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尽为伊人》 第一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永宁别苑内,顾千帆正在书房里看着从边关传来的信件,却不知上面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眼神冷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爷!” 顾千帆听得这道声音,周身的寒意便去了大半。 “唐伯,何事?” “宫里的三位殿下来了,正在前厅等候呢。” 顾千帆将阅过的信件在蜡烛上点燃,看着它们烧为灰烬,才提步离开。 他打开房门,唐伯正候在那里。那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 “可有说是何事?”顾千帆边走边问。 “并未。”唐伯乐呵呵地跟在顾千帆身后,“少爷,我看那位公主殿下,性情模样皆是上乘。这自古以来,表哥表妹在一起可有不少佳话,你要是和公主在一起,那真是亲上加亲,且陛下对你本就疼爱,你要是说要娶公主殿下,陛下肯定二话不说就赐婚了。” 顾千帆听得唐伯越说越没边儿,脚步一顿,静静地看着他:“你很喜欢锦兰?” “嗯嗯嗯!”唐伯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那你娶了她吧,明日我就跟舅舅说。” 顾千帆说着再不理唐伯,任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前厅,顾锦源眼见着顾千帆远远走来,无比欢乐地迈着小腿儿迎了上去。 “表哥表哥,你快过来,你看我给你买了你喜欢的云片糕。”他拉着顾千帆向桌上那打开的纸包走去。 “你尝尝,可好吃了。”他抓了一块云片糕递到顾千帆的嘴边。 顾千帆伸手接了糕点,拿到鼻子下嗅了嗅,他皱了皱眉头,这味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桂花香,跟他记忆中的分明一模一样。他浅浅咬了一口,面上不露痕迹,心中却掀起了无数涟漪。 “表哥,这云片糕很不一样,这家店铺今日才开业呢!”顾锦兰一脸欢喜。 “那家店铺叫什么?”顾千帆看向顾锦兰。 “叫什么?哎呀!我光顾着看热闹,都没看。五弟,你可知道?”顾锦兰有些赧然。 “啊?我也没看啊!就想着好吃的了。” “瑞云斋!”顾锦澄的声音响起,“表哥也觉得这家铺子的糕点不错吗?表哥向来挑剔,能让你都觉得不错,那定然是真的很好了。” 顾千帆摇了摇头:“这云片糕的味道,和母妃做的一模一样。我不觉得这只是巧合。” 顾锦澄想了想,道:“表哥是要去看看吗?” 顾千帆点了点头。 “这铺子是魏家新开的,东方商号下此前并没有糕点铺。想不到这刚开张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魏家做生意的头脑果然不可小觑。”顾锦澄发自内心地赞叹。 顾锦源在一旁自顾不暇地吃着点心,听到顾锦澄的话,赶紧喝了一口茶,将口中食物咽下了肚:“那些人说,这些点心的做法是魏家小姐写出来的。还有,免费品尝的法子也是她想出来的。” “锦源,你说的可是真的?”顾千帆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怎么凡是都能与她扯上关系。 顾锦源摸着脑袋想了想:“应该是吧,那些人都这么说的。” 看着顾千帆莫名的神色,顾锦澄问道:“可是这魏小姐有什么不妥?” “不是,好奇罢了。” 好奇?顾千帆可不是随随便便好奇的人。只是他不说,顾锦澄也不便再问。 “对了,你们找我何事?” 顾锦澄看了一眼顾锦兰和顾锦源,没有说话。 顾千帆看出顾锦澄的顾虑。 “唐伯!带二位殿下去临江仙。” “是,少爷。”唐伯笑眯眯地应了。 “锦兰,你先带锦源跟着唐伯去临江仙,我和表哥还有事要谈,稍便过来。” “好的。”顾锦兰没有多问,乖巧地应了。 “三姐,临江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五弟,大哥和表哥有事要谈,我们不能打扰他们。临江仙呢,是一个酒楼,里面的菜肴可好吃了。” “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吧!”听到有好吃的,顾锦源什么都不再多问了。 见着二人走远,顾千帆看向顾锦澄,以手示意他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顾锦澄并未急着开口,他饮了口茶,顿了顿,一脸正色:“表哥,今日我是以锦兰的大哥来跟你说这件事。不管你是何想法,我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 顾千帆脸上表情未变:“你说。” 顾锦澄看向顾千帆:“父皇有意将锦兰指给你。你若愿意,我不会反对。你若不愿,就当我没说过这事。” 顾千帆并未看顾锦澄,他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脸上未有过多的表情:“锦兰也是我的妹妹。” 顾锦澄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父皇也不会勉强你的。” “舅舅可是要为你选妃了?” 顾锦澄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多欢喜,亦没有多反感。 “选个自己喜欢的,不要将就,也别为了让他们高兴而委屈自己。” 顾千帆似是想到了什么,难得的关心起了他人的终身大事。 顾锦澄眼里带上了笑:“多谢表哥关心。” 南嘉楼外,魏伊人正被墨玉搀着下了马车。 “妹妹,你把食谱给我后,南嘉楼的生意可是好了许多呢!” 魏伊人但笑不语。 白萱华上前挽了魏伊人:“今日正好尝尝。待会儿给你爹也带点过去。” 蘅玉紧跟在魏伊人身后,正巧和魏重舟站了一块儿。几人正走到门口,迎面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他一脸油腻,眼底乌青,脚步虚浮。分明就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他一眼看到迎面而来的魏伊人,虽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这通身气度却叫人移不开眼。他几步上前正欲抓向魏伊人的手,白萱华眼疾手快将她拉至身后,蘅玉也立马上前。 那男子见状,更是上前一步,作了一揖:“小生沈梦杰,敢问姑娘芳名?” 如此轻浮无理,白萱华拧眉呵斥:“滚开!” 魏伊人听得白萱华的声音,却是笑了。白萱华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倒叫她忘了,白萱华原本就是一个性格爽朗的女中豪杰。 沈梦杰几时受过这等气,当即变了脸色:“大胆妇人,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你可知我是谁?” 白萱华平日里最是讨厌这些以权压人的人,她才不管他是谁,天王老子她也不怕。 “滚开!”她的语气里也隐含了怒意。 “反了反了!”沈梦杰暴跳如雷。 “少爷,是魏思远的夫人和女儿。”沈梦杰身后的随从在他耳边说道。那语气里带着轻蔑。 “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下贱商人家的。小爷我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啪啪,”未看清白萱华如何动作,沈梦杰的脸上便已多了两个手掌印。 魏思远也是这种人能侮辱的! 魏重舟上前又补了两拳。 此时,魏伊人脸上也带着寒气。 “下贱商人?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商人手里来的!你用着商人的一切东西,还觉得商人下贱,那你不是更下贱!” “废物废物!还不给我上!”沈梦杰捂着脸,呲牙咧嘴地叫喊着。 然而,这些家丁在白萱华和蘅玉手里不过是些小虾米,根本不够看。 “你们竟敢连小爷我都敢打,当今皇后可是小爷我的姑姑。我一定要让她诛了你们的九族,再把你们剁了喂狗。” “沈梦杰,你再说一遍!”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看去,顾千帆正和顾锦澄站在那里。 “大皇子!顾将军!”沈梦杰立即跪下,他没想到竟将这两尊大佛给惊动了,他的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沈梦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号到处作威作福。”顾锦澄不怒自威。 “大皇子明鉴,分明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打了我啊!”沈梦杰犹自狡辩着。 “沈家世代书香,却养了你这么个废物,有辱门楣。”顾千帆的话语里充满了嫌弃。 “表哥,借你人手一用。” “凤池!” “主子!” 顾千帆使了个眼色,凤池便立马上前,将沈梦杰反手押到顾锦澄面前。 “押送刑部大牢,查明其余所犯之事,数罪并罚!” 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这沈梦杰仗着是皇后的侄子,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早已引发民怨。 魏重舟上前拱手道了谢:“南嘉楼酒虽比不上临江仙,菜肴却是不错的。二位进去坐坐?”。 “份内之事,不足挂齿。”顾锦澄一脸温和地笑着,“我们还约了人,就不进去了,告辞。” 魏重舟等人侧身让开了路。魏伊人看向顾千帆,却不料顾千帆正向她看过来。 二人视线交汇,顾千帆淡淡点了下头,便和顾锦澄离去了。 魏伊人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莫名。 “伊人,走吧。”白萱华说着拉着魏伊人的手走进了南嘉楼。 第二章 寻衅滋事,南嘉扬威 太阳渐渐穿过乌云,给厚厚的云层镶上了金边,万丈光芒撒下,美不胜收。日头缓缓沉下蟒江,夜色开始笼罩下来,定安城里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栖吾宫内,沈明湘的发髻松松绾在耳后,外罩了一件月白色披风,她拖着一脸病态,坐在廊下看着宫人来来回回地将院子里的花盆搬进走廊。 忽而,一道身影走到她跟前停下,沈明湘抬眼看向她:“秦姑姑,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日日躺着,骨头都快散架了。” 秦姑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娘娘,大殿下过来了。” 闻言,沈明湘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了几分欢喜:“锦澄来了!快快,快叫他进来。” 顾锦澄进来时,沈明湘已然在大殿上坐好了。 “母后,你怎么起身了?” 见着沈明湘并未在内殿,脸色惨白,顾锦澄皱了眉:“病未大好,怎的就出来见风了?” 沈明湘的脸上带着笑:“无事,这躺了多少天了,越躺越没精神,倒不如起来走走。今日御膳房正好送了桂花糕来。”说着,又看向一旁的秦姑姑:“快把桂花糕拿来!” “是!” 看着满心欢喜的沈明湘,顾锦澄心内复杂无比。她待他真的很好,如果她是他的亲生母亲该多好,那许多的事便不用纠结。沈明湘如此善良,怎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 顾锦澄思索再三,还是开了口:“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望您能为我解惑。” 沈明湘不由好奇:“哦?何事竟需要我来解答?” “显荣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空荡的大殿里,顾锦澄的话清晰无比地传进沈明湘的耳朵,打乱了她的呼吸。 她一时愣在那里,显荣皇后!多久没听人提起过了,往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里。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猛然,刺目的献血染红了她的手,滴在裙子上,渲开一朵朵嫣红的花。 “母后!” 顾锦澄急急上前,半跪在沈明湘身前,他摊开她的手,血色刺痛了他的双目。 他想起青秀宫里莫隐说的话,胸膛起伏不定,隐隐地他觉得很害怕,害怕沈明湘会离他而去。 “太医,快传太医!” 沈明湘拉住顾锦澄,安抚着他:“不必了,没用的。” 候在门外的宫人听到声音,涌进了大殿。 沈明湘捏了帕子在手上,遮住了上面的血,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无事,都退下吧!” 她的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顾锦澄看着这笑,鼻头微酸:“母后!” 此时,秦姑姑正端了桂花糕来,一眼看到沈明湘身上的血色:“娘娘!您又咳血了!” 又! 顾锦澄猛然站起来:“秦姑姑,母后这样到底多久了?” “都大半个月了,不让请太医,也不许告诉陛下。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说着开始拭眼角的泪。 顾锦澄无力地退了一步,他颓然看向沈明湘:“你早该告诉我们的,我不知道你已经病得这样重了。母后,”他又蹲在沈明湘面前,握着她的手,“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一定要等我。” 沈明湘摇了摇头:“生死由命,切莫强求。我这一生,也足够了。”她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有相知相守的夫君,有懂事听话的孩子。如果这一切需要命来交换,我想也值得了。” “不会的,你一定能好好活到一百岁。” 沈明湘将顾锦澄扶起,却是看向秦姑姑:“把桂花糕装进食盒吧,殿下走的时候交给他。下去吧,我再和殿下说说话。” “是!” “锦澄,扶我回房吧!” 闻言,顾锦澄扶着沈明湘向内间走去。 “你且坐着吧!” 顾锦澄看着沈明湘,有些不明所以。 “去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顾锦澄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沈明湘从柜子里拿了一个锦盒出来。她走到顾锦澄身旁坐下,将盒子推到他面前。 “这是?” “打开看看吧!是你母亲留下的。” 闻言,顾锦澄看向桌上的锦盒,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拿。 良久,他缓缓伸了手,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支九尾凤钗。顾锦澄见过,那的确是余妙心的。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凤钗,却见着下面还放了一封信,那纸已有些微微泛黄。 顾锦澄抬眼看向沈明湘,沈明湘却并未言语,只是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将信拿在手中,顾锦澄不由得吐了一口气,他快速抽出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余十六岁嫁端王为妃,历七子夺嫡,端王登基为帝,余名正言顺成为皇后,一时风光无两。陛下自登基以来,为稳朝政,极少问津后宫。余以为,吾入不了陛下青眼,后宫亦无人能有此殊荣。 永和七年,湘嫔入宫,深得陛下宠爱,短短数日便封为贵妃,陛下私下甚而唤她“阿湘”,余渐感危机,余为一国之后,却不如后宫一妃嫔。频频刁难于湘贵妃,余向来厌憎女子太工于心计,吾却为之,实为可笑! 彼时,湘贵妃身怀龙嗣,余受贼人所惑,令她小产。时值隆冬,吾儿锦澄不慎落水,幸得湘贵妃所救,余大为感激,终大彻大悟,非是帝王无情,吾非良人耳! 观余一生,亏欠湘贵妃良多。然,贼人以子威胁,令吾取湘贵妃之命,余不得不从。 无论此事最后结果怎样,谨以此书为证,余氏妙心所犯之罪,皆为吾一人所为,吾儿锦澄、锦兰概不知情。 罪后余妙心亲上 顾锦澄握着信的手战栗着,他沉默不语,目光在字里行间溃散着。 良久,他抬头看向沈明湘:“母后,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我与众妃按例去长乐宫请安,她独独留下我,说了许多话,叫我一定照顾好你和锦兰,很是不正常。后来,我都要离开了,她才从袖中摸了把匕首,狠狠扎在我胳膊上。这时,你父皇已经到了殿外。彼时,我也以为她是真的要杀我,可她若真的想要我的命,又怎会只是在胳膊上扎一刀。你父皇进了殿,眼见着我身上的血和皇后娘娘手里的匕首,当下震怒,夺了匕首。当时,情况混乱,我怕你父皇震怒之下伤了她,想要上前把匕首抢过来,正握了匕首,她却猛然撞了上来。后来看了书信才知,她分明是带了必死的决心。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你和锦兰。” 顾锦澄面露痛苦,他开始喃喃自语:“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要是早点告诉父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要是没有我和锦兰,是不是就不用受制于人了?即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什么要决绝赴死?” “锦澄。”沈明湘看着顾锦澄失落得像个孩子,她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无声地安慰着他。 夜,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良久,顾锦澄缓过神来:“母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 沈明湘点了点头,却是没有接话。她看着眼前快至弱冠的少年:“锦澄,你父皇已准备为你选妃了,待你行了冠礼便成婚。虽然选一个家族强大的女子能为你助力不少,但母后不希望你走你父皇的老路。选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即便家世单薄些也无妨,这样才能少一点争斗,多一点欢喜。” “儿臣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 “你和锦兰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有你们,我很高兴。” 夜色渐浓,一阵风吹来,沈明湘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顾锦澄赶紧起了身替她顺顺气。 月光爬过窗户溜了进来,勾勒出一幅母慈子孝图。 第三章 顾尽千帆,神秘手镯 重华殿,威严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下首百官位列。王福全走上前甩了甩手里的拂尘,高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奏陛下,”吏部尚书孙柏站了出来,“工部侍郎杨旭杨大人昨夜病故了。” 朝堂上一时哗然。 “杨大人任职以来也算兢兢业业。”永和帝略微思索,“刘尚书,擢令户部拨一笔银两抚恤亲属。” “是,陛下。” “陛下,工部事务繁杂,杨大人此去职位空缺,需得尽快安排人员补上才是。”工部尚书袁博一脸忧心忡忡。 “诸位卿家可有人选推荐?”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 孙柏见无人提议,脑子里将近年来的官员考核粗粗过了一遍:“陛下,岳州知府徐淮阳近几年的政绩十分不错,在民间也颇得百姓爱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淮阳?”永和帝记得,前些日子似乎顾锦澄提到岳州洪涝时便提起过此人,直夸徐淮阳处事周全稳重,将伤亡和损失都最小化了,“朕有些印象,此人确是个人才。” 连帝王都赞许的人,想必此次升迁是敲定了。 “可徐淮阳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地方官,连升三级成为朝廷的二品大员,不合礼数。”礼部尚书蔡文韬一脸板正,对于此举,他十分不赞成。 顾锦澄听闻此话,摇了摇头:“蔡大人严重了,我朝民风开化,父皇登基以来更是任人唯贤。对于真正的贤能之人,我们要做的是不拘一格、知人善任,而不是墨守成规,拘泥于礼数。徐淮阳此人政绩卓著,是有大能之人,岳州的天地太小,发挥不了他的全部才能,他需要更大的空间。让对的人在对的地方,天楚才能繁荣昌盛、蒸蒸日上。” 顾锦澄一席话掷地有声,众臣纷纷点头。 “大皇子远见,臣受教了!”蔡文韬不再固执己见,退回位置。 永和帝也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心道,既然顾锦澄已能独当一面,看来有些事是要考虑了,这样他就能一直陪着他的阿湘了。 思及此,他的笑容不由扩大:“岳州知府徐淮阳,爱民如子,政绩斐然,上达天听,特诏令擢升为工部侍郎,不日进京赴任。一切事宜由吏部主理。” “是,陛下!” “朕欲为大皇子选妃,官眷凡十五至十九岁女子皆暂停婚嫁,由各府造册登记交由户部。后续事宜由礼部主理。” “是,陛下!”众臣脸色不一,有人把这当成荣华富贵,有人觉得水深火热。 “诸国大会还有月余,接待事宜由大皇子主持,礼部协理。”永和帝看着底下众臣,“众卿可还有事?” 无人出列。 “无事便退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锦澄出了崇华殿,一路向勤政殿走去,半道上,一个正抖抖索索受训的小太监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犯了何事?”顾锦澄站到那训人的管事太监身后。 那管事太监转头见是顾锦澄,诚惶诚恐地跪下:“回大皇子的话,这奴才整日在这里东张西望,奴才怕他冲撞了贵人,是以训斥几句。” “你下去吧!” “是。”管事太监叩了头不敢多问便起身退步离去了。 顾锦澄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顾锦澄的声音平淡,却没有了往日的温和。 “奴才小贵子。”声音平和,哪里还有方才的害怕。 “很好,本殿记住了。去告诉你的主子,本殿要见他。” “主子说,殿下要见他,自去青秀宫等候便是。”小贵子缓缓抬起头,那张脸分明就是那日撞了顾锦澄给他塞纸条的小太监。 “子时整,过时不候。”说罢,未再看小贵子一眼,转身离去。 小贵子站起身来,看着顾锦澄的背影,匆匆离去。 南嘉楼靠街边的房间里,隐恪依旧罩了一件黑色斗篷,站在阴影里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父亲,您终于到了。”莫隐一脸喜色,声音里带着恭敬。 隐恪略微点了点头:“可见过那魏伊人了?”他的声音没有了阴沉沙哑,低而浑厚,富有磁性。 “见过了,她挂着面纱,未见得真容,但坊间传闻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她身边有三个高手,直接动手也不是不可能成功,只是动静太大,会引来注目。” 隐恪冷哼一声:“墨儿,你自小为父便教你,能用脑子的就不要动手。魏伊人的美貌,自然也有利用的价值。江越那个废物太子,不是好美色吗?” 听闻此言,莫隐脸上也带了阴狠的笑容:“那个废物!如此美色,倒是便宜他了!”那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怜惜。 “只要她到了江越,一切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父亲高明,诸国大会快到了。到时,一国太子求娶一个商人之女,想必永和帝也不会不同意的。” “我不便露面,很多事还需你出面。尽快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 “父亲放心。镇国公府连出六女,如今镇国公年近五十,想必会十分高兴有个儿子的。” “处理干净,别留尾巴。”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 莫隐看向推门而入的桐林:“何事?” “宫里传信,顾锦澄要见你。” 闻言,莫隐脸上带了得逞的笑容:“终于想通了!” “小心行事,顾锦澄可比不得江秉安那个废物那么好骗。”言语间对顾锦澄竟也十分高看。 莫隐却不以为然:“父亲不必担忧,再不济,他也伤不了我。” 千机阁,顾千帆对面站了一女子,她一袭红衣,神态妖媚,举手投足间尽是勾人的风情。 顾千帆一脸不为所动,而他身后的凤池,脸色很是不自然,想多看她几眼,却又很快埋下头。 那女子瞧得顾千帆雷打不动的面容,捂着嘴轻笑了几声:“主子,”她又翘起了兰花指在空中轻轻一指,端的是妩媚多娇,“你可真是不解风情。似我这般的你都不多瞧一眼,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入得了你的眼呢?”语气里倒是委屈无比,眼神却是澄澈一片。 “既然你回来了,千机阁就交给你了。诸国大会快到了,多留意各方动静。” 女子似是觉得没意思,撇了撇嘴:“知道了。” 顾千帆微微眯了眼:“魏家大小姐的动向也多留意,有事及时向我汇报,若实在来不及的,就帮她一把。” 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她掩着红唇,一脸惊奇:“我没做梦吧?” 说着她又掐了一下凤池的胳膊,凤池吃痛叫了一声:“羡鱼,你快松手,疼疼疼!” 原来这女子叫羡鱼。 “哎呀!”她瞧着呲牙咧嘴的凤池,“那就不是做梦了。主子,那魏家大小姐究竟是何人物,竟能引得你的关注?” 顾千帆并未理她,径直走到案前翻阅记录的消息。 羡鱼深觉无趣,要知道当初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她可是极尽所能试图引诱过顾千帆的,却被他丢了出去。而今,顾千帆却让她注意一个女子的动向,她不由得对这魏家大小姐产生了好奇。 她看着凤池,不怀好意地笑着,凑近他的脸:“来,告诉姐姐,那魏家大小姐到底是何人?” 凤池的心突突地跳着,他急步后退,却被逼到了角落。见退无可退,他一把推开了眼前魅惑无比的女子,飞也似地逃了。 羡鱼瞧着凤池的背影,托着下巴认真思考:“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肯正眼瞧我。罢了,不告诉我,我还不会自己查吗?”说着扭着腰肢走了。 在水一方,闺阁之内,魏伊人正坐在小书房里看书,蘅玉站在一旁守着。 忽地,一道阴影撒下,魏伊人抬头,蘅玉正站在她身前,而房内多了一名红衣女子。 饶是魏伊人也多看了她几眼,这女子的美与魏伊人的截然不同。魏伊人的美是沉静内敛的,而眼前这女子的美也是张扬肆意的。 羡鱼瞧着护在魏伊人身前的蘅玉,掩着嘴轻笑道:“听闻魏小姐身旁有个丫头,武艺非凡,竟是真的。”说着,她又以审视地眼光将蘅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比起我来也差不了多少呢。” 魏伊人见着羡鱼并无杀意,示意蘅玉退下。她笑得温和:“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听闻魏家大小姐容貌倾城,不知比起我来如何,今日特来一见。” 闻言,魏伊人不以为然,挑眉看向面前的女子:“姑娘的美貌已是无人能及,何苦来见我一个闺阁女子。” 羡鱼不由轻笑:“魏小姐果真是个有趣的人呢!比传闻中的美多了,胆子还不小。” “多谢夸赞!”魏伊人从善如流道。 “不得不说我很喜欢你。”说着她转身,腰肢一扭便到了门前,“记住,我的名字叫羡鱼。”语毕,人却没了影。 魏伊人看着早已没了人影的门口,喃喃道:“羡鱼!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有意思!” “小姐,这女子武功不低!”蘅玉皱了眉头,近段时间,她倒是遇见了不少高手。 “无碍,她应当没有恶意。”魏伊人放下手中的书,“走吧,这个时候爹该回来了。” 屋内再次回归寂静,无人注意到,那屋顶之上正坐了一红衣女子,她的嘴边带着一抹摄人心魄的笑:“人美,心善,胆子还不小。我要是个男子也会爱上你。唉!主子已被俘获,叫我等还没着落的属下可如何是好?” 第四章 云宫容妃,心悦君兮 子时的定安城早已陷入沉寂,只有偶然传来的更漏声在黑夜里清晰无比。 青秀宫,顾锦澄负手而立在窗前,凝视着漆黑的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隐无声出现在门口,他叩响了门:“殿下,这次倒是很准时!” 顾锦澄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的人影:“解药!” “呵!”莫隐嗤笑一声,“我以为殿下是想通了。倒不曾想,是我低估了沈明湘的手段!” “解药!”顾锦澄声音微冷。 莫隐摇着折扇缓缓走向顾锦澄:“解药?毒药本就为要人性命而生,何来的解药?即便有,我又为何要给你!”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不忍心殿下被欺骗罢了。可惜了,殿下并不领情啊。”莫隐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并不在意。 “十一年前威胁我母亲的也是你们?”虽是问句,却带着无比的肯定。 “殿下可真是高估我了,十一年前我才多大,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 “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殿下,”却不知莫隐如何动作,一闪身便又到了门边,“相信我,你会后悔对沈明湘如此信任的。”言罢,便不见了人影。 顾锦澄神情凝重,对方在皇宫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他却不知对方是何来历,有何目的。但,不管怎样,这宫里的戒备是该加强了。 南嘉楼,莫隐坐在桌边,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顾锦澄确实比江秉安那个废物不好对付多了,但也不是没有软肋的。”他收了手指,喝了一口茶,嘴边噙了算计的笑容,“你既然如此信任沈明湘,想必遭到她的欺骗你才会更加痛苦,报复起来才会更加彻底。顾锦澄,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逃出我的五指山。” “桐林!” 屋中一瞬便多了一个单膝跪地的人影。 “找两个会口技的来。” “是!少族长。” “吴州的事如何了?” “东西已经找到了,那妇人和少年已处理干净,左邻右舍也只道是出门寻亲,不会有任何破绽。” “很好!两日后放出消息。” “是!少族长。” “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叫我少爷。” “是,少爷!” “下去吧,明日跟我去镇国公府。” 两日后,定安城大街小巷里流传着一则消息:镇国公失散多年的的儿子找到了。 路人甲:“没听说镇国公有个儿子啊!” 路人乙:“这你就不知了。镇国公年轻时那也是十分英俊潇洒的。当年他去吴州探亲,看上了一女子,那女子虽是寒门出身,却也是满腹诗书的。据说镇国公与那女子当时也是恩爱非常的,临走前还承诺会前来提亲。这一走却是再没有回去过,那女子也是个有骨气的,这么多年,愣是没有寻上门来。” 路人甲:“如此说来,镇国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路人乙:“嗨!都没回去看一眼,打哪儿知道啊!” 路人甲:“那这儿子如今怎地就寻上门了呢?” 路人乙:“那女子未嫁生子想是吃了不少苦,熬不下去了呗,临终前怕儿子受人欺负,这才拿了信物把身世说出来。” 路人甲:“那女子倒实在是个可怜人。可这怎么说都是丑事一桩,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人瞧了瞧周围,放低了声音:“你可别说出去,我有一亲戚在国公府当差,里面的事自然知道。且这镇国公老来得子,自是欢喜无比,颜面这东西算什么,能比得过自己儿子重要?” 路人甲:“说得倒是。” …… 苏老和蘅玉二人驾着魏府的马车缓缓在街头行驶着,外头的议论一路传了不少进来。青玉放下了帘子,一脸愤愤:“这镇国公可真是个负心汉,真该他断子绝孙,偏还给他留了个儿子。” 墨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姑奶奶,你可小声点儿吧,当街辱骂朝廷大员,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青玉扯开墨玉的手,吐了吐舌头:“这么小的声音谁听得见啊?” 墨玉戳着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你呀!陈妈妈都说你多少次了,还这样,这张嘴迟早害死你!” 青玉讨好地挽着墨玉的手:“好姐姐,你就别说我了,陈妈妈一天够唠叨了。” 魏伊人和白萱华正看着丫鬟之间的嬉笑,马车却忽地停了下来。 “夫人,小姐,”蘅玉掀开帘子,“前面有许多人把路给堵住了,一时怕是走不了了。” 魏伊人掀帘看了看外面,前面不远就是临江仙。她看向白萱华:“娘,我们下去吧,马车上怪闷的。” 白萱华点了点头,又吩咐墨玉将面纱拿出来给魏伊人戴上。 几人渐渐走近,却看得一人蜷曲在地,似是十分痛苦,他旁边跪了一个孩子。周围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 “有没有大夫?求你们救救我爹,求你们救救我爹吧。”那孩子边说边磕着头,没几下额头上便是乌青一片。 “天可怜见的,谁是大夫赶紧去看一下呀!” “谁敢去啊,你看他手脚都发青了,这治好了还好,万一治死了惹上了人命官司可怎么办。” …… 魏伊人听得这些议论,她虽不是圣母,但眼见着无辜之人丧命,也实在做不到。 她看向一旁老神在在,并未打算出手的苏老:“苏老,你看他可还有救。” 苏老淡淡暼了一眼地上的人:“手足发青、呼吸困难、全身大汗,若不出所料,心口已然发青,乃是真心痛的症状。难!” “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是吗?”魏伊人听出弦外之意。 “丫头,你是要我救他?” 魏伊人点了点头。 苏老略微思索,对着青玉道:“去附近医馆取套银针来,要快!” “好!”青玉见人命关天,拔开腿便向最近的医馆跑去。 苏老走进人群,在那男子身旁蹲下,他解开男子的衣服,上身袒露出来,心口果然已是一片乌青。 “天哪!这是真心痛啊,如何救得过来。” “真心痛便没法治了?” “《黄帝内经》有云:真心痛,朝发夕死,夕发朝死。大罗神仙也难救啊。” …… 苏老没理会人群中的议论,只见他以奇异的手法在那男子身上各个穴位按着。 魏伊人注意到苏老的额头上已有一层薄汗,想来此番动作费了他不少精力。 而此时,千机阁临街的窗前,顾千帆正注视着这一切。羡鱼站在他身旁,笑得妩媚多娇:“连真心痛都敢出手,这老头胆子可真大。咦?魏家小姐也在呢!” 她一脸暧昧地看向顾千帆,顾千帆却并未理她,全程注意着那救人的老头。羡鱼忽然有些搞不清顾千帆对魏伊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上心吧,也没见着有什么特别的,说不上心吧,好像又有那么点不一样。 底下,青玉气喘吁吁地在苏老身旁站定,将药箱放在脚边:“我怕您还需要其他东西,就连着药箱也一并拿来了。”她说着将银针取出递给苏老。 苏老并未说话,快速将银针摊开,一根根取出,快准狠地扎在各个穴位上,却并未就此停下,他伸出食指在每根针尾轻轻一弹,那针尾便开始轻轻颤动。 此时,苏老才真正停了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暂时是不会死了,要是再多施几次针,他能治好他的病。但他没那个闲工夫,今日出手救他一命,只是因为魏伊人开了口。 苏老低声在那孩子耳边嘱咐了几句。那男子渐渐恢复过来,苏老将银针一一取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人群。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那男子拜倒在地,感激涕零。 人群中不断有人高呼神医,苏老未加理会,径直向魏伊人走去。 人群渐渐散去,一行人又上了马车。 顾千帆还站在窗前,他虽不懂医,但也看得出来苏老方才行针的手法无比高明,整个天楚怕是难以找出第二人。 他回头看向那个正坐在桌边吃着点心的红衣女子:“请医帖还是没有动静吗?” 羡鱼将手中点心丢下,拍了拍手:“没有,石谷子此人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音信全无。” “不必找了。”顾千帆丢下一句话便消失无踪。 亥时刚至,魏伊人一向不喜人贴身伺候,将几个丫鬟遣了出去,正欲褪下衣衫准备就寝,房里却陡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慢!” 魏伊人不满地看向来人:“顾将军!你对我的闺房倒是熟门熟路得很!” “晚上比较方便。” 听着顾千帆这不算解释的解释,魏伊人不由一噎:“顾将军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屋内此番动静,蘅玉却未进来,魏伊人看向顾千帆:“蘅玉呢?你又点她穴了?” 顾千帆没有否认。 “下次别点她穴了。”她实在担心这丫头自尊心受打击,且上次将她搬进屋实在费力得很。 魏伊人光想着蘅玉,却未注意到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下次?顾千帆的唇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好!” 顾千帆从容走到桌边坐下:“我想问你借个人。” 瞧着顾千帆自如的动作,魏伊人有种错觉,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魏伊人挑眉看向顾千帆:“不知顾将军要借何人?” “今日在街上救人的老头。” “所谓何事?” 顾千帆看了一眼魏伊人:“我想请他去看看我舅母。” “元德皇后?” 顾千帆点了点头,他看着一时无话的魏伊人:“不行吗?” “倒也不是,只是我与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关系,且宫中并未传出任何皇后娘娘病重的消息。我是在想怎么跟苏老说才是最好的。” “实话实说便好。” 实话实说?魏伊人有些哭笑不得,顾千帆怕是故意气她的吧。倘若告诉苏老顾千帆请她帮忙游说他诊治皇后娘娘,他不得以为她和顾千帆有私情?算了,她还是自己想吧。 “你何时要人?” 顾千帆想着沈明湘越发病重的容颜:“越快越好!” “皇后娘娘竟病得很严重吗?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是中毒。” 顾千帆本不打算告诉魏伊人沈明湘中毒的事,知道太多对她并没有好处。但苏老定不会瞒着她的,是以才如实相告。 “中毒!何人竟敢对皇后娘娘下毒?” 顾千帆不语,魏伊人见状也不再追问。 “那便明日下午吧!” “多谢!” “不必谢我,苏老能否解毒犹未可知,且出手的也不是我。” 顾千帆在桌上放了一枚玉佩:“此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个拿着,有事到临江仙找我。告辞!” 魏伊人望着那玉佩有些失神。良久,才想起来蘅玉被顾千帆丢在了外面,她有些懊恼,方才应该让他解了穴再走的。 她将玉佩收好,认命地出门去找蘅玉。 第五章 花开花落,互生嫌隙 临江仙,上好的房间里,桌边放了一个药箱,苏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伸了个懒腰,真是为难自己这把老骨头,一天还要到处跑。要不是魏伊人跟他说元德皇后所中之毒十分蹊跷,极有可能跟隐族有关,他才不会管谁死谁活呢,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只要魏伊人没事就行。 “吱呀”一声,门开了。苏老漫不经心地看向来人,只见他着一身玄色长袍,脸部轮廓分明,眼神锐利而深邃,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这个人不简单!苏老渐渐收起脸上玩笑的神色。 顾千帆看向苏老,并未说话,左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绯色指环耀眼夺目。 这指环竟在他手中!苏老的眼中闪着精光,难怪那丫头连元德皇后中毒的事都能知晓,如此看来便是这顾千帆说的。只是不知二人是什么时候相识的,现在又是何关系,顾千帆是否又已经知道了什么。 顾千帆将苏老的神色尽收眼底:“先生识得这指环?” “只是觉得有些独特罢了。”苏老敛了神色,堆起满面的笑容。顾千帆此番反应,想来那丫头并未将事情告诉他。 “不是要去瞧病吗?走吧!”苏老提了药箱率先踏出房门。 顾千帆看着他的背影,微眯了眼,这个老头怕是知道不少事。 栖吾宫,顾千帆带着苏老进了大殿,永和帝与顾锦澄早已在那里等候。想来是顾千帆提前告知过了。 “草民见过皇上,大皇子!”苏老拱了拱手,并未行跪礼。 永和帝知晓民间有些高人脾气古怪,很是厌烦这些繁文缛节,是以并未在意:“先生不必拘礼,还请你好好替皇后看看。” 苏老瞧着眼前的帝王并未恃气凌人,且眼中的关心不似作假,倒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 “皇上放心,老夫虽不敢说这天下没老夫治不了的病,但医术嘛,老夫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苏老捋着胡须,脸上竟是一点谦虚也无。 一旁的顾千帆听闻此言,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永和帝和顾锦澄对视了一眼,这老先生口气倒是不小,只希望不是个半吊子。但顾千帆找来的人应当也不至于。 永和帝冲着顾锦澄点了点头。 “先生这边请!”顾锦澄引了路向内殿走去。 苏老刚走进内殿便皱了眉:“这药味如此浓重,却门窗紧闭,这没病也捂出病了!将窗户全部打开通风!”他的声音里带了怒气,这些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宫人并未动,永和帝挥手示意,几个宫人赶紧将窗户都打开来,光亮窜进来,内殿里顿时敞亮无比。 苏老甩了袖子,向床前走去。 沈明湘正半靠在床上,看起来十分虚弱,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苏老见着沈明湘如此模样,垂了眼睑,坐在小凳上,将手搭在她的腕上。脉搏虚浮无力,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些。 “取碗清水来!”他打开药箱取了根银针出来,“无关紧要的人都出去!” 听闻此言,永和帝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他挥手驱走了所有宫人,一动不动地看向床前。 顾锦澄端了碗水递到苏老面前。 “端好了!” 他从药箱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碗里,接着刺破了沈明湘的手指。嫣红的血在清水里晕染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成蓝色。 永和帝眸色深沉,他再不懂医,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顾千帆和顾锦澄紧紧地盯着那碗变蓝的水。 沈明湘见此情景,也是大为震惊:“先生,这是……”她的声音低而无力。 “是百日枯!老夫原以为此种毒药早已失传,没想到竟还有人能制得出来!其用心当真是险恶无比!” 苏老的脸上难得地带上了凝重,想要制成百日枯,有几种药却是隐族特有的,那丫头没骗他,这件事果真与他们有关! 而魏伊人倘若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话竟成了真,也不知是何感想。 “什么是百日枯?”永和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有些害怕,这药闻所未闻。 “百日枯是用上百种毒花提炼而成的,服用者气血两亏,咳疾不断,不消百日,体内五脏六腑皆衰,不治而亡。沾此毒者,鲜血遇砒霜而变蓝,又名蓝色妖姬。” 明明是五月的天,苏老的话却仿佛冬日的雪落在心上,沁凉无比。 顾千帆三人神色凝重,沈明湘却是无比坦然,她看向几人:“阿行、锦澄、千帆,你们不必如此担忧,我早就看淡了。” “阿湘!” “母后!” “舅母!” 三道声音不约而同带着不赞同。 “你们要死要活的给谁看!老夫又没说救不了!”苏老一脸的鄙视,方才他只是没想到事情竟与隐族有关。 听闻此言,连沈明湘的眼里都含了期待。 “也亏了是我,换成别人可治不了。”苏老一脸傲娇。 “那要如何治?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口,朕着人去御药房取。”永和帝一脸兴奋,连称呼都用了“您”。 说到药,苏老似是有些不高兴:“御药房要是有那才怪了!药的事你们不必操心,说了你们也找不到。老夫自有打算。”说着他一脸肉疼,要知道那些药可是他的珍藏,若不是这事与隐族扯上了关系,且这些人瞧着还算顺眼,他才舍不得拿出来。 永和帝闻言,知沈明湘已是有救,心下大松:“那眼下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她的身体太虚,切记不可大补,饮食宜清淡。”说着苏老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此毒并非一般人所有,你们还是多加防范。” 听闻此言,顾千帆眼神微闪,却并未开口。顾锦澄的脑海里浮现出莫隐的模样,神色冷然。 永和帝眼中闪过一抹狠绝,胆敢将主意打到沈明湘的身上来,他定会叫他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还请先生看看,这屋内可还有不干净的东西?”顾锦澄语带恭敬。 闻言,苏老在屋内走了一圈,他摇了摇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永和帝郑重其事地看向苏老,他弯腰行了拱手礼:“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堂堂帝王竟向一介草民弯了腰行了礼,还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倘若传了出去,怕是又有人道红颜祸水了。 沈明湘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阿行!” “父皇!”顾锦澄神色震动,上前扶在永和帝身旁。 苏老看着永和帝的举动,心内不由大动,帝王之家竟也有真情,他侧身避开了永和帝的礼:“陛下不必行此大礼,老夫受之有愧!” 永和帝起了身:“今后,先生若有事,言语一声,凡朕力所能及,必受之。” 帝王一诺,重似千金,送上来的,岂有不要之理。苏老心思一转:“陛下,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若不是我家小姐开口,老夫也不会来的。” 竟是一女子开的口,永和帝不由奇怪:“哦?不知府中小姐如何得知此事?” 苏老堆笑看向顾千帆:“这老夫可不知,此事顾将军想必十分清楚。” 永和帝一脸愕然,自己这外甥的脾性他最是清楚不过,对于女色一向敬而远之,可今日却听闻他与一女子有交情,那可真是奇事,嗯,更是好事。他不由带了笑看向顾千帆。 “是魏小姐乐于助人。”顾千帆避重就轻。 魏小姐?永和帝很快捕捉到重点,不过朝廷官员中并无姓魏的,想来便不是官眷了。还乐于助人,也算是夸奖吧,能叫顾千帆夸奖的女子想来与他的关系也不简单吧。 永和帝看向苏老:“不知是哪个魏府?” “东方商号魏思远府上便是。” 商人之女?这身份倒是差了些。不过只要顾千帆喜欢,那女子又品貌端正,身份嘛,也是可以改变的。 “老夫与魏府乃是同气连枝,今后,魏府若是有事,还请陛下能施以援手。”苏老笑眯眯地说着,丝毫不觉得向帝王讨人情有何不妥。 未来亲家有事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永和帝脸上笑意更甚:“先生放心,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只要不是魏家的过错,朕不会袖手旁观的。” 有皇家力量相助,想必未来也不至于很被动。得到永和帝的承诺,苏老看他是越发顺眼,觉得出了他珍藏的药也不是那么难受的。 “制药还需两三日,陛下最好先不要打草惊蛇。三日后老夫会将药送到顾将军手上。先行告辞!” “我送他!”顾千帆不由分说便向殿外走去。 行至殿外,顾千帆用仅仅苏老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先生对百日枯很是了解,想必也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吧。” 苏老皱了眉,这顾千帆的洞察力不可谓不敏锐,跟他打太极无疑是没用的。 “我是知道,但这背后水深得很,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其命取之。” 顾千帆言语中的霸气,叫苏老一时有些怔愣。当真是后生可畏! “我母亲也是死于百日枯,他们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望先生告知!” 苏老停下脚步,他没想到隐族的手已伸得如此之长,连云阳皇宫也有人,那么江越呢?其他小国呢?长宁长公主亡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们竟十多年前就已开始布局。敌人远比他想象得要强大,既然如此,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朋友。 苏老叹了口气:“你去问那丫头吧,她要是愿意告诉你就告诉你吧!” 顾千帆微拧了眉:“这事跟她有关?” “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走吧!你有什么问题自去问她吧!” 斜阳下,二人并行在皇宫之中,不再言语,只剩两道影子忽高忽低地跟在身后。 第六章 波澜再起,形同陌路 千机阁,羡鱼坐在桌前看着信件上的内容,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似是瞧见了十分好笑的事。 她手指下的纸,上面写着:主子于昨夜亥时一刻入魏小姐闺房,亥时三刻离开。 天哪!主子瞧着不近女色,竟连人家闺房也去过了。 “跟我去趟魏府!”顾千帆不知何时进来。 去魏府?现在?不是还没到晚上?我也去?莫非主子原来还有那种癖好? 羡鱼正想说话,却发现顾千帆人影都不见了,赶紧跃出窗户,向魏府而去。 魏府,桃林里,魏伊人正坐在藤椅上看书。 一旁的石桌上摆了一碟精致的点心,两盏沏好的新茶正冒着腾腾热气。 顾千帆到的时候,正好就瞧见了这样一幅景象。 —————————— 而此时,在水一方的院子里,青玉正拍着自己的胸脯:“小姐说若有人来找她,便让我告知她在桃林。可来的竟是个男子,还是个黑煞神,还好我胆子大,不然被吓死了。” —————————— 顾千帆从善如流地走到桌边坐下,将面前的茶杯端起饮了一口。 “你在等人?” 魏伊人将书放下,走到桌边坐下。 “索性,等的人已到。” 羡鱼一袭红衣落在桃林,倒有种不可方物的感觉。 “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羡鱼姑娘!” 魏伊人看向顾千帆:“她竟是你的人!” “是属下!”顾千帆纠正。 这么急着解释!羡鱼笑得无比欢快。 顾千帆饮下一口茶:“带她来只是想让你认个脸,不想你们已见过。” “回去吧!” 顾千帆没有抬头,但羡鱼知道那是对她说的。敢情她就是来混个脸熟的,真是悲催,有个无良的主子是什么样的感受。走吧走吧,不能耽误主子和未来夫人谈情说爱。 “这是今年早春的铁观音,顾将军觉得如何?” 魏伊人啜了一口茶。 顾千帆捏着茶杯,轻轻晃了晃:“茶香馥郁,入口醇厚,汤色金黄,叶底柔软,乃是上品!” “想不到顾将军如此懂茶!” 顾千帆不语,他并不喜茶,是师傅说他戾气过重,需以茶道克之。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隐族。” 魏伊人答得很快。 隐族?顾千帆微拧了眉,他并未听说过隐族,与他们也无恩怨,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我母亲挡了他们的路?” 魏伊人摇了摇头,苏老告诉她长宁长公主死于百日枯时,她是有些震惊的。 她竟不知他们何时下的手。 “我不知这中间有什么缘由。但想来,他们定是想要借助皇室力量来找人。既然天楚、云阳都有他们的人,那么其他诸国便不可能落下。” 云中辰说他们要找的是一个身上有桃花记的人,而此人正是魏伊人。 “他们费尽心思找你,到底为了什么?”顾千帆看向魏伊人,眼神带着锐利,“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魏伊人提起袖子,那绯红的镯子便露了出来。 “为了这个!” “这里面隐藏着一个上古秘辛。” 顾千帆抬眸看向魏伊人,所谓的上古秘辛到底是什么,竟让他们如此大手笔。 “此前,你来问我镯子的来历,彼时,那些事我尚且不知。后来我知道了,却觉得,你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可现在看来,你早已身在局中。” 顾千帆沉默不语,静静看向魏伊人。 魏伊人伸手接住了飘落下来的花瓣,她眼含笑意望着对面的男子:“顾千帆!”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仿佛那微风抚过平静的湖面,带起了点点涟漪。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怕你,对你也从无戒备之心吗?”她的话语轻飘飘的,落在心头就像蚂蚁爬过。 “因为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顾千帆的眼里开始有了变化,带着些不可置信。 “在你还是云起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逃亡的那几个月里,我亲眼见着你从一个弱小的男孩长成一个不屈的少年。” “你到底是何人?”顾千帆眼神微冷。那时候魏伊人才几岁,她怎会知道这么多。 看着顾千帆眼底的防备,魏伊人笑了,刹那间,似乎连桃花都失了颜色。 “我就是我啊!一个在这时间存活了上千年的妖怪!顾千帆,你怕吗?” 顾千帆冷笑一声,他狠狠抓住她的手:“你若是妖怪,那我便是降妖的。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腕间传来一阵阵疼痛,魏伊人却没有挣开,她轻笑了一声。 “顾千帆!我本不是人。” “我只是一缕魂魄,或许连魂魄都算不上。” “我只是华阳夫人的元灵碎片。” 一字一句传入顾千帆的耳中,他松开魏伊人的手,那白皙的皮肤之上,留下了无比分明的指印。 他没有说话,等着她的解释。 魏伊人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馥郁的兰花香在口中散开。 她开始娓娓道出数万年前的事。 —————————— 皇宫,勤政殿,永和帝与顾锦澄相对而立。 “方才,你说关于你母后中毒之事,你知晓一些内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有一个人来找儿臣。他利用先皇后之死欲挑拨儿臣与母后的关系,并告知儿臣,母后并非有病而是中毒。” 闻言,永和帝眼里染了怒色。 “究竟是何人?竟敢把手伸到皇宫里来!” “此人与儿臣年纪相仿,在宫中来去自如,想来武艺不低。” “宫中侍卫竟都成了摆设!这些混账东西!” “父皇息怒。儿臣料想此人与威胁先皇后之人,有着不小的关联。他们在宫里的人肯定不止一两个,母后解毒之事不宜声张。” 永和帝点了点头,他拍了拍顾锦澄的肩:“你长大了!父皇很是欣慰。” —————————— 魏伊人话落半晌,顾千帆并未急着开口,他的眸子里蕴着寒冷。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数万年前的一段旧事。因为这,他们便能随意的决定了人的生死 桃林里,一片安静,风徐徐吹过,一片片花瓣争相跌落枝头。 魏伊人泼出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又重新倒上。 “茶凉了,就该泼掉。” “只有带着温度的茶,才适合留下来。” “他们既然喜欢待在黑暗中,那就叫他们永远见不了光明。” “顾将军,你说呢?”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 顾千帆嘴角扯开一抹笑。 “想不到魏大小姐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魏伊人挑眉:“多谢夸奖!” 她向着他举杯,一饮而尽,仿佛入口的是酒而不是茶。 “你早就算好了,这是要请我入瓮吧。” 魏伊人笑得自得。 “这怎么能是入瓮呢?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且对方太过强大,不是你我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对付的。” “顾千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顾千帆捏着手中茶杯,冰冷的温度传来,他扬手覆了杯中茶水。 “你说得对,这茶水已凉,徒惹人厌,是该倒了。” 他举起杯中重新倒满的茶,一饮而尽。 “我不喜茶,下次给你送几坛十里八香来。” 他站起身来,大踏步而去。 魏伊人扬了唇角,似乎心情很好。 第七章 云起云落,千帆过竞(上) 西郊,蟒江穿行而过,岸边翠柳垂在江面,随风扫起圈圈涟漪。 五月底,外出踏青的人并未减少。 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向城中驶去。 一女子掀起了帘子,瞧着外面的景象。 “爹,这便是定安城了吗?比起岳州倒是要热闹许多。” 闻言,马车上正在假寐的中年男子睁开了眼。 “快进城了。” 他看向眼前的女子,眼神复杂。 “青漓,你可喜欢定安城?” 那唤作青漓的女子摇了摇头。 “定安城虽是京都,比岳州要繁华热闹许多,但天子脚下,名门望族多不胜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徐家从偏远之地进了京都,必会受到排挤。爹,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原来竟是从岳州前来赴任的徐淮阳一家。 一个闺阁女子竟说出此番话,怕是许多男子都要自愧不如。 “在岳州,无拘无束,一家人和和美美才是真自在。” 徐青漓看向马车里躺在妇人怀中熟睡的男孩。 徐淮阳很是欣慰地点头,他不怕权贵们的排挤和倾轧,最担心的不过是孩子们会被定安城的浮华所惑,失了本心。 “大皇子选妃在即,所有适龄的官家女子都得参选。皇家水深,爹不想你涉足其中。” “爹,定安城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大皇子选妃,即便是侧妃,家世背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们初来乍到,怎么会考虑我们呢。你若实在担心,女儿尽量表现得愚笨些就是了。” “青漓,你爹说得对,我们也只希望你嫁个普通人家,一生平安顺遂。皇家,能不沾染就不沾染。” “娘,女儿知道。” —————————— 五月二十八,显荣皇后的忌日。 凤仪宫,余妙心生前居住的宫殿。 顾锦澄进了内殿,看着房内的一切,还是如当年那般。 他驻足在一幅美人图前,那是余妙心的肖像。 时间太过久远,当时年岁太小,若不是靠着余妙心的小像,他怕是已然忘了她的模样。 他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 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来这里看看。 他再次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图,提步向殿外走去。 “娘娘,不过是一个死人,您还来这里做什么,平白沾了晦气。” 顾锦澄听出来,那是秦姑姑的声音。 只是,这语气,他皱了眉,停下了脚步。 “秦姑姑,本宫与你说了多少次,不管何时,都不要失了自己的风度。” 沈明湘的声音还是那样虚弱无力,却没了往日的温和。 那言语间的严厉让他感到陌生。 “余妙心自然是该死的,她害得本宫小产,伤了根本,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得了锦源。她既然那么在乎顾锦澄和顾锦兰,那本宫就叫她在地府中看着,她自己的儿女是如何欢快地叫本宫为母后!” 话中的怨恨和不屑,叫顾锦澄心神俱震。 她所有的宽容和大度都是装出来的! “可是娘娘,三公主便不说了,反正是个女子,迟早要嫁人。可大皇子太过优秀,怕是会阻了五殿下的路。” 沈明湘轻笑一声。 “你以为这些年本宫苦心孤诣地培养他是为了什么。他向来重情,锦源在他心里无异于亲兄弟,凡事有他在前面扛着,本宫的锦源才会顺当。” 外间又传来两声轻微的咳嗽。 “秦姑姑,顾锦澄着实是个人才。有他在,将来锦源登基后,江山不愁不稳固。” “娘娘,难道你忘了七子夺嫡?哪个皇子不热衷于帝位,您对大皇子如此放任,怕是有些不妥。” “想要降伏一个人,攻心为上,武力次之。” 攻心为上,好个攻心为上! “本宫这些年不是将陛下哄得服服帖帖的。” “他若真的有异心,本宫会替锦源踢开这块绊脚石!” 言语间的狠厉仿佛最后压倒顾锦澄的稻草。 这便是他一直以来信赖有加的母后。 他当她如亲母一般,她却只想着利用他。 甚至还想过要他的命! 顾锦澄颓然跌倒在地,图上的美人看着他。 一切似乎就是个笑话! 外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良久,顾锦澄猛然站起身,她不是将他看成顾锦源的垫脚石吗! 那他偏要成为那九五至尊,将顾锦源踩在脚下。 他倒要看看,她能奈他何! 顾锦澄大踏步走出凤仪宫,却未见着他身后,莫隐正瞧着他的背影,嘴角浮起得逞的笑。 顾锦澄!对你,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心力,你可别叫我失望啊! 莫隐的眼角暼向角落的两人。 “将他们带出宫,好生安排。” “好生”二字却咬得极重。 “是!” 角落里,分明就是方才在外殿说话的沈明湘和秦姑姑二人! —————————— 勤政殿门口,王福全身边的小夏子正急得跺脚。 “殿下不在修宜宫,勤政殿里也没有,这可去哪儿找啊?” “何事?”声音里带了一分往日没有的阴沉。 顾锦澄从转角处走过来,显然是已听到了小夏子的话。 小夏子瞧见顾锦澄,眼里顿时放了光,他躬身上前。 “殿下,陛下召您去太和殿呢!” “可是有紧急之事?” “有位眼生的大人进宫了,王公公好像是叫他徐大人。” 闻言,顾锦澄却是笑了。 眼生的徐大人,想来便是岳州来的徐淮阳了。 那倒是要去见见! —————————— 太和殿里传来永和帝爽朗的笑声。 “徐卿此番见地,果真是有大才之人。” “陛下谬赞!” “徐卿不必如此谦虚,天楚有你这样的人才,实乃天楚之福!” “臣惶恐!” “徐大人,你面对父皇,可不像你处理事务那般自如。” 顾锦澄自殿外走进,瞧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眼中欣赏之意毫不掩饰。 “父皇,儿臣来迟!” 徐淮阳瞧着眼前温和有礼的年轻男子,心中了然,这便是大皇子顾锦澄。 他行了礼:“大皇子!” “徐大人无须多礼。” 顾锦澄虚扶了一把。 “徐卿,一路舟车劳顿,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去工部赴任。” “谢陛下,臣告退。” 见得徐淮阳已退出大殿,永和帝看向顾锦澄。 “你看徐淮阳如何?” 顾锦澄略作思忖:“有真才实干,言语行止虽小心了些,但眉目间无谄媚之色,不卑不亢,是个有风骨之人。” 永和帝点了点头。 “定安城不比岳州,京都是个大染缸,希望他不会叫朕失望。” 第八章 云起云落,千帆过竞(下) 临江仙靠街的房间里,一锦衣华服男子半卧在榻上。 他身边躬身站了一近卫模样之人,但那眼里却无半分恭敬。 “太子殿下,莫公子传信,让您务必把魏思远之女魏伊人带回江越。” 原来竟是江越太子江秉安! 闻言,江秉安眼里带了兴味,嘴角浮起一抹淫邪的笑。 “那女子容貌如何?” 近卫将一幅小像呈在江秉安眼前。 江秉安扫了一眼:“倒是有几分姿色!本太子应了!” 随即,他似乎想到什么。 “这魏家是什么背景?” “天楚第一大商贾。” 闻言,江秉安嗤笑了一声。 “商人?虽轻贱了些,带回去做个侍妾倒也使得,还能少费些心思。” 那近卫瞧着江秉安神色满是不屑,眼里藏了几分嘲讽。 “太子殿下,切莫小看了这魏伊人。魏思远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定不会同意您将她带走。” “不过一个低贱商人,本太子看上的女人,还由得他同意!抢来便是,他能奈我何!” “魏伊人身边可是有几个高手,想抢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动静闹大了,总归影响不好。” 江秉安神色有些不耐烦:“一个商人之女,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天下女子几多,莫公子为何非要本太子带她回去?” “殿下,莫公子叫您把魏伊人带回江越可是完全为了您着想啊。魏家富可敌国,得到了魏伊人,魏家的财富还不是唾手可得。” 闻言,江秉安神色有些松动,若不是莫公子,他连太子之位都坐不上,而如今他虽是太子,那几位兄弟却还虎视眈眈着。 “如此说来,多费些心思倒也无妨。只是,如何才能得到这魏伊人?” 近卫脸上浮起一抹算计。 “魏思远不同意也没什么,只要这天楚的主人同意不就行了。” 此言一出,江秉安朗声大笑起来。 是啊,魏思远不过一个低贱的商人,再不愿意,难不成还能与帝王相抗? 瞧着江秉安如此,近卫俯下头满脸不屑。 而此时,千机阁里,羡鱼原本妖媚的脸带了一抹冷厉。 “蠢货!什么人都敢惦记,怕是嫌活得太久了!” 她转过头,看向一众属下。 “盯紧那个侍卫,查清楚他口中的那个莫公子到底是何人。” “是!” 羡鱼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妖媚,她抚弄着玉手,嘴角扬起一抹算计。 “将刚才他们说的话,给我一,字,不,漏地传给主子。” “是!” —————————— 六月的天,姹紫嫣红的季节早已过去,定安城穿上了新绿。 魏府的桃林,却依旧花开不败着。 魏伊人兀自安静地坐在石桌旁,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几个酒坛却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抬眼看去,顾千帆已然坐在对面。 蘅玉护卫般站在魏伊人身旁,看向顾千帆的眼里带了几分防备。 “蘅玉,退下吧!” 蘅玉眼里明显带着不甘,却还是退了几步。 浓烈的酒香弥漫。 魏伊人垂眸,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十里八香,顾将军出手还真是大方。” “你配得上。” “我不会喝酒。” 魏伊人又重新看向顾千帆:“顾将军不是专程来送酒的吧!” “我来取药。” 闻言,魏伊人转头看向身后的丫鬟:“墨玉!去苏老那里将药取来。” “是,小姐!” “诸国大会快到了。” 魏伊人一声轻喝:“届时鱼龙混杂,倒是出手的好时机。” 顾千帆挑眉看向眼前的女子:“你倒是不怕!” “我倒是怕他们不出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果真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倒是比他们顺眼多了。” 魏伊人笑而不语,她自然不是一般的闺中女子,她可是活了上千年。 “不过。”顾千帆抬了眼角看向魏伊人,“你已经被惦记上了。” “江秉安说要把你讨回去做侍妾!” 闻言,魏伊人仿佛被恶心到了。 “被一头种马惦记上还真是恶心。” 种马?倒也是,不过魏伊人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倒是让顾千帆眼角一跳。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准备在国宴上向舅舅开口。” “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一国太子讨要一个商人之女,想来陛下不会考虑就答应了吧。” “舅舅不会答应的,他还欠你一个人情。” 如果不欠,就没有一个人会考虑她的感受吧!永和帝再如何开明,也是个帝王,上位者怎会顾及一个平民? “就算陛下答应,我也自有法子对付江秉安,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我还不看在眼里。” 顾千帆失笑。 “你可别忘了,他背后之人是谁。” 魏伊人轻飘飘看向对面的男子。 “他们若有把握直接动手,便不会让江秉安这样的人来出头。” “有句话叫狗急跳墙。” 顾千帆瞥了眼魏伊人。 “江秉安失败,他们可就没那么好的性子了。” 魏伊人轻笑两声:“想必顾将军不会坐视不理的。” 顾千帆摩挲着手上的指圈,一股股微热渗透皮肤,流向心间。 “临江仙的顶层便是千机阁所在。” 魏伊人眼含诧异。 千机阁是天楚最大的情报组织,竟是顾千帆的势力。 而他,今日竟把这股势力告知与她。 “羡鱼是阁主,你若有需要可以拿着我给你的玉佩去找她。另外,我会安排几个青阳卫随时注意你的动向。” “青阳卫?”这魏伊人倒是没听说过。 “是我自己训练的隐卫。” 魏伊人倒是没想到,顾千帆在后来的这些年里做的事竟如此之多。 “你……竟把这些告诉我,你不怕……” 闻言,顾千帆一脸笃定:“你不会!” “你倒是信任我!” “江秉安自是不值一提,但后手隐在暗中,得想法子把他们逼到明面上来。” “把马前卒一一拔了,才好将军。” “你这一千多年都见识了些什么?养成这样的性子!” 魏伊人挑了眉,竟还略略思索了一下。 “太多了,一时想不起,大概也就是谋朝篡位、阴谋诡计、杀人越货、勾心斗角什么的吧!” 顾千帆一噎,竟没点好的! 二人一时无言,桃林里,只剩花瓣汨汨落下的声音。 “小姐。” 墨玉将手中瓷瓶轻放在石桌上。 “苏老说,早晚各服一次,连服三日方可见效。半月之内不可用大寒大补之物。” 顾千帆将瓷瓶收进怀中,起了身:“多谢,告辞!” 一转眼便已不见了踪影。 魏伊人瞧着顾千帆消失的方向有些发呆。 桃林又恢复一片静谧。 第九章 帝后情深,皇室子女 热闹的街头,一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瞧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眼里带了欣喜,他扯着身旁女子的袖子。 “姐姐,姐姐,定安城里好热闹啊!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到底还是个孩子,满心满眼想的还只是玩乐。 徐青漓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牵住他的双手,蹲下身与他视线平行。 “青泽,我们说好了只玩一个时辰的,你是男子汉,答应了的就不能不算数知道吗?眼下我们该回去了,爹留下的功课必须完成。” 小男孩抿着唇耸了耸肩:“好吧。” “走吧!” 徐青漓牵了徐青泽的手往府邸而去。 “姐姐,你看,是爹!” 徐青漓顺着徐青泽的小手看向攒动的街头。 徐淮阳着一身便服,正往这边而来,他时不时地与身旁年轻男子交流着。他们身后还跟着好几人。 瞧这模样,那年轻男子的身份显然比徐淮阳要高。然而天楚要员中并无如此年轻的,勋贵家的公子也不会直接参与到政事中来,莫不是,那位? 徐青漓思索间,徐淮阳等人已行至眼前。她欠了欠身。 “爹!” “爹!” 徐淮阳向二人点了点头:“这位是大……公子,我们还要去城外查看新修水利,你们无事便早些回家。” 徐青漓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向着顾锦澄福了福身,便退至一旁。 顾锦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他略微点了点头,便和徐淮阳一行人往城外而去。 徐青漓看着他的背影,带了几分赞赏。 这位,与历代皇室中人比起来,倒是有些不一样。 瞧着,干净! 顾锦澄一行人渐渐出了城,他想起方才的女子,举止大方,言行有度。 最难得的是她眼中没有贪念。 “徐大人家教十分不错,令公子聪明可爱,令千金秀外慧中。” 闻言,徐淮阳不由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显:“大皇子谬赞!” 顾锦澄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徐淮阳似乎并不想自己的子女与皇家扯上关系,倒是十分光风霁月了。 这一点跟那些削尖了脑袋与皇家攀扯关系的人相比,可见难得。 礼部择优送入宫的名册里,想来这位徐家千金也是在里面的。 —————————— 在水一方的小书房里,魏伊人正执了笔写字。 她正襟危坐,每次落笔都极认真。 那满篇的宣纸上只有一个“永”字。 忽地一道阴影洒下来。 “魏伊人,你是刚学写字吗?” 那一向平淡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戏谑。 听得这声音,魏伊人有些慌张地拖过手边的书,却将墨撞洒了一桌,正巧浸染了那一叠宣纸。 “顾!千!帆!” 魏伊人像是被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 墨玉等人听见动静,急忙跑进屋中,却瞧得自家小姐正怒目看向对面的男子。 青玉瞧得屋内竟多了一男子,大为震惊:“你……” 墨玉一把捂住青玉的嘴:“小点儿声!” 随即松了手,将门关上。又瞧见案桌上的凌乱,赶忙上前收拾。 蘅玉早已站在魏伊人身旁,而青玉盯着顾千帆才终于想起他便是上次闯入的黑煞神。 这会儿功夫,魏伊人神色早已恢复如常。 顾千帆自是瞧出魏伊人待这三个丫鬟不一样,倒并未避讳什么。 “你这字与人相比倒是差远了。” “不劳顾将军操心!” 顾将军!青玉瞪大了眼,她竟然见着了天楚闻名的战神! 不对,战神也比不上她家小姐,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小姐的闺房。 要是战神是自家姑爷那真是完美极了。 顾千帆想起魏伊人方才炸毛的样子,不由想笑。 “永字八法倒是清楚。你既想练字,下次把卫夫人的《笔阵图》带来给你,她的簪花小楷很适合你们女子。” 魏伊人行至桌边,喝了口茶:“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好是好,却太过秀气。” 秀气? 顾千帆挑了眉:“难不成你想要怀素的《自叙帖》?” 魏伊人略微思忖,便摇了摇头:“我是喜欢怀素的书法,不过也没必要非去临他的字。我又不当书法家,永字八法可也没那么简单。” 她又看向顾千帆:“想必你不是来与我探讨书法的吧。” 闻言,顾千帆眼里带了一抹不明的意味。 “舅母要见你。” 魏伊人不由疑惑:“皇后娘娘见我做什么?” “可能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敷衍,感谢救命之恩最多不过赏赐些金银财物。一国之后如何就要见她一个商人之女了? “出手的并不是我。” “难不成你让舅母私下召见苏老?何况他们早就见过了。” 魏伊人一噎,这话她无法反驳,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看向顾千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见就见吧,因着解毒的事,总不会是专程刁难她的。也许纯粹是好奇吧! “什么时候?” “明日,你去临江仙等我,我带你入宫。” 魏伊人无奈点了点头。 —————————— 栖吾宫,沈明湘脸色红润,明显已大好。 内官刚呈上礼部送来的名册。 上面画了小像,详细记录了女子的姓名、年龄以及家世背景。 沈明湘翻开第一本——镇国公幼女林月瑶。 她忽地想到去年中秋宴上,那女子蛮横无礼的样子,因着没闹出太大笑话,便也置之不理。 “容貌、家世都不错,可惜品行差了些。” 她拿起朱笔,将整页划掉。 永和帝进来时,正瞧见沈明湘细细品味的样子。 “阿湘,你在做什么?” 沈明湘将手中名册放下,脸上带了笑。 “阿行,你快来看看,这是礼部刚送来的选妃名册。” 永和帝随手拿起沈明湘将将放下的那本。 “工部侍郎之女徐青漓。” 看着上面的名字,他的话里也带了几分兴味。 “阿行可是见过?” 永和帝摇了摇头:“并未,不过徐淮阳此人颇有风骨,想来他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差。” “如此,便留下来,一并送去给锦澄瞧瞧。到底是为他选妃,总得他自己喜欢才是。” “嗯,你看着办便是。” 永和帝瞧着大为好转的沈明湘,心中一时感慨无限。 若不是顾千帆寻了苏老,事情会是怎样,他不敢想象。 自己这个外甥都二十三了,身边连个女子都没有。他倒是想过直接为他赐婚,但他那个性子,怕是会惹他生气。 如今好容易来了个魏伊人,自然要引起他的重视的。 “对了,你何时见那魏家小姐?” “明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看看的。倘若这魏家小姐是个品貌端正的,我便收了她为义女,先提了她的身份,免得将来落人口实。你看可好?” 永和帝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不便见她,你就多替千帆把把关。” 永和帝长叹了口气。 “这孩子自小吃了不少苦,又是姐姐唯一的血脉。” 他眼里带了愧色,想起顾千帆第一次站在他面前时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样子,却依旧倔强着告诉他: “我不叫云起,我是顾千帆!” 那么小的孩子历经数月逃亡,没睡过一个好觉。他将他抱在怀中,他便沉沉睡去,一睡就是两天。 “阿湘,若魏伊人不是个好的,即便千帆恨我,也不能叫个女子祸害了他。” 沈明湘上前拉了永和帝的手:“你瞧,又来了。千帆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叫他另眼相看的女子自是不会差的。再说,不是还有我吗,我会好好瞧瞧的。” 永和帝将沈明湘揽入怀中。 “阿湘,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第十章 千机阁主,有所不能 顾千帆带着魏伊人一路往栖吾宫而去,宫内一时哗然! 身边从未有过女子的定国大将军,今日竟带了一眼生的女子进宫。也不知那女子是哪位大人家的,竟生得如此好命。 定安城的风向怕是又要变了。 顾千帆将魏伊人送至栖吾宫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你们女子说话,我不好在一旁。你放心,舅母不会为难于你的。” 顾千帆此番嘱咐,像极了要出远门不放心家中小妻子的丈夫,倒叫魏伊人心中有些莫名。 引路的小宫女将魏伊人带至大殿门口便退了下去。 魏伊人一袭冰蓝色广袖长裙,逆着光自大殿走进,一时间像极了九天下凡的神女。 她缓步轻移,裙裾纹丝不动,双手恰到好处地交叠在身前。 只见她行至沈明湘下首,盈盈拜下:“民女拜见皇后娘娘。” 声音灵动,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初入皇宫的扭捏不自在。 一切都恰到好处,连宫中老人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沈明湘和秦姑姑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的诧异不言而喻。 这通身的气度,比起皇家公主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知晓她的身份,沈明湘都会以为这是哪家没见过的贵女。 沈明湘很快收起眼中异色,脸上带了温和的笑:“免礼吧!” 魏伊人心下诧异,这声音不像她以前见过的许多皇后那样故作威严,反而带着如沐春风的和煦。 “谢皇后娘娘!” 她借着起身的空当,不露声色地看向沈明湘。 只见得眼前的人身着淡青色金丝暗花织锦宫装,将肤色衬得更加白皙。而她的发髻之上只斜斜插了一支镂空飞凤镶金玉色步摇。整个人瞧上去倒是有种润物无声的美。 沈明湘瞧着魏伊人沉静的面容,眼里更是多了几分欢喜。 “坐吧!” 声音里没有上位者的高高在上,仿佛一个闲话家常的长辈。 “秦姑姑,看茶!” “魏小姐,这是今年早春才上的茶,你尝尝如何?” 魏伊人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扶在杯底,凑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又浅抿了一口,她嘴角浮起一抹笑: “汤色鲜绿,茶香清甜,入口柔和清香,正是明前龙井。” 明前龙井,产量稀少,一般只作贡茶,平常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而沈明湘却将这茶拿出来招待她一个平民,到底有何用意? 闻言,沈明湘脸上笑意更浓。向来懂茶之人,虽不说性情有多高洁,却是能耐得住性子,沉得下心的。 “想不到魏小姐也是懂茶之人。” 魏伊人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她活了上千年,要是连茶都不懂,岂不白活了。但她还是违心地谦虚道:“略懂而已。” 闻言,沈明湘心底的欢喜不禁又加深了一分。不骄不躁,甚好! “听千帆说,是魏小姐请苏老为本宫诊治的,本宫今日还能坐在这里,还要感谢魏小姐。” “娘娘言重了,是娘娘鸿福齐天,民女也未做什么,替娘娘诊治的是苏老。” 言下之意,你谢错人了。 沈明湘却是像听不出来似的。 不居功不自傲,甚好! “魏小姐,本宫这个外甥啊,性子一向清冷,本宫甚是好奇,他怎会找你帮忙的?” 怎地又问到顾千帆身上去了? “民女与顾将军只是点头之交,想来是顾将军瞧见苏老在街上救人之事,觉得苏老医术尚可,为了皇后娘娘,这才找到民女说项。” 点头之交?他会亲自送你进宫才怪了。不过沈明湘却是点了点头,没有顺杆往上爬,甚好! 这样的女子,配得上顾千帆! “魏小姐,本宫膝下无女,宫中瑞安公主一人也甚是孤单。本宫见你性情恭顺,甚是喜欢,想收你为义女,随时进宫陪本宫和公主说说话,你可愿意?” 闻言,魏伊人心中更是莫名,她如何就得了皇后的青眼?第一次见她便如此热络地要收她为义女,如此抬举她,只是因为一句话? 顾千帆对自己的生父形同仇人,对永和帝和沈明湘却是十分紧要。如此说来,他对一个人的好不是因为血缘亲情,而是因为对方真正对他好。 而她魏伊人一介平民,沈明湘在她身上无利可图,也犯不着处心积虑地谋算她。所以收她为义女,只是真的喜欢她?而她平白得了一个皇后为义母,身后有皇室为靠,对将来行事倒是又多了几分保障。 且与沈明湘相处起来倒也轻松愉快,此事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魏伊人起身落拜。 “承蒙娘娘厚爱,民女不胜荣幸。” 沈明湘眼底笑意十足:“那不是该改口了!” 闻言,魏伊人从善如流道:“母后。” 沈明湘上前扶起魏伊人:“快起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她瞧着魏伊人越瞧越是喜欢,即便没有顾千帆那层关系,她也是真的极喜欢眼前的女子。 她拉着魏伊人的手:“这些日子卧床养病,甚是惫懒。今日正好你来了,倒是可以陪我四处走走。” 魏伊人注意到她不再自称“本宫”,心里的好感度直接上升,眼里也带了笑:“好!” —————————— 酉时末,永和帝身边的内监总管王福全竟亲自领了圣旨出宫。 一时,天楚各世家大族纷纷密切注意着他的动向。 此时王福全却悠哉游哉地坐在马车里,想着永和帝说此女子得了顾千帆另眼相看,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怎奈何将军夫人虽好,身份却是低微,为了抬她的身价,少不得还得由他这个总管亲自出宫宣旨。真是苦了他这把老骨头。 马车缓缓行驶在定安城的街道,可急坏了一众暗中观察之人。 终于,马车停在泰和巷魏府门前,却叫一众人摸不着头脑。王总管亲自宣旨的对象竟是商贾? 王福全下了马车,神态可掬地站在魏府门前,明晃晃的圣旨拿在手中格外显眼。只听得他高声唱到:“魏伊人接旨!” 端得是韵味悠长! 管家瞧着这阵势,赶紧着了人进府通知魏思远等人。 王福全就那么双手奉着圣旨站在魏府门前,恨不能将整个定安城的人都吸引过来。 稍顷,魏府众人齐齐跪在门前,王福全终于可以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东方商号魏思远之女魏伊人,品貌端庄,性情恭顺,朕心甚悦之。特收为义女,册封为平乐郡主,钦此!” 除了魏伊人神色自然,魏府其余人皆目露震惊,显然魏伊人还未来得及告诉他们。 “魏伊人接旨,谢吾皇隆恩!” 王福全瞧着眼前不骄不躁的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公一路辛苦,还请喝杯茶再走。”魏思远上前道。 王福全甩了甩手中拂尘。 “不了,咱家宫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闻言,魏思远将一包沉甸甸地袋子用袖子挡了塞到王福全手中。 “如此,劳烦公公跑一趟!” 王福全感受着手里的重量,不由心内感叹魏思远出手阔绰。他含笑收进袖子里,这钱他倒拿得心安理得,魏思远非官场中人,自不会向他打听不该打听的事。 “魏老爷生了个好女儿!” 话中深意却不为人所知。 不消一盏茶功夫,圣旨上的内容就传遍了定安城的大街小巷。人人皆道魏府的麻雀窝里飞出了只金凤凰。 第十一章 云阳来人,风波骤起 千机阁,顾千帆看着蟒江水浩浩汤汤奔流而去,身后临江仙里嘈杂的议论声不断传来。 而议论的中心正是如今风头无两的平乐郡主。 顾千帆眼中情绪莫名,永和帝和沈明湘此番动作,魏伊人一时没想明白,他却看得清楚。 只是,他为何没有反对,甚至连一丝反感也无。仿佛有些事脱离了他的控制,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有些心烦意乱。 “主子!” 身后那熟悉的魅惑的声音响起。 顾千帆没有回头。 羡鱼却是早已习惯顾千帆如此,她把玩着垂下的发丝,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云阳的人到了!” 顾千帆收起心中情绪,冷着声音,道:“来者何人?” “太子云謇与十皇子云安!” 竟是他!顾千帆拧了眉,心内一时复杂无比。 他自小不受洪武帝待见,受尽冷眼与欺侮。而云謇却是洪武帝的心头肉,只因他是潜邸太子妃刘司容所出。 长宁长公主的封号,却是一个“容”字! 顾千帆恍惚记起小时候,他被其余皇子公主围在角落里奚落、殴打,被路过的云謇瞧见,他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没有嘲笑,也没有示以同情。 云謇说:“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努力变强。没有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他逃出宫门时,分明已有侍卫发现了他的行踪,云謇却阻止了他们。 顾千帆对云阳从来没有半分眷恋,而云謇,他却是存了一分感激的。 若不是云謇,他还是那个受尽冷眼的云阳皇子;若不是云謇,他早已死在那吃人的皇宫里;若不是云謇,这世上便无顾千帆! 可是,他所受的一切,也是因为云謇! 人人皆道容妃下毒谋害大皇子云謇,一向宠爱长宁长公主的洪武帝不听任何辩解,将她打入冷宫。 顾千帆是在冷宫里出生的。 对于云謇,顾千帆不恨,却也无法将他当做亲人。 罢了,送他个消息,还了当年的人情。 “他住在何处?” 顾千帆转过身来,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想起那个地方,羡鱼不禁勾了唇角。 “汀兰水榭!” 倒是出人意料,谁能想到一国太子竟只住了蟒江边上的一个水榭。 不过,汀兰水榭的风景却是不错。 —————————— 汀兰水榭,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 临窗的小几,一只碗伶仃放在上面,还残留了些许药渍。 一满脸病容的青年男子,不适地咳了几声。 他身旁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赶紧替他抚了抚背,眼底含了担忧:“皇兄,你怎么样?” 那青年男子摇了摇头:“十弟,不用担心,我无碍。” 少年却是一脸不信:“无碍!每次都说无碍,可你的身体总也不见好,这些太医没一个有用的!” 说到后面竟带了些愤恨。 闻言,青年男子的脸上几不可见地带了一丝冷意。 “十弟,我的身体乃是沉珂,太医是治不好的!” 少年面沉如水:“这狠毒的妇人,我迟早要送她去见阎王!” “十弟!” 青年的声音带了严厉。 “我怎么教你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沉稳,不能将所有事情都摆在脸上,叫敌人有了可乘之机!” 少年咬了咬牙,压住心中的怒火:“皇兄,云安知错了!” 青年拍了拍云安的肩头:“不要觉得皇兄对你严苛,只有这样,以后你一个人才应付得来。” 云安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青年望向窗外,淡淡说道:“我也乏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皇兄!”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青年倒了一杯茶放在对面。 那里,顾千帆已然坐下,他面容冷峻地开口:“顾千帆!” “云謇,好久不见!” 顾千帆? 青年眼睑微动,看着眼前与他记忆中判若两人的男子,眸子里带了赞赏。 “你成长得很快!” 顾千帆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捏起茶杯:“你的身体倒是大不如前。” 云謇嘴角浮起冷笑:“暂时还死不了。说起来,用了她两个儿子的命来换,倒也值得!” 顾千帆挑了眉:“她不是还活着吗?” 云謇脸上笑意更深:“两个儿子都没了,活着不是更好吗?” 顾千帆不以为然:“我瞧她活得可挺好!” “那是她以为还有倚仗。如今的李家不过是个纸老虎。” 云謇嘴边的笑容越发恶劣。 “李家倒了,下一个就是她。” 他看向顾千帆,眸中带着审视:“你来找我,想必不是叙旧的吧!”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今日特来还你人情。” 闻言,云謇脸上倒是有了几分兴味。却不知这个人情是怎么个还法。 “你的母亲,不是病故,而是中毒。” 云謇脸上的兴味僵住:“你说什么?” “百日枯,服此药者,气血两虚,咳疾不断,百日内腑脏皆衰,不治而亡。” 云謇的眼里逐渐酝酿了一场风暴。刘司容死的时候,洪武帝还是太子,长宁长公主都还未入云阳,顾千帆没道理拿这事做文章来欺骗他。 “是谁?” 他的声音阴沉无比。 “你的好皇叔——云中辰!” 云謇腮帮动了动,眸中翻滚着燃烧的火焰。他已然相信顾千帆说的话,但他还是问道:“百日枯!闻所未闻,你怎么知道的?” 顾千帆饮下杯中茶水,压下眼底的情绪,抬眸看向云謇,嘴角浮出冷意:“我母亲也死于此毒!” 闻言,云謇微拧了眉,他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世家公子,皇室之中,两个身份并不简单的女子皆死于中毒,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这背后牵扯的事只怕不小。 而云中辰他太过了解,野心有余,能力不足,只可能是个傀儡。 这背后的人又是谁? 云謇眼中冰冷一片:“云中辰不过是个废物,他的眼界接触不到这等毒药。主谋是谁?” 顾千帆微眯了双眼:“去问云中辰吧!” 云中辰!他能知道多少?顾千帆如此模样分明清楚内情,却不愿多说。 云謇垂眸,这件事只怕是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他收起所有情绪,又恢复了那个病弱的太子模样。 “多谢你此番前来告知,我记下了。” “人情已还,此后相见,便是敌人。” 敌人?分明是父子兄弟,却又是仇人?云謇眼底掠过嘲讽,皇室的亲情当真如此廉价吗? 他本想再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当年的事,换作他是顾千帆,想必也会如此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终因我而死。 杀母之仇,焉能缓和! 而今日,顾千帆还能坐在这里与他心平气和的说话,不过是因为往日的几句话,在宫门口阻止了几个侍卫。 若没有这些,只怕在顾千帆的心里,他比外人还不如。 第十二章 桃花胎记,神秘使者 永和二十五年,六月十八,天光明媚,定安城内多了许多异国打扮之人。 街道上,小贩们瞧着涌动的人流,吆喝声又比往日卖力了许多。 江秉安靠窗而立,瞧着底下的热闹繁华,眼里的贪婪毫不掩饰。 同样是都城,定安物阜民丰,怀梁却是要差上许多。总有一日,他要把这里纳为己有。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近卫:“方言,永和帝送来的帖子上,宴会是何时?” “六月二十三。” “很好,没两日了!到时,魏伊人就是本太子的。成了平乐郡主又怎样?女子,终究要嫁人的。” 在水一方,苏老眼神复杂看向对面的魏伊人。 “丫头,宫里的宴会,你当真要去?” 魏伊人含笑不语,态度却说明了一切。她自是要去的,去看看这场戏,他们要如何开场。 “你倒是比我想得开!” 苏老瞧着魏伊人模样,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对付你一个女子,无外乎拿婚姻、清白来做文章。宫里人多手杂,入口的东西千万当心。” 他眼角瞥向桌上瓷瓶。 “这是老夫特质的药,入宫时服一粒,以免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 魏伊人将瓷瓶收起:“还是苏老想得周到!” 闻言,苏老胡子一翘:“周到能有什么用?他们要是直接让皇帝赐婚,这药你服十粒也没辙!” 魏伊人眉心一跳,这苏老歪打正着也着实厉害。他们打的可不就是直接赐婚的主意吗! “爹娘和大哥暂且还不知这其中凶险,还请苏老瞒着。” —————————— 亥时将过,房内烛火摇曳,魏伊人坐在床边,衣带未解,发髻未松。 她黛眉轻蹙,神色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站起身,像是决定了什么。 “蘅玉!” 一人影很快闪身而进。 “带我去个地方!” 街道上,灯火早已阑珊。 临江仙大门紧闭,只有两只灯笼在黑夜中微微摇曳着,竟显得凄清无比。 蘅玉看了一眼魏伊人,她着实不明白深夜来这里做什么。 魏伊人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蘅玉上前敲了门。 “谁呀?打烊了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声音里明显的不耐烦。 魏伊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蘅玉又继续拍门。 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骂骂咧咧和脚步声。 “不是都说了打烊了,明日再来,敲敲敲,赶着投胎哪!” “轰”!门应声而开。 蘅玉退在一旁。 开门的伙计见是两个女子,不由怒火小了不少,但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魏伊人将手伸出,一枚玉佩从掌心坠落。 那正要开口赶人的伙计,陡然睁大了眼睛,神色恭敬。 “小姐请进!” 待二人进了屋,他赶忙倒了茶奉上:“小姐请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蘅玉瞧着魏伊人正襟危坐的背影,在偌大的厅堂内竟显得甚是庄重。 很快,脚步声传来,掌柜的毕恭毕敬走到魏伊人面前。 “小姐,主子在第五层等您,未经允许,属下不能上去,您自己上去吧!” 魏伊人起身,点了点头:“多谢!” 魏伊人缓步走至五楼,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紧张,走到门口,她深呼了一口气。 “蘅玉,在门口等我!” 她推门而入,看见顾千帆正抬眸看了过来。 她飞快转身,将门关上,吐了一口气。活了千年,她从未干过也从未想过这样的事,饶是她,也觉得自己太过大胆。 魏伊人咬了咬牙,转身便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走到顾千帆对面坐下,瞧见面前放了一杯水,想是顾千帆特意准备好的。 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顾千帆想说什么,却已来不及。 “咳咳咳咳……” 魏伊人只觉口中一股辛辣弥漫开来。 顾千帆递了杯水过去:“十里八香虽不算烈,但你从未饮过酒,还如此喝法……” 魏伊人本就因着心中之事有些着慌,顾千帆如此一说,一时有些没好气。 “我怎知道是酒!” 那声音里竟带了几分娇蛮。 顾千帆挑了眉看向对面的女子,十里八香后劲儿极大,她的脸已带上了些微酡红。 魏伊人今晚倒有些反常。 “你莫不是醉了?” “我没有!”她飞快地反驳,却像是在掩饰什么。 顾千帆瞧着魏伊人如此模样,不由好笑,没成想还能看到她娇憨的一面。 “那你找我何事?” 魏伊人觉得脑子有些发晕,但意识还是十分清醒的。 她抬眼看向顾千帆,脸上神色无比认真。只听她道: “顾千帆,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闻言,顾千帆一噎,险些被呛住,这魏伊人莫不是真的醉了? 他正色看向她,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一时,顾千帆竟怔了,老实回答道:“没有!” 听得这个回答,魏伊人脸上带了笑意。 “那你可会娶妻?” 顾千帆觉得大概是自己醉了,或者是做梦。魏伊人今晚也太不正常了,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他审视地看着魏伊人,而此时的魏伊人,在烛火的映照下,眼里闪烁着光芒。 见顾千帆不语,她又问了一遍:“你可会娶妻?” 顾千帆垂了眸,不再看她。 “也许会吧!” 魏伊人自动忽略“也许”两个字。许是十里八香的后劲儿上来了,她觉得心中一片清明,连胆子也大了许多。 她说: “那你娶我吧!” 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一时,顾千帆惊得无以复加,魏伊人深夜前来为的竟是这个。 “魏伊人,你说什么?” “你娶我吧!” 似是担心顾千帆不答应,她又飞快道: “反正你也要娶妻,与其随随便便娶一个,不如娶了我。我有见识,有谋略,还有胆识,长得也不丑,不会拖你后腿!” 见顾千帆不语,她想了想,又道:“若以后你有了喜欢的女子,我会与你和离,实在不行,休了我也可以,反正我不会碍着你们的。” 顾千帆眼里带了怒意:“你要我娶你,又要与我和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起了身,凑到魏伊人跟前,恶狠狠地看着她。 “我告诉你,魏伊人,上了我顾千帆的船,你就别想着下去。你要我娶你,我应了,但和离不行,休书也不会有。跟了我,你就得一辈子待在我身边。现在,告诉我,你还要不要我娶你?” 看着顾千帆莫名的火气,魏伊人不由莫名,但转念一想,自古以来,男子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想必眼下也是如此。 顾千帆娶了她,她就得一辈子都是他的人,无论他喜不喜欢她。 可反正都是要嫁人的,与其嫁一个不喜欢的,还不如嫁给顾千帆。若是以后他有了喜欢的女子,她自贬做个逍遥自在的小妾也不错。 于是,她点了点头。 顾千帆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缓缓扩大。 瞧着顾千帆深达眼底的笑容,魏伊人一时有些发愣,原来他也是会笑的,笑起来还挺好看! 顾千帆看着眼前懵懂的女子,一时心头微热,他低了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第十三章 风起云涌,嫌隙渐生 六月二十三,永和帝宫中设宴接待诸国来使,凡四品以上官员携眷赴宴。 宫门口陆陆续续停了好些马车,夫人和闺阁女儿们见了相熟的便三五成群站在一起说着话。 魏府的马车旁,白萱华正握着魏伊人的手同她说着什么。 不远处一着水粉撒花烟云裙的女子神态倨傲,暼了魏伊人一眼,似是觉得有些刺眼,她看向一旁身穿鹅黄小衫的女子。 “那是谁?怎的有些眼生?” 闻言,那鹅黄小衫女子看向魏伊人所在的方向,嘴角立马带了讥诮:“我们都是跟着爹爹一起来的,就她自己来的,还能是谁!” 另一女子掩住微张的红唇:“你是说她是……” “可不就是嘛!” “那怎么说她也是郡主,身份比我们高多了,我们要不要过去见个礼?” 那水粉撒花烟云裙的女子,一脸的娇纵:“见什么礼!谁知道她是郡主呢?一个商女而已,跟她见礼,没得掉了自己的价!” “月瑶,你可小声点儿,人家再怎么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话虽如此,神色间却也是一脸的不屑。 几人说话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叫人听见。 魏伊人对这些话不甚在意,白萱华却是有些生气。果然,身份再怎么变,这些人始终打心底里瞧不起他们。 瞧着白萱华的神色,魏伊人轻轻握了她的手,摇了摇头:“娘不必动怒,不过是些小孩子的玩闹罢了。” “你倒是比娘看得开,即便如此,宫宴之上也切莫委屈了自己。” 魏伊人点了点头。 “平乐郡主安好!” 几道声音传来,魏伊人抬了眸。 为首的妇人瞧着和蔼可亲,身旁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那女子着一身碧色罗裙,盈盈而立,虽没有千娇百媚,那双眼却叫魏伊人难忘。 无他,干净! 林月瑶见此情景,冷哼了一声:“果真都是鸡窝里飞出来的,才能看对眼!” 说着便拂袖往宫内走去。 闻言,魏伊人心下了然,原来是新任工部侍郎府上的,徐淮阳素来风评不错,眼下见得他府中家眷,果然也是极有教养的。 魏伊人含笑点了点头,与白萱华辞了行,便带了蘅玉,同徐青漓等人往宫内而去。 奉天殿外,百官及各府家眷分列而立,等候帝王入座。 魏伊人瞟了一眼左手旁的顾千帆,想起那晚临江仙发生的事,仿佛唇上还残留了些许温热。 她兀自想得出神,却没瞧见顾千帆眼角的余光正向她看来。 申时一刻,司礼奏乐,永和帝携元德皇后入奉天殿于高位就坐。随后百炮齐鸣,皇子公主依次入殿。 司礼监于殿外高唱:“迎客来!” 诸国来使自东西两侧鱼贯而入。 台阶之上又传来一声高唱:“进!” 百官及各府家眷齐齐往殿内走去。 殿内,几十余张小桌上,已布满了各色水果和精致的点心。 各府在东西两侧依次就坐,魏伊人的上首刚好便是顾千帆,而斜对面却正巧坐了那江越太子。 永和帝瞧着满殿一派祥和,脸上带了几分威严几分笑意。 “诸位使者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朕特设此宴为诸位接风洗尘,各位使者可一定要尽兴而归!” 江秉安正举了酒杯,方言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一时眼睛一亮,先是看了一眼顾锦兰,后瞥向魏伊人的眼里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他缓缓站起身,向着永和帝遥遥举杯。 “感谢皇上的盛情款待,不过来天楚之前,父皇便嘱咐本太子,一定要在天楚带个太子妃回去,此事还望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神色各异。自古以来,两国联姻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自从长宁长公主出事后,永和帝对政治联姻,尤其是以女子婚姻换取和平的联姻一直讳莫如深。 前些年边境有百夷之乱,有大臣提出让适龄的大公主和亲,便引得永和帝大发雷霆。 听得江秉安的话,顾锦兰心中一跳,如今,皇室适龄的公主便只她一人! 永和帝微眯了双眼,脸上神色喜怒不辨。 “哦?那倒是好事,不知太子看中了哪家女子?” 百官无语,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嘛,一国太子迎娶太子妃,自然娶的是皇室公主,皇室适龄的公主,可不就只有瑞安公主一人! 江秉安兀自笑着。 “自然是瑞安公主!” 顾锦兰一时捏紧了手心,江秉安是什么样的人她自是听说过的,即便最终逃脱不了和亲的命运,她也不想嫁与这样的人。 顾锦澄眸中也带了怒色,却也知晓,永和帝连大公主都未推出去和亲,对于他最为疼爱的顾锦兰,更加不会答应江秉安。 顾锦澄看向顾锦兰,无声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魏伊人却是与顾千帆对视了一眼,这招退而求其次倒是高明。 “江秉安身后的侍卫有问题,让人注意!” 顾千帆有意无意向江秉安身后看去:“放心,我知道!” 永和帝眼底带了冷意,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笑意。 “承蒙太子错爱,瑞安怕是没有这个福气,她还小,朕还要多留她两年。” 江秉安作出一副惋惜状:“那是本太子没有这个福分了。” 永和帝还心道这太子好打发,却又听得他道: “不过,本太子虽与公主无缘,倒是听说皇上最近新封了一位平乐郡主,娶不了公主,能娶郡主也是莫大的福气。” 永和帝眉目一冷,他还道他好打发,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怕是这江秉安最开始的目标便是魏伊人。只是,江秉安到底是一国太子,为什么要求娶毫无背景的魏伊人? 顾千帆嘴角勾起淡淡的冷笑。 “只怕不能如了太子殿下的意,平乐郡主乃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饶是永和帝与沈明湘也没料到,前两日还摸不透心思的顾千帆,今日竟如此直截了当地将魏伊人的身份定了。 江秉安一时恼怒:“魏伊人是未来的将军夫人?本太子怎么未听说?你们可有三媒六聘?如果没有,那她,本太子也是娶得的!” 殿内,开始骚动,众人不解,江越太子连瑞安公主都能潇洒放手,为何偏偏对一个名义上的郡主如此执着? “顾将军与平乐郡主的婚事,是朕亲自许可的,赐婚圣旨都拟好了,只不过因着近日事务繁多,才暂且压下未宣。太子此言,是对朕有何不满吗?” 言语中帝王的威压毫不掩饰。 江秉安原以为胜券在握,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永和帝又如此明目张胆地维护顾千帆,他一时心中恼怒,却又不敢正面与永和帝呛声。 “皇上误会了,本太子实在是太过倾慕郡主,才有此言。既然郡主已有婚约在身,本太子倒是不好夺人所爱。” 迎娶太子妃之事却是不再提。 第十四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酒过三巡,永和帝便携了沈明湘双双退席,殿内略显拘谨的氛围开始活跃起来。 坐在镇国公身旁的年轻男子,眼中晦暗不明,他饮下杯中美酒,将所有情绪掩下。 倒是他小瞧了魏伊人,手段还挺高明,竟然连顾千帆这样的高枝也能攀上。想通过江秉安把魏伊人带回江越是不可能了,只能再另谋他算。 他举了酒杯,向着遥遥看过来的顾锦澄一饮而尽。 顾锦澄微眯了双眼,莫隐!原来镇国公失散多年的儿子竟是他。只是事实真的如此吗?他却是不信的。 顾锦澄收回目光,眼中温和褪去,覆上一片冷意。 沈明湘虽欺骗、利用了他,但莫隐也绝不是什么善茬。余妙心的死与他背后之人脱不了干系。 他总要一一还回去的! 顾锦兰与顾锦源却是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纷纷去了魏伊人身旁。 顾锦源还未坐下,便先将魏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还当着她的面评头论足起来。 “模样嘛,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倒也还看得过去。性情嘛,暂且不知,不过瞧着比那些女子倒是要舒服。” 魏伊人不由好笑,一个半大的孩子,还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来,当真是活宝一个。 “不知五殿下可还满意?” 顾锦源又细细看了她几眼。 “本皇子看你还挺顺眼的,做本皇子未来表嫂嘛,勉勉强强吧!” 语气中嫌弃十足。 魏伊人不怒反笑,顾锦源有此反应,恰好证明在他心里,顾千帆占了足够的份量。 男子与女子看人向来都不一样,顾锦兰瞧着魏伊人言谈举止都不落俗套,即便在他们这些皇子公主面前也未落下乘,比起那许多娇矜的大家闺秀来,不知要好上多少。 “你别听五弟瞎说,我瞧着你便是极好的,难怪表哥一向不喜女子,也要讨了你做夫人。你配得上他!” 一旁,顾千帆见着二人并未为难魏伊人,便也不打算插嘴。 魏伊人却是挑了眉,看来,天楚皇室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竟十分不错,这倒是难得。往日,她也不是没见过皇室真情,只是极少极少。 皇子与公主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倒还说得过去,却不知那位大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魏伊人想着便往顾锦澄的位子看去,那里却早没了人影。 此时,殿内好些人架不住席间的推杯换盏,逃出殿去了。 顾锦澄实在有些受不了殿内各家女子粘在身上的眼神,好容易出了殿透口气,竟还被各种偶遇。 想到要在这些女子中选一个出来做他的皇子妃,他实在头大得很。 顾锦澄捡了偏僻的小径一路而去,倒是清净不少。 却听得前方假山后传来一道童声: “姐,爹不是说定安城是京都,人人都极是有教养的吗?怎的那些女子一个个都含羞带怯地看着大皇子和顾将军,恨不得将眼睛粘在他们身上。知晓平宁郡主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后,又都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青泽!” 那女子斥责了一声,声音虽低,语气却十分严厉。 “爹和姐姐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这里是皇宫,难道你不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吗?” “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 男孩认错倒是极快。 “可是,姐姐!” 他的声音又放低了几分。 “那些女子还比不上你!你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你要不是我姐姐多好,待我长大定要娶你!” “你又瞎说什么?才多大,就娶不娶的。” “姐姐,我没瞎说,你看你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知书达礼,品貌端庄,哪里比那些女子差了?今日放眼看去,除了顾将军也就大皇子配得上你。可是顾将军……” 话没说完却只剩下“呜呜”的声音传来,想也知道是女子捂了他的嘴巴。 “青泽!我和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无端生出些非分之想,无论是大皇子还是顾将军,都不是我们能肖想的。定安城不比岳州民风淳朴,这里行差踏错一步便是灭门之灾,你若想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在一起,这些话休要再说,连想都不能想,明白吗?” 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却足以叫顾锦澄明白她的意思。 原来是徐淮阳的子女。 顾锦澄想起那日见到的女子,不由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徐青泽有一点倒说得没错,徐青漓比定安城大多数女子都要好上许多。 他提了步子往另一条小道而去。 徐青泽听得徐青漓一席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走吧!爹该担心了。” 徐青漓牵了徐青泽往奉天殿走去。 —————————— 御花园内,满池青荷盛开,倒颇有几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味道。 顾千帆与魏伊人并肩站在塘边。 蘅玉远远站在身后瞧着二人,竟有些恍惚,自那晚带魏伊人去了临江仙,走的时候她便觉得魏伊人有些不一样。 不料今日,此前还明显有着几分疏离的顾千帆,便已成了魏府未来的姑爷。 世事果然无常! 魏伊人第一次进宫,得了平宁郡主的封号。 第二次进宫,便成了未来的将军夫人。 也不知府中一干人等知道了,又是怎样的脸色。不过,嫁了顾千帆倒比那劳什子的江越太子要强多了。 二人的身影在斜阳映照之下,竟格外的和谐。 顾千帆转过身看向面前才到他肩头的女子,她注视着满池荷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伊人,你可是后悔了?” 闻言,女子一声轻笑,转过头看向男子。 “我像是后悔的样子吗?” 魏伊人的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顾千帆不禁眉心一跳。 “那你在想什么?”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放低了声音。 “你才二十三岁,我长你太多,与你成亲,让我很有些罪恶感!” “你才十八,比我还小几岁,正是嫁人的好年华。”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顾千帆认真思量了一番。 “你放心,我不会吃亏的。我比你长上一辈!” 长上一辈? 魏伊人不解:“你哪里辈分比我长了?我怎的不知?” 顾千帆竟卖起了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看着斜阳渐渐西下,目光变得深远。 “魏伊人!他们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了,你准备好了吗?” “自然!你呢?” “自然!” 第十五章 开张大吉,明察暗访 国宴结束,永和帝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立工部侍郎之女徐青漓为大皇子妃,待大皇子弱冠之后,封王辟府,择日成婚。 一道赐婚于定国大将军顾千帆与平宁郡主魏伊人,十月初八,黄道吉日,着即完婚。 一时,定安城无数闺中少女神伤不已。 若说顾千帆与魏伊人之事,国宴之上便可见端倪。但徐青漓一初入定安城的女子,竟一跃成为皇子妃,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有人道,徐青漓是大皇子亲自向永和帝求来的;又有人道,是皇家看中徐淮阳的才干,有意提携徐家在定安城的地位。 而事实究竟如何,怕是只有永和帝心里最为清楚。 魏伊人与徐青漓的名字一时风靡在街头巷尾。 不管他人如何评说,顾千帆却已开始着手准备婚事。 魏府,魏思远等人正坐在厅堂里,神色各异。 魏重舟一脸的不甘心,才好没几日的妹妹便要嫁作他人妇,他的内心是拒绝的。 苏老却是知道顾千帆与魏伊人之间关系不简单,是以听闻皇帝赐婚,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魏思远则是一脸不高兴,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婚事定下后,他这个做父亲的才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白萱华却是觉得,事情已然如此,总要先看看顾千帆为人如何,好,便嫁了!不好,她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魏伊人带走。 反观魏伊人,却是满脸轻松,不以为意,仿佛他们忧心的对象并不是她。 几人一席无话,各有各的思量。 此时,门口却传来一道急急的声音。 “老爷,夫人!” 小厮匆匆进了大厅,草草行了礼。 “顾……顾将军来了!” 顾将军? 天楚还能有几个顾将军? 魏重舟闻言,怒气腾腾拍案而起:“你说谁来了?” 小厮被魏重舟的怒火吓得不轻,以为这位大少爷一时没想起是谁,又想到永和帝下的圣旨。便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姑爷,姑爷上门了!” 姑爷?魏重舟的火气不由更加升腾。 “混账!谁是姑爷?魏家哪儿来的姑爷?” 小厮吓得赶忙跪下,也不知大少爷今日是抽了什么风?平日里瞧着虽吊儿郎当的,但脾气也还行。 “你先下去吧!” 魏伊人瞧着抖抖索索的小厮,实在不忍他再受魏重舟的摧残。 欲哭无泪的小厮仿佛受了天大的恩惠,无比感激地谢了魏伊人,赶忙退了下去。 厅外,顾千帆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近。 他往日里的衣裳以黑色居多,今日却穿了一件暗紫的乌金云纹锦衣,腰间一条白玉带,嘴角竟还带了一丝笑。周身没了往日生人勿近的气息,倒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魏伊人瞧着如此模样的顾千帆,很是有些不适应。 顾千帆身后还跟了一人,他脸上带着可亲的笑容,扫了一眼屋内的人,瞧见魏伊人时,眼里不由亮光一闪,笑容更是堆了满脸,褶子将那双带笑的眼都快淹没不见。 顾千帆朝着魏伊人点了点头,魏伊人挑了眉瞪他一眼便别过头不再看他。 白萱华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倒是放下了几分。魏伊人因着前身之事,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一丝闺阁女儿的天真烂漫,为人老成,如今遇着顾千帆,竟还能流露出几许小女儿姿态,想来在她心里,他是有些不一样的。 而顾千帆,进来看的第一个便是魏伊人,证明至少在他心里,魏伊人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白萱华第一次认真看向顾千帆。 身材高大挺拔,步履稳重,容貌气质也十分出众,尤其是那双眼睛,没有高高在上的轻蔑,叫人身心愉悦。 “顾千帆!”他自报家门。 魏重舟冷哼一声,即便之前对顾千帆还有着几分钦佩,但自从知道顾千帆要娶自家妹妹,对于他,魏重舟是横竖都看不惯。 白萱华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得顾千帆低醇悦耳的声音传来。 他道: “师姐!” 一时,屋内鸦雀无声。 师姐? 几人不由莫名其妙看向白萱华,而白萱华也是一脸不解。 魏伊人却是恍然大悟,难怪!原来那日他说他长她一辈,竟是这个意思!好啊!她倒是不知,这中间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那她该叫顾千帆什么?师叔?想想都觉得恶寒! 魏思远皱了眉,他每年同白萱华回茫山,可从未见着她还有个师弟。可瞧着顾千帆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而且拿这件事来撒谎得不偿失。 “顾将军!我与夫人可从未见过你这个师弟,不知顾将军师从何人?莫不是记岔了!” 言语中竟是一分客气也无。 顾千帆却是不以为意,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 “我一直在后山历练,是以未见过。” 后山?魏思远不由倒抽一口气。 他虽没亲自去过后山,但从白萱华口里也大概知道那里无比凶险,各种有毒的蛇虫鼠蚁,大型猛兽飞禽,数不胜数。 在里面能待上三两天已是不易,顾千帆竟是长年待在那里,怎么过来的,魏思远无法想象。 魏思远自然也是听闻过顾千帆的身世,如今更是得知这些,顾千帆如此心志,他自叹不如,一时不再言语。 白萱华不禁大为感佩,后山那个地方,是她的噩梦,她进去三日,被师父捞出来后,便再也不想踏足。 她看向顾千帆的眼神,活脱脱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你竟是师父收的关门弟子!” 顾千帆挑眉不语,脸上的神色却是说明了一切。 白萱华一时大为满意,脸上也带了喜色。 茫山老人看人向来挑剔,能得他青眼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如今想来,说不得顾千帆与魏伊人便是天定的姻缘。 魏重舟不禁头大,简直莫名其妙,都乱了套了。 “顾将军,那你可不能娶我妹妹。” 顾千帆抬眸看向魏重舟,不以为意。 “为何?” “论辈分,你是师叔,怎么能娶我妹妹。” 魏思远不由点头。 闻言,苏老却是毫不客气地拍了魏重舟的脑袋。 “迂腐!师叔怎么了?让你管他叫师叔,你肯吗?” 魏重舟不由气得跳脚。 “苏老头!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疯老头子!” 苏老吹了吹胡子,傲娇地翻了个白眼儿。 “什么外人?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苏老可看得清楚,顾千帆与魏伊人之间本就不简单,何况有顾千帆这样一尊大佛在魏伊人身边护着,行事都要方便许多。 白萱华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 “那眼下可该如何称呼?” 顾将军?显得太生分了。 师弟?可那是未来女婿呀! 名字?人家好歹是大将军。 魏伊人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个,对他,高兴就直呼其名,不高兴就叫他顾将军。师叔,想都不要想! 魏重舟与魏思远都是一脸看戏的表情望着顾千帆。 顾千帆却不以为意:“叫我千帆便好!” 白萱华点了点头,果然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 “千帆,坐吧!” “墨玉,上茶!” 一众人重新坐定,白萱华喝了口茶,道:“既然你与伊人婚事已定,往后,便不能叫我师姐了。” 顾千帆从善如流:“夫人!” 魏思远没眼看二人越聊越亲热,咳了几声,看向顾千帆:“你今日来有何事?” 闻言,顾千帆向身旁的老人点了点头。 “我与伊人婚事已定,今日特来下聘,府中没有长辈,唐伯是我身边最为亲近的老人。” 顾千帆称之为唐伯,想来此人在顾千帆心中也是极重要的人物,由他来下聘,也不算辱没了魏伊人。总不能要永和帝与元德皇后亲自来下聘吧! 只见唐伯双手捧了一摞厚厚的册子站在厅中。 “这是将军府送来的聘礼单子,家具摆设两册,古玩玉器两册,衣裳首饰两册,田产铺子一册,书籍字画一册,还请夫人过目,若有何缺漏,还请夫人明言,少爷定然会补上的。” 唐伯将册子整整齐齐放在主位上。 众人瞧着那册子,一册便一两寸厚,其中含了多少东西可想而知。 白萱华与魏思远不由对视一眼,分别拿起一册看了起来。 这一看却是不得了,原以为数量多,质量便也落了下乘,可里面的东西随便拣出一样,也足够寻常人家大半年的开销。 饶是魏思远也不由咋舌,顾千帆光莫不是将自家给搬空了?如此大手笔,倒叫他挑不出一丝错来,他看向顾千帆的眼里多了些东西。 魏重舟瞧得二人神色,不由狐疑,上前随手抄了一册,看着看着,他不禁傻眼,再说不出一句不好的话来。 白萱华放下手中册子:“这……是不是丰厚了些?” “她值得最好的!” 众人不再说话,既然顾千帆舍得,那他们也没什么不敢收的,至于嫁妆,魏府家大业大,又不是送不起。 第十六章 乱点鸳鸯,街头偶遇 徐府,厅堂,一家四口正坐在一起用饭。 桌上是简单的五菜一汤。 一席无话,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徐青泽的脑袋埋在饭碗里,眼睛却滴溜转了一圈儿。 这三个人自从接了圣旨后,便不再说话,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为何到了自家,反而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又想到在宫里徐青漓对他说的话,一时心中竟也有些担忧。 他抬起脑袋,眨了眨无辜的大眼,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徐青泽无奈扯了扯徐青漓的袖子,一双眼水汪汪地看着她,却不言语。 徐青漓见着徐青泽这副模样,才察觉到异常的气氛,她拍了拍徐青泽的手,又瞧向自己的父亲母亲。 他们脸上没有攀上皇家的愉悦,反而是一片凝重。 徐青漓微蹙了眉:“爹!” 徐淮阳闻声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他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 “大皇子选妃,照理来说应该还有一段日子才会敲定,可如今各府女儿尚未进宫待选,圣旨便下了,对于此事,你如何想?” 徐青漓看向厅堂之外,那里空无一人,她的目光有些深远。 “爹!事情已成定局,我如何想的不重要。你与大皇子接触得比我多,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我知皇家水深,你担心我受委屈。” 她转头看向徐淮阳,眸中一片澄澈。 “当今陛下,已是不可多得的明君仁君,大皇子秉性温和,与他们相处起来,应当也不会有多难。” 徐淮阳的心却并未因女儿的话而宽慰几分。 当年七子夺嫡,何等惨烈,连他们远在岳州都有所耳闻。当今陛下正值壮年,将来继承人是谁,犹未可知。为了那个位置,又是否会重演七子之事? 即便最后大皇子荣登大宝,向来男子三妻四妾,何况帝王。顾锦澄最后是封王还是称帝,徐淮阳都不甚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徐青漓能否在皇室的深渊中安然无恙。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 “高处不胜寒!” 话到嘴边,便也只有这句话。 其中深意,徐青漓却是听懂了。 “爹,嫁给别人,就能保证一帆风顺吗?也未必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努力比昨天好一点,方为正道。” 徐淮阳无奈叹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夜色开始笼罩下来,灯火渐渐散开来,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像极了夏日的星空。 —————————— 南嘉楼,临街的一间房里,莫隐推门而入,瞧着窗前负手而立的人。 “父亲!” 他语带恭敬。 “孩儿竟没料到魏伊人与顾千帆扯上了干系,如今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走,只怕更难,顾千帆不是省油的灯!” 隐恪缓缓转过身,斗篷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当初竟让他逃了!如今倒是养虎为患!顾千帆的武功深不可测,对上他,我都没有胜算。” 莫隐皱了眉:“那我们就要在他们成亲之前下手!可,魏伊人走哪儿都有人跟着,他们武功不低。” 隐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先想办法把顾千帆引出定安城。至于其他的人,我就不信,他们时时刻刻都盯在魏伊人身上。” 闻言,莫隐似觉得不妥。 “魏伊人如今在天楚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只怕会引起不小的动静,到时,魏伊人被推到明面上,只会引来更多势力的关注。” “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在哪儿动手都会引起注意,那便找个世人都信得过的理由瞒过去。魏家富可敌国,总会有人眼红的。” “还是父亲高明!” 莫隐忽地想到宫宴之上,沈明湘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是垂危之人。他一双眼里淬了阴狠。 “沈明湘的毒解了!” “孩儿查探过了,顾千帆曾带过一个老头进过栖吾宫。” 隐恪一时不语,百日枯的解药,好几样都已绝迹,当今世上莫说解药,连知晓百日枯的只怕都找不出几个人,这个老头,竟然不动声色地便解了! 看来,对手倒是比他想得要强大些! “他们本事倒是不小,短短数日,没有一点动静便将百日枯解了!那个老头,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老头,客居在魏府,魏伊人身边那会武的丫头是他的孙女儿,魏伊人走哪儿他们都会跟着。” 莫隐又想到那日瑞云斋的情景。 “但瞧着也不像是普通的仆人。父亲,那个老头的来历怕是不凡。” 烛火摇曳,斗篷下的脸,显得尤为阴森。 “那老头姓什么?” “苏!” 寂静的夜里响起尖利的笑声,十分刺耳。 “苏!好好好!” “苏家的人也出现了!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莫隐却是不知上古之事,对于父亲的反应,一时有些莫名。 “父亲,苏家又是什么人?” 隐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苏家与我们的目的一样,只不过,他们惯会做好人罢了!” 他不信,世上还有人能抵得住这莫大的诱惑,苏家如今蛰伏在魏伊人身旁,不过只是为了夺取魏伊人的信任,以便将来下手。 “顾锦澄那边如何了?” 想到顾锦澄,莫隐的脸上浮出一抹冷意。 “顾锦澄如今对沈明湘倒是存了芥蒂,但对我,也一样防备着,倒是比江秉安那个蠢货有脑子多了。” “在顾锦澄身上不必花费太多精力,他不是能为我所用的人,只要挑拨了他与帝后的关系,后面的事,推波助澜就行了。” 莫隐一时不语,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算计。 “顾锦澄的胞妹,顾锦兰,备受永和帝与沈明湘的宠爱,一个女子利用起来,倒是要比顾锦澄方便得多!” 隐恪不以为意,只要不影响大计,他不在乎这些细节。 一个女子而已,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有用最好,没用就当个玩物罢了。既然莫隐有兴趣,那便由着他好了。 “你自己看着办,别玩过火了!” “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对了!” 莫隐忽地抬眸看向隐恪。 “近日,有人暗中盯着方言。” “有苏家的人在,想必他们早已察觉到我们了,他们想把我们拉到明面上去。近日,不要跟方言联络,省得露出马脚。江秉安那边,方言知道该怎么做。” 莫隐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夜再次陷入无声的寂静,窗外隐隐传来雨水滴落屋檐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第十七章 栖吾夜谈,解开心结 偏僻的宫墙下,杂草丛生,年深日久,无人修理,竟已有半人多高。 草丛外,两道人影看着眼前连路缝儿都看不出一丝的天然屏障,不由面面相觑。 男孩指着面前比他还高的草丛,不由咽了口唾沫。 “三姐!我们真的要从这里出去吗?” 那女子咬了咬牙,转过头望着男孩,伸手掐了掐他脸上的肉。 “你不想去看看未来皇嫂长什么样吗?再说了,这条路可是你说的!” 顾锦源一把拍掉脸上正肆意蹂躏的手。 “上次要不是你一直拉着平乐郡主说话,也不至于没注意到那徐家小姐。” 顾锦兰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你还要不要去看了?” 顾锦源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顾锦兰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无奈地钻进去,开始费力地扒拉着面前差点比她还高的草丛。 好不容易钻出了草丛,终于站在宫墙底下。顾锦兰瞧着那被杂草掩映着,不甚分明的狗洞,因着夜里的雨水而泥泞不堪。 顾锦兰忍住内心的翻涌,欲哭无泪,真的要从这里出去? “五弟,这就是你说的路?” 顾锦源无辜眨了眨眼睛:“三姐,这不能怪我呀!我也是从小太监嘴里听来的,哪知道是这样的呀!” 说着他蹲下身,将杂草扒开,又随手扯了一把草将洞边的污迹略略扫开。 做完这一切,他邀功似的看向顾锦兰:“你看,好多了!” 他又撅着屁股往狗洞里钻去。 “三姐,我先出去,这样你的身上也不会那么脏了。” …… 宫墙之外,二人皆发丝凌乱,身上也脏污不堪,顾锦兰拿出帕子,替顾锦源擦着脏污的小脸。 “太脏了,先找个地方洗洗,再换身衣裳吧!” 顾锦源摸了摸身上,苦着小脸:“三姐,钱袋丢了!” 顾锦兰:“……” 镇国公府,莫隐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无比悠闲地转动着手里的折扇。 “少爷!” 桐林埋头拱手,单膝跪地。 “瑞安公主出宫了!” 莫隐一把握住转动的折扇,自椅子里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走吧!去会会我的小公主!” 顾锦兰拉着顾锦源从小巷里穿过,巷道里时不时走过几个酸儒的秀才,瞧着二人一身的狼狈,竟摇着头大叹可怜。 顾锦源简直觉得没脸见人了。 “三姐,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 顾锦兰拉着他,没有回头,即便她现在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也能想象到底有多惨不忍睹。还要忍受路人异样的眼光,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再不找个地方洗洗,她怕是也要疯了。 “去找伊人!” “你知道她家在哪儿吗?” 顾锦兰顿住脚步,她只知道魏府在泰和巷,可是泰和巷在哪儿啊?她一时有些茫然。 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路边行人无数,车夫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一时,路人纷纷避让,却无人敢上前叫骂。只因那马车上挂了镇国公府的牌子。 顾锦兰还愣在原地,没有注意到越来越近的马车。 那车夫瞧着前面二人岿然不动,扬起手中长鞭,狠狠抽下。 顾锦源却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抬头便瞧见车夫的长鞭甩了过来,他急急扯了一把顾锦兰,那鞭子险险擦过她的脸,落在肩上,划破了衣裳,一道嫣红渐渐渗出。 普通的车夫哪有这个力道! 二人跌坐在地,顾锦兰只觉肩上一阵火辣辣传来,她倒抽一口凉气,眸中隐隐有泪光转动。 顾锦源瞧着顾锦兰肩上一片血色,眸中满是心疼,他扑到顾锦兰身前,想去查看伤口,却又不敢下手。 “三姐,你没事吧!” 顾锦兰脾性虽好,却是从未受过苦的,眼下唇色已有些苍白,瞧着顾锦源一脸担忧,她咬了咬牙,摇着头道:“无事!” “吁!” 车夫停了马车,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狼狈的二人。 “小杂种!不要命了!连镇国公府的马车都敢冲撞!” 又听得车夫如此辱骂,不由怒火中烧,从来都是身娇玉贵,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镇国公府!好个镇国公府,竟敢当街如此横行,辱骂皇室子孙。 顾锦源腾地站起身,冲到那车夫面前,揪着他的衣领,满面怒色。 “道歉!” 然而,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孩子,身量和力气都无比的稚嫩。 车夫一把将顾锦源推坐在地,眼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五弟!” 顾锦兰将顾锦源的手心摊开,双手已是一片血丝密布。 “怎么回事?还不走?” 马车里传来女子不耐烦的声音。 “六小姐,不过是两个贱民挡了路,小的这就处理了他们。” 贱民! 顾锦兰捏住掌心,指甲渐渐嵌进肉中,她却浑然不觉。 她缓缓站起身,眸中带了厉色。明明一身狼狈,却叫周围的人心生敬畏。 她走到车夫跟前,阳光下,她的手掌扬起,落下,一气呵成。 周围静了一瞬。 车夫暴跳如雷:“贱人!镇国公府的人你也敢打!” 他扬起了手,顾锦兰就那么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她倒要看看,今日,他打了她,还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 掌心却迟迟未落下。 一把折扇挡在车夫扬起的手腕上,明明轻飘飘地放在那里,车夫的手却进不得半分。 众人纷纷看向那折扇的主人,究竟是何人,竟连镇国公府的人都敢拦。 顾锦兰一时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镇国公府竟有你这等奴才,真是有辱门楣!” 男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却叫那车夫心惊肉跳。 他抖抖索索地跪下:“少爷,是这两个贱民冲撞了小姐的马车!” 少爷?竟是镇国公府的那个儿子! 顾锦兰一时想起,那日在瑞兰斋门前撞的,可不就是他! 莫隐一声冷哼! “贱民?你可知他们是谁?” 马车里的女子听得莫隐的声音,掀帘而出,对于这莫名多出来的哥哥,她总有几分害怕。 林月瑶瞧着眼前脏兮兮的顾锦兰与顾锦源,满脸嫌弃。 “哥哥,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不过是两个平民,又脏又臭的,有什么了不得的!” 闻言,莫隐有种想拍死林月瑶的冲动,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如此得罪皇子公主,这个身份他还有用,她要是嫌命太长,也不要拉上镇国公府垫背。 “放肆!镇国公府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蛮横无理的女儿!简直家门不幸!” 林月瑶一时气极,自己的哥哥竟当着外人如此责骂于她。 “林莫隐!你竟为了两个贱民来骂我!” 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街头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第十八章 九天重华,临渊羡鱼 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称作贱民,顾锦兰再好的脾气也没了。 “啪!” 一道清脆声响起,周围再次静了一静。 顾锦兰用了十足的力道,林月瑶脸上的指印鲜红夺目。 “贱人!你敢打我!” 她目眦欲裂,像极了骂街的泼妇。她说着便扬起了手,却被莫隐死死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顾锦兰捏了捏生疼的掌心,嫌弃地看着林月瑶:“这一巴掌是教训你,在街头横冲直撞,惊扰百姓!” “啪!” 又是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蛮横娇纵,丢了镇国公府的脸面!” “啪!”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就凭你,还没有资格侮辱我和五弟!” 一连三记耳光,林月瑶已然被打懵,她恍惚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瞪大了眼睛看向顾锦兰与顾锦源。 五皇子!瑞安公主! 怎么会是他们? 完了!她的下人竟当众辱骂皇子公主,还动了手!不仅是她林月瑶罪责难逃,说不定还会牵连镇国公府,难怪莫隐那么生气,他早就知道了。 她转头惊恐地望着莫隐,他眼中的狠厉叫她更加心惊胆颤。 林月瑶仓惶跪地,正要开口求饶,却被顾锦兰打断。 “本小姐今日与五弟出门倒是忘了看黄历,林小姐好大的威风,架子比本小姐都还大!” 因着肩上的伤,她的脸色都已有些苍白,声音淡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字字句句却叫林月瑶心惊。 顾锦兰此言,分明是不想暴露身份。 莫隐原以为顾锦兰不过是个没有脑子的娇气公主,经此一事,倒不由对她高看了几分。 他看向顾锦兰,眼底的兴味更加盎然。这个小公主的脾性倒是对他的胃口。 “三小姐!五公子!舍妹无状,惊扰二位,在下给你们赔不是了。眼下,三小姐身上的伤需要及时处理,在下还是先送你们回府,明日,在下与家父定登门赔罪。” 顾锦兰经一番折腾,早有些体力不支,莫隐一番话又歉意十足,她点了点头。 顾锦源却仍旧气鼓鼓地瞪着那车夫与林月瑶。 “若不是三姐身上有伤,本……公子才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们两个必须赔礼道歉,再跪足十二个时辰,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只要不牵扯到镇国公府,别说下跪道歉,便是要了林月瑶的命,莫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眼下,顾锦源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当得了什么。 “只要五公子能消气,怎样都好说。” 瞧着国公府这位公子还算有眼色,顾锦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扶着顾锦兰上了马车。 莫隐亲自驾了马车一路绝尘而去,徒留林月瑶在原地,顶着红肿的脸颊,承受着众人的指指点点。 马车之上,顾锦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算太过炎热的天气,她的额头却不停地冒着细汗。 顾锦兰咬着唇,轻轻撕开肩头的衣裳,那里已是一片血肉翻飞。那长鞭带了倒刺,车夫又有些武艺,一鞭下来竟深可见骨。 顾锦源瞧着那伤口,一时心惊肉跳,眼泪扑簌簌只掉。 “三姐!” 他扶着顾锦兰,却不敢碰她的肩。 顾锦兰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抚了抚顾锦源眼角的泪。 “五弟,我有些困,先睡会儿。” 她说着,渐渐合上了眼,倒在顾锦源的膝上。 “三姐,你别睡,我害怕!三姐!” 莫隐听得马车里的声音,不由皱紧了眉头,加快了速度。该死的林月瑶,倘若顾锦兰出了什么事,他定饶不了她!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莫隐掀帘,见着已然昏迷的顾锦兰,道了声“得罪”,便将她打横抱起,往宫内而去。 顾锦源本觉不妥,可眼下也别无他法。 见着侍卫阻拦,他赶紧掏出怀中龙玉,三人匆匆往长乐宫而去。 栖吾宫,沈明湘带笑看着永和帝:“诸国大会期间,你怎地还有空过来?” “前几日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些事,反正有锦澄应付着,先晾他们几日,后面自然要松口的。” 闻言,沈明湘不由失笑。 此时,秦姑姑却一脸忧色从殿外匆匆进来。 “陛下,娘娘,三公主出事了!” 上首二人皆惊,看向秦姑姑。 “五殿下与三公主不知何时出了宫,一身脏污地回来,三公主身上还带了伤,一路昏迷,还是镇国公府的公子一路将公主……”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口,永和帝与沈明湘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锦兰身为皇室公主,却叫一个外男抱进宫,只怕不出半日,这件事便能传得满天飞。 可眼下顾锦兰尚还昏迷着,也不是追究的时候,永和帝与沈明湘匆匆往长乐宫而去。 床幔下,顾锦兰安静地躺在床上,倘若忽略掉她身上的狼狈和毫无血色的脸,便只以为她不过是睡着罢了。 顾锦源浑身脏污不堪守在床边,宫人早已跪了一地。 沈明湘见着顾锦源此番模样,眸中带了心疼,走到床前,却没看他。 “让开!” 她的语气里带了少有的严厉。 顾锦源默默退开,又瞧了瞧面沉如水的永和帝,很是乖觉地跪在一旁。 沈明湘见着顾锦兰肩头大片血色,轻轻掀开粘在皮肤上的衣料,她瞧着衣裳下的伤口,不禁眸色渐深,胸膛起伏不定,心内酸涩无比。 永和帝瞧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一时震怒无比。 “胡闹!” “太医呢?” 刚进内殿的太医,被帝王之怒吓得跪在原地。 永和帝瞧着跪了一地的人,没得心头更加烦躁。 “还不过来给公主看看!” 太医垂首上前,检查了顾锦兰的伤口,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 “公主身上的伤乃是带了倒刺的鞭所致,皮肉翻飞,还须将烂肉除去才行。” 太医抬了眼角看向阴沉着脸的帝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可……可伤口太深,怕是……怕是会留疤。” 闻言,沈明湘不禁暗自垂泪,好好的女儿家,怎么就受了伤,还要留疤。 永和帝依旧沉着脸,没有说话。 太医再次抬了袖子擦了擦汗,永和帝不说话,他也不好动手啊!可这再耽搁下去,只会更严重啊,他硬着头皮开了口。 “陛下,公主的伤还是尽早处理得好,以免感染,外邪入侵。” “治吧!” 永和帝斜了眼角看向顾锦源,拂袖往殿外走去。 “给朕出来!” 顾锦源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看了一眼床上,太医正拿了剪刀细细清理顾锦兰的伤口,她的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皱,额上的汗水汨汨涌出。 一时,顾锦源觉得那剪刀剪去的是自己身上的肉,疼痛无比。 他咬了咬牙,转过头向殿外走去。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永和帝坐在大殿中,一脸不虞地看向下首跪着的顾锦源与莫隐二人。 顾锦源开始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出。 …… “私自出宫!” “钻狗洞!” “好!好得很!” “朕平日里太惯着你们,倒叫你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王福全!吩咐下去,宫墙全部给朕修缮一遍,再出现些不该有的洞,提头来见!” 永和帝转头看向莫隐,他虽是跪着,却仍旧笔直不屈,永和帝不由眼神微冷,多看了他两眼。 “镇国公府倒是好家教!” “请陛下降罪!” 没有半句辩解。 永和帝审视着他,没有说话。 良久,他收回目光。 “镇国公教女无方,纵女行凶,降为平远伯。” 却是一句未提莫隐护下顾锦兰之事。 “谢陛下隆恩!” 没有丝毫怨怼。 永和帝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都起来吧!” 他瞧着灰头土脸的顾锦源,无奈叹了口气。 “回去洗洗,成什么样子?” “是,父皇!” 第十九章 引狼入室,深夜求医 在接下来的几日内,顾锦兰与顾锦源第一次见着沈明湘大动肝火。 二人被禁足各自寝宫,顾锦兰因着肩伤未愈,逃过一劫,顾锦源却是被罚抄《弟子规》百遍。 对于始作俑者林月瑶,永和帝与沈明湘有志一同地选择了忽略,至于是否有其他考量,外人不敢妄加揣测,林月瑶本人却是如坐针毡。 莫隐亵渎公主玉体之事,虽被永和帝严令镇压,世家大族之间却还是流传了些风言风语。 而镇国公府被降为伯位,一时沦为定安城的笑柄,然众家族也开始居安思危,敕令宗族子女严于律己,不得仗势欺人,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了上面的霉头。 平远伯府一连几日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压氛围中。 林望海阴沉着脸坐在厅中,镇国公之位世代相传,如今却在他手上被降为平远伯,而一切的起因还是那个他一向宠爱有加的幼女。 仿佛一切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四十多岁时,小林夫人身怀有孕,他虽揣了无数期盼希望能得个男孩,但因着老来得女,对于林月瑶,他从来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 林月瑶自小便生得玉雪可爱,很懂得讨他欢心,他便也一直娇惯着她。他总以为,女孩儿即便娇纵些也无妨,可也正是她的娇纵才引来了祸事。 如今,林望海终于明白,林月瑶并不是娇纵,而是跋扈。 一个只会给他惹事的女儿,之前有多喜爱,现在便有多厌恶! “老爷!求你把月瑶放出来吧!你将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将她关在祠堂里,连伤也不准医治,她哪里受过这等苦楚啊!” 小林夫人进了厅堂,哭得梨花带雨,娇娇怯怯。她着一身玉白锦裙,眉眼之间尽是弱柳扶风之态。 美人垂泪,岂不惹人心疼! 若是往日里,林望海最是吃她这一套,可今日,他瞧着她,竟生出一股烦闷。 哪家的夫人会如此做派,跟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一般。 莫隐坐在下首,看着小林夫人拙劣的表演,眼角带了明显的嘲讽,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了一口,没有说话。 这样虚伪做作的女人,也只有他这个便宜老爹才看不出来她是个什么货色,果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林望海瞧得莫隐如此,对小林夫人的怒气不由更大。 “住口!你还有脸为她求情!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把林家都害成什么样了?” 小林夫人被林望海的怒火惊得说不出话来,自从林望海续弦娶了她之后,无不是温声软语对着,何曾如此疾言厉色。她一时觉得委屈无比。 “老爷!” 她哭得越发卖力,一边哭还一边绞着帕子跺着脚。 莫隐撇了撇嘴,这个女人莫不是还以为她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林望海皱了眉,倘若私下里只两个人,如此这般倒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可当着孩子的面如此,简直说得上是不要脸了。 “再哭便滚出去!” 他不由震怒。 小林夫人被这一声吓得僵在原地,一时不敢动弹。 莫隐不甚在意地转动着手里的茶盏,脸上的表情却叫人辨不出情绪。 “陛下和娘娘到如今都未对六妹做出任何惩罚,爹莫非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林望海始终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他自然知道,对皇室的不敬之罪往大了说,甚至会引来抄家灭族之祸。往小了说,林月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可如今皇室的态度才真正叫人寝食难安,宛如头上悬了把刀,却迟迟不落下。 “正是因为宫中未有任何表示,我才主动罚了她,也好叫陛下和娘娘心中有数,镇国公府……” 说到这四个字,林望海不禁心中一痛,往后再不会有镇国公府。 “平远伯府并未包庇月瑶,依你的意思,莫非此事还有枝节?” 对于这个平白得来的儿子,林望海是有几分高看的,此次若不是他及时护下公主,只怕林月瑶还会捅下更大的娄子。 虽然宫里那两位明里暗里对莫隐将公主抱进皇宫一事存了不满,但若不是因为这,只怕连平远伯府都不会存在。 莫隐将茶盏放在桌上,神色依旧淡淡,他看向厅堂之外,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爹应该知道,那位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却被六妹如此欺辱,你以为陛下和娘娘会就此算了吗?” “可陛下和娘娘素来仁善,还能如何?” 莫隐嘴角浮出几许嘲讽,该说他天真还是愚蠢呢? “仁善不过是因为没有触到底线而已,果真仁善的话,便会直接惩罚六妹了。” 林望海有几分臃肿的身体仿佛陷在椅子里一般,他的脸上渐渐爬上了疲惫。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莫隐的眸中带了几分残忍。 “平远伯府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无论那两位想干什么,左右都只是六妹一个人的事。” 闻言,小林夫人心中一惊,脸上更是一片慌乱之色。 “你什么意思?他们要把我的月瑶怎样?她已经受过罚了,他们还想怎样?还想要了她的命吗?瑞安公主不是没出什么大事吗?凭什么要我的月瑶去抵命!” 林望海听得小林夫人疯魔般的言语,一时震怒得无以复加,他谨慎地环视了一圈,腾地站起身,抬手狠狠扇了一巴掌过去。 “无知妇人!你是想害死平远伯府所有人吗?” 小林夫人立时歪倒在地,她捂着脸颊,不敢相信林望海竟然打了她。 呵!这就是男人!好的时候将你捧在手心,似蜜糖一般。但凡你触犯到他的利益,恨不能叫你去死。 小林夫人的眼里开始有了怨恨。 莫隐瞧着眼前的一切,眼角浮出一抹算计。 “爹,你最好还是把六妹放出来吧,再找个大夫治治她身上的伤。” 林望海却是不明所以地看向莫隐。 “那两位没有直接处罚六妹,想必是有着别的考虑。六妹还是好好养着,没得到时候宫里要人了,却没法交代。爹若实在怕宫里有意见,将她关在屋里不准出来便是,别的,原来怎样还是怎样吧!” 莫隐这话说得隐晦,林望海却是听懂了几分,宫里不想从明面来处罚林月瑶,又要她完好无损,他大概有些明白了。 也罢,左右都是要如此的,只要不再牵连到他,不过是搭个女儿进去,他并不在意,反正眼前,他还有一个极为优秀的儿子。 “还是吾儿想得周到。” 他不耐烦得看向小林夫人。 “还不起来!把那孽女从祠堂里带出来,找个大夫给她看看,身上不能留疤了。给我看紧她,若再出去惹是生非……” 话没说完,其中狠意却叫人不寒而栗。 小林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她好说歹说却惹得林望海生厌,莫隐一句话便叫他放了人。果然,这个男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是,老爷!” 她转身之际,却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莫隐。 莫隐不甚在意地喝了口茶,林望海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厅中一时又陷入诡异的寂静。 第二十章 蓝色妖姬,帝王之诺 在水一方的院子里,栀子花馥郁的香味飘满了各个角落。 蘅玉在院中仗剑而舞,剑尖划过地面,扫起庭中落叶,在空中卷起圈圈涟漪。 丫鬟婆子纷纷驻足喝彩,墨玉坐在廊下拿着绣绷,绢上一枝海棠栩栩如生,她熟练地飞针走线,时不时地瞧上两眼恣意飞扬的蘅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青玉正拿了掸子站在一幅仕女图前扫着并不存在的灰尘,听得外面传来的声音,她不由停了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 小书房里,魏伊人执笔而书,神色极是认真,笔尖软软在宣纸上起落,仿佛是情人间亲密的呢喃。 蘅玉在空中挽起无数剑花,落叶渐渐舞起漩涡,随剑而动,引得围观众人惊叹连连。 剑尖在头顶旋了一圈,陡然发力,无数落叶向着院门口飞射而去,擦过正斜倚在门前的魏重舟的鼻尖,纷纷嵌在门上,煞是好看。 “少爷!” 丫鬟婆子们一时吓得僵在原地,随即行了礼,不敢再有动作。 屋内,魏伊人终于放下手中狼毫,摇了摇发酸的手腕,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魏重舟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看深深嵌进门里的一片片树叶,他敢肯定蘅玉绝对是故意的。 他缓步走进院中,瞥向蘅玉的眼角带了几分幽怨。 “大哥,你怎么来了?” 魏伊人站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有些古怪的气氛。 魏重舟再次摸了摸鼻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递到魏伊人手中。 “门房处递了本帖子进来,说是给你的,我刚好瞧见了便拿来给你。” 魏伊人挑眉,瞧着魏重舟手里明黄的册子,伸手接过。 明黄,素来只有皇室才能用的颜色。 看着上面的内容,魏伊人不禁扬起了唇角。 “妹妹,上面说什么?” “瑞安公主邀我入宫赏荷。” 魏重舟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蘅玉,收拾一下,跟我去临江仙。” “是,小姐!” “妹妹,你去临江仙干什么?” “找顾将军。” 又是顾千帆!魏重舟内心翻了无数白眼。 “你找他做什么?” “有话同他说。” “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不是一样吗?” “……” —————————— 临江仙的第五层,潮生阁,顾千帆的专用房间,临江仙内千机阁唯一无法探听到的所在。 魏伊人提了食盒,施施然走进房间,顾千帆早已备好茶水在桌边等候。 精致的朱红楠木食盒轻轻放在桌边,一股独特的清香若有若无飘散出来。 魏伊人端出两碟糕点置于桌上,请君品尝的意味不言而喻。 顾千帆看了一眼碟中糕点,一碟是他最为熟悉的云片糕,另一碟……皮薄而不透,隐约可见其中馅料,却是有些新奇。 他拿起那晶莹的糕点,轻轻嗅了嗅,带有一股清香,却辨不出是什么味道,他不由挑了眉,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 “口感软糯却不粘牙,唇齿留香,甜而不腻,正合我意。” 魏伊人莞尔一笑,提了裙角在桌边坐下,端起茶盏嗅了嗅,才放心饮下。 顾千帆不由失笑:“怎么,还以为是酒呢?” 魏伊人不置可否。 “这是什么糕点?香味很独特。” “我融合了多位大师的独门配方,再加了几种鲜花,所以味道比较杂糅。既然你都觉得好了,我便将谱子写下来送去瑞云斋。反正中秋将近,倒是正好应了景。” 顾千帆一噎,果真是魏思远的女儿,算盘打得精精的。 魏伊人从袖中掏出帖子放在桌上,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雕刻的窗棂撒下,明黄的帖子上斑斑驳驳。 顾千帆只是瞧着帖子,并未打开看,眼里带了询问。 “锦兰邀我入宫赏荷。” “或许是太过无聊了吧!” 魏伊人却是想到近日来听到的一则消息,说是原镇国公府幼女林月瑶街头跋扈,还伤了人。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奇就奇在皇家对此事的态度,竟然降了国公府的爵位。 “林月瑶伤的竟是锦兰?” 顾千帆点了点头。 “这几日诸国大会已接近尾声,我会比较忙,你自己多注意。” 诸国大会无非就是各国谋取自己商业利益的外交手段,起先都是紧要牙关不肯松口,在永和帝有意无意地晾了几日后,也都不再死磕。 然而越到后头,越容易出乱子,顾千帆虽不直接参与政事的商议,但各路的风吹草动他却是要盯着的。 “想来有些人快坐不住了,你自忙你的,不必忧心我。” “锦兰的伤如何了?” 顾千帆饮下一口十里八香,背对着斜阳,身上仿佛染了一层光亮,叫人不敢直视。 