了许久也未回来。我心里担心于是找了过来,却没料到这丫头笨手笨脚冲撞了程三姑娘,是我的不是。” 第六十四章 禁步 程蕴看她说着就要向她行礼,出声道:“宋二姑娘可别为难我,不过是撞了一下,并无大碍,你也不必行礼,我受不起。” 宋悦柔的动作就僵了一瞬,她从善如流站好,笑了笑:“程三姑娘误会了,我并无为难之意。只是我的丫鬟做错了事,我心中过意不去。” 程蕴肃容道:“宋二姑娘肯反思自身而不是推脱过错,让我钦佩。”顿了顿,接着道,“只是若我受了你这一礼,日后传扬出去,外人怕是要说我轻狂,宋二姑娘最是良善懂礼,想必是不愿意我被世人误会的。” 四周的人眼神越发火热。 宋悦柔眼底划过一抹幽深,面上的笑越发柔和:“是我考虑不周。” 程蕴笑了笑:“宋二姑娘过谦了。” 宋悦柔正色道:“程三姑娘宽容大量,不愿意计较此事,我很感激。” 程蕴觉得好笑,不过撞了一下,非要将阵仗弄的这般大。 “程三姑娘若是有空,可否赏脸同我一道走走?”像是察觉四周的人眼神过于直白,宋悦柔问道。 程蕴颔首:“荣幸之至。” 四周的姑娘见她们两人走远,没了热闹可看,纷纷有些泄气。 程蕴和宋悦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走着,湖面上波光粼粼,春风拂动杨柳。 宋悦柔抬手将发丝掠到耳后,轻声道:“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接触程三姑娘呢,程三姑娘倒让我有些意外。” 程蕴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她光洁小巧没佩戴任何饰物的耳垂,笑着问:“是吗?那么宋二姑娘以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宋悦柔收回手,笑了笑:“京中传的流言到底不可信。都说程三姑娘怕生,而今我却觉得,程三姑娘倒是落落大方。” 程蕴眼底极快掠过一丝异样,她点头:“宋二姑娘说的对,京中流言的确信不得。” 只是京中流言那么多,不知道宋悦柔指的是哪些流言? 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走到程蕴跟前:“原来程三姑娘在这儿。” 程蕴听到她微微喘气的声音,有些不解:“你找我做什么?” 丫鬟顺了顺气,而后道:“是这样的,薛五姑娘正在找您。” 薛湲? 宋悦柔笑了笑:“想来是湲妹妹找程三姑娘有些话要说,她那个性子,是个坐不住的,若是一直没见到程三姑娘,想必有的闹。” 程蕴听出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熟稔,脸上的笑露出几分兴味:“宋二姑娘很了解薛五姑娘?” “也不能说很了解吧,只是我偶尔便会去薛家坐坐,她的脾性我多少还是清楚的。” 程蕴脸上兴味越浓。 那丫鬟见程蕴一直站着没动,有些焦急:“程三姑娘,薛五姑娘是真的找您有事,您快和奴婢走吧。” 程蕴看向她:“薛五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丫鬟摇头:“薛五姑娘没说,不过奴婢看薛五姑娘的样子挺急的。” 程蕴闻言眉头微蹙,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在前面带路吧。” 丫鬟松了口气,转身往原路返回。 程蕴跟着她身后,脸上瞧不出是什么表情。 丫鬟话不多,只顾低头闷走,又走了一段路,她的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姑娘,您的禁步怎么裂开了!” 她转身回头,便见程三姑娘佩带的禁步似乎有几条裂缝。 程蕴皱了皱眉,语气中有小小的抱怨:“哎呀,怎么裂开了呀?这可是祖母给的呢。” 她嘟了嘟嘴,面上有些不开心:“今天才刚拿出来呢。你们帮我取下来吧。” 丫鬟看着程三姑娘身旁另一个沉默寡言,神色有些木讷的丫鬟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子站在程三姑娘身前,微微弯下腰去帮她解挂在腰上的禁步。 她的视线被那个丫鬟结结实实挡住,她往旁微微挪了挪脚,程三姑娘的丫鬟已经直起身子,手上正拿着禁步。 程蕴叹气:“你拿去马车上放着吧,别弄掉了。” 她说完又看向丫鬟,客气地笑了笑:“咱们走吧。可别让薛五姑娘等急了。” 丫鬟看了一眼她的腰间,垂下眼:“是。” 她转身重新往前走,经过一处拐角的时候,飞快往后掠了一眼。 那个手里拿着禁步的丫鬟已经不见了身影。 她将程蕴带到一片杏花林,然后便止了步:“程三姑娘,薛五姑娘便在里头。” 程蕴颔首:“有劳你了。” 她带着绿槐不慌不忙往杏林深处走。杏花树棵棵枝繁叶茂,有不少花瓣落在了地面上。 前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让程蕴脚步顿住。 她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步,却发出了动静,让前头的人转过了身。 男人身形虽有些削瘦,眉眼却比春风还要柔和,看见是她,微微怔了怔,而后脸上扬起和煦的笑朝她走来。 “程三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程蕴颔首:“崔大公子。” 她的态度远没有上一次热络,却丝毫不影响崔良域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温暖:“程三姑娘也是来看杏花的?” 程蕴看着他脸上似乎足以能融化寒冰的笑容,淡淡道:“不,是一个丫鬟把我带到这儿,说薛五姑娘找我。” 崔良域眸光闪了闪,笑着道:“那丫鬟许是认错地方了,我在这儿待了好一会儿,并未看见薛五姑娘。” 程蕴点点头,正想转身离去,崔良域又一次开口:“说起来之前程三姑娘帮了我的忙,我说要去府上拜谢,却因为种种原因还未兑现诺言,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程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挪开目光去看一旁的杏花,她的语气依旧淡淡:“举手之劳罢了,崔大公子不必挂心。” 崔良域却认真道:“对程三姑娘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 程蕴笑了,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崔大公子真是言重了,替你修马车的人又不是我,我只不过是吩咐了几句而已。崔大公子真心要谢,应该去谢薛大公子。” 崔良域也跟着笑了:“薛大公子我也是要谢的,然而若是没有程三姑娘,薛大公子的人也不肯帮我。” 第六十五章 柔情 程苾看着不远处花枝掩映下的两个人,脸上笑意渐渐有了些许诡秘,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看向一旁的男人,轻声道:“是三妹妹呢。想来是三妹妹来看杏花,不巧和崔大公子撞上了。” 薛温点点头:“真的巧。” 程苾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笑了笑:“说起来三妹妹从小沉默寡言的,没想到她和崔大公子倒挺聊的来。” “是吗?” 站在薛温身旁的丁邑难掩兴奋,这个女人不安分乱勾搭被他家公子当场捉住,看她怎么解释! 程苾笑容温婉:“是啊,薛大公子可能不知,我们家姐妹几个,也就三妹妹不太爱和人说话,平常在家,也都是好好儿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肯和人接触。” 丁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程二姑娘口中的程三姑娘,和他认识的程三姑娘,是同一个人吗? 程苾又望向前方:“没想到三妹妹也能和别人聊的这么开心,我这个做姐姐的,挺欣慰的。” 薛温终于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眼,这程家的姑娘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的,净知道算计人!有个程三便够了,这程二还想着算计他。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苾察觉到他有些异样的目光,收回视线有些不解地问:“薛大公子怎么了?可是我有什么不得体?” 薛温笑了笑:“并无,只是我到今日才知道,原来程二姑娘是这样的人,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程苾微怔,这样的人?怎样的人?为何她觉得薛温的话不像是褒义?她凝神看着他,依旧是她朝思暮想的样子,眉眼间也是他所熟悉的温和,并无不妥。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她笑了笑:“三妹妹好不容易碰到聊得来的人,难免话多了些,薛大公子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 丁邑暗自叹气,他家公子真是太大方了,这女人完全没把他家公子放在眼里,公子却连动怒的迹象都没有。 … … 程蕴一点儿也不觉得和崔良域说话是件开心的事。 她脸上带着些许茫然:“崔大公子是怎么得出我和你是能够成为知己的结论的?” 崔良域有些讶异:“程三姑娘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程蕴笑了:“若说是因为过往经历,这世上许多人都有着类似经历。” “程三姑娘说的不错,但我和程三姑娘能遇见,便是缘分。” 程蕴怔了怔,继而脸上笑意变得有些单纯:“崔大公子许是不知,前两天我们家一个姨娘,也对我说过感同身受呢。想来我和我们家姨娘能遇见也是缘分?” 崔良域看着面前女孩子眼中的天真,有些摸不清她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尚未说话,跟在他身边的邬寞听不下去了,皱着眉不满道:“程三姑娘怎可拿我们公子同一个姨娘做比较?” 程蕴没有因为他的插嘴而生气,也没有再多作解释,她冲崔良域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却看到不远处的薛温和程苾,动作顿住了。 她眯了眯眼,心底冷笑。若说她是背对着薛温他们而站,从而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那么崔良域怎么也该看见了。 “是薛大公子。”崔良域有些讶异,“程三姑娘不过去打声招呼吗?” 他话一说完,便见薛温走了过来。 “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崔大公子。” 崔良域忙寒暄恭维了几句,又道:“薛大公子怎么……和程二姑娘走到一起了?” 程蕴看着程苾走过来,笑道:“二姐姐。” 程苾弯了弯唇:“我听说这儿杏花很美,便想着过来瞧瞧。”她看了眼薛温,接着道,“正巧路上遇到了薛大公子。” 程蕴恍然。 程苾又笑了笑:“没想到我和三妹妹心有灵犀,濮王府这么大,竟然遇上了。” 薛温身后的丁邑冷笑,是啊,濮王府这么大,这程三姑娘也能和崔大公子遇上,说他们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鬼才信! 崔良域忙道:“程二姑娘有所不知,其实程三姑娘是被薛五姑娘叫到这儿的。” 薛温闻言眯了眯眼。 程苾有些惊讶,她看向程蕴:“是这样的吗?” 程蕴颔首:“话是这样没错,不过眼下看来,怕是一些人的恶作剧。” “恶作剧?”程苾看看崔良域,又看看程蕴,神色讶异,“三妹妹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骗你到这儿?” “二姐姐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程苾笑了笑,又问:“那么三妹妹可有头绪?为何有人会骗你到这儿?” 程蕴也笑了,她看着程苾姣好的脸庞,道:“二姐姐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丁邑不齿,私会就私会,还非要拿他们家姑娘做阀子! 程蕴扭头看向一旁的薛温:“薛大公子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宋二姑娘,当时她可就在我的身边呢。想必宋二姑娘记性并不差,薛大公子这会儿去问,宋二姑娘肯定不会一问三不知。” 薛温盯着她,忽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三姑娘说什么呢,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会怀疑你说谎呢?” 程苾脸上此时的笑容像极了冬天湖面上结的冰,突然被人重重一拳下去,便有了龟裂痕迹。 程蕴身子有些僵,薛温抽的哪门子疯?说的这句话真是让她浑身不舒服。 薛温看着程蕴的反应,似乎发现了趣味,脸上笑意柔情似水:“只是三姑娘,再过三年我们便要成婚做夫妻,你也该收敛收敛顾虑一下我这个未婚夫的感受啊。” 这语气像是在……抱怨? 程苾脸色猛地变了,崔良域神色也有些发僵。 程蕴忽地笑了,红润的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乌鸦笑猪黑。” 她的音量压得很低,程苾和崔良域尚且未回过神来,便没有听清她的话。 薛温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笑着道:“如此看来,我和三姑娘能做夫妻真是天注定呢。” 程蕴皱眉,纠正道:“薛大公子,我们还不是夫妻!” 薛温睨了她一眼:“这不是早晚的事吗?” 程蕴闻言脸上露出浅浅哀愁,她轻叹一声:“薛大公子,你忘了前不久京中的流言了吗?我可是因为你而受了不少委屈,还请你注意一下言词。” 委屈?你委屈个屁?老子看你比谁都高兴! 丁邑气的眼都红了,这女人真的是……太不要脸了! 第六十六章 波浪 程蕴瞥了他一眼,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哀愁变得越来越浓郁。 “薛大公子,你的随从似乎很讨厌我。可是我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程蕴低下头用手指绞着衣带,慢吞吞道,“若是我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还望不要见怪。我这么个脾性,确实不讨喜呢。不过也没办法,打小就这样,长大后也不好改了。” 薛温看了眼丁邑,后者连忙低下了头,心里恨恨暗骂她小心眼。 程苾脸上露出蔼然的笑,俨然一副好姐姐模样:“三妹妹真是的,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若这以后......” 若这以后什么?程苾故意讲话说了一半,程蕴却明白她的意思。 “姐姐是担心我日后嫁了人过不好日子?”她笑着问,不等她说话,她又继续说,“姐姐也真是多虑,妹妹和薛大公子的婚事好歹也是皇上赐的呢,又怎会不好?姐姐总不会质疑皇上的决定吧?” 程苾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且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脸上又是诧异又是尴尬。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程蕴继续笑着说:“瞧我这是在说什么,姐姐怎么会盼着我不好呢?” 这两人之前的气氛有些古怪,薛温和崔良域都瞧了出来,薛温兀自站在那里如一尊大佛,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瞧见。崔良域却跳出来打圆场。 “程三姑娘,程二姑娘也是为你好,你既是她的妹妹,她总是担心你的……” 程蕴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崔大公子说的是,我怎会怀疑二姐姐的好心呢?”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天真,如小孩子一样无心:“崔大公子如此了解二姐姐,莫不是这就叫做知己?” 程苾脸上的神色蓦地变了,她沉了脸:“三妹妹!” 崔良域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程蕴歪了歪头故作不解:“二姐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这么不高兴?我说错什么了吗?方才崔大公子还说能和我成为知己呢。”她又笑起来,“不过如今看来,崔大公子,你不觉得和我的二姐姐也能成为知己吗?” 崔良域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俨然不知该如何回话。 程苾神色一片冰寒,她不知程蕴今日是发哪门子神经,不得体的话一句接一句。 她双拳攥地死紧,心里的怒火想让她吞了程蕴。可理智却制止了她,她最爱的男人就在眼前,她得得体,要完美,不能在他眼前留下不完美的印象。 程苾看着程蕴白皙柔美的脸庞,心里冷笑,就这么个货色也妄想成为薛家大少夫人,可真是痴人说梦!就算此事是由皇上赐的婚又如何?若是惹了薛温的不痛快,这门婚事照样告吹!再者说,像薛温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瞧得上这样的? 程蕴真是蠢透了! 她只要看着程蕴一步一步作死,把婚事弄黄,她就成了最大赢家。 她只要等着便好。 程苾这般想着,心里的怒火渐渐被压了下去。她正要说话,却见程蕴惊呼一声。 “呀!枯江那死丫头,说是去给我放禁步了,到眼下都没回来,可别是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程蕴说着,看也不看程苾,作势就要走。 薛温终于开了口,脸上是一贯的柔情笑意:“你从未来过濮王府,到处乱跑也不怕迷了路?我送送你。” 程蕴暗地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笑着说道:“倒是不必,濮王府那么多丫鬟婆子,若真是迷了路,我随便拉个丫鬟问问就行,岂敢浪费薛大公子的时间,就不劳薛大公子费心了。” 她这般说着,一阵风吹来,杏树的花瓣被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薛温脸上的笑容能腻死人:“怎么会呢?我照顾我自己的未婚妻,怎么就成了浪费时间了呢?程三姑娘真是客套。再者说了,今儿个濮王府的丫鬟婆子都忙,难免办错了事,把路给带错了,到时候程三姑娘可就遭罪了不是吗?” 程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奇怪道:“薛大公子怎么就认为我会遭罪呢?” 薛温伸手拂去落在肩膀上的杏花,笑着说:“程三姑娘,我好歹也是你的未婚夫,你难不成还怀疑我会害了你不成?若程三姑娘真是如此想的,倒真是伤了我的心了。” 程蕴颇有些讶异,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白皙而修长,不肥不瘦,一切都恰到好处。 真是完美! 程蕴在心里暗叹,可惜长在了这么个黑心狐狸身上。 程蕴笑着对他说:“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薛大公子了。” 薛温朝她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被拉近,他笑着说:“不麻烦,程三姑娘真是客气了。我们迟早都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嘛。” 谁和你一家人?怎么这么不害臊?! 程蕴微微瞪圆了眼,强忍住了想推开他的冲动。 她最后看了一眼脸色极其难看的程苾,一言不发地抬脚就走。 程蕴走的极快,像是后面有什么脏东西跟在她身后,她急于摆脱一般。 薛温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面,直到出了杏树林,后面也再也瞧不见程苾和崔良域的身影。薛温看着她突然停住了脚。 薛温站在她身后,程蕴头也未回,声音很轻,像一阵微风拂过人的脸庞,转瞬即逝。 “薛大公子,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薛温神色淡淡:“程三姑娘此话从何说起?” 程蕴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良久,紧接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薛大公子果真是讨厌我的。” 薛温依旧是不咸不淡的神情,他说:“程三姑娘,我是否讨厌你,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你会在意吗?会因此不开心吗?日子会过不下去吗?” 程蕴偏头想了想,回答道:“薛大公子是我的未婚夫,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会不在意自己的未婚夫对自己的看法呢?薛大公子,你说呢?” 薛温闻言,心底十分不屑,说了跟没说一样,油嘴滑舌! 薛温不再看她,越过她大踏步往前走去。 在经过她身旁的时候,扔下一句:“别人如何我管不着,但是程三姑娘,我觉得你的答案是不会。” 程蕴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是,她是不会。薛温是她什么人?不过一个陌生人。她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陌生人的看法呢?不值得啊! 同理,薛温也是一样,他不会在意她对他的看法。 尽管程蕴十分不愿意承认,在这一点上,他们十分相似。 程蕴跟上他的脚步,突然问道:“薛大公子怎么会和我二姐姐走在一起?” 薛温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女人就先发制人了。 程蕴神色无辜,像是真的只是好奇其中缘由。 “怎么?程三姑娘这是吃醋了?”薛温故意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戏谑。 程蕴讽刺地瞥了他一眼:“薛大公子,你所谓的吃醋是何意?” 薛温扬眉:“程三姑娘是什么意思?” 程蕴神色平淡,不看薛温:“薛大公子可否知晓,我为何会被带到这杏花林里来?” “不知。”薛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怎会知道? 程蕴停下脚步,笑着说:“那么薛大公子要不要猜一猜?” 薛温随口道:“难不成是和那姓崔的约好了的?” 程蕴冷笑:“薛大公子,我有婚约在身,再如何我也是知道分寸的。薛大公子就是这么看我的?如若不是有人跟我说令妹找我,你以为我会跑到这劳什子杏花林来?” 薛温神色淡淡:“难不成程三姑娘是怀疑此事是我指使?” 程蕴微笑,她说道:“看来在薛大公子眼里,我不过如此。” 程蕴看向一旁栽种的树木,在太阳的照射下,深浅不一的绿色叶片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薛大公子,我无意与你为敌。诚然昔日所做之事确实是我理亏,但那也是情非得已。” 如果可以,她自然不愿意得罪薛温,这个人过于深不可测。 但是重来一次,想必她依旧会那么做。 薛温看向她,女孩子的目光落在一棵树上,神色惘然。在阳光的照耀下,脸庞看起来格外白皙柔软。秀丽的鼻子形成优美的弧度。 他垂下眼,心底冷笑,直觉告诉他,这女人说的一个字都不能信。 薛温继续往前走,他说:“程三姑娘,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赔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是为了报复我吗?” 程蕴慢吞吞地跟上他,忽地笑了:“薛大公子对我的误会着实很大。我怎么会赔上我的终身大事呢?” 薛温停下来眯着眼看向她:“这么说,程三姑娘又拿我当猴耍?程三姑娘,可是我何时得罪了你?” 程蕴正色道:“薛大公子,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我确实无意与你为敌。我的敌人可不是你。” 薛温倒是笑了:“怎么这话从程三姑娘口中说出来,竟有种我不配做你的敌人。” 程蕴扬眉:“怎么,薛大公子要做我的敌人?” 薛温笑着摇头,抬脚往前走:“未婚夫妻成了敌人,岂不可笑!” …… …… “唉哟!二姑娘!你的耳坠怎么不见了?” 宋悦柔闻言抬手摸了摸耳垂,确实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但她今儿个出门是戴了一对珍珠坠子的,这会儿怎么没了? 她皱了皱眉。看向立在一旁的阿枝。 阿枝会意,立马道:“奴婢去和郡主说一声,请她帮忙找一找。” 宋悦柔点点头,看着阿枝的背影,眸底深处幽深莫测,像有什么在其中暗暗涌动。 正巧这时程蕴和薛温一同走了过来。宋悦柔见状,瞳孔微微一缩,四周色姑娘们纷纷交头接耳,看向程蕴的目光里隐含好奇和艳羡。 宋悦柔心底冷冷一笑,面上却做了端庄的笑意,她上前去。 “说是湲妹妹要见程三姑娘,没想到竟是薛大公子打了自家妹妹的幌子。”宋悦柔打趣道。 程蕴淡淡一笑,说道:“不过是凑巧遇到了。” 宋悦柔明显不信,她“咯咯”笑了两声,说道:“程三姑娘这是害羞了。” 程蕴看了看不远处带着人像在寻找什么的阿枝,突然问道:“宋二姑娘这是丢了什么?” 宋悦柔闻言抬手摸了摸耳垂,敛下目光,漫不经心道:“哦,不过是耳坠子不见了,我的丫鬟正在帮我寻。” “什么样式的?” “用珍珠做的。” “好好的耳坠怎么会掉?宋二姑娘也太不小心了,这若是被旁人捡了去,怕是对宋二姑娘不太好呢。”程蕴说着,露出一副忧心的模样。 宋悦柔微微眯了眼,微笑道:“不劳程三姑娘费心。” 程蕴看着她笑了笑:“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宋二姑娘不要介意。” 宋悦柔抽了抽嘴角,阿枝走了过来,宋悦柔见状忙问:“可找到了没?” 阿枝摇了摇头:“奴婢已经带人四处寻过,并未找到。” 宋悦柔皱了皱眉,四周不少姑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热闹的,一为姑娘忽然道:“说起来程三姑娘和宋二姑娘曾说过几句话,就没察觉到什么?” 程蕴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那姑娘清了清嗓子,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已经吸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说道:“我是想说,程三姑娘好歹和宋二姑娘待在一起,我是认为,要真发生了什么,程三姑娘应该有所察觉才是。” 程蕴皱了皱眉,奇怪地看着她:“难不成宋二姑娘耳坠子掉了,竟成了我的责任不成?” 那姑娘忽地笑了:“唉哟!程三姑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是误会我了。” 程蕴冷笑:“是吗?可你这番话,听在人的耳朵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那姑娘涨红了脸,狡辩道:“程三姑娘你怎么如此不依不饶,我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和宋二姑娘都没交谈过,就你和她单独在一块待过。宋二姑娘的奴婢也四处寻过了,并没有找到耳坠。”她说着,音量渐渐小了下去,“我只是觉得,若是宋二姑娘耳坠掉了,她自己没有察觉,程三姑娘也该看到才是。” 程蕴笑了,不无讽刺道:“照你这么说,合着宋二姑娘耳坠掉了找不着了竟还有我的责任。” 那姑娘闻言立即闭紧嘴不吭声了。 程蕴一脸讥诮,转而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宋悦柔:“莫非宋二姑娘也是如此想的?” 宋悦柔忙笑道:“怎么会呢。” 站在她身后的阿枝一脸焦急地上前一步,以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姑娘,那耳坠子可是老夫人赏的,若是丢了……怕是不好交代……” 那姑娘闻言立马又跳了出来,嗓子又尖又细:“我说程三姑娘,你也听到了,长辈给的东西我们这些做晚辈给弄不见了那怕是一个不孝的罪名呢。宋二姑娘可真是可怜,就算我有心想帮她也无济于事。” 程蕴看着那姑娘一脸正气的模样,心底直犯恶心。 她冷笑:“依你所说,我这是要帮宋二姑娘找着耳坠子才行?” “如若程三姑娘肯帮忙,怕是再好不过。” “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宋二姑娘,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和谁说过话,我怎么会知道。这耳坠子究竟落在了哪里,想必最清楚的只有宋二姑娘。” 那姑娘紧追不舍,说道:“看程三姑娘说的,宋二姑娘这不是找不着吗?” “宋二姑娘找不着我就如何找的着?你一直咬着我不放,难不成还以为那耳坠子在我身上不成?” 那姑娘脖子一梗,说道:“程三姑娘既然这么说了,何不自证清白?” 程蕴笑了:“自证清白?我本身就是清白的,何须证明?” “杀人犯总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人吧?程三姑娘,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所说的话?” 程蕴诧异道:“我为何一定要让你们相信我的话?” “程三姑娘,你的外祖父孟丞相可是和宋二姑娘的祖父宋丞相一直以来相处不融洽,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外祖父报复宋家呢?” 宋悦柔站在一棵树底下,整个人被树影所笼罩,脸上神情平静如水。好似她们所争论的事与她毫无关系。 宋悦柔看向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薛温,至始至终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原本以为薛温真的看上了这个女人呢,原来不过如此。程蕴在薛温心中的地位恐怕并未高到哪里去。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十分愉悦。 程蕴说道:“你说的话可有证据?” 那姑娘眸光闪了闪,道:“程三姑娘这话问的却是稀奇,我哪里来的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方才你所说的都只是你的猜测。” “是我的猜测又如何?程三姑娘若是清清白白,想必也无惧我的猜测。” 程蕴看着那姑娘嘴硬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只是猜测,既然没有证据,也构不成事实。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可以猜测宋二姑娘耳坠子不见了和你有关?” 薛温看了她一眼,程蕴的目光锁在那姑娘身上,对薛温的视线不理不睬。 那姑娘瞪圆了眼,气红了一张脸,大声道:“宋二姑娘耳坠子不见了怎么会和我有关?我压根就没有和宋二姑娘说过话!” 程蕴扬眉一笑,说道:“没和宋二姑娘说过话说就可以证明?” “怎么不能证明?” “杀人犯杀了人也不会留在现场啊,单凭这个自然不足以证明。更何况你一直想把这个罪名安在我的身上,反而更让人怀疑呢。” 周围的姑娘们纷纷交头接耳,看向那姑娘的目光古怪异常。 那姑娘见原本围在她周围的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气得胸脯上下起伏。 “程三姑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程蕴嗤笑,说道:“你倒好生霸道,就允许你质疑,反倒不允许我质疑了?哪来的理?贵府的教育真是令人堪忧。” 那姑娘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冷笑着说:“程三姑娘颠倒黑白,可有人打小教过你礼数?”她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恍然,“看我,我都忘了,程三姑娘一出生便没了母亲,父亲又带着新娶的夫人去了任上……” 姑娘脸上露出同情,眼里却含着嘲讽:“程三姑娘别介意,我嘴快,若是那句话惹你不高兴了,我向你赔个不是,你可千万别见怪。” 她说完,装模作样地屈了下膝,很快便重新站好,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面无表情的程蕴。 程蕴目光漠然,她看了一会那位姑娘,笑了笑:“若我若是见怪呢?你是不是要指责我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那姑娘脸上肌肉僵了僵,悻悻道:“怎么会呢……” 程蕴收了脸上的笑,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不接受你所谓的赔礼。” 那姑娘心中的火一下子又被点着了,她绷紧了脸死死瞪着程蕴。 程蕴却无心再理会她,她转首看向一旁作柱子的宋悦柔,微微一笑,问道:“宋二姑娘可信得过我?” 宋悦柔见程蕴把话题引向了她,连忙道:“这是自然,程三姑娘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程蕴笑着说道:“既然宋二姑娘相信我,那么我说你的耳坠在她身上,宋二姑娘想必也是相信的。” 程蕴说着,伸手指向一直死咬着她不放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见状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宋悦柔显然也没缓过神来,一时无言。 薛温扯了扯嘴角,看向一边高大的树木,阳光下,叶片绿的发亮。偶尔有风吹过,沙沙作响。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好,没有他出手也是一样。这种黑心黑肝的人,半点亏也不肯吃。从来只有她利用别人的,还从没见过她被人利用。 只是不知道她能黑到什么程度?跟他比起来又如何? 薛温凝眉沉思,目光又落到程蕴身上。 女孩子乌黑的秀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发间一根金钗熠熠生辉。 那姑娘回过神来,气得脸色通红,怒斥道:“程三姑娘,这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 想必她的怒气冲天,程蕴的神情平淡得多。 她淡淡道:“我确实没有证据,可我偏要说宋二姑娘的耳坠子就在你的身上。” 那姑娘连连冷笑:“程三姑娘可真是好生厉害,那你倒是说说那耳坠子我身上哪个地方?” “你的荷包里。” 宋悦柔心头一跳,还不等那姑娘说话,忙道:“算了算了,程三姑娘,此事都是我惹起来的,我给大家伙赔个不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程蕴眯了眯眼,看向宋悦柔:“宋二姑娘,这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怎么能算?若在此时算了,说不定大家都以为你的耳坠子不见了真的和我有关呢。宋二姑娘,我也要为我的名声考虑。此事决不能算!” 薛温嘴角撇了撇嘴角,名声?你可真是说的好听。这天下,怕是最不在意名声的姑娘怕是只有你一个。 那姑娘见状,立马尖声嘲讽:“唉哟我说程三姑娘,人家宋二姑娘作为正主都不在意都说此事算了,你怎么还想着替宋二姑娘做决定?宋二姑娘可不需要你来为她分忧代劳!” “分忧代劳?”程蕴重复了一遍,看向那姑娘的目光像看傻子一样,她冷笑着说,“何为分忧代劳?可有人教过你?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成了所谓的分忧代劳?” 那姑娘不甘示弱,立马反唇相讥:“程三姑娘的所谓的自证清白,就是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 “是不是脏水你把荷包打开给大家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那姑娘冷哼一声,说道:“凭什么?你让我打开我就打开?我凭什么听你的?” 宋悦柔抿紧了唇,两条精心描绘的眉微微蹙在一起,她没有料到程蕴如此的难以对付,倒是她小看了她。眼下的这番局面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隐隐的,她心中觉得她布下棋子已经废掉了。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让树影将她笼罩的越深。 “你心虚了。”程蕴淡淡道。 “心虚?”那姑娘冷笑,“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我为什么要心虚?我没有心虚因何而发生?那么,我本人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在每个日日夜夜思考这个问题。这种事实对我本人来说意义重大,相信对这个世界也是有一定意义的。对我个人而言,我没有心虚不仅仅是一个重大的事件,还可能会改变我的人生。一般来讲,我们都必须务必慎重的考虑考虑。从这个角度来看。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在面对这种问题时,而这些并不是完全重要,更加重要的问题是,对我个人而言,我没有心虚不仅仅是一个重大的事件,还可能会改变我的人生。生活中,若我没有心虚出现了,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它出现了的事实。程三姑娘说我心虚,到底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呢?” 程蕴冷漠地看着她,道:“你说了这一大堆,为何不肯把荷包打开看看?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那姑娘冷笑着说道:“若是我的荷包里没有你宋二姑娘的耳坠,程三姑娘,那你可得给我赔礼道歉。” 程蕴也算是痛快,立马应道:“好。” 那姑娘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取下了自己腰间的荷包,等到一打开,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姑娘四周的姑娘们见状,凑上前去一看,荷包里一对珍珠耳坠在太阳底下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那姑娘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飞快地抬起头,四周的女孩子们看向她的目光极为怪异。她涨红了一张脸,张嘴欲辩。 程蕴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她叹息一声:“原来是一出贼喊捉贼。” 那姑娘立马恶狠狠地瞪着她,浓重的怨恨与羞愤不加掩饰,直欲冲出眼眶。 她吼道:“什么贼喊捉贼!我看就是你干的好事,故意栽赃到我的身上!” 程蕴不以为然,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宋悦柔,笑着说道:“宋二姑娘,你的耳坠子找着了呢。” 宋悦柔尴尬的笑了笑。眸底涌现阴鸷。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她吩咐阿枝将这耳坠放在程蕴身上,可没料到这耳坠最后出现的却是在自己人身上。 宋悦柔眯了眯眼,这个程蕴果真是狡诈得很,被她像泥鳅一样滑脱了,不但如此还被她反将了一军。 宋悦柔很不甘心,她往旁边看了一眼,薛温立在那里似乎丝毫未受影响,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自从当年见过他,他便在她心中生了根,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个根渐渐破出土壤,慢慢慢慢地,发了芽,然后慢慢慢慢长成了大树。 薛温是一个温柔的风华并茂的人,她可以肯定,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他一模一样的人。 她喜欢他不仅仅是一个重大的事件,还可能会改变她的人生。可是,即使是这样,她喜欢他的出现仍然代表了一定的意义。 她生在宋家,每日来宋家提亲的人不在少数,可对于她来说,那些个人都只是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她? …… 在京城西方的一处胡同里,一间宅子里面几个男人正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坐着。 桌子上放着几壶酒,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猪肉脯。 一个长相精明的男人此时喝的微醺:“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江决有些好笑:“老五,你倒是吃点菜啊,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冯义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我这不高兴嘛!” 江决呸了一声,笑骂道:“老子之前出去两个多月再回来也没见你多高兴,这才多久?不过半个月。你小子不会又闯祸了吧?” 冯义连连否认:“不是不是,是我前些日子见到夫人的女儿了。” 所有的男人都停下了说笑喝酒吃菜的动作,齐齐向冯义看了过来。 冯义许久等不到人说话,微惊,酒已醒了大半,他不解地挠了挠头:“都看着我干嘛?我脸上长出花了吗?”他伸手摸了摸脸,好像什么都没有啊? 江决沉吟半晌,道:“你刚才说,你见到了夫人的女儿?” 原来是这件事啊! 冯义松口气,散漫地点点头,道:“是啊是啊!和夫人有几分相似呢!就是和传言说的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咋说,看起来很娇弱脾气挺好的样子,但是好像不是传闻说的没主见软懦的脾性。” “她来铺子里了?一个人来的?她来做什么?”江决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来了,还带着个丫鬟,她说要找大哥你,被我打发走了。” 江决脸色突变,一把抓住冯义的衣领,沉了声音:“你说什么?被你打发走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夫人当年救下我们,那就是我们的恩人,夫人的女儿就是我们的女儿……我呸!夫人的女儿自然也就我们的恩人,你说说你是怎么对待恩人的?” 冯义现在酒是全醒了,他缩了缩脖子,有些怂,目光四处闪躲就是不敢看江决的眼睛,他嘴硬道:“我……我那不是想替大哥你试探试探嘛!” “我要你试探个屁!” 江决额角青筋凸起,其余几个男人察觉气氛不对连忙将他俩分开,七嘴八舌地劝道。 “大哥消消气。” “是啊是啊,老五就是不会说话,心还是好的。” 江决余怒未消,冯义还在那儿不怕死的嘀咕:“我知道大哥自从夫人去世一直觉得愧疚,可是大哥你好好想想,夫人住在内宅,就算我们有心保护夫人,那也是没法时时守在夫人身边的。” 江决瞬间蔫了,这么多年了,他连夫人的死因都没能查清楚。 虽然程家当时给出的解释是产后发生了血崩,可夫人的身子一直以来都很好。 他转而想到夫人的丈夫程峘,眼中猛地蹦出厉光。 若不是顾及姑娘已经没了母亲,要是再没了父亲,会被人欺凌,他早就带着兄弟们将他给杀了。 他将拳头捏的咯吱响。 冯义这会儿是真的不敢说话了,他向一旁的几个男人看去,示意他们说说话。 一个男人咳嗽了一声,道:“这马上就要重阳节了,姑娘到时候说不定会出来登高,大哥要真的惦记,不如到时候咱们几个偷偷去瞧上一眼?” 江决撇了撇嘴,倒了碗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他才不要偷偷摸摸的,他要正大光明的站在姑娘面前。 几个男人又开始喝酒,喝多了就有些飘飘然。 “唷,这肉脯味道挺好,谁买的?” 一个男人发出嘎嘎的怪笑声:“哪是买的,这可是胡屠夫家的那个小姑娘给送来的。” 另一个男人笑的更怪:“咱们弟兄几个,就属老三长的最俊,看看这勾搭小姑娘的手段,咱们拍马也追不上。” “呸!吃你的吧!” “老三害羞了!” “滚!” 在这一大片浓黑的夜色中,屋里橘黄色的灯火显得格外温和。而男人们粗着嗓门说笑怒骂的声音统统被锁在了这一所不起眼的院子里。 … … 荣辉堂里赵氏正在跟老夫人商议几日后重阳节的事宜。 “媳妇想着到时不如让葳哥儿带着几个弟弟妹妹们去登高,母亲以为如何?” “蔚哥儿年纪不小了,又是长孙,是时候让他独当一面了。”老夫人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赵氏立马恭敬道:“都是母亲教导有方。” 老夫人想到什么,又问道:“大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她的婚事你可有挑到合适的?” 程葶的那副好样貌,若不好好挑一家得力的亲家,反倒糟蹋了。 可惜她的身份太低,嫁到高门里头也只有做妾室填房的命。 “媳妇还在相看,暂时没找到合适的。” 老夫人望向窗外,她自来不爱那些个花啊草的,所以院子里只种了几棵银杏树,此时叶子已经发黄,落了一地金色。 她收回目光:“吴家的公子姑娘近来可还安分?” 前些日子吴氏的亲嫂子带着一双儿女来看望吴氏,赵氏便将他们安置在了客院。 可那个吴公子是心思活络的,几次三番在程蕴来荣辉堂的必经之路上堵她。 吓的程蕴跑到老夫人跟前哭诉:“嬷嬷打小就告诉孙女,男女有别,绝不可和男子过于亲密。可吴家表哥那般热情,孙女委实惶恐不安。” 老夫人听说后脸色十分难看,就算孟家这十年来对程蕴不管不问,可程蕴身上到底有一半是流着孟家的血,那是能任由她们这些个眼皮子浅的人算计的吗? 于是将吴氏叫来警告了一番。 赵氏道:“媳妇瞧着还算是安分,只可怜三丫头,她自幼就是个胆子小的,吴家公子这番行为,倒是吓得她这几天一直待在院子里不敢出来。”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道:“几日后的重阳节,府上的哥儿姐儿们去登高总不好落了他们俩,你到时多派几个人盯紧一点。” “媳妇省得。” 赵氏又和老夫人说了会话,见她有些乏了,起身退了出来。 回了满晴院,忙有丫鬟过来端茶奉水。 赵氏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只留了自己的几个心腹。 “那个吴姑娘最近没再‘碰巧’遇到葳哥儿吧?”赵氏的脸色十分阴沉。 孙嬷嬷道:“自从三姑娘去老夫人跟前说了一通,吴家那些人都变的安分了些,再者说,大公子也是个有分寸的,近几日都绕道走呢。” 赵氏冷笑,这吴家的公子姑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一个个都跟洪水猛兽般,反倒吓的他们都避之不及。 她想到当年的吴氏,眼中冷意更甚。 要说赵氏和吴氏原本是远房的表姐妹,幼年时曾在一处儿玩过。 但赵家有人在朝中当官,而吴家也就是吴氏的父亲,考了多年也只是个秀才。 要不怎么说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规矩呢,她小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吴氏,可没料到在多年后,她被这个没放在眼里的表妹给摆了一道。 而如今这吴家姑娘竟还想着来勾搭她的儿子,她也真敢想!也不照照自个儿是个什么样子,就算是去给程葳扫院子她都嫌脏了眼。 赵氏心中有气,不巧这时门帘被掀起,露出一个小脑袋,见她望了过来,又忙将头缩了回去。 赵氏倒是笑了,道:“你个皮猴儿,这是做什么?” 程蕙掀开帘子一脸讨好的走了进来,道:“女儿这不是看娘不开心嘛,便想着先出去躲会儿再进来,免得吃了娘的瓜落儿。” 赵氏笑骂道:“看把你精的!你两个哥哥都不及你。” 程蕙摸着鼻子嘿嘿地笑:“哥哥们确实没我聪明,可也不是个笨的,好些事情他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娘又何必为那些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身子。” “唷,今儿个你的小嘴倒是巧。” 程蕙骄傲的挺起了小胸脯。 只听赵氏又道:“说吧,你又做错什么了?” 程蕙脸上的笑僵了僵,刚挺起的胸脯就沉了下去,她慢吞吞地从背后拿出一方帕子,沮丧道:“嬷嬷教女儿绣的花,女儿一直绣不好。” 赵氏就笑,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慢慢来,就算绣不好也不打紧。” 毕竟程蕙不需要靠这个吃饭。 程蕙听到赵氏这么说,笑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那之后重阳节我可以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出去玩儿吗?”说着又添了一句,“我保证乖乖的不给哥哥添麻烦。” 赵氏看到程蕙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睛,忍不住想要答应她,转瞬又想到程蕙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她的跟前,这次她不能跟着,委实让她放心不下。 于是她道:“这个不行,不过可以等过段日子我带你去白水寺烧香。” 程蕙有些蔫,过了几息方抱住赵氏的胳膊,笑道:“那说好了,娘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是是是。” 赵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母女两个笑闹成一团。 … … 程蕴坐在马车上吃着点心,程菀和吴曼茹坐在另一边聊着京里最近上新的布料首饰,两个人很有默契的都不搭理程蕴。 吴曼茹不喜欢程蕴,她觉得要不是程蕴多嘴,她的姑母也不会挨了老夫人的训,赵氏更不会趁机整顿了一番,害得她好几日没遇到程葳。 程蕴乐得清净。 在她看来这两个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 马车出了城门却停了下来,程菀掀开车帘问车夫:“怎么回事?” “回姑娘,前头大公子遇到了赵家公子和宋家公子。” 程菀还没说话,吴曼茹先开了口:“宋家?宋丞相那个宋家吗?” 车夫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却还是答道:“是。” 吴曼茹不说话了,她微微低下头,拿手绞着帕子像在想些什么。 程蕴瞥了她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 又是个心比天高没分寸的。 马车没多久就停在了一座山脚下,而宝成寺建在了山上。 他们此次登高的地点便是在这里。 程蕴没想到赵家和宋家的公子一齐跟了过来,正在前头和程葳他们讨论着孔圣人的“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吴曼茹自从下了马车就想往前头挤,可程葳他们身边围了好几个小厮,又有一些婆子总是有意无意的挡住她的视线,把她怄的不行。 程蕴有意落在最后,她向四处打量,周围种了好几棵参天的树,几株不知名的野花零散分布。 前面的交谈声渐渐远了,越发显得安静清幽。 “我说哥,您老倒是快点走啊,怎么慢吞吞跟乌龟似的,比我一个女人家走的还慢。”女孩子清清脆脆的声音瞬间破坏这份静谧。 清圆忍住笑,有些好奇这个女孩子在说谁。 程蕴叹口气,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一个长相明艳的姑娘后头跟着个眉目温和的男人。 程蕴愣了愣,笑着打招呼:“薛姑娘,薛公子。” 薛湲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有几分尴尬,片刻笑道:“是程三姑娘吧?怎么就三姑娘一个人?” 山脚下停着几辆马车,她让人上前问过,是程家的姑娘公子们出来登高来了,可程三姑娘怎么像是落了单的样子? 程蕴还没说话,薛温像是看穿了薛湲的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三姑娘不是因为走的像乌龟一样慢被人给抛下了。” 薛湲脸色一僵,瞪了他一眼:“你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又看向一旁的程蕴,一脸歉然,“三姑娘别介意,他这人就是嘴毒了点,其实心……” 其实心地良善?清圆默默在心里接了这么一句。 “其实心更毒!”薛湲将话说完。 清圆一个趔趄,若不是一边的绿槐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她恐怕要摔个狗吃屎。 程蕴脸上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笑:“没关系,我不介意。” 京中不少小姑娘因为薛温的俊朗温和而倾心于他,可程蕴相信,这不过是他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前世她曾见过他杀人,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薛湲似乎有些诧异,想到京中那些那些眼瞎的姑娘们,连忙苦口婆心地劝道:“三姑娘我没跟你开玩笑呢,他这个人心眼小的很,一点小事他能给你记上好几年。你别看他整日笑眯眯的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其实……哎哟!” 薛湲捂住额头,却是薛温给了她一个爆栗,他冷笑道:“爷会说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薛湲朝程蕴挤眉弄眼,那意思就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程蕴颇觉好笑,京中一直传闻薛家大公子和嫡亲妹妹关系不好,原来是这样。 …… “三姑娘,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程蕴看向那来传话的丫鬟,点点头:“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荣辉堂里此时气氛凝重如霜。 程蕴好似一无所察,从容地上前行礼:“见过祖母。”顿了顿,“见过母亲,大伯母,三婶娘。” 赵氏看了一眼程老夫人,见她老人家一直阖着眼皮没说话,于是道:“三丫头你瞧瞧,这可是你的帕子?” 程蕴接过那块帕子看了一会儿,然后递回去:“这不是我的帕子。” 程老夫人闻言睁开眼睛。 吴氏笑了笑:“蕴姐儿,这帕子上的花样子不是只有你会画吗?这帕子难道不是你绣的?” 程蕴怔了怔:“母亲以为这帕子是我的?” 吴氏垂了垂眼,道:“倒不是我以为,而是有人一口咬定这帕子是你的。” 赵氏瞥了她一眼,接过话头:“这帕子是从你吴家表哥那拿来的,问过后,他说是你院子里的丫鬟给他送过去的。可有此事?” 程蕴摇摇头:“绝无此事!” 吴氏又笑了:“这倒是奇了。” 赵氏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看向程蕴:“你吴家表哥身边的小厮说,是你院子里的卷卷借着给他送书的由头,将帕子夹了过去,那丫鬟可是受了你的吩咐?” “大伯母明察,侄女从未吩咐过。” 程老夫人终于出声道:“去把那丫鬟叫来问问。” 于嬷嬷出去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卷卷被人带了过来。 卷卷头一次见到这般阵仗,吓得腿脚发软。 她垂着脑袋颤颤地跪下:“奴婢见过老夫人,见过三位夫人。” 赵氏放缓了语气,道:“你且别怕,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卷卷咽了咽口水,怯怯道:“大夫人请问。” 赵氏道:“你前几日可是去过吴家公子住的客院?” 卷卷点点头:“回大夫人,奴婢去过。” “你去做什么?” “去送书。” 卷卷话音一落,屋内落针可闻。 程蕴如同老僧入定,眉眼未曾抬一下,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在她这儿化为虚无。 赵氏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谁指使的你?” “是……是流紫姐姐说姑娘吩咐下来的。” 程老夫人皱了皱眉:“流紫又是谁?” 程蕴道:“是孙女院中的三等丫鬟。” 程老夫人看她一眼:“去把她叫来问话。” 没多久,流紫神色惴惴地走了进来。 等她行完礼,赵氏指着卷卷,道:“这丫鬟说你指使她去客院给吴家公子送物件,你怎么说?” 流紫看了卷卷一眼,低下头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姑娘吩咐奴婢去给吴公子送书,但奴婢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便将此事交给了卷卷。” 程蕴疑惑地看向她:“我从未吩咐过你,你可是记错了?” 流紫猛地抬起头,满是震惊:“姑娘?” 那天程蕴确实拿着一本书让她去客院跑一趟,她还不解过,怎么如今程蕴却像从未发生过此事一样? 卷卷突然大声道:“老夫人,奴婢绝未说谎,确实是流紫姐姐让奴婢去送书的!” 吴氏笑了笑:“这倒是有意思了。” 赵氏像没听见一样,对流紫道:“你呢?你怎么说?” 流紫低下头:“奴婢说的也是实话。” 程老夫人似笑非笑:“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在说实话,那是不是没有人说假话?” 程蕴道:“祖母,这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了帕子上,孙女可以证明,这块帕子不是我的,她们说的是不是实话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说。” 程蕴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道:“这才是孙女的帕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程老夫人让于嬷嬷将程蕴手中的帕子拿过来,和先前那块帕子放在一起比对。 两块帕子是一样的。 程蕴继续道:“花样子确实是我画的不错,但是早在之前我便将花样子卖给了千云斋的苏娘子,说不定她已经绣好了帕子早就开始卖了。” 苏娘子她们是知道的,宫中出来的绣娘,后来出了宫,开了家店铺,接一些绣活。 吴氏回过神来,有些为难道:“可是这也不能证明这块帕子就不是你绣的。” 程蕴笑了笑:“不错,仅仅如此确实不能证明我的清白。” 她看向程老夫人:“祖母您仔细瞧瞧,我帕子上的叶子和吴公子拿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程老夫人拿起两块帕子瞧,这才发现程蕴那块帕子的叶尖是微微卷起的,而另一块却是舒展的。 程蕴道:“最重要的一点,我用的丝线和苏娘子用的有很大的不同。” 众人一看,果真程蕴的那块用的丝线光泽度和颜色的鲜亮度远远不及另一块。 程蕴笑了笑:“这样的丝线我房里还有很多,针线房给我送来的丝线都是这样的。” “祖母若是还不信,只管派了人去千云斋问问便知。这定是有人要陷害孙女。” 吴氏看看程蕴又看看流紫,扬眉讶异道:“蕴姐儿的意思是,这个丫鬟要陷害你?” 程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点头正色道:“母亲说的对!” 吴氏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她没有想到程蕴连她的话外音都听不出来。 流紫吓的脸色发白,忙道:“老夫人,奴婢没有。” 她又转而看向程蕴:“姑娘,奴婢确实是照你的吩咐去做的啊!” 