他神色淡淡道:“无大碍,只不过舅母不让她出宫,想是无聊,找你说说话解解闷。” 魏伊人垂了眸,盯着杯中清亮的液体,那里倒映着顾千帆不甚分明的面容。 她笑了笑:“陛下只是降了爵位,娘娘也未对林月瑶有任何处罚,陛下我不甚了解,娘娘瞧着却是赏罚分明,有一说一,不像是钝刀子磨肉的人。此次做法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闻言,顾千帆似是想到了什么,微拧了眉,十里八香再次入腹,酒香甘冽,叫全身都舒畅起来。 “是锦澄说先不管的。” 顾千帆想起当时一向温和有礼的顾锦澄竟带了满面寒气,他说: “林月瑶既然有胆子伤了锦兰,那便要付出百倍的代价!” 如果是顾千帆自己,有人伤了他的亲人,他的反应只会更甚,所以,他既觉得顾锦澄有此表现在情理之中,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魏伊人未想到竟是顾锦澄的主意,可这样做也绝不是为了息事宁人。 此事且不说皇家占了理,顾锦兰又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一般呵护着,便是不占理,也能随便寻个由头处罚了林月瑶,何至于如此动作。 “看来林月瑶要遭殃了!” 顾千帆没有答话,林月瑶遭不遭殃他管不着,也没兴趣管,只要顾锦澄不出问题便好。 他看向魏伊人带笑的脸,不由挑了眉:“怎么瞧着你竟有些幸灾乐祸!你不喜欢林月瑶!” “谈不上喜不喜欢,原先不过是觉得娇纵了些,没想到却是个飞扬跋扈的主。人总要付出代价才能成长的。” 只是不晓得这代价到底是什么。 听得最后一句话,顾千帆眼底却是染了一层淡漠。 付出代价才能成长! 的确,他长成如今的模样,可不就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倘若有人护我一世无忧,谁愿意去历经众多痛苦,换来成长二字。 他提起酒坛,仰头豪饮,晶莹的液体在斜阳映照下闪闪发亮,像极了少年时澄澈无比的眼眸。 魏伊人却是皱了眉,顾千帆很是喜欢喝酒,可如此喝法,难道不会伤身吗? 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坛,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浓烈的甘香扑面而来。 顾千帆静静看着她。 “酒,真有那么好喝!” “它可以让我保持清醒!” “醉了还怎么清醒!” 顾千帆眼底却是带了笑。 “我未醉过!” 魏伊人一时无语,提了酒坛,牛饮了一口,甘醇的酒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张开来呼吸,叫人惬意不已。 她的眼睛在阳光映照下,变得晶亮无比,她捧起酒坛,又饮了一大口。 “果真是好东西。” 她觉得头有些发晕,却又让人兴奋不已,她再次仰头猛灌了一口,酒坛未及放下,手中便空空如也。 她很是不满地看向夺了酒坛的顾千帆,而他的眸中含了一层薄怒。 二人彼此瞪着,却都不言语。 顾千帆看着变了个人似的魏伊人,心中无奈。 又来了,上次喝完酒也是这般。不过这样娇俏的魏伊人他很是喜欢。 屋内静悄悄一片,斑驳的阳光渐渐退到窗前。 “你看!喝酒只会让人变得不清醒。” 魏伊人败下阵来,渐渐趴在桌上睡去。 顾千帆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行至床前,轻轻将她放下,拉过一旁的轻薄软被覆上。 他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她。 满室寂静,却听得男子低醇悦耳的声音传来。 “不会喝酒,还逞强!” “你不愿我如此,以后少喝酒便是!” 第二十一章 桃林议事,达成共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悄然钻进,寂静的内室渐渐亮堂起来。 半敞的窗户,晨风悄悄溜进,轻轻撩起床幔上的流苏,抚弄着女子如玉的面容。 魏伊人缓缓睁开眼睛,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传来,叫人心旷神怡。 她起身下床行至桌边,小兽铜炉里升起的缕缕清香,越发清晰地充斥在鼻尖。 她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 “蘅玉!” 门“吱呀”一声,进来的却是墨玉,她手中朱红的茶盘里,青胚玉花碗正冒着腾腾热气,散开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她满面含笑地将碗轻轻搁在魏伊人面前。 “小姐,刚熬好的荷叶莲子粥,清甜可口,解酒降热。” 说到“解酒”二字分明带了不一样的意味。 “还有些烫,洗漱完正好可以用。” 此时,门外伺候的二等丫鬟留玉端了一盆清水进来,她一双眼睛生得极是好看,身上又带了一股子机灵。 她将铜盆放在洗手架上,转身对着魏伊人恭敬地做了个福礼。 “小姐,可以洗漱了。” “嗯,你先下去吧!” 留玉行了礼,缓缓退出,将门带上了。 魏伊人收回目光,起了身向洗手架走去。 “留玉瞧着还算妥帖,没什么问题,找个机会提上来吧!” “是,小姐!” 内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魏伊人绞了帕子,擦去脸上的睡意。 “蘅玉呢?” “还未回来!” 闻言,魏伊人不由转身看向墨玉。 “一夜未归?” 墨玉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她也很是疑惑啊,可她忘了问。 这倒是奇了!魏伊人只记得她抢了顾千帆的酒,喝了几口便觉得困顿,醒来便是在自己房中,她还以为是蘅玉带她回来的。 “那我如何回来的?” 闻言,墨玉却是笑得有些暧昧。 “是姑……顾将军送回来的。” 魏伊人却是拧了眉。 “他……送到大门口的?” 酒醉而归,她爹娘该怎么看她! 墨玉却是摇着头:“不是,直接送到房中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我和青玉知道。” 她想了想,又指了指桌上的小兽铜炉。 “将军说,怕小姐醒后头疼,特意叫我点了这个,还嘱咐奴婢早上给小姐做荷叶莲子粥。” 魏伊人不禁抚额,她都睡死了,顾千帆没有惊动任何人将她送回房中,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是怎么送回来的。 还又是药香又是清粥的,当真是体贴备至。 果然是喝酒误事! “奴婢光想着小姐,却忘了问蘅玉姐姐去哪里了。” 魏伊人叹了口气,道:“放心吧,既然是在顾千帆那里,断不会有什么事的。” 只是魏伊人却想不明白,蘅玉向来与她形影不离,这次也不知顾千帆用了什么手段,蘅玉竟然一夜未归。 “小姐!” 蘅玉的声音突然在内室响起。 魏伊人与墨玉循声望去,不由惊住。 只见蘅玉发丝凌乱,脸上不知沾了些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若不是她出声,魏伊人差点没认出来她是蘅玉。 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不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顾千帆到底干了什么,蘅玉竟成了这副样子。 “蘅玉,你这是怎么了?” 墨玉赶紧上前检查,没发现她身上有伤,才略略松了口气。 “蘅玉姐姐,你这是……” 蘅玉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 “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吃完早饭再来回话。” “是,小姐!” 魏伊人用完早饭,选了件淡蓝云锦曳地长裙,随着她的动作,裙上的折枝海棠仿佛活了一般。 “梳妆吧!”她坐在镜前,淡淡地开口。 墨玉将一撮青丝巧妙绾成一个髻,余下的发丝随意散落在肩头,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支碧玉海棠簪,与裙上的花式遥相呼应。 “小姐!” 蘅玉重新梳理了头发,换了一身天青色长裙,整个人显得清冷无比。 墨玉从妆匣里挑了一对小巧玲珑的白玉耳坠,挂在魏伊人耳畔。 “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魏伊人转过身,她很是好奇,顾千帆到底将蘅玉支到哪里去了,在他的地盘,若没有他顾千帆的授意,谁敢动她的人。 蘅玉的脸色却是有些古怪。 “羡鱼说要考验我的能力,看我是否有资格待在未来的将军夫人身边,若是我不能通过考验,她便要代替我。” 魏伊人神色喜怒不辨,声音淡淡:“所以,你就去了?” 蘅玉摇头:“我有没有资格待在小姐身边,只有小姐说了才算,即便小姐说我没资格,我也必须继续守护。” 魏伊人心内稍稍得到慰藉:“我道你也没那么冲动,后来为何又去了?” 蘅玉眼神微闪,暼了一眼墨玉,眸中又有些愤愤然。 “羡鱼说那里险象环生,我若不去,便得由墨玉和青玉去,她们若去了只怕没命回来。” 竟拿墨玉和青玉作筏子,顾千帆!可真有你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竟让你如此狼狈,一夜才归?” 蘅玉想到那个地方,不由头大。 “城西的雾瘴林。” 魏伊人皱眉,那个地方,终年迷雾不断,瘴气重重,鲜有人敢踏足,传闻里面蛇虫鼠蚁众多,皆有毒性。 “你自己走出来的?” 蘅玉点点头:“苏家因为血脉的原因,一般的毒物起不了作用,只是迷雾太重,费了些时间。” 因墨玉在场,蘅玉说得隐晦,魏伊人却是明白她说的是锁魂咒,一时不由唏嘘,倒是因祸得福了。 “你可知这件事你错在哪儿?” 蘅玉垂了头:“不该擅自将小姐丢在临江仙。” “还有呢?” 还有?蘅玉一时有些茫然。 “他们拿墨玉青玉威胁你时,你首先要做的是确认墨玉和青玉的安全,而且,顾千帆不会拿她们来要挟你,你要学会判断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是蘅玉错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并不是魏伊人对丫鬟们太过严厉,此次是顾千帆,倘若换了别人,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羡鱼妖媚的脸庞浮现在脑海,魏伊人勾起唇角,顾千帆那厮也不知上哪儿弄来这么个人物,这样的女子就放在幕后,实在有些可惜了。 “走吧,进宫!” 魏伊人言笑晏晏,施施然走出房间。 第二十二章 徐氏青漓,朝廷新贵 魏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到宫门之下,魏伊人掀了帘子,正瞧见徐青漓一袭淡紫烟罗裙从马车上下来。 车马渐渐停在宫门旁,魏伊人踩着梯凳款款下了马车,见着徐青漓已行至眼前。 “郡主!” 她一丝不苟地见了礼。 魏伊人扬唇一笑:“看来公主今日请了不止一人呢!” “何止呢,平远伯府那位也受邀了。” 这事她可不知道,顾千帆也未提起,看来今日不是赏荷逗趣那么简单了。 连顾千帆都不知道的宫闱之事,徐青漓竟能知道,除了顾锦澄说的,魏伊人不做他想。 顾锦澄这些日子一直忙于诸国大会的商谈事宜,竟还能顾着徐青漓,可见这位殿下对自己未来皇子妃的重视。 这二人一个是谦谦君子,一个是窈窕淑女,倒是天作之合。 魏伊人看向徐青漓的眸子里带了笑意:“看来今日宫里会十分热闹呢!” 御花园的青荷池旁,在婆娑的树影掩映之下,几张小几上摆满了精致的吃食与时下新鲜的水果。 顾锦兰坐在沈明湘身旁,感受着清风吹拂,心情无比愉悦。 这里可比长乐宫要舒服多了,再不出来透透气,她怕是要发霉了。 只是一想着还要见到那劳什子的林月瑶,她心头便无比郁闷。 御花园外,魏伊人与徐青漓盈盈而立,等候着通传,却见得林月瑶远远走来。 才几日不见,她的身影竟是瘦削了许多,往日恣意昂扬的脸却只剩几分苍白。 看来,这几日她过得很是不好。 瞧见魏伊人与徐青漓,她的目光明显有几分闪躲和不甘。 她渐渐走近,对着魏伊人行了礼:“郡主安好!”态度不算恭敬,却也还说得过去。 却是直接无视了徐青漓。 徐青漓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对林月瑶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人家都不想搭理她,她便也当做没看见好了。 魏伊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明显带着疏离,转头对着徐青漓却是一脸笑意。 林月瑶咬了咬牙,眸中带了几分怨毒,却又不敢发作。 通传的小太监回来,引了三人往青荷池而去。 瞧着上首的沈明湘与顾锦兰,三人纷纷行了礼。 魏伊人与徐青漓盈盈而立,礼仪皆是恰到好处,少一分则亏,多一分则满。一旁的林月瑶却是被衬得灰头土脸。 顾锦兰满脸欢喜地冲着魏伊人眨了眨眼睛,然后不动声色地瞧向徐青漓。 她早就想见徐青漓了,今日她可要好好瞧瞧这徐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让他那哥哥亲自去向父皇求婚。 沈明湘含笑:“伊人,青漓,坐吧!” 林月瑶兀自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沈明湘没叫她起来,她便不能动,若再有什么闪失,她爹定饶不了她。 看人先看眼,眼睛是心灵的直接写照。 顾锦兰瞧着徐青漓纯粹的眼神,心下稍加满意。 她斜睨了一眼林月瑶,隐隐觉得肩上一股痒意传来。 她皱了眉,瞧着林月瑶已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子,不由嗤之以鼻,才这么会儿就不行了,她幼年时跟学礼仪,虽吃不得苦,总是偷懒,却也能保持一个姿势站上小半个时辰。 “林小姐这礼仪可得好好学学,没得嫁人了还闹笑话。” “锦兰!”沈明湘轻斥了一声。 顾锦兰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嫁人? 魏伊人垂了眼眸,恍若未闻。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也是了,对于林月瑶来说,没什么惩罚比嫁个“如意郎君”还糟糕吧。 但,她若是个有脑子的,加上她的美貌,也可以过得很好,只是,她的脑子好像不怎么灵光。 可不正是因为她没脑子,宫里才放心把她嫁出去么。注定只是一个惩罚而已。 沈明湘摇了摇头,算了,到底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何况…… “林小姐,坐吧!” 声音明显没有对着魏伊人与徐青漓那般热络。 “锦兰,你带着伊人和青漓出去转转吧,我还有话同林小姐说。” 闻言,顾锦兰起了身,满脸兴奋地拉了魏伊人与徐青漓,往池边走去。 三个闺阁女儿一起,倒是说不完的话,时不时传来几声轻笑。 那调笑声传来,林月瑶却觉得无比刺耳。 沈明湘对着秦姑姑使了个眼色。 秦姑姑略略欠身,从一旁的小几上端出一个朱红的匣子,送至林月瑶桌边。 林月瑶不由目露疑惑:“娘娘,这是……” 沈明湘神色淡淡:“打开看看吧!” 林月瑶伸出细长的手指,轻扣锁叶,将之揭起,入目的是一套冰种红翡头面。 “好漂亮!” 林月瑶不禁赞叹,红翡本就少见,何况还是冰种的,眼下更是一整套头面,如何叫她不心动。 瞧得林月瑶的反应,沈明湘心内不由叹了口气,一套头面便这副模样,该说她太小没见过世面还是没心机呢? 沈明湘脸上带了笑,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林小姐可还喜欢?” 林月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又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有些紧张地看向上首的沈明湘。 “如此,这套头面便送给你了。” 这下林月瑶却是掩不住自己的惊讶,她进宫时是非常忐忑的,都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可眼下非但无罚反而有赏? “你不必紧张,这套头面就当是降了爵位的补偿,你姿容艳丽,好好的容貌别平白糟蹋了。上次的事是锦兰私自出宫才闹出来的,就此揭过吧!” 沈明湘顿了顿,想着还是提点她好些,兴许日后还能少受些苦。 “往后,林小姐可要收收性子,做个温婉贤淑的女子,莫要再如此娇纵,否则以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林月瑶起身拜下,倒是十足地恭敬:“谢娘娘,月瑶谨记。” 却不知这恭敬为的是那套头面,还是沈明湘的提点。总之,眼下她是十分欢喜的。 ——————————————— 永宁别苑的门前,守卫一丝不苟地站着。 青玉站在门前的阶梯下,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急急跑到门前,却叫守卫拦住了去路。 “大哥,麻烦你通禀一下,我想见顾将军。” 青玉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喘着气将话说完。 那守卫看了一眼青玉的模样,皱了眉:“将军府不是谁都能进的,走吧走吧!” “我是魏府小姐身边的丫环,我真的有急事找顾将军。” 守卫却是越加不耐烦,往日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女子上门要见将军,换了他们这群凶神恶煞的大汉情况才好了许多,眼下竟又来一个打着魏府名号的,真是不胜其烦。 他一把推开青玉,莽汉的力气大,险些将她推倒在地。 青玉一时火冒三丈,声音也大了许多:“你这混人!我都说了我是魏府小姐身边的丫环,你还敢推我!我家小姐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你好大的胆子!” 厅前的院子里,唐伯正清点着采买来的婚礼用品,隐隐听得外面的吵闹却是没有理会,这样的情况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未来的将军夫人”几个字猛然传入耳朵,唐伯狐疑向门口走去。 瞧见青玉的模样时,立马堆满了笑,这丫头送聘礼时他见过,正是魏伊人身边的。 他颠颠儿地上前,看着黑面神似的守卫,痛心疾首地骂起来:“干嘛呢干嘛呢?一个个的,对着小姑娘不知道温柔一点吗?” 转头看着青玉,却是一脸讨好:“姑娘,可是你家小姐有事?” 青玉瞧见唐伯,像是见着了救星,猛地跪在他面前:“唐伯,求你带我去见顾将军!” 声音里竟带了哭腔。 唐伯一时傻眼,这是怎么了! 第二十三章 江越太子,青阳隐卫 青荷池的另一旁,少女们坐在树荫下,许是知己难求,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 清风不时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顾锦兰看着徐青漓,笑眯了眼:“青漓,我总算明白大哥为什么会选你了?” 徐青漓不由一愣:“殿下选的?我一直以为是陛下……” 即便后来顾锦澄几次登门,他也未曾说提起过。 顾锦兰笑里带着得意:“哈哈,你还不知道呀!我以为大哥私底下已经告诉你了。” 徐青漓瞧了瞧四周,只有候在远处的宫人,却还是放低了声音:“不过,殿下为什么会选我?定安城世家大族优秀的女儿并不少。我初到定安,家世也单薄。” 顾锦兰托着下巴想了想。 “大哥没说过,但我觉得肯定是他自己喜欢,才会主动跟父皇说。” 喜欢? 徐青漓的眼里似乎有冰雪融化开来,但喜欢二字她却觉得不大可能。 “可那时我与殿下只有一面之缘呀!” 顾锦兰打趣道:“那便是一见钟情呗,话本子里不是常这样说吗!” 魏伊人瞧着徐青漓澄澈如明镜的眼睛。 “青漓的眼神很干净,殿下本就是谦谦君子,大概就是喜欢你身上干净清新的气质吧!” 徐青漓还未说什么,顾锦兰却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嗯嗯,我也这样觉得!” 魏伊人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如徐青漓这般纯粹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人世浮华,大都渐渐迷失了。 “青漓这份本心很是难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徐青漓眼底带了柔和:“在定安城有公主与郡主的照应,还有殿下的垂青,是青漓的福分。” 顾锦兰撇了撇嘴:“青漓,你别那么生分,叫我锦兰就行了,早晚都是一家人,伊人,你说是吧!” 魏伊人不由失笑:“是!” 三人笑作一团。 顾锦兰抚额,一脸忧伤道:“你们两个倒是有了好归宿,我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闻言,魏伊人与徐青漓却是乐开了花。 魏伊人摇了摇头:“小姑娘家家的,连孤家寡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锦兰莫不是恨嫁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徐青漓掩唇而笑。 顾锦兰眨了眨眼睛,那日她如何回的长乐宫,所有人都被下了禁令不准再提,顾锦源却悄悄跟她说,她是被平远伯府的那位公子一路抱回去的。 那时她的心情很是复杂,觉得有些生气,内心却又带了几分雀跃,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可今日徐青漓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莫隐的样子。 “大概是翩翩公子一样的吧!” 她脱口而出,却未察觉到脸上娇羞的神色,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魏伊人与徐青漓相视而笑,没有说破。 头顶忽然撒下一道阴影,魏伊人抬头望去,顾千帆正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你爹出事了!”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魏伊人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说什么?” ——————————————— 昏暗狭小的房间里,密不透风,微弱的烛火静静燃烧着。 魏思远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脚腕处,一指粗的绳子绑了好几圈,他的双眼蒙了几层黑布,辨不清神色。 他早已清醒过来,摸到墙上,入手的是一片湿滑,还带了些泥土。 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劣质的酒味,杯盘碗盏的清脆声、咀嚼食物的细微声、水入杯中的哗哗声…… 魏思远很快作出判断,房子是土墙,上面有青苔,要么附近有水源,要么在地下,且屋中有人,还不止一个。 破烂的桌边坐了两个汉子,其中一个脸上带了一条狭长的刀疤,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尤为狰狞。 那看起来年轻些的汉子睨了一眼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魏思远。 “大哥,这家伙虽说只是个商人,但在天楚的影响力不小,而且她女儿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顾千帆不好惹,咱们这样做是不是……” “哼!” 刀疤脸正喝着酒,他重重放下手中的碗。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人可是说了只是关着魏思远,便能得三百两银子,有何不可?咱又不要他的命!能出什么事?这几日咱们就窝在这里,谁能知道?” “大哥说的是,不过魏思远可是个香饽饽,最不差的就是钱,咱们好不容易才绑了他来,就干放着岂不可惜……” 刀疤脸斜斜看了一眼魏思远,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趁机捞一笔,但想起那位说的话,他不敢横生枝节,毕竟命才是最重要的。 “那位的狠毒你可是见识过的,这几天看好他就行了,其他的,别想了。” 二人的声音皆是陌生,魏思远没听过,但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判断出应该是道上混饭吃的人。 只是不知他们背后之人是谁,隐族?捉了他又不要他的命,也不直接威胁魏伊人,到底有何目的? ———————————————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顾千帆带着魏伊人匆匆回了魏府。 此时,府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魏重舟与白萱华并不在。 墨玉见着魏伊人回来,赶忙迎了上去。 “我娘和大哥呢?” “夫人和少爷带了人出去找老爷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魏伊人的声音冷若冰霜,是她大意了,隐族的人没法直接对她下手,竟绑了魏思远去。 “今日西街来了一群异族女子,个个金发碧眼,穿得又十分妖娆,百姓都涌去西街看热闹。恰逢老爷正在西街巡查铺子,护卫被人潮冲散,待人群散开,便不见老爷的踪迹,只留下这个。” 墨玉将一张纸条递给魏伊人。 魏伊人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借贵府老爷一叙。 旁的却是一概未提。 魏伊人不由捏紧了手心,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若是用魏思远来要挟她,也该来信了,可就这么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不是隐族的人? 顾千帆拉过魏伊人的手,将她捏紧的手心摊开,握在自己的掌心。 “你放心,万事有我!” 掌心温热传来,魏伊人心下稍安。 “多谢!”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魏伊人循声望去,白萱华和魏重舟正满面寒霜地走进来。 魏伊人匆匆迎上:“可有消息?” 白萱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魏重舟故作精神:“娘,妹妹,你们别担心,我再去找找,兴许只是熟人的恶作剧呢!” 他说着往门外走去。 “站住!” 苏老吹胡子瞪眼地叫住魏重舟。 “你去干什么?添乱嘛不是,思远下落不明,你又不会武功,再把你抓走,我们不得急死!” 魏重舟悻悻走回来,难得地没有跟苏老抬杠。 “此事交给我吧!不出明日,我会将他带回来的。” 顾千帆淡淡的话语却饱含了力量。 “我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你怎么找?” 不是魏重舟不相信顾千帆,将自己老爹的安危交给一个外人,他没那么心大。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只是不能告诉你。” 魏重舟气极:“若你找不到呢?” “随你处置!” 顾千帆满不在意的话语却是充满了自信。 魏重舟一时竟无法反驳。 魏家人脉广阔,都寻不到一丝线索,魏伊人很是好奇,顾千帆到底用什么手段能在一天之内找到魏思远。而且,她倒要看看,他们将魏思远藏在了哪里! “我跟你一起去!” 魏伊人的眸光淡淡,却不容拒绝。 第二十四章 秀外慧中,栖吾有约 顾千帆揽着魏伊人一路飞檐走壁到了千机阁。 羡鱼依旧是一袭魅惑无比的红衣,她瞧着魏伊人腰间的手,翘了兰花指,掩着红唇,笑得很是暧昧。 顾千帆却是自动无视,将一片衣角扔给她。 “走吧!” 当真是惜字如金,除了对着魏伊人还能有些耐心。 羡鱼却是神色如常地接过那片衣角,扭着腰肢,向窗边走去,真真是一步一风情,却又不显轻浮,倒是个妙人儿! 她轻盈跃上窗户,足尖轻点便已飞出老远。 月色下她回眸一笑,端得是倾国倾城。 魏伊人一时竟有些好奇,似羡鱼这般的女子常伴左右,倘若她生得男儿身,怕是会拜倒在羡鱼的石榴裙下。 顾千帆却不为所动,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她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某个部位。 “你不是想看吗?走吧!” 顾千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魏伊人一时心神俱震,看!顾千帆这也太猛了吧! 顾千帆却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揽着她从窗户飞出,直追羡鱼而去。 魏伊人不由汗颜,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真真是……尴尬极了!还好他不知道,否则这张千年老脸真是没地儿放了。 顾千帆瞟了一眼怀中的女子,却只闻得她发丝上的馨香。 他敛了心神,这个女人,方才眼神如此明显,当他看不见么!果然是活得太久,不能同普通闺阁女儿看待吗。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顾千帆落在地面。 借着月色,魏伊人看清了他们所在的地方,眼前的树林即便在夜里也是浓雾弥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无比。 而羡鱼的一身红衣在这样的氛围里,像极了妩媚的女妖。 魏伊人不由疑惑:“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进去你就知道了。” 顾千帆从袖中掏出一瓷瓶,将魏伊人的掌心摊开,倒出一粒药丸来。 “避毒的。” 魏伊人不疑有他将药丸吞入腹中,顾千帆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雾重,怕你丢了!” 羡鱼吃吃地笑起来,果然不愧是主子,占便宜也能占得如此,理直气壮! “主子不怕人家也丢了吗?” 顾千帆却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她。 “唉!真真是不解风情!可怜我如此花容月貌……” 羡鱼哀哀戚戚地向林子里走去。 二人随即跟上,魏伊人好笑地看着顾千帆,他的眼眸里分明一丝波动也无。 “顾千帆,你对羡鱼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没有!” “羡鱼这样的女子,很少有男子见了不动心吧!你莫不是……” 顾千帆不由黑了脸:“魏伊人,你若急于求证的话,我不介意在婚前就生米煮成熟饭。” 魏伊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顾千帆不由叹了口气,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女子:“羡鱼的脸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也不叫羡鱼,她……” 却是没再说下去,他又迈开步子,牵着魏伊人往林中走去。 “慢慢你就会知道的,别瞎想了,走吧!” 进入林中,四周一片死寂,说不出来的古怪。 魏伊人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本能跟着顾千帆迈着脚步。 太静了,静得有些不寻常。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甜香。 魏伊人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即便这片树林雾瘴重重,可不该晚上连一丝动物的声音都没有。 莫非是这香的缘故? 她还未开口询问,顾千帆低醇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这是安眠香,能让动物陷入沉睡。” 难怪! 顾千帆轻车熟路般带着魏伊人渐渐走进树林深处。 远远的,一点火光在黑夜里渐渐清晰起来。 而他们的目的地明显就是那里,魏伊人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她抬头看向夜色中顾千帆不甚分明的侧脸。 这个男人的能力实在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判断,这样一片树林要改造成如今的模样,得费多少心血! 这片树林里到底隐藏了些什么,值得顾千帆如此大手笔。 而这样隐秘的所在他竟毫不犹豫地暴露在她面前。仅仅因为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行至火光所在的地方,魏伊人才看清,那并不是一座普通的房子,偌大的院子更像是一个大型训练场地。 房子外围撒了避虫的药粉,院子里有人把守。魏伊人敏感察觉到院外也布了防。 “主子!” 凤池从屋内迎出,见着魏伊人却是不由一愣,却很快恭敬道了声:“夫人!” 魏伊人:“……” “夫人”二字让顾千帆很是满意。 “这批青阳卫训练得如何?” 青阳卫!原来这片林子里的秘密竟是这个! “进展比预计的要快,这批青阳卫底子不错,好些已通过雾瘴林的考验。” “很好!十月前他们的训练必须全部完成!” “是!” 魏伊人看着院子里的守卫,他们身上的衣着与上次西郊那批人一模一样。 “他们也是青阳卫?” 顾千帆点了点头。 魏伊人脸色有些古怪:“上次西郊那批……” 如此大费周章训练出来的青阳卫就那个水平?解决几个黑衣人还能让他们有挟持人质的机会?这…… 瞧得魏伊人的神色,凤池都知道她什么意思。 “夫人!西郊那几个不算是正式的青阳卫,他们还未经过系统的训练,所以……若青阳卫训练出来还如他们那般,属下怕是没有颜面站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是我失礼了!” “走吧,正事要紧。”顾千帆拉了魏伊人往屋内而去。 后方的廊檐下挂了好几十个鸟笼,笼子里的鸟都是一色的品种。 只是那品种一时竟无法辨认。 魏伊人走近细看。 那鸟比寻常麻雀还要小上许多,乌羽中夹杂着一些浅白色,头上似顶着乌红王冠,鸟喙细长而尖利。 魏伊人不由惊叹:“竟是玉峰鸟!” 鸟类视觉、听觉发达,嗅觉却是比不上其他动物,然而玉峰鸟却是个异类,它的嗅觉甚至比猎犬还要灵敏。 它轻盈、迅疾、目标小,又称鸟中斥候。因只在玉峰山出没而得名。 羡鱼妖妖娆娆走到魏伊人身旁,看着笼子里闭目沉睡的鸟儿,嘴角浮出几分苍凉。 “玉峰鸟绝迹几百年,竟还有人识得,魏小姐好眼力!” 她伸出手指,将鸟儿逗醒,那鸟儿被吵醒,显得有些暴躁,狠狠在她手指上啄了一口。 鲜血涌出,羡鱼却并未理会,她轻轻抚着它的羽毛,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小家伙,又生气了!” “啾啾啾啾……” 她嘴里轻轻地发出婉转的鸟叫声。 鸟儿渐渐平静下来。 魏伊人觉得羡鱼方才那几声并不只是简单的模仿,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确实在对鸟儿说话。 羡鱼从袖中摸出衣角,在鸟笼前抖了抖,凑到笼子边,嘴里又发出“啾啾啾啾”的声音,似乎与方才有些不同。 笼中鸟儿仿佛听懂了她的意思,扑腾了几下翅膀,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回应着。 羡鱼拨开鸟笼,玉峰鸟迅疾飞出不见踪影。 魏伊人着实震惊,羡鱼若只是个普通会鸟语的,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最烈的雄鹰尚能被驯服,至今却没人能驯服玉峰鸟,它只听命于自己。 一旦被捕捉,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羡鱼姑娘竟能驯服玉峰鸟!” 闻言,羡鱼笑得花枝乱颤,只是那眼底却还是透露着几分悲伤。 “魏小姐说笑了,世间没人能驯服玉峰鸟,在它眼里,没有主人,我只是它的朋友。” 魏伊人望了顾千帆一眼,他却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羡鱼明显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这故事不见得有多美好。 揭人伤疤始终不好,魏伊人垂了眼睑,不再言语。 第二十五章 初入皇宫,平乐郡主 浓雾弥漫的夜里,声声虫鸣渐渐打破寂静,叫人无心睡眠。 羡鱼站在廊下,望着看不到头的黑夜,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凤池瞧着如此模样的羡鱼,总觉心内有些烦躁,他递了杯温水给她。 “喝点水吧!” 羡鱼闻声望去,看着凤池愣头愣脑的样子,不由笑了,往日风华又挂在脸上。 她接过杯子,温热的茶水入腹,仿若干涸的大地注入一道溪流。 每个人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又有谁真的能一世无忧地长大? 但好在,再不堪的过去,也会有温暖相伴。 魏伊人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顾千帆,他卸去了一身寒气,正凝眸望着她。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深埋土壤的种子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冲破无边的束缚。 半个时辰后,翅膀扑腾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魏伊人循声望去,玉峰鸟正站在羡鱼的掌心,抖了抖全身的羽毛。 这么快! 是他们并未走远,还是…… 魏伊人不由心中一紧,她捏紧了手心又慢慢松开,吐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羡鱼,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顾千帆无声握住她的手,向廊檐下走去。 玉峰鸟发出一阵清脆的啼叫,羡鱼摸了摸它的羽毛以示感谢,随即将手放至笼边,它抬着脑袋,一脸高傲地跳进去,闭上眼不再理会。 魏伊人不自觉捏紧了手心,无比认真地看向羡鱼。 “它说什么?” 羡鱼撇了撇嘴,脸上却是有几分无奈。 “它说叫我别再打扰它,沿路留了标记,走吧!” 三人重新踏进林子。 空气里的甜香又弥漫开来。 “为何要用走的?太慢了!” 魏伊人本就有些忧心魏思远的安危,四下更是雾茫茫一片,叫她心中越发地没底。 顾千帆没有说话,却是随手扯过一条腹蛇扔向树林上空。 魏伊人听得数道破风声响起,接着是利刃扎进肉里的声音。 “咚!” 那条腹蛇坠落在眼前,身上插满了箭。 呃…… 顾千帆这厮要不要这么狠! “顾千帆!你可真是大手笔!迷雾、瘴气、毒物、机关,还有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让蘅玉来闯,真有你的!” 话语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有羡鱼看着,不会真叫她出事。我也只是想看看她能到什么样的地步。” 顾千帆的声音低沉悦耳,叫人生不起气来。 “不过,她比我想象的要好。” 顾千帆尚不知道锁魂咒之事。 魏伊人心内叹了口气,上空不能走,底下又看不清,只能认命地用走的了,只希望她爹还是安全的。 浓雾中,她看不到玉峰鸟留下的所谓的标记,连顾千帆也只是跟在羡鱼身后,想来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只有羡鱼能够分辨的标记。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渐渐开阔起来,顾千帆揽着魏伊人的腰身,足尖一点,追着羡鱼往城内而去。 当他们刚进西街,魏伊人便明白了,魏思远绝对就被藏在失踪不远的地方。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羡鱼从屋顶轻盈落在巷道里,环视一圈后,目光锁定在尽头的一口井。 她上前查探一番,伸出手在井口试探了一圈,她的手在月色下微微泛着冷光。 她唇角扬起一抹笑,回头看向二人,点了点头,道:“是一口枯井,我先下去看看。” 魏伊人微眯了双眼,谁能想到他们竟将人藏在枯井里。 “带我下去!” 语气不容拒绝,不管下面有什么,她都要亲眼看到她爹。 井虽已废弃,底下却还有一层厚厚的淤泥,大半个鞋底都陷在里面。 除了对着井口的一片还能看得分明,四下皆是漆黑。 黑暗中隐隐有响动传来。 魏伊人与顾千帆对视一眼,看来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呼!” 羡鱼吹燃了火折子,井内霎时亮了起来。 三人这才看清,这并不是口普通的井,里面还有一番天地。 几米开外,一扇门虚掩着,渐渐走近,里面传来如雷的鼾声。 羡鱼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手指,轻点门扉,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景象一目了然。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个房间,不过是在挖出来的洞口装了扇门而已。 里面简陋得可怕,只屋中间摆了张破烂的桌子,门边堆了几个酒坛和一些吃食。 两个大汉睡在长凳上,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魏思远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爹!” 魏伊人一声低呼,急急往角落走去。 角落里的人听得这呼喊,不由抬了头循声望去,若不是传来的脚步声,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伊人?是你吗?” “是我!” 魏伊人到得魏思远身旁,解下他眼睛上的布,魏思远这才看清屋内情况。 见到顾千帆,他不由一愣,却又放下心来,至少魏伊人的安危是有保证的。看到一旁的羡鱼,他的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惊艳,不过一瞬又浮上一抹担忧。 这女子不是魏伊人身边的,那么便是顾千帆身边的。有这样一个女子在身边,他的伊人又如何自处? 魏伊人轻巧将绳子解开,询问着魏思远:“爹,你没事吧!” “无事!” 双手没了束缚,魏思远刚想活动活动,却觉得关节处僵硬了般,一时无法动弹。 “只是被绑太久,一时半会儿没法动,我先缓缓。” 说话的功夫间,那两个汉子听得动静渐渐醒转过来,首先入眼的便是一袭红衣魅惑无比的羡鱼。 两个汉子坐起身来,眼里流露出贪婪,却并未察觉到危险。 这两个人的眼神实在叫羡鱼有些恶心,不知她如何动作,那两个汉子便已栽倒在地。 而瞧得此番动静的魏思远,心头更是警铃大作,这女子竟还是个会武的!他的伊人嫁过去后岂不得受尽委屈,这桩婚事只怕要不得。 “备辆马车,这两个人交给凤池。” 顾千帆淡淡的声音传来。 “是!” 羡鱼施施然往门外走去。 顾千帆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在魏伊人身上,对那女子的态度倒也不像是那种关系,魏思远一时间又产生了怀疑。 “那位姑娘是……” “属下!”顾千帆言简意赅地回答。 魏思远半信半疑注视着顾千帆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半分情愫。 似是看出魏思远的顾虑,顾千帆的神色变得无比认真,他道:“我不会有旁的女人,今生,伊人,只会是唯一的一个。” 魏伊人觉得心跳加快了许多,他说,今生,她是唯一的一个。这大概是最动听的情话了! 外头,天光渐渐亮起来,一辆马车缓缓向泰和巷驶去。 魏府门前,白萱华等人焦急地翘首盼望着,听得车马粼粼之声,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望去。 只见得马车在魏府门前停下,魏思远掀了帘子,看着大门口的等待的几人,不由心中一片温暖淌过。 他下了马车,白萱华等人立即迎了上去。 “思远!” 白萱华有些激动地握了他的手,发现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才渐渐放下心来。 魏思远拍了拍白萱华的手背以示安抚。 魏伊人下了马车,道:“我们进去说话吧,爹一日未进食了,先备点清淡的吃食。” 管家在一旁躬身应了。 众人向府内走去。 魏重舟放慢了脚步,待顾千帆上来,他的神色竟有几分扭捏。 “那个,多谢你!” 他很是不自在地说出这句话。 顾千帆挑眉:“大哥不必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魏重舟无语,顾千帆大概是个脸皮比他还厚的人。 第二十六章 少年往事,太子云謇 顾千帆将魏思远扶至长凳上坐下,这一举动叫永和帝见了,只怕连下巴都要惊掉了。顾千帆一向冷清,对谁都保持着距离,如今对魏思远一个外人,竟如此“体贴”。 “这两个人怎么办?” 羡鱼空灵的声音响起。 顾千帆负手站在魏伊人身旁,脸上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交给凤池,再备辆马车。” 羡鱼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食指卷起身前的青丝打着旋儿,施施然往外走去。 “等等!” 一直沉静的魏伊人开了口,羡鱼也停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魏伊人将几人各扫了一眼,她眸中含意变得深远。 “从一开始,我们便处于被动,他们能将爹劫走一次,就会有二次,三次,大哥不会武,他们总能找着机会下手,我们防不胜防,也不能一辈子躲着。” 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蛊惑,又存了几分怒气。 “我们也要主动出击才是。” 顾千帆抬眸看向她:“你想怎么做?” 魏伊人垂眸看了一眼长凳上鼾声大作的二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此事幕后黑手,虽有大致猜想,但也不能完全确定,或许暗中还有其他人犹未可知。我们太被动了,敌人是谁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清楚,就这样回去了,只会更加被动。” 闻言,羡鱼挑了眉,眼中也含了几许兴奋。 “魏小姐是想将计就计!” 魏伊人看着羡鱼眼里莫名的兴奋,不由好笑。 “是,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后手。只是……” 她转头看向魏思远。 “爹还要再委屈些时日了。” 魏思远却是眉目冷峻,往事浮现在脑海,他眸子里隐隐含着几分恨意。 “哼!” 他一声冷哼。 “我正有此意!他们既然下手了,自然不能叫他们空着回去!” 声音竟隐隐有几分霸气,这样的魏思远,魏伊人是没见过的,她一时侧目看着他。 “我魏思远什么苦没吃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将他们揪出来,叫我做什么都行。” 魏伊人敛了眸,收回思绪,看向身旁的顾千帆,面上郑重无比。 “顾千帆,我爹的安全就拜托你了,请你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放心!” 顾千帆的声音低醇悦耳,总是叫人无比安心。 “天快亮了,我们得走了。” 羡鱼看着井口透下来的光越发亮眼,不由催促着顾千帆与魏伊人。 魏思远走到角落坐下,将黑布重新蒙在眼上,又将手背到背后。 顾千帆很是乖觉地上前拾了绳子,按照原来的模样将魏思远的手脚缚上,只是那力道却是松了许多。 魏伊人再看了一眼魏思远:“爹,你万事小心!” 魏思远循着声音望着魏伊人的方向,点了点头:“放心,你们走吧,不必忧心我。” 脚步声渐渐远去,魏思远收回并不能看见任何东西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莫测。 即便他们不来,他也有法子走出这里,当年逃出隐族九死一生,这些年若只是安安稳稳地在商场混迹,那他魏思远真就是不知死活了。 他有底牌,只不过眼下亮出为时尚早。 晨曦微露,莫隐敲开了南嘉楼的一扇房门。 隐恪卸去了身上的黑色斗篷,墨色的外袍随意披在肩上。 桌上放了一块白玉镶金面具,他坐在一旁,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莫测。 莫隐站在他的对面,窗外的光斜斜撒进,从右侧看去,他的脸出奇的年轻,丝毫看不出已接近知天命之年。 而另一侧,一道伤疤斜斜占据了他的整张右脸,算不得多明显,却也肉眼可见。看上去竟有种别样的和谐。 可莫隐知道,这道伤疤是他的禁忌,谁也不能提。 在莫隐的印象中,他极少看见父亲的真容,那个面具才是他父亲的另一张脸。 “事情办得如何了?” 隐恪的声音平淡,不辨喜怒。 “父亲放心,孩儿没用咱们的人,他们藏身的地方很是隐秘,没人能找到。” 莫隐敛了敛心神,唇角缓缓勾起惯有的笑容,面上带了几分冷酷。 “先晾他们一两日,越是没有一丝消息,魏伊人他们才会更加着急,到时造点假消息出去,不愁他们不上钩。反正只要把魏思远牢牢握在手里,魏伊人迟早会乖乖送上门来的。” 隐恪脸上却是一丝变化也无,这件事不过是他的试探,能将魏伊人捉来那是最好不过,即便不能,他也能看看他们的底线在哪里。 “不要留下破绽,顾千帆不是一般人,一点蛛丝马迹便能叫他窥出端倪。一定要把他引得远些,只要他在城里,我们就别想把魏伊人抓到手里。” 顾千帆当真如此让人忌惮吗?莫隐未与他打过交道,心里尚存了一丝怀疑,再有通天的本事,他不也还是个人吗! 是人,就总会有弱点的! “父亲放心,孩儿会谨慎行事。” 隐恪将桌上的面具拿起,覆在面上,鼻子往上的地方全被掩下,右侧却是延伸出来,将整张脸盖住。 “别将我们的人搭进去,否则事情败露,我们便被拖到明面上。” 他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瞳孔微缩,面上渐渐覆上一层冰霜。 “隐逸之的下落可有消息传来?” 莫隐摇了摇头,想了想,他道:“下面的人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消息,会不会他已经……” “不可能!” 隐恪斩钉截铁地否定,他想过这个可能,但他不信,一个心中有恨的人,即便是卑微到泥土里,也会想方设法地活下来。 当年他能活着逃出隐族,便不会轻易死去。 但是,一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继续找!我倒是不信了,他还能长了翅膀上了天?” 隐恪在面具下的脸,透出一股阴沉来,就算他们将魏伊人捏在手中,但没有古籍,事情就不算完。 “是!” 莫隐恭声应了,他自小跟着隐恪奔忙于各国间,这些年组建了不少势力,无论是天楚、云阳、江越,还是其他小国,都有他们的人,却从来没有发现隐逸之的半点行踪。 “父亲,隐逸之既然还活着,我们的人就不可能找不到,孩儿有个猜想,说不定他早已改头换面,我们甚至还有可能见过。” 闻言,隐恪不由眯起了眼,他不断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他道:“此事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第二十七章 请君上船,此生无悔 七月十六,为期大半个月的诸国大会终于落下帷幕。 天楚与各国签下盟约,互市五年以通有无,五年内,凡接壤国不得挑起争端,若有发起战争者,受诸国联合制约。 互利互惠的约定自不必提,最让永和帝高兴的莫过于取得了各国的矿石开采权,尤其是云阳边境玉山山脉中不甚起眼的落霞山,云阳人尚不知那其实是一座未经开采的金矿,却叫顾千帆摸了个透。 为了掩人耳目,他可是迂回婉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落霞山的开采权攥在手里。 他得在他们回过神之前,将落霞山的金子都搬回天楚,否则,别说五年的开采权,只怕一年都难。 有人遵守才叫盟约,无人遵守,不过是废纸一张。 一座未经开采的大型金矿,想要全部搬回天楚,还要装得无利可图的样子,真是又费脑子又费体力。 不知道这件事交给谁来办才合适呢? 刚取得胜利的永和帝又陷入头痛之中。 修宜宫,顾锦澄着人抬了清水进殿,他半个身子浸在温水中,连日来的疲惫在浮起的水汽里缓缓散去。 他闭了眼,将头枕在木桶边缘,缓缓吐出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朦胧中,徐青漓穿了一身大红嫁衣渐渐走近,他着了喜服牵着她向正堂而去。 那里,高堂之上坐着他的父亲顾知行和母亲余妙心,二人眉眼带笑地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新娘渐渐走近。 …… 成亲后的生活甜蜜无比,他与徐青漓有了一对儿女,父亲母亲不再是帝后,而是儿孙绕膝的普通人,院子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 从小伺候在顾锦澄身旁的小太监连其,轻手轻脚走进,将手中抱着的衣裳搭在屏风上,见着顾锦澄嘴角带笑,不由轻轻笑了两声。 他探了探水温,已是冰冷一片,夏日里虽不至于受凉,但在冷水里泡久了,总归不好。 “殿下……殿下……” 他轻轻唤着顾锦澄。 顾锦澄一手拉了徐青漓,一手抱着玉雪可爱的女儿,脸上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容,却隐隐听得有人在叫他。 他缓缓睁开眼睛,连其正恭敬地站在面前。 “殿下,水凉了!” 冰凉的温度传来,顾锦澄心下无比失落,原来,只是个梦! 青漓他会娶,儿女也会有,可余妙心没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他起了身,接过连其递来的帕子,将身上的水气擦净,着了里衣,却没有穿连其备好的皇子服。 “准备一身便服吧,我要出宫。” 有些时日没见徐青漓了,想起那个纯粹干净的女子,顾锦澄的脸上又带了笑意。 平远伯府,莫隐所在的秋暝居,桐林刚从府外回来。 “少爷,顾锦澄出宫了。” 莫隐轻笑一声,将案桌上瓷瓶里不知名的液体倒在手心搓了搓,又拿起折扇一把撒开,抬脚往外走去。 自从上次在青秀宫与顾锦澄不欢而散后,皇宫的戒备也加强了不少,要不是怕节外生枝,他倒也不介意去闯一闯。 铜锣巷,顾锦澄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宫人,他眉眼含笑向徐府走去,却见得拐角处正站了一道人影,他眼里的笑渐渐散去,转而覆上一层淡漠。 他行至莫隐身前,挥了挥手,身后的宫人便退了几步。 “我不管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但是,请你离锦兰远一点,不要去招惹她!” 莫隐却是不以为然,垂眸暼了一眼顾锦澄腰间的龙纹青玉佩,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算计。 他凑到顾锦澄耳边,脸上始终带着笑,任谁见了二人这副模样,都只会以为是寻常寒暄的老友。 “殿下说笑了!在下也不是有意要亵渎公主的,事出有因,殿下莫要当真才是。” 说话间,他的手状似无意地擦向那枚玉佩,随即,便退了回去。 顾锦澄冷冷看着莫隐,不置一词。 良久,他拂袖而去。 莫隐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眼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翌日清晨,栖吾宫,宫人陆陆续续将早膳呈上,白玉青花汤盂里的血燕鸡丝粥尤为吸引人。 沈明湘坐在桌前,一碗血燕鸡丝粥慢慢见了底。 碗盏将将撤下,便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 却是顾锦澄、顾锦兰与顾锦源进了大殿,三人齐齐行了礼:“母后万福金安!” 沈明湘含笑点头:“都过来坐吧!” 三人渐渐走近,沈明湘忽觉脑中闪过一片空白,她不由微微摇了摇头,试图驱走不适。 顾锦兰坐在沈明湘身侧,最先发现她的异常:“母后,你没事吧?” 沈明湘目光渐渐涣散起来,却还存了两分意识,她很想摆摆手说自己没事,却提不起半分力气来。 慢慢地,她眼前一黑,一头倒在桌上。 ——————————————— 一连两日,魏府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这两日,魏重舟巡查铺子的声势都是极为浩大,身后总是跟着十几二十个护卫。巡查过程中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整个东方商号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不管魏府真实情况如何,魏思远商场上的对头,一个个却是乐开了花,甚至巴不得老狐狸再也回不来,只剩小狐狸一个孤立无援,对付起来总要容易得多。 外头,魏重舟整日应付着商场上所谓的朋友。 府内,却是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管家见着来人手里拿着宫中玉牌,不敢阻拦,一面着了婆子前去禀告主人,一面把人往正厅引。 魏伊人与白萱华走进正厅,便瞧见屋内一女子正满脸急色走来走去。 “锦兰!你怎么来了?” 听得声音,顾锦兰又惊又喜:“伊人,我母后出事了,宫里的太医没一个能瞧出原因,我来找你是想让苏老进宫看看!” 魏伊人不由愣住,沈明湘出事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事情似乎透出一股非同寻常来。 她转头看向苏老,神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苏老,看来是有人故意想把你支开呢!” 看着魏伊人的神色,似是不大在意他在不在。 他很快会意,向着顾锦兰点了点头。 顾锦兰听不懂魏伊人在说什么,魏府的气氛也怪怪的,但她也无暇顾及了,带着苏老匆匆回宫。 栖吾宫,沈明湘躺在床榻上,面容平和,仿若睡着了般。 永和帝阴沉着脸站在床边,有人三番两次在皇宫内对沈明湘下毒手,他竟束手无策,这种感觉糟糕极了! 顾锦澄神色晦暗不明地望着床上,他的内心竟还是不希望沈明湘出事的。 听得疾步声而来,永和帝敛去一身的怒气。 苏老踏进内殿,正欲象征性地行个礼,永和帝却虚扶了一把:“先生不必多礼了,还请快些看看阿湘到底是怎么了。” 苏老便从善如流地走到床前,他坐在小凳上静静号着脉,脉象太过平和却无力,这症状倒是有点像…… 他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肆意在皇后寝宫查看,实属不敬,但眼下却无人说什么。 并未发现异常,他略略思忖,问道:“今日有哪些东西入了口?” 一旁的秦姑姑回道:“娘娘早上只用了一碗血燕鸡丝粥。” “取来我看看!” 事关沈明湘,秦姑姑不等永和帝发话,便亲自下去了。 “先生……”永和帝脸上带着询问。 “先看看再说吧!”苏老却是摆了摆手。 秦姑姑很快将粥和沈明湘用过的碗取来。 苏老细细查看了一番,单看这粥倒也没什么不妥,沈明湘又如此症状,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将粥放在桌上,便不再动作,似乎在等什么。 几人均是不解,顾锦兰不由拧眉看向永和帝,永和帝却是无声摇了摇头。 慢慢地,屋内飘散着一股极淡的香气,而粥的表面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绿。 永和帝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指着桌上的粥:“先生,这是……” 苏老却是吐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这香气在别人看来虽淡,对他来说却是极为敏感的。 循着香气,苏老的目光锁定在顾锦澄腰间的龙纹玉佩上。 苏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顾锦澄一时也是不明白问题怎会出在自己身上。 他解下玉佩递给苏老:“先生,可是这玉佩有什么问题?” 苏老接过玉佩,随手扔进那粥里,那淡绿陡然间变得越发盎然。 “这玉佩上抹了一种名为蒂花的香,此香极淡,寻常人不易察觉,且本身无害。但是……”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深远。 “若与干贝同服,却会产生毒素,令人永远沉睡在梦中。” 闻言,顾锦兰却是大惊,她慌乱地看向永和帝:“父皇,大哥不会的,你要相信他!” 顾锦澄本人却是一脸淡然,不是他做的他自然不怕。但,他没有说话,他想想看看在他父皇心中,他是否值得信任。 永和帝却是拍了拍顾锦兰的手,眼神里没有半分怀疑。顾锦澄会害沈明湘,他自是不信的,但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沈明湘。 “先生,这毒,要如何解?” 苏老心内叹了口气,这毒解起来说难也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不费力气也不费药,却是费时得很。 这些人可真是煞费苦心,他不留下来替沈明湘解毒,下面的戏可怎么唱下去? …… 第二十八章 接风洗尘,婚事初定 月华如水,蟒江之中,星点密布,璨若流光。 顾千帆提了坛十里八香,半倚在临江仙的屋顶,唇齿中甘冽的酒香充盈着身上每一寸肌肤。 蟒江映着璀璨的星夜,带着些微的迷醉,叫人心驰神往。 他想起儿时在长宁殿门前,偎在母亲怀里数星星的情景,那是他童年时光里为数不多的美好。 这月空依旧那么美,可人却不一样了! 他将酒坛随意丢到一边,足尖轻点,便如离弦之箭般御风而去。 在水一方,魏伊人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几个玉在一旁候着,轻声说着什么。 魏伊人低头望着时不时轻点着地面的脚尖,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双青缎靴映入眼帘。 魏伊人仰头望去,顾千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移开眼不再看他,顾千帆这厮进她的院子如入无人之地,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她眼前,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带你去个地方!” 顾千帆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来不及反应,便被他轻轻带起,踏月而去。 蘅玉正欲跟上,却被青玉一把扯住:“蘅玉姐姐,你干嘛?” “跟着小姐!” “小姐身边有姑爷,你去杵着干嘛呀!” “可保护小姐是我的职责。” 青玉无奈叹了口气:“小姐有姑爷保护呢!人家谈情说爱,你去,不合适!” 蘅玉皱了眉,谈情说爱?那是什么? “不合适?我在不也一样可以谈情说爱吗!” 青玉抚额,算了,没法说下去,反正他们也走远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蘅玉姐姐,以后总有人让她开窍的。 临江仙的屋顶,顾千帆与魏伊人齐齐站立,头顶是浩渺苍穹,脚下是万家灯火,果真是无与伦比。 整个定安城皆在脚底,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豪情。 “好看吗?” 魏伊人点了点头,眸中映出点点星光。 她不是没站在这里看过如此风景,只是今日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而此时,千机阁的案桌上,一未经拆封的信静静躺着,暗黄色的信封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尤为神秘,封口处,火漆封印上千机阁独有的印章还完好无损。 羡鱼瞧着那封信,脸上带了难得的肃穆。 千机阁这种带了密印的书信,虽然顾千帆并未定过规矩,但羡鱼从来不私自拆开,只由顾千帆亲启。 羡鱼轻轻拈起那封信,袅袅娜娜地走到窗边,却又停下不再动作。 万一人家正你侬我侬,现在去煞风景,岂不是要遭雷劈!她叹了口气,做人属下可真是难,既不能耽误正事,又要为主子的终身大事着想。 她抄起桌上的茶杯,往屋顶上丢去。 “咣当!”一声脆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羡鱼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样就行了。 稍顷,顾千帆带着魏伊人进了千机阁,脸上却是写满了不虞。 观之魏伊人,反而是一脸轻松。 “何事?” 顾千帆淡漠的声音响起,端得是惜字如金。 羡鱼却是满不在意,手轻轻一扬,那封信便到了顾千帆手中。 他一眼瞧见封口处的火漆印章,迅速拆开信封,抽出信笺,信上却不知写了什么,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神情里带了几分凝重。 瞧着顾千帆的变化,魏伊人不由问道:“怎么了?” 顾千帆拧着眉却是没有说话,他望着魏伊人眼神很是复杂,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她。 魏伊人狐疑接过,垂眸看了起来,渐渐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千帆。 “这不可能!她……” 却是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件事分明是个陷阱,可叫她如何说?他心里比她更明白,信上说的不可能是真的,可那是他心中最为柔软的存在,他无法做到忽视它,即便是假的,他也会去看一看。 如果是魏伊人,也同样会如此。可始终她不是,她看到的一切只是个阴谋,针对她,针对顾千帆的阴谋。 顾千帆神色晦暗不明,若是往常,他根本不必纠结,立马便动身前去了,不管是不是陷阱他都不会在乎。 可如今,他却犹豫了,如果他离开了,魏伊人怎么办?她身边只剩下一个蘅玉和白萱华,即便暗中还有羡鱼、千机阁、凤池和青阳卫,但他自己不在,始终都放不下心来。 羡鱼看着二人的神色,不由挑了眉,到底什么事,能让这二人都变了脸色。 “到底出什么事了?” 魏伊人看了眼顾千帆,他没有反对,这事原也没什么好瞒的,她将手中信笺递给羡鱼。 “你自己看吧!” 那信上只写了一行字:长宁长公主现身吴州。 “这怎么可能?” 长宁长公主早就死了,这是天下皆知的事!难不成她没有死?可即便没死又怎会在吴州? 羡鱼凝眸看着顾千帆。 他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魏伊人第一次主动拉住顾千帆的手,掌心的温热传来,他不由看向她,心头一阵恍惚,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长宁长公主在顾千帆心中的地位,魏伊人是最为清楚的,她亲眼见证了那些点点滴滴。 “去吧!我知道不亲眼见着你不会安心的。” 顾千帆看着她,没有说话。 良久,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浅浅的呼吸扫过耳际,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等我!” 岁月仿佛都停留在这一幕,不忍前进,不忍催促。 魏伊人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着,下一秒,心口处却怅然若失。 他将她放开,黑眸在烛火下染上了一层晶亮,薄唇浅浅落在发际,撩起心湖上层层涟漪。 “我会尽快回来!” 魏伊人的眸子里染了层淡雾。 “你,注意安全!” 顾千帆转瞬到了窗边,皎洁的月色下,他回眸看了一眼魏伊人。 “保护好她!” 话却是对着羡鱼说的。 随后纵身跃下窗户不见人影。 不一会儿,寂静的夜里,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魏伊人行至窗边,望向宁静的夜空。 这夜竟是无比的漫长,明日又会有什么等待着她! 平远伯府,莫隐独自坐在桌边喝着茶,似在等待着什么。 月色西斜,屋中有了轻微的响动。 桐林躬身行了礼:“少爷!顾千帆出城了!” 闻言,莫隐脸上带了讥俏,果然,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软肋,便也只是个普通人! 呵!女人!当真是祸水! 还是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 此时莫隐却是不知,日后,他也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他往吴州去了?” “看方向是的,但他的警觉性很高,属下不敢跟得太紧。” 莫隐却是摆了摆手:“无妨!” 他默了默,又问道:“人手可都备齐了?” “都准备好了。” 桐林想了想,又道:“他们没见着属下的真面目,即便有所闪失,也不会牵扯到我们。” “很好!明日听我命令行事。” “是!” 莫隐挥了挥手:“下去吧!”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偶尔传来烛火的“噼啪”声。 第二十九章 奉天国宴,青眼有加 魏伊人只在榻上眯了小半个时辰,几乎彻夜未眠。 吴州,到底为顾千帆准备了些什么?可会有什么危险?如此大费周章,如果只是为了将他支出定安城,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如果是她,对于这种实力强大的敌人,逮到了机会,必定是要下狠手的。 她心中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虽已立秋,天气却依旧带了些燥热。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转瞬就暗沉了下来,阴云渐渐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叫人也无端地沉闷起来。 风,夹杂着飞沙走石,伴着阵阵惊雷席卷而来,驱散了街头无数的行人。 魏伊人站在廊下,衣袂翻飞,发丝被吹得凌乱。 魏府的大门早已紧紧关闭,整个府内陷入一片死寂。 白萱华与蘅玉一左一右站在魏伊人身旁。 大雨,倾盆而下! “哗哗”的雨声掩去了所有的声音和气息。 果然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 院子里的水已积了半个脚掌,雨水打进廊下,湿了鞋袜。 羡鱼站在屋内的阴影下,道:“他们来了!” 魏伊人依旧不动如山地站着。 院子里瞬间站满了黑衣人,个个长剑紧握,杀气凛然。 雨水滴滴打在剑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又像是索命的号角。 羡鱼不急不缓地走出屋子,她身后青阳卫鱼贯而出,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青阳卫分别跃上屋顶四角,一张大网齐齐撒下。 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冷哼,所有黑衣人手起剑落,那网便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 屋顶上的青阳卫却不为所动,似乎他们的举动早已在意料之中。 院子上空,又牵出一张大网,将整个院子罩住,却迟迟没有落下的打算。 为首的黑衣人睨了一眼头顶的密网,不由微眯了双眼,倒是他低估了对手。 这张网何时落下犹未可知,还切断了所有的退路,好手段! 他缓缓举起左手,下了进攻的命令。身后的大半黑衣人倾身而动,向台阶之上攻去。 留下的小部分人却是随时注意着战况和半空中那张网。 正房廊檐下的两排青阳卫,前排未动,后排迅疾向中间靠拢,排成队列,三人一队,加上前排一列,共计四列。 前排攻下盘,第二排攻上身,后面两排将魏伊人紧紧掩在阶梯之上。 兵刃相接的声音在大雨中掩去。 上下开弓,黑衣人一时竟无法攻破青阳卫的防守,甚至压制着黑衣人。 魏伊人站在台阶之上,将底下的情况看得真切,这便是青阳卫吗?动作干净利落,阵型严谨,与军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眼前不过是他们实力的冰山一角,果然不容小觑! 但,也有着致命的弱点,同军队一样,整体足够强大,单兵作战却是大忌。 魏伊人的衣角没挨着不说,连青阳卫都毫发无损,出手的黑衣人却已经折损了小半。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不由眯起了眼睛,这群护卫到底什么来头?竟如此强悍! 群攻不行,单打独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冲散他们,一个一个打!” 黑衣人得令,三人成团围攻而去,手中长剑纷纷向人缝刺去,再顺势一挑,青阳卫两头很快溃散,中间的挑破一层,第二层又迅速补上。 被冲散的青阳卫却并不恋战,迅速抽身,原有阵型逐渐演变为一个四层方队。 黑衣人想要冲破防守无疑更加困难,但也不是无功而返,青阳卫中已有人负伤。 魏伊人挑眉,原来顾千帆早就看透了青阳卫的弱点,所以他们的阵型极富变化。 但始终不适合大规模作战。 雨水将血色冲淡。 再坚固的防守,也架不住满院黑衣人的层层冲击。 左右两方及后方的青阳卫渐渐缩小包围圈,加入战斗,负伤的青阳卫逐步退出战斗。 双方缠斗在一起,青阳卫整体实力虽强,黑衣人武功却不弱,奋起反击,一时倒也僵持不下。 魏伊人始终处于安全地带,衣角上一片血色也无。 黑衣人首领看向魏伊人的眸子里却是带了一抹得逞的算计。 “放!” 一声令下,无数弹丸扔向四处干净的空地,炸开一团团雾来。 雾气很快弥漫开来,在视线即将消失之前,那首领向着魏伊人的方向飞掠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所有人都失了方向,神志渐渐变得恍惚,打斗声渐停,院子里又只剩下雨水落下的哗哗声。 白茫茫中,魏伊人只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身体瞬间腾空。 视线开阔,魏伊人发觉她已被那首领带上了屋顶,她的手悄悄摸进袖子里,雨水将匕首出鞘的声音掩去,雾气里传来白萱华等人寻她的声音。 雾气一点一点散开。 魏伊人将匕首狠狠扎进捉住她的那只手里,黑衣人吃痛,手上不由一松,魏伊人失去支撑,重重砸在屋顶之上。 琉璃瓦破碎的声音响起,魏伊人只觉肝胆俱裂,却来不及感受疼痛,在屋檐上滚了几圈,朝着地面直直坠落下去。 这摔下去非死即残,魏伊人不由闭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未传来,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片温软。 魏伊人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人,不由满目惊喜:“顾千帆!” 远处的黑衣人见状,不再留恋,几个纵身便消失不见。 他却是心有余悸,如果他再来晚一点,如果他没有回来,后果……他不敢想象。 万幸,他回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将她抱至廊檐下轻轻放到地面,魏伊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方才不觉得,现下疼痛却是占据了上风。 方才侧身落下,摔得不轻,右腿撞到了屋角,此刻,脚腕处正汨汨往外冒着鲜血,染红了裙角。 顾千帆蹲下身来,将她的鞋袜挽起,脚踝上行两寸,伤口触目惊心,白皙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又往上撩了撩裤腿,小腿侧面淤青一片,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眸色暗沉,该死的!还是来晚了! 这只是他看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呢? 他将手掌放在魏伊人背后,一股暖流渐渐行至四肢百骸,无比舒畅,缓解了周身的疼痛。 疼痛虽是缓解了,身上却依旧湿答答的难受。 但此时,魏伊人却无暇顾及,她看向顾千帆,心内虽惊喜却也感到不解,来回吴州再快也得四日,他根本没去!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便折回来了。” 他说得简单,可魏伊人却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两难的选择。 “那吴州的事……” 顾千帆一把将魏伊人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交给凤池了,你别管这些了,先处理身上的伤。”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明显的不高兴。 雾气散去,院子里的人横七竖八地倒着,想来是这雾气的古怪了。 这雾对魏伊人、白萱华、蘅玉和羡鱼却是不起作用,蘅玉自不必说,魏伊人和白萱华却是被苏老耳提面命随身携带着避毒丸,羡鱼时常出入雾瘴林,这点子迷药自不在话下。 几人迅速围至魏伊人身边,瞧见她满身试水,裙角又染了血,不由皱了眉。 “蘅玉,快去备热水!” 白萱华急急吩咐,对于顾千帆这样抱着魏伊人是否不合礼数也无暇顾及。 第三十章 师姐安好,岳母在上 院子里已被清理干净,血水被大雨冲刷殆尽,滋养了满院草木。 屋外,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天地茫茫一片,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顾千帆坐在外间,望着重重雨帘,神色不明。 内间,偌大的珊瑚围屏后,魏伊人衣衫尽数褪去,身侧从肩头往下,皆是触目惊心的青紫一片,脚腕处的伤口已被雨水泡得肿胀。 白萱华不由皱了眉,心口阵阵发紧,眼里装满了心疼。 “怎么这样严重!” 她抚了抚心口。 “若不是千帆来得及时,我真不敢想象。” 她扶着魏伊人缓缓进了木桶。 “驱驱寒气,不要泡久了,对伤口不好。” 魏伊人扭头看了眼藕臂上的乌青,她伸手抚去,轻轻捏了捏。 “娘,你不用担心,虽有些疼痛,却未伤着筋骨,过几天自然便好了。” 白萱华的眉目却未因此而有所舒展。 魏伊人浇起了水,浮起的热气似乎将满身的疼痛冲淡了些。她望向婷婷站在屏风后的羡鱼。 “羡鱼姑娘!我爹如何了?” 羡鱼袅袅走出,却并未看魏伊人,她透过窗棂,听着雨声。 “魏小姐放心,动手前府上少爷已和青阳卫一起将他接出来了,应该快回府了。” “有劳羡鱼姑娘操心了!” 说话的却是白萱华。 羡鱼略略欠了身:“夫人客气,小姐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也算是我半个主子,能为小姐分忧,是我等的福分。” 屋外,有人打着油纸伞趿水而来。 是魏思远和魏重舟,身后还跟了在水一方的丫环婆子。 顾千帆起了身,眉目清冷。 二人行至廊下,收了油纸伞立在门前,将身上的些微水渍抖去,方才进屋。 顾千帆向着魏思远略略点头。 魏重舟瞧见顾千帆,神色却是有些古怪。 他上了前,摸了摸鼻子,面上竟带了几分扭捏:“那个,多谢你!” 早先魏思远未回府,他还可以假装不知情,如今人都站到眼前了,总还是要表示一下感谢的。 顾千帆不由挑眉:“大哥不必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魏重舟无语,“一家人”三个字不禁让他眼皮跳了跳,顾千帆大概是个脸皮比他还厚的人。 他咬牙切齿道:“我比你小!” 顾千帆抬眸看向他:“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大哥!” 魏重舟一噎,顾千帆总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魏思远看着二人不由失笑,经此一事,他倒也完全认同了顾千帆这个女婿。 一来,顾千帆对魏伊人可算是十分上心了;二来,他有足够的能力站在魏伊人身旁。 没有人比顾千帆更适合魏伊人。 说话的功夫间,白萱华已扶了魏伊人出来。 魏伊人因着脚伤,走起路来还有几分费力,她一眼见到顾千帆还站在屋中,不由皱了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语含薄怒。 顾千帆的目光却是停在魏伊人脚腕处:“我不放心,留下来看看。” 魏伊人叹了口气,像是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你身上都湿透了,回去洗洗,换身衣裳吧!” 闻言,白萱华面上带了几分懊恼:“怪我!净顾着伊人,倒把千帆给忘了。” “无事,已经干了。” 魏伊人看去,的确是一身干爽,内力深厚果然就是不一样。 “那也得洗洗,凉气都在身上了,染了风寒怎么办!” 顾千帆抬眼看向屋外收不住的雨:“难不成你要我这会儿回去?” 魏伊人想了想,看向魏重舟,道:“大哥,他就交给你了!” “我?” 魏重舟不由炸毛,为什么是他?不还有他爹和苏老吗,再不济府里不是有管家小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太大了!魏重舟刚想反对,却听得自家娘亲的声音传来。 “是啊,正好重舟与千帆身量差不多,他有好些衣裳还未穿过。重舟,照顾好千帆。” 魏重舟哀嚎,顾千帆需要他来照顾吗! 一旁魏思远也点头附和:“这样正好,年轻人有话说,快去吧!一会儿该着凉了!” 魏重舟的眼神无比幽怨,他们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亲儿子亲大哥! 魏重舟一记眼刀子使向却没什么杀伤力。 魏伊人却是挑了眉,魏重舟在商场上可是被称为“小狐狸”的,怎么见了顾千帆就像是遇着了克星一样。 顾千帆看了眼院子里深深的积水,眸色深沉起来,他看向魏伊人:“我得走了,这雨再下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屋内几人皆静,望着屋外瓢泼大雨,陷入了沉思。 ——————————————— 那边,黑衣人首领负伤逃离,行至无人的巷道,摘下面巾,将一身黑衣脱下,露出的正是桐林的脸。 他眸中冷冽摄人,握了拳头,臂上的伤口血色翻涌。他没想到魏伊人一个闺阁女子随身带了利刃不说,在那样的情况下竟还能保持镇定。 魏伊人,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他四下环视一圈,并无异常,却未大意,而是顺着屋檐下走去,辗转多处才到了南嘉楼前。 房间内,隐恪又罩上了那件黑色斗篷,与莫隐相对而坐。 桐林飞身进了房间,单膝跪地,将头埋在抬起的双手间。 “失败了?”隐恪喜怒不辨的声音传来。 “请族长责罚!” 隐恪却是慢慢悠悠地将一杯热茶饮下,许久才斜睨着跪在地上的人。 “起来吧!说说,发生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停在桐林染血的衣袖上。 “顾千帆回来了,魏伊人院子里那些护卫不一般,应当是顾千帆的人。” 闻言,莫隐却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当真是顾千帆?” “是他!” 莫隐看向隐恪:“顾千帆为了魏伊人竟连长宁长公主都能放下!父亲,一个魏伊人就不好对付,再加上顾千帆,只怕……” 隐恪却是摆了摆手,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了顾知晴的事,我们与顾千帆迟早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跟魏伊人本就是一个阵营的。” “父亲言之有理,只是今日之事已打草惊蛇,日后只能徐徐图之了。” 隐恪斗篷下的脸神色不辨,手中茶杯升腾起的雾气将他衬得有些虚无。 “也是有收获的,至少知道了魏伊人对顾千帆的重要性,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他将茶杯送至嘴边,吹散了热气,头上的黑色斗篷也变得真切了些。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得重重雨声传来。 “族长!”桐林面露愧色,“魏思远不见了。” 莫隐垂了眸:“看来他们早就察觉了,此次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隐恪却是没有说话,良久,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下去把伤处理了,查清楚那群护卫的来历。” “是,族长!” 第三十一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天,似乎被戳了个窟窿出来,大雨依旧不停歇地下着。 短短三日,蟒江水位不断上升,隐隐有超过警戒线的意思。 定安城地势高,人们尚能安稳坐在楼阁之上听雨弄诗,却愁坏了城外低处的百姓。 勤政殿内,永和帝面容肃穆,下首站了好几个官员,衣角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显然是刚进宫来。 谁也没料到汛期已过,蟒江刚开始蓄水,便迎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照这趋势,下游的百姓岌岌可危。 雨点不住地打下来,叫人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工部尚书袁博率先站了出来,忧心忡忡道:“陛下!现下水位上升得太快,城外好些地势低的村镇已被水淹了,这雨若下至明日,只怕堤坝就关不住了,到时下游的千万百姓……” 说到后面越发地痛心疾首。 永和帝神色凝重,这正是他所忧心的,届时,流离失所都还是轻的,会有多少人无辜丧命!可迁移百姓无疑是个浩大的工程。 他沉默良久,终于下了决定,他看向户部尚书刘宇:“刘卿,传令,沿江两岸,凡在警戒水位以下城镇,所有百姓即刻转移,不得有误。” 刘宇艰难地看向永和帝:“陛下!这……百姓安土重迁,真要转移,只怕没那么容易。” 一旁顾锦澄不由拧了眉,眼下形势已是刻不容缓,他握了握拳,看向袁博。 “难道就不能分流吗?” 袁博拱手示礼,却是摇了摇头:“臣等已考虑过分流了,殿下有所不知,暴雨突袭,各地山洪暴发,下游各个支流水位均急速上升,倘若分流,只会让下游变成一片泽国。” 一番话仿佛是判了死刑一般,殿内的氛围不由越发凝重起来。 永和帝眸色深沉:“传令各府,强制转移百姓!”能转多少是多少,总能减少一些伤亡。 最后一句话却是没有说出来。 “是!” 刘宇领了命,正欲退下,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慢!” 却是顾千帆长身玉立,自门外走进,他手中拿了一卷轴模样的东西,用油纸包了起来,却不知是什么。 他朝着永和帝端端正正行了礼。 永和帝觉得心中愁绪渐渐散开,他看向顾千帆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期望。 “顾将军可是有什么法子?” 顾千帆挑了眉,想起临走前,魏伊人叫住他跟他说的一番话,他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分流!” 殿内几人眸子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又如死水一般沉寂。 众人皆知,顾千帆在战场上的本事不小,又深得永和帝喜爱,但眼下袁博却是不卖账了,毫不客气地看着顾千帆。 “向来武将不议朝政,顾将军不懂水利之事,还是不要妄言的好!” 臣子之间的事,永和帝却是不好插手。 顾千帆负了手,神色淡淡向上首走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王福全:“有劳王总管!” 王福全笑称不敢,缓缓将包裹的油纸扯下,暗黄的羊皮纸渐渐显露出来。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将羊皮纸缓缓拉开,只见一条条带了标注的细线渐渐展现。 袁博不由嗤笑起来,不过是一幅地图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笑着笑着他便笑不出来了,眼里渐渐带上了不可置信,他激动地上前摸着那幅地图,小心翼翼,仿若珍宝。 “河图全览,竟是河图全览!” 顾千帆却是一脸戏谑:“袁大人竟还识货!” “河图全览?” 徐淮阳刚至殿门口,便听见袁博的声音,他不由心头狂喜,快步踏进殿内,连礼都未行,径直看向那幅地图。 “真的是河图全览。”他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河图全览》不仅仅只是一幅地图,还有一本书。地图,将天下大小河流都囊括了进去;书,对每条河流又作了概述。 其绘制之精准,描述之详尽,是所有治河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徐淮阳与袁博二人反应过大,一时殿内其他人莫名不已。 袁博渐渐冷静下来,无比恭敬地看向顾千帆:“不知方才顾将军所说的分流是怎么个分法?” 这前后相去甚远的态度,倒叫其他人又燃起了希望,纷纷看向顾千帆。 徐淮阳最为震惊,起初是他提出了分流之法,可经过一系列实地勘察后,又被他自己否决掉了。 分流不可行,袁尚书也是清楚的,可眼下又重新提起了分流,莫非真有可行之处?他看向那幅河图全览,认真思考起来。 顾千帆侧了身,食指与中指指向地图上的一处,那里正是蟒江的尽头。 “从往年来看,即便是处于蓄水期,蟒江到了这里也会尽数断流,天楚不可能每个地方都是暴雨,所以水位再怎么变化,蟒江的尽头不会有太大变化。且此处又是茫山山脉的起源。” 他又将手指移向地图上的山峰。 “这里山势迂回,是天然的河道。” 徐淮阳眼睛一亮:“顾将军的意思是延长河道!” “正是!” “倒是下官故步自封了,眼光一直限于固有河道之中,却未想到此处。只是不知,出了茫山又当如何?” 倘若只是将河水引流,却不顾最终流向,势必会造成人员伤亡。 顾千帆眼中带了笑意,这正是魏伊人主意的高明之处。 “天楚与云阳划山而治,出了茫山紧接着便是玉山,两座山脉本是一体,不必担心河道的问题。徐大人可知云阳的朔河?” 朔河乃是云阳的第一大河,徐淮阳虽未见过,但身为工部之人,不可能不知道,于是他点着头。 “自然!玉山乃是朔河的发源地,只是这些年,源头倒隐隐有枯竭之势……” 说到这里,徐淮阳却是猛然明白顾千帆的意图。 “顾将军是想将河道引入玉山,与朔河相连!” 他说的又急又快,顾千帆此举当真是胆大妄为,却又叫人拍手称快。 但殿内几人却是神色各异,袁博懂水事,眼中自是兴奋无比。永和帝与顾锦澄却是因为信任而面露喜色。 剩下的几位却是目露怀疑之色,朔河的源头有枯竭之势,顾千帆却要将水源引入,加上他的身份,其真实用意只怕有待商榷。 顾千帆对殿内形势仿若未闻,他的手指沿着朔河划去,最终停在一座城镇。 “朔河至西江镇而入海,将河道与朔河相连,天楚水患便可解除大半。” 一旁刘宇却是忍不住开口:“这法子好是好,只是却平白便宜了云阳。” 顾千帆的脸色越发柔和起来,这是魏伊人另一高明之处。 “天楚始终处于上游,这水放下去他们不敢拦,也拦不住。至于水放不放,什么时候放,便得由我们说了算!” 这话果然很顾千帆! 徐淮阳喜形于色:“眼下是情势所迫,待水患解除,在上游建一座堤坝,便一劳永逸。” 袁博兴奋附和:“对!对!只是这选址需得好好合计。” 永和帝不由大笑起来,顾千帆一来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袁博向着顾千帆深深一拜:“顾将军,方才是下官失礼了!” 顾千帆却是侧身避了,这袁博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袁大人言重了。” 袁博对顾千帆越发敬重起来。 “顾将军真乃神人,竟能相出这样的法子。” 顾千帆挑眉,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并不是我想的,是未来将军夫人的主意!” 一室皆惊,满朝官员束手无策的事情,竟叫一个闺阁女子给解决了,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惭愧? 第三十二章 私自出宫,街头受辱 袁博反应过来,不由赧然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下官惭愧!” 永和帝又开怀大笑起来:“难怪千帆对平乐如此上心!原来是佳人聪慧!” 顾千帆似是觉得与有荣焉,嘴角带了几分笑意,他如此上心可不仅仅是因为魏伊人聪慧,但魏伊人有多好却也不必叫他们都知道。 “这是我的福气。” 殿内之人皆染笑意,只是那笑却是一副了然于胸不可说的样子。 顾千帆却是不甚在意,似是想到什么,他道:“陛下一直忧心云阳的矿脉,待水道连通,走水路便可直达定安城,一举多得!” 饶是顾锦澄也不得不大加赞叹,这个法子可算是解决了天楚当下面临的难题。 “此法甚妙!不过,朔河到底在云阳境内,倘若我们连招呼都不打,一意为之,即便此事对云阳有利,只怕也会引发争端。” 闻言,顾千帆从容自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了永和帝。 “云阳太子亲笔署名的引流意向书。” 永和帝接过,将信笺抖出,他快速阅过,上面还有云謇的太子印鉴盖下的鲜章,做不得伪。 “好!好!好!” 他不由大喜过望,顾千帆总是不会叫他失望,将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袁尚书!”他的声音里明显带了激动。 袁博一脸慷慨肃然躬身听命。 “臣在!” “着令工部,开闸!——分流!” “是!” 霎时,殿内其他人不由觉得心中万丈豪情燃起,眸中纷纷带了一层晶亮。 顾锦澄面上一片镇定,心内却是大为震动,顾千帆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而这样的顾千帆是属于天楚的,甚好! 无论殿外的雨势如何磅礴,却再盖不住已然激起的斗志。 ——————————————— 汀兰水榭,云謇跪坐在窗前。 榻上的小几,红泥小火炉中,水已渐渐沸腾,冒起的腾腾热气将视线掩住,雨势变得朦胧起来。 他拿了一旁的帕子,提起炉子,滚烫的水缓缓流进紫砂茶壶中。 “咳咳咳咳……” 水还未满,他猛地咳嗽起来,滚烫的热水洒了一桌,向四处流散开去。 坐在对面的云安一把将炉子上的帕子扯下,迅疾捂住了即将滴落到云謇腿上的烫水。 他将水渍擦净,又续满了壶中茶水,重新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云謇。 “皇兄,喝口茶顺顺气。” 云謇渐渐平复下来,接过茶盏,暖流入腹,倒也舒畅了许多。 大雨连下三日,带来了初秋的寒意。 云安转头望向窗外的重重雨幕,不由叹了口气。 “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停。永和帝派人来传话了,山洪暴发,冲毁了许多道路,只怕雨停了我们也得逗留些日子才能走。” 话到后面却是带了些轻松。 云謇面容柔和起来,看着云安,神色也是难得轻松下来。 “难得能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在定安城多待几日,倒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地活着,且正事已毕,权当游玩吧!” “是啊!不过待久了也不行,容儿那个鬼灵精也不知想我没。” 容儿,云謇唯一的孩子,因相貌与刘司容酷似,被洪武帝取名为云想容。 想起容儿,云謇眼角都带了笑意,脸上的宠溺不言而喻。 “你比我还惯着她,自然是想你的。” “我们从小就见了太多阴暗,总要让她无忧无虑地在光明中长大。” “十弟,”云謇的眼中渐渐染了几分无奈,“我很庆幸容儿不是男孩儿,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让她自幼习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她起码能保护自己。” “皇兄!你别总说这些!” 云安眉头皱了起来,即便深知云謇的命数,可他还是不愿听到。 “即便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护着她的。” 云謇却是摇了摇头:“深处皇室,我不希望她像我们一样背负太多,但,她也不能一直那么天真,你明白吗?” 云安闭了眼,叹了口气,艰难地点着头,这道理,他懂,可是,她不过还是个五岁的孩童,怎么就要背负起这些! “今日顾千帆所提之事,你怎么看?”云謇扫去沉重,将话头转移。 云安心知这是有意考他,但跟在云謇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事还看不透的话,岂不白活。 “天楚如今连日暴雨,水患迫在眉睫,转移百姓费时费力,一旦决堤,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顾千帆提出将水引入朔河,可以说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他喝了口茶,热流传入四肢百骸,他觉得心思更加活泛起来。 “朔河乃我国第一大河,近年来流量却大大减少,长此以往,后果只怕难以预料。顾千帆此举本意虽是为天楚,但对我们来说无疑也是雪中送炭。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了眼云謇。 “这样一来,我们就处于被动了。” “哦?” 云謇却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云安竟还能想到这一层,看来他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他的十弟已不知不觉长大了。 “那你说说看,怎么个被动法。” 见云謇并没有否决他的意思,云安心中越发有了底气。 “我们始终处于下游,蟒江成为朔河的水源,无疑是捏住了我们的命脉。可这事即便我们不同意,水放下来我们无法阻拦,他们顶多是占了理亏。而我们同意了,尚能卖个人情给天楚,暂时还能让朔河得到喘息。” 云謇很是欣慰地点点头,他缓缓起了身,行至窗下,将帘子放下一截,恰好遮住了飞进来的雨点。 “你说得不错,云阳与天楚因着长宁长公主与顾千帆之事,本就积怨已深,现在咱们更是亲自将筹码递到了他们手上,日后,无论何种谈判,我们都处于劣势。” 在云安心中云謇大概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听出云謇话中的妥协与无奈,云安觉得心中没来由得烦躁。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云謇转过身拍了拍云安的肩膀,却是没有说话。他斗得过人却争不过天,这次是老天不站在云阳这边。 “天命难违!” 就如同他争不过自己的命,云阳,也争不过天命! 若他能再多活几十年,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第三十三章 耳光响亮,兴师问罪 蟒江水浩浩汤汤向着茫山奔流而去,带走了暴雨下的沉沉阴霾。 磅礴大雨,终于在第五日夜里渐渐收住。 及至第六日清晨,天光明媚,久违的阳光,撒下无数希望。 积水退去,各府开始清理着门前的泥泞,街头又渐渐热闹起来。 平远伯府,林月瑶这些日子过得很是小心翼翼。 林望海对她一改从前的娇惯纵容,反而事事严苛,一时她的娇纵跋扈也磋磨了不少,坐着不动倒还有几分娴静的味道。 小林夫人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指使着下人收拾院子里的淤泥。 莫隐远远地看着,不由嗤笑一声,他渐渐从廊下走近,在阶梯下站定。 明明站在下首,望向小林夫人的眼神却仿若一个上位者看下位者。 他缓缓上了台阶,站在小林夫人身旁,行了礼,无论神情如何,动作却是叫人挑不出错来。 “夫人倒是闲情逸致,还有时间在这里收拾院子,父亲都多久没进过你屋子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叫小林夫人听见。 但作为一个晚辈说这些话,却是逾越了。 小林夫人仿佛被踩到痛脚般,眼中的怨毒不言而喻。 “父亲如今已然厌弃了六妹,连带着对夫人也生了嫌隙,六妹迟早是要出嫁的,夫人却是父亲的枕边人,想要挽回父亲的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挽回?谈何容易!这几日无论她如何做,林望海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的。 “老爷见都不愿见我,怎么挽回?” 莫隐一声轻笑:“夫人应该知道,整个平远伯府父亲最听谁的话。只要我为夫人说几句好话,父亲自然也就回心转意了。” 闻言,小林夫人脸上一喜,却又立马警觉起来。 她是不见得多聪明,但还不至于蠢到认为莫隐会无缘无故帮她。 何况,他向来并不怎么待见她。 “你想要我做什么?” 莫隐笑得一脸无害,眼中却是带了几分冷意,这个女人倒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夫人误会了,莫隐不过是不忍看六妹受苦。要知道,六妹原先可是陛下钦定的定国将军夫人。” 他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蛊惑,小林夫人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立马暗淡下来。 莫隐嗤之以鼻,说什么都信,真是个好骗的女人。 “若不是半路杀出个魏伊人来,未来的将军夫人就是六妹了,依着六妹的容色,顾将军又怎会不喜欢?” 小林夫人的目光渐渐变得狠毒起来。 “既然她挡了月瑶的路,清理掉了,将军夫人自然就是月瑶的了。” 闻言,莫隐故作惊讶,一脸担忧。 “夫人你这是何意?郡主是良善之人,莫隐寻亲时还得到过她的帮助,还请夫人看在莫隐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于她。” 脸上的神色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心悦魏伊人。 小林夫人自然也是看懂了他的担忧,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伤害她的,你既然对她这么上心,那便送给你好了。” “夫人!莫隐不是这个意思。” 他急急的解释,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你不必紧张,我懂!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你父亲那边还要你多费心。” “夫人放心,左右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桐林飞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他眼里多了一抹兴味。 “夫人,莫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定安城的街道上,一辆没有标志的马车缓缓行驶着,身后还跟了好些侍卫模样的人。 东街上,还横七竖八倒着好些未及收拾的木架。 马车被迫停下。 “小姐,前面路被挡了!” 女子掀帘看了一眼,道:“无事,停在一旁,走过去便是。” 她缓缓下了马车,见着京兆衙门的人与百姓正齐心协力地清理着街头的杂物。 虽还是一片狼藉,却又有种另类的祥和安宁。 莫隐瞧着远远走来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来,随手帮身旁的男子扶起了倒地的货架。 “谢谢!谢谢!” 那男子诚挚地说着感谢的话。 “不客气!” 莫隐淡漠而疏离地回应,向着女子靠近,顺带捡起路边的杂物。 “公……” “叫我三小姐吧!” 莫隐话一出口便被顾锦兰打断。 她老远便瞧见他了,想起上次出宫的事,顾锦兰只觉连心跳都快了许多。 “上次……” “上次……” 二人竟同时开口,听得对方一样的话语不由愣住,都没有再说下去。 “你先说吧!” 顾锦兰再次开口。 “上次舍妹无礼,冲撞了三小姐,不知三小姐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眸子里温柔似水,满含关心。 顾锦兰的心渐渐沦陷。 “有劳林少爷关心,我早已无碍了。” “那就好!三小姐怎会今日出门?街上还未收拾出来,开市最快也要等到明日才行。” 顾锦兰满含笑意地摇了摇头:“我才不是来逛市呢!” 在莫隐好奇的目光下,她不好意思地垂了眸看着自己的鞋尖。 “这些时日在宫里待乏了,难得今日天已放晴,想去找伊人和青漓说说话。” 莫隐眼角轻挑,顾锦兰和魏伊人的交情看来不错,以后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三小姐今日怕是要扫兴了,你看!”他指着沿街还未清理完的杂物,“东街尚如此,其他地方就不必说了。” 闻言,顾锦兰的小脸挤作一团,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这就要回去吗?” 莫隐不由轻笑一声。 “三小姐实在无聊,倒是可以去观景楼看看,从这里过去,不会有什么障碍物,而且今日那里不会有什么人。” 观景楼,蟒江边最大的观景阁楼,平日里数不胜数的人,连日大雨,倒叫那里冷清了不少。 顾锦兰眼里含着兴奋的光芒。 “我还未去过呢,今日倒是可以去见识见识蟒江的壮阔。可是,”她又尴尬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走!” 莫隐唇角笑意越发明显,他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 “我正好去那边有事,倒是可以为三小姐引路。” 顾锦兰扬起灿烂的小脸:“那便多谢你了!” 观景楼上,顾锦兰远远望去,大江之水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叫人也不由生出澎湃之情。 “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莫隐的声音传来,顾锦兰回头望去,见他恰好看着自己,二人一时无言,空气中似乎有种异样的气息在流转。 顾锦兰只觉心快要跳出来了,她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故作镇定地向外望去,却无心再赏景。 第三十四章 平远伯府,各怀鬼胎 平远伯府的主院里,林望海还未起身,他一脸餮足地搂着小林夫人,一手轻轻抚着她莹白的肌肤。 这个女人虽小家子气了些,但在某些方面却是让他极为满意的。 小林夫人的脸上带了得意的笑容,到底,她才是这府中的主母,那些莺莺燕燕不过是玩物而已。 “后日陛下要办践行宴,你盯着月瑶一些,别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小林夫人心思翻涌,这倒是个机会。 只要魏伊人出了事,将军夫人就是她的月瑶,她也会摇身一变,成为定国将军的丈母娘。到时,谁还敢笑话她只是个五品散官的女儿。 “老爷,你放心吧,妾身省的。” 林望海看着渐渐大亮的天光,翻身下了床。 “你无事还是与良妃娘娘多走动走动,虽然不受宠,但到底还有个六皇子傍身,在陛下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 小林夫人唇角带笑,伺候着林望海更衣洗漱,心中却是讥俏连连。 她那个姐姐,最是心高气傲,初入宫时,倒也还算受宠,自从沈皇后上了位,还不是被打压得一点锐气都没有了。 瞧着光鲜,实际上连她都不如。不过,眼下确实要与她多走动才行。 “老爷说得是,回头妾身就递帖子进去,等候召见。” ——————————————— 芷仪宫,大殿中一群宫人正神色紧张地围坐一团。 中间,站了一约莫一岁左右的孩子,肉嘟嘟的小脸瞧着可爱极了,他一步一停,摇摇晃晃,显然是刚学会走路。 上首,良妃一袭绛紫宫装,瞧着那雪玉般的小人儿一拐一拐地向她走来,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抖动着,她蹲下身,伸出双手将孩童抱了起来。 “谦儿乖,知道找母妃了。” 尚不会说话的孩童不停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良妃脸上胡乱地摸着,又凑近了脑袋,“嘛”的一声,将口水糊在良妃脸上。 似是感到非常开心,他拍着小手咯咯地笑起来。 良妃只觉心都酥了,她蹭了蹭他肉嘟嘟的小脸。 这孩子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慰藉了。她心高气傲,从前也争过抢过,可却抵不过帝王的一人心。 后来她慢慢想通了,这位陛下最是讨厌勾心斗角,你越争,他离得越远。沈皇后当初不就是性子寡淡,不争不抢才入了他的眼吗。 她开始收了性子,永和帝偶尔也会来芷仪宫歇息。上苍垂怜,将顾锦谦赐给了她,让她不至于像其他女子一般静待红颜老去。 她没有帝王的宠爱,顾锦谦是她唯一的依靠,正是因为有了顾锦谦,她才被封为良妃,否则,到现在她还只是玉嫔。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此刻在已良妃怀中昏昏欲睡。 “娘娘,平远伯夫人递了帖子来,现下正在宫门等候呢!” 说话的是良妃身边的得力之人,谭姑姑。 良妃抚了抚额心,一时没有说话。 “娘娘若不想见,奴婢这就去回了。” “慢!” 紧接着一声浅浅的叹息传来。 “召她进宫吧!” “是!” 宫门下,小林夫人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地掀帘看着宫门口的动静,神色间隐隐有几分不耐烦。 “怎么还不来?当了个娘娘还了不得了!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妾,摆什么臭架子呀!若不是有事,谁稀罕来看你的脸色!”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她又掀了帘子看去,正瞧见芷仪宫的一个小宫女向着宫门口走来。 小林夫人敛了敛神色,将衣服整理好,堆起了笑脸,才款款下了马车。 小宫女见了小林夫人,恭敬行了礼:“夫人,请随我这边走。” 一路上,小林夫人四处瞟着,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她还是被这里的雄伟壮丽所吸引。 她时常会想,倘若她是姐姐,住在这里的便是她王秀荷,而不是如今的良妃娘娘王秀华了。 进了芷仪宫,小林夫人向着良妃草草行了礼,便自顾自地坐下。 良妃皱了眉,挥退了殿内的宫人。 小林夫人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酸溜溜地说道:“姐姐,虽说你不怎么受宠,但陛下和皇后娘娘倒也未亏待你嘛,这殿里的一应陈设可都是贵重物品。” 良妃神色冷然地看着小林夫人,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与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关系。 “说吧,找本宫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你可是我唯一的姐姐。” “行了,少装模作样!有什么事就直说。” 小林夫人不满地撇了撇嘴,想着有求于人,不好发作,便忍了下来。 “姐姐觉得若月瑶能嫁个好人家,能为你带来多大的助力?” 良妃却是眼角一跳:“你什么意思?” 小林夫人谨慎地扫视了一圈,起身走到良妃身边,放低了声音:“原先陛下为顾将军选的正妻是月瑶。” “你说什么?不可能!” 良妃一脸的不信,永和帝对顾千帆的疼爱人尽皆知,先前林月瑶的家世样貌都是顶顶好的,但她的品性还不足以支撑起将军府。 永和帝不会为顾千帆选一个没用的花瓶。 退一步说,即便永和帝真的选了林月瑶,只要顾千帆看不上,永和帝绝不会勉强他。 想到这些,她的眼底带了嘲讽。 “你疯魔了吧!这种话也敢说!” 小林夫人却只当良妃是见不得她好。 “姐姐不必如此看我,你何不想想,倘若月瑶真能嫁给顾将军,能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她一瞬不转地盯着良妃,像是想要将猎物引入陷阱的猎人。 “陛下对顾将军有多疼爱,你比我清楚。即便陛下独宠皇后娘娘一人,看在顾将军的面儿上,也会对姐姐多上心几分。” 良妃眉目间渐渐有所松动,小林夫人见状,越发趁热打铁起来。 “姐姐!月瑶成了将军夫人,谦儿身后可就有了靠山。” 她的声音渐渐放低。 “陛下正值壮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大皇子优秀又怎么样?五皇子是皇后所出又怎么样?谦儿还小,好好培养,那个位置……” 良妃却是一把捂住了小林夫人的嘴,紧张地四下看了一圈,见得无人才渐渐松开。 “你说的什么胡话!这些话切莫再说。” 小林夫人一把抓住良妃有些颤抖的手,恶狠狠地看着她。 “姐姐,你别装了,你敢说你没有想过?谦儿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连皇后见了你都要行礼,你敢说你不心动?” “够了!” 良妃甩开小林夫人的手,胸膛起伏不定,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看向小林夫人的目光,仿佛是要吃人。 “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时候你便处处与我作对,现在会那么好心为本宫着想?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想拿本宫为你的月瑶做嫁衣,没那么简单!” 小林夫人疯魔般笑了起来。 “我为了自己又怎么样!为了月瑶又怎么样!你不想出力想白捡好处,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要是想一辈子这样过去,就守着你的谦儿过吧!” 她恢复了平静,轻飘飘的声音又传来。 “当年七子夺嫡何等惨烈,姐姐不会不知道吧!你想安安稳稳的,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却是说到了良妃的痛处,她捂着心口,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顾锦谦是她最大的牵挂,他将来可以只做个闲散王爷,可……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当如何? 难道要眼睁睁地坐以待毙吗?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小林夫人:“你想怎样?” 小林夫人笑了,仿佛融化了冬雪的春日暖阳。 “只要魏伊人出了事,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第三十五章 甜而不腻,正合我意 天刚蒙蒙亮,将军府的马车便出了门,不疾不徐地向着泰和巷驶去。 魏府,管家站在刚打开的大门前,便远远瞧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尚未停稳,顾千帆便已站定。 管家赶紧迎了上来:“原来是姑爷来了,快请进!” 他侧开身子,将路让出。 “姑爷”二字让顾千帆很是受用,他大踏步走进,向着厅堂而去。 魏思远等人正坐在桌边用着早膳。 见着顾千帆远远走近,白萱华起了身,道:“千帆这样早便来了,伊人这会儿还睡着呢!” 魏重舟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呀!顾将军,你怕是不知道吧,我这个妹妹呀,千好万好,却是个爱睡懒觉的,以后你们成了婚,洗漱更衣这等事,她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闻言,顾千帆却是宠溺一笑。 “这些小事我可以自己做,她想睡多久都可以。” 闻言,白萱华和魏思远相视一笑,眼中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魏重舟挑了挑眉:“吃早饭了吗?没吃就一起吧!” 顾千帆从善如流地坐下。 在水一方的院子里,墨玉瞧着天色不早,无奈摇摇头推门而入。 “小姐……小姐……” 魏伊人翻了个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小姐,该起了,顾将军都来了。” “大清早的,他来干嘛?” 墨玉站在衣柜前,寻思着拿哪件衣服出来。 “小姐,今日二十八了,陛下在宫中举办践行宴呢,顾将军八成是来接你的。” 魏伊人放下洗脸的帕子,顿觉神清气爽了不少。 “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难怪!”这次走的正门。 顾千帆来的时候,魏伊人正坐在琉璃镜前等着墨玉为她插簪,试了几支却都不甚满意。 白玉琉璃簪插在发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墨玉正欲取下,忽地,一支黑玉镶金梅花簪插了进来。 两支簪子插在一起,相得益彰。 “这样正好!” 魏伊人从镜中看清了那支簪子,这是…… 她伸手欲取下,却被顾千帆一把捉住,她转身看向他,眼中带了不解。 “这是你母亲的。” “你戴着正好,她也会喜欢的。” “可……” “乖,听话!” “……” 墨玉含笑悄悄退下。 魏伊人觉得心肝儿都颤了一颤,顾千帆竟然对她说“乖,听话”! 天哪! 眼前的顾千帆大概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冷面寒将。 她老神在在地站起身,暼了一眼顾千帆,眼中又带了一抹戏谑。 “你来得再早一点,魏府大门都还未开呢!” 顾千帆却是勾唇一笑。 “不会,我算准了时间来的,走吧!” 瞧着顾千帆脸上“生动”的表情,魏伊人不由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顾千帆平时瞧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私下里其实也还好。 …… 将军府的马车如此大张旗鼓地停在魏府门前,顾千帆亲自到魏府接平乐郡主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定安城。 因为早前魏伊人献策解决了水患,在百姓心中便有了良好的印象,如今再有顾千帆这尊大佛的加持,一时便成了神仙般的人物。 而无数闺中少女不由感叹,原来冷面将军也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恨不得那被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是自己。 ——————————————— 奉天殿内,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小林夫人斜斜瞧着坐在顾千帆身旁的魏伊人,眸光暗了几分。 她的目光与良妃不期而遇,她遥遥举起酒杯,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良妃饮下杯中美酒,眼角的余光瞟向上首琴瑟和鸣的帝后二人,眸色暗淡了几分。 她敛了敛心神,重新斟满酒杯,转头向永和帝看去。 “陛下!你瞧今日如此热闹,不如请诸位小姐表演一番,若能促成几桩美事,也是陛下的恩泽。” 永和帝点了点头:“良妃所言有理!” 不过这话却不能由他来说,他微笑着转头看向沈明湘。 沈明湘点头会意,她抬了手,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本宫听闻,各府小姐为欢送诸国使者,准备了不少节目,现在便开始吧,不分先后,有意者自己上台即可。”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此举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时间,有跃跃欲试的,有含羞带怯的,有满不在意的,还有看热闹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却无人愿第一个上去。 沈明湘却是笑了笑,她的目光定在林月瑶身上。 一看就是仔细打扮过的,那套红翡头面,将她衬得更加明艳动人。 林月瑶看着众女神色,心底极为不屑,若是从前,她早上去了,可现在,没有林望海发话,她不敢! 沈明湘轻叹一声:“月瑶,你出来给她们起个头吧!” 林月瑶不由大喜过望:“是!容臣女换身衣裳。” 换衣裳?这就是要跳舞了。 在座的年轻男女不由都满含期待。 定安城一直盛传,林月瑶一舞绿腰,似九天下凡的神女,真正得见的却不多。 只见她一身长袖轻薄绿衫缓缓走进殿中,林月瑶本就生得美,如此打扮,竟叫不少公子哥移不开眼。 江秉安看着殿中轻盈舞动的女子,不由眯了双眼,他怎么没发现天楚还有这样一个美人儿。 “那是谁?”他转头问着方言。 “平远伯府幼女林月瑶,之前那次宴会她也在的,想是殿下未注意吧。” “是吗!本太子一直注意着魏伊人,差点错过了。” 江秉安目光闪烁不定。 “她,本太子要定了。” 沈明湘与永和帝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江秉安的反应,见得他眼中渐渐流露出的痴迷,不由相视一笑。 魏伊人将这一切收在眼底。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一直放任着林月瑶。 扫向殿中,林月瑶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舞步轻移,如推若引,似留且行。 低眉婉转间尽是柔情,仰头回首间尽是愁绪,一举一动皆牵引着众人的目光。 饶是魏伊人以上千年的挑剔眼光来看,都不得不承认,林月瑶确实是个天生的舞者。 她看向身旁的顾千帆,恰好迎上他的目光。 “美人在舞,你竟不看?” “没什么好看的!” 而看着这一切的小林夫人越发愤恨起来。 顾锦兰瞧着殿中舞得越发畅快的林月瑶,也不由露出了赞赏之情。 她起了身走到魏伊人身旁坐下,指了指殿中。 “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魏伊人想也没想便摇了头。 “这不过是借个漂亮的由头相看人家,我去做什么?再说我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不会?顾锦兰一脸不信。 “你瞧着倒像是什么都会的。” 魏伊人失笑。 “那你可别被表象迷惑了,我此前一直痴傻着,一朝恢复,能识字念书便不错了。” 顾千帆听得这话,却是想到了什么,兀自笑着。 琴棋书画,可能下棋还有一定的造诣,其他嘛,确实不敢恭维。 第三十六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有了林月瑶珠玉在前,后面的几支舞蹈虽也不错,却难免叫人感觉索然无味。 殿中不少世家公子频频向林月瑶望去,眸中倾慕之意不在话下。 林望海也难得地夸了她几句,林月瑶一时心中得意极了,感觉连日来的晦气也一扫而光。 她悄然望向顾锦澄,欲诉还休,少女的心事全写在了眼中。 对于这些歌舞,顾锦源却是没有半分兴趣的。 他扯了扯顾锦澄的袖子:“皇兄,太无聊了,我可以去找徐青泽吗?” 顾锦澄看向顾锦源,一时心内有些复杂。 他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摸了摸顾锦源的脑袋。 “去吧!” 到底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身旁被顾锦兰拉过来的徐青漓听得顾锦澄的叹息,不由抬眸看向他。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无事。” 顾锦澄敛去眸中神色,夹起一块八珍糕放进徐青漓的碟子。 “尝尝这个,是你喜欢的口味。” 徐青漓瞧着碟中糕点,不由愣了愣神。 “怎么了?可是不喜欢?” 徐青漓摇了摇头,咬了一小口糕点,细细咀嚼起来。 “不是,只是好奇,殿下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有心,总会知道的。” 顾锦兰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坐在这里,简直就是煎熬。 她偷偷看向平远伯府的位子,莫隐正与平远伯夫人说着什么,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看上去十分温和有礼。 倒真是个翩翩公子哥模样。 殿内的表演渐渐平静下来,小林夫人瞥了眼始终稳如泰山的魏伊人,不由轻笑了两声。 笑声在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众人皆侧目看去。 “听闻平乐郡主献策解决了蟒江水患,想必也是个蕙质兰心之人,不知今日在座众人有没有那个荣幸,能见到郡主才艺呢?” 林望海不知小林夫人这又是抽得哪门子风,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哗众取宠。 可碍于众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好发作,只频频在底下扯着她的袖子。 小林夫人却仿若未闻,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魏伊人。 殿内众人也纷纷看去。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观之魏伊人,却老神在在地与顾千帆喝着茶吃着点心,仿佛深处风暴中心的是别人一般。 顾锦兰知道魏伊人是故意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魏伊人。 魏伊人抬眸扫了一圈,不由挑了挑眉。 “大家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魏府大小姐痴傻了十八年的事,怕是无人不知吧,哪里来的才艺呢?” 小林夫人笑得无害:“郡主过谦了,顾将军的眼光总不会错的,想必郡主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得将军青眼有加。” 魏伊人丢了一个眼神给顾千帆,她印象中似乎并没有得罪过平远伯府的人吧,这分明是冲着顾千帆来的。 只是,林月瑶属意的明明是顾锦澄,这平远伯夫人一直针对于她又是什么意思! 魏伊人还未说话,上首便传来良妃轻飘飘的声音。 “郡主不愿出风头本是好事,不过郡主是将军心尖尖上的人,今日倘若不拿些真本事出来,只怕将军也会遭人笑话。” 话语里无一不是为了顾千帆着想,连永和帝也看向了魏伊人。 看来不去不行了。 魏伊人勾唇一笑,风华自成。 “夫人果真想看?” “……” “如你所愿!” 随即,她在顾千帆耳畔说了些什么,才款款起身。 “待我换身合适的衣裳来。” …… 殿中,宫人持一副长长的空白画卷一左一右而立。 两侧摆了林林总总的各色颜料。 丝竹之声渐起,所有人的视线向着殿外望去。 魏伊人一身淡青紧身舞衣,玲珑的曲线分明,仿若从水墨丹青中走出来的画中人。 顾千帆眸色渐沉。 看来以后不能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了跳舞了。 只见殿门处的女子随乐而动,水袖灵动飞舞,挽起无数涟漪。 她踩着碎步,旋转而进,身影在舞动的水袖之下若隐若现。 旋进殿中,她轻轻一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水袖甩出,浸染了墨汁。 她回眸一笑,张扬自得,一个回旋,收回水袖,顺势打向画卷,空白的纸张上留下两团浓墨。 殿内众人不由惊诧,这是要作画吗? 丝乐之声越发轻快起来,魏伊人的动作随之变得越来越干净利落。 她勾起水袖,挽出兰花掌,手背在颜料上抚过,莲步轻移至画卷前,手背划过,留下几道弯弯曲曲深浅不一的长长线条。 众人的心被勾起,目不转睛地随着魏伊人的身影而动。 她的舞姿不同于林月瑶的优雅曼妙,带给人一种轻快活泼的感觉,叫观者也轻松愉悦起来。 水袖翻飞,玉足染墨,画卷渐渐成行。 朝阳火红,巍峨耸立的山脉气势磅礴,滚滚东去的江河浩浩汤汤,楼阁之上的身影睥睨天下,指点江山。 画卷之中,悄然流淌着豪迈壮阔之感。 殿内众人的神色渐渐变得不一样,倘若先前林月瑶带来的是惊艳,那么眼下也只有震惊才能形容他们目前的心境。 普天之下绝不缺乏会跳舞之人,也不缺乏会画之人。 但,舞能动人心,画能动人意的,却是凤毛麟角。 丝竹之声渐渐放缓,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时,魏伊人收起水袖在殿中站定。 一舞水墨完毕,顾千帆的眸子里染上了异样的色彩,他率先拍起了手掌,满殿之人才回过神来。 一时,殿内掌声雷动。 小林夫人咬了咬牙,爬吧爬吧,爬得越高才摔得越痛。 顾千帆在众人目光之下,向着魏伊人走去,他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 一舞毕,魏伊人只觉有些发热,刚想扯下外袍,却被顾千帆一把按住。 “不许脱!” 众人皆是一脸暧昧地笑着。 魏伊人示意将画卷转向上首。 “江山社稷图献给陛下,祝我天楚山河永固!” 永和帝激动地站起身:“好个江山社稷图!好个山河永固!平乐此舞叫朕大开眼界。” 一时间魏伊人的风头完全盖住了林月瑶。 沈明湘不由轻咳了两声:“伊人此舞与画融合,确实不错,方才月瑶的绿腰舞轻盈曼妙,倒是各有各的特色呢!” 永和帝心情大好,广袖一挥,道:“赏!皆有赏!” 底下人又回味起林月瑶的舞姿来,与魏伊人比起来虽小气了些,却也不能否认她跳得不好。 这二人的舞立意不同,各有各的美,倒无法评判谁优谁劣了。 只此宴过后,坊间内一直流传了一句话:北国有佳人,轻盈舞绿腰,淡紫青罗画江山。 说的便是林月瑶和魏伊人。 二人一舞绿腰,一舞水墨,凭舞而名动天下。 此乃后话,宴会仍在继续之中。 第三十七章 如意郎君,风波再起 酒过三巡,人已微醺。 林月瑶频频望向顾锦澄,眼神哀怨凄婉,任谁都能瞧出她对顾锦澄的意思。 小林夫人与良妃的视线再次交汇,良妃神色淡淡,状似无意地挥了挥手,小林夫人微微抬了眉,垂眸看向杯中美酒。 她抬了手拨弄着头发,宽大的袖子扫过小几,杯子倾身而倒,酒顺势流出,打湿了林月瑶的裙子。 那位置却是有些尴尬,刚好在腰下几寸的地方。 “娘!你干什么呀?” 濡湿感传来,林月瑶低头看去,不满地皱着眉头。 “哎呀!怎么湿了这么大一片,别担心,娘给你擦擦。” 她拿出手帕擦拭着,却无甚作用。 林月瑶一把抚开她的手:“别擦了,越擦越湿!” “那只有换一件了!” 小林夫人又转头看向林月瑶身后的贴身丫环。 “姝红,带小姐去偏殿。” 林月瑶一手搭在姝红的手上,另一只手捏了帕子遮在身前,向偏殿行去。 这里的动静不算大,但明里暗里观察林月瑶的人不少,是以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莫隐的手状似无意地敲击着桌面,指尖的活动却又极有章法,仿佛蕴藏了某种暗号。 方言瞧得莫隐的动作,低了头凑到江秉安耳边,抬手的瞬间,无意抚过江秉安的衣袖和杯子。 他的手掩在嘴边,对着江秉安耳语了几句。 江秉安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向着顾千帆走去。 行至小几前,他将端着酒杯的手向着顾千帆伸出,袖子下刚好便是一盏美酒。 “顾将军!” 他的声音也带了些微的醉意。 “本太子素闻,你胆识谋略过人,在战场上更是所向披靡,本太子甚是敬仰,这杯酒,本太子敬你!” 顾千帆这才缓缓起身,神色平淡,倘若换个场合,他怕是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江秉安。 他一个字也未说,只将酒杯向着江秉安举了举,便一饮而尽。 见状,江秉安将杯中的酒倒入腹中,方才心满意得地离去。 魏伊人望着江秉安的背影,隐隐觉得心中有些发慌,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瞧着魏伊人微蹙的眉头,顾千帆的眼底染上了忧色。 “许是殿中太闷了吧!”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魏伊人点点头,正起身的瞬间,却感觉肩头一道力道传来,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侧身看去,呈汤的宫人手中只剩下空空的汤盅,惊恐地看向顾千帆的胸前。 滚烫的温度透过濡湿的衣料传来,饶是顾千帆也皱了眉头。 但他也庆幸,那汤没有泼在魏伊人身上。 他看得分明,那宫婢先是腿一软才撞在了魏伊人肩头,倘若不是魏伊人正巧起身,那汤便是从她身上兜头罩下,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几步之外,魏伊人还能瞧见泼在顾千帆胸前的汤还冒着腾腾热气。 她的手不自觉地向着他胸前抚去,入手的温度传来,她的心莫名一疼,这怕是要烫起一层皮来。 那宫婢反应过来,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这边动静太大,一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顾锦兰腾地站起身,疾步走到顾千帆身旁,看清他身上还冒着热气的汤渍,也不由发了怒。 “都是死的吗?还不快叫御医来瞧瞧!” 顾千帆正想拒绝,其实他没那么娇气,这点疼痛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可瞧见魏伊人眼中的担忧,他便不再开口,甚至嘴角还带了笑。 东侧殿里,御医为顾千帆处理着烫伤,魏伊人同顾锦澄、顾锦兰以及徐青漓在殿外等候。 一小太监却匆匆而来,在几人面前站定行了礼。 “大殿下!三公主!不好了,五殿下和徐大人家的公子打起来了。” 闻言,徐青漓不由心中一跳,她看向顾锦澄:“殿下!” 顾锦澄却是安抚地摇了摇头:“别担心,许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先去看看再说。” 顾锦兰想了想,道:“伊人,你在这里等表哥,我们先去看看他们怎么回事?” 三人身影渐渐远去,魏伊人时不时地望向殿门。 “郡主!”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魏伊人不由转头看去,下首站立的是栖吾宫内的一名二等宫婢。 “郡主,皇后娘娘请你过去一趟,有事要与你商量。” “现在?”魏伊人微微皱眉,总觉心中有些不安。 那宫婢点了点头。 魏伊人转头看了一眼还紧闭的殿门,脸上神色莫名。 先是顾千帆被烫伤,接着顾锦兰等人被支开,现在又要将她也支走,她隐隐嗅到了算计的味道。 对方千方百计将所有人支走,留下顾千帆,到底想对他做什么?她也走了,顾千帆会不会有危险? 沈明湘也牵扯其中,到底是巧合,还是被有心人利用?亦或是…… 思虑间便听得里间顾千帆的声音传来。 “你且去吧,我这边处理好了,便去舅母那里寻你。” 魏伊人微微抬眸看向下首的宫婢,又唤了蘅玉。 “我们走吧!” 宫婢带着魏伊人一路越走越偏,魏伊人不由心生警惕。 “郡主见谅,娘娘行至朝霞殿,便觉劳累,是以这会儿在朝霞殿等您。” 那宫婢先一步开了口,倒叫魏伊人无话可说。 至朝霞殿门口,那宫婢便停了下来。 “娘娘在里间等候,郡主自请进去便是。” 魏伊人与蘅玉对视一眼,她摸了摸腰间锦囊里的避毒丸,扬起唇角,带了蘅玉往里走去。 殿内静悄悄一片,连个人影都未见到。 绕过围屏,隐隐闻得一股甜香,那床榻上细微地起伏着,似乎躺了个人。 渐渐走近,魏伊人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 江秉安! 她明白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清清白白,只怕也会流言蜚语满天飞。 何况,她可不认为这弥漫的香气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原本沉睡的江秉安渐渐变得不安起来,他扭动着身体,似是觉得极为难受。 他渐渐醒来,盯着魏伊人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意识早已被药物控制,江秉安凭着本能抓向魏伊人,却被蘅玉一把拉开。 魏伊人面沉如水,咬牙切齿:“打晕他!” “是!” 蘅玉一个手刀砍去,江秉安倒在床上,却依旧艰难地扭动着。 江秉安是解决了,可魏伊人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起来。 蘅玉斜睨了一眼床上的人:“他要怎么处理?” “丢这儿吧!我心里不踏实,现在无暇顾及他,先回东侧殿看看。” 东侧殿内,御医将最后一点药膏涂抹在顾千帆身上。 “这药两日换一次,期间不要沾水。” 说着便躬身退去,东侧殿很快便只剩下顾千帆一人,他悠然地站起身,脱下了身上脏掉的衣裳,扯过一旁干净的衣衫。 里衣尚未系好,便感觉身体里隐隐一股燥热升起,慢慢地,陌生的空虚感袭来,直冲小腹之处。 顾千帆眸色渐沉,竟有人对他下这种药!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招,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他捏紧了拳头,压制着体内乱窜的气流,额头开始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那陌生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他的呼吸变得紊乱,将将系好的里衣已被扯开,露出紧致结实的胸膛。 他的眸子里已是一片血红。 “吱呀”一声,却听得有人推门而入,空气里隐隐传来一阵甜香。 有女子的窈窕身影渐渐走近,那馨香飘入鼻尖,顾千帆的呼吸越发紊乱起来。 不一会儿,室内便传来一阵裂帛声。 …… 第三十八章 本心难得,下落不明 魏伊人带着蘅玉出了里间向殿外走去,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心口处的跳动越发凌乱起来。 殿门却从外被推开,好些人一涌而入,当先的便是那小林夫人。 “不曾想郡主也在,失礼了!我们逛了会儿园子,甚是疲累,以为这是无人的空殿,这才推门而入,郡主见谅。” 那双眼睛却四处瞟着,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魏伊人眸子微眯,竟来得这样快,倘若叫她们发现她与江秉安共处一室,只怕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笑得温婉,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无妨,我也才走进来,发现无人,觉得甚是冷清,正要离去,你们便来了。” 这时,里间却传出轻微的响动,魏伊人不由捏紧了手心。 人群中一秀气的姑娘不由吓了一跳:“呀!里面好像有声音,不会有老鼠吧!” 她身边的姑娘安抚着她:“别怕,这么多人还怕什么老鼠。” 小林夫人的脸上带了笑:“宫里干净得很,怎会有老鼠?许是猫呢!” 与小林夫人交好的一位夫人不禁笑了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管是猫还是老鼠,总不至于伤人吧!郡主,你说呢?” 魏伊人神色淡淡,心中却是冷笑连连,她抬手抚了抚发丝。 “那就去看看吧!” 一众人向里间走去,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未发现。 魏伊人与蘅玉不由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皆看见了不解,江秉安竟不见了! 小林夫人不由皱了眉,明明瞧见江秉安进了朝霞殿,也未见着他出去,好好的大活人还会消失不成。 她不甘心地四下扒拉着寻找着。 魏伊人冷眼看向她:“夫人这是在找什么?” 小林夫人尴尬地赔笑几声:“我这是怕角落里藏了老鼠,出来伤人呢!” 可真是蹩脚的借口! “这里怪无聊的,本郡主就不奉陪了,诸位好生休息!” 魏伊人转身离去,她心中还是感到不安,没功夫陪她们演戏,她得去看看顾千帆才行。 一路疾行至东侧殿的拐角处,便听得前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魏伊人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心口,越发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出了拐角,便见东侧殿的门口围了好些人,正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地议论。 渐渐走近,听得里面传出一阵女子的轻吟,夹杂着男子的低吼声。 魏伊人脚步一顿,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儿,岂会不懂那是什么。 这声音直直撞进脑海,震得她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周身血液都凝固了般。 “小姐!” 蘅玉瞧着魏伊人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她虽不懂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却也隐隐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魏伊人摆了摆手,艰难地迈了步子向着殿门走去,无论怎样,她总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的人或许不是顾千帆呢,多少女子送上门来他都不要,怎会在宫里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倘若他遭了算计呢?这样的事她见得还少吗! 小林夫人带了众人一路随着魏伊人而来,待得走近听见那声音,她收起脸上的笑意,随即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竟在宫里做出这等事!真真是……有伤风化!” 人群中的闺阁女儿纷纷被自家长辈找了理由打发走。 众位夫人神色尴尬不已,着了宫人去禀告皇后娘娘。 却在这时,里面却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啊!……” 声音中满是惊恐,带着哭腔。 众人神色各异,难不成这女子还是被强的?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女子细碎的哭泣声又继续传来。 “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这声音虽带了哭腔,却也有不少人听了出来,那正是平远伯府的幼女林月瑶。 一众人神色古怪地看向小林夫人。 小林夫人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羞愧难当的模样。 “到底是谁?竟如此羞辱我儿!” 屋内又是一阵推搡地声音。 “林小姐何必做出此等模样,你既成了本太子的人,本太子就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太子!众人皆惊,原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醉了酒才失礼,竟是个太子! 天楚是没有太子的,云阳和江越的倒是刚巧在宫中。 云太子素来是个病秧子,无暇男女之事。 殿内的想必也就只会是那个好女色的江太子了。 魏伊人听得这声音,心下稍安的同时,又感到疑惑,江秉安怎么又出现在这里?顾千帆又去了哪里? 对方明显是将她和顾千帆分别算计到了江秉安和林月瑶的头上,哪知中间却出了岔子,她与顾千帆都没上当,倒叫江秉安和林月瑶滚到了一起。 顾千帆不在殿中,此事多半是他的手笔,那他去了哪里? 小林夫人登时便睁大了眼,里面不应该是顾千帆吗?她急急推门而入,一众人伸长了脑袋往里望去,却又被门挡在外面。 此时,林月瑶正缩在床上的角落里,被子罩住了一丝不挂的身体,只是那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却若隐若现。 小林夫人进了屋,方进内室便瞧见满地的狼藉,衣裳凌乱地摆了满地。 江秉安已穿好了衣裳,看向林月瑶的眼神竟还带了几分温柔。 “本太子许久未这般痛快过了,你放心,本太子会对你好的。快过来!” 林月瑶却摇着头,越发往后缩。 “你混蛋!你无耻!” 江秉安似是觉得有趣,又向床边靠拢了几分。 “月瑶,别闹了,你要知道自从本宫做了太子,还没人敢这般骂本宫,上一个骂本宫的,你可知本太子将他怎么着了吗?” 他笑得温和无害。 “他被五马分尸,然后将他的肉剁碎了喂狗。” 林月瑶惊恐地看向江秉安,不敢再动作,转瞬想到清白已失,与顾锦澄真正绝了缘分,她不由无声地流着泪。 见美人垂泪,江秉安不不由急了:“唉!你别哭啊!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情急之下,他自称竟用了我。 江秉安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女人在他面前这般过,但他只会感到心烦,瞧着林月瑶哭泣,他竟有些心疼。 “我这就去找永和帝,让他将你赐给我做太子妃。” 这下林月瑶不哭了,她惊异地看着江秉安。 “你说什么?” 小林夫人瞧了许久,听得这话她较忙上前将林月瑶抱在怀中。 “太子殿下说话算话,你占了我们月瑶的清白,便要迎她做江越的太子妃。” 要说江秉安的女人实在数不胜数,但他却没觉得小林夫人这话有任何不妥。 “夫人放心,本太子是真心喜欢月瑶,定会将她风光迎入太子府。” 林月瑶却是皱了眉:“娘!……” 小林夫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眸中带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烦劳太子殿下为月瑶寻套衣裳来。” 江秉安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向外走去,起初看上林月瑶是看上了她的美貌,竟不想如今真的上了心。 他打开门,众人的目光焦灼在他身上,却皆是一副看戏的神色。 江秉安不由挺直了身板,难得带了几分威严。 “本太子醉酒误事,唐突了林小姐,但希望各位清楚,从此刻起,林小姐便是江越的太子妃,若让本太子知晓有人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即便隔着天涯海角,本太子定饶不了你!” 一番话掷地有声,倒叫人忘了这本是一桩丑闻,因着江秉安极有担当,竟带了几分美丽的色彩。 “皇后娘娘到!” 高亢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思。 沈明湘庄重威严地走来,步履间隐隐有些匆忙。 行至魏伊人身旁,沈明湘作势挽住她,将一块玉牌塞进她手中,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低语道:“千帆在长宁殿,他,有些不好,你快些去看看。” 语毕便松了手进了东侧殿。 魏伊人捏紧手中玉牌,心不由沉了沉,抬了脚疾步向长宁殿而去。 第三十九章 林中隐秘,鸟中斥候 长宁殿前,侍卫重重,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消失在门口。 是苏老! 魏伊人远远瞧见殿门前的情形,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儿,难怪,皇后会将玉牌给她。 顾千帆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还用上了这样森严的守卫,甚至连苏老也请来了。 她急急向殿门奔去,殿内只站了永和帝与王福全,魏伊人抬脚走进,连行礼都顾不上了,她直直走向永和帝身边,呼吸都有些不顺。 “郡主!” 王福全躬身行了礼。 “苏老先生正在里面为将军诊治。” 魏伊人拧了眉,抬眸看向紧闭的大门。 “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福全只是抬眼看了一眼永和帝,没有说话。 永和帝的脸色阴沉如水,他双手负在身后,一双眼始终看向里间的大门。 他想起顾千帆来找他时的模样,满脸潮红,呼吸紊乱,眸子里布满了血丝,身上更是烫得惊人。 永和帝在深宫中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一眼便瞧出顾千帆中了媚药,当即唤了御医。 那御医却道:“顾将军不止中了媚药,体内还有其他毒素,臣不敢贸然用药,只能施以银针暂且压制住药性。” 永和帝无法,只得让御林军统领冷寒宇以最快的速度去魏府请了苏老来,眼下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千帆中了媚药!”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果然! 魏伊人眸色微冷,顾千帆师承茫山老人,武艺卓绝,更有深厚内力护体,一般的药对他根本无用,此事想必又是隐族的手笔。 能让顾千帆都无可奈何的药,甚至还要请出苏老,只怕不是媚药那么简单。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里间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苏老站在门前,脸上带了疲态,想来解毒费了他不少心神。 他没有说话,转头又进了里间。 魏伊人与永和帝不由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之色。 方走到门口,便瞧见顾千帆坐在床头,只是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竟有些虚弱的感觉。 魏伊人快步向他走去,在床边站定,摸向他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 “你还好吗?” 顾千帆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无事。” 那边苏老却是一声冷哼:“什么无事!毒还未解呢!”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眸子微眯,看向魏伊人的眼里带了几分复杂之色。 “这药名为美人恩,药性强烈,里面还掺了化功散,他运功压制美人恩,激起了化功散的药性。两种药结合起来,美人恩的药性更是难以抵抗。” 因着魏伊人在场,苏老不好说得太过直白,但都是聪明人,谁都听懂了。 “倘若抵不住药性,先行解了美人恩,会将化功散的药性发挥到极致,到时……” 苏老瞥向顾千帆,眼里有着钦佩之色,在这两种药的作用下,还能保持一丝清醒,实在难得。 “武艺全失不说,甚至比正常人还要虚弱,对顾将军这样的人来说,无异于废人。” 顾千帆不由微眯了眸子:“他们对付我倒是煞费苦心!” 魏伊人却是听出了苏老的弦外之音,心里没来由得紧张了几分。 “苏老方才说毒还未解,是何意思?” 苏老的眼神在顾千帆与魏伊人之间游走,最终停在魏伊人身上。 “化功散已解,美人恩无药可解。” “药”字却是咬得极重。 魏伊人只觉心快要跳出胸口,仿佛猜到了苏老接下来要说的话。 “要解也不难,一个女子即可!” 顾千帆的目光陡然落在魏伊人身上,魏伊人却是垂了眸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永和帝看向二人,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苏老将一粒药丸放在床前的小几上:“这是避子的。” 随即提了药箱,转身向门外走去:“丫头,最多半盏茶,药性便压不住了,你想清楚,是随便找个女子来,还是……” 天楚民风再如何开化,也不能容许一个女子婚前失贞,即便二人现在是未婚夫妻,却也不能逾越。 顾千帆与魏伊人都不开口,气氛似乎凝固了般。 永和帝看向魏伊人,思虑再三,却只道:“朕会备个身家清白的女子在门外候着。” “不用!” “不必!” 二人同时开口,气氛有些微妙。 永和帝觉得自己在屋中站着有些多余,便转身出了门。 王福全甚是贴心地将门拉上。 永和帝在门外站定,对着王福全低声吩咐了一句:“去魏府说一声,皇后甚是喜爱郡主,将郡主留宿宫中,另外,此事不得外传!若让朕听到些不该有的,全部提头来见。” 王福全躬身应了一声“是”,便抬了脚随着永和帝离去。 房内,顾千帆依旧坐在床上不动,他的眉头微微拧起,看向不语的魏伊人。 “魏伊人!……你不必勉强自己。” 魏伊人的目光却是陡然射向顾千帆,带了几分怒气。 “你还想找别的女子?” “我没有!” “那你什么意思?看不上我?” 顾千帆站起身来,看着眼前刚到他肩头的女子,他伸手捏住她的双肩,低了头,视线与她齐平。 “我不想你委屈自己,倘若你有半分不愿,我也不会强迫与你。” “我不愿,难道看着你与旁的女子……” 她移开视线,走向小几,将那粒药丸含在口中吞下。 “你知道的,我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们所看重的,对我来说也不是非要死守的,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顾千帆看着她的动作,眸子里染了些异样,听得她的话,眉头却是拧在了一起,似乎有些不高兴。 “所以,你对此事并不是很在乎?” 魏伊人扬起唇角,竟有几分妩媚,她又走近一步,呼吸都喷薄在脸上。 “顾千帆,你的那点小心思我都看透了。” 她一步步逼近他,伸出食指,戳在他的心口。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此事我愿意,不是因为我不在乎那些东西,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我才没那么在乎。” 她将手放进顾千帆掌中,十指相扣,腕间的绯色镯子与指间的指环交相辉映,发出微微红光。 顾千帆只觉体内一股热流渐渐冲破桎梏,流遍全身,他的呼吸渐渐变重,眸色暗沉。 “魏伊人!” 他咬着牙,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声音也变得有些暗哑。 “你想好,此事过了,你便再无后悔的余地。” 魏伊人扬起小脸,笑意恶劣,又向他逼近了一分。 “顾千帆!你记住,今日是我魏伊人要收了你!” 说罢,她踮起脚尖,一把拉下顾千帆的头,扬唇覆了上去。 顾千帆只觉脑中轰然炸开,眸色加深,放在魏伊人肩头的手,不自觉下移,搂住她的腰身,力道也加重了几分,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绯色的镯子与指环似乎也变得兴奋起来,红光愈发亮眼。 太阳渐渐西斜,窗下的阳光一点一点退出,内室里传出男女低低的说话声。 “顾千帆!忘了告诉你,我怕疼。” “嗯,我,轻点儿。”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克制。 “顾千帆你是第一次吧,笨手笨脚的。” “……” “要不要我教你,我灵智初开时,对此事好奇,很是研究了一番。” “魏伊人,你在点火……” …… 衣裙渐渐散落在地,魏伊人瞧见顾千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以及胸前新添的烫伤,不由心中一疼,她细细抚摸上去。 顾千帆抬起她的下巴:“专心一点,正事要紧。” 他再次覆上她的唇,一室春光旖旎。 第四十章 别有天地,今生唯一 历经月余的路途,长宁长公主的车驾终于到达云阳都城高兴。 随她一路的,皆是精心挑选的忠心之人,其中最得长宁长公主信任的便是看着她长大的陶姑姑、贴身宫女半夏和忍冬,以及隐入高兴市井的前御林军统领唐羽山。 进了云宫,她一步步踏上金銮殿下长长的阶梯,曳地的裙摆拖过,将她留下的足迹一点点抚去。 攀过层层阶梯,她终于看到了那个高台之上的男人,她此生命里的劫数——洪武帝。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她一步步走近,一众朝臣见得她的容貌,脸上的神色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多久未见过洪武帝如此神色,兜兜转转,心还在原地。 瞧着那眉目如画的女子活色生香地向自己走来,洪武帝脸上的喜色毫不掩饰,他带了几分激动,走下高台。 见着洪武帝这般,长宁长公主的眸子里不由带了微微的疑惑,洪武帝看她的眼神,像极了久别重逢的爱人。 但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距洪武帝几步之远,她停了脚步,行大礼参拜下去。 洪武帝却是一把将她扶起,十分体贴地道了句:“公主舟车劳顿,不必行礼!”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长宁长公主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退了一步,盈盈一福:“多谢陛下体谅!” 洪武帝脸上笑意不减,像是未注意到她的疏离。 “公主封号长宁,刚巧皇宫里有座长宁殿,今后,公主便住那里吧!” 洪武帝身侧的皇后李氏,听得这番话,看向长宁长公主的眼神像是淬了刀子。 云宫中原先并无长宁殿,那是洪武帝专门为长宁长公主准备的。 那是除了皇后的凤仪宫,距皇帝寝宫龙居殿最近的一座宫殿。 洪武帝甚至将长宁长公主的喜好、习惯都打探了来,只为了讨她的欢心。 长宁长公主自动忽略掉李氏的目光,依旧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谢。 她顾知晴在云阳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人再能欺得了她,若有人要跟她玩阴谋诡计,她一定奉陪到底。 都是在深宫里走来的,后宫的争斗,她还不看在眼里。 虽是妃位,但因着顾知晴是公主之尊,不可能随随便便给个封号便完事,这才有了封妃大典,而这规格也仅次于封后。 经过整整一日各项繁琐的礼节,顾知晴方才带了贴身伺候的几人进了长宁殿,熟悉的草木山石布局便让她愣住。 进得殿内,黄杨梨木的桌椅,金漆兽形的香炉,玉壶青瓷花瓶,高大的青花瓷摆瓶,琉璃云母屏风……所有陈设布局皆与她天楚的寝宫一模一样。 而内室中,一应衣裳首饰虽与她原来的不一样,但样式却是按照她的喜好所定制。 她素喜大红,而柜中的衣裳也以红色居多。 顾知晴站在衣柜前,敛了眉,没有说话,无论是天楚还是云阳,正红向来是正室所属。 她虽是天楚长公主,但入了云宫,便成了洪武帝新封的容妃,按理来说,是没有资格穿正红的。 显然,陶姑姑三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公主,这些衣裳要如何处理?” 顾知晴摸了摸摸酸痛的脖子,她头上还顶着沉甸甸的凤冠。 “都收下来送去凤仪宫,交由皇后处理,务必说明这是我们进来之前便有的。” 说罢,她又转向梳妆台前。 “忍冬,把凤冠取下来,我这脖子都快断了。” 看着镜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她有些不习惯,道:“把脸上的妆也擦了,还是原来的样子看着顺眼些。” “是,公主!” 忍冬无奈应了,别人都是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偏偏她们的主子从小就爱扮丑,好容易不扮丑了,依旧是懒施粉黛。 一旁的陶姑姑却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该改口了,以后不能再叫公主了。” 屋内几人不由一愣,是啊,云宫里可没有长宁长公主,只有洪武帝的容妃。 愣神间却听得外间传来小太监尖利悠长的声音。 “皇上驾到!” 顾知晴敛去心中情绪,起身迎驾。 “叩见皇上!” 洪武帝大步走近,见得眼前女子未施粉黛,没了精致的妆容和华贵的凤冠,更显清新秀丽。 他将将扶起行礼的顾知晴:“以后,只要不在人前,你可以不用行礼。” 顾知晴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大为疑惑。 她与洪武帝此前从未见过,何以第一次相见便对她如此上心?比她美的,有才情的女子多得是,为何偏偏是她? 未及答话,洪武帝又道:“长宁殿可还满意?” 提及此,顾知晴眼中霜雪化开几分:“多谢陛下,长宁殿与天楚寝宫一模一样,臣妾很是喜欢。” 洪武帝脸上的笑意扩大:“你喜欢就好。” 视线转向正拾掇衣裳的宫人,他的笑意渐渐散去。 “可是不喜欢这些衣裳?朕再命人重新来做。” 顾知晴扫了一眼已经收拢的衣裳,摇了摇头,道:“这些衣裳样式别致新颖,结合了天楚与云阳服饰的特点,臣妾很是喜欢,不过,这颜色有些不合礼数。” 洪武帝再次看了一眼那些衣裳,收拾下来的都是刺目的红色。 “是朕考虑不周,但,也只有这样的颜色才配得上你。” 他略略思索了一番,脸上又重新挂上笑意。 “这些衣裳你留着,回头朕便下令,正红人人皆可穿。” 这话无疑给顾知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难言地看向站在面前的英武男子,眼中带了莫名的情绪。 “为何?为何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今日,不过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洪武帝却是宠溺一笑:“这是朕第二次见你,第一次是在边境,你阵前一舞,真可谓惊为天人。” 顾知晴这才恍然明白,难怪云阳大军突然撤退。 她看向洪武帝的眼神带着钦佩,堂堂帝王,竟亲上战场,御驾亲征,不是每一个帝王都有魄力做出的决定。 “原来竟是陛下在边境!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才见两次,陛下为何……” 洪武帝将顾知晴的手握在掌心,温热传来,将他的心渐渐填满,他眼底笑意扩散。 “朕心悦你!朕第一次在战场上见着你,便被深深吸引,那时,朕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你迎回云宫。” 顾知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男子跟她说喜欢她,对方还是堂堂帝王,顾知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成为长公主之前,没人看得上她;成为长公主之后,没人敢高攀上她。 虽然目前她对洪武帝还没有男女之情,但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她心中是有些欣喜的。 室内,不知何时,便只剩二人,洪武帝将顾知晴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在她发际落下浅浅一吻。 “你先好好休息,朕晚上再过来看你。” 闻言,顾知晴似是想到什么,不由觉得有些抗拒。 洪武帝看着她微蹙的眉头,不由失笑。 “你放心,朕不会勉强你的,但总要做做样子,省得有人找你麻烦。” 顾知晴无法反驳,只得点了点头。 第四十一章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洪武帝对顾知晴极尽耐心不说,更是体贴入微,呵护备至。 朝堂之上,他是英武果决,说一不二的铁血帝王。但在顾知晴面前,他温柔体贴,万千柔情。 在洪武帝热烈直白的攻势之下,顾知晴动心了。 入云宫两年,她宠冠六宫,也成为后宫所有妃嫔既羡且妒的对象,更是李皇后的心头之恨。 两年来,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她都一一化解并还回去,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天楚来的容妃不是善茬,她有美貌,有手段,有心计,更有洪武帝的偏袒与宠爱。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后宫的女人们难得的消停了一段时间,顾知晴却觉得她们不会轻易罢手,尤其是李皇后,一定憋着什么大招,眼下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顾知晴坐在案前读着一封信,却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洪武帝甫一进门,便见着她兀自笑着,他不由嘴角上扬,大步走近。 “看什么?这么高兴。” 顾知晴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脸上笑意愈发浓烈。 “弟弟来信说天楚皇后定了,是太傅余晖家的女儿。” 太傅,地位虽高,实则只是个虚衔,想来永和帝是有自己的考量了。 洪武帝上前携了顾知晴的手,道:“那倒是喜事,朕会命人备份厚礼送去天楚。” 顾知晴却是叹了口气:“可惜我无法亲眼见着。” 洪武帝无奈摇了摇头,顾知晴对自己这弟弟总是十分上心。 “他都是一国之君了,这几年,天楚在他的治理下也越发强盛,你还总是放不下。” “长姐如母,我自然是放不下的。” 洪武帝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支黑玉镶金梅花簪,插在顾知晴的发髻。 “再等些年,孩子们能独当一面了,朕便陪你去天楚住上一段时间,如何?” 说到孩子,顾知晴不由微微蹙了眉,不自觉抚向小腹处。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有孩子?都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洪武帝的目光微闪,似是有些不愿提及此事,只道了句:“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顾知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朕还有政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再过来。” “好!” 洪武帝前脚出了长宁殿,后脚陶姑姑便端了一碗药上来。 “娘娘,这是今日的药。” 顾知晴连看都未看一眼,直接吩咐道:“放着吧!” 陶姑姑无奈将药碗放下:“娘娘!您趁热喝了吧,别放着放着又倒了,这可是陛下专门吩咐御医开的补药,早些把身子调理好,也早些怀上龙嗣。” 顾知晴却是仿若未闻,坐在镜前看着发髻上的梅花簪,不自觉地笑了。 “陶姑姑,屋子里怪闷的,咱们也出去走走吧,御花园里的梅花应当开了。” 御花园中,观景阁的屋后是最适合赏梅的。 顾知晴坐在廊檐下,狐裘斗篷上已落了不少雪,此时正渐渐化开。 红梅盛放,傲立雪中,竟有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天地间,雪花纷纷扬扬的声音中,渐渐夹杂了女子低低的说话声,随着屋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谈话的内容也清晰地传进顾知晴的耳朵。 “徐姐姐,今日问安,皇后娘娘瞧容妃姐姐的眼神真是吓人得紧。” “吴妹妹,你没发现吗,最近宫里太平了不少。” 顾知晴听出,这二人是徐贵人和吴才人,她们在宫中并不出众,平时也如小透明一般,从不惹事,一直都安安分分的。 “我瞧着容妃姐姐挺好的,她虽手段厉害,却从不害人,比那些人可要好太多。” 说话的是吴才人,她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惋惜。 徐贵人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一遍,才低声道:“其实也是可怜之人,宫里谁不知道,她容貌与那位有着七八分相似,陛下一味的容忍与迁就,不过是将她当成了那位。” 顾知晴的眉头瞬间皱起,那位? 又听得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 “陛下对潜邸太子妃的感情谁不知道,若不是登基前,她病逝了,皇后的位置也轮不上李氏来做。” “徐姐姐,这话莫要乱说,传出去了可是要招来大祸的,陛下可是严令禁止了,不许也是话头人谈起这些。” “我这不是话头到了嘛,平日里谁会说这个?只是,容妃那么骄傲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只是他人的替身,且有得闹了。” 太子妃?替身? 一字一句钻入顾知晴的耳朵,叫她想不听清也难。 她觉得仿佛天地间都凝固了般,只剩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原来想不通的事情似乎瞬间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难怪,他第一次见她便下定决心要得到她! 难怪,他有时看着她发呆,不过是透着她看向另外一个人! 难怪,他寝殿中挂着的美人图,神态气质与她截然不同,原来那根本不是她! 难怪,他从不允许那个叫云謇的孩子入后宫,对他事事上心。 …… 顾知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长宁殿的。 她知道太子妃名唤刘司容,而她的封号却是一个容字。 一切原来是个笑话,她,不过是一个死人的替身! 她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只看见陶姑姑,半夏和忍冬在她面前焦急的模样,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顾知晴忽然觉得很累,她闭上眼沉沉睡去,似乎又听见她们呼天抢地叫御医的声音。 …… 再次醒转,入眼的是床幔上的紫色流苏,耳边传来御医的说话声。 “恭喜娘娘!娘娘身怀有孕已有月余,眼下胎像不稳,避子汤切莫再喝了,臣这便开两幅安胎药,保管龙嗣平平安安。” 怀孕?避子汤? 顾知晴腾地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御医:“你说什么?什么避子汤?” 御医看着顾知晴的反应,以为她怕他将避子汤的事说出去,便道:“娘娘放心,避子汤的事,臣会烂在肚子里,只是外间那药避子汤还得处理了。” 倘若先前顾知晴还存了几分希望,想着这两年来,洪武帝心中至少也有几分她的位置,时间久了,他自然就将刘司容忘了,她才是真真正正陪在他身边的人。 可避子汤彻底击碎了她的防线,难怪她一直难以有孕,原来是他不想她有孩子,才一碗一碗的避子汤送来,还骗她说是调理身体的。 若不是她自己不愿再喝了,这辈子她是不是都蒙在鼓里了? 她起了身,行至大殿内,看着桌上那药早已凉透的药,嘴角扯出一抹苍凉的笑来。 陶姑姑看着这样的顾知晴,一时忧心不已。 “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别惊了肚里的小皇子。” 顾知晴端起那碗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她是公主,不是皇子!” 洪武帝进门时,那碗药正摔在他脚边,又听着顾知晴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发脾气。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顾知晴陡然转头看向他,笑得风华:“云中阙!”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讳,他一时愣住,曾经也有个人总是喜欢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名字。 顾知晴眼底带了讽刺,又是这种反应来了,透着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我怀孕了!” 洪武帝陡然变色:“你说什么?” 顾知晴的笑渐渐发苦。 “怎么?你不高兴吗?” 洪武帝避开她的目光。 “高兴,朕只是太激动了。” “呵!是吗?我瞧着你却是不太高兴!失算了是吗?避子汤都没用了。” 顾知晴从来没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洪武帝心头没来由的烦躁,他又重新看向她。 她冷冷看着他的眼神,叫他陌生、慌乱,仿佛有什么东西已悄然不见。 “知晴,你别乱想,朕是想与你多享受享受二人世界,晚几年再要孩子,怕你不愿意,才骗你说是补药。有了孩子,朕自然也是高兴的。” 若没有听闻刘司容的事,她便信了。 “是吗?你难道不是怕我有了孩子,取代了刘司容在你心中的地位,怕孩子生出来分走了你对云謇的爱!你那么多妃嫔都有孩子,怎么从未管过,偏偏就不想让我有孩子,不就是因为我与刘司容容貌酷似,你害怕我夺走她的一切!” 顾知晴一番话又气又急,生生激起了洪武帝内心最不愿提及的痛。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头一次对顾知晴黑了脸。 顾知晴目光无神地看着他,向着他走近,食指戳在他的心口。 “云中阙,在你心里,我到底是顾知晴,还是刘司容的影子?” 她定定望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洪武帝的目光却是逃避了,他竟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个问题,与其说他没有想过,不如说是他一直不敢深究的问题。 他不能容许对刘司容的背叛,他害怕那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吗?” 洪武帝的眉头拧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离去。 身后宫人跪了一地。 他脚步一顿,帝王的威严显露:“今日之事,朕若听到半点风言风语,你们都不必活着了。” 又瞟向门边,头几乎埋进地里的御医。 “容妃肚里的孩子就交由你照顾,倘若有半分闪失,提头来见!” 今日撞着如此大事,御医本以为活不过明日了,却陡然有了转机,心惊肉跳地应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知晴与洪武帝陷入了僵持。 他不再日日都去长宁殿,打算晾她一段时间,等着她向他低头。 她也不再出门,等着他的解释。 第四十二章 黄粱一梦,暗香浮动 五日,洪武帝与顾知晴二人谁都没有服软。 后宫众人渐渐嗅到不寻常的意味,前朝再如何忙,洪武帝都雷打不动地每日歇在长宁殿。 可头一次,整整五日,二人连面都未见过。 顾知晴披了斗篷坐在观景阁屋后,双眼出神地看着前方,却不知是在赏梅,还是在想事情。 陶姑姑与半夏、忍冬三人站在一旁,也是唉声叹气的。 “娘娘,外面天儿凉,您在地上坐久了不好,咱们回去吧!” 顾知晴半分未动,仿佛未听见一般。 陶姑姑的话不管用,三人又你推我我推你挤眉弄眼了一番,最终将半夏推了出来。 半夏无措地抓了抓脑袋,看向顾知晴的小腹,忽然有了主意。 “娘娘,您好歹也为腹中孩子想想,本就胎像不稳,再折腾下去,孩子会有危险的,虽然陛下骗了您,可孩子是无辜的呀,您忍心看着他受冻吗?” 顾知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伸手抚向小腹处摸了摸。 突然,眼前一道阴影撒下,她抬眼看去,一紫冠华服的男童站在面前。 他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生的白白净净,眉眼之间与顾知晴很有几分相似。 顾知晴远远见过他几回,这便是刘司容的孩子,洪武帝千般宠万般疼的云謇。 明明还是个孩童模样,却老气横秋般将双手负在背后,看向顾知晴的眼神也很是复杂。 他道:“本殿下听闻你与我母亲生得很像,特来看看你。” 陶姑姑三人也猜出了这孩子的身份,不由齐齐变了脸色,刘司容可是顾知晴的忌讳,云謇却又如此大喇喇地提起。 顾知晴却是笑了:“你记得她的样子吗?那时你才多大!” 云謇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所以才来看看,我母亲到底长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未注意到,跟着云謇来的一个小太监悄悄离开了。 顾知晴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本殿下早就注意到你了,你每年冬天都喜欢在这里赏梅。” 顾知晴有些好笑,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那为何今日要出来同我说话?” 云謇撇了撇嘴:“本殿下瞧你似乎心情不大好。” 顿了顿,他又道:“这几日,父皇也总是生气,对我也严厉了许多,你与父皇吵架了吗?” 顾知晴又皱起了眉,没有说话。 云謇又自顾自地说着:“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明明喜欢,却偏偏要等另外一个先服软。” 顾知晴笑得苦涩:“你父皇喜欢的不是我,是你母亲。” 云謇转头看向顾知晴,一脸嫌弃。 “你真笨!我父皇怎么会喜欢你?这几日在龙居殿,他睡着了叫的可是你的名字。” “知晴,是你的名字吧!” 顾知晴有些看不明白了,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怎会日日不间断地送避子汤来? “你还小,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懂!” “是你们这些大人总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父皇喜欢母亲,可母亲都过世好几年了,你干嘛总揪着不放。” “父皇看不清自己的心,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现在是你在他身边不就结了吗!没必要非要父皇分个孰轻孰重是吧!你这样子坐在这里,只会叫那些女人拍手称快。” 云謇的话打在心头,犹如醍醐灌顶,顾知晴拍了拍他的肩头。 “谢谢你!我这就去找你父皇。” 此时,跟着云謇来的几个小太监走到云謇身旁,将备好的水递给他。 “殿下,天干,喝点水吧!” 说了许多话,云謇确实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接过茶盏便一饮而尽。 那小太监看着云謇将水喝了精光,脸上浮起得逞的笑来。 顾知晴注意到他的神色,顿觉不好,赶忙捏起云謇的嘴,伸了两指进去,又厉声呵斥道:“快吐出来!” 异物入喉,云謇不断呕了几声。 那几个小太监却扯开了喉咙喊:“不好了,容妃娘娘谋害大皇子了。” 陶姑姑三人气极,与那几个小太监撕扯起来,他们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小太监们一边与陶姑姑三人周旋,一边继续喊着。 洪武帝等人到时,便见着一副乱糟糟的景象,而顾知晴还在为云謇催吐。 可从洪武帝的角度看去,便是顾知晴正拼命地往云謇嘴里灌着什么,而云謇面露痛苦之色,脸上已是青紫一片。 洪武帝大惊失色,几步上前将顾知晴一把抚开。 “顾知晴!你在干什么?” 他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上次也只是沉了脸。 顾知晴一时愣在原地,转眼看见云謇的模样,不由大急,还未及说话,一个小太监便窜到了洪武帝跟前。 “陛下,救救大皇子,容妃下毒谋害大皇子。” 陶姑姑冲上前来,狠狠一巴掌扇在小太监脸上。 “下贱的东西!容妃娘娘也是你能污蔑的!” “陛下,分明是这小太监下的毒,娘娘是在为殿下催吐啊!您一定要相信娘娘啊!” 顾知晴一瞬不转地看着洪武帝,别人怎么说,她不在乎,只要他是信任她的。 洪武帝却是匆匆将云謇抱起,深深看了顾知晴一眼。 “他们都是朕一一挑选出来放在謇儿身边的,倘若謇儿有个三长两短,朕会要你付出同样的代价!” 他不信她! 顾知晴跌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不是她非要与刘司容一较高下,而是在他心里始终都没有她顾知晴的位置。 若说前几日,众人还存了几分疑虑,可今日御花园发生的事却是许多人实打实看见的。 容妃失宠,转眼就传遍了宫中各个角落。 凤仪宫里,李皇后怡然自得地坐在大殿之上,听着底下的人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好啊!那个贱人终于扑腾不起来了,陛下将她关在长宁殿,倒是将她自证清白的机会也夺了去,省了本宫不少的心。” 跪在下首的人一身黑衣,脸埋得低低的,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禀主子,那几个太监已处理干净了,您可以放心。” 李皇后看着下首的人,轻笑了几声。 “暗影啊,你可真是本宫的福将,爹这些年将你培养得不错。” 李皇后乃是云阳兵马大元帅李启之女,李启原不过是军中小将,他的功勋全是凭着他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 从平民升至帅位,不可谓不风光,却因杀孽太重,命里无子,四十多岁才得了李氏这一个女儿,自然也是娇宠无比的。 可李启却自恃功高,李家又出了个皇后,越发不将洪武帝看在眼里。 外戚势大,李皇后在宫中却并不好过,李启才悄悄送了暗影进宫护在李氏左右。 暗影依旧埋着头,跪在下首。 李皇后又问道:“云謇那小子怎么样了?” “洪武帝将龙居殿围得密不透风,属下无法查探。” 李皇后挥了挥手,轻笑了一声:“无妨,那可不是普通的药,本宫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来,不过一个八岁的孩童,救回来怕也活不了几年。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娘娘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魏伊人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猜的不错,此事果然是李皇后下的手,还栽赃嫁祸给顾知晴,这女人真是狠毒到家了。 不想再看李氏的嘴脸,魏伊人又回了长宁殿。 此时的长宁殿已被重重围了几层,将里面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隔绝开来。 顾知晴双目无神地半倚在榻上,任由御医为她把着脉。 这御医便是上次的王御医。 “娘娘,您这几日情绪起伏太大了,眼下已是动了胎气,看在孩子的份上,您要多保重身体。” 见顾知晴并无反应,他不由叹了口气,将几包安胎药交给陶姑姑后,便提了药箱向门口走去。 行至门口,王御医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道了句:“娘娘不必忧心,大皇子已没有生命危险了。” 顾知晴看去时,门口早已没了身影。 宫里人人皆道是她顾知晴下毒谋害了大皇子,除了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替她辩解。 王御医此话仿佛在干涸的大地里注入了一股细细的溪流。 一个对她并不了解的陌生人尚能相信她,洪武帝却直接将她判以极刑。 她彻底死心了,对洪武帝不再抱有一丝希望。 但她的孩子还需要她的保护,她不能被打倒,不能让人再有机可乘。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洪武帝不再踏足长宁殿,吃食上有王御医的把关,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长宁殿却越发冷清,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座冷宫。 在李皇后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分发到长宁殿的一应用度,品质下乘不说,更是少得可怜。 第四十三章 星月如歌,长宁不宁 洪武九年九月初九,顾知晴在凄清无比的长宁殿诞下一名男婴,取名为云起,小字千帆。 顾知晴这一胎生得极是艰难,从阵痛到分娩,生生承受了两日两夜,险些没能再醒过来。 洪武帝听闻消息,最终按耐不住,时隔数月,再次踏进了长宁殿。 当产婆将皱巴巴的婴儿抱到他面前时,他心软了。 而后,洪武帝时常出入长宁殿,在外人眼中,二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可顾知晴却知道,一切早已回不到从前了。 每次洪武帝到来,她总是不咸不淡地应付着,眼睛却时刻不离小云起。 这宫里,能让她全心信任的就只有陶姑姑、半夏与忍冬。 她不敢让云起在视线之外。 一方面应付着后宫里的勾心斗角,一方面又要提防着所有伤害云起的可能。 从前无往不利的过招,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顾知晴待洪武帝越发冷淡,随着云起的长大,有时,她连应付都不愿再装。 洪武帝看云起也越发地厌恶。 自云起出生,顾知晴便满心满眼都是他,害怕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洪武帝每次去长宁殿总会闹得不欢而散,宫里便也渐渐流传着许多风言风语。 大意便是洪武帝与顾知晴面和心不和,且十分厌恶云起这个儿子。 于是,宫里的人越发看不起顾知晴母子,任谁都能出言讥讽几句。 而小云起自记事起,便被自己的兄弟姐妹所孤立,逮到机会,轻则出言辱骂,重则殴打一番。 他童年里唯一的亮光便是自己的母亲。 她会耐心教他读书识字,辨是分非,也会严厉指正他的错误。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云起五岁时,再一次被洪武帝赶出长宁殿。 他站在殿门口,听见自己的父亲母亲激烈的争吵。 “云中阙,你怎么如此狠毒,他是你的儿子,那些女人正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你还将他赶出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顾知晴,朕受够了,你还想要朕怎么做?你冷眼相待了五年,朕都迁就着你,还没出够气吗?难不成要朕废了李氏,将你送上后位,才能解你心头之恨?” “出气?我顾知晴堂堂天楚长公主,凭什么要被人如此冤枉!你知道了真相又怎样?毒妇还是我!李氏还好好的!你为我,为起儿做了什么?他被所谓的兄弟姐妹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满怀期待,一声声叫着你父皇,你却总是嫌他烦,将他赶出去!” “那你要朕怎么做!李氏背后是李启,他拥兵自重,难不成为了你们母子将他逼反!云起自小便对朕有敌意,难不成朕还要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他若有謇儿一半懂事,朕也不会这么对他!” “你若拿出待云謇的一半对他,他也不会如此讨厌你!你才五岁,你想让他做什么?你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 …… 云起眼中恨意闪烁,记忆中,类似的争吵数不胜数。 宫人将他带出了长宁殿,激烈的争吵渐渐消失在耳边。 他蹲在御花园的一角里,孤单无助,转眼头顶便撒下一片阴影。 云起歪了脑袋看去,他的那些兄弟姐妹正将他团团围住,脸上带了恶劣的笑意。 来不及反应,甚至一句话都没有,拳打脚踢便落了下来。 他习惯性地护住脑袋,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他从来不明白,他们的恶意来自哪里,他和母亲明明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眼中恨意越发强烈,小小孩童却又倔强地没有落下一滴泪。 “住手!” 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仿若天籁。 他们停了手,看向来人。 明明是个孱弱的少年,他们的眼里竟刘露着害怕。 少年身后竟跟着一群侍卫,他羸弱的身躯几乎弱不禁风,眼神却如蛰伏的狼一般,叫人心惊胆战。 云起认出这便是与他有着云泥之别的大皇兄云謇。 他一眼淡淡扫过,他们便如羊一般乖顺。 “大皇兄!” “你们倒是好本事!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再叫我看见你们欺辱兄弟姐妹,别怪我不客气!” 那群兄弟姐妹便一个个悻悻离去。 云謇行至云起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没有鄙视,亦没有同情,神色始终淡淡。 他道:“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努力变强。没有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这句话落在云起心头,渐渐掀起涟漪,他咬了咬牙,狼狈不堪地从地上挣扎起身。 云謇却已转身离去。 他瘦弱却仍挺拔不屈的背影,在云起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即便被踩进泥泞,也要努力爬出来。洪武帝永远不会是他的依靠,顾知晴不可能永远替他挡风遮雨,他需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母亲。 可在这吃人的皇宫,倘若没了洪武帝强有力的庇护,云謇能活下来吗? 云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到了长宁殿外,洪武帝正从殿内走出,他阴沉着脸,叫人不敢接近,根本没有注意到云起。 若是往常,云起不会出声,可今日他鬼使神差地叫住洪武帝:“父皇!” 洪武帝看向他,却转瞬皱起了眉头:“你又打架了?顽劣不堪!” 不分青红皂白便定了他的罪,云起的眼神越发淡漠,这种眼神像极了顾知晴,洪武帝心头的怒气又升腾起来。 “跟你母妃一样不思进取!” 没有任何关心,眼中的厌恶和不耐烦不言而喻。 可云起亲眼见过,他的好父皇对着云謇温和可亲的模样。 他与母妃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一句“您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也想要父皇的疼爱”始终没有说出口。 洪武帝在云起心中彻底死去。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云起转身进了殿。 行至大殿外,便听见顾知晴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他慌忙跑进殿内,正听闻陶姑姑说:“娘娘!您这样都大半月了,再叫王御医来瞧瞧吧!” 大半月!云起从未注意到! 他飞快走进,顾知晴见得他的身影,掩饰般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却叫云起注意到她的动作。 “母妃,你怎么了?” 他分明瞧见顾知晴的手上沾染了几点血迹,原来她已经病得这样严重了吗! “你别吓孩儿,孩儿害怕。” 他钻进顾知晴怀中,偎在她身前,却被她轻轻推了开来,她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他们又打你了?” “母妃我不疼,你别哭!” 这句话却叫顾知晴心中更加酸涩难言。 尚还稚嫩的孩童,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陶姑姑等人也不由红了眼。 “母妃,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可以保护你的。你不是想念舅舅吗,那我们就回天楚,再也不回来了。” 这话却叫顾知晴心中一动,永和帝一定会很疼爱云起的。 “千帆,舅舅是个很好的人,他一定会喜欢你的,等回了天楚,你一定要听舅舅的话,弟弟妹妹们也会喜欢你的。” 仿佛预见到了幸福的未来,云起开心地笑了。 “母妃,你让王御医来瞧瞧吧,快些把病治好。” 顾知晴点了点头,云起身上的伤确实需要处理,而且,向宫外传递消息,她也只能依靠王御医了。 第四十四章 杀人越货,瓮中捉鳖 高兴城正西街,卖糖火烧的小摊儿前,王御医站定了脚步,脸上却是有些不可置信。 顾知晴说她初入云阳路过这里时,曾在这里买过一回糖火烧,摊主是个神态可掬的中年男子。 她说如今很是想念那个味道,叫他出宫时看一看那个小摊儿是否还在,如果在,便为她带五个回去。 原以为好几年了,摊主或许早就搬走了,却不想竟还在这里。 王御医从袖中掏出顾知晴给的银钱,犹豫片刻,递了过去,道:“五个糖火烧!” 他其实是不知道价钱的,但顾知晴特意交代了,不能问价,虽不知到底有何用意,却还是照做了。 摊主瞅了瞅王御医掌心的银钱,那上面不多不少刚好十个铜板,他眼睛渐渐眯起,抬眸看向来人,脸上带着温和无比的笑。 “好嘞!您稍等!” 若是有熟客,便会惊奇,摊主今日的糖火烧,做法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今日的糖火烧,没有糖! 而且,十文钱根本就买不到五个糖火烧,那摊主却一个字都未多说。 待王御医走后,摊主又将银钱掏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随即收拾了摊面,脸上随时憨态可掬的笑容也变得肃然。 翌日,顾知晴收到糖火烧后,只是掰开看了看,见着并无糖色,笑了笑便放在一旁。 糖火烧无糖,是曾经约定好的暗号,代表宫外已收到消息,随时可接应。 她特意将云起叫来跟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千帆,以后,若父皇来了,你便乖乖在偏殿玩耍,不要惹他生气,好吗?” 云起眨了眨眼睛,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愿意叫顾知晴一个人面对洪武帝,但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愣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顾知晴对洪武帝格外的殷勤,似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芥蒂。 洪武帝终日阴沉的脸也渐渐放晴,连带着对云起也有了些好颜色,与顾知晴似乎又回到了最初两年的亲密无间。 洪武十四年十月初五,小雨淅沥,凉意已渐渐入骨。 长宁殿中,顾知晴原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是形销骨立,她抑制不住地一阵咳嗽。 云起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母妃,你的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顾知晴缓过气来,亲自为云起换了一身不大起眼的衣裳,又在外面罩了一件成色极为普通却十分暖和的披风。 “千帆,你听母妃说,今晚我们就可以回天楚了,等到宫里走水了,半夏会送你到宫门,宫外有人来接你,记住,接你的人里,为首的是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他叫唐羽山,千万不要认错人了。” 云起却是皱起了眉头:“母妃,为什么要半夏姐姐送我走,你呢?” 顾知晴无力地笑了笑:“母妃先拖住你父皇,等他放下心了,我便再来寻你。” 倘若,洪武帝对云起能如云謇一般上心,顾知晴也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她将出宫玉牌交给半夏,眼底郑重无比。 “半夏,千帆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将他送出宫,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了。” 这玉牌是又一次利用了王御医才得来的。 近日,王御医复诊,顾知晴很是郁郁寡欢。 她对着陶姑姑呢喃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可我到了云阳这么久,还未出宫去看看,很是遗憾,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话却是说给王御医听的。 果然,没过几日,洪武帝便给了她一块玉牌,并说:“朕瞧你近日精神很是不好,王御医说出宫走走许对恢复身体有好处,朕没有时间陪你,你什么时候想出去了,朕再拨几个侍卫与你。” 她利用了王御医的善良与对她的好感,并且十分清楚地预见到了事发之后,他要面临的处境,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顾知晴想,她这辈子最有愧的大概便是王御医了。 可即便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如此做。 王侑初,对不起了! 欠你的,我顾知晴这辈子还不起了! 倘若有下辈子,你一定要离我远远的! 酉时末,南边一座废弃已久的宫殿突然着了火,火势之大,将临近的几座宫殿都点着了。 宫里一时乱作一团。 半夏早已换上了小宫女的衣裳,趁乱带着云起往北边的城门而去。 将将行至宫门,不远处行来的侍卫却时不时地望他两眼,似乎有些认出他来。 即便多年以后,他都清楚得记得,那几个侍卫在长宁殿外守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而他们似乎认出了他,却又没有上前将他带回去。 云起看到,宫殿的立柱之后,正侧身站了一人,那露出的衣角,同上次云起见着云謇身上衣裳的花纹一模一样。 他正与那几个侍卫说着什么,侍卫们一脸为难,却还是走开了。 云起第一次踏出了宫门,淅淅沥沥的小雨覆在身上,冰冷刺骨,但他的身心都是激动的。 宫外的世界很不一样,似乎连呼吸都要清新许多。 他终于可以远离那个吃人的皇宫,却也从此踏上了漫漫归途。 高兴至定安,快则半月,慢则月余,而这条路,云起生生走了半年。 在这半年里,再如何乔装改扮,也改变不了他的身量,他遭遇了数次暗杀,与阎王数度擦身而过。 初初遭遇刺杀,刀光剑影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热血溅在身上,他尚吓得嚎啕大哭。 次数多了,他的眼里便只剩下倔强与冷漠,也渐渐明白,顾知晴说的来找他,只不过是骗人的,她出不来了! 宫里早已传出容妃病逝的消息,打那以后,小小的云起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一路厮杀过来,原本十好几人的精锐护卫队,只剩下唐羽山一人,而他早已负伤不轻,只要再来一次,他便撑不住了。 冬日早已过去,夏日的太阳似乎要将人烤晕过去。 唐羽山带着云起,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艰难地行走着。 这一带荒无人烟,不说吃的,二人已连着三日未沾一口水,唐羽山尚能强撑下去,云起却是连迈出一步都觉得艰难,随时都会倒下。 唐羽山将他抱起,翻过山丘,终见得一条河流出现在眼前。 他抱着云起隐在水草之中,暖暖的河水浇在脸上,渗进肌肤,叫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从水里捉了几条鱼来充饥,明明寡淡无味,却仿佛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吃饱喝足,还来不及休息,唐羽山便察觉到一股杀气渐渐逼近,他立马将云起护在身前。 行了五月余,他们还在云阳边境徘徊,为了躲避追踪,既定的路线早已被打乱,与永和帝派来接应的人总是完美错过。 危险逼至眼前,为首的人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二人,神色冷淡,例行公事般说了句:“五殿下云起,私自逃宫,陛下有命,令我等将你带回去,若有反抗,死生不论!” 这话,云起早已听麻木了,竟然会有一个父亲一路追杀自己的儿子。 好一个死生不论! 小小孩童的眼神仿佛能吃人:“你回去告诉云中阙那个王八蛋,只要我不死,总有一日我会回来取他狗命!” 似是没想到一个孩童也能有如此狠意,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挥,所有人向着二人逼去。 唐羽山勉力击退几人,便有些力不从心,他嘴角发苦,看来真的逃不过了。 二人被围住,刀剑举起,唐羽山死死护住云起,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却没有疼痛传来,抬头望去,围攻的人便一个个倒地。 他们身上皆有一支箭,箭尾处的羽毛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唐羽山的眼睛开始放光,那是金羽箭,是永和帝御前侍卫专用的箭。 天楚来人了,他们有救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似乎轻松了许多,虽然依然有一波接一波的暗杀,但有了御前侍卫的保护,无疑不再有生命的威胁。 然而,云起却片刻也未曾放松过,神经一直紧绷。 短短几月,他的身上已发生了质的变化。 五岁的年纪,本应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他却经历了漫长的逃亡,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鲜血的洗礼,叫他成长得无比之快。 当他终于站在永和帝的面前,全身破烂不堪,发丝凌乱,与沿街行乞的小叫花子没有区别。 那一瞬,永和帝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气与酸涩,他第一次见着自己的外甥,竟是此情此景。 他满眼心疼,一个五岁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如眼前这般模样。 这是云起第一次见永和帝,他眼里的疼爱,是云起在洪武帝的眼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他想起了顾知晴,心酸、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却又倔强地不肯落泪。 “舅舅!”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却险些叫永和帝落下泪来,他蹲下身,视线与云起齐平。 他揽住云起的肩头,唤了声:“起儿!” 云起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永和帝至今都难以忘记。 “我不是云起,我叫顾千帆!” “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永和帝将顾千帆抱在怀中,小小的人儿才放松下来,沉沉睡去,这一睡便是两日。 接下来的两年,大概是顾千帆有生以来过得最轻松的时光了。 宫里没有孩子会欺负他,永和帝与沈明湘待他如亲子一般。 顾千帆记得顾知晴与他说过,永和帝的皇后叫余妙心,如今却不知为何变了。 他没有问,因为在沈明湘身上,他能感受到如顾知晴一样的母爱。 两年后,他留书一封便杳无踪迹,几乎将永和帝气疯。 这一走便是七年。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若不是每月一封信,风雨无阻送到永和帝手上,只怕他把天楚翻个个儿,也会将顾千帆找出来。 顾千帆十五岁,再次站在永和帝面前,永和帝险些没认出来,眼前的少年身量比他还高了一截,皮肤已不再白皙,浑身上下的气息竟叫永和帝有些陌生。 头一次他对顾千帆发了火,指着鼻子骂了小半个时辰。 顾千帆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倒叫永和帝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然而,不过待了两月,顾千帆又留书一封,说是要去边境参军历练,并扬言,若永和帝下命不准他参军或是让人对他特殊照顾,他便永远不回来了。 永和帝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 边境八年,顾千帆渐渐成为天楚人人敬仰的战神。 …… 第四十五章 风雨满楼,黑衣首领 阳春三月,日头渐渐向西,暖风中带上了些微的凉意,余晖洒下,江面开始镀上一层金黄。 临江仙,据说是定安城最高的地方,能看到整个城市的轮廓。一女子坐在屋顶上聊赖地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斜阳映照之下,她的身影竟是若有若无,只左手腕间那嫣红的镯子隐隐有光华在流转。 她本是一缕魂魄,孤独在这世间飘荡了千年,见证了一个个王朝的崛起和衰落。读过万卷书,也走过万里路;看过世间美好,也见过黑暗和肮脏;走过大城的繁华,也遇过小城的安宁。看尽世间百态,唏嘘千年,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是最终飘散,还是重生为人?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只知道无论结束或是重生,她都希望能来得快点。在这世间千年,任何人都看不到她,听不到她,再如何消遣,终究是孤独的。 她没有名字,姑且叫她流殇吧。 太阳收起它最后一丝光辉。叹了一口气,流殇有些无奈地站起身,从屋顶盘旋而下飘然离去。 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恍惚间来到一处院落,一片火红陡然闯入眼帘,竟一眼望不到头,那是怎样的景色啊,晚风过处,落英缤纷,月华映照,煞是好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不过如此。 早听闻富商魏思远的夫人喜桃花,魏思远是有名的宠妻无度,为讨夫人开心,便大手一挥,将魏府毗邻的安荣巷给买了下来,种上了十亩桃树,本也不是什么稀罕品种,花色也如寻常桃花一般,却在魏夫人生下女儿之后,整片桃林花色便红艳似火,而魏府的那位小姐美则美矣,却是个口不能言、心智全无的痴傻儿,偏又独爱那片桃林,时常一个人在林子里呆呆坐上老半天。是以坊间传言,那片桃林里有花妖,爱魏府小姐的绝世容颜,吸了她的魂魄,将她变成了傻子,好叫她永远留在身边。 眼下这桃林想来便是魏府那片了,从来只是听说,如今得见,倒是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一些。这千年来也见过不少美人,只是不晓得魏府那位小姐又当如何。 流殇坐在树梢,玉足轻晃,备感惬意。此处景色醉人,与花同眠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跃然而下,打算寻个舒适的地方躺着,却斜斜看到不远处正站着一女子,她的衣着单薄,头发随意散落在肩头,赤着双足,分明是已经睡下又从床上起来的模样。夜里看不分明她的模样,她就站在那里,呆呆地看向这边,似是有什么牵引着她。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远处隐隐传来一众丫鬟婆子小厮寻人的声音。 想来眼前这位便是坊间传言中的魏府小姐了。果真是个痴傻的了,看来也真是喜爱桃林了,否则也不会夜里睡下了还一个人走到这里。 流殇走到那魏小姐眼前,借着月色看清了她的容貌。果真是个美人,眉似远山着黛,眼如秋水含波,唇若红樱点绛,琼鼻挺立,肤若凝脂。只是那双眼里却看不到半分生气,平白辜负了那张脸。 魏小姐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眼空洞,却似乎又凭着本能在寻找着什么,最后定格在女子的方向。流殇有些惊异,难不成魏家小姐还能看到自己?不应该吧!她下意识抬手在那双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果真是想多了。 流殇放下手的瞬间,魏家小姐却突然抬起了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她的动作不快,甚至很慢,慢到足以让人看清她腕间的那抹红。 那腕间赫然是一只嫣红的镯子,同默然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自她有意识起,这只镯子就在手上,千年以来,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却从未见过第二枚一样的镯子,甚至相同的材质都未见过。千百年来,这是唯一能带给她慰藉的东西。可以想见,此刻她有多震惊。 流殇想要看个究竟,她的指尖刚碰到镯子,就被一股力量生生拉扯着,似要将她揉进某个地方,她的意识沉沉浮浮,身体的疼痛不断叫嚣着,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开来。 她觉得头痛欲裂,耳边传来许多人呼天抢地的叫声,似乎又有人抱起了她,可不是没人能碰到她吗?……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只感觉到被抬了起来,再无知觉。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上好的黄杨梨木雕花拔步床,淡紫的蚕丝床幔袅娜地裹在紫玉珊瑚挂钩里,繁复的折枝牡丹纹样锦被下,此刻正躺着一名女子,紧锁的眉头昭示着她睡梦中的不安。 床边坐着一位妇人,她轻轻抚摸着床上女子的脸,她的美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面容带着一股英气,穿着也不若常人那般宽大繁琐,袖口处收得窄紧却不逼仄,下着齐踝长裙,似骑装却又比骑装更适合平日穿着,全身无一饰物却由内而外透着一股英气,叫人赏心悦目。 这便是白萱华了,魏思远拿命来宠的妻子。 白萱华将女子不安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伊人!” 床上女子眉头皱了皱,伊人?!这不是那魏家小姐的闺名吗? “都是娘不好,没照顾好你,娘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却又害怕你好起来,”白萱华语气里透着无奈和疲惫,她摩挲着魏伊人腕间那枚镯子,“你爹总说有一天你会恢复正常,可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呢?原以为你爹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可以一直安安稳稳过下去,可这镯子怎么偏偏就选了你呢?你还什么都不懂,要是他们找来了该怎么办?” 流殇总觉得有人在耳边絮絮地说着什么,她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眼皮缓缓睁开,入目是一片陌生的景象,还有一位似乎在哪儿见过的夫人。 “伊人,你可醒了。”白萱华眼见魏伊人醒转,将枕头垫高,扶她坐了起来。 流殇觉得脑袋有些发胀,但她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人扶着她,她头脑立刻清醒了过来,条件反射地捉住白萱华扶着她的手,她的眼里带着不可置信和难以言喻的激动:“你能碰到我?!” 她脱口而出。 “伊人,你好了?你会说话了?”白萱华的眼里含着泪光,声音也带着哽咽,她紧紧抱着流殇,仿佛一松手,一切就不会存在。 面对白萱华的举动,流殇有些莫名,但她也彻底清醒了: “你叫我,伊人?” 这句话却勾起了白萱华满心的自责,她握着流殇的手,眼里满是愧疚: “对啊,你叫伊人,你不记得了?”白萱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流殇未及作答,白萱华又道:“不记得也没关系,这十几年你都记不了事,不会说话,大病初愈不记得很正常的,你想知道什么娘可以慢慢告诉你。” 流殇渐渐了然,看来白萱华将她当作了魏伊人,虽然她很喜欢这种被人看到听到,还被关心的感觉,但冒充别人始终不太好,于是她说: “我不是魏伊人,您怕是认错人了。” “我怎会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你就是魏伊人,你看你手上的胎记都还在呢。”说着挽起流殇左手的袖子,那手臂上赫然是一枚火红的桃花记。 这下,流殇却是傻了眼,活了一千多年,她可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个这样的印记,怎么突然之间就多了这么个东西?她出现在魏伊人的房间,那魏伊人哪儿去了?难不成她真是魏伊人?不是传言魏伊人缺了魂魄,莫非自己就是她缺的魂魄?也不对呀,魏伊人才多大,自己都活了上千年了,怎么会是她的魂魄?难不成是附在她身上了?还有那镯子怎么回事? 白萱华见流殇不语,摸了摸她的头,怜爱道: “娘知道你刚刚好转,对一切都还不太适应,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是没关系,其他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流殇还有些无法消化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我可以一个人先静一静吗?”她还是需要些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好,那你先休息,娘先走了,有什么事就唤墨玉,她就在外间,晚些时候你爹和大哥会过来看你,他们都很爱你,不用觉得有什么负担。”白萱华说着便走出了里间。 流殇起身,扫了一圈儿屋子里的陈设,看来魏伊人的生活过得非常不错,魏思远和白萱华也并未因她痴傻而待她不好,反而竭尽所能给了她最好的。像眼前这能将人照得一清二楚的琉璃镜,整个天楚不过两张,另外一张在皇宫,而其他女子用的是铜镜。 流殇看着镜中美人,的确是魏伊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她抚摸着那张脸,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真的就这样成了魏伊人吗?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也许魏伊人痴傻了那么多年,等的就是自己的到来呢。 从今以后,我就是魏伊人,魏伊人就是我。流殇在心里告诉自己。 第四十六章 河图全览,江河入海 云阳,不知名客栈内,陈设简单的房间里,一人负手而立站在窗前,他身上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将整个人囫囵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的身后,正躬身站了一人,头低下的瞬间,脖子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隐”字。 “族长,天楚来信了。” 斗篷下的人并未转身。 “找到有桃花胎记的人了。” 他猛然转过头来:“谁?” 那声音阴沉沙哑,在黑色斗篷下显得尤为阴森。 “天楚富商魏思远之女,魏伊人。” “魏伊人?好!好!好!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哈哈哈哈……”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表的激动,听着格外刺耳。 良久,他平静下来,道:“告诉隐墨,天楚那根最利的针是时候埋下了。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天楚。” “是,族长!”说着便退了下去。 那族长很快陷入了沉思,他开始喃喃自语:“隐世明啊隐世明,你不肯将古籍给我又怎样?隐逸之那个小杂种逃出了隐族又怎样?只有你们还愚昧地守着那个秘密,有什么用!找到桃花胎记的主人,我隐恪一样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这天下也是我的。” 几日后,魏府,厅堂里,一家四口正坐在一起吃晚饭。 “爹,瑞云斋都修葺得差不多了,下月初八日子不错,您再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准备开张了。”魏重舟最先放了碗筷。 “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便是,再说瑞云斋是你的想法,开张的时候再过去看看就是。”在生意上,魏重舟的能力他完全不用担心。 “爹,也就您才能说出开铺子是小事,您可真放心我!”对于自己老爹总是当甩手掌柜,魏重舟感到无可奈何。 “你都二十三了,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开个铺子还要我手把手来教你怎么做?”魏思远没好气道。 一旁白萱华听闻这话,才惊觉自己儿子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于是,他看着魏重舟,认真道:“重舟啊,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魏重舟正喝了口茶,听闻白萱华的话,一口茶上不来下不去,险些把自己呛死,良久缓不过来。魏伊人赶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你这孩子,这么大反应!”白萱华叹了口气,又道:“一般似你这年纪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原想着你自己相个喜欢的,可到现在也没个动静。若你没有喜欢的,赶明儿,娘开始给你物色物色?” 魏重舟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悄悄瞥了眼一旁的蘅玉,见她神色无常,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听得白萱华的话,不由炸了毛:“我才二十三,有多大!我身为男子晚几年成亲又怎么了?” 说着,他端了茶,仰头灌了一口,暼见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魏伊人,忽然想起自家妹妹也有十八岁了,虽然爹娘肯定不会急着将她嫁出去,但来个祸水东引也还是可行的。 “妹妹一个女子,十八岁了,又生得如此美貌,且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呢,你们与其操心我,还不如多操心操心妹妹呢!” 魏伊人不知道看着热闹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嫁人!是啊,她差点忘了,作为魏伊人,她迟早是要嫁人的,可嫁给谁似乎是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 听得魏重舟的话,一旁不发一言的魏思远冷哼了一声,道:“魏家虽是商贾之家,但我魏思远的女儿,也不是谁都能惦记的。” 说着,他又拍了拍白萱华的手:“此事不急,我们也不能因为孩子大了,就稀里糊涂地找个人让他娶了,最重要还得自己喜欢。” 白萱华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小祖宗!小祖宗!小祖宗在哪儿啊?”院子里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听得这个声音,蘅玉的眼里带上了莫名的亮光。 魏思远和白萱华相视一笑,总算回来了。 魏重舟却叹了一口气:“那个疯老头回来了。” 疯老头?原来是那个苏老头回来了。魏伊人心中了然,她看向门口。 那里正站了一个老头,他头发发白,约莫六十多岁,脸上却带着矍铄的笑容。他扫了一眼屋内的人,当他的目光落在魏伊人身上时,明显盛放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他风一般冲到魏伊人身旁,脸上的神情无比激动:“丫头,你可记得些什么?” 苏老的话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魏伊人面上不显,带着得体的笑容:“我应该记得些什么吗?” “不记得也好。”苏老笑得无比温和,却又神色一转,“不过有些事,你早晚也会知道的。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你的存在了,天楚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了。你早些知道有些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魏思远和白萱华神色一凛,原来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早已波涛汹涌了。 “苏老,你打算告诉她?”白萱华始终有些不忍。 苏老点了点头。 魏重舟却是有些听不懂,他皱了皱眉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那晚顾千帆没有说那番话,大概魏伊人听到苏老的话也会感到不解。而现在她笑了,一笑竟带着倾国倾城的味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要说的就是桃花胎记和镯子的秘密吧。” 苏老看向魏伊人的目光里带着赞赏,他又看着几人,道:“去书房吧,这里不适合说话。” 夜色越发地浓重了。 天楚,皇宫,顾锦澄刚从勤政殿出来准备回修宜宫,迎面走来一个小太监直直撞在他身上,他正欲说什么,却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那小太监低声道:“请殿下无人时再看。”说着便跪了下去,惶恐求饶:“殿下恕罪!” “起来吧,下次小心点。” 小太监谢了恩,爬起来便踩着小碎步离开了。顾锦澄看着他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便朝着修宜宫走去。 顾锦澄坐在案桌旁,看着手里的字条,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 “欲知余妙心死因,子时青秀宫一叙。” 青秀宫,天楚皇宫最偏僻的一座宫殿。 看着字条上的字,顾锦澄不由皱了眉头。余妙心,他的生母,一个他很久都不曾想起的人,她死的时候他才八岁。他恍惚想起她的温柔。 子时,顾锦澄站在青秀宫的大殿里,那里,一个颀长的人影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他道:“你来迟了!”声音喜怒不辨。 “子时并未过。”顾锦澄一向温润的声音里带了些微的冷意。 人影轻笑了一声,他转过身来,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来早了。” 顾锦澄看着眼前的人,在夜色的掩映下,他的模样不甚分明。 “阁下并非宫中人,却能在宫里来去自如,神通倒是不小。” “殿下不必如此试探,你想知道的,在下定知无不言。” 顾锦澄笑了,那笑里仿佛三月的风,带着些暖带着些冷。 “本殿想知道的?阁下用生母诱本殿前来,难道不该是本殿问你想让本殿知道些什么?” “殿下与传闻中的倒不一样。” 顾锦澄是个真正温润如玉的人,但若你以为这样的他好欺负,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在天楚,他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他的软刀子使起来,杀伤力不比武将的雷霆之力差。 “那也要看对什么人。你我未见,便攻心为上,难不成还指望本殿有好颜色?” 那人轻笑了两声,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子,轻飘飘说道:“殿下可知,显荣皇后的死与沈明湘有关?” 显荣皇后,永和帝的第一任皇后,余妙心。 听得此话,顾锦澄不由嗤笑了一声,他道:“原来阁下是来挑拨离间的。恕不奉陪,告辞!”说着他转身离去。 “沈明湘的病因,殿下也不想知道吗?” 顾锦澄脚步一顿,他转过身看着黑暗中的人。 “沈明湘不是生病,而是中毒!”那人的话在黑暗中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顾锦澄掠步上前,揪住了那人的衣领。 那人却笑了,仿佛顾锦澄的举动十分幼稚。他捏住顾锦澄的手,一把推开了他,慢慢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 “殿下提及亡母如此淡定,对养母却是要紧得很。那殿下可知,正是你口口声声叫着母后的人害死了你的生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 “你可知诽谤当今皇后是什么罪名?”顾锦澄不相信他的话,沈明湘对他的疼爱,他能感受到,那不是假的,她是个十分善良的人,若说余妙心害沈明湘他还会信,可沈明湘会害人性命,他十万个不信。 “殿下对沈明湘倒是十分信赖,这倒是有趣。不过,”那人话锋一转,“殿下不信我的话,难道连他的话也不信吗?” 顾锦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阴影下,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在月色下停住。 “刘公公!”顾锦澄惊道。那是余妙心身边最信赖的人,可余妙心死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如今却出现在这里,如何叫人不震惊。 “殿下还记得奴才!”那道声音无比苍老。 “你不是已经……” “当年奴才并未断气,被扔进了乱葬岗,是这位墨公子救了奴才。” 顾锦澄看着他,不语,良久,他艰难地问道:“方才,他说的可是真的?” 刘公公缓缓点了头。 顾锦澄不由倒退几步,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他又看向刘公公,眼里带着希冀,“你骗我的,对不对?”那模样像极了需要安慰的孩子。 “殿下!当年皇后娘娘失手推了湘贵妃,令她小产,她怀恨在心啊,是她害死了娘娘,这么多年,她对你的好全都是装的。” 顾锦澄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时他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他再听不下去,失魂落魄地出了青秀宫。 大殿内,方才还佝偻着身躯的刘公公,此刻却站得笔直。 “少族长,顾锦澄会信吗?” “他会信的,被最信赖的人背叛,心最痛。”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不急,他会来找我们的。” 青秀宫又恢复了寂静,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凄冷无比,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人的错觉。 第四十七章 滴水不漏,天命难违 魏思远一行人来到书房,苏老对着蘅玉吩咐道:“在外面看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魏伊人听出,蘅玉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尊崇,那是对她所没有的。她不禁多看了苏老一眼,白萱华提过,蘅玉是苏老送来的,看来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非同寻常。 书房内,几人相对而坐。 苏老带着难得的一本正经,魏思远和白萱华神色凝重,魏重舟一脸疑惑。相比之下,最为自然的反倒是魏伊人了。 “丫头,你可记得华阳夫人?”苏老看着魏伊人,问道。 华阳夫人?那是谁?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莫非是这千百年里的某个时候见过,却不记得了? 魏伊人心中疑惑,却还是摇了摇头,她的确不记得。 “那你可知你是谁?”苏老又继续问道。 魏重舟听闻此话,正想开口,却叫坐在一旁的魏思远按住了,他神色凝重地对他摇了摇头。 魏伊人不禁正色看向苏老。你可知你是谁?此言是否有什么深意? “苏老此言何意?” 看着魏伊人眼底的防备,苏老垂了眼睑,他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复又看向魏伊人,道:“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我不会害你,亦不会觉得你的存在有多不可思议,因为我要说的更加匪夷所思。” 魏伊人微微皱了眉头,苏老的话似乎是知道她的来历。 “我想知道,你能记得多久之前的事,几百年?几千年?亦或是几万年?”苏老的话淡淡地吐出,却在魏伊人心上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果然! 这话超出了魏重舟的认知,他匪夷所思地看向一旁的魏思远,而魏思远脸上的神色也是越发凝重,显然,这事他并不知情。 魏伊人扫了一眼白萱华等人的反应,见他们并未将她当作怪物,心下稍安。在她心里,她已然是魏伊人,他们已然是她的亲人。 苏老静静地看着魏伊人,等着她的回答,那目光一片澄澈,没有看穿一切的自得。 魏伊人迎着他的目光,良久,她道:“苏老可否先将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我再为你解惑。” “也罢,那便我先说吧!” 苏老站起来,看着几人,缓缓地开了口:“数万年前,天地间原本灵气充沛,人们修行至上,以武为尊。凡能修炼出元灵者,可净化灵气,以获得更高修为。但元灵并不是人人都能修炼得出来的,为了修出元灵,越来越多的人依赖于天材地宝带来的捷径。然而,修出元灵的人越来越多,天地间的灵气却越来越浑浊和稀少,孕育出的天材地宝也渐渐匮乏。 彼时,拥有至尊元灵的华阳夫人,为保存天地间仅剩的灵气,祭出元灵,将灵气净化后封存于手镯内,而华阳夫人却因耗尽灵力而油尽灯枯。她耗尽最后一丝精力,将一枚印记注入元灵之中,并将镯子的秘密和开启之法用秘法封印于手札之中。 华阳夫人临终之前曾说,数万年后,若有一女子带桃花记而生,便是手镯的继承之人,也只有她才能解开封印,开启数万年来隐藏的秘密。” 苏老语罢,屋内几人久久不语。魏伊人没想到自己身上隐藏的竟是上古秘辛。 “苏老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魏重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之前那个疯老头联系起来。 苏老负手而立,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他怅然道:“当时,华阳夫人将手镯和手札分别交给了亲卫苏凛、隐无双。苏凛为保证世代不出二心,誓死守护手镯,等待继承人,在血脉中种下了锁魂咒,锁魂咒一旦种下,便永不背叛,世代相传。” “苏凛,便是你的先祖!”魏伊人感佩于苏凛壮士断腕的决心,却并不认同。世世代代因为一个咒术,数万年来没有自己的人生和自由,执着于守护一支镯子和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人。这样的血咒太过可怕。 苏老并未反驳。 “蘅玉是你送来的,她也是苏家人!”魏伊人忽然想起蘅玉说的誓死保护她的安全,彼时,她尚且不解,倘若她是苏家人,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想起蘅玉,苏老喟叹了一口气,道:“她是我孙女儿,这孩子爹娘早逝,从小吃了不少苦。” 魏重舟震惊,蘅玉竟是苏老头的孙女儿!血脉里还种下了锁魂咒,爹娘早逝,跟着一个不靠谱的爷爷长大!魏重舟拍案而起:“她一个女子吃了那么多的苦!这该死的锁魂咒!” 魏重舟反应太过激烈,魏伊人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浮现。魏思远和白萱华也了然一笑。 “苏老,这锁魂咒可能解除?”魏伊人问道。 苏老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 几人不解。 “苏老头,你这是何意?”魏重舟急道。 “锁魂咒的解除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施术者主动解除,要么受术对象身死神灭则自动解除。” 施术者苏凛,白骨怕都灰飞烟灭了,第一种,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我死了就会解除吗?” “丫头!” “伊人!” “妹妹!” 见几人反应过大,魏伊人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反正人早晚都会死的,是不是我死后,便能解除?” 苏老苦笑着摇了摇头:“锁魂咒随血脉延续,受术对象也是一样的。” 那岂不是无解了!除非魏伊人不生孩子,或者苏家香火不再延续。显然都是不可能的。 几人面色凝重,魏伊人忽然眼睛一亮,道:“苏老可知那本手札在何处?或许上面会有其他办法呢!” 苏老看着魏思远,两人相视一笑。 “手札在我手中!”魏思远沉静道。 “爹!” 魏伊人和魏重舟异口同声,眼里带着心疼。原来当初他说的那本给他带来灾祸的古籍就是华阳夫人的手札,而他,竟是隐无双的后人! “没错,我是隐族人,原名隐逸之。我们世代守护这本古籍,却不曾想,最先下手的竟是本族中人。”魏思远怅然若失,她又看向自己的夫人,“萱华,拿出来吧!” 白萱华点了点头,随即出了书房。 此时,魏伊人却是想到顾千帆手上的戒指,竟能感应到镯子的存在,那必定也是与华阳夫人有关的。 “苏老,当年,华阳夫人留下的东西除了镯子和手札,可还有其他东西?”魏伊人说得隐晦,并未直接说出顾千帆。 苏老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上古旧事,我所知的也只是世代口耳相传下来的,或是有什么其他东西也未可知。” 随即,苏老暼了一眼魏伊人手上的镯子,若有所思道:“不过,这镯子倒是有个极文雅的名字——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魏伊人抚摸着手上的镯子,这颜色倒是像极了府中的那片桃林。 “是,就叫桃之夭夭。这名字是华阳夫人的夫君华阳主君李牧所起。华阳夫人故去时他并不在身边,后得知消息时悲痛万分,将自己的元灵炼化成了一枚戒指,并起名为灼灼其华,以悼念亡妻。” 原来如此!本就是为华阳夫人所炼,难怪顾千帆靠近时,那枚戒指会有所感应。只是,从前并未见过他手上有过戒指,不知他又从何处得来。 此时,白萱华已回到书房,她将手中的古籍放在桌上。那是一卷古老的泛黄的羊皮卷轴。 看着那羊皮卷轴,魏伊人似乎觉得冥冥中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她,她不由得伸出手抚摸上去,空气中似乎荡开了一圈涟漪。 魏伊人隐隐感觉到指尖传来了些微的异样,仿佛亲密爱人的抚摸,她心头微热,想要将它打开一探究竟。手探到边缘却无法将它展开,似乎无形中有道墙将它隔绝开来。试了几次还是如此,魏伊人不由放弃。 “我也没办法将它打开。” 几人都不由感到失落。 “会不会是你们找错人了?”魏伊人问道。 “不会,桃之夭夭不会认错人的。”苏老坚定无比。 “不是总有上古宝物滴血认主的说法吗?这个会不会也要这样?”魏重舟指着羊皮卷轴,突发奇想。 魏伊人点了点头:“那就试一试吧!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 魏伊人从袖中摸出匕首,自上次出事后,随身携带匕首更是成了她的习惯。她一刀划破手指,嫣红的血滴在古老的羊皮卷轴上,泛起了微微红光,很快便消失不见。 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卷轴,魏伊人深呼了一口气,伸手向边缘一点一点探去。 没有摸到那无形的阻碍,魏伊人一喜,几人见得她神色,眼里也闪烁着光芒。 魏伊人将羊皮卷轴摊开,上面却赫然是一片空白,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苏老,这……”白萱华看向苏老。 此时,苏老紧皱了眉头,显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华阳夫人怕卷轴被有心人打开,秘法说不定封印的便是这内容,而不是卷轴。”魏伊人想了想,安抚着几人。 “看来只能再另想办法了。还是收起来吧!”苏老长叹一口气,几十年都等了,再多等些日子也无妨。 魏伊人坐在椅子上,饮了一口茶,上好的君山银针在口中氤氲开来,唇齿留香。她脑中消化着苏老方才的话。 那些都是上古秘事,可她有意识起,不过是千年前的事。而她又是谁?华阳夫人的转世?亦或是她的一缕魂魄? “苏老,你方才说,华阳夫人乃是数万年前的人物,我因她而生,可为何我只记得千百年前的事?” “当初华阳夫人曾留下过只言片语,提到破碎的元灵附着在手镯之上,由其中纯净的灵气滋养,加上天地精华的洗涤,年深日久,是可以衍化出拥有自主意识的魂魄的。” “你是说,我只是华阳夫人元灵碎片衍化出来的魂魄?” “可以这么说。” “那我,还是魏伊人吗?”她看向自己的爹娘和大哥,仿佛一个占据了他人物品要还回去的孩子,眼里带着悲伤。 魏重舟上前揽住魏伊人的肩,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你怎么不是,你就是魏伊人,永远是我的妹妹。” 魏伊人看着魏重舟眼里的真诚,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白萱华将魏伊人抱在怀中,语带轻柔:“你是魏伊人,这是命中注定的。你既是魏伊人,那就是我的女儿。” 魏思远拍了拍魏伊人的手:“不必想那么多,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爹,娘,大哥,多谢你们!” 苏老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目光渐渐恍惚,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其他的人。 他转身出了门,一阵凉意袭来,“又起风了!”他喃喃自语着。 第四十八章 雨后初晴,长天一色 千机阁,顾千帆站在窗前,负在身后的手不停地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 “主子,云中辰招了!”凤池出现在顾千帆身后。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云中辰坐在地上,眼神溃散,他的脸上布满了血红色的小点,头发乱七八糟地散落下来,身上的衣服早已破败不堪。在昏暗的烛火摇曳下,显得尤为恐怖。 忽然,整个地牢里亮了起来。云中辰有些恍惚地看向亮光。 顾千帆坐在椅子里,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人,并未开口。 “说吧!”凤池不耐烦地看着云中辰,这家伙费了他不少功夫。 “母妃到底怎么死的?”顾千帆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中毒。”云中辰的声音里带着沙哑。 “什么毒?”顾千帆抬眼看着云中辰。 顾千帆的眼神扫射下来,仿佛带着无数威压。云中辰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暴怒中的顾千帆他或许还不感到害怕,然而面前的顾千帆却让他感到深不可测。他艰难地开了口:“我不知道!那药是使者给我的,他说这药服下去,时间一长,便如血亏之症一般,一旦沾染风寒,药性会更加猛烈。” “使者是谁?为什么要加害我母妃?”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但长宁长公主并不是第一个,刘司容才是第一个。她们在皇兄身边,总是碍手碍脚,坏了不少使者的大事。” “解药!”顾千帆言简意赅。 “你想救沈明湘?不可能的,他手里有没有解药尚且不知,就算有,他也不会给你的。” “他到底在图谋什么?”顾千帆冷声问道。 云中辰摇了摇头:“紧要的事,他从来不说。他只说要找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带着桃花记。” 顾千帆脑子里浮现出魏伊人手臂上的印记。 “他说那个人才是一切秘密的根源,只要找到她,天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云中辰缓缓补充道。 “他许了你什么好处?”顾千帆冷眼看着他,“帝位?”问句里却带着无比的肯定。 仿佛心中最大的秘密被拆穿,云中辰脸上的神色格外精彩。 “天楚皇宫,你们的人是谁?”顾千帆不再看他。 “天楚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顾千帆冷冷地看着他,良久,他起身离开,凤池立即跟上去 “找个机会,放了!” “放了?” “派人盯着。” “是,主子!” 在水一方的院子里,魏伊人被所有人强制卧床休养了几日,终于得了特赦可以在府中到处走动。她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着太阳,蘅玉雕塑般站在她身旁,而墨玉不停地给自己找事做,生怕自己闲下来。 不远处的门廊下,紫玉手里绣着花,青玉看着一静一动的蘅玉和墨玉,撇了撇嘴:“蘅玉姐姐和墨玉姐姐这几日好生奇怪。蘅玉姐姐原来也这样但还没这般夸张,墨玉姐姐呢,把我们的事都抢着做完了,我好无聊。” 魏伊人知道自那日之后,蘅玉和墨玉二人都很自责,但自己毕竟也只是割破了点皮,并未出什么大事,想着过几日二人便也好了,却不曾想还是这般,她站起身来,走进房间,蘅玉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墨玉,你过来一下。”魏伊人决定和她们谈谈,“坐吧!” 二人不动。 “这是命令!”魏伊人加重了语气。 “这几日,你们很反常,说说吧,到底怎么想的。” 墨玉看了一眼蘅玉,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低声道:“那日,是我拖累了大家,小姐被贼人劫持,我罪责最大。如果小姐出了什么事,我百死莫赎。” “是我没保护好小姐,跟你无关。”神色有些懊恼。 “可我毕竟没事,再说那次我们只是受了无妄之灾。我从未怪过你们,爹娘和大哥也不会。” “所以我们才更加自责。我们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过得要好,到了紧要关头,却没保护好小姐。是墨玉没用。” “墨玉,一般人家的小姐遇到这样的事你知道会怎样吗?” “也许吓都吓死了。”墨玉想了想,“那日,小姐还能保持镇定,真了不起。” “那你不也很好吗,你没有被吓死,也没有丢下我们就逃,你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就算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也只需要保护好自己。” 魏伊人的一席话,让墨玉颇为动容。她说,再遇到这样的事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蘅玉,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大哥。” “可就是因为救他,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蘅玉的语气很是复杂。 “如果为了保护我,能救他而不救,我才会怪你。” “是我能力不足,这次没保护好你,还有那晚……”蘅玉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认识他,他不会对我怎么样,而且他的武功没几人比得上,所以你不用怀疑自己。”魏伊人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实在因此事而自责,也不必如此这般,我瞧着实在难受。以前怎样还是怎样。” 墨玉和蘅玉二人点了点头。 顾千帆坐在院子里,想着魏伊人那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桃花记,似乎魏家人也不知道其中之事。 能与戒指感应的镯子、神秘的桃花记,还有云中辰口中来历不明的使者,似乎一切都与魏伊人有关。看来,是得再去看看才行。 夜凉如水。 魏伊人着了里衣,正坐在床上准备躺下,却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顾千帆!”魏伊人看着来人。 “抱歉!”顾千帆看到魏伊人只着了里衣,可她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快速地转了身,只是那神色之间却有些古怪。 见顾千帆如此举动,魏伊人快速看了一眼自己,随即扯过被子包在身上。她的里衣是半透明的,粉色的凤穿牡丹纹样肚兜若隐若现,格外诱人。 “没成想顾将军竟是个爱闯女子闺房的登徒子!”魏伊人有些懊恼,即便对顾千帆无比熟悉,也不意味着能让他随随便便就看了去。 多少女子送上门来连看都不看一眼的顾千帆,今日竟被魏伊人说成是登徒子。听得魏伊人裹了被子,他转过头看着她,头一次认真地看着一名女子。灯下看美人,顾千帆心内竟觉得有些微微发热。 “我不知你已睡下,我来找你是有事相问,如果你知道烦请告知。” 顾千帆一向话不多,能如此耐心地对一个女子说话,实属难得。 魏伊人皱眉,再如何也不该如此,她道:“不知顾将军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深夜前来,传出去我还有何脸面?” “不会有人知道的。”他对自己的武功非常自信。 魏伊人一噎,他们的点好像不一样。 “说吧,什么问题?”魏伊人不想再同他计较。 “你手上的镯子,我可否看一下?” “你说什么?”魏伊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深夜造访,看一个女子的镯子? 顾千帆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很是认真地看着她。魏伊人妥协,伸出了手。 “取不下来,只能这样了。” “冒犯了。”顾千帆说着,伸出手摩挲着那枚镯子,他清楚地看到食指上的戒指发出了微微红光。 魏伊人一把捉住顾千帆的手,看着他指上的戒指,震惊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以前没有的。” 顾千帆反手捉住魏伊人的手:“你怎么知道以前没有,你到底是谁?” 魏伊人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却忽然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热,二人此时的姿势实在有些,不妥。 魏伊人笑了,她看着他:“顾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千帆猛然松手,目光灼灼地看着魏伊人:“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惊奇你竟也有个一样的戒指。” “你不知道这镯子什么来历?” “那你知道你这戒指什么来历吗?”魏伊人反问道。 顾千帆不答,他不知。 “那你身上的桃花记你可知有什么隐情?” “顾将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闯进一个女子的闺房跟她讨论她身上的胎记和饰物,饶是魏伊人也觉得有些羞恼。 顾千帆看着眼前有些恼羞成怒的小女子,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手上的桃花记已经暴露了,有人在找你,但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你怕是要多注意。”他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你这镯子非同寻常,这二者之间或许会有什么联系。总之,你多加小心。告辞!” “还有,如果应付不过来,去永宁阁找我。”临走前又丢下了一句话。 魏伊人坐在床上,久久回不过神来,顾千帆的话什么意思?镯子!胎记!有人在找她!为什么!?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正朝她席卷而来。还有,他最后一句什么意思?应付不过来去找他,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什么救人于水火的滥好人。 她看着被顾千帆握住的手,仿佛那里还残留了他的余温。 第四十九章 王氏姐妹,芷仪叙话 苏老看向一直守在门前的蘅玉,道:“今晚早点休息吧,不会有事的。” 蘅玉摇了摇头,她不允许自己有丝毫松懈,这是血脉带来的倔强。 “苦了你了!”苏老的声音里透着愧疚。 蘅玉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唤了一声:“爷爷!”她目露期待,“以后我可以在人前也这样叫你吗?” 苏老看着眼前才到他肩膀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随你!” 得到想要的回答,一向面目清冷的蘅玉笑了。刹那间的芳华叫这月光都失了颜色。 这一笑却是让苏老有些感叹,一般人家的女子,这个年纪已然嫁人生子了。他又想到方才魏重舟的反应,看了看蘅玉,想着若他们能修成正果也是不错的。魏重舟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的。只是不知蘅玉又是何想法。倘若没有锁魂咒的束缚,她可以去过任何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会找到办法解除锁魂咒的。” “爷爷,你不用背负那么多,即便锁魂咒不解除,我也能过得很好。小姐,她,是个不错的人。” “傻孩子,若锁魂咒解除后,你还愿意跟着那丫头,我自然也不会拦着你。而且,这也是整个苏家的事。” “可是,这很难。” “再难,也要去做。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月色下,他的眼神透着坚决。 清晨,顾锦澄、顾锦兰和顾锦源三人带着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着了便服出了玄武门。 “父皇让我们出来是有事的,你们两个别只顾着贪玩,到处乱跑知道吗?”顾锦澄温和地说道。 “知道知道,皇兄,一是给母后寻点小玩意儿逗她开心,二是找表哥嘛!” 顾锦源没有出过宫,他的声音里透着急切和欢乐。要不是顾锦澄还拉着他的手,怕是早就跑没了影。 “哎呀!皇兄,你就放心吧,我和五弟会好好听话的。是吧,五弟?”顾锦兰摇着顾锦澄的胳膊撒着娇,一边向顾锦源使了个眼色。 得到顾锦兰的暗示,顾锦源拼命地点着头。 顾锦澄看着眼前两个长不大的孩子,深觉带他们出宫是个错误。 “记住在外面不要叫皇兄。”顾锦澄还是不放心地叮嘱着。 “是,大哥!” 顾锦兰拉着顾锦源,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新奇无比。 身后,顾锦澄看着顾锦源的身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永和二十五年五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诸事大吉。 白萱华正送了魏思远和魏重舟到了府门,身后却响起了魏伊人的声音。 “爹,大哥,带我一起去吧!”她的脸上早已挂好了面纱。 “妹妹,你还是不要去了,外面鱼龙混杂,很危险。” “是啊,伊人,你还是留在府里吧,娘陪着你。” “可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若他们真有所行动的话,区区一个魏府的院墙还拦不住他们。况且,秘密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只会藏着掖着,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抢人。爹,你说呢?”魏伊人静静看向魏思远,她笃定他会同意的。 “不愧是我魏思远的女儿!伊人说得对,这些事既然躲不掉,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魏思远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一抹狠厉。 “既然如此,那我也一道去吧!不然我不放心。”白萱华上前挽了魏伊人的手。 “那我去吩咐备车,再多叫几个护卫跟着。”魏重舟见状只得多做点准备。 “哈哈,老夫也去凑个热闹!”苏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嘻哈道。 看着又恢复了往常状态的苏老头,仿佛昨天他的一本正经只是做了个梦,魏重舟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无比认真道:“嗯!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老头!” 其余几人不禁哄然而笑。 瑞云斋门前的台阶下,站了一排伙计,他们手里端着切成丁的各色糕点,香味飘散开来,吸引了无数的路人。 人群中传来嘈杂的议论声,魏重舟看着反响热烈的众人,感到非常满意。他站到门口,道: “大家安静!” 人群中声音渐渐趋于平静。 “今日我瑞云斋开张,感谢各位前来捧场。瑞云斋内售各色精致糕点,色香味俱全,可免费品尝,先尝后买,童叟无欺。本店开张前五日,店内所有糕点一律便宜三成。欢迎各位进内品尝购买。” “魏少爷,真的可以免费品尝吗?”人群中有胆大的人问道。 “当然!你们尽管品尝,保证免费。”魏重舟手掌指向台阶下的伙计,邀请品尝的意味不言而喻。 人群开始骚动,一个,两个,三个…… “好香!” “这糕点味道真独特?”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 魏思远站在一旁,看着络绎不绝进店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赏道:“你这免费品尝吸引顾客的法子倒是不错。” “这可不是我想的,是妹妹说的。我可不敢居功。”魏重舟十分自然地说道。 “没办法,脑子里存了太多东西,不拿来用就太可惜了。” “进去吧进去吧,站在这里当门神吗?这么香的东西可得好好尝尝。” 苏老搓着手,率先进了瑞云斋。 顾锦澄一行人走在瑞云斋所在的街头,顾锦源一眼看见前面的人群,兴奋道:“大哥,你看前面好多人啊,我们也去瞧瞧吧!”说着,便拉着顾锦兰向瑞云斋走去。 “三姐,你闻到没有,好香啊!” “闻到了,好香!” “我们快去看看吧!” 顾锦源说着便快步向人群跑去。 “五弟,你慢一点儿,等等我!别摔着了!” “快跟上去!”身后顾锦澄吩咐着宫人。 不远处的巷道里,一男子手里拿着折扇缓缓地摇着,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注视着人来人往的瑞云斋。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随从打扮的人。 “少爷,带面纱的女子便是魏伊人。”。 “哦?!”他看向魏伊人,眼里兴味十足,“看着当是个美人儿,可惜了。”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他说着摇着扇子向瑞云斋走去。 刚踏出巷口,斜斜里一个女子却直直撞了过来,他的身形未动,那女子却是险些栽倒在地。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锦兰,你没事吧?”顾锦澄眼见着顾锦兰差点跌倒在地,急急上前。 男子听得这熟悉的声音,他抬眼看向顾锦澄,锦兰?原来是顾锦澄的妹妹,有意思!他的嘴角掀起一抹笑容。 他向顾锦兰拱手道:“多有冒犯!” 顾锦兰看着眼前带笑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撞了你,抱歉!” 顾锦澄在听到男子声音的时候,瞳孔急剧放大。是他!顾锦澄一向温和的脸上带了严厉。 “锦兰!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愠怒,一把将顾锦兰扯到身后,“阁下究竟是何人?” “大哥,你怎么了?” 顾锦兰蹙了眉,这样疾言厉色的顾锦澄是她从未见过的。 顾锦澄却是没理她。 “在下莫隐!”男子一把撒开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 “天楚世家大族中可没有姓莫的!” “我是什么人,自然由我说了算。”莫隐挑了眉,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倒是公子,心中可有了决断?” 顾锦澄冷眼看着他,并未答话。 “倘若公子还心存疑虑的话,大可去问问你现在的母亲。在下还有事,就恕不奉陪了,告辞!” 看着莫隐离去的背影,顾锦澄心中微微发寒。顾锦兰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哥,你认识他?你怎么了?你们方才到底在说什么?” 顾锦澄看着眼前唯一的亲妹妹,他捏着她的肩,无比郑重道:“锦兰,你,可还记得母亲?我是说,我们的母亲!” “大哥!”顾锦兰反手捉住顾锦澄的双手,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怒气,“她不是我们的母亲!” “大哥,三姐!你们在干什么?”顾锦源疑惑地看着二人,他身后的小太监正提着几个纸包。 二人很快收拾好情绪,顾锦源奉上手中的糕点:“你们尝尝,这里的糕点好好吃。”他又上前一步,用手挡了嘴,低声道:“比御膳房送来还好吃。”他眨巴着眼睛看向二人。 “嗯!真的很好吃,大哥你也尝尝!”顾锦兰说着将手中的糕点递到了顾锦澄嘴边。 他接过糕点,咬了一口,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是比家里的要好吃。” “我还给父……亲和母亲带了许多呢!” 顾锦澄摸了摸顾锦源的脑袋。 “走吧!去找表哥。” 瑞云斋内,莫隐扫视着屋内环境,随手捻了碟中的糕点放入嘴中,一股清甜的味道散开来,他不禁认真看了一眼那些糕点,又向身后的人吩咐道: “每样买点回去!” “是!” 此时,魏伊人正和白萱华说着什么,苏老跷着二郎腿心满意足地吃着碟子里的点心,一手还不停地给蘅玉递着。 莫隐瞧着这景象,迈步出了瑞云斋。 “少爷,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她身边有三个高手不说,难不成我们还能光天化日之下上去抢人?” “少爷说得是。” “桐林,我爹还有几日到?” “快的话这一两日就该到了。” 天空隐隐有乌云遮来,许是要变天了。 第五十章 美人在舞,名动天下(上) 临江仙的屋顶,顾千帆手里的十里八香已去了大半,他看着远处的江面,在月华映照下,泛起了点点星光。他提起坛子,仰头灌了一口,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在如水的月光下竟显得有些魅惑。 “主子!” 凤池出现在顾千帆身后。 “云阳来人了!” 顾千帆手中的酒坛应声而碎,十里八香倾泻而下,顺着屋檐越流越远。 “呵!”顾千帆的笑里隐含着残忍和怒气,“这么多年还不死心,想死,就成全你们。” 说着一转身便已不见。 顾千帆覆手站立在临江仙的顶层,这便是千机阁的所在。 “他们在天字一号房。” 此时,天字一号房里,坐了一群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神色之间竟与洪武帝有着几分相似。这便是洪武帝的胞弟云中辰。 “王爷,顾千帆那小子可不好对付,此前陛下派来的人已折了不少。我们此次瞒着陛下过来,陛下怕是要大动肝火的。”坐在云中辰左手边的男子担忧道。 云中辰扫了一眼在座的几人,都是同样的神色,他嗤之以鼻道:“有什么事自有本王担着。顾千帆?舍本忘祖的东西!改了名字他也还是云起。我云阳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天楚。”说到后面竟有些发狠。 其余几人皆惊,云中辰的话竟是想要置顾千帆于死地,他到底还是云阳的皇子。 “王爷,陛下可从未……” “皇兄太过仁慈,顾千帆此人心智非常,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若能为我所用,自会成为云阳一大助力,但他对云阳只有仇恨,留着只会成为大患。一个忤逆犯上的儿子,杀了也就杀了,想必皇兄会明白的。” “可现在的顾千帆,我们怕是轻易近不了身。” “本王早就想好了。顾千帆最在乎的是容妃,用容妃的遗物做诱饵,本王就不信这条蛇出不了洞!” “王爷高明!”几人立即逢迎道。 “放出消息,长宁长公主的遗物出现在东郊。顾千帆一定会去的。至于东西怎么动手脚不需要本王来教你们吧。” 云中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这可是好东西,一般人可无福消受。能让本王把这东西都拿出来,顾千帆,这可是你的荣幸。哈哈哈哈……”云中辰仿佛预见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笑得无比张扬。 “都下去准备吧!” “是,王爷。” 千机阁里,顾千帆的周身布满了寒气,一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竟把母妃的遗物都搬了出来,我不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的良苦用心。”顾千帆的声音透着冰冷。 “凤池,云中辰,我要活的。” “是,主子!” 凤池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位主真正发起怒来那可是杀人不见血的。云中辰,惨了! 顾千帆正欲离去,云中辰喃喃自语的声音却再次响起。顾千帆徐徐转过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要找到身上有桃花记的人,便大事可期。刘司容、顾知晴,是你们该死,有了你们,皇兄才变得心慈手软。沈明湘既然也不肯配合,碍了使者的大计,那就送下去陪你们好了。哈哈哈哈……” 顾知晴,长宁长公主的闺名。 云中辰的话透露了太多信息,凤池震惊地看着顾千帆,他的眸子里蓄满了风暴,里面正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 凤池只觉得身旁一道疾风闪过,顾千帆便不见了踪影。 天字一号房里,云中辰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脖子上,一支手正紧紧扼住了咽喉,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顾!千!帆!” 顾千帆一把将云中辰抵到了墙上,他满身戾气:“说!我母妃到底怎么死的?” 云中辰看着暴怒的顾千帆,无声地笑着,那笑里带着挑衅,而这无疑又激怒了顾千帆。 “说!”他的手一寸寸收紧。 云中辰依旧笑着。 良久,顾千帆松了手。 “凤池!” “主子!”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开口。” “是!” “别让他死了!” “是!” 见顾千帆不再说话,凤池拎着云中辰闪身而去。 清晨,魏府,主院白露为霜,一家四口正商量着外出踏青的事。 “西郊景色倒是好,但人怕是不少。我知道东郊有处地方倒是不错,人不会那么多。” “那就去东郊吧。”魏思远说着看向魏伊人,“伊人觉得如何?” “我没问题。”魏伊人应道。 “那我去准备准备。”魏重舟有些兴奋,今日又可以做一天甩手掌柜了,真好。 东郊,顾千帆站在河边,看着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他们到了。”凤池出现在顾千帆身后。 “走吧!” 十里坡外的草丛里,一群黑衣人正匍匐在那里。 “怎么还未见王爷?” “一早便没见到,不知去了哪里。” “那还按计划行事吗?” 一人咬了咬牙,道:“既然都准备妥当了,那便依计行事,王爷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 其余几人点了点头。 良久,顾千帆走到十里坡下的凉亭,里面小几上放了一个锦盒。他伸出一只手,打开了锦盒,一支黑玉镶金梅花簪出现在眼前。那的确是长宁长公主的遗物。 顾千帆的手有些颤抖,多少年没见过这支簪子了。他隔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细细端详,珍宝一般揣进怀中。 良久,草丛里,黑衣人们开始有些躁动。 “顾千帆怎地还没反应?” “是不是药还没起作用?” “王爷说了那药沾之即死。” “那怎么还没反应?” …… 顾千帆悠然走出凉亭,看着不远处的草丛,一脸冷笑。 “坏了,咱们中计了,快撤!” “怕是来不及了。”凤池一脸无害地笑着,他身后还站了十来个穿着统一的人。 “抓活的,死的也没关系。”凤池闪了身。 “是统领!” 黑衣人们且战且退。 此时,一阵马蹄声渐渐清晰。为首的几个黑衣人眼前一亮,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退去。 魏思远和魏重舟骑着马跟在马车旁,马车里,魏伊人只带了墨玉和蘅玉二人,白萱华正同她说着什么。 白萱华突然握紧了魏伊人的手,蘅玉已经处于警戒状态。魏伊人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保护好小姐。”白萱华看了一眼蘅玉,却忽听得空气中传来一道破风声,她掀帘而出,踢翻了向魏思远刺来的剑。 白萱华将魏思远护在身后,魏重舟下了马,和白萱华站在一起。 “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魏思远的眼里含着怒火,但显然他误会了什么。 “不是他们!”白萱华解释道。 魏重舟有些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话,但眼下也无暇多问。 三人看着眼前厮杀的两波人,渐渐退到马车旁边。此时,魏伊人等也下了马车。这样的情况在马车上待着无疑是最危险的存在。 黑衣人眼见不敌,便朝白萱华等人攻去。 白萱华和蘅玉将几人护在身后,兵刃交接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几人在打斗中被冲散,蘅玉将魏伊人紧紧护在身后,魏重舟和墨玉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避着,白萱华一面护着魏思远,一面在抵挡中往魏重舟那边移去。 墨玉被推搡在地,眼见着一把剑刺过来,却来不及躲避,魏重舟不知何时拣了把剑在手中,险险挥开刺向墨玉的剑,一把将她推到了白萱华身边,自己却暴露在危险之中。 魏重舟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抵挡得住。他堪堪挡住压向肩头的剑,身后却又斜斜刺来一剑。 “大哥!”魏伊人惊声叫道。 蘅玉奋力掷出手中的剑,刺向魏重舟的剑堪堪停在他的腰间便落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魏伊人的脖子上却多了一把剑,蘅玉反手去抓魏伊人,黑衣人却已扯着魏伊人急急后退去,只剩半截衣袖在蘅玉手中。 “站住!”黑衣人喝住上前的蘅玉。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迅速围拢过去。魏重舟等人已满身是血,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放了她!”白萱华喝道。 “放了她?放了她我等焉有命在。” “你放了我妹妹,我做你的人质。”魏重舟说着便欲上前去。 “想她死得快点就尽管上来。”魏伊人脖子上的剑又紧了一分,嫣红的血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好好,你别激动,我退后便是。”魏重舟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此时,激烈的战况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魏伊人竭力保持着镇定,她的手伸进袖中,准备摸出那晚顾千帆深夜造访后她随身带着的匕首。 顾千帆站在树上看着战斗圈里被挟持的魏伊人。 她被扯下衣袖的手臂上赫然有着一枚桃花记。 “怎么又是她?魏伊人,你到底什么来头?”顾千帆定了定神伸手折了几节树枝,捏在手中,运力甩了出去。 魏伊人伸进袖中的手正欲抽出,却感觉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她身后的黑衣人全都轰然倒地。魏伊人回头一看,他们的额头上,一个食指大小的窟窿里正往外流着血。魏伊人顺着方向看去,却看到一个正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是顾千帆! 白萱华等人随即围了上来。 第五十一章 美人在舞,名动天下(下) 出了皇宫,顾千帆便回了永宁别苑,那是永和帝送给他的宅院。整个天楚也就只有顾千帆敢不避永和帝的名讳,还拿来做府宅的名字。 顾千帆进了大厅,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空荡的大厅里回荡起“笃笃笃”的声音。 顾千帆又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睛,大厅里再次回归寂静。 “凤池!” 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厅里。 “主子!” “以千机阁阁主的名义发请医帖。” “是!”凤池愣了一下,却还是很快接命。 请医帖,世人向石谷谷主石谷子请医的帖子。传闻石谷子医术奇绝,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凡他出手救治的人,没有好不了的。但石谷子此人不求名利,不慕珠宝,极少人能请医成功,且他行踪不定,无人识得其面貌,寻他的难度可想而知。 “若他不应的话,令各部全力查探他的下落。” “是!” “另外,传信云阳那边的人暗中调查,当年母妃病重是否另有隐情。” “主子?” “去吧!” 凤池有些担忧地暼了一眼眼前年轻的将军,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便一闪身不见了。 大厅里再次只剩下顾千帆一个人,显得无比空荡。顾千帆闭上双眼,深呼了一口气。在未见到沈明湘前,他从未怀疑长宁长公主的死会有什么隐情。可见到沈明湘之后,他怀疑了,他不相信两人病症相同是巧合。沈明湘的病是滑胎和时疾引起的,长宁长公主却是因为气血两虚和心力交瘁引起的。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空气里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用阴谋织就的网缓缓拉开,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来有些事他一直忽略了。他细细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自那次以后它又陷入了沉静,仿佛几日前的异象是他的错觉。 得再去看看才行。顾千帆暗自想着。 在水一方的小厨房里,几个丫鬟看着魏伊人无比熟练地和面、揉面,感到无比吃惊。十指未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什么时候连厨房的事也能如此清楚了?她何时会这些的?恢复神志的大小姐竟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了,墨玉几人十分崇拜。 魏伊人自是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受到了几个丫鬟的无尚推崇,她只是想练练手,毕竟理论知识太过丰厚。 虽然从未动手做过这些,但她曾经也是深入观察过那些大厨做菜做糕点的。她的脑子里早已存了无数食谱,甚至好些还是当世已然失传的。今日也实在是闲来无事,才想着动手看看成品如何。 还未及出锅,小厨房里便已果香四溢,青玉早已按捺不住,激动道:“小姐,好香啊,这是什么糕点?竟还有一股果子的清香。” 呃……什么糕点?这魏伊人还真是不知道,因为这是她改变了配方做出来的。 “我瞎做的,暂且还没名字。” 青玉哀嚎,瞎做也能做成这样,这叫别人可怎么活。 魏伊人默了默时间,道:“差不多了,可以出锅了。” 墨玉捂了帕子,揭开了盖,紫玉和青玉围过去,冒出的腾腾热气伴随着更加浓郁的果香四处飘散。 “好香!” 几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热气散开,屉子里的糕点玲珑有致、晶莹剔透,让人垂涎欲滴。 墨玉拣了一块糕点,待热气散了一些后,递给魏伊人:“小姐,你先尝尝。” 魏伊人接过糕点,咬了一口,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小姐,怎么样?好吃吗?”青玉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不错。”魏伊人笑着点了点头。 几个丫鬟不胜欢喜。 “给爹娘和大哥各送一盘去,剩下的给院儿里的人分了吧。”魏伊人吩咐道。 “是!”几个丫鬟应道。 “不过,还没名字呢,既然出自小姐之手,小姐就为它赐名吧。”墨玉说道。 魏伊人看了一眼碟子里玲珑剔透的糕点,道:“那便叫水晶糕吧。”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魏伊人总是陆陆续续地做了各色各样的糕点和一些精致的吃食给白萱华等人送去,在水一方的几个小丫鬟也跟着享了不少口福。 魏伊人却不知道,由此魏重舟又有了新的生意经。 这日,魏伊人正坐在案前临字,在她手边已放了一叠写满的宣纸,只是那上面的字看着实在有些,幼稚! 墨玉在一旁磨着磨,暼了一眼那叠纸,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揉了揉眼睛,发现那确实就是魏伊人写的。原来在她们心里无所不能的大小姐,竟也有拿不出手的东西。墨玉笑了,她感到非常愉悦,这样的魏伊人才让她感觉到真实。 一页纸未写完,魏伊人看着纸上无比幼稚的字迹,写来写去还是这样,她有些置气地丢了笔,道:“不写了!” 此时,门口传来魏重舟的声音:“妹妹,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待他走近案前看到那叠纸:“咦!原来你在练字呢。” “不许看!”魏伊人伸手去抢,却已来不及。 魏重舟瞪大眼睛看着纸上的字:“妹妹,这是你写的?” 魏伊人懊恼地坐在椅子上。 “哈哈哈哈……” 魏重舟夸张的笑声引来了一众人的侧目。蘅玉翻了他一个白眼儿,紫玉放下手里的刺绣,青玉放下除尘的掸子,纷纷向他看去。 “妹妹,你是刚学写字的小孩子吗?我以为你的梦无所不能呢。” “大哥!”魏伊人不想再看魏重舟幸灾乐祸的嘴脸,站起身朝院子里走去。 对于字写得不好这件事,魏伊人也十分无奈。说起理论知识,这世上大概没人比得过她,但纸上谈兵和实际作战毕竟是两回事。 “诶,妹妹,你别走啊,我不笑你了还不成吗?我还有事跟你说呢。”魏重舟赶紧追上去。 “妹妹,你想练字,回头我差人把卫夫人的《笔阵图》给你送来,她的簪花小楷最适合你们女子。” “不稀罕。” “别呀!” “你不是有事要说吗?”魏伊人在院子里坐下。 魏重舟坐在她对面。 “是这样的,我想开个糕点铺,东方旗下还没有这样的铺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瑞云斋。” “所以?”魏伊人抬眼。 “前几日里你送来的糕点,模样精致,味道独特,定安城里的糕点根本没法儿比。他们一旦尝到你的糕点一定会争先购买的。” “大哥难不成想让我成日里就做糕点?” “怎会呢,你只要把那些糕点的做法写下来就行,其余的你都不需要操心。还有,你做的那些菜肴也很是不同,也一并写下来给南嘉楼送过去。” “大哥倒是会物尽其用。只不过……”魏伊人刻意住了口。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的字实在拿不出手,大哥怕是要失望了。” 魏重舟一噎,好吧,怪他不该幸灾乐祸。魏重舟干笑了两声,道:“无妨无妨,你写了我再找人誊写一遍就是。” “那也不行。” “为什么?” “太多了,我实在手酸得很。” 魏重舟瞧着魏伊人这是故意跟他抬杠呢,他赔着笑脸道:“那你说,我写就是。” 魏伊人想了想,道:“好吧,那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哈哈,多谢妹妹了,那你先忙着,我这就回去草拟些章程。” 魏伊人点了点头。 夜,开始来临了。月华静静地洒向人间,给定安城穿上了洁白的纱衣。朦胧中,有人锦衣夜行,他足尖轻点,在屋檐上如履平地。 他进了在水一方的院子,蘅玉立马察觉:“谁?” 顾千帆没想到魏伊人的院子里竟还有个高手,还是个女子。没看到他如何动作,便进了蘅玉身前,以独特的手法点了她的睡穴。 顾千帆进了房间,借着月色,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人,露在锦被外的手上,那只火红的镯子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顾千帆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只镯子,他习惯性地微眯了双眼,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微热。 睡梦中的魏伊人总觉得不踏实,似乎黑暗中有道视线一直锁在身上。她的意识开始清醒,朦胧中看到有个黑影渐渐靠近,她屏住了呼吸,努力使自己镇定,想起准备送给蘅玉的那把匕首被自己随手丢到了床里边。她床里面的那只手悄悄地摸索着。 顾千帆站在床边,俯下身的刹那,魏伊人翻身抽出匕首向顾千帆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若是一般的小贼,便也被吓住了。可对方是顾千帆,在血海里厮杀过来的人。 顾千帆一把捉住魏伊人刺过来的手,将她锁在胸前,顺势夺了匕首,抵在魏伊人的脖子上。 男子将女子牢牢禁锢在怀中,在朦胧的月色中,竟像极了亲密的爱人,怎么看怎么暧昧。当然要忽略那把匕首。 魏伊人心下大惊,此时蘅玉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她的警觉性,不可能在魏伊人动手之后还没发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蘅玉已经被制服了。 “你是谁?”魏伊人沉声问道。 “我并无恶意。”顾千帆松开了锁住魏伊人的手。 “顾千帆!”她认出了他的声音。 魏伊人有些惊愕,他没想到对方竟是顾千帆。她转头看着他。 “蘅玉呢?” “无事,点了睡穴,明早会醒。” “你……”魏伊人还未说完便被顾千帆打断了。 “告辞。”顾千帆说着,一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魏伊人还愣愣地坐在床上。顾千帆深夜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算起来,与顾千帆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他也绝不是会为美色所动的人,只要他愿意,一大把的女子送上门儿。 似乎谜题越来越多。魏伊人甩了甩脑袋,翻身下床,蘅玉还不知道被顾千帆丢到了哪个角落,这夜里在外面躺一夜怕是要受凉。 魏伊人艰难地将蘅玉拖回了房间,再次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 第五十二章 算计再起,孤男寡女 顾千帆站在玄武门下的阴影里,掏出怀中的玉牌,侍卫看了一眼,便果断放行。踏进门内,阳光斜斜地照过来,顾千帆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柔和。 天楚皇宫,顾千帆心里唯一还能记挂的地方。 栖吾宫的大殿内,抖抖索索地跪了一群人,内殿里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永和帝站在上首,满面寒气: “朕养你们有什么用?皇后的病都多久了,你们竟连点法子都没有!” “陛下息怒。” 底下跪着的人将头埋得更低了,似乎恨不得扎进地面去。 永和帝的怒气不降反升。 “咳咳咳咳……” 内殿里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背过气去。永和帝看着底下的一众人,甩袖进了内殿。 内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永和帝坐在床边,眉头紧锁,缓缓地替皇后顺着气,担忧地问道: “阿湘,可好一些?” 天楚皇后,沈氏明湘,永和帝在私下从来都是唤她“阿湘”。 “阿行,你怎么又发脾气了?” 顾知行,永和帝的名字。没人敢直呼帝王的名讳,沈明湘却唤他“阿行”。 皇后的面容透着病态,她看向站在一边的王福全,道: “王公公,你叫他们都回去吧。” 王福全看了一眼永和帝,见永和帝没有说话,恭声道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不一会儿,王福全便回来了,躬身道: “陛下,顾将军到了。” 永和帝的面容立即舒展开来,连眼睛也放着光,他欣喜道:“快传!” 沈明湘看着永和帝的变化,不禁失笑道:“也就是千帆才能让你立马从愁容满面变得眉开眼笑。” 永和帝将手放在沈明湘手背上,安抚道:“阿湘,我先出去看看。” 沈明湘笑着点了点头。 顾千帆看着喜笑颜开迎上来的永和帝,正预行礼,永和帝却一把捉住他的手,道: “不用行礼,不用行礼,我说多少次了,私底下我只是你舅舅。” 他没有自称“朕”。 “舅舅。” “这还差不多。快让我看看……你看你,又黑了,又瘦了,有没有受伤啊?当初你说要去边关,我不同意,你非要去,边关有什么好,定安城里不好吗?吃不好,睡不好……”永和帝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妈子。 “舅舅……”顾千帆定定地看着永和帝。 永和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去边关都是为了你娘。云中阙那个王八蛋,当初我就不该同意姐姐嫁给他。”说到后面便越发愤恨。 “这笔账,我会找他算的。”顾千帆平静的语气里仿佛带着无尽的波澜。 听着殿内传来的咳嗽声,顾千帆问道:“听宫人说,舅母病了,可有好转?” 顾千帆对沈明湘这个舅母很是敬重。她大概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皇后了,对宫人赏罚分明,对所有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对他更是疼爱有加。上天在夺走你一样东西的时候,总会把另一样东西给你。 说到沈明湘的病,永和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有一段日子了,说是从前滑胎伤了根本,导致气血中空,时疾并发,不好调理。” 顾千帆皱了眉,道:“前几年不是还好好的。” “前几年病症不显,如今时疾一发却是一并引了出来。”永和帝的语气里透着担忧。 “看来太医院的人不怎么中用。”顾千帆不客气道。 “都是些废物。”想到他们,永和帝就不由生气。 “我去看看舅母。” 永和帝点了点头,王福全使了一个眼色,站在门口的一名小宫女见状向里间走去。 顾千帆和永和帝走进内殿,沈明湘榻前的帘子已然放下,她半靠在床头,锦被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她透过帘子看向站在下首的人。 “舅母。” “千帆,你可回来了,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这声音中气不足,明显十分虚弱。顾千帆没想到沈明湘已经病得这样重,一时间他恍惚看到小时候,母亲缠绵病榻,虚弱不堪,时不时咳嗽的样子,与现在沈明湘的症状一模一样。顾千帆几不可见地眯了下双眼,脑海里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逝。 彼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如花般慢慢凋零,此时他却不容许沈明湘再重蹈覆辙。 沈明湘不是长宁长公主,永和帝也不是洪武帝,顾千帆也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孩子,一切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很好,舅母不必担心,安心养病就是,等您好了千帆还要来讨云片糕的。”顾千帆的声音难得带了些温柔。 “母后!母后!……大哥,三姐,你们快点儿嘛,我不等你们了。”殿外远远传来一道童声,这是永和帝和沈明湘唯一的孩子,行五,名锦源。 沈明湘笑道:“是孩子们来了。” “这小子,越发地没规矩。”永和帝虽是斥责的话,面上却带着笑意。 顾锦源一路小跑进了内殿。 “父皇,母后!” 顾锦源见着顾千帆也在,顿时眼睛发亮,上前抱着顾千帆的大腿,兴奋道: “表哥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好不好,他们都没你厉害。” “好。”顾千帆揉了揉顾锦源的小脑袋。 顾锦源这个小豆丁在顾千帆刚到天楚时,连路都不会走。八岁时再见到顾千帆,捉弄他不成反被顾千帆收拾得服服帖帖,打那以后,就成了顾千帆的忠实小迷弟,励志要成为表哥一样厉害的人。 “不过,母后的病还没好,我要陪母后,等她病好了,你一定要教我,你一定不能抛下我走了。” 大概是顾千帆总是莫名其地失踪好几年给小豆丁心里留下了阴影,便总觉得顾千帆随时会不见。 顾千帆想了想,道:“这次不会。”顿了顿,又道,“我会待很久。” 永和帝在听到顾千帆的话后,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忧。这些年来,顾千帆行事都有着自己的计划和目的。在外数年,一朝安定,必然是要起风了。 顾锦源钻了帘子,坐在沈明湘的床前,跟她说着什么。 此时,殿内又走进两人。 “父皇,母后!” “父皇,母后!” 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润物无声的温和,他面容如玉,眼里也总是含着温暖的光,看着他总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这便是前皇后余妙心与永和帝所生长子顾锦澄。 女子的声音带着难得的纯真,她面容娇艳,眼角一颗泪痣显得尤为动人。这是顾锦兰,顾锦澄一母同胞的妹妹。 永和帝点了点头,他的面容柔和。如果说顾锦源让他感到十分头疼的话,那么顾锦澄和顾锦兰无疑让他少操了许多心。 顾锦澄和顾锦兰二人生母早亡,是沈明湘一直待他们视如己出。好在,二人对沈明湘也是视为亲母。 但余妙心的死到底是与沈明湘有关的。 “表哥!” “表哥!” 二人同顾千帆短暂寒暄了几句,便去了沈明湘跟前,顾锦澄到底是个成年男子,未近榻前。 永和帝的子女当然不止眼前三个。在沈明湘入宫前,本有四子三女。余妙心所出两子一女,一子未及走路便夭折,另外一子一女便是顾锦澄和顾锦兰。其余两子两女为其他妃嫔所出,两子皆不幸夭折,两女适龄均已出嫁。沈明湘入宫后,永和帝宠幸其他妃嫔的次数大大减少,顾锦源之后,其他妃嫔所出的也只有一子一女,但尚且年幼,是以今日并未出现在栖吾宫中。 永和帝因有政事处理,早已先行离开,其余几人在看到沈明湘有些困乏后,便也离开了栖吾宫。 四人一路走着,顾锦源拉着顾千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表哥表哥,边关好玩吗?” “不好玩。” “为什么?” “……” “有好吃的吗?” “没有。” “会经常打仗吗?” “会。” “那里有你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那里?” “……” 为什么要去那里?因为那里是天楚和云阳的边界。 顾锦兰捏了捏顾锦源肉嘟嘟的脸,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哪来那么多问题呢!” “三姐,我是大人了,你不许再捏我了。” 顾锦源很是不满。 顾锦兰“扑哧”一声,笑道:“好好好,你是大人了。” “三姐,你别小瞧人,我都能跟着大哥一起处理政事了,大哥还夸我做得好呢,是吧,大哥?” 顾锦澄摸了摸顾锦源的小脑袋,宠溺笑道:“是。” 得到肯定的顾锦源无比自得,他忽然又想到了沈明湘,一时又有些伤感,眼里泛了泪:“可是,母后好像病得很严重……她,会好吗?……我害怕。” “会好的!” 顾千帆斩钉截铁的话语里似乎带着无穷的力量,让人无比心安。 “表哥,你不怕吗?” “……” “姑姑走的时候,你比我还小。” “……” 怕吗?自然也是怕的,可怕有什么用呢?他们会对你好一点吗?会放过你吗?自然不会的,所以,怕什么呢? “你的父皇还不要你……” 顾千帆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顾锦源,正色道: “我没有父皇。” “只有仇人。” 说罢,又提步向前走去。 顾锦源有些无辜地看着顾锦澄和顾锦兰,摸着自己的嘴巴:“我好像说错话了。” “你呀!”顾锦兰轻戳了一下顾锦源的脑袋。 “表哥,对不起,我错了。” “表哥,你等等我啊!” 顾锦源小跑着去追顾千帆。 斜阳下,顾千帆的身影被拉得老长,透着无尽的萧索。 第五十三章 一波三折,痛失清白 “妹妹!妹妹!” 在水一方的院外一道风风火火的男声陡然响起。 “臭小子,你慢点儿,吓着你妹妹我非打断你的腿。” 另一道略沉稳的男声紧接着响起。虽是斥责的话,却听不出半分怒意,反而带着压抑不住的欣喜。显然,这是魏伊人的爹——魏思远。 “哎呀,爹,这么多年了你说了多少次要打断我的腿,我不还好好的,你别打扰我看妹妹。” “混小子,回去再收拾你。” “你们两父子什么时候了还打嘴仗,吓着伊人了,有你们好看。” 魏思远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魏重舟傲娇地翻了个白眼儿,直奔院门。 奔进院子里就看到站在门房外的青玉和蘅玉二人,魏重舟缓了脚步,瞅了一眼蘅玉,见蘅玉并未看他,只和青玉行了礼,悄悄松了口气。这功夫间,魏思远和白萱华也走到了门口。 门“吱呀”一声打开,魏伊人一袭淡紫烟罗裙,白玉海棠簪斜斜插在发髻里,叫人移不开眼。 魏伊人走到门口,从善如流道: “爹,娘,大哥。” “你真是我妹妹?”魏重舟有些不可置信。从前的魏伊人模样虽好,但没有灵魂,也并不叫人觉着她的美有多惊心动魄。 魏思远有些激动,一时感慨万千,却只道: “好了便好,好了便好。” 倘若外人看到魏思远这副慈爱的模样怕是要惊掉大牙。 白萱华上前,扶着魏伊人的手向花厅走去。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和丈夫,不满地说道: “伊人才刚好,对一切都还不太适应,你们两个不许太吵。” 魏伊人莞尔,白萱华果然很是受魏思远的喜爱,否则在外叱咤商场的大男人在家怎会像个受气包一样。 “哎呀!可惜了苏老头不在。”魏重舟突然冒出一句,“妹妹,你刚醒,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等苏老头回来了,一定让他再给你好好看看,他别的本事没有,但医术还是可以的。”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过苏老头是谁?” “嗨!他呀,打你出生就一直赖在家里,撵都撵不走。” 苏老头听到这话怕是会气死。 “不过,好在医术还是可以,偶尔给家里人看个头疼脑热的也不错。”魏重舟的话总能让人吐血,“这次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出去那么久了还不回来,大概是这么多年了还没把你医好,无地自容走了吧。” 魏重舟没有看到,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站在一边的蘅玉给了他一记眼刀子。 “魏重舟,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别教坏你妹妹。”白萱华不客气地拧着魏重舟的耳朵。 魏重舟疼得“嗷嗷”叫。 “娘!你每次都这样,这么多人呢,能不能给我点儿面子,好歹我也是东方的少当家。” 东方,便是魏家商号的名字了。 这话却引得一众人都笑了起来,连蘅玉都不禁弯了弯嘴角,只不过她的笑,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白萱华却理都没理他。 “伊人,你别听你哥瞎说,苏老是你爹的忘年交,自你出生后,为了你的病一直住在家里,他一直想让你哥跟着他学医,所以你哥才那么怕他。” 原来魏府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原来如此。不过我的病十八年未见起色,怎么突然就好了?”魏伊人试探道。 这话一问出来,白萱华却不知如何作答,有些事情她并不想魏伊人那么快知晓。魏思远看着妻子不言语,大概知晓她心里的想法,同样,那些事情他也不想女儿过早地承受,她才刚醒。 “也并不是没有起色,在苏老的诊治下,你的病也是有好转的,只是效果不明显,恢复得很慢。走前,苏老说还缺一味药,寻了这药,你就会好了,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苏老回来之前,你便好了。” 魏思远在生意场上从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这会儿,在自家女儿澄澈双眼的注视下,竟有些心虚。他喝了一口茶,稍稍顺了下心。 许多内里的事情,连魏重舟也不知晓。十八年来,苏老头是经常去给魏伊人看病,但可从来没有说过效果不明显,恢复得慢的话。甚至有一次明明是在说魏伊人的病,却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什么镯子,什么命定之人,还说什么要等什么灵。后来追问他们,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魏重舟渐渐明白,父母和苏老头之间有秘密,还是关于魏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重要到连他都不能告诉,很明显,他们也不打算告诉魏伊人。 魏重舟瞥眼看着父母算不得多高明的隐瞒,没有说话。又暼了一眼魏伊人腕间的镯子,他想起小时候,苏老头发现魏伊人手臂上的桃花记后,表情癫狂地大喊大叫说什么他终于找到了,还神神叨叨地从身上摸出个镯子非要给魏伊人戴上,说来也怪,那镯子打那之后就跟长在魏伊人身上似的,死活取不下来。从那之后,他们三个就一直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魏伊人将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不打算说破。看来这其间有些事比她想的要复杂,而且,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们并不会主动告诉她。 没有人注意到,蘅玉一直盯着魏伊人腕间的镯子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是苏老知道你好起来了一定非常高兴的。” 白萱华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高兴既担忧的。 “你们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早点见到苏老呢。”魏伊人顺口接道。现在许多事尚不明朗,对于她的亲人,她也不甚了解,她不能操之过急。既然这些事跟她有关,那么迟早会浮出水面的。 “我已经传信给他了,怕是还要几天才能回来。”魏思远答道,“若是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们。” “府中可还有其他人?” 这话一问,其余三人有些没明白魏伊人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要去拜见一下祖父祖母才合礼数。”魏伊人又解释道。 听到这话,魏重舟突然觉得自己没头没脑地活了二十三年,他从小被自己老爹严格教育,十三岁开始慢慢接管家里的生意,根本没空去注意到自己的老爹没有爹娘,他还猛然想起魏家没有亲戚,甚至一个族人都没有,这就有点儿邪乎了。他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白萱华和魏思远却是没想到魏伊人问的是这个。魏思远正准备开口,却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响起。 “我真是觉得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家里没有祖父祖母!”魏重舟有些颓丧,二十多年的问题自己从没想过,刚好的小妹却问了出来。 “还有,更奇特的是魏家连个亲戚都没有,爹,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您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些,成天就知道虐待我,把我当免费劳力使,东方都扔给我一个人管,您就知道陪着娘。有你这么对待儿子的吗?”魏重舟很是不满,就差咬牙切齿了。 魏思远摸了摸下巴,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 “你又没问过我,干嘛要告诉你,再说,东方迟早要交到你手上,早点交给你,我就能多陪陪你娘。是吧,夫人。” “没正形!孩子在呢!”白萱华佯怒。 “怕什么,自家孩子,又不是外人。”魏思远浑然不觉。 “得,你们是真爱,我和妹妹是意外。”魏重舟翻了个白眼儿。 魏伊人“扑哧”一笑,魏家人感情很好,深宅大院里,却人口简单,没有肮脏的算计和阴谋,她很喜欢他们。 “不过既然伊人问到了,那就告诉你们吧。” 魏思远呼了一口气,反正有些事情迟早要告诉他们,太沉重的先留着,那么就先把稍微轻松愉悦一点的说了吧,但这些过往也就对两个孩子来说不那么沉重,对魏思远来说却是不愿提及的伤痛。 “你们先下去吧。”白萱华吩咐几个丫鬟。 “我并不是天楚人。”魏思远一开口便惊人。 这话对魏伊人来说没什么冲击力,但在魏重舟的心上却是无比震撼的。他出生在天楚,在定安城长大,在他的观念里他们就是天楚人,现在老爹告诉他,他压根儿不是天楚的。不是天楚人,那是哪里人?云阳?江越?亦或是其他小国?但不管是其他哪一国,隐瞒身份在天楚生活这么多年,那不成埋在天楚的一根针吗?他有些接受不了。 魏思远一看自家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 “别瞎想,我虽不是天楚人,但也不是其他任何国家的。我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没人知道。自我记事起,族内的人对我们非常不好,甚至厌恶,连一些小孩都能任意欺辱我们,族长却熟视无睹,爹娘也总是叫我忍。后来我才知道,是族长一直想要我爹手上的一本古籍,那是祖传下来的,用秘法封印过,连我爹娘也没有打开过。但越是神秘的就越能引起人的掠夺之心。为了得到这本古籍,族长不择手段,我已经忘了我们遭遇过多少非人的待遇。本来我们是计划悄悄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但最后只有我逃了出来,我亲眼看着他们举起了屠刀,却救不了他们,我可以回去的,跟他们死在一起,把手札的秘密带进坟墓,可爹说,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必须要把古籍带走,不能让它落到心术不正之人手上,否则这世界永无宁日。他们开启了族内秘阵将我送了出去。可开秘阵是需要极大的代价的,他们早就计划好了,将我一个人送走。逃出来之后,他们并没有放过我,经历无数逃亡,后来遇到了苏老,才彻底摆脱他们。那时我觉得我这一生都将活在灰暗之中,幸好遇到了你们的娘。” 魏思远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没有一丝喜怒,可那份平静里却带着无尽的悲伤。 白萱华握着魏思远的手,给予他无声的安慰和鼓励。 魏重舟此刻内心却是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他自小虽被老爹严格管教,却是锦衣玉食地长大,一想着自己的老爹从前经历过那么多苦难,他就感到无比的愤怒,还有一些愧疚。 此时魏伊人的心里有些异样的情愫在攀升,这样的情愫一时之间拉近了她和魏思远之间的距离。 “爹没想过报仇吗?” 魏伊人的声音里带着蛊惑。 魏思远轻笑了一声,那声音里有着无比的畅快。 “想过,但我遇到了你娘,她让我明白这世上还有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后来又有了你们,我觉得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魏伊人一针见血道。 “是,他们迟早会找来的,但现在我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毛孩儿,他们要是敢来,我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魏思远明明笑着的面容里却暗藏了无数杀机。 第五十五章 佳偶天成,如胶似漆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洒进,给寂静的室内染上了些许灵动。 顾千帆缓缓睁开眼,伸手向一旁摸去,却是空荡一片,连被单都是冰凉的,显然身旁的人已起身多时了。 他掀了薄薄的锦被,坐起身来,浅色被单上一抹刺目的嫣红跃进眼中。 室内依旧是寂静一片,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春梦一场。 顾千帆拧了眉,她不是爱睡懒觉的吗,怎么今日这么早便不见了身影?她可是不愿了? 他站起身扯过一旁衣架上的衣裳,却未立即穿上,他看着手中的新色里衣愣了愣。 这并不是他昨日穿的,而没有他的允许,宫人是不会随便进出长宁殿的,这定是魏伊人备好的。 顾千帆有些懊恼,他的警觉性一向极高,可今日魏伊人出去了又进来,他竟然一丝都未察觉到。 倘若魏伊人也在,有贼人闯进行凶,岂不是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敛了敛心神,将衣裳穿好,听得外间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两个人,他迅速作出判断。 抬眸看去,魏伊人正推门而入,她从蘅玉手里接过食盒,转身便见到顾千帆在屋内站着,她朝他温柔一笑。 “你醒了!我有些认床,早早便睡不着了。” 顾千帆定定地看着一身绯色宫装的魏伊人,觉得她今日格外不一样,似乎,比往日明艳了许多。 他瞧着她自顾自地将食盒放在桌上,端出一碟一碟精致的早点。 “宫人送了衣裳来,我拿进来放在衣架上便去了栖吾宫,原来昨日青漓也歇在了宫中,便与她们说了会子话,这才给你提了早点过来,你还未……” 顾千帆从身后将她搂进怀中,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我以为你后悔了。” 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魏伊人转过身,将他的下巴抬起,眼里带了几分戏谑。 “怎么?怕我跑了?” 她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你放心,你既是我的人了,我便会对你负责的。” 活脱脱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公子模样。 这话由一个女子说出来也忒没脸没皮了些。 顾千帆却是展颜一笑。 魏伊人将他轻轻推开:“去洗洗过来吃早点。” “好!” 哗哗的水声传来,魏伊人在桌边坐定,一脸若有所思。 “昨日我离开东侧殿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千帆将脸上的水渍擦净,微眯了双眼,身上也覆上了一层冷意,他几步走近魏伊人所在的紫檀木雕花桌。 “你走一会儿,药性便发作了,我运功压制,却是没什么效果,偏偏这时林月瑶进来了,我险些将她看成是你,幸而你们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味道?魏伊人正将一碗粥送至顾千帆面前,听得这话,不由抬了眸,带着询问向他看去。 “林月瑶身上是脂粉味,你身上却只有极淡的沉香味。” 魏伊人一脸芳华盛开,笑意盎然。 “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一丝理智,顾千帆,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吗?” 顾千帆笑了笑,只道了一句:“因为我是顾千帆!” 魏伊人不由失笑,顾千帆总是有着惊人的自制力。 “所以,你把江秉安送给了林月瑶!” “这不是正好!反正舅舅他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想到东侧殿前江秉安的一番话,魏伊人觉得这次林月瑶倒是走了运。 “这次江秉安倒是挺有担当,很是维护林月瑶,说不得还真是林月瑶的真命天子。” 顾千帆没有接话,江秉安与林月瑶好或不好,都与他无关,他更关心的是他到底是怎么中的招。 “可有查到什么?” 魏伊人敛了眸,想到栖吾宫里永和帝对她说的话,脸色不由变得认真起来。 “苏老检查过你和江秉安宴饮上用的杯子,都残留了那种药。而且,江秉安换下来的外袍,袖子上也有。” 顾千帆将手中青花碗放下,坐在那里不动,显得颇为挺拔,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神色也是淡淡的,想来心中早有了计较。 “我杯中的药是江秉安下的,但他并不知情,宴会上所有的酒都是一样的,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他那个侍卫,早前便觉得他有问题,只是后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而江秉安那边,他回了临江仙后四处都不见方言的身影,便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偏永和帝派人来告诉他,他宴会上是被他的近卫下了药,江秉安方才明白过来。 虽然此次结果在江秉安看来,是令他极为满意的,但身为一国太子被一个属下如此算计,心里到底有些怒气。 早朝过后,永和帝却是下了一道圣旨,大意就是平远伯府幼女林月瑶姿容秀丽,才情上佳,特封为公主,一并赏赐了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知情的百姓们皆道林月瑶命好,一跃成了公主,而知晓内情的达官夫人门却是当个笑话来听。 江秉安是一国太子,他们又出了那样的事,若不是江太子维护林月瑶,公主?只怕被陛下寻个由头赐死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被封为公主,却是连个封号都没有,陛下的用意可想而知,不过是抬了林月瑶的身价,才好嫁去江越罢了。 说起来,林月瑶的确是命好,出了这样的丑事,只怕换成他人,都是极力撇开身的,偏那江太子对林月瑶上了心,当众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临近晌午,顾千帆才送了魏伊人回府。 马车行至魏府大门,顾千帆将魏伊人抱下马车,一路手拉着手进了大门。 魏伊人深觉,昨日之前,顾千帆这厮对她还是有礼有度的,在人前还会与她保持两分距离。到了今日,便如此不避讳了,不过,她并不反感。 魏重舟远远见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撇了撇嘴,越过魏伊人看向身后的蘅玉,不由更加头大。 追妻之路漫漫兮! 二人回了在水一方,苏老便匆匆赶来,借着再次检查身体的由头,将顾千帆带至厢房。 苏老本着救人救到底的良好原则,又细细为顾千帆查探起来。 顾千帆任由他摆布着身体,眼里却是一片戏谑。 “我以为先生是有话对我说,不曾想是真的检查来了。” 苏老冷哼一声,没好气将银针狠狠插进一个穴位里,突然而至的刺痛叫顾千帆不由拧了拧眉。 “老夫是怕你死了,那丫头没过门儿便成了寡妇!” 他将各个银针拔下,又以独特的手法在顾千帆身上按了一番,又从药箱里拿了一个瓷瓶扔给顾千帆。 “帮你疏通了淤积的气流,不用太感激,那丫头老夫看着长大,既然你们都有了那层关系,总要照拂照拂,但老夫也告诉你,那丫头是为了救你才这般的,往后,你若负了她,老夫第一个不饶你,老夫武功是比不上你,但随便用点毒,也能叫你生不如死。” 明明是威胁的话,听起来却带了几分温情。 顾千帆笑了笑,道:“先生放心,我把魏伊人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要,此生绝不有负于她!” 苏老傲娇地抬了抬眼皮,却只道:“那药对烫伤有奇效。” 顾千帆正想说话又被苏老打断。 “你别急着拒绝,你不在乎那点小伤,我更不在乎,要不是怕那丫头心疼,老夫才懒得管这么点小伤。” 顾千帆不再说话,将瓷瓶收进袖中。 第五十六章 别苑访客,公主遗信 永宁别苑前,太子云謇带了十皇子云安在门前站定。 云謇将自己的玉牌递给门边的护卫,温和而有礼道:“烦请通传,云太子请见顾将军。” 那护卫接了玉牌,翻来翻去看了一遍,面露正色,执了拱手礼,道了一句:“请稍候!”便大步往里走去。 云謇面无异色,云安却是皱了眉头,以他们的身份,还需通传?不是应该直接请进正厅,以礼相待吗? “皇兄,你为何面对顾千帆总是如此忍气吞声?到底是同根所出,且我们与他并无仇怨。” 不怪云安有此疑问,他虽知道顾千帆乃是云阳皇子,但其中内情却不甚了解,而与长宁长公主和顾千帆有关的事在整个云阳都是禁忌。 “十弟!” 云謇的语气有些严厉,接着却是无话,只是叹了口气,语气也缓了下来。 “有些事情回去我再告诉你,今日不许多嘴,可记下了?” 云安心中不愿,却还是点头应了。 不多时,那护卫便回来了,将玉牌还给云謇,行了半礼:“太子请往花厅等候,将军换身衣裳便来。” 花厅中,不过两杯茶的功夫,云謇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还以为顾千帆打算晾他们一会儿。 循声望去,却见着顾千帆正携了一女子而来,二人气质皆是浑然天成,远远走来,像是下凡的金童玉女,果真是一对璧人。 他记得这个女子,便是宴会上跳水墨舞的平乐郡主,似乎是叫魏伊人,是顾千帆的未婚妻。 云謇的目光停留在二人相携的手上,二人尚未成婚,顾千帆便毫无顾忌地将她带出来见客,想必在他心里,她很是不一样吧。 一时,他想起自己的太子妃温以柔,她是太傅之女,端庄大气,待他更是关怀备至,可他除了给了她一个太子妃的名号,从未真正关心过她。 对她,他从来都是以礼相待,却少了夫妻间该有的温情。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可他给不起,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心,似乎隐隐作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他瞬间掩去眸中情绪,起身道:“顾将军来得倒快!”。 魏伊人脸上带了得体的笑容,行了一礼:“云太子安好!” 云謇注意到,她执的是同辈礼,而非见他国太子的尊礼,他不由多看了魏伊人一眼,这也是个有趣的女子。 魏伊人将手从顾千帆掌中抽出:“你要见客,我便先回去了。蘅玉!” “慢!” 顾千帆却是将她拉至主位坐下。 “我没什么事是你不能知道的,你且安心坐着吧!” 这下连云安也不由诧异,向魏伊人看去。 男子之间谈事,要个女子在场做什么?他正想说什么,云謇一个眼神扫过来,他立马噤了口。 从引江入河一事,云謇便知,魏伊人并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且又得顾千帆如此看重,想来是有一定的本事的。 几人坐定,顾千帆方才看向云謇。 “不知云太子有何要事?” 这语气生疏至极,不知内情的怕是要以为这二人没有任何关系。 云謇却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手指轻轻一弹,那封信便落在顾千帆的手边。 魏伊人不由挑了眉,再次看向云謇,没想到这云太子看起来病怏怏的,竟还会武吗? 可他身上半分武功的气息都没有,应当只是习了些上乘的内功,否则凭他这副模样绝活不过三十岁。 云謇将那封信拿出来,云安就面露忧色,那可是他们的筹码,怎地现在就拿出来了? “皇兄,你怎么……?” “方才我与你说过什么!这么快就当耳旁风了吗?若再有违,今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对云安来说,云謇这一番话不可谓不严厉。洪武帝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云謇是这世上他最重要的人。 他一脸悻悻地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顾千帆瞟了一眼手边的信,没有动,瞧着下首二人,脸色越发冷漠起来。 身体的不适传来,云謇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又饮下几口热茶,方才觉得好受。 他看向顾千帆手边的信:“这是容妃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 顾千帆的脸色陡然一变。 云謇却还是继续道:“这是近日才到的,若不是连日暴雨,应当会到得早些。” 顾千帆原本松开的手渐渐成拳,最后又松开。 那封信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他手边。 “不知云太子的条件是什么?” 他的脸上带了笑意,声音却是十足冷漠。 云謇的脸上却始终是淡淡的,对于顾千帆的冷漠,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这封信不是筹码,只是我的诚意。你讨厌被威胁,我也一样。这封信已在你手中,我要挟不了你什么,至于我要说的事情,可以等你看完信再议。” 顾千帆的表情也归于平静,云謇带来的是诚意,却也是人情。顾千帆不喜欠人情,但这个人情,他却无法拒绝。 云謇没有以此来要挟他,是最明智的选择。能以病弱之躯走到如今的地步,果然也是不可小觑的。 顾千帆定了定心神,从信封里抽出信来,入目便是长宁长公主娟秀飘逸的字体。 上面的第一行字是:千帆吾儿 千帆是云起的字,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因为洪武帝觉得这个名字寓意不好,长宁长公主也只会在私下叫他千帆。 那简短的一行字里,千帆二字的竖笔却是微微勾起,不注意根本看不清。 这是长宁长公主的书写习惯,除了顾千帆谁都不知道,甚至与她生活十多年的永和帝都未发现过。 这封信确是长宁长公主所书无疑,云謇倒是没有骗他。 继续往下看去,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窜入眼帘。 ——————————————— 母妃不知道你能否看到这封信,可当你看到时,母妃肯定已经不在了。对不起,你那么小,便将你送走,但母妃只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只有你到了天楚,母妃才能安心离去。 母妃这辈子做得最不后悔的事便是生下你,灰暗的时光里,只要有你在,便有了一丝光亮。 不要怨恨你父皇,我可以恨他,你却不能,他始终是你的父亲,答应我,永远不要伤害他,这是母妃对你最后的要求。 母妃很想念你,好想还能抱着你坐在榆树下,陪你数天上的星星。我最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到底要怎么才能找回? 听闻你已经到了天楚,很好,便在那里好好活下去,舅舅会对你很好的。 母妃也很好,只是你不在身边了,时常会觉得孤单,一个人在榆树下坐着看星星怪没意思的。如果有一天,你还能回来,便再替母妃数一数,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吧! 爱你的母妃 ———————————————— 顾千帆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语,整个人显得孤寂而苍凉。 她最后的要求竟是不要伤害那个人! 顾千帆咬了咬牙,好!他不会对那个人动手,但也会让那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顾千帆早就没有了父亲! 第五十七章 高手过招,五年之诺 大厅里陷入古怪的沉默,顾千帆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魏伊人深知长宁长公主对他的重要性,没有出言打扰,只是将他杯中已凉透的水换上了一杯热茶。 顾千帆将信重新装进信封里,望向云謇的眸子,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说吧!找我何事?” “我想要一个承诺。” 云謇平淡的声音仿佛蕴藏了无数的力量。 顾千帆依旧神色不变地看着他。 这二人举止之间倒是有些相似,倒没有辜负那几分血脉上的联系。 看似平静的表面,却是暗流涌动着。这是两个当世杰出的男子之间的交锋。 魏伊人深信,倘若云謇不是病弱之躯,定能与顾千帆相媲美,云阳在他的手上定能走向巅峰。 可惜了,当真是天妒英才。 云謇云謇神色不变,继续道:“五年,茫山下的堤坝建成后五年,除去天灾不计,蟒江流向朔河的水永不断流,且流量不低于往日朔河最低流量。” 顾千帆却是笑了起来,眼底带了欣赏。 “太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 他的笑渐渐变得有些玩味。 “此事太子怕是找错人了吧,我不过是武将而已,朝中大事自有陛下和大皇子。” 云謇垂了眸,再次饮下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嘴角也扯出一抹淡笑来。 “天楚拿下云阳多座矿脉的开采权,想要完全开采出来,没个几年怕是不行,尤其是边境地带,流民匪寇肇事者多不胜数。” 他微微抬眸看向顾千帆。 “我以为,想要平安顺利地开采这几座矿脉,需要云阳的协助。而且,开采出来的矿物,走水路无疑是最好的。” 顿了顿,他又道:“顾将军,河道顺畅,对天楚和云阳来说是双赢之举。” 顾千帆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太子为了云阳百姓,倒是殚精竭虑得很,那个老家伙却整日沉迷丹药,他不是最为疼爱你吗?还不是忍心将所有担子都压在你的肩头。” 此话一出,云安丝毫不加掩饰,满脸愤恨。 云謇脸上却是并未有多大变化,只是那眼底一闪而逝的哀伤却是没有逃过顾千帆的眼睛。 “子不言父之过。” 这话却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顾千帆听的。 “况且,百姓始终是无辜的。” 顾千帆没有说话,这些年来,若不是为着百姓无辜,凭着他的本事,云阳怕是早就翻了个个儿。 若他与云謇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说不定还会成为至交好友。 云謇沉默了些许,还是开了口:“他对你和容妃并非无情,长宁殿这些年来一尘不染,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后宫里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长宁殿。” 顾千帆面容冷峻:“够了!” “这不是他惯用的技俩吗!人活着不知道珍惜,死了才来缅怀,有用吗?” “你母亲怎么死的?我母亲又怎么死的?” “他若是一直无情倒是谢天谢地了,我母亲也不用被他祸害至死!” “我与他之间没有父子亲情,只有生死仇恨!” “你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无法体会我们这些弃子的感受。” 这句话出来,云安似乎心有所动,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也是被遗弃的一个,若不是云謇,只怕他早已死在了深宫之中。 他与顾千帆到底是同病相怜,可顾千帆比他更加强大。 顾千帆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一时叫云謇无言以对,的确,他是没有立场来说这些话的。 