程蕴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不惜拿自己的名声涉险,买来一块帕子夹在书里让你去送给吴公子,然后现在事发我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你一个人身上?” “我为何要这么做?你只是一个奴婢而已。” 是啊,为什么呢?流紫想到什么,脸色惨白如纸。 卷卷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道:“老夫人,奴婢想起来了,前几日奴婢看见流紫姐姐鬼鬼祟祟出了府,和一个男人你拉我扯。” 程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流紫连忙道:“你胡说八道!” 卷卷瞪圆了一双眼:“我没有!我就是看见了!一定是你和那个男人私相授受让人发现了,被人拿住了把柄,然后陷害姑娘!” “都给我住嘴!”程老夫人看着流紫灰败的脸色,心中信了几分,“谁指使的你?” “老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做。” 程蕴道:“你当真没做过背叛我的事?” 流紫对上程蕴漠然的目光,一时间脸上震惊,慌乱和愧疚交替闪过。 姑娘到底是知道了,虽然她早就想到自己早晚会有这一天。 在此刻她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像是头顶那柄摇摇欲坠的剑已经落了下来,她不用再担惊受怕。 流紫垂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几番挣扎后终于低声道:“是吴公子,吴公子许了奴婢一大笔钱,让奴婢去偷姑娘的帕子带给他。可是姑娘的屋里都是周嬷嬷她们管着,奴婢找不到机会,于是去千云斋买了一块一样的帕子……” 不等她说完,吴氏怒道:“你这丫鬟是在胡乱攀咬!谁给你的胆子?” 流紫不理会她,继续把话说完:“然后夹在书中假借了姑娘的名头,让卷卷去送书。” 程蕴忽然有些茫然,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流紫仍旧要替幕后的人遮掩?难不成她以为这样说她就能活下去吗?还是说她害怕说出实话后幕后的人会伤害到她那个男人? 她就这么爱他吗? 值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平安? 程蕴不明白,她从来不懂这些情情爱爱。 上一世她曾问过烟渠到底什么是喜欢? 烟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子,那时候每天都盼着见到他,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格外黯淡无光。” “可后来当我不喜欢他的时候,这才发现他身上哪有什么光啊,他和那些人一样,一样的黯淡,一样的普通。” 听完后她依旧茫然。 烟渠就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孩子家家,理会这些做什么?” 其实烟渠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总觉得烟渠已经十分沧桑。 张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仅仅是一些黄白之物,便背叛了你的主子,你可有想过,如果此事做成了,你家姑娘的名声便毁在了你手里。” 程蕴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 流紫跪在地上像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因为是家中最大的一个,为了帮爹娘照顾弟弟妹妹,每天都要做数不尽的活,吃的还是最少的。 那个时候给她安慰的只有那个男孩子,就算长大后他变了,喜欢上了别人又如何? 她只要看着他好就够了。 程老夫人看着流紫死气沉沉的模样,厌恶道:“把她带下去,打十板子,再找个牙婆子发卖了。” 立马就有两个婆子手脚利落地将她带了下去。 程老夫人又看向程蕴,不等她说话,程蕴已上前道:“都是孙女的错,看不透人心,导致闹出了这样的事,扰了祖母的清净。” 程老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这死丫头怎么总是抢她的话? 她挥了挥手:“罢了,此事也不是你能预料的。回你的院子里吧。” 程蕴行礼退下,老夫人事后肯定会派人再去查探一番,但她也敢保证,老夫人什么也查不出来。 回了凝翠院卷卷不再掩饰她的开心:“姑娘姑娘,奴婢方才是不是演的特别好?” 程蕴笑着点头:“你做的很好。” 只可惜她没算透人心,又让背后那条大鱼溜了。 卷卷听到夸奖更开心了,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遮拦:“五姑娘那个傻子,一点点钱就想收买我,也太瞧得起她自个儿了。” 绿槐就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歹她也是主子呢,你这么编排她。” 程葳他们几个等登了顶才发现程蕴落在了最后。 吴霖立马道:“都是我不好,没能照看好表妹,让表妹落了单。” 程葳笑了笑,道:“吴家表哥这话说岔了,母亲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来登高,三妹妹此时却落单,本就是我的过错,与吴家表哥又有何关系?” 吴霖眸光频闪,此次他母亲带他们兄妹俩上京,便是奔着谋出路的目的来的,可没料到程家的公子姑娘一个个十分滑手。 还有这面前这一个姓宋的一个姓赵的,别以为他没瞧见他们眼底的轻视。 那个程蕴,要不是因为她背后有个孟家,就凭她的姿色,窑子里的那些姐儿不知比她强多少倍,她那样的又岂能入他的眼?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滑向另一边安安静静站着的程葶,心痒难耐。 程荀心里还记着那只鹦鹉的仇,况且吴家又委实恶心人,此时便忍不住嘲讽:“吴家表哥这么大个人了,很该慎言才是。三妹妹身边带着丫鬟呢,哪里就轮得到你照看了?” 吴霖被他怼的脸色发青。 程蔚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三房的庶子程慕眼尖,当先看见了程蕴:“三妹妹上来了。” “咦?那不是薛大公子和薛五姑娘吗?” 薛家出了一位皇后,却在几年前薨了。这些年薛家在朝中十分低调,可仍不能让人小觑。 现在站在这里的世族子弟中,只有一个薛温身上有着实打实的官职。 薛湲看着那些人围着薛温高谈阔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转过头来却发现站在她旁边的程蕴已经不见了。 她问一旁的丫鬟白沙:“三姑娘哪儿去了?” “程三姑娘说是累了,去寺庙安置的客房休息去了。” 薛湲脸色有些怪异。 累了?这山也没多高啊。 程蕴走在去客房的路上,不料被人叫住。 “三妹妹。” 程蕴回头,看到来人有些讶异:“二姐姐有什么事?” 程苾带着丫鬟走过来,行走间衣裙未动,规矩礼仪可见学的极好。 “三妹妹这是要去哪?” 程蕴看着程苾温婉清丽的容颜,有些怪异感。 程苾在家中整日里就是将自己关在院子学习琴棋书画针凿女红,同府上的几个姑娘关系淡淡,就算是和她的亲妹妹程菡,并不十分亲热。 可如今她怎么会在意起自己的行踪? 程蕴笑了笑,道:“上山有些累了,便想着去休息一下。” 程苾弯了弯唇,道:“方才大哥哥他们商量着要去后面山脚下的桂花林里玩耍,妹妹若是又一个人落了单,怕是会让大哥哥为难呢。” 程蕴挑眉,看着她没说话。 程苾上前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笑道:“好了,大哥哥们这会怕是都过去了,咱们也快点走吧。听说那里种了好几棵桂花树呢,你们小姑娘肯定会喜欢。” 程蕴越发觉得怪异。 她们这些小姑娘?程苾不也还是个小姑娘吗?哪里不一样? 程蕴她们到桂花林的时候,程葳他们确实已经在了。 薛湲看到她走过来问:“三姑娘,我听丫鬟说你不是去休息了吗?” 程苾忙笑道:“三妹妹方才说着玩儿呢,你看她现在精神不是挺好的吗?” 薛湲看了眼程蕴略显苍白的脸色,冲程苾礼貌地笑了笑。 程苾的态度让她想起了那些想要接近薛温反而过来讨好她的人。 她很讨厌那些女人,她们喜欢薛温那就应该去纠缠他啊,拿她做什么梯子?难不成讨好她巴结她她就会将她们娶入薛家了不成? 真是一群蠢货!她说的话薛温可不会听,又凭什么会妄想她会帮她们说好话。 她曾为这事跟薛温发过脾气,让他收敛点别总在外面沾花惹草四处留情,可薛温听过后反而变本加厉倒把她气个半死。 她没办法只好去跟那些女人们说薛温有多无情多卑劣多小心眼,好让她们知难而退。但没料到那群女人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哄,以为她和薛温闹了脾气还想让他们和好。 这种人要是做了她的嫂嫂迟早会被薛温那个小肚鸡肠的男人给卖了还会死心塌地帮他数钱。 想到这儿她又看向程蕴,方才她在肆意贬低薛温的时候,这位三姑娘脸上的神情好像有几分……兴味? 就连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是有些意思的,一个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另一个看着活泼点的憋笑憋的她都替她难受。 “咦,这儿还有条河?”程菡惊讶道。 程蕴她们走过去,看见那条河水碧绿清亮,可计数的鱼儿在其中游走。 程菀站在程蕴的左手边,道:“唷,还有鱼儿呢。” 赵承凌笑道:“说起来,这条河还有一个故事呢。” 听到故事两个字,姑娘们都纷纷竖起耳朵有些好奇。 “什么样的故事?” “听说曾有一对男女。男孩子家境殷实,女孩子却只有一个生了重病的老母,他们互相心生爱慕。当男孩子向家中提出要求娶女孩子的时候,却遭到了家中的反对,那家人将男孩子关在房间不让他出去见女孩子,男孩子见不到女孩子,整日郁郁寡欢。 有个老仆看不下去,偷偷将男孩子给放了出来,男孩子找到女孩子,想带她离开,不料家人追来,他们跑到这条河边,跳河殉情了。” 说完赵承凌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一旁的程葶,她好像瘦了一些? 程蕴撇了撇嘴,她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呢,原来这么无趣。 要是烟渠在此,怕又要笑这两个人傻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烟渠说过,男女双方在陷入爱情的时候会做些不理智的事,他们现在可能觉得值得,但说不定日后会后悔。 其余人听故事听的入了神,都没有说话。 “三妹妹不觉得感人吗?”程苾忽然问道,打破这份静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像一支支利箭,纷纷飞向程蕴这个箭靶子。 程蕴有些疑惑:“二姐姐觉得哪里感人?” “他们之间的爱情至死不渝,难道不感人?” 程蕴有些茫然:“可是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这样做没有考虑过做父母的感受啊。”她的脸上浮现几分为难,话锋一转,“而且……二姐姐你作为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情情爱爱放在嘴边呢。” 程苾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的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 程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的好二姐,值得她三番两次的针对。 …… 再者言,祖父也有与薛家联姻的意思,这对她来说,和薛温定下亲事本来十拿九稳,试问京城中,能比得上她的,除了公主和郡主,还有谁比得上她?可偏偏没有料到,半路竟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个程蕴,打小没有娘教养,懂得几分规矩?哪里比得上她一根手指头,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如她的人,竟和她最爱的人定下了亲事,这让她怎么忍得下去? 要解决此事,破坏掉这桩婚事,那么问题的关键便在于程蕴,只要她死了,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这些并不是完全重要,更加重要的问题是,既然如此,她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在每个日日夜夜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怎样才能让程蕴死。 一般来说,了解清楚程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的弱点在哪里,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了解清楚程蕴的弱点,对准她的弱点出击,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在这种困难的抉择下,她思来想去,寝食难安。这样看来,程蕴必须死,发生了会如何,不发生又会如何。 既然如此,现在,解决程蕴必须死的问题,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程蕴必须死,到底应该如何实现。老子曾经提到过,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可是眼下看来,她对于程蕴的了解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一点也不了解。她压根不清楚程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性情到底是温顺还是强势。她也不是傻子,出手前就暗中派人调查过程蕴的一切事情,她知道程蕴在程家不受重视,孟家对她也是不闻不问,这也就造成了程蕴懦弱胆小的样子。可如今再看,完全和她所调查来的东西出入十分之大,她不明白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程蕴的伶牙俐齿是是她所没有想到的,她更没有想到程蕴会如此的难缠。程蕴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不但被她躲了过去,就连自己人也被她拉下了水。如果此事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她,影响到她在薛温心中的形象,届时薛温该如何看她?就算日后弄死了程蕴,她能不能顺利的成为薛温的妻子还得另说。 但是弄死程蕴这件事,还需要更加慎重的审视这个问题:一般来讲,我们都必须务必慎重的考虑考虑。 失败也是她所需要的,它和成功对她一样有价值。失败可以累积经验,等到经验足够,那么程蕴的死期也就到了。 但这件事必须尽快完成,程蕴再过几年就会及笄,等到她及了笄,那么程蕴和薛温的婚期就会定下,到那时,对她便会十分不利。今天应做的事没有做,明天再早也是耽误了。这件事情不能继续耽误下去。 宋悦柔收回思绪,看向程蕴,程蕴笑吟吟地立在那里,似乎真的在为此事高兴。宋悦柔心里冷笑,真是会装模作样,倒真是她小瞧了她。 “想来是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被人给捡起来。”宋悦柔微微一笑,“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让程三姑娘跟着一起费心了。” “怎么就是费心了呢。看宋二姑娘这话说的,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不是有人明里暗里怀疑我拿走了宋二姑娘的耳坠子,我才懒得费这份心思呢。毕竟谁也没那么闲啊,你说是吧?宋二姑娘。” 宋悦柔笑着将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细语道:“程三姑娘说的是,程三姑娘伶牙俐齿的,不像我嘴笨,话都不会说。若是哪句话说的不中听,还望程三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程蕴看着她笑,柔柔道:“宋二姑娘这话可就不太对,若说我是伶牙俐齿,这整个京城,怕是没几个嘴是灵巧的了。宋二姑娘可真是谦虚了。” 既然如此,要想清楚,谦虚,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要想清楚,谦虚,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 谦虚的发生,到底需要如何做到,不谦虚的发生,又会如何产生。谦虚,发生了会如何,不发生又会如何。 谦虚这个词,明明是形容人的美德,用来夸赞人的,可这会儿从程蕴嘴里说出来,这让宋悦柔总觉得她在明里暗里嘲讽她。 宋悦柔笑了笑:“程三姑娘客气了,我可不是谦虚,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所以我才说宋二姑娘谦虚啊。” 宋悦柔眉头跳了跳,和程蕴说话让她觉得十分头疼,这个女人真是难缠,半点亏也不肯吃。 她这样想着,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一旁安安静静伫立一旁的薛温,娶妻娶贤,程蕴如此不饶人,薛温这么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忍受得了?程蕴果真是蠢透了,对男人可是一点也不了解呢。 孔夫子说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不禁令宋悦柔深思。对她个人而言,了解男人不仅仅是一个重大的事件,还可能会改变她的人生。毕竟这些话是她母亲从小教给她的,所以她母亲的地位一直很牢固,尽管她父亲身边一直没有少了莺莺燕燕。了解男人因何而发生?了解男人因何而发生?这种事实对她们女人来说意义重大,相信对这个世界也是有一定意义的。生活中,若了解男人出现了,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它出现了的事实。所谓了解男人,关键是了解男人需要如何写。了解男人因何而发生? 宋悦柔的母亲曾经跟她细细讲过这些事情,她一直记得很牢。而程蕴,一出生就没了娘教养的,怎么会有人跟她说这些个事? 薛温依旧是那副含笑的神情,程蕴今日所做之事,旁人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他对程蕴此人是喜还是厌,并没有很直接的表现出来。 但从他至始至终没有为程蕴说过一句话,众人心中大致有了一个推断,于是她们再一次看向程蕴的目光中,多少含了几分同情,甚至还有些许看笑话的成分在里面。 程蕴心中如明镜一般,却毫不在意。薛温的喜欢或者厌恶,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最后可不一定真的会嫁给他。她可没打算嫁人。 第六十七章 耳坠 濮王府宴会过后,程蕴倒是过了几日轻省日子,那日宴会上所发生的事情,全部传到了程老夫人耳朵里,对此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程蕴叫过去暗里提醒了几句。 程蕴表现得态度良好,程老夫人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完全没有当日在濮王府的盛气凌人和咄咄逼人。 程老夫人心中也知道程蕴无辜得很,那宋家的二姑娘,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们这些明眼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毕竟宋家的地位可摆在那儿,对于薛温来说,倒真算不上委屈。 不过要说她对程蕴有没有心疼,有没有可怜这个从小没了娘护着的孩子,倒真没有多少。 心疼是怎么产生的?不心疼又是因为什么?心疼,到底应该如何实现。既然如何,心疼的发生,到底需要如何做到,不心疼的发生,又会如何产生。 程老夫人心想,她对于这个孩子,谈不上多喜欢,自然也就没什么心疼的情绪。越是无能的人,越喜欢挑剔别人的错儿。 她现在不想去跟人理论当年的事谁对谁错,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程老夫人心想,她的年纪大了,心倒是越来越硬了,见过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她的心早已经麻木了,眼前的女孩子倒是柔顺稚嫩,一副没经过大风浪的样子,像一朵刚刚开始绽放的花骨朵儿,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枯萎。 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在面对这种问题时,一般来讲,她们都必须务必慎重的考虑考虑。 生活中,若这些阴谋出现了,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它出现了的事实。这样看来,在这种困难的抉择下,她年幼时也曾思来想去,寝食难安。问题的关键究竟为何? 了解清楚阴谋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既然如此,对她个人来说,阴谋对她的意义,不能不说非常重大。 她在阴谋中获得了成长,当然也栽过跟头。 她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尴尬的事实,那就是,她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尴尬的事实,那就是,既然她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不管这条路上有什么,她也得继续往前走。 而这孩子,一出生她的命运就被决定了,这是无法更改的,程家如今还需要她,更需要薛家。 …… …… 程蕴瞥了他一眼,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哀愁变得越来越浓郁。 “薛大公子,你的随从似乎很讨厌我。可是我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程蕴低下头用手指绞着衣带,慢吞吞道,“若是我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还望不要见怪。我这么个脾性,确实不讨喜呢。不过也没办法,打小就这样,长大后也不好改了。” 薛温看了眼丁邑,后者连忙低下了头,心里恨恨暗骂她小心眼。 程苾脸上露出蔼然的笑,俨然一副好姐姐模样:“三妹妹真是的,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若这以后......” 若这以后什么?程苾故意讲话说了一半,程蕴却明白她的意思。 “姐姐是担心我日后嫁了人过不好日子?”她笑着问,不等她说话,她又继续说,“姐姐也真是多虑,妹妹和薛大公子的婚事好歹也是皇上赐的呢,又怎会不好?姐姐总不会质疑皇上的决定吧?” …… 周嬷嬷看向绿槐,绿槐点点头。 她有些羞愧,低头向程蕴请罪:“都是奴婢无能,没能看好院子,让这等腌臜玩意儿混了进来,污了姑娘的眼睛。” 程蕴有些讶异,她叹口气,无奈道:“嬷嬷已经做的很好了,嬷嬷不用自责。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用,让底下的那些人另起了心思。” 周嬷嬷抬头看向程蕴,凝眉道:“姑娘的意思是说有人买通了院里的人?” “这种事情当然是院里的人好动手。” 周嬷嬷想到吴氏近几日异常的行为,低声惊呼:“是吴氏。” 程蕴挑眉:“嬷嬷为何以为是她?” 周嬷嬷这句话一说出口,便越发肯定了吴氏是幕后黑手,她道:“要说本来这继室和原配的子女就没几个能相处的好的,可奴婢瞧着吴氏这些日子的行为反常,倒像是有意为之。若是外人知道姑娘屋里收了这些个不干净的东西,姑娘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吴氏先是有了个厚待原配子女的名声,出了这种事,众人也疑不到她身上。”顿了顿,她带有几分迟疑地看向程蕴,“难不成,姑娘以为另有其人?” 程蕴笑了笑,点点头:“吴氏的确有几分手腕。”不然当年也不会爬上程二夫人的位置,“但嬷嬷刚才也说了,此事若被人发现,我的名声就毁了。吴氏就算再不喜欢我,她也要为她的女儿考虑。因为我的名声一旦有了污点,程菀也要受牵连。吴氏就算再蠢,也不会想出这种法子。” 更何况,吴氏现在恐怕管不了她。不久前程峘从外应酬回来,带回来两个扬州瘦马,听说程峘已经好几日没去吴氏屋里了。 吴氏现在恐怕正为怎样稳固在程峘的心中的地位伤脑筋呢。 周嬷嬷皱着眉思索:“若不是吴氏,这种歹毒之事又是谁做的?” 程蕴道:“先不管是谁,当前是要把这个内鬼找出来。” 一直没出声的绿槐犹豫道:“会不会底下的那些小丫头见钱眼开?” 程蕴看向周嬷嬷:“嬷嬷以为呢?” “奴婢倒觉得是那些二等三等的丫鬟。更何况,今天只有墨青、流紫和烟蓝待在院子里。” 因为今天是中秋,程蕴特地放了她们一个时辰的假,好让她们回去和家人聚一聚。 其中墨青是二等丫鬟,流紫和烟蓝皆是三等。 程蕴道:“这件事你们当作没发生一样,若有人问起我刚刚为何要火盆,你们只需说我淋了雨受了凉,要火盆暖暖。” 周嬷嬷和绿槐应了声“是”。 程蕴又道:“还要麻烦周嬷嬷,去好好查查这三个丫头可与什么人有来往?不仅是她们自己,连同她们的老子娘和兄弟姐妹都查一查。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明白。” 程蕴看向绿槐:“清圆那丫头去歇息了?” “因今晚不是她值夜,奴婢便让她早点歇着了。” 程蕴点点头。外面的雨下的大了,她能听见大风裹狭着雨水四处狂虐的声音和树木呜咽的声音。 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皇便宠爱还是皇子身份的祁王。 朝中那些心思活络的,见先皇心中的天平倾向了祁王,纷纷往祁王身边靠拢。 而拥护圣上的朝臣,却只有寥寥数人。 正当众人以为先皇会废掉圣上改立祁王为太子的时候,先皇突发疾病驾崩了。 这让大臣们瞬间懵了,他们这还没准备好呢怎么皇上说驾崩就驾崩了?一定是太子干的! 于是京中谣言四起,太子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毒死了自己的父皇。 最后还是孟家和宋家为首,带着其余拥护圣上的家族,将这些谣言压了下去。 圣上也不是个软包子,一登基就将祁王赶去了嘉州,而那些一心向着祁王的大臣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只留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孟家和宋家如日中天,深得圣上的器重。 京中想和这两家攀上关系的不在少数。可孟老太爷这一生只得了一个嫡女和一个外室生的儿子。唯一的嫡女嫁去了程家,剩下这个儿子如今二十多岁还未娶妻。 孟老夫人是个宽厚的,当年知道这件事后,立马让人将这外室接进府中,孩子也过继在了她的名下。 这样一来,这孩子便不再是低贱的外室子。 孟远澹穿过一处回廊,眼前展现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路,两旁种了几丛翠竹。他抬脚踏上石子路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看见了一片湖,湖中建了一处亭子,此时一个身材清瘦的老人正蹲下身子给湖中的鱼儿喂食。 他连忙上前行礼:“父亲。” 孟老太爷看了他一眼:“你来了。刚从你母亲那儿出来?” “是,儿陪母亲说了会儿话,见母亲乏了,儿便出来了。” 孟老太爷叹气道:“自从寄云不在了,你母亲的身子便愈发不好了。你若是有空,便去多陪陪她吧。” “儿明白。” 孟老太爷低头看向湖中争抢着夺食的鱼儿,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他漫不经心地问道:“程家的那个怎么从黔州回来了?可是那姓宋的又在圣上面前多了嘴?” “上个月宋丞相往圣上跟前说了一番好话,圣上便允了。” 孟老太爷冷哼一声,当年他就觉得和那姓宋的八字不合,若不是都是为了圣上,他才懒得搭理他。近几年他和姓宋的矛盾越来越多,想必这样的局面圣上也是满意的。 孟老太爷拍了拍手站起身,一旁的仆从连忙递上帕子,他伸手接过擦了擦,问道:“听说程峘和那只老狐狸最近走的颇近?” “是,宋丞相还让人给他送去了两个姬妾。” 孟老太爷又哼了一声,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那个孩子……” 孟远澹知道他在问什么,忙道:“父亲放心,我们的人传话来说,一切都好。” 孟老太爷眉头仍未松开,又问道:“再过不久就是福宜公主的寿宴了吧?” “是,听说这次请了不少人,怕是想大办一场。” 福宜公主要做寿,倒是让京中的布料首饰铺子生意变得更好了。 程蕴看了眼面前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又将目光望向一旁,店里的伙计正摆着一副热情笑脸在跟张氏推荐一副红宝石头面,程苾陪在她身边。 她这次能出府倒是多亏了这场寿宴。赵氏忙着打理府上大小事宜不得闲,老夫人便让张氏带着她们出来挑首饰。 除了还只有六岁的程蕙留在家中,府上五个姑娘都跟了出来。 吴氏本想跟着一起出来的,可老夫人商议此事的时候瞧也未瞧她一眼,她便识趣的没有开口。 这家店铺在京中是比较出名的,来买首饰的人很多。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长脸妇人,气派雍容,她身后跟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 程菡是最先瞧见的,当先端着笑脸上前问好:“宋夫人好。” 进来的是宋家的大夫人。 张氏听到动静扔下还在给她滔滔不绝介绍头面的伙计,带着姑娘们过来打招呼:“宋夫人。”她看向宋夫人身后的两个姑娘,“唷,这是贵府上的二姑娘和五姑娘吧?好些日子没见,出落的越发漂亮了!倒让我险些认不出了!” 宋二姑娘和宋五姑娘连忙向张氏行礼。 她们在这里互相恭维寒暄,直到程菀小声的“咦”了一声:“三姐姐怎么不见了?” 张氏四处看了看,确实不见了程蕴的踪影,她连忙让仆妇出去寻,又冲宋夫人歉意的笑了笑。 宋夫人眸光微闪,却什么也没问。 程蕴此时站在一家笔墨铺子里面,这间铺子开在了街尾,来这里的人并不多。 铺子里只有两个伙计,一个趴在柜台上假寐,另一个自打她进来时瞧了她一眼,便挪开目光干自己的事去了。 程蕴早在上一世便知道孟氏留给她的铺子不赚钱,可当她亲自来铺子上一看,竟是这么个情况。 这铺子开在一个人流稀少的地段,店里的伙计也不像是认真做事的,孟氏开的这间铺子的目的莫非并不是为了赚钱?那么孟氏特地给她留下这样的铺子又有何用意? 程蕴脸上淡淡的笑加深了几分,她朝一旁的绿槐使了个眼色,绿槐忙上前问道:“你们掌柜可在?” 那自顾自做事的伙计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不好意思姑娘,我们掌柜云游去了。” 绿槐皱了皱眉,怎么这人态度如此傲慢! 她看向一旁的程蕴,程蕴脸上仍旧带着笑,半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走吧,咱们出来的有些久了,她们该找来了。” 程蕴回到张氏身边的时候,宋夫人已经走了。 “三丫头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跟婶娘说一声?”张氏柔和的嗓音带了几分嗔怪,听起来却并不让人生厌。 程蕴脸上有几分羞赧和怯怯:“我瞧着外面的摊贩卖的东西挺有趣儿的,就跑了出去,让婶娘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张氏善意的笑了笑,正要安抚她几句,一旁的程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么些个粗糙低劣的玩意儿,姐姐竟也瞧的上眼?” 程蕴脸色不变,笑了笑:“虽是粗糙了些,但是也有几分野趣可爱呢!” 程菀还要再说,张氏忙笑着打圆场:“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程蕴坐在马车上,神色悠然地喝着茶。 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的还有程菀和程葶。 程菀盯着程蕴看了一会儿,蓦地笑了:“前儿不久爹爹给了我一匣子米珠,大小均匀圆润饱满。要不我待会回去了给三姐姐送一些去?” 她这话说来本就是为了嘲讽程蕴,可没料到程蕴笑着点头:“好啊!不过家中这么多姐妹,妹妹只送我一个人怕是不太好呢。”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程葶,“你说对吧?大姐姐?” 程葶被吓了一跳,慌忙摆手:“我就不用了。” 程蕴笑了笑,不以为然。移开目光欣赏起程菀变来变去的脸色。 说来程菀总爱在她跟前炫耀程峘对她有多好。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你没有的我却有,我有的你还得不到,心里总有几分洋洋自得。 程蕴倒是忘了,程菀今年不过十岁,可不还是一个小孩子嘛! 她笑了笑,觉得无趣。 程菀最后还是给她送了一些米珠过来,清圆只瞧了一眼,便脱口而出:“好漂亮的珠子。”说完有些后悔,又小心翼翼地去看程蕴的脸色。 程蕴赞同的点点头:“确实漂亮。”拿去卖掉应该能换一些银子。 清圆松了口气,笑嘻嘻道:“听说五姑娘给各房都送了一些去,自己剩下的却没有多少了。眼下正在二老爷跟前哭诉呢。” 程蕴却脸色微变:“你说什么?她去了父亲那儿?” “是啊。” 程蕴抿着唇,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说不过骂不过打不过就会背地里告状。 程蕴摸了摸米珠,她这都没捂热呢,可不能被夺回去。 想到这儿,她站起身,吩咐清圆带上米珠,去一趟程峘的书房。 对她来说,只要不涉及银子的问题,一切好商量。但若是进了她口袋的东西,不好意思,拿不回去了。 程峘的书房里,程菀带着哭腔但还要装大度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格外明亮:“……女儿想着姐姐的日子过的怕是不太好,又想着爹爹前些日子给女儿的米珠漂亮的很,娘时常跟女儿说要和姐姐好好相处,女儿便想送些米珠给姐姐,可不料姐姐竟不领情,以为女儿心思不纯……” 她这儿说的正带劲,没有看到书案后坐着的程峘脸上一闪而过的厌烦,更没有看到书房门口站着的人影。 “原来我在妹妹眼里,是这么个样子。”程蕴的声音十分哀伤,活像是被程菀的言语给戳伤了。 程菀骤然听见程蕴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了,再没有比背后说人坏话被人当场抓包还要尴尬的事了。 程蕴走进来,一同进来的除了清圆还有守在门口负责通报的仆人。自从程蕴出声,程菀的眼刀一直往他身上戳,他将头往下低了低,天地良心!非是他不肯通报,故意让五姑娘出丑,而是您老说的太忘神,就算他站在门口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程峘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他连忙松了口气,像有狼在身后追他似的,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走出了书房,直到门外,这才感受不到那让人心底发慌的目光。 程蕴向程峘行了礼:“女儿见过父亲。” 程峘道:“你怎么来了?”他的目光往程菀身上扫了扫,总不会是因为听到有人说她坏话特地跑过来的吧? 程蕴颇为苦涩的笑了笑:“妹妹之前说要送我一些米珠,女儿心里自是十分高兴,想着妹妹的一番好意不能推却,女儿便收下了。可没想到,妹妹原来只是说着儿玩的。”她避重就轻,看向程菀,“倒是我的不是,反而让妹妹为难了,这米珠我已带来了,这便还给妹妹。” 她让清圆将米珠放在程菀面前,程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僵硬的笑了笑:“姐姐说笑呢,这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理?” 程蕴心想你也知道呢!她有些怀疑的看了眼程菀:“妹妹还是拿回去吧,若是因为这些个儿身外物坏了姐妹之间的情谊,可就不值当了。” 她一脸的大度体贴,显得程菀格外小肚鸡肠。 程菀心头火直冒,这程蕴什么眼神儿,至于这么看她吗?她说的话有那么不可靠吗? 程菀忍住气,眼中浮现泪水,抽抽噎噎道:“我说了送给姐姐就是姐姐的了,姐姐为何不信?我方才那番话姐姐可是往心里去了?我这便给姐姐陪不是,还请姐姐收下这米珠。” 她说着就要给程蕴行礼,程蕴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既然妹妹这么说,那么我就收下了。”她示意清圆将米珠拿回来。 程菀气的脸都红了,她来程峘跟前告状确实是想让程蕴讨不到好,可她这一番话一说,倒像是她在求她收下一样。偷鸡不成蚀把米,程菀恨的不行。 程蕴目的达成,便向程峘告退。 程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这丫头这么个性子怎么跟孟氏一点也不像? 清圆出了书房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程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高兴?” “姑娘没瞧见吗?方才五姑娘脸都气的扭曲了呢!” “哦!是吗?”她压根儿没注意到程菀什么表情,程蕴看了眼清圆怀里抱着的米珠,“回头你拿着这些米珠去换些银子。” “这样做五姑娘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发脾气告状?” 程蕴笑了笑:“应该不会了。” 程菀听说后确实又砸了一个杯子,可她也不敢去程峘那儿了,那天程蕴走后程峘训斥了她几句,为了表达他的不喜,程峘已经好几天没来吴氏这了。 想到这儿,程菀的眼神变得十分阴冷。 程蕴的日子过的十分平静,尽管她心中明白在平静的下面有暗流涌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是一场大波浪。 她看了眼坐在车厢对面的程菀。 程菀今日很是花了一番工夫来打扮,显然是不想在待会儿的福宜公主的寿宴上被人压下去,程蕴却觉得她这番工夫怕是要白费了,远的不说先说近的,程葶的美貌却是程菀怎么装扮也不及的。 程蕴捏了捏袖子,她现在和吴氏程菀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气氛很是尴尬,程蕴却有些走神。 福宜公主是圣上的胞妹,却在当年圣上和祁王的争斗中,站向了祁王。 程蕴叹了口气,权利地位和欲望真的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啊。 好在很快就到了长公主府,让马车里的尴尬气氛没能持续太久。 程蕴她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被公主府上的丫鬟领到了一处园子。园子里植了两颗桂花树,此时正值花季,隐隐有花香漂浮。此时或坐或立不少姑娘,程苾和程菡一眼就看见了张家的姑娘,忙上前寒暄。 程蕴找了处不打眼的地方坐下,不料程菀也跟了过来。丫鬟给她们倒完茶,又退了下去。 程菀端起茶喝了口,小声喟叹:“公主府到底是公主府,这茶倒是与旁处不一样。” 程蕴望向远处的桂花树,像没听见似的没说话。 程菀笑的有几分酸涩:“姐姐可还是在怪我?” 程蕴收回目光,端起茶抿了口,道:“妹妹何出此言?若这话给父亲听见了,怕又是要不高兴了。” 程菀被噎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她拿帕子摁了摁嘴角,道:“罢了,我也不在这儿惹姐姐的嫌了。” 说着她猛地站起身,可能是起的太急,身子有些不稳,往程蕴处歪了歪,她的丫鬟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程蕴皱了皱眉,看着程菀往远处走去。 她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那边的宴席怕是要开始了,正要起身,绿槐却低呼了一声:“姑娘,您的裙子……” 程蕴低头往下看,裙角有一小片红色的污渍,在淡蓝色的布料上格外显眼。她忍不住叹气,这人可真不安生。 她吩咐清圆:“你现在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就说我的裙子被人弄脏了,眼下要去换。若老夫人问你什么,你如实答便是。” 清圆应了一声,忙走了。 程蕴招过来一个小丫鬟,有些无奈道:“我的裙子脏了,还要烦请你带带路。” 丫鬟看了眼她的裙子,宴会上总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于是了然道:“姑娘请随我来。” 程蕴站起身,一旁的绿槐忙借着扶着她的姿势将那处污渍挡住。 那丫鬟倒是个伶俐的,特意挑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路走。也可能是程蕴运气好,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见。 等到了地方,程蕴换好了裙子,那丫鬟仍带着她们原路返回。 程蕴这才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此处草木旺盛,却并未种花。因已经入了秋,树叶都开始发黄,有几分萧瑟之感。但想来春夏季节这里一片绿油油也是好风景。 程蕴正要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处却划过一抹人影,她觉得有几分眼熟,正要细看,那人影却已经不见了。 她不动声色,又走了几步,忽然轻轻一声惊呼:“呀!我的帕子不见了。” …… 程苾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且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脸上又是诧异又是尴尬。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程蕴继续笑着说:“瞧我这是在说什么,姐姐怎么会盼着我不好呢?” 这两人之前的气氛有些古怪,薛温和崔良域都瞧了出来,薛温兀自站在那里如一尊大佛,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瞧见。崔良域却跳出来打圆场。 “程三姑娘,程二姑娘也是为你好,你既是她的妹妹,她总是担心你的……” 程蕴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崔大公子说的是,我怎会怀疑二姐姐的好心呢?”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天真,如小孩子一样无心:“崔大公子如此了解二姐姐,莫不是这就叫做知己?” 程苾脸上的神色蓦地变了,她沉了脸:“三妹妹!” 崔良域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程蕴歪了歪头故作不解:“二姐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这么不高兴?我说错什么了吗?方才崔大公子还说能和我成为知己呢。”她又笑起来,“不过如今看来,崔大公子,你不觉得和我的二姐姐也能成为知己吗?” 崔良域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俨然不知该如何回话。 程苾神色一片冰寒,她不知程蕴今日是发哪门子神经,不得体的话一句接一句。 她双拳攥地死紧,心里的怒火想让她吞了程蕴。可理智却制止了她,她最爱的男人就在眼前,她得得体,要完美,不能在他眼前留下不完美的印象。 程苾看着程蕴白皙柔美的脸庞,心里冷笑,就这么个货色也妄想成为薛家大少夫人,可真是痴人说梦!就算此事是由皇上赐的婚又如何?若是惹了薛温的不痛快,这门婚事照样告吹!再者说,像薛温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瞧得上这样的? 程蕴真是蠢透了! 她只要看着程蕴一步一步作死,把婚事弄黄,她就成了最大赢家。 她只要等着便好。 程苾这般想着,心里的怒火渐渐被压了下去。她正要说话,却见程蕴惊呼一声。 “呀!枯江那死丫头,说是去给我放禁步了,到眼下都没回来,可别是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程蕴说着,看也不看程苾,作势就要走。 薛温终于开了口,脸上是一贯的柔情笑意:“你从未来过濮王府,到处乱跑也不怕迷了路?我送送你。” 程蕴暗地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笑着说道:“倒是不必,濮王府那么多丫鬟婆子,若真是迷了路,我随便拉个丫鬟问问就行,岂敢浪费薛大公子的时间,就不劳薛大公子费心了。” 她这般说着,一阵风吹来,杏树的花瓣被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薛温脸上的笑容能腻死人:“怎么会呢?我照顾我自己的未婚妻,怎么就成了浪费时间了呢?程三姑娘真是客套。再者说了,今儿个濮王府的丫鬟婆子都忙,难免办错了事,把路给带错了,到时候程三姑娘可就遭罪了不是吗?” 程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奇怪道:“薛大公子怎么就认为我会遭罪呢?” 薛温伸手拂去落在肩膀上的杏花,笑着说:“程三姑娘,我好歹也是你的未婚夫,你难不成还怀疑我会害了你不成?若程三姑娘真是如此想的,倒真是伤了我的心了。” 程蕴颇有些讶异,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白皙而修长,不肥不瘦,一切都恰到好处。 真是完美! 程蕴在心里暗叹,可惜长在了这么个黑心狐狸身上。 程蕴笑着对他说:“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薛大公子了。” 薛温朝她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被拉近,他笑着说:“不麻烦,程三姑娘真是客气了。我们迟早都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嘛。” 谁和你一家人?怎么这么不害臊?! 程蕴微微瞪圆了眼,强忍住了想推开他的冲动。 她最后看了一眼脸色极其难看的程苾,一言不发地抬脚就走。 程蕴走的极快,像是后面有什么脏东西跟在她身后,她急于摆脱一般。 薛温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面,直到出了杏树林,后面也再也瞧不见程苾和崔良域的身影。薛温看着她突然停住了脚。 薛温站在她身后,程蕴头也未回,声音很轻,像一阵微风拂过人的脸庞,转瞬即逝。 “薛大公子,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薛温神色淡淡:“程三姑娘此话从何说起?” 程蕴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良久,紧接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薛大公子果真是讨厌我的。” 薛温依旧是不咸不淡的神情,他说:“程三姑娘,我是否讨厌你,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你会在意吗?会因此不开心吗?日子会过不下去吗?” 程蕴偏头想了想,回答道:“薛大公子是我的未婚夫,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会不在意自己的未婚夫对自己的看法呢?薛大公子,你说呢?” 薛温闻言,心底十分不屑,说了跟没说一样,油嘴滑舌! 薛温不再看她,越过她大踏步往前走去。 在经过她身旁的时候,扔下一句:“别人如何我管不着,但是程三姑娘,我觉得你的答案是不会。” 程蕴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是,她是不会。薛温是她什么人?不过一个陌生人。她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陌生人的看法呢?不值得啊! 同理,薛温也是一样,他不会在意她对他的看法。 尽管程蕴十分不愿意承认,在这一点上,他们十分相似。 程蕴跟上他的脚步,突然问道:“薛大公子怎么会和我二姐姐走在一起?” 薛温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女人就先发制人了。 程蕴神色无辜,像是真的只是好奇其中缘由。 “怎么?程三姑娘这是吃醋了?”薛温故意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戏谑。 程蕴讽刺地瞥了他一眼:“薛大公子,你所谓的吃醋是何意?” 薛温扬眉:“程三姑娘是什么意思?” 程蕴神色平淡,不看薛温:“薛大公子可否知晓,我为何会被带到这杏花林里来?” “不知。”薛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怎会知道? 程蕴停下脚步,笑着说:“那么薛大公子要不要猜一猜?” 薛温随口道:“难不成是和那姓崔的约好了的?” 程蕴冷笑:“薛大公子,我有婚约在身,再如何我也是知道分寸的。薛大公子就是这么看我的?如若不是有人跟我说令妹找我,你以为我会跑到这劳什子杏花林来?” 薛温神色淡淡:“难不成程三姑娘是怀疑此事是我指使?” 程蕴微笑,她说道:“看来在薛大公子眼里,我不过如此。” 程蕴看向一旁栽种的树木,在太阳的照射下,深浅不一的绿色叶片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薛大公子,我无意与你为敌。诚然昔日所做之事确实是我理亏,但那也是情非得已。” 如果可以,她自然不愿意得罪薛温,这个人过于深不可测。 但是重来一次,想必她依旧会那么做。 薛温看向她,女孩子的目光落在一棵树上,神色惘然。在阳光的照耀下,脸庞看起来格外白皙柔软。秀丽的鼻子形成优美的弧度。 他垂下眼,心底冷笑,直觉告诉他,这女人说的一个字都不能信。 薛温继续往前走,他说:“程三姑娘,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赔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是为了报复我吗?” 程蕴慢吞吞地跟上他,忽地笑了:“薛大公子对我的误会着实很大。我怎么会赔上我的终身大事呢?” 薛温停下来眯着眼看向她:“这么说,程三姑娘又拿我当猴耍?程三姑娘,可是我何时得罪了你?” 程蕴正色道:“薛大公子,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我确实无意与你为敌。我的敌人可不是你。” 薛温倒是笑了:“怎么这话从程三姑娘口中说出来,竟有种我不配做你的敌人。” 程蕴扬眉:“怎么,薛大公子要做我的敌人?” 薛温笑着摇头,抬脚往前走:“未婚夫妻成了敌人,岂不可笑!” …… …… “唉哟!二姑娘!你的耳坠怎么不见了?” 宋悦柔闻言抬手摸了摸耳垂,确实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但她今儿个出门是戴了一对珍珠坠子的,这会儿怎么没了? 她皱了皱眉。看向立在一旁的阿枝。 阿枝会意,立马道:“奴婢去和郡主说一声,请她帮忙找一找。” 宋悦柔点点头,看着阿枝的背影,眸底深处幽深莫测,像有什么在其中暗暗涌动。 正巧这时程蕴和薛温一同走了过来。宋悦柔见状,瞳孔微微一缩,四周色姑娘们纷纷交头接耳,看向程蕴的目光里隐含好奇和艳羡。 宋悦柔心底冷冷一笑,面上却做了端庄的笑意,她上前去。 “说是湲妹妹要见程三姑娘,没想到竟是薛大公子打了自家妹妹的幌子。”宋悦柔打趣道。 程蕴淡淡一笑,说道:“不过是凑巧遇到了。” 宋悦柔明显不信,她“咯咯”笑了两声,说道:“程三姑娘这是害羞了。” 程蕴看了看不远处带着人像在寻找什么的阿枝,突然问道:“宋二姑娘这是丢了什么?” 宋悦柔闻言抬手摸了摸耳垂,敛下目光,漫不经心道:“哦,不过是耳坠子不见了,我的丫鬟正在帮我寻。” “什么样式的?” “用珍珠做的。” “好好的耳坠怎么会掉?宋二姑娘也太不小心了,这若是被旁人捡了去,怕是对宋二姑娘不太好呢。”程蕴说着,露出一副忧心的模样。 宋悦柔微微眯了眼,微笑道:“不劳程三姑娘费心。” 程蕴看着她笑了笑:“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宋二姑娘不要介意。” 宋悦柔抽了抽嘴角,阿枝走了过来,宋悦柔见状忙问:“可找到了没?” 阿枝摇了摇头:“奴婢已经带人四处寻过,并未找到。” 宋悦柔皱了皱眉,四周不少姑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热闹的,一为姑娘忽然道:“说起来程三姑娘和宋二姑娘曾说过几句话,就没察觉到什么?” 程蕴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那姑娘清了清嗓子,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已经吸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说道:“我是想说,程三姑娘好歹和宋二姑娘待在一起,我是认为,要真发生了什么,程三姑娘应该有所察觉才是。” 程蕴皱了皱眉,奇怪地看着她:“难不成宋二姑娘耳坠子掉了,竟成了我的责任不成?” 那姑娘忽地笑了:“唉哟!程三姑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是误会我了。” 程蕴冷笑:“是吗?可你这番话,听在人的耳朵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那姑娘涨红了脸,狡辩道:“程三姑娘你怎么如此不依不饶,我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和宋二姑娘都没交谈过,就你和她单独在一块待过。宋二姑娘的奴婢也四处寻过了,并没有找到耳坠。”她说着,音量渐渐小了下去,“我只是觉得,若是宋二姑娘耳坠掉了,她自己没有察觉,程三姑娘也该看到才是。” 程蕴笑了,不无讽刺道:“照你这么说,合着宋二姑娘耳坠掉了找不着了竟还有我的责任。” 那姑娘闻言立即闭紧嘴不吭声了。 程蕴一脸讥诮,转而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宋悦柔:“莫非宋二姑娘也是如此想的?” 宋悦柔忙笑道:“怎么会呢。” 站在她身后的阿枝一脸焦急地上前一步,以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姑娘,那耳坠子可是老夫人赏的,若是丢了……怕是不好交代……” 那姑娘闻言立马又跳了出来,嗓子又尖又细:“我说程三姑娘,你也听到了,长辈给的东西我们这些做晚辈给弄不见了那怕是一个不孝的罪名呢。宋二姑娘可真是可怜,就算我有心想帮她也无济于事。” 程蕴看着那姑娘一脸正气的模样,心底直犯恶心。 她冷笑:“依你所说,我这是要帮宋二姑娘找着耳坠子才行?” “如若程三姑娘肯帮忙,怕是再好不过。” “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宋二姑娘,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和谁说过话,我怎么会知道。这耳坠子究竟落在了哪里,想必最清楚的只有宋二姑娘。” 那姑娘紧追不舍,说道:“看程三姑娘说的,宋二姑娘这不是找不着吗?” “宋二姑娘找不着我就如何找的着?你一直咬着我不放,难不成还以为那耳坠子在我身上不成?” 那姑娘脖子一梗,说道:“程三姑娘既然这么说了,何不自证清白?” 程蕴笑了:“自证清白?我本身就是清白的,何须证明?” “杀人犯总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人吧?程三姑娘,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所说的话?” 程蕴诧异道:“我为何一定要让你们相信我的话?” “程三姑娘,你的外祖父孟丞相可是和宋二姑娘的祖父宋丞相一直以来相处不融洽,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外祖父报复宋家呢?” 宋悦柔站在一棵树底下,整个人被树影所笼罩,脸上神情平静如水。好似她们所争论的事与她毫无关系。 宋悦柔看向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薛温,至始至终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原本以为薛温真的看上了这个女人呢,原来不过如此。程蕴在薛温心中的地位恐怕并未高到哪里去。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十分愉悦。 程蕴说道:“你说的话可有证据?” 那姑娘眸光闪了闪,道:“程三姑娘这话问的却是稀奇,我哪里来的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方才你所说的都只是你的猜测。” “是我的猜测又如何?程三姑娘若是清清白白,想必也无惧我的猜测。” 程蕴看着那姑娘嘴硬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只是猜测,既然没有证据,也构不成事实。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可以猜测宋二姑娘耳坠子不见了和你有关?” 薛温看了她一眼,程蕴的目光锁在那姑娘身上,对薛温的视线不理不睬。 那姑娘瞪圆了眼,气红了一张脸,大声道:“宋二姑娘耳坠子不见了怎么会和我有关?我压根就没有和宋二姑娘说过话!” 程蕴扬眉一笑,说道:“没和宋二姑娘说过话说就可以证明?” “怎么不能证明?” “杀人犯杀了人也不会留在现场啊,单凭这个自然不足以证明。更何况你一直想把这个罪名安在我的身上,反而更让人怀疑呢。” 周围的姑娘们纷纷交头接耳,看向那姑娘的目光古怪异常。 那姑娘见原本围在她周围的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气得胸脯上下起伏。 “程三姑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程蕴嗤笑,说道:“你倒好生霸道,就允许你质疑,反倒不允许我质疑了?哪来的理?贵府的教育真是令人堪忧。” 那姑娘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冷笑着说:“程三姑娘颠倒黑白,可有人打小教过你礼数?”她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恍然,“看我,我都忘了,程三姑娘一出生便没了母亲,父亲又带着新娶的夫人去了任上……” 姑娘脸上露出同情,眼里却含着嘲讽:“程三姑娘别介意,我嘴快,若是那句话惹你不高兴了,我向你赔个不是,你可千万别见怪。” 她说完,装模作样地屈了下膝,很快便重新站好,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面无表情的程蕴。 程蕴目光漠然,她看了一会那位姑娘,笑了笑:“若我若是见怪呢?你是不是要指责我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那姑娘脸上肌肉僵了僵,悻悻道:“怎么会呢……” 程蕴收了脸上的笑,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不接受你所谓的赔礼。” 