魏伊人已站在顾千帆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无声的安抚,顾千帆心中的怨念渐渐散开。 “太子殿下应当知道,若不是念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今日你连永宁别苑的门都进不了。” 云謇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顾千帆,不由摇了摇头,心中浮起冷笑。 若顾千帆能与洪武帝和解,云阳有顾千帆在,国富民强,蒸蒸日上,开启百年盛世,指日可待。 可惜!这样的顾千帆被洪武帝拱手让给了天楚,与云阳再无和解的可能。 但不努力一下,怎知事情没有转寰的余地。 他起了身,向顾千帆行了尊礼。 云安不由大惊失色,跨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云謇却是坚持行完了礼。 顾千帆拧了眉,不知云謇此举有何用意。 “我从未想过挟恩求报,也不再奢望你与父皇能够和解。”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比,却又带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我所剩的时间至多不过两年,云阳不能在我手中走向繁盛,也做不到看着它走向没落。” 云謇的神色渐渐变得郑重无比。 “今日,我以云阳皇太子的身份,请求你,回云阳,继任储君。” 他一字一顿,仿佛是在向上苍发出庄重的誓言,震得在场几人说不出话来。 “云謇,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洪武帝还没死,云阳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云謇却依旧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他是希望你回去的。” 顾千帆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嘴角的嘲讽毫不掩饰。 “我说过我与他没有父子亲情,云阳的储君也好,帝位也罢,我顾千帆没有半点兴趣!” “可只有你继任了大典,才能保云阳与天楚两国百年太平,你不在乎云阳,难道连天楚也不在乎吗?” 顾千帆笑了,笑得恶劣无比。 “好啊!我继任云阳的储君,等我登基之后,便将云阳与天楚合并,天楚的疆土唾手便能扩大数倍。” “太子殿下!你确定要我回去?” “你不会!” 云謇说得笃定。 “两国之间合并与否,并非由帝王一个人说了算。何况,你是顾千帆,光明磊落,不会将私人恩怨夹杂到国家大事中来。” 顾千帆神色冷淡,叫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并未立即接话,端起茶杯,慢吞吞地将热茶饮下,才暼了一眼云安。 “你苦心孤诣地培养他这么些年,原来不是为他铺路。” 话里话外都带了挑拨的意思。 “不是这样的!” 云謇尚未开口,云安便抢先回答,话一出口又想到先前云謇的话,不由讪讪闭了嘴,看了一眼云謇的反应。 见他并未生气,才又继续道:“皇兄只是教我在这个世上如何活下去,我也从未想过那个位置。” 似是怕顾千帆不相信,他又补充了一句:“高处不胜寒,我只想做个有血有肉的人。” 偏偏这句话叫顾千帆多瞧了他一眼。 顾千帆垂了眸,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只道了句:“你将他教得不错!” 云謇不置可否,他还等着顾千帆的答案。 顾千帆看了一眼身旁的魏伊人,她正带笑看着他,顾千帆挑眉一笑 “总有一日,我会回云阳,但储君与帝位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顾千帆的拒绝在意料之中,可云謇心中还是涌上一丝哀伤。 “只要我云謇活着,哪天你若想通了,我说过的话便永远作数,” 顾千帆摇了摇头:“你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但我不是。” “你想要的承诺,我会亲自与陛下说。” 第五十八章 局中变数,辰王之死 翌日,散朝之后,永和帝留了袁博与徐淮阳至勤政殿议事。 下午,宫里便传出消息,天楚与云阳的盟约,关于蟒江与朔河的水利之事,以及天楚在云阳的采矿权,又作了补充。 短短两三日,各国使者相继离开,原本随处可见身着他国服饰的男男女女,热闹了月余的定安城,已空了大半。 各个小摊儿前顿时又冷清了不少,此前尝到不少甜头的小商贩们一时间叫苦不迭。 待定安城所有使者都已离去,江秉安却依旧悠闲地带着林月瑶招摇过市。 也不知江秉安用了什么手段,原先对着他没什么好脸色的林月瑶,竟也能笑脸相对了。 据说,这几日江秉安对林月瑶是极尽耐心,旁的女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大有为了林月瑶“改邪归正”的意思。 林月瑶兀自走着,江秉安在她身旁,配合着她的脚步,也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林月瑶嗔了他一眼。 二人走在一起,倒也是郎才女貌,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 魏伊人站在千机阁的窗前,看着二人走过,不由扬唇一笑。 “没想到王秀荷歪打正着,倒是为她女儿寻了桩好姻缘。” 顾千帆不置可否。 “舅舅本意是想让林望海找个由头将她处置了,但江越国书将至,江秉安与林月瑶的婚事很快便会定下来了。” 天楚习俗,若父母有丧,需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可嫁娶。 魏伊人挑了挑眉,这也在情理之中,也不知该说王秀荷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那她倒是可以多活一段时间,一母同胞,宫里那位可比她有脑子多了。” “所以进宫的不是她!” 顾千帆的话总是一阵见血。 ——————————————— 平远伯府,莫隐所在的秋暝居。 天气早已转凉,他手中的折扇依旧微微摇着。 “方言那边如何了?” 桐林将一封信双手奉上。 “跟族长去云阳了,这是族长留给您的信。” 莫隐一把收起折扇放在桌上,将信抖出,细细看了起来。 见得上面的内容,莫隐不由挑了眉,他早就说过,云中辰成不了什么气候,控制他还不如直接控制洪武帝。 如今,隐恪终于要直接对洪武帝下手了。 当初洪武帝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不轻易受人蛊惑,可今时今日,却是越发昏聩,控制起来可比云中辰有用多了。 云中辰,已经没了利用的价值,这枚棋子也该收了。 江越有个江秉安在,倒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最重要的,却还是要控制住天楚的局面。 顾锦澄,才是最后可以将军的棋子。 可如何让这最重要的棋子按照他们的心意来走,且得慢慢布局,还得避免这颗棋子的反噬。 “顾锦澄最近有什么动静?” “除了日常政事的处理,去得最多的是徐家,他对徐青漓似乎很是上心。” 闻言,莫隐眯了眼,脸上带了温和无害的笑,似乎心中已有计较。 “密切注意顾锦兰的行踪,一旦出宫,立马来报。” “是!” 顾锦澄如今最在乎的人无非就是顾锦兰与徐青漓。 只要将这二人紧紧握在手心,还怕顾锦澄不听话? “少爷!” “何事?” “云謇临走前去过永宁别苑!” “云謇……” 莫隐拧了眉,沉思起来。 “此人虽是个病秧子,身上变数却是极大,给父亲传信,叫他多注意些云謇,以免误了大事。” “是!” 桐林想了想,又道:“您不在院子里时,王氏来找过几次。” 莫隐眉目间闪过一丝厌恶。 “不用理会!没脑子的女人,本就没指望她能成什么气候,连给魏伊人找点麻烦都不行。” “是!” ——————————————— 车马粼粼,云謇挑了帘子,看了一眼渐渐西斜的日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一旁策马而行的近卫靠近。 “前面不远有座城镇,天黑前便可到达,我们今日只能在那里落脚,还请殿下再忍耐些!” 云謇点了点头,却见着近卫一脸犹豫,似乎还有话说。 “孙淼,还有何事?” “陛下又新召了术士进宫!” 云謇无奈,洪武帝近些年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沉迷于这些东西,就连他说的话都不管用了。 小时候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去哪儿了? 他说他要炼出起死回生药! 可人死了怎么会复生? 见云謇不说话,孙淼又凑近了几分,道:“殿下,辰王殁了!” 云中辰死了!云謇的眉头拧起,这位皇叔一向身体康健,怎么突然就没了? “怎么死的?” 孙淼的表情却是有些古怪,云謇不由挑了眉,莫非这死法还有些稀奇! “床上!” 方成年的小伙,声音带了几分别扭。 云謇眉目冷凝,云中辰背后定还有人,只是这种死法,皇家的脸面都被丢光了! 马车里的云安听得这话,不由伸了脑袋过来,一脸好奇:“床上?莫非是得了什么隐疾,突然暴毙的?” “不是暴毙,是……是……” “是什么呀是?难不成还是睡死的?” “是,女人!” 云安不由瞪大了双眼,再不通男女之事,他也明白了孙淼的意思,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云謇却是抚了抚额,他一直将云安带在身边,什么都教了,却是忘了这事了。 “孙淼,你先下去吧!” “是!” 云謇放下了帘子,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云安。 他也快成年了,回去是得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子放在身边了,省得以后再闹出别的笑话来。 马车里沉默了半晌,云安极不自在地开了口:“皇兄,云中辰,真是,那样,死的?” 云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云安也陷入沉思。 “皇兄,这事有古怪!云中辰背后只怕还有人!” “我知道。” “可现在死无对证了,我们该如何查起?” “回去再说吧,只要出了手,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皇兄,我总觉得,宫里风向又要变了。” “……” 马车里再次陷入沉默,周围只剩下粼粼的车马之声。 日头一点一点没入江面,眼前的景象也变得通红起来。 一座城镇愈发清晰起来,城门处,已有官员等候,视线不断往云謇的车驾看来,显然是迎接他的。 云謇心头越发感慨起来,不到二十年,天楚便从人人可欺的弱国,成为如今的泱泱大国。 永和帝的确是个好帝王,天楚后宫可比云阳有生气多了。 难怪,顾知晴拼死也要将顾千帆送回天楚! 第五十九章 地宫女子,国师大人 云阳皇宫,三清殿。 硕大的丹炉之中,熊熊火焰不息,四处充斥着丹砂的味道。 道童们小心翼翼地在殿中忙碌着,研磨、比对、称量、混合…… 术士们却一个个老神在在地坐在殿中喝茶养神。 “皇上驾到!” 听得殿外太监悠长的声音,才赶紧起了身,作出一副忙碌的姿态来。 洪武帝走进殿内,步履少了往日的矫健,神色间也是暗淡无光,须发皆白,明明只比永和帝大上十岁,却仿佛是两个辈分的人。 殿内众人纷纷行了礼,洪武帝淡淡扫了一圈。 “进展如何了?” 术士们埋着头,各自眼神推诿了一圈,才将新来的术士给推了出来。 皇帝要炼的不是长生不老药,而是起死回生药,可不管是长生不老,还是起死回生,他们若有那个本事炼出这种药,还用得着看洪武帝的脸色?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如今虽然昏聩,却是余威犹在,新来的术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吓住连话都不敢说。 见状,洪武帝哪里还不明白。 “废物!朕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年了,连个药都炼不出来!再给你们一月时间,炼不出来,朕便一把火烧了这三清殿与你们陪葬!” 说罢,便拂袖而去。 洪武帝一路往长宁殿而去。 殿内,一切,还一如十八年前的模样。 自顾知晴死后,殿内的一切,除了专人打扫,再无人动过。 洪武帝缓缓走进内室,在雕花床前站定,伸手抚向面前的一根床柱子。 他轻轻一拧,便听得“咔擦”一声传来,床边的地面应声而开。 一个地宫入口出现在眼前。 洪武帝脸上带了极淡的笑意,他提了步子,往地宫而去。 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洪武帝却神色如常,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 走出甬道,眼前便猛然开阔起来,寒冷的气息更加刺骨。 硕大的夜明珠一颗颗放置在地宫里,将原本见不到一丝光线的地底照得如同白昼。 墙上挂满了同一女子的画像,一颦一笑,嗔痴怒骂,皆有神韵。 洪武帝在一副红衣起舞的画像前站定,他脑海中浮现出女子一袭红衣翻飞飘扬的情景。 他伸手轻抚上女子的脸庞:“知晴,朕又来看你了!你跳舞的样子真美!” 收回手,他向着前方走去。 那里,袅袅白气升腾,赫然停放着一口冰棺。 这冰棺却是寒玉制成的。 洪武帝走近寒玉棺,满眼含笑地看着棺中女子。 她仿佛睡着了般,容颜依旧,除了比往日苍白了几分。 “你都睡了十八年了,该醒了,朕一个人太孤单了。” “你放心吧!起儿很好,他是天楚赫赫有名,人人敬仰的战神,你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欺负他了。” “听说他定亲了,很快便要成亲了,他很喜欢那个女子,你一定很高兴吧!” “是朕不好,伤了你们的心。” “知晴,朕后悔了!” ……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偎在棺旁,仿佛感觉不到刺骨的寒气。 “啪!啪!啪!” 身后传来响亮的拍掌声。 “没想到还看了一出好戏,皇上对容妃娘娘可真是矢志不渝,可歌可泣!” 洪武帝猛地转头看去。 那人一身黑衣斗篷,脸上罩了块玉质面具,在夜明珠的幽幽光芒下,显得诡异无比。 这身影与记忆之中,顾知晴死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影重叠。 “是你!” 洪武帝陡然起身,向他疾步而去。 “朕找了你十八年,你终于出现了,你告诉朕,到底怎么才能起死回生?” 顾知晴死的时候,这人突然出现,给了他一颗珠子,说是含在口中,可保尸身不腐。 只要得到灵药,起死回生,指日可待。 那人嘴角微微扬起,分不清是嘲讽还是笑意。 “我探寻了十八年,终于找到了起死回生的灵药。” 洪武帝的眸子陡然晶亮无比。 “当真?药在何处?” “这药,是一个人!她身上藏着灵药的秘密,只要得到她,起死回生,易如反掌!” “是谁?” “天楚,平乐郡主魏伊人!” 平乐郡主?那不是…… “顾千帆的未婚妻?” 那人没有反驳。 洪武帝沉默了片刻,望着寒玉棺久久不能回神。 那黑衣斗篷的男子也不出声打扰,怡然自得地等待着什么。 洪武帝重新看向男子,问:“可会伤及她的性命?” “也许吧!” 声音中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也许……洪武帝皱了眉头。 “皇上在犹豫什么?多年不见,没想到皇上也变得妇人之仁了。” 他的眼睛斜斜看过来,带着淡淡的蛊惑。 “她既是娘娘的准儿媳,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救娘娘,那也是应当的。顾将军,想必也会十分欣慰的。娘娘醒了,与皇上琴瑟和鸣,皇上再也不用孤家寡人一个了。” 洪武帝心头微动,他等了十八年了,只要顾知晴能回到他身边,没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但,凡事总要多长几个心眼儿。 “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男子一声轻笑,他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丢给洪武帝。 “皇上这些年老得可是极快,这药虽说没有返老还童的功效,但至少会比同龄人要年轻一些,皇上也不想娘娘醒来了,见着你是这副模样吧!” 洪武帝看着手中瓷瓶,将信将疑。 “朕如何知道这不是毒药!” 男子大手一扬,手边一颗夜明珠化为齑粉。 “我要皇上的性命,直接出手,想必会更快!此药一日一粒,连服十日,方见药效。” 洪武帝看着墙边的粉末,眸子微眯,敛了敛心神,道:“朕要如何做?” “只有我知道如何从魏伊人身上取来灵药,眼下时机未到,还需谋算一番,皇上得听我的才行。” “好!” 男子的眼里似乎都染了笑意:“我需要一个上得了台面的身份!” “云阳国师,如何?” 国师,地位尊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是十分不错了。 男子笑得轻狂,道:“三清殿里那些废物,皇上早些处理了吧!” 提起他们,洪武帝神色一凜,眼底杀意浮起。 “国师说得是,不知国师姓名?” “柯隐!” 说罢,转身而去,瞬息之间,便没了身影。 洪武帝转头看着寒玉棺中静静沉睡的美人,握着瓷瓶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打开瓷瓶,一股腥甜之味飘向鼻尖,他倒出一粒药丸来,仰头吞入腹中,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第六十章 中秋迎亲,英雄救美 八月初十,林月瑶与江秉安的婚事终于定下。 此后,林月瑶便被冠上江越太子妃的头衔。 而江秉安在天楚逗留了近两月,终于开始准备收拾行李,安排行程,带着林月瑶回江越。 八月十五,定安城的街道已挂满了各色灯笼,为晚上的中秋灯会做准备。 而今日街头巷尾议论的却是林月瑶与江秉安的婚事。 平远伯府门前,喜灯高挂,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因着是直接迎回江越,今日的迎亲队伍便也十分壮观。 高头大马之上,江秉安一身大红的新郎服,显得风流无比。 莫隐背着林月瑶,脚步轻盈往大门而去。 盖头之下,林月瑶却是有些发怵,她从来看不透这个半道上冒出来的哥哥,他有心机有手腕,便是一个眼神也能叫她胆寒。 今日却与他如此近距离接触,短短几步路,仿佛比平日里漫长了许多。 她甚至想快些到江秉安身边去,至少,江秉安对她是千依百顺的,也能叫她安心。 感受到背上之人的僵直,莫隐嘴角浮起一抹讥俏来。 “你很怕我?” “没……没有。” 那反驳听起来却是没什么作用。 莫隐却是没再与她争辩,只低声道:“眼下江秉安对你倒是十分上心,以后就难说了。江秉安的后院儿,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若不想死得太快,就收起你的小性子,学聪明点,牢牢抓住江秉安的心!” 林月瑶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她感觉得出来,林莫隐一向是不喜欢她的,今日说这番话又是为了什么? 江秉安见着莫隐背着新娘出了门,眼底笑意十足,他翻身下马,亲自掀开了轿帘。 当坐在轿中,踏踏实实的感觉传来,林月瑶方才松了一口气,又听得江秉安的声音传来。 “月瑶,你先忍忍,等出了城,就可以随意些了。” 林月瑶忽然觉得有些安心,江秉安对她,算得上十分不错了,当日若换个人,只怕她林月瑶早就臭名远扬,没脸活在世上了。 “吉时已到,起轿!” 喜婆的声音传来,轿子便摇摇晃晃起来。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往城外而去,好不热闹。 千机阁的窗前,顾千帆与魏伊人并肩而立。 “热闹也看够了,我先送你回府,晚些时候再来接你看灯会!” “今日中秋,你不进宫吗?” 顾千帆眼中温柔似水。 “舅母把家宴改到晌午了。” 魏伊人不由眉头一跳,睨了他一眼,该不会是顾千帆这厮为了晚上的灯会使了什么计吧! 顾千帆看着她的眼神,便知她在想什么,虽然他有此想法,但这事还真与他无关。 “想什么呢!这事可不怨我,是锦兰他们央来的,小孩子心性,都想出宫看看灯会。”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 “不如,你随我一同入宫吧!” 魏伊人白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那是家宴,我去做什么?” “你是我的妻!” 魏伊人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未婚妻!” “未婚妻也是妻!” “今日是中秋!” 中秋,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魏伊人尚未过门,与顾千帆便不能算一家人。 顾千帆眼里却是染上一层戏谑:“你莫非是在暗示我快点迎你过门。” 魏伊人凉凉看了他一眼:“你这嘴上功夫倒是见长!” 顾千帆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 “嗯,大概是近朱者赤!” 魏伊人深觉方才顾千帆的神态动作像极了魏重舟。 她不禁摇了摇头,果真是近墨者黑! ——————————————— 日头西沉,收起大地上最后一丝余晖,城中灯笼陆续亮起,万家灯火,在今夜似乎又明亮了许多。 皓月当空,万里清光,街道上人头攒动起来。 人们三五成群,各自与相熟的朋友说说笑笑。 顾锦澄与徐青漓走在前面,始终言笑晏晏,有礼有度,仿若金童玉女般。 顾锦兰拉着顾锦源跟在身后,看着二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几寸的距离,不由吐了吐舌头。 若是人再多一点,二人想必就能挨得更近了。 顾锦兰踮起脚尖,看着人流纷纷往江边涌去,不由计上心头。 她加快脚步上了前,道:“大哥,你看他们都往江边去做什么?肯定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顾锦澄瞧了几人一眼,见他们眼中无不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点头同意了。 “人太多了,都跟紧一点,别走散了。” 几人都点头应了。 越往江边走,越是拥挤,顾锦澄十分自然地握住徐青漓的手,顾锦兰脸上浮起得逞的笑来。 人潮却渐渐骚动起来,纷纷往江边挤去,顾锦兰一时不察,被人潮冲散。 顾锦源手头一松,四下攒动的人头,却没了顾锦兰的身影,他不由急了起来。 “三姐!三姐!” 声音却淹没在人潮之中。 在侍卫的拥护之下,他艰难地向着顾锦澄二人移去。 而此时,顾锦兰却被带到了一个昏暗的巷子里。 几个小混混一步步向她逼近,手中的短刀一声一声打在另一只掌心,叫人心惊胆战。 月色下,短刀寒光逼人,顾锦兰紧紧靠着墙,神色慌张,心头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你们是谁?将我掳到这里做什么?” 见着顾锦兰的反应,几人似乎很是满意。 “小姑娘,看你穿得如此体面,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哥儿几个最近手头紧,找你借点银子花花。” 闻言,顾锦兰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要钱。 她向腰间摸去,却空空如也。 完了,没带钱! 她又赶紧将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一股脑扯下来。 “我出门急,没带钱,但这些首饰都很值钱的,你们都拿去,放我走吧!” 为首的男子看了一眼,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便将首饰粗鲁地抓了过来。 那男子却仍是举起刀子,逼近顾锦兰,刀尖轻浮地挑起她的下巴,顾锦兰眼中闪过厌恶。 被迫仰起的小脸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动人。 男子眼中的迷乱毫不掩饰,顾锦兰捏紧了手心,有些后悔方才将簪子也拔了下去。 “我所有的首饰都给你们了,你还想做什么?” 男子伸手抚向她的脸:“谁知道你那些首饰值几个钱,既然没钱,那就用你自己来抵,也是一样的。” 他手中的刀子渐渐下滑,挑破了顾锦兰的外裳。 耻辱与害怕并上心头,顾锦兰的胸膛起伏不定,她一把推开面前的男子向里跑去。 “救命啊!救命啊!” 她拼命地呼救着,希望这附近有人能听见。 几个人很快追上,为首的男子一把将她提起,扯去她的外裳。 顾锦兰越发挣扎呼救起来,不要命地推搡着面前的男子。 然而力量悬殊始终太大,面前的男子纹丝不动,她的挣扎使他越发激动。 身后的几人却是哈哈大笑,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顾锦兰越发绝望起来,泪水已湿了满脸。 两道身影出现在看戏的几人身后,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面前的男子也陡然倒在顾锦兰身上,随即被一脚踢开,身上罩了件衣裳,她迷茫望去。 莫隐瞧着顾锦兰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眼中的慌乱如同受惊的兔子,他眸子里的怒火陡然升起,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一个不留!” “是!” 顾锦兰的身体还在发抖,她的双手紧紧抱在胸前。 莫隐皱了眉头:“锦兰!” 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顾锦兰只觉这声音犹如天籁,她抬头看向他,心中防备渐渐放下。 “别怕,有我在!” 顾锦兰听得这话,只觉所有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莫隐无奈叹了口气,他竟觉得有些心疼,将顾锦兰抱进怀中,无声地安抚着。 心头却是庆幸,若不是他一直派人盯着她,只怕真就出事了。 温热传来,顾锦兰只觉无比心安。 良久,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稍稍整理了下头发。 “谢谢你!” 莫隐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顾锦兰这才发现,莫隐只穿了里衣,他的外裳正罩在她的身上,而她的那件已然无法穿了。 她赧然低头:“你送我去魏府吧!” 莫隐点了点头,为着顾锦兰的名声,自然不能带她去平远伯府的,在外头,又怕被人瞧见。 难得顾锦兰还能头脑清晰地想到这些。 二人眼下这副模样,自然是不便随意走动的。 “备辆马车来。” “是!” 顾锦兰转头望去,那几人早被处理干净了,地上一丝痕迹也无,仿佛这里什么都未发生过。 第六十一章 登门造访,初识害怕 顾千帆与魏府众人正行至大门处,便见得一辆马车停在跟前。 那马车极是普通,上面也没有任何标志,众人一时停下脚步,不由奇怪,谁会在这时候登门。 顾千帆与魏伊人却是认出,那车夫,正是平远伯府那位公子身边的。 只见莫隐下了马车,又细心将车帘拉好,他行至众人面前,作了一揖。 瞧见顾千帆也在,他不由眼神微闪,双重药物的作用下都还能全身而退,果然不可小觑! 他很快敛去眸中情绪,道:“在下平远伯府林莫隐,扰了诸位兴致,实属无奈,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不由更加意外,纷纷看向魏伊人。 方才这林家公子下马车的举动分明有些奇怪,魏伊人看了一眼马车,顾锦兰正掀了一角向她看来,魏伊人心中一跳,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林公子,请吧!” 顾千帆自然不放心魏伊人一个人,便也跟着去了。 见状,莫隐却是没说什么,顾千帆与顾锦兰是从小长大的情分,即便知道也无妨。 魏府众人只见莫隐指着马车说了什么,魏伊人与顾千帆陡然变了脸色,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随后,莫隐再看了一眼马车,便拱手告辞了。 魏伊人径直上了马车,见得顾锦兰的模样,不由拧了眉:“锦兰,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你没事吧!” 顾锦兰摇了摇头:“幸亏林公子来得及时,只是衣裳破了,倒是没什么大碍。” 眼底几乎要冒出星星来,魏伊人活了上千年,一眼便看出顾锦兰对莫隐动了心思。 她不由想到上次在宫里,顾锦兰说的翩翩公子,只怕那时候便有苗头了,这两个人到底怎么认识的? 敛了敛心神,魏伊人又掀了帘子,顾千帆还站在马车旁,路边还时不时走过几个行人。 “顾千帆,我们得从后门进去,你与我爹娘他们说一声,叫他们先走,不必等我们。” 顾千帆微拧了眉,眼底隐隐有怒气闪过,走后门,那便是锦兰的模样不方便叫外人看见了。 …… 在水一方的正房里,墨玉正伺候着顾锦兰沐浴更衣。 院子里,魏伊人与顾千帆相对而坐。 “我瞧锦兰对那位林家公子有些不一样。” 顾千帆沉默片刻,开了口:“他不简单,会武,且不低,有问题!” “据传,他母亲是个寒门女子,将他拉扯大都不容易,竟还将他养得如此出色,很是耐人寻味。” “我会好好查查。” 魏伊人不由叹了口气,她向来不惮以恶意揣测人心。 “希望只是我们多心了,若没什么问题,他与锦兰倒也算良配。” 顾千帆没有说话,只是眉目间的正色却表明,此事他也是极为上心的。 魏伊人见他如此模样,却是挑了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你说你仪表堂堂,是天楚赫赫有名的战神,也算是人中龙凤吧,与锦兰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怎么就不喜欢你呢?” 顾千帆睨了她一眼。 “那你呢?” “什么?” “这千百年来,什么优秀的人你没见过,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魏伊人不由失笑:“我至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 “那现在呢?” “自然是身在局中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我。” 魏伊人很是惊奇地看着他:“自古以来,不是女子才喜欢问这个问题吗?” 顾千帆一噎:“男子便不能问了?” “能!” “那……” 话未说完,便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表哥,伊人。” 顾锦兰一袭水粉织锦云纹长裙,款款走来,倒是衬得人比花娇。 “这颜色太嫩,我一直未穿过,没想到倒是适合你。” 顾锦兰俏生生一笑。 顾千帆扫过二女,道:“今晚还去灯会吗?” 闻言,顾锦兰却是一拍脑门儿:“哎呀!方才回来太慌张,倒是把大哥他们给忘了,这么久找不到我,他们肯定都急坏了。” 魏伊人弹了弹顾锦兰的脑袋:“等你想起来,只怕二位殿下早就疯了,放心吧,一早便派人知会了。” 顾锦兰摸着脑袋,咬了咬唇,一脸的不自在。 “那个,今晚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大哥。” 魏伊人与顾千帆不解地看向她。 顾锦兰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唾沫,道:“大哥好像对林公子有点误会。” 此言一出,魏伊人与顾千帆不由对视一眼,顾锦澄的脾性他们是清楚的,连他都对林莫隐有些成见,只怕这个林家公子真的有问题。 瞧得二人的神色,顾锦兰小脸挤作一团。 “你们不会也不喜欢他吧!他人很好的,今日要不是他,我早就……” “瞧瞧,这便护上了。” “本来就是嘛!” “好了,你们还走不走了?” 顾千帆终于出声打断了二人无聊的对话。 “当然要走了,我第一次出宫看灯会,自然要好好瞧瞧!表哥,我们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顾千帆径直拉了魏伊人往外走去。 “表哥,你太过分了,有了伊人,连表妹都不管了!” “我什么时候管过你!” “……” 清冷的巷道里,只有皎洁的月光撒下,桐林静静跟在莫隐身后,从身上取出帕子包着的东西。 “少爷,这是瑞安公主的首饰。” 他本没想理会这些的,但今日明显瞧着莫隐对顾锦兰有些不一样,才收了起来。 莫隐却是看都没看,只道了句:“脏了,丢掉!” “是!” 莫隐想了想,又道:“算了,给我吧!” 女子的这些东西流落在外始终不好。 “我会武之事瞒不过顾千帆的眼睛,他定会对我的身世详细查探一番,吴州那边一定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这个身份我还有用!” “少爷放心,保管他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莫隐又陷入了沉默,他手中紧紧捏着顾锦兰的首饰,心情有些复杂。 方才见着顾锦兰出事,他几乎是有些失控的,甚至还感觉到了害怕。 身为族长最为器重的儿子,从小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他从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 可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害怕失去! 他对顾锦兰太不一样了,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只有心硬起来,方能强大无敌,有了软肋,便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第六十二章 定情信物,中秋节礼 街头人潮涌动,顾锦澄拉着徐青漓与顾锦源,身后又跟着一群护卫,倒是有些迈不开脚步。 顾锦源四处张望着,见着身后一家店铺倒是空无一人,便扯了扯顾锦澄的袖子。 “大哥,我们先进去坐坐吧!” 顾锦澄抬眼望去,见得那匾上“绾青丝”三个字极尽行云流水之态,倒不由高看了几分。 往里看去,一应陈设倒像是家首饰铺子。 他转头看了徐青漓一眼,发间只在两侧插了两支银钿,显得极为简单。 顾锦澄点头应了声:“好!” 掌柜的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见着几人进来,不由两眼放光。 中秋之夜,大都赏灯猜谜看表演去了,谁还来光顾这里呀! 而眼前几人,气质不凡,非富即贵呀! 掌柜的赶紧吩咐伙计上茶,自己又热情地迎了上去。 “小店簪、钗、钿、步摇、梳篦、华胜一应俱全,不知几位要看点儿什么?” “劳烦掌柜带我们看看适合这位姑娘的发簪。” 掌柜看了徐青漓一眼,了然一笑。 徐青漓闻言,却是有些愕然,她以为顾锦澄是要自己买,且男子送女子簪子,寓意结发相知。 “走吧,发什么愣?”见着徐青漓不语,顾锦澄又拉着她的手随掌柜而去。 掌柜的一一介绍了些,顾锦澄却都不甚满意。 “可还有其他的?” 掌柜想了想,道:“本店倒还珍藏了一支绿雪寻芳簪,价格偏高了些,摆在外面又怕不小心弄坏了,公子若有兴趣,我这便命人取来。” “绿雪寻芳!” 顾锦澄与徐青漓眼里的惊异一闪而逝。 徐青漓住的院子,也叫绿雪寻芳。 还未见着,便是有了三分好感。 “劳烦掌柜取来看看!” 待掌柜将呈上的锦盒打开,那簪子便入得眼来。 簪身通体晶莹剔透,白中有绿,绿中有白,簪尾处一朵栩栩如生的青玉海棠,吐露着一颗熠熠生辉的珍珠,果真是应了绿雪寻芳这个名字。 小巧玲珑却又不失庄重,倒是很合徐青漓的意。 “喜欢吗?”顾锦澄问道。 徐青漓不由点了点头。 “那就这个吧!”顾锦澄随即将簪子拿起,直接插上了徐青漓的发髻。 “掌柜,多少钱?” 掌柜伸出一只手掌:“五百两白银!” “五百两!”徐青漓不由惊叹出声,皱了眉,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用不了这么多银子,用来买一支簪子,她觉得承受不起。 她抬手正欲拔下簪子,却被顾锦澄一把捉住。 “姑娘,您看看,这可是最顶级的青白玉了,还有上边儿的可是东珠,收您五百两绝没有漫天要价。” 顾锦澄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使了个眼色,连其便心领神会将银票附上。 瞧着徐青漓仍是有所顾虑,顾锦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放心吧!这是我自己的钱,父亲不会怪罪的。” 一旁,顾锦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才一本正经道:“君赠青玉簪,素手绾青丝。结发与君知,平地起相思。大哥,你这是给青漓姐姐送的定情信物吗?” 倘若魏伊人在,定会说他人小鬼大,但徐青漓到底脸皮薄了些,瞬时便红了脸。 顾锦澄不由失笑,敲了敲顾锦源的脑袋:“才多大都知道定情信物了!” 转头却又心满意足地握住徐青漓的手。 “快至亥时了,我先送你回府,错过了司礼官便不好了。” 天楚习俗,元宵、中秋及年夜,这三日的亥时,永和帝会分发节礼至各府,以示帝王恩宠。 自然,也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有此殊荣。 徐青漓点了点头,又道:“你去何处接锦兰?” “锦兰有表哥在一处倒是不必担心。” …… 亥时方至,各府官员便早已等候在门前,生怕怠慢了前来赐礼的司礼官。 徐府门前,司礼内监一扬手中拂尘,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便一人端了一托盘送至徐淮阳面前。 “徐大人,接礼谢恩吧!” 徐府众人齐齐叩谢:“谢吾皇隆恩!” 徐淮阳看着两份礼却是有些不解:“敢问大人,为何徐府有两份礼?” 司礼内监笑得温和谦恭,这可是大皇子未来的老丈人,看眼下形势,皇帝是属意大皇子为储君的,徐家未来不可限量,说不得还能出个皇后,自然要打好关系了。 他行至管家身旁,轻轻揭起其中一盘红色礼布的一角,最上面似乎是个枕头模样的东西,下面却是些女子的饰物。 “徐大人客气了,这是皇后娘娘赐给未来皇子妃的节礼。” 徐青漓听得这话,赶紧上前行了一礼。 “青漓谢皇后娘娘恩典!” 司礼内监这才仔细瞧了徐青漓一眼,眸中赞赏溢于言表。 端庄有礼的女子也不少,眼前这个,气质却又上了一成,也难怪大皇子指定她为妃了。 徐淮阳从袖中摸出一锭银放在司礼内监手中。 “大人辛苦!” 司礼内监却是笑眯眯地推辞了,这银即便接了也不打紧,没人会说什么,不过眼前的可是徐淮阳,今日不接他的银,说不定日后还能卖个好。 “这是咱家份内之事,咱家还得去魏府为郡主送礼,少陪了!” 言罢,微微欠了身便告辞了。 徐淮阳看了眼手边的赐礼,向着徐青漓身后的大丫鬟吩咐道:“流苏,将这份送去小姐的院子。” “是!” 流苏欢欢喜喜地应了,上前将托盘接过。 绿雪寻芳的内室里,徐青漓坐在镜前,一一摘下了头饰。 流苏将红布揭开,便见着上面一只精致可爱的蚕丝枕头。 “小姐,你看,是一只枕头呢!” 流苏将枕头抱给徐青漓。 徐青漓接过,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药香飘近,令人心旷神怡。 她笑了笑,将枕头又递给了流苏。 “将床上的换下吧,这是只药枕,宁神静心。” “小姐,你瞧,大皇子温和谦恭,待你又极好,皇后娘娘虽不是亲生的,却宽容大度好相处,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呀!” 提起顾锦澄,徐青漓看向手中方取下来的绿雪含芳簪,想起顾锦源念的那几句诗来,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小姐,你看,还有一整套头面呢,精致玲珑,倒是与小姐相配呢,皇后娘娘连赐礼都极为用心。” 转头瞧见徐青漓看着手中簪子傻笑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 “有了大皇子的绿雪含芳,只怕这些在小姐眼里也是一文不值了。” 流苏撇了撇嘴,不再叫徐青漓,认命地收拾好头面,又去外间吩咐传热水。 第六十三章 好戏登台,黄杨盆景 翌日一早,魏伊人与徐青漓一同进宫谢恩。 将将遣走了前来请安的各宫妃嫔,沈明湘看着下首依然心不在焉的顾锦兰,不由摇了摇头。 “锦兰!” 位子上的人依旧岿然不动,沈明湘又提高了几分声音,唤道:“锦兰!” 站在顾锦兰身后的大宫女灵霜,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裳,小声道:“公主,皇后娘娘与你说话呢!” 顾锦兰霎时抬头望向沈明湘。 “啊!母后,您说什么?”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喊你好半天也不应。” 顾锦兰抓了抓后脑勺:“那个,儿臣……昨晚没睡好,所以有些走神儿了。” 灵霜狐疑地看了眼顾锦兰,昨日是她值夜,公主明明睡得很是香甜呀!这会儿又说没睡好,当真是奇怪得紧。 沈明湘不疑有他,看着顾锦兰,忽觉得她今日的打扮格外的娇艳。 “这身衣裳倒是极衬你,是尚衣局新送来的吗?” 顾锦兰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日魏伊人送她的那一身。 坏了,怎么忘了换?这个灵霜,也不说提醒她一下! 瞧着沈明湘清澈的目光,顾锦兰咬了咬唇,正思考着要不要将所有事情合盘托出,却听得小宫女前来禀报的声音。 “娘娘,平乐郡主与徐家小姐到了!” “快传!” 顾锦兰的心思立马消散下去,转而脸上带了几分欣喜。 魏伊人与徐青漓将将行礼坐定,沈明湘瞧着二人面色红润,不由打趣道:“看你们如此精神,本宫那枕头倒是送对了,锦兰才说昨日没睡好呢!” 闻言,顾锦兰却是不解:“什么枕头?” 沈明湘掩唇而笑:“可不就是你想了许久的那对蚕丝药枕吗!” 魏伊人与徐青漓不由相视一笑,原来这枕头竟是一对,二人手中一人一个。 顾锦兰佯怒:“母后,我央了你许久,你都不肯,转头便送给了伊人与青漓,哼!” 瞧着顾锦兰的模样,殿内几人不由失笑。 魏伊人有意逗她:“你若真想要,去我那儿拿来不就得了!” 顾锦兰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也就一说。” 转头瞥到徐青漓头上的簪子,不由惊叹:“青漓,你这簪子倒是好看得紧,平日里你打扮得太素净了,这样瞧着才好看呢!” 徐青漓面上一红,带了几分娇羞。 顾锦兰更是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瞧你这模样,簪子是大哥送的吧!没想到,大哥平日里挺闷的一个人,遇着了青漓便如此开窍了,怪哉,怪哉呀!” “你呀!可别再打趣青漓了,羞跑了她,小心殿下找你算账!” 提起顾锦澄,沈明湘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锦澄好长一段时间未来栖吾宫了,也不知每日里送去的汤,可都一一喝了?” 顾锦兰又不怀好意地瞧了一眼徐青漓。 “难怪有句话叫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古人诚不欺我也!” 徐青漓嗔了她一眼:“净拿我作筏子,你今日却是扮得娇俏,可是寻着你的翩翩公子了?” 论起嘴上功夫,徐青漓是不输顾锦兰的。 顾锦兰俏脸一红,嗔了徐青漓一眼:“好啊!又打趣起我来了!” 听得徐青漓的话,沈明湘的心头却是咯噔一下,又瞧了眼顾锦兰,越看便越觉得顾锦兰的模样,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暗暗留了个心眼儿,压下心思,暂且不提。 此时,修宜殿里,连其端上一碗参汤在桌上放着。 “殿下,皇后娘娘又送汤来了,您多少还是喝一点吧!” 顾锦澄却连看都未看,只淡淡吩咐了句:“倒了!” 连其无奈撇了撇嘴,行至窗下,将参汤倒在黄杨盆景里,一时却是有些发愣。 说来也怪,这盆景前些时日还好好的,这几日却慢慢发黄,隐隐有枯萎之势。 “真是娇气,如此好的汤汤水水倒还将你养死了,又不是给你喂的毒药!” 话一出口,手中的碗便惊得掉在了地上,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难怪殿下从来不喝这些汤水,莫不是早有察觉,但这都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呀! 她待殿下不是一直视若亲子的吗? 连其的内心陷入了古怪的挣扎,连着顾锦澄叫他好几次都未听见。 “想什么?” 顾锦澄走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连其才回过神来,指着那盆景,道:“殿下,这……” 顾锦澄看了一眼,却是不甚在意:“不过是一盆黄杨而已,怎么了?” “殿下,这树,怕是活不成了!” “这盆活不成那便换一盆,天下又不是只有这一盆!” 话中似有深意,叫人心惊。 连其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艰难地望向顾锦澄:“殿下,这汤……” “如你所见!” “可虎毒还不食子呢!” 顾锦澄并未说话,好笑地看着他,那也得是亲子才行。 连其这才恍然想起,殿下并非皇后亲生。 他蹲下身来,收拾着破碎的碗,又听得头顶传来顾锦澄的声音。 “以后,她送来的东西,都留个心眼儿。” “是!那三公主那边……” “锦兰是女子,没有挡着她的路,她不会出手的。” “殿下,您许久未去栖吾宫了,是打算与皇后撕破脸皮吗?” 顾锦澄垂了眸,地板上残留的汤渍也渐渐没了痕迹。 “走吧,勤政殿还有政务处理!” 却是直接避过了话头,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 连其赶紧跟上,关门的瞬间又瞅了眼屋内的陈设,暗自想着什么时候得找个信得过的御医来瞧瞧。 二人渐渐走远,却未见着,方才殿外一名小太监别有深意地瞧了眼盆景的方向。 瞧着四下无人注意,又匆匆踩着碎步行至窗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轻轻倒了几点在黄杨盆景中。 不知名的液体很快便隐入树根,不见踪影。 小太监的嘴角浮起阴险的笑意来,一切都准备妥当,好戏一出接着一出,很快就要登场了。 修宜殿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切只是人的错觉。 第六十四章 蚕丝药枕,睡意浓浓 在水一方,墨玉进房里看了三回,魏伊人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蘅玉舞完剑,只着了一身薄衫,正好见着墨玉将房门拉上,她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天。 “都日上三竿了,小姐还未起吗?” 墨玉摇了摇头:“睡得正香甜,叫都叫不醒!” 蘅玉当即拧了眉,魏伊人爱睡懒觉没错,可警觉性却是极高的,睡得再沉也不至于叫都叫不醒。 墨玉只觉眼前一阵风闪过,门应声而开,身旁的蘅玉早已没了身影。 前后脚功夫,又听得里间传来蘅玉急切的声音。 “快将我爷爷叫来!” …… 千机阁,顾千帆正翻阅着边境传来的急报。 信件还未及抽出,案前便多了一名青阳卫。 “主子,夫人出事了!” 手中的信件陡然落在案上,信封上赫然印着云阳两个字。 顾千帆抬眼望去,来报的正是跟在魏伊人身旁的青阳卫初一。 “何处?” “在水一方!” 话音刚落,初一只觉一阵疾风扫过,顾千帆便已不见了踪影。 前后不过两杯茶的功夫,顾千帆便落在了在水一方。 魏伊人只觉睡了个无比漫长的觉,甫一睁眼,便见着屋子里站满了人,顾千帆正逆着光从门口处走近。 “你怎么也来了?” 话一出口,连魏伊人也惊着了,这声音竟是有气无力,虚弱无比。 顾千帆疾步走近,瞧着她苍白的脸,眉头也拧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她撑起双手想要坐起来,白萱华赶紧将她扶起,靠在身前。 正坐在床前收拾银针的苏老,趁着这功夫吩咐了声:“蘅玉,将枕头拿出来!” 那枕头,正是沈明湘送来的蚕丝药枕! 魏重舟跟着苏老转到桌边。 “苏老头,我妹妹到底怎么了?” 苏老接过蘅玉递来的枕头,清清淡淡的药香还未凑近便闻见了。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又将枕头扔在了桌上。 “中毒!” 屋内众人齐齐变色。 魏伊人心中一跳,陡然看向桌上那只枕头。 “这枕头里放了一种名为睡意浓的药。” 睡意浓?名字倒是极好听。 “此药对安神助眠有奇效,但用量却是极为讲究,用量过多或者长期用药,睡眠时间会越来越长,直至永远沉睡再醒不过来。此药因多被用于旁门左道,早被列为禁药。” “砰!” 魏重舟一拳打在桌上。 “这枕头哪儿来的?” 墨玉不由惊呼出声,正欲开口,魏伊人却不适地咳了几声,道:“墨玉,去倒杯热水来!” 青玉、蘅玉二人对视一眼,魏伊人打断墨玉,分明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枕头的来历,便也按下不表。 墨玉会了意,也不再言语。 瞧着这主仆四人谁也不开口,魏重舟不由上了火。 “都哑巴了不成,枕头到底怎么来的?蘅玉,你说!” 自西郊那事以后,几个丫头,也只有蘅玉会跟着魏伊人出门。 “前几日和徐家小姐逛街,在游商手里买来的,徐家小姐手里也有一只。” 游商!那便是来历不明了。 顾千帆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那枕头,魏伊人分明有意瞒着什么。 提起徐青漓,魏伊人不由心头一紧。 “坏了,青漓那只枕头也不知有没有问题?” 苏老却是摇了摇头:“你有避毒丸防身,尚且中了招,徐家小姐那边若有问题,只怕会更糟。” 魏伊人当即翻身下了床。 “墨玉,更衣!”语气不容拒绝。 “伊人!” “妹妹!” 魏思远等人对魏伊人的举动很是不赞同。 “你若实在担心,叫苏老去看看就行了,眼下你都还未恢复,何必逞强!” “爹,青漓不是别人,我必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而且,此事有关沈明湘,来龙去脉尚未明了,若一个不小心将闹大了,只怕就收不住了。 苏老拍了拍魏思远的肩头:“放心吧,只是身体还虚弱了些,其他没什么问题,我也去瞧瞧,不会有事的。” 顾千帆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将魏伊人的手捏进掌心。 “我也去,否则我放心不下。” …… 徐府门前,管家远远便见得魏伊人与顾千帆等人。 待几人走近,管家恭敬行了礼:“将军、郡主!” “青漓可在府中?我找她有要事。” “郡主怕是白跑一趟了,小姐这几日病了,老爷今日连朝都未上,还惊动了大殿下,这会儿正带了御医在小姐院子里。” 魏伊人一惊,顾锦澄已经来了,那怕是瞒不住了。 “你家小姐病了几日了?”开口的是苏老。 管家没有见过苏老,不知道他的来历,没有立刻回话。 “管家,你先带我们去绿雪寻芳,青漓的病,御医治不了,只有这位苏老先生才有法子。” 眼前一位是郡主,一位是当朝大将军,又是为着自家小姐的事来,管家倒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绿雪寻芳里,徐青漓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忽略掉微弱的呼吸,倒真仿佛是睡着了般。 徐淮阳和徐夫人以及顾锦澄正拧着眉等着御医的诊治结果。 “殿下,徐大人,徐小姐这病古怪得紧,终日沉睡,除了脉搏微弱了些,倒也瞧不出其他不妥,只怕是……中毒了!” “中毒!好端端的怎会中毒?”徐夫人不由掩面哭泣起来。 顾锦澄心中一紧,问道:“张御医,可有法子解毒?” “殿下,当务之急是让徐小姐醒来,再寻解毒之法。” “如何能让她醒来?” “事急从权,这法子是残忍了些,但如今也只有一试了。” 张御医将徐青漓一根手指捏起,又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来。 看清张御医的意图,徐夫人险些晕厥过去。 顾锦澄与徐淮阳都沉了脸色,却又无法阻止。 “慢!” 眼见着银针要刺入指甲盖,门口处却传来一道苍老有力的男声。 “此法虽管用,却未免痛苦了些,老夫有更好的法子。” 顾锦澄是亲眼见着苏老为沈明湘诊治的,见着他的到来,眼中不由染上了光亮。 他赶忙迎了上去,执了晚辈礼:“先生,还请您为青漓解毒。” 见得顾锦澄如此这般,徐淮阳等人眼中的质疑渐渐散去。 苏老也不再耽搁,见得徐青漓还枕着那只蚕丝枕头,当即吩咐道:“把那只枕头取走!” 流苏赶忙将徐青漓的头抬起,抽走了枕头。 顾锦澄的视线落在枕头上,眉头又渐渐拧起。 “将她扶起来。” 苏老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未见着他如何动作,徐青漓的几个穴位上便插上了银针,每根银针的尾部轻轻颤动着。 张御医不由两眼放光,这行针手法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约莫半盏茶功夫,苏老又将徐青漓两根食指刺破,暗红的血色便顺着指尖流出。 待血色渐渐转变得鲜红,苏老才将银针一一取回。 “无事了。” 顾锦澄瞧了一眼,徐青漓依旧沉睡着,只是那呼吸比之先前沉稳了许多。 “她何时会醒?” “两个时辰内,她现在太过虚弱,不宜进补。” 苏老又看了眼放至一边的枕头,补充道:“那枕头别再用了。” 这话一出,任谁都知道是枕头的问题了。 第六十五章 挑拨离间,栽赃嫁祸 流苏一脸惊恐地指着蚕丝枕头:“那是皇后娘娘……” “流苏!”话未完,便被徐淮阳厉声喝住了。 顾锦澄的眼里闪过一抹嘲讽和冷意。 “徐大人,你不必急着掩饰,这枕头我在栖吾宫见过,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言下之意竟是认定了此事是沈明湘的手笔。 顾千帆却是皱了眉,难怪,魏伊人要瞒着,竟是皇后送来的。 只是,真的是她下的手吗? 顾千帆有些不解地看向顾锦澄,他尚且还存了几分疑虑,顾锦澄与沈明湘更是亲如母子,为何此次轻易便下了定论? 魏伊人此前的疑惑因着顾锦澄的反应倒是全部解开了。 一番折腾下来,又觉得疲惫了不少,她示意顾千帆将她扶到桌边坐下。 “殿下,徐大人,还请听我一言。” 先前注意力都在徐青漓身上,这会儿齐齐看向魏伊人,才发现她唇色苍白,脸上也毫无血色,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苏老递给她一粒药丸:“你方醒来又如此折腾,先把这药吃了,补充点体力。” 这番话更是叫屋内其他人摸不着头脑。 魏伊人却是一脸笃定地看向顾锦澄与徐淮阳。 “此事不是皇后娘娘下的手!如你们所见,我如此虚弱,便是与青漓一般着了这枕头的道。这枕头确是娘娘送来的没错,但别人不知,殿下应该最是清楚当时娘娘的病是如何好的。” 沈明湘中毒之事乃是皇家秘事,不宜在他人面前提起,顾锦澄深知其中内情,却不知魏伊人此时提起是何用意。 “娘娘明知苏老医术奇绝,还送上门来下毒,明显是不智之举。起先,我不明白为何我与青漓都中了毒,但看到殿下方才的反应我便明白了。” 顾锦澄的反应,太过笃定,没有丝毫怀疑,便给沈明湘定了罪。 “下毒之人的目的并不是要毒害我与青漓,而是挑拨离间!” 众人不由骇然,这也太过曲折了。 “此人必定知道苏老的存在,他借苏老之手发现有问题的枕头,将所有矛头都指向皇后娘娘。我与青漓,一个是未来的定国将军夫人,一个是钦定的大皇子妃,只要挑拨了你们与娘娘的关系,相互间生了嫌隙,日后随便一个由头便能引得双方争端大起,届时,天楚危矣!” 一番话打在顾锦澄心头,百般滋味涌上,若没有之前的那些事,他丝毫不会怀疑沈明湘,可她一碗一碗的汤水已然将他心中对她所有的眷恋都带走了。 “郡主,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与母后之间的关系无需挑拨。此事,就此揭过吧,眼下,青漓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也不知他是信沈明湘还是不信。 徐淮阳却是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眼还沉睡的徐青漓,定安城的水太深,即便你躲着避着,阴谋诡计也会自动寻上门来。 自从徐青漓被钦定为大皇子妃,便注定了她这一生不可能平安顺遂。 “让青漓好好歇着吧,以后也不知这样安然的机会还有多少。” 他扶着徐夫人向外走去,又对着流苏吩咐道:“好生照顾小姐,醒了立即来报!今日之事不许传出去!” 后半句带上了少有的严厉,流苏眼含敬畏地应了。 屋内几人见状,也一一往外走去。 苏老收拾了药箱走在最后,经过徐青漓的梳妆台前,一股特殊的味道飘入鼻中。 他的视线在一只锦盒上停留,那是宫中特制的。 仅仅一两眼,他便收回了目光,随即袖子甩过又往外走去。 出了徐府,上了马车,苏老才道:“皇后送的首饰里有麝香的味道。” “什么?那青漓可有什么影响?” “不过才几日,没那么快。我走的时候撒了药粉,以后也不会有事了。” 魏伊人拧了眉,她那份首饰里是没有麝香的,看来背后之人的真正目的是徐青漓去顾锦澄了。 “别想了,他们是冲着锦澄来的。” 顾千帆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段时间,他与舅母之间好像有些误会,背后之人是想利用徐青漓彻底挑拨他们的关系。” “大皇子似乎上钩了。” “挑拨他们的关系必然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背后只怕还有更大的阴谋。” 魏伊人不由呼出一口浊气:“还真是不让人安生!” 顾千帆将魏伊人的手握在掌心:“放心吧,万事有我顶着!” 魏府的书房里,魏思远与魏重舟相对而坐。 魏重舟跷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爹,你又把娘支开,想说什么?” 魏思远别开头,不去看自家儿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那枕头可不是从什么游商手里买来的。” 魏重舟浑不在意地耸了下肩膀:“不就是皇后娘娘赐的中秋节礼吗!整个府中,只有娘不知道吧!” “那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做得也太明显了,皇后要是傻子才这么干,分明另有其人,妹妹不就是知道这点才瞒着的吗!” “说不定皇后就是摸准了我们会这么想,反其道而行之呢!” 魏重舟放下跷着的二郎腿,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爹,如果你是皇后,你会这么干吗?” 魏思远沉默着摇了摇头:“我又不傻,有权有势有宠爱还有儿子,干嘛要冒这样的险!” 魏重舟一拍手:“那你还问我!皇后又不傻!” “好小子,找揍呢是吧!” “这事儿倒不像是冲着妹妹来的。” “哦?怎么说?” “有苏老在,他们对妹妹下手,不会选择下毒,即便选择下毒,也不会选这种慢性毒药。他们明显是想借着苏老的手,将枕头有毒的事情抖落出来,幕后之人只怕与皇后有仇吧,如此明目张胆地嫁祸于一国之后。” 魏思远起了身,拍了拍魏重舟的肩头:“这些都只是没有凭据的猜测而已,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儿,且护好你妹妹才是正事。” 魏重舟脸上带了正色:“我知道了,爹!” “这些事不要告诉你娘,省得她又瞎操心。” 魏重舟打了个寒噤,白萱华那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哪里想得通这些弯弯绕绕,告诉她了还不得直接杀进皇宫。 “我才不会告诉她,你自己别说漏嘴就行,我先去看看妹妹回来没。” 不等魏思远说话,便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书房里,魏思远的目光变得深远,又陷入了沉思。 第六十六章 入宫试探,迎难而上 永宁别苑,唐伯正拉着顾千帆选衣料。 “天凉了,得做几件新衣,你别整天绷着脸,没得把少夫人吓跑了!” 顾千帆挑了眉,只怕把你吓跑了,魏伊人还稳如泰山。 唐伯挑挑拣拣,拾起一块大红的料子,道:“这颜色怎么样?” 顾千帆瞟了一眼,不语。 “不喜欢?多喜庆啊!这个呢?……这个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夫的心都操碎了!” 顾千帆懒得看他痛心疾首的模样,抬了脚便往外走。 唐伯在原地气得跳脚:“顾千帆!你给我回来,料子还没选完呢!” 方走到厅堂,凤池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主子!” “查得如何了?” “东西是直接从栖吾宫的库房出去的,路上没人动手脚!” 顾千帆双眼微眯:“是谁将东西送到司礼监手中的?” “就是个普通的小宫女,属下已查过,不是她下的手。” “你的意思是东西在库房里就出问题了?” “是!” “库房里其他东西可有异常?” “并无!” 顾千帆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等等!” 凤池正欲闪身离去,顾千帆却又叫住他,似是想到了什么。 “库房是谁在管?” “是秦姑姑,只有她手中有钥匙,但属下暗中查探过,她每日只在皇后跟前伺候,并无异常。” 顾千帆拧了眉,此事查来查去都与沈明湘脱不了干系,莫非还真是她下的手? 想来,不仅是他,只怕顾锦澄暗地里也派人查探过了。 此事,无论是不是沈明湘做的,这嫌隙是已经有了。 “去准备一下,我要进宫一趟。” “是!” 凤池这才转身离去。 栖吾宫,沈明湘端坐上首,看着下首的顾千帆笑得温和无比。 “难得你今日来看我,怎么不把伊人也带来?” “伊人与徐家小姐这几日都病了。” 顾千帆微微抬眸,一瞬不转地瞧着沈明湘的反应。 她眉头轻蹙,眸中染了淡淡愁绪,一直迎着顾千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病了?好好的怎么两人一起病了?现在病情如何了?” 那满眼的关心倒也不似作假。 顾千帆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扫了一圈,才淡淡地开口:“劳舅母挂念,再休息一两日便好全了。” “那便好。”她又转头看向秦姑姑,“去把库房那两只老山参拿来。” 沈明湘又转头看着顾千帆。 “你回去的时候便给伊人带一只回去,另外一只便替本宫给青漓送去。” 此时,殿内再无他人。 “舅母,你可知伊人与徐家小姐是如何病的吗?” 顾千帆的话似有深意,沈明湘眼眸微抬,带了淡淡的疑惑:“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沈明湘的反应没有丝毫破绽,要么是演戏高手,要么是真不知情。 顾千帆相信是后者,沉吟片刻,他才道:“不是病,而是毒!” 沈明湘满目震惊:“毒?怎么还两人都中毒了?到底怎么回事?” 顾千帆眼底的审视渐渐散去:“舅母,你送的那对枕头里下了药。” “你说什么?”沈明湘的眉头拧起,“她们中毒竟是因为枕头?” 顾千帆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眼中的笃定却刺痛了沈明湘。 “你们怀疑我?” 顾千帆微偏了脑袋,淡淡笑着,目光落在沈明湘身上,带着纯粹的信任。 “舅母,是你做的吗?” 明明是质问的话语,听来却并不叫人反感。 沈明湘也笑了:“不是我!” “枕头在库房里便被下药了,舅母,你还是多注意点身边的人吧!”顾千帆似乎意有所指。 闻言,沈明湘却是变了脸色,那日,枕头是秦姑姑亲自从库房里取出的。 可,在她还是姑娘之时,秦姑姑便跟在她身边了,在宫里这些年,更是为她挡了不少风雨。 在沈明湘心中,她是极不愿意怀疑秦姑姑的。 “她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怎么会?” 顾千帆又毫不在意地加了把火:“徐家小姐那盒首饰里还染了麝香。” 沈明湘眸中一抹厉色闪过,她曾经失去过孩子,深深明白失去做母亲的机会有多心痛。 “此事,我会查清楚的,倘若真的是她,我不会姑息的。” 此时,顾千帆却是听得脚步声传来,他随即敛了心神,笑得无害,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千帆在此代伊人谢过舅母的挂念。” 出了栖吾宫,顾千帆将手中两只锦盒交到等候在外的凤池手中。 行至重华殿外,顾千帆陡然停了脚步,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马上就到玄武门了,你还要跟到几时?” 凤池看戏般竖起了耳朵,他早就注意到有人跟着了,只是主子都没发话,他便也装作不知。 身后却久久没有动静,顾千帆转过身,眼神直直看向拐角处一根半人粗的柱子。 “顾锦源,再不出来,有你好看!” 此话一出,柱子后便伸出一个小脑袋来,望着顾千帆的眼神煞是可怜。 “表哥!” 他乖觉地站到顾千帆跟前,俨然一个犯错的孩子。 顾千帆瞟了他一眼:“说吧!跟着我做什么?” 顾锦源的眼睛滴溜直转,两根食指不安分地戳呀戳。 “表哥!”顾锦源突然凑到顾千帆身边,抱着他的腿,“你什么时候才教我武功?” “松手!” 顾锦源不动。 顾千帆便淡淡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顾锦源松开了手,却一步也不肯往后退。 “表哥,你说过教我武功的。”小脸皱巴巴的,端的是委屈无比。 顾千帆目光柔和起来:“跟着我没那么好玩儿,我会很严厉,你金尊玉贵惯了,吃不消的。” 一旁的凤池深有体会地点着头,顾千帆的严厉,能要了人的命,能挺过来的简直就是优秀。 顾锦源却仍旧倔强地站在顾千帆身旁。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行?你就是不想教我,骗子!” 顾锦源把头偏向一边,竟与顾千帆赌气起来。 凤池暗暗向顾锦源竖了个大拇指,敢和顾千帆叫板,我敬你是条汉子。 顾千帆拍了拍顾锦源的肩膀:“真的不怕吃苦?” “不怕!” “那你就先跟着他,若你觉得吃不消,随时可以退出,但退出了就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顾锦源嫌弃地看了一眼凤池:“我不要跟着他!” 顾千帆却是不容置喙:“你若连凤池这关都过不了,便没有资格跟着我。” “跟就跟,什么时候开始?” “你可想好了,一旦决定了,除非你退出,中途是不能随意离开的。” 此话一出,凤池却是变了脸色。 顾锦源扬了扬小脸:“我自然想好了。” “凤池,将他和青阳卫一起训练。” 凤池嘴角抽了抽,看了看细皮嫩肉的顾锦源,将他与一群糙老爷们儿放一起,真的合适吗?这应该只是要顾锦源知难而退吧! “你自己先同舅舅舅母说好,明日一早我在永宁别苑等你。” “是,表哥!” 第六十七章 儿孙之福,买一送一 秋日的夜里带了些微的凉意,瞧着顾锦源兴奋跑出栖吾宫的背影,沈明湘不由叹了口气,一脸的忧心忡忡。 一旁,永和帝揽住她的肩往内室走去。 “你呀,就少操些心,锦源是个男孩子,跟着千帆学点东西也好。” “可他才十岁呀!” “十岁也不小了,千帆八岁就独自在外了。” “千帆自幼就是个有主意,能独立的,锦源哪里吃过苦头。” 永和帝站在沈明湘身后,替她一一摘下发上的饰物。 “你这叫慈母多败儿知道吗?我知你舍不得锦源,眼下虽是太平盛世,可周围毗邻的国家,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的,跟着千帆学些武艺傍身,一旦有什么事,至少也能保护自己不是。” 沈明湘不说话了,沉默着。 “阿湘,孩子们大了,我们要学会放手,锦源扛不住了自会回来,若真能吃下这份苦,我们也该感到高兴,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千帆总不会真叫他有什么危险,你便放心吧!” “你总是有许多的道理,我说不过你。” 置气的话里又带着几分温情。 沈明湘换上了宽大的睡袍,发丝散落在肩头,素面朝天,却不失温婉。 除去永和帝的外裳,她又微弯了腰解下他的腰带。 二人此番模样倒如寻常夫妻一般,平和安宁。 永和帝享受着片刻间的幸福,嘴角始终带着笑。 “你那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阿湘要是真说起来,哪有说不过我的。” 将将系好永和帝睡袍的前襟带子,沈明湘的手缓缓放下。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锦源这一生做个平凡的闲散王爷,以后,天楚有锦澄就够了,锦源要那么优秀做什么?” 永和帝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知道你是怕兄弟相争,锦澄珠玉在前,对锦源你便从来不做过多的要求,只要过得去就行。” 永和帝将沈明湘揽进怀中:“阿湘,锦澄与锦源都是好孩子,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的。”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锦源也有自己喜欢的事,他自小便想如千帆一般做个英武的将军,我也不能总拘着他,他与锦澄一文一武,倒也是天楚之福。” “知道这个理还总钻牛角尖。” 永和帝牵了沈明湘的手往床榻走去。 “不早了,安歇吧!” 沈明湘却反手拉住他:“不急,我还有事与你说呢!” 永和帝转头看着她:“还有何事?” 沈明湘轻笑一声,抬眸看向永和帝:“锦兰这几日老是心不在焉的。” “是不是病了?” 沈明湘又笑了:“你呀!真是个榆木脑袋!” 整个天楚,大概也只有沈明湘敢指着永和帝的鼻子,骂他榆木脑袋了。 “锦兰坐着时而发呆,时而傻笑,你说这是为什么?” 永和帝一时感到不可思议,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锦兰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瞧着倒是,我私下里再问问,也不知她中意的是哪家公子。” 永和帝却是沉思起来,片刻,才道:“阿湘,你还记得上次锦兰私自出宫,受了伤怎么回来的吗?” “记得,是平远伯府的公子送回来的。”永和帝此时提起,沈明湘越寻思越不对味儿,“阿行,锦兰喜欢的不会是……” 永和帝没有说话,面色瞧着却是不大好看。 “怎么了?可是那孩子不好?” “倒也不是,那孩子仪表堂堂,不卑不亢,也是不差的。” “你不喜欢那孩子?” 永和帝又摇了摇头,沈明湘不解:“那你为何不高兴?” 抚去心头那点子不虞,永和帝哼了一声:“朕如珠如宝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转头心里却装着别的男子,朕心里不痛快!” 在沈明湘面前,永和帝自称极少用“朕”,此时用上,倒像个赌气的孩子。 沈明湘白了他一眼:“我当是为什么呢?锦兰迟早都要嫁人的,嫁个喜欢的不是挺好的。” “便宜那小子了!” “那你打算何时赐婚?” “不急,问清楚锦兰的意思再说,万一我们会错意了就不好了。” “那倒是!” …… 翌日,永宁别苑中,顾锦源一身便装站在顾千帆面前,一双眼睛盯着顾千帆,使劲儿地眨呀眨。 “表哥,我还能带个人去不?” 顾千帆扫了他一眼,顾锦源顿觉得脖子上一股凉飕飕的冷意飘过。 凤池不由抽了抽嘴角,你当这是玩儿呢,还带个伺候的去。 眼见着顾千帆不说话,顾锦源咽了咽口水,退了几步,从身后送他出宫的小太监身后,扯出一个比他还矮了几分的人影来。 凤池不由抚了抚心口,这是买一送一呀,两个小祖宗。 “这就是你要带的人?”顾千帆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 顾锦源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是你将人家拐来的吧!”顾千帆说得笃定,顾锦源却极力摇头否认。 他绝不会承认他一大早去了徐府,连哄带骗才将徐青泽哄了出来。 顾千帆倒是不介意将徐青泽带走,这孩子瞧着便是个有慧根的,只不过如此随便就将人带走却是有些不妥当。 “你是自愿跟锦源一起的吗?” 徐青泽点了点头。 “那你爹可知道?” “殿下来的时候,我爹正好也在,爹说男子汉就该多学些本事,将来才能保护家人。” 那就是同意了,这倒是有些奇怪了,徐淮阳竟会同意徐青泽跟着顾千帆,这其中牵扯的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顾千帆似乎也有些意外,转瞬便又恢复了神色。 “可想好了,真的要跟着我?”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点着头。 顾千帆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今日,你们好好休息,明日凤池会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凤池在心里为两个孩子默哀了几遍,那些残酷的训练,即便是大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说两个小屁孩了。 顾锦源与徐青泽仍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丝毫不知情。 “凤池,他们就交给你了,明日带他们过去,不必特殊照顾,只要死不了就行。” “是!”凤池有些兴奋,又有人要加入残酷的训练了,还是两个孩子。 顾千帆此话一出,顾锦源总觉得背上凉飕飕的,大概是天气又变冷了! 第六十八章 深藏功名,跃跃欲试 徐府,徐淮阳负手望着大门的方向,怅然而无奈。 “爹!” 徐青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徐淮阳转头看着女儿已显红润的脸,心下稍安。 “你怎么出来了?” 徐青漓径自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徐淮阳。 “女儿已无碍了,爹真的让青泽跟着五殿下去了?” 徐淮阳抚了抚眉心,没有说话。 徐青漓微叹了口气:“如今陛下龙体康健,二位殿下又兄弟情深,其他皇子尚年幼,一切倒还风平浪静,以后……徐家该如何自处?” 徐淮阳的目光变得深远。 “这是陛下的旨意,否则,我怎会再让青泽与五殿下如此亲近。” 徐青漓却是不解,永和帝竟如此放心徐家同时与两位皇子扯上关系,是信任,还是试探? “爹,别想那么多了,事情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呢,皇子夺嫡之事总不会代代出现,徐家到底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可利用的,且放宽心吧!” 徐淮阳甚是欣慰地拍了拍徐青漓的手背。 “青漓,你是个好孩子,殿下也是仁善的,但爹要告诉你的是,徐家只效忠陛下,今后无论怎样,徐家不会参与党争。倘若,日后艰难,爹也无法帮你,明白吗?” 徐青漓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徐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却是世代清流,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女儿也不会污了徐家名声,叫爹为难。” 修宜殿,顾锦澄站在已然枯萎的黄杨盆景边,有些走神,手边一截枯枝清脆作响。 连其甫一进门便瞧见这副景象,想到方才听来的消息,他又轻手轻脚地走近。 “殿下,陛下一早派人将五殿下送到顾将军那里去了。” 顾锦澄将手中枯枝丢进盆景里,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手。 “锦源老早便想跟着表哥习武,此次心愿得偿,应该很高兴吧。” 连其却是有些着急:“我的殿下呀,五殿下太过优秀对您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锦澄有些反感:“连其,锦源是我弟弟!” 连其悻悻地撇了撇嘴,咕哝道:“就您当人家是弟弟,人还把你小舅子拐跑了。” “你说什么?”顾锦澄似是未听清。 “殿下,您还不知道吧,徐家小少爷也跟着去了,明里是陛下的旨意,实际上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顾锦澄拧了眉心:“你怎么知道?” 连其笑了,有些得意。 “殿下,您忘了,奴才跟栖吾宫里的香草可熟得很。” 没瞧见顾锦澄渐渐难看的面容,连其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皇后娘娘明知道徐家将成为殿下的岳家,还让五殿下与徐小少爷交好,莫不是怕徐家成了殿下的助力,碍了五殿下的路?” 顾锦澄的眸子闪过一抹冷意,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连其,你记住,我走到今日靠的不是谁的扶持,而是因为,我是顾锦澄。” 此番话一字一句打在连其心头,震动不已。 顾锦澄负手而立,尚未弱冠的少年,竟生出一股子威严的气势来。 连其心内折服,恭敬拜倒在地:“连其誓死跟随殿下!” “起来吧!”顾锦澄抬了脚往殿外走去。 ——————————————— 魏府,桃林中,魏伊人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中晒着太阳。 金秋时节,桃林的花却依旧开着,这些桃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从不结果,倒是奇了。 魏伊人看着纷纷吹落的桃花,有些晃神,莫非这桃林里还有灵气不成? 她抬起手,腕间的镯子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闭上眼,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来不及抓住。 魏伊人有些懊恼地看着腕间的镯子,这些秘密到底要如何才能解开?解开了又有什么用? 头一次觉得上千年的阅历都太过浅薄,这千年来,魏伊人群书遍览,却从未见过与灵气有关的只言片语。 万年前到底还发生了些什么?后世竟连一点记载都没有,仅存的便只有那本不知如何打开的手札,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想什么?这么出神。”头顶一道阴影撒下,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 “顾千帆!你来了。”魏伊人有些不习惯从这个角度看人,她坐起身,留出一个位置来。 顾千帆顺势坐下:“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我本来就没什么大碍。” 阳光打在身上,连心窝都暖了起来,顾千帆惬意地闭上眼,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你爹从哪儿寻来的桃树?这花似乎从来不会凋谢。” 魏伊人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爹说这不过是寻常桃树,至于为何长年花开,倒真不知缘由,说不定这桃林里有花妖呢!” 说到后面竟轻笑了起来,顾千帆抬起她的手腕,指环与镯子相交,又发出了微微红光。 “那花妖多半是叫魏伊人。” “你今日是来奉承我的?” “有你那几个丫鬟奉承你便够了,我是来瞧瞧你好了没,索性倒是没什么事了。” 阳光下,顾千帆冷峻的侧脸平添了一丝柔和。 魏伊人抬眼望去,忽然觉得有些心满意足。 时光似乎就此停住,风轻云淡,落英缤纷,岁月静好。 “主子,五殿下和徐少爷已经送去雾瘴林了,明日就可以开始训练了。” 凤池的出现打破了宁静,顾千帆的视线冷冷扫过去,凤池立马缩了脖子。 魏伊人听得顾千帆的话,却是有些惊奇:“雾瘴林?你把顾锦源和徐青泽丢到青阳卫里一起训练了?” 顾千帆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堂堂皇子和大家少爷,被你当作隐卫来训练,也只有你顾千帆才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我当你夸奖我好了。” 凤池低下了头,这样厚颜的主子他实在没眼看,也不认识。 魏伊人望着凤池的身影,却是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套失传的书籍。 “青阳卫只注重武力的训练吗?” “你想说什么?”顾千帆瞧着魏伊人跃跃欲试的脸,不由问道。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或许能丰富一下青阳卫的训练方法。” “哦?”顾千帆明显也来了兴趣,他倒想看看魏伊人能说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第六十九章 乾龙在天,未来之主 魏伊人与顾千帆往在水一方行去。 “你可知道姜御宸?”魏伊人问道。 “姜御宸?”顾千帆眼底的欣赏毫不掩饰,“你说的可是五百年前姜国的开国皇帝?” 魏伊人嘴角依旧含着笑,不置可否。 “姜御宸生逢乱世,谋略过人,兵法诡谲,他一手带出的乾龙军所向披靡,犹如利剑横空出世,短短两年便震慑住各方势力,当真是不可小觑。只可惜这样的军队成了无法炮制的神话。” 魏伊人仿佛又看到五百年前的腥风血雨,姜御宸率乾龙军平定乱世,建立姜国,带来了三百年的安定。 若没有乾龙军,姜御宸的称帝之路绝对会艰难数十倍,可若没有姜御宸,也不会有乾龙军的问世。 外人只道乾龙军战无不胜,严谨有素,无论远攻近战,规模大小,水上陆地,或是丛林荒漠,对他们来说总能轻松应对,似乎在这支军队眼里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 却不知乾龙军之所以有别于普通军队,是因为他们的训练方法闻所未闻,而这一切的训练计划都是姜御宸亲自拟定的。 魏伊人曾亲眼见过他们的训练,更是为姜御宸的头脑所折服,他脑子里装的东西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充满了未知与奇特。 收起所有思绪,魏伊人又道:“乾龙军与普通军队最大的区别,是他们并不只注重武力的训练,他们无所不能。” 后半句话是瞧着顾千帆的眼睛说的,无所不能,要达到什么的高度才叫做无所不能? 乾龙军的秘密,随着姜国的覆灭被永埋地底,数百年来,无数人趋之若鹜,却没有半分收获。 魏伊人恐怕是这世间唯一还知晓其中秘密的人了。 她的眼中带着淡淡的蛊惑,顾千帆越发好奇起来,乾龙军,到底是如何训练出来的? 魏伊人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翻开来,将里面夹杂的一张纸取出,平平铺在案上,又用镇纸压住。 “这是我之前画的训练场地图,与乾龙军的一样,你看看吧!” 顾千帆明显一惊,朝案上看去,偌大的图纸,画得并不复杂,顾千帆却是有些看不明白。 他转眼看着魏伊人,以眼神询问着。 “这场地主要是用来训练体能的,我敢保证,以这样的训练方式,即便只是一个不会武的普通人,在青阳卫手下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顾千帆又看了一眼那图纸,他难以想象仅凭着这些不起眼的东西,一个普通人便能与青阳卫媲美。 “再看看这些吧!”魏伊人又取下一本卷宗丢给顾千帆。 翻开书页,还未看内容,顾千帆便知道这是魏伊人写的,虽然字体好了许多,却依然透着一股生涩。 “这是详细的训练项目和方法,早就写好了,一直忘了给你看。” 越看,顾千帆的眉头越是紧拧,那些字他倒是全都认识,组成了词语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跑步、障碍穿越、负重训练、野外生存等等,这些即便他不知道,但也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可是俯卧撑、仰卧起坐、单杠、双杠等等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千帆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只有姜御宸能带出乾龙军,这些东西即便流传下来,也没人能看懂,更别说已经失传。 魏伊人好笑地看着顾千帆愁眉紧锁的模样:“看不懂?没关系,这上面的东西我一定一样一样的把你教会。” 后半句一字一顿,竟叫人生生起了一股子寒意来。 顾千帆眉眼一转,道:“这些东西我自然是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青阳卫的训练一直是凤池在负责,你教我的时候,顺便把他也教了,省得我再费工夫。” 魏伊人倒是不介意,眉眼弯弯地道了声:“好!”。 顾千帆话未说完,凤池心头便有种不祥的预感,瞧着魏伊人的满面笑容,不由打了个寒噤,他分明看到了不怀好意。 直觉告诉他,以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他可以选择拒绝吗? 顾千帆看完卷宗,心中又仔细梳理了一遍。 “我大概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有几个问题。” 魏伊人挑眉看向他,领悟能力不错嘛,当年要不是见过乾龙军的训练,这些东西她压根儿看不明白。 顾千帆将魏伊人拉到桌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我大体明白你所说的体能训,但后面分门别类的训练是什么意思?” 魏伊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怎么措辞。 “一支无所不能的军队,必须融作战、侦察、渗透、营救、审讯、情报、刺杀等所有本事于一体,而一个人不可能将这些东西全部学会,所以要针对每个人所擅长的进行分组训练。” 顾千帆心有所动,一支军队倘若能囊括这些,战斗力确实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难怪,乾龙军的名号打响后,只一面旗子便能叫人闻风丧胆。 “分组后的针对性训练又该如何进行?”顾千帆的语气很是谦虚。 一旁,凤池也竖起了耳朵听着。 “这些我尚未来得及写,里面涉及的知识面太广,不是我能写得出来的。打个比方,情报收集,可能需要渗透进各个地方,所以对于当地的风土人情以及语言必须掌握;侦察,需要进行反俘训练、地形渗透训练等。这些东西不是几本卷宗便能教会的。” 顾千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今日魏伊人所说的东西,是他此前从未听过想过的。 “姜御宸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魏伊人失笑,姜御宸脑子里装的可是几千年后的东西,现在的人自然是无法想象的。 凤池却是抓了抓脑袋,很是疑惑,为什么自家夫人连几百年前的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千机阁如今虽是天楚最大的情报组织,但总还需要源源不断地补充人员,青阳卫的训练倒是可以弥补这些缺漏。” 顾千帆深深看了魏伊人一眼,似乎有些戏谑的意味。 魏伊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千帆挑了挑眉:“感谢夫人如此为我打算!” 夫人?这厮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魏伊人凉凉扫过一眼,便不再理会。 凤池假装没听见,往门边退去,反正正经事也说得差不多了,他再杵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太妥当,还是自觉地闪身吧! “今日已是九月初三了,离婚期不过月余,新的训练至少也要等到下月中旬才能进行,正好这段时间,你先教我弄明白卷宗里的东西。” 顾千帆这番话却是叫魏伊人忘了他先前的厚颜之事。 “这么快便九月初三了!”魏伊人敛了眉沉思起来。 九月初九,是顾千帆的生日,似乎要备份礼物才像话。 第七十章 训练开始,私养军队 接下来的几日里,按照魏伊人的要求,凤池将雾瘴林里原来的演武场又扩大了几倍,图纸上提到的障碍物、沙土、荆棘网等也都一一完工。 在这几日里,魏伊人将卷宗上提到的东西全部亲身示范,顾千帆与凤池仿佛打开了新天地。 顾千帆到底是从后山中用血肉拼搏出来的,大致了解了所有训练内容后,只丢给了凤池一句话:“按照训练计划,全部走一遍。” 凤池不甚在意地拍着胸脯:“主子放心,属下保证完成任务!”一脸的轻松愉悦。 魏伊人却是摇了摇头,眼里带着同情,这孩子真实诚,她不过是大致示范了动作,他真以为那么简单。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准用武功!轻功、内力都不允许!” “夫人放心!”凤池依旧没觉得有多困难。 魏伊人笑得不怀好意,直叫凤池头皮发麻。 “但愿今天过去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凤池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魏伊人的命令便在耳边响起。 “热身!然后,跑步!” 听到只是跑步,凤池心头的不安渐渐放下,开始了魏伊人之前教给他的准备活动。 刚撒开腿儿跑出去,便听得魏伊人的声音传来:“不跑趴下不准停!” 凤池险些栽倒在地,要不要那么狠。 魏伊人看了一眼身旁若有所思的顾千帆:“你猜,他能坚持多久?” 顾千帆瞧了眼已然跑远的凤池,摇了摇头。 “不好说,凤池的体力和耐力,即便不用轻功,跑一两个时辰也是没问题的,但照他目前这种疲于奔命的跑法,连小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就跑不动了。不过他若是能发现这个问题,放慢速度,倒也能多坚持一会儿。” “那拭目以待吧!” 二人坐在椅子上,悠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吃着点心,看着凤池来来回回地跑着,好不欢快。 一个时辰后,凤池跑回原地,弯着腰气喘吁吁向魏伊人告了饶:“夫人,属下,真的跑不动了。” 魏伊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休息一盏茶,不许站,不许坐,不许躺!” 凤池嘴角抽了抽,那不就只能走了吗!这叫休息?不带这么玩儿的吧! 此时他尚不明白魏伊人如此命令的道理,后来亲自带队训练,一个新兵不听命令躺下休息,却晕死过去,险些没救回来,凤池才明白,魏伊人不让原地休息是为了他好。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一盏茶后,魏伊人挑眉看向凤池:“跑步也是有要领的,我没提前告诉你,是希望你自己在实际训练中总结经验,只有如此,将来你才能带好其他人,明白吗?” 凤池一脸正色:“夫人放心,属下明白。” 没严肃正经一会儿,魏伊人脸上又浮起不怀好意的笑来:“现在,完成所有的障碍穿越,再次重申,所有训练不得使用任何武功。” 演武场中,跨桩、壕沟、矮墙、高板跳台、独木桥、高墙等障碍物一一横亘。 “顺序及要领此前我都讲过了,但更多的经验还需你自己摸索出来,今日我不限时间,太阳下山之前你能完成几遍是几遍,天黑以后,可以休息半个时辰,晚上围着演武场跑十圈,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各五十。” 凤池欲哭无泪:“还有吗?” 魏伊人想了想,道:“嗯,第一天先就这样吧!” 听这意思,这还是减了量的?凤池仿佛预见了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自己无限悲催的生活。 他认命地走进演武场,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古怪的障碍穿越之旅。 在数次摔倒失败中,凤池才渐渐掌握平衡与技巧,得以顺利穿越所有障碍。 第一次完成,他邀功似的看向魏伊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得到,她只丢了句:“太慢!继续!” 凤池心中平生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挫败感,要是让手底下那群兔崽子知道,堂堂的青阳卫首领,今日竟如此狼狈,只怕要笑掉大牙了。 顾千帆似笑非笑地看着场中凤池奔波的身影,眼底竟有些幸灾乐祸。 “你这是要提高单兵作战的实力吗?” 魏伊人点了点头:“青阳卫整体作战实力的确很强,阵法又富于变化,再将这些训练加上去,刚好弥补了不足,可惜人数少了些,若能有这样一支军队,简直可与当年的乾龙军相媲美。” 军队?顾千帆心中一动:“人数倒不是大问题,大婚过后,我会命凤池分批招募新兵。” “你当真要训练一支军队出来?以天楚的名义,还是以你的?” “你说呢?”顾千帆好笑地看着魏伊人。 魏伊人挑了眉,顾千帆这厮胆子可真不小,不过倒是与她不谋而合,甚好! 在天楚,无论高门权贵,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财力允许,是可以养些护卫的,只要不超过一定的规模,皇室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军队就不一样了,任何人私养军队都是触犯法律,要处以极刑的。 更何况顾千帆还是一个武将,一个武将私养军队,用来干什么?造反吗? 魏伊人相信,顾千帆即便要造反,反的也不是天楚。 可百姓不会这么想,永和帝到底是个帝王,即便再疼爱顾千帆,只怕在这件事上也不会让步。 “养军队与养护卫的性质可不一样,陛下那里,你是准备瞒着?” “自然是要瞒着。”言语中似乎没有丝毫顾忌。 魏伊人不知他是故作轻松,还是隐而不发。 瞧着魏伊人似笑非笑的眸子,顾千帆以为她想岔了,道:“天楚始终姓顾,不会有任何改变。” 魏伊人眼底戏谑更浓:“你不也姓顾吗?” 顾千帆尴尬挑眉,他倒把这茬儿给忘了,魏伊人绝对是故意的,她明明懂他的意思。 不过这一打岔倒将心头忧虑驱散不少。 “舅舅对我有再造之恩,他是个好皇帝,天楚未来储君,无论是锦澄还是锦源,我都会全力辅佐,我从未想过谋夺什么。” 魏伊人主动将手伸进顾千帆掌中:“逗你的,我都懂。” 回握着手中柔荑,顾千帆觉得无比满足,老天对他也不是太过糟糕。 所有的不幸大概都已过去,等着他的都是美好的未来。 “明日上午,我会来魏府送你份大礼,安心在家等着,哪儿都不要去。” 魏伊人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 第七十一章 凤冠霞帔,头等大事 傍晚时分,魏伊人回了在水一方。 青玉手里正拿着茱萸插在院门上,见着魏伊人回来,很是兴奋地凑了过来,问道:“小姐,明日蟒江边儿上有赏菊会呢,你要去瞧瞧吗?” “赏菊会?”又低头瞧见青玉手里的茱萸,魏伊人心头警铃大作,“明日不会是九月初九了吧?” “明日重阳,自然就是九月初九了呀!小姐你糊涂了?” 魏伊人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儿,这几日光想着训练的事,把顾千帆的生日都给忘了。 顾千帆还说要送礼给她,莫不是也糊涂了? 刚踏进院门,魏伊人又往外走:“蘅玉,随我出去一趟。” 瞧着魏伊人渐渐走远的身影,青玉直犯嘀咕:“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了?” 这一出去,直至入定时分方才回来,也不知出去干了什么。 翌日一早,魏府正厅里,顾千帆嘴角含笑,长身玉立,身侧唐伯一脸喜意。 后边好几个小厮端着托盘,上面皆用大红绸布盖住,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些什么。 说是小厮,白萱华却瞧出这些个年轻人分明是会武功的,一个个端正凛然,身上透着一股英气,即便放在人堆里那也是十分出众的。 白萱华只道将军府连下人都如此出众,对顾千帆又高看了几分。 却不知这是顾千帆为了好看,特意从青阳卫中挑选的几个。 不管怎么说,顾千帆此次上门,倒是极为隆重的。 白萱华指着那些托盘:“千帆,这是做什么?” 顾千帆侧了身, “我来送嫁衣!” 魏伊人方走进厅中,便听得顾千帆低醇悦耳的声音传来。 顾千帆说,他来送嫁衣。 魏伊人的心,不由漏跳了一拍。 原来他说的礼物,竟是这个。 天楚习俗,女子出嫁是要自己绣嫁衣的,还从未听说过哪家嫁女儿,嫁衣是由夫家准备的。 由此看来,顾千帆对魏伊人确是极为上心的。 魏思远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白萱华也越发满意起来,看顾千帆的眼神慈爱无比,引得魏重舟内心又是忿忿不平。 “你不是送嫁衣吗,且端出来瞧瞧,若是拿些不入流的东西来搪塞我妹妹,这亲就不结了。” 顾千帆却是连个眼神都未给他,直接拉了魏伊人上前。 “都揭开来吧!” 这话是对着那几个“小厮”说的。 托盘中,嫁衣还未展开,便隐隐有光华流转。 唐伯小心翼翼地将嫁衣抖开,鲜艳的大红衣裳便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那料子竟是产量极为稀少的天蚕锦缎,大红的布料下,闪着细细密密的金光,仔细一看,竟是一针一线藏了金丝线在里面。 这样一件衣裳,光是将金丝线缝制上去,都不知要花费多少绣娘的日夜劳作。 嫁衣上绣的是龙凤呈祥的纹样,缠绵细腻,栩栩如生。眼睛是用猫眼石点缀而成,龙鳞是细小的贝壳穿了丝线,一针一针精心缝制上去的,凤羽柔软细腻,也是用的上等鸟羽一针一线绣制而成。 袖口、袍角处,以暗色丝线绣的并蒂莲花,若隐若现。 里衣也是纯正的红色,上面绣了比翼鸟,寓意倒是极好的。 一众人皆有些震惊,这件嫁衣,当真是精妙绝伦。 饶是见多识广的魏伊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所见过的嫁衣里,最精美,最贵重的。 唐伯瞧着众人的反应,有些得意地仰起了头:“赐婚圣旨一下,少爷便将定安城里最好的绣娘寻了来,做了两月余才有了这件嫁衣。” 魏伊人不由看了顾千帆一眼,言笑晏晏:“两月余!你倒是瞒得紧。” 顾千帆眼底都染了笑意,示意众人看看其他的东西。 那顶凤冠最是耀眼夺目。 冠身是一只展翅的金凤凰,正中一颗硕大的明珠,流光溢彩,简直要晃花人的眼。 额间一抹红宝石流苏吊坠摇摇曳曳。那翅膀之上,两边各镶嵌着九颗东珠,端端是阔气无比。 眼睛上的是极为少见的红色玛瑙,两侧的翅羽和后面的凤尾上挂了长长的金制流苏,曳曳生辉。 魏伊人伸手抚上那颗硕大的明珠:“没看错的话,这是鲛珠吧!” 顾千帆挑眉不语,显然,魏伊人说的是对的。 这顶凤冠只怕用价值连城来形容都不为过,顾千帆好大的手笔,魏重舟说不出话来了。 魏思远也是连连点头,只有苏老指着那颗鲛珠,直言暴殄天物,是极为珍贵的药材。 再看绣鞋、盖头、首饰头面,无一不是精致而珍贵的。 看过嫁衣首饰,魏伊人又领了顾千帆往在水一方而去。 将顾千帆安置在正厅里,魏伊人又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便拿了只锦盒出来放到顾千帆面前。 “比不得你送的那般贵重,不过也是我挑了许久,唯一觉得与你相配的。” 顾千帆有些意外,这可是魏伊人头一次送他礼物,随即脸上又染了喜意:“竟还有回礼吗?” “今日是你生辰,忘了?” 其实,每年生辰,顾千帆自己是不记得的。奈何府中有唐伯,府外有凤池,宫里有舅舅,这些人老早就嚷嚷着要如何给他过生日,他便是想忘都忘不了。 “没忘,只是没想过你会记得。” 顾千帆打开锦盒,墨玉发冠、发簪便映入眼帘。 发冠镂空雕刻着云纹,精致典雅,又不失大气。 发簪是一把蛇形长剑模样,剑柄处雕了一只貔貅,嘴里含着一颗珍珠。 顾千帆眼中笑意越发旺盛:“这么急着为我解决头等大事,甚好!” 他将发冠与发簪小心翼翼地取出,递到魏伊人面前,眼角抬得老高:“换上!” 这还使唤上了?魏伊人睨了他一眼,想着是他生辰,便不与他计较。 魏伊人起了身,转到顾千帆身后,将他发髻上的发冠和发簪轻轻取下,换上了墨玉冠簪。 顾千帆甚是满意地道了句:“定情信物算是到手了。” 魏伊人纠正道:“是生日礼物。” 顾千帆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她探讨一番,立即转了话题。 “今晚临江仙有宴,作为我的未婚妻,你可不能缺席。” “自然!” 这宴会,是永和帝执意要办的。 因着顾千帆在定安城待的时间极少,此次借着顾千帆生辰的由头,一来,是真的庆祝他的生辰;二来,是让他正式在定安城里露个脸;三嘛,便是让所有人知道,永和帝对顾千帆的重视。 第七十二章 徐氏兵典,公主招亲 傍晚的临江仙,映着绚丽的晚霞矗立在蟒江边上,巍峨雄奇,引人驻足。 今晚的临江仙尤其又热闹了几分,整个定安城的达官贵人都提着贺礼陆陆续续往这里而来,倒是难得聚齐了一回。 平日里东家恩怨西家仇的,今日却仿佛摒弃了所有成见,有志一同地笑脸相对。 临江仙的大堂里设了贺礼入册的桌案,案前已挤了不少人,唱礼的伙计都快忙不过来了。 执笔先生的身后,收来的贺礼已堆了一座小山。 唐伯满脸欢笑在门前迎着诸位宾客进门,听着伙计不停的唱礼声,脸上笑意更甚。 今日可是白捡便宜,宴会是永和帝出钱办的,名头又是冲着顾千帆的,谁敢不来,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吧,好赖今日可算是赚大发了。 这边收礼收得欢快不已,却是早早便愁煞了送礼的一众人。 送轻了吧,惹人笑话不说,没得还得罪了顾千帆。 送重了吧,更招人话柄,落下个贪污受贿的嫌疑。 这送礼果真也是需要好好考量一番的。 门前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张耳听着伙计的唱礼声。 人声鼎沸中,徐淮阳携了家眷缓缓前来。 两边看热闹的人更是伸长了脖子瞧着,都想看看如今新进的贵人会送上什么样的贺礼,才能不落人口实。 唐伯见着徐淮阳前来,一扫脸上的应付之色,真正恭敬起来:“徐大人,快请进!” 徐淮阳拱了拱手,往里走去。 外头的众人竖起了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半晌,才传出了唱礼声:“工部侍郎徐淮阳,《徐氏兵典》一部。” 外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徐氏兵典》是什么?听都没听过。” “听这名字应该是兵书吧!” “顾将军是用兵之人,送兵书倒是投其所好了。” “呸!什么投其所好啊,顾将军可是战神,什么样的兵书没读过,这个什么《徐氏兵典》谁知道?要我说关公门前耍大刀还差不多。” …… 唐伯听到《徐氏兵典》几个字却是立马变了脸色,宾客也不迎了,转身便往里走。 这些平民百姓不知《徐氏兵典》的来历,身为前御林军统领,唐伯却是清楚得很。 《徐氏兵典》,是天楚开国大将徐营麾一生的心血。 徐营麾骁勇善战,用兵如神,为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无数战功。可以说,天楚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 徐营麾一生历经大小战争无数,每战后必会写下自己的用兵心得,行军要领,对从军之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藏。 其后人将这些行军手札整理成册,编为《徐氏兵典》。 徐家世代从军,一部《徐氏兵典》代代相传,不断完善,当时已知的便有十册。 然而,传至五代,徐家便因功高盖主,被皇帝猜忌,最后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徐氏兵典》却不知所踪,从此失传。 之后新帝登基,为徐家正了名,却无法挽回已逝的英灵。 世人都以为徐家满门被灭,却不想竟还有侥幸逃脱的,《徐氏兵典》也得以保存下来,当真是幸事。 百年后,以武传家的徐家早已被世人淡忘,如今,只有清正刚直的文官徐淮阳。 唐伯小心翼翼地将装着《徐氏兵典》的匣子抱在怀中,爱若珍宝地抚摸着。 这可是今日收到的最为贵重的贺礼。 少爷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唐伯颠颠儿地将匣子抱上了潮生阁放着,才又下去继续迎着宾客。 席间渐渐坐满了人,主桌上,顾千帆坐在主位上,左右两边是魏伊人与顾锦澄,两边又依次坐了顾锦兰与魏府众人。 按理来说,即便魏思远等人是顾千帆未来的岳家,但身份上到底低了些,在权贵云集的宴会上,是没有资格坐在主桌的。 但这是顾千帆的意思,皇子公主与商人同坐一桌都未说什么,其他人谁还敢说个不字? 因着前段时间林月瑶当街闹事,害得林望海被降了爵位,各府官员在出门前便耳提面命子女不得惹事,整个宴会倒是出奇地顺利,没出半分差错。 只有灵霜说要去净房,经过莫隐身后时,不小心撞上了倒酒的伙计,摔了一跤。 不过是个小插曲,倒也无人注意。 席间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倒也算宾主尽欢。 酒酣微醺,顾锦兰便借着不胜酒力为由,先回了宫。 马车缓缓驶在街道上,顾锦兰掀了车帘,月色下,眼角那颗泪痣尤为动人,眼中流光点点,哪里有半分醉意。 “先去观景楼!”她吩咐道。 半盏茶后,马车在观景楼下停住,顾锦兰抬眼望去,竟觉得有些忐忑。 “灵霜,在这里等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提了裙角向上走去。 微冷的月光洒在观景台上,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顾锦兰便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她不由捏紧了手心。 她咬了咬牙,缓步移了过去:“林少爷!” 莫隐这才转过身看向顾锦兰,不算明朗的月色,并不能将她的面容看得分明,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些不顺。 她很紧张! 莫隐挑了挑眉:“公主!” 他倒是有些好奇,顾锦兰约他在观景楼一见,又如此紧张,究竟是为了何事? 顾锦兰有些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她又上前了一步,站到莫隐的面前。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不知公主约我前来有何要事?”莫隐率先打破了沉默。 顾锦兰咽了咽口水,明明很紧张,却还是固执地望着莫隐,不肯移开眼睛。 “我……有事想问你,也只问一次,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顾锦兰此番模样,认真又可爱,倒叫莫隐有些想笑。 他也确实笑了,笑得温和,似乎又带了些鼓励。 “请问!” “你……你有心上人吗?”她的声音很低,若不是在夜里,莫隐又听力极佳,只怕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正是因为听清了,莫隐才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有心上人吗?”她飞快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随即又心虚地移开了眼睛,望向星星点点的江面。 莫隐嘴角浮起一抹笑来。 “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顾锦兰咬着唇不知该如何说,对上莫隐淡淡的眼神,她越发不安起来。 她有些烦躁,一甩帕子,索性问都问了,总要有个结果。 “你别管我为什么问这个,你只管回答我。” 莫隐有些好笑,有心要逗逗她:“如果我说有呢?” 顾锦兰的眼睛一下暗淡下来:“那恭喜你,我先走了。” 说罢便抬了脚往楼下走去。 “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不想!”顾锦兰脚步未停。 “是你呀!” 顾锦兰倏然顿住,猛地转头看向莫隐:“你说什么?” 莫隐眼底都染了笑意:“我说,我的心上人,是你呀!” 夜色中,他的话清晰可闻。 顾锦兰微张了嘴,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良久,她才木然走向莫隐:“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顾锦兰这才笑了起来。 “母后说,父皇有意为我们赐婚,我怕你不喜欢我,这才来问问你,既然如此,你便安心等着做我驸马吧!” 莫隐哭笑不得:“好,小的谨遵公主之命。” “那,我先回宫了。”顾锦兰一步一回头地下了观景楼。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莫隐的脸上却是带着复杂之色。 顾锦澄只怕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第七十三章 月下誓言,生死囚笼 夜色渐浓,临江仙归于沉寂,潮生阁中,顾千帆与魏伊人相对而坐。 桌上放着一只匣子,古朴沉静,透着历史的厚重感,仿佛历经了岁月的沧桑。 魏伊人缓缓打开匣子,老旧的瓷青纸映入眼帘,徐氏兵典几个字,苍劲有力,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岁月并未将战场上的凝重洗去,反而沉淀出庄严肃穆的味道。 魏伊人很是唏嘘:“没想到徐大人竟是徐营麾的后人,徐家世代行军,如今弃武从文,又将《徐氏兵典》送了出来,想来也是下了番决心的。” “徐青泽根骨极佳,徐家又要出将才了,徐淮阳这也是为自己的儿子铺路吧!” 顾千帆说着便拿起面上第一册典籍翻了起来。 书页间,散发出陈旧的泥土气息,这些典籍也不知被岁月封藏了多少年,如今才重见天日。 字里行间,仿佛又看到了数百年前沙场点兵的满腔热血,马革裹尸的凄怆悲凉。 这是兵书,也是历史! 清清冷冷的月光照在街道上,带来几分冷寂。 马车缓缓行驶着,寂静的夜里,车轮声清晰可闻。 顾锦澄掀开车帘,他是极少饮酒的,却抵不住十里八香的甘冽,倒是多喝了几杯,眼下正有些上头。 凉风吹进,酒意顿时散去不少。 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顾锦澄险些没坐稳。 “连其,怎么了?” “殿下,前面有人挡了路。” 闻言,顾锦澄挑起了帘子,向前看去。 月色下,一道人影正站在路中央,他的脸打在阴影下,顾锦澄只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未认出。 连其斥责出声:“何人挡道,快快让开!” 那人影拱了拱手:“殿下!” 听见这声音,顾锦澄顿时酒意全无。 “知道身份你还挡着,还不快些让开!”连其又呵斥了一声。 “连其!退下!”声音似乎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冷意。 下了马车,顾锦澄向着人影走去,连其抬了脚正欲跟上。 顾锦澄便出声打断:“原地候着。” 连其抬眼看着顾锦澄与那人走到阴影之下,想了想,将马车靠了边,坐着小憩起来。 不远处的阴影下,顾锦澄负手而立,浑身上下覆了一层淡漠。 莫隐不由失笑,顾锦澄对他倒是防备得很。 “殿下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锦澄轻哼一声,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容:“没什么可误会的!” “刘公公死了。” 莫隐此话一出,空气中似乎凝固了一瞬。 顾锦澄疾步靠近:“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两日,年纪大了,当年虽捡回了一条命,却留下了隐疾,熬不下去了。” 顾锦澄拧了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若不是怕被人认出,他早将人接到身边了。 “他最后很是挂念你,他说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没有仇恨你会活得更快乐,但对如今的皇后娘娘,还望你万事留点余地,否则追悔莫及。” 声音真挚无比,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顾锦澄手握成拳,牙关紧咬,眼中隐隐有火苗闪动。 凤仪宫里沈明湘狠厉的话语言犹在耳,枯萎的黄杨盆景还在修宜殿里放着,对沈明湘,顾锦澄早就只剩下恨。 “殿下不是一直觉得我来历不明吗,我的确不是林望海的儿子。” 顾锦澄震惊地看向莫隐,这事他心知肚明,可莫隐今日向他坦白又是什么意思? “真正的林莫隐在寻亲途中便死了,他遭遇劫匪被我所救,临终前将身世告知于我,又以信物相托,正好我需要一个身份,便冒了他的名。” 顾锦澄半信半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莫隐却是沉默了片刻。 “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但有件事必须经过你的同意,若不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你不会同意的。” 语气似是有些无奈。 顾锦澄心中疑惑更甚,不待他问话,莫隐又开了口。 “先皇后曾救过一名江湖郎中,当时知道的人也不少,殿下大可以去查。” 顾锦澄想起他五岁时,无意间在凤仪宫发现一个锦盒,里面放着半枚玉扣。 余妙心说那是她救的一个江湖郎中留下的,作为救他的谢礼。 之后便再无这江湖郎中的消息,不知莫隐今日提起又是为何? 顾锦澄敛去心中思绪:“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莫隐从袖中掏出半枚玉扣,顾锦澄的眼神变得犀利,那玉扣与他记忆中的很是相似。 “那江湖郎中是我师傅!他一直云游四海,再回天楚时,便遇着显荣皇后薨逝,救下了刘公公,权当还了当年的恩情。” “救命之恩已还,如今涉足皇室之事又是为了什么?” “师傅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的恩情,显荣皇后已逝,这份恩情自然要报在殿下身上。” 顾锦澄却笑了起来,笑声里带了嘲讽。 “我不是三岁小孩,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但也别打着报恩的名头来蒙骗我,既是报恩,怎地今时今日才出现?” “殿下曾问过我,当年威胁你母亲的人是不是我,你也知道显荣皇后的死并不简单,师傅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有如今的局面。” “否则,殿下以为我从不隐藏自己的真面目是为了什么?若我们有半分不臣之心,殿下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他的语气始终淡淡,却又仿佛含了某种力量,叫人忍不住去相信他。 顾锦澄沉默不语,莫隐有些吃不准他的想法,便也不再言语,这时候再多说,只怕他真的要起疑心了。 良久,顾锦澄才道:“你方才说有事需要我同意,是何事?” 莫隐垂了眸,顾锦澄能有此一问,即便没有全信,至少也是信了大半的。 他拱手执了大礼:“莫隐心仪公主已久,望殿下成全!” “成全?你想要我怎么成全?”顾锦澄的声音里带了怒气。 莫隐依旧保持着执礼的姿势,半分未动。 “莫隐不才,在此立誓,若得顾锦兰为妻,必疼之,爱之,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保证后院再无其他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有违此誓,不得好死!” 一字一句,饱含情义,掷地有声。 顾锦澄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眉间有所松动。 “请你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日后,锦兰若是有半分委屈,我定有法子叫你再见不到她!” 言下之意倒是同意了,莫隐 “殿下放心,莫隐必铭记于心。” 第七十四章 金刀驸马,混水摸鱼 平远伯府,秋暝居里,莫隐坐在院子里晃着太师椅,嘴角上扬,手里的折扇不停转动着,似乎心情有些不错。 桐林进来的时候,便见着莫隐这副模样,不由有些惊异,在他的认知里,莫隐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更是难以琢磨的,就算笑也是极冷淡的,今日倒是有些奇了,瞧着似乎很是愉悦。 收回心思,他恭敬地行了礼:“少爷,吴州那边来信了,顾千帆确实派人打探消息去了。” 莫隐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没发现什么吧?” “少爷放心,属下早就打点好了,他们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很好!” 莫隐起了身,只留下太师椅还不停晃动着,转头瞧见桐林一身死气沉沉的灰,摸出一锭银子丢到他怀里。 “去换几身亮堂的衣裳,成天不是灰就是黑。” 桐林看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虽然旧了些,但料子也是不错的,他一直都这么穿的,怎么今日就嫌弃了? 只是,这钱却是不能要的,桐林将银子放在桌上。 “少爷,您平日里给的银子够用了。” 莫隐又将银子丢进桐林怀中:“桐林,你知道我的脾气,以后别再犯了。” 声音淡淡,似乎又很严厉。 “是!”桐林这才将银子揣进怀中。 桐林是莫隐身边最为亲近、得力之人,又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自是与旁人有些不同。 “顾千帆与魏伊人的大婚之日不到一月了,我们的人手准备得如何了?” “属下正在安排,不出五日便齐了。” 莫隐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半晌才又问:“云阳那边有什么消息?” “属下正要禀报。”桐林递上一封信,“这是族长传来的加急信件。” 莫隐接了信便看了起来,信上密密麻麻的字,弯弯曲曲,并不是当下哪一国家的文字。 却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莫隐嘴角开始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看完的信在烛火上燃起腾腾火焰,不一会儿便在香炉中化为灰烬。 “不用安排人手了,都撤回来吧!” 莫隐淡淡的声音传来,桐林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眸望去,莫隐正将香炉重新盖上。 主子的命令只需要服从,桐林又垂了眸,恭敬领命:“是!” 莫隐轻哼了一声,又挑了挑眉:“倒是便宜了他们,还能顺顺利利的成婚,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房间里还弥漫着纸张燃烧的味道,想来,突然改变计划的原因便隐藏在已经烧毁的信件里了。 莫隐听得院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收起了身上的冷漠,变得可亲了许多。 不一会儿,便听得小厮的呼喊:“少爷,宫里来人宣旨了,老爷叫我前来请您出去接旨。” 接旨?莫隐脸上带了笑意,连走路都带上了几分轻松愉悦。 平远伯府的大门前,林望海瞧着宣旨太监手里的圣旨,心中忐忑无比,生怕是自己哪里不小心又做了什么事犯了皇帝的忌讳。 而宣旨太监毕恭毕敬的态度又让他有些吃不准,这即将到来的似乎还是件好事? 莫隐甫一出门,行至宣旨太监跟前,略带歉意道:“劳公公久等。” “林少爷客气!快快接旨吧!咱家还要回宫向皇上复命呢!”太监说话的语气也很是有礼。 林府众人便齐齐跪倒在地。 摊开的圣旨明晃晃在阳光底下更显威严,莫隐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东西也是可爱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室三公主瑞安,身份贵重,端敏淑仪,朕甚爱之。值公主年至十六,适逢嫁娶,朕闻平远伯府公子林莫隐人品贵重、仪表堂堂、品学兼优,堪为公主之良配。良辰美景,天作姻缘,今封林莫隐为瑞安公主之驸马,另择吉日完婚。钦此!” 林望海尚在震惊之中,对于如今的平远伯府,此事无异于天降甘霖。 永和帝这道圣旨一经颁布,便立马传遍了定安城,平远伯府前脚出了个太子妃,热度还未退下去,后脚又出了个驸马。 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世人皆道林府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不管外头如何热闹,千机阁依然有条不紊地传递着各方情报。 羡鱼将堆积的信件一一批示后,下头的人又要按照批示整理、归存。 将将处理完一日的信件,羡鱼起身伸了个懒腰,袅袅地行至窗前透了口气。 后头整理信件的小童,正欲离去,却瞥见案桌下不算明显的角落里,露了一截信封模样的东西来。 信封背面朝上,还落了些灰尘,应当是有些时日了,上面还隐隐见得“云阳”两个字。 小童“咦”了一声,将信件拾起,上面并没有朱色笔作出的已阅字样。 这封信件或许还未看过,却不知为何遗落了。 小童噔噔上前,将信件交给了羡鱼。 “羡鱼姐姐,这里还有一封,是呈给主子的。” 云阳来的信件一般都是顾千帆亲自过目,但只要不是机密,羡鱼是可以随意翻阅的。 羡鱼伸出细长的手指拈出信件,不甚在意地瞥去,上面落的日期竟还是八月的。 她微抬了眉,心里只道顾千帆这主子真是潇洒。 可看着看着,羡鱼漫不经心的脸渐渐变得肃然起来,美眸中似乎还带了几丝怒气。 “竟然叫云阳钻了如此大的空子!” 她拧眉问着身后的主事:“云阳有多久未传消息过来了?” 主事想了想才回:“约莫半个月了。” “坏了!”声音是少有的严肃。 小童不过十来岁,自是不大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想得简单:“羡鱼姐姐,怎么了?以前一月没有消息也是有的,许是无事呢!” 羡鱼摇了摇头,转头吩咐着众人:“传令下去,密切注意云阳的动静,先不要与那边联系,他们极有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她道最近怎么还太平了一段日子,却不曾想背地里还发生了这些事。 这是只怕顾千帆还不知晓,否则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羡鱼忽地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她倒要看看顾千帆失算的样子,这信件明明是他亲自处理的,却不知为何遗漏了。 要是他知道因为自己的疏漏叫那边钻了个大空子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羡鱼哀哀戚戚地叹了一声,飞身出了千机阁,捅了娄子可要自己来善后。 第七十五章 黑心夫妇,云阳变故 雾瘴林,魏伊人与顾千帆站在演武场旁看着凤池的最新训练成果。 不过半月的时间,连凤池自己都觉得身体发生了变化,体格似乎强健了许多。 这与练武是不一样的,魏伊人所制定的训练本就是针对体能的,这番训练下来,身上又结实了不少。 无论是负重几公里奔跑,还是穿越丛林,凤池都能轻轻松松地完成。 看着场中凤池极快地完成了障碍穿越,魏伊人很是满意地点着头。 “各项训练都完成得不错,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你的训练都是减了半的,剩下的等你带队了,自己补起来。” 凤池有些苦哈哈地看着魏伊人,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一个字,又加几公里的负重。 “我知道你把青阳卫都打发出去历练了,接下来的半月里,你的考验会比他们更加残酷,最后的训练项目是野外生存,带上火种,三天的口粮,一把匕首、一只水壶,另外还有绳索、伤药等你能想到的东西都带上,所有该注意的事项以及生存技能我都列在册子里了,走之前好好看一遍。” 魏伊人将一本册子递给凤池,凤池满眼悲伤地望向顾千帆,半月呀,只能带三天的物资,还不能使用武功,遇着野兽了不是还得徒手搏斗,想想都难! 顾千帆却是连个眼神都未递给凤池,想当年他在后山历练时,一待就是几月,还没带这么多东西,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所以,人哪,都是被逼出来的。 凤池越发觉得魏伊人成为自家夫人是个极大的错误,原来只有顾千帆的荼毒,倒也还算有人性,现在又来个魏伊人,二人简直就是,狼狈为奸! 呼!凤池深吸了一口气,闪到一边,翻起求生的册子来,魏伊人说了,这些在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都是头一次做人,谁的命不金贵呀,他还没娶媳妇儿呢,脑海里又浮现出羡鱼魅惑无比的脸来,凤池咧开嘴一笑,得好好地保住小命,有些事情才有盼头。 “小子!傻乐什么?”羡鱼妖妖娆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凤池见鬼似的,有些心虚,抱着册子跑出了老远。 羡鱼撇了撇嘴,摇了摇头,低低笑了一声:“不经逗的傻货!” 说着将手中的信件一扬,便到了顾千帆手中。 “主子,你可得看看,你呀!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信件给忘了!怎么善后,你自己想吧!” 声音空灵魅惑,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羡鱼一说,顾千帆便想起上月魏伊人出事时,他手中的确是有封还未来得及看的信件。 再去千机阁又没见着了,也无人提起,他一直以为并不是多紧急的事,羡鱼已经处理了。 除了对着魏伊人有耐心之外,他一向不是多话的人,根本就没问起过,没曾想竟闹了这样一出来,叫别人钻了空子。 抖开信,看清上面的内容,顾千帆微眯了双眼,周身的气息又冷冽了几分。 “云中阙是越老越昏聩了!” “怎么了?”魏伊人狐疑看向顾千帆,从他手里拿了信件看起来: “云阳新晋国师柯隐,甚得帝宠,献奇药,复帝年轻面容,帝悦之,广纳后宫,所选女子面容皆似长宁长公主。另查,国师柯隐暗谏,洪武帝与江越及诸小国达成秘密协议,是否属实,尚在查探中。近日,千机阁已有人员伤亡,皆因国师柯隐,此人深藏不露,武功诡异莫测,我等不敢举动,恐引注意,下一步如何打算,请指示。” 魏伊人的脸色有些古怪,要说这洪武帝钟情吧,却又不是那么回事,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如此怀念的那张脸到底是刘司容,还是顾知晴。 一把年纪了还充盈后宫,魏伊人不由恶寒地想着,洪武帝还能折腾得动吗?他与那些女子欢好之时想的又是谁? 这样的人当真是顾千帆亲爹?魏伊人摇了摇头。 还有这国师,只怕来头不小,竟连千机阁埋藏在云阳的认都能发现。 “顾千帆,这国师有些手段,我总觉得他与天楚这边的事也有关联,那药可不是普通人能配得出来的。还有,如此重要的信件怎会到今日才发现,莫非千机阁里不干净?” 顾千帆没有说话,羡鱼却是掩唇而笑:“千机阁可干净得很,唉!只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一听说心上人有事,就是天塌下来了都不重要。” 当日的事,千机阁里瞧见的人也不少,并不难查出前因后果,信件却不知为何落到了角落里。 听羡鱼如此说,再想想信件上的日期,魏伊人哪里还不明白是为什么,顾千帆对她,当真是上了心的。 见着魏伊人眼里的歉意,顾千帆的目光柔和下来:“此事不怪你,是我忘了。再则,即便此事及时处理了,那国师也不是省油的灯,迟早会生出别的事来,早些暴出来,他也明白暗地里还有别的势力,总会收敛几分。” 主子看事情总是与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不一样。 “您是主子,您说的都对,那眼下该当如何?云阳那边可是半月都没消息了,恐怕分部已经出事了。” “云阳分部也是在酒楼吗?”魏伊人问道。 “云阳分部是羡鱼建立起来的,她比我更清楚。”言罢,顾千帆凉凉地看了一眼羡鱼。 他可没想到她会把分部设在那么个地方,但不得不说效果并不比在酒楼差。 人来人往,各路消息不断,更有高门权贵醉酒后吐露的骇人隐秘,消息倒是比酒楼来得更快。 羡鱼直接忽略掉顾千帆的眼神,笑得暧昧无比。 “那地方名叫红袖添香,培养那些姑娘可是花了我不少心血,里面的姑娘可是得了我的真传,啧啧,个个媚骨天成,那些男人可是喜欢的不得了呢!” 说到后面又朝着魏伊人抛了个媚眼,真真是勾人心魄,哪个男子见了不心动。 魏伊人失笑,摇了摇头,挑起她的下巴:“羡鱼姑娘果真是个妙人儿!我若是个男子,定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这动作这语气,轻佻极了,顾千帆脸色一黑,将魏伊人拉了过来。 “说正事,你们两个注意点言行!” 魏伊人轻咳了几声,道:“既然是青楼,那倒不一定出事了,我猜极有可能是那国师觉察到暗中有人,但并未查出来,生了警惕之心,分部最近没有动静,想必是这国师采取了什么手段封锁了消息。” “与我想的一样。这国师既然只手遮天,想必云阳皇室里自然有能与我们合作之人。算算日子,云謇也该到了。” “主子高明,羡鱼这就去安排!” 一闪身又不见了,看得魏伊人很是惆怅,武功她是不指望了,但体能训练,近身格斗什么的,倒是还能教练来防身。 第七十六章 乔装打扮,全城戒严 云阳,高兴城外的官道上,一辆甚是普通的马车缓缓行驶着。 马车后,跟着上十个骑着马的随从。仔细瞧去,这些人皆是目光凛然,身上带着杀伐之气。 他们看似随意地跟在马车后,却又时刻警惕着,显然并不是普通的随从。 马车上,一左一右坐了两个驾马的车夫,身上的气息与马车后的随从一模一样。 左边的车夫挑了车帘向里望去:“太子殿下,方才得到消息,仪驾那边今日已遭到了三次伏击。” 马车里的人不适地咳嗽了几声,显然,连日舟车劳顿,对他的身体来说有些吃不消。 他身旁的少年替他顺着气,待他不再咳嗽了,又倒了杯水:“皇兄,喝点水吧!” 见状,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四周:“殿下再忍耐些,再有一个时辰便到高兴城了。” 云謇这才抬头,透过掀起的帘子往外望去。 车夫这才瞧见云謇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他的眼里涌上歉疚之色:“殿下,是卑职无能,让您遭罪了。” 云謇摆了摆手:“凌将军不必自责,我这副身子本就是如此。” 此时的官道上除了他们这一行人,竟再无旁人,倒是有些不寻常。 “这次倒是托了那国师的褔,若不是他将全城戒严,只怕一路上的暗杀还要多几倍。” 云安冷着声说出这番话,那感激的话听来又充满了不屑。 想来也是早就得了消息,对这新晋的国师也是十分的厌恶了。 听得云安的话,云謇的眼里划过一抹失望,他记忆中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早就随着时光消散了。 心内划过一道浅浅的叹息:“看来我们不在,云宫里也很热闹!” 云安一声冷哼:“自然是热闹得很,光想着怎么暗杀我们便得费不少心思。此次若不是皇兄有先见之明,弃了太子仪驾,只怕我们早就凶多吉少了!却也累得皇兄只能坐这样又硬又窄的马车。” 其实,这辆马车虽算不得多华丽,但也还过得去。不过跟温软宽敞的太子仪驾比起来,的确是云泥之别了。更何况云謇本就体弱,在马车里颠颠簸簸,的确是有些吃不消。 云謇淡淡一笑:“遭些罪也无妨,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快进城了,余下的路途只怕不会太平。凌将军,多费心了!” “太子殿下客气,这是卑职职责所在。” 放下帘子的瞬间,凌澈的眼角不由划过一抹惋惜。 洪武帝曾经也是个好皇帝,可惜老了便昏庸起来了;太子殿下天纵奇才,可惜身体却是不行。 此时的高兴城门口,把手的兵士比平日里多了两倍。 过往的行人都要接受检查,若发现有任何不妥,立即下狱。 而这一切的起因,是国师。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只要是国师说的话,洪武帝不会有丝毫怀疑。即便是皇子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 国师一句全城戒严,洪武帝便立即下令,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许是怕惹来无妄之灾,这段时间只要无大事,城门口几乎不会有人进出。 城门下,几个小兵们聊赖地说着些不入流的浑话,引得一众兵士都起着哄。 笑闹一阵儿,站在最外头的一名小兵,指着远处缓缓行来的马车道:“头儿,有人来了!” 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顺势望去,见着只是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眼里带上了不屑,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哪个缺心眼儿的这风头上还往城里来?” 那头儿使了个眼色,身旁几个老兵油子便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伸手拦下了马车。 “下车下车,例行检查!”语气很是不耐。 凌澈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他本是带兵之人,最是不能容忍军中出现这样的人。 跳下马车,凌澈将车帘子掀起一个角,刚好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一老兵油子上前朝里头望了一眼,见云謇一副病容,低啐了一声:“呸!晦气!还是个病秧子!” 云安气急,正要发作,却被云謇一把拉住。 那老兵油子粗鲁地拍了拍马车:“下来!老子要检查马车!” 凌澈眼睛一眯,脚步一顿,一颗石子打在那老兵油子的膝盖上,腿一软就势跪了下去。 凌澈将老兵油子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给我放客气点儿,马车上的人,不是你能得罪的!” 见此情景,络腮胡子不由气急:“反了反了!弟兄们,给我上!” 守城兵一股脑儿地围了过来。 马车后的“随从”们一直处于戒备状态,此刻已紧紧护在马车旁。 见这阵势,守城兵一时竟不敢动作。 络腮胡子不由大怒:“刁民!竟敢妨碍公务,拒不受查,公然违抗国师的命令,活腻了!给我抓起来!” 双方动起手来,只是战况却并不激烈。 守城兵人虽多,在“随从”们眼里却只是乌合之众,三下五除二便一个个掀翻在地。 此时,京兆尹却是得了消息,带了大队人马急匆匆赶来。 马车上,云安掀了帘子瞧了一眼外头的状况。 “皇兄,京兆尹带了好些人往这边来了。” 云謇淡笑道:“下去瞧瞧吧!” 凌澈恭敬扶着云謇下了马车。云謇立在马车旁,淡淡扫向地上横七竖八的守城兵,眼角又瞥向已到跟前的京兆尹。 “本太子倒是不知,云阳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国师做主了?” 声音低沉而威严,将将赶到的京兆尹心中一跳,待看清云謇的面容后,才慌忙跪倒在地。 “太子殿下恕罪!” 一众守城兵傻了眼,络腮胡子更是颓然倒地。 踢到铁板了!小命休矣! 云謇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京兆尹:“张大人!国师什么时候有调兵的权利了?” 京兆尹只觉身上大汗淋漓,朝中谁不知道,太子云謇瞧着病怏怏的,手段却是不容小觑。谁要是栽在他手里,便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朝中私底下流传着一句话:宁得罪皇上,莫得罪太子。 “回太子殿下,戒严是皇上下的令。” “是吗?怎么方才他说本太子公然违抗国师的命令呢?莫不是在你们眼里,国师比父皇和本太子还大!” “下官不敢!太子息怒!”京兆尹连连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心中叫苦不迭,直把一众守城兵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息怒?张大人,你说说本太子要如何息怒?他们公然藐视皇族,对本太子出言不逊,甚至动手,该当何罪?” “株连九族!”京兆尹毫不留情地吐出四个字,叫一众守城兵面如死灰,纷纷求饶起来。 “株连九族就算了,罪不涉无辜。将他一人处死即可。”云謇指着络腮胡子。 “下官遵命!” “这些老兵油子全部罚为罪奴。凌将军,小兵就交给你调教了,不教出个样来,别来见我!” “卑职领命!” “即日起,戒严令解除!” 京兆尹却是犹豫着不敢应:“殿下,这……” “父皇那里自有本太子担着,你只管解除便是。” “是!” 城门口如此大的动静,早已引了不少人围观。 不多时,戒严解除的消息便长了翅膀般飞向各个角落。 云阳最大最有名的青楼——红袖添香,随即暗地里发了一封密信出去。 第七十七章 上古文字,记忆碎片 近几日里,魏伊人总是有些神思恍惚,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符号。 她隐隐觉得那是一种文字,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文字。 似乎很早之前,脑子里便会闪过一丝灵光,快得来不及抓住,不知道那闪现的念头里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仔细想想,大约是见过华阳夫人留下来的那本手札后,便隐隐约约有这种迹象了。只不过那丝念头只偶尔出现一次,又很快消失无踪,魏伊人便也没放在心上。 而这几日里,那丝念头在脑子里越发频繁清晰起来。 那古怪的符号,只有零星几个在脑海里跳跃,却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生生吸引着魏伊人的目光。 魏伊人直觉到,这几个符号里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说不定便与上古旧事有关。 秋夜的寒凉越发浓重起来,魏伊人躺在床上,想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文字符号,渐渐合上了眼。 朦胧中,眼前出现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山峰奇高无比,直插九霄。 重重山巅之上,天地间似乎飘散着一股清新的气息,闻之心旷神怡。 偌大的紫云台上,一女子就地而坐,只看她的背影便让人生出一种敬畏。 她浑身包裹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叫人心中油然生出神圣之感。 女子身后,一左一右还坐了两名男子,脸上皆是凝重之色。 只见那名女子以手结印,那金印打向空中,便化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天地都笼罩在其中。 空气剧烈地波动着,一股气息渐渐剥离出来,凝聚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女子将体内一颗火红的珠子打向那团白雾。顷刻间,盛大的红光乍现,转瞬却又消失。 空气中,原先的清新气息荡然无存。半空中,白雾已然消失,只有一只绯红的镯子飘浮着。 那名女子身上的光晕也消失不见,整个人仿佛失了先前的灵气,气息也变得暗淡起来。 将镯子收进手中,两名男子也跪在了身前,满脸悲怆。 女子手上又凭空出现一卷羊皮,并着镯子分别交给了两名男子。 又见得她樱唇一张一翕说着什么,却听不见半分声音,只能依稀辨出是在嘱咐着什么。 大概是将一切都交待清除了,女子嘴角带笑,沉静地闭上了双眼。 面容瞧上去倒是十分安详,然而两名男子的眼里却流露出无尽的悲伤,郑重无比地磕了几个头。 所有景象渐渐淡去,魏伊人睁开了双眼,看着床幔有些出神。 方才梦到的,像极了苏老所说的华阳夫人逝去之时的情景。 真的只是梦吗? 魏伊人抬起手看着腕间的镯子,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只。 这里面便有着所谓的灵气吗? 再无心睡眠,魏伊人坐起身来,看向窗外,天光已然亮了起来。 索性起了身穿好衣裳,才唤了墨玉进来梳妆。 “小姐,你今日怎么这么早便起了?”墨玉手下发丝翻飞,还不忘打趣魏伊人。 “睡不着了便起了!”声音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小姐莫不是瞧着快到出嫁的日子,紧张起来了!” 魏伊人从镜中嗔了墨玉一眼:“你这妮子,与青玉待久了,嘴巴也不饶人起来了是吧,连我都敢打趣了!” “哪里是青玉,分明是小姐言传身教来的。” 这话说完,魏伊人的头发也将将梳好。 “好了,不与你贫嘴了。这会儿,我爹还未出府吧?” 墨玉瞧了眼天色:“还未呢,估摸着应该在用早膳吧。” “好了,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叫她们别忙活了,我要去主院儿。” 主院里,白萱华与魏思远方才在桌边坐定,便见着魏伊人款款而来,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伊人,怎么今日这般早?” “起个早,来赶爹娘的早饭,可有我的份儿?” 白萱华吩咐丫鬟添了双碗筷,便拉着魏伊人在身边坐下,又是夹菜又是盛汤的,完完全全忽视了一边的魏思远。 当真是有了女儿忘了夫! 魏伊人有些好笑地看着置气的魏思远:“爹,我新得了一副字画,已送到您书房去了,待会儿我们去瞧瞧?” 白萱华对书房向来是敬而远之的,眼下听魏伊人提起,更是连话都懒得插。 魏思远瞧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心知没那么简单,便点头应了。 匆匆用了早饭,二人便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二人都极有默契地不提字画之事。 魏伊人径直走向桌案,执了笔凭着记忆将脑海中的古怪文字画出。 “爹,你可认得这个?” 魏思远狐疑望去,待看清上面的内容,不由脸色大惊:“伊人,你从哪里知道这种文字的?” “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魏伊人诚实地摇着头,她能写出来,可确实不认识。 “这是上古文字,你写的正是华阳密记几个字。” “华阳密记?看来我想得没错,果然与上古旧事有关。” “这种文字隐族之人世代传承,是以我才会认得。伊人,你是从何处见到这种文字的?” “这里!”魏伊人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几日,我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这几个奇怪的符号。” 魏思远警惕地望了一圈,才道:“伊人,此事非同小可,切莫再对任何人提起你知道这种文字。” 魏伊人自然也是知晓其中利害的,便点着头道:“放心吧爹,我知道的。” 魏思远这才放下心来,微叹了口气:“除了这几个字,可还有其他的?” 魏伊人闭目沉思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此前这些文字并未出现,这几日却频繁出现在脑子里,甚至隐约看到一些并不属于我的记忆。” 魏思远脸上有几分凝重之色:“只怕都是华阳夫人的记忆,你到底因她而生,脑子里会有些记忆碎片也无可厚非。只怕那些秘密便隐藏在这些记忆之中,难怪只有你才能解开这些千古谜题。” 灵气本是浩然之气,却将人的劣根性全部引了出来。不知华阳夫人若能料到这些后事,是否会后悔牺牲自己来保存最后一丝灵气。 魏伊人不由苦笑:“好不容易成了实实在在的人,想做个只晓得吃饭的米虫也这般不易。” 得了这灵气又能如何?就算天下尽归,临了还不是黄土一抔,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平安喜乐地过完这辈子才是皆大欢喜的。 第七十八章 龙凤呈祥,古怪添妆 时间不咸不淡地过着,仿佛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 太过宁静,却让魏伊人心底越发不安起来,她总觉着暗地里即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强大的敌人始终隐藏在暗处,仿佛头顶上悬着一把隐形的利刃,不知何时落下,叫人提心吊胆着。 婚事初定的顾锦兰性子越发跳脱起来,总是隔三差五地拉着魏伊人与徐青漓满定安城地跑。 逛街、喝茶、吃点心、看戏、踏青、游湖……能想到的几乎玩了个遍,倒是叫魏伊人也放松了不少,尤其是青玉几个丫鬟成日闷在府中,好不容易这段日子里跟着出去吃喝玩乐,高兴的不得了。 魏伊人却是从顾千帆那里得知,顾锦兰却是日日都出宫的,除了陪着她们,剩下的,想必是与未来的驸马培养感情去了。 难怪每次见着她总是春风满面的,看来对林家少爷是极上心满意的。 魏伊人时常想,若是没有那些秘密,每日里与三五相熟的好友吃吃茶逛逛街,更有相知相守之人相伴一生,何其美哉! 奈何命运如此! 一转眼,十月初八悄然而至。 魏府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天还未亮,府中下人已开始忙碌起来。 在水一方,灯火通明,墨玉和青玉将魏伊人艰难地从床上拖了起来。 蘅玉对穿衣打扮之事并不在行,便抱了剑一直守着,生怕有人在今日钻了空子。 内室中,魏伊人任由墨玉和青玉为她换上繁复的嫁衣,心头有些惊异,见了许多女子出嫁,如今自己头一遭做新娘子,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心底的异样感觉。 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还有些期盼。 早在头一晚,墨玉便备好了各色花瓣撒在浴盆中,连带着水里也沾染了馥郁的香气,直将白玉无瑕的肌肤也泡得清香无比。 及至这会儿,魏伊人身上还带了淡淡的香气,青玉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小姐,你身上好香啊!” “这嫁衣也带着一股清香呢!将军对小姐当真是极上心的。”墨玉手下不停,穿过魏伊人的腰间将腰带系好。 青玉这才拿了外裳伺候魏伊人穿上,最后才是一件薄纱般的大红蝉衣。 在薄纱蝉衣下,龙凤呈祥的图案更加朦胧缠绵,裙角袖口处的并蒂莲花仿佛活了般,娇艳欲滴。 墨玉青玉二人不由退了几步,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儿,这才发现,原来嫁衣还藏了玄机。 原先分开看倒没发现,今日完完整整地穿起来,才发现,有了薄纱蝉衣的映衬,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嫁衣上的图案竟会发生变化。 青玉极为夸张地掩了嘴,惊奇无比道:“天哪!小姐,这龙凤竟然会动!” 墨玉又细细地转了一圈,观察着嫁衣上的变化,也不由感叹起来:“小姐,这嫁衣真是神了,这龙凤呈祥的图案整整有六种不同的样子呢!” 魏伊人也不由好奇起来,站在琉璃镜前,左右看了起来,见着那龙凤真的随着她身体的晃动而发生改变,她的眼睛越发晶亮起来,心头更是涌上一种难言的满足之感。 这嫁衣,顾千帆竟是如此费心。 青玉满眼崇拜,眼睛亮得出奇,都快冒出小星星来:“这样的嫁衣,只怕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件来,姑爷真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子,果然只有他才能配得上我家小姐。” 魏伊人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好了,快些端点儿吃食来吧,我可有些饿了,不然待会儿人多了都没法吃东西了。” 白萱华和喜娘进来时,墨玉刚撤了吃食下去。 瞧见那身嫁衣,饶是见惯了千娇百媚的新娘子,喜娘也不由连连惊叹:“老身这辈子为多少新娘子做过喜娘,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嫁衣。不过这嫁衣虽漂亮,却不是人人穿出来都好看的,也只有郡主这般的气质才能完全衬出这身衣裳的美来。” 无论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恭维,漂亮话谁都爱听,尤其是这样的大喜之日,听来总教人格外的高兴。 白萱华脸上笑意又浓了几分,她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吴娘子说话总叫人打心底里高兴,你是定安城里最有名的喜娘了,比别人总要尽心些,请你来准是没错的。” “夫人抬举了,承蒙大家看得上,老身自然不能辜负了。郡主,老身这就准备为你绞面了,有些疼,你可忍着些。” 魏伊人点了点头便静静坐着,整个过程中竟未呼一声疼,又引得吴娘子高看了几分。 别看这魏家小姐只是个商人之女,通身的气度却是连好些大家小姐都比不上的,难怪顾将军能将她捧在心尖尖上,巴巴地送来如此精妙绝伦的嫁衣。 待得绞完面,梳头、上妆便快了许多。 平日里,魏伊人打扮多是清丽,今日经吴娘子的手化出来,倒是添了几分艳丽,配着鲜红的嫁衣,一时竟叫人移不开眼。 “郡主真是好相貌!”吴娘子又夸赞道。 魏伊人不由失笑:“吴娘子这张嘴可要把人夸到天上去了。” 屋内白萱华与几个丫鬟也笑作一团。 笑闹间,顾锦兰与徐青漓便进了门,见着魏伊人的妆容,眼里皆带了惊艳之色。 “难怪都说女子成亲之时最美,伊人今日与平时真有些不一样,瞧着都教我移不开眼了。表哥见了怕是连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魏伊人没好气地睨了顾锦兰一眼:“你这小妮子,驸马定了,说话更是没边儿了。” 徐青漓掩唇而笑:“她呀,如今与林少爷可是好得很呢!三天两头便要见一次,还时时拿我们作借口。” 顾锦兰自得地扬了扬小脸,没有半分被人说穿心事的扭捏:“我们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呢,都不劳你们操心了。今儿是伊人大喜之日,我是来添妆的,他都要靠边站。” 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一个匣子来:“我知道魏家有的是钱,你的首饰样样都是极好的,不过我这个可不一样。” 顾锦兰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精致可爱的白玉首饰,那水头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顾锦兰又得意地问:“你看看,可能瞧出什么不同来?” 魏伊人拿起一只镯子,发现上面有个细小的机关,正欲按下仔细瞧瞧,却被顾锦兰猛地喝住:“你可别对着我,这可是要命的。” “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暗器呀!里面可是藏了毒针的,见血封喉的那种,你可小心着点儿,别乱用。还有这簪子,拔开便是小刀,耳环里面藏了迷药……” 顾锦兰一一说明,徐青漓不由咋舌:“你这添妆倒是新奇,还送起暗器来了,个个儿还都这么厉害,不过,想来也是用不上的,只能当做寻常首饰用了。” 魏伊人却是十分欣喜:“正合我意呢,锦兰你可真是贴心。” 有了这些东西防身,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唉,青漓,你送的是什么呀?” 徐青漓将一个狭长的盒子递上:“这东西倒不贵重,不过也是个新奇玩意儿。” 魏伊人打开一看,便见得里面躺着一个长长的圆筒模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顾锦兰讶然出声。 “你拿起来看看。”徐青漓的眼里也带了一丝俏皮,将东西取出,竖放在顾锦兰眼前。 顾锦兰只觉得原本很远的东西,此刻仿佛近在眼前,当下甚觉新奇无比,竟舍不得松手了。 魏伊人却是一眼认出了东西,那东西名叫望远镜,她曾经在姜御宸手里见过。 而这么些年,也只在他手里见过这东西,却不知徐家为什么竟也会有。 这哪里如徐青漓说的那般不贵重,分明是无价之宝。 “青漓,你这个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是我家的,从小就有了,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反正我记事起就有了,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是,这可是好东西,我就是好奇问问。你们送的东西,我都很是喜欢,多谢你们了。” 第七十九章 迎亲盛会,对答如流 这说话的功夫,几个丫鬟也都收拾打扮打扮了一番,蘅玉并墨玉青玉三个,自是早就定了要跟着魏伊人出嫁的。 瞧着留玉一直很是尽心,为人又机灵,到最后才又将她添了进去。 “小姐,姑爷来迎亲了!”留玉自外头兴冲冲地跑进来,话刚落下,便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起。 顾锦兰最是兴奋:“赶紧的将院子门守好,可不许轻易放他进来。” 留玉和青玉很是兴奋地应了,徐青漓摇了摇头,不由失笑道:“顾将军要是知道自家表妹领着头堵他的门,怕是要气疯了。” 顾锦兰却是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嗨!管他呢!就算是表哥也不能放水呀,今日伊人出嫁自是要好好为难他一番的,那么轻易就进了门也忒没意思,是吧,伊人?” 魏伊人眼角斜睨了她一眼:“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不过你可别忘了,以后我可是你表嫂了,你就不怕我把你今日说的话告诉顾千帆,日后轮到你成亲时,定叫他带了兵士不让林少爷进门。” 说到后面,还点了点顾锦兰的鼻子,直教她气得跺脚:“你这还没过门呢,就先护上了,果真与表哥一般心黑,你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看着顾锦兰气急败坏的模样,魏伊人与徐青漓笑得更加欢快。 笑闹间,便听见院子门口传来阵阵起哄声,想是顾千帆带人来叫门了。 屋内几个女子便息了声音,听起外边的动静来。 在水一方的院门前,青玉留玉带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顾千帆也不势弱,领了一大群人来迎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顾锦澄、顾锦源与莫隐了。 整个天楚怕是只有顾千帆才请得动皇子来为他迎亲了,单就这仗势,谁看了敢拦着。 偏青玉和留玉是个不怕事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往门前一站,倒也无人敢硬闯。 青玉清了清嗓子,站在台阶上,像极了高傲的雀鸟。 “顾将军,我们也不为难你,你瞧瞧,在水一方这么多人,都是尽心尽力服侍小姐的,还有魏府上上下下的奴仆,你来迎亲,总得意思意思吧!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在场的人都起了哄,迎亲图的就是个热闹,只要大家高兴,只要闹得不太过,是无人说什么的,反倒将氛围衬得越发热闹喜庆。 顾千帆也不恼,抬了手,凤池便领着手底下的人,给在场的人一一发了鼓鼓一袋子喜钱。 这倒是乐坏了众人,平日里哪家来娶亲,喜钱有这么厚重的,顾千帆为了娶魏伊人可真是大手笔。 青玉掂了掂袋子,很是满意:“顾将军果然有诚意,既然如此,再拦着便是我们不知礼数了。不过,你要娶我家小姐,总不能对我家小姐一无所知吧,今日奴婢便替小姐考考将军,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众人又起了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屋里头,顾锦兰竖了大拇指:“青玉这丫头,真对我的胃口,伊人,你把她给我吧,我用灵霜跟你换。” 魏伊人自然是给了她一记白眼,顾锦兰也不是真的就想要青玉,转头又听着外面的动静。 顾千帆挑了挑眉,魏伊人带出来的人,果然一个个都是猴精猴精的。 “青玉姑娘请问!” “那奴婢便问了。”青玉嘴角浮起不怀好意的笑来,她想的这些问题并不刁钻,可答案嘛却刁钻得很,这不能怪她,这都是魏伊人亲口说的答案。 她问魏伊人最喜欢什么颜色,寻常人的正常反应是什么?即便一口说不上来,脑子里也会将红橙黄绿蓝等各色都过一遍,然后说个准确的。 可魏伊人说的什么,淡色! 再问魏伊人最喜欢的菜肴是什么,她竟只答了一个字:辣! 又问魏伊人喜欢什么动物,你猜是猫,是狗,还是……? 总之,所有的问题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魏伊人说不出来的。 青玉昂首挺胸,仿佛预见到了顾千帆一问三不知的情景,她笑得极为自得。 “小姐最喜欢什么颜色?” 这问题一出来,所有人都认真思考起来。魏重舟本是看着热闹,此刻,一时竟也答不上来,摸着下巴想着答案。 白的?好像不是,蓝的?好像也不是,绿的?好像更不是了…… 顾千帆脸上却是带着自信的笑:“淡色。” 魏重舟豁然开朗。 “小姐最喜欢的菜肴是什么?” “只要是辣的都喜欢。” 青玉深吸了口气,一定只是运气好。 “小姐喜欢什么动物?” “温顺又凶猛的。” 众人面色古怪,魏家小姐这爱好真是与众不同啊。 而后的问题,顾千帆总能一一答上来,仿佛亲耳听到了魏伊人说的话一般。 青玉心中对顾千帆这个姑爷算是彻底服了,这些问题即便是魏思远与白萱华都不定能答上两个来,顾千帆竟然全都答对了。 当下便开了门,将顾千帆放了进去。 正门前,顾千帆看着紧闭的房门,挑了眉,笑得恣意昂扬:“魏伊人,我来娶你了!” 门应声而开,出来的却是顾锦兰。 “表哥,伊人说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她问,你怎么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的?” 那些答案与魏伊人所说的分毫不差,她可不信,顾千帆对她能了解到这个地步。 顾千帆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只能告诉她一个人。” “让他进来吧!”魏伊人的声音传来。 却不知顾千帆进去与魏伊人说了什么,一会儿功夫便出来了。 魏伊人盖着盖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墨玉分明觉得自家小姐身上的气息冷了几分,却又不像是生气,似乎像是赌气,却又不知为什么。 顾千帆立在外头,向吴娘子点了点头,吴娘子这才高喊了一声:“吉时到,送新娘!” 魏重舟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踏步进了房间,不一会儿便背着魏伊人出来了。 感受到背上不重的份量,魏重舟心底既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妹妹,你太轻了,要多吃点,顾千帆要是对你不好,你可要告诉大哥,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拼了我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魏伊人忽然便觉得有些伤感,她不知该说什么,只闷着应了一声。 还未出大门,便听得外头喧天的闹嚷声。 议论的无非就是聘礼与嫁妆有多厚重,天楚独一份云云。 即便看不到,魏伊人也能真切感受到此次婚礼的隆重。 出得外头,只是半个背影,嫁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街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以至于很久很久过后,这场盛况空前的婚礼还在定安城里流传着。 第八十章 花好月圆,良辰美景 迎亲的队伍在城内走了两圈才回到永宁别苑,红妆十里,盛大无比。 八抬大轿中,魏伊人连一丝晃动都感觉不到。 要知道,凤池说要在青阳卫里远几个人出来抬轿,为了能够近距离目睹将军夫人的风采,一众青阳卫为了仅有的八个名额,还打了一回擂,争的是头破血流。 眼下打赢的八个人抬着轿子,脚下生风,步履轻盈而稳健,生怕让将军夫人受到一点颠簸。 轿子稳稳当当停在永宁别苑前,顾千帆一把将魏伊人打横抱起,轻松跨过火盆,进了正堂。 谁都知道,永宁别苑中并无长辈,一不用伺候公婆,二无其他兄弟姐妹需要维持,魏伊人进了门便可以当家做主,这是多少女子想都想不来的事。 今日,高堂之上,却是永和帝与元德皇后亲自坐镇,可见顾千帆在永和帝心中的地位不低。 一对新人在热闹声中拜完天地,上首永和帝与沈明湘带着无比欣慰的笑。 顾锦澄看着眼前的情景,又恍惚想起了那日安宁祥和的梦。 顾千帆牵了魏伊人进新房,桌上摆满了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大红的锦被上也撒了不少。 摇曳的红烛下,伴着外头闹洞房的吵嚷声,映着华美嫁衣下的女子,更显暧昧。 顾千帆早就给凤池下了死命,今晚若有一个人闯进了新房,他的各种训练再加一倍。 外头,凤池豁出了老命,陪吃、陪喝、陪笑,简直脸都要笑僵了。 里边,顾千帆揭了盖头,头一次见着有几分艳丽之色的魏伊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魏伊人,你今日很不一样。” 魏伊人挑了眉,顾千帆平日里总是着深色,今日一身大红喜服,加上深达眼底的笑意,竟是格外的俊美。 “顾千帆,以前倒没发现,你也有妖孽的潜质。” “多谢夫人夸奖!” 此时,外头的闹嚷声越发逼近,眼见着凤池便要抵不住了,顾千帆这才慢条斯理地与魏伊人饮了交杯酒。 “我命人备好了吃食,都是你爱吃的,你许久未进食,先垫垫肚子,我先出去将他们打发了,你若困了便先歇下吧!” 顾千帆的声音比起平日又温柔了几分,魏伊人抬眸看着他,淡淡点了头。 看着顾千帆出了房间,魏伊人坐在桌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似在思考什么事。 几个呼吸间,她又停了下来:“都出来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除了蘅玉面无表情,墨玉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跟了我这么久,不打算出来见见吗?从今日起,我便是将军夫人了,青阳卫再怎么也要听我说几句话吧!” 这话一出,房中便莫名其妙多了几个人,还都是男子。 待看清了他们的面容,几个丫头的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青玉指着面前的几个男子,许是太过惊讶,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们……不是……抬轿子的……” 进来的人,不多不少,刚好八个,正是今日抬轿子的那几个。 听得青玉的话,魏伊人不由冷眉扫了过去,那眼神轻飘飘的,像极了顾千帆,直教人心惊胆战。 尤其是眼前这几个暗地里跟了魏伊人这么久,心底清楚得很,魏伊人发起狠来,与他们的主子大人不遑多让。 魏伊人叫了他们进来却又不开口说话,越发叫人心底发毛。 此时,门外却响起一阵敲门声:“夫人,老奴给您送饭菜来了。” 是唐伯的声音。 魏伊人使了个眼神,墨玉和青玉便去了外间。 “唐伯还亲自送来,真是劳烦了,夫人已经洗漱,不大方便,便交给我和青玉吧!” 不一会儿便听见关门的声音传来,墨玉青玉二人提了三只食盒进来,还未近身便闻得诱人的香气,叫人食指大动。 “唐伯可真是贴心,还特地为我们几个也备了一份。”墨玉将其中一只食盒放到一边,将剩下的两只放到桌上。 菜肴一一摆开,并不多,却足以叫人垂涎三尺,尤其是屋内所有人都是饿了好几个时辰的。 水煮牛肉,菜色深厚,香味浓烈;辣子鸡,棕红油亮,醇香浓厚;夫妻肺片,红油重彩,麻辣浓香。 许是怕夜里吃得太过辛辣,容易上火,又另外备了几道清淡的。开水白菜,清鲜淡雅,汤味浓厚;紫参乌鸡汤,汤色金黄,余味悠长。 魏伊人甚是满意,慢条斯理地动了筷,丝毫不理会底下还站着八个伸长了脑袋望着一桌美食的男子汉,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放慢了动作。 半晌过后,魏伊人还悠哉游哉地享受着美食,八个汉子这才哭丧着脸求了饶:“夫人,要打要杀,您来个干脆的吧!” 魏伊人轻飘飘扫了一眼领头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初一!” 魏伊人一噎,这是什么名字,又看了眼其他几人,剩下的不会叫初二初三初四初五初六初七初八吧! “知道为什么叫你们进来吗?” 八人齐齐摇了头:“不知!” 魏伊人这才放下了碗筷:“我知道你们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这些日子你们跟着我想必也是觉得委屈的,不必急着否认,我知道,但凡有些本事的人心气难免也高些。承蒙你们这种保护,才使得我免受了许多灾难,这点,我是十分感谢的。但是!” 说到这里,魏伊人话锋一转,陡然起了身。 “这种时刻被人盯着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我说的话做的事,全被你们一字不漏地报告给顾千帆,这点,踩了我的底线。现在,我告诉你们,以后,不许再暗地里跟着我,也不准将我所有的事都告诉顾千帆,以后我能用到你们的地方还多得是,不能对我的命令有任何质疑。因为从现在起,你们的主子只有我一个人,这也是顾千帆亲口承认的。怎么,不服?我有上百种方法,保证将你们一个个都治得服服帖帖的,你们的统领,现在对我可是怕得很,他所经历的,你们都清楚得很,放心,很快便轮到你们了。” 想着凤池训练时的狼狈,八个人不由集体哀嚎。 “都下去休息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趁着训练还没开始,能轻松几日是几日,有事我会叫你们,别再随时跟着我,明白了吗?” “是,夫人!” 几个人刚消失不见,顾千帆便推门而入,也不知是刚到,还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不用陪客人吗?” 顾千帆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我不过是应付一下,他们自有人陪着,怎能让夫人久等!” 几个丫头在顾千帆进门时便自觉退了出去,魏伊人无奈只得自己动手卸头上的钗环。 顾千帆上了前,站在她身后,很是自觉地摘下了凤冠,又将发饰一一取下,发丝如瀑垂下,带着些微的香气,叫人沉醉不已。 魏伊人这才转过身看向顾千帆:“我总觉得今日太过顺利了,一点异动都没有,不太正常。” “你放心,我已派人注意着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我们就会知道的。今日,就别想这些了。” 顾千帆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得不一样,低醇温柔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床上早被墨玉几人收拾干净了,还备好了睡袍。 魏伊人忽觉房中生出几许闷热来:“我先去洗漱。” 走进净室中,热水早就备好了,连浴桶里都冒着腾腾热气,上面还撒了许多花瓣,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果真是贴心得很,魏伊人懊恼地想着。 隔着围屏传来了哗哗的水声,顾千帆将沾了酒气的外袍脱去,只着了里衣,许是怕魏伊人尴尬,便未进去,只坐在床边等候。 半晌,魏伊人才出来,手中拿着脱下的外裳,面色有些尴尬地看着顾千帆,似有犹豫之色。 “怎么了?” “那个,这嫁衣太繁复了,被我扯滑了,打了死结,我解不开。” 顾千帆有些想笑,难怪她进去半天才出来。 起了身转到她身侧,微弯了腰耐心地解起魏伊人腰间的死结,女子身上好闻的香气透过衣衫传入鼻尖,顾千帆心头微热,只着了薄薄的里衣也觉出闷热来。 三两下解开,又将其他襟带一一扯开,很快魏伊人也只剩了里衣。 将女子拥进怀中,在她发际落下浅吻:“魏伊人,不早了,休息吧!” 话刚落,满室烛火便熄了,床头的帐幔也已拉下,只有皎洁的月光悄悄溜进,静静照在窗下。 第八十一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魏伊人本以为乍换了地方会认床,却没想到一夜好眠。睁开眼来,已是天光大亮,伸手摸去,身旁早已是一片冰凉,想来顾千帆早已起身多时了。 伸了个懒腰,魏伊人只觉身上酸痛无比,心头又把顾千帆骂了一遍。 正欲唤墨玉进来,却听得几个丫头恭敬的声音:“将军!” “夫人还没起吗?” “还未。” “我去看看,把热水和吃食都备好吧!” “是!” 魏伊人赶忙裹紧了被子,闭上双眼,决定雷打不动地装睡。 顾千帆进了门,径直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无奈伸手将蒙在魏伊人头上的被子扒下。 “也不怕把自己闷坏了,哪有你这样睡觉的!” 魏伊人背对着顾千帆,还是不睁眼。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快起来吧!……不动?可是要我帮你?” 魏伊人立马抱紧了被子,腾地坐起身来:“别,我自己来!”要知道她睡袍里可是什么都未穿。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我觉得装得挺像的。” 顾千帆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今日还要进宫跟舅舅舅母敬茶,不然你就是睡到晌午我也由着你。” 魏伊人一把掀了被子:“墨玉!更衣梳妆!” “我险些忘了,你怎么也不早点来叫我,这要是让陛下和娘娘等久了,显得我多不识礼数。” 看着魏伊人径直走到柜子前,选着要穿的衣裳,顾千帆无奈摇了摇头,脸上却又带着宠溺的笑。 “这会儿还才上早朝,急什么!你也别挑了,早就给你备好了,喏!穿这件!” 墨玉正捧了一套冰蓝色蚕丝宫装长裙进来。 顾千帆竟是将什么都安排好了,魏伊人别有深意地叹了口气:“你再这样,大概我真就成了只晓得吃饭的米虫。” 顾千帆挑眉一笑:“那也挺好的。” 屏风后,墨玉伺候着魏伊人洗漱更衣,看着魏伊人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由有些羞恼,这衣领再低点都遮不住了。 琉璃镜前,墨玉熟练地绾好发髻,化上淡雅得体的妆容。 魏伊人从镜中看着端庄稳重的墨玉,想起蘅玉不懂,自家大哥又半点进展都没有,如今蘅玉跟着她到了永宁别苑,只怕二人更难了。 “墨玉,换身衣裳,随我一道进宫吧!” “蘅玉姐姐呢?” “我还有事要她办,去吧!” “是!” 屋里,又只剩下魏伊人与顾千帆二人,外间的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 顾千帆将一碗盛好的红枣莲子羹放在魏伊人面前:“昨夜吃得辛辣,今晨便清淡点吧!” “不打紧,正好胃里有些油腻。这羹煮得不错,香甜可口。唉,你吃过了吗?”魏伊人见顾千帆不动,便随口问了一句。 “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声音淡淡,仿佛说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魏伊人却是皱了眉头,放下手中的汤羹,又重新盛了一碗放到顾千帆的面前。 “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以后只要我在,你必须吃早饭,不然我便陪着你饿肚子。我知道你不爱吃甜食,这个也不是很甜,只有一点点,尝尝吧!” 看着魏伊人一副跟他扛到底的架势,顾千帆无奈端起了面前的青玉碗:“真拿你没办法!”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从外头看去,倒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半盏茶后,早饭方歇,魏伊人叫了蘅玉进来说话。 蘅玉依旧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仿佛除了魏伊人的安危,对什么都不在意,分明是不懂谈情说爱的样子。 魏伊人心头微叹了口气,傻大哥在生意场上倒是精明得很,偏偏对女孩子便是榆木脑袋一个。 蘅玉在魏府这么些年,大哥与她还十分生疏,真是太失败了。 “蘅玉,待会儿我与姑爷会进宫一趟,这次你不用跟着,先别急,有姑爷和苏老在你不用担心我会有什么危险,我还有别的事需要你去做。” “但凡小姐吩咐,蘅玉无不遵从。”回答又是一板一眼的。 “我大哥今日要出城谈一笔生意,那地方距定安城有些偏远,他身边的小厮又是不顶用的,还是你跟着去我才放心。” 蘅玉显然没想到魏伊人说的事与魏重舟有关,一时竟有些愣住。 “青玉已去知会大哥了,你先收拾收拾东西,等青玉回来与你说清楚了便出发吧!” “是,小姐!” 魏伊人这才看向顾千帆:“我们走吧!” …… 将军府的马车停在玄武门下,不少人亲眼见着顾千帆与魏伊人手牵着手进了皇宫。 顾千帆本就生得俊美,又加上长年的日晒风吹,皮肤变成了小麦色,更添了浓浓的阳刚之气,一众少女见了只会如痴如诉,芳心暗许。 二人自下了马车,便一路相携向栖吾宫而去,直教暗地里观望的人马心又沉了一沉。 原先传闻这位大将军不近女色,好不容易今日娶了妻破了传闻,又赶上人家小两口新婚蜜意,如胶似漆。想要将自家女儿塞进将军府,做个侧室侍妾什么的,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是不可能的了。 芷仪宫里,良妃正逗弄着顾锦谦,全然不理一旁坐着的小林夫人。 多时不见,她竟是瘦削了许多,打扮也不如往日精心,甚至说得上敷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然之气。 想来是这段时日磋磨了不少,即便良妃如此冷落相待,她也未曾表现出半分不耐烦,反而是满含笑意地望着顾锦谦。 良妃终觉得没意思,着人将顾锦谦抱了下去。 从来是针锋相对的姐妹,陡然间平和以待,倒叫她有些不习惯。 “你今日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小林夫人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我来看看你,也看看小殿下,小殿下如今是越发可爱了,谁见了都喜欢。” 良妃却是皱了眉,这样的白秀禾太过反常:“妹妹今日是怎么了?倒不像你了。” 小林夫人面色古怪地看向良妃,唇边又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姐姐,我看清了,是陛下要我的命。若不是正赶上月瑶出嫁,公主即将入府,只怕我早就没命了。一旦公主嫁过来了,我这条命也到头了。” 良妃与小林夫人到底还是亲姐妹,虽是心知肚明的事,乍然间听白秀禾如此提起,心中也难免涌上几分伤感。 “难得你糊涂了一辈子,今时今日终于是头脑清晰起来。妹妹,事情还未到那一步,或许会有转机的。公主不是那般记仇之人,她嫁过去了,你好言好语哄着她些,只要她开了口,皇上也不会多加追究的。” 小林夫人却并未提起多大的兴趣来,只道:“有时候死了也挺好的!就不用时刻忧心谁捉住了白冰们。” 良妃听得这话,陡然心中一惊,再向小林夫人看去,脸上竟是死寂般平静。 第八十二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林夫人仿佛换了个人般,褪去往日的尖酸刻薄,变得沉默安静起来。 良妃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妇人,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惜她始终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叫人无法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与小林夫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良妃太明白自己这个妹妹的秉性,她美丽,可也只有一副皮囊,她贪婪、愚昧,什么都想要,偏偏是个没脑子的。 她最是会趋利避害,将自己的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然而眼前这个人仿佛连生死都看开了。 良妃微叹了口气:“妹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林夫人有一瞬的恍惚,脑海里浮现出莫隐残忍嗜血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 思绪回转,瞧着良妃眸中不似作假的关心,小林夫人嘴角再次浮起一抹苦笑。 “姐姐,我后悔了,我不该将月瑶养成那副性子,她看着娇纵跋扈,可哪里又是个顶事的,是我害了她,我该去死!” “月瑶怎么了?江太子对她不好?” 小林夫人面上越发苍凉:“你在深宫之中,对那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是最有体会的。江太子的后院儿里,女人多得数不清,月瑶她哪里是那些女人的对手!她被那些女人下了虎狼之药,落了孩儿不说,还伤了根本,今后再无法有孕了。” “什么?小产?还伤了根本?”良妃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林月瑶再如何不好,到底也是自己的亲侄女儿,原以为江秉安对她好也算是桩好亲事,却忘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江秉安再喜欢她,也容忍不了自己的太子妃无法生育,林月瑶此生…… 良妃捏紧了手心:“月瑶现在怎么样了?” 小林夫人捂住心口,显得痛苦不堪,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姐姐!”她突然扑倒在良妃面前跪下,“你看,这就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下场!你猜,陛下驾崩后谁会上位?大皇子?还是五殿下?” 良妃一把推开小林夫人:“你疯了!你胡说些什么?” 小林夫人却疯了般大笑起来:“姐姐!无论是谁,锦谦都不会好过,他以后会像月瑶一样凄惨无比,在别人的算计中苟延残喘。你瞧,大皇子睿智英明,五殿下跟着顾将军习武从军,锦谦比得了谁,他死了!他死了!” 这番话又快又急,打在良妃心头,她胸膛上下起伏着,最后一句话不断在她耳边回荡,她狠狠一巴掌打在小林夫人的脸上:“锦谦会好好的,你再胡说,我杀了你!” 她说得咬牙切齿,眸子里蹦出来的狠意,触目惊心。 小林夫人的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脸上的疼痛让她头脑清晰起来,她望着陡然发狠的良妃,咯咯地笑了起来。 “姐姐,你心知肚明,我说的都是对的。只有自己大权在握,才不会受制于人。大殿下无五殿下必有一争,陛下身体康健,锦谦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小林夫人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带着淡淡的蛊惑。 “争一争,或许还能荣登高位,不争,便等死吧!” 似乎戳中了心中隐秘,良妃握紧了双手,满怀戒备地看着小林夫人:“争?你告诉我拿什么争?王家不过是一届散官,我能进宫,甚至坐上良妃的位子,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权利至高无上,也要我有命争得来,眼下这般不算出众,却胜在安稳。” 小林夫人苦笑一声:“姐姐,你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想要的都是最好的,我不信你真的放下了一切就这么平平凡凡地过下去。罢了,我也不是来劝你的,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的脸上又覆上颓然之色:“姐姐,我活不长了,可我放心不下月瑶,她一个人在江越还能支撑多久?江太子对她的宠爱又能维持多久?” “本来,若是能生个小皇孙,母凭子贵,等江太子登基后,凭着嫡长子的地位也是要封为太子的,过个几十年太子登上帝位,我的月瑶便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可是,月瑶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姐姐,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再受他人的摆布?怎么才能掌控别人的人生?” 小林夫人眼中暗淡无比,透着死气,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身子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她喃喃自语着:“月瑶,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要做个男子,做个万人之上的王,就再不会有人能欺负你了……” 良妃拧着眉看着小林夫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心底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的手紧握成拳,面上表情变幻不定,仿佛在纠结着什么事情。 此时谭姑姑却慌乱地走进殿内:“娘娘,不好了,小殿下出事了。” “你说什么?”良妃豁然起身。 还未走近偏殿,便听到了顾锦谦撕心裂肺的哭声,良妃的心紧紧揪作一团,进了偏殿才瞧见小林夫人正面色苍白地抱着顾锦谦。 而顾锦谦正哭得撕心裂肺,小脸已是赤红一片,胳膊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不停地往外冒着鲜血,渗红了大片衣裳。 良妃疾步走近,一把拂开了小林夫人,将顾锦谦抱进怀中。 “王秀荷,你在干什么?谦儿还只是个孩子!” “姐姐,不是我,你听我说!”小林夫人伸了手欲去拉良妃。 “滚开!谦儿若是有事,我要你的命!”良妃眸中蹦出来的恨意,叫小林夫人直缩回了手,张口的话也留在了唇边。 谭姑姑见状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去请太医的小宫女却急急进来道:“娘娘,太医来了!” 良妃这才将顾锦谦松开。 太医将袖子剪开,便见得那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良妃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 “太医,谦儿怎么样?”声音都是止不住的颤抖。 太医眼中满是不忍,这到底是谁,竟对一个婴儿下如此狠手:“这伤口再深一点,小殿下的胳膊怕是废了。” 顾锦谦的哭声渐渐嘶哑,良妃眼中泪光闪动,手却是一点一点握紧。 “娘娘,伤口已处理好了,小殿下正是好动的年纪,务必要多加照看,以免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影响恢复。” 良妃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殿下太小,伤得又深,只怕夜里会烧起来,娘娘需得着人随时注意着,有什么问题当立即请太医来。” 良妃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只点了点头,便让谭姑姑送了太医出去。 此刻顾锦谦正窝在她怀中,哭泣声渐渐小了下来,脸上的泪痕仍叫人心疼。 许是累了,他渐渐闭上眼睡去,小小的身子仍旧一抽一抽的。待他睡熟之后才轻轻将他放在小床里,又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阴沉着脸往外走去。 “去请陛下过来!” “娘娘!”谭姑姑面露犹豫之色,“陛下这会儿,怕是不会过来,顾将军带着新婚夫人进宫了!” 良妃没有说话,只是身上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大殿中,她冷冷地看着底下战战兢兢跪着的宫人。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奴婢来说吧!”谭姑姑站了出来,望了一眼门边失神的小林夫人。 “奴婢瞧着平远伯夫人出门时有些不对劲,怕她冲撞了贵人,这才跟着她。哪知突然冲出来一个黑影,手里拿着把短刀,直直刺向小殿下,若不是平远伯夫人正好在跟前,及时将小殿下护住,挡了那一刀,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却没想到那贼人又补了一刀,正扎在小殿下的胳膊上。” 良妃显然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她向门边看去,这才发现小林夫人身上也满是鲜血,却不知那一刀是伤在了哪里。 她挥了挥手:“谭姑姑,她们就交给你处置了,派个人请太医再过来一趟。本宫现在心烦得很,都退下吧!” 小林夫人恍惚向外头走去,却被良妃一把拉住,她不由倒抽一口气。 “你伤哪儿了?” 良妃将小林夫人身上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她面前的血都是顾锦谦的,她的后肩上破了一道口子,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只怕伤得也不轻。 小林夫人却是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姐姐,你瞧,你想安安稳稳地过,别人却不想给你机会,谦儿若是个女子还能平安顺遂一声,可他是个皇子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比我更懂吧!” 良妃眼中划过冷芒:“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的!” 第八十三章 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栖吾宫里一片其乐融融。 新人敬茶不过是图个吉利,沈明湘与永和帝赐的喜袋鼓鼓囊囊的,瞧着都觉重量不轻。 墨玉端着托盘只觉沉甸甸的手酸,暗自想着里面怕是金子。 不仅是喜袋,还一并赐下了许多珠宝首饰、绫罗绸缎,那架势只恨不得将国库都搬来。 魏伊人都替永和帝肉疼,偏生上首那两位全然不当回事,可见对顾千帆真是疼到了骨子里,连带着对魏伊人也爱屋及乌起来。 沈明湘正拉着魏伊人有说有笑的,秦姑姑听了外头小宫女的低声传报,才走到帝后身旁福了福礼。 “陛下,娘娘,良妃娘娘身边的谭姑姑说有急事禀告。” 永和帝默了一瞬,良妃这些年倒也十分安分,没出什么幺蛾子,想来是真有事才会找到栖吾宫来。他又看了沈明湘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才道:“传!” 顾千帆便拉着魏伊人起了身:“既然舅舅舅母有事处理,我与伊人便先回去了。” “也好!秦姑姑,吩咐几个人将东西送到永宁别苑去。” 墨玉正愁自己拿不走那些东西,沈明湘便很是贴心地解决了问题。 谭姑姑进来时,遇着方出去的顾千帆与魏伊人,她埋着头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恨意。 待走进帝后跟前,她便跪倒在地,又砰砰磕了几个头,额间都是一片青紫。 “陛下!皇后娘娘!小殿下遇刺了!” 永和帝腾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沈明湘也是一脸震惊:“谦儿怎么样了?没事吧?” 谭姑姑满脸泪痕,想起当时的情景还觉心惊不已。 “小殿下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太医说再深一点那胳膊就废了。陛下!您要为小殿下作主啊!他还那么小,疼得嗓子都哭哑了,睡着了都还一抽一抽的,谁见了都会心疼的呀!那贼人却能下此狠手,若不是平远伯夫人护住小殿下,只怕……” 永和帝拧起了眉头,眸中含了担忧与怒色:“去芷仪宫!” 沈明湘听得一阵心疼,见永和帝匆匆离去,也赶紧跟了上去。 芷仪宫里,小林夫人已换了件衣裳,妆容也重新打理了,瞧着倒是没那么死气沉沉了,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却昭示着她此刻并不轻松。 良妃亲自端了药递到她面前:“方才是我误会了你,来,先把药吃了,伤口才好得快!” 小林夫人接过药碗,摇了摇头:“无事,换做是我,也会如此,只要小殿下无事便是再好不过。” 良妃眼底带了审视,她自然是感激小林夫人救了顾锦谦的,只是明明最是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又不是她的亲儿子,怎么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刀?她总觉得事情有古怪。 小林夫人只看着手中已经空空的药碗:“姐姐,我虽与你争了大半辈子,却从未真正做过伤害你的事,我们到底是亲姐妹。月瑶已经这样了,我也仿佛死了一般,谦儿真有什么事,只怕你也要像我这样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我不想你这样,救了谦儿,权当是为月瑶积福,希望她的日子能好过些吧!” 良妃眸中的审视散去,便听得宫人来报:“娘娘,陛下与皇后娘娘到了。” 不一会儿便见着帝后二人齐齐进了大殿,良妃眼中蓄满了泪水,无力地拜倒在地:“陛下!皇后娘娘!” 永和帝亲自将她扶起:“谦儿怎么样了?” “哭累了,才睡下。可怜他才那么小,便要受这样的罪。陛下,您可千万要抓住那贼人。”良妃抹了抹眼角的泪。 永和帝拍了拍良妃的手背:“你放心,朕不会叫谦儿白白受苦的。朕先去看看谦儿。” 到了偏殿,瞧见小床上顾锦谦苍白的小脸,小小的身子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时地抖动一下。 沈明湘眼里满是心疼:“怎么连这般小的孩子也能下得了手!谦儿遭此大劫,必有后福,将来定是个极有出息的。阿行!” 她转头搭上永和帝的手背:“那贼人此番未得手,只怕还会找机会下手,多派些侍卫来看着吧,谦儿这般小,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永和帝点了点头,又看向良妃:“你且安心照顾好谦儿,朕会安排两个太医专程负责谦儿的伤势。” 良妃瞧了眼睡得并不安稳的顾锦谦,忧心地点着头。 许是怕惊扰了顾锦谦,几人很快出了偏殿。 永和帝这才注意到一言不发,脸上血色全无的小林夫人,他敛了眸,微叹了口气,欠了人情,始终是要还的。 “阿湘,平远伯夫人就劳你多操心了。” “放心吧,回头我便派人送些谢礼上门。” “朕还有事处理,这里便交给你们了。良妃,朕晚上再来看谦儿。” 待送走了永和帝,沈明湘三人才又进了大殿。 沈明湘与良妃坐在首位,小林夫人的脸色越发苍白,站在下首几乎摇摇欲坠。 瞧得她这副模样,沈明湘也是不忍:“夫人有伤在身,还是坐下说话吧!” “谢皇后娘娘!”声音带了明显的虚弱。 “是本宫该谢你,若不是你,谦儿怕是凶多吉少了。夫人瞧着伤势不轻,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谢皇后娘娘体谅!”说着便欲起身叩谢。 沈明湘赶忙阻止了她:“夫人还是坐着吧!秦姑姑,准备一顶软轿着人送夫人回府。” “是,娘娘!” “娘娘!”一边的良妃却突然开了口,“林夫人到底是妾身的妹妹,今日又是为了谦儿才受的伤,妾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送她回府之事,便有妾身来办吧!否则妾身于心难安。” “嗯,也好!秦姑姑,你便去内务府拨些厚礼一道送去平远伯府吧!” 良妃起身行了参拜大礼:“林夫人身上有伤,妾身便替她拜谢娘娘恩赐了。” 沈明湘急急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林夫人救了谦儿,一点子谢礼值当得了什么!你若真要谢,便好好谢谢林夫人才是。” 芷仪宫这边自是不提,那边永和帝转头却是叫了禁军统领冷寒宇前来问话。 奉天殿里,永和帝满脸不虞地看向单膝跪地的冷寒宇,周身的冷冽简直比冷寒宇一个习武之人还要逼人。 “冷寒宇!你这禁军统领是不是做得不耐烦了!宫里三番五次有人闯入,今日竟直接进了芷仪宫,朕的谦儿险些丧命!你倒是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属下失职!请陛下责罚!” “责罚?现在责罚你有什么用?朕现在命你全力找出那名刺客,朕就不信他能长了翅膀飞出宫去!” “臣定当全力以赴!” 冷寒宇认错态度良好,领命又十分积极,倒叫永和帝无法发作,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心中越发恼怒。 “宫里再出现这样的事,给朕提头来见!” “是!陛下若无别的吩咐,臣这就去追查刺客的下落。” 永和帝不耐地挥了挥手,待冷寒宇出去后,才揉了揉发疼的脑仁儿,又处理起政事来。 第八十四章 幕后之人,同床异梦 小林夫人乘着宫中软轿回了府,并带回了一大堆的赏赐,在林望海面前倒是挣足了面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小林夫人便再无气力应付任何人,回了府便径自休息去了。 林望海一时吃不准宫中的意思,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本想问问小林夫人,却并未得到什么好脸色,碍于她是带着赏赐回府的,林望海倒是难得地没有发脾气,打算晚些时候再去细问。 小林夫人醒来时已是傍晚了,她甫一睁眼,便见着床头立了个人,待看清来人是谁,她没来由感到一阵阵恐惧。 莫隐初入府时,为了拿捏住府里唯一的男嗣,她特地送了好几个貌美如花的丫头过去伺候,为的就是迷惑住他。可最后,那几个丫头却一个个血淋淋地摆在她房中,将她吓得几夜睡不着觉。 她便再不敢招惹他。 可他却肆无忌惮,张狂无比。他说,要想救林月瑶于水火,需得按照他说的去做。 于是,她按着他的吩咐,进了芷仪宫。一字一句,一举一动皆是他教的。 是的,顾锦谦的伤也是他安排的,连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都下得了手。她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可她无疑真正从皇家手里捡回了一条命。 他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计得分毫不差,直教她越发感到恐惧,也越发相信他能救林月瑶。 后肩上的疼痛清晰地告诉她,他是下了狠手的,丝毫没有顾忌。这一刀若是扎在顾锦谦身上,他绝无生路可言。 她想,即便这是算计好的,她也真真切切是救了顾锦谦一回的。心头那点子愧疚便也消散无烟。 莫隐瞧着这女人变幻不定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 他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上等的伤药,今日完成的不错,算是给你的奖励。” 小林夫人接过瓷瓶,没有半分犹疑。 莫隐似是觉得有趣:“你不是很怕我吗?怎么不担心药里有毒?” 小林夫人轻声冷笑:“你想要我的命不是易如反掌,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莫隐不由挑眉:“你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 “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什么时候去救月瑶?” “才说你聪明,又笨了起来!我是能救林月瑶回来,救回来又能如何?你觉得林望海会接纳她?还是你想让她隐姓埋名重新嫁人?林望海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得很,林月瑶回天楚是没有活路的!” 小林夫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林月瑶是她的软肋。她是怕死,又贪得无厌,但只要涉及到林月瑶,她也能豁出一切。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叫月瑶一个人在江越等死,你答应我的,你说过要救她的,你怎么可以食言!” 也不知小林夫人哪儿来的勇气与力气,竟是紧紧扯着莫隐的袖子质问着他。 莫隐眯了双眼,身上戾气渐生,一甩袖子将小林夫人掀倒在床上。 这一摔,后肩的伤口狠狠撞在床上,钻心的疼痛直叫小林夫人险些喘不过气来,也让她清醒过来,恐惧重新占据了她的意识,她缩在床角,紧紧抱着肩膀,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莫隐冷冷看着她:“愚蠢的女人!你放心!我已派了人去江越,会助她坐稳太子妃之位,那些女人也会一个一个收拾的。这样可比她狼狈地逃回天楚早好得多!也有趣得多!” 小林夫人眼中又燃起了希望:“真的?” 莫隐不置可否:“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你一世无忧。若敢生出别的心思……”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眼里透出来的残忍和嘴角的笑容便让小林夫人感到无边的冷意。 死或许还不是最可怕的,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折磨。 “不不不,我不会,我一定听你的话,听你的话。月瑶,她现在怎么样了?” 即便是问起林月瑶的消息,小林夫人也不敢抬头望着莫隐。 “没什么问题,再好好养养,身体便恢复了。江秉安对她还是有情义的,为了她可是打杀了好些人,只不过嘛,都是些替罪羊。” 说到这里,他眼角轻轻瞟了一眼门外。 “林望海来了,要怎么拿捏住他不用我教你吧!记住,我的事情不许跟他透露半分,后果你是知道的。” 话一落便消失无踪,仿佛屋子里本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小林夫人这才咽了咽口水,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底闪过厌恶,很快又消失不见,换上一副柔柔弱弱娇娇媚媚的样子。 林望海推门进来时,小林夫人早已重新躺进被窝里,背对着门外,后肩上的伤口又渗了不少血出来,露在锦被外清晰可见。 男人在床前站定,看着小林夫人的伤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他试探地开口。 小林夫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林望海有些惊奇:“老爷你怎么来了?来了多久了?”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又似乎扯动了伤口,倒抽出一口气来。 林望海到底是听说了一些今日宫里的事的,他赶紧扶着小林夫人坐了起来,眼底带了心疼,只是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夫人有伤在身,还起来做什么?” 小林夫人仿佛受了极大的感动,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老爷终于肯来看妾身了,这些日子里你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妾身还以为老爷已经厌弃我了。”她说着又低低哭泣起来。 小林夫人本就生得美,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有风韵。林望海早前怕得罪了宫里,又因着林月瑶才降了爵位,这段时间对小林夫人甚是冷落,如今她翻了身,他自然是要好言好语重新哄着的。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为夫前段时间也是没办法,若是得罪了皇上,可是大罪。夫人千万莫要记为夫的气,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嘴脸!小林夫人早就看清了,对他也没了期待,眼下不过是陪着他演戏而已。 “老爷可要说话算话,莫要再伤妾身的心了。”小林夫人说着便轻轻偎进林望海怀中,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分柔情。 林望海极是受用,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最是好哄的,温言软语几句,立马便忘了他的无情。 他的脸上浮起得意的笑来:“自然,自然!” 怀中女子发丝上的馨香扑入鼻尖,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放在小林夫人肩上的手不安分地下滑。 小林夫人眼中闪过冷茫,说出口的话却是温柔娇媚:“老爷,你干什么呀?人家身上还有伤呢!” 林望海这才想起看看她的伤,褪下半截衣裳,原来包扎好的地方早已被鲜血浸透,周围的肌肤也变得红肿起来。 “怎么这么严重?” 这话倒是带了几分真心,他又将衣裳重新拉上,转头便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哪!” 门外候着的人便应声而进:“老爷!” “去把府医请来!” “是!” 转瞬,府里便传遍了夫人重新获宠的消息,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第八十五章 良苦用心,月下瑶台 夜色浓重,微敞的窗子渐渐被风吹得老开,寒冷的夜风大股刮进,烛火摇曳不断,大有熄灭之势。 顾锦澄赶紧放下卷宗以手挡风,烛火才慢慢停止了晃动。他起了身,搓了搓冰冷的双手,又将衣裳拢紧。 一直候在一旁的连其将窗门拉了过来,没了寒风肆虐,屋内似乎暖和了许多。 顾锦澄看向他:“连其,什么时辰了?” “殿下,戌时已过大半了,该回去安歇了。” 说完这话,连其又面露犹豫之色,微张了嘴似是想说什么又有些顾忌。 顾锦澄看出他的犹疑:“怎么了?” 连其几步上前低了声音:“殿下,听闻六殿下遇刺了,险些丢了命,胳膊上被划了极深的一道口子,哭得嗓子都哑了,真叫人心疼。” 顾锦澄皱了眉:“你说谦儿遇刺?” “是啊殿下,你说谁那么狠心呢,那么小的孩子都能下得了手!”连其说得极是愤然。 顾锦澄的眼神越发冷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出修宜宫里那盆早已枯萎的黄杨。 能同时对两个皇子下手,又能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是谁,除了沈明湘,顾锦澄不做他想。 人心真能歹毒到如此地步吗?都是为人母亲的,怎么就能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下手?那个位置便真的如此重要吗? 所谓的善良大度不过是披在丑恶之上的外衣。 顾锦澄闭了眼,要登上高位的决心越发强烈起来。 “连其,回修宜宫!备些补药,明日去芷仪宫看看。” “是,殿下!” 连其熄了烛火,关紧了门窗,勤政殿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仿佛无人来过。 ——————————————— 江越,太子东宫。 江秉安为了讨林月瑶的欢心,专门为她辟了一处院子,并赐名为月瑶台。 此刻,林月瑶坐在院子里有些出神。 自她小产后便再未出过这个院子,院子外被江秉安安排了好些侍卫,不随便让人进。 她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可身边除了姝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心中很是烦闷。 年少时在天楚街头肆意纵横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是困入笼中的金丝雀,看着光鲜亮丽,却毫无意义可言。 东宫的女人比永和帝的后宫还要多,这里的女人貌美、伪善、狡诈,人前人后总是两副面孔。 从小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林月瑶哪里是她们的对手,虽是太子妃,却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 林月瑶的性子渐渐静了下来,变得沉默寡言。 因为小产,江秉安大动肝火,收拾了不少人。但林月瑶心里却清楚得很,那个真正害死她孩子的女人还安如泰山。说不定这会儿正嘲笑着林月瑶这个太子妃的无能。 江秉安的后院儿里有位陈侧妃,林月瑶觉得她大概是这里最有心机手段的女人了。 没有太子妃之前,她俨然是东宫的女主人,将其他女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江秉安从来没说过她半个不字。可见她的厉害之处。 陈侧妃的父亲虽只是个四品都尉,但在军中也是极有威信的,是以,就算她稍微做点出格的事,江秉安也不会轻易动她。这也正是林月瑶没有直接要江秉安处死陈侧妃的原因。 怎么才能扳倒她?这是林月瑶小产后想得最多的一件事。 江秉安的女人虽多,最为上心的却还是林月瑶。因为只有她敢对他发脾气,连陈侧妃也只是使使无伤大雅的小性子,不敢真正惹怒了江秉安。 可林月瑶不怕,她不高兴的时候甚至会冲着江秉安发火,他也从来都是让着她。 林月瑶想,江秉安对她真的是极好极好的了,比以前她爹还要宠她。除了女人太多之外,其他的倒也算不得多大的毛病。 如果,只有她和江秉安两个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江秉安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林月瑶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姝红从屋里拿了披风出来,见了江秉安正欲出声行礼,却被江秉安嘘声阻止了。 他接过披风,轻轻搭在林月瑶背上:“月瑶,你怎么又不听话了,这里风大,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会落下病根儿的。” 林月瑶转头看向他,淡淡笑着:“江秉安,你说,要是你不是太子,没有这么多女人,就我们两个多好。” 江秉安一时愣住,没想到林月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眸子里的神色极为复杂:“月瑶,你说什么胡话,做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不好吗?将来我登基了,你便是皇后。” “可我的孩子没了!”她有些赌气地说道。 江秉安将她拥入怀中,面上却是一片痛苦之色:“我不是已经杀了那些人了吗,孩子以后会有的。” 他没有告诉林月瑶她再无法孕育自己的孩子,还下了死命不准任何人告诉她。 林月瑶却是小声啜泣起来。 “再有也不是那一个了。” “江秉安,我不喜欢这里。” “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她们都不喜欢我。” “我想我娘了。” …… 江秉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林月瑶心中的哀伤。 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魔怔了,对林月瑶总是格外的宽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接受。 甚至在她说出只有他们两个多好的话时,他真的想带着她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许是说累了,又或许是觉得一个人自说自话没意思,她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江秉安心内叹了口气:“再等等,我一定带你走,那时便只有我们两个,你可以随心所欲,想怎样便怎样,如何?” 林月瑶淡淡点了头,却并未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哄着她说说而已。 更何况,陈侧妃还活得好好的,林月瑶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此时,院外侍卫来报:“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家来人了。” 林月瑶腾地站起身来:“是谁?”声音满是期盼和激动。 江秉安见她如此,只得道:“走吧,我与你一起去瞧瞧。” 前殿的偏厅中,站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她的模样并不出众,放在人堆里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此刻,她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并很快判断出守卫以及暗卫的方向和数量。 听到身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眼中的光芒立即消散开去,整个人又变得极其平凡。 这便是莫隐派来的人,名为汲蓝,她出身隐卫,应付起后宅之内的勾心斗角又易如反掌,可以说莫隐为林月瑶找了一个极其不错的帮手。 第八十六章 神经管家,不着边际 经过一夜的沉淀,清晨的空气里带了湿答答的雾气,将整个大地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 永宁别苑中,唐伯轻手轻脚地靠近顾千帆与魏伊人的院子。 里头,丫鬟奴仆正打扫着院中的落叶和桌凳上的水珠,井然有序,不见一丝杂乱,显出一派祥和来。 再往里看去,留玉候在房门前,随时听候吩咐。 青玉在院中转来转去,时不时指出哪些不周到的地方。 唐伯又静静站了好一会儿,见房门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不由喜笑颜开。心头却是想着这二人定是昨夜太过劳累,早上才睡得晚了些,甚好甚好,他得去长公主灵前多烧几柱高香,保佑他们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唐伯颠颠儿地转过身便忽地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谁呀?大清早的悄无声息站人背后,这月的恭桶全洗了!” 他的鼻子正撞在来人的下巴上,这会儿正疼得吹胡子瞪眼儿,根本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便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府中奴仆最怕的惩罚。 来人却不动如山地站着,连眼神都没有半分变化。 唐伯缓过来才意识到这人的反应有点不正常,平日里听到刷一月的恭桶,早该鬼哭狼嚎起来了,怎么今日却没有半分动静? 他这才抬头看去,只见顾千帆正轻飘飘地看着他,眼底带了戏谑:“唐伯,这一月的恭桶留着你自己洗吧!” 唐伯傻了眼,他不是应该还在睡觉的吗。 转头望了望依旧紧闭的房门,又望了望一身寒气的顾千帆。 “少爷,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开府门之前!” 唐伯摇了摇头,顿时也没了精神,耷着肩膀叹了口气,看着顾千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别人刚刚成婚,恨不得多睡会儿,自家这个偏偏就像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硬是睡不着。 按理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晚上肯定会睡得晚些,早上怎么就睡不着呢?这是个值得神思的问题。 唐伯的眼神移至某处,莫非是有什么问题?又不好意思说,怕在夫人面前伤了面子?唐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可是关乎“生计”的头等大事,他暗自决定回头多给顾千帆炖些牛鞭鹿鞭什么的。 收回心思,唐伯拍了拍顾千帆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少爷,别灰心,夫人知书达礼,一定会谅解你的,老头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走得极快,似是怕顾千帆觉得尴尬,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顾千帆不由黑了脸,又是这种眼神。上次魏伊人用这种眼神看他,如今倒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可这个老头,顾千帆表示只能靠小千帆或者小伊人来证明了。 这老头如此不着调,也不知当初是怎么坐上那个位置的。 房间里,魏伊人还抱着被子兀自睡得香甜。 顾千帆立在床头无奈一笑,又站了一会儿待身上寒气散去才躺了上去,将魏伊人轻轻拥入怀中。 怀中女子有所察觉,渐渐睁开了双眼,感受到衣料上些微的凉意,她又伸了手抚上顾千帆的脸,传来的是一片冰凉。 顾千帆将她的手拉入怀中放着:“别把凉气过给你了,吵醒你了?” 魏伊人翻了个身,这才感觉到身上一阵酸痛,不由懊恼地一拳捶在顾千帆胸前。 “怎么每次出力的是你,受累的却是我!” “累了?再睡会儿!”顾千帆说着便将手掌放在魏伊人腰间。 魏伊人只觉一股暖流自腰间流遍全身,无比舒畅。 这人倒是仗着内力深厚,竟如此滥用,若叫外头那些人知道了,只怕要气死。 “你这么早去哪里了?” “千机阁。云阳那边有消息了。”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江越那边最近也不太平。” 魏伊人坐起身来:“有什么大的动静吗?” “云阳前段日子禁城了,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那老家伙倒是对那国师言听计从。那国师不简单,我们的人已折了几个在他身上,此人警惕性极高,不好对付。” 魏伊人沉思片刻:“你说他会不会是隐族之人?” “很有可能,云阳暗地里与各国接触都是他的意思,此番动作不小,只怕有大图谋。” “云太子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这正是最古怪的地方,那老家伙从前对云謇是极为疼爱的,甚至顶着满朝文武的反对,将他立为太子。如今传来的消息却说那老家伙在慢慢架空太子的权利,倒是国师一手把持着朝政。” 魏伊人的脸色不由渐渐凝重起来:“顾千帆,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放心,我已命各部全力查探了,不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眼前的安宁越发叫人不安起来,魏伊人只感觉那国师在织一张巨大的网,一旦这网撒下,只怕是九死一生。 “江越那边呢?” “皇帝只怕熬不过今年了,江秉安的太子之位做得是越发稳固了,凭他的脑子做不到如此地步,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你的意思是江秉安很快会成为江越新皇?”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是了。” “不出意外?你打算出手吗?” 顾千帆却是摇了摇头:“不是江秉安也会是其他人,江秉安到底不如他那些兄弟那般心狠手辣,他心底还是有良知的。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林月瑶怎么样了?”到底是见了几回面的,魏伊人便有些好奇,像江秉安那样多情之人,会不会因为林月瑶而有所改变。 “她的事你想知道便自己去千机阁看吧。”顾千帆不是很喜欢与魏伊人讨论别的女子。 “好吧!” 魏伊人一脸无所谓地起身下了床,正好她有事要与羡鱼商量。好些日子没见着那个赏心悦目的女子,倒是怪想念的。 也只有顾千帆这样不解风情的主子才会无视羡鱼的美貌吧!虽然顾千帆说过她以前的脸不是这样的,但现在是极美的呀! 想起羡鱼的脸,魏伊人不禁记起从前见识过的换脸之术,那是一种极为残忍的禁术。 换脸之人需得将原有的脸皮生生剥下,再从另外一个活体上取下新鲜的脸皮换上。 要实施这种术法,不仅需要施术者有极高的技艺,还需要受术者高度的配合。 而换脸术已绝迹百年,世上会这种术法的人只怕找不出几个。却不知羡鱼这脸是谁换的。 整个过程中但凡出现一点偏差,受术者脸毁了不说,严重的还会有生命危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魏伊人觉得,羡鱼不至于为了追求美貌对自己如此下狠手。背后只怕又是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 第八十七章 红衣修罗,浴血而归 千机阁靠江的窗上,羡鱼悬空而坐,双脚在空中晃晃悠悠,红色长裙被风撩起圈圈涟漪。 她手里握着一颗碧绿的明珠,无限缱绻,似乎是极重要的东西。 羡鱼望向辽阔的江面,灰蒙蒙的天,叫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 这样的天气,像极了数年前的那一天。 一场屠杀,全族上下,除了被哥哥抹上鲜血藏在死人堆里的她,无人生还。 前一日还一起说说笑笑的亲人,打打闹闹的朋友,转瞬间都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那些人走之后,她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看到的情景。 湿濡的空气里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满目所至,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严厉无比的父亲,温柔慈爱的母亲,无条件护着她的哥哥,严肃板正的族长,村口唠叨的阿婆,调皮惹事的孩子们……所有人都染满了鲜血,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刺目的红,映着冰冷的面孔,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直教人心口一阵阵地发疼。 莫大的哀伤堵在心口,她想要声嘶力竭地哭喊,眼泪不断滑落,却只有一片呜咽之声。 她软绵绵地趴在父母哥哥身旁,连哭喊都失去了力气。 灰蒙的天带着些微的沉闷,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讨厌极了这样的天气,无数的鲜血和冰冷的尸体交织在一起,充斥着脑海,挥之不去。 这些年,她早已杀光了当年手握屠刀的刽子手们,可逝去的亡灵再也回不来,而那个下命的人也还安安稳稳地活着。 总有一日,她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她的眼神变得坚决嗜血,仿佛从地狱归来的浴血修罗。 红,是血的颜色,热烈而深沉,时刻提醒着她抄家灭族的滔天仇恨。 窗上那抹刺目的鲜红,苍凉悲怆,魏伊人甫一进门便注意到了。 上回见着这样的背影,是在雾瘴林中。 听得身后的微微响动,羡鱼脸上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来。 只要有人在,她从来都是笑着的。 魏伊人脸上也带了点勾人的笑:“羡鱼姑娘凭窗远眺,可是在想我?” 羡鱼轻笑一声,抬起腿来,倚坐在窗台上,向着魏伊人递了一个极尽妩媚的眼神:“夫人有了主子,便忘了羡鱼,今日竟舍得来看我,莫不是主子不懂风情,伤了夫人的心,夫人这才想我了?” 羡鱼深深觉得,挑逗魏伊人要比顾千帆有趣得多,唉!可惜是个女子。 魏伊人失笑,羡鱼怕是要将这些年浪费在顾千帆身上的表情都在她身上找回来吧! “是啊,我想你了,便来看看你,不知你想我了没?” 羡鱼掩唇而笑,不胜娇羞:“讨厌!你说呢!” 魏伊人脸上笑意越发浓烈。 二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完全无视了顾千帆的存在。 顾千帆当即便黑了脸:“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私自见她。”这话是对着魏伊人说的。 得亏羡鱼是个女子,倘若是个男子,魏伊人不得被拐跑了? 魏伊人与羡鱼相视而笑。 顾千帆拉着魏伊人在桌边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这一插科打诨,羡鱼内心的阴霾便一扫而空,她从容而优雅地跳下窗台,站到桌边也兀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这豪气干云的模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喝的是酒。 魏伊人想,羡鱼其实是个很多面的女子,她的妖娆妩媚只是最常见的一种,这一面也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坐吧!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魏伊人笑看向羡鱼。 闻言,羡鱼暧昧地看了一眼顾千帆,拨了凳子坐下:“夫人真是想我了!” 顾千帆稍稍转晴的脸色又变阴了,魏伊人十分克制地憋住了笑,这厮竟连一个女子的醋都吃,平日里也没见着这么爱吃酸的。 “好了,别贫了,说正事吧!”瞧着顾千帆黑如锅底的脸,魏伊人赶紧开了口。 羡鱼脸上虽还带着笑,却也收起了玩笑之意。顾千帆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千机阁是用什么方式来传递情报的?”魏伊人看着二人,首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而她的神情却又并不在意答案,仿佛心中早有丘壑。 “信鸽!你可是有什么想法?”顾千帆正色看向她。 魏伊人垂了眸,手指不停摩挲着手中的青瓷茶杯。 “前段日子高兴城戒严,我们的所有消息便都断了,才叫人钻了空子,而且直到如今我们还不清楚云阳与诸国接触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是与哪些人接触的,我们都一无所知。我毫不怀疑千机阁获取消息的能力,但靠信鸽来传递,外在因素太多,没有保障。” 羡鱼挑了下眉,似是觉得端端正正地坐着有些不舒服,便支起一只手将脑袋枕在上面。 “的确,鸽子这东西体型不算小,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又易捕捉,并不是最佳选择。所以,夫人有什么好的建议?” 魏伊人的目光在顾千帆与羡鱼之间转了一圈,定定道:“玉峰鸟!” 羡鱼明显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 顾千帆没有说话,几不可见地微眯了双眼,极其复杂地扫了羡鱼一眼。 似乎这事的决定权在羡鱼。 这似乎在魏伊人意料之中,她始终看着羡鱼,目光澄澈。 “我想你们一定也这样想过,但又因为某种原因而一直搁置。羡鱼姑娘,是因为你吧!” 羡鱼淡笑:“玉峰鸟的确是最为出色的,但它不是信鸽,不会那么听话。而且,与玉峰鸟的交流只有我会,倒不是我不肯教给大家,只是这是鲜于族血脉传承的东西,外人想要弄明白,怕是不大可能。” 鲜于族!果然! 别人不知,魏伊人却是清楚得很,玉峰鸟桀骜难训,却是与共同生活在玉峰山的鲜于一族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而鲜于一族早被灭族了。 魏伊人早就有所怀疑了,亲口听到,内心却还是起了波澜。 羡鱼,鲜于,原来竟是这样。 魏伊人却始终定定看向羡鱼:“若我说我有办法呢!” 羡鱼从小耳濡目染,还未听说过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玉峰鸟服服帖帖地听话。此刻看得魏伊人眼中的光芒,不由道:“愿闻其详!” 第八十八章 玉峰择主,以血为祭 雾瘴林中那座小屋的廊檐下,几十个鸟笼都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鸟笼挂在廊檐下微微晃动着,显然它们方出去觅食。 魏伊人却没有丝毫失望,径自走到廊檐尽头。 这一举动却叫羡鱼有些惊愕,她还什么都未说,魏伊人却仿佛对玉峰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尽头处被众多鸟笼挡住了视线,但那里挂着一只有些不一样的鸟笼。 这只鸟笼与其他的比起来,似乎“奢华”了许多,里面铺了一层绒毛,细软柔和。 这是其他玉峰鸟啄下身上的软毛铺制而成,只有玉峰鸟后才有这样的待遇。 玉峰鸟无王,以后为大。 鸟后不必自己外出觅食,其他鸟儿自会献上最为肥美的猎物。 鸟笼里,一只鸟儿正窝在绒羽中闭目养神,似是察觉到人的气息,它轻轻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又合上了,显得极为高傲。 魏伊人挑了挑眉,心里那抹异样越发强烈。 她看了羡鱼一眼,从袖中取出匕首递了过去:“试试吧!” 无论怎么看,羡鱼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接过匕首,挑破指尖,鲜红的血滴落在掌心,空气里渐渐飘散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笼中鸟儿睁开眼来,似乎还带了一丝兴奋,它迅疾飞出,落在羡鱼掌心,低头凑了上去。 却只是拼命地闻着,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似乎并未寻到想要的气息,它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从头到尾,没有沾上一丝鲜血。 很明显,羡鱼不是那个人。 这让羡鱼有些受打击,她倒不是想让玉峰鸟臣服。只不过灭族之祸皆因它而起,到了今日,它竟然嫌弃自己。 没错,在它没有从羡鱼的鲜血中找到它想要的味道,它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失望,还有赤裸裸的嫌弃。 活了这么久,竟然被一只鸟给嫌弃了。 羡鱼凉凉看了它一眼:“没良心的小东西!”又把匕首丢给了顾千帆,“我就不信了,连他都制服不了你!” 顾千帆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飞回笼中的鸟儿,他倒是没那么在意,不过试试也无妨。 血气渐散,玉峰鸟只在笼中动了动身子,捕捉着里面是否有自己想要的那丝气息。 它眼睛锐利地看向鲜血的来源,扑腾着翅膀,明显兴奋不已,到了笼边却又有些犹豫,不断徘徊着,内心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较量。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这是几个意思? 只见那鸟儿徘徊着徘徊着,最终仿佛下定决心般,扭头一转,又窝在了绒羽中,闭了眼不再理会笼外之事。 这鸟倒是极有脾气了! 羡鱼笑得花枝乱颤,心理平衡了许多。 “这鸟儿有些意思。”顾千帆无所谓地将看了一眼魏伊人,“你要不要试试?” 魏伊人点了点头,划破手指的瞬间,顾千帆便握了她的手,指尖便只感觉到一股暖流传来,没有一丝疼痛。 羡鱼实在没眼看,又哀哀戚戚地叹了一声。 鲜血甫一冒出,笼中鸟儿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猛地睁开了眼,飞到了魏伊人手上停下,贪婪地闻着那鲜血的气息,咂着细长的鸟喙,小心翼翼地汲出鲜血吞了下去,每吞下一小口,便邀功似的看着魏伊人,仿佛在寻求夸奖。 那动作哪里像平日里高傲无比的玉峰鸟,讨好的模样像极了摇尾乞食的狗腿子。 羡鱼险些惊掉了下巴,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比顾千帆还要冷酷高傲的玉峰鸟吗? 眼前的这个还是鸟后,难道顾千帆式的生物都钟爱魏伊人这一款吗? 而魏伊人心中那丝异样越发清晰起来。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紫衣女子,神圣高贵。女子的肩头站了一只神态高傲的玉峰鸟,它亲昵地蹭着女子的脸颊时,又变得依人可亲。 那女子立于悬崖,她肩头的玉峰鸟便飞掠而出,它的体型急剧膨胀,不过一瞬便已化作一只巨鸟。 女子脚尖一点,便落在它身上。一人一鸟翱翔九天,气势如虹,叫人生出一种敬仰之感。 魏伊人有些恍惚,她的脑子里无端冒出“灵兽”两个字,但她却有些不明白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玉峰鸟后站在魏伊人肩头,讨好般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才发出几声啁啾的啼鸣。 魏伊人听懂了,它是在召唤同伴归来。 她以前是听不懂玉峰鸟的声音的,这便是那种神秘的联系吗? 鲜血成了魏伊人与玉峰鸟之间沟通的纽带。 魏伊人心头渐渐涌上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极尽宠溺地伸了食指出来捋着小小鸟儿的羽毛。 此时,林中一阵响动,便见着几十只玉峰鸟齐齐飞了回来。 廊檐下一片鸟鸣之声。 鸟后飞在半空中,仿佛高高在上的王,与一众鸟儿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紧接着,鸟后又盘旋在魏伊人手边,尖利的鸟喙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涌出,滴落在地上。 顾千帆眸色一黑,正欲动手,却被魏伊人一把捉住:“你看!” 只见一众鸟儿齐齐在地上咂着,那只鸟后却停在了魏伊人伤口处,将鸟喙中泌出的唾液细细涂了一层。 魏伊人只觉一阵冰凉之感传来,抬起手掌,那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着。 羡鱼不由咋舌:“我与玉峰鸟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竟还不知道这些小家伙的唾液是天生的疗伤圣药。老娘为了你们受了多少苦,都没换来半分青眼,为我疗伤,真真是白眼儿狼!” 鸟后仿佛听懂了羡鱼的话,傲娇地转了眼珠不去看她,不过一会儿,又仿佛良心发现般,扑腾着翅膀向羡鱼飞去,将她手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 几人不由心头尤为震惊,这鸟儿瞧着倒是极有灵气。 魏伊人心中一动,蘅玉这两日与魏重舟在一起,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进展。 她看着簇拥着她的一众玉峰鸟,鸟后又重新站在了她的肩头。 魏伊人向着顾千帆粲然一笑:“顾千帆,有了它们的加入,我们以后一定会变被动为主动。青阳卫的训练可以着手了。” 顾千帆含笑点了点头:“嗯,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魏伊人低了头似在逗弄着肩头的鸟儿,那鸟儿极是享受,直到魏伊人收回手,它才不舍地飞离,向着长空而去。 从现在起,它也是任务在身的鸟了,要努力完成任务,逗主人开心,才是生为玉峰鸟的使命。 第八十九章 大溪吴家,维扬之主 定安城百里之外的大溪镇,地处蟒江与沧澜河的交汇处。 大溪镇依山傍水,土地肥沃,物阜民丰,虽只是一个镇,却比好些州府都还要富庶几分。 无论客货,但凡走水路去往定安城的,都必须通过这里的关卡检查。 是以,每日在此集结的大量的人流货流,才是大溪镇蒸蒸日上、繁荣安定的保证。 然而,想要通过关卡,快则一两日,慢则五六日,甚至等上半月都是有可能的。 这些货物大都是商货,一旦在关口耽搁的时间久了,损失便是不可估量的。 再则,所有货物都一一停放在维扬码头,没有遮蔽之处。是以,运货之人最怕的便是遇上阴雨天气。 可即便如此,维扬码头的位置都无比抢手,一旦码头放满了,还未卸货的船便靠不了岸。 这维扬码头却是吴家祖上建的,起初也不过是为过往客船提供方便,收点茶水钱。 永和帝登基后,天楚便开始重视商业,在大溪镇设了关卡后,吴家的码头,便一步登天了。 不得不说,吴家靠着维扬码头真正发达了。 魏重舟此次来大溪镇,表面是来接货,实际上是为着吴家来的。 南嘉楼在大溪镇早早便建了分号,魏重舟此刻便坐在靠窗的房间里,脸上一片正色,似乎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蘅玉远远站在一旁,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她看到的魏重舟大多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跟着他在生意场上辗转了两天,才知道原来他也有正经强势腹黑的一面。 二人各有所思,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东家,是我!”这是大溪镇南嘉楼的掌柜李用的声音。 这李掌柜原先只是大溪镇一个落魄的账房先生。 因为家里老少都死了只剩他一人,到了哪家铺子,哪家铺子便会出事,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敢用他。 是魏重舟跟着魏思远到大溪镇时,无意间发现了李用的才能,不管不顾地将南嘉楼掌柜的位置给了他。 当时人们还道南嘉楼过不多就便会倒闭,李用会更加落魄。谁也没想到,南嘉楼却是越做越大,李用的精明能干也渐渐凸显了出来。 甚至魏家的好些对头,暗地里找过李用,出高价想挖墙脚,李用没有拒绝,却无人成功将他从魏家拉走,你道为什么。 只因李用说:“好啊,不过,算命先生说我这孤煞之命只有在魏家才能被压住,这若是去了你家……” 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加上李用之前的事,倒也无人再来找他。 魏重舟听得李掌柜的声音,眼里带了丝激动:“进!” 他甚至起了身迎了上去:“李掌柜,如何了?” 李掌柜却是小心翼翼的将门关上:“少东家,且里面详谈。” 二人疾步走到桌边坐下,李掌柜才道:“少东家,您果真是料事如神,吴家背后果然有人捣鬼。” “砰!”魏重舟冷哼了一声,一拳砸在桌上,“我就说,他吴家即便靠着维扬码头发了家,我们给出的条件如此优厚,吴四海怎么可能还会拒绝。” “是啊,当时吴四海明明都快答应卖地了,看了那封信便改了口。”李掌柜忿忿道。 话说这吴四海仗着自家有维扬码头做靠,将位置的价钱一抬再抬。 虽说这码头是私人所有,如何定价自是吴家说了算,但这价格甚至超出货物本身价值,太过离谱,自然是怨声载道。 魏重舟便萌生了建一个仓库的想法,可以遮风避雨,比维扬码头要好上许多。 这地方选来选去,只有镇子南边的一块地最为适合,可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吴家的。 那地方虽说靠江,却不适合建码头,吴四海一时半会儿自然想不到魏重舟买地做什么,只要编个适当的理由,价格又合适,他根本不会拒绝。 可来了一封信,他便改变了主意。 倘若再快一步,事情便成了,魏重舟有些恼恨地问道:“可知道那封信是什么人写的?” 李掌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封信是从码头里递上来的,大溪镇这地方每日来来去去的人太多,根本无从查起。我估摸着是东家的对头发现了我们的企图。” 魏重舟拧了眉,若真是这样,那可就糟了。 生意场上的人精明得很,倘若那块地被别人拿下了,建了仓库,互利互惠自然是好的,怕就怕是另外一个吴家。 “倘若吴四海知道了我们的企图,仓库的事便黄了,今后,往来运送商货的商家就难过了。李掌柜,你在大溪镇待的时间长,你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打听到那封信的内容。” 李掌柜默了片刻才道:“吴四海年近四十才得了一个儿子,叫吴宝俊,被宠得无法无天,好女色,是青楼的常客,好几天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儿。对于这个儿子,吴四海向来是有求必应,我们倒是可以从他那里下手。” “吴宝俊!”魏重舟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前两日他与蘅玉初到大溪镇便遇见过这吴宝俊,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便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偏偏这吴宝俊一眼看上了蘅玉,还出言调戏了几句,若不是蘅玉会功夫,只怕还叫他占了便宜去。 蘅玉眼中也闪过一抹厌恶。 “少东家认识吴宝俊?” 魏重舟暼了一眼蘅玉:“这小子当街调戏姑娘,被人打了,自报了大名,便记住了。” 李掌柜也是成精的人,早就看出魏重舟对一起来的蘅玉姑娘有意思,眼下未明说不过是为了保护姑娘家的声誉。 而且,吴宝俊这几日可没消停,那日被打了之后不但没生气,还派了人四处寻找打他的那姑娘,并扬言要将那姑娘娶回家做少夫人。 原来那姑娘竟是蘅玉。 李掌柜眼里闪过精光,瞅了蘅玉一眼:“少东家,吴宝俊放出话来,要娶那日打她的姑娘进门儿……” “呸!他敢!”魏重舟拍案而起,打断了李掌柜还未说完的话。 李掌柜与蘅玉二人不由齐齐看向他。 魏重舟惊觉自己失态,他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衣裳,又咳了两声,才又重新坐下。 “我的意思是,蘅玉是我魏家的人,他吴宝俊没资格肖想。” 在外人眼里,吴宝俊在大溪镇也是大家少爷,蘅玉一个丫鬟身份,配她是绰绰有余了。 但在魏家,蘅玉却并不只是个丫鬟,即便魏重舟对蘅玉没那个意思,不说魏伊人,便是魏思远和白萱华也不会同意把蘅玉嫁给那样一个人。 更何况还有一个随便出出手便能叫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苏老。 蘅玉的靠山,足够硬! 所以此刻,蘅玉本人倒是有些为吴宝俊担心。别说她身后的那些人,便是她自己,吴宝俊也奈何不了她。 李用撇了撇嘴:“少东家,吴宝俊自然是没资格娶蘅玉姑娘的,但眼下我们说的是怎么把吴家那块地弄到手。” 言外之意,你的重点搞错了。 魏重舟略微思索片刻:“我再去见见吴四海,探探他的口风。”又抬头看了蘅玉一眼,“你就不要去了,省得遇到吴宝俊。” “不行!”蘅玉立马反驳,“小姐要蘅玉来是保护少爷的。” 一个大男人还要一个小女子来保护,魏重舟觉得很没面子。 “我是东方的少东家,上门便是客,即便谈不拢,吴四海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反倒你去了才节外生枝。” 话说到这份儿上,一般女子便也不再执意跟去了,但蘅玉却不是一般女子。 她面上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只道了句:“奴婢扮男装也是一样的。” 魏重舟瞅着蘅玉半晌,没辙:“随你吧!”那模样活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儿。 第九十章 老谋深算,算有遗策 吴家,正厅里,魏重舟桌边的茶水已凉了多时,吴四海还没有出来。 蘅玉站在他身后,不动如山,面上却是带了丝冷漠。 她向来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又十分冷清,平日里难得见她发回脾气,此时心中对吴家的印象越发差了起来。 这吴四海摆明了是晾着他们,魏重舟到底也是东方的少东家,区区一个吴家家主竟然还摆上了架子。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魏重舟却没有半点不耐烦,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蘅玉说着话。 魏重舟虽说平日里耐不住性子,真遇上了事,轻重缓急却是极清楚的。 再说,今日有佳人相伴,魏重舟心底可是乐开了花。 约莫过了一盏茶,吴四海才姗姗来迟。 年过半百的老头,眼神透着高高在上的轻蔑,脸上皮笑肉不笑的。 “魏少爷久等了,海涵海涵!” 魏重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吴老爷客气,是在下冒昧登门,惊扰了吴老爷。” 吴四海的眉眼又抬高了几分,十分得意,能叫东方的少东家如此放低姿态,果真叫人心中极为爽快。 “魏少爷此次登门若还是为了那块地,只怕要白跑一趟了。上次我便说了,那块地不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吴老爷分明都决定了将地卖给魏家,不知为何又临时改了主意?可是嫌我们出价太低了?吴老爷应当清楚,那块地可就只值这个价,再高可就没人要了。” 吴四海摸了摸下巴:“魏少爷不必拿话唬我,那块地就是没人要,我吴家也不会有半点损失。” 魏重舟面上笑得人畜无害,心底却是将吴四海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吴家自然不会有半点损失,可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吴老爷竟半点都不心疼吗?” 吴四海浑不在意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魏少爷说笑了,吴家虽比不上魏家家大业大,一块地钱却也是不差的。” 这是死咬着不肯松口了,魏重舟笑得玩味。 “那是自然,吴家好歹也是大溪镇的大户,一块地的钱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却又顿了下,“魏家也不是非这块地不可,大溪镇好地方多得是,价钱也不贵。回去我便与爹说,把整个大溪镇的空地都买下来放着,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这样一来,吴老爷那块地就只能拿来种地了,否则夹在魏家产业里,干什么都会吃亏啊,吴老爷你说是不是?” 魏重舟也是突发奇想,越说越兴奋,眼里放着光,显然是真的打算把所有空地都买下来了。 吴四海眼睛一眯,真叫魏家把空地都买了下来,那还有他吴家的立足之地? “魏家倒是财大气粗,大溪镇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将所有空地都买下来,即便是东方商号,想要建立如此多的产业,也是吃不下吧!” 魏重舟却是笑了起来:“吴老爷多虑了,先买过来放着,用不用,怎么用,那是我魏家的事。实在吃不下,空着就是了,反正我魏家也不缺那点儿钱,吴老爷你说是吧!” 吴四海双眼一眯:“魏少爷这是在威胁我吗!” 魏重舟笑得人畜无害,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吴老爷那块地才是我心中最好的选择,但我总不能强人所难,吴老爷不肯卖,我也只能想别的法子了。” 吴四海静了一瞬,心中高看了魏重舟几分,原来只道这位少东家太过年轻,不是个顶事的,倒是他看走了眼,这狡猾的模样与魏思远比起来可是不遑多让。 东方商号,后继有人了! 哪里像他吴四海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只知道沾花惹草,无所事事。 “当真是后生可畏呀!魏少爷,我倒是好奇,你为何要买我那块地?正如你所说,魏家又不缺我那块地。” “吴老爷,我魏家买地还能做什么!左右都是做生意用。” 吴四海却是一声冷哼:“魏少爷,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你实实在在说了,兴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魏重舟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面上却是一片为难,挣扎了许久,才放低了声音:“吴老爷,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实在是不好启齿。既然你执意要知道,罢了,我便告诉你,只是,这事不能为外人道也,还望吴老爷莫要传扬出去了。” 吴四海心中狐疑,面上不显:“魏少爷放心,我吴四海断不是那等爱嚼舌根之人。” 魏重舟这才叹了一口气:“吴老爷,你也知道,家母强势霸道,家父实在不堪忍受,这才看中了你这块地,想建个宅子,躲躲清净。正好你那块地临江而处,视野开阔,风景好,最适合修身养性、谈情说爱了。” 魏重舟说得情真意切,未觉得有丝毫不妥,且他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在说这背后还有事你懂得的。 此话一出,一直站在魏重舟身后的蘅玉脸色却是有些古怪起来。 这话若是让白萱华听到了,魏重舟怕是又得挨揍。 吴四海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那信上说魏家买地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便是这个。魏重舟若说别的他还会怀疑几分,可谁会拿父母这些事来瞎编乱造。 他是听过关于白萱华的传言的,想想也是,只准丈夫守着他一人,哪个男人受得了。魏思远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说不得在外面就养了人了,怕白萱华闹起来,这才要找个好地方藏起来。 吴四海原先心里那点子不平衡也散去了,想他妻妾成群,这点可比魏思远要好多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魏少爷啊,你实在想要那块地也行,不过原来的价格可不行。” “吴老爷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价钱好说。” “魏少爷当真是爽快之人,对我吴四海的胃口。这样,我也不狮子大开口,原来价格再翻两倍如何?” 魏重舟沉默了片刻才道:“成交!” 若不是怕答应得太快,让吴四海起了疑心,魏重舟只恨不得立马拿了地契走人。 吴四海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好!” 魏重舟心底有些感慨,这吴四海的性子倒是豪气干云,可惜了在维扬码头之事上做得太绝,否则也是值得一交的。 银契两清,魏重舟心里的大石才彻底落下。 吴四海亲自送了魏重舟出大门,待得二人的身影消失,他才转头朝府中走去。 此时,门房却递了封信上来。 吴四海接都不想接,只道又是哪个恶作剧的。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不由脸色大变:“混账魏重舟,竟敢骗老子!来人哪!把那小子给我绑回来!” 想到信上说魏重舟身边有个武艺高强的姑娘,吴四海将信封里的一包药粉掏出来:“带上这个,给我抓活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第九十一章 得而复失,患难真情 吴家的柴房里,魏重舟脸上带着些伤痕,衣裳也被扯得乱糟糟的,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搏斗。 他手脚被绳索束缚住,隔着些距离,蘅玉躺在草垛边一动不动。 魏重舟艰难地朝着那边挪动,他有些害怕,在他印象中,蘅玉武艺高强,没人能欺得了她。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与魏思远赌气,一天一夜未回家,是初到府中的蘅玉找到了他。 那时,他都冻得说不出话来,清清冷冷的小女孩便解了自己的披风给他,她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净耍大少爷脾气,享受了别人没有的,就该付出同等的代价。” 蘅玉永远是坚强的蘅玉,从不在人前低头。 魏重舟心底涌上疼痛和自责:“蘅玉,蘅玉……” 迷迷糊糊中,蘅玉只觉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陌生的景象。 她软软地倒在地上,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心头不由警铃大作,她的体质一般的药是起不了作用的,可眼下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重舟见她醒来,心下稍稍安定:“蘅玉,你感觉怎么样?” 蘅玉无力地摇着头,若不是隔得极近,魏重舟都察觉不到她的动作。 “我身上一丝力气也无,没想到吴四海竟耍阴招。”她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是我不好,就不该让你跟着来。”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魏重舟看去时,吴四海已经站在了门口。 魏重舟眼底划过冷茫:“吴四海,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四海几步走进,居高临下地看着魏重舟:“什么意思,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把地契交出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呵!那块地已经是我魏家的,凭什么要给你!” 吴四海一脚踹翻了魏重舟:“魏家的?那是你算计过去的!” 魏重舟狼狈趴在地上,眸子里却闪着狠厉的光,他一口啐在地上:“算计?我是少付了一文钱,还是多挖了一块地?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这块地可是你亲自卖给我的!” “那是你骗我!你们魏家买了那块地就是想建仓库,搞垮我的码头!”吴四海变得暴躁起来。 难怪吴四海变脸如此之快,竟是知道了他们的真实企图,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魏重舟恶狠狠地迎着吴四海的目光,脸上带着讥讽:“我魏重舟还以为吴四海是个值得敬仰的人,没想到也是个道听途说的蠢蛋!” 吴四海眼中杀意渐起,他一脚狠狠踩在魏重舟身上:“小子,魏思远难道没教过你,激怒你的敌人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敢!”蘅玉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扑到魏重舟身上,“他是魏家的大少爷,妹夫又是顾将军,你敢动他一根毫毛,魏家和姑爷都不会放过你的。” 吴四海压下心中怒火,脚下力道渐松,陡然望向蘅玉:“我是不敢动他,那你呢!来人哪!把这个丫头给少爷送去,让他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只要不留口气就行!” “你敢!”魏重舟像头发怒的豹子,拼命挡在蘅玉身前,“吴四海,你今日胆敢动她分毫,我宰了你!” 魏重舟的反应太过激烈,倒叫吴四海绝出不寻常来:“不过就是个丫头,我就是动她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说着便一把扯开蘅玉的衣裳,白皙的肌肤裸露出来,引来了几个护卫淫邪的目光。 魏重舟奋力撞开吴四海的手,将蘅玉护在身后:“吴四海,你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眼中凶光骇人,叫人陡生寒意。 吴四海蹲在魏重舟面前,拍着他的脸:“魏重舟,你给我记住了,要不是因为你投了个好胎,今日该死的是你,她是替你受罪。带走!” 魏重舟又急又怒,紧紧护住蘅玉:“吴四海,你放了她,我把地契给你!” 吴四海大手一扬,几个护卫便松了手。 “魏大少爷,你早些如此,又何必受这些罪!地契呢!” “你松开我!……怎么,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吴四海不耐地挥了挥手,一旁的护卫便解开了魏重舟。 魏重舟赶忙将蘅玉的衣裳拉好,又脱了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住,扶着她在草垛上靠稳后才抠开了鞋帮子上一个细小的机关,从里面取出了地契。 吴四海挑了眉,原来魏重舟竟将地契藏在了鞋底,难怪那群饭桶找不到。 将地契确认了一遍,吴四海才心满意足:“多谢魏少爷的主意,等吴家的仓库建好了,我定会请你前来看看的。” “本少爷没兴趣!麻烦你现在放了我们!” 吴四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魏少爷,我没听错吧!我凭什么放了你?在仓库建成之前,你就好好在吴家待着吧!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女人的。” 魏重舟本是气怒不已,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是没了脾气,只无力反驳了句:“休得胡言!” 这空当,吴四海早已出了柴房,门外响起上锁的声音。 魏重舟这才回头讷讷地看向蘅玉:“你,你还好吗?” 蘅玉倔强地别过头去,不肯看魏重舟。 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子,今日这般,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魏重舟大概猜到她的想法,一时又不知如何劝解,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只嗫嚅道:“蘅玉,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蘅玉只觉心中更加酸涩难言,她只是个丫鬟,即便今日真发生了些什么,魏重舟也没必要跟她道歉。 见她久久不语,魏重舟抓了抓脑袋,半晌才道:“吴四海今日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想说的。” 蘅玉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有些疑惑的看向魏重舟:“什么?” 吴四海最后一句话?他说了什么?猛然想起,一向清冷的蘅玉也红了脸。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魏重舟时不时悄悄看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心下便窃喜起来。 魏重舟忽然想起魏思远和白萱华来,有些明白了那个他一直思考的问题的答案。 原来,只要相互喜欢,差距再大的两个人都能走到一起。 魏重舟忽然有了勇气。 “蘅玉,我喜欢你好久了。” “今日我看了你的身体,我会负责的。” “你嫁给我吧!”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冷吗?” “我抱着你吧!” …… 蘅玉想,魏伊人说得没错,魏重舟果然是个脸皮极厚的。 第九十二章 巷中秘事,吴家之乱 魏府这几日没了魏重舟的身影,似乎冷清了不少。 魏重舟在的时候,魏思远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个甩手掌柜,每日只需思考如何将白萱华哄得高高兴兴的。 可魏重舟去了大溪镇,魏思远便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吃饭睡觉才在府中,其余时候不是在铺子,便是在去铺子的路上。 东方商号下有多少铺子?魏思远大概也记不清了,虽然不必每家铺子都去,但近了年关,总是要忙碌些。 魏思远方从府中辞了白萱华出来,为了赶时间,便绕进了一条无人的巷道。 行至半途,魏思远却忽然停了下来:“何事?” 他的声音少了往日的儒雅,带着明显的冷淡。 倘若这会儿有人进来,便会发现,此时巷道里除了魏思远并无旁人。 魏思远脚边的泥土中画着一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图案,即便有人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哪家孩子玩耍时乱画的。 他身旁一扇不甚起眼的木门,隐隐有人影闪动。 门并未打开,从里面传出一道肃杀冰冷的声音:“吴四海把少爷抓起来了!” 魏思远面上半分未动:“蘅玉呢?” “中了迷魂软筋散!” 静了一瞬,魏思远才道:“可伤着了?” “未伤到筋骨!” 那就是受过伤了! 魏思远的眸子泛上一层冰冷:“吴四海怎么动的手就给我怎么还回去!” “是!” 门边的人影却并未离去:“吴四海为了逼少爷交出地契,扯破了蘅玉的衣裳,以她的清白相要挟。还有,吴宝俊对蘅玉甚是垂涎。” 似乎是硬着头皮说完了这番话,门里的人影显然松了口气。 魏思远此刻才真正动了怒,蘅玉对整个魏家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吴四海动了哪只手,便给我砍了那只手!他既然喜欢扒衣裳,便将他扒光了丢到大街上去。” “是!”门里边的声音隐含了一丝丝兴奋。 “吴宝俊既然好女色,便把他扔到青楼里,若是在少爷回来前,他下了床,后果你是知道的。” “属下明白!” 魏思远这才提了步子往外走去,巷道里又归于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人的错觉。 —————————————— 雾瘴林,魏伊人与顾千帆正看着加入最新训练的青阳卫。 前几日一个个还意气风发,拍着胸脯不放在眼里,这会儿在凤池惨无人道的鞭笞之下,哭爹骂娘,好不狼狈。 凤池对于眼前的状况满意地无以复加,他眸子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顾锦源与徐青泽到底年纪太小,无论是体力还是动作都跟不上,但两个孩子眼中却坚毅无比,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一众青阳卫并不清楚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只知道是凤池将他们带进来的,只以为又是在路边捡来的野孩子。 两个孩子都能咬牙坚持,其他人自不必说。 魏伊人倒是无比满意:“他们比我想象得要好,嘴上不饶人,却没有一个放弃的。” 顾千帆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些苦只是身体上的,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魏伊人听凤池说过,选进青阳卫的人,大都是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他们比正常人更能吃苦,承受能力和接受能力也更强。 收回目光,便听得空中一阵细微的声音响起。 魏伊人抬眸望去:“是玉儿回来了!” 玉儿,便是那只玉峰鸟后。其他的鸟儿被魏伊人调教一番后,已经开始了情报传送的任务。 独独鸟后死皮赖脸地赖在魏伊人身上,不肯去别处。 跟着魏伊人回了永宁别苑,倒是很快得到了青玉的喜爱。当时青玉便说:“我们都是跟着夫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你既然没有名字,那就叫玉儿吧!” 魏伊人一脸无所谓,那鸟儿却是极其嫌弃,却又碍于青玉的淫威,以及一大堆美食的诱惑,玉儿这个名字便成功与它绑在了一起。 后头魏伊人便让玉儿去找魏重舟了。 眼下便是带了消息回来了,玉儿落在魏伊人掌心,啾啾叫了几声,魏伊人不由面色一变:“顾千帆,大哥他们出事了!” “凤池!快去把疾风牵来!”顾千帆当机立断。 疾风,是一匹乌骓马,可日行千里,顾千帆每次上战场,都少不了它。 魏伊人与顾千帆骑着疾风,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大溪镇。 二人径直往吴府而去,还未走近,便见得吴府门前围了一堆人,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 只听得人群中指指点点地说着不要脸,衣裳都不穿之类的话。 魏伊人心头一紧,急急扒开了人群往里走去。 顾千帆个子极高,在人群外早看清了里面的情形,眸色暗沉,一把将魏伊人拉了回来。 “不是大哥!里头污秽,脏了眼睛。” 此时,魏伊人听着那些指指点点,也大概清楚了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可是大哥和蘅玉……” 顾千帆拉了魏伊人绕过人群进了吴府。 魏伊人这才发现,整个吴府,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与门外的“热闹”相比,简直静得可怕。 将吴府寻了一遍,都未见着魏重舟与蘅玉的身影。 “他们会在哪儿?”魏伊人的声音有些焦急。 “莫急,不是还有它吗?”顾千帆抬头望了一眼半空中飞来飞去的玉儿。 跟着玉儿一路行至南嘉楼,魏伊人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放了下去。 到得楼内最好的房间门口,魏伊人便听得里面低低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却能辨出是魏重舟的声音。 “大哥!”魏伊人推门而入。 “妹妹!你怎么来了?” 魏重舟一身狼狈,发丝凌乱,脸上东一片西一片的乌青痕迹触目惊心。 魏伊人只觉喉头涌上一阵酸涩,她疾步上前:“大哥,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进了里面,魏伊人才瞧见蘅玉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身上的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一道清晰可见的巴掌印肿得老高。 魏伊人的心又提了起来,眸中情绪复杂难言,见着顾千帆进来,才扯了被子盖在蘅玉身上。 “大哥,蘅玉她……”魏伊人艰难问道。 魏重舟眼底划过狠厉和心疼,却又摇了摇头:“李用去请大夫去了,妹妹你来得正好,先帮她打理下换身衣裳再说。” 魏伊人沉着脸应了:“你们出去吧!” 听得关门声响起,魏伊人才端了盆热水,坐到床边,揭开被子,这才看清蘅玉的脖子上还有好几个不大明显的青青紫紫的痕迹。 这分明是那种痕迹! 魏伊人握紧了手心,眸色暗沉,缓缓解开了蘅玉破烂的衣裳,挤了帕子来细细擦拭着。 第九十三章 柳暗花明,大荒之月 屋外,魏重舟阴沉着脸缄默无言。 顾千帆负手而立:“去洗洗换身衣裳,再把你脸上处理一下,丧着脸给谁看?” 魏重舟不动。 “等蘅玉醒了,你要愿意这样见她,你就待着吧!” “小二!抬桶热水来!”魏重舟甩了袖子便进了旁边的房间。 顾千帆挑了挑眉,这才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听得渐近的脚步声,他立即向门前走去。 此时,转角的楼梯,李用领着大夫向这边走来,正瞧见魏伊人从房中出来,心头不由存了疑惑。 他疾步走近,向着魏伊人与顾千帆执了拱手礼:“在下是南嘉楼的掌柜,这房间是我家少东家的,不知二位是?” 魏伊人微微欠了身,脸上带了淡笑:“原来你便是李掌柜,大哥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人才,将南嘉楼打理得不错。” 这话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然眼前的是大小姐,那她身边这位想来便是顾将军无疑了。 李用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小姐和姑爷到了。”说着又赔了礼。 魏伊人听魏重舟说起过李用,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可眼下她却是无暇与李用多加客套。 “李掌柜不必多礼,既然大夫到了,便随我进来吧!” 顾千帆与李用却是很自觉地没有进去,虽说已换了衣裳,但到底是女子,多有不便。 这边魏重舟却是换了身衣裳出来。忽略掉他脸上的伤,瞧着倒是要比先前要精神许多。 他见着李用站在门外,心知大夫已经到了。 向着顾千帆与李用略略点头后,魏重舟径直走到门前,伸了手想要推门而进,却不知为何,那手便堪堪停在门边,继而又慢慢收回,只是站在门边候着。 片刻,他又看向李用:“吴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想到吴家,李用显得极为痛快:“吴四海被人扒了精光丢到门前,看见的人不少,听说这会儿已经发疯了。他的妻妾奴仆却不知为什么全都跑光了,一个不剩。” “吴宝俊呢?”提到吴宝俊,魏重舟便有些咬牙切齿。 李用摇了摇头:“这倒是不知,都说未见着他。” 显然这个答案叫魏重舟气怒不已,他一拳砸在门框上:“小王八蛋!让我逮着他非阉了他不可!” 李用浑身一紧,咽了咽口水,便借着有事,匆匆下了楼。 这空当,魏伊人正送了大夫出来,魏重舟几乎是冲了过去:“大夫,她怎么样?” 那大夫也是上了年纪的,险些没站稳,他稳了稳身形,才道:“没什么大碍,但是她四肢无力,显然是中了软筋散之类的药。” 魏重舟立即接道:“是迷魂软筋散!大夫,你可会解?” 老大夫摇了摇头:“这药比普通的软筋散药效强了数倍,解药倒也不是不知,只是所需的药材太过珍贵,大溪镇却是没有的。” 只要不是没有解药,便能稍稍放心了,魏重舟松了口气:“大夫,你只管把方子给我,药的事我来想办法。” 老大夫却是叹了口气:“公子,现在已经不是药的问题了,是来不及了,这种药太伤身,再耽搁一会儿,即便寻来了药,那姑娘一辈子就形同废人了。” 魏重舟一个踉跄,若不是顾千帆扶了他一把,他险些摔倒在地。 魏伊人握紧了手心,即便现在去请苏老也来不及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大夫摇了摇头,便告辞离开了,正走到楼梯口,李用便着急忙慌地跑了上来。 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几个纸包,因太过着急都有些跌跌撞撞的,他眼里带着兴奋的光芒:“药!药来了!” 后头的老大夫听到这话,又折了回来。 魏重舟一把扯过药包来,凑到鼻尖闻了闻,又赶紧递给大夫:“大夫,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些药?” 老大夫打开药包,细细扒拉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些。” “李用,快快快,快去熬药。”魏重舟郑重地把药交到李用手里,“你亲自盯着,不要出了差错。” “是!”李用也知其中利害,拿了药包便飞快地下楼去了。 魏重舟提着的一口气才放了下来,这一松懈,身上倒是软了力,瘫坐在地上。 心头放松下来,魏伊人脑中也清晰了不少,扶了魏重舟往房间里去,倒了杯热茶递给魏重舟:“大哥,吴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魏重舟饮下杯中茶水,朝床边望了一眼,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吴四海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们买地是为了建仓库,便将我们绑了回来,又抢走了地契。这便算了,没了地契,还能想别的法子,偏偏吴宝俊那王八蛋!” 说到这里,魏重舟又一拳砸在桌上:“让我找到他非废了他不可!” 魏伊人眸色一深,脑海里浮现出蘅玉脖子上的痕迹:“我替蘅玉换衣裳的时候,检查过了,她无事。吴家到底生了什么变故?” 魏重舟依旧冷着一张脸,想起当时的情景,还后怕得很。 吴家人多势众,吴宝俊要对蘅玉用强,他拼了性命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无法阻拦。 眼见着事情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吴家顿时乱作了一团。 “当时来了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来历,身上杀气凛然,凶神恶煞,不似普通人。除了那几个对我们动手的被带走了,吴家其他人全都跑了,却又单独留下了吴四海与吴宝俊。吴四海是个什么情形,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吴宝俊被带去了哪里。” 魏伊人心中说不出来的古怪:“那他们没对你们怎么样?” 魏重舟疑惑地摇了摇头:“说来也怪,他们对我和蘅玉倒是恭敬得很,便是他们将我们送回来的。否则,我们哪能这么快便回来。” “这么一说,怎么像是专程救你们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竟来得如此之快?” 魏伊人拧了眉,此次对方救了他们,却仍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又是什么来历。 隐族还在背后虎视眈眈,现在又冒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 魏重舟回忆着那群人的模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总觉得他们不像是普通人,身上的气息,像极了……杀手!对,就是杀手!” 终于想出合适的身份,魏重舟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杀手?魏伊人不由看向顾千帆:“你可有什么头绪?” 顾千帆转动着手中茶杯,一脸兴味:“杀手?进了吴家却一个人都没杀,有趣!倒是有些像荒月楼的行事作风。” “荒月楼?”魏伊人与魏重舟满目疑惑,看向顾千帆。 “荒月楼是个极为低调的组织,里头都是些亡命之徒。但他们行事又极有原则,不滥杀无辜,不取不义之财,又从不留名,是以知道的人极少。” 尽管听起来不像是邪魔歪道,但魏伊人可不认为他们会随随便便地出手,要么荒月楼与吴家有仇,要么荒月楼与魏家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魏重舟也是一头雾水:“这荒月楼的主人是谁?” 顾千帆淡淡道:“不知!” 一时无言,魏伊人看着窗前徘徊的玉儿,便吩咐了伙计去吴家取吴宝俊的衣物。 “玉儿,跟着伙计去吴家,别让人发现了,伙计会取些衣物,你记住那个味道,找到衣物的主人。” 只听见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窗前便再无动静。 第九十四章 荒月楼主,宝俊之死 魏思远从瑞云斋里出来,看了眼手中的朱红食盒,里头是白萱华最爱的枣泥桂花糕和桃酥。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钻入鼻尖,似乎还带了热气,叫人心中生出暖意来,魏思远脸上扬起温柔儒雅的笑意。 行至街角,便见得路边一堵墙上歪歪扭扭画了一轮弯月。 魏思远若无其事转进旁边一条无人的巷道,进得深处,才停了下来。 “楼主!属下自作主张把吴宝俊带回来了。”巷道里陡然出现一个男子。 魏思远没有说话,等着男子的解释。 “属下到吴家时,吴宝俊正对蘅玉姑娘欲行不轨,少爷和蘅玉姑娘都受了伤,若我们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欲行不轨?”魏思远一字一句吐出,眸子里似乎酝酿了一场极大的风暴,“很好!满月,带路!”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一丝微弱的烛火摇曳着。 吴宝俊缩在墙角不敢动弹,他的面前站了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只要他敢动分毫,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黑暗中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随后,房间变得明亮起来。 吴宝俊下意识抬了手遮住双眼。 “楼主!”那两个汉子恭敬无比道。 魏思远负手而立,停在门边,冷着双眼看着角落里的人。 吴宝俊适应了亮光,缓缓抬起头看向门边,遇上魏思远的目光,他只觉骨子里透出冰凉来,不由更加瑟缩起来。 魏思远看着吴宝俊眼底的乌青,眸子里闪过厌恶之色:“他身上哪些地方碰了蘅玉,先给我剁了!” 满月看吴宝俊的眼神仿佛看死人一般,手中短刀寒气逼人,吴宝俊不由惊恐大叫起来。 满屋只有充满了恐惧的叫声,在黑夜里无比清晰。 魏思远皱了眉:“太吵了!” 满月手起刀落,吴宝俊满嘴是血,屋中便只剩下一片凄厉的呜咽之声。 魏思远一向不喜见血,这会儿已转了身往外走去:“没死的话,撒上蜂蜜丢到乱葬岗去。” 出了房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魏思远瞥向手中的朱红食盒,眼里涌上嫌恶,松了手,食盒顺势掉落,精致的糕点散落一地,香气四溢。 魏思远看都没看一眼,伸手拍去身上的脏污之气,才提了步子往魏府而去。 而大溪镇那头,蘅玉已醒转过来,身上力气还未完全恢复,便提了剑要去杀吴宝俊。 魏重舟一把夺了剑,连拖带抱将她带回了房间。 “你身子还未好,去什么去!再说你知道吴宝俊在哪里吗?” 魏伊人瞅着魏重舟的一系列动作,蘅玉却未有半分生气,目光狐疑,在二人之间流转了一会儿,心下了然,便拉着顾千帆出了房间,还很是贴心地将门关好了。 还未走远,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响动,像是谁撞到了桌椅上,紧接着便是杯盏落地的清脆声。 蘅玉恼怒的声音传来:“出去!” 魏伊人不由转身看去,这二人莫非还打起来了?不应该吧!且不说魏重舟打不打得过蘅玉,他也不会与蘅玉动手。 片刻,魏重舟正狼狈地出了房间,还一边与蘅玉赔着笑脸,活像被妻子赶出家门的受气丈夫。 待他拉上了门,转过身来,魏伊人才瞧见魏重舟满脸红云,带着傻笑,极是可疑。 “大哥,你这是?” 魏重舟这才注意到,自家妹妹和妹夫还在,脸上红云又扩散到了耳根:“没什么,没什么。” 他说着飞快下了楼与小二吩咐着什么。 魏伊人挑了眉,心里想着多半是自家大哥占了便宜被轰出来了。 说不定过段时间,魏府又有喜事要办了。 早前因着蘅玉未醒,几人无暇用饭。这会儿醒了又是一阵搅扰,是以今日的晚饭来得有些迟。 饭桌上,魏重舟时不时地瞄一眼蘅玉,见着顾千帆为魏伊人盛汤夹菜,便也依样画葫芦给蘅玉来一份。 魏伊人看着蘅玉碗中堆得小山高的菜,不由摇了摇头,真是个榆木脑袋,就没一样是蘅玉爱吃的。 “大哥,蘅玉不爱吃辣!” 魏重舟夹着麻辣肉片的筷子堪堪停在半空中,默了一瞬,他索性一筷子放在蘅玉碗中,然后连着碗端到了自己面前。 又将自己还未动过的饭碗放到了蘅玉面前。 这动作倒是一气呵成,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埋了头刨了一大口菜到嘴里。 “唉!”你也不吃辣呀! 魏伊人剩下的话还未出口,魏重舟便被呛住了,满脸通红。蘅玉赶紧递了一杯水过去。 缓过气来,魏重舟竖着大拇指,无比佩服地看向魏伊人:“这些东西怎么就吃得下去?” 其余几人不由失笑。 说笑间,虚掩的窗户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循声望去,玉儿正扑棱着翅膀从缝隙中飞了进来。 魏伊人便伸了手接住它。 魏重舟一阵新奇:“妹妹,这鸟儿怎么如此听话。”说着便伸了手向玉儿摸去。 魏伊人一把拍掉他的手:“玉儿很凶的,当心它啄你。” 看着那鸟儿充满挑衅的眼神,魏重舟越发觉得新奇:“妹妹,你哪儿来这么个宝贝?” “新收的宠物。”魏伊人捋着玉儿的羽毛,“玉儿乖,告诉我,吴宝俊在哪里?” 魏重舟觉得魏伊人一定是疯了,他指着玉儿质疑道:“这么个小东西会知道吴宝俊在哪里?嘶!” 魏重舟吃痛,反射性地收回手,那食指正汨汨地往外冒着血,玉儿这一嘴可是下了狠手。 而始作俑者却在魏伊人掌心撒着欢儿,似乎是在嘲笑魏重舟的无知。 魏重舟这下倒是信了,这的确是只无比凶悍的鸟儿。 魏伊人故作生气:“玉儿,你怎么不听话!以后不许随便伤人,听到了吗?” 掌中鸟儿垂着头,像极了犯错的孩子,无辜地望了魏重舟一眼,又跳到他手上,用细长的鸟喙擦了擦伤口,才回了魏伊人掌心。 魏重舟看着自己的手指奇迹般地愈合,不由揉了揉眼睛,又将手指递到蘅玉面前:“蘅玉,你看看,是不是好了?” 蘅玉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他,没有外人的时候,这家伙脑子里大概缺根筋。 魏伊人这才重新问玉儿:“吴宝俊在哪里?” 玉儿“啾啾”叫了几声。 魏伊人的脸上出现了变化,似是觉得在预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 对于魏伊人具有的非凡才能,魏重舟早就见怪不怪了,只问道:“它到底说什么呀?” “吴宝俊死了!” 第九十五章 荒山野岭,埋骨之地 翌日,一行人便驾了马车跟着玉儿找吴宝俊去了。 魏伊人说,只有死人最不会骗人,即便吴宝俊已死,也一定能告诉他们不少有用的东西。 魏重舟觉得怪瘆人的,一路拉着蘅玉扯东扯西。 顾千帆在其他人面前向来是少言寡语的,便只揽着魏伊人闭目养神。除了偶尔问问魏伊人是否有不适之外,便再无多话。 魏重舟在大溪镇的事并未处理完,但与追妻大事相比,便也不值一提了。 他一大早便起了,将建仓库的一应章程和文书一并交给了李用。 因着吴家生变,找不到主事之人,维扬码头便被官府暂时接管,而吴家名下的所有产业也尽数没入官库。 当时从吴家出来得匆忙,根本无暇顾及地契之事。魏重舟只以为建仓库之事要另作打算,在准备就寝时却在枕头上发现了那张地契。 想来又是荒月楼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送来的。 几人对荒月楼的好奇越发强烈起来,纵观下来,荒月楼似乎与他们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似友非敌。 于是,找到吴宝俊的所在,更显迫切。 马车不疾不徐行了半日,最后在一处荒山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之中,只觉周遭四寂,陡然传来的寒鸦啼叫,在寂静山岭中更添诡异。 下得马车,环顾四周,顾千帆便得出了结论:“这是定安城西面的一座荒山,这里有座乱葬岗。” 此话一出,魏重舟只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着是在山上,即便此时已是正午,四处依旧缭绕着一层淡淡的雾,映着前头没了路的高大丛林,显出一股阴森来。 比这更可怕的林子,顾千帆都待过无数个日夜,他只握紧了掌心魏伊人的手:“走吧!”便向着前头走去。 魏重舟死死拉着蘅玉的胳膊不肯松手,只是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可叫人看不出半分害怕来。 蘅玉无奈看了眼胳膊上如藤蔓缠绕的蹄子,怕真的有什么危险,便也由着他了。 只是心里对魏重舟的厚脸皮又上升了一个认知度。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腐朽之气,阴暗潮湿,令人作呕。 越发走近,那股刺鼻的味道越发强烈,四周一片阴森可怖,并隐隐听得有细微的响动。 魏重舟不知何时已松了蘅玉的胳膊,拉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魏重舟没看到,蘅玉嘴角浮出一抹微笑,一闪而逝。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前头不知什么东西四散奔逃开来,体型不大,鸟兽皆有,原来只是食腐食的动物。 虚惊一场,魏重舟不由松了口气。 突然的响动,叫几人停了脚步,两个男人不由自主地将女子护在身后。不同的是,顾千帆面上并无警惕之心,显然只是担心那些东西伤了魏伊人。 前方迷雾散开来,四处坟头林立,经年的雨水冲刷开薄薄的土层,露出了腐烂的棺材和草席,白骨森森,腐肉丛丛。泥土里的虫子不停蠕动,泛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而不远处,玉儿在一颗高大的枯树下不断徘徊,发出几声鸣叫将几人唤了过来。 树根之下,赫然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衣裳破财不堪,整个身子几乎全部露在外面。 上面爬满了虫蚁,最为骇人的是那双眼还睁着,依稀还见得里面充满了惊恐。 一旁,随意丢弃着两截手臂。可见他死前定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魏重舟与蘅玉到底是没见过这等惨状的,当下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移开了眼,再不敢看去。 魏伊人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围着尸体仔仔细细转了一圈,正欲蹲下身去查看,却被顾千帆一把拉开了。 “退后,我来!” 他接过魏伊人手中的帕子缠在手上,又随手折了一截树枝,蹲下身去用树枝扒开了虫蚁,血红粘腻的伤口便露了出来。 “切口整齐,一刀断臂,下手之人是个内家高手。伤口处还抹了蜂蜜。” “老天!这也太……”魏重舟看着那遍布尸身的虫蚁,不由头皮发麻,“杀了就算了,还抹蜂蜜,真够折磨人的。” 见得尸身上下腹处一片血迹,顾千帆眸色一眯,侧了身挡住魏伊人的视线,扒开残破的衣裳,便见得那处已是血肉模糊,一片空洞。 “吴宝俊被阉了!”顾千帆淡淡的声音传来。 魏重舟昨日还说着要阉了吴宝俊,此刻真正摆在眼前了,竟觉出几分残忍来。他望着那空洞的地方说不出话来,见着蘅玉也望了过去,才反应过来,一把捂了她的眼睛。 “你别看!” “这真是吴宝俊?”蘅玉心头有些复杂。 “是!”魏伊人淡淡答道,“可是觉得于心不忍了?” 蘅玉摇了摇头:“他祸害了多少无辜女子,他死有余辜。” 魏伊人拍了拍她的肩头:“蘅玉,这只是个开始!” “失血过多而死!”顾千帆低沉的声音传来,“荒月楼即便杀人,也是干脆利落,极少这般狠辣,此次倒是前所未有!” 魏伊人淡淡扫了一眼尸身上的虫蚁,失血过多,便意味着吴宝俊死前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虫子噬咬血肉的痛苦。 这样的死法,的确是有些凄惨了。 魏伊人对荒月楼的主人越发好奇起来。 “还有什么发现吗?”魏伊人迫切想知道关于荒月楼的哪怕一点线索。 “舌头被割了,身上除了衣裳,什么都没有,荒月楼做事很干净。” 魏伊人微叹了口气,除了知道吴宝俊怎么死的,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顾千帆这才起了身解了帕子随手一捏,一张上好的丝绢便化为齑粉,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 “回头送新的给你。” “回吧!这地方待久了不舒服。” 这话一出,魏重舟立即拉了蘅玉头也不回地往马车那边走去,这破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魏伊人却是再看了一眼吴宝俊,喃喃道:“死无全尸算是还了这辈子的罪孽,来世做个好人吧!” 话一落,便吹来一阵冷风,雾气似乎又淡了些。 马车向着山下驶去,似乎比来时快了许多。 山路盘旋,远远见着定安城的轮廓,叫人心生向往。 第九十六章 求亲套路,别苑之伤 永宁别苑的大门前,唐伯背着手走来走去,时不时往街上望两眼。 门前的汉子都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每日唐伯都会来这里转悠几圈,看看顾千帆与魏伊人回来了没,却苦了他们这群看门的,无他,眼晕! 几人哭丧着脸,又不敢明言,生怕得罪了这尊大佛,被罚去刷恭桶。 唐伯一眼扫向几人:“瞅瞅你们这张脸,要是夫人回来看见了多影响心情,都给我笑起来!” 长相粗糙的大老爷们儿便苦哈哈地笑着,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唐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是笑吗?比哭还难看!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是不是要去刷几天恭桶才知道怎么笑?” 大汉们立马闭了嘴,却见得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顾千帆跳下马车便去扶魏伊人,魏伊人抬眼望去,只觉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几个莽汉今日笑得格外灿烂。 唐伯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夫人可累着了?”自动忽视了一旁的顾千帆,“咦?魏少爷也来了,快请进!” “这两日我们不在,辛苦你了唐伯。”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应当的。” 到得门前,几个大汉便齐齐喊了一声:“将军好!夫人好!” 声音之洪亮,直教魏伊人耳膜都有些生疼。 顾千帆凉凉扫去,几个汉子便悻悻低了头。 魏重舟揉了揉耳朵,将军府的人,莫非是与唐伯待久了,脑子都有些毛病了? 唐伯全然不知魏重舟心中腹诽,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嗓门儿大是吧!给我轮流刷一月恭桶,边刷边喊我爱刷恭桶!” 方走进去的几人不由脚步一顿,唐伯真乃神人也! 门前几人面面相觑,本以为看到救星了,没想到激动过头,乐极生悲了。 见得顾千帆走出老远,险些看不见身影了,唐伯才甩了袖子赶紧追了上去:“少爷,你等等我!我还有事没说呢!” 魏重舟巴巴地跟在蘅玉身后,魏伊人脚步一顿,深深地看着他:“大哥,你还不回府?” “妹妹,你看我这模样,现在回去,不是平白让爹娘担心吗?”魏重舟指了指脸上还未消下去的乌青痕迹。 那满脸的伤,加上他的表情,竟有些滑稽。 魏伊人无奈:“你这伤没个十天半月消不了,难不成你要在这儿待十天半月?” 那也没什么不可以!魏重舟却是没说出来,他倒是想,就是有些于理不合。 魏伊人瞥了眼蘅玉,心知魏重舟是为了她,便将魏重舟拉到一旁,低声道:“大哥,你与蘅玉现在到底如何了?” “什么怎么样?”魏重舟面上一片尴尬之色,哪有妹妹来过问大哥这些事的。 魏伊人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果真喜欢蘅玉?不介意她的身份?” 闻言,魏重舟急了:“她的身份怎么了?妹妹你也有门第之见吗?今日我便说了,我喜欢蘅玉,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娶她过门儿。” 这番话却是叫所有人都听见了,堪堪走近的唐伯不由停了脚步。 唉!好像这时候过去有些不合适啊!算了,反正也不是很急,先看看热闹再说。 蘅玉一脸复杂地望向魏重舟,想起在大溪镇他拼命护着自己的情形,听到他说要娶她,似乎心中还有一丝欣喜,只是…… 魏伊人见她如此模样,心下了然,蘅玉对魏重舟也不是全无感觉,只怕还有些顾虑,可不能将她逼急了,此事还得大哥自己多费些心思。 “大哥!”魏伊人递了眼色过去,魏重舟这才敛眉走到蘅玉身旁,咬了咬唇,才道:“蘅玉,你喜欢我妹妹吗?” 蘅玉有些莫名,不知魏重舟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墨玉吗?” 蘅玉又点头。 “那你喜欢青玉吗?” 蘅玉再次点头。 魏重舟几个问题问得又快又急,几乎是蘅玉点头的瞬间便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喜欢我吗?”魏重舟又问。 蘅玉又习惯地点了头。 不待蘅玉反应过来,魏重舟紧接着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蘅玉几乎下意识地点了头,却又同时反应过来上了魏重舟的当。 她又气又恼:“你骗我!” “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想娶你,刚才是你自己答应我的,他们都听到了,要算数的!”魏重舟死皮赖脸地说着。 唐伯颠颠儿地上前,笑眯眯道:“对对对!我们都听到了。” 人老了,看着小年轻打情骂俏,总是不自觉地便咧开嘴笑出来。 魏伊人笑着不插话,但显而易见,她是支持魏重舟的。 蘅玉瞪了魏重舟一眼,便转身进了内院。 “唉!蘅玉!”魏重舟不好跟上去,便回头一脸无辜地看着魏伊人,“妹妹,蘅玉这是啥意思啊?” “给人下套的时候挺聪明,这会儿脑子怎么不灵光了?”说着摇了摇头,便也提了脚步往内院而去。 魏重舟一把拉住身旁走过的顾千帆:“啥意思啊她们?” 顾千帆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抽回了手:“榆木脑袋!” 说完便不再理他,直追魏伊人而去。 魏重舟气得跳脚:“真是对黑心夫妻!” 唐伯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上前拍了拍魏重舟:“傻小子,人家姑娘又没拒绝你,回去准备提亲吧!” 魏重舟眼睛一亮:“对呀!多谢唐伯,你总算脑子好使了一回。我先走了,回见!” 唐伯不由有些凌乱,啥叫脑子好使了一回?他的脑子有问题吗? 真想把这小子抓回来刷一个月的恭桶,看在他是自家少爷的大舅子的份儿上,勉为其难地放他一马吧! 唐伯无语望天,叹了口气:“我真是不容易呀我!闹了半天,正事也未说,一点都不体谅老人家,又要走好远呀!” 永宁别苑本是座皇家园林,占地之广可想而见,到现在魏伊人都未真真正正将府里走完过,若是一个人走远了,甚至会迷路。 从正门走到主院,要走上一两刻钟。顾千帆走路从来都是带风,府中一个个的又是练家子,都未发觉这个问题,却是苦了魏伊人并几个丫头不会武的。 是以,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本就觉得有些腰酸背痛,这才走了半程,魏伊人便不想走了,坐在回廊下休息。 “怎么了?”顾千帆看向她。 “走不动了!”魏伊人说得有气无力。 原来是这样!顾千帆挑了眉,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你早说,反正我体力好得很!” “呸!”魏伊人嗔道,“唉!咱能不能把主院儿搬到梅园来?那儿要近一半,总要省些脚力。” “依你!” 看着二人走远,唐伯才从转角出冒出头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喃喃道:“好好好!我得去烧柱香!不不不,还是先炖汤,炖什么汤呢?鹿鞭?牛鞭?算了算了,一样来一点好了……” 他边走边念,直叫府中一众奴仆护卫都闪得远远的,不知道管家大人又在发什么神经,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受了无妄之灾,还是躲远些好。 第九十七章 冠礼主宾,太傅余晖 傍晚时分,瞅准顾千帆去了书房,唐伯便命人送了汤过去,还不许说是他吩咐的。 小厮端着托盘,硬着头皮敲开了书房的门。 “将军,小厨房熬了汤,夫人吩咐小的给您送一碗来。” 顾千帆抬头看了一眼,魏伊人方才好像是说累了要熬汤来喝,眉眼里便带了笑意:“嗯!放着吧!” 小厮喜出望外,又不敢表露,放下汤,便退了出去。 行至回廊处,便见着唐伯在那里等着。 “怎么样?少爷喝了吗?” 小厮不明白为什么送完汤也要做贼一般,又没放老鼠药。 “小的怕将军疑心,放下便出来了。不过将军瞧着还有些高兴。” 唐伯这才心满意得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回头添了小少爷,给你记一功。” “多谢唐总管!” 小厮欠着身子退了下去,眼角余光却是瞟了一眼书房,嘴角浮起了然的笑来。 难怪唐总管不许说是他吩咐的,那汤里边儿多半是放了那种东西了,唐总管可真是不容易,还要操心这些事。 估摸着那碗汤也该喝了,唐伯这才慢慢悠悠地向着书房走去。 他敲了敲门:“少爷,是我!” “进!”里面传来淡淡的声音。 唐伯进了门,状似无意地向汤碗瞅去,见着空空如也的碗,脸上笑意又浓了几分。 “唐伯,何事?”顾千帆微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了眸继续自己的事情。 “昨日宫里来人了,请您务必进宫一趟。” 进宫?务必?顾千帆这才放下手中紫毫,抬了头看向唐伯:“可知所为何事?” “哎哟!我的少爷,您忘了,今日二十三了!” 顾千帆似有所悟:“二十三了,我倒把这事给忘了,日子定了?” 唐伯从袖中掏出一张金漆折子递给顾千帆:“正好二十六便是吉日,这不,皇上连戒宾帖都发下来了。” 顾千帆略略看了一眼,便又放到了一边:“还有两日,宫里这时候来人,莫非是让我做赞冠者?” 唐伯不由竖起了大拇指:“少爷果然聪明!” 顾千帆懒得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又问:“主宾定了何人?” “这少爷怕是想不到,便是余太傅!” 余太傅,便是显荣皇后余妙心的父亲,余晖。 这显然有些出乎顾千帆的意料,自显荣皇后病逝,余晖便已退出朝堂,不问世事,在定安城里开设了书院,安心做起了教书先生。 私底下与顾锦澄来往并不密切,余晖对这个亲外孙似乎没有多大的感情。 可没想到此次却成了顾锦澄冠礼的主宾。 天楚习俗,女子十五成年行笈礼,男子二十成年行冠礼。 冠礼之上,为冠者授冠之人称主宾,助主宾行冠礼之人,称为赞冠者。 而主宾与赞冠者皆需身份贵重之人担当,主宾更是要德高望重之人才可匹配。 扫去心头那点不可思议,顾千帆又敛了眉:“余太傅虽退隐朝堂多年,却也是有威望的,又是锦澄的外祖,想来锦澄也会高兴的。” “听说大皇子今日带着徐家小姐去拜访老先生了,出来的时候满面春风呢!” 闻言,顾千帆只笑了笑没有说话,心头却是对当年余妙心之死存了疑虑。 唐伯抬眼望了眼窗外,见着天色渐暗,眸子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他拢了拢衣领,拂好袖子:“少爷,已经不早了,近日天气变凉,夫人一个人在房中怪冷的,您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着便往外头走去,到了门口又回头望了眼那只汤碗:“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您可别折腾晚了。” 说罢连门也未关,一溜烟儿便不见了踪影。 顾千帆眸子一眯,低低道了声:“为老不尊!” 半敞的窗户里吹进阵阵冷风,烛火不断摇曳着,叫人再无心手头之事。 主院是梅兰竹菊四园中最大的兰园,里头兰花品类繁多,正值花期的寒兰、墨兰兀自盛放,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便是院子里的丫鬟奴仆忙碌着也会凑到花边闻一闻,似乎能散去不少烦恼。 魏伊人正坐在案前完善最新的训练章程。 青阳卫与乾龙军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她要根据青阳卫的自身特点,随时更改训练强度和项目。 顾千帆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她伏案写作的专注模样。 一直候在一旁的墨玉便自觉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带上,径直去了小厨房看青玉留玉从魏伊人那里学来的最新成果。 屋内,顾千帆看着魏伊人写下的最新计划,不由挑了眉:“你当真是要把青阳卫打造成一支无所不能的军队吗?” “自然!他们一定会是比乾龙军更加强大的存在。你相信我吗?”魏伊人抬起头来,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 顾千帆被她眼中光华所感染,不由自主地带了笑,点着头:“信!你说的我都信!” 他俯下身来,将头埋在魏伊人颈间:“汤不错!” “汤?”魏伊人捧起顾千帆的脸来,眼中带着淡淡的疑惑,“什么汤?” 瞧着魏伊人这反应,顾千帆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定是唐伯干的好事,他不由黑了脸。 魏伊人看着他的脸色变化,不由一阵莫名:“怎么了?” 顾千帆缓了脸色,无奈道:“唐伯,不知又炖了些什么汤,打着你的名义送来。” 不用问魏伊人便知道那是什么汤,瞧着顾千帆的脸色,魏伊人便憋不住笑出声来,连外头都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顾千帆,你可真是捡了个活宝!跟苏老有的一拼。话说当年在云阳,也没发现他是这么个性子呀!” 看着小妻子笑得开心,顾千帆心中一点子无奈也散了去,眼底染上了笑意:“那你可千万别让他俩凑到一起,否则这府里的人可要遭殃了。” “我还得去趟千机阁,你不必等我,早些用饭了便休息吧!” 感受到耳边扑来的温热气息,魏伊人微偏了头:“痒,别闹!可是云阳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不是,我总觉得显荣皇后的死有些不同寻常。她病逝后,余晖便迅速辞去太傅之职,退隐朝堂多年,甚至不与锦澄往来,此次却是答应做锦澄冠礼的主宾,这些事串联在一起,总是透着古怪。” “你是担忧背后有隐族人插手?” 顾千帆点了点头,拉着魏伊人起了身。 魏伊人却是若有所思地看向顾千帆:“今日你不必去千机阁了。” “显荣皇后死的时候,我在场!” 第九十八章 往日真相,能人轶事 顾千帆面容沉静,看向魏伊人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显荣皇后不是病逝的。” 一句话应证了顾千帆的猜想。 “她是饮鸩而亡的。” 顾千帆依旧没有说话,眉头微微拧起,显然,对于魏伊人所说的话并非无动于衷。 “那时,你留书出走,不知所踪,我整日无所事事,便到处转悠。那日,便转到了长乐宫,正见着显荣皇后一刀扎在舅母小腹处,若非舅舅来得及时,舅母必会丧命于显荣皇后之手。” 时至今日,魏伊人都还能记得当时余妙心眼中的恨意。 “你也知道舅母对舅舅的重要性,震怒之下便传了余太傅进宫,当着他的面赐了一杯鸩酒给显荣皇后。余太傅生性骄傲,却一生无子,只得了显荣皇后一个女儿,对她寄予了无限厚望,到最后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魏伊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似带了无限凄凉,听来叫人惆怅满怀。 顾千帆倒没想到当年还有这样一番纠葛。 “可显荣皇后到底是余太傅唯一的女儿,即便清楚事情原委,也难免心有所怨,所以便退隐朝堂。” 魏伊人不置可否,继续道:“后来,余太傅见着舅母对先皇后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便也彻底放下心来,怕两个孩子知道真相,心怀怨恨,走了显荣皇后的老路,才刻意疏远。” 说到这里,魏伊人认真看向顾千帆:“你觉得大皇子与锦兰知道了真相,会对舅舅舅母产生怨恨吗?” 顾千帆沉默了片刻,才悠悠开口:“难说!先皇后去世时,他们都已经记事了,对母亲自然是有印象的。这些年舅母待锦澄与锦兰一直视如己出,他们应该感觉得到。可生母的死却是舅舅下的命,又与舅母有关,即便没有怨恨,也会生出嫌隙来吧!” 魏伊人没有说话,幽幽叹了口气,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你可知舅母这些年为何只有一个锦源吗?” “在锦源之前,她有过一个孩子,却小产了。” 顾千帆面色不变:“听舅舅说过。” “那他一定没说过为什么吧!是显荣皇后推的。” 这件事虽被压了下来,知道的却还是不少,有心想知道不是什么难事。 顾千帆不过是不想将手插到宫里而已,他微眯了眸子,不知心头在想些什么。 “小产本就伤身,显荣皇后那一刀却又扎在小腹上,御医几乎下了定论,说舅母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宣判了死刑。锦源的到来是个奇迹,所以即便要生下这个孩子极有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生了下来。” 顾千帆忽然就想到了长宁长公主,他的眸子里透出一股眷恋来,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欢乐情景。 “顾千帆,如果是你,你会怨这样一个女人吗?” 顾千帆没有回答。 他到底不是顾锦澄与顾锦兰,他的母亲也不会去害别人,他无法设身处地地去想象,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做。 这世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除非你在同一时刻经历了同样的事。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顾千帆将魏伊人拥进怀中,心头渐渐被温热填满,他淡淡道:“显荣皇后是余太傅一手教出来的,曾经也是个端庄大气、通情达理的女子,舅舅对她虽然无爱,却也是极为尊重的,我不信她会无端变成一个狠毒之人。这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手在推动事情的发展,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魏伊人想起余妙心眸子里发出的骇人恨意,那般歇斯底里,不留余地,仿佛沈明湘与她有着什么不世之仇。 若只是为了争风吃醋,大可不必将自己也搭进去,这里头怕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魏伊人突然就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多在皇宫里转转。 “可惜我也只知道这些。时隔多年,也不知还不能查出来些什么。” “我还是得去趟千机阁,外头冷,你便在家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魏伊人却是拉着顾千帆不肯松手:“不行,带我去!”语气不容拒绝。 许是怕顾千帆拒绝,她又赶紧唤了青玉去备车。 顾千帆无奈看着她:“真拿你没办法,走吧!” 他牵了魏伊人往外头走去,墨玉边为她系上披风边问:“将军和夫人这时候出去,那奴婢便吩咐小厨房等你们回来了再做。” 魏伊人看了看天色,一时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便道:“不必了,怕回来晚了,你让大伙儿忙活完了便歇着吧!” “是!” 却说那头,唐伯知晓二人出了门,又是一阵捶胸顿足,后悔没在汤里头再加点儿东西。 千机阁,羡鱼依旧是一身红衣,倚在窗前看着最新的消息,却不知上头写了些什么,她竟是咯咯笑了起来。 魏伊人推开门便见着她明媚的笑容,不由勾起了嘴角:“羡鱼姑娘这是在看什么,如此开心。” 闻声看去,见着二人相携而来,羡鱼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这大晚上的,不在被窝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魏伊人却是笑着上前,从羡鱼手中接过纸张:“你快赶上唐伯了,成天碎碎念!” 说着便低头看起纸上的内容来,看着看着便也笑了起来,又将纸张递给了顾千帆。 “上回来便说看看林月瑶的近况,却是忘了。倒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翻了身,那个汲蓝定然不是王秀荷的人吧!” 羡鱼挑眉一笑:“她哪儿有那个本事,是驸马爷的人。” “哦?”魏伊人似乎来了兴趣,“林莫隐半路杀到平远伯府,竟能对林月瑶这个妹妹如此上心?” “呵!”羡鱼一声轻笑,“这位驸马爷本事可大着呢!我暗地里查探过了,他的武功可不低,警觉性也很高,可不像是林望海那个废物的儿子。可查来查去却查不出任何不妥来。” 顾千帆脸上神色不辨,语气淡淡:“林莫隐城府很深,既然看不透他到底是什么人,便密切注意着,若有不妥,立即来报。另外,通知江越那边,可以和江秉安接触了。” “是!” “再查一查十二年前到底是什么人接触过余妙心,她前后变化太大,极不寻常。” “是!……主子!”羡鱼突然有些迟疑。 这倒是不像她的作风,顾千帆与魏伊人便齐齐看向她。 “云阳那边近日动作不小,国师与云太子分庭抗礼,洪武帝甚至与云太子在朝堂上起了争执,他似乎起了废太子之意。” 顾千帆面色不变,眸子却是冷了下来。 魏伊人也蹙了眉:“废了云謇,他莫非还想扶国师上位不成!” 羡鱼沉默片刻却是突然跪在顾千帆面前:“主子!请准许羡鱼去云阳!” 顾千帆眼神如冰,覆在羡鱼身上:“羡鱼,你该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从不允许你踏足云阳。” 羡鱼却是咬着牙不肯松口,与顾千帆对峙着。 魏伊人不知这二人突然发作是为了什么,可眼下她却是不能开口的。 半晌,顾千帆终于收回目光:“到了云阳,你只能在红袖添香里待着,若是私自进云宫,我便把凤池送到云中阙身边去,我说得出做得到,你若不在乎他的性命,大可以试试!” 羡鱼一瞬的欣喜消失无踪,眸子里似在压抑着什么。 “属下遵命,主子大可放心!”她咬牙切齿道。 马车不疾不徐行驶在清冷的街道之上,顾千帆身上的冰冷还未散去。 魏伊人将手伸进他掌中:“为什么将凤池送到云中阙身边会让羡鱼如此忌惮?” “凤池的父母是云中阙下令处死的,他是罪臣之后。” 顾千帆的声音淡淡,却没有方才那般寒意逼人。 魏伊人有些吃惊:“凤池竟是云阳人?” “你手底下的人故事可真多!” 顾千帆不由失笑,可不是,唐伯,凤池,羡鱼,还有青阳卫里头的人,哪一个背后没有些辛酸往事。 第九十九章 上门提亲,子存母丧 翌日,顾千帆一早进了宫,魏伊人思量着左右无事,便吩咐一众奴仆将一应物品搬往梅园。 府中一时忙碌起来。 自从魏伊人嫁过来后,苏老也搬了过来,这些日子魏伊人也只见过他一次,后头只说有事要离府一段时间。 他何时走的,去了哪里,又是为了何事,魏伊人一概不知,也没打算过问。 魏伊人正坐在廊下看着下人们来来回回地搬着东西,墨玉候在一旁,时不时吩咐几句。 苏老从竹园出来,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看着喧嚣的来源,打了个哈欠,不满地走到魏伊人身旁:“丫头,老头刚回来躺下,便被吵醒了,这是嘛呢?” “爷爷!”蘅玉率先喊了一声。 魏伊人回头望去:“苏老?你回来了!事办好了?” 苏老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忙碌的下人:“这是?” “兰园远了些,想着今日无事,便让他们把东西都搬到梅园去。倒没想到今日府里还有比我起得还晚的。” 魏伊人瞧着苏老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累极了连梳洗都未顾得上,倒头便睡了。 想了想,她回头向着墨玉吩咐:“让他们动静都小点儿。苏老,你再回去歇息会儿吧!” 苏老却是摆了摆手:“无妨,人老了,不缺那点觉,正好我还有事找你爹,便先走了。” “不用了不用了!”却是唐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笑眯眯的,比平日里多带了几分喜气。 “亲家老爷和夫人,还有魏少爷这会儿都在前厅呢!”唐伯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暧昧地看了一眼蘅玉。 不过这一眼有些隐晦,在场的人都未注意到。 魏伊人有些狐疑:“爹娘和大哥怎么都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唐伯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自然是有事的,夫人和苏先生都去看看吧!” 魏伊人脸上带了笑,猜出了几分:“既然爹娘大哥都来了,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蘅玉,你在这里看着,别让他们打坏了东西。” 蘅玉不由觉出几分古怪来,屋内一应物品向来是青玉在管,且魏伊人对这些东西并不看重,怎么今日偏偏要把她留下? 但魏伊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道理,压下心头的疑惑,蘅玉便点头应了。 前厅的院子里摆满了东西,皆用大红绸缎扎了花球装饰着,这用意一看便知。 永宁别苑前,因着门前的汉子凶神恶煞的,过往的路人不时朝里看两眼,却不敢停留。 魏思远上将军府提亲的消息便长了翅膀般飞向定安城各个角落。 人人便好奇猜测着那个女子是谁。 将军府除了将军夫人外,并无其他女眷,而将军府中原先却是连个女婢都没有的,只有上了年纪的婆子。 这一来二去的,便也猜出便是将军夫人带来的丫鬟里的一个。 一时间,外头便传起了风言风语,一说魏家少爷恬不知耻,连妹妹身边的丫鬟都不放过;一说魏家少爷真情真性,竟要娶一个丫鬟做正妻;一说魏伊人身边的丫头使了手段爬了少爷的床,魏家不得不负责…… 且不管外头如何评说,永宁别苑中却是一派安宁。 院子里箱子已全部打开,里头金银珠宝,字画古玩,绫罗绸缎皆是上品。 魏伊人甚是满意,看来爹娘并没有因为蘅玉的身份而有所保留。 苏老看着魏重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模样,便也明白他们是冲着蘅玉来的。 只是他脸上却并未显出轻松来,反而是一片凝重。 苏老这模样倒让魏重舟心里打起了鼓,这老头不会不同吧! 魏重舟赶紧给自家老爹使了个眼色,你这老哥啥意思啊? 魏思远挑了挑眉,表示自己有办法,他轻咳了几声:“苏老,今日我们是来向你提亲的,希望你能同意把蘅玉嫁给重舟。蘅玉这丫头,我们也是看着长大的,重舟以后若是敢欺负她,我们定饶不了他。” “对啊对啊,魏家虽说不是什么世家显贵,但至少是吃穿不愁的,蘅玉嫁过来保管享福,要是重舟敢欺负蘅玉,我第一个揍他!”白萱华说得大气豪迈,还将腰间软件抽出来扬了扬,直教魏重舟摸了摸脖子。 魏重舟咽了咽口水,收起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正正经经地向着苏老行了个大礼。 “苏老,虽然我平日里没个正形,但你放心,我对蘅玉是真心的,我从小就喜欢她,我绝对不会欺负她的,我保证,一定事事让着她,她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她让我站着我绝不坐着……” “停,你别说了。”苏老挥手打断了魏重舟的话,“你突然正经起来,老夫有些不习惯。” 原本还一脸肃然的几人不由笑了起来。 苏老叹了口气,半是欣喜半是为难:“重小子,我知道你喜欢蘅玉,我也不是不想把她嫁给你,只是你们要想成亲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白萱华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大明白苏老说的不容易到底是什么意思:“苏老,只要你同意了不都好说了吗,你是不是担心蘅玉不愿意?你放心,要是她不喜欢重舟,我们也不会勉强她的,再说,蘅玉对重舟也是有些情义的。” 魏伊人拉了白萱华的手:“娘,苏老不是这个意思。” 白萱华有些茫然:“那是什么意思啊?苏老,您倒是说明白呀!” 魏思远瞅着自家妻子着急上火的模样,不由好笑:“不急,先坐吧!” 魏伊人便吩咐几个丫头都下去了,厅内便只剩下魏家四口和苏老。 “苏老是担心外头说闲话,委屈了两个孩子吧!”魏思远笑着开口。 苏老却是一声冷哼:“哼!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蘅玉若要出嫁自会有个体面的身份,她会风风光光的出嫁,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其他人还未想明白苏老说的体面的身份是什么,正想询问,魏重舟却是跳了起来:“苏老头,你答应把蘅玉嫁给我了?” 他说着一把抱住苏老,激动得像个孩子。 苏老十分嫌弃地推开他:“混小子!离我远点儿!” “那苏老是在担忧什么?”魏伊人问道。 闻言,苏老却是面露痛苦之色,周身散发出一种难言的悲伤。 “苏氏族人受锁魂咒的束缚,苏氏一族的女子一旦与外族男子通婚,一旦下一代降生,子存母丧!” 最后四个字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打在其余几人心头,叫人不知如何反应。 厅内的凝重之色渐渐弥漫开来,一时寂静无言。 寂静之中,苏老又缓缓道:“所以,就算蘅玉喜欢你,我也不能把她嫁给外族人。” 魏重舟却是笑了,笑得轻松愉悦。 “苏老头,蘅玉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也太小看我魏重舟了,不就这么点儿事儿吗!我喜欢蘅玉,我要娶她,既然孩子要她的性命来换,孩子不要又何妨!” 此话一出,魏思远和白萱华皆是一脸震惊。 魏重舟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们最清楚,他既然说出了这话,便不会存着再找其他女人的心思。 这岂不是要断了香火! 白萱华伸了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蹙着眉望向魏思远。 魏思远摇了摇头,似乎想通了般,脸上又浮出一抹笑来:“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也该看淡了,这是重舟自己的事,便让他自己解决吧!” 白萱华看了魏重舟一眼,这才无奈点了点头。 厅内几人便齐齐看向苏老,等着他的决定。 “苏老?”魏思远开口问道。 魏重舟直直跪在苏老面前,以手起誓:“我重舟在此立誓,会一辈子对蘅玉好,事事以她为先,不叫她受半分委屈,锁魂咒不解,便不要子嗣。若有违此誓,必遭五雷轰顶!” 苏老拧着眉看了他半晌,才将他扶了起来:“罢了罢了,这就是蘅玉的命吧!” 魏重舟高兴了,魏思远与白萱华却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复杂。 魏伊人始终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手心紧握,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章 石谷谷主,苏氏未恒 十月二十六,皇子顾锦澄之冠礼于太庙举行,文武百官需立于殿前观礼。 因着是皇子冠礼,礼节上比普通世家又繁琐了许多。 魏伊人却是没有去的。 在这样的场合下,女子是不能入太庙的,即便是身为顾锦澄嫡母的沈明湘,在见母之时也只能立于北面等候,见礼之后立即便要离去的。 百官进入太庙,三揖三让,升阶升堂,然后才是最重要的三加冠、三易服、三祝辞。 太庙之中,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宫外却是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南嘉楼今日的客人不知为何比平日里多了许多,苏老昨日便定了雅间,说是要宴请魏府众人,感谢他们多年的照顾。 一行人方走进南嘉楼的大厅,掌柜便迎了上去,招呼几人往雅间而去。 蘅玉与魏重舟走在后头,不知魏重舟与她说了什么,一向清冷的蘅玉竟也脸红了起来。 二人如此模样,加上前日的传言,不少食客便小声议论起来。 “那不是魏家大少爷吗!” “听说他与自家妹妹身边的丫鬟定了亲,是不是就是他身边的那个?” “不会吧!好歹也是东方少东家,怎么就看上了一个丫鬟?” “说不定那丫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话说得隐晦,一同说话的几人却是都明白了其中深意,皆轻佻地向蘅玉看去,眼里尽露下流之色。 “就算再如何不同,也不用娶一个丫鬟吧,真会伺候人,收了当个通房姨娘的不就行了。” “嗨!谁知道呢!不过是个商人的儿子,没准儿就好这口呢!” “我看哪说不定是肚子里有货了!” 这话一出,周遭听到的人便都有意无意地往蘅玉小腹处看去。 那目光活像是在看小摊儿上的白菜,揣测着里头是否完好无损,充满了审视和嫌弃。 说话的声音大高,却刚好能叫人听见。 满厅的人齐刷刷看过来,魏伊人冷了眉目,扫视着众人,不待她有其他的反应,魏重舟已然冲了出去,一脚踢翻了方才说得最起劲的那几人的桌子。 紧接着又是一拳打了过去,离他最近的那名男子便遭了殃,他恶狠狠地瞪着那群人:“内心肮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来人哪!把他们给我丢出去,南嘉楼不准他们再来!” “魏重舟,你敢!”被魏重舟打倒在地的男子爬了起来。 “刘竞,别以为你舅舅是京兆衙门的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动手!” 伙计们一涌而上,很快便将几人丢出了南嘉楼。 那叫刘竞的男子气急败坏:“魏重舟,你敢对我动手,你给我等着!你死定了。” 说着便恨恨而去,显然是去找他口中的帮手去了。 白萱华与蘅玉正欲出手,却被苏老挥手阻止了:“不过是几个喽啰,等他们叫来了人再一起收拾吧!” 说着他又淡淡扫了一圈儿厅内看热闹的众人。 “正好今日一并解决了这些闲言碎语。” 魏伊人挑眉看着苏老,他全程不发一言,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似乎早已料到今日之事。 他今日设宴,倒像是专为此事而来的。 人群中又传来小声的议论。 “那叫刘竞的什么来头,连魏家也敢杠上。” “就是就是,魏家出了个郡主不说,姑爷还是顾将军,就是京兆尹来了都得低声下气的,何况还只是个当差的。” “脑子坏掉了吧!” …… 魏思远等人对这些前后两面倒的议论不再理会,径自上了二楼。 却又并未进雅间,只在阁楼外头坐着,显然是在等着什么。 半晌过后,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刘竞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魏重舟!你给我出来!” 他身后跟了一群京兆衙门里的人,都是清一色打扮,瞧着并无主事之人。 想来是刘竞不敢说实话,只要了些人来撑面子的。 魏重舟听到楼下的挑衅之声,起了身便要下去,却被一只手拦住。 “苏老头?” 苏老并未答话,右手一扬,楼下的刘竞便满地打滚哀哀叫了起来。 刘竞带来的人见状,大惊失色,一个个冲上前,刀还未拔出,便也如刘竞一般倒地哭嚎起来。 南嘉楼外早已围满了人。 魏思远不由眯了眼,这些年来,苏老从不在人前显露,上次街头救人也是魏伊人的意思,今日却丝毫没有顾忌,动作也慢了许多,似是有意要让人看清。 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还未动手,便被揍了个满地找牙。 人群轰动起来,纷纷看向阁楼上的老者,他手里还夹着细长的银针,偶有光亮闪过,只觉明晃晃的逼得人不敢直视。 苏老虽一直住在魏府,认识他的人却不多。 人群又纷纷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刘竞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苏老:“老头,你到底是谁?” 苏老连个眼神都未施舍,手腕一翻,银针便都消失不见。 只是刘竞等被苏老银针问候的人面前,便多了一颗亮晶晶的石头。 人群中有人惊叫出声:“石谷谷主,是石谷谷主!” “石谷谷主?” “只有石谷谷主有这样的石头,只要他出了手,便会留下这样一颗石头。” 人群中掀起了狂潮。 石谷谷主向来只存在于传闻之中,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叫人视若神明。 即便他脾气古怪,从不轻易出手救人,但没人敢得罪他。 因为他手里掌握着生死。 底下众人近乎膜拜般仰望着,虔诚无比。 魏伊人侧目看向苏老,原来石谷谷主的孙女,便是他说的体面的身份。 今日之事,他早就想好了,刘竞不过是倒霉恰巧撞了上来。 刘竞依旧是痛苦不堪的模样,他颤颤巍巍地捡起面前的石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是……?” 苏老一脸漠然:“石谷谷主,苏未恒!” 人群中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尽管已是心知肚明,但此刻亲耳听见,仍叫人震惊不已。 “苏未恒?”魏思远喃喃自语着,原来苏老是有名字的。 犹记得初次见面,他说他姓苏,没有名字。 波澜未平,苏老拉了蘅玉和魏重舟上前:“石谷谷主孙女苏蘅玉,东方少东家魏重舟今日定亲!” 人群中看向魏重舟的眼神,无不艳羡,能娶到石谷谷主的孙女,便是皇子王亲,那也是求之不得的。 魏重舟走了大运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万人空巷,封王辟府 直至申时末,顾千帆方才从宫中出来。 马车离永宁别苑尚有一段距离便无法前行。 掀帘望去,外头挤满了人,水泄不通,还一眼望不到头。 凤池在外头视线无阻,看清前头情形后,才向顾千帆回禀:“主子,这些人是围着永宁别苑的。” 话一落,顾千帆掀帘而出,瞧见眼前情形,眉目一冷,便闪身而去。 而此时的永宁别苑却是大门紧闭,连平日里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都不见了踪影。 门外,人海浩荡绵延,不见缝隙。最前头的却也只敢停留在台阶之下,不敢越雷池半步。 因为那第一级台阶上,赫然是一排银针,针尖入地七分,只剩三分针尾微微晃动,摄人心魂,叫人不敢轻易越过。 里头,魏伊人悠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全然不把外头的吵嚷放在心头。 她轻飘飘看了一眼旁边的苏老,挑了挑眉:“苏老,他们都是冲着你的名头来的,怎么解决,你想想办法吧!” 不待苏老回应,唐伯却是插了话:“夫人,外头连棉被草席都备好了,怕是夜里便在外头住下了。” 说着他一贯笑眯眯的脸变得苦哈哈起来:“这原也不打紧,可是他们若是日日这样堵在门口,咱连门儿都出不了了。都是些平头百姓,又说法不责众,半个定安城的人都在外头了,总不能叫将军把他们下进大牢吧!” 