那姑娘心中的火一下子又被点着了,她绷紧了脸死死瞪着程蕴。 程蕴却无心再理会她,她转首看向一旁作柱子的宋悦柔,微微一笑,问道:“宋二姑娘可信得过我?” 宋悦柔见程蕴把话题引向了她,连忙道:“这是自然,程三姑娘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程蕴笑着说道:“既然宋二姑娘相信我,那么我说你的耳坠在她身上,宋二姑娘想必也是相信的。” 程蕴说着,伸手指向一直死咬着她不放的那个姑娘。 第六十八章 品茶 那姑娘见状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宋悦柔显然也没缓过神来,一时无言。 薛温扯了扯嘴角,看向一边高大的树木,阳光下,叶片绿的发亮。偶尔有风吹过,沙沙作响。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好,没有他出手也是一样。这种黑心黑肝的人,半点亏也不肯吃。从来只有她利用别人的,还从没见过她被人利用。 只是不知道她能黑到什么程度?跟他比起来又如何? 薛温凝眉沉思,目光又落到程蕴身上。 女孩子乌黑的秀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发间一根金钗熠熠生辉。 那姑娘回过神来,气得脸色通红,怒斥道:“程三姑娘,这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 想必她的怒气冲天,程蕴的神情平淡得多。 她淡淡道:“我确实没有证据,可我偏要说宋二姑娘的耳坠子就在你的身上。” 那姑娘连连冷笑:“程三姑娘可真是好生厉害,那你倒是说说那耳坠子我身上哪个地方?” “你的荷包里。” 宋悦柔心头一跳,还不等那姑娘说话,忙道:“算了算了,程三姑娘,此事都是我惹起来的,我给大家伙赔个不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程蕴眯了眯眼,看向宋悦柔:“宋二姑娘,这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怎么能算?若在此时算了,说不定大家都以为你的耳坠子不见了真的和我有关呢。宋二姑娘,我也要为我的名声考虑。此事决不能算!” 薛温嘴角撇了撇嘴角,名声?你可真是说的好听。这天下,怕是最不在意名声的姑娘怕是只有你一个。 那姑娘见状,立马尖声嘲讽:“唉哟我说程三姑娘,人家宋二姑娘作为正主都不在意都说此事算了,你怎么还想着替宋二姑娘做决定?宋二姑娘可不需要你来为她分忧代劳!” “分忧代劳?”程蕴重复了一遍,看向那姑娘的目光像看傻子一样,她冷笑着说,“何为分忧代劳?可有人教过你?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成了所谓的分忧代劳?” 那姑娘不甘示弱,立马反唇相讥:“程三姑娘的所谓的自证清白,就是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 “是不是脏水你把荷包打开给大家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那姑娘冷哼一声,说道:“凭什么?你让我打开我就打开?我凭什么听你的?” 宋悦柔抿紧了唇,两条精心描绘的眉微微蹙在一起,她没有料到程蕴如此的难以对付,倒是她小看了她。眼下的这番局面是她所没有预料到的,隐隐的,她心中觉得她布下棋子已经废掉了。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让树影将她笼罩的越深。 “你心虚了。”程蕴淡淡道。 “心虚?”那姑娘冷笑,“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我为什么要心虚?我没有心虚因何而发生?那么,我本人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在每个日日夜夜思考这个问题。这种事实对我本人来说意义重大,相信对这个世界也是有一定意义的。对我个人而言,我没有心虚不仅仅是一个重大的事件,还可能会改变我的人生。一般来讲,我们都必须务必慎重的考虑考虑。从这个角度来看。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在面对这种问题时,而这些并不是完全重要,更加重要的问题是,对我个人而言,我没有心虚不仅仅是一个重大的事件,还可能会改变我的人生。生活中,若我没有心虚出现了,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它出现了的事实。程三姑娘说我心虚,到底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呢?” …… 三个女孩子坐在厅堂里,气氛有些怪异。 薛湲拿帕子摁了摁眼角,羞赧道:“让柔姐姐见笑了。” 宋悦柔笑的温婉和善:“湲妹妹天真可爱,我喜欢都来不及。” 薛湲端起茶盏,有些烫,又放下了。 “柔姐姐今日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宋悦柔看着薛湲那双好奇天真的眼睛,心底有些不屑,脸上却笑的体贴:“是啊,我听说湲妹妹这些天不能出门,便想着来陪妹妹说说话。” 提到这个,薛湲又开始哭诉:“都是我哥的错,他总是看我不顺眼,我做什么都是错,哪有他这么当哥哥的?看看别人家的哥哥,哪个不是把自家妹子放在手心里宠,只有我是个命苦的……” 薛渟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少说两句。 宋悦柔忙道:“妹妹还小,大公子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也别和大公子置气,何不退让一步,向大公子服个软认个错……” 薛湲忍了又忍,这才忍住没把一旁滚烫的茶水泼在她脸上。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被当成囚徒一样看管起来试试?还想让她服软认错?做梦去吧! 薛湲止住泪两眼汪汪地望向宋悦柔,语气饱含希望:“柔姐姐,你温柔体贴又会说话,你去帮我求求情好不好,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宋悦柔脸上发僵,她最近连薛温的面都见不到,怎么帮她求情?再者说,若是最后薛温没听她的话,那岂不是证明她压根儿不是温柔体贴会说话?那到时薛湲又会怎么想她?这薛湲怎么说起话来全是坑? 于是她道:“这毕竟是你们俩兄妹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 薛湲冷笑,现在知道自个儿是外人了?方才不是说的挺带劲儿的吗? 她伏在桌上又开始哭:“柔姐姐,我把你当成亲姐姐一般,可没曾想,柔姐姐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我。” 宋悦柔觉得薛湲变得越来越难缠了,她的眉头跳了跳,求助似的看向薛渟。 薛渟轻轻拍了拍薛湲的肩,柔声道:“好啦好啦,宋姑娘说的倒也没错,等会姐姐去替你和大哥哥说说好不好?你瞧瞧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哭,回头该让人笑话啦。” 薛湲抬起脸,一双哭得红红的:“姐姐可不许笑话我。” 她白净的脸蛋上还挂着几滴泪水,被薛渟拿帕子轻轻拭去。 她温柔地笑了笑,像幼时那般摸了摸她的头:“姐姐自然不会笑话湲姐儿。” 她们姐妹俩在这儿温存,倒把宋悦柔落在了一边。 宋悦柔有些坐不住了,遂起身笑道:“我出来有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薛渟忙道:“我送送你。” 宋悦柔摆摆手:“不必了,你留下来好好陪着湲妹妹吧,给个丫鬟替我带路就行了。” 薛渟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送她出去,自己留下来陪薛湲说了会话。 薛湲拿起一块枣糕,一面吃一面道:“姐姐怎么和她一起来的?” 薛渟喝了口茶,道:“我本想来看看你,没料到半路上碰到了她,便做了伴。” 薛湲撇撇嘴,哦了一声。 薛渟就笑,放下茶盏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啊,还像小时候那般顽皮,净会捉弄人。” 薛湲往一旁躲,笑嘻嘻道:“被姐姐看出来啦?” 薛渟叹道:“我和你从小玩到大,怎会不知?只是如今宋家风头盛,你也该避着些。” “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薛湲笑的狡黠,眼中全是算计,“这不还有我哥吗?这事都是他折腾出来的,乱摊子也该他收拾。” 薛渟只觉头疼,这俩兄妹从小就不对盘,今日你打我一下,明日我必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因他们从小没了父母,老太爷和老夫人出手管过,可无甚作用,久而久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去了。 但这毕竟是他们这一房的事,薛渟却是隔了一房的,再如何关系好也不能多说。 于是她起身告辞:“好了,我也该走了,你的事我回头向大哥哥提一提。” 薛湲却蔫了:“姐姐说了也是白说,我哥这个人,认定了的事谁说也没用。” 薛渟觉得好笑:“既如此你还招惹他,眼下好了,又出不去了。” 见她突然陷入沉思,薛渟笑着摇摇头出去了。 薛湲皱着眉,她好像没弄清楚薛温这次又把她关起来是什么原因? 之前几次无非就是摔了他的杯子,烧了他的衣服,撕烂了他的书。 而这次? 她摩挲着下巴,重阳节那天她好像就跟程家三姑娘说了他的坏话啊,这也没什么吧,往常她也没少骂他啊,他不是应该没啥感觉了吗? 薛湲百思不得其解。 程三姑娘此时却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而让一些事情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上一世她和家中几个姐妹关系虽然淡淡,偶尔有小摩擦还可以归结为孩子们的打闹。 可如今这摩擦却已经上升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 清圆看到她的书案上放着图纸,忍不住惊叹:“姑娘这花样画的真好看!” 程蕴笑了笑,看到有个丫鬟进来传话。 “姑娘,二老爷让您去一趟书房。” 程蕴笑着点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绿槐有些担心,欲言又止:“姑娘……” 程蕴摇摇头,冲她安抚的笑了笑:“无妨。总是要有这么一出的。” 书房里程峘和程菀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程菀喝了口茶,抬眼看到程蕴走了进来,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程蕴好似一无所察,上前给程峘行礼:“父亲。” 程峘面无表情点点头,指了指下首的圈椅:“坐。” 程蕴依言坐下,丫鬟来给她奉过茶便带着人都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程峘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问道:“这本书可是你的?” 程蕴看了一眼,点点头:“这书确实是女儿的,只是前不久五妹妹来问我借书,被她借了去。”顿了顿,“可是有什么问题?” 程峘尚未说话,程菀却犹犹豫豫道:“书却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我从书里发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程峘拿起一张纸,扔到程蕴跟前:“你自己看。” 程蕴起身弯腰捡起,看到上面的郎情妾意,面上露出茫然:“父亲,这是何物?” 程菀扬眉,故作讶异:“这可是从姐姐书里发现的,姐姐会不知道?” 程蕴看向她,点点头:“书是我的,这张纸却不是。莫非是妹妹看书的时候不小心夹了进去?” 程菀脸色骤变:“姐姐休要胡言乱语!” 她站起身,向程峘行了个礼,犹豫道:“还有一事,女儿不知道该不该说……” 程峘靠着椅背,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程菀小心觑了一眼程蕴,道:“三婶娘那日带着我们出去挑首饰,我让我的丫鬟去买些窝丝糖,回来时那丫鬟欲言又止,问她她却说看到三姐姐偷偷跑去了书肆。” 程峘闻言皱眉看向程蕴:“你去书肆做什么?” 程蕴低下头,绞着衣带有些不好意思:“女儿从小未曾在父亲跟前尽孝,便想着买几本书回来送给父亲,可挑来挑去却没找到合适的,于是女儿又去别的店铺看了看,买了个笔洗。” 程菀猛地看向程蕴。 程蕴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若是不信,女儿这便让丫鬟去取来?” 程峘点点头。 程蕴向门外叫了声:“绿槐。” 绿槐走进来行了礼。 “你去把那日我们买的笔洗拿来。” 绿槐点点头,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手上捧着个童子笔洗走了进来。程蕴上前接过,递给程峘。 程峘看了眼,面色有些古怪。 程菀却是不甘心,道:“那日姐姐带着丫鬟偷偷出去,当真只是买了个笔洗?” “妹妹为何不信?” “毕竟那日没有外人能够证明姐姐到底买了什么。”程菀面向程峘,“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眼看着姐姐做不好的事而不去阻止,还请爹爹带人去搜一搜姐姐屋子。” 程蕴笑了:“妹妹一张口便要去搜我的院子,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程菀正色道:“姐姐!妹妹这都是为了你好!” 程蕴坐下来,不说话了。 程峘道:“来人!” 一个眉目凌厉的妇人走进来。 “你带着人,去搜一搜院子。” 妇人领了命,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程蕴却忽然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程峘一眼程菀目的达成,放下心来,面上不免露出几分得色。她坐下又喝了口茶,笑叹道:“还是爹爹这儿的茶好喝,爹爹能不能赏女儿一些茶叶?” 程峘笑骂道:“什么都是我这儿的好,明儿个是不是要连同我这间屋子你也要搬了去?” 程菀笑着露出脸颊上的酒窝:“爹爹可高看我了,我哪儿来那么大力气搬的动这间屋子?” “敢情你若是能搬动就搬走?” “那是自然!” 程蕴望向程菀身后和煦温暖的日光,却照不到她这里来。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茶水已经凉了,喝进嘴里又冷又涩。 那妇人回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却拿着本书,书封上没有字。 程菀当先一声惊呼:“呀!这是什么?” 她的眼风有意无意地往程蕴脸上扫。 程蕴不动如山。 妇人将书交给程峘,程峘翻了几页,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程菀瞧见,心里乐开了花。 程峘沉声问道:“哪找到的?” 妇人波澜不惊,道:“五姑娘的院子里。” 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 程菀脸上的笑僵硬无比,她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那妇人。 “你胡说!”程菀怒道,“怎么会是我的院子?爹爹不是让你搜她的院子吗?” 她指着程蕴,一脸忿忿。 程蕴自从妇人说完那一句话时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问题便出在这儿,程峘刚才吩咐的时候,并未说清去搜谁的院子,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程菀的,又或者是两个院子都搜了一遍。 妇人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她道:“五姑娘,这本书的确是从您的院子里翻出来的,许多丫鬟婆子都瞧见了,您在怀疑什么?” “我……”程菀卡了词,她转而一脸委屈的看向程峘,“爹爹,女儿一定是被陷害的,女儿从未碰过这种东西。” 程蕴笑出了声,见程菀愤怒地看过来,她道:“敢问五妹妹,谁会陷害你?院子不是你要搜的吗?” 院子是她要搜的没错,可她要的是去搜程蕴的院子,而不是她的! 这本书本该出现在程蕴的房中。 程菀冷冷地看了眼妇人,道:“爹爹,这个恶奴欺主!” 程峘似笑非笑:“你说朱娘子?她先前一直替我管着铺子,你许是没见过。” 程菀僵住了,她没料到这妇人是这么个来头。 程峘又看向朱娘子,道:“你且说说,这书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五姑娘贴身丫鬟的枕头下。” “哪个丫鬟?” “叫翠波的。已经看管起来了。” 闹了这么半天,吊上来的却是这么一条鱼。 程蕴皱着眉,当初她让卷卷故意漏出口风,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吊出一条鱼,可如今这滩水已经被搅乱了。 她看向程菀,心里不由自主叹口气。 程菀听到翠波的名字,有些悔了。 她想起当时翠波跟她商量计策的时候,再三强调让她将此事闹到老夫人跟前。可是她却想,老夫人从来就不喜欢她,若是在关键时候,老夫人偏向程蕴怎么办? 于是她来找程峘,程峘的一颗心从小就是偏向她的,而不是程蕴。 想到这里,程菀小声抽泣起来:“爹爹,女儿一定是被人陷害的,爹爹您想,若是女儿真藏了这样东西,又怎么会敢来找爹爹?” 程蕴笑了笑,道:“五妹妹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被陷害,可是妹妹倒是说说究竟是谁要陷害你?”她收起笑,“五妹妹,敢做就要敢认。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认个错之后再悔改就行了。” 程菀此刻想撕了她那张嘴,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这件事她要是认下来还有何颜面可言? 她面上带着几分怆然,道:“我说了我是被陷害的,姐姐为何让我认错?” 程蕴讶异:“我这可是一番好意啊。方才妹妹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不能让我走上歪路。我便想着投桃报李。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该管管。” 投桃报李是这么用的吗?程菀恨恨地瞪着她。 程蕴被她的目光吓到了,往后瑟缩了一下,眼中涌现水雾:“妹妹为何要这样看我?妹妹刚才那番话都是为我着想,我是知道的,心里自是十分高兴,所以也就任由你们去搜院子了。可如今妹妹为何不肯收下我的好意?” 我看你高兴个屁!真是一通鬼话! 程菀觉得不能任由她说下去了,于是她面上带泪焦急地看向程峘:“爹爹……” “行了!”程峘脸色依旧十分难看,“既是从你院子里搜出来的,十多双眼睛都瞧见了,你还要多说什么?” “这几日你便待在院子里好好反思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看望。” “你那个丫鬟也不能留着了,回头找个牙婆子将她发卖了吧。” 程菀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不应该啊,程峘怎么会是这么个态度? 他不是应该替她将此事圆过去吗?为什么要罚她?还有她都说了她屋里没有这种东西了他为什么不信? 程菀觉得委屈极了。 程蕴捏了捏手指,心底冷笑。 高举轻放,真是便宜她了。 程蕴心中不虞,也就没了陪他们做戏的心情,起身道:“既然事情已了,女儿便先回去了。” 她又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程菀,叹口气:“妹妹这几日好好待在院子里,姐姐过几日再来看你。” 程蕴无视掉程菀怨毒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朱娘子,退出了书房。 之前中秋节往她房里放书的内鬼已经被周嬷嬷找了出来。 流紫在还没被父母卖掉的时候,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待她十分好,可后来男孩子年纪渐长,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 这男人为了那个烟花女子掏光了家产,生活拮据,从而找上了流紫。 流紫有心想帮他,可她那些钱别人压根瞧不上眼。 如果这时候有人许她一大笔钱财但只要她做一件小事的话,想必她很难坚守自己内心的本分。 到底是金银财帛动人心啊。 当她想再一次往她房中放书的时候,这本书被她留了下来,之后藏进了流紫的房中。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而背叛自己的主子,这样的人可留不得。 程蕴原本想着,这件事情闹起来,这颗棋子可以顺势翘掉,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动摇到她身后的人。 如今看来,她的运气糟糕透了,辛苦谋划一番,却被人搅了局。 罢了,总能再找到机会。 程蕴踏出书房,一时间带着暖意的阳光铺天盖地地袭来,使她身上的寒意散了几分。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是从流紫屋中搜出来的书朱娘子却硬说是翠波屋中的? 还有那个翠波,她又是谁的人?为何会找流紫帮忙? 绿槐此时却有些后悔跟在程蕴身边的是她而不是清圆。 她是个嘴笨的,不及清圆说话讨喜,可现在姑娘看起来明显不怎么高兴。 她想了想,上前道:“姑娘,正好今儿个日头好,不如咱们去花园逛逛吧?听说那儿的山茶花开的正好。” 程蕴松开眉头,点头道:“也好。” 程峘站在窗前,望向外面那一丛翠绿茂密的竹子,有金色的阳光打在上面,使其光影交织。 这时起了风,吹动竹叶,让地面上的影子跟着一起晃动。 书房中只有他和一个跟了他十多年的管事。 “三姑娘每月多少月例?” 那管事长得慈祥,此时闻言,和气道:“三两银子。” 程峘手上拿着那个童子笔洗,目光晦涩。 三两的月例却送他一百钱的笔洗?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是可以物化的话,那么他这个父亲在程蕴眼中是真的不值钱。 其实程峘说错了,程蕴买下这笔洗的时候和店家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花了五十个钱买下了。 临走时店家那古怪的目光绿槐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程蕴看了眼眼前开得灿烂的山茶花,继而转首看向一旁装柱子的花匠。 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因为干活偷懒被你们掌柜知道了,所以辞退你了?” 冯义低着脑袋,双手垂着,干笑两声:“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恕罪。” 程蕴蹲下身子,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去拨弄山茶花瓣。 她漫不经心道:“你叫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 “和我娘什么关系?” 冯义放低声音,道:“我叫冯义,我们弟兄几个原是一群土匪,后来蒙夫人所救,便留下来报恩。” 程蕴扯下一片花瓣,道:“我为何要信你?” 冯义道:“我们大哥说,姑娘信不信我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保证姑娘不被欺负就行了。” 不被欺负……吗? 程蕴望向他,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她的容貌因年纪尚小仍显稚嫩,此刻看起来,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当初在宝成寺,是你们大哥救了我吗?” 冯义见她似是信了,松了口气,话也跟着多了起来:“是啊是啊,我们大哥本想自己混进来的,可怕他会忍不住杀了程……” 杀了程? 程蕴笑了,这还是群有意思的土匪。 冯义手心冒出了汗,好险最后刹住了,不然要是面前这小姑娘听说他们大哥要杀了她父亲,会不会把他打个半死再扔出去? 看来不能再多说了。 程蕴看着他左移右闪的目光,心里的郁气渐渐散去。 她笑起来,失去的东西会有另一种形式的补偿。 …… 程蕴冷漠地看着她,道:“你说了这一大堆,为何不肯把荷包打开看看?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那姑娘冷笑着说道:“若是我的荷包里没有你宋二姑娘的耳坠,程三姑娘,那你可得给我赔礼道歉。” 程蕴也算是痛快,立马应道:“好。” 那姑娘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取下了自己腰间的荷包,等到一打开,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姑娘四周的姑娘们见状,凑上前去一看,荷包里一对珍珠耳坠在太阳底下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那姑娘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飞快地抬起头,四周的女孩子们看向她的目光极为怪异。她涨红了一张脸,张嘴欲辩。 程蕴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她叹息一声:“原来是一出贼喊捉贼。” 那姑娘立马恶狠狠地瞪着她,浓重的怨恨与羞愤不加掩饰,直欲冲出眼眶。 她吼道:“什么贼喊捉贼!我看就是你干的好事,故意栽赃到我的身上!” 程蕴不以为然,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宋悦柔,笑着说道:“宋二姑娘,你的耳坠子找着了呢。” 宋悦柔尴尬的笑了笑。眸底涌现阴鸷。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她吩咐阿枝将这耳坠放在程蕴身上,可没料到这耳坠最后出现的却是在自己人身上。 宋悦柔眯了眯眼,这个程蕴果真是狡诈得很,被她像泥鳅一样滑脱了,不但如此还被她反将了一军。 宋悦柔很不甘心,她往旁边看了一眼,薛温立在那里似乎丝毫未受影响,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自从当年见过他,他便在她心中生了根,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个根渐渐破出土壤,慢慢慢慢地,发了芽,然后慢慢慢慢长成了大树。 薛温是一个温柔的风华并茂的人,她可以肯定,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他一模一样的人。 她喜欢他不仅仅是一个重大的事件,还可能会改变她的人生。可是,即使是这样,她喜欢他的出现仍然代表了一定的意义。 她生在宋家,每日来宋家提亲的人不在少数,可对于她来说,那些个人都只是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她? 再者言,祖父也有与薛家联姻的意思,这对她来说,和薛温定下亲事本来十拿九稳,试问京城中,能比得上她的,除了公主和郡主,还有谁比得上她?可偏偏没有料到,半路竟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个程蕴,打小没有娘教养,懂得几分规矩?哪里比得上她一根手指头,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如她的人,竟和她最爱的人定下了亲事,这让她怎么忍得下去? 要解决此事,破坏掉这桩婚事,那么问题的关键便在于程蕴,只要她死了,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这些并不是完全重要,更加重要的问题是,既然如此,她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在每个日日夜夜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怎样才能让程蕴死。 一般来说,了解清楚程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的弱点在哪里,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了解清楚程蕴的弱点,对准她的弱点出击,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在这种困难的抉择下,她思来想去,寝食难安。这样看来,程蕴必须死,发生了会如何,不发生又会如何。 既然如此,现在,解决程蕴必须死的问题,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程蕴必须死,到底应该如何实现。老子曾经提到过,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可是眼下看来,她对于程蕴的了解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一点也不了解。她压根不清楚程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性情到底是温顺还是强势。她也不是傻子,出手前就暗中派人调查过程蕴的一切事情,她知道程蕴在程家不受重视,孟家对她也是不闻不问,这也就造成了程蕴懦弱胆小的样子。可如今再看,完全和她所调查来的东西出入十分之大,她不明白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程蕴的伶牙俐齿是是她所没有想到的,她更没有想到程蕴会如此的难缠。程蕴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不但被她躲了过去,就连自己人也被她拉下了水。如果此事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她,影响到她在薛温心中的形象,届时薛温该如何看她?就算日后弄死了程蕴,她能不能顺利的成为薛温的妻子还得另说。 但是弄死程蕴这件事,还需要更加慎重的审视这个问题:一般来讲,我们都必须务必慎重的考虑考虑。 失败也是她所需要的,它和成功对她一样有价值。失败可以累积经验,等到经验足够,那么程蕴的死期也就到了。 但这件事必须尽快完成,程蕴再过几年就会及笄,等到她及了笄,那么程蕴和薛温的婚期就会定下,到那时,对她便会十分不利。今天应做的事没有做,明天再早也是耽误了。这件事情不能继续耽误下去。 宋悦柔收回思绪,看向程蕴,程蕴笑吟吟地立在那里,似乎真的在为此事高兴。宋悦柔心里冷笑,真是会装模作样,倒真是她小瞧了她。 “想来是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被人给捡起来。”宋悦柔微微一笑,“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让程三姑娘跟着一起费心了。” “怎么就是费心了呢。看宋二姑娘这话说的,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不是有人明里暗里怀疑我拿走了宋二姑娘的耳坠子,我才懒得费这份心思呢。毕竟谁也没那么闲啊,你说是吧?宋二姑娘。” 宋悦柔笑着将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细语道:“程三姑娘说的是,程三姑娘伶牙俐齿的,不像我嘴笨,话都不会说。若是哪句话说的不中听,还望程三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程蕴看着她笑,柔柔道:“宋二姑娘这话可就不太对,若说我是伶牙俐齿,这整个京城,怕是没几个嘴是灵巧的了。宋二姑娘可真是谦虚了。” 既然如此,要想清楚,谦虚,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要想清楚,谦虚,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 谦虚的发生,到底需要如何做到,不谦虚的发生,又会如何产生。谦虚,发生了会如何,不发生又会如何。 谦虚这个词,明明是形容人的美德,用来夸赞人的,可这会儿从程蕴嘴里说出来,这让宋悦柔总觉得她在明里暗里嘲讽她。 宋悦柔笑了笑:“程三姑娘客气了,我可不是谦虚,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所以我才说宋二姑娘谦虚啊。” 宋悦柔眉头跳了跳,和程蕴说话让她觉得十分头疼,这个女人真是难缠,半点亏也不肯吃。 她这样想着,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一旁安安静静伫立一旁的薛温,娶妻娶贤,程蕴如此不饶人,薛温这么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忍受得了?程蕴果真是蠢透了,对男人可是一点也不了解呢。 孔夫子说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不禁令宋悦柔深思。对她个人而言,了解男人不仅仅是一个重大的事件,还可能会改变她的人生。毕竟这些话是她母亲从小教给她的,所以她母亲的地位一直很牢固,尽管她父亲身边一直没有少了莺莺燕燕。了解男人因何而发生?了解男人因何而发生?这种事实对她们女人来说意义重大,相信对这个世界也是有一定意义的。生活中,若了解男人出现了,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它出现了的事实。所谓了解男人,关键是了解男人需要如何写。了解男人因何而发生? 宋悦柔的母亲曾经跟她细细讲过这些事情,她一直记得很牢。而程蕴,一出生就没了娘教养的,怎么会有人跟她说这些个事? 薛温依旧是那副含笑的神情,程蕴今日所做之事,旁人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他对程蕴此人是喜还是厌,并没有很直接的表现出来。 但从他至始至终没有为程蕴说过一句话,众人心中大致有了一个推断,于是她们再一次看向程蕴的目光中,多少含了几分同情,甚至还有些许看笑话的成分在里面。 …… …… 程蕴拿了书坐在榻上看,绿槐坐在杌子上打着络子。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几只鸟在树枝上跳上跳下极不安分。 树上的叶子长得浓密旺盛,风吹动带来“飒飒”的声音。 程蕴放下书,支肘望向沉闷的天空。思绪开始渐渐飘远。 宋家想要薛家这块香饽饽,想要和薛家联姻,但是皇帝肯定不会乐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宋家势力越来越大,若和薛家成了亲家,将会越来越难以掌控。 而能够和宋家抗衡的孟家,也将会被宋家踩在脚下。 这种局面皇帝肯定不会想要看到。 但要说宋家糊涂,倒也不尽其然。只不过是被欲望掌控罢了,宋家想要爬得高,看得远,想让宋家更尊贵,这没有错。 只是这种欲望明目张胆的露了出来,让皇帝感受到了危机。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宋家的羽翼太大,迟早会被剪掉。 如果宋家领悟的早,早一步做出行动,或许宋家还保留根本。如果没有,皇帝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她这般想着,清圆走了进来。 “姑娘,三夫人派人过来说,她那儿新得了一些好茶,请您过去尝尝。” 程蕴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 …… 在京城西方的一处胡同里,一间宅子里面几个男人正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坐着。 桌子上放着几壶酒,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猪肉脯。 一个长相精明的男人此时喝的微醺:“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江决有些好笑:“老五,你倒是吃点菜啊,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冯义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我这不高兴嘛!” 江决呸了一声,笑骂道:“老子之前出去两个多月再回来也没见你多高兴,这才多久?不过半个月。你小子不会又闯祸了吧?” 冯义连连否认:“不是不是,是我前些日子见到夫人的女儿了。” 所有的男人都停下了说笑喝酒吃菜的动作,齐齐向冯义看了过来。 冯义许久等不到人说话,微惊,酒已醒了大半,他不解地挠了挠头:“都看着我干嘛?我脸上长出花了吗?”他伸手摸了摸脸,好像什么都没有啊? 江决沉吟半晌,道:“你刚才说,你见到了夫人的女儿?” 原来是这件事啊! 冯义松口气,散漫地点点头,道:“是啊是啊!和夫人有几分相似呢!就是和传言说的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咋说,看起来很娇弱脾气挺好的样子,但是好像不是传闻说的没主见软懦的脾性。” “她来铺子里了?一个人来的?她来做什么?”江决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来了,还带着个丫鬟,她说要找大哥你,被我打发走了。” 江决脸色突变,一把抓住冯义的衣领,沉了声音:“你说什么?被你打发走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夫人当年救下我们,那就是我们的恩人,夫人的女儿就是我们的女儿……我呸!夫人的女儿自然也就我们的恩人,你说说你是怎么对待恩人的?” 冯义现在酒是全醒了,他缩了缩脖子,有些怂,目光四处闪躲就是不敢看江决的眼睛,他嘴硬道:“我……我那不是想替大哥你试探试探嘛!” “我要你试探个屁!” 江决额角青筋凸起,其余几个男人察觉气氛不对连忙将他俩分开,七嘴八舌地劝道。 “大哥消消气。” “是啊是啊,老五就是不会说话,心还是好的。” 江决余怒未消,冯义还在那儿不怕死的嘀咕:“我知道大哥自从夫人去世一直觉得愧疚,可是大哥你好好想想,夫人住在内宅,就算我们有心保护夫人,那也是没法时时守在夫人身边的。” 江决瞬间蔫了,这么多年了,他连夫人的死因都没能查清楚。 虽然程家当时给出的解释是产后发生了血崩,可夫人的身子一直以来都很好。 他转而想到夫人的丈夫程峘,眼中猛地蹦出厉光。 若不是顾及姑娘已经没了母亲,要是再没了父亲,会被人欺凌,他早就带着兄弟们将他给杀了。 他将拳头捏的咯吱响。 冯义这会儿是真的不敢说话了,他向一旁的几个男人看去,示意他们说说话。 一个男人咳嗽了一声,道:“这马上就要重阳节了,姑娘到时候说不定会出来登高,大哥要真的惦记,不如到时候咱们几个偷偷去瞧上一眼?” 江决撇了撇嘴,倒了碗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他才不要偷偷摸摸的,他要正大光明的站在姑娘面前。 几个男人又开始喝酒,喝多了就有些飘飘然。 “唷,这肉脯味道挺好,谁买的?” 一个男人发出嘎嘎的怪笑声:“哪是买的,这可是胡屠夫家的那个小姑娘给送来的。” 另一个男人笑的更怪:“咱们弟兄几个,就属老三长的最俊,看看这勾搭小姑娘的手段,咱们拍马也追不上。” “呸!吃你的吧!” “老三害羞了!” “滚!” 在这一大片浓黑的夜色中,屋里橘黄色的灯火显得格外温和。而男人们粗着嗓门说笑怒骂的声音统统被锁在了这一所不起眼的院子里。 … … 荣辉堂里赵氏正在跟老夫人商议几日后重阳节的事宜。 “媳妇想着到时不如让葳哥儿带着几个弟弟妹妹们去登高,母亲以为如何?” “蔚哥儿年纪不小了,又是长孙,是时候让他独当一面了。”老夫人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赵氏立马恭敬道:“都是母亲教导有方。” 老夫人想到什么,又问道:“大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她的婚事你可有挑到合适的?” 程葶的那副好样貌,若不好好挑一家得力的亲家,反倒糟蹋了。 可惜她的身份太低,嫁到高门里头也只有做妾室填房的命。 “媳妇还在相看,暂时没找到合适的。” 老夫人望向窗外,她自来不爱那些个花啊草的,所以院子里只种了几棵银杏树,此时叶子已经发黄,落了一地金色。 她收回目光:“吴家的公子姑娘近来可还安分?” 前些日子吴氏的亲嫂子带着一双儿女来看望吴氏,赵氏便将他们安置在了客院。 可那个吴公子是心思活络的,几次三番在程蕴来荣辉堂的必经之路上堵她。 吓的程蕴跑到老夫人跟前哭诉:“嬷嬷打小就告诉孙女,男女有别,绝不可和男子过于亲密。可吴家表哥那般热情,孙女委实惶恐不安。” 老夫人听说后脸色十分难看,就算孟家这十年来对程蕴不管不问,可程蕴身上到底有一半是流着孟家的血,那是能任由她们这些个眼皮子浅的人算计的吗? 于是将吴氏叫来警告了一番。 赵氏道:“媳妇瞧着还算是安分,只可怜三丫头,她自幼就是个胆子小的,吴家公子这番行为,倒是吓得她这几天一直待在院子里不敢出来。”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道:“几日后的重阳节,府上的哥儿姐儿们去登高总不好落了他们俩,你到时多派几个人盯紧一点。” “媳妇省得。” 赵氏又和老夫人说了会话,见她有些乏了,起身退了出来。 回了满晴院,忙有丫鬟过来端茶奉水。 赵氏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只留了自己的几个心腹。 “那个吴姑娘最近没再‘碰巧’遇到葳哥儿吧?”赵氏的脸色十分阴沉。 孙嬷嬷道:“自从三姑娘去老夫人跟前说了一通,吴家那些人都变的安分了些,再者说,大公子也是个有分寸的,近几日都绕道走呢。” 赵氏冷笑,这吴家的公子姑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一个个都跟洪水猛兽般,反倒吓的他们都避之不及。 她想到当年的吴氏,眼中冷意更甚。 要说赵氏和吴氏原本是远房的表姐妹,幼年时曾在一处儿玩过。 但赵家有人在朝中当官,而吴家也就是吴氏的父亲,考了多年也只是个秀才。 要不怎么说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规矩呢,她小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吴氏,可没料到在多年后,她被这个没放在眼里的表妹给摆了一道。 而如今这吴家姑娘竟还想着来勾搭她的儿子,她也真敢想!也不照照自个儿是个什么样子,就算是去给程葳扫院子她都嫌脏了眼。 赵氏心中有气,不巧这时门帘被掀起,露出一个小脑袋,见她望了过来,又忙将头缩了回去。 赵氏倒是笑了,道:“你个皮猴儿,这是做什么?” 程蕙掀开帘子一脸讨好的走了进来,道:“女儿这不是看娘不开心嘛,便想着先出去躲会儿再进来,免得吃了娘的瓜落儿。” 赵氏笑骂道:“看把你精的!你两个哥哥都不及你。” 程蕙摸着鼻子嘿嘿地笑:“哥哥们确实没我聪明,可也不是个笨的,好些事情他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娘又何必为那些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身子。” “唷,今儿个你的小嘴倒是巧。” 程蕙骄傲的挺起了小胸脯。 只听赵氏又道:“说吧,你又做错什么了?” 程蕙脸上的笑僵了僵,刚挺起的胸脯就沉了下去,她慢吞吞地从背后拿出一方帕子,沮丧道:“嬷嬷教女儿绣的花,女儿一直绣不好。” 赵氏就笑,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慢慢来,就算绣不好也不打紧。” 毕竟程蕙不需要靠这个吃饭。 程蕙听到赵氏这么说,笑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那之后重阳节我可以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出去玩儿吗?”说着又添了一句,“我保证乖乖的不给哥哥添麻烦。” 赵氏看到程蕙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睛,忍不住想要答应她,转瞬又想到程蕙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她的跟前,这次她不能跟着,委实让她放心不下。 于是她道:“这个不行,不过可以等过段日子我带你去白水寺烧香。” 程蕙有些蔫,过了几息方抱住赵氏的胳膊,笑道:“那说好了,娘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是是是。” 赵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母女两个笑闹成一团。 … … 程蕴坐在马车上吃着点心,程菀和吴曼茹坐在另一边聊着京里最近上新的布料首饰,两个人很有默契的都不搭理程蕴。 吴曼茹不喜欢程蕴,她觉得要不是程蕴多嘴,她的姑母也不会挨了老夫人的训,赵氏更不会趁机整顿了一番,害得她好几日没遇到程葳。 程蕴乐得清净。 在她看来这两个不过是蛇鼠一窝罢了。 马车出了城门却停了下来,程菀掀开车帘问车夫:“怎么回事?” “回姑娘,前头大公子遇到了赵家公子和宋家公子。” 程菀还没说话,吴曼茹先开了口:“宋家?宋丞相那个宋家吗?” 车夫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却还是答道:“是。” 吴曼茹不说话了,她微微低下头,拿手绞着帕子像在想些什么。 程蕴瞥了她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 又是个心比天高没分寸的。 马车没多久就停在了一座山脚下,而宝成寺建在了山上。 他们此次登高的地点便是在这里。 程蕴没想到赵家和宋家的公子一齐跟了过来,正在前头和程葳他们讨论着孔圣人的“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吴曼茹自从下了马车就想往前头挤,可程葳他们身边围了好几个小厮,又有一些婆子总是有意无意的挡住她的视线,把她怄的不行。 程蕴有意落在最后,她向四处打量,周围种了好几棵参天的树,几株不知名的野花零散分布。 前面的交谈声渐渐远了,越发显得安静清幽。 “我说哥,您老倒是快点走啊,怎么慢吞吞跟乌龟似的,比我一个女人家走的还慢。”女孩子清清脆脆的声音瞬间破坏这份静谧。 清圆忍住笑,有些好奇这个女孩子在说谁。 程蕴叹口气,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一个长相明艳的姑娘后头跟着个眉目温和的男人。 程蕴愣了愣,笑着打招呼:“薛姑娘,薛公子。” 薛湲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有几分尴尬,片刻笑道:“是程三姑娘吧?怎么就三姑娘一个人?” 山脚下停着几辆马车,她让人上前问过,是程家的姑娘公子们出来登高来了,可程三姑娘怎么像是落了单的样子? 程蕴还没说话,薛温像是看穿了薛湲的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三姑娘不是因为走的像乌龟一样慢被人给抛下了。” 薛湲脸色一僵,瞪了他一眼:“你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又看向一旁的程蕴,一脸歉然,“三姑娘别介意,他这人就是嘴毒了点,其实心……” 其实心地良善?清圆默默在心里接了这么一句。 “其实心更毒!”薛湲将话说完。 清圆一个趔趄,若不是一边的绿槐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她恐怕要摔个狗吃屎。 程蕴脸上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笑:“没关系,我不介意。” 京中不少小姑娘因为薛温的俊朗温和而倾心于他,可程蕴相信,这不过是他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前世她曾见过他杀人,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薛湲似乎有些诧异,想到京中那些那些眼瞎的姑娘们,连忙苦口婆心地劝道:“三姑娘我没跟你开玩笑呢,他这个人心眼小的很,一点小事他能给你记上好几年。你别看他整日笑眯眯的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其实……哎哟!” 薛湲捂住额头,却是薛温给了她一个爆栗,他冷笑道:“爷会说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薛湲朝程蕴挤眉弄眼,那意思就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程蕴颇觉好笑,京中一直传闻薛家大公子和嫡亲妹妹关系不好,原来是这样。 程葳他们几个等登了顶才发现程蕴落在了最后。 吴霖立马道:“都是我不好,没能照看好表妹,让表妹落了单。” 程葳笑了笑,道:“吴家表哥这话说岔了,母亲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来登高,三妹妹此时却落单,本就是我的过错,与吴家表哥又有何关系?” 吴霖眸光频闪,此次他母亲带他们兄妹俩上京,便是奔着谋出路的目的来的,可没料到程家的公子姑娘一个个十分滑手。 还有这面前这一个姓宋的一个姓赵的,别以为他没瞧见他们眼底的轻视。 那个程蕴,要不是因为她背后有个孟家,就凭她的姿色,窑子里的那些姐儿不知比她强多少倍,她那样的又岂能入他的眼?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滑向另一边安安静静站着的程葶,心痒难耐。 程荀心里还记着那只鹦鹉的仇,况且吴家又委实恶心人,此时便忍不住嘲讽:“吴家表哥这么大个人了,很该慎言才是。三妹妹身边带着丫鬟呢,哪里就轮得到你照看了?” 吴霖被他怼的脸色发青。 程蔚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三房的庶子程慕眼尖,当先看见了程蕴:“三妹妹上来了。” “咦?那不是薛大公子和薛五姑娘吗?” 薛家出了一位皇后,却在几年前薨了。这些年薛家在朝中十分低调,可仍不能让人小觑。 现在站在这里的世族子弟中,只有一个薛温身上有着实打实的官职。 薛湲看着那些人围着薛温高谈阔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转过头来却发现站在她旁边的程蕴已经不见了。 她问一旁的丫鬟白沙:“三姑娘哪儿去了?” “程三姑娘说是累了,去寺庙安置的客房休息去了。” 薛湲脸色有些怪异。 累了?这山也没多高啊。 程蕴走在去客房的路上,不料被人叫住。 “三妹妹。” 程蕴回头,看到来人有些讶异:“二姐姐有什么事?” 程苾带着丫鬟走过来,行走间衣裙未动,规矩礼仪可见学的极好。 “三妹妹这是要去哪?” 程蕴看着程苾温婉清丽的容颜,有些怪异感。 程苾在家中整日里就是将自己关在院子学习琴棋书画针凿女红,同府上的几个姑娘关系淡淡,就算是和她的亲妹妹程菡,并不十分亲热。 可如今她怎么会在意起自己的行踪? 程蕴笑了笑,道:“上山有些累了,便想着去休息一下。” 程苾弯了弯唇,道:“方才大哥哥他们商量着要去后面山脚下的桂花林里玩耍,妹妹若是又一个人落了单,怕是会让大哥哥为难呢。” 程蕴挑眉,看着她没说话。 程苾上前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笑道:“好了,大哥哥们这会怕是都过去了,咱们也快点走吧。听说那里种了好几棵桂花树呢,你们小姑娘肯定会喜欢。” 程蕴越发觉得怪异。 她们这些小姑娘?程苾不也还是个小姑娘吗?哪里不一样? 程蕴她们到桂花林的时候,程葳他们确实已经在了。 薛湲看到她走过来问:“三姑娘,我听丫鬟说你不是去休息了吗?” 程苾忙笑道:“三妹妹方才说着玩儿呢,你看她现在精神不是挺好的吗?” 薛湲看了眼程蕴略显苍白的脸色,冲程苾礼貌地笑了笑。 程苾的态度让她想起了那些想要接近薛温反而过来讨好她的人。 她很讨厌那些女人,她们喜欢薛温那就应该去纠缠他啊,拿她做什么梯子?难不成讨好她巴结她她就会将她们娶入薛家了不成? 真是一群蠢货!她说的话薛温可不会听,又凭什么会妄想她会帮她们说好话。 她曾为这事跟薛温发过脾气,让他收敛点别总在外面沾花惹草四处留情,可薛温听过后反而变本加厉倒把她气个半死。 她没办法只好去跟那些女人们说薛温有多无情多卑劣多小心眼,好让她们知难而退。但没料到那群女人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哄,以为她和薛温闹了脾气还想让他们和好。 这种人要是做了她的嫂嫂迟早会被薛温那个小肚鸡肠的男人给卖了还会死心塌地帮他数钱。 想到这儿她又看向程蕴,方才她在肆意贬低薛温的时候,这位三姑娘脸上的神情好像有几分……兴味? 就连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是有些意思的,一个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另一个看着活泼点的憋笑憋的她都替她难受。 “咦,这儿还有条河?”程菡惊讶道。 程蕴她们走过去,看见那条河水碧绿清亮,可计数的鱼儿在其中游走。 程菀站在程蕴的左手边,道:“唷,还有鱼儿呢。” 赵承凌笑道:“说起来,这条河还有一个故事呢。” 听到故事两个字,姑娘们都纷纷竖起耳朵有些好奇。 “什么样的故事?” “听说曾有一对男女。男孩子家境殷实,女孩子却只有一个生了重病的老母,他们互相心生爱慕。当男孩子向家中提出要求娶女孩子的时候,却遭到了家中的反对,那家人将男孩子关在房间不让他出去见女孩子,男孩子见不到女孩子,整日郁郁寡欢。 有个老仆看不下去,偷偷将男孩子给放了出来,男孩子找到女孩子,想带她离开,不料家人追来,他们跑到这条河边,跳河殉情了。” 说完赵承凌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一旁的程葶,她好像瘦了一些? 程蕴撇了撇嘴,她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呢,原来这么无趣。 要是烟渠在此,怕又要笑这两个人傻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烟渠说过,男女双方在陷入爱情的时候会做些不理智的事,他们现在可能觉得值得,但说不定日后会后悔。 其余人听故事听的入了神,都没有说话。 “三妹妹不觉得感人吗?”程苾忽然问道,打破这份静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像一支支利箭,纷纷飞向程蕴这个箭靶子。 程蕴有些疑惑:“二姐姐觉得哪里感人?” “他们之间的爱情至死不渝,难道不感人?” 程蕴有些茫然:“可是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这样做没有考虑过做父母的感受啊。”她的脸上浮现几分为难,话锋一转,“而且……二姐姐你作为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情情爱爱放在嘴边呢。” 程苾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的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 程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的好二姐,值得她三番两次的针对。 程菡忙笑着转移话题:“唷,赵家表哥,你看看这河里的是什么鱼?纹路好漂亮。” 赵承凌顺着她的话给她解释什么是马口鱼。 气氛慢慢活络起来。 “啊!有蛇!” 一声尖叫又一次破坏了良好的气氛。 姑娘们脸色骤变纷纷低下头找蛇。 “蛇在哪里?” “呀!你踩到我裙子了!” 程蕴站着没动,看着场面变得混乱。 只听“扑通”一声,程菀不知怎么掉进了河中。 “快救人!” 立马有会水的仆妇跃入河中将程菀捞了起来。她的浑身湿淋淋的,人已经晕了过去。程菀的丫鬟连忙拿了干净衣裳来将她裹住。 程蕴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向后看去,入目是几棵茂密高大的桂花树,金黄色的花瓣在空中旋转起舞,最后落入尘埃,归为平静。 有阵风吹来,满面桂花香。 程蕴收回目光,方才她觉得不太对劲,身后有什么东西正要向她袭来,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程菀却落了水。 她觉得有人帮了她,不然此时落水的恐怕就是她了。 “三妹妹,你离五妹妹近,能不能说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程苾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她很快就组织好语言对程蕴发起质问。 “二姐姐以为是我推五妹妹下的水?”程蕴看她一眼,问道。 程苾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 她抬手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掠到耳后,笑道:“三妹妹,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好的五妹妹怎么会落水?你站的近,想必比我们看的都要清楚些。” 程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二姐姐一口一个我站的近。那你可知,五妹妹站在我的左手边,并且站在比我靠后的地方。我若要推她下水,她会没有察觉?二姐姐可能要说万一她没看到呢?就算她没看到,她身边的丫鬟都是木头不成?” 程苾攥紧帕子,道:“当时场面过于混乱……” 程蕴打断她的话:“说到这个,我倒是要问问,方才是谁叫的‘有蛇’引起了混乱?” “三妹妹不要转移话题。” 程蕴倒是笑了,道:“二姐姐慌什么?” 程苾抿紧唇,不说话了。 程蕴走到一个穿绿裙不怎么起眼的小丫鬟面前。 她面颊带笑,语声放柔:“你叫什么?” 那丫鬟颤颤巍巍低着头不敢吭声。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程菡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三姐姐何必为难一个小丫鬟?” “四妹妹心疼了?”程蕴看向她,像是有些难过,“看来在四妹妹眼里,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如一个小丫鬟。” 方才程蕴被为难的时候,程菡可是站在一旁装哑巴。 “三姐姐何必如此?不过是叫嚷了一声罢了。” “就因为她叫嚷了一声,引起动乱,害得五妹妹落水了呢。你说她有没有罪过?” “谁知道五妹妹是不是自己脚滑落的水?” 程蕴叹口气,无奈道:“看来四妹妹是一定要为她开脱了。”她又看向那个丫鬟,“你看四姑娘待你多好啊,日后你要更加用心服侍她才是。” 程菡脸色骤变,不等她说话,那丫鬟已跪下谢恩:“奴婢多谢四姑娘。” 这声音俨然就是刚才叫嚷“有蛇”的。 程蕴笑了,果然是个蠢的。 程菡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刚才她就不该开这个口,这件事本跟她无关现在都变得和她有关了。 