魏伊人险些被茶水噎住,她幽幽望向苏老:“顾千帆的魅力都没你大,你这是男女老少通吃啊!” 苏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老头我要不是石谷谷主,只怕他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立在魏伊人身后的蘅玉不由垂了眸,眼里划过一抹自责,若不是为了她,石谷谷主的身份只怕会永远隐瞒下去。 苏老见她如此,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不必自责,石谷谷主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会公之于众,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些。外头那些人不过是求医的,老夫早料到会如此,但老头子可是石谷谷主,凭什么像个坐堂大夫一样来者不拒,总要把架子端足了。” 后半截话说得是傲气十足。 魏伊人玩味地看向苏老:“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您老还是快些出去说说您的条件吧。” 说着她又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苏老可不是连个头疼脑热都会去看的,不少人要失望了。 不过,既然石谷谷主出山了,总比发个请医帖还无人接的强。 苏老冷哼一声:“老夫才不愿去见那些市侩之人,着人发牌子去,老夫每日抽几个号,抽中了便来瞧,抽不中自认倒霉。” 这就是完全看天意了。 唐伯却是有些苦恼:“苏先生要在将军府看诊?” 永宁别苑可是御赐的皇家园林,可不是人人能随便进的。 堂堂将军府若是用来看诊,传出去只怕又要引来轰动了。 苏老不耐地哼了一声:“麻烦!” 唐伯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先生不必恼怒,我看便在临江仙吧,每日一早在门口发牌子,抽中了便自去雅间看诊,此事我会亲自负责。那里风景好,先生只管瞧病,保管心情舒畅。” 苏老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是满意的。 魏伊人却是好笑地望了一眼唐伯,这怕不是在给临江仙招揽生意吧。 唐伯便笑眯眯地向着大门走去,看他的步子很是轻松愉悦,似乎心情不错。 魏伊人挑眉一笑,正欲收回目光,却见着墙头落下一个人影。 “顾千帆!你怎么……”翻墙进来了? 没问完,魏伊人却是想起外头的情形,怕是也只能这样回来了,她不由掩唇而笑。 堂堂的定国大将军,回自己家里,还要翻墙进门儿。 顾千帆见着魏伊人安然无恙,心里提着的气便放了下来。 他大步走近:“外头怎么了?” 魏伊人笑而不语,见着顾千帆今日衣着无往日很有些不同。 他一身素色礼服,布冠竹簪,卸去一身的肃然,倒显出几分温润和俊雅来。 这样的顾千帆是她没见过的,魏伊人一时有些愣神。 顾千帆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发愣的样子不由好笑,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在想什么?” 这空当,苏老和蘅玉极有眼色的闪了身。 魏伊人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显得无辜极了。 “你今日有些不一样,定安城里那些闺中女子见了,只怕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顾千帆身上带了些淡淡的香火之气,想来便是太庙之中沾染上的。 魏伊人吸了吸鼻子:“今日你不在,我已着人搬到了梅园,先回去洗洗再详说吧!” 此时,外头响起一阵喧闹声,随即便听着唐伯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有唐伯处理,顾千帆也无意插手,便握了魏伊人的手往梅园而去。 沐浴出来,顾千帆换回了平日的穿着,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还冒着些许热气。 将他拉到琉璃镜前坐下,魏伊人站在他身后,拿了梳子细细地梳理着头发。 顾千帆从镜中看着身后眉目如画的女子,只觉心底一片暖洋洋的,无比满足。 “苏老便是石谷谷主。” 安静的屋子响起魏伊人轻柔的声音。 顾千帆只笑了笑,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难怪!”他只轻声说了句。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外头那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嗯!”魏伊人点了点头。 她手下正绾好一个发髻,将墨玉发冠和墨玉簪套了上去,又照着镜子仔细扶正,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道:“还是这样看着舒服些。” 顾千帆却是没觉出什么不同来,揉了揉眉心:“去趟太庙可比打仗还累,幸亏你不用去。” “那倒是,不是站着就是跪着,还得做出一副虔诚无比的模样来。” 想了想,魏伊人又问:“青漓他们的婚事可定了?” “定了,不过只是私下里说起,明面上还未定下来。明年开春,三月初六。” 魏伊人点了点头:“那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青漓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顾千帆轻笑了一声:“你如此喜欢徐家小姐,等她与锦澄成了亲,你们便是邻居了,想见随时都能见。” “你是说大皇子……” “澄王。” “我说旁边那座宅子一直空着无人住呢,原来陛下早就打算好了。” 顾千帆却是微拧了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我今日见着余太傅,却总觉得他有些奇怪。” “怎么说?” “锦澄拜母之时,我就坐在余太傅身旁,他的身体明显有些僵硬,呼吸不平稳,手握得很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怒气?对谁?皇后娘娘?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生出怨恨来吧。” “别想了,此事我再查查,先传晚膳吧!” 第一百零二章 忘年之交,澄王开府 石谷谷主要在临江仙坐诊,不消多时已传遍了定安城的大街小巷。 唐伯差人将前来求医之人都做了登记,详细记录了问诊之人的病情。 类似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直接被拒之门外。 眼看着永宁别苑外乌泱泱的一片,这一番登记询问下来才发现,真正求医的不过十之三五。 这三五里头,除去些一般大夫都可诊治的毛病,便只剩下两成是真正棘手的。 可石谷谷主的名头一旦传扬开来,定安城以外的地方,乃至其他诸国只怕会蜂拥而至。 是以,登记的案桌前从来没空闲过。 苏老便扔了一条铁规出来:每月只看十天,每日只看十人。 这日,魏伊人正捧了那本记录的求医案册看着。 上头可还有不少达官贵人。 魏伊人眼珠一转,拿了朱笔逐页批注起来。 翻完最后一页,她将案册递给唐伯:“我做了记号的这些,如若抽中看诊,诊金给我往死里要。” 唐伯接过案册,翻开一看,上头划了红线的无不是平日里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显贵。 魏伊人扬眉看了眼苏老:“苏老,你意下如何?” 苏老却是摆了摆手:“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诊金的事你们看着办,老头我不插手。” 唐伯喜不自胜,这相当于捡钱呀。 那边苏老却是突然想到什么,添了句:“后头诊金分我七成便是。” 唐伯一时愣住,仿佛看到煮熟的鸭子飞了老远。 说好的钱财乃身外之物呢? 说好的你不插手呢? 原来你才是那个坐等收银子的。 苏老见他这副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放心吧,老弟!有石谷谷主这么个大活人在永宁别苑,可比那些死物强多了。” 唐伯眼珠一转,又往后瞄了眼魏伊人,凑到苏老耳边问了句:“我瞅着少爷总是早出晚归的,都不似平常新婚夫妻那般如胶似漆,莫不是有什么问题,你给开点儿药,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苏老只觉得内心凌乱无比,他之前替顾千帆解毒时就知道,顾千帆可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结果这小老弟竟然让他开点儿药? 他默默地看向唐伯的脑子,确定并没什么问题后,才幽幽开了口:“老弟呀,你以后别熬那些汤了,对顾千帆来说,没用!” 唐伯却是一急,抓了苏老的手:“天哪!那些大补之物都没用了,难道已经很严重了吗?” 苏老眼睛一翻,无奈道:“你这脑子怕是与正常人长得不一样。顾千帆看着像是有那种病的人吗?” 唐伯却是一脸笑眯眯的,丝毫不在意苏老变着法儿地说他脑子不正常。 “是不像,但这种事又不是能看出来的。”说着他又幽幽叹了口气,“少爷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操心吗?” 苏老睨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纠结顾千帆是否有病,左右用些无伤大雅的药也没关系,便扔了句:“回头我把药给你!” “多谢苏先生!”唐伯眼中浮起得逞的笑意,脸上却是憨态可掬的模样。 魏伊人瞅着两人嘀嘀咕咕的,还不时回头看她两眼,只觉这二人只怕没说什么好事。 她不由摇了摇头,顾千帆说得对,这两人要是凑一起,只怕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魏伊人移开目光,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唤了墨玉蘅玉,一同出了门。 今日是澄王开府宴。 这帖子却是顾锦兰下的。 澄王府如今没有女主人,顾锦澄一个男子不可能亲自操持宴会这种事。沈明湘身为后宫之主,能不能来还两说,更不必说前后操持了。 想来想去,这个担子便落在了顾锦兰身上。 递了帖子进得澄王府内,饶是见惯了各色园林景致的魏伊人也不得夸赞它的精致可爱。 太湖石植立水中,玲珑多姿。叠石理水间,一派江南水乡之色,朴素淡雅却又不失格调。 魏伊人一路被小丫鬟引进内院,方进院中,便听得顾锦兰与徐青漓的调笑之声。 “锦兰,青漓!”魏伊人快步走近。 “伊人,你可来了,你瞧这宅子怎么样?”顾锦兰看了一眼徐青漓,一脸俏皮。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这副样子,莫不是你的功劳?” “才不是!”顾锦兰看着徐青漓笑得暧昧,“还不是我那痴心的大哥,知道未来的女主人喜欢江南景致,特意改成这样的。” 徐青漓嗔了顾锦兰一眼:“就你一天打趣人,我看未来驸马爷可也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呢!那月亮石可是难寻的宝贝呢!” 提到月亮石,顾锦兰眉眼都是笑意,她伸手摸到胸前,想来她口中的月亮石便是挂坠了。 “那是自然,莫隐说了,这月亮石整个天楚只此一对,绝无仅有,便是有银子也买不来。” 月亮石的确少见,莫说是天楚,便是其他诸国也是没有的。 连魏伊人也只是在遥远的西方见过一回。 她看着顾锦兰,轻声道了句:“据说佩戴月亮石的恋人可以相互感应,以后你要是寻他可是容易得很呢!” 闻言,顾锦兰眼睛一亮:“真的?那我怎么从来没有反应?”她说着将挂在脖子上的坠子扯出来细细看了起来,“难道他一直没有戴?那月亮石到底是怎么感应的呀?” 魏伊人看清,那是一颗浑身散发着幽蓝光泽的珠子,幽幽蓝光闪烁,莫名叫人生出一种神圣感来。 “只要你们不超出一定距离,月亮石便会微微发热,不过不仔细感觉的话是察觉不出来的。这可是宝贝,你好好收着吧,别随意拿出来,小心被贼人惦记上。” 这话一出,顾锦兰赶紧小心翼翼地将坠子重新藏进了衣领中:“等他来了我一定要仔细感觉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感应。” 魏伊人掩唇而笑,使了个眼色给徐青漓,两人便坐到了池边去。 “你莫不是在骗她吧?”徐青漓狐疑看向魏伊人。 魏伊人吸了吸大好的空气,满不在意道:“也不算吧!确实有这样的传说,不过没人验证过真假罢了。” “你呀!把她当小孩子哄呢!” “你看她,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吗!” 二人望去,顾锦兰正隔着衣裳捂着那颗月亮石。 魏伊人灿然一笑,整个人往倚栏上靠去。 却只听得“咔擦”一声,朱红栏杆应声破裂,带着魏伊人一同坠入湖中。 “伊人!”徐青漓伸手去抓却已来不及,只眼睁睁看着魏伊人掉了下去。 第一百零三章 落水之伤,偷工减料? 耳畔传来岸上众人的惊叫声,魏伊人恍然想起,她是不会游泳的。 初冬的湖水冰凉刺骨,那份透彻心扉的寒冷还未浸入骨髓,魏伊人便感觉额头撞上了硬物,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失去了意识。 蘅玉急急掠至水面,足尖点在太湖石上,伸手将已经下沉的魏伊人捞了起来,一个旋身便上了岸。 魏伊人身上已然湿透,额头上的伤口正汨汨地往外冒着血,不消片刻便淌满了半张脸,夹着湿答答的头发,触目惊心。 “伊人!”顾锦兰与徐青漓迅速围了过来。 “小姐!”墨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过眼下也无人注意到她的称呼有何不妥。 “墨玉!快回去叫爷爷!” 徐青漓蹲在魏伊人身旁,摸到她身上已是冰冷一片,赶忙解了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顾锦兰握着魏伊人的手,眼中满是自责和心疼:“伊人,你别吓我,你快醒过来!” 蘅玉将魏伊人抱在怀中,感受到她身上越发冰冷的温度,不由急急出声:“快去烧热水来!” 见着将军夫人落水受伤,一旁不知所措的几个小丫鬟也顾不得蘅玉发号施令有何不妥,匆匆领命而去。 “这身衣裳湿透了,要不得,快些将伊人抬进屋子里去换下来。”徐青漓语带焦急。 蘅玉又检查了一遍,确定魏伊人没有伤到骨头,这才将魏伊人抱起向屋子里走去。 徐青漓与顾锦兰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顾锦兰却是陡然回头望了一眼那破裂的栏杆处,她脑中转过几个心思,拧了眉:“灵霜,着人将那处给我看起来,不许人靠近。” 今日开府宴是她一手操办的,正宴还未开始,便出了这样大的事,即便顾千帆事后不责怪她,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只是今日之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却是要查清楚的。 她转了身,却未立即向屋子里走去。 “另外,派人去通知表哥。” 屋内,徐青漓与蘅玉已脱下了魏伊人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拧了热帕子将身上擦了一遍,才换上干净的衣裳。 蘅玉将将替魏伊人盖上厚厚的锦被,顾千帆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床边。 “姑爷!”蘅玉跪地请罪。 顾千帆却是无暇顾及她,眉目冷然地坐到床边,细细检查起来。 魏伊人额头上的伤口一片血肉淋漓,头发还湿漉漉地散在枕头上,右手手掌至手肘处是一片长长的划痕,鲜红的伤痕映在白皙的肌肤上异常醒目,刺痛了顾千帆的双眸。 感受到女子身上的冰冷,她运了功将热量一点一点传进她的体内,直到她身上再无一处寒凉,他才收了手。 转眼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蘅玉,顾千帆脸上不辨喜怒:“起来吧,你是她的人,如果我罚了你,她不会高兴的,但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 蘅玉没有说话,只默默起了身,眼中却是流淌着坚决的光芒。 徐青漓与顾锦兰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责。 门口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是顾锦澄与苏老,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墨玉。 蘅玉眼疾手快搬了小凳放在床头,苏老顺势坐下,查看起魏伊人的伤势来。 那伤口里头带了些不知名的碎屑,夹杂着淋漓的血肉,模糊不清。 “蘅玉,眉刀消毒。” 蘅玉立即打开药箱,从里头拿出一把细小的刀来,放在烛火上烤热了才递给苏老。 “按住她的头和身体别让她动。” 苏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看着他举起的刀,顾千帆眸中情绪万千,握紧了手,不过片刻又松开,蹲下身来双手扶住了魏伊人的头。 徐青漓咬了咬牙,拧着眉坐到床边压住魏伊人的身体。 苏老这才开始清理伤口。 当细小的刀子接触到伤口,顾千帆与徐青漓清晰地感觉到魏伊人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她的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紧皱起。 顾千帆的眸子如同看不到底的古井,波澜不惊,却深邃得令人心悸。 苏老手下不停,小心翼翼地刮下烂肉与碎屑。 “酒!” “白玉散!” “棉布!” 蘅玉将东西一一递上,见伤口包扎好才松下一口气来。 顾千帆手下的力道松去,渐渐抚上魏伊人苍白的小脸。 “她手上还有伤口。”顾千帆的声音很轻,生怕惊了床上的女子。 苏老翻开一看,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膏递给了顾千帆。 “这伤不严重,擦这个就可以了。” 顾千帆重新坐到床边,轻轻涂抹似药膏来:“她怎么样了?” “救得及时,没呛到什么水,顶多受些寒,最要紧的是额头上的伤,撞得不轻。” 顾锦兰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可会留疤?” “有老夫在,自然不会留疤。” 顾锦兰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她说着咬了咬唇看向顾千帆,“表哥,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伊人。” 顾千帆才擦好药膏,将魏伊人的手放进锦被中,掖好了被角才看向站着的几人。 “墨玉,照顾好夫人。我们出去说!” 一行人来到院子里,顾千帆负手而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徐青漓眉头微蹙,看了一眼出事的地方:“伊人落水时,我就坐在她旁边,当时她整个人往栏上一靠便倒了下去,我想抓她却来不及了。可是,明明是新修缮的院子,栏杆怎么会松动?即便有松动也不该连一个坐着的女子的重量都承受不住。” 顾千帆的目光移向破裂的栏杆处。 顾锦澄拧了眉:“澄王府完工后,我还派了人来检查过。此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还是先查看一番。” 顾千帆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走到出事的栏杆处查看了起来。 朱红的栏杆破裂开来,留下参差不齐的缺口,上面带着大大小小的虫洞,泛着老旧之气。另一头的断裂之处,细细长长的木刺上还带着点点血迹。 顾千帆一掌拍出,原先完好无损的栏杆断裂开来,里头泛出一股破旧之气。 “这就是上好的楠木?”顾千帆讽刺出声。 顾锦澄也不由沉了脸,这些人竟然偷工减料至此,险些害了定国将军夫人的性命。 “表哥,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说罢向着顾千帆拱了拱手便向着院子外头走去。 苏老却是望着那断裂开来的木头,一脸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四章 梅园温情,楠木失踪 魏伊人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入眼是梅园里熟悉的淡紫流苏帐幔,她一时有些恍惚,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躺在床上。 额头上一阵疼痛传来,伸手抚去,却不是想象中的触感。 “你醒了!”耳畔传来顾千帆异常温柔的声音,“觉得怎么样?” 魏伊人恍然想起,她是在澄王府落了水的,失去意识前撞到了太湖石上,这额头上的伤想来就是这样来的了。 她坐起身来,便觉一阵晕眩,她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这次可算是栽了个跟头。 顾千帆将她扶住,一脸担忧:“不舒服?我去叫苏老来看看。” “别!”魏伊人一把拉住他,“只是有些头疼。” 睡了大半日,魏伊人这会儿只觉腹中空空如也,她眼巴巴地望着顾千帆:“我饿了!” 见她如此,顾千帆反而放下心来,唤了青玉留玉把晚膳传进来。 随即,拿了狐裘罩在魏伊人身上,二话不说将她抱到桌边坐下。 看着满桌清淡无比的菜肴,魏伊人苦着脸望向顾千帆。 “你看我也没用,你身上有伤,清淡些好。”说着便将盛好的鲫鱼豆腐汤送至她嘴边,“先喝点汤暖暖胃。” 魏伊人垂下眼皮,看着碗里白亮亮的汤汁,撇了撇嘴,无奈妥协。 席间,魏伊人连手都未动过,顾千帆无比耐心地将饭菜送到她嘴边。 魏伊人只觉自己像个废人一般,她幽幽望向顾千帆:“我有手!” “你手受伤了!” 魏伊人这才抬起手来看了一眼,又满不在意地放下:“小伤,不碍事!” 顾千帆不与她争论,只手下不停,一口一口地将饭菜送到她嘴边。 魏伊人无奈撇嘴,这是完全把她当小孩子来照顾了。 额间丝丝疼痛传来,她分明记得,当时靠过去,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抵开了凭栏。 幸而太湖石离得有些远,只撞上了一个角,倘若在离得近些,又或者直接摔落在太湖石上,只怕小命休矣。 “在想什么?”顾千帆见她想得出神,轻声问道。 “哦,我在想落水的事,总觉得那凭栏有问题,我靠过去时并未用力,不可能撞开。” 顾千帆想起白日里的情形,放下了手中碗筷:“是有问题,上好的楠木换成了生虫的朽木。” 魏伊人只觉不可思议,产生了质疑:“这可是澄王府的用料,胆子再大也不敢用朽木来充数吧,即便要从中牟取利益,也会用些结实的木料来代替。万一哪日出事的是澄王,这闹到陛下面前去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此事只怕另有文章。”顿了顿,他将魏伊人揽进怀中,“你今日吓坏我了,不是说好等我下朝回来一起的吗,你怎么自己先过来了。” “这不是没几步路吗!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总不能事事都等着你吧,再说你可是定国大将军,指不定哪日就上战场了,我总要自力更生吧!” 战场!顾千帆心中没来由一跳,似乎有什么事呼之欲出,脑中还未清明过来,便听得外头传来墨玉的声音。 “将军,夫人,凤护卫在园外求见。” 那丝念头便一闪而逝,顾千帆收起心中思绪,吩咐了一声:“让他去书房等我!” “你是不是让凤池去查今日之事了?” 虽是问句,却又带着肯定。 顾千帆看着魏伊人眼中的光芒,便知她在想什么。 “你还是在屋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我都躺了大半日了,头都晕了,眼下是睡不着的,你总该让我出去透透气吧!”魏伊人目光淡然,不容拒绝。 见顾千帆不语,她才莞尔一笑,唤了墨玉进来更衣梳妆。 出门时,顾千帆又在魏伊人身上罩了件貂绒披风,才拉着她向书房走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吹了不少冷风的凤池才见着顾千帆与魏伊人相携而来。 见他们到得跟前,凤池十分自觉地推开书房的门。 “结果如何?”魏伊人走到近前便问了起来。 “澄王府的一应修缮,包括木料的采买,以及最后的核验都是由工部直接负责的。” 工部?魏伊人与顾千帆不由对视一眼,显然是没想到此事与工部扯上了关系。 顾锦澄再受永和帝喜爱,澄王府的修建也不至于劳动袁博这个工部尚书,不过是下达个命令而已。 再说徐淮阳,且不说他本就刚直不阿,徐青漓可是钦定的澄王妃,自己的女儿是要入住澄王府的,他也断不可能拿此事来做手脚。 而底下几个郎中、员外郎,魏伊人知之甚少。 “是谁在负责澄王府的修建?” “是员外郎张成端。他是瑜洲知府张济宁的孙子,而瑜洲盛产楠木。” 此言一出,顾千帆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魏伊人也是眉头紧拧,她曾去过瑜洲,对这个张济宁还有些印象。 此人不说有大才,但也算是克己奉公,绝不会为了牟取私益而做出这样的事。 可人总是会变的,也许不肯触及律法,只是诱惑还不够大。 而澄王府的楠木用量之大,全部替换下来的银子,粗粗估量一下也有好几十万两银子,更不用提还有不少金丝楠木。 这样的利益绝对具有致命的诱惑。 魏伊人看向凤池,试探问道:“你是说张成端与张济宁为了牟取暴利,合谋偷梁换柱?” “属下查过,澄王府的楠木是分批运进定安城的,每一批楠木在大溪镇就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瑜洲那边没有动过手脚。而楠木在进澄王府之前是由张成端亲自检查的,核验单上有他亲自盖上的印鉴。” “而且,定安城里最近无人售出或购买楠木,也没有任何地方藏匿楠木。” 那这些换下来的楠木去哪儿了?难道已经出城了? 顾千帆淡淡问道:“定安城里和大溪镇那头有楠木运出的记录吗?” “并无!” 魏伊人也是毫无头绪:“那么多的楠木还凭空消失了不成!” 下首,凤池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犹豫着没有开口。 魏伊人注意到他的异常:“有什么便说吧!” “属下还查到一层关系,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联。张成端的姑姑是清风学院院首沈明潇的夫人。” 清风学院,天楚最有名的书院,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沈明潇,皇后沈明湘的同胞大哥。 “你说什么!” 凤池这番话显然让魏伊人震惊不小。 这岂止是有关联!这关联还大了去了! 顾千帆眉眼透出一丝疲惫来,为何到了最后总与沈明湘扯上关系。 究竟是她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她一直以来隐藏得太好? “去查查皇后!”顾千帆艰难出声。 魏伊人注意到,他说的是皇后,而不是一直以来称呼的舅母。 第一百零五章 夜探王府,水落石出 冬月的天寒风冷冽,一旦入了夜,便极少有人愿意待在外头。 澄王府白日里出了事,夜里便显得凄清无比。 大红的灯笼在风中不停摇曳,火光闪闪烁烁,叫人看不分明廊檐下的人影。 顾锦澄负手站在断裂的凭栏前,阴影之下,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连其拿着披风出来,踩着碎步上前将披风搭在顾锦澄身上。 “殿下,您站了好久了,大理寺明日就有消息传来了。夜里凉,先回屋吧!” 顾锦澄身形未动,只听他微微叹了口气,低低出声:“这园子本是准备青漓进门时作新房用的,却出了这样的事。连其,将留园收拾出来,以后主院儿就在那里了。”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向着园外走去。 “是!”连其低声应了,连忙跟上顾锦澄的脚步。 待他们走远后,回廊处显出一个人影来,未看清他如何动作,眨眼间便到了断裂的凭栏跟前。 只见他蹲下身来,右手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罐,罐身约莫一指余高。 瓷罐并未盖上,却不知里面放了什么,冒出缕缕白烟来。 他将罐子凑到断裂的木头下方,升腾起的白烟刚好便熏着那参差不齐的缺口。 约莫一两杯茶的功夫,断裂处钻出几条虫子来,夜色中辨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听他低低道了一声:“果然!” 那几条虫子直直落进罐子里,他迅速将盖子盖上,几个掠步便不见了踪影。 园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冷寂,仿佛方才什么都未发生过。 永宁别苑,顾千帆与魏伊人方走出书房,便见着苏老自对面匆匆而来。 “我正好有事与你们说。”他径直进了书房,似是有什么要事。 魏伊人与顾千帆不由对视一眼,苏老一向不爱管事,除了他们有事找他,他极少有事找他们。 今日都已入夜了竟说有事找他们,这倒是有些稀奇。 二人重新走进书房。 苏老将一个青白瓷罐放到桌上,揭开了上面的盖子,又将烛台放到近旁,他看向魏伊人与顾千帆:“看看吧!” 明灭的烛火之下,青白瓷罐中,几只小虫来回转动着,它的外形酷似白蚁,却又不尽相同。 它的体型比白蚁要大上许多,外壳也更坚硬。 魏伊人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并未找到与之相符的名字。 “这是什么?”她不禁问道。 苏老却并未答话,而是走到窗下盆景处折了一截小指粗的木枝。 他将木枝丢进罐子里头,几只小虫便如同遇了水的鱼儿,迅速围拢过来。 不过一会儿,便全部钻进了木枝里头,而外头便是肉眼可见的孔洞,一如澄王府里头断裂的凭栏,只是这印记新鲜几分罢了。 魏伊人与顾千帆一瞬不转地盯着罐子里头的木枝。 澄王府里发生的一切,缘由呼之欲出。 “这是锯木蚁!”苏老平淡的声音传来,“这种蚂蚁是一切木制品的天敌,它们的破坏力之强,只要达到一定的数量,足以在几天之内钻空一颗手臂粗的树。” 魏伊人收回目光:“所以,澄王府的楠木根本没有被换掉!难怪我们怎么都找不到楠木的下落,原来它根本就在眼皮子底下。苏老,你怎么看出来的?” 苏老随手将盖子盖上,微眯了眼睛,又显出极得意的神色来。 “锯木蚁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与木头腐烂之气极为相似,若不是嗅觉异常灵敏的人,根本察觉不出来。起先我只是有些怀疑,所以夜里专门去了趟澄王府。” “此事倒多亏了苏老能察觉,否则,只怕我们到现在还纠结于楠木的下落。”魏伊人轻声道。 苏老摆了摆手,脸上却是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小事小事。哦,对了,提醒你们一句,这东西可不是哪儿都有的,你俩的见识都没认出这东西是什么,可以想见,这不是单纯的蚁患。” 魏伊人与顾千帆对视一眼,分别看到对方眼中的暗流。 “多谢苏老提醒,此事我们心中有数了。”顾千帆淡淡出声,“不知澄王府的蚁患是否严重?” “天黑了,加上澄王府太大,我没法检查。再则,这东西隐藏在木头里,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 默了片刻,苏老又开了口:“不过,松香对这东西有绝对的吸引力,先将它们引出来,我再配些药粉,撒在各个角落,保管一劳永逸。” 顾千帆嘴角微扬,不知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如此,多谢苏老了!” “不谢不谢!”他摆着手,“后面的事你们就自己解决吧!老头子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回了!” 他拿了罐子便向外头走去。 顾千帆敛了眉眼,将魏伊人的手握进掌心:“不早了,我们也回吧!” 魏伊人顺从地迈出步子,脑子里却是思绪不停。 即便楠木还是原来的楠木,可木头动了手脚却是不争的事实,此事与张成端有没有关系还犹未可知。 沈明湘,依旧摆脱不了嫌疑。 而且,她坐的地方不过是随意而起,总不见得有人能事先算准。 此事怎么看都不是针对她的,今日落水倒真像是个意外。 只是背后之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顾锦澄?还是其他人? “顾千帆!” 寂静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顾千帆走得极慢,配合着魏伊人的脚步,听到她的问话,他默了片刻才答:“还有许多疑点,尚不能下定论,只希望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他的眸中尽是复杂之色。 “你今日无性命之忧,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真出了什么事,无论那个人是谁,我都要他付出代价!这笔账迟早要算的,若真是她……” 说到这里,他身上迸发出一股狠意,魏伊人抢过他的话头:“若真是她,便恩怨两清了吧!再说,我觉得不会是她。” 顾千帆眸中渐渐归于平静,二人静静走在廊檐下。 半晌,他又轻声道:“张成端已被大理寺收监了,明日与锦澄一道去看看吧!” “嗯!” “头还疼吗?” “不疼了!” “该吃药了!” “……” 第一百零六章 畏罪自杀,死无对证 大理寺,角落上昏暗的牢房内,只有高高的木窗里透下几丝光亮来,可望而不可及。 牢房中间只简单摆了一张木桌和四条长凳,靠墙的角落里是张一人宽的木板床,上头发旧的棉被随意地掀成一团。 张成端颓然靠在床边,仰着头看向那丝光亮,双眸空洞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如今尚未定罪,狱卒并未苛待于他,身上除了有些单薄之外,倒也没有添上伤痕。 他的手边是两个半截馒头,其中一半还咬了几口,却不知为什么没吃完,又掰成了两半。 这是今晨送来的早饭。 自那之后,他的眼中便失去了光彩。 他猛然闭了眼,发出一声几不可见的叹息。 随即,他起了身脱下素色外袍铺在简陋的床板上,又将食指放进嘴中狠狠咬了一口,待浓重的血腥味传来,他才松了牙关。 十指连心之痛,他却是连眉都未皱一下。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眼中一丝波澜也无,像是一个从容赴死之人。 带血的食指不停在衣袍上划动着,指尖的鲜血一旦无法写出字来,他又重新放进嘴里咬破伤口,再继续他未完成的事情。 半晌过后,他才停下了手中动作,而他的食指布已满了凌乱的咬痕。 疼痛似乎并未让他感到痛苦。他捧起写满血字的衣袍,细细看了一遍,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能换来张家的平安,也挺好的。”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 将手中的衣袍平平整整地铺在木桌上,他转头望向木窗撒下的丝丝光亮,缓步走去,在光亮处仰起了头,似乎想要从这微光中汲取一丝温暖。 他闭了眸,长舒出一口气,整个人显出一股悲凉来。 睁开眼,原先平静的眸子里带了决然之色。 他退至墙边,蓄了力向着另一面墙轰然撞去。 嫣红的血,四处溅落,顺着墙面缓缓流下,仿佛地上悄然流逝的生机。 …… 大理寺的门口,顾锦澄立在一旁,顾千帆正扶着魏伊人下了马车。 因着额上有伤,她今日特地戴了一顶帷帽。 大理寺卿韩易早已恭候多时,见顾千帆还带了魏伊人来,不由一愣,又很快掩饰过去。 “殿下,将军,将军夫人里面请!”他作出一个“请”的姿势,便在前头带了路。 他边走边说:“下官将张大人单独安排了一个牢房,除了送饭不许人随意探视。” 为防疑犯串供,不许探视见人也实属常事。 魏伊人脚下不停,只淡淡问了声:“除了送饭可有巡查?” 这声音在韩易听来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心中有些恼怒魏伊人的态度,碍于顾锦澄与顾千帆,又不敢发作,只得老实回答:“今晨还未。” 魏伊人拧了眉,心中升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来,她突然顿了脚步,望向韩易:“早饭送了多久了?” “有大半个时辰了。” “大半个时辰竟然不曾巡视!当真是糊涂!” 魏伊人这番话对久居高位的韩易来说绝对不轻,被一个女子如此指责,他心中是羞恼不已,又不敢辩驳。 “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路!”魏伊人拧眉出声,心中对韩易能否胜任大理寺卿一职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顾千帆与顾锦澄亦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纷纷冷眼看向韩易。 韩易只觉后背发凉,赶忙带着几人往张成端所在的牢房而去。 还未走近,便闻见一股血腥味,魏伊人不由看向顾千帆,疾步向着角落的牢房而去。 原先昏暗的牢房似乎亮了一些,透过木窗撒下的光亮正好照在地上躺着的人。 他头下枕着大片血色,红得刺眼。 韩易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叫了人来开锁。 进得牢内,韩易颤着手向张成端鼻下探去,却未感觉到丝毫气息。 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向顾千帆和顾锦澄:“他死了!” 此刻,却是无人理会他。 顾千帆蹲下身来,细细检查了一遍。 “除了头上,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是撞伤后导致的失血过多而死。”他很快得出结论。 顾锦澄面上一片复杂之色,他与张成端是见过几回的,印象中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可他到底与沈明湘有关系,又牵扯着澄王府的事。 “如果早些发现,他是不是就不会死?”顾锦澄始终拧着眉。 顾千帆却是摇了摇头:“他是下了狠劲儿撞的,伤得太重,只怕救回来也没用。” “他何必如此,此事尚未有定论。” 魏伊人早已掀开了帷帽,此时正蹙着眉看着张成端留下的血袍。 “你们过来看看吧!这是张成端的认罪书。” 顾千帆与顾锦澄闻声过来。 魏伊人开始扫视着牢房,地上的两截馒头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的眸子里涌上疑惑。 馒头不大,根本不必掰成两截来吃。而吃过的那一截已去了大半,证明张成端并不是因为难吃才丢掉的。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她拾起两截馒头看了起来。 两截馒头中间有着不规则的凹陷。 她拿了馒头走到顾千帆与顾锦澄身旁,将馒头中间的凹陷展现在他们眼前。 “这馒头里应该放了什么东西,所以张成端才吃着吃着将馒头掰成了两截。” 顾千帆将馒头凑到鼻尖闻了闻:“是纸条,上面还有极淡墨汁味。” 几人又四下扫了一圈,可牢房内一览无余,哪里有什么纸条。 顾千帆看了一眼张成端,随即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看了一番,才看向魏伊人与顾锦澄:“被他吃了。” 韩易正捧着那衣袍,听得几人的对话,不由惊疑不定:“这,这分明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还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啊!”这背后之人只怕来头不小。 最后这句话韩易却是不敢说的,能有胆子把手伸到澄王府,还神不知鬼不觉地逼死了张成端,这样的人,放眼整个天楚,有几个? 张成端确是自杀无疑,又留下了认罪书,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澄王府的事即便还有内情却也不能再查下去。 魏伊人落水之事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顾锦澄的神情越发淡漠起来,楠木一事是冲着他来的,魏伊人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他向着魏伊人行了一礼:“表嫂,对不住了!” 魏伊人侧身避开他的礼,顾锦澄这声道歉可有太多的含义了,为她意外落水,为此事不能再追究。 “殿下不必如此,我们心中有数。” 她又扯了扯顾千帆的袖子,顾千帆会意,淡淡道了句:“结案吧!” 第一百零七章 妇唱夫随,花厅叙事 马车缓缓行驶着,魏伊人窝在顾千帆怀中闭目不语,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想事。 顾千帆的目光停在她额间的伤口上:“得让凤池加快初一他们的训练进程了,有他们护着,我总能放心些。” 魏伊人睁开眼来,脑子里过了一遍训练计划:“过犹不及,他们的训练已经够快了。怎么?他们再好还能比得过你?” 似是对魏伊人拿自己与他们相比有些不满意,顾千帆冷哼了一声,随即又软了话头:“最近越发不太平起来,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而且,昨日之事还不算完。” 是啊,澄王府之事,对外来说是张成端为利使然,可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个开始。 魏伊人敛了眸:“你觉得张成端背后的人是谁?” “不好说!舅母有足够的动机,但凤池一直盯着宫里,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其实你是不信舅母会这样做吧!她若有意除掉锦澄,何必等到他羽翼丰满,早在十二年前就下手了。” 顾千帆淡淡一笑:“知夫莫若妻!不过,我也没有全然信她。” 魏伊人认真看向顾千帆,他自小生长的环境便造就了他不可能去全身心地信任一个人。 即便是在永和帝面前,他也没有将全部的实力展现出来。 人心不可轻易试探,他深知这个道理,也从不去触碰一些底线。 可偏偏她是个例外,他的一切她都清楚,没有丝毫秘密,也从来没有防备过她。 她若想害顾千帆,只怕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那你为何信我?连青阳卫和千机阁都敢告诉我,是因为它吗?” 魏伊人将腕间的镯子凑到顾千帆戴着指环的食指边,一镯一环,绯色如火,煞是好看。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灼热温度,顾千帆笑了笑。 “也许吧!我是因为它才接近你的,它总让我心里生出一种亲近之感,没法防备你。” 魏伊人笑得不怀好意,伸了手掐在顾千帆脖颈上:“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顾千帆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大掌覆上魏伊人的手,收了几分力道。 “杀人是要用力的,就你这几分力气,挠痒都不够。” 魏伊人瞪了他一眼,收回了手:“下回拿刀好了!” 又笑闹了一阵,马车才到了永宁别苑。 唐伯早已在阶梯下候着,见着顾千帆与魏伊人下了马车,悬着的心才放下。 “你们可回来了!少爷你也真是的,夫人伤还未好,你怎么就带她出去见风了。” 一番话里尽是责备和关心。 顾千帆知道他是为魏伊人好,没有解释。 魏伊人缓了声音:“唐伯,不碍事的,是我要他带我出去透透气的,你别责怪他了。” 唐伯又不满地嘀咕了几声,才拍了拍脑袋,想起府里还有客人。 “夫人,三公主与徐家小姐看你来了,这会儿正在花厅呢!” “是吗,我这就过去。” 魏伊人的声音里带了欣喜,可见对顾锦兰与徐青漓是真的喜爱。 花厅里,顾锦兰正不满地向徐青漓数落着魏伊人:“伊人也真是的,昨儿还昏迷不醒,今儿就到处跑,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还有表哥,怎么就由着伊人的性子来。” “他们是与殿下一道去大理寺审问张成端去了,顾将军是个有分寸的人,你呀,也不要太担心了。” “是啊,青漓说得对,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魏伊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看!”徐青漓向着顾锦兰嗔笑一声。 “伊人,表哥,你们可回来了!”顾锦兰上前道。 “顾将军!”徐青漓十分得体地与顾千帆行了礼。 顾千帆略略点头,又向着魏伊人嘱咐了一句:“锦兰性子跳脱,你别跟着她胡来,当心身子。” “表哥,你这话说得忒没道理了。”顾锦兰一脸恨恨。 顾千帆却是笑了笑,便辞了几人又向着府外而去,不知要忙些什么。 徐青漓这才上前拉了魏伊人的手:“昨日可真是把我吓坏了,眼下见着你无事,我这心才放了下来。” 魏伊人听得她话中真切,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轻盈转了一圈。 “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 “好什么呀好!”顾锦兰没好气地看着魏伊人,“你知不知道你额头上的伤可是要留疤的。” 闻言,魏伊人摸向额间的伤口,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听顾锦兰提起,她才意识到。 这位置若是留了疤,可不就是毁容了吗。 魏伊人却是笑了起来:“不打紧,顶多辛苦墨玉一些,顺着伤口描朵花不就成了。” 顾锦兰本意是想让魏伊人对自己的伤势上些心,没想到她对留疤都不在意。 “服了你了,旁的女子对自己的容貌都是极在意的,偏你只想到描朵花。算了,实话告诉你吧,有苏老在,你的脸便是想留疤也不行。” 见她如此,徐青漓不由掩唇而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伊人不似寻常女子,还来骗她做甚?不是自己寻不开心吗!” 顾锦兰佯怒:“不识好人心!我肩上留了疤,到现在我心头都还不舒服呢,也就你才这般心大,伤了脸都不在意。”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有苏老在,便是想留疤也不行。回头我找苏老要点祛疤的药给你,保管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听得魏伊人如此一说,顾锦兰眼睛一亮,她与莫隐的婚事不久也要定下来,哪个女子不想以最完美的姿态站在心爱的人面前。倘若真能出去肩头的伤疤,那是再好不过了。 “对啊,苏老可是石谷子,去个疤痕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意思。但苏老可不是随随便便出手的人,谢谢你了,伊人!” 魏伊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只绯色镯子便露了出来,鲜艳的红色霎时便吸引了顾锦兰与徐青漓。 “伊人,你这镯子好生别致,昨日给你换衣裳便见着了,这镯子是什么材质,似乎没见过呀!”徐青漓也来了兴趣。 顾锦兰抬起魏伊人的手腕仔细看着,想起顾千帆手上的指环,与这镯子一模一样。 “这个和表哥手上的指环是一对吧,颜色、材质都是一样的。该不会是表哥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魏伊人抿唇笑着,不置可否。顾锦兰如此一说,倒是省得她编瞎话来糊弄她们。 “你的林公子不也送了你月亮石吗。” 提到莫隐,魏伊人心中一动,试探道:“话说回来,最近与你的驸马爷如何了?” 顾锦兰脸上笑意更甚:“自然是极好的了。” 魏伊人心下有些担忧起来,顾锦兰的模样分明是对林莫隐极为上心的,若是他真有问题,到时可如何收场? 第一百零八章 幕后之人,苏家信物 平远伯府,秋暝居,莫隐怡然自得地靠在太师椅上。 他闭着眼,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膝盖上。 听得空气中一阵细微的响动,他停了手下的动作,睁开眼来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桐林。 他轻挥了手,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叫人无法揣测他心中所想。 “怎么样了?”他淡淡问道。 “少爷放心,张成端已死,大理寺已经准备结案了。不过顾锦澄回了澄王府便再没出来,不知他是否会怀疑沈明湘。” 莫隐笑了笑,又悠闲地摇起太师来:“顾锦澄心里早就有了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与沈明湘扯上关系,他便会深信不疑。” 桐林脸上却是露出一丝愧色:“可惜这根刺刺得还不够深。若不是魏伊人提前撞破,出事的本该是徐青漓,只要她死了,顾锦澄定会把这笔账算在沈明湘头上。” 这话若是有第三人听见,只怕下巴都要惊掉了。 谁能想到,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竟是要置徐青漓于死地,从而离间沈明湘与顾锦澄的关系。 桐林屈膝跪地请罪:“是属下失职,请少爷责罚!” 莫隐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起来吧!即便现在顾锦澄真与沈明湘撕破了脸皮,永和帝站在哪一边还犹未可知,重要的是他的态度。要是他站在顾锦澄这边可就不好办了。” “既然如此,那就杀了徐青漓栽到永和帝头上,只要他们父子二人离了心,顾锦澄总会为我们所用。” 桐林说得面不改色,仿佛杀人越货,栽赃陷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莫隐似乎很是满意桐林这番话,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徐青漓如今可是顾锦澄的心头肉。不过,此事不急,等他们成了亲,感情再深厚些,到时下手,达到的效果才会更好。” “少爷英明!那沈明湘那边?” “她生不出事来,宫里不是还有良妃吗!她可不是沈明湘那般心慈手软之人。” 默了片刻,莫隐又道:“顾千帆最近盯得紧,行事都避着些。阿平再来,你让他安心送菜即可,有事我自会吩咐下去。” 莫隐口中的阿平,是个送菜的小贩,经常来往于许多府邸,这其中便包括了平远伯府与大理寺。 “是!” 院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莫隐从太师椅里站起来,向着桐林使了个眼色,便进了西侧的书房。 桐林便十分自觉地站在书房门口。 院子里走进一个小厮,桐林认出他是前厅里伺候的。 他走到近前向着桐林行了一个礼:“桐护卫,管家差小的前来传话,公主到了,这会儿在前厅里,夫人陪着说话呢!” 桐林挥了挥手:“知道了,少爷换身衣裳就过去。” 小厮前脚出了院门,后脚莫隐便打开了书房门,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容,显然是听到了小厮的话。 他转动着手里的折扇,迈着步子向着前厅而去,看起来很是轻快。 前厅里,顾锦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小林夫人却是不敢坐在主位上的,便与顾锦兰一道坐着,小心翼翼地陪她说这话。 顾锦兰见她言语间虽拘谨了些,却全然不像林月瑶那般嚣张跋扈,当下心底也存了丝好感。 “夫人不必如此小心,本公主可不是那般骄纵无礼的女子。” 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小林夫人如何听不出来,当即赔了笑脸,起身行了一礼:“还请公主海涵,月瑶自小被妾身惯坏了,她本性其实不坏的。” 顾锦兰自是不知,当初便是小林夫人给林月瑶下了药,想把她送到顾千帆的床上去,还因此事险些丢掉性命。 否则,以顾锦兰的性子,只怕连个好颜色都不会给小林夫人。 听得小林夫人的话,顾锦兰只笑了笑,林月瑶本性坏不坏,到底与她无关了,反正以后也不用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倒是眼前这个妇人,未来可是她名义上的婆婆,虽说不用看她眼色过活,到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夫人不必多礼,坐下吧!前些日子夫人为了救谦儿受的伤不轻,眼下可好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倒叫小林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公主关心,妾身已好得差不多了。” 莫隐一进前厅便见着二人和睦相谈的模样。 他向着小林夫人行了一礼,得体而优雅:“母亲身体还未大好,不宜在外头久坐受凉,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吧!” 小林夫人受了他的礼,正有些不自在,便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也好!公主,妾身告退了。” 顾锦兰含笑点头。 莫隐这才上前拉了顾锦兰的手:“你出宫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宫门口接你。” “我是来看伊人的,顺道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忙吗?” 提到魏伊人,莫隐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光芒,脸上却是温柔的笑意,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只是顺道来看我!” “伊人不是受伤了嘛,你还计较这个做什么。” 莫隐这才挑了挑眉,打趣道:“看来将军夫人伤得不重,否则你怕是想不起我来了。” “哪里就不重了,昨日昏迷了大半日呢,若那太湖石再离得近些,只怕就出大事了。眼下是没什么事了,若不是有苏老在,怕是会留疤呢。” “你说的苏老可是那个石谷谷主?” 莫隐知道苏老便是石谷谷主的时候,还很是震惊了一番。 原来他便觉得奇怪,苏家人既然能知道魏伊人身上的秘密,想必与隐族的来历有一定的关联。 隐族尚且人数众多,苏家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老头,既然他是石谷谷主便说得通了。 苏家其他族人只怕就在石谷之中,只是不知那石谷究竟在什么地方? “可不就是吗!”顾锦兰随口答道。 莫隐脸上始终带着笑,说出的话仿佛闲谈一般。 “那可就奇了,石谷谷主走到哪里都是奉为上宾的,为何一直屈居在魏府中,还把自己唯一的孙女儿送去当丫鬟。” 听莫隐这样一说,顾锦兰也不由疑惑起来,苏老长期住在魏府倒不是特别奇怪。 可将蘅玉送到魏伊人身边做丫鬟就不正常了,要知道,此前魏伊人一直是个痴傻儿。 顾锦兰歪着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也不想了。 “这就不知了,也许有什么内情吧!唉,别管这些不相干的事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嗯,正好前两日我看中一个镯子,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今日正好你自己去瞧瞧。” “镯子?”顾锦兰似乎来了兴趣,“表哥送了伊人一个镯子,通体绯色如火,还有光华流转,瞧着极有灵气。连我都看不出那是什么材质的,也不知表哥在哪儿买的。” 莫隐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镯子!隐恪曾与他说过,隐族传古籍,苏家传信物。 隐逸之是先祖隐无双的嫡系,那些隐藏的秘密只有他最清楚,他带着古籍逃出了隐族,苏家的信物是什么他们无从知晓。 而苏家的人出现了,那信物自然也该交到魏伊人手中。 顾锦兰说那镯子如此奇特,只怕十有八九便是那信物。 苏家和信物都出现了,隐逸之却没有半点动静,会不会他早就出现了,只是换了个身份。 隐逸之,到底会是谁呢? 第一百零九章 锦澄反常,婚事提前 澄王府,四处弥漫着松香的味道,四处可见白色的药粉。 顾锦澄去顾千帆坐在前厅等着下头的人来回禀消息。 “殿下!将军!”连其踩着小碎步进来。 顾锦澄与顾千帆对视一眼,问道:“怎么样?有多少?” “只有漓园里头靠湖的倚栏遭了殃。” “只有漓园?”顾锦澄微拧了眉,似是有些不相信。 “只有漓园,奴才还特意多等了一会儿才来回禀的。” 听得肯定的回答,顾锦澄摆了摆手:“吩咐下去,都处理干净了。” “是!” 厅内又只剩下顾锦澄与顾千帆二人。 顾千帆扫了顾锦澄一眼,淡淡开口:“漓园便是那日那园子?” 顾锦澄点了点头:“那是我留做成亲时做新房的。” 做新房?顾千帆几不可见地微眯了眸子。 “你平日里也住那里?” 顾千帆这一问,却是让顾锦澄心中猛然一紧,他根本不住在漓园,而白日里他基本都不在府中,成亲后,漓园里头便只剩徐青漓。 顾锦澄陡然望向顾千帆。 “表哥,我平日不住那里,他们却只在漓园动了手脚,我们想岔了,他们根本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想要的是青漓的命,可是为什么?青漓又碍了谁的路?”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说到最后已是怒急,将手边的茶盏一把拂在地上。 青瓷碎了一地,顾锦澄却恍若未闻,怒气过后,他心中只余害怕和庆幸。 顾千帆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锦澄,他静静地看着他:“害徐家小姐只是一种手段,真正的目的还是你!” 顾锦澄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是啊,还是他! “她就是见不得我好!”他低低出声。 “你怀疑舅母?” 顾锦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看向顾千帆:“表哥,你也觉得她很好是吗?你被她骗了,她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锦澄!”顾千帆厉声呵斥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比任何时候都知道。” “舅母若想害你,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因为她还没下定决心除掉我,就先拿青漓开刀警告我!” “她要对付你何必等到现在!十二年前根本就不会留下你!” 顾锦澄冷笑一声:“她留下我不过是为了报复我母后,她要留着我为顾锦源铺路,让我和锦兰对她视如亲母,要让我母后死也不能安宁!这是她在我母后灵前亲口说出的话!” 最后一句话将顾千帆震住,顾锦澄不会撒谎,若不是他亲耳听到,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着顾千帆的反应,顾锦澄笑出声来,带着无尽的讽刺。 “表哥,你看,你尚且如此,我当时听到那些话是什么样的感受?我把她视作亲母,可她呢,她一直利用我为锦源铺路,甚至想着除掉我!我母亲害过她,可我没有!她若真的恨我母亲,就不该惺惺作态,对我和锦兰好!” 顾千帆无法反驳他的话,却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想起魏伊人说的话,余妙心做了多少伤害沈明湘的事,她若心存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始终觉得,即便沈明湘真的恨余妙心,也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顾锦澄与顾锦兰是无辜的,徐青漓与魏伊人更是无辜的。 “说不定有什么误会。”顾千帆轻声开口。 “误会?表哥,我比你更希望这些都是误会。” “可你觉得是吗?” “她一碗一碗送到修宜宫的补药,里面掺了慢性毒药,那盆枯萎的黄杨盆景到现在都还在修宜宫里放着。” “她赐下的中秋节礼,险些要了青漓和表嫂的命。” “张成端横死狱中,表嫂无辜受累,你说,我该如何为她开脱?” 顾锦澄桩桩件件的数下来,直叫顾千帆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表哥,你的亲生父亲尚且对你如此,她不过是我的养母,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洪武帝永远是顾千帆心中无法企及的痛,他瞬间冷了眉眼,不再看顾锦澄。 “所以你想怎样?” 顾锦澄眸子覆上一层寒冰,语气却是淡淡:“她既然想让我给锦源铺路,我就偏要坐上那个位置!” 看着他眼中的势在必得,顾千帆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来,沉默片刻,他缓步走向顾锦澄,拍了拍他的肩头。 “锦源是无辜的,别把天楚变成第二个云阳。” 说罢,他便向着外头走去。 顾锦澄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顾千帆的最后一句话。 锦源是无辜的。 锦源! 那个始终跟在他身后,亲昵地叫着他大哥的男孩。 他闭上眼,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生疼的眉心。 耳边却突然传来徐青漓的声音:“殿下!” 顾锦澄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子,她正看着他,眼里含着担忧:“你怎么了?” 顾锦澄眼中的霜雪仿佛遇上了阳光,渐渐化开来。 他将徐青漓拉至面前紧紧抱住,整个人都靠在她腰间。 二人虽定了亲,顾锦澄待她却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从未像这般亲近过。 徐青漓一时有些无措,脸都红到了耳根,想将顾锦澄推开,却一眼瞥到地上的碎片,抬起的手便也轻轻放在他的肩头。 感受到女子身上传来的温度,顾锦澄只觉心中阴云散去了许多。 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徐青漓,眼中闪烁着笑意:“青漓,我们把婚事提前吧!” 徐青漓只觉今日的顾锦澄有些反常,他一向是温润如玉的,今日却连茶盏都摔了,现在又突然说要把婚事提前。 “可是不是都定了吗!” “反正还没公布,提前也无妨,父皇不会反对的。” 反正是要嫁与顾锦澄的,提前与否,徐青漓倒是没那么在意,但顾锦澄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将婚事提前。 她看了看地上的瓷片,轻声问道:“你今日有些反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无事,不过是最近事太多,有些累,才失手打碎了茶盏。若是回府,有你素手调汤,才是最大的满足。你同意吗?” 徐青漓知道他问的是提前婚事,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她无法拒绝,只点了点头。 顾锦澄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润的笑来。 “你放心,你爹那里我会与他说的。” “那你准备定在几时?” 顾锦澄想了想才道:“年后吧!你放心,虽然时间仓促了些,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顾锦澄没说的是,他提前婚礼的真正原因,不过是担忧徐青漓的安全。 只要他进了澄王府,他总有法子护她周全。 第一百一十章 为虎作伥,猜测身份 傍晚时分,莫隐回了秋暝居。 他眉目间全然不见陪着顾锦兰时的轻松愉悦,尽是一片冷然。 他背对着门口站着,食指不停敲着手中折扇。 凝眉沉思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转身出了房门,往西侧书房走去。 他径直走到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用的并不是遍用的文字,而是一种看似有些古老的奇怪符号。 搁了笔,他又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吹干了墨折了起来。 “桐林!”他向着书房外头喊了一声。 “少爷!”地上不过一瞬便多了一个单膝跪地的人影。 莫隐将折好的纸张递到桐林手上:“以最快的速度传到父亲手里。” “是!” 莫隐走到书房门口,却是脚下一点,便无声无息消失在秋暝居。 清荷院,小林夫人正坐在镜前描妆。 这段日子,林望海一直歇再她的清荷院。 每到这个时候,她便会精心妆扮一番,叫林望海移不开眼。 镜子里头却突然多了个男子的身影,不是林望海。 小林夫人手中描眉的细笔陡然掉落,她惊恐地看向来人:“你,你怎么来了?” 她慌张地四下张望,见门窗紧闭,只稍稍定下心来,脸上依旧是一片紧张。 莫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无限嘲讽。 他转过身去,走到桌边悠闲地坐下:“放心,林望海这会儿不会过来。” 小林夫人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此刻她是真的相信,莫隐绝不是林望海的儿子,有哪个儿子对自己的父亲会直呼其名。 她定了定心神,站起身来:“你有什么事?” 莫隐从不会无故来找她,定又是有事要她办了。 她深知为莫隐做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她别无选择,她和林月瑶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眼前这个男子手里。 莫隐扫了她一眼:“去见良妃,顾锦谦受惊过度,你这个姨母的总该去看看。” 受惊过度?距上次刺杀都过了这么久,真正要命的伤都在她身上,哪里来的受惊过度。 只怕又是他做了手脚。 顾锦谦到底也是她的亲侄子,又长得玉雪可爱,她心中生处一股不忍来。 莫隐瞧她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便知她心头所想,当即冷哼了一声。 小林夫人被这一声冷哼惊醒,不敢再有旁的心思。 “你想让我做什么?” 莫隐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让她相信一切都是沈明湘做的,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 顾千帆回府时,已是夜色尽黑了。 魏伊人有些畏寒,这会儿正盖着软衾,半靠在塌上看书。 在她几步远的地方是一炉银丝炭火,正烧得通红,将满屋子都烘出一层暖意来。 顾千帆进了门,解开外袍递到墨玉手上,又走到炭炉旁烤起了手。 魏伊人见得他的动作,眼底闪过戏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不是不怕冷吗?” 许是因为常年习武,顾千帆又是男子,不管再如何冷的天,他身上都是极其暖和的,这样的体质叫魏伊人无比羡慕。 顾千帆笑了笑,摸到身上再无一丝寒气才走到魏伊人身旁坐下。 “怕把寒气传给你了。” 他的声音淡淡,却瞬间暖了魏伊人的心。 “在看什么?”他随手拿起魏伊人手边的书,“徐氏兵典!怎么,你要做个女将军不成!” 本是开玩笑的话,魏伊人竟还认真思索起来:“可惜我这身体底子太差,习不得武艺,否则做个驰骋疆场的女将军也未尝不可。” “你还是在幕后做个出谋划策的谋士吧!” 魏伊人嗔了他一眼,转移了话题:“澄王府的事很复杂?这么晚才回来!” 闻言,顾千帆脸上渐渐没了笑意。 “澄王府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出事的院子被动了手脚。” “他们花费如此心力,怎会只有漓园有问题?” 顾千帆眸子里划过一抹叹息:“那园子是锦澄留做新房的,这么说你懂了吗?” 魏伊人心思一转便明白了顾千帆的意思:“青漓?” “只能这么解释了。” 魏伊人却是冷笑一声:“呵!原先我还想不明白澄王府出这么一遭事是为了什么,若是冲着青漓来的我便明白了。” 顾千帆本就不愿怀疑沈明湘,听得魏伊人冷厉的语气,便想看看她能不能说出点不同来。 “上次的药枕,这次的楠木,无不是借着舅母的名头。锦澄与舅母之间的矛盾只怕是不可调和了。” 魏伊人话中的语气,对沈明湘隐有维护之意,顾千帆心下稍安,问道:“你不怀疑舅母?” “如果我是个正常人,自然也会怀疑的。可你别忘了,我可是上千年的妖精,知道的可比你们多多了。” 顾千帆有些哭笑不得,每当他说她是个小姑娘,她便拿千年老妖来说事。 “那你怀疑谁?” 魏伊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难道你不觉得最近隐族太过平静了吗?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是要挑拨舅母与锦澄的关系,你想想,若是他们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并且已经摆到了台面上来,舅舅会站在哪一边?” 顾千帆没有说话,眉目之间却是涌上一片凝重来。 “舅舅和舅母之间的感情你是知道的,这些事莫说没有铁证,即便是事实摆在眼前,舅舅也定会维护舅母的。” “届时,父子之间便也生出龃龉来。一个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一个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储君,他们之间若是传出不和,你说天楚会发生些什么?” 魏伊人字字句句打在顾千帆心头,他先前没往深处想,魏伊人如此一说,他却是想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方才我去了趟千机阁,羡鱼已经动身去了云阳,那头传回的消息说,云中阙已经与好几个国家达成了联盟,他们若是联手对付天楚,只怕情况不妙。” 魏伊人显然没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自从国师进了宫,洪武帝便一反常态,甚至对云謇也大不如前,我怀疑国师是隐族人,只怕地位还不低。” 顾千帆微眯了眸子,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他的武功诡异莫测,轻易接近不得,警惕性又极高,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他若真是隐族人,你爹应该会有印象,明日我们回去一趟。” 魏伊人点了点头,二人一时无话,各自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魏府,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 看清上头将军府的标志,管家早早便迎候在一旁。 “小姐,姑爷!” 魏伊人略略点了头:“李叔,我爹可在府中?” “在呢!少爷回来后,老爷就没那么忙了,这会儿正陪着夫人在桃林练剑呢!” 魏伊人挑了挑眉,什么叫没那么忙,是根本不忙吧! 只要有大哥在,她那老爹心里便只记得白萱华一个人,哪里还能记得起魏家还有一个偌大的商号。 魏伊人在心里替魏重舟深深掬了把同情泪。 这完全是把自己儿子当苦力使,丝毫不留余地的那种。 魏伊人似笑非笑:“我知道了李叔,我们自己过去就是,你且去忙吧!” 桃林中,白萱华只着了一身绛色衣裙,显得有些单薄。 她手中软剑翻飞,在空中卷起无数涟漪。 魏思远抱着白萱华脱下的外袍立在一旁,看得甚是入迷,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在欣赏这精妙的剑法。 待白萱华停下来,他连声较好,又将手中外袍抖开披在她身上。 白萱华抬手擦去额间的细汗,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好什么呀好!你又不懂剑法!唉!当初就不该同意你让重舟去经商,送他习武多好!你看府中连个陪我练剑的人都没有!” 听得妻子如此数落,魏思远也不恼,殷勤地递上一杯热茶便平息了白萱华的不满。 “夫人别急,很快就有人陪你练剑了。” 魏思远意有所指,白萱华却未反应过来:“谁呀?” “你儿媳妇儿呀!” 两人这番对话却叫正走到桃林的魏伊人与顾千帆听了个正着,而他们身后还跟着蘅玉。 儿媳妇儿几个字钻进耳朵,直叫蘅玉有些脸红,变得不自在起来。 这段日子,便是梅园里那三个玉也总是打趣她,叫人又爱又恨。 魏伊人心内微叹,难怪魏重舟平日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原来是深得这两个人的深传。 “爹,娘!” “岳父,岳母!” “老爷,夫人!” 三人一同打了招呼。 “伊人,千帆,你们怎么来了?” 白萱华问完这话,便直接越过魏伊人走到蘅玉身旁,将手放在她肩头,笑得温柔无比。 “蘅玉啊,以后别再叫我夫人,太生疏了。” 蘅玉有些懵,她和魏重舟还没成亲,不叫夫人叫啥? 不等她问出口,又听得白萱华继续道:“你来得正好,重舟马上就回来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前厅了,我们去看看吧!” 她拉着蘅玉往桃林外走去,又回过头给魏思远使了个眼色。 魏思远明白,她是让他派人把魏重舟叫回来。 那小子才刚出门,哪里就要回来了,骗人的嘴! 魏伊人也有些无奈,果然有了儿媳妇儿,女儿就失宠了。 顾千帆好笑地捏了捏魏伊人的手,向着她扬了扬眉,似乎在说,别担心,你娘不要你了,还有我! 魏思远看着二人感情甚笃,也很是欣慰。 “你们今日来,不是单纯来看我们的吧!” 魏伊人看了一眼桃林外的丫鬟,似有所忌讳,便抬了脚缓步往桃林深处走去。 魏思远自是看出她有所顾虑,极其自然地跟了上去。 待走到桃林深处的凉亭,魏伊人才开口:“爹,我们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何事?” 魏伊人与顾千帆对视一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她才开口:“云阳新进了一个国师,武功诡异莫测,手段凌厉,且他平日里总是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爹,我们怀疑他是隐族人!” 魏伊人认真看向魏思远。 “您印象中有没有这样的人?” 魏思远的眸子里似有火焰翻涌,他手握成拳,没有掩饰自己的愤怒。 “是他!” 魏思远咬牙切齿吐出这两个字。 “爹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魏伊人声音里透着惊喜,但看着魏思远眼中的仇恨,她立即明白,国师便是魏思远曾经说过的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 “他便是隐族本代族长隐恪?”魏伊人轻声问道。 魏思远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一切。 “是!国师若是隐族人,那他一定是隐恪!” “他的脸被我爹伤过,打那以后,他就戴着面具,外人再没见过他的真容。” 魏思远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当年,他与我爹本是好友,却无意间得知古籍的事,便想尽了手段,威逼利诱我爹将古籍交出来。可我爹看出他心术不正,自是不肯将古籍给他。” “他是族长,武功高强不说,各种手段又层出不穷,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可最后,爹娘还是拼了性命将我送出了隐族。”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安静地坐在屋中,亲手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一切,包括他们自己,可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魏思远的声音极其平静,仿佛淡淡叙述着的是别人的故事。 可魏伊人却听出了无限悲伤,她伸手圈主魏思远的臂膀: “爹!你放心,我们会报仇的。” 魏思远拍了拍她的手,看了眼顾千帆,将魏伊人的手放在顾千帆手中。 “原本我想,有了你们,便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大的礼物,不去想报仇也挺好的。” 他垂眸看向魏伊人的手臂,隔着衣料,他仿佛看到里头那枚桃花胎记。 “可是,天总是不遂人愿,我想要平静,他们却始终不肯放过我们。既然如此,我们总不能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顾千帆想了想,开口问道:“岳父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找出隐藏在暗中的隐族人?” 魏思远伸手摸到顾千帆后颈下方两寸的地方。 “只要是隐族人,这里天生就有一个符号。” “什么符号?”魏伊人望向魏思远后颈处。 魏思远失笑:“不用看了,我的早就让苏老去掉了,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他们还没找到我?” “这个符号很容易去掉吗?” 魏思远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即便是苏老出手,我都是付出了代价的。” 魏伊人眼睛一亮:“那就好办了,我还怕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将这符号去掉了。” “底下的人是不可能,但像隐恪这样有地位又不择手段的人,为了方便行事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仁善帝王,莫测皇子 重华殿上百官散去之后,顾锦澄便径直去了太和殿。 “父皇可在里面?”他问守在门口的小太监。 小太监总觉得顾锦澄今日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冷意,不似平常那般温润。 微抬了眼角,飞快地扫了一眼,只见眼前的澄王殿下正一脸温和地看着他。 小太监暗叹,定是天气太冷让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恭声道:“回殿下,陛下正在里头批阅奏折。” 顾锦澄淡淡“嗯”了一声,便抬了脚往里头走去。 殿中缭绕着淡淡的龙涎香,永和帝正坐在紫檀雕花香案前。他右边摆了一摞奏折,重重叠叠地放着,并不整齐,应当是批阅过后随意放着的。 添茶的宫女正将一杯热茶送上:“陛下,是时候用茶了!” 永和帝头也未抬,随手接过茶盏便放在一边:“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啪! 小宫女恭身行了礼还未退下,便听得一声瓷器落地的清脆声。 刚奉上的茶还冒着丝丝热气,打湿了底下的奏折,顺着龙案淌了一地。 小宫女惶恐跪地,今日好不容易才从掌事姑姑那里求来了太和殿添茶的美差,竟出现了这样的纰漏,若是皇上大发雷霆,她的小命怕是不保了。 “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永和帝看着打湿的奏折,微皱了眉,抬手将淌了茶水的奏折拿开,才扬了扬手:“起来吧!是朕自己打翻的,不怪你,先收拾了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叩头谢了恩,赶紧将龙案上的狼藉收拾了出来。 顾锦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子里带了笑意,出声唤道:“父皇!” “锦澄!”永和帝抬眼望去,脸上染了欣喜之色,抬手将顾锦澄招到了案边,“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个。” 顾锦澄接过永和帝递来的折子,翻开一看,那是工部尚书袁博上的折子。 说的是蟒江引入朔河之后,对于修建堤坝的选址问题。 袁博与徐淮阳将河图全览研究了好些时日,又实地考察了茫山的地形,最后将堤坝的地址定在了落云峰东面。 这堤坝若是建成,天楚至少近几十年可免除洪涝之灾。 顾锦澄脸上也是一片喜意:“这可是大好事!只是这修建堤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落云峰的地势又很是迂回曲折,袁大人年事渐高,只怕不能亲自坐镇。” 永和帝点了点头:“此事事关重大,若没有一个震得住的人去,只怕底下那群人又得中饱私囊了。” “父皇是想问儿臣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永和帝不置可否,兴致勃勃地看向顾锦澄,等着他的答案。 顾锦澄坦然一笑:“父皇心中分明已经有了人选,又何必来问儿臣。” 被看穿心中所想,永和帝脸上笑意越盛:“朕是想看看你心中所想的人是否与朕想的一样。” 顾锦澄迎向永和帝的目光始终坦坦荡荡,没有丝毫杂念。 “那儿臣便斗胆推荐徐大人了。” 永和帝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里尽是爽朗,似乎对顾锦澄的答案很是满意。 “举贤不避亲,甚好!朕还担心你有所顾虑。” 顾锦澄笑了笑,其实这件事,他是有私心的。 徐淮阳仕途越顺,将来对他的帮助便越大。 当然,若徐淮阳没有这个能力,即便他是徐青漓的父亲,顾锦澄也不会拿国家大事来做赌注。 “徐大人懂水利,为人又刚正,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即便儿臣不举荐他,也会有许多大臣举荐的。” 永和帝对顾锦澄越发满意起来:“锦澄啊,天楚有你,朕很放心。” 这话似有玄机,顾锦澄心思转了百回,只淡淡道:“天楚有父皇这样的明君,和众多的能臣武将,才是百姓之福。”却是丝毫未提自己。 永和帝提了朱笔在袁博的折子上写下了几行字,才放到一边。 顾锦澄看清那几行字,又想起来意,当下心里便有了主意。 “父皇,徐大人何时动身?” 永和帝沉吟起来。 “眼下已是冬月,这一去怕是好几年都不能回来,便过完年再走吧!” 顾锦澄面上显出一片纠结之色:“父皇!”他张了口却没有再说。 顾锦澄平日里虽温润无比,却从不优柔寡断,眼下这般,倒是让永和帝有些莫名。 “怎么了?锦澄!” 顾锦澄退了一步,向着永和帝行了参拜大礼:“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顾锦澄这般郑重其事,永和帝彻底好奇起来,也不叫他起来,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徐大人这一走便不知归期,青漓对他一向敬重,若是婚礼上没有亲生父亲,只怕青漓心中有遗憾。儿臣想求父皇将婚期提前。” 顾锦澄说得情真意切,永和帝只挑了挑眉,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朕当是什么大事,这也是人之常情,若连女儿成亲都无法见着,只怕对徐卿来说也是人生一大憾事。左右还未公开来,朕这便命司礼监选个年后最近的吉日来。” 达成所愿,顾锦澄面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多谢父皇!只是这样一来,时间就仓促了一些。” 永和帝却是毫不在意地大手一挥:“无妨!一切事宜按最高规格来办,朕不便插手此事,你母后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不会亏待了徐家小姐的。” 提到沈明湘,顾锦澄面上笑意不减,眼中暖意却是渐渐淡去。 沈明湘是皇后,皇子成亲,她自然是要过问的。 可顾锦澄如今对她却是半分信任都没有了,他暗自决定,沈明湘安排的一切都要再检查一遍。 “既然有母后操持着,那儿臣便放心了。” 永和帝欣慰地拍了拍顾锦澄的肩头:“朕知道年关事多,如今你又住在宫外,但你母后时常念叨着你,有空就多去看看她。” 顾锦澄袖子下的手渐渐紧握成拳,面上却是一片温和之色:“儿臣也有几日未看到锦兰了,等会儿便一道去看看。” 永和帝却是无奈摇了摇头:“这丫头,三天两头往宫外跑,你竟没见过?” 顾锦澄心知顾锦兰指不定又缠着莫隐陪她玩耍,怕永和帝怪罪,便打起了掩护。 “儿臣白日里都在宫中,锦兰出宫自然不会去澄王府,倒是听表哥说这丫头总是缠着表嫂与青漓。” 永和帝只笑了笑,没有说破,都是从儿女情长过来的,他岂会不知顾锦兰出宫到底是做什么,只要不出格,他便也由着她去。 顾锦澄与永和帝又寒暄了几句,才从太和殿出来,向着栖吾宫走去。 他到底是要去会一会沈明湘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口不一,锦谦中邪 穿过御花园便进了内宫。 顾锦澄方走出御花园,便见得另一处小道上,良妃身边的宫女正领着小林夫人往芷仪宫而去。 二人见着顾锦澄,连忙退到一旁屈身避让。 良妃与小林夫人是亲姐妹,进宫来瞧瞧也无可厚非。顾锦澄并未多想,连看都未看一眼便往栖吾宫而去。 栖吾宫里,顾锦兰正偎在沈明湘身旁说着宫外的趣事,惹得沈明湘笑意不止。 顾锦澄老远便听见这边的欢声笑语,掩去眸中情绪,换上平日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 他走进殿内向沈明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母后!” 沈明湘脸上止不住的欣喜:“锦澄你可来了,母后好些日子未见你了,你好像瘦了。快过来让母后瞧瞧。” 顾锦澄走到沈明湘身前几步远便停了下来。 “劳母后操心了,是儿臣的不是。倒是多谢母后每日送来的补药,不然我这身体可真吃不消。” 顾锦澄一瞬不转地看着沈明湘,想要从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的伪装。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沈明湘只笑着摆了摆手:“我不过是吩咐一声。你如今一个人住在宫外,身边又没个女子,可得让连其好生照顾着,莫要累着了。” 顾锦澄淡声应下。 顾锦兰却是娇笑一声:“母后,您可别瞎操心了,过不了多久青漓就要进门儿了,到时候软玉温香在怀,大哥只怕都无心政事了。” 沈明湘没好气地伸出食指往她脑袋上点了一下:“成何体统!这是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顾锦兰摸着脑袋委屈看向顾锦澄:“大哥!” “别看我!瞧你姑娘家家的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顾锦兰吐了吐舌头,他的好大哥可不会知道,这些话,私底下与魏伊人和徐青漓可说了不少。 那两个说起混话来可比她厉害多了。尤其让人咋舌的是,徐青漓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若真把她惹急了,那嘴皮子可是不饶人的。 也不知她这好大哥有没有见过徐青漓这样的一面。 想想都觉得有趣。 顾锦兰想着,便不自觉笑起来。 顾锦澄看着她这模样,只当她又在想莫隐,心中暗叹女大不中留。 “我还以为你今日又出宫了。” 听得这话,顾锦兰十分狗腿地上前挽住顾锦澄的手:“还不是大哥你成日在宫里待着,我想你了,要见你自然就不能出宫了。” 顾锦澄自然是不信这话的,想着他如今住在王府,留顾锦兰一个人面对沈明湘,他总有些不放心。 “既然你那么喜欢宫外,不如等青漓进门了,便去王府里住着,反正你与她也要好,正好给她做个伴儿。” 顾锦兰两眼放光,不待她说话,沈明湘却是嗔了两人一眼,泼了盆冷水过来。 “胡闹!哪有未嫁的公主在宫外住着的。” 顾锦兰立马摆着双手:“母后,我不是在宫外住,而是去宫外玩,玩累了,便在澄王府住几日。” “你哪是住几日,只怕是住到婚期近了才愿意回宫。” 心中所想被揭穿,顾锦兰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没脸没皮地笑着。 顾锦澄看着二人亲如母女的样子,越发坚定了要将顾锦兰带出宫的想法。 “不打紧,锦兰的婚期也要定了,便让她在王府住几日,宫里住几日,这样也无人说什么。而且澄王府终日冷清得很,到时青漓一人在府中会无聊,有锦兰陪着我也能放心些。” 顾锦澄想得简单,只要顾锦兰出了宫,回不回宫住,还不由得他说了算。 听得顾锦澄如此说,沈明湘也不再坚持:“果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栖吾宫这边看着一片欢声笑语,芷仪宫那头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小林夫人见到良妃时被吓了一跳。 上回还好好的,今日一见竟是瘦了一大圈,眼底一大片乌青,连脂粉都盖不住,整个人似乎都没了精神气,显得颓然不堪。 良妃坐在殿中,看着小林夫人进来,只淡淡道了句:“你来了!” 小林夫人惊异于她的变化:“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良妃挥退了伺候的宫女,她这个妹妹见了她,不管有人无人,从来不知道行礼尊她一声娘娘。 不过眼下她也没心思同这个妹妹计较这些。 她揉了揉疲惫不堪的眉心,又将头枕在手掌上,仿佛这样能减轻她心中的烦忧。 “你今日进宫可是有事?” 因着上次小林夫人救过顾锦谦一回,良妃对她的态度虽然不算热络,但比起从前也好了不少。 小林夫人目光微闪,左右看了一圈儿,见无人才放下心来。 “我是听说小殿下有些不大好,特意来看看。” 提起顾锦谦,良妃叹了口气,只觉方解的疲惫又上来了。 “谦儿这段时间总是惊梦连连,一夜要醒来四五次,即便是睡着了也是惊叫不断。” “是不是上回吓着了?” “不大可能,他伤还未好,也没像这般过。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御医来看了好几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林夫人的目光陡然变得古怪起来,她轻手轻脚走到良妃跟前,低声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谦儿是中邪了!” 良妃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小林夫人:“王秀荷,你说什么!” 她的目光有些骇人,直叫小林夫人有些心惊胆战。 “姐姐,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怪吓人的。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你要是觉得不可能,就当我没说。” 良妃却是死死抓住她。 “你说得对,谦儿的样子可不就是中邪了,不然怎么连御医都看不出病灶来。” 小林夫人被她拽得有些生疼,用了几分力将手臂扯出来,又讪讪笑了两声:“姐姐,你别说胡话了,我不过是随口胡诌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再说,谦儿好端端的怎么会中邪。” 良妃却是认定了顾锦谦中邪的事实。哦 “是啊,好端端的怎么就中邪了呢?还不是有人施了厌胜之术。” 小林夫人被唬了一跳,四下张望了一圈儿:“姐姐,你可别开玩笑,这可是宫里,谁敢做这样的事!” 良妃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渗人:“谁敢?除了她有这样的本事,还有谁?” 小林夫人知道她说的是沈明湘,却故意劝解着:“姐姐,你别胡乱猜测了,这若让皇后娘娘知晓了,怕是要降罪的。” 这番提到沈明湘,良妃眸子里便迸出无限恨意:“降罪?她有本事就来,本宫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 父子龃龉,君臣心思 将近年关,天楚这头表面上看着还是一派繁荣安定,云阳那边却是明争暗斗不断。 御书房内,洪武帝执笔沉思,墨汁滴落,梅花玉笺上便晕染开一朵朵墨花来。 执笔之人却恍然未觉。 “父皇在想什么?迟迟不落笔。” 云謇微冷的声音陡然在静室中响起。 洪武帝垂眸看了一眼纸上滴落的墨汁,索性将笔扔在上面,那墨花便越发盛放开来。 他直直看向云謇,目光中带着审视。 “你来这里做什么?朕说过了,你身子不好,便在府中休养着,朝中大事自由朕做主。”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语气里却无半丝暖意,直叫人遍体生凉。 这段时间以来,云謇已经习惯了洪武帝这样的目光和语气。 可眼前的人,一旦与记忆中那个呵护备至的父亲融合,他的心便一阵阵的钝疼。 云謇的脸色有些不好,一到冬日,他的身体会越发糟糕起来。 他强忍住身体的不适,面上毫无血色,身体却挺得笔直,目光锐利看向洪武帝。 “父皇做主?难道不是国师做主吗?父皇近来精力无限,前朝没怎么管,后宫新进的女子倒是宠幸了一个又一个。” “放肆!”洪武帝抄起手边方上的新茶,往云謇身上砸去。 滚烫的茶水砸在大氅上跌落在脚底,还冒着腾腾热气,精致的天青色茶杯碎了一地。 云謇低头看了一眼,那茶杯正是他前些年搜来的龙泉茶具里的一只。 他想,方才这一下若是砸在他头上,他应当是活不成了吧! 他嘴边浮起一抹笑来:“父皇若是想杀了儿臣,二十三年前就活该让我死在李氏的毒药之下。” 云謇这副模样像极了记忆中那个五岁的男孩,总是恨恨地看着他,说出的话里都带着刺。 洪武帝的目光像淬了毒药般,锐利瞥向云謇。 “你跟云起一样不识好歹,朕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你却像他一样来戳朕的心窝子。” 云謇轻声一笑:“父皇,你错了,这世上早就没有云起了,只有顾千帆!” “你不是想废了我吗,下旨吧!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不用担着云太子的名头看着云阳毁在你手中也挺好的。” 洪武帝眸中怒火翻涌,死死地盯着云謇。 “你生母早逝,朕怕那些女人害了你,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养着,教你读书识字,连吃睡都同朕在龙居殿。李氏下毒害你,朕衣不解带在你身边照顾了五日五夜,甚至力排众议将你扶上太子之位,到头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似乎是忆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云謇嘴角浮起一抹真切的笑容,连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父皇,儿臣一直以来都很崇敬您,在儿臣心目中,你是慈爱的父亲,英明的帝王,即便在前几年,您沉迷丹药,儿臣也一直是敬重您的。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您变得喜怒无常,独断专行,事事倚仗国师,他做的事情哪一件是为了云阳好?” “所有的事都是朕亲自授意的,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 “那李启呢?李家势大,目无皇权,儿臣费了多少心思才扳倒他,国师一句话将他重新扶上帅位,我多年的心血便付之东流,这难道也是父皇的意思?” 洪武帝隐忍不语,他知道云謇恨李氏,恨整个李家,若不是他们,云謇根本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并不想重新启用李启,可这些后顾之忧与他心中多年的执着相比,都变得无关紧要。 “你不明白,李启还有大用,等他没用了,朕会亲自将他的人头送到你手上。” 云謇却是长叹了一口气:“父皇,你觉得我等得起吗?” 洪武帝皱了眉,目光中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云謇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口中一股腥甜之味传来,他定了定心神,转身背对着洪武帝。 “李氏和李启你只能保一个,他们将我害成这般模样,总不能一个个都好好的活着。” “云謇!你已经杀了老二和老四,他们不光是李氏的儿子,也是朕的儿子,你还想怎么样?” 云謇身子微晃了晃,却又很快稳住。 “他们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清楚,要不是他们先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对他们下手。既然你做不了决定,那便由我来吧!” 他说着边抬了脚向外头走去。 “站住!”洪武帝出声叫住云謇,“明日朕就下废后诏书。” 云謇身影只停了一瞬,便向外头继续走去,只留下一句“我要的是她的命!” 洪武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来。他仰头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呵!” 屋子里又响起一道讥讽之声。 洪武帝并未抬头,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曾有。 他知道屋子里一直有人。 “陛下不必担忧,李氏本就没用,死了也影响不了大局,至于李启,他会乖乖听话的。” 声音轻飘飘的,又充满了玩味,似乎说的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洪武帝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身着黑衣斗篷,戴着白玉面具的男子。 “朕自然知道国师有这个能力。朕担心的是謇儿,他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到底何时才能起事?朕不想等太久!” 国师极悠闲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陛下对太子倒是真心!” 也不知这话是赞扬还是嘲讽。 “只要顾锦澄那边有了动静,咱们就可以动手了。陛下放心,用不了多久了,只要有我在,太子殿下还会活个一两年的。” 这番话却并未让洪武帝感到高兴。 云謇是他唯一真心疼爱过的儿子,如今不过而立之年,便时时受着死亡的威胁。 他忽然想到国师说的话,眼中不由燃起了希望。 “国师!你曾经说魏伊人身上有着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秘密,那是不是也有治好謇儿的法子?” 国师隐在面具和斗篷下的脸似乎笑了笑:“既然连死人都能复生,想来活人更是不在话下的。” 闻言,洪武帝脸上绽开了笑意:“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謇儿身体康复了,我便把云阳交到他手上,到时我便和知晴一起游山玩水,她最喜欢天楚,我便与她在天楚定居……” 他兀自憧憬着,没有看到国师眼中的讥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太子之妃,温氏以柔 云謇走出御书房不远,便再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一旁的小太监吓坏了,赶紧上前扶住他:“太子殿下,奴才这就去叫御医。” 云謇却一把拉住他:“不用了!” 声音都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可见方才在御书房不过是强撑着的。 “皇兄!” 云安得了消息,知道云謇往御书房而来,便立马赶了过来。谁知方见着人竟是这副模样。 他将云謇扶靠在怀中,眸子却是恶狠狠地瞪向御书房的方向。 云謇拉住他的手:“十弟,送我回宫!” …… 东宫,洗尘殿外的一树树腊梅正开得热烈,四处弥漫着淡淡冷香。 太子妃温以柔正提了篮子穿在腊梅林中,将最为饱满的腊梅一朵朵摘下。 “娘娘!这些事吩咐小丫鬟去做就行了,您何必总是亲力亲为的。”温以柔身后的嬷嬷说道。 温以柔笑了笑:“殿下最喜花茶,如今腊梅开得正好。这腊梅茶须选取最饱满的花朵,风干后再以纯净的雪水泡制,才最有滋味。殿下的事交给旁人我总是不放心的。” 嬷嬷微叹了口气,温以柔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尚在闺阁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自从嫁给太子后,事事亲力亲为不说,偏太子殿下对娘娘又是那样。 说句不该说的,凭着娘娘的性情和家世,哪里找不到更好的,偏偏死活要嫁给活不长久的太子殿下。 这些话,嬷嬷私下里也曾对温以柔讲过,每每都被厉声呵斥,渐渐的,她便也只能在心头想想。 看着温以柔冻得通红的双手,嬷嬷摇了摇头:“娘娘,您总该为自己想想,这大冷的天别生生冻坏了身子。” 云阳地处北边,眼下已是小雪渐生,比天楚还要冷上几分。 温以柔毫不在意,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不打紧,这初雪下的腊梅才最有味道。”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道急促慌乱的声音:“皇嫂!皇嫂!” 温以柔闻声看去,手中的篮子霎时掉落在地上,刚摘的腊梅零零散散洒落一地。 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只疾步往云安那处走去。 云謇早已昏死过去,脸色苍白得可怕,浅色的貂皮大氅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温以柔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却强自镇定地吩咐着:“嬷嬷,快去叫王先生。” 她身上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早就知道,云謇随时都可能…… 可她不敢去想那一天,她只觉得害怕。尽管云謇对她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可一想到有一天再也无法看见他,心头便没来由地感到恐慌。 将云謇扶进内殿,解下他身上沾满了寒气的大氅,温以柔亲自打了热水来,用热帕子敷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又拿了丫鬟早早给她备好的暖手炉放在他怀中,最后才将软被拉过来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绣眉微蹙着看向云安:“十弟,容儿快回来了,还望你看着她些,别让她过来。” 云安看了一眼床上还昏迷不醒的云謇,微微点了头:“皇嫂放心,我会看好容儿的。” 待云安出了门,温以柔陡然没了力气,坐在床边看着云謇虚弱无比的模样,眼泪便无声掉落。 摸着他额头上的帕子已有了冷意,又重新拧了一把。 听得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她悄然摸去泪痕,又将身子挺得笔直。 父亲说过,她是太子妃,在外人面前便时时刻刻都要有太子妃的端庄大气,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轻易倒下。 看向来人,她快速起了身:“王先生!” 这人赫然便是当初一直为长宁长公主看诊的王御医,王侑初。 当年顾知晴送走了顾千帆,王侑初无意中帮了一把,洪武帝震怒之下便削了他的御医职位,并判其凌迟之罪。 顾知晴心中有愧,拖着病体去求了云謇,自那以后,王侑初便一直留在云謇身边。 王侑初不用细看便也知道如今云謇的身体有多糟糕。 当下便叹了口气,轻声道:“娘娘,殿下如今的身体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安心休养着,兴许还能多些日子,前朝的事莫要再管了,国师手眼通天,陛下又……” 即便心中已有了数,王侑初这番话却依然叫她红了眼睛,她别过头去,强忍住不让泪水掉落。 王侑初见她如此,又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来递给她。 “这是九转归气丹,凭我的能力如今也只能制出这两粒来。先服半粒吧,殿下的身体受不住太强的药性。” 九转归气丹的珍贵温以柔是知道的,炼制起来极其艰难,当今世上也找不出几颗,王侑初一出手便是两颗。 温以柔接过瓷瓶,向他行了拜礼:“多谢先生大恩!” 王侑初不敢扶她,只好侧身避开:“娘娘不必如此,侑初愧不敢当。” 待温以柔起了身,他又道:“殿下如今要多加休息,娘娘还要好生照顾着,侑初便告退了。” 屋中便又静了下来,温以柔从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来,分出半颗就了水一点一点喂进云謇口中。 随即她走到火炉边,将手烤得温热才重新走到床边坐下。 她双手握住云謇的手,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才不会拒绝她。 她就这样静静守在床边。 直到天色尽黑,云謇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温以柔便从浅眠中惊醒。 她欣喜地看着他,眸中带了点点泪光:“你醒了!” 看着她明显哭过的样子,云謇脸上带了歉意:“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对她总是这样客气有礼。 温以柔笑了笑:“只要你能醒来,便是最好的。” 她将他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前,又回过手去将枕头垫在他身后。 女子身上的体温传来,云謇手下微动,想将她揽进怀中,却又握紧了手,生生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片刻犹豫,那丝温暖便消失不见,身后只余枕头的温软。 温以柔又摸了摸他的手:“冷不冷?” 云謇摇头。 “要不要喝水?” 云謇想了想,点头。 温以柔这才笑着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看着他将水喝完,她又准备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 云謇却是将她拉住,笑着道:“别忙了,陪我说说话吧!” 温以柔眼中涌上光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留她。 她脸上绽放的笑意直叫云謇心中生出疼痛来。 这样好的女子,为何偏偏只能辜负? 见他不语,温以柔才开了口:“殿下喜花茶,今日下了小雪,正好采腊梅,可惜被臣妾打翻了。” 云謇看着她的双手,眸子里泛上一抹心疼:“腊梅茶不喝也无妨,平白冻坏了手。” 温以柔脸上笑意更盛,竟还带了些少女的娇俏。 “是臣妾自己嘴馋,又不放心宫人采摘,才这般的。” 云謇知她不过是想让自己放心,便也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难怪容儿总是馋嘴,原来是像你。” “容儿哪里是像我了,她那小馋猫分明是十弟惯出来的。”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李氏之死,虐心夫妻 第二日,宫内便传出了皇后李氏谋害皇上未遂,畏罪自缢而亡的消息。 洪武帝震怒之下,下旨褫夺了李氏的皇后之位,并贬为庶民。 然而古怪的是,李家未受到任何牵连,高居帅位的李启对洪武帝的无情也没有任何表示,甚至都未前去替李氏收尸。 曾经风光无限的一国皇后竟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一时叫人唏嘘不已。 洗尘殿中,云謇卧在软榻上无奈看向殿外的女子。 云謇拗不过她,便由得她去,却还是嘱咐嬷嬷在她身上罩了一件斗篷。 梅林中,温以柔外着一件月白色狐皮斗篷,提着篮子顶着小雪,精心挑选着枝头的梅花。 她时不时回头向殿中望上一眼,瞧见云謇正看着她,冲他笑笑又转头采梅花去了。 眼下如斯安宁,倒觉出岁月静好来。 云安牵着玉雪可爱的女童方走到殿门口,便见着云謇正满眼温柔地看着梅林中的女子。 他摇了摇头,心中升起无限惋惜来。 “十叔,你怎么不走了?”身边的女童仰起脑袋看向他,“容儿去找父王了!” 她说罢便松开云安的手,向殿中跑去。 温以柔听到动静,便将她唤了过去:“容儿,过来!” “母妃!你又在采花了!你都快变成采花大盗了!”女童蹦蹦跳跳地向温以柔跑去,丝毫不觉得说出的话有何不妥。 殿内的人不由轻笑着。 温以柔无奈一笑,戳了戳云想容的脑门儿:“小傻瓜,采花大盗可不是这样用的。” 云想容摸了摸脑袋,不大懂温以柔的话,便扬起天真无邪的脸问:“那要怎么用啊?” 云安走近向着温以柔行了礼:“皇嫂!” 温以柔略略点了头,将篮子交到嬷嬷手中,才牵着云想容的手腕往殿中走去。 “容儿,学问的事回头十叔再讲给你听,父王病了,进去了不能闹父王,好不好?” 云想容向殿中看去,云謇正朝她招手:“容儿,快到父王这里来!” “我知道了母妃,容儿一定乖乖的。”她说着便向殿中跑去,“父王!” 云謇宠溺地摸着她的小脑袋:“容儿跟先生习武,有没有偷懒啊?” “父王,容儿才没有呢,先生还夸容儿聪明呢!不信你问十叔。” 云想容扯着云安的袖子,看向云謇的眸子亮晶晶的。 “是啊,容儿最聪明了。”云安十分配合地夸赞道。 “那先生教了些什么,容儿耍给父王看看好吗?” “好!”云想容脆生生应道。 温以柔便在云謇身旁坐下,摸着他微凉的双手,又拿了软衾过来盖在他身上。 云謇看着她通红的双手,下意识伸出手去握住:“这么凉!以后别做这些事了!” 温以柔愣了愣,加上云安还在一旁,便有些不自在,只点了点头。 云安看着二人好不容易才有的温情,扬了扬眉,便假装没看见,扭头看着云想容舞剑。 云謇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突兀,便松了手,向着一旁的嬷嬷吩咐:“去拿个暖手炉来!” 手上微凉的触感消失,温以柔脸上闪过一抹失落,却又很快掩饰过去。 云安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云謇:“皇兄,李氏死了!” 温以柔有些担忧地看向云謇,他从未与她说过往日的事,可朝夕相处了这些年,许多事她也能猜出几分。 云謇却只是笑了笑,并未感到任何意外,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切。 “哦?不知李氏犯了何罪触怒了龙颜?”他的声音很是平淡,似乎并不关心答案如何。 云安也笑了笑,不甚在意地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寝宫内放了一个小人儿,上面扎满了针,还写着父皇的生辰八字。” 云謇轻笑出声:“父皇倒是豁出去了!李家就没什么动静吗?” 提到李家,云安脸上又浮出一些冷意来:“也不知那国师用了什么手段,李启连大门都未出。他在父皇面前都是胆大妄为,却对国师俯首帖耳,父皇当真是老糊涂,将这样一头狼养在身边!” 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了,云謇却并未出声阻止,眼中也显出嘲讽来。 “李启这样的人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利益,李氏虽是他唯一的女儿,对如今的他来说却没有丝毫帮助,死了自然也就死了。” 此时,云想容正舞完了剑,兴冲冲地看向几人:“我的剑法怎么样?” “好!容儿真聪明!”云謇笑道。 温以柔却是起了身牵住她的手:“容儿跟母妃一起做茶吧,父王与十叔还有话要说,待会儿将茶做好了,我们再过来父王。” 云想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温以柔又看向云謇:“殿下听听也就罢了,这些事还是莫要操心了,身子要紧,容儿还想你能多陪陪她。” “皇嫂放心,云安只是怕皇兄太闷,才说些趣事与他听听,不会叫他管这些事的。” 温以柔只笑了笑,便牵着云想容往外头走去。 看着温以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云安看向云謇,叹了口气:“皇兄,皇嫂对你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为何总是对她这么冷淡,她会伤心的。” 云謇沉默着,他何尝不知道她会伤心,可是与其给她莫大的希望,最后却只能一个人承受孤独与悲伤,不如就从来不给她希望,这样到了那一天她才不会太痛苦。 “十弟,你不懂,柔儿是极好极好的女子,我这副模样娶了她已是误了她半生,我不能再自私地将她一颗心也牢牢绑在我身上。等我死了……” “皇兄!”云安最是不愿听他提死这个字。 云謇却是没管他,自顾自地说着:“你就安排她和容儿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也许再遇着一个对她好,也愿意对容儿好的人,这样也不错!” 云安却是拧了眉:“她是你的女人,你就甘心将她推给别的男人?” 甘心?想到将来有一天温以柔会对别的男人笑脸相迎,他的心就莫名抗拒着。 他不甘心啊,可是他能怎么办呢?她十六岁嫁给他,如今不过才二十六岁,还有大好的年华。 如果可以,他也想陪她白头到老,可他没那个命了。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十弟,只要她能好好的,我没什么不甘心的。” 云安摇了摇头,不欲与他再继续这个话题。 “父皇如今越发不听谏言,那几位也是坐不住了,纷纷结党营私,只等着哪日你这太子之位落在他们头上。” 云謇不在意笑了笑:“如今的云阳,谁做太子都一样,反正我也不在乎。” “若是他愿意回来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红袖添香,天上人间 高兴城的东街上矗立着一座高高的楼阁,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尽显富丽堂皇之色。 这座楼阁日日灯火不息,夜夜笙歌不断,便是云阳人尽皆知的第一楼———红袖添香。 闻说里头的姑娘个个媚骨天成,一举手一投足都带了无限的风情,偏偏又不落轻浮,直撩得人抓心抓肺得难受。 能来往于红袖添香的,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富家子弟。 可饶是如此,至今也没几人在红袖添香闹事,里头的姑娘总有办法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是以,这里令无数男子向往,也令无数女子憎恶。 据说,红袖添香的顶层,题名天上人间,里头住着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论妩媚风流、身姿体态,便是如今的花魁桃夭姑娘也及不上。 可这位姑娘至今也无人见过,天上人间的门也从未开过。 而前几日,却有人看到天上人间的门开了,里头住着的似乎是一位红衣姑娘。 却无人见得真颜,只看到一个背影,可就是这样一个背影,便叫无数男子为之疯狂。 花娘坐在二楼的台子上,看着底下的吵闹不休,一众男子为了见传说中的神秘姑娘,不惜豪掷千金,只为一睹真容。 “花娘,你快让天上人间的姑娘出来见见呀!”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揣在屋里不出来见人,莫非是根本没这个人!” “就是就是,花娘,你不能消遣我们啊!” “……” 吵嚷中,无人注意到门口处进来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 花娘却是朝门口望了一眼,随即嘴角浮起一抹笑来,这才摇了摇扇子,从椅子里站起来。 她摇摇曳曳地走到边儿上,压了压手上的团扇,底下的热闹便渐渐静了下来。 “诸位爷可都是我红袖添香的常客,花娘可不敢欺瞒你们。” 她手上的扇子往上头一指,那便是天上人间的方向。 “这里头住着的羡鱼姑娘,绝对是之前任何一个姑娘都比不上的,保管叫诸位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这番话却又叫底下喧闹起来。 “羡鱼姑娘,好名字!” “口说无凭,你总得让我们见见吧!” “对啊对啊!” 花娘掩着扇子轻笑了几声:“花娘我为了羡鱼姑娘可是花了不少心力,第一次登场,自然是要造足了势,让你们过目难忘。”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慢,勾起人心中的无限绮思。 “各位稍等,花娘这就去请羡鱼姑娘。” 天上人间,羡鱼正坐在镜前描眉,她将眉尾处斜斜勾起,将整个人衬得更加妩媚动人。 花娘敲开门,羡鱼正起了身走过来,看着她的举手投足,饶是见惯了风月,花娘也不由片刻失神。 比那张脸更美的也不是没有,比她美的却没有她的风情,有风情的却又没她美。 用人间尤物来形容她怕是再恰当不过了。 “花娘,你失态了!”羡鱼轻声提醒她。 此刻面对羡鱼,花娘全无方才的轻佻神色,脸上是一片恭敬。 “是姑娘生得太美了,属下若是个男子,只怕也要拜倒在姑娘的石榴裙下。” 羡鱼挑了挑眉:“行了,少贫嘴,人来了?” 花娘想起门口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来了,这位殿下向来喜美人,姑娘的声势造得这样大,他自然是要来瞧一瞧的。虽然他乔装改扮过,属下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说着扫了一眼桌上的小像,分明便是门口那华服男子。 羡鱼勾唇一笑:“很好!既然三皇子亲临,本姑娘自是要去会会的。叫她们准备吧!” “是!” 待花娘出去,羡鱼拿起桌上的小像置于烛火之上,面上一片冷然:“云澜,别来无恙!” 屋外灯火骤息,只余二楼露台上的点点冷光闪烁。 天上人间的门应声而开,屋梁之上却是垂下数条红绫。 轻快的丝竹之声响起,众人只见得半空中一红衣身影翩然起舞于红绫之中。 那袅娜的身影若隐若现,眼看着要露出真容,却被翻飞的红绫遮住,直叫底下一众男子看得心痒难耐。 丝竹之声越发热烈起来,那抹红色身影终于落在地面。 她的舞步随着乐声越发急促,手上水袖翻飞,叫人看不清她的容颜。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步子移动,只觉眼前尚未露出真容的女子,便只是身姿也流露着妩媚,叫人痴迷不已。 乐声却戛然而止,台上女子的身影便定格下来,贴身的红衣衬出她玲珑的曲线,少一分则瘦,多一分则胖。 她就那么背对着众人站立着,只微微回眸,便流露出无限风情。 端的是千呼万唤使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勾唇一笑,缓缓转过身来,袅袅走到台边,盈盈屈身:“羡鱼这厢有礼了!” 安静的人群便如山呼海啸爆发开来。 “一千两!” “两千两!” “五千两!” …… 人群外,云澜眯着眸子看向台上的红衣女子,嘴边浮起志在必得的笑容。 “一万两!黄金!” 人群陡然静了下来,纷纷望向门边,想要看看到底是哪家公子如此大手笔。 羡鱼却是轻声笑了起来:“诸位可真是心急,羡鱼不过是出来与大家见上一见,怎么就开始出价了?羡鱼虽身在红袖添香,却不是来卖身的,诸位若有兴趣与羡鱼谈一谈别的,羡鱼自是奉陪的。公子这万两金还是自己留着吧!” 云澜却是笑了笑:“钱财乃身外之物,能博美人一笑,万金也是值得的。” 羡鱼轻挑了眉眼,朝他柔柔一笑:“公子果真是风雅之人,承蒙公子抬爱,羡鱼便请公子楼上一叙,单独为公子再舞一曲,请!” 云澜便抬了脚随着羡鱼往天上人间而去。 羡鱼转身的一霎那,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一片冰冷。 云澜,今日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云澜看着前头女子摇曳的身姿,嘴边极为不屑,不过是故作清高而已,哄着几日,哪里还有到不了手的女子。 楼下一众男子失望不已,纷纷散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蔓蔓清茶,惊现秘闻 天上人间的卧房内,硕大的云母屏风将精致的雕花床隔开来。 羡鱼率先进了屋子,在窗下的小几旁盘腿坐下。 云澜进了屋,将室内环视一圈,这里的布置与他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不似外头那般华丽,处处简约却又不失格调。 眼前的女子连素手煮茶都有着无限风情,与这屋子的布置分明是两种风格,更引人好奇。 羡鱼扫了他一眼,轻声道:“简陋了些,公子勿怪,请坐!” 她手掌指向对面的位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美人相邀,自是无法拒绝。 “羡鱼姑娘说笑了,这里倒是别有一番情调。”他抬了脚走到羡鱼对面坐下。 羡鱼替他酙了一杯新茶:“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云澜端起面前的茶杯,清冽的茶香扑鼻,他意外地挑了挑眉,又浅尝了一口,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下家中行三,羡鱼姑娘唤我三公子即可。姑娘这茶颇有味道,在下不才不敢说尝遍天下茶,名茶却是知晓一二的,这茶似乎不在其中。” 羡鱼嘴边勾起魅惑的笑来,你当然喝不出来了! “三公子有所不知,这并不是什么名茶,茶叶也不是从茶树上采摘而来,听三公子口音是高兴城人,自然是不知晓这种茶的。” 云澜来了兴趣,又饮了一口茶,只觉口中甘冽清香,回味无穷,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名茶。 “哦?那这茶是从何而来?” 羡鱼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凑到鼻尖处闻了闻,脸上露出惬意之色。 好香!多久没闻到这种味道了! 她浅浅抿了一口,氤氲的雾气掩映着她的容颜,叫人看不真切她脸上的神情。 “这也是羡鱼偶然得来的,只大概知道,这是高山上的一种藤蔓的叶子,也不知具体是什么名字。倒是可惜了,只得了一两罐,若非今日与三公子一见如故,倒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她说着又为云澜添了一盏茶,自己杯中却几乎还是满满当当的。 “三公子,请!” 她一杯一杯地为云澜续茶,看着他眼中越发兴奋的光芒,她笑得风华无限。 喝吧!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玉峰山上肥沃的尸土血水养出来的蔓茶,你可一定要好好享用! 云澜只觉越发飘飘然起来,仿佛身上每一处都无比舒爽,脑子也极度亢奋。 “羡鱼姑娘,你这茶果真是好东西!” 羡鱼垂眸,眼中冷意划过,说出的话却是轻柔魅惑:“三公子说的哪里话!是三公子今日心情好才会觉得茶好。” 云澜觉得脑中意识模糊起来,有些不受控制。 羡鱼见他双眸越发混沌,便懒懒起了身,往一旁的软榻上靠去。 “三公子,羡鱼心中有几个问题,不知你可愿意为羡鱼解惑?” “羡鱼姑娘请问,云澜一定知无不言。” 竟是将自己的名字都说出来了!果真是脑子不灵光了! 羡鱼嗤笑了一声,这蔓茶确实清新可口,却不宜多饮,只消三五杯便能叫人上瘾,神志不清。 像云澜这种意志力不强的人,最是容易收拾。 羡鱼柔声开口:“你经常去找国师所为何事?” 云澜恍惚笑道:“自然是拉拢他,扳倒云謇。” 就凭你还能扳倒云謇?羡鱼抬起眼角淡淡扫去,怎么看都是个阿斗。 “国师重新启用李启,到底想干什么?” 云澜神情有些迷茫,他似乎知道得也不多。 想了一会儿,他才嗫嚅出一句:“李启是条会咬人的狗!” 羡鱼也不恼,很有耐心地继续问:“云阳与其他国家达成的联盟到底商议了些什么?” “不知道,这些大事国师从不告诉我。” 羡鱼无奈深吸了口气,国师选择云澜,怕就是因为他没什么大才,外家又还有些势力可以控制,这样的人来做傀儡怕是最好不过。 她瞪了他一眼:“一问三不知,你还知道什么?” 这话不过是随口说出,也没指望云澜能听到。 她正准备唤花娘进来,却听得云澜傻呵呵地笑着。 “我知道,我知道父皇有一个秘密。” 他兀自慢慢说着,羡鱼却是眯了眼睛看向他。 “长宁殿下有一座地宫,他把容妃藏在了那里,里头有一口寒玉棺,容妃可真是美,难怪父皇那么心心念念。” 他脸上露出痴迷的神色来。 羡鱼却是陡然站了起来,一瞬移到云澜面前,揪着他的衣领:“你说什么?容妃没下葬?” 云澜似是有些难受,不耐地拍了拍羡鱼的手,羡鱼这才松了几分力。 “三公子,你继续说呀!” “我悄悄跟着父皇,听到他说,他说国师已经找到了复活她的办法。” 羡鱼心下骇然,却还是循循善诱地问道:“什么办法?” 云澜摇了摇头,咕哝着:“没听清,好像提到了一个女子的名字,叫……叫……什么来着?……忘了。” 羡鱼松开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云澜:“你还知道什么?” 云澜又傻不愣登地笑了笑:“父皇好像还说了什么儿媳妇儿,我没听清,断断续续的。” 复活容妃!一个女子的名字!儿媳妇儿! 将这些串联起来,羡鱼心头震惊无比,这就是洪武帝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 容妃是不是真的能死而复生,她不知道,可她知道,要出大事了。 她收起心中思绪,蹲下身来,将云澜的眼神固定在自己眸中。 “三公子,来,乖,看着我!对,就是这样!听我说,今日我们相谈甚欢,不多时你便困了,忘记你所说的一切,睡吧!醒来你什么都不记得……” 云澜迷茫闭上眼,沉沉倒在小几上。 羡鱼这才起身,朝着外间唤了一声:“花娘!” “姑娘!”花娘推门而入,看了一眼云澜。 羡鱼施施然绕过云母屏风,吩咐道:“找个房间安排他住下,好生照顾着。” “是!”花娘又从外头招来两名护卫,将云澜抬了出去。 待屋中再无旁人,羡鱼才行至窗边唤来一只手指长的鸟儿。 她轻轻抚摸着玉峰鸟的羽毛,向着它发出一阵阵鸟儿的低鸣声,似在逗弄它,又似在传递着什么讯息。 玉峰鸟扑腾了几下翅膀,羡鱼又将手伸到窗边,鸟儿便飞了出去,不过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羡鱼却依旧站在窗边,目光淡淡地望向外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冷风夹着点点雪花吹进,窗边的人却仿若未觉,只静静伫立着。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林中考核,死而复生 天楚,定安城外的雾瘴林,魏伊人身上罩了一件十分厚重的狐裘,整个人囫囵在里头,只露出一颗脑袋来,竟添了一丝喜感。 顾千帆牵着她的手,嘴角笑意不止。 魏伊人抬眼扫向身旁的男子,这人冬日夏日的穿着似乎就没太大的区别,瞧着极是干净利落,偏生这样冷的天他身上也是暖烘烘的,一丝冷意也无。 往他身边一站,她就显得臃肿无比了。 感受到身旁女子的郁闷,顾千帆捏了捏掌中软软糯糯的手:“不如回头我教你些内功心法,用来护体倒也不错。” 魏伊人眸子一亮:“好!” 其实她倒是知道不少内外功夫,却从来没深入研究过,如今身旁有个现成的师傅在,加以融汇贯通,说不得将来还会些拳脚功夫用来自保。 顾千帆听得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又变成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威武将军。 “回去再细说,有人回来了!” 魏伊人抬眸望去,她倒是好奇,谁会第一个回来。 眼下青阳卫已按照魏伊人拟订的计划,完成了所有训练项目,今日便是统一考核。 雾瘴林内设下了无数机关,行差踏错便有性命之危。 当然,魏伊人不会真的要了他们的性命,最多受伤缺个胳膊少个腿儿,但只要能顺利返回的人就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青阳卫。 凤池本身也是要纳入考核的,奈何顾锦源与徐清泽两个小毛孩坚持要考核,考虑到二人年纪到底小了些,不得不派了凤池在暗中跟着。 魏伊人一眼便认出,远远走来的玄衣男子正是初一。 他身上有些狼狈,却并未受伤,只是衣衫被划破了些。 即便看到魏伊人与顾千帆近在眼前,他还是极小心地探着路,知道真正站在二人面前,他才放松下来。 “属下初一,幸不辱命!” 魏伊人点了点头:“很好!比我想象得要快!一旁歇会儿吧!” “是!” 继初一之后,又陆陆续续地回来好些人,有单个回来的,也有成群回来的。 这倒是让魏伊人有些意外。 “单兵作战的能力固然重要,但青阳卫始终是一个整体,不计较得失,同伴有难,伸以援手,他们领悟得不错!” 顾千帆扬了扬眉,与有荣焉:“自然!” 直到所有人都站在演武场上,魏伊人才满意地点着头,向着顾千帆使了个眼色。 顾千帆负手走到演武场正中心,淡淡看着底下的人,威严便自然地显露出来。 “一百八十人,全部完成考核,今后,你们便是真正的青阳卫!明日休整一日,凤池会将任务派发。” 底下一众人眸子里纷纷闪着兴奋的光芒,训练至今,却还未真正执行过任务。 顾千帆的目光却是扫向初一等当初留在魏伊人身边的几个人。 “你们现在的主子是夫人,往后便直接听命于夫人,她的所有命令都不得有违!” 八个人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在魏伊人面前:“夫人!” “起来吧!” 魏伊人心下满意,蘅玉与魏重舟成亲后,她身边确实需要能接替的人。 有了初一他们,倒是方便许多。 顾千帆将一众青阳卫散去,这才看向顾锦源与徐清泽二人。 他们身上都带了大大小小的伤,精神却好得出奇。 顾千帆只吩咐了一句:“凤池,带他们去把伤处理了。” “是!” 顾锦源却是拉着顾千帆的袖子小声问道:“伤好了之后呢?” “回家!” 顾锦源与徐清泽当即便拉下了脸:“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你们的任务!” 顾千帆没有过多解释,让他们参加训练,不过是带他们进门,并不是想让他们成为青阳卫,他们的身份也不允许。 魏伊人拉过两个孩子不知说了些什么,二人便眉开眼笑起来,不再抗拒顾千帆的命令。 看着凤池将他们带走,顾千帆才扬眉问她:“你说了什么,他们就乖乖走了?” 魏伊人还未及说话,便听得半空里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 “玉儿!” 魏伊人倒是有些惊奇,这只懒鸟被青玉几个惯得不成样子,成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原先细小的身子都肥了一圈儿。 它与魏伊人一样,最是怕冷不愿出门,今日大概是刮了西北风,竟将它刮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 玉儿在魏伊人头顶盘旋一圈,“啾啾”地叫了几声。 魏伊人看向顾千帆:“羡鱼传消息回来了!” “在哪儿?” “梅园!” 顾千帆二话不说便拉了魏伊人往林子外走去。 若非紧急之事,羡鱼是不会轻易动用玉峰鸟的,只怕是真有什么大事了。 梅园之中,青玉和留玉正照顾着方飞回来的鸟儿,外头冷,它身上的羽毛都有些濡湿。 青玉将鸟儿放在掌中,替它打理着羽毛。留玉又拿了些吃食喂它。 魏伊人与顾千帆回到园中时,那只鸟儿正缩在炭炉旁取暖。 见着魏伊人回来,它陡然来了精神,扑腾着翅膀飞到魏伊人掌中,与方进梅园时的萎靡不振大相径庭。 这前后变化之大,直叫几个玉都看呆了眼。 果然和玉儿是一个品种的,惯会装柔弱来骗取她们的同情心。 鸟儿在魏伊人掌中发出清脆的啼叫,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听清羡鱼传来的消息,魏伊人的神情却是变得莫名,她看着顾千帆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只淡淡吩咐道:“青玉,你们下去吧!我与姑爷有话要说。” 魏伊人如此,倒叫顾千帆越发觉得事情的严重性,若无机密之事,她一向是不避着这几个丫头的。 门“吱呀”一声关上,顾千帆才问出口:“发生什么事了?” “是母亲!” 顾千帆瞳孔微缩,但凡涉及到长宁长公主,他便不可能无动于衷。 “羡鱼从云澜那里套了话来,说是长宁殿中有座地宫,洪武帝将母亲安置在里面的寒玉棺之中。” 顾千帆眸中渐渐覆上骇人的冷意,难怪他派人找了这些年都未找到母亲的遗体。 “他该死!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魏伊人握住他的手:“长宁殿开凿地宫,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无,只怕是一早便有的,当年我们竟然都没发现。” “羡鱼还说什么了?” “国师对洪武帝说能让母亲死而复生!只要找到一个女子!” 顾千帆初听到死而复生四个字,心里竟升起希望来,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却是陡然清醒过来。 “国师是隐族人,他一直是冲着你来的,那个女子就是你,对吗?” “我想是的。” 顾千帆的眸子又恢复了平静,魏伊人却觉得,他心中是有一丝期待的。 “顾千帆,你听我说,你知道我的来历,我只是华阳夫人的元灵碎片尚且能在千万年后获得重生,也许,我是说也许,母亲死而复生真的有可能呢!” 顾千帆却是摇了摇头:“可你不是华阳夫人,你只是你,所以人死是不可能复生的。再则,即便有可能,我也不想拿你去赌,母亲也不会愿意这样做。” 第一百二十章 山河做棋,天下为谋 这日夜里,魏伊人睡得极不安稳,半睡半醒之中,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并不属于她的记忆,以及越来越多的古老文字。 那个飘渺似仙的紫衣女子,神圣无比,再一次出现在魏伊人睡梦中,面带微笑,沉静地看着她,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在与她说着什么。 魏伊人听不真切。 她隐约觉得那个女子便是华阳夫人,她想问她镯子和手札的秘密该如何解开,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脑海中混混沌沌一片。 想从睡梦中醒来,却又无法睁开眼。 渐渐的,朦胧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眼来。 转头望去,顾千帆着了中衣,正低着头系着腰带。 魏伊人又抬眼望了一眼窗外,不过才蒙蒙亮,却隐约见得白茫茫一片,似乎是在下雪。 她抱着锦被坐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才有些迷糊地看向顾千帆。 顾千帆听得动静,抬眼望去,见床上的女子正迷茫地朝他看过来,他走过去坐到床边,用锦被把她包了个严实。 “外面在下雪吗?”她问。 顾千帆淡淡点了头:“嗯!离日上三竿还早得很,怎么不多睡会儿?” 魏伊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好的模样:“睡不着了!做了些古怪的梦。” “梦到什么了?” 魏伊人想了想,却是皱起眉来,这会儿她竟是半点也记不起来了,那些文字全都忘了,那个女子的模样也模糊起来。 她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忘了!” “那再睡会儿吧,反正还早。” 魏伊人这会儿清醒了些,脑海里的一些事也渐渐清明起来。 她问顾千帆:“你要出门了吗?” “还早,我只是习惯了这时候起。怎么了,有事?” “也不是,只是突然想到一些问题,觉得有些可疑。” 魏伊人忽然正色起来,一脸若有所思。 “隐族其实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可至今都没有对我直接下过手,也就几次小打小闹的试探,即便是对你有所忌讳,也不至于连出手都不敢。我总觉得他们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似乎想到了什么,顾千帆微眯了下眸子:“李启已经重新坐上了帅位,李皇后被云中阙赐死,他却连尸都去收,你觉得正常吗?” 魏伊人冷静地分析着:“李启在洪武帝面前向来是目中无人的,绝不会是畏惧皇权,要么他一早就是国师的人,要么国师许了他什么好处。” 顾千帆循循善诱道:“而李启是军中之人,国师将他重新扶上帅位,只有一种可能。先前又传出云阳与其他国家达成了联盟,你说他们在织什么网?” 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魏伊人不由想到了一种可能,眸中隐隐有些不可置信。 她拧了眉,陡然望向顾千帆:“他怎么敢!竟然同意国师这样做!到时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牵连其中!” 顾千帆的眼中似有无限嘲讽:“他有什么不敢的!为了心中的执念,他所有人都能牺牲,就连对云謇都大不如从前。” 魏伊人的眉目也冷了起来:“国师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我看他不只想要我身上的秘密,还想要把这天下尽归囊中!” 顾千帆抚向魏伊人腕间的镯子:“若是让国师得到了它,这天下怕是真的要乱了。他现在没有直接对我们出手,应当还在顾虑着什么。” 魏伊人却是笑了笑:“他若是能取下来,那我还道一声佩服。” 她说着扬了扬手上的镯子。 “当年苏老把它套上去后,就跟长在手上似的,怎么都取不下来。” 顾千帆举起她的手腕细细看了一回,又将自己手上的指环靠近:“师傅说过,这是上古灵物,有自己的灵魂,会认主,一旦认主至死不渝。” 魏伊人看向顾千帆的目光忽然变成了审视。 “这镯子会认我是因为我是华阳夫人的一丝元灵,但李牧的指环为何会认你?要说这千万年来像你这般的人物也还是有的,但它偏偏认了你,莫非你是李牧的转世?” 顾千帆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也许吧!” 收起玩笑的心思,魏伊人道:“国师既然与其他国家达成联盟,又把李启扶了上来,只怕天楚随时都会面临各国的出兵威胁,我们总得想想法子,他们若一起出兵,便是有你,也应付不过来。” 顾千帆点了点头。 “趁他们还没出兵,只能想办法逐个击破了,只希望还能来得及。” 听这语气,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得成的。 “这样大的事,舅舅总要知晓吧!” “嗯!等会儿我便进宫一趟,许多事须得以他的名义才好办。你也起吧,与我一道,你去舅母那边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我总觉得栖吾宫里不干净。” 魏伊人点了点头,上回蚕丝枕的事到现在都没有眉目,背后下药之人,定是沈明湘十分亲近之人。 去瞧瞧,说不得还能发现些什么。 魏伊人想着,顾千帆已拿了衣裳亲自替她穿了起来,魏伊人便也理直气壮地享受着大将军的贴身伺候。 甚至替她梳妆描眉,无不得心应手。 魏伊人很是惊奇了一番,顾千帆自小便独立,会穿女子衣物倒不算特别惊奇,竟还会梳妆描眉,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看着琉璃镜中的妆容,虽比不上墨玉的手艺,却也还算不错。 “你怎么连这些也会?莫非在外头那些年,还有美人相伴?” 顾千帆淡淡扫了她一眼,有些无奈:“从师父那儿学的!” “师父?”魏伊人有些错愕,茫山老人还会这些! 那不该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常年独居在茫山之巅的老头吗! 瞧得魏伊人的反应,顾千帆有些忍俊不禁。 “你娘是师父养大的,山上又无旁的女子,不然你以为你娘小时候是谁给她梳的头。” “那倒也是。不过他连这个也教吗?” “师父年轻的时候是娶过亲的,只不过师母去得早,他思念师母的时候就拿我练手,梳成师母常梳的发髻,久而久之就会了。” 呃!魏伊人不怀好意地看向顾千帆的头顶,想象着他顶着女子发髻是个什么模样。 “你这性子居然也能由着他给你梳女子发髻,真是奇了!” 顾千帆叹了口气:“打不过,能怎么办?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他也就这点乐趣了。什么时候带你去见见他吧!” 远远的茫山之巅,一白发老者迎风而立,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看着缭绕的茫茫云海,微微点了头:“总算是要来了!” “师父,山下又有人闯阵了!”身后一小童自远处走来,毕恭毕敬道。 这小童是专门照顾茫山老人起居的。 “随他们去吧!”老者毫不在乎地说着,茫山下的阵法,可不是谁都能破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例行问安,发现端倪 魏伊人与顾千帆分别后,特意掐着众嫔妃问安的时间才进了栖吾宫。 她在楚宫待的时间不多,对永和帝后宫那些女子并不了解,但想来,皇后独大,永和帝子嗣又不多,总有人想要掀起风浪来的。 今日正好一并会一会了。 栖吾宫的大殿中升着金丝炭炉,外头飘着雪花,里头却是暖洋洋一片。 沈明湘一身绛色皇后宫装,端坐上首,底下一众宫妃分坐两边,皆是低眉顺眼,瞧着并无异样。 “良妃,本宫听闻谦儿这几日又病了,眼下可好些了?”沈明湘话语中带着淡淡的担忧。 良妃垂着眸,起身福了一礼:“已大好了,还得多谢皇后娘娘派来的御医,臣妾在此谢过了。” 她这一起身,便显得身上的宫装空落落的,似乎大了许多。 “坐着吧!你看你这都瘦了多少,本宫知道谦儿病了,你心中忧虑,可也得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劳娘娘挂心了,臣妾省得。” 沈明湘这才点了点头,又看向右侧第二位的宫妃:“婉嫔,桐儿可还好?” 被点到的女子满眼笑意:“娘娘可是不知,这丫头馋娘娘宫中的云片糕,成日吵着要吃呢!” 婉嫔尚在闺阁之时便与沈明湘交好,进宫之后,因为永和帝无心后宫之事,余妙心又管得紧,前些年她见永和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样的境况直到沈明湘进宫才好转,她时常与沈明湘一起,一来二去,永和帝也对她有了些印象。 在她生下顾锦桐之后还从一个才人升为了婉嫔,她深知,如果不是沈明湘,只怕她就如同大多数女子一样,在深宫之中孤独终老。 听婉嫔如此说,沈明湘也是笑意满满:“桐儿才三岁,正是馋嘴的年纪,不必拘着她,无事便时常带她来本宫这里,云片糕管够。” 一众宫妃便也笑成一团。 这功夫间,便见得殿外的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将军夫人来了!” “快请进!”沈明湘欣喜吩咐。 魏伊人缓缓走进,不着痕迹地扫视着一众妃嫔,走到沈明湘近前,她才停了下来,盈盈一拜:“舅母安好,伊人来给您请安了。” “外头天儿冷,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沈明湘将魏伊人招到跟前,拉着她的手,“怎么这么凉!秦姑姑,快拿个暖手炉来。” 如此模样倒是十分疼爱魏伊人了,一众宫妃神色不一,各揣心思。 魏伊人侧着身,将底下众人的神色收在眼中,又朝着沈明湘道:“这不是为了能多陪陪舅母,才这样早就来了,倒是来得不是时候,舅母这会儿可有人陪呢!” 魏伊人身为将军夫人,岂会不知宫中问安的时辰,分明是故意不避的。 一众妃嫔面上都带着笑,却都不说破,只有婉嫔打趣似的说了一句:“娘娘只怕是巴不得将军夫人早些来才好呢,这样就能早些将嫔妾们打发走了。” 沈明湘嗔了她一眼:“惯会耍嘴皮子,本宫何时嫌过你们了?” 二人对话间不似平常宫妃那般古板守礼,瞧着关系十分不错的样子,魏伊人便多瞧了婉嫔两眼。 眉眼之间带了正气,言谈间落落大方,应当是个坦荡直率的女子。 沈明湘如此一说,其他妃嫔便也附和起来。 “哪里是娘娘嫌咱们,嫔妾们是怕陛下怪罪扰了娘娘清净呢!” “可不是,陛下心疼娘娘,可不得又数落起嫔妾们了。” …… 永和帝与沈明湘感情虽好,但到底是帝王,前朝安定下来,自然也要注重后宫的平衡。 是以,永和帝每月也会有几日歇在别处。 栖吾宫一时热闹起来。 魏伊人却是注意到,左侧第一位的良妃只是淡淡笑着,并未说话,与殿中的热闹相比,倒是有些格格不入。只是眼下无人注意到罢了。 宫中除了沈明湘,可就只她一人诞下了皇子获封妃位,也是十分尊宠了,可魏伊人却从她眼中看出了不甘。 而沈明湘除了与婉嫔显得比较亲近,与其他妃嫔都是一视同仁,以良妃目前的手段和地位,手还伸不到栖吾宫来。 至少,蚕丝枕的事不会是她动的手脚! 可良妃到底是小林夫人一母同胞的姐妹,与莫隐还沾了点亲,只盼这二人之间并无其他牵扯才好。 魏伊人心底细细分析着,那头秦姑姑正好拿了暖手炉送过来。 “有劳秦姑姑!”魏伊人笑眯眯地接过道谢,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秦姑姑可是舅母身边的老人了,有你在,舅母只怕轻松不少呢!” 得人夸赞,秦姑姑也不由笑了笑,却只是道:“能在娘娘身边伺候,是老奴的福分!” 魏伊人收回目光,秦姑姑既然如今还留在沈明湘身边,便说明她是信任她的。 虽说栖吾宫库房的钥匙只有秦姑姑有,但也不能排除有人趁其不备偷了钥匙进去做了手脚,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钥匙还回来。 具体如何,便只能等到私底下再与沈明湘细说了。 此时,良妃却是起了身向着沈明湘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臣妾心中牵挂谦儿,便不多留了。” 沈明湘点了点头:“去吧!谦儿要紧!” 良妃这一走,剩下的宫妃便也陆陆续续告了退。 婉嫔走的时候,沈明湘还特地让秦姑姑准备了一盒云片糕给顾锦桐带回去。 待到殿中再无旁人,魏伊人才收了脸上的笑容。 “舅母,每日都得这样来上一遭,可真是受罪!幸亏将军府没有其他女眷,不然我可头大了。” 没有旁人在,魏伊人说起话来便也无所顾忌,左右沈明湘不会与她计较这些。 沈明湘果然只是笑了笑:“如此说来,做皇后倒不如做个将军夫人了!” “那是自然!” 玩笑了一番,魏伊人才又换上正色:“舅母,你可暗中查过秦姑姑了?” 沈明湘点了点头:“自是查过的,可她并无任何异常,想来是我多心了。” “那你觉得良妃这个人如何?” “良妃?伊人你不会怀疑她吧!她虽然心高气傲了些,但到底还是安分的。” 魏伊人对这话却是不认同的,良妃瞧着可不是个安分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针埋下,多事之秋 将近申时,魏伊人与顾千帆才出了宫门,回到永宁别苑。 梅园东侧的书房内,魏伊人与顾千帆相对而坐。 “舅舅怎么说?”魏伊人率先问道。 “我与舅舅商量过了,现在将近年关,明面上,咱们没有由头出使其他国家,即便有,也会过于明显,所以,这件事只能私底下派人去,还要悄无声息地去。” “而且还得找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去!”魏伊人随即补充。 “是!”顾千帆与魏伊人默契一笑。 “青阳卫正好需要练练手,便让他们去吧!” “嗯!我正有此意!”顾千帆点了点头。 魏伊人当初特意从青阳卫里挑选了二十个有一技之长,又有些学识的出来,让他们单独学习了各地的文字、风土人情,以及乔装易容、追踪隐藏等更需要脑力而不是武力的东西。 魏伊人将二十个人都想了一圈儿,才做了决定:“便让初一、十五、韩阳、小午和成卫去吧,他们是二十个人里最为出色的” 根据最新消息,云阳目前只与五个国家达成了联盟,即便不能全部瓦解联盟,总能分散一些力量。 “初一和十五留下吧,你一下从身边调走两个人,我不大放心。”顾千帆沉吟片刻才道。 魏伊人却是立即驳了回来:“不必了,初一和十五本就更擅长追踪潜伏,放在我身边屈才了,我身边除了你和蘅玉,还有四个,哪里就能出什么事了!” 见顾千帆还有些不赞同,她又补充道:“再说国师眼下可不会对我出手,他的棋盘上,我是最后才会登场的。” 顾千帆眉目间有所松动:“我是担心他们突然发起战争,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届时我是肯定要上战场的,你一个人我总是不放心的。” “国师即便要起事也不会在年内的,年关正是多事之秋,江越、百夷、南启、北陵和西川也不会同意的。而且他们师出无名,总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一时半会儿的平静还是有的。” 顾千帆叹了口气:“好吧!依你!”他又将凤池唤了进来。 凤池明面上是顾千帆的贴身护卫,一般无事,都是随侍顾千帆左右的。 “主子!”凤池弯腰行了一礼。 “告诉韩阳、小午和成卫,让他们尽快动身前往南启、北陵和西川,以最快的速度潜入到军营中去,并取得信任。” 凤池心下凛然,这么快便要打进去了吗,看来眼下情势不容乐观哪。 “属下领命!” “另外,让他们多注意安全,不必急于求成,以免暴露了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是!”凤池心下微动,哪个主子派属下执行任务还会担心他们的安危的?魏伊人便是一个。 “去吧!”顾千帆挥了挥手。 室内又只剩下魏伊人与顾千帆。 看着魏伊人脸上似有担忧之色,顾千帆问:“担心他们完成不了?” 魏伊人摇了摇头:“也不算担心,他们本身的训练其实要好几个月才能完成,也亏得他们本身就是青阳卫,底子很好,否则换了没有丝毫根基的来,要练到他们这种程度,半年的时间都未知够不够。” “那你在担忧什么?” “时间还是太短了,这五枚暗针可是要插到敌人心脏的,训练上他们自是优秀无比,可实际的战场却要凶险百倍,这才是最能检验他们实力的,希望他们不会叫我失望。” “放心吧!”顾千帆拍了拍她的手,“叫初一和十五来吧!” 永宁别苑中商量着大事,那头,莫隐却是毫不避讳地进了澄王府的大门。 顾锦澄方从宫中回来,外头已渐渐黑了下来,澄王府灯火通明,却叫人感觉不到暖意。 连其拍去顾锦澄身上还未化去的雪花,又贴心地递上暖手炉。 “这天儿越发冷了,殿下成日宫里宫外的奔波,当真是辛苦,还好过不了多久,青漓小姐便能进门了,到时殿下身边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提起徐青漓,顾锦澄脸上的疲惫似乎淡了许多,还带了几分笑意。 “今日是几时了?”顾锦澄问。 连其捂嘴笑了笑:“都冬月二十了。” 冬月二十,顾锦澄与徐青漓的婚事最终定在了正月十八。 顾锦澄眼中一片温和:“还有不到两月,快了!” 连其又捂着嘴偷笑,他在顾锦澄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想到婚事,顾锦澄不免又多问了一句:“皇后送到徐家的东西可都检查过?” “殿下放心,连其亲自检查过了,没有问题,想来她是不敢在明面上做文章的。” 顾锦澄点了点头:“也要上心,不能出了纰漏。” “是!” 连其刚应下,便有下人来报:“殿下,林少爷过来了!” 顾锦澄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林少爷便是莫隐,他心中有几分古怪,莫隐可从未大张旗鼓地来找过他。 “请进前厅吧!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前厅里,莫隐十分自然地靠在椅子上,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右手的虎口上。 顾锦澄走进前厅时便见得莫隐这怡然自得的模样,若不是坐在下首,只怕顾锦澄都以为他是这府里的主人了。 顾锦澄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莫隐早就听见了动静,这会儿听得顾锦澄对自己说话,也只不过坐直了身子,并未起来行礼。 “本就不是外人!” 顾锦澄没在意他的无礼,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注意到他拿扇子的姿势:“倒没注意,你竟是个左撇子!” 莫隐扬了扬左手的折扇,活动了一下右手手指。 “小时候练功右手受过伤,改成左手就没换回来了。” 闻言,顾锦澄便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右手。 莫隐见得顾锦澄的眼神,挑了挑眉:“殿下放心,我右手好着呢,只是习惯了用左手,所以,你大可不必锦兰会嫁给一个残废。” 被拆穿心思,顾锦澄也并不觉得尴尬,只问他:“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无事就不能登门吗?”莫隐反问。 顾锦澄轻笑一声:“你可不是无事会登三宝殿的人。” 莫隐撇了撇嘴:“今日我还真没事,就是平远伯府待着太闷人,又无处可去,便来殿下这里蹭顿饭,不知可行?” 顾锦澄斜眼看向他,似乎在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见他坦荡的目光,倒不由好笑起来。 “你若不嫌澄王府饭菜难吃,便留下吧!” 莫隐这才笑了笑,顾千帆总是派人盯着他,让他办起事来都是束手束脚的,总要让这大将军放心才行! 第一百第十三章 凤起池旁,一念之善 莫隐在澄王府待到戌时末才回平远伯府。 凤池回来得了消息便赶往梅园,而此时魏伊人与顾千帆早就歇下了。 墨玉在外头叩响了门:“将军,夫人,凤护卫有事求见。” “知道了!”里头静默了片刻才传来顾千帆的声音,又听得魏伊人幸灾乐祸的笑声。 听出顾千帆的语气不怎么好,墨玉偷笑望着凤池,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凤池无奈摸了摸脑袋,他确实不想这时候来打搅,顾千帆语气这般不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春宵一刻值千金,坏人好事怕是早遭天打雷劈的。 凤池抬头望了眼天,还好,月朗星稀,不对,冬日也不会打雷,他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何事?”顾千帆黑着脸打开了房门。 凤池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抬头瞄了一眼顾千帆,面前的男子,只随意披了件外袍,里衣还隐约有些散乱,与平日的一丝不苟很是不一样。 正常男人遇到这种事应该都是顾千帆这种表情了,凤池有些想笑,却又死死憋住,他想他大概是嫌命长了,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果然,顾千帆冷冰冰地开口:“明日晨起,围着林子负重二十斤跑十圈。” 凤池瞪大了眼睛看向顾千帆,主子,你是在开玩笑吗?雾瘴林多大你知道吗?跑十圈儿!还负重二十斤! 这怕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果然幸灾乐祸是要遭雷劈的,顾千帆的“雷霆之怒”! 不敢跟顾千帆讨价还价,因为凤池敢肯定,他要是说一个不字,顾千帆绝对能让他跑二十圈儿。 凤池不情不愿地领了命:“是!” 瞧着凤池的衰样,顾千帆似乎的脸色终于阴转多云。 “出什么事了?这么晚过来。” 凤池收回心思,一脸正色:“盯着林莫隐的人回报,今日澄王殿下方回到府中,林莫隐便登了门,直至戌时末才出来。” “澄王何时回的府?” “申时末!” 申时末到戌时末,这中间可是两个时辰,时间可不算短。 “可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除了后来提到过与公主的婚事,并未再说什么特别的,听林莫隐的意思,他只是来蹭饭的。” 顾千帆微眯了眼睛,沉吟片刻,又问了一句:“他进澄王府是避人耳目,还是大张旗鼓地进去的?” “未避人耳目!” 顾千帆这才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听这语气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凤池有些后悔这时候来了,徒惹一身腥。 主子尚且有软玉温香在怀,可他还是个光棍儿啊! 也不知羡鱼在云阳怎么样了,红袖添香那种地方虽说是逢场作戏,凤池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要是他也能去云阳就好了,虽然顾千帆说他是罪臣之后,可那些事他自己一点都不记得,也从不放在心上。他跟着顾千帆,是为了报恩。 是顾千帆将他从冰天雪地里救了回来,自那以后他才过上了吃饱穿暖的生活。 那时候顾千帆并不需要他,是他不愿意离开,死活跟着顾千帆的,这一跟就到了现在,还成了青阳卫的统领。 凤池为当初的选择感到庆幸,如果不是顾千帆,他早就死在那年冬日的雪地中了。 顾千帆是他最敬重的人,没有之一。 好容易心中又多了个女子,凤池想,老天大概是眷顾他的。 想到小时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凤池忽然觉得明日的负重跑也不是那么难,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那头顾千帆关了门进得内室,魏伊人坐在床上正看着他。 顾千帆脱去外袍:“都听到了?” “嗯!” “你怎么看?”顾千帆卧到床上,将魏伊人拦进怀中。 魏伊人安心窝着,身上也暖洋洋的,想了想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林莫隐应当是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他,说不定还知道是我们的人,他这是告诉我们,他和澄王的关系比我们想得要好,而且还转移了我们的视线。” 转移视线?顾千帆来了几分兴趣:“怎么说?” “你没注意到吗?以前他身边一直有个护卫,叫桐林,瞧着也是武功不弱的,林莫隐似乎极其信任桐林,而这段时间,桐林却甚少露面,以至于被你们忽略了。” 顾千帆这才想起,好几次宴会,莫隐都是带着桐林的。 就像凤池时常跟在他身边,若没在身边,必是被他派去办别的事了。 可莫隐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能有什么事要办,值得他亲自出马来转移所有人的视线? “倒是我忽略了。明日我便叫凤池去查一查这个桐林,倒是便宜他了,省了跑林子的力气。” 魏伊人不由嗔了他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顾千帆这厮竟然还这般爱记仇。 “凤池一定会感念你高抬贵手的!” 顾千帆挑眉不语,面上倒是一片傲娇之色。 凤池与他同岁,那年救下他也是机缘巧合。 他下山历练,鬼使神差便来到了当年遇着金羽侍卫的小湖。 冬日的雪纷纷扬扬,湖面都已经结起了厚厚的冰层,漫山遍野的白,刺得人眼睛生疼。 可顾千帆却一眼看到了那个被雪覆盖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凤池,他身上几乎摸不到一丝暖意,那时顾千帆都以为凤池已经死了,只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输了些内力给他,后来凤池竟然活了过来。 那时,凤池还没有名字,顾千帆在他身上发现了凤凰纹样的图腾,又是在湖边遇见了他,凤湖听起来有些怪,便给他起了凤池这个名字。 后来顺着凤池身上的凤凰图腾才查到了他的身世,可他早就没了家人,便执意留在了顾千帆身边。 顾千帆并不觉得在其他地方碰到这样一个人,他会出手相救,不过是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孤立无援,才一时心软了。 倒没想过当时的一念之善竟为自己带来了一员大将。 顾千帆笑了笑,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你笑什么?”魏伊人问他。 “想到了小时候初见凤池的情景。” “哦?你们小时候就在一起了?” “是啊,那时候我才十二岁,他险些被冻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贴身丫头,不臣之心 冬日的暖阳懒懒地照在大地之上,枝头上还未积起的雪花便纷纷化作水露散去。 一树树腊梅褪去白色的外裳,又散发出淡淡冷香,映着阳光,带来丝丝醉意。 顾锦兰拉着徐青漓进了梅园,便被淡淡的馨香所吸引。 “唉,真是比我这公主还享受,便是御花园里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色!”顾锦兰哀怨的语气又透着兴奋。 徐青漓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道:“你若真喜欢,等陛下赐了公主府,你便也多种些不就行了。” “公主府?对啊,公主出嫁都会有御赐的府邸,我得回去问问父皇,早些把花花草草种下去,等到住进去的时候正好漂漂亮亮的。” “公主,徐小姐!”墨玉几个上前见了礼。 徐青漓略略点了头,问道:“伊人呢?” “对啊,今儿天气好,我和青漓特意来找她出去逛逛。”顾锦兰娇俏笑着,眼角的泪痣在阳光底下显得尤为动人。 几个玉尴尬对视一眼。 青玉眨了眨眼睛,看到墨玉点了头,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话:“公主,徐小姐,夫人这会儿还没起呢!” 顾锦兰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不顾形象地笑了起来。 徐青漓微抬了眼角看了看天色,眼下巳时都过了一半了,魏伊人还睡着!这与平日里的她太不一样了。 左右魏伊人与顾锦兰和徐青漓交好,她们这番反应也无恶意。 