程菡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那丫鬟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吴曼茹不嫌事大跳了出来,笑道:“蕴表妹也真是,还跟个孩子似的。多大点事儿揪着不放?” 程蕴也笑:“吴姑娘的意思是,我被人泼了好大一盆脏水也得闭紧嘴认下来?”不等她说话,又道,“说起来,方才五妹妹身边还站着吴姑娘呢,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五妹妹其实是五姑娘推下去的?” 吴曼茹顿时怒目而视:“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程蕴转身看向程苾,道:“是啊,关于这个我也想问问二姐姐,二姐姐怀疑我推五妹妹落水,有何证据?” 证据?她哪里来的什么证据? 程苾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已经远远的脱出了自己的掌控。 她重新审视起这个她从未放在眼中的三妹妹。 女孩子肤色白皙,五官小巧秀致,唇畔若有似无的笑让她想伸手撕碎。 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滑向远远站着的薛温,薛温此时正看着一棵桂花树,像是入了神,对场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程苾不甘地拧着帕子,冲程蕴屈了屈膝:“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情急之下没弄清原委倒冤枉了妹妹,让妹妹受委屈了。” 程蕴忙避开,道:“二姐姐冤枉了我倒是真的,可我也不敢说委屈。” 程葳此时忙站出来圆场:“好了好了。三妹妹,二妹妹既然已经道了歉,此事就这样算了,如何?” 程蕴笑着点头:“我听大哥哥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没有心情再赏什么桂花。 众人纷纷打道回府。 薛温走在最后,一个侍卫悄无声息地回到他的身边。 “跟丢了?” 侍卫惭愧地低下头:“属下无能,那些人极狡。” 薛温笑了笑:“回去领罚。” 侍卫丧了脸:“是。” 前面薛湲又开始催了:“哥!你是想让我拖着你走吗?” 薛温皱了皱眉,吩咐道:“听说最近京中不太平,这样吧,这几日就不要让五姑娘出门了,让她好好待在院子里学习学习琴棋书画做做女红,免得日后嫁了人什么都不会丢了薛家的脸。” 侍卫应了是,心底浮现同情。 此时京城东边一条人声鼎沸的街衢上,老四潘元一手扶在墙上,气喘吁吁向前方不远处的江决问道:“我说大哥,咱们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放火调戏姑娘。咱为啥要跑啊?” 江决脸色有些凝重:“那个男人太机警了。你回去告诉弟兄们,让他们以后看见他就绕道走。” 潘元瞪眼,这么怂的吗? 江决看穿他的想法,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招惹那个男人。” 潘元撇撇嘴,还直觉呢,说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江决皱眉看着他:“你听明白了?” 潘元立马站直身子:“听明白了!” 江决点点头:“你今日也看到了,姑娘的处境并不好。” 方才他和老五躲在桂花树上,看到在一片混乱中,有个丫鬟想朝姑娘的腿弯处扔石头,他情急之下只好扯下腰间的玉佩打中那丫鬟的手腕,使那石头改变了方向。 好在玉佩是在一个地摊买的,花了他六十个钱,不用担心人认出来。 “咱们要成为姑娘的帮手,现在还不能站到明面被人发现。” “那要怎么做?” 江决笑了:“你和老五想办法混进去。” 欸?混进去?进去哪?程家吗? 潘元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 …… 程蕴穿过一条回廊。 回廊旁种植了几棵芭蕉树,绿油油的叶子十分喜人。 程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继续往前走,视野渐渐开阔起来,一座亭子展现在她的眼前。 程蕴踩着大小均匀的鹅卵石,心里却在想她的三婶娘这次主动叫她的用意。 要说是为了品茶,这么明显的借口她可是不相信。 她这个婶娘,在这整个程家,不管和谁都拿捏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每次这家里头要是出了什么事,三方总是能够全身而退,不沾一点腌臜,这份能力可一直以来都让她刮目相看。 只是这次她的三婶娘居然会主动请她过去喝茶,只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过了亭子,紧跟着便是一片桃花林,花期已经过了,但是每逢三月,嫣红似霞,枝条摇曳。这儿确实漂亮的很。 程蕴不急不缓地往前走。 第六十九章 妯娌 “三姑娘来了。”丫鬟看了她,连忙笑着过来招呼。 程蕴笑着点头。 这时已有丫鬟打起帘子,含笑道:“三姑娘,我们夫人请您快进去。” 程蕴颔首,走进屋里,张氏正坐在炕上,见她进来,立马笑着说道:“蕴姐儿可算是来了。” 程蕴给她行了礼,笑着问道:“婶娘莫不是等了很久?倒是做侄女的罪过。” 张氏望着她的目光微微一滞,转而扬起比方才更加浓烈的笑容:“蕴姐儿言重了。我方才不过是在打趣你,你可别当了真,往心里去,不然我这个做婶娘的,回头可要被你祖母责问了。” 程蕴低了头,羞涩道:“婶娘说笑了,祖母怎么会责问婶娘呢?真要责问,也是我这个做侄女的脑子笨,转不过弯儿来,竟听不出婶娘话中的趣味。” 张氏笑了笑,说道:“倒也不怪你。你自幼待在你的院子里足不出户,也不肯上我这儿来玩玩。” “我也是怕扰了婶娘,婶娘还有二姐姐四妹妹要照顾,哪里顾得上我?” 张氏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叹息一声:“若是你娘.......” 程蕴天真地望着她,神情好奇:“婶娘,我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张氏脸色蓦地变了,她看向程蕴,程蕴依旧是那副懵懂的神情,好像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并非是察觉到了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向一旁看了一眼,丫鬟会意,带着其余人出去了。内室就这样空了下来。 程蕴蹙着眉,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瞒婶娘,下人们都说我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好,但是当我问起我娘当年到底如何去世,他们却都避而不谈讳莫如深。可怜我虽是我娘用性命换来的,可却对她了解只有那么一点。着实不孝啊。” 张氏眼神闪了闪,原来如此。 “蕴姐儿也这般大了,二嫂嫂若是见了,不知多高兴………”她说这,叹了口气,“只是这些事我却是知之不多,不如你去问问你父亲。” …… …… 程峘下了朝走出宫门,正要登上马车,身后却有人叫住了他。 “程侍郎。” 不久前圣上将他调去了户部做侍郎。 程峘回过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宋丞相。” 宋弘捋着胡须笑道:“程侍郎可有空陪我去喝一杯?” “丞相相邀,不敢不应。” 宋弘眼中精光一闪,呵呵一笑,上了马车。 今儿个天气不错,阳光洒下来往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金光。 程蕴眯着眼睛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抬脚出了院子。 程菡此时正在屋中作画,听到丫鬟进来通报:“姑娘,三姑娘来了。” 程菡正要落笔的手顿了顿,刚要放下笔,程蕴已笑着走了进来:“四妹妹之前说要给我煮茶喝,我这便来了,会不会扰了妹妹?” 程菡忙道:“怎么会呢,我高兴都来不及。” 又吩咐丫鬟去取茶具和茶叶。 程蕴瞧到她书案上的画,惊叹道:“妹妹画的桃花真好看。” 程菡闻言脸上的笑僵了僵,到底是程蕴的眼神儿不好还是她的画功太差,怎么她好好儿的画的梅花被她说成了桃花? 不多时丫鬟拿着茶具茶叶走了进来。 程蕴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程菡在一旁忙活。 她叹口气:“妹妹是个风雅人,做的事也都是风雅的,不像我,我是个俗的。” 程菡笑了笑:“姐姐何必自嘲?” 说着将煮好的茶倒进杯中递给程蕴:“姐姐尝尝。” 程蕴接过喝了一口:“这就是妹妹说的毛尖?” 程菡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 程蕴又喝了一口,看她一眼,笑得恬静单纯:“我不懂茶。” 程菡眉头跳了跳,莫非程蕴今日是特地来找事的不成? 但她还是笑了笑:“我也不是很懂。姐姐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趟,不如和我手谈一局如何?” 程蕴将茶盏放下:“好啊。” 丫鬟拿了棋具出来摆好。 程蕴手执黑子,当先落下一子,程菡紧随其后。 两人你来我往落了几子后,程蕴忽然将已经落下的黑子拿了起来:“哎呀,走错了,重来重来!” 程菡皱皱眉:“三姐姐,落子无悔。” 程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是吗?” 程菡正想点头说是,程蕴已经将那颗棋子重新放了个位置,还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四妹妹放心,这颗棋子我不会再拿起来了。” 程菡看着她的那颗黑子堵住了她的白子的退路,只觉心头一股无名火冒起。 她现在终于可以肯定,程蕴今日就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 她忍着气陪她继续下棋,直到屋外传来动静。 边月出去看了一眼,很快便脸色怪异地走进来在程菡耳边低声几句。 程菡眼睛亮了亮,看向坐在对面盯着棋局沉思的程蕴,故作惋惜道:“今儿这棋怕是下不完了。” 程蕴抬起头:“四妹妹是何意思?” 程菡欲言又止:“三姐姐还是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吧,五妹妹她……” 出来的那会儿还阳光普照,这会儿云层盖住了太阳,天色阴了下来。 程蕴回到院子的时候便看到卷卷被两个丫鬟制住,而程菀站在她的面前一脸怒容:“好你个狗奴才,你哪来这么大胆子?” 程蕴加快脚步,冷声道:“五妹妹好大的威风,竟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撒野了。” 程菀看到她毫不惧怕:“姐姐回来的正好,这个狗奴才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妹妹正要帮你教训她呢!” 程蕴站在她的面前,一双黑眼睛如廊檐边的冰柱子,直直刺向程菀。 程菀愣了愣,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程蕴这副表情。 啪!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被这响亮的耳光声惊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啪! 程菀还未回过神来,右脸又挨了一巴掌。 她勃然大怒,一双眼睛喷火似的看着程蕴。 程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抬起手狠狠又给了她一巴掌。 程菀被打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格外清晰,她的耳边响起程蕴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五妹妹,我好歹是你的姐姐,哪有妹妹带着人到姐姐屋里教训人的道理?今日这三个巴掌,还望你长点记性。” 说完她轻轻笑了,听在程菀耳里却如恶魔:“我想妹妹也不愿意再被我打了,不说你的脸疼,我的手也疼呢。” 程菀瞪大眼睛后退两步,这不是程蕴,程蕴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紧跟着她便晕了过去。 程蕴看向那两个丫鬟,笑了笑:“还不快把你们姑娘扶回去,大冷的天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回头冻病了可别说是我的错。” 那两个丫鬟看见她脸上的笑,吓得一哆嗦,连忙半扶半拖的将程菀带走了。 清圆此时脚步急促地走上前来,低声道:“姑娘,二夫人已经去荣辉堂了。” 程蕴点点头:“我们也去吧,省得待会儿老夫人还要让人来叫。” 荣辉堂里吴氏一脸悲戚:“母亲,好歹菀儿也是她的妹妹,不过训斥了她的丫鬟几句,她就下这么狠的手,这姑娘家的一张脸是最重要,若是日后留了伤……” 丫鬟翡翠此时走进来在程老夫人的耳边道:“老夫人,三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程蕴走进来立马跪在了程老夫人跟前,压根儿不理会还在一旁哭诉的吴氏。 程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这又是做什么?” 程蕴道:“孙女有错。” 吴氏看向她:“蕴姐儿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这人你也打了,这时候再跑来认错就可以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吗?” 又转而看着程老夫人:“母亲,菀儿长这么大可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说着开始低泣。 程老夫人盯着吴氏:“那依你说,这件事该当如何?” 她看向低着头跪着的程蕴:“把她赶到庄子上去思过如何?” 吴氏眸光微闪,低头恭敬道:“全凭母亲做主。” 程老夫人讥讽地看了她一眼。 程蕴突然出声道:“孙女并不认为打了五妹妹是做错了。” 吴氏猛地看向她。 程老夫人冷声道:“那你跑来我这儿来请什么罪?” “五妹妹目无尊长,我出手教训也是为她好。只是如今因为这件小事而惊扰了祖母,孙女心中有愧。” 吴氏眼中淬毒似的,小事?这丢了颜面你说是小事? 程蕴伏下身子磕了个头:“孙女总不能让人欺辱到头上了还一声不吭,这样我娘在天之灵也难安。” 陡然提到孟氏,程老夫人眸光微动。 “只是现在扰了祖母的清净,让祖母劳神,孙女心中愧疚,孙女自愿去寺庙抄写经书。” 吴氏道:“这抄写经书到家中祠堂也是可以的,何必跑那么远。” 程蕴直起身子,一脸正气:“母亲,我方才便说了,我没有错,既然没有错,为何要去祠堂?我去寺庙抄经,那是为了给祖母祈福,并不是说我就认了错。” 这一番话把吴氏气的银牙咬碎,她看向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面无表情道:“你既这么有诚心,那便去寺里抄一百遍《金刚经》,何时抄完何时回来。” “孙女谢祖母成全。” 程老夫人又道:“你母亲方才有句话没说错,这女孩子的脸可是最金贵的。” 程蕴立马道:“孙女下次会注意的。” 吴氏气的不行,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她正要说话,程老夫人却看向她,不容置喙道:“五丫头你也该好好管管了。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待在院子里一起抄经吧。” 吴氏垂下头,一双手握的死紧:“是。” 程老夫人有些倦了:“你们都回去吧。” 说完便让丫鬟扶着自己进了内室。 程蕴和吴氏一起退了出来。 吴氏盯着程蕴那张和孟氏有几分相似的脸,蓦地笑了:“寺庙清苦,我不能陪在身边,蕴姐儿去了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程蕴笑道:“母亲的爱护之心,我会好好记着的。” 吴氏僵硬地笑了笑,带着人回了和风居。 程蕴回到院子便让人开始收拾东西,她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丫鬟忙忙碌碌。 看到什么让她的眉眼动了动,轻声道:“那个丫鬟叫什么?” 绿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皱着眉思索了会儿:“好像是叫枯江的,那个丫头整日沉默寡言的,存在感也不强。” “她是哪里人?” 绿槐道:“她从小被父母抛弃,是个孤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程蕴笑了笑:“是吗,把她也带上吧。” 说完她便进了屋子。 程峘收到消息后是带着两个美婢回的府。 吴氏只觉嘴中发苦,说什么情深意重,这个男人眼里从来没有她。 她看着躺在床上脸肿了一圈的程菀,心中恨极了程蕴。 第二天一早程蕴便坐上马车去了大安寺。 大安寺建在山上,离京城两百里。程蕴到的时候寺中方丈已等候在外,程蕴上前和方丈见过礼,便跟着小沙弥到了安置的客院。 清圆看着东南角的那丛幽竹,笑道:“这院子还不错。” 她转身看向程蕴,程蕴正在询问小沙弥:“怎么不见觉素方丈?” 小沙弥道:“觉素师叔两日前闭了关,施主若是要听师叔讲经,只怕还要再多等几日。” 觉素方丈德高望重,京中声名远播,许多贵人来大安寺总是要听觉素方丈讲解佛经,小沙弥以为程蕴也不例外。 程蕴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小沙弥看她一眼,又道:“等师叔出了关,小僧可以来告知施主一声。” 程蕴看着眼前不过八、九岁的小沙弥,道:“如此,多谢你了。” 然后让清圆去拿了些饴糖,赠予小沙弥。 小沙弥还是孩童心性,见了糖一双乌黑的眼睛越发亮了,他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忍痛摇头拒绝:“师父说了,不能拿施主们的东西。” 程蕴有些讶异,可也不好坏他们的规矩。 小沙弥又道:“施主先歇息,斋饭待会儿便会送来。” 程蕴笑着道谢,目送他出了客院。 等到院中没了外人,清圆松了口气,她笑道:“姑娘的计划很顺利。” 程蕴笑着点头,是啊,这个开头很顺利。 卷卷凑上前来邀功:“姑娘姑娘,奴婢也是出了力的。” 程蕴看着她,她本来吩咐让卷卷去故意激怒程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程菀发那么大脾气。 经此一事,吴氏母女定然会迁怒卷卷,她也不好将她留在府上,于是把她带了出来。 程蕴笑道:“待会儿许你多吃一碗饭。” 卷卷听见这句话犹闻天籁,当即“姑娘真好!姑娘心善!”马屁一个劲地拍。 绿槐见了笑着摇了摇头,进去屋中布置东西去了。 之后几日可谓风平浪静。程蕴每天抄几个字,继而扔下笔带着丫鬟在寺中闲逛。 与其说她是来抄经的,不如说她是来游玩的。 不比她这边的清净自在,和风居却是一阵鸡飞狗跳。 起因还是因为程峘带回来的两个美婢,今日你抢了我的钗子,明日我撕烂了你的衣服。前头先来的两个姬妾也不是善茬,几个女人的勾心斗角闹得吴氏心窝疼。 紧跟着孟丞相一道折子递上去,洋洋洒洒写了五页多,说尽了程峘好美色、无能、管不好内宅,实在不配为官。 宋丞相当即站出来为程峘说好话:“好美色是人之常情,臣并不认为此事有罪。更何况程侍郎的能力陛下也是看在眼里的。” 孟丞相怒斥:“连内宅都管不好,如何配为官?家国二字,家事都理不清,怎能指望他理清国事?” 而后一脸沉痛地对皇帝道:“国之将亡,本必先颠。问题就是出在了这些好色之徒身上。陛下,此人必得严惩不贷!” 宋丞相忙道:“孟相实在是言重了,不过是好色而已,怎么好好的就扯到亡国去了?” 孟丞相道:“那是宋相眼光不长远!” 宋丞相冷笑着一甩衣袖:“胡说八道!朝中那么多姬妾成群的,怎么不见孟相说上一句?我看这就是孟相的私人恩怨。” 姬妾成群的大臣们纷纷垂下头装死,很有默契的一个都不往前凑。 神仙打架,遭殃的往往都是他们这些小鬼。 之后几天两位丞相上朝总是要吵上一通,朝堂上剑拔弩张,那浓重的火药味呛得其余的大臣们不敢吭声。 程蕴听到消息的时候只是笑了笑。 清圆继续道:“听说老夫人将二夫人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说什么她这个主母做的不称职,连几个妾都管不好。二夫人回到院子里当即就气病了。” 程蕴眸光闪了闪:“气病了啊……” 这日子还长着呢,这就受不住了可不行。 清圆感叹道:“如今府上吵吵闹闹的,哪里有寺中清净?” 绿槐叹口气:“只可惜嬷嬷要在府上受罪。” 毕竟她的院子还要人看着,于是将周嬷嬷留了下来。 程蕴支肘看了眼外面天色,忽然道:“咱们去后山逛逛吧。” 后山种了几棵梅花树,此时正值花期,远远望过去,红的花朵格外醒目。 程蕴带着两个丫鬟继续往前走,渐渐能听到水流湍急的声音。 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个男子立在河边。 接着程蕴看着他转过身来,紧跟着便听到了身后丫鬟的抽气声。 程蕴眼中浮起点点笑意。那是一个和尚,他有张惊为天人的脸,五官轮廓分明,肤色白皙,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形似桃花,端的是风流多情。看着人的时候能让人乱了心神。 她走上前去,双手合十行礼:“觉素方丈。” 觉素回了她一礼。 程蕴道:“方丈这是出关了?” 觉素颔首,嗓音低沉:“今日刚出关便遇到了小施主,可见是与小施主有缘。” 程蕴看着他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羞涩地笑了笑:“如此说来,确实有缘。” 觉素微微低下头看着身高只及他胸口的小姑娘,小姑娘此时垂了眉眼,纤细的手指绞着衣带,看起来像是在不好意思。 他笑着道:“施主若是有空,可愿陪贫僧走走?” 觉素这一句话,让小姑娘的头垂的更低:“荣幸之至。” 程蕴身后的绿槐看见她这个反应,有些呆。 觉素走在前面,为小姑娘拨开花枝,花瓣受了惊吓,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他温柔体贴地提醒:“施主注意脚下。” 小姑娘的耳根像是有些红。 有一个小沙弥脚步急促地寻来:“师叔!师叔!” 觉素停下脚步,看着小沙弥走到他跟前。 小沙弥松了口气:“师叔原来在这儿。” 觉素点点头:“出什么事了?” 小沙弥道:“平乐郡主听说师叔出了关,眼下正要见您。” 觉素惋惜地看着小姑娘:“倒是不凑巧。” 小姑娘大方道:“方丈只管去,我还要在寺中住上几日,改日再去请方丈讲解经文。” 觉素点点头飘然离去,走的远了似乎还能感受到身后怨念的目光。 平乐郡主等的有些不耐烦,直到远处一道身影渐渐走近。 这一刻她像是什么也瞧不见了,天地间只余下那一个人。 她站起身,看着觉素对她行礼:“郡主。” 平乐郡主优雅地笑道:“方丈安好?” 觉素道:“贫僧一切都好,郡主可好?” 平乐郡主想说这几日她很不好。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觉素给迷住了心神,自从那日来大安寺上香,见到了觉素,之后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发呆,脑中冒出的都是觉素这张魅惑的脸。 可他是一个和尚。礼教告诉她,这个男人不是她能惦记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见到他,听一听他的声音。 平乐郡主看着他肩膀上嫣红的花瓣:“方丈这是又去梅林了?” 觉素含笑颔首:“是啊,后山的梅花开得很好。” 说着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将肩上的花瓣拿了下来。 平乐郡主看得有些痴了。她想,好在觉素是个和尚,不然天底下的女子怕是要争着抢着嫁给他。 她在寺中待了两个时辰,之后念念不舍的下了山。 绿槐觉得自家姑娘应该是着了魔。 自打那日见过那个漂亮和尚,姑娘索性连经书也不抄了,整日央着那个漂亮和尚替她讲解经书。 姑娘还让她下山去买些糕点,买回来后拿到漂亮和尚那里,说是自己亲手做的,让他尝尝好不好吃。 她觉得自家姑娘把那个和尚当成了傻子,您老连厨房都没进去过,这糕点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偏偏那和尚真就是个傻子,笑着点头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就算他长得好看,绿槐还是觉得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想,说什么觉素方丈德高望重声名远播,真是鬼话! 京中那些贵妇喜欢跑来大安寺烧香,多半是因为这个和尚长得好看。 靠卖美色来赚香火钱,绿槐很是不齿。 什么觉素,这个和尚压根儿就没绝俗,他就是大俗人! 她有心想和自家姑娘剥开美貌和尚的假皮,可不管她说什么姑娘都听不进去。 绿槐焦急又无奈,看那和尚越发不顺眼。 … 那妇人回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却拿着本书,书封上没有字。 程菀当先一声惊呼:“呀!这是什么?” 她的眼风有意无意地往程蕴脸上扫。 程蕴不动如山。 妇人将书交给程峘,程峘翻了几页,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程菀瞧见,心里乐开了花。 程峘沉声问道:“哪找到的?” 妇人波澜不惊,道:“五姑娘的院子里。” 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 程菀脸上的笑僵硬无比,她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那妇人。 “你胡说!”程菀怒道,“怎么会是我的院子?爹爹不是让你搜她的院子吗?” 她指着程蕴,一脸忿忿。 程蕴自从妇人说完那一句话时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问题便出在这儿,程峘刚才吩咐的时候,并未说清去搜谁的院子,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程菀的,又或者是两个院子都搜了一遍。 妇人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她道:“五姑娘,这本书的确是从您的院子里翻出来的,许多丫鬟婆子都瞧见了,您在怀疑什么?” “我……”程菀卡了词,她转而一脸委屈的看向程峘,“爹爹,女儿一定是被陷害的,女儿从未碰过这种东西。” 程蕴笑出了声,见程菀愤怒地看过来,她道:“敢问五妹妹,谁会陷害你?院子不是你要搜的吗?” 院子是她要搜的没错,可她要的是去搜程蕴的院子,而不是她的! 这本书本该出现在程蕴的房中。 程菀冷冷地看了眼妇人,道:“爹爹,这个恶奴欺主!” 程峘似笑非笑:“你说朱娘子?她先前一直替我管着铺子,你许是没见过。” 程菀僵住了,她没料到这妇人是这么个来头。 程峘又看向朱娘子,道:“你且说说,这书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五姑娘贴身丫鬟的枕头下。” “哪个丫鬟?” “叫翠波的。已经看管起来了。” 闹了这么半天,吊上来的却是这么一条鱼。 程蕴皱着眉,当初她让卷卷故意漏出口风,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吊出一条鱼,可如今这滩水已经被搅乱了。 她看向程菀,心里不由自主叹口气。 程菀听到翠波的名字,有些悔了。 她想起当时翠波跟她商量计策的时候,再三强调让她将此事闹到老夫人跟前。可是她却想,老夫人从来就不喜欢她,若是在关键时候,老夫人偏向程蕴怎么办? 于是她来找程峘,程峘的一颗心从小就是偏向她的,而不是程蕴。 想到这里,程菀小声抽泣起来:“爹爹,女儿一定是被人陷害的,爹爹您想,若是女儿真藏了这样东西,又怎么会敢来找爹爹?” 程蕴笑了笑,道:“五妹妹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被陷害,可是妹妹倒是说说究竟是谁要陷害你?”她收起笑,“五妹妹,敢做就要敢认。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认个错之后再悔改就行了。” 程菀此刻想撕了她那张嘴,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这件事她要是认下来还有何颜面可言? 她面上带着几分怆然,道:“我说了我是被陷害的,姐姐为何让我认错?” 程蕴讶异:“我这可是一番好意啊。方才妹妹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不能让我走上歪路。我便想着投桃报李。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该管管。” 投桃报李是这么用的吗?程菀恨恨地瞪着她。 程蕴被她的目光吓到了,往后瑟缩了一下,眼中涌现水雾:“妹妹为何要这样看我?妹妹刚才那番话都是为我着想,我是知道的,心里自是十分高兴,所以也就任由你们去搜院子了。可如今妹妹为何不肯收下我的好意?” 我看你高兴个屁!真是一通鬼话! 程菀觉得不能任由她说下去了,于是她面上带泪焦急地看向程峘:“爹爹……” “行了!”程峘脸色依旧十分难看,“既是从你院子里搜出来的,十多双眼睛都瞧见了,你还要多说什么?” “这几日你便待在院子里好好反思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看望。” “你那个丫鬟也不能留着了,回头找个牙婆子将她发卖了吧。” 程菀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不应该啊,程峘怎么会是这么个态度? 他不是应该替她将此事圆过去吗?为什么要罚她?还有她都说了她屋里没有这种东西了他为什么不信? 程菀觉得委屈极了。 程蕴捏了捏手指,心底冷笑。 高举轻放,真是便宜她了。 程蕴心中不虞,也就没了陪他们做戏的心情,起身道:“既然事情已了,女儿便先回去了。” 她又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程菀,叹口气:“妹妹这几日好好待在院子里,姐姐过几日再来看你。” 程蕴无视掉程菀怨毒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朱娘子,退出了书房。 之前中秋节往她房里放书的内鬼已经被周嬷嬷找了出来。 流紫在还没被父母卖掉的时候,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待她十分好,可后来男孩子年纪渐长,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 这男人为了那个烟花女子掏光了家产,生活拮据,从而找上了流紫。 流紫有心想帮他,可她那些钱别人压根瞧不上眼。 如果这时候有人许她一大笔钱财但只要她做一件小事的话,想必她很难坚守自己内心的本分。 到底是金银财帛动人心啊。 当她想再一次往她房中放书的时候,这本书被她留了下来,之后藏进了流紫的房中。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而背叛自己的主子,这样的人可留不得。 程蕴原本想着,这件事情闹起来,这颗棋子可以顺势翘掉,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动摇到她身后的人。 如今看来,她的运气糟糕透了,辛苦谋划一番,却被人搅了局。 罢了,总能再找到机会。 程蕴踏出书房,一时间带着暖意的阳光铺天盖地地袭来,使她身上的寒意散了几分。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是从流紫屋中搜出来的书朱娘子却硬说是翠波屋中的? 还有那个翠波,她又是谁的人?为何会找流紫帮忙? 绿槐此时却有些后悔跟在程蕴身边的是她而不是清圆。 她是个嘴笨的,不及清圆说话讨喜,可现在姑娘看起来明显不怎么高兴。 她想了想,上前道:“姑娘,正好今儿个日头好,不如咱们去花园逛逛吧?听说那儿的山茶花开的正好。” 程蕴松开眉头,点头道:“也好。” 程峘站在窗前,望向外面那一丛翠绿茂密的竹子,有金色的阳光打在上面,使其光影交织。 这时起了风,吹动竹叶,让地面上的影子跟着一起晃动。 书房中只有他和一个跟了他十多年的管事。 “三姑娘每月多少月例?” 那管事长得慈祥,此时闻言,和气道:“三两银子。” 程峘手上拿着那个童子笔洗,目光晦涩。 三两的月例却送他一百钱的笔洗?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是可以物化的话,那么他这个父亲在程蕴眼中是真的不值钱。 其实程峘说错了,程蕴买下这笔洗的时候和店家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花了五十个钱买下了。 临走时店家那古怪的目光绿槐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程蕴看了眼眼前开得灿烂的山茶花,继而转首看向一旁装柱子的花匠。 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因为干活偷懒被你们掌柜知道了,所以辞退你了?” 冯义低着脑袋,双手垂着,干笑两声:“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恕罪。” 程蕴蹲下身子,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去拨弄山茶花瓣。 她漫不经心道:“你叫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 “和我娘什么关系?” 冯义放低声音,道:“我叫冯义,我们弟兄几个原是一群土匪,后来蒙夫人所救,便留下来报恩。” 程蕴扯下一片花瓣,道:“我为何要信你?” 冯义道:“我们大哥说,姑娘信不信我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保证姑娘不被欺负就行了。” 不被欺负……吗? 程蕴望向他,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她的容貌因年纪尚小仍显稚嫩,此刻看起来,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当初在宝成寺,是你们大哥救了我吗?” 冯义见她似是信了,松了口气,话也跟着多了起来:“是啊是啊,我们大哥本想自己混进来的,可怕他会忍不住杀了程……” 杀了程? 程蕴笑了,这还是群有意思的土匪。 冯义手心冒出了汗,好险最后刹住了,不然要是面前这小姑娘听说他们大哥要杀了她父亲,会不会把他打个半死再扔出去? 看来不能再多说了。 程蕴看着他左移右闪的目光,心里的郁气渐渐散去。 她笑起来,失去的东西会有另一种形式的补偿。 等回到凝翠院,绿槐才带了几分忧心问道:“姑娘,他说的话可信吗?” 程蕴笑了笑:“他应该没骗我。” 但是他说他们是一群土匪,是她母亲救了他们。那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才会被母亲所救? 他们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去问,谁没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呢? 她不是也有吗? 程蕴望向院子里正打着瞌睡的小丫鬟,道:“想来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这些丫鬟都惫懒了。你让周嬷嬷好好整顿整顿。” 既然流紫一时半会还动不得,那么这戏还得继续唱。 吴氏此时却是火冒三丈。 “谁怂恿的她?” 吴氏双眼气的通红。她确实厌恶程蕴,想对她出手,一直按捺不动只是因为时候未到。 可如今程菀却抢先出了手不说,还把自己给栽了进去。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她被程菀瞒的死死的。 寒沙忙道:“奴婢问过姑娘房里的翠艾,她说这几日姑娘和翠波那丫头一直悄悄地商量什么。想来便是此事。” 吴氏眯了眯眼,道:“去把翠波给我带过来。” 寒沙领命出去,不一会儿脚步慌张地走了进来:“夫人,翠波死了。” 吴氏猛地抬起头:“死了?怎么死的?” 寒沙低下头:“趁看守的人不注意,服了毒。” 吴氏的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 如今看来,她这是被一个下贱奴婢给摆了一道。 她站起身,在房中来回渡步,半晌,她问道:“翠波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寒沙摇摇头:“翠波家中说是遭了灾,父母兄弟全死了,就她一个活着逃了出来。” 吴氏气笑了:“好!当真是好!” 她在一张交椅上坐下,目光死死地盯着一旁案几上的茶盏。 “赵氏这几日在做什么?” “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微顿,寒沙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夫人怀疑是她做的?” 吴氏一声冷笑:“我倒是不想怀疑她,可是好好想想,如果能看我不高兴,最高兴的指不定就是她。” 她握紧手,指甲嵌进肉里,眼中流露怨毒不甘:“从小她就心高气傲,爱拿鼻孔瞧人。我也知道她瞧不起我,所以多年前她被我算计失了颜面,被她记恨早在我的预料中。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拿我的孩子做棋子。” “既然如此,别怪我不留情面。” 那语气中浓浓的阴森让寒沙忘记了说话。 … … 昨夜落了几滴雨,天色熹微时便可瞧见台阶上微湿的痕迹。 五皇子爱美人,美人爱花,皇子府上便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花瓣沾上雨水显得越发娇嫩。 美人唱起歌来莺声呖呖,歌声从正屋中飘了出来,在寒冷的清晨也能让人酥软了骨头。 而屋内的气氛此时却不太好。 五皇子歪坐在一张铺了虎皮垫的椅子上,右手把玩着一只酒杯,眯着眼睛看向下方的侍卫首领:“全死了?” 首领咽了咽口水,道:“是。” 五皇子慢慢坐直身子,眉间戾气变浓:“那姓李的怎么跟我说的?他不是说太子身边只有二三十个人吗?我派去了多少?那可是一百个好手!你现在跟我说全死了?” 他扯出一抹笑,看起来让人胆寒:“你知道要培养一个人需要多少工夫吗?可现在人都死光了,太子却安然无恙。” 他猛地将酒杯掷出去,怒道:“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办不好?” 酒杯砸伤了首领的额头,鲜血流出来,他却不敢去擦:“太子身边的人确实死的差不多了,属下怀疑太子有人相帮。” 五皇子眯了眯眼:“你这是在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吗?” 皇子府上的幕僚洪驰此时不急不徐地开了口:“殿下,某认为,首领大人说的未必不是实话。” 毕竟是自己请来的幕僚,五皇子多少要给几分面子,于是缓了表情,道:“先生何出此言?” 洪驰道:“殿下贵为皇子,前途无量。李大人再糊涂也不可能明着欺瞒殿下,所以某认为,太子的确只带了二三十个人。太子虽安然回了京,身边的人数却骤然减少,这便证明当时确有一场恶战。而殿下的人马无一生还,未免不是有人相帮的结果。” 五皇子两条浓黑的眉皱在一起,右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慢慢摩挲,道:“先生认为,此人是谁?” 洪驰上下嘴皮一翻,吐出一个名字:“薛温。” “殿下您想,薛温和太子是表兄弟,那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太子若是出了事,他又岂能讨到好?依某看,最有可能出手的只有他。” 五皇子冷笑:“薛温?他不去陪着哄着他那群小娇娘,蹦跶出来凑什么热闹?” 他在椅子上调整了下姿势,将重心放在了左边。 洪驰又道:“殿下此时最要紧的是拿下遂州赈灾的差事,这对殿下有利无害。至于薛温,这个仇可以来日再报。” 五皇子皱了皱眉,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父皇的态度让我瞧不明白。” 洪驰笑了:“快要入冬了,想必此事很快就要定下来了。” 洪驰说的没错,第二日早朝时皇帝便提到了此事。 寂静的大殿上,落下皇帝威严的声音:“遂州突发大水,令百姓无家可归。朕每想起,寝食难安。” 五皇子刚想出列开口为陛下分忧,不料皇帝目光往下一扫,定在了薛温身上。 “薛温。” “臣在。” “此事便交给你吧。务必尽快赶往遂州安抚灾民。” “臣遵旨。” “陛下,臣不同意!” 皇帝唇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似是笑了,道:“老五,你有何异议?” 五皇子出列,慷慨激昂道:“臣恳请陛下三思!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薛大人极爱财。若是运送灾银的途中,灾银被薛大人昧下了,那些百姓便只有死路一条啊!” 大臣们似乎被五皇子的大义凛然打动了,纷纷点头称是。 薛温不理他,面向皇帝朗声道:“陛下,五皇子这是在针对臣!臣固然爱财,但臣从小读圣人书长大,当然懂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旁的太子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听到他的话心底忍不住冷笑。 你懂得个屁! 五皇子又道:“人心不可测啊!陛下!谁能保证薛大人一双黑眼睛看见雪花银会不起歪心思?” 薛温怒道:“五皇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臣?” 皇帝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饶有兴味地看着底下争的面红耳赤的人。 “行了!”要看场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皇帝出声叫停,看着殿内慢慢安静下来,“既如此,你们两个便一同前往遂州赈灾吧。” 五皇子暗自皱眉,那边薛温却突然道:“臣不同意!” 皇帝看向他,薛温接着道:“臣找大师算过命,大师说臣与五皇子八字不合,若臣和五皇子一同前往遂州,臣担心会不能活着回来见到陛下。” 大臣们垂了眼睛低下头作柱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薛温这个泼皮无赖敢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五皇子怒道:“薛大人是何意思?” 薛温垂着眼皮,道:“臣没有别的意思,臣只是格外惜命。” 五皇子一甩袖子,满面怒容:“真是无稽之谈!想不到薛大人堂堂七尺男儿,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薛温面向皇帝,悲戚道:“臣和胞妹从小没了父母,就算臣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妹妹打算,若是妹妹以后嫁了人,没了臣这个哥哥在身后为她撑腰,指不定日后被人怎么欺负呢!” 五皇子冷笑:“薛大人对胞妹倒是一片爱护之心。” “毕竟臣只有这一个亲妹妹。” “可是薛家那么多人,就算没了你,令妹说不准也能过得很好。” “五皇子的意思是就算臣死了也无妨吗?”薛温一掀袍子向皇帝跪下,沉痛道,“薛家大房只剩下臣一个男丁,臣需得好好活着才能不罔顾父母生养之恩。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五皇子气的脸色发黑。 这是让你去赈灾,又不是让你去上战场!能不能不要说的像是去送死一样? 薛温兀自跪着,大有皇帝不收回成命他便能跪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皇帝神色莫测,默了半晌,道:“老五说的有几分道理,薛温你别的毛病没有独有一个贪财,让朕十分不放心。” 五皇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皇帝目光望向殿中一个着深绯官袍腰间束金带的男人,开口道:“孟侍郎。” 孟远澹出列:“臣在。” “便由你和薛温一同前往遂州。务必将灾银送到。” “臣遵旨。” 皇帝似笑非笑看向还跪着的薛温:“这下你满意了?” 薛温磕了个头:“孟大人风光霁月,能和孟大人一同赈灾,是臣的荣幸。” 孟远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五皇子脸色越发难看,薛温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小人吗? 还有父皇,为何不肯将差事交给他? 他垂下头,眼中的愤恨不甘落入地面。 …… …… …… 程蕴追问:“为何不好说?此事有何说不得?莫非婶娘并不想告诉我?借故推脱?” 张氏神色僵了僵,不无尴尬道:“怎么会………蕴姐儿,这种事情,还是由你的父亲告诉你才好。说到底,我也和你隔了一层。” 程蕴有些怨念和不高兴,她撇了撇嘴,垂下目光,绞着手上的帕子,小声嘀咕道:“婶娘还说我呢,明明就是您把我往外推………” 张氏有些无奈:“非是我不肯告诉你,只是其中原委我是真的不甚清楚,如何跟你说?” 程蕴低着头,轻声道:“他们说我娘是被人害死的,并非是难产而亡.......” 张氏搁在桌上的手指蜷了蜷,问道:“蕴姐儿这是听谁说的?” 程蕴依旧低着头:“有人跟我说,我娘本来可以平平安安生下我的,只是府上有人做了手脚,害死了我娘………” 张氏脸色煞白,气得拍了拍桌子,怒道:“胡说八道!” 程蕴抬起头,眼里有些迷惑,她的三婶娘居然发起了脾气,真是少见。 “婶娘可知道此人是谁?” “没有这个人!” 程蕴闻言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听人说,那几日婶娘时常去看望我娘。” 张氏直觉后背一凉,她眯起眼,嘻嘻打量着程蕴脸上的神情,企图从中发现什么,然而她却是失望了,程蕴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张氏抓紧帕子:“我和你娘是妯娌,她怀了身孕,我去看望又怎么了?蕴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第七十章 过往 程蕴说道:“婶娘说的是,只是有人告诉我,我娘去世那天,婶娘去看望过她。” 张氏脸色沉了下来:“蕴姐儿莫不是以为是我害死了你娘?” 程蕴没说话。 张氏冷冷一笑:“三丫头,我好歹是你的婶娘,你为何如此怀疑我?再者说了,整个府上,谁不喜欢你的娘亲?我又怎么会害她?我和她有什么仇怨?” 程蕴抬起头,脸上的笑意甜丝丝的,她说道:“婶娘说的是呢。只是吧,侄女认为,这人活在世上,不管你有多人讨喜,总有人讨厌你,这没什么理由。” 张氏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程蕴依旧在笑:“更何况,一个人去加害另一个人,往往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一切只为一个利字。” 张氏如针一般的目光狠狠刺向她,她笑了,脸上肌肉却是无比僵硬,她说道:“那么蕴姐儿倒是说说,我为的什么?” 程蕴也跟着笑:“婶娘这是承认了我娘的死和你有关?” 张氏一脸讥讽:“没有证据的事我为何要承认?” 程蕴点点头:“是啊,没有证据的事自然不能承认。不过此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算我要找证据也是无能为力,任凭我也翻不出什么花浪来。婶娘是不是这么想的?” 张氏脸上的情绪退地干干净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蕴:“三丫头,你这是为何这么讨厌我?” “你杀了我娘。” 张氏怒不可遏,她低吼道:“住嘴!三丫头休要再胡说八道!” …… …… …… 流言如一点火星落入辽阔的草原,让整片草原化为火海。 遂州知府李霄目光阴鸷地盯着面前的护卫:“现在满大街的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不久不知从哪来的两个男人,把瘟疫的事闹了起来。” “人呢?” “滑不溜手,已经跑了。” 李霄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先前刺杀太子的事失败了,导致整个局都产生了变化。 本来算计着重伤太子,皇帝便会派五皇子来遂州,到时候让他死于瘟疫,教谁也查不出。 虽然太子并未受伤,人选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但是孟家…… 如果能够重伤孟家,那个人想必十分高兴。 瘟疫本是安排的一场重头戏。可是现在,他先前废了好大工夫才将瘟疫的事瞒下去,如今被人掀了起来,整个局全废了。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给牵扯进去。 他闭上眼,听到有个小厮脚步急促地走了进来。 “大人,朝廷派来的人已经到了。”顿了顿,接着道,“还带了好几位太医。” 这么快? 李霄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袍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和气的模样。 李缃儿在门外探头探脑,李霄瞧见皱了皱眉,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李缃儿笑的讨好:“爹,我一个多月都没出门了。” “如今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你给我在院子里好好待着。” “爹!”李缃儿不依,扭着帕子跺着脚,微微垂下的脸颊有淡淡的粉色。 之前她的丫鬟跟她说女人要学会欲擒故纵,男人最吃这套了。所以她才会在薛公子走的那天松开手跑了出去,可没料到薛公子并未追出来向她表明情意。 是她长得不够美吗?她伸手摸了摸脸。 可是娘亲从小就跟她说她是整个遂州最漂亮的姑娘。 李霄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这个女儿已经十六了,可以嫁人了。他捋着胡须,陷入深思。 孟家那个是必须要死的。至于薛家那个,一身的臭毛病,更何况还是太子的母族,也不行。 “那苏公子近日没来吗?” 李缃儿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苏公子,茫然道:“苏公子是谁?” 李霄瞪眼,这孩子还跟他装傻充愣呢!别打量着他瞧不出她心里的算盘,先前太子在此,他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为了让太子注意不到其他的事,如今…… 李霄一双眼睛眯起,如今说不准可以旧技重施。 … … 一连阴了好几天,到今天才终于放晴。 程蕴看着月季花重重叠叠的花瓣,低声问道:“舅舅他们到遂州了?” 冯义道:“已经到了。三哥说,如果薛温继续在京城待下去,他们就危险了。” 程蕴叹口气,薛温这人怕是不会将此事轻易揭过去。 冯义又道:“大哥说他们还会在遂州待一阵子,暂且不会回京,让我给姑娘问好。” 程蕴笑了,又皱起眉:“你让他们小心点,瘟疫不是闹着玩儿的。” 冯义点点头:“姑娘放心,大哥他们有分寸。” “喵!” 程蕴低下头,一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猫撞到她的腿上,此时正呲着牙一脸凶狠地冲她示威。 “猫!猫!你在哪儿?” 程蕴朝声音来处望过去,便见程蕙从拐角处转了出来,看见那只通身雪白的猫,提起裙子跑过来。 她这番动作吓得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一脸惊惶:“姑娘小心着些。” 程蕙将猫抱起来,方才还龇牙咧嘴的猫此时温顺无比。 她松口气,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程蕴,道:“三姐姐也在?” 程蕴笑着点头:“今儿日头好,便出来看看花。”又看向她怀中的猫,“妹妹何时养了猫?” 程蕙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我爹爹前儿不久给我寻来的,三姐姐你看,这只猫是不是很漂亮?” 程蕴顺势看了一眼,那猫儿一双眼睛是极清澈的蓝色,她点点头:“确实漂亮。” 程蕙听到她认同了她的看法,笑弯了一双眼:“是吧是吧?三姐姐我跟你说,这只猫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的时候特别可爱,它肚子那里的毛可柔软了!但是它不让人摸,我却是可以的,我娘见了就说这猫儿有灵性。” 程蕴含笑听着,一旁的冯义见状陷入沉思。 他要不要和大哥说一声让大哥也给姑娘寻只猫来?不过猫儿除了抓抓老鼠好像也没太大用处,还不如养条凶狠的大黄狗,既可以看家护院,还可以恐吓那些欺负姑娘的人。 冯义暗自点头,回头他便跟大哥提一提。 程蕴像是想起了什么,面带犹豫:“妹妹明儿个可是要去白水寺?” 程蕙点点头:“我娘之前便答应了我。”微顿,又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程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听说东城门那儿有家钱记铺子,他家做的糕点很是好吃。我想问问妹妹,回来的时候能不能替我带一些回来?” 程蕙她们去白水寺走西城门会最近,而如果到时为了给她带糕点,那是需要绕路的。 “行!” 程蕴倒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爽快,抬起脸冲她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妹妹,我过会儿便让丫鬟把银子给你送去。” 程蕙笑了笑:“好。姐姐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带的?” 程蕴脸红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程蕙身后跟着的丫鬟此时上前道:“姑娘,出来好一会儿了,夫人该着急了。” 程蕙皱了皱眉,冲程蕴歉意的笑了笑:“那我便先回去了。” 等身后再瞧不见程蕴那行人,那丫鬟才低声道:“姑娘不该应下来的。” 程蕙看着怀中的猫打了个哈欠,她叹口气:“三姐姐从小便不容易,不就是带份糕点吗?绕条路的事,能帮便帮一点吧。” 丫鬟立马恭维道:“姑娘心善。” 而此时冯义却向程蕴问道:“姑娘喜欢吃糕点?” 程蕴心不在焉回道:“哦,还行。” 冯义觉得自己的脑瓜子转不过来了。还行?这是哪门子回答?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程蕴却道:“你们在京中还有几个人?” “我,还有我三哥和四哥。”顿了顿,“还有的弟兄们不在京城。” 程蕴眯起眼睛看天,轻声道:“如果我要你们帮我去从一群地痞手里抢回一根簪子,你们能不能办到?” “什么样的地痞?” 程蕴笑了笑:“只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的地痞,碰上会拳脚的侍卫他们只有被挨揍的份。” 冯义点头:“那我们三个应该足够了。姑娘说的是什么样簪子?” “一根通身碧绿的簪子。”程蕴顿了顿,面上的笑带了几分涩意,“你们已经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没好好谢过你们。” 冯义摇摇头,正色道:“姑娘不必如此,当年夫人问过我们的去留,我们留下来都是自愿的。” 程蕴忽然有些好奇:“我娘是什么样的人?” 冯义的脸上带了几分敬佩:“夫人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甚至不输于男儿。夫人的性子很爽直,她教了我们很多东西。” 这么说来,难不成她的母亲自幼是被当成男儿在养?可是又有什么好像不太对? 她是不是忽视掉了什么? … … 夜幕降临,烛火如豆。 赵氏温柔地抚了抚程蕙熟睡的脸颊,替她掖好了被子,然后带着丫鬟们出了内室。 她在一张圈椅上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而后看向一旁的孙嬷嬷:“大姑娘那边听了之后有什么反应?” 孙嬷嬷道:“去传话的丫鬟回来说,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是没哭没闹。” 赵氏点点头:“还算是懂事。” “定安侯虽然年纪大了些,她嫁过去虽是继室,好歹也是正妻不是?” 嘴上虽是这么说,心底却泛起几分悲哀。 她往内室瞧了一眼,程蕙仍在沉睡。 赵氏的脸上便带了几分忧心:“这孩子,我倒是希望她能慢点长大。我只要一想到她日后也会有这么一天,心就止不住的难受。” 孙嬷嬷忙劝慰道:“夫人别担心。姑娘是个福泽深厚的,日后定会嫁个好郎君。” 赵氏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说来也怪,自从生下她,我这一颗心全扑在了她的身上,恨不得事事都替她操办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不惜一切代价想让她成为最幸福的人。” 她叹口气,话锋一转:“那些护卫都安排好了?” “夫人放心,那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明儿个有他们护着姑娘,保证没人敢近身。” 赵氏点点头,想到什么又皱了皱眉:“怎么三丫头好好儿的要蕙姐儿给她带糕点?” 孙嬷嬷道:“三姑娘年纪还小,嘴馋一点也正常。夫人您想想,二老爷不闻不问的,吴氏待她又能有几分真心?” 赵氏又叹口气:“那孩子倒是可怜的,如果孟氏……” 话说了一半,她便止住了。 二房如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钻进人的鼻孔,进入到肺腑。 赵承凌一脚踩碎还没有几分暖意的阳光,大步踏进一所院子。 丫鬟婆子见了他纷纷行礼:“见过大公子。” “母亲呢?”也不等丫鬟回话,自己掀起帘子便闯了进去。 赵夫人此时正在做针线活,听见动静头也未抬:“大清早的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我要娶葶表妹!” 赵夫人手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你葶表妹已经和定安侯交换了庚帖,眼下已经开始商议婚期,你怎么娶她?” 赵夫人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僵硬的脸:“再者说,就算她还没和人换过庚帖,难不成你以为你就能娶到她不成?” 赵承凌神色痛苦,他哀求道:“母亲,我是真心喜欢她。定安侯都四十多了,这年纪都可以做她的爹了,更何况他前头还死过两任妻子,底下好几个孩子,她嫁过去能有什么好?” 赵夫人笑了笑,带着几分讽刺:“喜欢?你的喜欢值几分钱?程家是看谁的喜欢来嫁姑娘的吗?定安侯四十多了又如何?有好几个孩子又如何?” 她放下手里尚未做好的衣裳站起身渡步到窗前:“那丫头是个庶出,却生了一副好样貌,便注定了要成为联姻的工具。” “就算你的姑母同意将她嫁给你,程家两个老的可不会同意。” “凌儿,你该明白,你是赵家长孙,日后会是赵家家主,你的妻子必须是会为你带来助益的人,而不是空有一副样貌的姑娘。” 赵承凌一双手握紧成拳,他愤怒地低吼:“我不明白!” 赵夫人转过身平静地望向他。 赵承凌的一双眼因愤怒悲伤而变成了红色,像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他喃喃道:“母亲,我真的不明白,既然我喜欢她为何不能娶她?为何我将来一定要去娶一个我不爱的人?” 赵夫人淡淡道:“因为你姓赵,那便要承担起这个姓氏的责任。” 赵承凌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他沉默地出了院子。 赵夫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吩咐道:“派几个人好好跟着,别让他做错了事。” 