墨玉怕二人对魏伊人有不好的印象,赶紧解释起来:“夫人只是昨日累着了,睡得太晚,所以今日才睡得晚了些。” 顾锦兰笑够了,听得墨玉的解释,只是摆了摆手:“墨玉啊,你就别解释了,我只是没想到,伊人比我还能睡,我终于可以摆脱懒猪这个称号了。” “别比了,你可没好到哪儿去。”徐青漓打趣着。 顾锦兰一脸的无所谓:“以后母后再拿这事说我,我可有了挡箭牌。”说着她又看向墨玉,“都这时候了,去瞧瞧她起了没。” “是,奴婢这就去。” 魏伊人这时已坐了起来,顾锦兰的笑声成功将她从周公那里拖了回来。 瞧着外头阳光正好,她眯了眯眼,眉眼之间皆是笑意。 “夫人!你醒了吗?”墨玉在外头叩响了房门。 魏伊人伸了个懒腰:“墨玉,你进来吧!” 听得魏伊人的声音,顾锦兰撇下了灵霜和流苏,拉着徐青漓便进了房间坐在外间等候。 青玉赶紧添了茶上去。 顾锦兰啜着热茶,朝里间望了一眼:“伊人,你可快些吧!我们可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净说瞎话,你真当我睡得人事不省了,你们两个分明也才刚到。”里头传来魏伊人的声音,“今日天气好,你竟舍得你的林少爷来找我了?” “看吧!跟伊人斗嘴,随时都会被反攻!”徐青漓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哼!你们两个就会合起伙来欺负我!”顾锦兰佯怒。 里头又传来魏伊人的轻笑声。 徐青漓也轻瞥了顾锦兰一眼:“谁敢欺负你呀?” 又调笑了一阵,看到魏伊人从里间出来,顾锦兰与徐青漓还很是惊奇。 “这么快!更衣、洗漱、梳妆,你怎么做到的?”顾锦兰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梳妆太麻烦了,就让墨玉随意挽了个髻。”魏伊人轻描淡写道。 “随意挽个髻也能这样好看,墨玉这手可真是巧。”徐青漓不由赞叹。 “那是自然!”魏伊人毫不谦虚,替墨玉收下了赞赏。 顾锦兰却是忽然起身凑到魏伊人脸颊边仔细看着,仿佛要在她脸上找朵花儿出来。 光看不够,顾锦兰还伸出食指摸了摸。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快了,这肌肤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又白白净净的,根本就不需要涂脂抹粉。这都能省下不少时间。” 闻言,魏伊人也伸出手来往脸上摸了摸,好像又比以前滑了一些,她记得她刚醒来时,这脸摸起来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皮肤也不如现在这样白皙。 倒是有些不可思议,魏伊人摸向腕间的镯子,莫非与它有关? 魏伊人笑了笑:“许是永宁别苑的水土养人吧!” 她又看了看外头,灵霜与流苏两个丫头正说着话。 顾锦兰与徐青漓时常聚在一处,连带着两个丫鬟也熟识了起来。 这两个丫头也不知聊到了什么趣事,两个人竟是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魏伊人只是灵魂之时,闲来无事还学会了唇语。 看清二人说了些什么,又见得灵霜一脸的娇羞,魏伊人不由眉眼一挑,她倒没看出来,灵霜心里竟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再看流苏,虽然也带了羞色,眼里却没有贪念,这便是二人最大的不同。 “伊人,你看什么呢?”顾锦兰伸手在魏伊人眼前挥了挥。 “你瞧,灵霜与流苏这两个丫头,也不知在说什么呢,一脸的娇羞,指不定在说未来的郎君呢!”魏伊人指向外头,语气是轻飘飘的,似是不经意间才注意到的。 顺着魏伊人的手指看去,果真便见得两个丫头不胜娇羞的模样。 徐青漓笑了笑:“这个我知道,流苏与府中管事的儿子自小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个人从小便定下了婚约。” 魏伊人又看了流苏一眼,点了点头,是个宜家宜室的。 只是那灵霜,就有些心比天高了,许是在顾锦兰身边待久了,便觉出高人一等吧! 她是顾锦兰身边的贴身宫女,顾锦兰出嫁她肯定是要陪嫁过去的。 自古以来,陪嫁丫头升了通房侍妾也是常有的,可依着顾锦兰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那灵霜这时候都动了心思,可见不是个忠心事主的。 魏伊人收回心思,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许了人家也好,免得日后生出别的心思来。” 徐青漓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即便没许,流苏也不是这样的人。” 顾锦兰心中却是一惊,陡然看向外头的灵霜。 徐青漓信任流苏,可她却是不信灵霜的,她向来就知道灵霜是个心气高的,普通的清白人家的正妻她是看不上的,一心想攀高枝。 看来她得早些考虑给她配个合适的人家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牵线搭桥,无声试探 顾锦兰的反应太过明显,徐青漓也看出了苗头。 “锦兰,你是担心灵霜会……” 顾锦兰眸色一深:“她向来是个心比天高的,会生出这种想法也不稀奇。” 徐青漓看了一眼外头的灵霜:“她到底也跟了你这些年,平日伺候你也尽心,并无大过,随意打发出去恐会落人口舌,你准备如何?” 顾锦兰冷哼一声,别人只以为她是个娇宠无知的公主,可她心里敞亮着呢。 “还能如何!先给她找个相称的许了,嫁过去也能是个正头娘子,算是全了她跟着我这些年的情义。若她还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我自然也能正正经经地发落了她!” 魏伊人笑了笑,她早就知道顾锦兰不是个容易受欺负的,上次街头抽了林月瑶几耳光,便能看出她也是有手段有脾气的,平日看着好相处,不斤斤计较,不过是未犯到她头上罢了。 这样正好,立得起来,软得下去。 “那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魏伊人似是随口问道。 “暂时还没有,我回头再好好想想吧!” 魏伊人摇了摇头:“不是现成有一个吗,还要哪里去找?” 顾锦兰不明所以,眼中满是疑问:“谁呀?” 魏伊人笑得温和极了,仿佛是真心为灵霜着想一般。 “林少爷身边那个护卫,好像是叫桐林是吧,瞧着十分不错,又是未来驸马爷的得力之人,配灵霜已是绰绰有余了。只是不知他家中可有为他婚配过,你回头与林少爷打听打听就清楚了。” 徐青漓也点头附和:“对啊,这样一来,即便灵霜嫁过去了,为还是在府中,你若觉得她可用,也能继续用着。” 顾锦兰眯着眼睛笑起来,显然也是觉得十分不错的。 “现成的人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魏伊人却突然一脸正色:“你可别说是我说的,万一不成,传出去可要被人笑话乱牵红线了。” “知道了知道了!”顾锦兰又调皮起来,“不过这几日都未见着桐林,也不知干什么去了,万一早有婚约,可就泡汤了。” 闻言,魏伊人又是一脸惊奇:“宴会上可都见着林少爷带着他那护卫呢,怎会好几日不在呢?” 这话一问出,徐青漓却是有些莫名地瞧了一眼魏伊人。 魏伊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暗暗摇了头。 徐青漓心中越发疑惑起来,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魏伊人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护卫,这背后兴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吧! 顾锦兰想了想,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家里有什么事吧!” 魏伊人便也不再抓着此事,只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不是说出去逛逛吗?我还没吃早饭呢,这会儿都饿坏了,先出去吃点东西吧,瑞云斋又出新糕点了,我还没尝过呢!” 顾锦兰又开始嫌弃着:“有你这样为自家店铺招揽生意的吗?你爹把瑞云斋这么赚钱的铺子都陪嫁给你了,你总要请我们尝尝鲜吧!” 言语中丝毫不为自己吃白食的行为有任何愧疚。 魏伊人无所谓地摆摆手:“又没说要你掏银子,就你那的饭量能吃得了多少,还能把我吃穷了不成。反正你要回宫,便多带些回去,上次在栖吾宫听婉嫔说四公主喜欢吃云片糕,算我一片心意吧!” 提到顾锦桐,顾锦兰十分嫌弃地撇了撇嘴:“才三岁都胖成一个团子了,还吃!” 话虽如此,眸中的宠溺之意却是丝毫不加掩饰,可见顾锦兰对这唯一的妹妹也是十分喜爱的。 魏伊人与徐青漓相视一笑。 “青漓你看看伯父伯母还有青泽都喜欢什么,也多挑些带回去,难得今日我大方,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徐青漓笑着道了谢。 三个女子便带着自己的丫头出了永宁别苑,身后又跟了一群侍卫,真是好不壮观。 魏伊人摇了摇头:“得亏我让唐伯把护卫都撤了回去。” 顾锦兰很是无奈:“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大哥说了以后出宫必须带着这些护卫,否则就不让我出宫了。” 闻言,徐青漓却是微拧了眉,自从澄王府出了魏伊人落水一事之后,顾锦澄便暗地里派了些人跟着她,说是大婚在即,怕小人作祟。 可顾锦兰身为公主,往日出宫多次虽说也有人跟着,但从未有如此大的阵仗。 顾锦澄好似有什么事瞒着她。 按下心中所思,徐青漓又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殿下不告诉她,应当是有自己的考量。 三人一路浩浩荡荡行至瑞云斋门前,正见得魏重舟从里头出来。 “大哥!”魏伊人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魏重舟,当下也是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魏重舟对着顾锦兰与徐青漓略略欠了身,才看向魏伊人身后的蘅玉,一时抓着脑袋,有些不自然起来。 “那个……我是来看看瑞云斋出了什么新糕点,给娘带些回去。” 话虽如此,目光却是时不时地扫向蘅玉。 魏伊人这才瞧见他手中提了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隐隐传出淡淡的清香。 魏伊人眼角扫了一眼蘅玉,心下了然:“蘅玉,我还有些东西落在在水一方了,你回去替我取来吧!大哥,你要回府吗?与蘅玉一起吧!” 魏伊人哪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即便有也不会急着这会儿叫蘅玉去取来,魏重舟心知魏伊人的意思,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 蘅玉却是有些迟疑。 “去吧!”魏伊人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蘅玉这才跟着魏重舟向着魏府而去。 顾锦兰掩唇而笑:“伊人,你大哥平时看着精明,一遇到蘅玉就变得缩手缩脚的。” 魏伊人敲了敲她脑袋:“就数你成日爱打趣别人,你自己在林少爷面前还不是变得小鸟依人。” 三人说说笑笑进了瑞云斋,再出来时顾锦兰与徐青漓身后站了一个伙计,手上提着不少糕点。 “送到徐府去,公主早的糕点提前备好,晚些时候我们再过来取。”魏伊人细心吩咐着。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往汀兰水榭而去。 那里一到冬日,近岸的江水便会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来,冰下清晰可见游鱼万千,流水淙淙,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看。 一行人到得汀兰水榭,三个女子便将侍卫留在了外头,只带了两个丫头进去。 奇怪的是,水榭中并没什么人。几人正觉得纳闷儿,却听得斜刺里传来一道破风声。 那人影直冲魏伊人而去,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水榭交锋,刺探虚实 魏伊人只见得那斜斜刺来的匕首,来势汹汹,刀锋凌厉,直叫人心惊不已。 暗地里跟着魏伊人的初三、初五、初八和初十正要出手,却见得魏伊人隐晦地比了一个手势,那是叫他们按兵不动的意思。 四人犹豫之间,魏伊人已侧了身险险避开了刀锋。 魏伊人看着眼前黑衣蒙面的男子,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我等你多时了!” 黑衣男子眼神凌厉:“找死!” 魏伊人从袖中滑出匕首,隐在手中,等着黑衣男子的动作。 她看得分明,眼前这男子招式虽然凌厉,却是避开她的要害,显然不打算取她性命。 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为何而来。 顾锦兰与徐青漓见得魏伊人避开,赶忙冲到了她身前,将她护着,听得魏伊人的话,心下疑惑,又无暇多问。 魏伊人却是伸手将她们护到身后:“放心,他奈何不了我!”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举起匕首刺了过来,魏伊人看清刀锋的方向,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刀尖离魏伊人手腕不过毫厘之距,魏伊人眼疾手快抽出匕首,一刀划在男子手腕,速度之快,下手之准,刀势之狠,叫男子手中的匕首生生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眼前这一幕不止震住了顾锦兰与徐青漓,连暗中的初三等人也张大了嘴巴,显然没想到魏伊人还能有这样一招。 此时,外头的侍卫已听到了动静,纷纷朝这边过来,黑衣男子见势不妙,朝魏伊人深深看了一眼,便遁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顾锦兰注意到他的眼神,却是陷入了沉思,那双眼睛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魏伊人暗中比划了一个手势,初八和初十便追踪黑衣男子而去。 顾锦兰与徐青漓仍是心有余悸,拉着魏伊人左看右看:“伊人,你没事吧?” 魏伊人摇了摇头:“无事!” 她说着便蹲下身来,捡起掉落的匕首细细看了一翻。 可惜只是把普通匕首,并不能看出任何线索来。 顾锦兰这才冲着侍卫发了一大通火:“要你们干什么用?人都跑了才来,要是伊人出了什么事,就等着以死赎罪吧!” 一群侍卫哗啦啦跪下请罪,引来了许多人前来围观。 “锦兰,算了,不怪他们,我不是好好的吗!” 顾锦兰这才甩了甩袖子,不再理会他们。 经此一遭,三人原本赏景的兴致也全没了。 顾锦兰沉着小脸:“也不知那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 徐青漓垂眸不语,魏伊人那句话分明是早就注意到了,却还是将侍卫留在了外面,摆明了是要引对方出手。 魏伊人眸色微沉,既然是冲着她手上的镯子来的,那便只有可能是隐族人了。 只是方才那黑衣人并未尽全力,否则她根本就伤不了他。 黑衣人保留实力到底是小瞧了她,还是一个试探?魏伊人不能确定。 徐青漓见二人都无心再赏玩,便提议:“先回府吧!” 一行人回到永宁别苑,顾锦兰没坐多久便走了,也不知是回宫还是去平远伯府。 徐青漓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小口茶,心中思索着该不该问魏伊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伊人扫了徐青漓一眼,了然一笑:“青漓想问什么便问吧!” “你看出来了!” 徐青漓看向魏伊人,见她并不反感,才问道:“你今日为何提起桐林?” “我觉得他有问题,便借着灵霜之事试探。”魏伊人想了想,并未说出怀疑莫隐的事,毕竟尚无证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锦兰,她心里有个底,试探起来岂不是更能看出端倪。” 魏伊人轻叹了一声,这背后之事太过复杂,她倒是想全部都告诉顾锦兰,可也得相信才行。 “你也知道锦兰有多喜欢林少爷,桐林又是他身边的得力之人,我若直接告诉她,无论最后桐林有没有问题,锦兰对我都会生出嫌隙,到时只会叫别人钻了空子。” 徐青漓点了点头,心头却是想着,只怕魏伊人不只怀疑桐林,连林少爷都怀疑了,否则一个护卫也挑动不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魏伊人不说,她便不好细问。又联想到汀兰水榭中魏伊人说的那句话,徐青漓脑子里便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今日你早就察觉到有人跟着,还故意引他出来,你是不是怀疑行刺之人是桐林?” 魏伊人知道徐青漓很聪明,却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能看透。 “是!所以我故意划伤他的手,只等锦兰前去验证。” “你觉得锦兰已经开始怀疑了?” 魏伊人却是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但她若看到桐林手上有伤总会多想的。” “若不是桐林呢?” “其实我也不希望是他!”魏伊人口中的他似有深意,“我更希望锦兰能幸福。” 似是听出魏伊人的意思,徐青漓也不再说话。 沉默了半晌,魏伊人又看向徐青漓:“澄王殿下对你很好吧!” 徐青漓突然有些脸红,顾锦澄待她确实很好。可魏伊人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 “你该不会连殿下都……”怀疑吧! 话未说完,便被魏伊人笑着打断:“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想说,澄王殿下好似与皇后娘娘有些误会,我与将军不好插手,我想你的话他总能听进去几分。” 徐青漓拧起了眉:“难怪现在我与他提起皇后娘娘,他的反应总有些冷淡。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魏伊人便把顾锦澄与沈明湘之间的事桩桩件件都告诉了徐青漓。 听得魏伊人的话,徐青漓震惊不已,她脑海里细细回想着魏伊人说的话,在椅子上坐了好久才重新看向魏伊人。 “殿下与娘娘之间生出这么大的误会,我若直接为娘娘辩解,只怕他也听不进去,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话音刚落,便见得门口出撒下一道阴影。 顾千帆黑着脸站在门口。 “顾将军!”徐青漓起身行了一礼,“伊人,那我便先回了,改日再来看你。” 徐青漓都出了院门,顾千帆依旧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魏伊人有些莫名:“你怎么了?” 这还是顾千帆头一次对她摆脸色。 “魏伊人,你长本事了!竟然拿自己做诱饵!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原来是为这个生气!魏伊人突然笑起来。 顾千帆脸色又沉了一分:“你还笑得出来!” 魏伊人坐在椅子上不动,向着顾千帆招了招手:“过来!” 顾千帆不动。 “过来!”魏伊人又重复了一遍。 顾千帆犹豫了一下,几步走到魏伊人面前站定。 魏伊人很满意,又勾了勾手指:“过来!” 顾千帆看了她一眼,还是弯下腰去。 魏伊人得逞一笑,凑到他耳边说了句:“顾千帆,你生气的样子太可爱了!” 顾千帆脸色一黑,敢情只是拿他寻开心!不待他动作,便感觉脸颊上落下温温软软的触感。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来我往,暗潮汹涌 魏伊人仰着头看向顾千帆,眼底都是无尽的笑意。 顾千帆无奈,心中纵使有天大的怒气,此刻也消散无踪。他轻轻一捞,将魏伊人抱在怀中,自己却是一个反身坐到了椅子上。 “真拿你没办法!不许有下次了!” 魏伊人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若无把握,她才不会拿自己冒险。 这功夫间,便听得窗户上传来了一阵叩响,三长一短。 “是初八和初十回来了。”魏伊人起了身走到另一把椅子上坐下,“进来吧!” 下一瞬,屋内便多了两名单膝跪地的男子:“主子!” “起来吧!”魏伊人挥了挥手,“人呢?” 初八和初十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愧色,方起来的二人又跪了下去:“跟丢了,请主子责罚!” 跟丢了?魏伊人有些意外,他们的能力她是知道的。 “出什么事了?”她淡淡问道。 “那人从下游上了画舫,但当时春意楼的所有姑娘都在船上竞选花魁,围着的船和人太多,属下遍寻也没发现有异样之人,应当是换了衣裳混进了人群。” 魏伊人挑了挑眉,原来还留了一手,既然如此,能全身而退倒也无可厚非。 “起来吧!是我大意了,倒没想到他们还留了后招。” 想了想,魏伊人还是起了试探之心:“你们今夜去平远伯府守着,找到桐林的住所,试试他右手有没有受伤。”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没在的话,就算了,记着,避开林莫隐,如果遇上了,不可恋战,快速撤离。” “是!”初八和初十领命而去。 那边的平远伯府,秋暝居里,桐林单膝跪在莫隐面前,右手上还有鲜血滴落。 莫隐扫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淡淡开口:“血迹处理干净,把伤口处理好了再来回话。” “是!” 莫隐闭上眼,摇着太师椅,左手握着折扇,轻轻浅浅地敲在额头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桐林又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少爷!” 莫隐依旧闭着眼睛,有节奏地摇着椅子:“说吧!我很好奇准备得如此充分,以你的身手怎么还未得手,暗地里有人护着她?” “不是!是魏伊人自己,属下也没料到她能有如此身手,她那一刀狠辣无比,若是带了内力,属下这只手只怕早就废了。” “哦?”莫隐睁开了眼睛,眸中兴味十足,“你是说魏伊人还会功夫!” 桐林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她的招式也不像是会武的,论速度也只比寻常人快些,只是那力道和攻势又不容小觑,属下还从未见过这种功夫。” 莫隐眯了眯眼睛,又瞥了一眼桐林手上的伤口:“她竟然能伤得了你,桐林,还是你大意了!” “属下知罪!” 桐林十分利落地跪下来,还未触地,却被莫隐手中的折扇抵住,明明是轻飘飘地放在那里,桐林的膝盖却再无法下沉一分。 “行了,起来吧!” “谢少爷!” 收回折扇,莫隐又挑眉问道:“回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吧?” “属下特意上了春意楼的画舫,人多眼杂,绝不会有人跟着。” 莫隐又闭上了眸子:“那就好!依你之见,再对上魏伊人若她身旁无旁人相助,你可有把握制服她?” 桐林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莫隐淡淡扫了他一眼:“怎么?她竟能让你如此忌惮?” “属下是拿不准她的实力,若她只会今日那些无内力的招式,能走上几招已是极限,定不可能是属下的对手。” 莫隐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算了,经此一遭,她身边不可能少得了人,我们再想下手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桐林眼中闪过愧色,抱拳请罪:“是属下失职,请少爷责罚!” 莫隐望向桐林手上包扎好的伤口,眼中似有深意,半晌他才出声:“去你房间拿套衣裳过来。” 桐林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声转身而去。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定安城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秋暝居院墙下的大树上跳下两道人影来。 呼呼的冷风掩映下,竟是听不出一丝动静。 这便是初八和初十。 两人熟练地摸到南边的一间厢房,这便是桐林的房间。 初八伸手推了推,发现房门是从里头闩上的,两人对视一眼,又点了点头,拿出匕首轻轻巧巧地拨开了房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隐约可见床上躺了一个人,他的右手正巧便在床边。 初八和初十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在床边蹲了下来。 魏伊人那一刀下了狠手,即便现在闻不到血腥味,也不能一丝药味也没有。 而初八和初十却是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初八伸手摸去,床上的人却陡然出声:“谁?” 与此同时,他扬手劈了过来,掌风凌厉,可不是手腕受伤之人能发得出来的。 初十眼疾手快,出掌打向他手腕处,他手腕一翻将初十的掌风逼退了去。 收回手掌,初十迅疾出声:“撤!” 二人迅速翻窗而去,速度之快,叫人来不及反应。 床上的人追至窗边,喊了一声:“站住!” 这一声成功惊动了院中的所有人。 莫隐房间的门最先打开,他连外袍都未来得及穿,一身洁白的里衣在夜色下很是显眼。 “出了何事?”他低声问道。 院墙上的初八和初十只回头望了一眼,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这边灯火尽熄,梅园里头却还是通明一片。 魏伊人盘腿坐在床上,闭目沉思,练习着顾千帆教给她的吐纳之法。 听得窗外传来三长一短的叩响声,她才睁开眼来。 “进来!”她出声吩咐。 初八和初十便迅速出现在房中。 “如何?”魏伊人急切问道。 “属下和初十试探过了,桐林并为受伤。” “确定吗?” “确定!他出手了,掌风凌厉,手腕灵活,绝不会是受过伤的手能使得出来的。” 魏伊人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却始终悬着,有些不大相信。 默了片刻,她又问:“林莫隐可出现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听见了动静,从房间里出来了。” 魏伊人轻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倒真是我多想了!” 顾千帆轻飘飘扫了一眼下手两名男子,有些后悔在魏伊人身边放了这些个男子。 “不早了,回去歇着吧!”他凉凉出声。 初八与初十望了一眼魏伊人,见她挥了挥手才闪身出去。 顾千帆将魏伊人拉进怀中:“我们也该歇息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桐林丧母,莫隐许诺 顾锦兰听闻桐林回了平远伯府,特意带了灵霜登门。 花厅之中,顾锦兰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小林夫人叙着闲话,听得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便微转了头看着灵霜的反应。 灵霜只看向外头莫隐的身影,眼波流转,带着无限期盼。 顾锦兰眸色一沉,这丫头果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见莫隐已到了近前,她又换上了笑容。 莫隐向着小林夫人微微点了头:“母亲!” 小林夫人早已起了身:“既然你来了,那我便回院子了。” 顾锦兰望向莫隐身后的桐林,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皮肤黑了些,但模样还是周正的,身体瞧着也结实,不会有什么毛病,是个居家过日子的。 再往下看,顾锦兰眼里带了疑惑,指向桐林手上的佩剑:“咦?你平日不是用右手拿剑的吗,怎么今日改用左手了?” 桐林心里咯噔一声,右手缠着绷带隐在衣袖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他飞快地看了莫隐一眼。 莫隐轻笑了一声,左手拿的折扇点了点顾锦兰的额头:“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细心,桐林这几日跟着我学左手剑法,我便让他事事习惯用左手。” 顾锦兰摸着脑袋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那这几日都没见着你,你是去哪儿了?” 莫隐微眯了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锦兰,眼底带着几分戒备。 他早料到会有人问起,但没想到第一个问起的竟是顾锦兰,她可是在怀疑什么? 桐林一本正经地回答:“回公主的话,属下家中老母病了,特意赶回老家伺候。” “这样啊,不知令堂可好些了?” 莫隐突然伸手抓住顾锦兰的手,拉着她到椅子上坐下,边走边凑到她耳边说了句:“锦兰,你别再问了,桐林的母亲病逝了,他才办了丧事回来。” 顾锦兰吃惊地掩住了嘴,隐晦地望了一眼桐林,又看向莫隐:“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唉!你身上怎么一股草药味儿?” 莫隐笑了笑,一脸无所谓:“哦,昨日不小心烫到了,敷了些药。” 顾锦兰的小脸当即皱成一团,眸子里满是心疼:“伤到哪儿了?快给我瞧瞧!” 莫隐便扬了扬右手,那手背上缠了几层白布包裹着。 “无事,你不用担心,敷了药,过些天就好了。” 顾锦兰不敢碰他的手,只能瞪着他:“这么大人了,怎么也不小心一些!” 桐林却是想起昨日夜里,莫隐亲自拿了滚水浇到了手背上,当时他什么都没说,可眼下桐林才明白过来。 那是为了盖住他身上的药味,假伤过后肯定会穿帮。 莫隐脸上依旧带着笑:“不要紧,也不起很严重,反正我习惯用左手,不碍事的。” 顾锦兰却是注意到灵霜不知何时已到了跟前,满眼心疼地望着莫隐的手,顾锦兰心头没来由地烦躁,低声呵斥了一句:“灵霜,越发没规矩了!本公主叫你过来了吗?” 顾锦兰很少拿公主的身份压人,可见这会儿是真的不待见灵霜了。 除了上回顾锦兰私自出宫,被林月瑶惹怒发了一回火,这还是莫隐第二次见到顾锦兰发脾气,他状似无意地扫了灵霜一眼。 灵霜被顾锦兰这一呵斥,一激灵反应过来自己逾了矩,赶忙跪下请罪:“奴婢该死,公主恕罪!” 顾锦兰皱了眉头,灵霜这一举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喜怒无常、动辄打骂丫头的主子,她心头冷哼一声,面上却是换了一副笑脸。 “起来吧!本公主何时罚过你了,你素来在宫里没规矩惯了,也就本公主宠着你,才不与你计较,可这是在外头,便要懂得分寸,没得让人说本公主御下无方。” 顾锦兰这番话下来,灵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她是顾锦兰身边的大宫女,顾锦兰从未说过这么重的话,她咬着牙,心头一阵委屈,却又不敢反驳。 莫隐又淡淡扫了灵霜一眼,方才若不是顾锦兰那声呵斥,这灵霜只怕要走到他面前了。 他心头冷笑连连,也难怪顾锦兰会发这样大的火了,换成他最信任的属下觊觎顾锦兰,他怕是会要了他的命。 心头如此想着,扫了一眼桐林,难怪顾锦兰今日频频问起桐林家中之事,他还以为是她起了疑心,原来是想把身边的丫头打发出去。 可他既说了桐林丧母,顾锦兰也不好再提议亲之事,这灵霜他看着也挺碍眼的,既然惹了顾锦兰,他便替她想个法子打发了吧。 莫隐心思转了几个回合,这才笑着拍了拍顾锦兰的手:“怎么今日这么大的火气,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灵霜的事,顾锦兰不好与莫隐说起,只得叹了口气,失望地扫了一眼桐林,摆了摆手,吩咐道:“灵霜,你下去吧!” 桐林也很是识趣地告了退。 厅中便只剩下莫隐与顾锦兰,莫隐看向顾锦兰,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顾锦兰摸了摸自己的脸。 莫隐好笑地摇着头:“你可不是会轻易发脾气的人。你是担心我会纳了灵霜?” 被他看穿,顾锦兰眨了眨眼睛,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张了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直说,莫隐会不会觉得她善妒;否认,莫隐会不会觉得她虚伪? 不待她想好措辞,莫隐又开了口:“锦兰,你可知道当初澄王殿下是不同意把你嫁给我的。” 顾锦兰有些懵,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莫隐:“我怎么不知道?可大哥到现在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呀!” “因为我去找过他,三妻四妾不及你一人红袖添香,我与他说,我这辈子除了你不会有旁的女子,我发过重誓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顾锦兰心头复杂难言,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即便她身为公主,也不可能要求莫隐只守着她一人,可眼下却是莫隐亲自提出来的。 “你……”顾锦兰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不必担心日后我会与灵霜有什么牵扯。不只是灵霜,除你之外的女子都不会有。”莫隐说得情真意切,没有半分虚伪。 说起来,他对顾锦兰是存了几分真心的,换成旁的女子他可不会有这样好的耐心。 顾锦兰直直迎向莫隐的眼神:“你说的可当真?” “自然!” “若日后我发现你欺骗我呢?” “随你处置!” “那好,若日后发现你欺骗于我,我就亲手杀了你!”顾锦兰恨恨说道。 莫隐只当顾锦兰说的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只顺着她的话接道:“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灵霜之死,宫闱秘事 夜里,顾锦兰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口干得紧,迷迷糊糊便唤了一声:“灵霜!” 一宫女应声进来:“公主!” 这声音不是灵霜的,顾锦兰抬眼望去:“灵雪!怎么是你?今夜不是灵霜值夜吗?” “回公主,灵霜说她有些不舒服,便与奴婢换了。” 顾锦兰也未多想,只点了点头:“倒杯热水来吧!” 灵雪转了身从炉子上取了暖壶倒了半杯热水,又从晾好的水壶里倒出半杯凉水,水倒好后又用手腕试了试水温。 顾锦兰看着灵雪的动作,往日她极少半夜醒来,仅有的几次也是灵霜值夜,可她从未这般细心过。 “灵霜怎么了?”顾锦兰淡淡开口问道。 “她说她小日子来了,有些头晕。”灵雪将水递到顾锦兰面前,“公主,奴婢试过了,水温合适。” 顾锦兰接过茶杯,狐疑问道:“她真是这么说的?前几日她才说小日子过了。” 灵雪脸上也存了疑惑:“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奴婢不敢撒谎,当时灵雨也听到了。” 顾锦兰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摆了摆手:“算了,你也下去歇息吧!明早叫灵霜来见我。” “是!” 这日夜里,顾锦兰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天色见亮,她便再睡不着,唤了灵雪进来伺候。 顾锦兰是个极少发脾气的,连带着她身边的宫女,性子也比其他宫里的活泼几分。 灵雪见顾锦兰还打着哈欠,便笑着道:“公主今日倒是起得早,瞧着还未睡醒,怎么不多睡会儿?” 顾锦兰摇了摇沉重的脑袋,心中有事,又问道:“灵霜呢?” 闻言,灵雪脸上也是一片惊奇之色:“奴婢方才还去瞧了,灵霜姐姐并未在房中,问了一遍,都说未见着。可床铺却是整整齐齐的,摸着都是冰凉的,倒像是一夜都无人睡过。” 听得灵雪这番话,顾锦兰心中的感觉越发不好起来,一个宫女,一夜未归,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去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顾锦兰只觉眉心突突直跳:“派人去找找!” 见顾锦兰脸色有些不大好,灵雪也不敢耽搁,到门口去吩咐了几声,才回来接着伺候她梳洗。 前后不过一刻钟,却听得外头吵吵嚷嚷起来。 不待顾锦兰出去看个究竟,便有宫人进来禀报。 “公主,灵霜姐姐……灵霜姐姐她掉进清荷池淹死了。” 啪! 顾锦兰手中的杯盏瞬间掉落,摔成无数碎片。 她直直瞪向禀报的宫人:“你说什么?” 宫人又重复了一遍:“灵霜姐姐掉进清荷池淹死了。” 半晌顾锦兰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她又看向灵雪:“昨日,她与你换了值夜的日子,你可见到她去了哪里?” 灵雪脸上净是难以置信,眼中还蓄着无数泪花:“奴婢亲眼见到她回了房中,今晨不见她人,还特意问了一圈儿,自她进了屋子,也无人见到她何时出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灵霜平日里心气儿虽高,但与灵雪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还算处得不错,而她与灵雪本就是住一个屋子的,感情又要好上几分。 昨夜因为灵雪值夜,并未回屋,是以对灵霜后来的行踪并不能确定。 顾锦兰静下心来,清荷池在御花园,距长乐宫还有一小段距离,灵霜怎么在那里落了水?是失足,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灵霜避开众人前往清荷池又是为何? 顾锦兰只觉得此事并没那么简单,她看向抹着眼泪的灵雪。 “你平日里与她最为交好,可知她有什么较为隐秘的事。” 灵雪的目光变得迟疑闪烁。 “灵雪,灵霜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顾锦兰的声音带了难得的严厉。 灵雪陡然跪了下来:“公主……奴婢也是无意中发现的,灵霜姐姐她……奴婢好几次看见她半夜趁无人注意出了房门,有一回奴婢实在好奇,便跟着去了。” “谁知,看到她与一个小太监在一起厮混。” 最后两个字,灵雪说得极为艰难,这可是淫乱宫闱的重罪。 果然,顾锦兰听得这话,眉头都紧皱了起来。 “你可看清了那个小太监的面貌?” “当时天色太黑,奴婢瞧不真切,只听那个小太监说他们是同乡,灵霜姐姐还叫他小严子。” 灵雪即便编瞎话也不能编得如此有鼻子有眼儿,灵霜与太监私通只怕是事实了。 顾锦兰闭了眼,灵霜是她身边的一等宫女,却做出这样的丑事,丢的不只是灵霜的脸,还有她顾锦兰的。 她看向灵雪:“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隐瞒不报便是包庇,此事必是要禀明母后的,你可知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灵雪这才感到害怕,砰砰地磕着头:“公主,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是有意隐瞒的,奴婢害怕说出来,灵霜姐姐便会……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顾锦兰见她如此,也软了心肠,左右真正犯错的也不是她。 “行了,起来吧!再磕脸就毁了。母后那里我自会去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从今往后,这件事便给我烂在肚子里。” 灵雪这才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多谢公主,奴婢谨记。” 顾锦兰挥了挥手:“下去把连擦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了。” “是!” 顾锦兰这才坐下来,将整件事细细思索了一翻。 清荷池周遭都是平地,侍卫离得也不是很远,即便失足落水,大声呼救之下,也不至于淹死。 那个小太监才是最为关键的,他们到底有没有会面?会面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灵霜已经对莫隐起了心思,为何还与小太监会面?莫非此次前去便是打算与小太监断绝往来,小太监恼羞成怒之下,将人打晕了推入水中也是有可能的。 可不管如何,当务之急便是找到这个小太监。 灵霜是长乐宫的人,顾锦兰自然是要过问的。 想到这里,她连早膳都未传,便出了长乐宫往栖吾宫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 得知死因,疑点渐生 永宁别苑,梅园,魏伊人正盘腿坐在床上练习着顾千帆教给她的内功。 屋中并未升炭炉,她穿得并不厚重,却未感到冷意,想来是修为精进了不少。 这些天跟着顾千帆修习内功,倒是得益不少,至少,不像从前那般畏冷了。 因着她本就异于常人,顾千帆教起来并不费力,只消稍微点拨一下,魏伊人自己便能融会贯通。 顾千帆看着魏伊人进步神速,也不由笑道:“照你这天赋,若是从小习武,连我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魏伊人眸子亮晶晶地看向他:“那现在还来得及吗?” “习武不光讲究天分,你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即便现在抓起来,也不会有多大的成就。” 顾千帆一盆冷水泼下来,魏伊人只得无奈叹气:“可惜了,不然也不必如此受制于人。” “不必可惜,以你现在的身手,只要不对上高手,自保是没什么问题的。”说到这里,顾千帆又不满地扫了魏伊人一眼,“话说,你倒是瞒得紧,连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外家功夫。” 勿怪顾千帆一直以为魏伊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是训练青阳卫的时候,她也从未出过手,只是简单与他们示范动作要领。 魏伊人挑眉笑道:“并不是我有意瞒着你,我也是青阳卫训练开始的时候才找到感觉,后来便越发熟练,也没碰上机会能出手,便也忘了这茬了。” 说话间,初八便出现在屋中:“主子!” “出什么事了?”魏伊人问着,若无事,他们是不会现身的。 “公主身边的那个灵霜,昨日夜里掉进清荷池淹死了。”初八板板正正地回复着。 那日,魏伊人与顾锦兰说起灵霜的事,初八几个在暗中听得真切,这才没过多久便传来她的死讯,怎么都感觉不正常。 闻言,魏伊人快速看了一眼顾千帆,又问:“灵霜到底是怎么死的?” “对外说是淹死的,但属下查探过了,灵霜的头上有致命的伤,是重物敲击造成的。” 魏伊人心中一跳,微眯了眸子,即便宫里死了人传出去有损皇威,也不会这样遮掩过去,只怕背后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莫非此事与顾锦兰有什么关联,她前脚知道灵霜对莫隐起了心思,这后脚灵霜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叫人不生疑也难。 可顾锦兰应当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不过一瞬,魏伊人心思便转了好几个回合。 于是她问:“灵霜到底做了什么?” 初八惊叹于魏伊人的洞察力,可想到那些事,他的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灵霜在宫里有个同乡叫小严子,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干净。” 初八自小也是吃过不少苦的,到现在都还未接触过男女之事,着实有些想不明白,与一个太监还能如何不干净。 魏伊人活了上千年,这种事也不是没听过,甚至还见识过,自然也没觉得多稀奇。 初八瞟了一眼魏伊人,见她面色如常,只以为她并没想到那方面去,心下松了口气,他还怕她追问是如何不干净的。 “灵霜想着做了公主的陪嫁,往后极有可能成为通房姨娘,便约了小严子打算与他一刀两断,却没想到那小严子恼羞成怒,失手将灵霜打死了,为了毁尸灭迹又将人推到了清荷池里。” 这可不就是实打实的情杀嘛!魏伊人放下心的同时,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那小严子是怎么处理的?” “此事是皇后娘娘处理的,小严子以下犯上,当场仗杀了。” 魏伊人点了点头,说起来,沈明湘与顾锦兰虽不是亲母女,倒是十分相似的。 瞧着脾气好的不得了,真正发作起来,往往叫人不能小觑。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魏伊人对着初八挥了挥手,轻盈起了身,向顾千帆走去。 “横竖你说习武是来不及了,那轻功可还有得救?” 顾千帆看着眼前女子亮晶晶的眸子,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你想学轻功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还要费时费力地来教你,与我有什么好处?” 魏伊人挑眉一笑,状似认真想了想:“大概与你也没什么好处,就问你教不教吧!你若不教,我让凤池教我也是一样的,左右我也没想练成绝世高手。” 顾千帆觉得,魏伊人生来就是他的克星,总有法子拿捏住他。 他凉凉扫了她一眼:“教!夫人吩咐,怎敢不从!” 魏伊人这才满意一笑:“这还差不多!什么时候开始?” “随你,只要我在府中,随时都可以。” “那就现在……”开始吧! 话未说完便听得外头传来墨玉的声音:“将军,夫人,公主与五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得门外进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这还是训练结束之后,魏伊人第一次见到顾锦源。 上回在林子里看到他还是满身狼狈,这次换回了皇子常用的名贵装束,虽然皮肤黝黑了许多,瞧着倒是精神了不少,眼睛里透出的也不再是往日的童真,似乎有种长大的感觉。 “表哥,表嫂!”他与顾锦兰一同唤道。 顾千帆轻挑了眉:“你们来干什么?” 他有些不满,好不容易休沐,能多腾出些时间陪魏伊人,偏还有人上门。 魏伊人却是扫了一眼外头,顾锦兰今日竟没带女婢出宫。 顾锦源兴奋地拉着顾千帆求教武艺,二人便径直去了院子里。 顾锦兰这才拉了魏伊人坐下,似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魏伊人看出她的顾虑,便将屋中丫头都打发了出去。 顾锦兰拉住魏伊人的手:“伊人,灵霜死了!” 宫中并未传出半点消息,魏伊人不好说自己已经知道,却又不知顾锦兰为何将这事告诉她。 她看向顾锦兰不语。 顾锦兰没有注意到魏伊人的反应,只继续说:“最后查出来是一个小太监失手杀的,那小太监与灵霜有些不正当关系,可是我今日见到那小严子,却觉得灵霜不是他杀的。” 这番话无疑提起了魏伊人的兴趣:“为什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 锦兰之疑,左手剑法 顾锦兰拧眉沉默了片刻。 “当时小严子认罪认得极快,没有一丝推脱,要知道一旦定下罪来,这可是要丢了性命的。而且……” 顾锦兰想起当时小严子的眼神,仿佛是一心求死,半丝光亮也无。 “行刑前,我刚好从他身边走过,他望着我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恨,又像是……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叫人不舒服。” “所以,你也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感觉?”魏伊人看向顾锦兰。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虽然灵霜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我也没想过让她去死。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日就……” 魏伊人拍了拍顾锦兰的手,她虽然也能应付些事情,可到底还没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 “别想了,都过去了。” 顾锦兰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对了!我终于想起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她将魏伊人也拉了起来。 “小严子的眼睛里少了一样东西。” 魏伊人带着疑惑看向顾锦兰:“什么东西?” “伊人,你想想,表哥看你是什么样的眼神。即便小严子杀了灵霜,那也是在气头上错手杀的,心里对灵霜至少还是有几分情义在的,可是他的眼神太平淡了,平淡得不会让别人觉得他和灵霜之间有什么,仿佛真的只是同乡一样。” 顾锦兰急急说完这番话,眸子里带着异样的光彩。 魏伊人认真思考起顾锦兰的话来。 “照你这么说,若灵霜与小严子之间并无特殊关系,小严子也不是杀害灵霜的凶手,那他们之间有私情的事又是如何传出来的?小严子又为何要认下杀人的罪过?真正杀害灵霜的人又是谁?” 魏伊人连连的问题,叫顾锦兰又懵了起来,是啊,为什么呢?说不通啊! 看着顾锦兰愁眉紧锁的模样,魏伊人却是最终放下心来,至少这件事与顾锦兰无关,至于小严子是不是凶手,谁又是凶手,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锦兰,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别再想了,你今日提起的这些疑点也莫要对别人说。” 魏伊人说得很是认真,顾锦兰有些不明白,问道:“为什么?” “你傻呀!”她点了点顾锦兰的鼻子,“此事若不是小严子做的,谁的嫌疑会最大?” 顾锦兰还是不解:“谁呀?” “你呀!” “我?为什么?” “说你聪明,怎么这会儿就笨了?灵霜的心思你我都能看出来,自然也会有旁人看出来,那她可不就成了你的眼中钉,为了除去未来的隐患,公主狠下杀手,可不正是人们的谈资。” 顾锦兰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还未想过此事还能与她扯上关系,当真是其心可诛! “伊人,你不会也这样想吧!” 魏伊人笑了笑:“我要这样想,还能这样提醒你?你可拉倒吧,我才懒得为你费那么大心思。” 顾锦兰不屑瞥了她一眼,目光移向院子里的顾千帆。 “就你这张不饶人的嘴,表哥只怕被你压迫了不少吧!” 魏伊人挑了挑眉,不甘示弱:“就你这张成天打趣人的嘴,林少爷也没少受你欺负吧!” 这边提起了林少爷,那头莫隐却是窝在秋暝居里,真的教起了桐林左手剑法。 他左手执扇,眉目凌厉如锋,全然没有了面对顾锦兰时的翩翩公子的模样。 折扇在他手中仿佛活了一般,划破片片落叶,带着无尽的杀气,叫周遭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桐林站在一旁,一瞬不转地看着,左手手指比剑,随着莫隐的身影比划着动作。 秋暝居里,除了他们,明面上便再无旁人。整个平远伯府都知道,大少爷不喜生人伺候,随意靠近秋暝居是要受到处罚的。 莫隐收起手中折扇,停下了手中动作,随意走到一边。 “要想学会左手剑法,就先忘掉你的右手,想想你最初是如何学会用右手的。剑法我只教一遍,自己慢慢领悟。” “是!”桐林闭了眼,脑子里想着方才莫隐的一招一式。 道理是简单的,想到真正做到却是不容易的。 桐林手上的剑不知掉了多少次,莫隐缺始终悠闲地坐在一旁,不看他,也不发一言。 当初他右手受伤,学习用左手的时候,隐恪对他可没这么宽容。 手上的东西掉一次,便挨一鞭子,直到现在他身上都还留了不少伤痕。 可他却从未怨过隐恪,他是他唯一的父亲,可他却有很多个儿子,能让他选中当成接班人来培养,莫隐觉得他无疑是幸运的。 隐恪教会了他许多东西,武功、谋略、心计、手段…… 他也许不是一个好父亲,却是一个好师父,只要他会的,莫隐又愿意学,他从不吝啬自己的本事。 莫隐现在的确是隐恪众多儿子里最为优秀的一个,可当年他却是资质最差的一个。 他不过是有一股无人能比的狠劲儿。 他的哥哥弟弟只会对别人狠,可他却能对自己下手。他的右手是自己伤的,为了逃脱他的好兄弟们为他准备的陷阱,他不惜废了自己的右手。 也正是这股狠劲儿,叫隐恪选中了他,并治好了他的右手。 夜里,顾锦兰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口干得紧,迷迷糊糊便唤了一声:“灵霜!” 一宫女应声进来:“公主!” 这声音不是灵霜的,顾锦兰抬眼望去:“灵雪!怎么是你?今夜不是灵霜值夜吗?” “回公主,灵霜说她有些不舒服,便与奴婢换了。” 顾锦兰也未多想,只点了点头:“倒杯热水来吧!” 灵雪转了身从炉子上取了暖壶倒了半杯热水,又从晾好的水壶里倒出半杯凉水,水倒好后又用手腕试了试水温。 顾锦兰看着灵雪的动作,往日她极少半夜醒来,仅有的几次也是灵霜值夜,可她从未这般细心过。 “灵霜怎么了?”顾锦兰淡淡开口问道。 “她说她小日子来了,有些头晕。”灵雪将水递到顾锦兰面前,“公主,奴婢试过了,水温合适。” 顾锦兰接过茶杯,狐疑问道:“她真是这么说的?前几日她才说小日子过了。” 灵雪脸上也存了疑惑:“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奴婢不敢撒谎,当时灵雨也听到了。” 顾锦兰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摆了摆手:“算了,你也下去歇息吧!明早叫灵霜来见我。” “是!” 这日夜里,顾锦兰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天色见亮,她便再睡不着,唤了灵雪进来伺候。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赋异禀,江越新皇 日子一转眼便到了除夕的跟前。 魏伊人在顾千帆的精心调教下,不仅内力增进了许多,连轻功也是小有所成。 内功讲究的本就是领悟能力,魏伊人千年的造化用在这上头,不过短短月余,倒比好些人练上数十年还强。 这样的天赋,直叫魏伊人连叹可惜,错过了最佳的习武时间。 魏伊人进步之快,带给几个丫鬟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夫人不再爱睡懒觉,也不再惧寒。 这日,魏伊人只着了一身轻薄小衫,在梅园里头飞檐走壁,追着前面的蘅玉。 一众丫鬟站在院子里拍手叫好,好不热闹。 蘅玉轻盈落下,星眸一笑:“夫人,你又输了!” 魏伊人坐在树枝上,无奈地挑着眉:“看来我还得努力呀!” “夫人您这才练多久,要是能赢了蘅玉姐姐,她不得呕死啊!”青玉笑着打趣。 满院的丫鬟婆子便笑作一团。 留玉在一旁帮着腔:“是啊是啊,夫人这是名师出高徒,将来一定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留玉原本也是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怕说出去丢了魏伊人的脸,这些日子一得空便跟着墨玉读书识字,倒也能识不少字,唯一的毛病就是乱用成语,闹了不少笑话出来。 眼下这两个词倒没用错,一时惹得墨玉也笑了起来:“你今日这两个词儿倒没用错,不过,小心被将军听到了罚你。” 话音刚落下,便听得顾千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什么话不能叫我听见?” 顾千帆在梅园里头,并不像在外面那般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虽然对她们也是不苟言笑的,可几个丫鬟早就摸清楚了,自家这位姑爷在府中,脾气那是比魏伊人还要好的。 留玉也不怕他,指了指树上的魏伊人:“奴婢方才说夫人是名师出高徒,将来还会青出于蓝胜于蓝,墨玉姐姐夸奴婢成语用得好呢!”说完还得意地看了一眼墨玉。 闻言,顾千帆点了点头,难得的对着几个丫头笑了笑:“嗯,确实用得不错,这些日子的书倒是没白念。” 这句话可把留玉高兴坏了,拉着墨玉又是笑又是闹。 院子里一片怡然自得,魏伊人也勾了勾嘴角,看向顾千帆:“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千帆笑着道:“今日是除夕,也无大事。下来吧,还坐在上头,外头瞧见了,定国将军夫人爱爬树的消息,可要传遍街头巷尾了。” 魏伊人一闪身便到了顾千帆面前:“怎么样,还行吧!” 那一脸狗腿求表扬的模样,差点叫顾千帆被口水呛住:“很好!”顾千帆挤出两个字来。 魏伊人被他的反应逗笑,正欲伸手去掐他的脸,却见得一只玉峰鸟从墙头飞了进来落在她手心。 它扇了扇右边翅膀,魏伊人这才看清,它翅膀底下藏了一张纸条。 魏伊人快速取出纸条,打开看清上面的内容,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顾千帆接过纸条,只见上头写了几行小字:江越皇帝驾崩,江秉安登基为新帝,封林月瑶为后,朝中动荡不安。 “倒是被你料到了,老皇帝果然没熬过今年!只是江秉安竟然能顺利坐上皇位,只怕国师可出了不少力!”魏伊人语带讥诮。 纸条在顾千帆手中轻松化为齑粉:“正好,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听得顾千帆的话,魏伊人心头一动,眸子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顾千帆,我有个主意。” “你想做什么?”顾千帆挑眉问道。 魏伊人邪气一笑,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顾千帆抬眉一笑:“甚好!且看这回鹿死谁手!” —————————————— 江越,皇宫。 江秉安一袭明黄色龙袍坐在空荡的大殿之中,九层高台之下,便是百官朝拜的地方。 以前站在那里仰望着这把龙椅,如今真的坐上来,似乎并没想象中的喜悦之情,心底反而产生了浓浓的孤寂。 “原来这个位置也没什么好的,成日担心被推下去。”江秉安叹了口气,轻声呢喃着,“还是往日声色犬马的日子舒坦。” “皇上!”空荡的大殿陡然响起一道肃杀的男声。 听得这声音,江秉安皱了皱眉,望向门口处:“陈将军!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耐。 这陈将军便是陈侧妃的父亲,陈译胜。 此次江秉安能顺利登基,陈译胜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个四品都尉,不过两月,便摇身一变成了将军。 江秉安仰仗他,却又不得不提防着。江秉安觉得,这个陈译胜可比方言要危险多了。 陈译胜此刻就站在门口,背着光,江秉安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不咸不淡说了句:“臣保皇上安稳坐上龙椅,您却封了林氏为后,是不是不大妥当!” 江秉安咬着牙,压下心中怒火,皮笑肉不笑地道着:“陈将军,朕可是为你着想,陈家如今在怀梁可是招了不少人嫉恨,犹如烈火烹油,潜邸太子妃尚在,却立侧妃为后,自古可就没这个道理。” 陈译胜向着殿里走进了几分,他挑着眉,明明是仰望着江秉安,他眸子里的神色却极其高傲,仿佛他才是这九重大殿中主人。 “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只要如今的皇后不在了,我的女儿自然便是皇后了。” “陈译胜!”江秉安陡然站了起来,“你敢威胁朕!” 陈译胜微微欠了身:“臣不敢!”话虽如此,面上却无半分恭敬之色。 江秉安的手紧握成拳,冷冷看向陈译胜。 “新后初立便薨逝,陈贵妃却一跃成为皇后,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陈译胜,你可别逼朕把事情做得太绝,陈贵妃如今尚无所出,只要朕愿意,可以叫她守着活寡,后半辈子在宫中老死!你确定还要皇后之位?” 陈译胜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倒没想到当初最没用的一个皇子,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江秉安嘴角扯出一抹并不真切的笑:“陈将军说笑了,朕素来就没什么大志向,不过是遇着一个稍微上心的女子,便想着能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这就是朕的底线,至于其他的,陈将军随意就好,需要下旨的,朕配合就是。” 陈译胜目光灼灼地看向江秉安,想从他的脸上判断出真假来。 半晌过后,他垂了眸,食指摩挲着腰间佩剑。 看啊,武将入宫,须在宫门外解剑,可他却不必。 江秉安不过是个傀儡,迟早有一天,江越会落在他的手上,如此一想,皇后之位倒是可有可无了。 “希望皇上记住,这把龙椅,我既然能扶你坐上去,也能将你拉下来。皇上喜爱林氏,也莫要忘了贵妃才是!”说罢,便转身而去。 江秉安望着陈译胜远去的背影,没注意到林月瑶正从他身侧走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陈家坐大,以退为进 林月瑶静静站立在江秉安身后,她身后不远处又跟着汲蓝。 汲蓝看着林月瑶的背影,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娘娘!”她轻声唤道,“陈贵妃来了。” 林月瑶收起走神的心思,身后越来越近的环佩之声,叫她皱起了眉头。 她在陈佳玉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目中无人,原来曾经的她这样令人讨厌。 可陈佳玉又富于心计,比起曾经的她来,陈佳玉无疑又聪明了许多。 这边的响动却是已然惊动了江秉安,他见着林月瑶的身影,赶忙下了高台,向着她走去。 “月瑶,你何时来的?”他拉着她的手,完全忽视了身后的陈贵妃。 林月瑶还未答话,陈贵妃便笑吟吟地上前挽住江秉安的手:“皇上,这几日您操劳国事,臣妾怕您累坏了,特意炖了燕窝送来。” 她说着将身侧端着燕窝的宫女招了过来。 江秉安看着放在自己臂弯的柔荑,只觉刺眼无比,又想起方才陈译胜的目中无人,眼中的嫌恶毫不掩饰。 他一把甩开她的手:“陈贵妃!看来你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见到朕与皇后,胆敢不行礼!” 陈贵妃只觉江秉安这通火发得没来由,皇后见着他不也没行礼,凭什么就只怪罪于她! 可她向来是个有脑子的,自然不会正面顶撞江秉安。 江秉安话一落,她眼中便蓄满了泪水,将落不落,煞是惹人生怜。 她盈盈福了一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也是见着皇上高兴过了头,这才失了礼,还请皇上和娘娘莫要怪罪。” 林月瑶拂了佛袖子:“陈贵妃不必多礼,你素日见着本宫都自来熟得很,今日突然行礼,倒是让本宫有些惶恐了。” 汲蓝跟在她身边也有些日子里了,倒是教会她不少东西。 如今的她与从前的林月瑶相比,性子沉静了不少。 陈贵妃眯了眯眼睛,这林月瑶最近倒是长进不少,让她吃了不少暗亏。 她暗暗扫了一眼江秉安,见他脸色果然不虞,咬了咬牙,又向着林月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从前皇后姐姐初来怀梁,人生地不熟,妹妹便想着多与姐姐一起走动走动,太过拘礼反而叫人生疏,倒没想到因此惹了姐姐不快,妹妹在这里给姐姐赔不是了!” 这话说得可算是极有水平了,命里暗里讽刺林月瑶不能容人。 林月瑶生生受了陈贵妃的礼,脸上有些不大高兴,不虞地瞪向江秉安。 “你看,我与你说陈贵妃开不起玩笑,你还不信,喏!我不过与她玩笑玩笑,她竟还当了真!”说完这话,她便跺了一脚,负气而去。 “唉!月瑶!你刚来怎么又走了?”江秉安直追林月瑶而去,连看都未看陈贵妃一眼。 陈贵妃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将宫女端着的燕窝一把拂落。 “林月瑶!你这个贱人!我定要杀了你!” 那头,林月瑶听到身后的动静,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来。 陈佳玉!你还当我是那个没有脑子的林月瑶吗!你害了我的孩儿,我就要夺走你在乎的一切。 江秉安一把拉住林月瑶:“怎么不等朕就走了!可是在怪朕这些日子没怎么陪你?” 林月瑶一眼看进他的眸子,里面她的身影清晰可见。 她朝着汲蓝吩咐道:“汲蓝,你先下去吧!我与皇上有话要说。” 汲蓝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与江秉安一眼,这才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林月瑶认真看向江秉安,伸手抚向他的脸,呢喃道:“如果你不是皇上多好!” “月瑶!”江秉安握住她的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林月瑶摇了摇头,脸上却是一抹苦笑:“我是皇后,谁敢欺负我!” 江秉安见她这副模样,当即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不喜欢陈贵妃,你再忍忍,等我想法子除了陈译胜,陈贵妃就随你处置,好吗?” 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他下意识自称用了“我”。 “江秉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林月瑶直直看向江秉安,连名带姓地唤着他。 江秉安笑了笑,只有她敢这样叫他,也只有她这样叫他,他才不会发火。 “你问!”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娇纵,无理取闹,脾气也不好,娘家与你也无半分助益。” 江秉安眼底都是笑意:“因为你是林月瑶。” 这是什么答案,似乎回答了她的问题,似乎又没回答。 林月瑶有些不明白。 她渐渐靠到江秉安怀中,轻声道:“方才在殿中,你与陈将军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便废了我吧,立陈贵妃为后。” 江秉安剑眉都拧成了一团,将林月瑶从怀中拉起:“月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很清醒,你不必担忧,这是我自愿的。” “朕不同意!”江秉安厉声拒绝。 林月瑶脸上满是担忧,固执地拉着江秉安的手。 “陈将军在军中素有威望,你凡事都要仰仗他,我不想因为我让你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现在你还需要他来稳定朝局,不是吗?” “你别说了,这件事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同意。朕的皇后只能是你。”江秉安也格外地固执。 “呵!”林月瑶突然冷笑一声,“可哪国皇后是只不能下蛋的母鸡!” “月瑶!”江秉安有些害怕地看着她。“你……” “我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我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与其日后被所有人轰下后位,倒不如我自己请退,总还能保留几分颜面。” 江秉安死死抓住林月瑶的手:“谁告诉你的?你别听他们胡说,孩子会有的。” “别骗我了,我找大夫看过了。” 江秉安有些害怕,他急急说道:“那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小孩子。” “可你是皇上,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子嗣。” “那就让她们生,生了抱到你跟前,对外便说是你生的,只要做得隐秘,无人会发觉的。” 林月瑶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江秉安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很难得了。 可她不过是在算计他,利用他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眼中涌上愧疚之色:“江秉安,你……” 江秉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陈家一个陈译胜就够让真头疼了,再来个陈皇后,你还要不要朕活了。” 林月瑶不由失笑。 是啊,江秉安不会任由陈家坐大的,陈佳玉永远不可能越过她林月瑶。 第一百三十四章 韩家遗孤,进宫交易 正月初一,即便前朝尚未稳定,百姓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气,怀梁的街头处处可见喜庆的大红灯笼。 这喜庆的日子里,皇宫之中却显得冷清了许多,四处挂起的白灯笼无时无刻提醒着众人,眼下正处于国丧。 宫外百姓倒也罢了,宫内却是要遵守祖制的。 江秉安方进月瑶台,便觉察出殿内有种诡异的寂静。 “月瑶!”他出声唤道。 殿内却无人应答,只有金兽香炉里升起的缕缕青烟在屋内飘散。 他想起昨日陈译胜说的话,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快速绕过屏风,看到女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只觉心都要跳出喉咙来。 “月瑶!”他疾步走到床边,缓缓伸手向林月瑶的鼻尖探去,感觉到均匀的呼吸传来,他才放下心来。 这一放松下来,才惊觉背后已是一阵冷汗。 “月瑶!”他又叫了一声,林月瑶却依旧沉沉睡着。 “别叫了,她暂时不会醒的!”屋内陡然响起一道男声。 江秉安霍然望去,一名男子正斜斜靠在窗下,满脸轻松地看向他。 “你是谁?”江秉安防备地看着男子。 男子站直了身体,向江秉安抱拳行了一礼:“在下韩易!特来相助皇上铲除陈译胜!” 江秉安眸中的防备越发强烈起来:“朕不认识你,阁下既然能在宫中来去自如,就请快快离去,朕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否则朕叫了人来,你可就没那么好脱身了。” 韩易笑了笑,未见他如何动作,下一瞬便到得江秉安面前,一只手牢牢掐住了江秉安的脖子,让他发不出丝毫声音来。 “皇上,你不必如此防备,我若想杀你,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还神不知鬼不觉。”他渐渐松了手下的力道。 江秉安轻咳了几声,才皱着眉看向韩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韩易转身坐到不远的椅子上:“军中原先有个叫韩阳的,不知皇上可有印象?” 韩阳?江秉安审视地看着韩易,韩阳他自是听说过的,当年因贪墨军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韩家满门被问斩,无一幸免。 “你是说那个贪墨军饷的韩阳?” 韩易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叠书信扔到江秉安面前。 “韩阳忠君爱国,一生征战沙场,从未做过任何有悖君王百姓之事。贪墨军饷,另有其人!” 江秉安将那叠书信一一打开来看,上面全是陈译胜与右相崔敬如何谋取军饷并嫁祸韩阳的阴谋。 江秉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也姓韩。 “你是韩阳的……” “他是我父亲!”韩易冷眼看向江秉安。 “你想让朕为你翻案?” 韩易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翻案?崔敬已经死了,我杀的!你以为我只是为了翻案吗!” 江秉安心中一惊,崔敬已经死了上十年了,眼前这韩易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十年前他才多大,就能杀了当朝右相,还叫所有人以为崔敬只是暴毙而亡。 “你既然能杀了崔敬,为什么不把陈译胜也杀了?” 韩易眼中杀气渐涌:“那时我才多大,要能杀了出身行伍的陈译胜,才能把他的狗命留到今天!” 那倒也是!江秉安点了点头:“那你今日来找朕,到底是想干什么?凭你如今的身手,想要杀陈译胜也不难吧!” 韩易又从怀中摸出一道密令来:“看看吧!” 江秉安伸手接住他扔过来的卷轴,打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看清上头的印章,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等候时机!陈兵天楚边境!发动战争!”他望向韩易,“这是什么时候签的?” 韩易想了想:“大概一两个月之前吧!本来老皇帝不死,又有陈译胜带兵,这件事可谓万无一失,但是老皇帝死了,他们便得重新扶植一个听话的帝王。” 说到后头,他看着江秉安的眼神变得戏谑。 “可他们,哦,不止他们,应该是所有人,都看走了眼,你伪装得不错!如果除了陈译胜,和你那群狼子野心的兄弟,想必你可以把江越管理得不错。”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秉安眼底的防备不减。 “简单!我是来找你做个交易的。” “什么交易?” “给我安排一个身份,我帮你除掉陈译胜和你的兄弟,你阻止江越发兵,如何?” 韩易看向江秉安的目光带着自信。 江秉安眯了眯眸子:“听起来不错,可朕焉知你不会是下一个陈译胜!”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对权势并无兴趣,我若想杀你,你早就死透了,我何必与你浪费唇舌,这个交易,你很划算。” 江秉安眸中却无半分松动:“对朕是很划算,那与你呢,江越不出兵,对你有什么好处?” 韩易挠了挠头,唉,主子可没告诉他,江秉安这么难缠! “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不必知道,反正我不会害你。时间不多了,她们都快醒了,你快些做决定吧!” “好!朕同意!”这会儿江秉安倒是同意得极快,“从今日起,你便做朕的御前侍卫吧!朕会尽快为你安排清白的身家。” 韩易了然一笑,屈膝行礼:“御前侍卫韩易,参见皇上!” 江秉安挥了挥手:“这是皇后的寝殿,这次就算了,以后无朕召令,不得随意出入。” “属下遵命!” 他侧耳听到洗漱房里细微的响动声,又低声道了句:“有人醒了,属下先行告退!” 洗漱房,汲蓝揉了揉发晕的脑袋,慢慢想起林月瑶说要午睡,她点了香之后,准备洗个手,怎么就莫名其妙倒在这儿了? 她心中警铃大作,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却见着江秉安正满脸不虞地看着她:“你躲在里头干什么?” 汲蓝赶忙跪了下来:“奴婢只是太累了才睡了过去,请皇上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江秉安不耐地挥了挥手,这汲蓝到底是林月瑶娘家送来的,又极得林月瑶信任,他也不好多分苛责。 “下去吧,皇后这里,自有朕在,这种错误,以后莫要再犯了。” “谢皇上恩典!” 汲蓝谢了恩便向外头走去,面上全无方才的畏缩,脑中思考着为何会突然昏睡过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一身份,定期茫山 江越皇宫之中处处都有陈译胜的眼线,韩易出了月瑶台,一路轻松避开各处暗桩。 对于宫中的布防丝毫都未看在眼里,魏伊人教给他的可比这些精细多了。 果然跟对主子比什么都重要! 行至宫墙边一座废弃已久的宫殿,他吹了声口哨,唤来了歇在宫外一颗大树上的玉峰鸟。 韩易小心翼翼地将字条绑进玉峰鸟的翅膀之下,又摸了摸它的羽毛,才扬手将玉峰鸟放了出去。 他看着玉峰鸟渐渐没了踪影,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以玉峰鸟的速度,从怀梁到定安,五日便了到达,比加急信件都要快上三两日。 “陈译胜,你没想到吧,韩家还有人活着!韩家所受的一切,我韩易一定加倍奉还!”男子负手站在宫墙下,目光变得深远起来。 五日后,定安城依旧是一片张灯结彩,百姓们无不洋溢着笑脸,瞧着倒比怀梁要喜庆热闹许多。 魏伊人与顾千帆方从永宁别苑出来,准备去往魏府,将魏重舟与蘅玉的婚期定下。 马车之上,魏伊人掀帘看着外头热闹非凡的模样,脸上也不由带了笑意。 “这还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过年的气氛。” 顾千帆握着她的手:“以后每年都能感受到。” “嗯!”魏伊人点着头,正欲放下帘子,一只玉峰鸟却突然飞了进来。 魏伊人四下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这才安心放下帘子,将玉峰鸟翅膀下的纸条取了出来。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交易达成。 魏伊人挑了挑眉:“对江秉安我们可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顾千帆倒是坦然极了。 “向来皇宫是非多,这招扮猪吃老虎用得不错。”言下之意对江秉安还有几分赞赏。 魏伊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眯:“林月瑶可算是捡到宝了。” 顾千帆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我比江秉安好!” “嗯!你比江秉安好!”魏伊人随意接着他的话。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初一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见顾千帆立即就要黑脸,她赶紧转移了话题。 “唔,我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把这些告诉你。” 魏伊人想到当日初一对她说的那些话,起初她也是有些震惊的。 顾千帆手底下的人,当真是都是有背景的。 难怪她一直觉得初一浑身散发出的气质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原来竟是名将之后。 “初一这个名字是你起的吗?还有初二初三初四初五……” 魏伊人问这话的时候,眼中还带着明显的鄙夷。 “别那么看我,这些名字的由来都得坏初一,不能赖我!”顾千帆觉得自己很冤。 “哦?”魏伊人显然有几分兴趣,“为什么怪初一?难不成都是他起的?” “那倒不是!不过初一原先不叫初一,韩易是他本名,为了方便行走江湖,他便化名楚易,楚是他母姓。” “楚易……”魏伊人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便明白了初一的由来。 “原来是这样!楚易乍一听就像是初一。” 顾千帆点了点头:“那时,大家觉得初一更顺口,便都改叫初一了,久而久之便也无人再提起楚易这个名字。” “那初二初三那些呢?” 听到魏伊人如此一问,顾千帆也无奈地笑了起来:“有了初一开头,大家为了顺口,便都改了。” 魏伊人想了想,又问:“不是好些人也不这样叫吗?像小午、成卫他们。” “你不是挺聪明嘛,这点都想不到?这又不是硬性规定,而且一月统共就那么多天,都这样叫了,那不得排到一百多去了,还不如名字叫起来顺口呢!” 魏伊人拍了拍脑门儿:“也是啊,做人做久了,都变傻了!” 顾千帆笑了笑,食指摩挲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趁着锦澄大婚还有些日子,咱们去趟茫山,带你去见见师父。” 魏伊人眼睛一亮,早就对这个天人般的老头好奇了。 “嗯!不如把爹娘也叫上吧,反正他们每年都会回去,这次倒是多了些人,只是我这身份真够尴尬,不知是该随你叫师父,还是随我娘叫师公。” 闻言,顾千帆不由笑了起来:“随你,你觉得怎么叫顺口,就怎么叫吧,师父不会计较这些的。” 魏伊人无奈翻起了眼皮,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乐不可支起来。 “又想到什么鬼点子了?”顾千帆问道。 “我决定还是跟你叫师父,这回一定要把大哥也带去,这样才有趣。” 此话一出,顾千帆便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在心中替魏重舟掬了一把同情泪。 见顾千帆不说话,魏伊人又自顾自说道:“顾千帆,你想想,到时,我们都叫师父,就大哥一人叫师公,他平白比我们矮了一辈,你猜大哥会不会无比郁闷。” …… 魏府,魏重舟猛然打了个喷嚏后美滋滋地笑了起来:“嗯,定是蘅玉在想我了!” 刚进来的小厮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大少爷自从与蘅玉姑娘定了亲之后,便时常一个人傻笑,真是见了鬼了。 小厮摇了摇头,想起自己的正事:“大少爷,大小姐和姑爷来了,老爷请你去前厅。” 魏重舟眼前一亮:“蘅玉来了!我这就去!” 小厮:“……” 从前那个宠妹如命的魏重舟,自从有了媳妇儿便脸都不要了。 小厮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又往前厅而去。 前厅之中,魏重舟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在看到蘅玉的身影时,却是陡然停了下来,换成优雅缓慢的脚步。 “蘅玉,你来了!”他直接越过魏伊人与顾千帆。 二人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白萱华见状,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魏重舟与蘅玉,才拉着魏伊人走到一旁坐下。 “娘!我和千帆打算明日回去看师父,你们未和我们一道吧!正好热闹热闹。” 她说着还特地看了一眼魏重舟。 “大哥,你没见过师公吧!想不想去瞧瞧传说中的人物?” 不待魏重舟说话,白萱华当即便拍桌子定了下来。 “那就这么定了,往年,伊人病未好,重舟又要留在府中照顾,倒是聪未带你们回去见过师父。今年正好便热闹一回,师父他老人家也一定会高兴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云宫禁地,茫山阵法 云阳,皇宫,玉清殿。 大殿内外不见一个宫人。 这是国师的宫殿,除了国师与他身边的心腹方言,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 国师的威严,无人敢挑衅。 连洪武帝也从不踏足这里,这是皇宫之中唯一的禁地。 隐恪依旧是囫囵罩在黑衣斗篷下,硕大的阴影中,白玉面具微微泛着冷光。 方言恭敬站在他身后,保持着抱拳之礼:“族长,少族长与顾锦兰的婚事定下了。” “何时?”隐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漠然。 “明年三月初六!” 隐恪不发一言,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方言摸不准他的想法,抬起眼角看了他一眼,试探问道:“族长,可要阻止?” 隐恪右手微扬,在半空中停下:“不必,随他去!难得这些年他能对一个女子有几分上心。” “是!” 大殿里又陷入诡异的寂静。 片刻过后,隐恪终于转过身来,又淡淡吩咐了句:“叫底下的人多注意些顾锦兰,若是对墨儿有任何不利,格杀勿论!” 方言心下微惊,却还是很快领命:“是!” 收拢心思,他又道:“汲蓝传来消息,陈译胜已经控制住江越的局面,江秉安除了对林月瑶十分上心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隐恪淡淡“嗯”了一声,又问:“魏伊人与顾千帆最近有什么动作?” “魏家与苏家已正式联姻,眼下一行人正在去往茫山的路上。” 茫山老人白子奕! 隐恪眼中闪过一抹冷然:“派去破阵的人如何了?” “无功而返!”方言有些忐忑地说出四个字,这是隐恪最不能容忍的事。 隐恪轻笑了一声:“意料之中!” 方言提起的心渐渐放下,又听得隐恪微冷的声音继续传来。 “叫他们不必再去了,全力配合大长老寻找石谷入口。” “是!” 隐恪瞥了方言一眼,这原是他大儿子隐清身边的得力之人,却被小儿子隐墨举荐到他跟前。 不知他心中真正效忠之人又是谁?隐恪有心试探,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清儿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方言心中一跳,面上却无半分变化:“属下并未收到大公子的消息,不知是否传信给其他人。族长可是担心族内之事,有大公子坐镇,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隐恪微微点了点头,又低声呵斥了一句:“顾锦澄与永和帝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变化,墨儿办事最近是越发没长进了!” 方言眉心微跳,方才提到少族长与顾锦兰的婚事,族长都还十分宽容,眼下这番用意怕是有些深了。 “顾锦澄与沈明湘之间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但永和帝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一向感情又极深,怕是轻易不能叫他们反目,此事操之过急反而不妙。少族长应当是想徐徐图之,毕竟族长所谋之事才是最为紧要的。” 他说完这番话,便低着头,不敢去看隐恪。 常人说伴君如伴虎,可在隐恪身边却是比之更甚,稍有不慎,便是雷霆加身。 隐恪将目光放在方言身上,半晌才移开。 “言之有理!” “方言!你要记住,无论是大公子还是少族长,他们都不是你的主子,只有我才是!” 方言屈膝跪下:“方言誓死效忠族长!” “起来吧!云謇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终日在东宫之中陪着温以柔和云想容,除了云安时常过去坐坐,并无任何异常。” 隐恪似是冷笑了一声,片刻才挥了挥手:“下去吧,时常注意各方动静!” “是!” 方言缓缓走出玉清殿,站在殿门外,心有余悸地朝里看了一眼。 寒冷的冬日,他的后背却是被冷汗浸湿了大半。 ——————————————— 两日后,茫山脚下的草屋旁,停了几辆华丽的马车。 顾千帆将魏伊人扶下马车:“到了,上山便能见着师父了。” 魏伊人顺着顾千帆的手指往上望去,一眼看到的却只是半山腰处的茫茫云海。 她又四下望了一眼,草木丛林的位置似乎皆有讲究。 再看一遍,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这里是有阵法吗?”魏伊人眯着眼问道。 这一问,魏重舟等人也发现了异样。 “是,这是死阵,除了师父传授的方法,无人能破。”白萱华笑着回答,语气是满满的自豪,“所以等会儿,你们一定要跟紧我和千帆,进了阵不可乱走,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魏伊人和魏思远自有顾千帆和她护着,这话是对着魏重舟和蘅玉说的。 魏重舟深知其中危险,便紧紧拉住蘅玉的手:“娘,你放心吧,我会保护蘅玉的。” 蘅玉小声嘀咕了一句:“谁保护谁呀!” 其余人皆笑。 白萱华拉着魏思远走在最前头,后面魏重舟拉着蘅玉紧跟而上,顾千帆走在最后。 魏重舟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的茅屋和马车都已不见了踪影,他们不过是刚踏出几步,心中惊异于阵法的奇妙,不敢再走神,认真地跟着白萱华的脚步。 这边一行人方踏进阵中,山上已然有了消息。 宏伟的大殿之中,一只硕大的司南摇摆不定。 敲钟的小童注意到这般动静,一路小跑出了大殿向着紫云台跑去。 “师父!师父!山下静了几日,又有人来闯阵了。” 老人扬了扬手中拂尘,转过身来,一脸的慈眉善目。 “阿尘,不是闯阵!是你师姐和师哥回来了,去备四个房间吧!” 被唤作阿尘的小童,瞧着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听得老人这番话,扬起了胖乎乎的四根手指,一遍遍地数着。 “师姐一个,师哥两个,一二三四……” “师父,为什么是四个,两个不就够了吗?” “师姐和师哥的房间都留着呀,没什么可准备的呀!” 老人走到阿尘身前,用手中拂尘敲了敲他的脑袋。 “少说话,多做事!快去!” 阿尘嘟着嘴摸了摸脑袋:“师父,他们才进阵,还有一两个时辰才能上山呢,你急什么!” 老人摇了摇头:“你比你师哥还先进门,怎么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阿尘撇了撇嘴:“师父!您说错了,师姐师哥是入世之人,阿尘是出世之人,只修身养性,您瞧我这少年模样不是很好!” 老人笑了笑,不再言语。 谁能看出阿尘如今已是三十岁的青年男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驻颜有术,见微知著 眼下正是冬日,山脚尚还温暖几分,越往高处便越觉得寒意逼人。 山腰处还能见着长青的树木,走着走着便见得小雪挂在枝头,再往上雪花便越发纷扬起来。 整整走了一个半时辰,一行人才终于走到山顶。 “天哪!再不到我这双腿可就要废了,师公他老人家可真会选地方啊!”魏重舟累得直喘气,一屁股坐在山门口的石阶上。 魏重舟话音刚落,便见得一白衣少年从山门走了过来。 “师姐!师哥!师父叫我来迎你们!” 顾千帆略略点了头。 白萱华却是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阿尘!” 阿尘一把拍掉她的手:“师姐,你看看你相公,快把我吃了,我好怕怕!” 魏思远此刻正黑着脸看着阿尘,这家伙比魏重舟那小子还讨厌! 白萱华笑了笑,拉着魏思远的袖子:“又来了,你瞧阿尘多可爱啊,肉嘟嘟的脸。” “男女授受不亲!” 魏重舟看着阿尘,点了点头:“确实可爱!”他说着拍了拍阿尘的肩膀,看着魏思远,“爹!真有你的,跟个小孩子吃醋。” 魏思远十分诡异地看了一眼魏重舟:“小孩子?你问问他多少岁了。” 魏重舟偏着脑袋仔细打量着阿尘。 “瞅这模样最多不过十五吧!” 阿尘眼角余光扫向魏重舟放在他肩头的胳膊肘,眯起眼睛笑了笑,抽出肩膀,反手勾住魏重舟,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小弟弟,师叔今年三十啦!说着还摸了摸魏重舟的脑袋。” 此话一出,不止魏重舟,连魏伊人和蘅玉也是十分震惊地看向阿尘。 “三十?” 魏伊人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千帆:“他真三十了?” 顾千帆点了点头。 阿尘抬手将魏重舟张得老大的嘴合上:“走吧!先去见师父,他一直盼着呢!” 魏重舟见鬼般看着阿尘:“你叫阿尘是吧!” “没大没小,叫师叔!” “师叔,那个,你真三十了?” “骗你做什么,我是你娘捡回来的,不信你问她呀!” 魏重舟看向白萱华,见白萱华点了头,他又同情地看向魏思远:“爹,难怪你这么防着他!” 魏伊人拉着顾千帆放缓了脚步,待与前面的阿尘拉开了些距离,她才小声问道:“你不是关门弟子吗,怎么还有个这样奇怪的师弟?而且,他说他是娘捡回来的,按理说不是比你先进师门吗?” 提起这茬,顾千帆也有些无奈。 “阿尘本应是我师哥,可他不愿意,说他要做最小的,便一直叫我师哥。至于他的模样不变,是因为他习的便是修身养性,驻颜之术。” “驻颜之术?师父还会这个?那师父不会与你一样年轻吧?” “想哪儿去了!驻颜术是师父从师娘那儿学来的,师父说随岁月老去才是最好的,驻颜术虽好,身边没了可携手一生的人也是枉然。” “那阿尘为什么要学这个?”魏伊人有些不解。 顾千帆挑了挑眉:“因为这个最简单,不费体力,也不用天寒地冻便早早起来练功。” 魏伊人不由一噎:“那阿尘除了驻颜术,就没学其他的吗?” “那我就不知了。” …… 大殿之中,白子奕站在司南之前,看着它周围的星斗不停变幻,硕大的司南也开始缓缓转动。 待殿外的脚步声传来,司南却是陡然停了下来,直指正南方一颗星,它浑身散发的光芒由强渐弱,最后又隐隐透出另一种光芒来。 白子奕摇了摇头:“竟然是两颗星!可怜了千帆,注定有此一劫。” 见得外头的人影渐进,他一扬拂尘,方才的星盘和司南又转动了起来,仿佛无声记录着春去秋来。 “师父!”白萱华的声音最先响起。 她上前挽住白子奕的手:“萱华不孝,这才回来看您。” 白子奕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老头子在山上挺好的。” 他说着边将目光移向魏伊人,顿了顿又看向魏重舟,最后定在蘅玉身上。 白子奕摸了摸发白的胡子,点了点头:“你是苏家人?” 虽是问话,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蘅玉只以为白萱华传信说过,便也没多想,上前见了礼:“苏蘅玉见过师公。” 白子奕向着她招了招手:“到跟前来!” 蘅玉有些不明所以,看向魏伊人,见她点头才上前几步。 “伸手!”白子奕说道。 蘅玉便将右手伸出来。 白子奕摸向她手腕处,不过片刻又收回了手。 “果然!” 一众人皆是不明所以,纷纷看向白子奕。 “师父,你这是?”白萱华问出声来。 白子奕只是向着蘅玉点了点头:“放心吧!锁魂咒会解的。” 他说这话时,却是隐晦地看了一眼魏伊人,心道:“锁魂咒解除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时。” 蘅玉瞪大了眼睛看向白子奕,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一时震惊于他说出的话,倒未多想他是如何知道锁魂咒的事。 “锁魂咒真能解除?”问话的是魏重舟。 觉察到自己的冒失,他又执了晚辈礼:“徒孙魏重舟见过师公!” 白子奕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看着众人眼中的期待之色,白子奕捋了捋胡须:“时机一到,锁魂咒自会解除,在此之前,莫要强求。” 魏伊人上前行了一礼:“伊人见过师父,不知师父所言的时机究竟是何时?又要如何做才能解除锁魂咒?” 白子奕却是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魏伊人只觉一股气梗在喉中,却又不好发作,只心内腹诽:天机不可泄露,您老倒是啥也别说啊,说一半留一半,高人惯会吊人胃口! 似是看出魏伊人心中所想,白子奕失笑:“你这丫头,果然是个胆大的,我可不是那等半吊子的神棍,不说是怕你们擅改天命,误了自身性命。” 魏伊人尴尬又不事例貌地笑了笑:“师父果真是高人,还能看出人心中所想。” “非也非也,不是我能看出你心中所想,是你将所有事都摆在脸上了。” 魏伊人自问活了上千年,掩藏情绪不说手到擒来,却也是十分得心应手的。 “有那么明显吗?”魏伊人有些怀疑。 顾千帆笑了笑:“师父有一双慧眼,能看透天下事,你不用沮丧。” 白子奕笑而不语,看向魏伊人的目光似有深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身两命,善恶难论 晚饭过后,魏伊人便借着去找白萱华说话为由,甩下了顾千帆,一个人出了房间。 走到外头,正不知往何处去,却见到阿尘正向她走来:“师父在紫云台等你。”他手指指了一个方向。 魏伊人只觉阿尘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这种感觉叫她有些不舒服。 她道了谢,便往紫云台而去。 偌大的紫云台,白子奕站在悬崖边,一身白衣,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 魏伊人遥遥看着他,只觉千年的见识在这白衣老者面前,也渺小如尘埃。 她渐渐走近,轻唤了一声:“师父!” 白子奕转过身,看向魏伊人笑着道:“不错,很聪明!” 魏伊人觉得白子奕看自己的目光,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再仔细看去,似乎又没什么异样。 收起心中思绪,她笑了笑:“不是我聪明,是师父将有话对我说这句话都写到了脸上。” 竟是将方才的话原原本本还了回来。 “学得倒快!”白子奕仍旧笑着。 “师父果真能知天下事?”魏伊人直接切入正题。 白子奕甩了甩手中拂尘:“天下事何其多,人如何能尽知。我不过是能大致看清一个人的命数罢了。” 罢了!光是能看透人的命数便是不得了吧! “师父也信命?命不是该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白子奕轻笑出声,面上的笑容似乎淡了几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的话与那小子也是一般无二。” 魏伊人知道他说的是顾千帆。 “命运自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你也要知道,世事的发展皆是有迹可循的,这些痕迹足可叫人窥见先机。” 魏伊人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白子奕见她沉思,片刻后才道:“把手给我!” 魏伊人有些不解,却还是伸出了右手。 白子奕看了看她腕间平坦的袖子:“另一只!” 魏伊人眸中划过深思,又伸出了左手。 白子奕这才将她的袖子拉起,绯色的镯子便赫然入目,他伸手捉住镯子,手下一顿,便轻松将镯子取了下来。 一天之内,白子奕的举动无不刷新着魏伊人的认知,这镯子在她手上这些年,从没人能取下来,包括她自己。 可白子奕却轻而易举地取了下来! “师父!你……” 白子奕举起镯子看着里头的流光,又从掌心滑出一枚指环。 魏伊人微拧了眉,那是顾千帆手上的,他是何时取下来的?她一直与顾千帆在一起,竟丝毫未察觉。白子奕若是敌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白子奕将指环放到镯子中间,只见他右手在半空中结出一个古老的法印,打向镯子与指环。 魏伊人只觉那法印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白子奕此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是极其熟悉,魏伊人拧着眉,却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那法印打过去,便见得指环的光芒似乎暗淡了许多,镯子的光芒却越发盛放起来。 魏伊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子奕手掌中的镯子和指环,没注意到白子奕有些苍白的脸色。 光芒渐渐归于平静,白子奕将镯子和指环一并还给了魏伊人。 “这镯子能给你带来灾难,却也能救你的命,戴上,不要轻易显露。” 魏伊人将镯子套进手腕,又试着取出,却是取不下来。 “师父,你为何能取下来?” 白子奕又笑了笑:“因为它在等我,如今,便是我也取不下来了。” 魏伊人半信半疑,将手腕伸到他面前。 白子奕便试给她看,果真再取不下来。 魏伊人心中更是惊奇不已,这镯子怕是成精了吧! “师父方才是在做什么?” “将指环里的精气引到镯子中去。” 魏伊人有些不明白:“精气?” “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这样做有何用意?” “只有这样,它才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这话越说,越叫魏伊人困惑不已。她活了这么久,这大概是有史以来,她产生的最多的疑惑。 “师父在我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我的命数到底是什么样的?” 白子奕叹了口气:“你的命数与常人有异,我也看不完全,只能看出你一身两命,后头如何,怕是只有你自己才知晓了。” 一身两命?魏伊人想,照她目前的命数来看,可不就是一身两命吗! 元灵是一命,魏伊人的肉身是一命。 可在许久之后魏伊人才知,一身两命,根本不是这样解的。 魏伊人满怀心事地回了房间,连顾千帆与她说话都未听见。 “魏伊人!师父与你说什么了,你如此魂不守舍的?” 顾千帆拉住魏伊人的手,这才叫她回过神来。 魏伊人摊开掌心,那枚黯然失色的指环正静静躺在上面。 说是黯然,也只是与之前相比,眼下也是极有光彩的。 顾千帆一眼瞧出指环的不同,将它拿起又细细看了一遍。 “这是?” 魏伊人又掀起自己的衣袖:“师父把指环中的精气引了过来。” “精气?”顾千帆也满是疑惑,魏伊人从他这里打听的想法也落了空。 她将指环重新套进顾千帆食指上:“我也不知,师父说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师父还说什么了?” 魏伊人正欲张口,却是想起她出门时是与顾千帆说她去找白萱华的。 “你怎么知道我去找师父了?” “你和师父表现地如此明显,还用想吗?” 呃……好吧! 魏伊人看着顾千帆:“师父可与你说过你的命数?” 顾千帆的目光滞了一瞬。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猛兽之困,善恶难论。” 魏伊人重复念着这几句话,沉默片刻才问:“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倒是容易理解,猛兽之困,善恶难论是什么意思?” 顾千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魏伊人越发愁眉不展起来,这句话是说将来顾千帆会被什么困住,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吗? 她又想到白子奕说她一身两命,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顾千帆见她如此,不由拍着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善恶本就难以下定论,想那么多做什么?横竖我没出什么事不是吗?” “希望如此吧!” “师父还说什么了?让你魂不守舍的。” “师父说我命数难定。”魏伊人想着一身两命没什么特别意思,便也没与顾千帆提起。 “命数难定。”顾千帆扬了扬眉,“命数就该掌握在自己手里,你可不是会纠结这些的人,别想了,早些歇着吧!明日带你去后山转转。” “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后山险地,暗藏玄机 顾千帆口中的后山,处于茫山之巅的西南方向。 后山山势迂回,却要比茫山之巅要低上许多,最高处也不过才到茫山之巅的山腰。 站在后山的最高的山崖边,向下望去,正好能瞧见浩浩汤汤的蟒江水向着玉山山脉奔流而去。 顾千帆远远望去,有了这条河流,倒显得茫山更加胸奇壮丽了。 魏伊人看了他一眼,笑着道:“现在的景色与以前相比,有何不同?” 顾千帆遥遥指去:“以前蟒江未与朔河相连,对面的落云峰,山腰处有一个山洞,不过如今已经看不见了。” 落云峰!那不正是袁博无徐淮阳定下的堤坝所在的地方吗。 魏伊人顺着顾千帆的手指望去,果然便见得落云峰东面与蟒江之间,正好被一座小山隔开,山口处地势落差大,又呈葫芦口形状,倒的确适合修建堤坝。 “那处山洞你去过吗?”魏伊人随口问道。 “自然是去过的,整个茫山的地形,连师父都没我清楚。” 顾千帆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说道:“不过之前去那处山洞之时,发觉最里面有回音,里面应当还有天地。可我从另一面查探过,并未发现任何入口。后来也未再细探,想来入口应该在山峰之上。” 魏伊人笑着打趣:“方才不是还说你对茫山地形十分熟悉吗,竟也有你未去过的地方!可惜后日就得回定安城了,不然绕过去瞧一瞧倒也可以。” 顾千帆却是不甚在意:“不过是个比较隐秘的山洞,难不成你还指望里头藏了什么宝藏?” 魏伊人想着方才顾千帆的分析,片刻才道:“我想那应当是个天坑。” 顾千帆点了点头。 二人身后不时传来猛兽的怒吼声,在连绵的群山之间不断回响,映着山谷之中咆哮的水流,叫人胆寒不已。 魏伊人指着山崖之下:“这底下原先也有阵法吗?” 顾千帆摇头。 “那蟒江未引流之前,不会有人想到从这面上山吗?” 顾千帆扫了一眼山崖:“这面山崖的峭壁十分光滑,又几乎没有什么坡度,想从这里上山,连师父都做不到,你觉得有人能上来?” “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真有人能上来,你当后山的毒虫猛兽都是摆设?若不是我在这里待上了数年的时间,也做不到轻易避开它们。兽潮可不是闹着玩的。” 魏伊人不住点着头:“那茫山之巅当真是占尽了地势之利了。只是这些猛兽为何从来不往山上跑?” 顾千帆笑了笑:“这片树林暗藏了五行八卦,猛兽终究不通灵性,所以也永远走不出这里。” 闻言,魏伊人才仔细地打量起林中草木的方位。 进来时顾千帆带她走的都是极安全的地方,倒并未注意到原来连这里也暗藏了玄机。 她不得不再次感叹起白子奕的博学。 “师父今年多少岁了?”魏伊人问道。 一个凡人,涉猎如此之广不说,还样样精通,魏伊人实在觉得有些惊奇。 这个问题却是把顾千帆难倒了,他细细分析起来:“茫山老人的名号在好几十年前便已经响当当,加上在茫山隐居的这五十多年,估摸着也有一百多岁了。” 魏伊人有些难以置信,人生七十古来稀,耄耋老者都是极为少见,竟还有人能活到一百多岁。 “可师父瞧着不过六十来岁的样子。莫非师父之前修习过驻颜术?” 顾千帆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拉着魏伊人往回走。 “该回去了,这里很快会有成千上万的毒蚁来袭。” 魏伊人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落云涧正落在眼中。 “连你也如此忌惮这些毒虫猛兽吗?” “一只两只不可怕,一群也不打紧,最可怕的是它们避之不竭,穷追不舍。你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不知下一刻出现的是一群猛虎还是几只成年的黑熊。” 魏伊人开始拧着眉:“上回你说你在这里头待了几年?” 顾千帆淡淡点了点头:“只有在血肉拼搏中的历练才能最快的成长。” 他这话说得极其平淡,魏伊人却能想象出他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的身上至今都留下了许多伤痕,抓伤、咬伤,甚至连心口处都有一道极深的疤痕。 魏伊人不知道他在死亡边缘徘徊了多少次。人人只见得他表面的光鲜亮丽,却不知他为此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 换作其他人,又有几个能承受得下来。 魏伊人捏紧顾千帆的手:“以后有我陪着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受伤。” 顾千帆眼底涌上笑意,他没有说话,脚步似乎轻快了许多。 二人闲庭信步走在树林之中,顾千帆不时伸手解决掉窜出来的蛇虫鼠蚁。 山上,白萱华与魏思远听闻顾千帆把魏伊人带去了后山,正急得直冒汗。 “阿尘,你怎么能让他们去后山,那里有多凶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尘无辜地瞪着眼睛,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当年若不是在后山待了几日,他也不会放弃习武。 那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只有师哥这样的奇葩,才能在里头待上几年。 “师姐,你不必担心,师哥对里面熟得很,自然是确保无虞才会把人带进去的。” 这道理白萱华自是心知肚明,但事关魏伊人,她不敢赌。 她气急地瞪了阿尘一眼:“懒得与你说,我这就去找他们。” “我也去!”蘅玉立即跟上她的脚步。 魏思远与魏重舟心知去了也是拖后腿,只能干着急。 白萱华与蘅玉芳走出山门,便见得魏伊人与顾千帆悠哉游哉地向上而来。 他们身上不带任何伤口,那模样不像是去了什么凶险之地,倒像是出门散步去了。 白萱华黑着脸看向二人:“后山是何等凶险之地,伊人不会武功,你就这样贸然带她进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顾千帆摸了摸鼻子,眼角余光扫了下魏伊人,同时不着痕迹地捅了捅她的胳膊。 魏伊人会意,讨好地上前挽住白萱华的手臂:“娘,你别生气,千帆对里面的情况了如指掌,什么动物什么时候在哪里出没,他都是一清二楚的,我们一路上根本没遇到任何危险。你瞧,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 白萱华瞧着二人并未受伤,加上魏伊人的讨好,心头的气便也消了大半。 第一百四十章 青漓出嫁,姐妹添妆 正月十八,天还未亮,徐府的灯火便燃了起来,在漆黑的天地间显得格外耀眼。 徐青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们都说姐姐今日要出嫁了,澄王殿下便是他的姐夫,他想,那真真是个极好的人了。 “唉!”蒙蒙的晨光之中,他叹了一声气。 他为徐青漓感到高兴,可心中依旧有些失落。 娘说姐姐出嫁之后,爹爹就要走了,很长的时间都不会回来,两三年?四五年?或许更长…… 从小陪伴在身边的姐姐,以后也不能日日见面。 徐青泽穿着单薄的里衣,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小脸皱成了一团。 不过想了片刻,他便快速起身穿好衣裳鞋袜,十分利索地避开了院中的小厮,连院门都未打开,直接翻墙而去,那动作干脆利落,完全不像是八九岁的男孩。 他站在绿学寻芳的院门外,看着里头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徐青漓的房间烛火明亮,窗上映出她端坐镜前的影子。 徐青泽身量小,他一路从回廊下走进来,竟也无人注意到他。 他径直进了徐青漓的房间,站在内室的门口。 徐青漓身着大红嫁衣,便是坐着不动,也能瞧出那身嫁衣裁剪得体,价值不菲。 喜婆正在为她梳头,口中念念有词: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永谐连理, 五梳和顺翁娌, 六梳福临家地, 七梳吉逢祸避, 八梳一本万利, 九梳乐膳百味, 十梳百无禁忌。” 分明是十分喜气的话,徐夫人站在一旁,却是悄悄抹着眼泪。 徐青泽也觉得心中酸酸的,他低声开口唤道:“娘,姐姐!” “青泽,你怎么过来了?” 徐夫人的语气有些责备,徐青漓如今是澄王妃,妆未梳毕,还未盖上盖头,是不能叫外男瞧见的。 “娘,不碍事,青泽还小,不算外男。”徐青漓招了招手,把徐青泽唤了过来。 她瞧出他有些不高兴,只以为是方才受了责备,心中不大欢喜。 “娘不是怪你,只是怕传出去了招人闲话。” 徐青泽奋力地摇了摇头:“姐姐,我没有生娘的气。” “那怎么不高兴啊?” 徐青泽转头看了一眼徐夫人:“娘也不高兴,方才她还哭了。” 他这话说得极小声,若不是徐青漓离得近,也险些没听清。 徐青漓摸了摸他的脑袋:“傻弟弟,娘不是不高兴,她只是舍不得姐姐,她是喜极而泣明白吗?” 徐夫人也点了点头:“是,娘这是高兴,高兴我的漓儿今日就要嫁人了。” 徐青泽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哦,那我可以天天去澄王府看你吗?” “当然可以了!你若喜欢,就是在澄王府住些时日,殿下也不会说什么的。” 徐青泽的眼睛霎时晶亮无比:“真的吗?那太好了!”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是我不能住在澄王府,姐姐出嫁了,爹爹又要出远门,很久都不会回来,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不能把娘一个人留在府中。不过,我会时常和娘去看你的。” 这说话的口气像个小大人般,徐夫人心下感动,又抹起了眼泪。 喜婆连连称赞:“小公子真真是懂事,小姐过了门便是澄王妃,徐大人又是陛下面前的得力重臣,夫人有福气哩!” 这番话说得徐夫人心里甜滋滋的,脸上也带了喜气。 喜婆又细细地为徐青漓上起了妆。 天色渐亮,顾锦兰与魏伊人相携而来。 “青漓!”顾锦兰人还未进门,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徐青漓已然梳好了妆,平日十分清丽的人,这会儿瞧上去倒添了几分艳丽。 她看向门口处,看着二人进来,便笑着道:“老远就听到你声音了,真怕人不知你来了。” 顾锦兰吐了吐舌头:“啧啧,这新娘子可真美,大哥今日只怕要移不开眼了。” 徐青漓瞪了她一眼,起身拉着魏伊人:“昨日都未听说你回来,还以为你赶不上了,你何时到的?” “今日可是你成亲,我就是飞也得飞回来呀!” “她呀!我去永宁别苑的时候,人才从马车上下来呢!你说可不可气,也不怕错过了时辰!”顾锦兰哼哼着小脸,很是不满。 魏伊人与徐青漓见她如此,不由掩唇而笑。 “不就是走的时候,没与你说吗,还记着呢!谁让你住宫里。何况我不是给青漓留了信,让她告诉你吗!” 提到住宫里,顾锦兰望着徐青漓,一脸讨好的模样:“青漓,不,大嫂!澄王府那么大,大哥白日又在宫中,你一个人住多无聊啊,不如我就在澄王府住下陪着你吧!” 似是怕徐青漓不同意,她又补充道:“这是大哥提出来的。” “既然殿下都同意了,你还来问我做什么?” “你是女主人呀,自然得征求你的意见啊!” 徐青漓嗔了她一眼:“堂堂的公主来陪我解闷儿,我有什么不乐意呀!” “这还差不多!”顾锦兰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乌木锦盒来,“喏,给你的添妆。” “什么呀?不会又是什么古怪玩意儿吧!”徐青漓接过锦盒,慢慢打开来看。 “不会不会,你又不是伊人,自然要送些正常的东西。” 锦盒里一只和田玉手镯盈盈躺立,那做工和水头,一看就是上上品。 “这只手镯没有万两是拿不下来的。”魏伊人笑着道。 徐青漓拧了眉将锦盒往顾锦兰面前一送:“这也太贵重了吧!” 顾锦兰又将锦盒推了回去:“宫里多的是,横竖都是一家人,不过是左手到了右手。” “可不是,反正锦兰也没花一分钱,这应当是去年西域进贡来的吧!”魏伊人看向顾锦兰。 “嗯!”顾锦兰点着头,“这可是唯一的一只,怎么样,这个送你做添妆不算辱没你澄王妃的身份吧!” 顾锦兰说着便将镯子拿起套到了徐青漓腕上。 徐青漓眼睛微红,她初到定安城,京中权贵女子大都不愿与她结交。后来因为她被钦定为澄王妃,便一个个都巴结上来。 只有顾锦兰和魏伊人是真正把她当朋友。 “多谢!”她摸着腕间的玉镯,轻声说道。 “喏!这是我送你的添妆!”魏伊人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放到徐青漓手中。 “伊人,你不会直接送银票吧!”顾锦兰看着那张纸,有些好笑,“你可真直接!” 魏伊人不说话,只笑着看向徐青漓。 徐青漓狐疑将纸张打开。 那是一张房契! “绾青丝!”顾锦兰念出声,“那不是一家首饰铺子吗!你居然直接送了个铺子!” 徐青漓看着那张房契说不出话来,绾青丝到底与她是不一样的。 顾锦澄送她的那支绿雪寻芳簪便是在那里买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繁文缛节,未恒病论 徐府外头炮竹之声不断,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绿雪寻芳之中,徐青漓的盖头已然盖上。 流苏扶着徐青漓到前厅拜别父母。 徐淮阳端坐在上首,看着盈盈跪在下首的徐青漓,眼眶微红。 “不孝女徐青漓今日出阁,特来拜别父母,感谢爹娘多年养育之恩,青漓拜谢!” 徐淮阳抻了抻眼皮,眼眶的湿润便散去几分,他亲自将徐青漓扶了起来。 “漓儿,到了澄王府便尽力做好澄王妃的本分,但,也莫要委屈了自己,不管以后如何,爹都站在你这边。” 盖头之下,徐青漓已是泪眼婆娑,徐淮阳一向主张的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却能说出站在她这边的话。 “爹爹放心,女儿不会丢了徐家的脸面的。” 徐夫人不停地用手中帕子抹着眼角泪痕。 徐淮阳拍了拍了她的手:“大喜的日子,莫要哭!” 徐夫人点了点头,嘴角扯出笑容:“我不哭!” 徐淮阳这才看向厅中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青和,背你姐姐出门吧!” 这是岳州徐家来的人,是徐青漓的堂弟。 徐青漓到底是皇子妃,一切礼仪与普通人成亲很是不同。 大婚仪式在宫中举行,一应礼节比民间又要繁琐上数倍。 定安城里里外外,明里暗里的安防早已布置地妥妥当当,迎亲的队伍又是顾千帆亲自护送,倒也不必担心会有人作乱。 魏伊人与顾锦兰早已进了宫,与一众夫人小姐坐在一起,等着吉时到来,新人入宫。 当初自己成亲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瞧见徐青漓成亲这番盛况空前,魏伊人倒有些庆幸,幸好顾千帆不是皇子,否则这一日下来,只怕是要累死。 心中这般想着,身旁的顾锦兰也撇了撇嘴:“还好我是嫁出去,还还未开始呢,就先在宫里走上这许久,哪里还有力气进洞房。” 魏伊人白了她一眼:“姑奶奶,你可小声点儿吧!未出阁的姑娘便将洞房挂在嘴上。” 顾锦兰捂了嘴偷笑几声:“横竖你已经知道我是个脸皮厚的。” “唉,来了!”魏伊人拉了拉她的袖子。 顾锦澄牵着徐青漓一步一步走向大殿。 永和帝与沈明湘坐在高台之上等候新人跪拜。 拜天地、上玉牒、祀太庙、游街、撒喜钱等结束之后,还要进宫拜谢帝后,最后才能安心回到澄王府。 轿辇之中,顾锦澄将一盒点心塞到徐青漓手中:“饿坏了吧,先吃些垫垫肚子,等回了府再另做些你爱吃的。” 盖头之下,徐青漓看着手中的糕点有些发愣。 “怎么不吃?”顾锦澄看她不动。 “我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不大真切。我原不过是岳州知府的女儿,竟一朝成了皇子妃。” 顾锦澄笑了笑:“青漓,能娶到你,是我三生之幸。” 澄王府一派喜气,随处可见喜字和大红绸布叫一众下人也满脸笑意。 顾锦兰无比自觉地寻了一处空着的院子,当晚便拎着包住了进去。 她牢记魏伊人的忠告,一早一晚绝不进留园。 此刻,她美滋滋地躺在床上,享受着周公的召唤。 留园的红烛,直至天明才燃尽,而这个时辰,顾锦澄和徐青漓早已进了宫去敬茶。 顾锦兰起身时,偌大的澄王府便只剩她一人。 她悠哉游哉地去了隔壁的永宁别苑。 魏伊人正坐在梅树下看书,幽幽冷香不时飘入鼻尖,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顾锦兰瞧她这副模样,生生打了个寒颤:“伊人,你不冷吗?这大冷天儿的还坐在外头看书。” 魏伊人喝下一口热茶:“不冷,正合适。” 顾锦兰无语摇了摇头:“真是跟表哥待的时间长了,越发像他了,你在看什么?” 她拨开扉页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是吧!你难道跟苏老拜师了?” 那扉页上写着“未恒病论”四个大字。 未恒可不就是苏老的名字。 魏伊人放下书,十分小心地避开了水杯。 “没有,只是闲来无事借来看看。” 顾锦兰咽了咽口水,指着那本书,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手记更为贴切。 “你开什么玩笑,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苏老写的有关疾病的一些心得疗法,这是多少人求都求出来的。” 魏伊人很是赞同地点着头:“那倒是!石谷子的亲笔手札,可是无价之宝。” “你会医术?”顾锦兰问。 魏伊人拧眉想着,前生医术她倒是看过不少,可是从未真正触碰过病人。 医术这东西,理论再丰富,没有经验也是百搭。 “不算会!”她十分诚恳地回答。 顾锦兰又指了指《未恒病论》:“那你能看懂这个?” “能啊!还为我解了不少惑呢!” 顾锦兰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真行,不会医术还能看得懂,干脆与苏老学医算了。” 魏伊人笑了笑:“我只是一时兴趣而已,又没打算做悬壶济世的大夫。能认认药就可以了。” 她没说的是,她只是想尽可能地充实自己,苏老到底是男子,她身边也没个会医的女子,难免受制于人。 倒不如自己学起来,日后总要方便许多。 顾锦兰将书拿起,随手翻了两页,便看不下去,将书重新放到魏伊人手边。 “这么艰难晦涩,你怎么能看得下去?” 魏伊人轻声一笑:“我倒是觉得十分有趣!” “服了你了!比表哥还可怕!” 魏伊人失笑,片刻后才吩咐墨玉将书拿进去好好收起来。 “你来找我做什么?青漓不在府中,一个人无聊?” “来看看你不行吗?表哥哪儿去了!” “去军营了!”魏伊人随口回答。 “去军营?表哥好像很久不去军营了,今日又是为什么?” “唔,军中有人趁机作乱,他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军中有人作乱?谁那么大胆子?天子脚下也敢惹是生非!” 她没说的是,她只是想尽可能地充实自己,苏老到底是男子,她身边也没个会医的女子,难免受制于人。 倒不如自己学起来,日后总要方便许多。 顾锦兰将书拿起,随手翻了两页,便看不下去,将书重新放到魏伊人手边。 “这么艰难晦涩,你怎么能看得下去?” 魏伊人轻声一笑:“我倒是觉得十分有趣!” “服了你了!比表哥还可怕!” 魏伊人失笑,片刻后才吩咐墨玉将书拿进去好好收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乔装打扮,夜探地宫 云阳,红袖添香。 天上人间古朴简约的房间里,精致的雕花大床上放着一套夜行衣。 羡鱼坐在镜前,将发饰和耳坠一一取下,擦去脸上的脂粉,拿了眉笔将眉毛描成了剑眉。 如瀑的青丝散落在肩头,她随手挽起一个发髻,高高束在头顶,乍一看像极了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郎。 她脱下一袭红衣,慢慢走到床边,拿起床上的衣裳穿上,最后又在脸上罩了黑色面巾。 这一身装束下来,倒与平日判若两人。 她打开窗,外头无边的夜色便入得房间,此时已过子时,正是人困马乏之际,整个高兴城都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 羡鱼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眼角也向上抬了抬,她将小几上的图纸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又闭了眼在脑子里过了几遍。 确认无虞之后,她才将图纸放在烛火之上,待得只剩灰烬,她便轻盈跃出了窗户。 到得宫墙之下,瞅准了侍卫换班的时机,她轻松进了宫门,仿佛一道冷风吹过,叫人方察觉便又没了踪迹。 一路进了长宁殿,她小心翼翼地转进内殿,摸着黑找到了云澜口中的那个机关。 见地宫门口打开,她又往后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她才向着地宫里走去。 幽暗狭长的甬道里渐渐传来刺骨的寒意,羡鱼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去。 偌大的地宫之内,果然如云澜所说的那样,摆满了夜明珠,将整个地宫都照得如同白昼。 四处挂满了画像,所画的皆是同一个女子,她身着红衣,嬉笑怒骂、坐卧行走皆有神韵。 落款之处注明了作画之人和时间,满室的画毫无例外皆出自洪武帝之手,上头的时间又不尽相同。 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十八年前,最近的日子却是今年的正月十五。 羡鱼眼中撇了撇嘴角,轻声呢喃道:“装什么深情!” 他这才向着那口寒玉棺走去。 越是靠近,便越是感到刺骨的冰冷。 透明的棺盖之下,她看清里头女子的容颜。 她心中惊叹,便是这样安静地躺着不动,也能叫人感受到她的高贵。 这便是顾千帆的母亲!一个与她一样爱穿红衣的女子,羡鱼心中生出一股亲近之感。 云澜果真没骗她,洪武帝竟真的将长宁长公主的遗体放到了这里。 她静静在寒玉棺边站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向棺盖上摸去,入手的寒凉叫她只停留了一瞬便收回手来。 “那老家伙竟然把你藏在地下这么多年,唉!” 羡鱼无奈地叹了口气,依着顾千帆的性子,这番查探的消息传回去,依着顾千帆的性子,此事只怕不会善了。 她随意取走堆在地上的一副画卷,回头看了一眼寒玉棺,施施然向地宫外头走去。 她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地宫里头恢复一片死寂,寒玉棺中的女子了无声息的睡颜,在夜明珠的光华之下,显得冷清无比。 天上人间的烛火重新摇曳起来,窗上映出女子美丽的剪影。 楼上楼下的公子少爷无不痴迷地看过去。 听着外头传来的无数赞叹之声,羡鱼挑着眉,翘起兰花指拨了拨才梳好的发髻。 眉目间流出的冷淡风情,倘若叫外头任何一个男子见了,都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花娘摇着手中的团扇,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摇地上了最顶层,推开天上人间的房门。 她恶劣地朝众人一笑,随即便啪地一声,无情地关上了房门。 羡鱼放下手中的茶杯,挑眉看向她。 “姑娘!”花娘行了个礼。 羡鱼勾唇一笑:“花娘,最近心情不错啊,都有心思逗他们了。” “那是自然的,自从姑娘的名头传了出去,来红袖添香的权贵可又多了不少,姑娘们可套出不少话来。” “哦?那真是值得高兴了。” “姑娘看看吧!”花娘从怀中摸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了过来。 羡鱼随意翻了几页,嘴角便勾起一抹讥诮来:“有了这些把柄,还怕他们不乖乖听话!放好!日后会派上大用场的!” 花娘又将册子重新放进怀中:“姑娘放心,红袖添香的密室隐蔽得很,里头又布了机关,无人能闯进去动里面的东西。” “嗯!”羡鱼点了点头,将桌上用火漆封好的信递了过去,“找个信得过的人快马加鞭送到主子手上,还有这个!”她的眼神瞥了瞥手边的画卷。 花娘将画卷拿到手中,并未多问一句,也未多看一眼那副画卷。 “姑娘放心,花娘会办妥当的。” 羡鱼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记住,这些东西一定要亲自送到主子手中。” 花娘听出事情的重要性,收起了脸上的随意之色:“是!”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传来姑娘刻意的暧昧之声:“哟!三公子!又来找我们羡鱼姑娘喝茶谈心吗?我们就那般不入你的眼吗?” “就是就是!” “三公子这般风流倜傥之人,还这般专情。” “莫非是对羡鱼姑娘动了真心了?” “她可是不能赎身的哟!三公子要不要考虑考虑我们呀?” 一阵接一阵的起哄,羡鱼便是想不注意到下头的动静都难。 这会儿功夫,花娘早已将东西都收拾妥当。 “云澜又来了,那花娘便告退了。” 羡鱼挥了挥手,起身跪坐到窗下的小几旁,从柜子里取出茶叶,极尽耐心地开始煮茶。 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一阵敲门声,不高不低,十分有礼。 “是三公子吗?请进!” 云澜推门而入,便见着羡鱼已添好了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右手指向她对面的位置。 “三公子,请坐!羡鱼已为你泡好了茶。” 茶香扑鼻而来,云澜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心中异常舒爽。 自从喝了天上人间的茶,再饮其他茶,竟是喝不出半点滋味,无时不刻都在想念着这茶的味道。 此刻闻到熟悉的味道,他便觉得异常满足,仿佛久旱的天地注入了溪流。 “羡鱼姑娘!”云澜欣喜坐到了羡鱼对面,一口将面前的茶饮下。 羡鱼眼中渐渐有了笑意:“三公子觉得这茶可比得上你喝过的名茶?” 她又重新为他添了一杯热茶。 “有过之而无不及!”云澜端起茶杯,贪婪地闻着茶香。 “看来三公子是当真喜爱这蔓茶了,那可真是它的福分。” 接连几杯茶下肚,云澜变得飘飘然起来。 羡鱼看着他的模样,轻声呢喃了一句:“可惜你知道得不多!”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千里送信,关心则乱 半月后,临近傍晚,一匹快马自城外向着定安城里头奔去,直到渐进了城门,骑马之人才放缓了速度。 他骑着马径直到了永宁别苑的门前,见街道两旁偶有三五行人走过,他又蹬着马蹬离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又重新回到了永宁别苑的门前,不同的是,这次他并未骑马,还换了身不打眼的衣裳。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牌子递到了门房处:“小人求见顾将军,请代为通传!” 虎虎生威的汉子瞅着手中不起眼的木牌,有些疑惑,前几日唐伯还特地来叮嘱过,说若是有人拿着刻了“帆”字的木牌来求见,直接把人引到偏厅。 汉子看了看木牌,又看了看眼前来求见的男子,唉,也没啥特别的,长得比他还着急,咋就能让唐伯特殊对待呢? 他有些想不通,却还是作出一个“请”的姿势:“不用通传了,跟我来吧!” 既然唐伯吩咐了,那就把人领进去吧! 这头门房把人领进了偏厅,后脚便有小厮去禀了唐伯。 “客?谁呀?”唐伯有些莫名其妙。 “梁子领进来一个穿着和长相都很是普通的男子,他说是您吩咐过直接带进来的呀!”小厮为守门的唤做梁子的汉子捏了把汉。 要是唐伯自己忘了,那可是要倒大霉的呀! 唐伯似乎想起来了,恍然大悟:“哦!是有这么回事儿!” 小厮这才放下心来,嘀咕了一句:“永宁别苑从没见过这人上门儿啊,到底谁啊,那么大来头。” 唐伯“啪”地打在他脑袋上:“少说话,多做事!哪儿来那么多问题!去梅园告诉将军,说他等的人到了。” 小厮无辜地摸着头:“是!” 等小厮走远,唐伯才往偏厅的方向看了看,摸着下巴,也犯起了嘀咕。 “我还想知道是谁呢!几日前将军还特地嘱咐我,生怕我把人赶走了。” 说着他眼睛一转。 “反正将军还没来,不如我先去看看?” 偏厅中,小厮口中长相穿着都十分普通的男子,正直直站在厅中,他手边的茶一口也未动。 “咳咳……”唐伯刻意出声。 男子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便没了下文。 唐伯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除了有些功夫之外,真的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连那双眼睛都是极其平常的,这要是放人堆儿里,谁能注意到? 唐伯越发好奇,顾千帆怎会对这样一个人另眼相待? “你是何人?”唐伯问。 男子又看了唐伯一眼:“小人何远,将军麾下参将之子,父亲身死,今特地前来投奔将军。” 唐伯点了点头,难怪还会些功夫,只是即便是这样,将军也用不着特意吩咐一声吧! “将军马上就到了,你坐着封吧!”唐伯看出他眉目间的疲惫。 何远摇了摇头:“小人站着等就可以了!” 他坐得够久了,实在不想再坐了。 唐伯撇了撇嘴角:“随你吧!” 此时,梅园之中,顾千帆正为魏伊人指点着轻功。 “将军,夫人!”小厮进了梅园的院子,向着魏伊人与顾千帆躬身道。 “何事?”顾千帆看都未看过去,只淡淡问着。 “唐管家吩咐小的前来告诉将军,您等的人已经到了!” 顾千帆没说话,似是一时未想起。 魏伊人提醒他:“那边来人了!” 好几日之前,他们便接到了羡鱼让玉峰鸟传来的信,说是过些时候会有人送礼上门,莫要让门房的人误将人赶走了。 顾千帆这才挥了挥手:“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魏伊人与顾千帆到偏厅时,何远依旧在厅中站得笔直。听得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他转头望去,看清来人,他单膝跪地:“将军!” “起来吧!”顾千帆边走边说,“东西呢?” 何远这才将肩上细长的包裹取下,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顾千帆撕开信看了起来,眉头却是越拧越紧。 魏伊人正将包裹打开来,露出里头裹起来的画卷。 顾千帆眯了眯眼睛,眼神变得复杂,他缓缓伸手将画卷打开来看。 长宁长公主披着一件大红的披风,坐在屋檐下看着雪中傲立的红梅。 “母亲!”顾千帆呢喃出声,手指不断摩挲着画卷上女子的笑颜。 “顾千帆!”魏伊人有些担忧,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千帆的眸子渐渐变得冷然,停留在画卷之上云中阙那三个字上面。 羡鱼在信上说,她亲自去了地宫一趟,洪武帝果真在里头置了一口寒玉棺,将长宁长公主在棺中放了十八年,整个人瞧着还活生生的。 那地宫里头到处都是洪武帝亲自为长宁长公主画的小像,送来的便是其中一幅。 虽然羡鱼早就传了消息过来,可真正看到洪武帝画的画像,顾千帆心头又止不住地怒火翻涌。 “云中阙!”他一拳打在身旁的柱子上,一人粗的柱子上当即便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 魏伊人看了何远一眼,顾千帆不避开他就这般,想来对他也是十分信任的。 见他一脸的疲惫,魏伊人开口道:“你先下去歇息吧!” 何远看向顾千帆,见他挥了挥手,他才退了下去。 厅中便只剩下夫妻二人。 魏伊人心头转了千百回。 “母亲,你迟早要接回来的,打算何时动身?” 顾千帆没有立刻回答,他握紧了手中拳头思索了片刻。 “如今联盟尚未破坏,战火随时会燃起来,眼下不是时候,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定要亲自去云阳将母亲接回来!” “那我也要去,去看看这些年云宫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顾千帆点了点头,眼中却带着郑重:“云阳不比天楚这般盛世祥和,云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不简单。”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你也别忘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我自然知道!所谓关心则乱正是这个道理。” “那我也要去,去看看这些年云宫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顾千帆点了点头,眼中却带着郑重:“云阳不比天楚这般盛世祥和,云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不简单。”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你也别忘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我自然知道!所谓关心则乱正是这个道理。” 请假条 娃病了,心力交瘁,前两天还能每天拼出两章来,今天连自己也遭了殃,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码字了,见谅! 第一百四十四章 破旧宅院,旧事重提 定安城平居巷的巷尾立着一所极不起眼的民宅。 门并未从里头闩上,只是虚掩着。 进门处是一颗繁茂的石楠树,在万物枯败的冬季,尤其显得生机勃勃。 余晖坐在简陋的厅堂之中,目光遥遥定在这颗树上,满布皱纹的脸上,那双眼深邃得有些突兀。 这棵树是从太傅府中移植过来的。 当年出了余妙心的事,余晖辞去太傅之职,便从府中搬了出来,什么都没带,却独独叫人将这棵树移了过来。 余晖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向石楠树走去。 他伸出满是褶子的手,缓缓抚摸上粗壮的树干,慢慢摩挲着上头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余妙心五岁亲种” 这几个字深深灼痛了他的心,他弯了腰难以自抑地抚在心口,另一只手撑在树干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嘎吱”,破败的木门被推开来。 “太傅!”来人声音带了几分焦急,几步上前将余晖扶住,“你这是怎么了?” 听得这道声音,余晖倔强地推开了扶住自己胳膊的那双手,他站直了身体,十分恭敬地行了君臣之礼。 “草民余晖见过皇上!” 永和帝被推开的手停留了一瞬才收了回来,他微拧着眉看向余晖:“太傅,你这又是何必!” 余晖的身体晃了晃,轻笑了一声:“这世上早就没有太傅余晖了,有的只是一介草民。” 永和帝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先生!”他无奈妥协,换了称呼。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放下吗?” 余晖袖子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缓缓松开。 “皇上说笑了,都过去了,余家只剩我这个糟老头子了,皇上还不肯放过我吗?” “先生,朕并无别的意思。你是朕的授业恩师,朕只是想来看看你。当年的事……” “皇上!”余晖立即打断永和帝未说完的话,“当年的事都过去了!草民已经忘了。” “若真忘了,你也不会这样了!”永和帝轻声说出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 余晖嘴角浮起一抹笑,神色之间苍凉无比。 “皇上,这些年我连锦澄和锦兰都不愿多见,到底是为什么,你应该明白,又何必如此不放心。” 永和帝眉头越发紧拧:“朕没想到先生对朕的误会如此之深。朕从未阻拦过锦澄和锦兰来见你,那些事说与不说都是先生的事,他们都大了,已经能辨是非了。” “哼!”余晖冷哼一声,“辨是非?他们能辨,皇上能辨吗?沈明湘当年究竟做了些什么,皇上难道半点也不知情?” “先生!”永和帝厉声斥道,“你怎么对阿湘也这么大的误解?” 余晖看着永和帝的反应,脸上更是悲凉,他无奈地摇着头:“皇上,你对妙心若有对沈明湘的一半,又何至于发生那些事!” “先生,你扪心自问,朕对余妙心可有半点不好?” 余晖说不出话了,是啊,身为帝王,永和帝对余妙心虽然无爱,却是给足了面子和尊重,不能说不好。 “要不是她心生妒忌,三番五次谋害阿湘,甚至想要杀了她,要不是朕到得及时,阿湘就没命了!” 余晖踉跄退后好几步,无力靠在石楠树上。 “身为一国之后,谋害宫妃,气怒之下竟连朕也被她刺了一刀,朕没有牵连余家,只赐了余妙心一杯鸩酒,还要如何?” 余晖苍老的面上生出无力之感,他缓缓转头看向永和帝,瞳孔却慢慢放大,有些惊恐地看向永和帝身后。 永和帝注意到他的目光,霍然转头看去。 “青漓!”他艰难地开口,“你……” 徐青漓站在门边,手中提着一个篮子,里头还隐隐飘出食物的香气。 显然,是为余晖带来的。 她在外头便听到二人的争执,只是听得并不真切,方走到门口,正欲踏进来,却陡然听到永和帝说了句“朕没有牵连余家,只赐了余妙心一杯鸩酒,还要如何?” 原来显荣皇后不是病逝的! 倘若殿下知道生母是被他父皇赐死的,又该如何? 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 她心中思绪万千,艰难地看向永和帝,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父皇……外公……你们……” 余晖无力地摇着头,整个人都倚在树上,不停地喃喃道:“真是作孽呀!作孽呀……” 徐青漓快速进了门,将篮子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又匆匆行了礼:“外公,这是给您的饭菜。父皇,青漓还有事,就先回府了。” 她说着便逃也似的的出了门。 “青漓!”永和帝的手伸出停在空中,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是叫她不要告诉顾锦澄? 徐青漓的身影在门外顿了一下,听得身后再无动静,她又快步离开了。 院子里,永和帝伸出的手还僵在那里,他脸上的神色叫人辨不出喜怒。 余晖的眸子渐渐变得无神,整个人不知何时已靠着树坐了下来,仿佛瞬间又苍老了不少。 他歪着脑袋看向永和帝:“你就不怕她告诉锦澄?” 永和帝的脸上再看不出任何情绪。 “随她吧!纸终究包不住火。” 永和帝离去之后,余晖才慢慢迈着步子进了房间。 他在床边缓缓坐了下来,望着枕头发呆。 半晌过后,他才将枕头挪开,掀开了床板,里头露出一封书信。 他又打开来看了一遍。 这是顾锦澄冠礼之前,突然出现在房中的。 正是看了这封信,他才突然改了态度,与顾锦澄亲近了起来。 信上说,十二年前的一切都是沈明湘精心策划的,她不过是用了招苦肉计便让永和帝亲自赐了鸩酒,而她却以受害人的姿态一跃成了新皇后。 余晖起初也是不信的,可信中所写的一切仿佛是亲眼所见般,连当时的细节都描述得分毫不差。 他每看一遍,便越发认定是沈明湘下的手。 他拿着信的手,开始颤抖,慢慢又将信捏成一团。 “心儿,爹对不起你!我不能看着锦澄走你的老路,他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他对沈明湘视若亲母,知道了一切又该如何自处?你泉下有知,也会希望他能快乐地活着吧!” 他慢慢起了身,将信放到烛火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月黑风高,杀人越货 平远伯府,秋暝居。 桐林匆匆进了院子。 “少爷!派去盯着余晖的人来消息了。” “哦?说什么了?”莫隐悠闲地摇着太师椅。 “永和帝又去看余晖了,两人在院中起了争执,却被徐青漓看到了。” 莫隐连眼都未抬一下,只漫不经心问道:“那又怎样?” “永和帝说当年他赐了鸩酒与余妙心,这话被徐青漓听到了。” 莫隐嘴角渐渐勾起玩味的笑意:“是吗!那倒是有意思极了!一个徐青漓再加上一个余晖,我就不信顾锦澄与永和帝还能和睦相处!” “少爷的意思,是要动手了吗?” 莫隐轻笑一声,手中折扇敲在椅子上的节奏越发轻快起来。 “阿平今日该来送菜了吧?” 桐林心中算了算日子:“是!” 莫隐这才挑了挑眉,站起身来:“果真是天助我也,告诉他往宫中传信,给顾锦澄找点事做,让咱们的澄王殿下今日戌时过了再回府。” “是!” 酉时末,澄王府的饭厅中已摆好了各色菜肴。 顾锦兰出了院子怡然自得地往留园而去。 进了房间却未看到顾锦澄。 “咦?大哥今日还没回府吗?” 徐青漓抬眸看向顾锦兰,有些茫然。 “锦兰!”她低声开口,似是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 顾锦兰看她这副模样,有些莫名:“怎么了?有话就说啊!” 徐青漓交叠的手显得有些不安。 “锦兰,你还记得显荣皇后吗?” 顾锦兰脸色陡然一变,霍然转过身去:“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顾锦兰的反应越发叫徐青漓疑惑起来,显荣皇后逝去之时,顾锦兰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为何提起生母却如此不待见? 徐青漓将顾锦兰的身子扳了回来,握住她的双手:“锦兰,她是你生母,你为何如此?可是皇后娘娘与你说了什么?” 顾锦兰有些不耐地抽出了手,郑重其事地看向徐青漓:“青漓,你既然提起了,我便告诉你,也只说这一次,母后从未与我说过什么,她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而先皇后,我所谓的亲生母亲,只会不择手段地去算计别人,她做的所有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锦兰记起小时候,她亲眼看着余妙心故意推沈明湘,害她小产。 平日里总是故意刁难沈明湘,冬日罚跪,夏日罚晒。 可她印象中最恐怖的记忆,似乎余妙心死的那一天。 她替沈明湘说话,被余妙心打了一巴掌,便一个人躲在床底下生闷气。 于是,她亲眼看到了她的母后,手里拿着匕首,疯了一般朝沈明湘小腹上刺去。 鲜血流了一地,就淌在她眼前,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现在她还时时做着噩梦。 “青漓,我的母亲只有元德皇后。” 徐青漓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锦兰,她不知道从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余妙心到底是顾锦兰的亲生母亲。 “锦兰,难道你不想知道显荣皇后真正的死因吗?” 顾锦兰眼眶微红,倔强地移开眼,喉头微动:“我知道!”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可见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的。 “我亲眼见着了,是父皇,是父皇!” 她眼泪掉落下来,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她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锦兰!”徐青漓显然没想到原来顾锦兰什么都知道。 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又无力阻拦。 秋暝居那边,一众下人在院子外头便能瞧见书房的窗上映着大少爷看书的影子。 却无人瞧见夜色中有人着了夜行衣一路出了平远伯府的院墙。 他轻松避开了暗中监视他的人,向着澄王府而去。 顾锦兰一路跑出了留园,跑到留园外头的水桥上便再跑不动,一个人坐在桥边,失声哭了起来。 这些事压在她心头这么些年,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对余妙心已经半分感情也无了。 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被父亲一杯鸩酒毒死了。 这种复杂的感情,叫人如何能轻易接受! 原来她还是在乎这件事的。 她哭累了便靠在桥栏上发起了呆,脸上的泪痕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一阵冷风吹过,她竟觉得心口处有些发烫,回头看去,却没见到任何人。 她有些失望地站起身来,慢慢地向前走去。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桥上,却是多了一个一身黑衣蒙面的男子,他看着顾锦兰的背影,握了握拳,没有追上去。 他眯了眸子,转身向着留园的方向而去。 徐青漓坐在桌边,揉了揉眉心:“流苏,殿下还未回来吗?” 半晌却是无人应答。 “流苏!”她又唤了一声。 还是无人应答,连整个院子都静得可怕,空气中似乎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心中陡然升起强烈的不安来。 “流苏!”她的心猛烈地跳起来。 四顾无人,她缓缓移到小几边,将篮子里的剪刀拿起隐在了袖中,这才慢慢地向着门边走去。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倒了好些人,即便是在夜里,她也清楚地看到了一滩滩刺目的红。 而流苏就倒在门边。 徐青漓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中的剪刀越发紧握。 她扑到流苏身旁,将她扶进怀中:“流苏,流苏……” 怀中的人却无半点反应。 徐青漓的声音开始颤抖:“来人哪!来人哪!” 刚喊出两声,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毛骨悚然。 徐青漓霍然转头望去,男子右手上的剑还滴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开出艳丽的花来。 徐青漓的眼中淌出泪水来,顾锦澄偏偏今日这时还在宫中,又有谁能将他留住? 此刻,她心中竟没了害怕,只剩一片悲凉,和浓浓的不舍。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容地进了屋子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下。 “你喝吗?”她举着茶杯问男子。 男子眼中全是戏谑,摇了摇头。 “你不怕?”他好奇地问道。 徐青漓抬眸看向他:“怕!可怕你就会不杀我吗?” 男子挑了挑眉:“你能坐上澄王妃的位子,看来果真是有几分不同的,可惜了!”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澄王妃,你该上路了!” 徐青漓陡然站了起来:“要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是谁?” “澄王妃不是应该猜到了吗!杀人灭口!” 徐青漓却是笑了起来:“你说父皇?原先我也以为是的,可你的表现却不像是宫里的人。” 男子挑了挑眉:“澄王妃果真聪慧过人,可惜你嫁错了人。” “你到底是谁?”徐青漓又问,“你一直在伪装自己的声音,说明我是认识你的。” 男子摇了摇头:“徐青漓,你当真是聪明!杀了你,我还真有些惋惜。可你不死,我拿什么来挑起顾锦澄与永和帝之间的战争。不光是你,还有余晖,你们都得死,死得越多越好!” 徐青漓眯了眼:“你!” 男子一步步靠近她:“你如此聪慧,倒让我有些惜才。放心,你不会有痛苦的。” 他举起剑来,剑尖正对着徐青漓。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留园生变,青漓之死 烛火不停地摇曳,利刃上的寒光忽明忽暗。 徐青漓定定看向他:“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杀了我,连真面目都不敢让我看!” 男子不为所动,轻笑了一声:“别想着拖延时间了,顾锦澄安排暗中保护你的人,早就被我解决掉了。” 话音刚落,手中的剑便凌厉地朝着徐青漓刺去。 这一件看似凌厉,速度却并不快,徐青漓侧身险险避开,与此同时,手中的剪刀快速朝着男子刺去。 长剑落空,男子显然有些意外,他微微闪身,轻松避开了徐青漓的反击,他左手打出一掌,即将打到徐青漓肩上之时,又快速收回了掌风。 他后退了两步,看了看胸前被徐青漓划破的衣裳。 他眯着眸子看向面前的女子,她正防备地看着他。 “大意了,没想到你还会些拳脚功夫。” 徐青漓没有说话,徐家祖上尚武,是以徐家后人即便现在已经从文,却依旧保留了些习武的风气。 修为不高,只为强身健体。 男子眸子里的危险越发盛放,他渐渐一步步逼近徐青漓,将她逼到了桌边坐下。 “你知道你那点花拳绣腿伤不了我,想激我在你身上多留些线索,我偏不如你的意!” 他倾身而下,手中的剑已然举起。 徐青漓却是陡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破烂的衣裳中滑出的物件。 那是与顾锦兰身上一模一样的月亮石挂坠。 此刻在微微的烛火之下,正闪烁着幽幽蓝光,好看极了。 “是你!”她伸手一把扯下挂坠,奋力扔向地面。 幽蓝的石头四散迸裂,碎了满地。 男子的眼眸中开始涌出火焰:“徐青漓,你找死!” 他不再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手中长剑一起一落,鲜红的血从桌面缓缓淌了下来。 徐青漓眼中的不可置信还未散去,生机却是一点一点流失。 她缓缓垂落在地上,眸子里还清晰地倒映着莫隐收拾月亮石碎片的身影。 刺目的红在她身下缓缓淌开。 莫隐环顾四周,再看不到一丁点碎石,他才起了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青漓,又蹲下身抚上了她的眼睛,从怀中摸出一块御前侍卫的腰牌塞到了手中。 澄王府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整个留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永宁别苑中,魏伊人坐在饭桌上总有些心绪不宁,平日里爱吃的菜都没怎么动。 “怎么了?”顾千帆抬眸看向她。 魏伊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顾千帆放了碗筷:“应当是没休息好,这些日子你又是练功,又是跟着苏老习医。”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不大放心,派人回魏府去看看吧,我有些担心。” “嗯!” 二人谁也不会想到,出事的不是魏府,却是旁边的澄王府。 说是隔壁,两座府邸又是数一数二的大,中间也是隔了些距离的。 亥时一刻,顾锦澄的马车才才停在澄王府的门口。 马车停稳,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连其早已迎了上来,将他扶下了马车。 “殿下,您可回来了!” 顾锦澄拧着眉:“王妃呢?”他觉得心中不大安宁,往日徐青漓都会在门口等他。 连其撇了撇嘴,扶着顾锦澄往里走。 “说来也怪,正是要用膳的时候,也不知公主和王妃说了什么,公主一路哭着出了留园,二人都不出来用膳,派人去请用膳,公主那边将人轰了回来,王妃这边却是没半点动静。” 顾锦澄的眉头越拧越紧:“你是说她们吵架了?” “应当是吧!”连其不大确定,也很是疑惑,要说吵架,就公主那性子竟然是哭着跑出来的那一个,倒是奇了。 澄王府的前院离留园隔了好些距离,中间要穿一大片园林和一座长长的水桥。 顾锦澄径直往内院而去,他走得极快,连其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水桥刚过了一半,便听得身后传来顾锦兰的声音:“大哥,你回来了。” 她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顾锦澄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你和青漓吵架了?” “没有,我怎么会和她吵架,只是想到了一些不高兴的事,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不过去了。” 顾锦澄不再说话,越是靠近留园,他心中的不安便越发强烈起来,他也无暇去管顾锦兰。 “你自己去饭厅用饭了就回希园歇息吧!” 他说着便抬脚往留园而去,走了十来步,他却陡然顿了脚步,随即又猛然跑了起来。 顾锦兰听得动静,转头望去,正见得顾锦澄仓皇奔向留园的背影。 她皱了眉,心中也升起了不安,快步跟了上去。 还没下水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入鼻尖,她陡然停了下来,一如方才顾锦澄的反应。 她捏紧了手心,便听得里头传来顾锦澄颤抖的声音:“青漓!” 顾锦兰只觉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她疯了一般冲向留园。 方进院子,浓烈的血腥扑面而来,叫人几欲作呕。 满院的人全都倒在血泊之中。 顾锦兰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浑身仿如置身冰窖。 顾锦澄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徐青漓的名字。 “青漓,青漓,青漓……” 声音带着无尽的颤抖,充满了害怕、无助、彷徨和难以名状的悲伤。 顾锦兰慢慢挪动着脚步,她竟有些不敢进屋子里去看,只觉眼睛干涩无比。 当她终于站到门口,看着顾锦澄一脸木然地抱着徐青漓,轻轻地晃着。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水一颗颗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力地看着门边滑坐在地。 连其跪在顾锦澄身边,不停地抹着眼泪。 唯一没有哭的却是顾锦澄。 他身上染了大片血色,脸上一片死寂,双眼无神,紧紧地抱着徐青漓,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样便能把她叫醒一般。 徐青漓的手却陡然滑落,掌中的腰牌摔在连其脚下。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块腰牌,慌张地拾了起来,递到顾锦澄面前。 “殿……殿下,御……御前侍卫的腰牌!” 顾锦澄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抱着徐青漓的动作未松半分。 只呢喃了一句:“青漓,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初闻噩耗,蛛丝马迹 深夜中,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享受着被窝的温暖和周公的召唤。 梅园里头,魏伊人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顾千帆感受到她的动作,无奈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不是着人去魏府看过了吗,都好好的,怎的还这般心绪不宁?”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边一阵敲门声响起:“将军,夫人,唐伯说有急事求见。” 是青玉的声音。 “快请进来!”魏伊人急急说道,快速下了床,在身上罩了件披风,便径直到了门边将房门打开。 唐伯脸上没了平日里的笑眯眯,反而是一脸凝重:“澄王府来报,澄王妃殁了!” 顾千帆陡然向魏伊人看去,她与徐青漓交好,他是知道的。 魏伊人只是站着,脸上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半分,只是眼珠动了一下,茫然看向唐伯:“你说什么?” 唐伯心知她是难以接受,又艰难地说了句:“澄王妃殁了。” 魏伊人无力后退,若不是顾千帆扶着她,怕是已经跌坐在地了。 她重新站直了身体:“去澄王府!” 魏伊人与顾千帆匆忙赶到澄王府,连其早已候在门口。 “顾将军,夫人!”他脸上写满了担忧,“你们快去瞧瞧殿下和公主吧!” 魏伊人脚步不停。 “青漓到底是怎么没的?”她声音之中尽是冷然。 “整个留园,一个活口都没有,皆一剑毙命。” 事关重大,连其到底还是不敢说腰牌的事。 魏伊人手中不断捏紧,脚下越来越快,竟是连轻功都用上了。 顾千帆提步跟上,却是随手扔了一个信号弹出去。 留园里头还是那副模样,府中所有下人得了消息都跪在院外。 没有顾锦澄的吩咐,他们不敢进院收拾。 魏伊人径直进了屋子,顾锦兰已经进了屋子,此刻正跪坐在顾锦澄身旁,她脸上泪痕未干,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顾锦澄抱着徐青漓,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低低地呢喃着什么,听不真切。 魏伊人站在门口,只觉浑身冰冷,她死死咬着牙,眸中泪水终是掉落。 顾锦兰抬头看去,见得魏伊人的身影,她再抑制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 “伊人!青漓她……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与她置气,我若不走,她也许就不会死。是我害了她,我该死!……” 魏伊人虽不知道顾锦兰与徐青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此时却不是责怪顾锦兰的时候。 她在顾锦兰身旁蹲下来,将她抱进怀中。 “别哭了,青漓还等着我们为她报仇。”她轻声说出这句话,叫顾锦兰眼中有了神采。 顾锦兰抹去脸上的泪痕,缓缓抬起手:“这是从青漓手上掉落的。” 掌中正是那枚御前侍卫的腰牌。 魏伊人拧了眉,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千帆。 普天之下能驱使动御前侍卫的,除了帝王,不做他想。 “怎么会!”魏伊人又看向顾锦兰。 顾锦兰摇着头:“我不信父皇会这样做,可是……” 此时顾千帆正从外头进来,他看着那枚腰牌,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我检查过了,按伤口来看,都是御前侍卫惯用的手法,所用的兵器也是御前侍卫才有的佩剑。” 顾锦兰眸子里尽是惶然之色:“这么说真的是……” 她垂眸看向顾锦澄,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看的。 可顾锦澄却始终抱着徐青漓喃喃自语着,对他们所说的一切,仿若未闻。 顾锦兰心中又是一阵酸涩,眼泪又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魏伊人却是缓缓看向徐青漓,注意到她右手食指上有一道细小的勒痕,不注意看根本不能发觉。 