赵承凌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府,他茫然地看着热闹喧阗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程葶那张宜喜宜嗔的脸。 那个女孩子,是他心口的朱砂,床前的白月光。 “咦?赵公子?” 赵承凌将目光投向来人,木然地点点头没说话。 吴霖眸光微闪,故作关切道:“赵公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见他不说话,吴霖继续道:“赵公子若是不开心,不如和我去喝两杯?” 喝酒吗? 赵承凌一双眼睛稍微恢复了点神采,点头道:“也好。” 两人结伴而行,找了家酒楼,要了一间雅间。 店小二将酒端上来,赵承凌一言不发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下去,辛辣的酒水呛的他连连咳嗽,嗓子火烧一般。 吴霖看着他闷头喝酒的样子,轻声道:“赵公子这是遇到了什么事?能否跟我说说?” 见他依旧自顾自喝酒,继续道:“好些事闷在心里头是不行的,说出来兴许能轻松些。” 赵承凌倒酒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有些涣散:“葶表妹……” 吴霖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是为情啊。 他几不可察地笑了笑,转而叹了口气,感慨道:“说起来,葶表妹也是命不好,嫁给谁不好?定安侯府那个样子,她这一嫁过去后半辈子都毁了啊!” 赵承凌闻言眼中流露痛苦。 吴霖继续添柴:“想必这件事葶表妹也是不愿意的,可她一个女孩子,又能说什么呢?现在指不定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呢。” 赵承凌捏着酒杯的手指尖泛白。 吴霖视而不见,给自己倒了杯酒:“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有人来带她离开,她应该会十分高兴。” 赵承凌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眼中还有些茫然:“带她……离开?” 吴霖点点头,叹口气:“是啊,带她离开。她一个庶女的身份,不知道在程家吃了多少苦,想必她早就对程家没什么感情了。” “若这时候她的心上人说要带她远走高飞,她怎会不愿?” 赵承凌又不说话了,喝酒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吴霖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冷笑,让店小二又上了一壶酒。 … … 李缃儿从妆奁中拿出一支金钗,对着铜镜在头上比划两下,皱皱眉又扔了回去。 “薛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葡萄道:“薛公子整日待在房里把门关着,奴婢也不知道。” 李缃儿叹口气,虽然这个薛公子没有前头那个薛公子好看,但他总是眉眼含笑没有距离感,更容易相处。 石榴问道:“还有个孟公子呢,姑娘不喜欢他吗?” 李缃儿撇撇嘴:“那个啊,虽然长得也不差,但是话也太少了,跟个闷葫芦似的,我说十句话他也不一定回一句,太不可爱了!哪有他这么对待女孩子的?活该他都二十多了还娶不到媳妇!” 石榴立马道:“姑娘说的是。” 但是那个薛公子也有二十多了,也没娶到媳妇呢。 李缃儿从妆奁中挑出一对金累丝灯笼耳坠戴上,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往客院走去。 丁邑守在门口,远远地瞧见李缃儿的身影,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个姑娘可比京城的那些难缠多了,也不知道李霄到底怎么在教女儿? 李缃儿走上前来,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往他身后瞧:“你们家公子呢?” 丁邑往旁边挪了挪,挡住她的视线:“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李缃儿将目光定在他的脸上,有些奇怪:“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们公子了吗?” “这是自然。” 李缃儿皱着两条细细的眉,歪着头有些不解:“这是谁定下来的规矩?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这不是规矩,这是人之常情!这李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不懂? 李缃儿见他不说话,有些不耐:“哎呀!你这个大块头总挡这儿干嘛呀?我来陪薛公子说说话都不行吗?” 丁邑岿然不动:“李姑娘,我们家公子不需要你陪。” 李缃儿有些恼了:“我说你这个人,五大三粗的,果真脑子不好使!你这么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将来可没人嫁你!” 丁邑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个不劳姑娘费心。” “我可没为你费心!” 女孩子声音稍微大了些,尖尖细细,让屋内的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李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李缃儿立马换了副温柔和顺的样子,微微垂下头:“薛公子好不容易来趟遂州,我却未曾好好尽过地主之谊。我便想着来看看公子这儿可缺什么,公子又喜欢什么样的吃食?” 薛温含笑颔首:“姑娘有心了。但是我同孟大人一同到遂州,长途跋涉,很是辛苦。姑娘不能厚此薄彼,也应该去问问孟大人才是。” 李缃儿脸僵了僵:“薛公子误会了,我来问过公子便会去问孟公子的。” 薛温道:“如此便好。姑娘也不必问我的喜好了,我和孟大人情同手足,他喜欢的我都喜欢,姑娘只管问他便是。” 李缃儿的脸越发僵硬了,让她去问那个锯嘴葫芦?那姓孟的怕是连屁都不会回她一个! 她犹不死心,薛温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李姑娘,这天儿怪冷的,你也别总是跑出来,回头冻病了可不好。” 李缃儿闻言,心里头甜蜜的泡泡一个一个往外冒:“没关系的公子,我不冷。” 薛温忽略掉她含情脉脉的目光,叹口气:“一张小脸都冻紫了,还说你不冷?” 什么?她的脸紫了? 李缃儿猛地捂住脸:“那我这便回去了,公子有什么事便和我说。” 丁邑看着李缃儿的身影消失不见,向薛温道:“属下无能,惊扰了公子。” 薛温笑了笑,眼里满是兴味:“李霄最近在做什么?” “李大人每天都会去向太医询问瘟疫的情况,看起来很是担心百姓。” 薛温嗤笑,转身回屋:“担心?他担心个屁!身为一州知府,会不清楚城内的情况?流言都满天飞了他才向圣上请罪。”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还有他这个女儿,也不好好管管。摆明是想让我们分神。” 丁邑道:“公子放心,属下会派人看紧他。” 薛温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阴:“京城那边……” “何悠还在带人找。” 薛温笑了笑:“他怕是找不到,那几个人贼精。” 他有些惋惜:“要不是李霄这个废物没管好遂州,弄出了瘟疫,圣上也不会二话不说把我赶来遂州,再给我一点时间说不定现在那小贼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 他望向外面阴云笼罩的天空,这贼可不能这么便宜了去,不光要让他把五两银子还回来,还得把他所有的银子全变成他的。 程蕴拿着一根碧玉簪子迎着阳光看,她笑了笑,果真是好水头,漂亮得很。 她将手收回来,放近了瞧,在簪子头部有个极细小的“嬿”字。 吴嬿。 这是吴氏的闺名。 她不知道吴氏那个女人到底是犯了什么蠢,居然想着去雇一群地痞流氓虏走程蕙。 上一世吴氏让人埋伏在西城门,被赵氏带的侍卫全打趴了,问他们是谁指使的,他们倒是一五一十的全抖了出来,怕赵氏不信还把这根簪子拿了出来。 吴氏到底上哪儿找的这么蠢的一群人? 那时候程蕙虽然安然无恙,但受了惊吓,病了几天。 程蕙那可是赵氏心尖儿上的一块肉,她又岂能干休?于是拿着簪子去找老夫人评理,闹了一场,大房和二房的关系越来越差。 其实吴氏要怎么作死都和她无关,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吴氏这个蠢货把二房也搭进去。 好在这一世程蕙她们绕了道,这根簪子落到了她的手中。 程蕴将簪子放下,又看向一旁的银子,这还是冯义他们顺手从地痞身上抢来的。 伸手数了数,有十多两,她弯了弯眼,唇角越翘越高。 程蕴将银子归拢,然后抱进了怀中,跳下炕,脚步噔噔地跑到床边,摸出一个匣子打开,那里面还放着从薛温那儿抢来的五两银子,她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放了进去,然后将匣子放回原位。 做完这些事她才看向绿槐:“五妹妹的禁足可是要解了?” 绿槐看她心情好,面上也跟着带了点笑:“恩,五姑娘被关了有一段时间了,该放出来了。” 程蕴笑道:“她从我这儿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怕是不会罢休。” 顿了顿,她问道:“三房那边有什么动静?” 绿槐摇摇头:“二姑娘还是那样,四姑娘也是足不出户,安静得很。” 程蕴意味深长道:“如今五妹妹出来了,想必又有热闹了。” 第二天程蕴去给程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便看到了程菀。 除了稍微瘦了些,精神倒看着还好,看见她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等请完安从荣辉堂出来,程菡突然叫住了她:“三姐姐。” 程蕴停下脚步,含笑问道:“四妹妹有什么事?” 程菡有些不好意思:“那会儿我便瞧见三姐姐的帕子有些不一样,怪好看的,姐姐能否给我细瞧瞧?” 程蕴点点头,将帕子递过去。 程菡接过笑赞道:“好漂亮的花样子!姐姐自己画的?” “是啊。” 程菡将帕子还给她,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姐姐的花样子画的这般好,姐姐先前可是藏拙了。” 程蕴笑的有些羞涩:“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姐姐可别害羞,我是真心觉得姐姐的帕子好看。”顿了顿,又道:“姐姐也别总待在院子里,有空儿便去我那儿玩。” 程蕴笑了笑:“如今天气越发冷了,我倒是懒得动弹。” 程菡道:“出来走走也是好的。前两天我舅舅给我送了一些信阳毛尖,姐姐去我的院子我给姐姐煮茶喝。” 程蕴笑着说好,又和她闲扯了几句,然后看着她走到了程菀身边。 “好些日子没看见五妹妹了,五妹妹都瘦了。” 程菀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和三姐姐聊帕子聊的挺开心的吗?” 程菡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哟,这是谁惹我们五妹妹不高兴了?” 程菀冷哼一声,没回答。 “你别说,方才我瞧三姐姐的帕子,那花样子确实独特,整个京城怕是只有她一份。”顿了顿,她话锋一转,“说起来有些日子没看到吴家表姐了,她可还好?” 程菀皱了皱眉,她这好好的提吴曼茹作甚? 先前因为程蕴的一番哭诉,打翻了他们的算盘,不光吴曼茹恨程蕴恨的不行,吴霖也怄。 其实程菀倒是很希望程蕴能够嫁给吴霖的,只要她嫁到吴家,成了吴家妇,那岂不是任他们搓磨? 只可惜程蕴太狡诈。 她的脑中忽然响起程菡方才说的几句话,挑出了几个关键词,心跳突然加速。 她的一双眼睛因兴奋而变得格外明亮,既然明的不行,那就玩阴的。 想到此她也不愿再同程菡废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程菡看着她脚步急促地离开,唇角勾起,这种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用来利用再好不过。 如果此事能成,那就皆大欢喜,就算不能成,二房也有一场热闹可瞧。 程菀并未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大夫人给吴家安置的客房。 “表姐!” 吴曼茹听到动静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 程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对那些丫鬟道:“你们都退下,我和表姐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等到屋内都没了外人,她的脸上又浮现出兴奋:“表姐,你不是恨程蕴吗?我这儿刚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而后在吴曼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吴曼茹听完点点头,又皱了皱眉:“这东西好拿到手吗?” 程菀笑了笑:“表姐放心,这事交给我。” 吴曼茹又道:“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何最后不去找姑父,而是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程菀道:“表姐你想,程蕴那张嘴皮子太能说了,要是到时候被她听到了什么风声,跑去爹爹那一说,爹爹被她给说动了,我们的工夫可就白废了。” 其实这里有程菀的一点私心,她总觉得程峘对程蕴的态度有些奇怪,这让她有些担心最后程峘会把这件事压下去。 少女的心思敏感又多疑,程菀也不例外。 吴曼茹还是有点不放心:“难不成孟家就能成?” 程菀笑了笑,眼中有着算计:“这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者说,就算表姐不信我,也该相信表哥才是。这事由表哥去说,肯定能成!” 吴曼茹点点头:“等我哥哥回来我便同他说。” 程菀又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招过来一个小丫鬟,小声耳语几句,又偷偷塞给她几两银子,那丫鬟领命而去。 程菀看着一地金灿灿的阳光,心情十分好。 而吴氏的心情很不好。 她让那些地痞替她办事,许了他们不少银子不说,那群地痞还要让她给他们送去一件有记号的首饰,不然此事他们不敢办。 这倒罢了,只要此事能成,她给他们便是。 可是结果呢?这群王八蛋拿着她的银子首饰跑路了! 赵氏带着程蕙安然回了府,她见状让人去质问那群地痞,可回来的人说那群地痞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氏现在只想活剐了那群王八蛋! 还有那根簪子……如果落到有心人手中,她就危险了。 吴氏有些头痛地闭上眼,想起什么又睁开眼看向寒沙:“菀儿呢?” 寒沙道:“五姑娘去找表姑娘说了会儿话,现在在屋里休息。” 吴氏点点头:“派人看好她。” 寒沙垂下眼睛:“奴婢明白。” 没几日吴霖便独自一人去了孟家。 说明来意后他被小厮带到了偏厅,如今已入了冬,偏厅内却一盆炭火也没有,他在冷清清的偏厅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在喝完第六杯茶,孟老太爷终于现了身。 吴霖忍住心底的火气,恭敬地行礼:“晚辈见过老太爷。” 孟老太爷挑了挑眉,在主位坐下:“听门房的人说,你要见我?” “是,晚辈有一件事想请老太爷成全。” 孟老太爷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道:“何事?” “晚辈和蕴表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晚辈今日来此便是想请老太爷做主将蕴表妹嫁给我。” 孟老太爷喝茶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向吴霖那张脸:“你说,你和那孩子两情相悦?” “是。” 孟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笑了,他将茶盏放下:“你既和她两情相悦,为何不请了媒婆去程家提亲?你跑来我这儿做什么?那孩子可不姓孟。” 吴霖不急不惶:“蕴表妹确实不姓孟,但我相信老太爷心底是疼爱蕴表妹的。” 孟老太爷冷笑一声:“你知道个屁!你说我疼爱她,何以见得?我有多讨厌那孩子,整个京城还有谁不明白?” 吴霖道:“晚辈听说,老太爷当年很是宠爱孟大姑娘。” 他口中的孟大姑娘是程蕴的母亲孟氏。 “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老太爷既然宠爱孟大姑娘,又怎么可能厌恶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晚辈敢断言,老太爷心里是疼爱蕴表妹的。” 孟老太爷笑了,极尽讽刺,他看向吴霖的目光像看傻子一般:“无知小儿!那孩子姓程!就算身上有一半流着我孟家的血,但还有一半是程家的。我女儿便是死在了程家,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孩子?” 说到最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吴霖暗自皱眉,难道他的猜测错了? 孟老太爷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说了这半天,你还没说为何找到我这儿?” 吴霖道:“程二老爷对蕴表妹的态度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晚辈担心,日后二老爷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将蕴表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而晚辈是一介白身,二老爷怕是瞧不上。”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继续道:“对女子来说,嫁人是终生大事,既然要嫁,那就应该嫁给她心仪的郎君。孟大姑娘只有蕴表妹这一个孩子,老太爷就算再不喜欢,她的人生大事怎么也该管管,不然孟大姑娘也难安心。” 吴霖正色道:“老太爷,晚辈是真心喜欢蕴表妹,我保证,蕴表妹嫁入我吴家,我必定会待她好,事事以她为先。” 孟老太爷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我管?我要怎么管?你要我插手,程峘会同意?程家那两个老东西会同意?” 吴霖道:“老太爷深得圣上信重,何不去请圣上下旨?” 孟老太爷觉得他应该是老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吴霖继续道:“如今蕴表妹还小,晚辈还可以再多等她两年。” 孟老太爷垂下眼皮:“你一个人在这自说自话说了这么多,也别拿我当傻子一样,说什么你们两情相悦,证据何在?难不成只要有一个男人上门说他和那丫头两情相悦我就要进宫请旨不成?你把圣旨当成什么了?” 吴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道:“不敢欺瞒老太爷,这便是蕴表妹亲手交给我的。” 孟老太爷瞥了一眼,冷笑一声:“谁知道你这帕子是从哪儿得来的。” 吴霖笑了笑:“老太爷别不信,这帕子上的花样是蕴表妹亲手画下来的,因这花样子独特,京中还是头一份,再找不出第二份来了。老太爷只管去程家问一问,蕴表妹前几天还用过的呢。” 孟老太爷忽然沉了脸:“你让我去程家问?我和程家什么样的关系你难道不清楚?” 吴霖不料孟老太爷说生气就生气,脸上的笑僵住了。 孟老太爷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厌烦道:“行了!你也别在我跟前鬼扯了,你要喜欢那丫头,好好的去程家提亲去跟程峘说,那丫头嫁给谁有程峘做主呢!你跑来我孟家成何体统?” 吴霖皱了皱眉,方才他应该已经将利害关系给说清楚了啊,怎么孟老太爷还是这么个态度? “来人!请吴公子出去!” 吴霖不死心,孟老太爷却当先起了身,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道:“你也别总是一口一个‘表妹’,那孩子的母亲姓孟,可不是姓吴!我们孟家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孙子!” 说完,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吴霖的脸色十分难看,出了孟府,转进一条胡同。 他委实没有想到孟老太爷厌恶程家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程蕴身上还流着孟家一半的血,也被他给迁怒了。 但是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只要他把程蕴弄到手,怎么也和孟家沾上了边,到得那时,他有的是法子让孟家消气,和孟家搞好关系,借助他们的势。 他伸手摸了摸袖中的帕子,眼中的阴毒显露无遗,这帕子可还在呢。 吴霖兀自沉思,不料眼前一暗,景色消失,他被一条麻袋给罩住了。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拳脚已如雨点一般落在了他的脸、头、肚子、胳膊、腿上。 吴霖被打的卧倒在地,疼痛在四肢肆意蔓延,使他身体蜷缩如虾米。 出手的人不理会他的愤怒的叫骂声,往他身上翻找一通,就此离去。 吴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伸手往袖中一摸,帕子已经不见了。 他呵呵低笑两声,却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阴冷恶毒就要从眼中溢出来,这帕子他可不是只有一块。 程蕴收到消息的时候有些懵。 “你说那些人进了孟府?” 绿槐点点头:“冯义说,他们打算出手的时候已经有人抢了先,吴霖身上的帕子和银子都被他们拿了去,然后看着他们从孟家后门进去了。” 这又是程蕴没算到的一个变数。 不过好在就算有了变故也没影响到她的计划,接下来就看吴霖的了。 她又皱了皱眉,孟家为何要抢走帕子? 孟老太爷打量着手中的帕子,皱着眉有些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孟安:“这难不成真是甜姐儿绣的?她就没传消息出来?” 孟安跟了他二十多年,此时道:“老奴确实没收到她的消息,说到底还是她的身份太低,很少能接触到表姑娘。” 孟老太爷叹口气:“罢了,好歹这帕子现在在我的手上。” 他的眼中又浮现阴狠:“吴家也太猖狂了,当年的事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他们倒先蹦跶出来了。还想着拿我们孟家做跳脚石,也不怕把自个儿给摔着了。” 孟安道:“此事可要和老爷说一声?” 孟老太爷沉吟片刻,道:“暂且不必,等他从遂州回来再说吧。” 孟远澹看着眼前只比他小了几岁的年轻人,淡淡道:“薛大人要去调查瘟疫发生的原因,跑到我这儿做什么?” 薛温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笑道:“孟大人,好歹我和你都是圣上委以了重任的,那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冲在前头,而孟大人在后头什么都不用做吧?” 孟远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薛温继续道:“我这可都是为了孟大人着想,如果查出了原因,那可是大功一件。” 孟远澹道:“我竟没有想到薛大人如此体贴。” 薛温笑了笑:“孟大人和我多接触一段时间就会知道,我确实很体贴。” “所以你才会体贴地对李姑娘说我和你情同手足?”孟远澹似是笑了,“薛大人,请问我何时和你关系这般好了?” 薛温脸上毫无尴尬,讶异道:“我以为,我和孟大人一路辛苦地从京城跑到遂州,关系已经近了不少。” 他叹口气:“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孟远澹点点头:“不错,薛大人确实自作多情了。” 丁邑在一旁低下头,当他们公子说要来找孟大人的时候,他有些不解。 薛温说:“这姓李的八成后面还有人,不然他一个知府哪来这么大胆子?” 然后他笑了笑:“这仇恨总不能拉在我一个人身上,总得找个人帮我分担点。” 然后他们便来找孟远澹了,可这孟大人也不是傻子啊,怎么会任由他们算计? 薛温道:“孟大人这般直言直语,很是伤人。” “实话总是伤人的,薛大人不应该总想着听一些虚伪的假话。” 薛温惭愧道:“孟大人教训的是,但是孟大人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城中百姓想想,你看看外面百姓们惊惶不安的样子,孟大人于心何忍?” 孟远澹淡淡道:“看来我今日要是不同薛大人一同出去,薛大人是不会放过我了。” 薛温笑了笑:“孟大人说笑了。” 他们两方人僵在这里,不巧李缃儿听到风声跑了过来。 因为跑的太急,她的额头渗出了汗珠,脸颊微微发红,她喘着气看看薛温又看看孟远澹,然后提着裙子小跑到薛温身边:“薛公子,你们要出门吗?” 孟远澹默然往后退了一步。 薛温看见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和孟大人正准备去看看那些百姓。” 李缃儿一双眼睛晶晶亮:“薛公子,我认识路,我带你们去!” 薛温哦了一声:“这倒不必,李姑娘身娇肉贵的,要是被冲撞了就不好了。” 李缃儿觉得薛温真是太完美了,长得英俊不说还这么体贴人,她上哪儿再去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于是她垂下头忸怩道:“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薛温道:“说起来马车还未备好……” 李缃儿立马道:“薛公子稍等,我这便去吩咐!” 孟远澹看着李缃儿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看了薛温一眼:“薛大人很讨小姑娘喜欢。” 而后抬脚往外走。 薛温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李姑娘是活成了洪水猛兽啊。 出了府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薛温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孟大人觉得李霄此人如何?” 孟远澹端起茶盏:“薛大人这是查到了什么?” 薛温笑了笑:“孟大人也别装傻充愣,我确实查到了一点东西,但我能查到的孟大人应该也查到了。” 在茶水腾起的热气中,孟远澹没说话。 马车驶出了城外,在一座山脚下停下。 孟远澹见状问道:“薛大人这是要进山挖矿吗?” 薛温道:“矿倒是没有,衣物倒是有不少。” 孟远澹看他一眼:“那些得了瘟疫的穿过的?” 薛温正要说话,外面侍卫一声大叫:“有刺客!” 薛温看着那些从四周冲出来的蒙住了脸的人,一声轻笑:“这是狗急了要咬人呢。” 两人带来的侍卫已经和那些人打在一起,兵器刺进皮肉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孟远澹看着一地的尸首,漠然道:“薛大人,我这是不是被你给连累了?” 正说着,一支泛着幽光的箭直直飞向他的面门。不等他身旁的侍卫出手,那支箭已被一块玉佩打落。 薛温上前看着那碎成了好几瓣的玉佩,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玉佩让他想起了在宝成寺捡到的那块,一样的劣质,一样的不值钱。 他笑了笑,这伙人明显和程家三姑娘有点关系。 想到程蕴,他眼中的兴味更甚。 当初在福宜公主寿宴,他陪这小姑娘听了一阵子墙角,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三姑娘,他还赚不成太子的两千两。 丁邑上前试探道:“公子?” 薛温摆摆手:“不用追,由他们去。” “三姑娘,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程蕴看向那来传话的丫鬟,点点头:“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荣辉堂里此时气氛凝重如霜。 程蕴好似一无所察,从容地上前行礼:“见过祖母。”顿了顿,“见过母亲,大伯母,三婶娘。” 赵氏看了一眼程老夫人,见她老人家一直阖着眼皮没说话,于是道:“三丫头你瞧瞧,这可是你的帕子?” 程蕴接过那块帕子看了一会儿,然后递回去:“这不是我的帕子。” 程老夫人闻言睁开眼睛。 吴氏笑了笑:“蕴姐儿,这帕子上的花样子不是只有你会画吗?这帕子难道不是你绣的?” 程蕴怔了怔:“母亲以为这帕子是我的?” 吴氏垂了垂眼,道:“倒不是我以为,而是有人一口咬定这帕子是你的。” 赵氏瞥了她一眼,接过话头:“这帕子是从你吴家表哥那拿来的,问过后,他说是你院子里的丫鬟给他送过去的。可有此事?” 程蕴摇摇头:“绝无此事!” 吴氏又笑了:“这倒是奇了。” 赵氏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看向程蕴:“你吴家表哥身边的小厮说,是你院子里的卷卷借着给他送书的由头,将帕子夹了过去,那丫鬟可是受了你的吩咐?” “大伯母明察,侄女从未吩咐过。” 程老夫人终于出声道:“去把那丫鬟叫来问问。” 于嬷嬷出去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卷卷被人带了过来。 卷卷头一次见到这般阵仗,吓得腿脚发软。 她垂着脑袋颤颤地跪下:“奴婢见过老夫人,见过三位夫人。” 赵氏放缓了语气,道:“你且别怕,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卷卷咽了咽口水,怯怯道:“大夫人请问。” 赵氏道:“你前几日可是去过吴家公子住的客院?” 卷卷点点头:“回大夫人,奴婢去过。” “你去做什么?” “去送书。” 卷卷话音一落,屋内落针可闻。 程蕴如同老僧入定,眉眼未曾抬一下,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在她这儿化为虚无。 赵氏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谁指使的你?” “是……是流紫姐姐说姑娘吩咐下来的。” 程老夫人皱了皱眉:“流紫又是谁?” 程蕴道:“是孙女院中的三等丫鬟。” 程老夫人看她一眼:“去把她叫来问话。” 没多久,流紫神色惴惴地走了进来。 等她行完礼,赵氏指着卷卷,道:“这丫鬟说你指使她去客院给吴家公子送物件,你怎么说?” 流紫看了卷卷一眼,低下头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姑娘吩咐奴婢去给吴公子送书,但奴婢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便将此事交给了卷卷。” 程蕴疑惑地看向她:“我从未吩咐过你,你可是记错了?” 流紫猛地抬起头,满是震惊:“姑娘?” 那天程蕴确实拿着一本书让她去客院跑一趟,她还不解过,怎么如今程蕴却像从未发生过此事一样? 卷卷突然大声道:“老夫人,奴婢绝未说谎,确实是流紫姐姐让奴婢去送书的!” 吴氏笑了笑:“这倒是有意思了。” 赵氏像没听见一样,对流紫道:“你呢?你怎么说?” 流紫低下头:“奴婢说的也是实话。” 程老夫人似笑非笑:“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在说实话,那是不是没有人说假话?” 程蕴道:“祖母,这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了帕子上,孙女可以证明,这块帕子不是我的,她们说的是不是实话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说。” 程蕴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道:“这才是孙女的帕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程老夫人让于嬷嬷将程蕴手中的帕子拿过来,和先前那块帕子放在一起比对。 两块帕子是一样的。 程蕴继续道:“花样子确实是我画的不错,但是早在之前我便将花样子卖给了千云斋的苏娘子,说不定她已经绣好了帕子早就开始卖了。” 苏娘子她们是知道的,宫中出来的绣娘,后来出了宫,开了家店铺,接一些绣活。 吴氏回过神来,有些为难道:“可是这也不能证明这块帕子就不是你绣的。” 程蕴笑了笑:“不错,仅仅如此确实不能证明我的清白。” 她看向程老夫人:“祖母您仔细瞧瞧,我帕子上的叶子和吴公子拿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程老夫人拿起两块帕子瞧,这才发现程蕴那块帕子的叶尖是微微卷起的,而另一块却是舒展的。 程蕴道:“最重要的一点,我用的丝线和苏娘子用的有很大的不同。” 众人一看,果真程蕴的那块用的丝线光泽度和颜色的鲜亮度远远不及另一块。 程蕴笑了笑:“这样的丝线我房里还有很多,针线房给我送来的丝线都是这样的。” “祖母若是还不信,只管派了人去千云斋问问便知。这定是有人要陷害孙女。” 吴氏看看程蕴又看看流紫,扬眉讶异道:“蕴姐儿的意思是,这个丫鬟要陷害你?” 程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点头正色道:“母亲说的对!” 吴氏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她没有想到程蕴连她的话外音都听不出来。 流紫吓的脸色发白,忙道:“老夫人,奴婢没有。” 她又转而看向程蕴:“姑娘,奴婢确实是照你的吩咐去做的啊!” 程蕴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不惜拿自己的名声涉险,买来一块帕子夹在书里让你去送给吴公子,然后现在事发我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你一个人身上?” “我为何要这么做?你只是一个奴婢而已。” 是啊,为什么呢?流紫想到什么,脸色惨白如纸。 卷卷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道:“老夫人,奴婢想起来了,前几日奴婢看见流紫姐姐鬼鬼祟祟出了府,和一个男人你拉我扯。” 程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流紫连忙道:“你胡说八道!” 卷卷瞪圆了一双眼:“我没有!我就是看见了!一定是你和那个男人私相授受让人发现了,被人拿住了把柄,然后陷害姑娘!” “都给我住嘴!”程老夫人看着流紫灰败的脸色,心中信了几分,“谁指使的你?” “老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做。” 程蕴道:“你当真没做过背叛我的事?” 流紫对上程蕴漠然的目光,一时间脸上震惊,慌乱和愧疚交替闪过。 姑娘到底是知道了,虽然她早就想到自己早晚会有这一天。 在此刻她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像是头顶那柄摇摇欲坠的剑已经落了下来,她不用再担惊受怕。 流紫垂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几番挣扎后终于低声道:“是吴公子,吴公子许了奴婢一大笔钱,让奴婢去偷姑娘的帕子带给他。可是姑娘的屋里都是周嬷嬷她们管着,奴婢找不到机会,于是去千云斋买了一块一样的帕子……” 不等她说完,吴氏怒道:“你这丫鬟是在胡乱攀咬!谁给你的胆子?” 流紫不理会她,继续把话说完:“然后夹在书中假借了姑娘的名头,让卷卷去送书。” 程蕴忽然有些茫然,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流紫仍旧要替幕后的人遮掩?难不成她以为这样说她就能活下去吗?还是说她害怕说出实话后幕后的人会伤害到她那个男人? 她就这么爱他吗? 值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平安? 程蕴不明白,她从来不懂这些情情爱爱。 上一世她曾问过烟渠到底什么是喜欢? 烟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子,那时候每天都盼着见到他,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格外黯淡无光。” “可后来当我不喜欢他的时候,这才发现他身上哪有什么光啊,他和那些人一样,一样的黯淡,一样的普通。” 听完后她依旧茫然。 第七十一章 牵连 烟渠就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孩子家家,理会这些做什么?” 其实烟渠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总觉得烟渠已经十分沧桑。 张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仅仅是一些黄白之物,便背叛了你的主子,你可有想过,如果此事做成了,你家姑娘的名声便毁在了你手里。” 程蕴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 流紫跪在地上像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因为是家中最大的一个,为了帮爹娘照顾弟弟妹妹,每天都要做数不尽的活,吃的还是最少的。 那个时候给她安慰的只有那个男孩子,就算长大后他变了,喜欢上了别人又如何? 她只要看着他好就够了。 程老夫人看着流紫死气沉沉的模样,厌恶道:“把她带下去,打十板子,再找个牙婆子发卖了。” 立马就有两个婆子手脚利落地将她带了下去。 程老夫人又看向程蕴,不等她说话,程蕴已上前道:“都是孙女的错,看不透人心,导致闹出了这样的事,扰了祖母的清净。” 程老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这死丫头怎么总是抢她的话? 她挥了挥手:“罢了,此事也不是你能预料的。回你的院子里吧。” 程蕴行礼退下,老夫人事后肯定会派人再去查探一番,但她也敢保证,老夫人什么也查不出来。 回了凝翠院卷卷不再掩饰她的开心:“姑娘姑娘,奴婢方才是不是演的特别好?” 程蕴笑着点头:“你做的很好。” 只可惜她没算透人心,又让背后那条大鱼溜了。 卷卷听到夸奖更开心了,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遮拦:“五姑娘那个傻子,一点点钱就想收买我,也太瞧得起她自个儿了。” 绿槐就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歹她也是主子呢,你这么编排她。” 卷卷捂住额头笑:“谁让她不怀好意想算计姑娘,这下好了,把吴家搭进去了。该!” 转而想到流紫,她的眼底划过一抹阴狠。 任何想要算计姑娘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 程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怒气而受到影响,她依旧是那副甜甜甜的笑,她说道:“婶娘如此生气,莫不是因为我说出了事实?” 张氏手脚发冷,她说道:“事实?事实可不是由你随口说两句话便成了事实。” 程蕴移开目光,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婶娘不是问我你的动机吗?那么我就好好说道说道。这侯府的爵位,婶娘想不想要?” 张氏眼底闪过一丝杀意,神色阴沉。 “婶娘想杀我?杀了我娘还不够?”程蕴言笑晏晏,丝毫不怵。 张氏嘴角抽搐,讥笑道:“三丫头,你也太会编故事了。且不说你娘的身份何等尊贵,凭我如何杀得了她?你未免太过于高看我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大本事。” 程蕴笑起来,渐渐笑出了声。 张氏脸色越发难看。 程蕴揩掉眼角的泪水,止住笑,说道:“婶娘,我怎么敢小看你呢?毕竟你可是为了侯爷的爵位,跟祁王勾搭上了呢。” “啪”地一声,张氏手边的茶盏落在地面,碎地四分五裂。 张氏脸色从未如此难看,手脚气得发抖。她从未想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竟给她如此难堪。 勾搭?她可真敢说!她知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张氏闭上眼,胸脯急剧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三丫头,慎言!” 程蕴笑了笑,喝了口茶,说道:“说起来,我打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不知婶娘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不等张氏说话,她又道:“想必是有的,那么我就好好和婶娘把这个故事讲一讲。” “有这么一个年轻人,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为了能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他去求他的父亲,经过好一番软磨硬泡,他的父亲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结婚那天他很高兴,多喝了几杯。没多久那姑娘便被查出怀了身孕。 年轻人很高兴,但这时他的父亲派他去了一个地方,因为这姑娘怀了孕,不能同行,便被留在了家中。可年轻人没有料到,他们这一次分别,便是永别。 那姑娘的父亲被查出贪污,被满门抄斩,姑娘听到消息,小产了,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年轻人回来,见到的便是他的妻子的尸体。” 张氏面无表情,她问:“你这是想讲什么?” …… 洪驰出了三皇子府,慢悠悠地在街上走,沿路商贩热情洋溢的吆喝声让他时不时停下脚步。 他摸摸这个瞧瞧那个,却什么也未买下。 洪驰抬脚跨进一间茶楼,店小二见了他立马脸上带笑迎上来。 “告诉殿下,事情成了。” 洪驰的声音细若蚊吟,身旁的小二却听的一清二楚,他脸上的笑浓了几分,高声道:“有呢!有呢!我们楼上还有空着的雅间,客官您请!” 小二将他送上楼,而后换了身衣裳从茶楼后门出去了。 他走过热闹街衢,渐渐越走越冷清。 小二上前敲响一座府邸的侧门,门很快被人打开,待看到他,侧身将他让进来。 小二被人领着去了厅堂,而后他对着坐在上首的尊贵男人,将洪驰的话又说了一遍。 二皇子听完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厅堂内还坐着几个人,他们都是二皇子的幕僚。 一个中年男人瞧见二皇子脸上的忧心,有些不解:“殿下,洪先生传来了好消息,您为何不开心?” 二皇子幽幽地叹气:“洪先生为了我,一直待在五弟身边。而今好不容易搞垮了五弟,他还要继续为我奔波,去忍受三弟的冷眼。也不知道洪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一个白胡须老人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刺耳:“殿下,洪驰既然是为您办事的,那么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您安心受着便是,没什么好内疚的。” 中年男人看不惯他,此时冷笑道:“您老说的轻巧,怎么不见你去为殿下办事?洪先生多少不易,您老要不要跟着去尝一遍?” 老人跟着冷笑,脸上沟壑挂着刻薄:“他不容易?他有什么不容易的?他上下嘴皮一翻,就让思王对他死心塌地为他鞍前马后。你又在这儿为他抱什么不平?” 中年男人眉头跳了跳,这糟老头子怎么用词呢?什么叫死心塌地鞍前马后?这老不死的后面两句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他似乎感受到了其余的人异样的目光,他有些愤怒的一一瞪回去,这些人脑瓜子里面想什么呢? 男人讥讽一笑:“你这是嫉妒洪先生的才能吧?您老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怎么还看不开呢?俗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 你才死在沙滩上! 老人绿豆大小的眼睛里闪烁着幽暗的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笑声:“我嫉妒他?真是笑话!我可不认为洪驰有什么才能,不过是用他那张脸去迷惑别人罢了。” 中年男人听出了他话中浓浓的羞辱,怒斥道:“一派胡言!” 老人看到他动怒,反而很舒心:“我怎么胡说了?我又没说你你生哪门子气?难不成……” 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这让众人看向中年男人的小眼神更加怪异,仔细看过去,还能瞧见里面闪烁着几分八卦。 洪驰确实样貌俊美,虽说如今年纪上来了,脸上有了皱纹,可这并不妨碍他散发魅力。 难不成这俩人之间有点什么?他们有些激动,眼神亮亮一脸兴奋地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气的想挖了他们的眼珠子,他冷然看着老人:“要不怎么说相由心生呢,您老思想如此龌龊,全表现在脸上了。” 老人握住椅子扶手,脸上沟壑抖动,声音越发难听:“黄口小儿!说话如此刻薄,你的圣人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不知道尊老吗?” 男人嘲讽道:“你别在我跟前倚老卖老,我不吃你这套!” 二皇子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你们坐在这里都是为了我呢,吵起来像什么样子?” 老人收起脸上的阴鸷,面向二皇子恭敬道:“殿下,洪驰此人不得不防,他糊弄起人来如此得心应手,指不定会糊弄殿下!” 中年男人气的胡子抖动:“你这是看洪先生不顺眼,嫉妒他的功劳比你大,竟说出如此诛心的言论!洪先生埋伏在思王身边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替殿下将思王拉下马。洪先生对殿下的忠心,大家伙儿可是有目共睹!” 老人一脸讥诮,正准备说话,却被二皇子制止了:“好了好了。洪先生当年来到我的身边,为我出谋划策,我们现在却疑心他的忠心,岂不是让人寒心?” “可是殿下……”老人看到二皇子的眼神,陡然收了声。 二皇子一直以来对他们这些幕僚很是纵容,他们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他们说的话二皇子也能听进去。 但这并不代表二皇子就一定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中年男人看着他那张老脸,心中冷笑。 这老东西仗着他跟在殿下身边时间最长,对他们这些人处处打压,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但大家都是为殿下办事的,他如此不知进退,等殿下成了事,指不定第一个拿他开刀。 … … 程峘坐在厅堂里,喝了口茶,看向站在厅内的人:“薛温派你来做什么?” 何悠眉眼不动:“二老爷,我们公子让我来,是有东西要交给程三姑娘。” 程峘放下茶盏:“我知道了,你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何悠却道:“二老爷,我们公子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程三姑娘。” 程峘有些不虞,虽说他们两个定了亲,但是薛温这厮就不能注意一下他的言行吗? 说什么“一定”“亲手”,他这是嫌之前的流言不够热闹吗? “我是她父亲,你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何悠岿然不动:“二老爷,我们公子说,您看他不顺眼,若是交到您的手上,程三姑娘铁定收不到他的东西,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公子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程三姑娘。二老爷,您别为难我。” 程峘被气笑了,什么叫我为难你?现在的情况难道不是你在为难我吗? 真不愧是跟在无赖身边的,把他的颠倒黑白和不要脸学了个十足十。 “薛温倒是有自知之明。”程峘顿了顿,“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就不应该让你上门来。” 何悠抬起头看他一眼,很快又垂首:“我们公子既然和程三姑娘定了亲,那么两家上门走动走动又有何妨?” 走动走动?有你们这么走动的吗? 程峘一只手搁在身边案几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虽说是定了亲,可眼下还没成婚呢。你张口就要见我那女儿,凭什么觉得我会允许?” 何悠道:“不管早晚,程三姑娘总是要依着圣旨嫁到薛家的。大家伙儿迟早都要成为一家人,早点熟悉熟悉又有何妨?” 又是圣旨又是一家人的,听的程峘想把手边的杯子砸在他看似宽厚的脸上:“这话是薛温教你说的?” 何悠默了默,道:“这倒不是。只不过我们既然跟在公子身边,那么就得为公子分忧,公子想些什么要做什么,我们心中都得有些数。” 那就是说薛温是有这种不要脸的念头喽? 程峘讥诮一笑:“倒是难为你们了。” 何悠立马道:“二老爷费心了。公子一直待我们挺好的,我们从未觉得难为,只是眼下二老爷一直拦着我让我不能得见程三姑娘,我无法完成公子交待的任务,反而让我十分为难。” 好家伙,又把话题扯回来了。 程峘面无表情:“薛温不用在意名声,可是我们程家需要。我不会让你见她的,你要么把东西放下离开,要么拿着你的东西原路返回。” 何悠皱着眉:“二老爷为何要阻拦?我不明白,不过送一样东西给程三姑娘,有什么好担心的?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外面的流言已经那么多了,再多一些又有何妨?” 程峘觉得他今日听到薛温的人上门的消息就应该让人打出去的,不然现在也不用受这些气了。听听这人说的叫什么话?没一句顺耳的! “说来说去浪费了这么些时间,你是坚持要见到她了?” 何悠道:“若二老爷一开始就点头同意,我也不会说这么多话浪费二老爷的时间了。” 程峘气不打一处来,敢情这都是他的错了?薛温怎么教的人?真是不会说话。 “你若是一开始便识趣地离开,那自然就不会浪费我的时间。” “我们公子下了命令,我就必须完成。二老爷还是尽快让我见到程三姑娘的好,这马上就要到饭点,想必二老爷并不愿意留我下来吃饭。” 那你便饿着吧。程峘端起茶盏。 两个人一坐一立,皆没有说话。程蕴踏进厅堂时便见到这样一副古怪现象。 “父亲叫女儿来是有什么事?” 程峘手里的茶盏抖了抖,茶水溅出一两滴落在他的衣袍上,他猛地看向站在一旁装老实的何悠。 好你个薛温! 何悠松了口气,还好他机智,事先收买了一个小丫鬟,让她去通报程三姑娘,不然今天的事怕是很难完成了。 程峘放下茶盏,皱着眉:“这儿没你什么事,赶紧回去。” 程蕴看了眼何悠,又看向程峘:“可是方才有人告诉女儿说父亲找女儿有事啊。” 何悠不等程峘说话,连忙上前道:“不瞒程三姑娘,是我让人去通报待程三姑娘。” 程峘冷笑,真实诚! 程蕴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哦?” 何悠拿出一个匣子:“这是我们公子让我交给您的。” 那匣子镶着金边,花纹繁复貌美。程蕴眼睛亮了亮。 身旁的绿槐忙上前接过匣子,检查了一遍,这才交到程蕴手上。 程蕴伸手打开,待看到里面的东西,眼底划过诧异。 她拿起来看了看,又重新放回去。程蕴合上匣子,冲何悠笑了笑:“你们公子送我的匣子我很喜欢。” 何悠愣住了,忙道:“等等三姑娘……” 程蕴不等他把话说完:“既然你们公子送了我东西,我总不好让你空着手回去。”她对绿槐道,“你去厨房装一些荷花酥让他带回去。” 她的这一系列反应快速又迅猛,让厅中几人呆了呆,等他们回过神来,程蕴已经离开了。 … … 清圆翻看着手里用草编成的螳螂,眼底毫不掩饰新奇:“姑娘,没想到薛大公子竟然还会编这个!” 程蕴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何悠送来的匣子,眼睛晶晶亮。想不到啊,薛温竟然这么有钱,用这么好看的匣子装一只草编的螳螂。 她摇了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转而又唇角翘起来,薛温这么有钱,那么她是不是捡到宝了? 清圆把螳螂举到眼前,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姑娘,您说薛大公子送一只螳螂做什么?” 绿槐皱了皱眉:“难不成薛大公子想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清圆问。 “薛大公子是黄雀?” “那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姑娘是螳螂?那蝉呢?薛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丫鬟迷茫了。 程蕴放下匣子,听到她们的话笑了笑:“什么蝉啊黄雀的,螳螂不是用草编的吗?他的意思是那些草。” 草? 薛大公子送草做什么? 程蕴撇撇嘴:“他这是嫌弃笑话我沾花惹草呢。” 沾花惹草? 清圆犹豫道:“难不成是因为之前的崔大公子?” 程蕴点点头:“应该是吧。” 绿槐反应过来了,恍然道:“姑娘让奴婢去装荷花酥,重点是花?” 程蕴继续点头,笑着道:“是啊,他送我草我自然回他花啊。” 他讽刺她沾花惹草,其实他也是半斤八两。他俩谁也别笑话谁。 两个丫鬟默然。 清圆放下手里的螳螂,枉她在这儿猜测老半天,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薛大公子真是太无趣了。 程蕴笑着摇头:“不不不!薛温可有意思了!你瞧瞧他用来装螳螂的匣子,他这摆明是要炫耀呢。” 清圆默了默,道:“薛大公子炫耀他的财富吗?” 程蕴笑着点头:“是呀,我要是没猜错,这个匣子不是给我的,只有那个螳螂才是。” 清圆闻言十分不齿:“薛大公子也太悭吝了!” 是啊,太悭吝了!不光悭吝,这性子也太恶劣了。 程蕴笑,但是这匣子都到了她的手上,怎么又会让他拿回去? 薛温怎么傻乎乎的呀? 她们这边正说笑着,一个小丫鬟进来通报:“姑娘,二姑娘身边的春十来了。” 程蕴闻言站起身,一个鹅蛋脸丫鬟走了进来。 春十脸上堆起笑:“见过三姑娘。” 程蕴点点头,笑着问:“怎么这会儿你来了?可是二姐姐有什么事?” 春十笑道:“我们姑娘养的一盆仙客来开花了,这不,姑娘心里高兴,就让奴婢来请三姑娘明儿个去院子里坐坐,姐妹几个赏赏花品品茶。” 程蕴笑了笑:“是只请了我一个,还是……” 春十忙道:“奴婢待会儿还要去五姑娘和六姑娘的院子。” 程蕴点点头:“我知道了,二姐姐好不容易请我过去坐坐,我肯定要去的。” “三姑娘愿意去,我们姑娘听了心里肯定高兴。” 程蕴不置可否,看着春十掀开帘子出去。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目光投向被清圆随手扔在桌上的螳螂,像是明白了什么。 薛温拿了个荷花酥放在眼前看了看,糕点经过油炸,层层叠叠的花瓣绽放,露出里面的馅料。 倒真像一朵花。 何悠硬着头皮将事情原委说完。 薛温放下荷花酥,笑了一下:“你们看,我和程三姑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他给她送去草,她立马给他回了花。 薛温拿帕子擦了擦手,问:“匣子被她抢走了?” 何悠低下头:“是。程三姑娘不给属下说话的机会,等属下回过神来,她已经走了。” 薛温撇撇嘴:“这女人真是又贪又精。明明什么都知道,还硬是要装傻充愣。” 那匣子不过是给她看看的,她想必也清楚,所以直接把何悠堵死了。 何悠迟疑道:“公子,要不咱们毁婚吧?” 薛温看向他:“为什么?” 何悠神色古怪:“公子您想想,咱们自从遇上程三姑娘,便一直在漏财。这个人要是娶回府,那岂不是更糟糕?程三姑娘胃口太大了。” 甚至他怀疑程三姑娘是故意和他们公子对着干,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家公子爱财,偏偏这位程三姑娘隔三差五地跑来老虎屁股上拔毛,这不怕死的精神有时让他敬佩。 不过他家公子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听到别人动了他的银子竟然一点不生气? “胃口大啊……”薛温笑了笑,“不要紧,她这么能吃就让她吃。” 反正最后他会让她加倍吐出来,她还能违抗圣旨不成?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桌上的荷花酥,这女人真是不知道害臊呢,丝毫不拿他的讽刺当回事,竟然还有工夫嘲笑他? 薛温嗤笑一声:“你们把这些糕点拿去分了吧。” 瞧着碍眼。 … … 程蕴看了眼程苾院中百来竿幽绿的竹子,笑着道:“二姐姐这儿倒是清幽。” 程苾笑了笑:“我是个不爱热闹的,这么布置最合我的心意。” 程菀拈了个梅子放到嘴中,叹口气:“二姐姐性子高洁优雅,不像某些人,总爱凑一些热闹,沾一身的麻烦。” 程蕴咬了口绿豆糕,像没听见她的话。 “听说昨儿个薛大公子给三姐姐送了东西来,不知道是什么?”程菡见气氛有些冷,忙笑着转移话题。 程苾的手指动了动,她移开目光去看那一根根长得精神的竹子,像是并不在意她们的谈话。 程蕴放下绿豆糕,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过是只用草编的螳螂罢了。” 程蕙闻言眼里闪烁着新奇:“咦?薛大公子还会编螳螂?好厉害!” 会编螳螂就厉害了?程菀一声嗤笑。 “六妹妹若是喜欢,何不让三姐姐送了你。左右不过一只草编的螳螂,能值几个钱?” 场面又一次冷了下来,程菡却端起茶盏不再吭声。 程蕙忙道:“五姐姐误会了,我并不是要三姐姐的螳螂。” 程菀扯出一个笑,古怪又僵硬:“六妹妹放心,三姐姐大方着呢。一只螳螂而已,想必三姐姐不会舍不得。”她看向程蕴,“是吧?三姐姐?” 程蕴看着她眼底的恨意,倒是笑了:“螳螂虽不值钱,好歹也是薛大公子送的,我怎好随意送人?” 程菀冷冷一笑:“三姐姐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向着夫家了?我们这些家中姐妹竟然都比不过薛大公子在三姐姐心中的地位。” 程蕴微微眯了眯眼,转而对绿槐道:“你去把螳螂拿来。” 听到她的话,程菀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快意,脸上的肌肉因兴奋而微微抖动,这个贱人也有让步的一天。 她喝了口茶,笑着对程蕙道:“六妹妹你看,我就说三姐姐大方着呢。” 程蕙笑了笑,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她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啃着绿豆糕。 不多时绿槐拿了螳螂过来,程菀抬眼望过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这螳螂和别处有什么不同呢。说起来蔚哥儿身边的夏清,他也会编这些个玩意儿,编出来倒也像模像样。”程菀看向程蕴,眼底疯狂涌动着轻视和恶毒,“薛大公子也太不拿三姐姐当回事了,三姐姐怎么还把这种玩意儿当个宝?” 程蕙忙对程蕴道:“三姐姐,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薛大公子对姐姐的心意,三姐姐若是随手送了人,怕是薛大公子心里头会不舒服。” 程菀又笑了:“指不定这螳螂是薛大公子让人编的呢?心里头又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程蕙忍不住皱了皱眉。 程蕴却是笑了,程菀这话倒是说对了。这螳螂说不定就是薛温让下面的人编的。毕竟昨儿个何悠可从始至终没有说这是薛温亲手编的,更何况她也不信薛温会有这个闲工夫。 那么这个螳螂随手送人其实不管对她还是对薛温来说,都无所谓。她只要那个匣子就够了,但是外人都以为这是薛温亲手编的,就算她愿意送,程蕙收下心里头也会不舒服。 程蕴改变了主意:“五妹妹,既然六妹妹都不想要。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程菀讥笑:“是啊,这种东西想必六妹妹瞧不上眼。” 程蕙忙道:“五姐姐,我从未这么想。”她急忙看向程蕴,“三姐姐我……” “我明白。”程蕴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六妹妹是担心薛大公子知道我随手将他送的东西送了人,会对我不喜。” 程蕙松了口气,三姐姐没误会就好。 程蕴冲她笑了笑:“时辰不早了,想必大伯母会担心,我送六妹妹回去吧?” 程蕙点点头:“劳烦三姐姐了。” 程菀见状冷冷一笑,真是姐妹情深呢。 程苾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站起身,笑着道:“这绿豆糕是我让小厨房做的,我看两位妹妹爱吃,不如带一些回去?” 程蕴看着她有些不自在的笑容,点点头:“那就谢谢二姐姐了。” “姐妹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几位妹妹肯来陪我说说话,我心里不知多高兴。” 程蕴状似无意瞥了眼程苾手里皱皱巴巴的帕子,笑了笑。高兴?那可真是没看出来。 她将程蕙送回满晴院,紧跟着便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 清圆有些疑惑:“姑娘这刚回来怎么还要出门呢?” 程蕴道:“咱们去父亲那儿。” 绿槐想到方才程菀说的那一番话,少见的动了怒:“五姑娘也太过分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没有人教她吗?” 程蕴眸光闪了闪:“她从小在黔州长大,黔州的生活环境没有侯府复杂。” 那个时候后宅里只有吴氏一个人,没有这些妻妾,环境简单,程菀从小不用谨小慎微,不用卑微讨好,她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就算学到了吴氏的一些小聪明,也很少有用到的地方。 而现如今,她从她这里吃了这些亏,那是她从小没有经历过的,会愤怒会失去理智倒也算正常。 程蕴想起薛温那天和她说的话,他说凡事总有一个原因。那么这就是程菀总是犯蠢的原因吗? 有因有果。 那么她呢?她又是经历了什么导致她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是环境改变了她还是周边的人改变了她? 她打量着自己院中的一草一木,她刚回来的时候其实觉得这一切很陌生。 当命运挥动那双强大无情的手,将时间拨回到多年以前,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当年的她在这个年纪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又在做一些什么样的事,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又或许是自己不愿意去想起吧。 那时候的她因为一直以来的缺失将自己封闭了,纵使身边有周嬷嬷她们的陪伴,然而那些东西不是她们能够给予的。 她那时活的麻木而笨拙,不知道怎么去了解这个世界。周遭的那些人对她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后来的人生总共发生了两次转折点,一次是嫁给崔良域,另一次是在兵乱中被烟渠所救。 那么她是被这两个人改变了吗? 她皱着眉想了想。 “你啊,你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信任,这样可不行啊,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跨出去,这样就是把一些美好的事物给关在门外了啊……” 这道声音夹杂着些许心疼,在她脑中响起。 程蕴脸色渐渐苍白,她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是谁在和她说话,但她几乎敢肯定,她是被这个人改变了。 那么她在上一世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人吗?可为什么现在会遗忘? 绿槐见程蕴脸色不好看,忙扶住她:“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程蕴回过神来,外面的阳光始终明亮热烈,像是不论经过怎样的斗转星移朝代更迭都不会被改变。 她摇了摇头,慢慢道:“无事,我们去父亲那儿吧。” 她总有一天会弄清这里面的原因的。 … … 程峘听说程蕴要见他,有一些讶异,他回京这么长时间,程蕴主动跑来他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又一次在书房见了他这个女儿。 程蕴示意绿槐将绿豆糕放在桌上,笑着道:“这绿豆糕是二姐姐给的,女儿尝着味道虽甜却不腻,特地拿来父亲尝尝。” 绿槐将绿豆糕放好,飞快地看了一眼程蕴。 她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多少对姑娘还是有点了解的。想必是因为姑娘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不管怎么看,姑娘现在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对,姑娘应付老夫人怎么那么得心应手反而到了自己的父亲这儿却变得如此笨拙? 绿槐低下头蹙着眉,是因为二老爷对姑娘来说还是太陌生了吗? 可是也不对啊,觉素那个和尚对姑娘来说不也是很陌生的吗? 绿槐陷入了自己的疑问。 程峘心中越发觉得怪异,他颔首:“你有心了。” 程蕴微微垂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父亲回来这么些时间,女儿却很少来陪父亲说话,都是女儿不懂事。” 绿槐暗自点头,这一套是姑娘拿来应付老夫人的。 “其实女儿本想亲手做些糕点给父亲的,可女儿不知道父亲的喜好,于是只好厚着脸皮用了二姐姐的绿豆糕。”她将放着绿豆糕的碟子推到程峘面前,眼里饱含期待,“父亲尝尝好不好吃?” 绿槐的一颗小心脏颤了颤,垂下的脸庞流露惊悚。 这一套不是她家姑娘拿来应付觉素和尚的吗? 她有心想提醒程蕴,虽然二老爷也是个男人,但是他是长辈啊。姑娘您这套用错对象了啊。 绿槐心中焦急,直到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让她整个人僵住了。 说起来,她家姑娘应付老夫人那套和应付觉素那套,是不是过于相似了? 应该是……错觉吧? 程峘也觉得程蕴此时的态度十分诡异,虽然她嘴上说着亲近的话,可却一口一个生硬的“父亲”。 他干咳一声:“你找我就是为了送绿豆糕?” 程蕴闻言沉默了会儿,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件事……” 她将方才发生在程苾院子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程蕴说完不动声色看了眼程峘有些捉摸不透的脸色,忽然眼中落下泪来:“我心想五妹妹应该是因为母亲不在家中,所以心情不太好,说话便有些冲。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该让着些妹妹……” 她说着又顿住,飞快觑了眼程峘的脸色。 仍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眼中并没有厌烦。 程蕴却暗自皱眉,当初程菀因为米珠跑来程峘这里哭诉,她站在门口却恰好瞧见了程峘眼中闪过的厌烦,那时候她以为程峘是不耐烦听女人的这些琐碎。可是眼下她说了这么多,程峘并没有不耐的迹象,这又是因为什么? 为何这些事越往里深究反而越发诡异? 绿槐心中喟叹,她家姑娘越来越厉害了。这说哭就哭的本事练就的炉火纯青。 “可没料到妹妹越说越不像话,我不过是担心薛大公子知道我随手处置了他送来的东西,会不高兴,妹妹竟然直接说我向着薛家,不拿家中姐妹当回事……”程蕴脸上泪水涟涟,“女儿何其冤枉,竟被妹妹如此揣度。” “非是女儿向着薛大公子要为薛大公子说话,只是妹妹那番话着实不成体统。”程蕴微顿,拿帕子擦了擦泪,“夏清不过是一个小厮,他编的螳螂怎可与薛大公子相提并论?这种话要是传到薛大公子耳朵里,指不定还以为是程家对他不满,借此嘲笑他。” “女儿自幼长在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想来薛大公子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送些野趣儿的东西来逗女儿开心。” “只是却没有想到,他的好心却在五妹妹眼里变了样。” “孙女给祖父请安。”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面无表情点点头。 程蕴直起身:“祖父叫孙女来,可是因为昨日的事?” 程老太爷捋胡须的手顿住,表情微滞,他还没说啥呢,怎么这丫头就猜出来了? 他板了脸:“不错,你昨日的言行很不得体!” 程蕴笑了笑:“祖父可是觉得,孙女那番话让宋老太爷不高兴了?” 程老太爷闻言立即瞪着她:“这不是我觉得不觉得,你又不是没有长眼睛,宋老太爷当时什么脸色你没瞧见?” 程蕴点头:“宋老太爷当时脸色很不好看,孙女自然是瞧见了。” 程老太爷继续瞪她:“你既然瞧见了还问我?” 程蕴笑道:“但是祖父,在孙女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外祖父很高兴啊。” 程老太爷不瞪她了,他开始回忆,当时孟老太爷听完程蕴说的话确实是笑了,这丫头没说错。 程蕴轻声道:“祖父您想,孟老太爷是孙女的外祖父,外祖父被宋老太爷伤了颜面,孙女自然要帮着外祖父啊。”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点头,这没毛病。 程蕴继续道:“我们程家和孟家是姻亲,但和宋家不是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程老太爷皱眉:“但这两个都是丞相呢,谁也不好得罪啊。” 程蕴点头:“不错,两位老太爷都是丞相,我们程家确实惹不起。但是两位丞相向来不和,程家夹在中间只会受罪,不如趁早做个选择,对大伙儿都好。” 程老太爷继续捋胡须:“宋老太爷似乎有意同我们交好。” 程蕴继续轻声诱哄:“祖父,宋老太爷确实有意示好,但是也有可能拿我们做棋子利用。外祖父不同,外祖父当年同意将我娘嫁到程家,那心中肯定是认可程家的,就算现如今程孟两家不冷不热,好歹这姻亲关系还是可以续起来的啊。” 怎么续?他嫁个儿子过去?他没生女儿啊。 程蕴轻轻一笑:“不是还有孙女吗,只要有孙女在,程家和孟家的关系便不会断。”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眼睛一亮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有理有理。 “所以呀,祖父,咱们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与其左右摇摆让人瞧不起,不如站定一个。” “宋家如今过于招摇,指不定圣上心中早就十分不满,咱们若是和宋家牵扯上,恐怕圣上会很不高兴啊。” “孟家就不一样了,两家姻亲走的近些也是情理之中。” 程老太爷皱皱眉,又点点头:“依你这么说,咱们应该和宋家划清界限才是。” 程蕴立马道:“祖父英明。” 程老太爷很高兴,他咧嘴笑了笑,挥挥手:“行了,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孙女告退。” 程老太爷捋着胡须看她离开,知礼懂礼还会分析利弊,这个孙女教导的不错。 他笑得十分满意,等视线内再不见程蕴的身影,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让他手一抖扯下几根胡须。 嘶—— 程老太爷疼的倒抽一口冷气,不对啊,就算要站队,要站哪边不是应该由他来决定吗?他才是程家的当家人啊。 … … 两天后程葶回门,程蕴倒是见了一眼她的大姐夫。 定安侯如今虽已四十多岁,但模样儒雅,时间带给他的反而是一种醇厚的气质。 她看了看程葶,面色红润,眉眼含笑,想来过得并不差。 第二天程蕴便再一次登上了去大安寺的马车。 周嬷嬷拉着她的手:“姑娘如今大了,好些事情有了自己的想法。奴婢能为姑娘做的便是守好这院子,奴婢不能时时陪在姑娘身边,姑娘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程蕴含笑颔首:“嬷嬷放心,我有分寸。” 周嬷嬷又叮嘱了几句,然后看着她出了院子。 程蕴登上马车,潘元驾着马车慢悠悠地驶出了京城。 京城内的喧嚣热闹逐渐远去,四周渐渐静下来,程蕴给自己倒了杯茶,正要端起,马车却陡然停下。 程蕴收回手,马车外有道男声传进来:“程三姑娘可在?” 潘元攥紧缰绳,目光警惕地看向前方,几个人正围着一辆马车站着,他问:“你们是什么人?” 丁邑没回答。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薛温从马车下来。 “三姑娘,我有事要问你。” 程蕴听到薛温的声音,微怔,她坐着没动,清灵灵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去:“薛大公子有何事?” 薛温挑挑眉:“三姑娘打算这样跟我谈话吗?” 程蕴道:“我是女儿家,自然要注意名声。” 薛温嗤笑:“三姑娘眼里既然还有名声,那为何还要去偷我的银子?难道这就与名声无关了吗?” 他话音一落,车厢内一片寂静。 紧跟着他的视线内便闯入一只如白玉般的手,那手从左划到右边,将车帘掀起,程蕴那张笑盈盈的脸便展现在他面前。 程蕴看向他:“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薛公子已经将此事给忘了。” 薛温瞳孔微缩,眼底有莫名情绪涌动。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偷了银子,这倒罢了,罪魁祸首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不仅如此,查清楚此事还花费了他好几个月。 可真是丢人! 薛温笑了笑:“三姑娘放心,这种事我时刻不敢忘。” “薛公子拦下我的马车,只是为了质问我吗?” “三姑娘觉得,我有这么闲?” 程蕴叹口气,扶着绿槐的手下了马车。 “薛公子是来问我讨回那五两银子的?” “三姑娘明白就好。” 程蕴又叹一口气:“俗话说,破财免灾。薛公子,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去拿了你的五两银子,当时你便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去遂州,到时薛公子染上瘟疫,就是有五万两银子也没地花呀!” 薛温似是笑了:“这么说来,我应该感谢三姑娘偷了我的银子?” 程蕴道:“薛公子不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正因为我出了手,才能让薛公子有理由在京城多待了几天,一直到遂州瘟疫爆发,避开了这场祸事。” 薛温冷冷一笑:“三姑娘也别把话说的这么好听。” 程蕴微怔:“薛公子不信我的话?” 信你有鬼! 薛温道:“三姑娘,我虽然不知你是从哪里事先得知了遂州的瘟疫,但我和你并不熟悉,若说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救我,难免过于可笑。” 程蕴叹口气:“薛公子谢庭兰玉风华正茂旷达不羁,我怎能忍心看着薛公子去送死?” 满嘴鬼话! 薛温眼神越发冷:“我想若不是你舅舅也会一同去遂州,三姑娘定然会看着我去送死。” 程蕴默然看向他。 薛温眉目间的温和早已消失不见,唇角扯出的笑冷如寒冰:“三姑娘能将对我的算计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倒令我佩服。” 程蕴脸上的笑渐渐变淡,最终隐进风中。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的,如一滩死水的表情:“所以薛公子想要怎么跟我算这笔账?杀我泄愤吗?” 薛温怔了一瞬,很快道:“那倒不必,三姑娘将从我这儿偷走的银子还回来便行了。” “不行!”他话音刚落,程蕴立马脱口而出。 薛温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三姑娘,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银子?” 喜欢就是喜欢,这种事情还需要原因吗? 薛温道:“我觉得,凡事总有一个原因。” “如果三姑娘问我为何喜欢银子,我可以直说,我十一岁时父母相继离世,他们留下来的铺子田产全落在了我的身上,当意识到周边的人对我手上钱财的觊觎的时候,我才明白钱的重要性。” 他的眉头依旧紧锁:“但三姑娘,你从小养在深闺,这么在意黄白之物,不会太诡异了吗?” “程家好歹也是侯府,家风也还算清正,就算三姑娘在家中不受重视,但程老夫人也不会去苛待你,该有的东西不会少,既然如此,那么三姑娘从小也不会为吃穿发愁。” “三姑娘,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你到底为何会迷上银子?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程蕴听完他这样一番话,怔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程家未曾短她吃穿,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呢? 她扭着眉,努力地想,使劲地想,拼命地想。 脑中却有团记忆始终模糊不清。 “……这座宅子是不是很不错?但是它太贵了……我倒是想把它买下来……” 是谁?是谁在说话? 是她吗?是她说要买宅子吗?她要买宅子做什么? 她到底将哪些重要的事给遗忘了? 可不管她怎么想,脑中翻来覆去仍旧是那几句话。 绿槐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惊呼一声:“姑娘!” 薛温皱着眉,他把话说的很重吗?怎么搞得他像是在欺负小姑娘? 清圆恨的不行,不就是五两吗,至于死追着不放? 她从自己的荷包中拿出五两,走到薛温面前:“薛公子,五两银子还给你,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家姑娘了!” 薛温笑了笑,伸手接过:“早拿出来不就好了吗?”省得他说了那一通废话,最后浪费大家时间。 清圆脸色变了变,冷笑道:“薛公子,您这性子若是将来娶了妻必定家宅不宁!” 薛温没有生气,他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样子:“是吗,但我觉得热闹点也挺好的。” 程蕴看着他坐上马车离开,一张小脸苍白透明,唯有一双眼睛越发漆黑幽暗。 … … 胡屠夫年轻时曾让许多人嫉妒过。 原因还是因为他本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粗汉子,每日还要宰杀好几头猪,身上总是有洗不干净的腥气。按说他这样很少有姑娘愿意嫁给他的,可最后嫁给他的那个姑娘不光是心甘情愿,还长得貌美如花。 这就让那些人酸的牙都要掉了,不应该呀,胡屠夫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这姑娘长了一副好样貌,怎么眼力不太行啊。 他们心里各种不平衡,一直到这姑娘为胡屠夫生下一个女儿后去世,嫉妒的羡慕的统统变成了同情。 原本他们还操心胡屠夫会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可没料到他不仅是娶到了,还让他们嫉妒的眼红。 原本他们以为会对他一直嫉妒下去,可没料到他陡然就成了鳏夫。 人生无常啊人生无常。 胡阿橘从小是顶着众人同情的目光长大的。 卖鱼的阿四叔总是会摸着她的头一脸哀伤,这让她一直忧心自己是不是再也长不高了,还是自己脑子太笨了,不然为何阿四叔看着她的眼里总是含有泪花。 她不明白,于是跑去问爹爹。 胡屠夫告诉她,阿四叔只是因为当初喜欢她娘亲,但是太怂,不敢告诉她娘亲,然后现在十分后悔。 胡阿橘似懂非懂,阿四叔喜欢她娘亲,和她有什么关系? 胡屠夫却没再多说,他拿起刀又去杀猪了。 胡阿橘听着猪嗷嗷惨叫的声音,两手托着腮开始想象她娘亲模样。 他们都说她娘是个美人,可是眼睛太瞎,嫁给了她爹爹。 她才要说他们眼睛瞎! 她爹爹其实只要把胡子刮干净,不知道比他们英俊多少倍! 其实在她娘亲去世几年后,有人说要给他爹爹介绍姑娘,但都被他爹爹严词拒绝了。 她娘亲一定长得很美很美,所以爹爹才对娘亲死心塌地。 她长大后也要找一个待她十分温柔的男人! 胡阿橘长大后遇到了裴免。 这个男人总是三五不时的跑来他们家买猪肉,于是这一来二去,胡阿橘倒是和他渐渐熟悉起来。 裴免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但是心思却很细。 胡阿橘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上了他,不然为何总是想要去见他,总是想要去对他好? 胡屠夫却很讨厌裴免,他当爹当娘,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大,偏偏来了一头猪,要和他抢女儿,真是过分! 他是十分想要将这头猪赶跑的,但这家伙看着笨,脑子却好使,不管他的态度有多不好,对他始终是小意殷勤,十分讨好。裴免这个态度,他总不能当着女儿的面给他甩脸色吧,不然女儿回头又要闹脾气了。 胡屠夫心中十分不好受,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儿大不由娘啊。 他叹一口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小子居然得寸进尺,说要和阿橘一起出城看桃花。 他呸! 果然这些男人统统都没安好心。 胡屠夫双眼圆瞪,立马道:“不行,我不同意!” 要是这臭小子趁着看桃花的劲,欺负阿橘怎么办?他不能跟在阿橘身边,要是阿橘被这臭小子拐走了又怎么办? 他说什么也不同意! 胡屠夫生气的样子还是很凶的。 裴免却丝毫不怕,笑着道:“爹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橘的。” 胡屠夫眼睛瞪得更大了,吼道:“谁是你爹?我都说了多少遍,让你这臭小子别乱叫!” 裴免立马一脸讨好:“爹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你立马从我跟前消失,我这气就顺了!” 裴免看到娉娉婷婷站在门口的胡阿橘,耳根又开始发红:“阿橘出来了,我这就带着阿橘从您老眼前消失!” 胡屠夫又是一声吼:“臭小子我让你消失!” 胡阿橘走过来:“爹,你吼啥呢?” 胡屠夫收起脸上的怒气,笑着道:“阿橘怎么出来了,是不是爹吵到你了?” “是啊。” 胡屠夫一脸受伤,看着阿橘走到那臭小子面前:“三哥怎么来了?” 裴免听到她叫三哥,耳根越发红。 阿橘先前听到冯义他们叫他三哥,于是也跟着一起叫。 阿橘说这样听起来像一家人。 一家人…… 裴免面皮有些烫,他清了清嗓子:“我听说城外的桃花开的正好,阿橘和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胡阿橘笑着点头。 裴免眼睛亮亮咧嘴傻笑。 胡屠夫不高兴了:“阿橘!” 胡阿橘可怜兮兮地看向胡屠夫:“爹,我想去城外看看桃花。之前因为看的人很多我一直没敢和爹提。现在有三哥护着我,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胡屠夫也很委屈:“阿橘想看桃花,我也可以带你去看啊。” 胡阿橘跺脚,急道:“爹,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他怎么会不懂?女儿想和心上人一起去看桃花,重点是在心上人上面。 胡屠夫觉得更伤心了,孩子的娘就给他留下了这一个孩子,然而现在这孩子也要离开他了,他又要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裴免看着胡屠夫黯然神伤地进了屋子,有些忧心:“爹没事吧?” 胡阿橘却毫不在意:“没事没事。” 这些年她爹看着她越长越大,每个月总是要伤感几次,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先不说这个。三哥今日来找我,是那个黄姑娘出城了吗?” 裴免闻言端正了神色:“不错。”顿了顿,“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胡阿橘看着他眼里的心疼歉疚,倒是笑了:“麻烦啥?三哥不拿我当外人,能帮上三哥我也很开心。” 裴免的眼睛被她这一句话点亮了,嘴角又开始不由自主往外咧。 … … 城外有片桃花林,那一大片的粉红傍着一条河,花瓣从树上跌落,最终不是落在土里,便是飞到了河面上。这桃林便成为了京中男女外出游玩去的最多的地方。 清晨的露水将桃花颜色染得浓艳,黄诺儿看着娇艳的桃花,却想起了她的觉素哥哥。 大伙儿都说城外这片桃林美,那是他们没见过觉素哥哥,他若是站在这里,这些花儿都要失了颜色。 黄诺儿叹口气,只可惜她能见到觉素哥哥的次数十分少,且都是在晚上。 她曾经提过让觉素哥哥还俗,这样他们就能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了。 但觉素哥哥却说他命中带煞,必须待在寺庙,否则会牵连到她。 他说自己一人受罪便好,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姑娘,绝不可有半点闪失。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满眼深情和疼惜,让她感动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方。 黄诺儿收回思绪,就算是在大清晨,来赏花的人依然不少,人与人之间交谈说笑的声音让她皱了皱眉。 她带着丫鬟绕过那些三五成群的人往前走,有男人低声的呵斥声和女子低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黄诺儿站在一棵桃花树后没有动。 那一对男女争执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大。 男人很是不耐烦:“我让你别哭了!你要看桃花我不是带你出来了吗?你还要怎样?” 女子抽抽噎噎道:“三郎,我和你说话你明显心不在此,你心里还是想着那个女人,你为什么眼里就是看不到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男人涨红面皮:“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女子见此眼泪落的更凶。 黄诺儿看那女子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住心口,哭的惨绝人寰如丧考妣,再也看不下去。 她走上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轻声道:“你别哭了。” 那女子抬起一双哭红的眼,嘶哑着嗓音道谢:“谢过姑娘。” 黄诺儿叹口气,有些为她难过:“方才我都看见了。” 女子擦泪的手顿了顿,有些讪讪:“让姑娘见笑了。” 黄诺儿摇摇头:“我和你同为女子,何苦要笑话你?我只是为你感到不值,这样的男人,他不爱你,你离开他不就好了吗?” 女子陷入沉默,半晌,她道:“不知姑娘心中有没有喜欢的人?” 黄诺儿闻言,脑子里就冒出觉素那张脸。 女子看她微微泛红的面颊,笑了笑:“看姑娘这反应,姑娘是有心上人的,且这心上人也待姑娘十分好。” 黄诺儿有些惊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女子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些羡慕:“姑娘方才听到我的问题,眉眼含笑,脸颊带红。不用深想也知道,姑娘过得很幸福。” 黄诺儿也觉得自己很幸福,她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不愁吃不愁穿,长大后她心仪的男子同样也喜欢她。 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已别无所求。 因为想到了觉素,让黄诺儿变得有些温柔:“你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的。” 女子的眼泪却又落了下来:“姑娘一开始问我为何不离开他,只是因为我到现在还喜欢他啊。” 黄诺儿越发心疼她的痴傻:“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收住泪,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叫我阿橘便行。” 黄诺儿道:“我叫黄诺儿,家住在帽儿胡同,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只管去那儿找我,我陪你说说话,你也能好受些。” 阿橘一脸感动,眼泪险些又要落下来:“姑娘是个大善人。” 黄诺儿抿嘴笑了笑,她的心上人是个出家人,她做些善事,心上人知道了也会夸赞她。 …… 程蕴笑了笑:“婶娘这么一个聪明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她喝了口茶,道:“这年轻人和那姑娘,想必婶娘也猜出来了,就是祁王和祁王妃。而我2还知道,祁王妃生父贪污的案子,当年是交由我外祖父查办的。这样一来,祁王的动机便有了,我说婶娘和祁王勾搭上了也就说得通了,不是吗?” 第七十二章 得体 张氏笑起来,她说道:“蕴姐儿,我方才还是你长大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切说说,我一个深闺妇人,如何和祁王牵上线?” 她垂下眼,不无讥讽道:“你可真是高看我了。” “婶娘不肯承认也正常,毕竟这种事嘛,傻子才承认呢,婶娘肯定会想,反正我手上没有证据,只要死不认帐,任凭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但是婶娘怎么这么肯定,我的手上一定没有证据呢?” 张氏脸色刷地变了,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这死丫头肯定是说这话唬她的,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证据早已被消灭光了,祁王可不会给人自己的把柄。毕竟那个男人要的……… 当年的物证她已经让人处理掉了,至于人证,只怕坟头草都有人高了吧,她没什么好怕的。至于程蕴,她三番两次针对她的女儿,而今又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该怕的应该是他。 “婶娘,你真的把当年的一切物证都处理掉了吗?真的没有留下一两件东西吗?凭你的心思,就不怕期望3日后反水,把你给买了?或者拿此事一直要挟你,这是你想要的局面?你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 阿水皱着两条眉,目露思索,时间过去十年之久,记忆已经慢慢模糊,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过于重大,还是在她脑中留下了印象。 她低声道:“其实夫人的身体一直很好,我很少见到夫人生病,我记得当时就算怀有身孕,夫人的精神状态依旧很好。”她面露回忆,“但是自从生下姑娘后,夫人便一直汤药不断,然后去了。” 一旁的清圆脸色有些不好看,由不得她多想,这话里的意思就像是程蕴害死了孟氏一样。 阿水陷在自己的回忆中,神色有些畏惧:“那时候二老爷生了好大的气,打死了好几个丫鬟,那几天每天都是阴云笼罩,府上人人自危,老太爷和老夫人也很生气……” 程蕴出声打断她:“等等,你且细说说我父亲是什么反应?” 阿水皱着眉,慢慢道:“二老爷……二老爷那时候很难过很愤怒,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二老爷发怒,夫人去世那天,二老爷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过了一天……姑娘可能不清楚,其实二老爷待夫人很好,二老爷因为夫人,一直没有纳妾。” 程蕴笑了,原来在她们眼里,一个男人待一个女人的好是这样的。 难怪烟渠一直都不信任男人。 她轻声道:“你说我父亲待我娘很好,那现如今的吴氏又是怎么回事?” 阿水不说话了,这件事是程家的一桩丑闻,当年老夫人严令禁止不许人再提。 程蕴看着她:“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 阿水有些为难:“这件事确实不好对姑娘说。” 程蕴叹口气,上一世她在家中闲逛时,偷听到了两个小丫鬟的谈话,她们将这件事说了个大概,但也只是个大概,更详尽的细节那两个丫鬟没有说,她也无从得知。 其实这些旧事她去问周嬷嬷更直接,更方便,并且周嬷嬷知道的会比阿水多得多,但是周嬷嬷并不愿意同她讲这些事,就算她问了也是白问。 她轻声道:“你在侯府待过,应该知道这些高门世族看起来是一团光鲜亮丽,但实则内里水深火热,阴暗肮脏。阿水,我现在需要去了解这些事,以此来判断我现如今的处境,所以请你帮帮我。” 女孩子语气神色恳切,让阿水有些动摇。 她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十分和气的女子,她从未见她发过脾气,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十年一晃而过,夫人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阿水叹了口气,低声道:“吴氏是大夫人的远房表妹,但是我记得那时候她们的关系并不亲密。那一年吴氏来程家看望大夫人,顺势提出要在府上住几天。” 程蕴皱皱眉:“大夫人同意了?” 阿水摇摇头:“我不记得那时候大夫人有没有同意,但最后吴氏还是在府上住了下来。” 程蕴眉头紧锁,只听阿水又道:“吴氏她……在府上住下来后,总是在府上闲逛,一点也不避嫌,二老爷和她撞见过好几次。” 程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轻声问:“我娘呢?她是什么反应?” 阿水闻言思索了会儿,道:“夫人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事,也许夫人并没有把吴氏当回事。” 程蕴问:“那大老爷和三老爷呢?吴氏和他们撞见过吗?” 阿水摇摇头:“没有,我那时候只听说二老爷总是碰见吴氏。” 程蕴沉默不语,忽然道:“我娘的死,有没有可能和吴氏有关?” 绿槐和清圆纷纷屏住了呼吸,等着阿水的回答。这也是她们最想要知道的。 阿水却笑了,笑容有些轻蔑:“姑娘也太瞧得起她了,且不说她那时候只带了一个小丫鬟住在府上,夫人不知比她聪慧多少,哪里有她下手的机会?” “就算我娘再聪慧,她还是死了。”而这个蠢女人却还活着,程蕴抬手揉了揉眉心,“所以呢,她是怎么成为了如今的程家二夫人?” 阿水脸上的笑渐渐消散,神情有些晦涩:“夫人去世后,府上的人都很忙。我听说那一天是大夫人找二老爷有点事商量,然后二老爷去了,然后便……” 然后便和吴氏有了首尾。 程蕴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没了任何情绪:“事情败露,我父亲立马就说要娶吴氏吗?” 阿水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那时候二老爷脸色很难看,并没有说要娶吴氏。” 程蕴慢慢坐直身子:“但是外面都说,是我父亲对吴氏情根深种,不顾众人反对也要娶她。” 阿水目光有些不解:“我也不明白,那天明明二老爷很愤怒,恨不得活剐了吴氏。可就在几天后,忽然说自己看上了吴氏,要娶她,我们都说二老爷这是被吴氏施了妖术,明明二老爷那么喜欢夫人……” 程蕴心脏砰砰直跳,她抬手摁住胸口,眼睛有些亮。 如果是在当天她父亲立马就说要娶吴氏,那么他喜欢吴氏的可能性最大。可阿水说是在几天后,虽然说并不是就一定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但这个可能却被拉低,从而冒出了更多个可能性。 她看向阿水:“你没记错?确定是在几天后?” 阿水肯定道:“我没弄错,因为就是在二老爷提出要娶吴氏那天,将我们这些还在夫人院里的丫鬟全发卖了。” 阿水说的这些事中还透着诸多诡异,程蕴却没再继续问她,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更何况再多的事情阿水也不可能知道了。 她让绿槐将阿水带出去,然后将江决他们叫进来。 程蕴把方才阿水说的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这是他们想要知道的,她明白,所以也不会因为这是程家的阴私而对他们有所隐瞒。 江决几人听完沉默下来。 程蕴笑着道:“江叔叔放心,当年的事,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的。” 江决笑的有些苦涩:“是我没用。” 程蕴摇摇头:“怎么会呢?我现在有件事要让江叔叔帮帮我。” 屋内几个人纷纷看向她,等听她说完,一时间鸦雀无声,几人脸色有些怪异。 清圆更是一脸惊悚:“姑……姑娘?”这是方才听完阿水的话被刺激到了吗? 程蕴眼睛晶晶亮,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有事的只会是别人。 何悠一脚踩在掉落在地上的绿叶,脚步急促地往前走。 细碎的金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迷人眼。 他望见坐在亭中的男人,越发加快了速度。 丁邑看着他走近,奇怪道:“我说老何,你这么急做什么?有老虎在后头追你不成?” 是头老虎他还能想办法杀掉它,但现在是比老虎还可怕的东西,杀都杀不死。 他看向正在倒茶的薛温:“公子。” 薛温点点头,慢吞吞道:“出什么事了?” 何悠额头急出了汗:“程家那个三姑娘,说是在大安寺抄佛经,前两天将佛经抄完,然后坐着马车回府,路上遇到了土匪。” 薛温放下茶壶,有些奇怪地看向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的确跟公子没关系,但是现在满大街都在说公子你出手救了三姑娘……” 什么? 薛温像是有些怔,他救了那个女人?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何悠端起茶碗咕咚咕咚一口喝完,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更荒谬的是,居然还说公子你和程三姑娘定了终身。” 薛温笑了:“定了终身……拿什么定的?”真是无稽之谈! “五两银子。”何悠道,“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公子和程三姑娘互换了银子来定情。” 狗屁! 拿银子私定终身,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丁邑脸色怪异,程三姑娘从他们这儿偷走五两银子,他们那天去将银子要回来。从某种角度来看,还真可以歪曲成互换…… 呸呸!什么鬼!他掐断思绪,看向薛温。 薛温收起了笑,问何悠:“现在京中是什么情况?” 何悠低下了头:“这些流言只用了一个晚上,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眼下只怕压不下去了。” 那可真够厉害的,还是说京城这些民众吃饱了没事做整天等着看热闹? 薛温站起身:“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回南阳侯府了吗?” 何悠摇摇头:“没有,属下正让人去找。” 她没回府?她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女人报复起人来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 … 京中传疯了的流言让程老夫人很是窝火。 程蕴两日前给她送信,说是佛经终于抄完,可以回家了。 可没料到好好的在路上碰到了土匪,紧跟着程蕴便失去了踪迹。 她让人去找,人还没找到这流言倒是飞起来了。到底是哪里来的一群不长眼的土匪? 于嬷嬷掀开帘子进来:“老夫人,三姑娘身边的丫鬟说是要见您。” 程老夫人坐直身子:“让她进来。” 卷卷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响亮亮磕了个头,再抬起脸来便是两眼泪汪汪的样子:“老夫人,您要给我们家姑娘做主啊!” 程老夫人眉头跳了跳。 卷卷哭喊着道:“我们家姑娘没日没夜的在寺中抄写佛经,只为给老夫人祈福,而今好不容易将那百遍佛经抄完,终于可以回到老夫人跟前尽孝,可没料到路上被一群凶狠的土匪给拦下了,要不是薛家大公子出手相救,我们家姑娘这条命就没了啊!” 程老夫人揉了揉眉心,这丫鬟真是咋呼:“你们家姑娘现在在哪?” 卷卷吸了吸鼻涕,道:“请恕奴婢不能说,奴婢只要说了便是害了姑娘,老夫人若是要因此怪罪奴婢,奴婢也就受了,但是奴婢决不能让别人害姑娘。” 程老夫人眯了眯眼:“谁要害她?” 卷卷抬起眼,又飞快垂下。 程老夫人看了于嬷嬷一眼,于嬷嬷会意,带着室内的丫鬟退下了。 卷卷这才从袖中掏出一根簪子,恭敬地递给老夫人:“我们姑娘让奴婢将这个交给老夫人。” 程老夫人接过,皱着眉细细打量着簪子,等看到那一个细微的字,脸上的所有情绪瞬间消失,她沉了声音:“这根簪子哪里来的?” 卷卷又开始哭:“这簪子是奴婢从那些土匪身上找到的,奴婢交给姑娘后,姑娘的脸瞬间白了。” “老夫人,我们家姑娘只有您可以依靠了啊!我们家姑娘从小就胆子小,眼下姑娘被这些土匪吓得不敢回来,就怕路上再一次遇到土匪。” “可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京中全是些对姑娘不利的流言,我们家姑娘真是命苦啊!” “住嘴!”程老夫人终于听不下去,出声呵断,“你们怎么会遇到薛家大公子?”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碰巧土匪冒出来要掳走姑娘的时候,薛家大公子的人就出现了。老夫人奴婢跟您说,那些人好生厉害!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土匪杀了个精光……”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再问下去这丫鬟也不可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了。 三丫头到底怎么在教丫鬟?啰哩叭嗦的全是废话! 卷卷闻言闭了嘴,等出了荣辉堂,这才蹦蹦跳跳哼着歌回了凝翠院。 姑娘说,只要她将这簪子交到老夫人手上,吴氏便再也没工夫注意到她。 现在她在府上横着走都没问题! 于嬷嬷等卷卷走后才重新进了内室,程老夫人脸上神情莫测。 “去把二老爷叫来。” … … 孟丞相前脚刚出了宫,薛温后脚便被皇帝召进了宫。 皇帝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先前朕便问你,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只要你说出来朕便会为你赐婚。” 他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腰间的龙形玉佩,神情戏谑:“可你当时是怎么回复朕的?你罗列出了好几家姑娘的名字,像对菜市场的萝卜青菜一样,挑三拣四的,说这个心善那个貌美你不知该如何选择。” 于是说不如将这些姑娘全赐给他。 真荒谬! “怎么?你现在是做出选择了?” 薛温道:“陛下,流言不可信!” 皇帝扬扬眉:“你没救程家三姑娘?” “臣没有!” 皇帝继续问:“五两银子定情是怎么回事?” “这实属无稽之谈!”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他:“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跟亲眼看见了一样,你带着人亲自去问那个小姑娘要银子。没这回事?” “臣确实带着人去要过银子,但不是定情。” 皇帝有些讶异:“不是定情,那是因为什么?你好好的没事做跑去问人家小姑娘要什么银子?” 薛温沉默了,他能说是因为被这个小姑娘偷了银子吗?多丢脸!说出来皇帝岂不是要笑死他? 薛温做了选择:“臣确实和程三姑娘定了情。” 皇帝坐直了身子,他是真没有想到薛温就这么承认了。 “别人定情不是用首饰就是用香囊帕子之类的,怎么就你别具一格?” 薛温道:“臣最欢喜银子,和心上人定情自然要用臣最喜欢的东西,这样才能彰显臣的心意。” 皇帝摩挲着扶手:“如今京中谣言满天飞,程家三姑娘因为这事名声受了影响。你若是真心喜欢她,朕便为你们赐婚了。” 薛温跪下行礼:“谢陛下恩典。” 皇帝觉得十分不真实,薛温的婚事拖了这么些年,现在是定下了?他眨眨眼,薛温仍旧跪在地上。 他试探道:“不过三姑娘如今还小,你若是想娶她,只怕还要再等几年。” “臣等得起。” … … 皇帝的一道圣旨,在京中炸开了锅。 薛湲刚听到消息,怔了怔,随即一脸兴奋。 想不到啊想不到,她哥也有栽跟头的一天。 她嗑着瓜子,眼睛亮晶晶,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薛温却十分平静。 丁邑看到何悠又一次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心里头一跳,直道不好。 果不其然,何悠道:“公子,程三姑娘派回来几个男人去程家送信,那些男人说自己是公子您的人,受了您的吩咐保护程三姑娘。” 怎么这么不要脸!丁邑心中有些愤愤。 薛温等何悠把话说完。 “那些人出了程家,紧跟着便去了我们的铺子,程三姑娘说她既然成了公子的未婚妻,那就要好好熟悉熟悉我们这边的情况。” 哪有熟悉夫家的情况跑到别人铺子里头去的?恐怕熟悉着熟悉着就把铺子变成她自己的了吧?这位三姑娘到底和谁学的规矩?怎么比强盗还要强盗? 薛温却是笑了:“由她去。” 她想要折腾就让她折腾好了。 只要等她长到十五岁嫁给他,再为他生下一两个孩子,她便可以去死了。 到时候他会亲手结果了她,不会让她痛苦的。 等她死后,他会让人每年在她的忌日为她烧五张纸钱,没错,只有五张,多的没有了。 但是在她还没有生下孩子之前,她须得好好活着才行,不然她的银子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是个男人,再怎么没皮没脸也不好去动自己妻子的嫁妆。但是孩子继承自己母亲的嫁妆可谓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不过孩子还小,怎么会打理铺子?那么他这个做父亲的就得替孩子管一管。 绕了这一圈,这银子最后不还是回到他的手上了吗? 真是个傻姑娘,怎么会想出这么笨的主意? 清圆自从听到皇帝下的圣旨,便震的回不过神来。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在第二天了。 “姑娘,您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现如今是怎么回事?不光有事还是件大事! 程蕴拿了根鱼竿坐在河边钓鱼,闻言笑着道:“我是没事啊,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清圆急了:“姑娘,您不能嫁给薛家大公子啊!” 她前头才刚诅咒薛温家宅不宁,她家姑娘嫁过去,那诅咒岂不是落在了自家姑娘身上?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程蕴偏头看了她一眼:“谁说我要嫁给他?” 清圆怔住了:“圣旨都下了……” 程蕴眨眨眼:“这还有好几年呢,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说不准这桩婚事最后就黄了呢?” 她只要等着后面那件事发生,到时候薛温哪里还顾的上她? 恐怕那时就算她想嫁给他,薛温也没心思娶她。 这还有三年多的时间呢,如果上天站在她这边,让薛温死了就更好了。 到得那时,她会拿着从薛温那儿得来的银子,请几位德高望重的方丈来念五个时辰佛经为他超度。七七四十九日就别想了,多败家呀! 他不是喜欢银子吗?那她就拿光他的银子,气死他! 她又怎么会嫁人呢?她不会嫁人的,当年的背叛现如今仍旧历历在目。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派回去的那些人居然没有被薛温赶出来。 薛温莫不是傻了吧? 如果傻了就更好了。 清圆还想说什么,程蕴却笑得很开心:“你看我娘留给我的庄子是不是很不错?有山有水的,那座山都是我的呢。”她看了眼放在身旁的水桶里正游的欢快的鱼,“蒋嫂子煮的鱼汤可好喝了,我们今晚又有口福了。” 孟氏留给她的,最主要想必就是这些人。 京城里的江决他们,还有如今待在庄子上的这些人。 只是不知道她娘做的这些事,她父亲又知道多少? 蒋嫂子煮的鱼汤确实好喝,鲜美可口……清圆摇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程蕴微微眯了眯眼:“不用急。” … … 程老夫人阖上眼。原本她对京中的流言还存有几分怀疑,可那些回来的送信的男人出了府后径直去了薛家的铺子。 这样一来,倒是将流言给坐实了。 而程蕴给她写的信…… “……想来是乐极生悲,孙女本盼着早日见到祖母,可不料路上陡生变故。” “孙女思来想去,此事或许有些误会。” “母亲一直待我同亲生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总是会想到我,又怎会做下如此恶毒且不要脸面的事?” “虽然前些日子我和五妹妹发生了争执,许是让母亲有些恼我。但母亲是个急脾气,气过那一阵也就冷静下来了。” “我始终不相信母亲会去收买土匪来害我。” “但如果不是母亲,那么便是府上另有人想要害我,我只要想到这一点,夜夜被噩梦惊醒。” “祖母,孙女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孙女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招了别人的恨?” “薛家大公子出手救了我,没料到转眼间我便成了别人口中谈论的笑资。” “虽说现如今圣上赐了婚,可孙女心中仍旧惶恐不安。孙女丢了程家的脸,无颜面对祖母。” “可尽管如此,孙女仍旧想请祖母还孙女一个公道。孙女一生下来娘便去世,从小在祖母膝下长大,祖母在孙女心中的地位非常人可比。” “祖母,孙女现如今只有您可以依靠了啊!” 吴氏是个急脾气…… 往往那些容易坏事的就是这些急脾气的人。怒气一上头,便失去了理智,以至于做下祸事。 更何况最有理由做下此事也只有吴氏一个人。 程老夫人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底下跪着的吴氏:“你除了喊冤,就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吴氏脸色有些发白:“母亲,媳妇真的没有做。” “哦?”程老夫人挑了挑眉,“那根簪子上头可刻着你的名字呢,你要不要先好好解释下你的首饰怎么会跑到外面?” 吴氏眸光频闪。那根簪子先前她给了那群地痞,鬼知道现如今怎么会跑到土匪手上。 她的眼眶涌上雾气,看向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程峘:“老爷,妾身跟了您十年,妾身是什么样的性子,难道您不明白?” 程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眉眼间浮现极浓的厌恶。 程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母亲问你话呢,你跟我说做什么?” 吴氏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一旁的赵氏只觉痛快无比,就连喝进嘴里的茶似乎也变得有些甜。 张氏有些不忍:“母亲,此事或许有些误会。” 程老夫人看向她:“误会?什么误会?” 张氏轻声道:“母亲您想,哪有人好好的要算计人还会告诉别人是自己做的。那根簪子,说不准是底下那些丫鬟见钱眼开拿走了呢?” 吴氏眼睛一亮。 赵氏皱皱眉放下了茶盏:“三弟妹未免太心善了些。二弟妹在黔州当了这么些年的家,难不成连几个奴婢也管不住?” 张氏脸微微有些发红:“大嫂说的是,只是我觉得二嫂待蕴姐儿一直挺好的,不可能做下这种事。” 赵氏笑了:“三弟妹真是单纯的很,你又看不见人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不可能的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吴氏怒目:“大嫂是何意思?为何认定是我所为?” 赵氏撇撇嘴:“什么叫我认定是你所为?”她抬了抬下巴,“证据在那儿呢。” 吴氏看到案几上的那根碧玉簪子,又不说话了。 赵氏喝了口茶:“不过三弟妹方才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准这簪子就是被丫鬟给偷了去。” “可是那些土匪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是被一个丫鬟买通,去抓蕴姐儿?” “我就直接问了,一个丫鬟哪里来这么大胆子?蕴姐儿又怎么得罪了一个丫鬟?” “蕴姐儿什么样的性子这整个府上谁不清楚?那孩子从小跟个小兔子一样,见着谁都是怯怯的。她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去得罪人?” 跟小兔子一样? 她回京这么久,还真没发现程蕴到底哪里像只兔子? 这个人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目无尊长! 还小兔子?哪里来这么一只猖狂的兔子? 吴氏冷笑:“说不准这个丫鬟被人给买通了呢?有人在背后做靠山,这胆子不就有了吗?” 赵氏将茶盏放下,似笑非笑看向她:“二弟妹说话注意点。你这为了脱罪,可别什么不该说的话都说出了口。” 吴氏渐渐有了底气:“什么叫不该说的?大嫂这是心虚了不成?” 赵氏收起了笑,垂下了眼:“二弟妹有什么话还是直说的好,这拐弯抹角的,我可听不明白。” “大嫂让我直说,那我便直说了。我知道大嫂因为当年的事恼了我,一直记恨于我。可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我为何要承认?” 吴氏陡然提起以前,让屋内几个人的脸色纷纷变了。 程峘冷着一张脸,眉间戾气浮现,厉声喝道:“住嘴!” 吴氏因为他的呵斥吓了一跳:“老爷……” 程峘不理她,看向赵氏,歉然道:“她说话口无遮拦,是我没管好她,让大嫂见笑了。” 赵氏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她转而看向吴氏,眼神有些冷,“二弟妹,我没想到你居然还好意思提起当年。” 到底是连脸都可以不要的人呢,提起那种事都可以面不改色。 “我也不和你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只和你好好说说现在。” “我瞧着二弟妹是疑心到我的身上了,二弟妹是想说是我买通了你院中的丫鬟,偷了你的簪子,然后买通了土匪,埋伏在蕴姐儿回府的路上,以此嫁祸给你。是也不是?” 吴氏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氏不等她说话,很快又道:“那二弟妹可高看我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买通你身边的丫鬟。” 她要有那个本事,早就买包砒霜毒死吴氏了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算吴氏最后定了罪,也少不了一块肉。 “蕴姐儿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没了母亲,我心疼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做出如此恶毒的事?” “这孩子眼下虽然已经安然无恙,可因为此事名声却受了影响。我也是做母亲的,如果是蕙姐儿遭遇此事,我定要把那作妖之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吴氏眸光微闪,脸色越发难看。 赵氏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不知道二弟妹信不信天道轮回,但是我却相信施必有报。我怕这今日我做下了恶事,第二天就报到我的身上了。” 吴氏眼神阴冷:“大嫂直言直语,过了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没变。” “行了。”程老夫人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淡淡道,“我在蒲州有处别庄,那地方风景不错,你收拾收拾东西,去那儿散散心吧。” 吴氏脸色猛地变了,失声道:“母亲……” 程老夫人眼神幽暗:“你还有什么不满?” 吴氏尚未出口的话被塞了回去,她牵扯出一个笑:“媳妇没有。” 程老夫人点点头:“那便好,闹腾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回去吧。” … … 吴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荣辉堂,又是怎么回到和风居的。 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你们都出去。” 吴氏的眼睛动了动,这道声音她听了十多年,心心念念十多年,再熟悉不过。 她抬眼望过去,程峘的脸一大半笼罩在了阴暗处,她有些瞧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老爷也觉得这件事是我做的吗?” 程峘答非所问:“我当年便再三警告过你,这孩子不是你能动的。时间过去这么久,想来你是忘记了。” 吴氏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肌肉开始颤动,她攥紧了手,眼中是浓浓的悲伤:“外人误会我就罢了,可是老爷,我们做了十年的夫妻,十年啊,你明白这段时间多漫长吗?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让你来了解我吗?” 程峘像是笑了:“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你?” 吴氏双手攥的更紧,她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中似乎有了点泪:“老爷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程峘沉默不语。 吴氏继续笑:“瞧我,说的这叫什么话。老爷也是人,人的心脏都是肉做的,怎么会是石头做的呢?” “可是既然老爷也是有感情的,那为何眼中就是看不到我?” 吴氏情绪渐渐崩溃,她提高了音量:“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她压根就不爱你!她哪里比得上我对你的好?” “闭嘴!”程峘额角青筋鼓起,“她不是你配提起的,更不是你能比的!” 吴氏眼中的泪落了下来,脸颊凉凉的,心也是凉的。 同为女人,早在当年她便瞧的清楚,那个女人心中压根没有程峘,她哪里比得上她对程峘的情深? 可是程峘呢? 就算是在当时神志不清的时候,叫的仍旧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寄云…… 孟寄云…… 这个女人,真是让她又嫉又恨! 既然她压根不爱程峘,为何要嫁给他?凭她丞相嫡女的身份,在京中谁不能嫁?为何非是程峘? 吴氏笑着擦掉了脸上的泪:“老爷说的对,我一个大活人,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 她话音刚落,室内气氛陡然变得压迫窒息。 程峘大步走过来,伸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吴氏对上他阴沉的眼睛,脸上扯出一个怪异的笑。 她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老……爷敢……杀掉……我吗?” 程峘瞳孔微缩,一把将她甩在地上,脸上的笑容凉薄无情:“我现在确实不能杀你,可是吴氏,倘若你哪天失去了价值,你能想象到你的下场吗?” 吴氏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闻言笑了:“老爷放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是照旧活得好好的吗?” “我既然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全耗在了老爷身上,那么便做好了和老爷共度一生的准备。” 程峘闻言心中只觉恶心,连多看吴氏一眼也嫌多余。 他转身大步出了内室。 … … 程蕴看完周嬷嬷送来的信,心里松了口气。 吴氏这个女人太碍事,趁早将她踢出府上才是正经。 这件事能成最关键的还是程峘的态度,如果程峘执意要护着吴氏,就算有了证据证人,也没有任何作用。 可如今看来,程峘娶吴氏另有缘由。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她单手拖着腮,望向窗外。 清圆不知怎么又和丁邑吵了起来。 程蕴眼中浮起笑意,这个人还是薛温派来的,说是担心还会有土匪找上她,特地派几个人来保护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对未婚夫妻多么的如鼓琴瑟鹣鲽情深呢,他不过是想让这些人监视她罢了,偏偏还要把监视说的这么好听。 但是人来都来了,赶走就不好了。毕竟他都没有赶她的人,人要懂礼才是。 程蕴笑了起来,薛温这不仅让她拿钱还给她送人,多好的未婚夫呀!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那么这么好的未婚夫什么时候才能识趣点儿赶紧去死? 丁邑其实并不愿意跑来程蕴这里。 他觉得这位程三姑娘不仅不要脸,且还心机深沉,对他家公子几番算计。要他说,还不如让她死在那些土匪手上,这世上也就少了一个祸害。 京中那么多真心实意喜欢他家公子的女人,不知他家公子哪根筋不对,竟然答应了皇帝的赐婚,选中了这一个。 这三姑娘真是邪门的很,简直不能以常理来论断。 公子让他来的时候,他本来想着自己随时会被程三姑娘赶走,没想到她倒是很开心,不仅将他留了下来,还好吃好喝的招待。 他从一开始的毛骨悚然到后面的坦然接受,心想这小姑娘心中还是有愧的。 可最后发现是他想多了,程三姑娘使唤起他来可谓是毫不含糊,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呸!谁和她自己人? 还有她这个丫鬟,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说丁侍卫,我们姑娘不是让你去提两桶水来吗?”清圆朝他身后看了看,“水呢?被你给喝了吗?” 丁邑没说话,听着这丫鬟开始唧唧呱呱:“丁侍卫你这样可不行,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总该做点儿事吧?不过两桶水你都提不动,你这样让我很怀疑若是土匪出现你打不打的过。” 丁邑撇撇嘴,土匪打不打的过尚还说不准,但是面前这个小毛丫头他肯定是打的过的。 “我们姑娘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你来我们姑娘身边这几天,是不是过的比在你们公子身边舒服?” “要我说,你们公子身边危机四伏的,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抹了脖子了。而我们姑娘是担心你在我们这里太怠惰,武功退化,回头回了你们公子身边,你们公子见你没什么用,把你给赶出来了。” 丁邑冷笑:“不劳你费心,我们公子身边人多着呢,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你们家姑娘的安危吧。” 回头等程三姑娘嫁到薛家,还不是照样要学着以夫为尊,早晚有她低头后悔的时候。 清圆两手叉腰,一扬下巴,傲然道:“我们姑娘一人便可活成千军万马,比你们家公子强多了!” 丁邑看到她眼底的鄙夷,忍不住挖苦:“独木不成林。你还是让你们姑娘好好学着怎么和人相处吧。” 清圆冷笑:“你好意思说我们呢,你们家公子也好不到哪去。” 丁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辩解道:“京中那么多姑娘等着嫁给我们公子呢,哪里一样?” 清圆嗤笑:“眼瞎罢了。只要我们姑娘愿意,想要求娶我们姑娘的照样一抓一大把!” 丁邑眉头跳了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们姑娘愿意? “清圆。” 程蕴的叫唤打断了他们越扯越偏的话题。 清圆扔下他提起裙子跑到程蕴身边,大声道:“姑娘,薛大公子派来的人光吃饭不做事,太懒散了,不如咱们今晚不要给他饭吃了吧?” 丁邑撇撇嘴,不以为然,少吃一顿又不会饿死。 紧跟着他便看到那位程三姑娘笑了笑:“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不给人家吃饭,要是路上他不肯帮我们打土匪怎么办?” 丁邑点点头,这位程三姑娘还知道分寸。 清圆又道:“他要是不肯帮我们打土匪,那就把他卖给土匪吧,说不定还能卖些银子呢。” 程蕴哈哈笑了:“土匪买他作甚?” 清圆闻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薛大公子派来的人真是太没用了。 … … 次日一早程蕴便坐上马车回京城。 她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卷书,直到马车停下,紧跟着她便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 程蕴怔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没有想到这么快便遇上了故人。 又是因为她将一些事情给改变了吗? 她下了马车,看向不远处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嘴唇偏薄。 这张脸让她熟悉又陌生。 这个男人是她上一世的丈夫,襄成伯府嫡出大公子,崔良域。 说起来他的经历倒和她有些类似,同样是幼年丧母,同样是伶仃一人长大。 如今的襄成伯夫人并不愿意看到崔良域的存在,于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便找了个由头,将他送去了五明山。 她当年听到他的遭遇,心中泛起同病相怜的感觉。以至于在后来她到了适婚的年龄,崔良域来求娶她,程峘问她的意见的时候,她点头同意了。 反正嫁谁不是嫁,嫁给崔良域他们或许会有些共同语言。 但是若说喜欢,她并不喜欢他,她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而崔良域对她呢?他当年娶她难不成是因为对她情根深种? 程蕴不会这么自作多情。 她没有程葶的容貌,更没有出色耀眼的才华,就连性格,也是十分不讨喜的。 这样一种情况下,她更愿意相信崔良域想娶的不是她程蕴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孟家,更确切的说,是权势,是更高的地位。 真要说起来,当年上门求娶她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而今回想起来,当真讽刺。 他们虽然做了夫妻,可程蕴却并不了解这个男人,她摸不清这个男人心中想些什么,又或许是因为她当时并不愿意去了解。 她刚嫁到崔家,崔良域对她是百般体贴,她身边的人都为她欢喜。后来离开了京城,崔良域被调到兴州做知府,渐渐的他对她的态度却发生了变化,她的丫鬟们为此很着急。 程蕴却觉得可有可无,她既然不爱他,那么就没有理由去在乎他的态度如何。 他愿意抬谁做姨娘,纳几房小妾,只要不妨碍到她的生活,她都随他去。 可是后来发生了动乱,叛贼逼近兴州,收到消息的他完全不顾她这个正房妻子和满城百姓的感受,带着一个眷养的外室趁夜逃出了兴州。 到那时她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孩子,还是个男孩。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太不识趣了,未出阁时在家中便是个多余的存在,而今嫁了人又变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当第二天消息传遍了兴州,她的丫鬟都不敢出门,只因为外面那些人的目光足以杀死她们。 他们虽然同情她,但崔良域身为一州知府,关键时候扔下百姓逃走,这更让他们愤怒。 丁邑看到程蕴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个陌生男人,且毫无收敛之意,心中对程蕴的印象越发差。 如今看来,这程三姑娘不光一肚子坏水就知道算计人,还水性杨花朝秦暮楚,见着个男人就走不动路。 这种女人娶回家有什么好?他家公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程蕴收回思绪,面上换上得体的笑:“崔大公子怎么在这儿?” 崔良域怔了怔,面前这位姑娘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很快他便收起讶异,脸上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我今日正要回府,不巧马车坏掉了,想借姑娘的人帮帮忙。” 程蕴了然,她点点头,看向一旁的丁邑:“丁侍卫,麻烦你了。” 丁邑坐在马背上没动:“程三姑娘,我们公子让我来是为了打土匪的。”不是为了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的! 程三姑娘?崔良域眸光闪了闪。 程蕴却道:“丁侍卫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我们这一路走来,可曾见到什么土匪?我没看到你的能力,因此怀疑你跑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蹭吃蹭喝,那么你在我这儿伙食费和住宿费是不是该算一算?” 蹭吃蹭喝?我呸!谁稀罕? 丁邑冷笑一声:“我没修过马车,这能不能修好我可不敢保证。”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崔良域忙道:“既如此,便不麻烦程三姑娘了,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程蕴看向他,不认同道:“这地方人烟稀少,崔大公子怕是很难再等到什么人,我若是袖手旁观,恐怕心中难安,崔大公子别和我客气。” 丁邑心中连连冷笑,这才只见过一面呢,就看上这男人了,死活要帮他。怎么不见她对他们公子这么好? 紧接着他便收到了程蕴带着怒气的目光:“丁侍卫,你在你们公子身边难道就没修过马车吗?” 丁邑挺了挺胸脯,骄傲道:“没有!我们公子从来不坐破破烂烂的马车!” 崔良域仍旧笑着,没有丝毫尴尬。 程蕴很失望:“丁侍卫,尽管如此,难道你们就不知道以防万一吗?要是有个万一,你们公子马车坏掉了,你们不会修,偏巧在荒山野岭,渺无人烟,那你们这群废物岂不是要让你们公子死在野外?” 丁邑很愤怒,这程三姑娘怎么回事,和她那个丫鬟一样,总是把死啊活的放在嘴边,说话真难听! 他翻身下马,冷冷道:“程三姑娘既然执意让我去修,那我便去了,只是这最后要是修不好,可不要怪我。” 崔良域忙道:“有劳了。” 丁邑冲他冷哼一声,走到了他的那辆马车旁边。 程蕴歉然地笑了笑:“崔大公子别介意。丁侍卫一直跟在薛大公子身边,能力肯定不差的。” 能力差不差尚不能断定,但这脾气是真的大。 崔良域笑的和煦:“程三姑娘肯出手相帮,我已是感激不尽。” “小事而已。”程蕴关切道,“崔大公子渴不渴?饿不饿?我马车上还有一些点心。” 不等他说话,吩咐道:“绿槐,你去把我车上的糕点拿下来。” 崔良域忙道:“程三姑娘有心了。” 但是不是过于热情了? 程蕴抿嘴笑了笑:“不瞒崔大公子说,我见到崔大公子第一眼,便觉得崔大公子十分眼熟,想来是我和崔大公子以前见过也不一定。” 崔良域怔了怔,以前见过?他一直待在五明山上,怎么可能见过? 丁邑修好马车走了过来,粗声粗气打断他们的话:“程三姑娘,马车已经修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再待下去天都要黑了!” 程蕴怀疑地看向他:“你确定?” 怎么您这是还想继续待下去? 丁邑冷笑:“我确定。”我确定这姓崔的马车走上一段路便会散架。 什么玩意儿,也配让他给他修马车。 程蕴叹了口气,惋惜地看向崔良域:“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崔良域笑着道:“程三姑娘慢走,等我回了京,定去府上道谢。” 程蕴点点头,重新上了马车,当车帘将崔良域那张脸隔绝在外,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漠然。 她原本想着,这一世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但没有想到他们之间这么有缘,既然他冲上前来,那么她就没有理由放过他。 … … 回到京城时天色已近黄昏,丁邑将程蕴送到程家,立马转身回了薛家。 清圆看着他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扶着程蕴进了府。 程蕴刚一进门,便察觉府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她不动声色,脚步急促地前往荣辉堂。 丫鬟通报后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程蕴进了屋子,扑通一声跪下,两眼含着泪望向坐在上首的程老夫人,哽咽道:“祖母……孙女不孝……” 程老夫人只觉脑仁疼:“你哭什么?” 程蕴忍住泪:“孙女又让祖母劳神费心了,都是孙女不好。” 程老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事情都发生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程蕴低下头抽抽噎噎道:“话虽如此,可若是孙女安安分分待在家中,便不会闹出这种事,孙女如今回想起来,仍旧怕得紧。” 她抬起脸,一脸正气:“可尽管如此,就算重来一次,孙女还是会这么做。只因为寺中方丈和孙女说,这在佛祖跟前亲手抄的佛经,供奉在佛前,佛祖便能看到孙女的诚意,是一定会保佑祖母平安的,孙女为了祖母,受点惊吓又有何妨?” 程老夫人似笑非笑:“你这受了一次惊吓便跑得不见了踪影,这要再来一次,你该怎么办?” 程蕴闻言脸都吓白了,却倔强道:“有佛祖保佑,肯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程老夫人喝了口茶,眯着眼睛慢悠悠道:“你现在可以给我说道说道,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吗?” 程蕴低下头扭着帕子,羞赧道:“这还都是因为薛大公子,他替我分析利弊,说这要害我的人肯定就在程家,我要是傻了吧唧的回了程家,指不定会再次遇害。薛大公子说不如趁此时将那害我之人揪出来,于是让我去他在京郊的庄子上住几天。” 程老夫人傻眼:“他让你去你就去了?” 她这个孙女什么情况?平常看起来不是有几分聪明的吗?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犯傻?他让你去你就去,你怎么就这么容易被拐走? 程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还有薛温,瞧瞧他这说的叫什么话?就不能盼着他们程家点好? 说的好像他们程家就是龙潭虎穴,程蕴回来就会立马没了命一样。 这个男人主意也太大了,不声不响偷偷摸摸就把他们家的姑娘给拐跑了。 要不是如今圣旨已下,将两人的婚事定了,她铁定要带着人跑去薛家问薛温要个说法。 简直不成体统! 程蕴扯着帕子,慢吞吞道:“薛大公子救了孙女的命,那时候孙女心中是万分感激,又怎么会疑心他说的话?只是如今想来,确实有些不合规矩。” 她仰起脸望向程老夫人,神情懵懂:“祖母,您说我们要不要备份礼送去薛家?好歹薛大公子救了孙女呢。” 程老夫人心底冷笑,薛温拐了他们家姑娘她还要好好谢谢他?哪有这么美的事? 虽说能够和薛家做上亲家不失为一件好事,可被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给这么算计着丢了一位姑娘,他们还要巴着薛家给薛家送礼,这心里不管怎么想,到底还是不舒坦。 她挥了挥手:“行了,别在地上跪着了。此事我自有分寸。” 程蕴顺势站起身:“谢祖母。” 程老夫人又问:“薛大公子问你要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程蕴又将头低下了:“说起此事,孙女心中也觉得奇怪呢。那日孙女坐着马车去大安寺,半路上被薛大公子拦下了,紧接着便被薛大公子要走了五两银子。” 程老夫人皱了皱眉,试探道:“你之前可和薛大公子有过接触?” 程蕴抬起脸,满面惊惶:“祖母,孙女拢共和薛大公子见过两三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哪有什么接触?” 程老夫人抿唇不语。 这么说来问题出在薛温那边。薛温又为何要算计她这个孙女? 她眯着眼睛打量着程蕴,虽然样貌不差,但是比不过程葶,难不成是因为孟家? 程老夫人有些好奇薛温的目的,可是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跑去薛家问。 这件事只能这么算了。 程蕴眸光闪烁,吞吞吐吐:“祖母……母亲她……” 程老夫人脸上神情淡淡:“你母亲她身子不太好,去庄子上修养几日。”她看向程蕴,“你这几日就待在院子里好好做做女红练练字,不要在府上乱跑。” 程蕴忙道:“孙女知道了。” 程老夫人点点头:“时辰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是。” 程蕴出了荣辉堂,径直往凝翠院走,对路上奴仆们的异样神情视若无睹。 等回到院子,周嬷嬷才算是给她解了惑。 “姑娘可还记得六姑娘养的那只白猫?” 程蕴点点头,那只猫儿一双眼睛很是好看。 周嬷嬷脸上神色晦涩,低声道:“那只猫死了。” 程蕴瞳孔猛地一缩,沉声道:“怎么死的?” 周嬷嬷道:“那只猫儿总爱往花园跑,有时候一不注意,便不见了踪影。前两日那只猫又不见了影,等六姑娘寻到的时候,那只猫的身上被人用簪子刺了两道伤。” 程蕴皱了皱眉:“事后没找大夫来治吗?” 周嬷嬷摇摇头,轻声道:“听说那簪子被抹了毒箭木的汁液,这汁液一碰到伤口,那毒就进入了体内,很快便死了。” 程蕴眸光幽暗,问道:“这件事又和二房扯上了关系?” 周嬷嬷有些讶异程蕴这么快就猜中,她点点头:“不错,有个丫鬟作证说看到五姑娘一个人鬼鬼祟祟去了花园。” 程蕴扬眉:“就一个丫鬟作证?” 周嬷嬷摇摇头:“那日五姑娘穿了身粉色的衣裙,有好几个丫鬟作证说看到了那身衣裳。” 程蕴冷笑。 周嬷嬷又道:“听说那天五姑娘回到院子神色很是慌张,且老夫人从五姑娘的屋中搜出了一个小瓶子,那瓶子里头就装着毒箭木的汁液。” 人证物证都全了。 程蕴问:“那根簪子呢?” “那根簪子后来从草丛里寻出来了,样式很普通,到外面大街上随处都可以买到。” 程蕴沉默片刻,脸上神情复杂:“人和人之间的相互算计,倒让这些无辜生命遭了殃。” 绿槐道:“姑娘的意思是这件事另有蹊跷?” “程菀这都亲自动手了,怎么又会多此一举专门去买一根簪子?”程蕴嗤笑,“她要是有脑子,也不会三番五次被人利用。” 她这边刚把吴氏给踢出府,她的这个好妹妹便给她送了一份惊喜。 程蕴又问:“大夫人什么反应?” 周嬷嬷道:“六姑娘看到猫死了,当即就哭了,大夫人自然是怒火中烧,跑到老夫人跟前一番哭诉。” … … “母亲,儿媳那日不过多说了几句,便被她给记恨上了,竟然唆使五丫头做下这种事。” 程老夫人沉默不语。 赵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继续道:“蕙姐儿好歹是五丫头的妹妹,平时也没有哪里得罪过她,她怎么就下的去手?” “这种事情要是传到外面,别人指不定会说咱们程家的姑娘心狠手辣,那可是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就算这些牲畜的命在她眼里不值钱,可这猫儿和蕙姐儿早已产生了感情,蕙姐儿又做错了什么?她要遭遇这些个糟心事儿?” “儿媳说话是直了些,她要是恨我冲我来便是,拿蕙姐儿撒什么气?” “行了。”程老夫人喝了口茶,慢吞吞道,“你们大房受了委屈,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 … 屋外的景色渐渐被黑暗包裹。 周嬷嬷继续道:“紧跟着五姑娘便被罚去跪祠堂,要到明天才能出来。” 这蠢货便是一直跪下去也不会长记性。 程蕴抿了抿唇,轻声问:“父亲呢?他怎么说?” 周嬷嬷忽然沉默,面上带了几分犹豫。 程蕴不解地看向她:“嬷嬷这是怎么了?” 周嬷嬷叹了口气,放缓了语速:“五姑娘在事发后跑到二老爷跟前一通哭,对天发誓说自己没有做过这件事,然后……”她顿了顿,“然后二老爷便去向老夫人求情,将原本要跪五日祠堂减到了三日。” 一时间室内几人都没有说话,绿槐和清圆对视一眼,最后将目光放在程蕴身上。 程蕴的视线渐渐有些涣散,她轻声喃喃:“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她垂下眸子看着面前碟子中的糕点,只是不知道如果她使出和程菀同样的招数,达成她的目的能有几分胜算? 程蕴觉得她实在是看不透自己这个父亲,明明之前的事让她推翻了外面那些夫妻情深的言论,可如今程峘的反应,却又透着古怪。 她支肘看着摇摆不定的烛火,对程峘来说,吴氏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是因为有了吴氏的存在,导致大房和二房的关系一直有些僵硬。程峘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放任?他明不明白因为他的求情会让大房产生不满? 还是说他对吴氏没什么感情,但对吴氏的那一双儿女是疼爱的?这种情况正常吗? 程蕴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圈,她有些好奇这其中的原因,那么她要不要去试探一下呢? 她抿了抿唇,皱着眉问:“父亲对大房就没什么表示吗?” 周嬷嬷道:“二老爷说要寻一只猫儿给六姑娘赔礼道歉,但六姑娘却说再不养猫儿了,她想养条高高大大的狗。于是二老爷这几日在寻狗。” 清圆抽了抽嘴角,这要是狗寻来了,府上怕是时不时能听到狗吠了,想想都热闹。 程蕴轻叹一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冲周嬷嬷笑了笑:“时辰不早了,嬷嬷去歇着吧。” 周嬷嬷叹息,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姑娘,二老爷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 程蕴脸上的笑微僵,很快笑意转浓:“嬷嬷这会儿饿不饿?这些糕点拿去吃了吧,我记得阿恪爱吃这些,要不回头我让厨房多做一些嬷嬷带一些给阿恪?阿恪那孩子怪机灵的,我可喜欢了……” 周嬷嬷听到程蕴不同于以往的平缓语速,而是变得有些急促,心中哪还不明白? 她无奈的笑了笑,姑娘这毛病就还像小时候一样,听到她说她不想听的话便强行将话题扯开。 她端起碟子出了内室。 程蕴松了口气。 绿槐想到什么,忽然道:“姑娘,冯义不是一直在花园做花匠吗?咱们要不要去问问他?说不准那天他看到过什么。” 程蕴却摇摇头:“这才刚出过事,我们这几日不要往花园跑,等风头过去再说。” 老夫人让她规规矩矩的待在院子里呢,那她就得做个听话的孙女。 她拿剪刀剪短了烛芯,烛火顿时恢复了明亮。想到些什么让她眉眼间染上笑意,眼下丁邑应该已经告完状了吧?不知道薛温知道她又一次算计了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会不会暴跳如雷想要掐死她呢?只可惜她看不到薛温的反应。 程蕴唇角翘起,有个未婚夫就是好啊,关键时候拿他挡在前面真是不错。 不过薛家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平静呢,她的好未婚夫可别死的那么快。 … … 丁邑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不遗巨细全讲了一遍,等他说完,天已经黑了。 末了他愤然道:“公子,这个程三姑娘绝对不能娶回来!” 薛温有些茫然:“为什么?” 丁邑见他说了老半天,嘴都说干了,他家公子还没领略到他的意思,顿时急了:“公子,这个女人才和您定了亲,竟然还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言行,看见个男人就热情洋溢勾三搭四,这要娶回来,肯定不安于室!” 薛温哈哈笑了:“热情是热情了些,不过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丁邑冷笑:“那是公子您没亲眼见着,程三姑娘和那姓崔的刚刚见面,三姑娘那双眼睛便一直放在那姓崔的身上,我咳嗽了好几声那位三姑娘听都没听见。” 她的丫鬟都听见了朝他使劲飞眼刀呢,程三姑娘却是理都不理。 薛温挑挑眉:“是吗?” “千真万确!”丁邑十分愤怒,“那女人听说他马车坏了,竟然还想让我去修,我呸!不仅如此,她还对那男人嘘寒问暖温柔体贴,公子,她这样做,压根儿没把您放在眼里!” 温柔体贴?那女人懂得什么叫温柔体贴?薛温有些讶异。 何悠听的频频点头,插嘴道:“公子,要不咱们去让皇上把亲事取消了吧。” 丁邑瞬间热泪盈眶,老何一语中的,这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呀! 薛温笑了:“圣上不会同意的。不过是帮崔大公子修了下马车,又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传扬出去说不定别人还要夸程三姑娘心地善良。” 丁邑冷笑,心地善良?他可真没瞧出来,他只看出来这程三姑娘一颗心黑不溜秋的! 想到崔良域那辆马车,他有些自得:“不过公子,那女人让我去修马车,然后我将那马车给修坏了,说不定到这会儿那姓崔的还没回到京城呢。” 薛温看着他脸上的得意,忽然有些不忍心:“说到这个,你怕是被她给算计了。” 丁邑脸上的神情僵住了:“嘎?” 薛温移开目光笑了笑:“她哪里是想让你帮崔良域修马车啊,她这是想让你帮她把崔良域的马车给拆了。” 这崔家大公子也是可怜人,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这个女人。 丁邑脑瓜子没转过弯来,他摸了摸后脑勺:“不对啊,那会她不管我怎么说都要让我去呢。更何况崔大公子又和她有什么仇?” 那就得去问程三了。 薛温笑道:“她身边又不是没有人,若是真想帮他,为何不让自己人去?她明知道你不听她的命令,却还坚持让你去,不是很奇怪吗?更何况她一直在故意激怒你。” 什么?她故意的? 薛温哈哈笑了:“可不是故意的吗?程三姑娘又不蠢,真想让你帮她做事,怎么会那样说话?那可不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丁邑回过神来更愤怒了,他大叫:“公子!这女人心眼太坏了!” 薛温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心眼坏的很。崔良域发现马车因为丁邑的修理而散了架,说不定还会因此记恨上他,程三可是点明了丁邑的身份。 虽然他并不惧崔良域的记恨,可就这么为她背了黑锅,这心里不是一般的膈应。 何悠皱着眉:“公子,如此看来,这位程三姑娘更加不能娶回来了,要不然怕是要家宅不宁。” 家宅不宁? 这四个字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薛温想了想,好像那天程三的那个丫鬟跟他说过。 他日后必定家宅不宁。 当时他怎么说的?热闹点好? 不过现在看起来会不会太热闹了? 薛温笑了笑,程三这么爱算计人,可别一不小心栽了跟头,被人给害死了,那就没意思了。 …… “婶娘可是好算计,害死了我娘,紧跟着又让大夫人吃了一个哑巴亏,吴氏能成为二夫人,想必婶娘除了不少力。这吴氏想必也没让你失望,毕竟只要有她存在,大房和二房便一直有些隔阂。这对婶娘来说,可真是好事一桩呢,只有这样,婶娘要为三叔得到侯爷的位置可就轻松不少。” 张氏渐渐冷静下来,好像有恢复了那副温柔得体的样子,她将碎发拨到而后,笑着道:“就算此时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三丫头,你有证据?没有对不对,没有证据,你说这么多也是浪费口舌。” 第七十三章 从容 程蕴笑了笑:“婶娘应该很得意吧?毕竟能够害死我娘,我娘当年身边有那么多人护着,可还不是死在了你的手里,婶娘,你应该暗中得意了很久吧?” 张氏漠然地看着她,程蕴喝了口茶,继续到:“我父亲和外祖父因为我娘去世,悲痛欲绝,婶娘心中是怎么想的?痛快吗?有杀人的快感吗?” “你这么好奇,怎么不去时时?” 程蕴偏了偏头,]有些疑惑,:“试试?那谁来试?婶娘吗?那我肯定很高兴!” 张氏脸色一变,而后冷笑道:“你问我同不痛快?我告诉你,当然痛快!孟氏就算在尊贵再受宠那又如何?那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里,像只蝼蚁一样。而我还或者,不光如此,日后也会风风光光活着。” “蕴姐儿,你知道的太多了,这可不是2什么好事,我想,你应该是想你的娘了。” “我可以帮你,让你尽快去见她。” …… 程菡看着她脚步急促地离开,唇角勾起,这种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用来利用再好不过。 如果此事能成,那就皆大欢喜,就算不能成,二房也有一场热闹可瞧。 程菀并未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大夫人给吴家安置的客房。 “表姐!” 吴曼茹听到动静起身相迎:“你怎么来了?” 程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对那些丫鬟道:“你们都退下,我和表姐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等到屋内都没了外人,她的脸上又浮现出兴奋:“表姐,你不是恨程蕴吗?我这儿刚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而后在吴曼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吴曼茹听完点点头,又皱了皱眉:“这东西好拿到手吗?” 程菀笑了笑:“表姐放心,这事交给我。” 吴曼茹又道:“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何最后不去找姑父,而是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程菀道:“表姐你想,程蕴那张嘴皮子太能说了,要是到时候被她听到了什么风声,跑去爹爹那一说,爹爹被她给说动了,我们的工夫可就白废了。” 其实这里有程菀的一点私心,她总觉得程峘对程蕴的态度有些奇怪,这让她有些担心最后程峘会把这件事压下去。 少女的心思敏感又多疑,程菀也不例外。 吴曼茹还是有点不放心:“难不成孟家就能成?” 程菀笑了笑,眼中有着算计:“这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者说,就算表姐不信我,也该相信表哥才是。这事由表哥去说,肯定能成!” 吴曼茹点点头:“等我哥哥回来我便同他说。” 程菀又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招过来一个小丫鬟,小声耳语几句,又偷偷塞给她几两银子,那丫鬟领命而去。 程菀看着一地金灿灿的阳光,心情十分好。 而吴氏的心情很不好。 她让那些地痞替她办事,许了他们不少银子不说,那群地痞还要让她给他们送去一件有记号的首饰,不然此事他们不敢办。 这倒罢了,只要此事能成,她给他们便是。 可是结果呢?这群王八蛋拿着她的银子首饰跑路了! 赵氏带着程蕙安然回了府,她见状让人去质问那群地痞,可回来的人说那群地痞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氏现在只想活剐了那群王八蛋! 还有那根簪子……如果落到有心人手中,她就危险了。 吴氏有些头痛地闭上眼,想起什么又睁开眼看向寒沙:“菀儿呢?” 寒沙道:“五姑娘去找表姑娘说了会儿话,现在在屋里休息。” 吴氏点点头:“派人看好她。” 寒沙垂下眼睛:“奴婢明白。” 没几日吴霖便独自一人去了孟家。 说明来意后他被小厮带到了偏厅,如今已入了冬,偏厅内却一盆炭火也没有,他在冷清清的偏厅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在喝完第六杯茶,孟老太爷终于现了身。 吴霖忍住心底的火气,恭敬地行礼:“晚辈见过老太爷。” 孟老太爷挑了挑眉,在主位坐下:“听门房的人说,你要见我?” “是,晚辈有一件事想请老太爷成全。” 孟老太爷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道:“何事?” “晚辈和蕴表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晚辈今日来此便是想请老太爷做主将蕴表妹嫁给我。” 孟老太爷喝茶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向吴霖那张脸:“你说,你和那孩子两情相悦?” “是。” 孟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笑了,他将茶盏放下:“你既和她两情相悦,为何不请了媒婆去程家提亲?你跑来我这儿做什么?那孩子可不姓孟。” 吴霖不急不惶:“蕴表妹确实不姓孟,但我相信老太爷心底是疼爱蕴表妹的。” 孟老太爷冷笑一声:“你知道个屁!你说我疼爱她,何以见得?我有多讨厌那孩子,整个京城还有谁不明白?” 吴霖道:“晚辈听说,老太爷当年很是宠爱孟大姑娘。” 他口中的孟大姑娘是程蕴的母亲孟氏。 “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老太爷既然宠爱孟大姑娘,又怎么可能厌恶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晚辈敢断言,老太爷心里是疼爱蕴表妹的。” 孟老太爷笑了,极尽讽刺,他看向吴霖的目光像看傻子一般:“无知小儿!那孩子姓程!就算身上有一半流着我孟家的血,但还有一半是程家的。我女儿便是死在了程家,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孩子?” 说到最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吴霖暗自皱眉,难道他的猜测错了? 孟老太爷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说了这半天,你还没说为何找到我这儿?” 吴霖道:“程二老爷对蕴表妹的态度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晚辈担心,日后二老爷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将蕴表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而晚辈是一介白身,二老爷怕是瞧不上。”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继续道:“对女子来说,嫁人是终生大事,既然要嫁,那就应该嫁给她心仪的郎君。孟大姑娘只有蕴表妹这一个孩子,老太爷就算再不喜欢,她的人生大事怎么也该管管,不然孟大姑娘也难安心。” 吴霖正色道:“老太爷,晚辈是真心喜欢蕴表妹,我保证,蕴表妹嫁入我吴家,我必定会待她好,事事以她为先。” 孟老太爷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我管?我要怎么管?你要我插手,程峘会同意?程家那两个老东西会同意?” 吴霖道:“老太爷深得圣上信重,何不去请圣上下旨?” 孟老太爷觉得他应该是老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吴霖继续道:“如今蕴表妹还小,晚辈还可以再多等她两年。” 孟老太爷垂下眼皮:“你一个人在这自说自话说了这么多,也别拿我当傻子一样,说什么你们两情相悦,证据何在?难不成只要有一个男人上门说他和那丫头两情相悦我就要进宫请旨不成?你把圣旨当成什么了?” 吴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道:“不敢欺瞒老太爷,这便是蕴表妹亲手交给我的。” 孟老太爷瞥了一眼,冷笑一声:“谁知道你这帕子是从哪儿得来的。” 吴霖笑了笑:“老太爷别不信,这帕子上的花样是蕴表妹亲手画下来的,因这花样子独特,京中还是头一份,再找不出第二份来了。老太爷只管去程家问一问,蕴表妹前几天还用过的呢。” 孟老太爷忽然沉了脸:“你让我去程家问?我和程家什么样的关系你难道不清楚?” 吴霖不料孟老太爷说生气就生气,脸上的笑僵住了。 孟老太爷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厌烦道:“行了!你也别在我跟前鬼扯了,你要喜欢那丫头,好好的去程家提亲去跟程峘说,那丫头嫁给谁有程峘做主呢!你跑来我孟家成何体统?” 吴霖皱了皱眉,方才他应该已经将利害关系给说清楚了啊,怎么孟老太爷还是这么个态度? “来人!请吴公子出去!” 吴霖不死心,孟老太爷却当先起了身,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道:“你也别总是一口一个‘表妹’,那孩子的母亲姓孟,可不是姓吴!我们孟家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孙子!” 说完,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吴霖的脸色十分难看,出了孟府,转进一条胡同。 他委实没有想到孟老太爷厌恶程家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程蕴身上还流着孟家一半的血,也被他给迁怒了。 但是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只要他把程蕴弄到手,怎么也和孟家沾上了边,到得那时,他有的是法子让孟家消气,和孟家搞好关系,借助他们的势。 他伸手摸了摸袖中的帕子,眼中的阴毒显露无遗,这帕子可还在呢。 吴霖兀自沉思,不料眼前一暗,景色消失,他被一条麻袋给罩住了。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拳脚已如雨点一般落在了他的脸、头、肚子、胳膊、腿上。 吴霖被打的卧倒在地,疼痛在四肢肆意蔓延,使他身体蜷缩如虾米。 出手的人不理会他的愤怒的叫骂声,往他身上翻找一通,就此离去。 吴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伸手往袖中一摸,帕子已经不见了。 他呵呵低笑两声,却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阴冷恶毒就要从眼中溢出来,这帕子他可不是只有一块。 程蕴收到消息的时候有些懵。 “你说那些人进了孟府?” 绿槐点点头:“冯义说,他们打算出手的时候已经有人抢了先,吴霖身上的帕子和银子都被他们拿了去,然后看着他们从孟家后门进去了。” 这又是程蕴没算到的一个变数。 不过好在就算有了变故也没影响到她的计划,接下来就看吴霖的了。 她又皱了皱眉,孟家为何要抢走帕子? 孟老太爷打量着手中的帕子,皱着眉有些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孟安:“这难不成真是甜姐儿绣的?她就没传消息出来?” 孟安跟了他二十多年,此时道:“老奴确实没收到她的消息,说到底还是她的身份太低,很少能接触到表姑娘。” 孟老太爷叹口气:“罢了,好歹这帕子现在在我的手上。” 他的眼中又浮现阴狠:“吴家也太猖狂了,当年的事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他们倒先蹦跶出来了。还想着拿我们孟家做跳脚石,也不怕把自个儿给摔着了。” 孟安道:“此事可要和老爷说一声?” 孟老太爷沉吟片刻,道:“暂且不必,等他从遂州回来再说吧。” 孟远澹看着眼前只比他小了几岁的年轻人,淡淡道:“薛大人要去调查瘟疫发生的原因,跑到我这儿做什么?” 薛温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笑道:“孟大人,好歹我和你都是圣上委以了重任的,那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冲在前头,而孟大人在后头什么都不用做吧?” 孟远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薛温继续道:“我这可都是为了孟大人着想,如果查出了原因,那可是大功一件。” 孟远澹道:“我竟没有想到薛大人如此体贴。” 薛温笑了笑:“孟大人和我多接触一段时间就会知道,我确实很体贴。” “所以你才会体贴地对李姑娘说我和你情同手足?”孟远澹似是笑了,“薛大人,请问我何时和你关系这般好了?” 薛温脸上毫无尴尬,讶异道:“我以为,我和孟大人一路辛苦地从京城跑到遂州,关系已经近了不少。” 他叹口气:“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孟远澹点点头:“不错,薛大人确实自作多情了。” 丁邑在一旁低下头,当他们公子说要来找孟大人的时候,他有些不解。 薛温说:“这姓李的八成后面还有人,不然他一个知府哪来这么大胆子?” 然后他笑了笑:“这仇恨总不能拉在我一个人身上,总得找个人帮我分担点。” 然后他们便来找孟远澹了,可这孟大人也不是傻子啊,怎么会任由他们算计? 薛温道:“孟大人这般直言直语,很是伤人。” “实话总是伤人的,薛大人不应该总想着听一些虚伪的假话。” 薛温惭愧道:“孟大人教训的是,但是孟大人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城中百姓想想,你看看外面百姓们惊惶不安的样子,孟大人于心何忍?” 孟远澹淡淡道:“看来我今日要是不同薛大人一同出去,薛大人是不会放过我了。” 薛温笑了笑:“孟大人说笑了。” 他们两方人僵在这里,不巧李缃儿听到风声跑了过来。 因为跑的太急,她的额头渗出了汗珠,脸颊微微发红,她喘着气看看薛温又看看孟远澹,然后提着裙子小跑到薛温身边:“薛公子,你们要出门吗?” 孟远澹默然往后退了一步。 薛温看见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和孟大人正准备去看看那些百姓。” 李缃儿一双眼睛晶晶亮:“薛公子,我认识路,我带你们去!” 薛温哦了一声:“这倒不必,李姑娘身娇肉贵的,要是被冲撞了就不好了。” 李缃儿觉得薛温真是太完美了,长得英俊不说还这么体贴人,她上哪儿再去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于是她垂下头忸怩道:“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薛温道:“说起来马车还未备好……” 李缃儿立马道:“薛公子稍等,我这便去吩咐!” 孟远澹看着李缃儿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看了薛温一眼:“薛大人很讨小姑娘喜欢。” 而后抬脚往外走。 薛温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李姑娘是活成了洪水猛兽啊。 出了府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薛温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孟大人觉得李霄此人如何?” 孟远澹端起茶盏:“薛大人这是查到了什么?” 薛温笑了笑:“孟大人也别装傻充愣,我确实查到了一点东西,但我能查到的孟大人应该也查到了。” 在茶水腾起的热气中,孟远澹没说话。 马车驶出了城外,在一座山脚下停下。 孟远澹见状问道:“薛大人这是要进山挖矿吗?” 薛温道:“矿倒是没有,衣物倒是有不少。” 孟远澹看他一眼:“那些得了瘟疫的穿过的?” 薛温正要说话,外面侍卫一声大叫:“有刺客!” 薛温看着那些从四周冲出来的蒙住了脸的人,一声轻笑:“这是狗急了要咬人呢。” 两人带来的侍卫已经和那些人打在一起,兵器刺进皮肉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孟远澹看着一地的尸首,漠然道:“薛大人,我这是不是被你给连累了?” 正说着,一支泛着幽光的箭直直飞向他的面门。不等他身旁的侍卫出手,那支箭已被一块玉佩打落。 薛温上前看着那碎成了好几瓣的玉佩,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玉佩让他想起了在宝成寺捡到的那块,一样的劣质,一样的不值钱。 他笑了笑,这伙人明显和程家三姑娘有点关系。 想到程蕴,他眼中的兴味更甚。 当初在福宜公主寿宴,他陪这小姑娘听了一阵子墙角,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三姑娘,他还赚不成太子的两千两。 丁邑上前试探道:“公子?” 薛温摆摆手:“不用追,由他们去。” “三姑娘,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程蕴看向那来传话的丫鬟,点点头:“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荣辉堂里此时气氛凝重如霜。 程蕴好似一无所察,从容地上前行礼:“见过祖母。”顿了顿,“见过母亲,大伯母,三婶娘。” 赵氏看了一眼程老夫人,见她老人家一直阖着眼皮没说话,于是道:“三丫头你瞧瞧,这可是你的帕子?” 程蕴接过那块帕子看了一会儿,然后递回去:“这不是我的帕子。” 程老夫人闻言睁开眼睛。 吴氏笑了笑:“蕴姐儿,这帕子上的花样子不是只有你会画吗?这帕子难道不是你绣的?” 程蕴怔了怔:“母亲以为这帕子是我的?” 吴氏垂了垂眼,道:“倒不是我以为,而是有人一口咬定这帕子是你的。” 赵氏瞥了她一眼,接过话头:“这帕子是从你吴家表哥那拿来的,问过后,他说是你院子里的丫鬟给他送过去的。可有此事?” 程蕴摇摇头:“绝无此事!” 吴氏又笑了:“这倒是奇了。” 赵氏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看向程蕴:“你吴家表哥身边的小厮说,是你院子里的卷卷借着给他送书的由头,将帕子夹了过去,那丫鬟可是受了你的吩咐?” “大伯母明察,侄女从未吩咐过。” 程老夫人终于出声道:“去把那丫鬟叫来问问。” 于嬷嬷出去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卷卷被人带了过来。 卷卷头一次见到这般阵仗,吓得腿脚发软。 她垂着脑袋颤颤地跪下:“奴婢见过老夫人,见过三位夫人。” 赵氏放缓了语气,道:“你且别怕,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卷卷咽了咽口水,怯怯道:“大夫人请问。” 赵氏道:“你前几日可是去过吴家公子住的客院?” 卷卷点点头:“回大夫人,奴婢去过。” “你去做什么?” “去送书。” 卷卷话音一落,屋内落针可闻。 程蕴如同老僧入定,眉眼未曾抬一下,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在她这儿化为虚无。 赵氏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谁指使的你?” “是……是流紫姐姐说姑娘吩咐下来的。” 程老夫人皱了皱眉:“流紫又是谁?” 程蕴道:“是孙女院中的三等丫鬟。” 程老夫人看她一眼:“去把她叫来问话。” 没多久,流紫神色惴惴地走了进来。 等她行完礼,赵氏指着卷卷,道:“这丫鬟说你指使她去客院给吴家公子送物件,你怎么说?” 流紫看了卷卷一眼,低下头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姑娘吩咐奴婢去给吴公子送书,但奴婢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便将此事交给了卷卷。” 程蕴疑惑地看向她:“我从未吩咐过你,你可是记错了?” 流紫猛地抬起头,满是震惊:“姑娘?” 那天程蕴确实拿着一本书让她去客院跑一趟,她还不解过,怎么如今程蕴却像从未发生过此事一样? 卷卷突然大声道:“老夫人,奴婢绝未说谎,确实是流紫姐姐让奴婢去送书的!” 吴氏笑了笑:“这倒是有意思了。” 赵氏像没听见一样,对流紫道:“你呢?你怎么说?” 流紫低下头:“奴婢说的也是实话。” 程老夫人似笑非笑:“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在说实话,那是不是没有人说假话?” 程蕴道:“祖母,这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了帕子上,孙女可以证明,这块帕子不是我的,她们说的是不是实话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说。” 程蕴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道:“这才是孙女的帕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程老夫人让于嬷嬷将程蕴手中的帕子拿过来,和先前那块帕子放在一起比对。 两块帕子是一样的。 程蕴继续道:“花样子确实是我画的不错,但是早在之前我便将花样子卖给了千云斋的苏娘子,说不定她已经绣好了帕子早就开始卖了。” 苏娘子她们是知道的,宫中出来的绣娘,后来出了宫,开了家店铺,接一些绣活。 吴氏回过神来,有些为难道:“可是这也不能证明这块帕子就不是你绣的。” 程蕴笑了笑:“不错,仅仅如此确实不能证明我的清白。” 她看向程老夫人:“祖母您仔细瞧瞧,我帕子上的叶子和吴公子拿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程老夫人拿起两块帕子瞧,这才发现程蕴那块帕子的叶尖是微微卷起的,而另一块却是舒展的。 程蕴道:“最重要的一点,我用的丝线和苏娘子用的有很大的不同。” 众人一看,果真程蕴的那块用的丝线光泽度和颜色的鲜亮度远远不及另一块。 程蕴笑了笑:“这样的丝线我房里还有很多,针线房给我送来的丝线都是这样的。” “祖母若是还不信,只管派了人去千云斋问问便知。这定是有人要陷害孙女。” 吴氏看看程蕴又看看流紫,扬眉讶异道:“蕴姐儿的意思是,这个丫鬟要陷害你?” 程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点头正色道:“母亲说的对!” 吴氏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她没有想到程蕴连她的话外音都听不出来。 流紫吓的脸色发白,忙道:“老夫人,奴婢没有。” 她又转而看向程蕴:“姑娘,奴婢确实是照你的吩咐去做的啊!” 程蕴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不惜拿自己的名声涉险,买来一块帕子夹在书里让你去送给吴公子,然后现在事发我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你一个人身上?” “我为何要这么做?你只是一个奴婢而已。” 是啊,为什么呢?流紫想到什么,脸色惨白如纸。 卷卷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道:“老夫人,奴婢想起来了,前几日奴婢看见流紫姐姐鬼鬼祟祟出了府,和一个男人你拉我扯。” 程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流紫连忙道:“你胡说八道!” 卷卷瞪圆了一双眼:“我没有!我就是看见了!一定是你和那个男人私相授受让人发现了,被人拿住了把柄,然后陷害姑娘!” “都给我住嘴!”程老夫人看着流紫灰败的脸色,心中信了几分,“谁指使的你?” “老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做。” 程蕴道:“你当真没做过背叛我的事?” 流紫对上程蕴漠然的目光,一时间脸上震惊,慌乱和愧疚交替闪过。 姑娘到底是知道了,虽然她早就想到自己早晚会有这一天。 在此刻她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像是头顶那柄摇摇欲坠的剑已经落了下来,她不用再担惊受怕。 流紫垂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几番挣扎后终于低声道:“是吴公子,吴公子许了奴婢一大笔钱,让奴婢去偷姑娘的帕子带给他。可是姑娘的屋里都是周嬷嬷她们管着,奴婢找不到机会,于是去千云斋买了一块一样的帕子……” 不等她说完,吴氏怒道:“你这丫鬟是在胡乱攀咬!谁给你的胆子?” 流紫不理会她,继续把话说完:“然后夹在书中假借了姑娘的名头,让卷卷去送书。” 程蕴忽然有些茫然,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流紫仍旧要替幕后的人遮掩?难不成她以为这样说她就能活下去吗?还是说她害怕说出实话后幕后的人会伤害到她那个男人? 她就这么爱他吗? 值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平安? 程蕴不明白,她从来不懂这些情情爱爱。 上一世她曾问过烟渠到底什么是喜欢? 烟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子,那时候每天都盼着见到他,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格外黯淡无光。” “可后来当我不喜欢他的时候,这才发现他身上哪有什么光啊,他和那些人一样,一样的黯淡,一样的普通。” 听完后她依旧茫然。 烟渠就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孩子家家,理会这些做什么?” 其实烟渠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总觉得烟渠已经十分沧桑。 张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仅仅是一些黄白之物,便背叛了你的主子,你可有想过,如果此事做成了,你家姑娘的名声便毁在了你手里。” 程蕴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 流紫跪在地上像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因为是家中最大的一个,为了帮爹娘照顾弟弟妹妹,每天都要做数不尽的活,吃的还是最少的。 那个时候给她安慰的只有那个男孩子,就算长大后他变了,喜欢上了别人又如何? 她只要看着他好就够了。 程老夫人看着流紫死气沉沉的模样,厌恶道:“把她带下去,打十板子,再找个牙婆子发卖了。” 立马就有两个婆子手脚利落地将她带了下去。 程老夫人又看向程蕴,不等她说话,程蕴已上前道:“都是孙女的错,看不透人心,导致闹出了这样的事,扰了祖母的清净。” 程老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这死丫头怎么总是抢她的话? 她挥了挥手:“罢了,此事也不是你能预料的。回你的院子里吧。” 程蕴行礼退下,老夫人事后肯定会派人再去查探一番,但她也敢保证,老夫人什么也查不出来。 回了凝翠院卷卷不再掩饰她的开心:“姑娘姑娘,奴婢方才是不是演的特别好?” 程蕴笑着点头:“你做的很好。” 只可惜她没算透人心,又让背后那条大鱼溜了。 卷卷听到夸奖更开心了,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遮拦:“五姑娘那个傻子,一点点钱就想收买我,也太瞧得起她自个儿了。” 绿槐就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歹她也是主子呢,你这么编排她。” 卷卷捂住额头笑:“谁让她不怀好意想算计姑娘,这下好了,把吴家搭进去了。该!” 转而想到流紫,她的眼底划过一抹阴狠。 任何想要算计姑娘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室内火盆毕毕剥剥燃烧着,江决喝了口热酒,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裴免:“我不在京城的这几日,姑娘可好?” 裴免夹起一颗花生米:“好着呢。前些日子老五还说让你寻条大黄狗。” 江决有些懵:“要黄狗作甚?” 裴免摇摇头:“不知道,说是给姑娘。” 江决拍了一下大腿哈哈大笑:“老五这是傻了吧,哪有送狗给姑娘的?再者说,京中哪个姑娘养黄狗?” 裴免倒了碗酒:“他这是怕姑娘给人欺负呢。” 江决摇摇头,他们这个姑娘怕是不简单。之前姑娘和他们说遂州有瘟疫的时候他们还不信,可没料到姑娘所言非虚。 他叹口气,眼中流露悲悯:“没想到这一切祸事都是李霄和五皇子整出来的。” 李霄威逼利诱城中大夫,隐瞒了病情,埋下染上瘟疫的人的衣物,就是想等薛温他们到遂州的时候让他们死于瘟疫。若不是姑娘让他们插手此事,只怕事情会变得很严重。 江决皱了皱眉:“好像还有些事情说不通。” 裴免又夹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中:“都从李霄家里搜出和五皇子通信的证据了,还要怎样?” 江决叹气道:“皇宫那地方看着富贵,亲兄弟都要手足相残,五皇子为了那把椅子,不惜花了重金收买李霄,只为置太子于死地。”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他为何要杀薛温?” 裴免灌了一口酒:“还能怎样?现在薛家最有能力的只有薛温一个,除掉他,太子不就少了一条臂膀?” 江决仍旧觉得说不通:“只为除掉薛温一人就拿全城百姓做饵,你不觉得太小题大做了吗?” 裴免皱了皱眉,好像确实不太对劲:“要不,你去问问姑娘?” 江决瞪他一眼,什么事都要去问姑娘,那岂不是显得他们很笨?那多没面子!他才不去! 裴免揉了揉鼻子,换个话题:“说起来薛温这个人很不简单,险些被他找到我们这儿了。” 一直没出声的陈左此时点点头表示认同:“不错,我和大哥在遂州看的很清楚,此人阴险狡诈卑劣无耻心眼极多,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还总是勾搭小姑娘,实则无情凉薄。老三你是没看到,他押解李霄和他的家眷回京的时候,任凭那李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我心犹怜他都不为所动。” 他有些忧心地看向江决:“大哥,我们要不要跟姑娘说一声,免得姑娘被他给骗了。” 毕竟姑娘再怎么样也还只是个小女孩呢。 江决听完也有些担心:“回头让老五委婉地去说一说。” 说的太直接也不好,小女孩听到这些事总是会不好意思。 裴免将花生米咬的咯吱响:“这李霄怕是要活到明年了。” 江决喝了口酒,望向窗外茫茫黑夜:“快要过年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北风呜呜的声音。 “舅舅?” 孟远澹点点头,抬脚就想绕过她往前走。 程蕴心中一紧,她身后赵承凌正跟程葶描绘着他们的美好未来呢,若是让他给撞见了,那可得了! 不说到时两方人都要尴尬,万一孟家拿捏了程家的丑事喧嚷开了对她也不妙。 于是想也未想将脚步往一旁挪了挪,挡住了他的去路。 孟远澹看向她。 程蕴笑了笑:“舅舅怎么出来了?是歌舞不好看吗?” “嗯。” 程蕴脸上的笑僵了僵,这话让她怎么接? 眼看他又要绕过去,程蕴忙抓住他的袖子。 孟远澹不明所以。 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前……前面有几个姑娘正在说体己话呢,舅舅贸贸然过去怕是不太好。” 孟远澹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因光线太暗,程蕴并未看见他眼中的星点笑意。 “是吗?不过她们听到动静自己会散开的吧?” 程蕴抓着他的袖子不松手:“那可说不准,她们说的正带劲呢,舅舅这时候过去岂不是让她们尴尬?” 顿了顿,继续道:“女孩子脸皮薄嘛,舅舅心善,给她们留点情面如何?” 孟远澹觉得好笑,他和这小丫头从未接触过,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心善的? 心中这么想,可也不好再为难她,于是点点头,从她手中抽出袖子,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低声道:“别在宫中乱跑。” 程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有些疑惑他最后那句话是否对自己所说? 她收回思绪,又往后瞧了一眼,然后回了自己的席位。 程菀一看见她便凑上前来:“姐姐这是去哪儿了?好半天不见你,姐姐方才是没瞧见,那些表演戏法的人好厉害呢。” 程蕴瞧见她眼底毫不掩饰的炫耀,淡淡地点点头。 程菀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暗恨。 吴家如今被赶出府可都是拜她所赐。 于是故作玩笑道:“姐姐出去这么长时间,可不是偷偷跑去见哪家的公子了吧?” 她这一句话,让刚回到殿内的程葶身子僵了僵,周围人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向她们看过来。 程蕴道:“我好好的去了一趟净房,怎么到妹妹这儿就成了和人幽会?” 程菀掩着嘴笑:“倒是我想多了,姐姐清风朗月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程葶的身子更僵了。 程蕴点点头:“妹妹确实想多了。但妹妹既然清楚我的性子还这么臆想我,委实令我伤心。” 程菀脸上的笑僵住了,忙道:“我和姐姐说着玩儿呢,怎么姐姐还当真了?” 程蕴看向她,笑了笑:“我竟不知,原来妹妹这么爱拿女孩子的名声开玩笑。” 程菀这下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坐在一旁,一张脸气的通红。 程蕴瞥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向殿中。 宫宴结束后程蕴回了自己的院子,吩咐好一些事情后才去睡觉。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阖府的人喜气洋洋。 柏树胡同的吴家却是个例外。 吴霖铁青着一张脸,看着伏在吴夫人肩头哭了半个时辰的吴曼茹,不耐烦道:“我说你别哭了!” 吴曼茹哭肿了一双眼,声音嘶哑:“我如今遭遇了这样的事,怎么哥哥哭都不许我哭?” 吴霖很是暴躁:“你要是好好的待在屋里又怎会被人掳走?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吴曼茹满脸震惊:“哥哥这叫什么话?敢情这种事是我情愿的吗?” 吴夫人也跟着哭红了眼:“霖儿,她好歹是你的妹妹,如今失了清白你怎么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吴曼茹听到清白两个字脸色越发白了,呜呜咽咽又开始哭。 吴霖听的心头火起,他烦躁的在屋中走来走去。 他这个妹妹还算有几分姿色,所以他打算将她送去给别人做妾,好为他铺路,可如今她已被人毁了清白成了残花败柳,谁还看得上她? 最后他厌烦地看了一眼哭作一团的母女二人,出了宅子。 因是过年,孩童们都很兴奋,四处点着爆竹玩儿。他不理会这些热闹,径自往前走,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走出了城。 他皱了皱眉,转过身正要往回走,却看到一个青衫男子站在他身后。 男子容貌平凡不起眼,但他身上的儒雅气质为他增分不少。 男子含笑开口:“可是吴公子?” 吴霖眉头皱的更紧:“你是什么人?”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是谁在背后针对吴家。” 吴霖皱着眉盯着他没说话。 男子继续道:“吴公子想要算计孟家,不料却惹恼了孟家,令妹会被人糟蹋,都是拜孟家所赐。” 吴霖扬扬眉,眼底有冷意:“你是说那些地痞流氓都是孟家找的?” 男子不答反问:“吴公子只招惹过孟家,不是吗?” 吴霖绷紧了一张脸,虽然他之前早有过猜测,但现如今男子的话无疑是肯定了他的推断。 男子又道:“孟家的那个老东西可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你想想当年他怎么对待他的女婿就应该明白了。” 他放轻了声音,带着十足的诱惑:“我这儿有个机会,能让你扳倒孟家,报得此仇,你可要?” 吴霖眼睛动了动,有些心动,但还是警惕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男子笑了,眉眼间越发温润,在这寒冬中倒像一缕柔软的春风:“我确实没这个本事,我家主公是有的。” “吴公子你想想,你无权无势,想要对付孟家可谓痴人说梦,若是和我家主公合作,这胜算可就大了。” “老实说,我家主公也看不惯孟家,如果吴公子肯助我家主公一臂之力,将来事成,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吴霖看着他:“你们要我做什么?” 男子笑的很满意:“吴公子果真是个痛快人。” 程蕴收到吴曼茹失身的消息是在几天后。 她很吃惊:“这是谁对吴家有这么大的恨?”好好的年也不让人过。 转而又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来,我也不用担心吴霖会蹦出来碍事了。” 她看向绿槐:“阿恪把消息露出去了?” 绿槐点点头:“阿恪虽然眼生,但他长得讨喜人也机灵,趁着赵夫人院子里的婆子出府办事的机会,很快便和那婆子混熟了。大过节人们心里的防备也少些,听说现在赵夫人往赵公子身边添了不少人,眼下赵公子要出个门很不方便。” 程蕴笑道:“赵夫人是个明白人。” 她只要隐晦地说上几句,不用担心赵夫人会想不到那层去。 “接下来就是曹家那边了。”她得让定安侯把婚期提前,虽说现在赵承凌有赵夫人看管,但是感情压抑的太久,爆发起来会更厉害。 只要程葶尽快嫁到曹家,一切已成定局,赵承凌有再多的想法也不好实施了。 绿槐却面带犹豫:“姑娘,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 程蕴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定安侯年纪太大看起来确实不是个良配。” “心上人带着自己远走高飞这件事不过听起来好听。” “私奔这件事风险太大,先不说成功了如何,就说失败后大姐姐就彻底毁了,就算曹家还认这桩婚事,她也在整个京中再抬不起头来。” “假如真有个万一,他们私奔成功了,那也不一定会过得幸福。” “赵承凌出身名门,从小养尊处优长大,他现如今衣食无忧都是家族给的。你让一个五谷不分的贵公子和一个十指不沾春阳水的千金小姐脱离家族去自力更生,难度不小。” 程蕴喝了口茶,其实如果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她其实是不愿意管的。上一世赵夫人查出此事全是吴霖在背后挑唆,当即带着人跑来程家闹了一场。 那时候曹家也还算厚道,最后还是礼数周全的将程葶娶回了府。若换了别家,这桩婚事早黄了。 绿槐有些羞愧:“还是姑娘想的远。” 程蕴笑了笑,不置可否。 而此时程葶端坐在一面铜镜前,她皱皱眉,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皱眉,她将眉毛放平,又笑了笑,镜子里的人跟着一起笑。 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她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果真是美的。 这般想着,眼里流露出些许自得。 她的目光又滑向扔在一旁只做了一点的嫁衣,想到什么眼中浮现厌恶。 成也是这张脸,败也是这张脸。 但是没关系,表哥如今对她死心塌地,想必他很快便会安排好一切带她离开。 她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怎么能把一生全赔在定安侯那个老男人身上? 她的人生,应该要像鲜花那样绽放,花香扑鼻,艳丽逼人。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院子里的那棵老梅花树。 只要离开这里离开程家,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白茫茫的天上落下细细的雪,很快地面被一层白霜覆盖。 室内被火盆熏的暖意融融。 孟老太爷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问道:“你见了那孩子一面?” 孟远澹紧跟着落了一子,嗯了一声:“那孩子确实有点意思。” 孟老太爷看向他。 孟远澹笑了笑:“她跟我说的几句话没一个字是真的,全是在鬼扯。” 接着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包括花树下两个年轻人的情事。 孟老太爷听完脸上也露出点笑意:“这个性子跟寄云不太像。” 又问道:“吴家那姑娘是你动的手?” 孟远澹把玩棋子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向孟老太爷,脸色怪异:“儿子还以为,此事是父亲出的手。” 难道不是?那是谁动的手? 孟老太爷脸色有些凝重。 吴家这是给自己树了多少敌? 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程蕴提起裙子跨出屋子,看着地上薄薄一层雪,绿槐忙拿了件斗篷出来披在她身上。 卷卷一路小跑过来:“姑娘姑娘,您这是要出门了吗?” 程蕴点点头,笑道:“你这么急是要做什么?” 卷卷道:“奴婢是想提醒您可别忘了给奴婢带芸豆卷。” 清圆就笑她:“你就知道吃,回头可别吃成个大胖墩。” 卷卷一脸正气:“俗话说得好,能吃是福嘛!” 清圆笑着摇头:“你这丫头真是小时候饿怕了。” 卷卷小时候家里遭了饥荒,饿的时候多,吃的少。她刚来程蕴院子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的人就数她最瘦。 程蕴道:“那你要不要我给你带盏好看的灯笼回来?” 卷卷皱了皱鼻子,嫌弃道:“奴婢不要那个,又不能吃,买回来作甚?” 清圆闻言笑的更欢了。 绿槐提醒道:“姑娘,时辰不早了。” 今晚上元节灯会,她的大伯父程崧会带着他们这些晚辈出府玩儿。 程蕴看了眼天色,快要暗下来了。 她对卷卷道:“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芸豆卷。” 卷卷立马喜笑颜开,目送程蕴她们出了院子。 程菀等在马车旁,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烦,一看见程蕴的身影,便钻进了马车。 程蕴视而不见,上前去给程崧行礼:“大伯父。” 程崧笑得和蔼:“三丫头来了,快些进马车吧,里头暖和些。” “是。” 程蕴和程菀坐一辆马车,程菀看见她进了车厢,不冷不热道:“姐姐磨蹭这么久,我还以为姐姐不来了呢。” 程蕴笑了笑:“这么热闹的灯会我为什么不去?倒是妹妹,这么猴急做什么?常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妹妹不知道吗?” 程菀像是没听出她话里其他的意思,讥讽道:“我说一句话姐姐总是能回我十句话。” 程蕴摇摇头:“妹妹高看我了,我可没有妹妹能言善道。” 程菀哂笑:“姐姐拿我取笑呢,比起嘴皮子功夫姐姐才是数一数二的。” 程蕴笑道:“但是比起无事生非无中生有我却是比不得妹妹的。所以还是妹妹更胜一筹。” 程菀冷笑,你在这儿和她互相推让个啥呢? 真虚伪! 程菀索性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不理她,表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母亲和舅母很生气很难过,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若是他们还暂住在程家,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都怪程蕴! 就在她走神的当儿,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程蕴下了马车,看到前方喧阗的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火煌煌中男人女人孩子和老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她收回目光,瞥见一旁看呆了的程菀。 黔州到底是没有京中繁华的。 程崧手里牵着程蕙,带着他们往人群中走去。 程荀几人的兴致很高,在一个猜灯谜的摊贩处停下了脚步。 程蕙看中一盏兔子形状的灯笼,吵着嚷着要程崧买。 而程苾她们正看着一盏绘着美人的灯笼。 程蕴盯着眼前的一盏莲花灯笼,思绪开始飘远。好像曾有人送过她这样一盏灯笼,但是她却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了。 商贩见她目光一直放在莲花灯笼上,立马热情道:“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一盏灯笼,您要是喜欢,我给您算便宜点,二两银子卖给您。” 程蕴思绪回笼,她可能是遗忘了一些事。 最后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商贩,就这还想坑她二两,当她傻子呢? 她转过身带着绿槐和清圆就要往前走,这才却发现她和程崧他们被人流挤散了。 程蕴叹口气,对绿槐她们说道:“卷卷不是要吃芸豆卷吗,咱们去给她买吧。” 买完糕点从店铺出来,程蕴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程三姑娘?” 程蕴回过头,撞入眼帘的是薛湲那张明艳的脸。 她点点头:“薛五姑娘。” 薛湲上前来,看到她身后只跟了两个丫鬟,试探道:“三姑娘这是……又落单了?” 是啊,她又落单了。 程蕴笑了笑:“薛姑娘也是一个人?” 薛湲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倒是想一个人呢。” 程蕴往她身后看过去,薛温和太子联袂而来。 程蕴正要行礼,太子忙出声制止:“不必多礼。” 程蕴顺势站直身子,只听太子又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件事要问问程三姑娘。” “当初在我皇姑母寿宴时,程三姑娘为何要对我那句话?” 程蕴有些茫然:“敢问殿下,是哪句话?” 太子愣了愣,这三姑娘莫非记性不太好? “程三姑娘当时跟我说遂州那很乱,让我当心。” 程蕴一脸懵懂:“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太子忽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他仔细打量着程蕴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难不成是他想多了? 可他总觉得面前这小姑娘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一旁的薛湲眼尖看到了什么,连忙拉着程蕴往后退开。 太子尚未反应过来,紧跟着他便被几个姑娘挤到了一旁。 “薛公子,好巧啊。” “薛公子也是来看花灯的吗?” “我这儿有一道灯谜解不开,薛公子能不能帮帮我?” “听说河边那儿有人在放花灯,薛公子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程蕴看着被几个姑娘围住的薛温,笑了笑:“薛大公子很讨小姑娘喜欢。” 薛湲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三姑娘呢?三姑娘喜欢我哥哥吗?” 程蕴愣了愣,立马道:“薛大公子谢庭兰玉风华正茂旷达不羁,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这次换薛湲愣住了,回过神来她哈哈大笑:“程三姑娘你果然很有意思。” 这个问题换成别的姑娘指不定会低下头一脸娇羞的说不出话来了,哪还能像这位三姑娘一样,一本正经的鬼扯。 再说了,薛温那个小肚鸡肠的性子跟旷达不羁可沾不上边。 程蕴笑了笑,不以为意:“薛姑娘的耳坠很好看。” 薛湲闻言摸了摸耳朵,这还是她磨了好久薛温才给她买的。 正说着,程蕴看到程崧已带人找了过来,她连忙上前道:“侄女给大伯父添乱了。” 程崧看见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又看到一旁的太子,上前问安。 人群中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了程蕴身上,阴狠恶毒。 程蕴皱了皱眉,往四周扫了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 程菀突然凑上前来:“姐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和殿下走在一起?” “碰巧遇到了。” 程菀压根儿不信:“先前在公主府,姐姐也说是碰巧呢。这世上哪这么多巧合?” 程蕴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目光,再次看过去时便看到一旁程菡正拉着程苾说话。 她暗自皱眉。程菀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虚了:“姐姐不会是故意落单然后跑去见殿下的吧?” 程蕴一脸厉色:“五妹妹,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不要张口闭口就这些不得体的话!传出去成何体统?” 程菀不料她这么不留情面,又气又羞,泪珠儿险些从眼眶里落下来。 程菡听到动静走过来和稀泥:“三姐姐怎么这么大气?五妹妹年纪轻,说话难免没遮拦些。” 她又看向程菀:“三姐姐虽然话说的严厉了些,也是为你好,你道个歉三姐姐肯定不会再怪你。” 程菀一听这话心里的火气更旺了,当即别过脸不理程菡。 程蕴不理会她们,她将目光转向一旁。 薛温已经打发掉了那些围着他的姑娘,此时伫立在薛湲的身旁。 而程苾不知何时走了过去,正在和他们兄妹俩说笑。 程蕴盯着程苾脸上温婉的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弄懂。 回去的路上程蕴心神不宁,她在想那盏灯笼也在想程苾脸上的笑。 薛温关好窗户,然后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何悠:“你说李霄死了?” 何悠道:“是,他趁看守的狱卒不注意,撞了墙,当场毙命。” 薛温眉头紧锁,眼中有戾气浮现:“刑部的人真是好能耐!我这边废了好大工夫才没让他死在路上,那些废物倒好,一进了他们刑部,人立马就死了。” “这样一来,五皇子这个蠢货是彻彻底底成了替罪羔羊,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冷笑一声:“背后那人真是好快的手!” “我哥呢?”门外传来薛湲的声音。 薛温听到动静眉头皱的更紧,眼中戾气却逐渐消散,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你不去睡觉跑到我这儿做什么?回头冻病了我可没钱给你请大夫。” 薛湲毫不在意他的冷脸,自顾自进了屋,脱下斗篷,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然后道:“哥,快过年了。” 薛温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我知道,不用你说。” 薛湲将目光定在他身上:“最近京中首饰铺子的生意又变好了。” 薛温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薛湲急了:“我说哥,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妹妹!你给我点钱去打点首饰不行吗?” 薛温垂了眼皮:“这些事老夫人难道就没安排?” “哎哟!老夫人给我打的首饰府上的姑娘都有,我要点不一样的。不然到时候宫宴你看看,哪个姑娘不是打扮的美美的?” 薛温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你这是要打扮给谁看?” 薛湲噎住了,她怎么摊上这么个悭吝的哥哥? 她打扮给自己看不成吗? 薛湲抿了抿唇,将茶盏放下,幽幽道:“哥,我娘留给我的铺子你是时候交给我了吧?” 薛温扯了扯嘴角:“那是娘留给你做嫁妆的,你现在才多大?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吗?” 薛湲听到嫁人脸上一点羞涩也没有,而是瞪着他:“你总归是要交给我的,早一点迟一点有什么不一样?” 薛温异常坚决:“不行!当初娘怎么吩咐的我就怎么做!” 薛湲冷笑:“可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算盘?” 不就是想占着她的铺子多捞点油水吗? 想到什么她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我说哥,你一直不娶妻不会是因为舍不得那些聘礼吧?” 见他不说话,薛湲以为自己猜对了,她苦口婆心道:“哥,你这样不行啊,那些姑娘蠢是蠢了点,眼睛也瞎了点,但是你把她们娶回来做做摆件也成啊。我们大房可就你一个男丁,你要是不娶妻,爹娘在天之灵也难安啊。” 她在这唧唧呱呱说了一大堆,薛温不耐烦了:“何悠,送姑娘回去。” 何悠立马上前道:“姑娘,请。” 薛湲瞪着他:“不用你请,我自己会走!” 说完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地出去了。 薛温看着被风吹的晃动的烛火,往年的宫宴都是五皇子的母妃云贵妃操办的,这一次怕是要换人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今天晚上很多人都睡不好了。 云贵妃跪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就算她的衣衫足够厚,地上的冷意仍旧源源不断渗进了骨子里。 虽然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但她的容颜保养的如少女。 娥眉杏目,琼鼻丹唇。 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美人。 而美人此时的脸色却惨白如鬼。 有人拉开了一直紧闭的门,走了出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听到黄阔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娘娘,天冷,赶紧回去吧。陛下已经歇下了。” 云贵妃抬起头,风吹得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哀求道:“黄公公,求求你让我见陛下一面。焓儿他是冤枉的啊。” 黄阔摇摇头:“娘娘,证据确凿。而李霄已经畏罪自杀了。” 云贵妃也跟着摇头,鸦青色的发松松散散,发间的金钗摇摇欲坠,像一只折了翅膀即将落崖的蝶:“不,焓儿没有做,焓儿是冤枉的。他是被陷害的啊。我要见陛下!陛下最疼焓儿了,焓儿是什么样的性情陛下最清楚了……” 黄阔叹口气,不管此事到底和五皇子有多少关系,李霄已死,许多事情也查不清了。 更何况天家无父子,皇帝此时并不想见到云贵妃。 他给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忙上前拉住云贵妃的胳膊,将她半扶半拖地带走了。 … 。 睡在外间的绿槐听到动静轻声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程蕴模模糊糊嗯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过了一会儿,绿槐的声音传过来:“丑初三刻了。” 程蕴坐起身子:“你进来帮我穿衣。” 不多时绿槐拿了油灯进来:“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程蕴下床:“咱们去捉……” 捉?捉什么?绿槐有些茫然。 程蕴抿了抿唇,将最后那个字咽了下去。 “你去叫上枯江,咱们下山走走。” 绿槐更茫然了,为何要叫上枯江?那丫鬟唯一的本事也就是力气大了点啊。 还有这深更半夜的要怎么下山?寺里的门都关上了啊。 她抱着满腹疑惑去叫醒了枯江。 程蕴看了眼站在她跟前还有些迷糊的枯江,什么也没说,带着她们出了院子。 她特意挑了偏僻的路走,这几日她在寺中闲逛,将布局摸了个透。 浓黑的夜色中,绿槐手里的灯笼是唯一一点微弱亮光。 主仆三人很快便走到了一扇门前,绿槐看到那虚虚掩着的门,心头跳了跳。 程蕴眼中却有丝丝笑意,还好这件事没发生变化。 她伸手推开门,门想必是被人上过油,一点声音也未发出。 她抬脚跨出去,往前走了一会儿,转入右边一条小路。 此时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了头,往地面上洒下点点银光。 她让绿槐将灯笼灭了,继续往前走。 而此时山脚下,觉素温柔地抚了抚面前女孩子的发:“好了,我已经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女孩子眼睛红红的:“觉素哥哥,我是不是又要等七日再见到你?” 觉素轻轻吻了吻女孩子的额头,低声道:“别难过,我会在心里想着你的。” 女孩子不光眼睛红了,脸也红了。 一道轻轻颤颤的声音打碎了他们的浓情:“方……方丈?” 觉素心中一惊,回头看过去,那个程家小姑娘正站在不远处心碎欲死地看着他。 觉素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小姑娘杏眼圆瞪,颤颤地抬起手指向他们,颤颤道:“方丈这是在作甚?” 觉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还放在女孩子的头上,而另一只手握住了女孩子的肩。 他连忙松开手往后退开。 女孩子不满意了:“这位妹妹,你是什么人?” 小姑娘看向她:“我是谁与你何干?你倒是说说你又是谁?为何要勾引方丈?” 女孩子脸被气红了:“谁说我勾引了?是觉素哥哥说他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 说着一扬下巴傲然道:“我爹可是京中有名的富商,小妹妹你不要乱说话!” 小姑娘的目光又挪回他的身上,伤心欲绝:“方丈,真是如此吗?” 女孩子也看向他。 觉素咳嗽一声,两道目光在他身上让他进退维谷。 他当先对女孩子道:“诺儿,你先回去。” 诺儿看着觉素眼中的柔情,她觉得如果现在觉素哥哥说要让她去提刀砍了那个小姑娘,她也是愿意的。 但是他没有这么说,于是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觉素的心放下一半,他看向小姑娘,右手不自觉握了握:“小施主这么晚不睡觉怎么下山了?” 小姑娘像是没察觉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杀意,幽幽道:“我睡不着,于是起身走走,不知不觉就走下了山,见到了方丈……” 觉素的视线对上她眼中的幽怨,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姑娘眼中挤出一两滴泪:“方丈你是出家人,怎可如此?” 觉素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身上的杀意渐渐消散,他最怕小女孩哭了。 小姑娘又道:“方才那女孩子长得还没我好看,方丈为何要喜欢她?” 觉素另一半的心忽然就落到实处了,他安抚地笑了笑:“小施主不要哭,小施主确实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绿槐的手抖了抖,手里的灯笼险些掉下去。 应该是天太冷了,冷得她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小姑娘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着他,饱含期待:“那方丈喜欢我吗?” 觉素脸上的笑僵了僵,他僵硬地点点头,含糊的嗯了一声。 小姑娘眼中的泪珠忽然又落了下来:“听到方丈这么说,我心里很是开心。可是只要想到刚才那个女孩子,我就很难受。” 小女孩嘛,不高兴了难受了生气了就要哄,觉素还是很懂的。 他叹口气:“小施主不必如此,小施主若是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小姑娘忽然就不哭了,眼睛亮亮的:“当真?” 觉素心头一跳,她不会说要嫁给他吧? 好在她接下来的话让他放下心:“方丈应该知道我家大姐姐和定安侯婚期定在了六月。” 觉素点点头,他有所耳闻。 小姑娘幽幽地叹气:“我还在家中的时候,总是见大姐姐心神不宁。我想着应该是因为婚期太迟,大姐姐怕是担心这几个月途中会出什么变故。” 觉素嘴角抽了抽。 小姑娘继续道:“我这个做妹妹的,眼睁睁看着大姐姐独自烦恼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格外难受。” “于是我便想到了方丈,方丈德高望重声名远播,若是有方丈帮我,大姐姐的烦恼就解决了。” 觉素为难道:“婚期已经定下,我怕是帮不了小施主。” 小姑娘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方丈何必妄自菲薄,这对方丈来说不过一件小事。”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件事寻常人肯定办不到,但是方丈和寻常人不一样,凭方丈的能力,方丈一定能做到,这个忙只有方丈能够帮到我,若方丈都不肯帮我,我……” 觉素听到那句“方丈和寻常人不一样”时心跳漏了几拍,在她眼里,他和别人不一样吗?这个忙只有他能帮她吗? 不得不说,被人需要和依赖的感觉很不错。 他看过去,小姑娘哭的抽抽嗒嗒可怜兮兮,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凄惨。 觉素不好再拒绝了,罢了罢了,这对他来说不过几句话的事,再过几日等定安侯的妹妹来寺中上香,到时候他随便找个由头忽悠他们把婚期提前就行了。 他叹口气:“小施主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小姑娘的泪止住了,喜笑颜开。 觉素又道:“今晚之事……” 不等他把话说完,小姑娘立马保证:“方丈放心!方丈大晚上不睡觉跑下山和女孩子幽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觉素那张俊美脸庞发僵。 但他看着小姑娘眼中的崇拜和依赖忽然就不好说什么了。 觉素咳嗽一声:“我送小施主回去吧。” 小姑娘羞答答低下头:“有劳方丈。” 等回到院中程蕴才松了口气,这件事能够不动用武力便办成,她很满意。 她伸手揉了揉脸,上一世跟在烟渠身边看她哄骗那些男人那么轻松,没想到自己做起来才发现很不容易。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上一世跑来大安寺偷盗的贼。 那些贼从觉素打开的那扇门偷偷溜了进来,在寺中洗劫一空,下山的时候便撞见了觉素的丑事。 他们是一群大男人,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觉素的美貌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觉素方丈和女孩子有私情的丑事便在京中传开了。 京中贵妇死活不肯相信,直到那些贼拿出了从觉素房中偷出来的帕子和一张信纸。 那块帕子上头绣着鸳鸯,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而信纸上则说清楚了他们每次见面的时间。 从每个月月初开始算,每隔七天他们会见一次面。 紧跟着大安寺的香火钱便少了一大半。 那些贼虽然猖獗了些,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沾了他们的光。 不过如此一来,觉素有了防备,这一世那些贼怕是进不了大安寺了。 程蕴打了个哈欠,如今她手里握着觉素的把柄,日后说不定还能再好好利用。她伸手摸了摸脖子,那会儿觉素竟然想杀掉她,真是个狠心的和尚。 她笑了笑,脱掉鞋子上床睡觉。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程蕴起身披了件衣服,打开房门,带着暖意的阳光顿时倾泻进来。 枯江两手各提了一桶水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连忙放下水桶行礼。 程蕴看着她依旧木讷的表情,笑了笑:“你的力气倒是大。” 枯江垂着眉眼:“奴婢脑子笨,只会做一些粗活。若是连一点力气都没有,怕是也没脸待在姑娘院子里了。” 脑子笨么? 程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屋。 吃过饭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照旧缠着觉素讲解经文。 觉素看着小姑娘含羞带怯模样,心中笑了笑。 过了几日,定安侯的胞妹宋曹氏来大安寺烧香。 宋曹氏是定安侯唯一的亲妹妹,后来嫁到了宋家,成了宋三夫人。 宋三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可岁月到底无情,照旧在她脸上刻画出了痕迹。 觉素看着她眼底的疲惫,轻声道:“三夫人这几日可是过得不舒坦?” 宋三夫人苦涩地笑了笑:“这人的年纪一点一点往上长,这能舒心的时刻便一点一点往下掉。” 觉素宽慰道:“我佛慈悲。三夫人且放宽心,多抄抄佛经,这心自然就静下来了。” 宋三夫人叹口气:“多谢方丈开解。” 第七十四章 开解 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还是这寺中清净,脱离了红尘俗世,倒少了许多纷纷扰扰。” “方丈看透了这俗世,而我们这些看不透的俗人还要在这苦海中死死挣扎。” 觉素被捧成了得道高僧,一点心虚羞愧都没有。 “凡间有凡间的好。三夫人不必太悲观。”接着状似无意道,“贫僧听说,侯爷的亲事定下了?” 宋三夫人点点头:“不错。” 觉素继续道:“这是件喜事,三夫人应该开心才是。” 宋三夫人眉间却有淡淡忧愁:“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 觉素眸光闪了闪:“侯爷的婚期可是定在了六月?” 他突然提起婚期,反而让宋三夫人有些紧张:“不错,可是有什么问题?” 觉素叹口气,故作高深道:“不仅是有问题,问题还很大。” 宋三夫人顿时坐直了身子:“方丈此言何解?” 觉素道:“贫僧算过,令兄的婚期宜早不宜迟,若是六月完婚,期间会有很大的变故。到时恐怕对令兄不利。” 宋三夫人听得心砰砰直跳:“怎么个不利法?” 觉素的一双眼睛此刻如深渊一般:“到得那时,定安侯府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甚至令兄还会有性命之忧。” 宋三夫人眉间忧愁变浓:“那依方丈所说,这婚期应该提前才是?” 觉素颔首:“依贫僧看,三月二十六很合适。” 宋三夫人皱着眉:“会不会太急了点?程家那边也不好说。” 觉素笑了笑:“把话说清楚不就行了。再者说,只要礼数周到,程家想必不会有芥蒂。” 宋三夫人还是有些犯愁,她只有这一个嫡亲哥哥,自然是希望他能过得好的。 现如今程家虽不得圣宠,但好歹也有个侯爷的爵位,若是他们贸贸然一开口就要提前婚期,也不知程家会作何感想? 想到什么她突然道:“我听说程家有个姑娘如今住在寺里?” 觉素有些讶异:“不错,那个小施主在寺中抄写佛经。” 宋三夫人道:“不知她如今住在哪儿?我想去见一见她。” 程三姑娘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客人,乖巧地行礼:“宋三夫人。” 宋三夫人笑着道:“程三姑娘不必多礼,我只是听说三姑娘在寺中为程老夫人抄写佛经,便想来看看你。” 程三姑娘有些羞赧:“实在是让三夫人见笑了。祖母是个信佛的,我便来寺中为祖母抄写佛经祈福,也算是尽尽孝道了。” 宋三夫人眸光微闪,她慈蔼道:“三姑娘是个有孝心的,想必在老夫人跟前也很是疼爱。” 程三姑娘低下头拿手绞着衣带:“三夫人说错了,我不是个讨喜的性子,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去表达我对祖母的尊敬。” 而后她脸上露出点笑,天真单纯:“我家六妹妹比我会说话,不光我喜欢她,祖父祖母也喜欢她。” 想到什么她又道:“还有我三叔,我三叔在祖母跟前也是说的上话的。” 宋三夫人笑了笑:“三姑娘天真可爱,我倒是喜欢的紧。” 程三姑娘脸红了红。 宋三夫人起身道:“好了,我也不打扰三姑娘了,三姑娘的诚心佛祖会看到的。我回头再来看三姑娘。” 程蕴看着宋三夫人脚步急促地离开,不动声色弯了弯唇。 几日后她便收到了周嬷嬷送来的消息。 “嬷嬷说,本来老夫人还是有点疑心的。” 程蕴点点头,曹家陡然要提前婚期,老夫人有疑虑很正常。 清圆继续道:“这时候三老爷就在老夫人跟前劝,‘只是因为婚期定的不合适,不是个好日子,并不是因为曹家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程家是要和曹家做亲家的,若是因为婚期的原因导致这桩婚事出了什么问题,两家成仇人可就不美了’。老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件事只要老夫人肯点头也就差不多了。虽然大夫人是程葶的母亲,但程葶又不是她亲生的,能有多上心? 程蕴搁下笔,抄了快一个月,她终于抄完了一遍《金刚经》。 而此时程菀看着一旁厚厚的一沓纸,有些烦躁的扔下了笔。 都是程蕴那个贱人害的!她当年怎么不和她那个短命娘一起死掉? 只要一看到她,便无时无刻提醒着她,她的母亲是个继室,她的身份不如她尊贵。 这倒罢了,偏偏这贱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难道就不知道在整个二房她的存在有多多余吗? 他们才是一家人! 本来在黔州家中是从没有这些个妾的,然而回了京,爹爹就变了。 一定是程蕴,一定是她在背后搞鬼。 “姑娘,四姑娘来了。” 程菀听到动静,脸上的阴狠消散,连忙站起身:“快请进来。” 程菡笑着走进来:“五妹妹可还好?” 程菀撇了撇嘴:“每天待在院子里抄经,能好到哪里去?” 话语间显然对程老夫人的处置很不满意。 程菡眸光微闪,笑了笑:“如今妹妹还是好的了,三姐姐在寺中抄经,只怕日子过得很清苦。” 提起程蕴,程菀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程菡好似一无所察,叹口气继续道:“三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寺中也没人陪她说说话,我这个做妹妹的,便想着去看一看姐姐。” 她看向程菀:“妹妹可有什么需要我带去给三姐姐的?” “没有!” 程菡不料她拒绝的这么直白,有些讶异。 她笑了笑,转而换了个话题,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告辞。 “四姐姐先等等。” 程菡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程菀低着头绞着帕子,慢吞吞道:“我这儿确实有一样东西要去送给三姐姐。四姐姐去的时候让人来和我说一声,我再交给四姐姐。” … … 觉素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小姑娘,体贴道:“小施主这是有什么心事?” 小姑娘听到他主动开口问,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丫鬟几天前下山去给我买些东西,说是京城内来了一个杂耍班子,表演戏法很是厉害。” 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方丈带我下山去看看好不好?” 觉素笑了笑:“小施主是来寺中抄写佛经的,若是下山去看杂耍,被家里知道了,小施主怕是要受罚。” 小姑娘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灰心:“所以我才来拜托方丈啊。只要有方丈在,凭方丈的本事,我家里人肯定不会知道!” 觉素看着她眼中的崇拜,一颗心又飘了起来,然而想到什么他叹口气:“但是明天平乐郡主要来,我怕是不能陪小施主下山。” 小姑娘眼里的光这下子是真的灭了,她幽幽道:“郡主要来啊。” 觉素看着小姑娘沮丧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不过小施主要下山,我还是可以帮忙遮掩一二的。” 小姑娘还是有些不开心:“那劳烦方丈了。” 觉素却在心中笑了笑,第二天看着小姑娘带着一个丫鬟下了山。 坐在马车里绿槐有些担心:“姑娘,这个和尚真的会帮我们遮掩吗?” 程蕴笑了笑:“我都那么说了,觉素若是还让此事暴露了,那岂不是证明他很没用?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马车在笔墨铺子前停下,程蕴戴上幕篱下了马车。 进了店铺后她径直走到了后院,几个男人原本围着一张方桌坐着,此时见到她,纷纷站起身。 江决看着程蕴取下幕篱,当先问道:“姑娘在寺中住的可好?” 虽然程蕴早已给他们送过消息,让他们不用担心,可寺庙那种地方,实在太清苦,不适合小姑娘待。 程蕴笑着道:“江叔叔放心,我很好。” 江决看她气色红润,精神不错,松了口气。他笑了笑:“姑娘要的人手我已经安排好了,姑娘这是要再开一间铺子吗?” 程蕴点点头:“不错,我要开间铺子。” 陈左道:“姑娘要做什么生意?” “开间茶馆吧。”虽然她更想开一间米店。 裴免有些为难:“京中茶馆并不少,姑娘怕是赚不了多少钱。” 陈左附和道:“是啊,恐怕到时候姑娘连本金都赚不回来。” 他们这是担心程蕴年纪小,不懂生意。 程蕴却摇摇头:“我不在京中开铺子。” 不在京中?那去哪里开?几个男人看向她。 “我要把铺子开在嘉州。” “嘉州?那不是……”江决失声道。 程蕴笑着颔首:“不错,是祁王的地盘。” 几个男人越发看不明白了,好好的跑去祁王的地盘作甚? 程蕴却没有再多做解释,她交代了几句,然后重新戴上幕篱出了铺子。 绿槐看了眼天色:“姑娘,此时还早。” 程蕴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幕篱内传出来:“去买些糕点吧。小姑娘好不容易下趟山,怎么也该给心上人带点东西回去,不然心上人心里头怕是会不舒坦。” 绿槐嘴角抽了抽。 此时清圆看着突然出现在寺中的程菡,心中紧了紧:“四姑娘。” 程菡看到她点点头:“你们家姑娘呢?” 清圆道:“我们姑娘去听觉素方丈讲解佛经去了。” 程菡皱皱眉:“看来我来的不巧。” 是啊,十分不巧,您老赶紧走吧! 不料程菡又道:“只是我许久未见到三姐姐,也不知她现如今如何了。我在这里等等她吧。” 清圆有些为难:“我们姑娘刚出去没多久,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姑娘吩咐奴婢留在这里看守屋子,若是奴婢擅离职守,姑娘回头铁定饶不了奴婢。” “但四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留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事儿,不如去寺中逛逛?” 程菡点点头:“也好。” 清圆看着她离开,眉头依旧轻轻蹙着。 只能盼着姑娘早点回来了。 程菡从程蕴住处出来,边月上前问道:“姑娘,咱们要去找找三姑娘吗?” 程菡笑了笑,眼中神色莫名:“当然。” 她招来一个小沙弥,让他带她们去觉素的住处。 菩提树下,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正在烹茶。 小沙弥轻声道:“施主,这便是觉素师叔。” 程菡点点头,上前走了两步,那和尚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程菡的脚步就此顿住。 那是一张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脸,此刻四周无比寂静,程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似乎节奏有些快。 她定了定神,脸上露出自认为最完美得体的微笑,脚步从容优雅地上前去:“方丈。” 觉素站起身:“施主。” 低沉的声线让她的心跳又一次被拨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让她面上作烧。 程菡笑的矜持:“我听说我家三姐姐在方丈这儿,于是便寻来了,怎么不见我三姐姐?” 觉素了然:“小施主方才确实是在贫僧这儿,只是现在她回去取一样东西了。” 程菡像是有些惋惜:“我又和三姐姐错开了,真是不凑巧。” 觉素微笑道:“施主若是有空,可以坐下来喝杯茶。” 程菡点点头:“打扰方丈了。” “无妨。” 觉素给她倒了杯茶,程菡喝了口,忽然道:“方丈可是用山泉水煮的茶?” 觉素看向她:“可是贫僧煮的茶不好喝?” 程菡笑了笑:“倒也不是。” 她将茶盏放下:“方丈煮的茶自然是好的,不过我曾试过用从梅花花瓣上取的雪水煮茶,味道很不错。方丈若是有机会可以试一试。” 觉素的手指动了动,此刻他的心中很是不虞。 同样是姓程,怎么这个就没有那个讨喜?真是不可爱。 觉素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了笑:“施主懂的真多。” 程菡脸红了红。 觉素忽然将身子前倾,右手朝她的头上伸出去。 程菡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脸上似乎更烫了,脑子里一团浆糊。 觉素很快重新坐正了身子,右手捏着一片叶子,他笑了笑:“施主头上落了片叶子。” 原来是叶子啊,程菡心情有些复杂,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可惜。 一道微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遐想:“你是程三?” 程菡回过头,出声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此时看向她的眼神很是幽深。 直觉告诉她,让这个人误以为自己是程蕴是件好事。 可她却漏算了觉素。 “郡主误会了,这位是程三姑娘的妹妹。” 郡主?这个人是郡主?难道她是濮王的女儿?不是说她足不出户的吗?现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平乐郡主看着她,又道:“你行几?” 程菡垂着头,在心中做着思量。她正准备含糊过去,平乐郡主身后的丫鬟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平乐郡主恍然:“原来是程嶝的女儿。我听说你们家三姑娘在寺中抄写佛经,难不成你也是来抄写佛经的?” 程菡忙道:“郡主误会了,臣女是来看望三姐姐的。” 平乐郡主似笑非笑:“是吗?这儿又不是客院,你家三姐姐可不住这里,你跑来这儿做什么?”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往觉素身上飞,真是祸人啊。 程菡道:“臣女听说三姐姐在这儿听觉素方丈讲解佛经,便寻来了。” 平乐郡主皱了皱眉:“是吗?” 觉素道:“施主想必是弄错了,贫僧今天并未给人讲解佛经。” 程菡震惊地看向他,他方才明明还说程蕴在他这儿。 觉素不为所动,小姑娘那会确实是在他这儿,他今日也没有为人讲解佛经,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没糊弄人。 平乐郡主眯起眼睛看着程菡:“这么说来,你是在骗我?” 程菡忙道:“臣女不敢。” “你丫鬟手里拿着什么?” 程菡暗道糟糕:“这是臣女的五妹妹托臣女带给三姐姐的。” 平乐郡主扬扬眉:“打开看看。” 程菡站着没动,谁知道程菀给的这个匣子里面装的什么,但她敢肯定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打开吓到了平乐郡主,罪责可全在她一人身上。 平乐郡主似乎笑了一下,她身后的丫鬟连忙上前去,从边月手中拿过匣子,刚一打开,便将匣子扔掉了。 平乐郡主看过去,谁能想到匣子里装着两条蜈蚣,足足有成人的一根食指长。 她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十分难看:“程四!你好大的胆子!” 程菡闭了闭眼,也许她今日不应该出门。 “郡主恕罪,臣女并不知道五妹妹交给臣女的匣子里装的是这些玩意儿,惊扰了郡主,都是臣女的过错。” 平乐郡主盯着她:“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接着她笑了笑,指着地上爬动的蜈蚣:“这就是你们家五姑娘要送给三姑娘的?” “你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呢,姐妹之间送虫子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程菡抿着唇,她明白平乐郡主对她的敌意源自于何,但这其中的误会恐怕她说了平乐郡主也不会信。且如今这局面已经越发难以收场了。 她这般想着,眼角的余光瞥见程蕴脚步急促地走了过来。 “臣女见过郡主。” 平乐郡主回过头,看着低头行礼的女孩子:“程三?” 程蕴道:“是,臣女在家中行三。” 平乐郡主很满意:“你倒是比你的这个妹妹爽直。” 程菡脸色有些不好看。 程蕴立马道:“能得到郡主的夸赞,是臣女的荣幸。” 程菡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油嘴滑舌。 平乐郡主笑了笑:“你这是打哪来?” “臣女抄写经书有些累了,便去后山走了走。没想到家中妹妹来了,跑到这儿扰了郡主,臣女代妹妹请罪。” 平乐郡主摆摆手:“罢了,小孩子不懂事,我总不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是?” “郡主宽宏大量,臣女敬佩不已。” 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无视了程菡了存在。 程蕴识趣道:“郡主贵人事忙,臣女这便带着妹妹离开。” 平乐郡主点点头:“你去吧。” 这件事再闹下去对她也没好处,若是一直揪着不放,传扬出去,她将落个跋扈的名声,她不能给濮王府脸上抹黑。不如就此顺着台阶下,兴许外人还能夸她一声宽厚。 回到客院,程菡才出声:“三姐姐当真是去了后山?” 程蕴淡淡道:“四妹妹是何意思?” 程菡扯了扯嘴角:“三姐姐,你的大丫鬟可是跟我说你去了觉素方丈那儿。” 程蕴点点头:“想必是我出门的时候没说清楚,她误会了。” “四妹妹怎么不在院中等我回来?” 程菡有些着脑:“这倒要问问三姐姐的丫鬟了,可是她说让我出去走走的。” 清圆连忙跪下:“四姑娘,奴婢让您去寺中逛逛,但是没说让您去觉素方丈那儿啊。” 程菡眯着眼睛看着她。 程蕴却道:“这么说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丫鬟的错。” 她看向清圆:“既如此,那你便跪着吧。” 然后又看向程菡,似笑非笑:“我这么处置,四妹妹可满意?” 程菡眼神讥讽:“什么我满意不满意的,这丫鬟做错了事就要罚。” “四妹妹是在教我怎么教训丫鬟?” 程蕴微凉的声音让程菡心中的火气降了降,她怎么就忘了,程蕴来寺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抿了抿唇:“是妹妹逾矩了,姐姐不要见怪。” 程蕴宽和地笑了笑:“我怎么会怪罪妹妹?妹妹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我高兴都来不及。” 又对还跪着的清圆道:“还不快起来,一直跪着成什么样子?回头传出去,外人可要说四妹妹猖狂了。” 程菡脸上发僵,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好了,我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清圆站起身,看着程菡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姑娘,四姑娘怕是不会这么算了。” 程蕴点点头:“你说的对,她确实不会这么算了。” 她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装进信封后交给绿槐:“你明日回去一趟,将信交给老夫人。” … … 程老夫人看着坐在她下方安安静静喝着茶的程菡,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程菡放下茶盏,温顺地笑了笑:“孙女昨日去看望三姐姐,看到三姐姐一个女孩子,在寺中孤零零的,心里很是不舒坦,便想着来求一求祖母,不如让三姐姐回来吧。” 程老夫人道:“说要去寺庙的不是她吗?这么点苦就受不了啦?再者说她这一百遍《金刚经》还未抄完呢。” 程菡垂下眼睛:“话虽如此,三姐姐一个人在寺中我也不放心,祖母为何不派人去照看一下?” 程老夫人正要说话,于嬷嬷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老夫人,三姑娘送回来的信。” 程老夫人扬扬眉,这是想要回来了? 她伸手接过信拆开,待看到信的开头那一句话,连忙将信纸倒扣在案上。 程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菡:“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程菡暗自皱眉,心中疑惑程蕴在信中到底说了什么。 但老夫人发了话,她只能识趣地退下。 … 外面的风声越发大了,呜呜咽咽犹如鬼哭。 孟远澹看着书案上的两块一模一样的帕子,微微颤抖的烛光衬得他的眉目格外柔和。 他笑了笑,有几分感慨:“甜姐儿长大了。” 两块帕子一块是从吴霖手上抢来的,另一块则是他让人去千云斋买来的,而吴家如今已经被程家赶出了府。 他转而又叹口气:“只是我担心若是她高调起来,那些人会注意到她。我们也只是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长大而已。” 一旁的孟安慈祥地笑了笑:“老爷也别太担心,表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也未必是坏事。” 孟远澹皱皱眉:“她传回来的消息说甜姐儿变了性子?” 孟安点点头:“是,她说表姑娘还是那个表姑娘,但是表姑娘有时候做的一些事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孟远澹的目光落向书案上的帕子:“这孩子在程家过的并不好,程家那两个老的对我们虽有所顾忌,但是对她也不会太上心。” 孟安道:“当年大姑娘出了那样的事,老太爷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孟远澹垂了眼,低声道:“我都明白,只是如今吴家这样的杂碎也敢算计我们了。” “老爷是要对他们出手?” 孟远澹笑了笑,嗓音清越:“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家不是有个未婚配的姑娘吗?这么猴急,我帮他们一把好了。” 第七十五章 结局 程蕴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她甚至还有闲心情喝茶。 “婶娘莫不是以为我真是脑子抽了跑来这里跟你说了一堆废话?”她搁下茶盏,望向窗外,“想必这会你的人都被控制住了,你留下来企图要挟祁王的证据也被找到了。” 张氏猛地站起身,大喊道:“来人!来人!” 屋外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程蕴笑了笑:“婶娘,你杀不了我。如今你也自身难保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应该怎么面对我父亲和孟家的怒火吧,说不定张家也要因为你而受到牵连。” 程蕴摇了摇头,颇有些怜悯:“真是可惜呢……” “至于祁王,想必他也帮不了你,他这会可忙着造反呢。哪来的工夫来搭理你?” 程蕴说完,站起身子,走了出去,屋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有些模糊。 绿槐拿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程蕴上前去,轻声道:“父亲。” 程峘转过身来,神色痛苦而懊悔,他道:“甜姐儿………我………” 程蕴笑了笑,笑容里包含着理解,还有几分不在意,她道:“天冷了,父亲。” “甜姐儿,你可恨我?” 程蕴摇摇头:“要说不恨,那是像在骗人。可我没什么好恨的,我只是怨,怨和恨不一样,父亲,您明白吗?”她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不过也已经不重要了。” 程峘扯了扯嘴角,换了个话题:“薛温进宫了。” 程蕴道:“因为六皇子?” 程峘点点头:“原来他和祁王早已有了勾结。六皇子打算趁此机会,打算坐上皇位。” 程蕴点点头,她没说她早已经知道了此事:“薛大公子若是平息了此事,倒是一件大功呢。” 她望向天空,府上的灯已经逐渐燃起,点亮这一小片天空。 …… 六皇子和祁王造反被赐死后,京城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薛温在此事中立下大功,倒是被皇帝好一顿嘉奖。 问他要何赏赐,他却说只希望尽快定下和程三姑娘的婚期,他这话一出,倒让京中不少姑娘碎了心。 只是没有料到,当皇帝派去程家宣读圣旨的时候,程三姑娘不见了。 …… “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清圆不解。 “去哪都可以,只要能离那姓薛的远远的就行。” “啊,可是凭薛大公子的本事,咱们很难甩掉的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掀开车帘往外望,万里无云,天空澄净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