魏伊人的眉头越发紧拧,心头困惑越来越多。 徐青漓手上有勒痕,说明腰牌不是她死后被塞到她手中的。可这样的力道,行凶之人不可能没发觉,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腰牌留下?又为何要使用如此明显的武功路数和兵器?生怕别人不知道凶手是谁。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千帆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他摇着头:“暂时还不能下定论,有人想借刀杀人,栽赃陷害也是极有可能的。” 顾锦兰更是不解:“可青漓哪来的仇家?竟让人下此毒手!” 魏伊人却是缓缓看向顾锦澄,之前的事都与沈明湘有关,今日之事又与永和帝扯上了关系。 似乎所有的事都在把顾锦澄逼上一条绝路。 “锦兰,你先照顾好锦澄吧!”顾千帆看着顾锦澄似乎魔怔了一般,不由有些担忧。 顾锦兰泪眼婆娑地在顾锦澄身旁蹲下来,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大哥!你别这样,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是锦兰啊!” 顾锦澄依旧不肯松手,死死地抱着徐青漓,不理会任何人。 “大哥!”顾锦兰看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顾千帆拧着眉,一个手刀扬起,顾锦澄便晕了过去。 “大哥!”顾锦兰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殿下!”连其这才进门,急急走到顾锦澄身边。 “将他扶到床上去!”顾千帆吩咐道,“再派人去宫里知会一声。” 连其听得最后一句话,顿了顿,还是应了下来。 此时,凤池却是突然出现在门外:“主子!” 顾千帆将腰牌丢到他手中:“去查查宫里可有这样的令牌报了丢失,再查清楚最近几日御前侍卫的当值情况。” 凤池眼角看了眼院中的情况,又瞧见屋中的情形,不由骇然。 那分明是澄王妃!这才新婚多久,竟出了这样的事! “是!”凤池肃然领命。 “还有这两日舅舅和王妃的行踪都查清楚了呈上来。” “是!” “去吧!” 凤池很快便消失在屋子里。 魏伊人定了定心神,检查起徐青漓身上的伤势。 她心口处是大片的血红,伤口几乎一剑贯穿后背,可见行凶之人武功之高。 除去心口处的伤口,身上再无其他外伤,衣裳只有些许凌乱,想来是挣扎所致。 魏伊人渐渐闭了眼,不忍再看徐青漓的面目。 “顾千帆,你先出去吧!我与锦兰替青漓好好收拾一番,她爱干净,眼下这般模样,她一定不会喜欢的。” 顾千帆担忧地看了魏伊人一眼,终是点点头出了房间,又将房门带上。 他走到院外,吩咐了一声,跪了一地的下人便纷纷起来,进了院子,慢慢收拾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红颜薄命,守株待兔 天色还未亮,澄王府里里外外已挂起了白绸,早起路过的百姓无不惊异驻足。 犹记得昨日澄王府的门口还高挂着大婚之时的大红灯笼,不过一夜,竟办起了丧事。 徐府的马车急急停在门口,徐夫人慌张从车上摔了下来,连发髻都凌乱起来,她却恍然未觉,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澄王府里走去,口中还一直念着徐青漓的名字。 徐青泽一张小脸布满了泪痕,却一直扶在徐夫人身侧。 围观的人便也看出了端倪。 澄王妃殁了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 平居巷的巷尾,余晖坐在院子里出神地看着那棵石楠树,却听得巷中传来一阵议论声。 “唉,你听说了吗,澄王妃殁了!” “不会吧!昨日还好端端的。” “我亲眼见到的,澄王府连白绸都挂起了,徐夫人和徐少爷连滚带爬进了澄王府,还能有错?” “不会吧!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余晖陡然起了身,冲到门边,正听得外头又说了句:“谁说不是呢!听说满院子的人一个活口都没有,一剑毙命!” “天哪!这是得罪了谁啊!” “你也不想想,一个内宅女子哪里能惹这样的祸事上身,依我看,多半是那位殿下得罪了谁,惹了杀身之祸,却巧了昨日夜里不在府中,害得王妃平白丢了性命。” “嘘!你可别乱说,这要传出去了可是掉脑袋的。” 外头渐渐没了声音,余晖愣在门边,胸口起伏不定。 脑中只一个声音不断回响。 澄王妃殁了!澄王妃殁了! …… “青漓!”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 “顾知行,你太狠了!” “都怪我,都怪我,怎么没想到你竟然杀人灭口,我该死,我该死啊!” 他一拳一拳捶着自己的心口,老泪纵横。 “我要告诉锦澄,我要告诉锦澄。” 他慢慢站直了身体,开了门,急急朝着澄王府奔去。 却未看见他身后一名男子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 男子面貌平平,推着一车蔬菜,偶有路过的人便与他打着招呼:“阿平,这么早又去送菜了?” “是啊是啊!” 澄王府,顾锦澄躺在床上,一双眼睁得老大,里头却无半分光彩,死气沉沉的。 他怀中抱着已然收拾干净的徐青漓。 顾锦兰坐在床边,一双眼已肿得老高,她哑着嗓子开了口:“大哥,我求你不要这样,你好歹起来吃点东西。” “青漓的后事还需要你来安排,难道你要抱着她一辈子吗?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顾锦澄突然开了口。 顾锦兰将手中的碗摔碎在地,陡然站起来将顾锦澄拖了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这里这里,她还活着吗?你要她死了还不能安心吗?” 顾锦兰指着徐青漓身上暗紫的斑痕。 顾锦澄却一把将顾锦兰推到在地,眸子里尽是凶狠:“她没死!” 顾锦兰手臂扎在碎瓷上,点点鲜血开始浸出,顾锦澄却仿若未闻。 “混账!”余晖突然出现在门口,跟在他身后的连其赶忙上前将顾锦兰扶了起来。 “公主,你没事吧!殿下他不是有心的,你不要怪他。” 连其红着眼睛看向顾锦澄。 顾锦兰摇了摇头,又看向余晖,眼中泪水陡然滑落:“外公!” 余晖拍了拍她的手:“是外公来晚了,是外公不好。” 此时,澄王府的后门处,却是送了一车新鲜蔬菜进来。 余晖松开顾锦兰的手,径直走到顾锦澄身旁,看着床上死去多时的徐青漓,眼中尽是愧疚之色。 “下来!”他冷然吩咐顾锦澄。 顾锦澄依旧坐在床上,不动。 余晖扫了一眼连其:“带公主下去把伤处理了。” “放心吧,有外公在,他会好的,先把伤口处理好,姑娘家别留疤了。”余晖又朝着顾锦兰笑了笑。 顾锦兰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余晖这才重新看向顾锦澄:“想知道青漓为何而死,就给我下来好好说话。” 顾锦澄陡然抬头看向余晖:“外公!” “下来!” 顾锦澄这才松开徐青漓,起了身在余晖面前站定。 “外公,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余晖闭了眼长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张烧了小半截的纸。 “这事还得从你母亲的死因说起。” 澄王府中无人主事,一应事宜都交由魏伊人打理。 留园的偏厅里,徐夫人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默默流泪,徐青泽站在她身旁,小脸上满是泪痕。 魏伊人湿着眼眶:“夫人!”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 说什么?节哀顺变? 白发人送黑发人,连悲伤的权利也要剥夺吗? 她说不出口。 “我会找出凶手替青漓报仇的!” 徐青泽握紧了拳:“娘!青泽已经长大了,你放心,我会为姐姐报仇。” 徐夫人以手抚在心口,悲伤得不能自抑:“我的漓儿,她才十八岁呀!为什么?为什么?” “娘!”徐青泽哑声开口,静静站在徐夫人身旁,以保护性的姿态。 魏伊人不忍再看,摸了摸徐青泽的脑袋:“青泽乖,从今以后你要代替你姐姐的那一份,照顾好你娘,她会在天上看着的。” 徐青泽拼命点着头:“姐姐说过,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连其扶着顾锦兰进了偏厅,魏伊人瞧见她手上的血,赶忙上前:“这是怎么了?” 顾锦兰摇了摇头:“大哥他还是不肯让我们把青漓装敛。” 一旁徐夫人听得这话,无力地捶着心口:“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的漓儿怎么这么命苦!” 顾锦兰在她身前蹲下,覆上她的手背:“夫人,你不要怪大哥,他是不能接受,外公在劝他。你放心,他会想通的。” 徐夫人哭得不能自持,连扶起顾锦兰的力气都没有。 徐青泽赶紧将顾锦兰扶了起来:“锦兰姐姐,你还是先把伤处理了吧!” 魏伊人与顾锦兰都是一夜未睡,眼底下一片乌青,此刻却是丝毫睡意也无。 “过来我替你瞧瞧。”魏伊人将顾锦兰招了过来。 若是平日,顾锦兰定会不依不饶地笑她:“你才学几天的医,就能出师了?” 今日顾锦兰完全没了玩笑的心思,连魏伊人替她清理伤口,她眉头都未皱一下。 “没什么大问题,擦点药膏就可以了,回头我叫青玉送来给你。” 顾锦兰淡淡点了头,并未放在心上。 “有动静!”魏伊人陡然望向正房那边,“初三初五,保护好公主和徐夫人!” 话音刚落,便听得正房那边传来顾千帆冷然的声音:“候你多时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二次刺杀,各执一词 留园的正房内,顾千帆抄着手看着眼前的男子,仿佛看蝼蚁一般。 这男子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正是今日平居巷里出现的阿平。 他手持匕首,看向顾千帆满是戒备,他缓缓向门边退去。 院子里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显然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的。 “你们早就知道会有人来!” 顾锦澄冷冷地看着阿平,护住身后的余晖。 “说,谁派你来的?为何要刺杀我外公?” “说了你就能放我走?” 顾千帆冷哼一声:“老实交待,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你知道的,我有一万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阿平脸上犹豫不定,似在考虑顾千帆话中的可行性。 “顾将军的手段,谁人不知,左右都是一死。” 他眯着眼看向余晖。 “这老家伙倒是命大,昨日不在家中,逃过一劫,今日又有顾将军护着。余晖,你最好守住你的嘴巴,否则,主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顾锦澄眸子里火焰翻涌:“主子?你的主子当真是好极了!如此的冷血无情!是不是有朝一日连我也要杀了!” 阿平面上一片惶然:“殿下严重了!” 这反应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顾千帆拧眉看向顾锦澄,方才余晖所说的一切,他都听见了。 若是担心当年的事被顾锦澄知晓,何必将余晖留到今日才动手。 “说实话,为什么早杀余老先生?” “他知道得太多,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守住秘密。” “什么秘密?” “主子的秘密我怎么知道!” “所以澄王妃的死也是知道了这个秘密?” “是!” “呵!”门外传来魏伊人的冷笑声,“青漓知道的秘密就是显荣皇后的真正死因,而这一切余老先生从头到尾都知道,请你告诉我,若是你所谓的主子要杀人灭口,为何要等到今日才来杀余老先生?” “那是因为他保证过不说。” “是嘛,你方才不是说只有死人才会守住秘密吗,你所谓的主子就那么放心?栽赃嫁祸也要高明些,我劝你老老实实交待,到底是什么人派你来的,若再胡乱攀咬,我便叫你尝尝人彘的滋味。” “因为,若是显荣皇后与太傅同时身死,事必会招来无数猜测,皇上以仁善治国,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余晖缓缓站了出来。 言下之意竟是认定了此事是永和帝所为。 魏伊人不认同地看过去。 “先生认为是皇上下的手?可皇上若真的要对先生下手,这么多年过去了,动手的机会何其多,为何偏偏要等到今日?” 余晖苍凉一笑:“我知道夫人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皇上这么多年不动手,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愿与锦澄和锦兰见面,他放下了戒心,可昨日青漓听到了,他才起了杀心。” 顾千帆皱着眉看向顾锦澄:“你也认为是舅舅做的?” 顾锦澄冷着脸不说话,态度十分鲜明。 “我不信!舅舅不是这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锦澄!” 顾锦澄眸中神色未松,嘴角浮起讽刺:“如果死的是你的妻子,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袖子下的手紧紧捏着余晖给他的那封未燃完的信。 顾千帆定定看向顾锦澄:“你不信舅舅,可信得过我?” 顾锦澄抬眸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会找出证据,证明不是舅舅做的。” “若你查出是他做的呢?” 顾千帆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他是我父亲,我自然不能将他如何,但沈明湘我是不会放过的。” 曾几何时,魏伊人觉得顾锦澄是个真正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可今时今日的他,身上再看不到往日的半分影子,变得咄咄逼人,深沉锐利。 仇恨,当真是可怕的东西。 顾千帆沉着眉:“锦澄,你该知道,你若选择这条路,我势必会站在你的对立面。还有锦源,你半点也不顾及他的感受吗?” 顾锦澄咬着牙:“顾知行与沈明湘这样做的时候也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凭什么我现在就要顾及顾锦源的感受!” “你支持也好,反对也罢,这条路我走定了!顾锦源最好别来惹我,否则!” “大哥,你在说什么?”顾锦兰突然出现在门外,一脸疑问,“你们这是怎么了?他是谁?” 阿平眯着眼看向顾锦兰,魏伊人瞧得他的眼神,瞬间移到顾锦兰身前。 “你主子这招挑拨离间用得不错,但我不会让他如意的!” 阿平挟持顾锦兰的想法扑了空,愤然看向魏伊人:“看来今日我是难逃一死了!” “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可走吗?你若是从实招来,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阿平却是笑了起来:“我的主子怎么会是皇上?当然不是,要是我能为皇上效劳那自然是莫大的福分。” 他提及永和帝,眼里都是崇敬之色,越是否认,越叫顾锦澄和余晖认定了永和帝就是凶手的事实。 “冥顽不灵!”顾千帆眼中露出危险的光芒,下一瞬便将阿平反剪在地。 “卸了他的下巴!”魏伊人陡然出声。 “没用的!”阿平笑着开口,“毒药没藏在嘴里,而是在肚子里,没想到吧!哈哈哈哈……” 他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整个人颓然倒地,了无生息,前后不过瞬间。 顾千帆伸手探向阿平鼻尖:“死了!”他冷声道。 魏伊人也蹲了下来,拉开阿平后颈的衣裳,那里的皮肤却是光滑一片,半点多余的痕迹也无。 她拧了眉,与顾千帆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曾看过魏思远的后颈,即便是苏老出手消除了痕迹,尚能看出一点点伤痕,可阿平身上却是半点痕迹也无,根本不可能是消除过胎记的肤质。 难不成是他们想错了?这次下手的竟然不是隐族人? “凤池!查清楚他的来历!”顾千帆冷然向着院子里的人吩咐。 顾锦兰到现在还是不明所以。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伊人抬眼看着顾锦澄。 顾锦澄敛起心思,看向顾锦兰:“昨日刺客想杀的是我,未得逞,今日又来了。” 他面不改色地撒谎,却无人反驳他,显然是都不想让顾锦兰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一百五十章 王府吊唁,与虎谋皮 平远伯府,秋暝居。 “少爷,阿平死了。”桐林躬身禀告。 “嗯!”莫隐不甚在意地点着头,仿佛早有预料。 桐林微抬了眼角看向他:“余晖还活着。” 莫隐嘴角浮起笑意,斜斜瞟了桐林一眼:“他活着才能时刻提醒顾锦澄不要忘了徐青漓的死。” 提到徐青漓,莫隐伸手摸向空无一物的脖颈,眯了眯眼睛,脸上闪过冷然之色。 桐林有些不明白:“少爷先前不是想要杀了余晖吗?” 莫隐转身不再看他:“顾千帆在澄王府,就是我都没把握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余晖。这样也好,他活着,顾锦澄的心才不会动摇!” 桐林心下微惊,莫隐的意思分明是料到阿平此去是凶多吉少,却还是派了他去杀余晖。 难怪,他自告奋勇前去刺杀余晖,却被莫隐驳了回来。 桐林收起心中思绪,脸上一派肃然:“那倒是便宜那个老家伙了。可难保顾千帆不会从阿平身上找到些线索。” 莫隐轻笑两声:“连你都不知道阿平的来历,他又不是隐族人,一个无父无母无家之人,你觉得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桐林脸上闪过惊异,他一直以为阿平是隐族外派出来的针,原来竟是族外培养之人。想来像阿平这样的人只怕不在少数。 屋内静了片刻。 莫隐又问:“我让你找你的月亮石可找到了?” 桐林脸上现出愧疚之色,他抱了拳:“属下无用!” 莫隐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算了,这本就不是寻常之物。我能得这两块也不过是机缘巧合。” 桐林若有所思:“月亮石产自遥远的西方,可否派人过去寻?” “不用了!来不及,锦兰迟早会发现的。此事你不用管了,我自有法子。”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莫隐挑了挑眉,脸上浮出笑意,只说了一个字:“等!” 他捏着手中破碎的月亮石,转身进了房间,换了身素色衣裳才又出来往院子外头走去。 澄王府四处白绸飘扬,沉浸在一片死气沉沉中。 顾锦澄一身斩衰重孝,本不合礼制,但在这样的场合下,却无人敢提出异议。 他面无表情地跪在灵堂之前,不时地与前来吊唁之人回礼,眼底下的乌青越发重了起来,也不知多久没合过眼了。 顾锦兰一身素色衣裳站在他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吊唁之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莫隐进了门,第一眼便看到了顾锦兰,看着她肿得老高的双眼,他微眯了眸子,不动声色地走进了灵堂。 他先是向着灵位行了一礼,才看向顾锦兰,眼底尽显担忧之色:“锦兰!” 顾锦澄听得他的声音,竟是抬头看了一眼,眼中情绪莫名。 顾锦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递了一柱香给他。 莫隐垂眸接过,面无异色走到香炉前将香插了上去。 顾锦澄缓缓起了身,连其赶忙扶着他,却被顾锦澄轻轻推开了。 他看向莫隐:“府中事务繁忙,麻烦林少爷帮我照顾锦兰,晚上便留下一道用饭吧!” 莫隐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拱了拱手:“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锦兰的。” 说罢,他便与顾锦澄行了礼,牵着顾锦兰出了灵堂。 二人一路行至无人的水榭,莫隐这才重新看向顾锦兰,却发现她脸上满是泪痕。 他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水,心中竟隐隐泛疼,徐青漓对她竟这般重要,他微拧了眉,将顾锦兰揽入怀中。 “锦兰,对不起!” 顾锦兰哭得越发收不住,大有将心中所有悲伤都化作泪水之意。 “你怎么这么笨,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莫隐低声数落着她,语气里却毫无责备。 半晌之后,顾锦兰终于不哭了,她转过身去,将脸上的泪水擦干了才重新转过来看着莫隐。 莫隐无奈叹了口气:“哭出来了,可好受些?” 顾锦兰微微点着头。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憔悴不堪,有多久没好好休息吃饭了?” “我没心思想那些。”顾锦兰脸上又浮出愧疚之色,“要是我没离开,青漓也不会死,说到底都怪我!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莫隐脸上闪过厉色,他隐隐觉得,将来徐青漓之死会让顾锦兰远离他。 “锦兰,走,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乖,听话!”他拂去心中烦忧,迅速转移了话题。 …… 深夜时分,澄王府更是陷入无边的寂静。 书房之中,窗户半掩,冷风灌进,屋子里透着骇人的冷意。烛火不停摇曳着,仿佛下一刻便要熄灭。 顾锦澄正襟危坐,目光深远,完全没有理会将熄不熄的烛火。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顾锦澄抬眸看去,摇晃的烛火之中,他看清了来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你来了!” 来人点了点头,转头带上了房门,才渐渐走近。 “殿下特意将我留下,有什么话想说?”他负手站立着,摇晃的烛火,叫他看不真切顾锦澄脸上的表情。 他看了眼半敞的窗户,随手一扬,“啪”的一声,窗户便关紧了。 屋子开始亮堂起来。 顾锦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随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林少爷请坐吧!” 莫隐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坐下:“殿下不必如此生分,唤我莫隐便是。” 顾锦澄神色一片冷淡:“我知道你不简单,我找你是想与你谈谈合作的事。” “合作?”莫隐似有不解。 “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的来头肯定不小。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天楚新皇,你能帮我!”顾锦澄眸子里尽是笃定。 莫隐眯了眯眼睛:“殿下,你可知你方才的话可是大逆不道的。” 顾锦澄冷哼一声:“父皇的已经召了我几次了,我都没有进宫,今日过了,我自会去见他,你以为我和他还能和平相处?” 莫隐垂了眼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思了些许时间。 顾锦澄静静看着他:“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我无兵无权,殿下要合作,找顾将军不是更有胜算吗?” “我父皇对他恩重如山,你觉得他凭什么帮我?” 莫隐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倒也是!请容我问殿下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要做的这一切锦兰可知晓?” “不知!” “那就好,还请殿下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要对她提起。” “你放心,我比你更不想她牵扯进来。” “莫隐只有一个条件,事成之后,我要带锦兰离开这里,殿下不能阻拦。” 顾锦澄思虑片刻,点了头:“好,我答应你。但你要记住,若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便是拼尽所有,我也会将她带回来的。” 莫隐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多谢殿下成全!” “殿下既然打算与皇上撕破脸皮,明日便自请离京,韬光养晦吧,定安城的事,我会替你处理妥当的。” “我正有此意!” 莫隐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时候不早了,莫隐该回府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父子成仇,自请离京 翌日,顾锦澄依旧没有去上早朝,直到晌午都过了,他才慢腾腾地出了澄王府,往玄武门而去。 永和帝听闻顾锦澄进了宫门,急急忙忙地出了栖吾宫,坐在勤政殿里头不时向外头张望。 虽然出了余妙心之事,但对于顾锦澄,永和帝到底是倾注了不少心血的,对他的期望十分之高。 他叹了口气:“王福全,你快去看看锦澄到哪儿了,怎么还未到?这孩子这次只怕是真的伤心了,可怜了青漓那孩子,年纪轻轻的就……” 王福全躬了躬身,走了几步朝外头看去,正见着顾锦澄一脸冷然地王这边走来。 “陛下,殿下马上就到了,您就少操些心吧!殿下都成年了,总会慢慢忘了的。” 永和帝却是摆了摆手:“你不懂,朕看得出来,锦澄对青漓是动了真心的,哪里就那么容易放下。” 他一直望着门外,见顾锦澄进了殿,竟是直接站了起来,迎了上去:“锦澄!” 他伸出手想要去捉顾锦澄的手腕。 顾锦澄抬手行礼,不着痕迹地避开:“父皇!” 他的态度带着明显的冷淡。 永和帝只当他是悲伤过度,倒也未放在心上,反而认真地看着顾锦澄。 他身上的衣裳已松了好些,面容瘦削,颧骨都高了几分,眼底是大片的乌青,眼中布满了血丝。 平日温润如玉的一个人,此刻竟显得沧桑深沉了许多。 永和帝看他这副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朕听闻你这两日都未合过眼,未喝过一口水,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你这副模样,青漓如何能安心?” 这不提徐青漓还好些,一提徐青漓,顾锦澄浑身都散发出骇人的冷意。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永和帝:“父皇,青漓死得冤啊,她怎么都不会安心的!” 瞧着顾锦澄与从前判若两人,永和帝眸中满是担忧和心疼。 “朕知道你对青漓的心,她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朕不会让她枉死的。朕得了消息便命大理寺全力追查此事,等查出了凶手,朕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永和帝说着,眸中也露出了狠厉之色,落在顾锦澄眼里,却觉得格外讽刺。 人说帝王之心不可测,从前他觉得自己的父皇是不一样的,可人心终究是隔了一层肚皮的。 他心中仁善慈爱的父皇,也不过是个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伪善帝王。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永和帝:“父皇,锦澄有一事不明,请你为锦澄解惑。” “何事?” “我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直直看向永和帝。 从前为了尊重沈明湘,他提及余妙心从不称母后,而是母亲或者先皇后。 今日却是直接用了“我母后”这三个字眼。 永和帝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称呼,明白他说的是余妙心,脸上也没了多余的表情。 “你都知道什么了?”他问顾锦澄。 “锦澄想亲自听父皇告诉我,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永和帝看着他眼中的淡淡敌意,感觉到陌生无比,心没来由地抽痛。 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闭了眼,长叹了一声,又睁开眼看着顾锦澄,坦坦荡荡。 “朕赐了鸩酒!” “为什么?” “她三番五次谋害阿湘,害她小产,甚至想杀了她,连朕都敢下手。” 顾锦澄隐在袖子下的手渐渐紧握成拳,眸中的冰冷越发旺盛。 “她是太傅之女,从来也是知书达礼,宽容大度的,你怎么就没想过她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是有人逼迫,还是设计陷害?” 永和帝的眉头越发紧拧。 王福全见这二人剑拔弩张的,赶忙退到门外守着,这些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可要出大事。 “锦澄,那时你还小,你根本就不清楚事情的因由,很多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顾锦澄心中一痛,果然,无论出了什么事,他的好父皇永远都是站在沈明湘那边的。 “那沈明湘呢?她为什么要骗我?伪造母后的书信来骗我,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利用我为锦源铺路,你就一直那么护着她吗?” “锦澄!”永和帝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锦澄,他对沈明湘从来都是亲切地唤“母后”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湘对你怎么样,这么多年你难道感受不到吗?你还怀疑她的用心。” “父皇,她就那么好,值得你那么相信她?” “朕知道青漓突然离世对你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可就因为这样,你的心也跟着丢了吗?” 顾锦澄突然发了狠,甩着袖子:“你别跟我提青漓,青漓到底怎么死的,你心里比我清楚!” 永和帝也心头也来了气:“混账!你给朕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顾锦澄冷笑连连:“我什么意思!以前怎么没发现,父皇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永和帝极少真正动怒,今日顾锦澄却是一再挑起他的怒气,他眯着眸子看向面前一向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顾锦澄!你当真是翅膀硬了想飞了!用你的心看清楚,朕和阿湘到底是怎么对你和锦兰的,你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跑到这里来质问朕,这些年朕都白教你了!” 他的食指狠狠戳在顾锦澄的心口,逼得顾锦澄后退了好几步。 顾锦澄一把拂开永和帝的手。 “那你说,为什么青漓听到了你和外公说的话,当日你便将我留在宫里,直到戌时才放我出宫,等我回府,青漓的身子都冷了。你说为什么?不是你还有谁?” “啪!” 永和帝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顾锦澄的脸霎时便留下鲜红的掌印。 “朕若担心青漓告诉你,还会将太傅留到今日?顾锦澄,朕真想看看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说起来,顾锦澄从小便是极其听话的,很少让永和帝操心,重话都未说一句,更不用提打他了。 顾锦澄的心仿佛在冰窖中镇着,他轻笑了几声,气氛一时微妙不已。 永和帝心中也负了气,父子二人竟是谁都不肯服软。 顾锦澄又退了两步,朝着永和帝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 永和帝心头便软了下来,怒气也消散开来,正想伸手去扶顾锦澄,却听得他的声音响起。 “父皇,锦澄感谢您多年的悉心教导,您是我父亲,青漓死了,我无法替她报仇,也再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面对您,儿臣自请离京,前往岳州,永远陪伴青漓,请父皇恩准!” 永和帝的怒气再次提了上来,顾锦澄的话竟是认定了徐青漓的死与他有关。 “顾锦澄!你……” “请父皇恩准!”顾锦澄再次重重叩在地上,额头上已是红了一片。 “你就这样来逼朕!” 顾锦澄倔强地跪着。 永和帝冷冷看着他。 父子二人僵持不下。 永和帝不发一言,终是拂袖而去,留顾锦澄一人跪在原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得偿所愿,冰山一角 这日夜里,永和帝直接宿在了养居殿。 殿内烛火亮如白昼,永和帝沉着脸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王福全听得殿内的动静,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养居殿。 勤政殿里,顾锦澄还固执地跪着,身板挺得直直的。 几日不眠不休不进食,也不知哪来的体力扛下来的。 王福全叹了口气,将一件披风罩在他身上:“殿下,你莫要跟陛下拗下去了,熬坏了身子可如何使得?陛下他是担心你的,您这样做不是在戳陛下的心窝子嘛!” 不管王福全如何说,顾锦澄始终不发一言。 王福全无奈摇了摇头,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殿下,听老奴一句劝,王妃绝不是陛下派人下的手,莫要做傻事,将来追悔莫及!” 顾锦澄终于抬眼看向王福全:“王公公,多谢你的好意,我心意已决,以后还请你照顾好父皇。” 见他如此,王福全也不再多说,朝他躬身行了礼,便摇着头出了殿门。 天刚蒙蒙亮,永和帝早已坐在龙床之上,也不知这一夜有没有合过眼。 “天色尚早,陛下怎么不多睡会儿?”王福全上前伺候着他起身。 永和帝摆了摆手:“他还跪着?” 王福全点了点头,抬了眼角看着永和帝的反应。 “混账东西!”永和帝冷声斥道,“朕怎么养了这么个逆子!” “陛下息怒!殿下如今悲伤过度,一时昏了头,日后总会想明白的。父子哪来隔夜仇,陛下莫要与殿下计较才是。” 永和帝倪了王福全一眼,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 “数你惯会做好人!你少替他说话,朕看他是铁了心认定青漓是朕害死的。他也不想想,朕犯得着吗?” 王福全张了口又要说话,永和帝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即掩了口,陪着笑脸不再噤声。 永和帝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再跪下去,人都要废了,你去告诉他,让他滚回王府去,将身子养好了,爱去哪儿去哪儿,朕不管了!” “是!老奴这就去!” 王福全再一次赶到勤政殿时,顾锦澄的身上已是冰凉一片,若不是那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王福全险些以为他已经没了知觉。 “殿下,陛下已经答应了,您快些起来吧,回府把身子将养好再动身不迟。” 顾锦澄眼珠转了转,叩头谢了恩,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因跪得太久,膝盖都僵硬了,挣扎了半天索性又在地上坐了会儿。 “殿下,您这样子如何出宫,老奴已安排了轿辇。” 顾锦澄正想开口拒绝,王福全又继续道:“殿下可莫要拒绝,真把陛下惹恼了,您再想去岳州怕是不可能了。” 顾锦澄眉目间温和下来:“那便多谢王公公了。” “殿下折煞老奴了,这都是陛下的吩咐,陛下对殿下是真心疼爱的,殿下莫要误信了他人之言,伤了父子间的和气。” 他说着蹲下身去将顾锦澄扶了起来,顾锦澄敛着眉,不发一言,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眼下正是上早朝的时候,百官陆陆续续地从宫门进来,往重华殿而去。 顾锦澄站在柱子后,看着文武百官纷纷进了重华殿,心中又是思绪万千。 这些官员中,尊敬他的人也不少,可又有几个敢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他身上? 太平盛世之下,师出无名,只会遗臭万年。 早朝之后,宫内便传出一则消息,澄王思妻心切,自请离京前往岳州追念亡妻。 一时之间,顾锦澄有情有义的形象在民间又高大了几分。 梅园之中,魏伊人一脸的不可置信:“岳州?” 顾千帆淡淡点了头。 “舅舅把相邻的云州一并赐了下来,作为澄王的封地。” 魏伊人心中说不出来的古怪,按说,以顾锦澄对徐青漓的情分,即便是自请去岳州,也是在情理之中,可她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皇子划了封地便有权招兵买马,训练一支小型军队,虽说这支军队规模不大,撼动不了皇权,但这规模也只是表面上的。岳云两州离定安城天高皇帝远,若锦澄私下扩大军队规模,舅舅他怎么可能知晓。” 顾千帆却是摇了摇头:“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岳州和云州地势平坦,与其相邻的吴州地势高上许多,是进定安城的必经之路,易守难攻,就算锦澄真要从岳云两州起事,也没那么容易。再则,训练一支大规模的军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且,吴州城守备是我的人,可以随时注意岳州的动静,锦澄没那个机会。” 魏伊人越发不解了:“那他此去岳州是为何?难不成是真想远离朝堂?” 顾千帆摇着头:“只怕不是,就算依着锦澄从前的性子,对舅舅和舅母没有任何误会,也不会让自己的王妃死得不明不白的,更何况现在他认定了是舅舅下的手,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是啊,青漓才下葬,他便去了岳州,此举倒是叫人看不清他的棋路。” 魏伊人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他可见过什么人?他此去岳州怕是不会轻易回来,定安城这头他定然是放心不下的,总要找个人替他随时传递消息。” 这话音刚落,便听得凤池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主子,夫人!” “进来!”顾千帆淡淡吩咐。 “何事?”他随意地看了一眼凤池。 “行刺之人的身份查清楚了。” 魏伊人与顾千帆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兴趣。 “他叫阿平,是土生土长的定安人,从小与父母走散,被西街卖菜的李老头捡了回去。说来也怪,自从这阿平接手了李老头的菜摊,生意便好了起来,还揽下许多大户人家和衙门的生意,每日送上门即可。” 魏伊人眯了眼睛:“土生土长的定安人,难怪他身上没有印记。你方才说他包揽了许多大户人家和衙门的生意,都有哪些?” 凤池想了想,一一数了起来:“澄王府、平远伯府、张府、徐府……京兆衙门……还有大理寺。” 魏伊人点了点头,反复呢喃着:“澄王府、平远伯府,竟然还有大理寺,等等,大理寺!” 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 “凤池,他每日都是什么时候往各府送菜?” “除去有些人家特殊指定,他基本每日都是辰时去送,巳时前便能全部送完。” “特殊指定?” “就是遇着办宴会什么的,食材用量突然增加,会临时通知他多送些。” 魏伊人突然看向顾千帆:“你说像阿平这样不起眼的人,若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谁能注意到他。我看大理寺狱中张成端的死多半也与他有干系!” 顾千帆凝眉沉思了片刻,又问凤池:“他与平远伯府的人可有什么接触?” 凤池摇了摇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都是送完菜结了工钱便出来了。” “林莫隐这几日有什么动静?” “他这几日在澄王府待的时间很长,大多数时间陪着公主,也与澄王殿下单独进过书房,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魏伊人与顾千帆脸上却现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锦澄嘱托的人是他!” “凤池,密切注意林莫隐的动向!” “是!” 屋子里剩下烛火的噼啪之声,魏伊人与顾千帆相顾无言,脸上都带了凝重之色。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玉簪传信,皆为棋子 平远伯府,秋暝居的书房里,莫隐笔走龙蛇,飞快写着一封信,信上依旧是那瞧着十分古老的文字。 桐林恭敬候在下首,目不斜视,仿佛入定的老僧,若不是他开口说话还以为他魂游九天了。 “少爷,暗中盯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以后行动怕是多有不便。” 莫隐搁了笔,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想必是顾千帆知道我和顾锦澄有关联了。” 他手下动作不停,将信裹成了细小的筒状。 “不必担心,只要这封信传到父亲手中,顾千帆纵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暇顾及我们了。” “可如今阿平死了,我们传递消息倒不如以前那么方便了。” 莫隐却是毫不在意,拿起案桌上一只锦盒打开来,里头是一支白玉叠花点翠簪。 他将簪子取出,食指放在簪头轻轻一拧,簪柄便分离开来,细细看去,里头竟是中空的。 莫隐将裹起来的信一点一点地推进簪子里,直到完全没入,他才重新将簪子扣好。 桐林的目光定在那白玉簪上面,这是前些日子阿平送进来的,说是已经与下头的人说好了,再见这簪子便是联络的时候。 届时,便要想法子将这簪子弄到手,还不能惊动簪子的主人。 原来莫隐一早就做好了打算,这走一步算百步,当真是目光长远。 莫隐将簪子放进袖中:“死了一个阿平,还有其他人。” 他大步向外头走去。 清荷院,小林夫人坐在桌前失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嘎吱”一声,寂静的屋子里陡然响起关门的声音。 小林夫人抬眼看去,莫隐正站在她面前,方才还大敞的门窗,此刻都已紧闭。 “你来了!”小林夫人赶紧起了身。 莫隐只送了个丫鬟过去,林月瑶没过多久就成了江越的皇后,她王秀荷如今可是一国皇后的母亲。 这份荣耀,走到哪里她都是无上尊崇的。连林望海也越发春风得意起来。 可这份荣耀却是莫隐给的,小林夫人可不敢忘了他的手段,在他面前,这份荣耀早已低到了尘埃里。 莫隐对她恭敬的态度很是满意,若是她像从前那般没脑子,给点颜色便想开染坊,他自然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林月瑶如今可是江越皇后,你对她目前的状态可还满意?” 小林夫人脸上浮起笑意,真诚十足:“月瑶能有今日,全是你给的。今后你若有任何吩咐,我王秀荷无不遵从。” 莫隐挑眉看向小林夫人,这女人倒是个识时务的。 “我早就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你和林月瑶一世无忧。” “我就月瑶这一个女儿,只要她好好的,我也别无所。她要是能一直这样风风光光的,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就算你要我死我也愿意。” 莫隐轻笑一声:“以前倒是没看出来,像你这种人还有真心在意的人。” “哪有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儿女的,等你有了孩子,自然就明白了。” 这话却叫莫隐微微变了脸色,他想起他的母亲,一个族中卑微的采茶女。 生得貌美,却无半点心机和城府,为了保护他死在隐恪其他女人的算计之下。 时间太过久远,久到他都记不起母亲的样子了,只依稀记得她温声细语说话的模样。 小林夫人对莫隐到底是存了几分畏惧的,见他脸色不对,心中便有些害怕。 “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做?” 她知道他来头不小,所图非浅,可她不敢问,也不想问,好奇只会害死猫。 莫隐被她的声音唤回了心神,脸上又恢复了莫测的笑意。 “找个机会进宫一趟,让良妃与我们合作。” “合作?她的戒心不小,只怕不会轻易就范。” “你放心,她现在最看重的是顾锦谦,最恨的是沈明湘,只要牢牢握住她的命脉,她会乖乖听话的。你告诉她,我能替顾锦谦扫平一切障碍。” “你想让她做什么?” 莫隐脸上满是算计。 “听说良妃进宫前和禁军统领冷寒宇有过一段情。” 小林夫人脸上的震惊毫不掩饰,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 当时二人都不知晓对方身份,一见如故,引为至交,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王家需要一个女儿进宫,王秀华便与冷寒宇断了情,毅然进了宫。 进宫之后,二人才知晓对方身份。说起来,良妃能在余妙心的压制下坐上妃位,还多亏了冷寒宇的帮助。 可此时莫隐提起这事又是何意? “你想以此威胁她?”小林夫人问道。 莫隐却是摇了摇头:“不,我是要帮她洗掉这段不光彩的往事。冷寒宇武功高强,为人又刚直,只有良妃能对付他。” “你是要她杀了他?”小林夫人艰难问道,良妃虽然有城府,可让她杀了冷寒宇,只怕她狠不下心来。 “又错了,让良妃杀冷寒宇,她可没有那个本事,最多让他受点不轻不重的伤。” “那你到底想要良妃如何?” “很简单,英雄难过美人关,借刀杀人!” 小林夫人眸子里带了疑问看向莫隐:“什么意思?” “冷寒宇对良妃难以忘情,夜闯寝宫,良妃抵死不从,帝王之怒,杀人于无形,懂了吗?” 小林夫人咽了咽口水,她再不懂朝政,却也知道冷寒宇的为人,这些年来,即便时常在宫中见到良妃,可他对永和帝忠心耿耿,对良妃更是从未逾矩。 莫隐这招借刀杀人不可谓不狠毒。 看着小林夫人的神色,莫隐嗤笑一声:“怎么,你也看上冷寒宇了?舍不得?” “舍不得的可不是我!我只是在想怎么跟姐姐说这事,冷寒宇对她来说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起狠毒,你这位姐姐可比你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凡威胁到她如今的地位,你信不信连你和你爹娘她都能狠得下心放弃,更不用说一个一旦牵扯出来便能要了她一切的男人!” 小林夫人自是相信的,没人比她更清楚良妃有多自私和冷酷。 “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进宫,与她好好说道说道的。” 莫隐瞥了她一眼:“你不围着林望海转,脑子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他从身上摸出锦盒。 “看在你如此听话的份上,这个算是给你的奖励,生辰快乐!” 小林夫人一愣,今日是她生辰,却无人记得,林望海都没有半分表示,只知道在外头应酬,没想到第一个送上祝福的却是莫隐。 她眼里带了几分真心:“谢谢!” 莫隐眯了眼,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可是极品和田玉打造而成,你明日与其他府上的夫人相聚,正好戴出去让她们开开眼。” 小林夫人想到那群势利的女人,看着锦盒中华贵的玉簪,眼底涌上了高傲之色。 第一百五十四章 良药苦口,安排去处 澄王府,留园。 顾锦澄半卧在软榻之上,手中握着绿雪寻芳簪,半晌半晌地望着外头,目光空洞无神。 顾锦兰端着托盘从小厨房出来,便看到他失神的模样。她垂眸看着托盘中的药碗和蜜饯,心中又涌上酸涩之感。 “大哥,喝药吧!”她缓缓进了门,将托盘放到桌上,端了药碗递过去。 顾锦澄渐渐回过神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对顾锦兰递过来的蜜饯视若无睹。 顾锦兰眸中一痛,以前顾锦澄是最讨厌吃药的,每每生病吃药,须得备几个蜜饯才肯喝药,今日却是连看都未看一眼。 “大哥!”顾锦兰呢喃出声,一张脸写满了担心。 顾锦澄抬眸看着她,嘴角扯出了一抹笑:“锦兰,你放心吧,我很好!” “你真的要走吗?”她的眸子里还带了几分希望。 顾锦澄摩挲着手中的绿雪寻芳,淡淡点了头:“等你成亲后,我就走。” 顾锦兰心中生起一丝抗拒:“大哥!青漓才……我哪有心思成亲?我会与莫隐说延迟婚期的。” “胡闹!”顾锦澄厉声斥责,许是意识到语气太过严厉,他又缓了声音,“锦兰,听话,乖乖出嫁,以后我不在定安城,有莫隐护着你我才放心。” 顾锦兰拧着眉,她实在想不通,顾锦澄的担忧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定安城里只有她欺负别人的,哪有人敢欺负她。 “可是我不想你离开定安城。” 顾锦澄朝着顾锦兰安抚一笑:“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只是想去看看青漓一直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我会回来的!” 顾锦兰还是苦着一张脸不大乐意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回宫了,再留下来陪你些时日。” 顾锦澄微微点了头,顾锦兰此时回宫他是不大放心的。 “外公身体如何了?”他问道。 提到余晖,顾锦兰又叹了口气:“外公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这几日情绪起伏太大,心疾又犯了。” “我本想让外公跟我一起去岳州,眼下来看怕是不行了。锦兰,大哥求你件事。” 顾锦兰狐疑看去:“大哥你说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能做到,没有不应的,就算做不到我也会努力去做的。” “我去岳州之后,外公一个人住在澄王府,我不大放心……” 顾锦澄话还未说完,顾锦兰便抢先说道:“我还当是什么难事,反正公主府都修缮好了,成亲过后,我将外公接过去一起住就是了,莫隐也不会说什么的。” 此时外头却是吹了阵冷风进来,生生叫人打了个哆嗦。 顾锦兰瞧着顾锦澄身上单薄的衣裳,摇了摇头:“你在勤政殿跪了一夜,腿上本就受了寒,怎么也不多穿些。” 她说着便扫了一圈屋内,看到屏风旁的小几上放了条毯子。 内室中铺了一层软软的地毯,底色暗红,还绣了大朵的蓝纹牡丹,配着朱红的金丝楠木桌椅,煞是好看。 那小几正在内室的进门处。 顾锦兰缓步走了过去,正走到小几边,却莫名感到心口一阵微热,她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伸了手抚去,那微热便越发明显起来。 正疑惑间却听得外间传来莫隐的声音:“殿下!” 顾锦兰释然一笑,回头望去,莫隐正好看过来:“锦兰,你在干什么?” “你怎么来了?我过来给大哥拿条毯子。” “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殿下身体如何了?”莫隐朝他隐晦地点了点头。 “我本就没什么事,不过是腿受了点寒气,养养就好了。” “那就好!”莫隐侧了身望向外头渐渐下起的小雪,“开春了,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寒冷很快便会过去了。” 顾锦澄听得他这番话,眸子变得深沉起来,再是姹紫嫣红,万物复苏,可徐青漓都看不到了。 顾锦兰正弯腰将毯子盖在顾锦澄身上,起了身,也转头向外头看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很快便染白了枝头,给光秃秃的树枝平添了几分意趣。 三人一时无言,门外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是桐林! “少爷!出事了!” 莫隐眸子里闪过几不可见的笑意,脸上却是带着几分责备:“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是夫人!” 莫隐面上带了几分焦急之色:“母亲?她怎么了?” “夫人今日约了其他府上的几位夫人一同逛街,到了东街,正碰上几个破皮无赖耍酒疯,见人便说胡话,好些百姓看不过,说了几句,一群人便打起来了。” 顾锦兰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关府上夫人何事?” “夫人的马车正停在路边,才从马车上下来,他们便打作一团,夫人受了无妄之灾。” “什么!”莫隐的眉拧成一团,“可受伤了?严不严重?” “有护卫护着,擦破了手掌,并未出大事。只是夫人一直不肯离开,说是少爷昨日送的生辰礼物不见了。” 莫隐甩了甩袖子:“一支簪子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好找的!殿下,锦兰,我得去看看才行!” 顾锦澄点了点头,顾锦兰亲自送莫隐出了门。 瑞云斋门口不远处,闹事的人早已散开去,平远伯府的马车却还停在路边。 小林夫人坐在马车上,将凌乱的发髻重新整理了下,又拿出帕子将裙摆上的污迹擦去,才重新下了马车。 那支簪子价值不菲,还没捂热乎便丢了,她实在有些不甘心,再则,那是莫隐送的,她也怕他怪罪。 她又弯了腰四下寻找起来。 片刻过后,一只手拿着那支簪子突然伸了过来。 小林夫人眼前一亮,一把抢了过来,抬头看去,又是一惊,她害怕地退了两步:“你,你怎么来了?” 莫隐伸手扶住她:“母亲,您当心些,街上这么多人,可别摔了!” 小林夫人定了定心神:“不打紧,不打紧!”靠莫隐这么近,她还是有些害怕,待莫隐松开,她又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母亲手受伤了,还是快些回府让府医看看吧!”却是只字未提簪子的事。 小林夫人捏着手中簪子,心下稍安,还好找回来了,不然他生起气来可怎么办。 她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莫隐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瑞云斋的方向。 门口站了几个人闲聊,眼角却时不时往莫隐看去。 莫隐转身而去,又若无其事地张望了一圈,他眸子里渐渐覆上冰冷。 顾千帆,你可真看得起我,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倒看看过些时候你还有没有这个功夫多管闲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羊脂玉镯,回首往事 芷仪宫,良妃兀自站在大殿门口,看着顾锦谦在院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一众宫人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生怕他踩到了未化开的雪摔着磕着。 谭姑姑站在良妃身侧,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内殿,拿了件狐裘出来披在良妃身上。 “娘娘,平远伯夫人来了一趟,您就一直这样,可是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听得谭姑姑的声音,良妃回了神,看着顾锦谦的身影,她眯了眯眼睛,眸子里闪烁着果决之色。 她转身进了内殿,从梳妆台下的柜子里取出一只陈旧的木盒,瞧着很是普通,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木盒打开来,里头竟是一只成色上好的羊脂玉镯。 良妃取出镯子,想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冷寒宇满怀心喜德将木盒塞到她手中:“宁儿,送给你!” 她告诉他,她叫宁儿,这是她的乳名。 她看着毫不起眼的木盒,只以为里头也是个普通的物件儿。可彼时少女情窦初开,最看重的还是情义。 打开一看,却是出乎了意料,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你哪来的银子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挠了挠头,笑着道:“横竖没偷没抢,你就放心收着吧!” 至今她都记得那时他脸上的笑容,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再提起这段往事,每每在宫中见着他,也当陌生人一样。 他似乎也变了,变得不苟言笑,时时都是冷着一张脸。 那样的笑容,她再未见过。 他们终究成了不能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本以为一辈子这样互不打扰也挺好的,可是,这段往事对她来说却是致命的污点,一旦抖落出来,她便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即便永和帝心中只有沈明湘,可哪个男人能容许自己的女人有这样的往事。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帝王,顾锦谦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有个不光彩的母亲。 也许永和帝宽容仁慈,会放她一马犹未可知,可良妃不敢赌。 他一旦知晓这件事,就算一时心软放过她和冷寒宇,可日日见着冷寒宇,心中总会生出芥蒂。 与其日日如履薄冰,倒不如永绝后患,将自己摆在受害的一方,永和帝才会更加怜惜她。 “娘娘!你怎么又把这镯子拿出来了?” 谭姑姑是看着良妃长大的,对她的一切自然是知晓的,此刻看着良妃将镯子拿出来,心下微惊,忙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才放下心来。 良妃缓缓起了身,将镯子套到手上,又坐到了镜前吩咐道:“谭姑姑,重新梳个发式吧!就梳从前我最爱的那种装扮。” 谭姑姑看着她手中的镯子,听得她的话语,心中越发担忧起来。 “娘娘,你这是……这让旁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良妃却不理会她的话,伸了手将头上的发饰一一拆了下来。 谭姑姑心内叹了口气,无奈顺着她的意思,为她重新梳起了妆。 勤政殿,永和帝面色不虞坐在龙案前批阅奏折。 自从顾锦澄进宫之后,他的脸色就未好过。 一向宽仁的帝王,这些日子上早朝总会挑出许多毛病来,一众朝臣莫名不已,纷纷心惊胆战起来,生怕帝王的雷霆之怒降临在自己身上。 王福全与冷寒宇一左一右站在永和帝身后。 冷寒宇常年便是冷冰冰的一个人,如今加上永和帝,二人身上释放出的冷气简直让人不敢接近。 王福全不自觉往后挪了两步,冷寒宇侧目看了他一眼,几个意思? 王福全甩了甩手中拂尘,抖了抖身子,你俩太冷了,我得离远点儿。 冷寒宇嗤之以鼻,凉凉扫了王福全一眼,你那弱不禁风的是得离远点儿。 二人这番眼神交流,永和帝却是一无所知。 他搁了手中朱笔,将最后一本奏折随意放在案上,便起了身朝外头走去。 王福全与冷寒宇赶紧跟上去。 永和帝一路往栖吾宫而去,冷寒宇却是不能进内宫的,便站在御花园外头候着。 这番站着,却是见得从清荷池那边远远走来一个人影。 来人一袭天青色曳地长裙,身姿款款,像极了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他的目光定定看过去,时光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 “宁儿!”他呢喃出声。 良妃在他身前站定,朝他柔柔一笑:“冷大统领,陛下可在勤政殿?” 她皓腕一指,腕间的镯子便露了出来。 冷寒宇被她的声音惊醒,脸上闪过懊恼之色。这哪里是他的宁儿,分明是后宫的良妃。 他退后了几步,恭敬地行了一礼:“良妃娘娘,陛下去了栖吾宫。” 他的目光却是停在良妃腕间的镯子,心中钝痛不已。 “你不是说这镯子已经扔了吗?” 良妃嘴角浮起一抹苦涩:“到头来才知道这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可惜我已经弄丢了。” 冷寒宇见她如此,眸子涌上痛苦之色,却还是沉声道:“这是娘娘自己的选择!” “是啊,我自己的选择,可你若早些告知你的身份,我父亲也不会逼着我进宫。” “是他逼你的?”冷寒宇注意到她的用词,猛然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 良妃一惊,从他手中挣脱开来:“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我之间已是过往云烟,眼下各自安好也不错。” “可你不好!”冷寒宇涩着嗓子说了一句。 “有什么不好的,再不济我还有锦谦。” 话虽如此,她面上却始终带着苦涩,叫人心生怜惜。 似是怕有人注意,她四下望了一圈,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她脸上又换了得体的笑容。 “冷大统领,既然陛下不在勤政殿,那本宫便回去了。” 她说着又抬手拨弄着胸前的发丝,有意无意地露了那镯子出来。 冷寒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听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躬身行了礼:“恭送娘娘!” 是日夜,芷仪宫早早便熄了烛火。 帐幔将雕花床掩得严严实实的。 起夜的宫女见院子里一道黑影闪过,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黑影一把捂住宫女,院子里却陡然灯火通明起来,将他的面貌照得清清楚楚。 正是冷寒宇! 内殿之中,帐幔被掀开来,永和帝面沉如水:“何事喧哗?” 是日夜,芷仪宫早早便熄了烛火。 帐幔将雕花床掩得严严实实的。 起夜的宫女见院子里一道黑影闪过,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黑影一把捂住宫女,院子里却陡然灯火通明起来,将他的面貌照得清清楚楚。 正是冷寒宇! 内殿之中,帐幔被掀开来,永和帝面沉如水:“何事喧哗?”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乱点鸳鸯,罢免职位 良妃赶紧起身,取了外袍披在永和帝身上:“陛下莫要动怒,冷大统领为人正直,想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永和帝却是摸着下巴沉吟道:“冷寒宇孤身多年,居然夜闯后宫冒犯一个宫女,真是稀奇,朕倒要去看看这宫女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他说着就往外走去,良妃惊愕不已,永和帝哪里是动怒的样子,分明还兴致勃勃的,连走路都带着风。 这是哪里出了差错? 良妃不敢再想,取了狐裘罩在身上,赶忙跟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早已被永和帝喝退,并勒令不准胡言乱语。 偏殿之中,冷寒宇和那名宫女跪在下首。 只是冷寒宇沉着一张脸,也不知在想什么。 永和帝在二人身前身后转了一圈,准确来说是打量那名宫女。 宫女将头埋得低低的,只见着帝王明黄的靴履走来走去,最后停在她正前方几步远的位置。 “抬起头来!”永和帝的声音喜怒不辨。 宫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永和帝的目光。 在芷仪宫里,她最是怕黑,每日起夜,总是心惊胆战的,好几次窜出来的猫都将她吓得半死,遑论这次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男人。 永和帝看清宫女的模样,拧起了眉,除了模样清丽些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一看就是个胆子小的,冷寒宇看上她哪点了? “叫什么名字?”永和帝又问。 “奴婢玉梨。” 永和帝点了点头,名字还算不错。 “祖籍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玉梨地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袖,她哪里知道闯宫的是禁军统领冷寒宇,否则打死她也不敢出声啊。 可她分明才是受害者,怎么反倒成了受审的那个了?竟还怎起了家中之事,莫非还牵连到了家人? 玉梨不敢问,心中却是无比紧张,一双眼快要哭出来,她砰砰地朝着永和帝磕了几个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胆大妄为,惊扰了陛下,奴婢罪该万死,还求陛下饶了奴婢的家人。”玉梨想了半天也想出这条罪状来。 永和帝有些愕然,这是问太多吓着小姑娘了。 他又认真看了一眼玉梨,虽然哭哭啼啼的,胆子又小,却还是个有担当的。 永和帝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玉梨是吧,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先下去吧!” “多谢陛下!”她劫后余生般偷偷舒了口气,却还是有些莫名其妙。 方走到门口,便遇着良妃过来,恭敬行了礼,才快速退了出去。 良妃的目光从玉梨身上滑过,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似乎过了今夜,玉梨的命运就会变得不一样。 良妃朝永和帝看去,他正满脸戏谑地看着冷寒宇,他指着门口的方向:“这就是你看上的女子?朕多次有心为你赐婚,你都不要,原来竟是喜欢这样的。” 良妃心头一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冷寒宇一张冰山脸也出现了裂痕:“陛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不是有意要冒犯那位姑娘的。” 冷寒宇都抱着必死的心了,想着一力承担下所有事情,哪知永和帝的思维竟是如此奇特。 “不是朕想的这样,那你告诉朕事实是哪样?”永和帝的目光直直落在冷寒宇身上。 他太了解他了,若不是真的心仪这女子,按他的脾性又怎会罔顾礼法私闯后宫。 眼下推脱多半是为了那玉梨的声誉着想。 冷寒宇正欲开口解释,却见着良妃款款走了进来,亲昵地挽着永和帝的手臂。 “陛下,臣妾都说是误会了,你瞧,冷统领是害羞了呢!” 冷寒宇眼里闪过暗色,缓缓垂了眸,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未给良妃。 他可不是有勇无谋的武夫,今日之事,早在他刚捂着玉梨的嘴,满院灯火通明时,他便想明白了。 如今的良妃早已不是当初他心中那个善良的宁儿。 永和帝负手上前几步,站到冷寒宇跟前,帝王的威势越发逼人。 “冷寒宇,你说,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冷寒宇又抬起头看向永和帝,沉默片刻后终是开了口:“臣心仪玉梨,想,想来看看她。” 似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觉得甚是别扭,说完便低下了头,一向冷毅的脸上竟还浮出可疑的红晕。 良妃只觉心头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逝。 即便深知冷寒宇此刻的话不过是信口胡诌的,心底却始终觉得不舒服,仿佛自己不要的东西被别人捡去后的怅然若失。 永和帝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拍在冷寒宇肩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寒宇啊冷寒宇,朕时常想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你这冰块儿的眼,倒没想到你看上的竟是个小姑娘。论年纪你都差点能当人爹了,以后可得对人家好点。” 冷寒宇的脸色极其不自然,永和帝只当他是害羞了。 “朕明日就下旨赐婚!” 冷寒宇大惊失色:“陛下,使不得!臣人微言轻,当不得陛下赐婚。” 永和帝却是大手一挥:“就这样决定了,不然等你开口,人姑娘都出宫嫁人了。”语气不容拒绝。 良妃微瞪了眼睛,冷寒宇孤身这么多年,如今一朝娶亲,要娶的竟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 她有些接受不了。 冷寒宇一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陛下,可玉梨她,她不喜欢微臣,这样强人所难,怕是会误了人姑娘的终身。” 永和帝却是摆了摆手:“你冷寒宇堂堂禁军统领,她一个小宫女,多少人想攀上你这高枝还无门路,她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只怕做梦都要笑醒,怎会拒绝!” 冷寒宇眼角余光看向良妃,躬身向永和帝行了一礼:“臣谢陛下隆恩!” 他说完这句话便光明正大地看了一眼良妃。 “只是微臣还有些话想单独对陛下说。” 良妃心头一惊,面上却是半点未显,带着得体的笑容,朝永和帝盈盈一拜:“既然陛下与冷大统领还有要事,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永和帝淡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良妃离去的背影,待门口传来“嘎吱”的关门声,他才重新将目光放到冷寒宇身上。 只是那目光却没了先前的兴致勃勃,反而带了审视。 冷寒宇猛然跪在永和帝面前:“臣还有一事求皇上。” 永和帝不说话,淡淡看着冷寒宇。 “请皇上罢免微臣禁军统领一职。” 永和帝的目光变得锐利:“冷寒宇,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臣很清楚,臣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冷寒宇看着窗外映出的影子,低声道:“还请皇上附耳过来。”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双管齐下,一箭双雕 第二日,永和帝一旨罢免了冷寒宇禁军统领之职,一时满朝皆惊。 罢免了职位也就算了,同时又下了道赐婚圣旨,将宫里一名卑微的宫女赐给了冷寒宇做正妻。 永和帝有多信任冷寒宇? 可以说永和帝能从七子夺嫡中成功上位,少不了冷寒宇的保驾护航。 他在永和帝心目中的地位,绝不亚于顾千帆。 可早朝之上永和帝的脸色就没好过,可见冷寒宇绝不是衣锦还乡,而是做了什么事情触怒了龙颜,连他们之间多年的情谊都无法抵消。 一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冷寒宇夜闯芷仪宫,是垂涎良妃的美色,但这是丑事,永和帝为了平息流言随意指了宫内一个小宫女给冷寒宇,心中怒火不平,遂又罢免了他的职务。 良妃在听到消息时,心中惊奇不已,冷寒宇后来到底与永和帝说了什么?原本好好的婚事上又罢免了他的职务。 莫非永和帝已经知道了那些事?可若是如此,怎会到目前为止一点动静也无。 可眼下冷寒宇到底是出了宫,对她的威胁也没那么大了。此事虽说没达到预想的结果,可也算是十分不错了。 那头,莫隐却是没良妃这般乐观。 他敲着手中折扇,思绪不停。桐林站在下首,等候吩咐。 “冷寒宇被免了职,还被赐了一个小宫女?” 莫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桐林见他脸色古怪,不由问道:“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妥?不如我去查查冷寒宇?” 莫隐却是扬手制止了:“不必,顾千帆如今盯得紧,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知晓,眼下我们想做什么事怕是不大可能,再等等吧!” “那冷寒宇那边?” 莫隐想了想才道:“都是女人,想必我那便宜母亲应该能很快打进圈子。” 桐林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多言。 夜色阑珊,有人瞧见冷寒宇进了府邸之后便再未出来过。 永宁别苑,魏伊人方从苏老住处回来,手中又拿了两本医书。 顾千帆扫了她一眼:“你再不回来,我可准备去接你了。”话语中充满了酸味。 魏伊人扬了扬手上的书本:“这可是无价之宝,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只有你全然不当回事。” 顾千帆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我生来便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对医术没兴趣,你喜欢,高兴就好。” “救苦救难的菩萨也不是我学医的目的,你瞧苏老医术奇绝,也没有打着济世为怀的招牌。人啊,来到世上,总是有特殊使命的。” 魏伊人走近,勾住顾千帆的脖子:“对你我虎视眈眈的人多不胜数,多一项保命的技能总是不错的。” 顾千帆认真看着她的脸:“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我不想看到你如此劳累。练功,学医,你的进步已经很快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你现在的水准。” “那也远远不够,我们与国师尚未真正交过手。可照目前来看,他武功莫测,又有谋略,是个极难缠的对手。” 顾千帆点了点头,对魏伊人的话表示赞同。 “放心吧!有我在,一定不会叫他的阴谋得逞。” 魏伊人笑着松开勾住顾千帆脖子的手,将书拿到书桌上放了起来。 “今日冷寒宇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魏伊人突然问道。 提起这件事,顾千帆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今日舅舅有些反常,连发两道圣旨,一道免职,一道赐婚,看似对冷寒宇多有不满,可我却觉得舅舅是在维护他。” 魏伊人也思索起两道圣旨的含义。 “冷寒宇私闯后宫之罪可大可小,舅舅此举虽未把话抬到明面上来说,对冷寒宇来说却是断了他的前程。眼下新的禁军统领人选,才应当是头等大事。” 顾千帆眯了眸子:“新的禁军统领!那可是帝王近臣。” 魏伊人轻笑一声:“是啊,帝王近臣,若是禁军统领有问题,那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二人这般说着,却听得院子里头一阵响动响起。 “冷寒宇求见顾将军!” 顾千帆与魏伊人陡然朝对方望去,看到各自眼中的诧异。 冷寒宇深夜求见,究竟是为什么? 听外头的动静,分明是冷寒宇惊动了府中侍卫。 依着冷寒宇的身手,想要不惊动侍卫应该不是难事,看来他是故意的。 “请进!”顾千帆淡淡开口。 “吱呀”一声,冷寒宇推门而进:“顾将军,夫人!”他礼貌地打了招呼。 第二日,永和帝一旨罢免了冷寒宇禁军统领之职,一时满朝皆惊。 罢免了职位也就算了,同时又下了道赐婚圣旨,将宫里一名卑微的宫女赐给了冷寒宇做正妻。 永和帝有多信任冷寒宇? 可以说永和帝能从七子夺嫡中成功上位,少不了冷寒宇的保驾护航。 他在永和帝心目中的地位,绝不亚于顾千帆。 可早朝之上永和帝的脸色就没好过,可见冷寒宇绝不是衣锦还乡,而是做了什么事情触怒了龙颜,连他们之间多年的情谊都无法抵消。 一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冷寒宇夜闯芷仪宫,是垂涎良妃的美色,但这是丑事,永和帝为了平息流言随意指了宫内一个小宫女给冷寒宇,心中怒火不平,遂又罢免了他的职务。 良妃在听到消息时,心中惊奇不已,冷寒宇后来到底与永和帝说了什么?原本好好的婚事上又罢免了他的职务。 莫非永和帝已经知道了那些事?可若是如此,怎会到目前为止一点动静也无。 可眼下冷寒宇到底是出了宫,对她的威胁也没那么大了。此事虽说没达到预想的结果,可也算是十分不错了。 那头,莫隐却是没良妃这般乐观。 他敲着手中折扇,思绪不停。桐林站在下首,等候吩咐。 “冷寒宇被免了职,还被赐了一个小宫女?” 莫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桐林见他脸色古怪,不由问道:“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妥?不如我去查查冷寒宇?” 莫隐却是扬手制止了:“不必,顾千帆如今盯得紧,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知晓,眼下我们想做什么事怕是不大可能,再等等吧!” “那冷寒宇那边?” 莫隐想了想才道:“都是女人,想必我那便宜母亲应该能很快打进圈子。” 桐林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多言。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祸乱将至,云宫暗流 云阳皇宫,玉清殿内依然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隐恪负手站立在窗下,闭目沉思。 听得外头传来的细微脚步声,他陡然睁开了眼,却并未往身后望去。 可不是任何人都敢在玉清殿随意走动的。 方言看着隐恪斗篷之下的背影,心头升起敬畏之感,他躬身双手奉上一张纸条。 “族长,少族长传信来了!” 隐恪并未转身,只淡淡问道:“他说什么了?” 方言的身子又低了一寸。 “属下不知,请族长亲自过目!” 隐恪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接过方言手上的纸条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阴鸷的眸子里带了可怖的笑意。 “方言,给联盟的五国传信,可以行动了!” 方言眼中的惊喜毫不掩饰:“是!属下这就去!” 他刚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族长,云謇近日与军方的人联系密切,属下担心他会影响咱们的大计,不如把他……” 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隐恪却是抬手制止了。 “不必,他的动作我早就知道了,他在军中翻不起多大浪来,杀了他反而会让洪武帝与我离心,得不偿失。由他去吧!” “是!”方言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大殿。 东宫,洗尘殿。 云謇半卧在软榻之上,嘴角带着笑意看向温以柔。 她正坐在小几旁煮着梅花茶。 “高兴城位置偏北,这纯净的雪水倒是不缺,殿下可是有口福了。” 她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怎么又叹气了?可是觉得太过辛苦了?”云謇低声问道。 温以柔摇了摇头:“能为殿下煮茶是我的幸事,怎会觉得辛苦。” “那你为何叹气?” 温以柔的目光停在云謇下身盖着的软衾,眼里划过一丝哀伤。 “高兴城一年有大半都处于寒冷的季节,对殿下的身体有害无益。不如,我们去晋城吧,那里四季如春,最适合殿下将养身体。” 说到后头,她便移开了目光,不敢去看云謇,怕从他的眸子里看到拒绝。 “晋城!”云謇呢喃着。 “那倒是个好地方,以后若是能住在那里,确实不错!” 听到云謇如此说,温以柔眼里闪过惊喜,可云謇接下来的话却叫她立即冷了心肠。 “等我不在了,你就带着容儿去那里,若遇到不错的,也不用多想,容儿也会希望你幸福的。” 温以柔蹙眉看着云謇:“不错的?什么不错的?殿下这是将臣妾当成了什么人!” 壶中的水渐渐沸腾,温以柔也没了心思理会,滚烫的水溅落在小几上,冒出丝丝热气。 “臣妾以为,我们好歹在一起生活了这些年,殿下心中即便没有我,也该知道臣妾的心意,可……罢了,到头来,这些年始终是我一厢情愿。” 她说罢便起了身,头一次对着云謇甩了脸色,拂袖而去。 云謇看着温以柔的背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却始终未开口挽留。 “皇兄,我真服了你了!” 云安的声音突然响起。 云謇的脸色变得淡漠:“十弟,你何时来的?” 云安撇了撇嘴:“我不是有意要听墙角的,你们方才那般,我也不好出来不是。” 他一眼瞥到小几上越发沸腾的水,大步走过去,将水壶提开来,随意抓了几朵干梅花放进茶盏,又将水倒满,才递了杯热茶过去。 “比不上皇嫂的手艺,你就将就喝吧!” 云謇接过茶盏,看着上头漂浮的花朵,目光变得有些深远。 他低头啜了一小口,有些嫌弃地放在一旁。 “是比不上柔儿的手艺。” 云安撇了撇嘴:“那你还把人家气走!” “我没气她,我是为她着想。” “为她着想,你就要站在她的角度去想,而不是把你认为的好强加在她身上。” 云謇皱了眉头不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 “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云安无奈摇了摇头,每次说不下去便岔开话题。 “我来是想告诉你,咱在军中的人要是只对付一个李启倒也没什么问题,可他背后是国师。咱们的人全被打出来了。” 云謇并不意外,只淡淡点了点头:“意料之中的事,不行就撤出来,反正这也只是个试探。” “已经撤出来了,不过皇兄,你传给顾千帆的信这么久没有回音,我想多半是被劫了。” 云謇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云太子。 “这么说我们是被国师困在高兴城,孤立无援了。” “可以这么说,可是皇兄,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给顾千帆传信,你觉得他会帮咱们?” “不是帮咱们,是帮他自己,国师绝对会是他的敌人。” “可是咱不是没办法传信出去吗,难不成只能看着国师把云阳推到风口浪尖上?” 云謇的眉头越发紧拧,喉头传来一股腥甜,他定了定心神,轻咳嗽了几声。 “十弟,这些事再说吧,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他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连底气都没有。 云安有些担忧地朝他看了一眼,应了声便退下去了。 待云安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云謇才抑制不住地猛咳出一口鲜血来,染红了他手中的那方帕子。 他极力地顺了口气,将帕子紧紧捏了起来,连指关节都范了白。 温以柔远远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云謇弯腰咳嗽的模样,只觉心都揪成了一团,踏了一步出去,想要去看看他,却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却又放不下心来离去,便只站在那里远远瞧着。 “母妃,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云想容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你是要去看父王吗?那我们一起去吧!” 她说着便拉着温以柔往洗尘殿走去。 温以柔犹豫间便被云想容拉出了几步远,索性也跟着她的脚步走。 “父王!”云想容还未进殿,声音便先传了进去。 云謇快速将帕子藏进袖子里,苍白的面色浮起了笑意。 “容儿,你来了!”他抬眸看去,正撞进温以柔的眸子里。 他正想说什么,温以柔却已挪开了目光。 云想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乖巧地拉着温以柔走到软榻上坐下,又将温以柔的手塞到云謇手中。 云謇下意识握紧她的手,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温以柔面色一红,殿中传来云想容咯咯的笑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狗急跳墙,各有盘算 数日后,江越皇宫,御书房内,江秉安看着最新的奏报,嘴角浮起大快人心的笑意。 他挑着眉看向身旁的韩易:“朕果然没看错你,你当真是个人才,短短时日内就叫陈译胜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韩易眼睛里闪过得意之色,开玩笑,也不看看他是谁教出来的,就陈译胜这种有勇无谋的匹夫,最好对付了。 “皇上尽管放心,陈译胜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他身后的人。” 江秉安皱起了眉头:“他身后的人?” “对!”韩易点着头,“以陈译胜的资质不可能短时间内便坐上大将军之位,他出彩的那几场战役与他自身的风格大相径庭,他背后一定有人在帮他。” “可眼下我们都不知道那人是谁,敌暗我明,情势不容乐观啊!” 韩易却是笑了笑:“既然他在暗处,那咱们便想法子把他引到明面上来。” 江秉安正色看着韩易:“如何引?” 韩易冷笑一声:“这人既然能鼓动先帝签订引战联盟,自然是有所图谋的,他针对的是天楚,如果引战的意图失败,他自然会狗急跳墙出来的。” “可如果朕现在就下旨不许出兵,怕是会打草惊蛇。” “陛下难道忘了,江越如今正处于国丧,按祖制,是不能兴兵动刀的。” 江秉安眼睛一亮:“对啊!朕与先帝没什么感情,倒把这茬给忘了。” 当日早朝,江秉安便以国丧为由,勒令各州府休养生息,止戈安民,若有兴兵起事者,便视同造反,其罪当诛。 江秉安看着底下陈译胜吃瘪的模样,心情大好。 满朝文武皆无人反对,偏偏他跳了出来,说不许兴兵动刀,不利于边境安防。 江秉安眯着眼笑着,难怪韩易说陈译胜是个有勇无谋的,连枪打出头鸟的道理都不明白。 “陈爱卿,诸国大会才过去多久,你便忘了签订的内容了吗?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我们可是签了和平协定的。睡敢发动战争,便是千古罪人!你如此反对休养生息,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秉安极少在朝堂之上如此咄咄逼人,以至于让一众朝臣也觉得他是个废物皇帝。 今日这一显露,便叫众人愕然不已。 陈译胜眯了眼睛,看向九层高台之上的江秉安,袖下的手不断捏紧,仿佛在他手中的是江秉安的脖子。 下朝之后,陈译胜去见了陈贵妃。 他一脸阴沉地坐在上首,叫陈贵妃心惊不已。 这般模样落在外人眼中,只怕要惊掉下巴。 堂堂的贵妃,在自己宫中见一个外臣不说,坐的还不是主位。可见陈译胜的威势。 “江秉安每月有几日歇在你房中?” 陈译胜在私底下对江秉安从来是直呼其名,没有半分尊重,这份鄙夷见陈贵妃都觉得不妥当。 他问陈贵妃时,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小腹处,毫不避讳,叫人尴尬不已。 陈贵妃对他的目光有些反感,却又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不去看他,尽力忽略掉他直白的目光。 她的眸子里闪着幽幽的光:“皇上对爹多有意见,以前对您有几分忌惮,还时常来我院子里歇息,自从他登基之后,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个御前侍卫,便越发不待见我,别说来我宫中歇息了,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听得她这番话,陈译胜陡然大怒,一掌两桌子拍裂开来:“混账!你个不争气的,连个男人你都拴不住,你看看林月瑶,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都能把江秉安牢牢攥在手心,你呢!” 陈贵妃被他这一掌吓得花容失色:“爹,你怎么能怪我?皇上要不是对您有意见,又何至于如此补待见我。” 陈译胜阴沉沉地看向陈贵妃:“你的意思,江秉安看不上你,该得怪我!” 陈贵妃被他眼神一看,浑身一个激灵,再不敢跟他呛声,只低声道:“女儿不敢!是女儿自己没用!” 陈译胜冷哼一声,不满地看着陈贵妃:“你怎么就是个女儿身?害我陈家绝了香火不说,如今连个皇子都生不出来!” 这话不可谓不狠了,陈贵妃垂下的眼眸闪着怨毒。 江秉安都不愿意碰她,难不成她一个人还能生个孩子出来? 明明就是因为陈译胜,才害的她无端受牵连,凭什么还要来指责她! 陈译胜啊陈译胜,你真该死在江秉安手下才好! 陈贵妃恶毒地想着。 可她也明白,林月瑶至今还为对她下手,就是因为还顾及些陈译胜,若是哪天陈译胜没了,林月瑶就算弄死她陈佳玉,江秉安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果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要是林月瑶死了才是最好的,还有那个御前侍卫! 她这般想着,便也说出口来:“爹,你说,若是林月瑶和那个韩易死了,咱们行事是不是就再也不用顾及任何人,到时,这江越可就是我们父女二人的,任谁也不敢对我们有半分不敬。” 陈译胜的目光渐渐变得嗜血:“你说得对,只要这两个人死了,江越便是我陈家的!” 看得他的神色,陈贵妃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她抖了抖身子,拢紧身上的外袍。 “爹,林月瑶一个弱女子倒是好对付,可那个韩易武功高强。” 陈译胜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打紧的!” 陈贵妃暗暗撇了撇嘴,乳臭未干的小子,却也叫你丢了脸面。 轻敌,乃是兵家大忌! 这话她却是没说出口的,依着陈译胜的性子,不但听不进去,还会臭骂她一顿,她可不想自找苦吃。 她脸上带着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就祝爹旗开得胜!” 陈译胜冷冷瞥了她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顿住了脚步,说了句:“既然江秉安不肯来找你,那你就去找他,男人,随便使点什么手段,他便会乖乖听话,至于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陈贵妃咬了咬牙:“女儿知道!” 哪有一个父亲会对女儿说这种话的! 陈译胜眼中最看重的不过是权势。 而她陈佳玉,作为他唯一的女儿,自然也完美继承了他这一秉性。 陈贵妃面无表情地走到主位上坐下,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第一百六十章 请君入瓮,剪除势力 早朝之后,江秉安独自留下了陈译胜,说是有事交待,自己却径直去了月瑶台,将陈译胜一个人留在九霄殿等候。 偌大的九霄殿里,铜鼎里燃着的香叫人昏昏欲睡,陈译胜越发烦躁起来,心中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与人厮杀一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陈译胜也觉出不对劲来。 他沉着脸向门口走去,伸手推门,却只听得精制锁链的声音。 江秉安惊把他锁起来了! 陈译胜脸色黑如锅底,再看向几扇窗子,也关得严严实实的。 他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推,果然纹丝不动。 “江秉安!你竟敢耍我!”他爆喝一声,又向门口处走去,伸手摸向腰间佩剑,却空无一物。 他猛然响起进宫之时,韩易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还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原来竟是那时候被韩易偷走了佩剑,可陈译胜却半分都没察觉,这对一个常年习武,征战沙场的将军来说,充满了挑衅和讽刺。 他的脸色阴鸷无比:“韩易,江秉安,你们是在找死!” 他退后了几步,向着大殿的门运力轰出一脚。 精制的木门轰然倒地,外头的侍卫纷纷倒戈相向。 “陈将军,皇上吩咐你在此等候,你竟然破门而出,藐视皇威,可是要造反!” 韩易负手站在殿外的空地上,看着暴戾的陈译胜,眸中竟带着几分戏谑。 看他的动作神情,分明已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九霄殿的动静不消多时便在宫内传开了,闲聊的宫女太监,无不议论着陈译胜的胆大包天。 月瑶台,江秉安与林月瑶说着宫里宫外的趣事。 汲蓝上了热茶,便一直在门口候着,目不斜视,倒真的像极了尽心伺候的婢子。 但她所在的位置却正好能将里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又不惹人注目。 江秉安微冷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陈译胜目无皇权,朕今日特地将他留在九霄殿,还命人把门窗都锁死了。朕今日便要从他手中要回兵权,他若不交,便是藐视君王。” 汲蓝交叠的手收紧了几分,陈译胜若是没了兵权,族长的大计可如何进行? 她又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皇上也不是不知道陈译胜的本事,就凭九霄殿的那几道锁,如何能困住他?” 江秉安轻笑两声:“朕要的就是困不住他,他堂而皇之破门而出,正好坐实藐视皇权的罪名,他这大将军的位置便也坐到头了。” 林月瑶咯咯的笑声传出来,她掩着唇,甚是开怀。 “皇上真是好手段,打陈译胜一个措手不及,让他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江秉安笑了笑:“朕这也是没法子了,还得多亏韩易为朕出谋划策。” “难怪呢,我说今日在御花园怎么未看到韩侍卫,原来是为皇上排忧解难去了。” 二人此番提及韩易,汲蓝的眸子里却是闪过一抹狠厉。 原来最近陈译胜的事都是你在后头捣鬼,看来陈译胜这了棋子怕是要废了。 她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九霄殿那边,陈译胜听得韩易的话,不由大为光火,取了近旁侍卫的佩剑。 这番动作却是惊得一众侍卫高喊了起来。 “陈译胜持剑闯宫,意图行刺陛下!” 陈译胜心中的怒火不断翻涌,他手中的剑向着方才开口的侍卫直直飞去。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陈译胜的眸子,含着兴奋的光芒。 韩易眼中划过冷芒:“陈译胜持剑闯宫,图谋不轨,拿下!” 一时间,无数禁军严阵以待,将九霄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将军陈译胜于九霄殿行刺君王的消息连宫外都传了出去,举国震惊。 宫外的京畿卫,早已得了命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剪除了陈译胜的一众心腹势力。 陈译胜眸子里含着嗜血凶光看向韩易,指着一众禁卫军:“凭他们和你一个御前侍卫,也想杀了我!再过半个时辰,我若没有平安出宫,城外的三万精兵便会直接杀到宫门。” 韩易甚是同情地看着陈译胜:“你以为他们现在的情形会比你好。” 陈译胜眸色一眯:“你想诈我!凭禁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胜了我的三万精兵。” 韩易看着犹自挣扎的陈译胜,摇了摇头:“莫非是大将军的位置太舒坦了,连京畿卫都忘了!” “京畿卫!”陈译胜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没有兵符,就算江秉安亲自去也不可能调得动京畿卫。韩阳死了之后,兵符就不见了。” 想到韩阳,陈译胜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大大的,震惊地看着韩易。 “韩阳,韩易……你,你竟是韩家的遗孤!兵符在你手上!” 韩易嘴角勾起一抹笑,从怀中摸出半枚令符,嘲讽地看着陈译胜。 “还不算太蠢!怎么样,你是准备束手就擒,还是一战到底?” 陈译胜仰天长笑起来。 “没想到韩家灭门却出了你这条漏网之鱼,当真是失算了!不过,你以为杀了我,江秉安就能好过?江越迟早会落到那个人手上,哈哈哈哈……” 韩易敏锐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那个人是谁?” “哼!凭什么要告诉你!你让江秉安过来求求我,或许我心情好了,便什么都告诉他了。” 江秉安携着林月瑶,身后跟着汲蓝和一众宫人,正走到九霄殿高高的台阶之上。 “陈译胜!你口气倒是不小,你莫非还以为朕是往日那个愚蠢的皇子!” 陈译胜往江秉安的方向看去,脸色却陡然一变,抬手指了过去。 “你……你……” 在他人看来,陈译胜分明是被江秉安气坏了,竟直直地指向帝王,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韩易却是眯了眼睛,陈译胜的目光看似落在江秉安身上,可他们隔了如此之远,江秉安那边可不止他一个人。 陈译胜的反应分明是震惊,显然是看到了令他意外的人。 可谁能让他如此意外?显然不可能是江秉安和林月瑶,那便只剩他们身后的宫人。 短短一瞬,韩易心思转了几转,几步来到陈译胜身前,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说!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陈译胜又哈哈大笑起来,朝江秉安那边古怪看了一眼:“我背后之人?那你背后之人又是谁?江秉安?” 他讥笑地反问着。 汲蓝看着二人不断耳语,眯了眯眼睛,陈译胜已经认出了她,不能留了。 她袖下的手迅疾弹处一根银针,针头泛着微微蓝光,向着陈译胜的心口直直而去。 陈译胜猛然一顿,猝然倒地。 韩易伸手边他鼻尖探去,已无一丝气息,他抬头望向江秉安:“陈译胜死了!” 江秉安微拧了眉,挥了挥手:“韩易,处理好剩下的事。” 说罢,他便拉着林月瑶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身份败露,东窗事发 无边的黑夜笼罩下来,整个皇宫陷入无边的寂静之中,只有巡夜的侍卫来回走动,才显出几分人气来。 月瑶台西侧的一间偏房突然打开来,微冷的夜光中映出她清冷的面容,正是汲蓝。 只是眼下她的神态与白日里倒是判若两人,没了小心翼翼和谨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视。 她四下望了一圈,见着外头并无他人,她才踏出了房门。 一路行至一座废弃已久的宫殿,她才停了下来。 四周鸽子咕咕的叫声越发清晰起来,她抬起手吹了声口哨,一只鸽子便乖乖飞到她跟前停下。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小心绑在鸽子的腿上,又四下环视了一圈,才将手中的鸽子放飞。 做完这一切,她眯了眯眼睛,快速向月瑶台走去。 没走出几步,她却陡然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殿门口。 江秉安和林月瑶正站在那里,身后跟着韩易和一群侍卫,而韩易手上一只鸽子正不断地扑腾着。 汲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逝去,她若无其事,一脸镇定地向着殿门口走去。 “奴婢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江秉安冷冷看着她,指着韩易手上的鸽子:“说!这是怎么回事?” 汲蓝一脸不解:“汲蓝不懂皇上的意思,还请明示!” “啪”! 林月瑶一记耳光甩了过去,指着鸽子腿上尚未解下的纸条:“方才你做的一切,本宫与皇上都看在眼里,老实交代,看在你是平远伯府送来的人,本宫会求皇上饶你一命。” 汲蓝捂着脸,目光停在那张纸条上,惶恐地跪了下来。 “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前些天奴婢发现这里有受伤的鸽子,怕皇后娘娘怪罪,便日日趁着无人时才来照看几分,鸽子是奴婢放飞的不错,但奴婢也只是想看看它伤好了没有,未曾注意到它脚上的纸条啊!求皇上和娘娘明鉴啊!” 韩易伸手抚摸着鸽子的羽毛,挑眉看了一眼汲蓝,眸子里有些意外。 “见过不要脸的,也见过睁眼说瞎话的,但像你这样不要脸睁眼说瞎话的还真是少见。你当皇上和皇后娘娘眼瞎吗!这纸条分明是你绑上去的。” 一众侍卫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倒不是对汲蓝,而是对韩易。 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女子如此毒舌,也是少见了。 韩易却不管他人的眼光,摸着鸽子,上前几步,围着汲蓝转了一圈,那审视的目光,像极了菜摊上挑挑拣拣的大娘,嫌弃极了。 “小姑娘家家的,不好好伺候主子,偏要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脑子进水了?” “你说,这纸条是给谁写的?写了些什么?看你这副模样,莫不是勾搭上了哪个侍卫,特意用鸽子来传信,通知你那相好的前来幽会,真是恬不知耻!” “小姑娘,不是我说你啊,凭你这样的姿色,一般的侍卫可是看不上你的,不过是宫中寂寞,找你泄泄火而已,你可要有自知之明,及时止损,不然连清白都没了,出宫之后,连有钱人家的十三房姨太太都没你的份儿!” 一众侍卫纷纷打量起汲蓝的姿色来,饶是江秉安也扫了她一眼。 韩易绝对是睁眼说瞎话,汲蓝的模样放在平常人中,那也算是出挑的,到了他口中,竟是入不得眼了。 这番话当着女子的面说,真真是极不留情了,面皮薄的,只怕当场便要寻死了。 江秉安不自在地咳了几声,说正事,韩易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汲蓝袖子下的手不断收紧,显然韩易的话已经挑起了她的怒火。 韩易注意到她的反应,眯着眼笑了笑。 “你别这样看着我,你长成这样,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闭嘴!”汲蓝陡然出声,掌风凌厉袭来。 韩易侧身避开。 “就这点忍耐限度也敢出来混!保护皇上和娘娘!” 韩易边说边和汲蓝较量起来。 林月瑶不可置信地看着汲蓝,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竟然一直待在她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江秉安可会信她? 汲蓝阴狠地瞪着韩易,她倒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厉害,她的伪装竟被识破了! “你是怎么看出我有问题的?” 她出声问着,手下招式却未停过,手上银针撒出两韩易逼退了几步。 韩易站定,拍了拍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里极是不屑:“之前没看破是因为我从没见过你,昨日一见便知道了,就你那伪装,太明显了!” 他毫不留情地继续打击着汲蓝,眼角瞥了一眼掉落在地的银针。 “正是这银针出卖了你!”他夹起一根泛着黑气的细长银针。 “我仔细查过陈译胜的尸体,他心口处有一细小的黑点,而当时他站的位置,若想将银针打入他体内,便只能是从当时皇上所在的方位打过去。” “所以你方才说的话只是为了激怒我,叫我使出武功?” 韩易点着头:“嗯,还不算太蠢!” 汲蓝的目光越发不善:“你坏我大事,便要付出代价!” 她手下招招致命,越发狠毒起来。 韩易应付起来却轻松自得,不费半分力气:“省省吧!你不是我的对手,束手就擒吧!” 汲蓝不再与他多费唇舌,全力拼搏起来。 韩易伸手抓向她脖颈处,她俯身弯腰旋了一圈,韩易的手便落在她后颈处。 裂帛之声传来,汲蓝后颈的衣裳被扯下一大片,韩易眼尖地发现她后颈处的古怪符号,与魏伊人给他看的一模一样。 当时魏伊人说,若遇着后颈处带了这般记号的人,无论男女,都是敌人。 韩易眯了眯眼睛,脸上带了正色:“你到底是什么人?” 汲蓝眼见不敌韩易,四处又围了许多侍卫,眼里闪过决绝之色:“这个问题你便留着去问阎王吧!” 她手中的银针陡然刺破皮肤。 韩易已来不及阻止,汲蓝已猛然倒地,死状与陈译胜一模一样。 他皱了眉头,猛然想起鸽子上的纸条。 他快速取下,打开一看不由震惊不已。 汲蓝初到江越时,说是林月瑶她娘家送来照顾她的人。 这信却是传给云阳国师的,上头尊称他为族长,将江越发生的变故一一斗写了下来,还提到了平远伯府和少族长。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韩易脑海里。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战事初起,揭露真相 是日夜,韩易一封八百里加急传往天楚。 而天楚那边,第二日天还未亮便收到了边关传来的急报。 云阳、北陵、西川三国大军压境,天楚北部和西部已有十座城池沦陷。 天楚举国哗然。 顾将军身为定国将军,主动请缨前往边境,永和帝准允。 梅园之中,顾千帆匆匆收拾了行囊,与魏伊人短暂告别。 顾千帆戎装裹身,周身更显凌厉之色。 “虽然眼下江越、百夷和南启尚无动静,可三国联军压境,来势汹汹,我必须赶赴前线,你自己在定安城多加小心,我把凤池留下,好有个照应。” 魏伊人亦是一脸凝重。 “如今江越、百夷和南启没有发兵,说明初一他们已稳住了局面,你安心应付战事即可,后方有我照料着,你不必担忧。只是,凤池还是得跟着你去我才放心。” 顾千帆却是摇了摇头:“国师下这么大一盘棋,将所有人都拖进战事中来,绝不只是单单为了让天下大乱,他定会对你下手,凤池必须留在你身边。” 魏伊人怕他放不下心,也不再与他争执,只嘱咐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多加小心!” 顾千帆点了点头,将魏伊人紧紧拥入怀中,心中的万般不舍都化为唇间的流连。 “等我回来!”他捧起她的脸,眸中情绪真挚而热烈。 “将士们都在宫墙下等我,我该走了!” 脖子上的力道陡然松开,魏伊人心中怅然若失,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顾千帆的背影再看不见,她还久久伫立在原地,未挪动分毫。 定国将军出征,百姓列道欢送,魏伊人却是没去的,她始终坐在梅园的书房里,一言不发。 五日后,一封急报传到魏伊人手中。 上头还印了加急加密字样,是从江越传过来的。 魏伊人看着那封密件,直觉里头所说的事情将会影响后续一系列事件的发展。 灯火摇曳之下,她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快速拆开了信件。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烛光映着她微冷的面容。 信件上,将汲蓝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记录下来,最后却提到她后颈上的符号,以及她的来历。 当初汲蓝打着林月瑶娘家来人的身份,成功成为林月瑶身边的大宫女,帮着林月瑶应付了不少事情。 可小林夫人和林望海身边从没有这样一个人,汲蓝只能是莫隐的人。 汲蓝已被证实是隐族之人,那她真正的主子,林莫隐的身份可想而知。 魏伊人手心不断捏紧。 顾锦兰的婚事在即,她决不能让顾锦兰嫁给这样一个人。 “凤池!”魏伊人冷声唤道。 “夫人!”凤池快速出现在房中。 “跟我去澄王府!” 凤池抬起眼角看了看漆黑的夜色,眼下已是亥时末,只怕顾锦兰早就睡下了。 “是!”凤池没有多言,他的任务是保护魏伊人。 澄王府中,顾锦兰房中的烛火还未熄,她静静坐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夜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都这么晚了,该歇息了。”灵雪出言提醒。 顾锦兰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抚向心口的月亮石。 “灵雪,我睡不着,你要是困了就去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灵雪倒了杯热水递给顾锦兰:“公主既然还不想睡,那奴婢便陪着公主吧!” 顾锦兰笑了笑,这灵雪却是比灵霜要体贴细心得多。 正思虑间,却听得魏伊人的声音响起:“锦兰!”还带了几分急切。 顾锦兰抬眸望去:“伊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有要事与你单独说!”她特意加重了单独两个字。 顾锦兰的面上涌上疑惑之色,挥了挥手,灵雪便乖觉地退了下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都变了脸色。” “你不能嫁给林莫隐!” 顾锦兰的眉头拧成一团:“为什么?” 顾锦兰对于隐族之事和他们所图谋的事情半点不知,倘若贸然说出来,只会越来越复杂。 “他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光风霁月,他不是林望海之子,他伪造自己的身份接近你,其真实目的有待商榷,至少在你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前,你不能嫁给他!” 顾锦兰定定地看着魏伊人,秀眉不展。 魏伊人说的话不断在她脑海里回荡。 他不是林望海之子,她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他接近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娶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伊人,这一点都不好笑!”她默了半晌,说出这句话。 “锦兰,我没跟你开玩笑,他派到林月瑶身边的那个叫汲蓝丫鬟,幕后操纵着陈译胜,意图对天楚起兵,他所图谋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锦兰猛然后退几步,看着魏伊人的眼神无比陌生。 “你胡说!他身边就一个桐林,怎么可能做得了那么大的事,什么汲蓝,什么陈译胜,我一个都不认识!江越一个泱泱大国,岂是一个外人说起兵就起兵的。” 顾锦兰越说越激动,显然是不肯相信魏伊人的话,又或者是不肯接受。 “锦兰,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没必要拿这事来骗你,你好好想想吧!青漓死得蹊跷,如今看来便是背后之人想要挑拨你父皇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好从中渔利,至于这个人是谁,相信很快就会知晓了。” “这个人是谁?你又想说是莫隐是吗?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去了!”相比顾锦兰的激动,魏伊人却是平静得骇人。 “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你要成婚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你再考虑考虑吧,等战事结束后,他若没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你再嫁他,我无话可说!” 她说着便向抬头走去,走到门口却是顿了脚步。 “锦兰,你再想想青漓死的那夜可有什么异常。” 她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只留顾锦兰一个人在房中发愣,她又伸手抚向心口的月亮石,想着魏伊人最后一句话。 青漓死的那夜可有什么异常? 她慢慢地回想着那夜的点点滴滴。 徐青漓先是与她提及到了显荣皇后,之后她便跑出去了,在水桥上…… 等等,在水桥上! 她陡然想起,她感觉到心口处微微发烫。 月亮石只有靠近莫隐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晚莫隐来过! 这意味着什么?顾锦兰不敢去想,她失神坐在椅子上,灵雪见她许久都未回应。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相大白,撕破脸皮 魏伊人走后,顾锦兰在屋中枯坐了一夜,灵雪便也陪着她坐了一夜。 灵雪到底不知道顾锦兰与魏伊人之间说了些什么,她抬眼望了望天色,外头已经见亮。 她揉了揉发酸的腿脚,待酥酥麻麻的感觉缓过去后,她才起了身到外头打了热水进来。 “公主,天亮了,您洗洗歇息了吧!” 闻声,顾锦兰茫然向外头看去,只觉有些头昏脑胀的。 “天亮了,大哥起了吗?”她哑着嗓子开口。 灵雪听得她嘶哑的声音,赶忙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公主,您这是昨夜极受了寒,奴婢这就去找御医来瞧瞧。” 顾锦兰却挥了挥手:“不必了!大哥起了吗?”她执着问道。 灵雪无奈叹了口气,自从澄王妃过世后,公主总是心事重重的。 “奴婢这就去瞧瞧!” 顾锦兰无力扬了扬手,示意灵雪下去。 不多时灵雪便回来了。 “回公主,澄王殿下已经起身了,这会儿正和林少爷在书房议事。” 顾锦兰眸光微闪:“林少爷!你是说莫隐来了?” “是!”灵雪抬头看了顾锦兰一眼,能到澄王府的林少爷除了莫隐还能有谁? 得到肯定的答案,顾锦兰猛然起了身朝外头走去。 灵雪看着她虚浮的脚步,快步跟了上去。 顾锦兰径直进了留园,极有目的地走到那日放毯子的小几边几步远的地方,她才停了下来。 她记得那日站在这里的时候,心口也感觉到了一股微热,刚觉得奇怪,莫隐便来了。 似是为了验证心头的猜想,她直直站立在小几旁,手缓缓抚在心口处的月亮石上。 她又走近了几步,紧紧靠在小几上,心口处传来的微热,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死死捏着月亮石,回头屋里屋外都看了一圈,除了她便只有灵雪。 顾锦兰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一举动却吓坏了灵雪,她赶忙上前扶着顾锦兰。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你不要吓奴婢。” 顾锦兰捉住她的手,缓缓将她推开:“灵雪,你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她的声音虽然带了几分嘶哑,却是不容抗拒,灵雪担忧地出了房间,将门拉上。 顾锦兰才缓缓坐起身来,整个人趴在小几边,双手四处摸索着,不知在找些什么。 地毯上的蓝纹牡丹大朵大朵的盛放着。 顾锦兰的手和眼睛未曾停下来过,直到她的手摸到小几桌脚后边才停了下来。 她摩挲着指腹间粗砾的小石子,一时间竟害怕得不敢抬起手来确认。 她捏着石子一点一点向着心口处靠近,微热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摊开手心,掌中细小的月亮石碎片还闪着幽蓝的光芒。 顾锦兰眼眶陡然湿润,泪水终是止不住掉落。 灵雪只听得里头渐渐传来顾锦兰的呜咽之声,只当她是睹物思人了。 半晌过后,顾锦兰终于打开了房门,双眼却是一片红肿,一看就是哭过的。 “公主!”灵雪担忧出声。 “大哥和林莫隐还在书房吗?”顾锦兰的声音又哑了两分。 灵雪敏感注意到她对莫隐称呼的改变,狐疑间也不敢多问,只老实回答:“应当是还在的。” 顾锦兰又不发一言快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里外外都守了许多人,顾锦兰脸上渐渐浮起冷色,她竟没注意到,澄王府的书房何时把守得这样森严了! 今日,她倒要去瞧瞧里头究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站住!”顾锦兰还未靠近书房,便被门口守着的护卫拦了下来。 “让开!”顾锦兰一张脸上都是寒意。 护卫却纹丝不动,顾锦兰的脸色越发冷厉,她毫不犹豫地抬手,下了十分的力气甩了一巴掌出去。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宫是瑞安公主,也是你能拦的!” 顾锦兰一向极少发脾气,像这般色厉内荏地对待旁人更是少之又少,陡然发起怒来,一时间倒也将众人震住。 她冷哼了一声,抬脚进了书房。 莫隐早已听见外头的动静,此刻正抬眸看向顾锦兰,他眸子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锦兰,你怎么来了?” 顾锦兰将整个屋子环视了一圈,里头只有莫隐一个人。 “我大哥呢?” 莫隐觉得今日顾锦兰对他的脸色和态度都不一样,微拧了眉,几步上前走到她身边,伸了手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拂开。 “锦兰,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顾锦兰的眼眸里尽是淡漠,从前她怎么从未看出来这张好看的皮囊之下尽是狼子野心。 “我大哥呢?”顾锦兰再一次问道。 “他刚出府去了!” “干什么?” 莫隐的眉头越发紧拧,这样的顾锦兰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锦兰!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莫隐试探性地开口,方才桐林告诉他,魏伊人深夜来找过顾锦兰。 除了魏伊人与她说过什么,莫隐再想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顾锦兰的转变。 顾锦兰嘴角带着嘲讽:“你觉得我应该听说些什么?林少爷!不对,你都不姓林!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莫隐眯了眯眸子,果然! “锦兰,你听我说,我不是林望海的儿子,这件事我早就与你大哥说过了,他也是知情的。我并不是有意要瞒你。” 顾锦兰却始终冷冷看着他。 “只怕你告诉我大哥的也不是真话!你千方百计地挑拨它和父皇的关系,到底是为了什么?” 莫隐的眸子也渐渐冷了下来,他防备地看着顾锦兰:“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顾锦兰看着他的眼神变化,脸上的讥诮丝毫不减:“怎么?打算杀人灭口吗?就像杀了青漓那样,再嫁祸给父皇!” 莫隐的瞳孔微缩,手下不断捏紧,她竟连徐青漓的死因都知道了。 “是魏伊人告诉你的?” 顾锦兰却是咯咯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多聪明呢,伊人要是知道是你杀了青漓,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澄王府?” 她在他面前摊开掌心,月亮石碎片静静躺立。 莫隐静静看着顾锦兰的手心,脸上又恢复一派平静。 “居然还有遗漏!”语气里无不是遗憾。 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深深刺痛了顾锦兰的心。 “你杀青漓的时候,可曾半点想过我的感受?” 莫隐不语。 顾锦兰闭了眸子:“你到底想让我大哥做什么?” “发动宫变!” “为什么?天楚乱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莫隐嘴角扯出淡漠的笑意:“锦兰,你不懂,这天下乱了,顾千帆才无暇顾及到魏伊人。” 顾锦兰不可置信的看着莫隐:“天下大乱就为了得到一个女子?” “她身上的秘密比这天下还要诱人,记得她手上的镯子吗,那就是秘密的根源。” 顾锦兰眼底的戒备越发强烈:“你告诉我这些,可是要打算杀人灭口了?” “不!锦兰,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与你分享这份喜悦,你看着吧!只要父亲得到了魏伊人身上的秘密,到时我们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锦兰看着莫隐像是在看疯子一般。 “疯子!你不会得逞的!” 莫隐伸手抚向顾锦兰的脸:“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的。别想着与我作对,你赢不了的。” 顾锦兰拂开他的手,转身向外头走去,却被护卫重重拦住,身后莫隐淡漠的声音响起。 “公主身体不适,需安心养病,送公主回希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记住,任何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定安之变,软禁锦兰 魏伊人自澄王府回来,脸色便未好过,她兀自站在书房里,看着硕大的江山舆图。 云阳、北陵和西川在天楚整个北部呈三面夹击的状态,百夷和南启却在天楚的一左一右,江越正好在南边。 照如今的战事来看,天楚的威胁主要在北部,南边的顾虑完全打消,只是百夷和南启如今尚未收到消息,倘若此时他们出兵,无疑会打天楚一个措手不及。 “凤池!”魏伊人冷静地分析着利弊,考虑着所有的可能性。 “夫人!” “跟我进宫一趟!” 凤池迟疑了一下:“今晨收到消息,宫内戒严了,除了早朝,百官可以进出宫门,其他任何时候不得进宫。而且,皇上除了澄王不见任何人!” 魏伊人的眉头拧成一团:“没想到他们动作如此之快!如今定安城都有哪些兵力?又是何人统领?” “宫内主要是禁军,不到一万,现在是周信统领;宫外主要是巡防营,精兵两万,一直是澄王殿下在管。” 说到这里,凤池抬眼看了下魏伊人的反应,果然见她蹙起了眉。 “那城外呢?” “城外是骁骑营,由主子统管,其中有精兵两万,骑兵两万,但主子出征时带走了大半兵力,想用骁骑营对抗巡防营和禁军,胜算不大。” 魏伊人的眉头越发紧拧起来:“你是说,倘若澄王发动宫变,我们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凤池摸了摸鼻子:“周信虽说与余家有姻亲,但他和冷寒宇有师徒情分,禁军不会出什么问题。” 魏伊人心头的大石却并未落下,按理来说,以禁军和骁骑营对抗巡防营的两万精兵,又提前做好打算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魏伊人心中总是觉得遗漏了什么。 隐族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如果只把胜算押在巡防营身上,未免太过草率。 他们一定还有什么后招。 她的目光在舆图上一寸一寸地搜索着,想要在上头发现一点点蛛丝马迹。 “永州、齐州和滨州的主将都是谁?” 魏伊人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三座环绕在定安城周边的城池,倘若这三座城池的兵力加起来,一同围攻定安城,那可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凤池也向着舆图看去,看清地形,他猛然一惊:“夫人!大事不好,只怕已经来不及了,这三州的主将前两日便打着演习的名号,开始调兵了。” “什么!前两日的事!那岂不是都要到定安城了!”魏伊人显然没料到顾千帆前脚一走,隐族后脚便有了动作。 “派去盯着林莫隐的人呢?这么大的事怎么未上报?” 凤池一脸愧疚,跪地请罪:“是属下大意了,这次调兵的事并未经过林莫隐的手,而是直接向皇上上的折子,中间澄王殿下过了一道手。” 魏伊人的目光焦灼在舆图上,半分不移。 天楚目前的境况可谓是内忧外患。 澄王府,顾锦兰坐在房间里,看着外头重重把守的护卫,脸上始终带着冷色,不发一言。 自从与莫隐决裂之后,她便被软禁在这里,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连顾锦澄都未来过。 她不知道外头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心中暗暗焦急着,思索着怎样才能出去,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公之于众。 莫隐进了院子,远远便见得顾锦兰冷淡的面容,他手下捏紧了几分,扬了扬手,侧身让后头端着各色菜肴的下人上了前。 珍馐美味于前,顾锦兰却是连眼角都未动,始终不发一言地坐着,也未看莫隐。 莫隐坐到她对面,亲自为她布了菜:“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吧!” 顾锦兰扫了一眼,莫隐对她的喜好的确是了如指掌,无论是吃穿,还是住行,都极合她的心意。 甚至在他们闹翻之前,他对她的许多无理要求都能一一坐到,这也正是她对莫隐如此上心的原因。 可人的希望有多大,失望就会有多大,甚至会无限放大。 顾锦兰并没动筷,淡淡看向莫隐:“你的真实姓名叫什么?” 莫隐盛汤的手一顿,却又很快继续盛着汤:“我叫隐墨!” “为什么是我?” “什么?”莫隐将汤放在顾锦兰面前,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为什么靠近我?为了接近我大哥?还是觉得我很蠢,可以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莫隐拧了眉,很是厌烦顾锦兰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定定看向顾锦兰的眸子:“我对你是真心的,否则,在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你就和徐青漓一样的下场了。” 顾锦兰却是轻笑一声,带着无比的冷意。 “是吗!真心?你的真心便是杀了青漓?她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大嫂,你的真心我顾锦兰当真是无福消受!不如你把我也杀了,这样我才有脸去见青漓。” “锦兰!”莫隐沉着声叫出她的名字,“咱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等事情结束后,我便带你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好吗?” “好啊!你带我去见大哥和父皇,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在事情结束之前,除了我你谁都不能见。” “我大哥呢?你让他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皇上突染疾病,澄王殿下身为皇长子,自然要担起监国之责。” 听得他的话,顾锦兰陡然起身:“林莫隐,你对我父皇做了什么?” 她看着他的目光陌生极了,仿佛累世的仇人。 “不对,你不叫林莫隐,你叫隐墨!” 莫隐只觉心口微微刺痛,他笑了笑:“你放心,他是你父皇,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等他乖乖把天楚交出来,我自会放了他的。”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锦兰,你很快就知道了。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好好吃饭,好好休息,顾锦澄、顾知行、沈明湘还有魏伊人,才会好好地活着。” 顾锦兰捏紧了手心,恶狠狠地看向莫隐:“我怎么会喜欢你?真叫人恶心!” 莫隐眸色一暗,深深看了顾锦兰一眼,便不再与她说话,将目光移向一旁的灵雪。 “好好照顾公主,若她不肯吃饭,受罚的便是你!” 灵雪心惊肉跳地应了。 顾锦兰心中对他的厌恶又深了一分。 “你不必拿灵雪来威胁我,我会好好吃饭,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法子出去!” 此时提及到灵雪,顾锦兰却是突然想到灵霜,她看着莫隐的背影,问了一句:“灵霜也是你杀的?” 莫隐脚步只顿了一顿:“她该死!” 事到如今,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既然想知道,那他便告诉她!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下落不明,入宫密道 黑夜笼罩下来,整个定安城都陷入无边的寂静之中。 魏伊人半梦半醒间,只见得顾千帆一身的戎装破碎不堪,发丝凌乱,身上染满了鲜血,却依旧骑着疾风与敌厮杀,却遭遇联军伏击,在洛城外又遇沙尘暴袭击,一时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顾千帆!” 魏伊人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夫人!你怎么了?”蘅玉听得动静,快速进了门,将被子裹在她身上。 “蘅玉!我心中感觉不大好,凤池呢?我要见他!”魏伊人的手紧紧覆在蘅玉手上。 蘅玉看了看天色,外头还是漆黑一片,却还是点了点头:“夫人先穿好衣裳,我这就去叫凤护卫。” 魏伊人缓缓平静下来,起身穿好了衣裳,便静静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等候。 寂静的夜里,时间过得尤为缓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得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魏伊人抬头望去,凤池正匆匆进了门,正欲朝魏伊人行礼,魏伊人却急急开了口:“不必多礼了,快坐吧!我有要事问你。” 凤池见她脸色不大好,便也依言坐下,等着魏伊人的问话。 “前方战事如何了?顾千帆他怎么样?” 凤池心下微松,原来是担心主子了! “按照主子的速度,眼下应当已经到了洛城……” 凤池的话还未说完,魏伊人却是突然打断他的话:“你说什么?洛城?” 可不正是梦里那个地方! 凤池有些疑惑,按照顾千帆的脚程,如今到洛城已算是快了,魏伊人反应如此之大,莫非是这洛城有什么古怪? “正是洛城,这是离边关最近的一座城池,出了洛城往北是一片戈壁,连着北陵延伸过来的一片沙漠,往南便是与云阳交界的茫山。” 魏伊人心中却是陡然一惊,眸子里竟闪过一丝慌乱。 “洛城可是经常会出现沙尘暴?” “夫人竟连这个也知道!”凤池有些意外。 得到答案,魏伊人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梦里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凤池!命人全力打探洛城的消息,要快,我要知道顾千帆是否还平安无虞。” 魏伊人的反应很是不正常,以至于让凤池都有些担忧起来,他领了命便匆匆而去。 屋中只剩魏伊人独自坐着,烛火时而噼啪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 她不动,不说话,蘅玉便静静候在一旁。 这一坐便是天亮。 直到外头传来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魏伊人才动了动干涩的眼珠,朝门口看去。 进门的是凤池,他身后还跟着唐伯和苏老,二人脸上皆带着担忧的神色。 魏伊人却直直看向凤池,哑着声音开口:“怎么样了?” 凤池面色艰难,眸中情绪复杂难言。 “属下刚接到消息,将军在洛城外遭遇三国联军伏击,一路退至戈壁滩,却又遇上了沙尘暴,目前……下落不明!” 魏伊人的脸上没有半分变化,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她就那么看着凤池,仿佛并未听见方才他说的话。 “夫人!”凤池担忧开口,“属下已命人全力追查主子的下落,您千万保重!” 魏伊人眼珠转了转,喉咙干涩不已,却还是当机立断说道:“消息可封锁了?这件事不能传出去!” “夫人放心!属下明白!” “主将失踪,势必动摇军心,我们隐瞒不了多久,三国联军便会发现端倪,当务之急便是找到他。凤池,我要见冷寒宇!” 凤池抬头看了一眼魏伊人,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却还是应了声:“属下这就去带他过来!” 魏伊人又陷入思考之中,完全没注意到唐伯和苏老还在屋中。 二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了一番,唐伯最终开了口:“夫人,门房来报,近日澄王府有异动。” 魏伊人这才抬眸看向唐伯,眼神询问着。 “澄王殿下这几日都住在宫里,并未回府,可澄王府里里外外却守了不少人,依老奴多年的经验判断,倒像是在看管什么人。” “听闻皇上染了重病,可公主未回宫不说,还足不出户,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魏伊人陡然起身:“我怎么把锦兰给忘了!澄王再如何也不会对锦兰怎么样,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至少锦兰还是安全的。初八、初十!” 屋内突然多了两名男子,唐伯和苏老也并未感到意外。 就算他们此时有什么问题,魏伊人也无暇解释了。 “你们二人,今日夜里去探一探澄王府,看看公主目前的状况。切记要小心些,他们人多,一旦被发现不可恋战,迅速撤退。” “是!” 唐伯看着魏伊人的面容,想了想,不由开口道:“夫人,你若想进宫,老奴倒是有法子。” 魏伊人眼前一亮,她怎么忘了唐伯之前的身份。 “唐伯请说!” “宫里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往宫外,出入口就在长宁殿。只是已经许多年了,不知是否还完好无损,而且宫外的入口在澄王府的漓园。” 魏伊人皱了眉:“这么说我们想要进宫,就必须先进澄王府,此事有些棘手,但也不是不可行,我来想办法。” 她沉吟片刻又重新开了口:“初八、初十,澄王府你们先不必去了,我得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林莫隐,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功夫间,凤池已带了冷寒宇来见魏伊人。 “冷统领,我们的计划得提前了。” 冷寒宇的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他显然也没想到最先出手的是顾锦澄。 “夫人的顾虑,冷某知晓,今日即便夫人不来找我,我也会不请自来。” 魏伊人点了点头:“依冷统领之见,周信是否完全可信?” 冷寒宇的眸子里闪着自信最是的光芒:“夫人放心,周信自幼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秉性我了解,我可以保证,他完全可信,夫人不必有顾虑。” “那就好,有冷统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便径直走到案桌前,提笔写着什么。 唐伯看清上头的内容,不由脸色大变:“拜帖?夫人万万不可!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再则,这于情于理也说不通。” 那正是魏伊人下给莫隐的拜帖。 魏伊人的目光却是不送拒绝:“送到澄王府去,我是锦兰的表嫂,去会一会未来表妹夫,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即便传出去了也落不下话柄。” “夫人,你知道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名声什么的哪里有性命重要。” “唐伯,谁是羊还犹未可知呢,焉知我不是虎!” 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闪动着的光芒,叫人心生臣服。 唐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与他一样,决定了的事就是九条牛都拉不回来。十八年前我护着他一路逃亡,十八年后,我唐羽山便再护你一回。” 她泉下有知,也不算我负了她的嘱托。 这话唐伯却是没说出来,她是谁,也只有他心中才清楚。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密道因由,各有盘算 永宁别苑,魏伊人一行人坐在前厅,静静等候着澄王府那边的消息。 屋内无一人说话,茶水添了一盏又一盏,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魏伊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腕间的镯子,突然看向了唐伯:“入宫的密道为何在澄王府?” 唐伯愣了一下,目光变得深远,他缓缓开口:“众所周知,澄王府原先是皇上未登基前所住的府邸……” 当年永和帝是最不受宠的皇子,生母地位卑微又早逝,与顾知晴姐弟二人在宫中过得极其艰难。 为了活下去,顾知晴一直装傻扮丑,教顾知行韬光养晦。 可以说,永和帝能有现在这样的成就离不开顾知晴的悉心教导和扶持。 顾知行成年后便在宫外辟了府,可顾知晴身为未嫁的公主却依旧要住在水深火热的皇宫之中,继续谨小慎微地活着。 七子夺嫡的争斗越发激烈,顾知行忧心长姐安危,便与身边亲信筹谋从府中挖了条密道直接通往宫中。 唐伯当时便是顾知行最为信任的亲卫。 本是无心之举,后来这条密道却为顾知行成功上位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年太子逼宫,顾知行临危受命,持兵符从密道出宫才搬来援兵。 倒没想到这条密道再次派上用场,竟是多年前的事再次上演。 “后来皇上登基,这条密道便尘封了,知道的都已被下了死命不再提起,这么多年过去死的死伤的伤,到如今就剩我和皇上还在了。” 唐伯的语气很是感慨,仿佛在怀念着某个人。 屋内其余人大都听闻过当年的事,也大概知晓永和帝能坐上皇位是极其不易的。 为了防止兄弟相残,永和帝对于子女的教育尤为上心,尤其是顾锦澄。 可到最后却还是走到了父子相残的地步,那么顾锦源和顾锦谦又当如何呢? 皇位,当真就那般具有诱惑力吗? 一众人各自沉浸在思绪中,竟无人开口打破沉默。 直到门房遣了小厮进来。 “夫人!澄王府回话了。”小厮躬身道,“说是林少爷接了帖子,邀您晌午过府一叙。” 小厮其实不大能理解,为何给林少爷下帖子要送到澄王府去,偏偏那林少爷还接了,过府一叙,过的府却不是平远伯府,真是怪哉! 魏伊人眯了眯眼睛,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下去吧!” 众人纷纷看向她,等着她的吩咐。 魏伊人看着屋内几人,思虑再三,终是开了口:“唐伯,你留在府中。” 唐伯却是不大放心,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听得魏伊人继续道:“永宁别苑不能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现在外头情势不容乐观,唐伯,你在府中我才能放心。” 唐伯无奈应下:“那好吧!我这就把密道的入口画给你看看。” “冷统领,你在宫外随时准备接应我们,这是骁骑营的备用令符。” 魏伊人将兵符交到冷寒宇手中,没有半分迟疑。 冷寒宇眸子里越发坚定,向魏伊人抱了一拳:“夫人放心,冷某一定全力以赴。” 魏伊人又转头拉着蘅玉,将她的手交到苏老手中:“苏老,蘅玉,此番生死难料,我不想你们也牵涉其中,如今城内尚未戒严,我已经通知爹娘和大哥了,待会儿墨玉青玉和留玉会同你们一起,你们便走吧!” 话音刚落,青玉几个却进了厅,直直跪在魏伊人面前:“夫人,我们不走,我们虽然不会武功,但绝不会拖累你们,若……最后……” 几个丫头说着便从袖中摸出匕首来。 “我们便自行了断!” 蘅玉也跪了下来:“我也不会走的,我与重舟定了亲,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怎么能让你独自赴险,重舟知道了也会怪我的。” 她此刻提起魏重舟,倒没往日那般扭捏了。 苏老捋着小胡子,事不关己地笑着,但他眼角的笑意怎么看都显得高深莫测。 “丫头,蘅玉既然想留下,你就让她跟着你吧!我便与冷统领一道在宫外等着接应,你放心吧,我算过了,万事大吉!” 这话听起来感觉话中有话,魏伊人正要开口问,苏老却笑着转过头不再看她。 魏伊人压下心头疑问,横竖苏老体内有锁魂咒的束缚,不会做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 “凤池,你随我一道进宫。” “是!” “都去收拾收拾吧,凤池你换上随从的衣裳。” “要易容吗?” 魏伊人挥了挥手:“不必,扮成随从只是为了迷惑外人,而不是那位林少爷。” 苏老看了看天色,心中数着日子,嘴角浮起一抹笑来。 澄王府,希园。 顾锦兰站在窗前静静望着,思绪却飘得老远。 一支玉兰雕花簪子陡然插进她的发髻,她转头望去,莫隐正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顾锦兰蹙起眉头,伸手想要将簪子拔下来,却被莫隐一把捉住。 “别摘,这样很好看。” “再好看我都不稀罕。”顾锦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似是已经习惯了顾锦兰话语中的夹枪带棒,莫隐只笑了笑,眼神落在她发髻上的玉兰花。 “我知道你不稀罕,就当我愿意吧!魏伊人快到了,你不去见见她吗?” 顾锦兰倏地转过身,认真看着莫隐,想要从脸上看出点什么。 “你会那么好心让我见伊人?你来是想告诉我,不要随便乱说吧!又想用谁来威胁我?” 莫隐眼神暗了一暗,随即又恢复正常,依旧带着笑看向顾锦兰。 “我没想用谁来威胁你,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不会拦着你。” 这话却叫顾锦兰心中升起了防备。 “你不担心我把事情都说出去?”她忽然注意到院子里的重重守卫,心头忽然明朗起来,“不对,你既然不怕伊人见我,也不怕我把事情都说出来,你想杀了她?” 顾锦兰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林莫隐,你要是敢对伊人如何,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她还是习惯叫他林莫隐。 “我不会杀她的,你大可放心。我只是想着,你一个人在王府里太寂寞了,能有个伴儿也挺好的。” 言下之意竟是想把魏伊人也软禁起来。 “少爷!魏伊人到了!” 桐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莫隐拉过顾锦兰,在她发际落下一吻:“我先去见见她,你等着,她等会儿就来陪你。” 顾锦兰看着莫隐的背影,伸手抚向心口的月亮石,脸上浮出恼恨之色。 都这种情势了,她还是舍不得丢掉。 顾锦兰啊顾锦兰,你可对得起青漓,对得起大哥! 她眼角缓缓留下两行清泪。 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过府一叙,再见锦兰 澄王府的前厅里,魏伊人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凤池和蘅玉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后,将屋里屋外环视一圈后,凑到魏伊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院中守卫十人,暗卫八人,两颗大树上个一个,屋顶两个,两边檐下各一个。” 魏伊人的目光不经意扫向院子,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杯刚好盖住她微张的红唇:“还有两个呢?” 凤池眼角余光向厅内的横梁扫了扫,魏伊人会意,将茶杯放下,低语道:“按兵不动!” 凤池又重新站好,警惕之心却不曾放松。 魏伊人的心思再次活泛起来。 光是这院子,明里暗里便有二十人守着,整个澄王府怕是如铁通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进来容易,出去怕是就难了! 外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魏伊人等人便都抬了眼角看去。 “顾夫人!”莫隐率先打了个招呼。 魏伊人没有起身,依旧坐在椅子上,挑眉笑道:“不知我该如何称呼你?” 莫隐毫不在意地走到主位上坐下:“夫人随意就好。” 魏伊人瞧得他的动作,轻笑了两声:“隐少爷还真把自己当澄王府的主人了。” 莫隐挑了挑眉,对于魏伊人的称呼没有反驳。 “澄王殿下忙于政事,将府内一应事务都交由我打理,再则,我是澄王未来的妹夫,算作澄王府的半个主人不为过吧!” 魏伊人淡笑了一声,不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直直看尽他的眸子。 “你与国师是什么关系?” 莫隐眸子里的意外一闪而逝,他大概能知道魏伊人已经猜到他隐族人的身份,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接问了出来。 反正事已至此,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是我父亲!” “看来隐恪对你很是信任,你的地位应当不低,少族长?” 莫隐抬眉看着魏伊人,不置可否。 “你们不惜发动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身上的秘密?还是这天下?又或者二者皆有!” 莫隐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你很聪明,你又是锦兰的好友,其实我不愿与你成为敌人,只要你乖乖说出手镯的秘密,我可以保证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少族长是觉得我很像软柿子吗?抱歉,我一向不喜欢强迫自己,再则……” 她抬起手摸着腕间的镯子。 “我也很想知道这里头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 绯色的镯子露出来,瞬间便吸引了莫隐的目光,他瞬间起身移到魏伊人身前。 凤池和蘅玉也移至魏伊人身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莫隐与凤池、蘅玉对峙着。 他的目光扫向凤池:“倒没想到顾千帆竟把身边最信任的凤池都留给了你,看来你在他心中很重要。” 魏伊人笑了笑,向着凤池与蘅玉二人挥了挥手:“退回去吧!” 二人满怀戒备地盯着莫隐,慢慢退回到魏伊人身后。 “我家夫君重情义,自是不能与少族长相比的。” 魏伊人扬手,将镯子手腕递到莫隐面前。 “少族长,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它!也不是不可以,今日你若能将它取下来,我便将它送给你了。” 莫隐有些迟疑,目光在魏伊人脸上与手腕之间来回转动。 他可不信魏伊人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将镯子给他,不过这镯子都戴在魏伊人手上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伸手向镯子摸去,魏伊人就那么看着,脸上还带了笑意。 莫隐的手指落在镯子上,一股透彻心扉的触感传来,那种凉意几乎浸入骨髓。 他立马收回了手,看着手指,却并无异常,他再次伸向镯子,刚触碰到镯子,那种感觉又来了。 莫隐强忍着不适,欲将镯子褪下来,那镯子却纹丝不动。 指尖的异样越发明显,莫隐立即收回了手,不再尝试。 难怪魏伊人敢让他取镯子! 魏伊人看着莫隐的反应,余光瞥向他隐在背后的手,面上不显,心头却是有些不解。 方才莫隐摸到镯子,似乎有什么异样,这种反应是她从未见过的。 莫隐向她伸出了手:“把镯子给我!” 魏伊人有些好笑:“少族长是在说笑吗?你自己都试过了,你觉得我能取下来?” 莫隐定定看着魏伊人不说话,那神情却是认定了魏伊人能取下来。 魏伊人无奈,伸手取给他看。 “看!我说了取不下来!所以,在弄清楚镯子的秘密之前,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 莫隐眯了眯眼睛,再次扫了一眼魏伊人腕间的镯子。 “顾夫人放心,只要有你在,就不愁秘密不能解开。只是在这之前,还得劳烦你在澄王府住下,也好陪陪锦兰。” 魏伊人正想着如何留在澄王府,莫隐便送了上来,这可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她面上却是十分冷淡,嘴角还带了几分讥诮。 “少族长可真是煞费苦心,光这院儿里就有二十人,我便是想走也得走得了!” “你不让锦兰出府,怕是她已经知道不少事情了吧!算你对她还不算完全无情,没有直接杀了她!” “顾夫人说笑了,锦兰是我未婚妻,我再如何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魏伊人嗤笑了一声,不再与他纠缠,只问道:“锦兰呢?左右我都出不去了,让我见见她总是无妨的吧!” 莫隐随手招来一名护卫:“带顾夫人去希园见公主。” “是!” 希园之中,顾锦兰在门前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终是听得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响起。 “伊人!”见到熟悉的人影,她快步踏出房门迎了上去。 “锦兰!”魏伊人见顾锦兰除了显瘦几分,倒也没有受罪,便微微放下心来。 几人进得房内,顾锦兰始终紧紧握着魏伊人的手不放。 “伊人!” 魏伊人感觉到顾锦兰的手都在颤抖,她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安抚道:“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锦兰却拼命地摇着头:“青漓……青漓……是他杀的!” 她终是艰难说了出来。 魏伊人的喉头动了动,长叹了一口气:“我已经猜到了。” “是我害了青漓,都怪我!” 魏伊人向凤池使了个眼色,凤池便出了房间,将门关上,守护般站在门口。 “锦兰,你听我说,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想做什么?我该怎么帮你?”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步步为营,入住漓园 听得魏伊人说完密道的事,顾锦兰心头计较一番便有了打算。 “没有林莫隐的允许,我们连这院子都出不去,更别说去漓园了,每到用膳的时候,他便会过来,我想法子与他说,让你住到漓园去,你再见机行事。” 魏伊人扫了一眼院外的护卫,点了点头:“眼下虽然形势紧迫,我们却不能太过着急,否则便功亏一篑。” “话虽如此,可我担心拖得太晚便来不及了,如今宫里父皇和母后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我实在担心得紧。” “我知你心有愧疚,怕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这样吧,今晚我们便争取住到漓园去,先将入口摸清楚了,打消了林莫隐的戒心,明晚我们再从密道进宫,如何?” 顾锦兰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太操之过急又怕他发现端倪。” 魏伊人拍着顾锦兰的手,安抚道:“放心,他们不会如愿的。” 这些话都是避开了灵雪的,魏伊人信任凤池和蘅玉,可灵雪她却是不信的。眼下形势紧迫,更是容不得半点纰漏。 到得晚饭时分,莫隐果然如期而至。 顾锦兰看都未看他,捡着魏伊人喜欢的菜肴往她碗里夹。 “伊人,你多吃点,不然瘦了表哥可要怪罪我了。” 莫隐也不恼,拿了筷子往顾锦兰碗里夹菜。 “我瞧你才是瘦了一圈,你才应该多吃点。” 顾锦兰冷哼了一声:“你成日将我关在院子里,我没闷出病来已经要谢天谢地了。瘦了一圈,还不是拜你所赐!” 魏伊人认真打量了顾锦兰一圈,心疼地摇了摇头:“确实瘦了,你瞧这衣裳,腰身都松了许多。” 莫隐往顾锦兰腰间一瞥,果然见得原先贴身的衣裳都已经松松垮垮了,他眸子暗了几分。 “是我不好,那我马上把院子里的人撤了,只要你不出府,府中随便你逛如何?” 顾锦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那与现在有什么区别?横竖你就是想把我关起来是吧!” “锦兰,这已经是我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他说罢便招来了在门外守着的桐林:“让院子里的人都撤了,只要公主不出府门,去哪里都行,不必拦着。” 桐林应了声是,便招呼了院中所有护卫撤出了院子。 顾锦兰冷眼看着,并未多言,只看向魏伊人问道:“伊人,你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就出去走走消消食。” 魏伊人点了点头,二人便挽着手出了门,身后跟着凤池、蘅玉和灵雪。 莫隐看着顾锦兰渐渐远去的背影,轻吐了口气。 凤池看着他的面色,犹豫着开了口:“要不要派人跟着公主他们?” 莫隐沉默了片刻才答:“派随身伺候的丫鬟就行了,也不要跟得太紧,免得她看着厌烦。都由她去吧,王府就这么大,她不过是与我置气罢了。” 他扫了眼并未动多少的满桌菜肴,冷声吩咐道:“都撤了吧!既然做出来的东西没人吃,这厨子还留着做什么?” “属下这就去处理了,重新换一个。” “去吧!别让公主知道了。”莫隐漠然地挥了挥手,言语间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是!” 莫隐负着手出了希园。 那头,魏伊人与顾锦兰出了希园便随意走着,一路上却是不停咬着耳朵。 “伊人,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府中又到处都是人,咱们想要行动怕是只能在夜里了。” 魏伊人拍了拍她的手,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丫鬟。 “无妨,这两个丫鬟不会武,应当只是派来伺候你的,咱们也不能操之过急,总得先打消了他的戒心才行。” “嗯!” 一行人兜兜转转便到了漓园。 顾锦兰顿住脚步,弯腰捏了捏腿肚子,故意提高了声音:“哎呀,走累了,坐下休息会儿吧!” 她说着便拉着魏伊人坐到了湖边,看着满园盛放的梅花,湖水荡起圈圈涟漪,神情也变得惬意起来。 幽幽冷香扑鼻,叫人缓缓心醉。 魏伊人深吸了口气:“还是这里舒服,就跟在梅园一样。” 顾锦兰脸上也带了笑意:“既然如此,那你就住这里吧!” 说着她随手招了个丫鬟过来:“去告诉林莫隐,本公主和将军夫人今后就在漓园住下了,叫他没事不要来打搅我们,省得我看着心烦!” 丫鬟面露难色,这话她可不敢说,莫隐对公主好言好语,对他们这些下人可就像是阎王一般,府中这几日总是无缘无故消失一些人,谁不是提心吊胆地过着的。 “怎么?本公主还使唤不动你是吗?”顾锦兰见丫鬟不动,心中不由来了气。 魏伊人拉了拉顾锦兰的袖子,对丫鬟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锦兰,何必与一个丫头置气,你瞧这重重守卫的,想必那位少族长很快便知晓了,我们安心坐着便是。” 书房里头,听守卫禀报了事情的因由,莫隐冷然吩咐了句:“既然公主想住漓园,那便住漓园吧!让人过去收拾收拾,公主若有一处不满意,后果你是知道的。” 守卫跪着的身子一凛:“少爷放心,属下一定让公主满意。” 魏伊人与顾锦兰还坐在院子里说话,陆陆续续便来了许多下人,开始整个园子。 魏伊人嘴角一撇:“喏,你瞧,这不是来了!” 顾锦兰冷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夜里,便听得漓园的正房内时不时传来魏伊人与顾锦兰说笑的声音,直至亥时才渐渐息了声音。 翌日一早,二人睡至日上三竿才起身用早饭。 守卫将这些情况一一报给莫隐。 莫隐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看来将魏伊人留下是无比正确的,顾锦兰难得还能带着笑脸,心情都好了许多。 这般想着,他又吩咐道:“叫他们都放松些,不必盯得太紧。” 漓园那头,魏伊人与顾锦兰等人却是在前一日晚便摸清了密道的入口,此刻正在王府里闲逛。 魏伊人状似无意地扫视着周围,低声与顾锦兰说道:“今日守卫松懈了许多,咱们今日夜里便可以动身了。” 顾锦兰点了点头,手指摸向袖中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眸子暗了几分。 有些事情,总要她亲自来解决,给所有人一个交待,也给自己一个交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入得宫中,付之一炬 入夜时分,漓园的正房里渐渐息了说笑之声,只剩点点烛光摇曳,瞧着与昨日夜里倒没太大的区别。 到了子时,一众守卫越发困乏起来,凤池与蘅玉才悄悄溜进了正房里。 顾锦兰正半卧在软榻上浅眠,魏伊人却是无心睡眠,心中担忧着顾千帆的安危。 见凤池与蘅玉进了屋,她轻轻摇醒了顾锦兰,指了指床底下,那便是密道入口所在。 顾锦兰会意,点了点头。 魏伊人这才起身行至床的一侧,伸手往床板下摸去,触手摸到细微的突起,轻轻一按,床下的地板便打开一道口子来。 凤池当先爬了进去,魏伊人紧跟而去,顾锦兰随后,蘅玉垫后。 屋内一时又恢复如初,烛光越发微弱起来,直到灯芯燃尽,屋内便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密道之内伸手不见五指,凤池从怀中摸出几个照明的珠子一一分发下去。 几人这才看清,整个密道约莫两人宽,因废弃已久,透着一股浓重的腐败气息,显得无比阴暗潮湿。 “大家小心些,跟紧我。”凤池举高了珠子,看清了路,才回头与魏伊人等说话。 其余三人纷纷应了声。 密道狭长无比,四人走了一个时辰才出去。 长宁殿中,四人收起了珠子,不敢点燃烛火,只借着外头的灯火看清了情形。 时不时有巡逻的侍卫走过,可见宫中已加强了戒备。 魏伊人轻声道:“凤池,你先去打探清楚情势,最好弄清楚皇上和娘娘如今在哪里,我们便在这里等你,注意安全。” “夫人放心!”凤池一闪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顾锦兰握着袖中的匕首,沉声道:“若父皇和母后在栖吾宫还好,离这里倒是近,若在父皇寝宫,还得穿过御花园,咱们要想避开侍卫过去可就难了!” “不用担心,即便如此,我和蘅玉也能过去,只是这样一来,你只能留在这里了。” 顾锦兰不在意摇了摇头:“只要你们能过去,我不打紧,即便我被发现了,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那我们便安心等着凤池的消息。” 半个时辰后,凤池回了长宁殿。 “皇上和皇后娘娘在栖吾宫,对外说是皇上病重,一直由皇后娘娘贴身照顾。” “可属下发现,良妃时常出入栖吾宫,且进出极其自由。栖吾宫如今的把守尤为森严。” 魏伊人与顾锦兰对视一眼,她们倒是没想到,此事良妃还掺合了一脚。 “那我父皇和母后如今怎么样?” 凤池迟疑了片刻,叫顾锦兰的心都提起了。 “皇上没什么大碍,只是皇后娘娘……” “我母后怎么了?”顾锦兰一时急了起来,魏伊人赶紧捂了她的嘴,朝外头看了一眼,见无侍卫经过和注意,这才松开。 “锦兰,你别急!凤池你说,到底怎么了?” “澄王殿下和良妃对皇后娘娘似乎有些有着极大的恨意,澄王倒是还好些,除了言语间不甚尊重,倒也没过分苛待。不过良妃就……吃穿刻薄都算好的,偏还把娘娘当做下人使唤,动辄打骂。” 凤池已经尽量轻描淡写,他方才去栖吾宫的时候,见着院子里还有人穿着件单薄的衣裳在浆洗。 这才几日,沈明湘几乎被折磨得没了人形。 凤池不敢细说,顾锦兰却已握紧了拳头:“王秀华,真是个下贱胚子!敢如此折辱母后,我定要她好看!还有顾锦澄那个狼心狗肺的,我倒要去问问他,他的良心都哪里去了?” 魏伊人也皱了眉头,她见良妃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还特意派人盯着。 “凤池,咱们宫里的人可联系上了?” 凤池点了点头:“属下已和他们接过头了,但怕打草惊蛇,便没有带过来,只让他们还在原处候命。” “做得不错!栖吾宫的守卫可摸清楚了?我们这样过去可会惊动侍卫?” “夫人放心,栖吾宫里有人接应。” “栖吾宫里几时有我们的人了?” 凤池哪里敢说他见过沈明湘了,还让她想法子引开侍卫的注意。 他闪烁着移开了眼:“并不是咱们的人,是栖吾宫里的宫人。” 魏伊人注意到他的不自然也未揭穿,又问:“周信现在何处?” “周信如今随侍澄王左右。” 魏伊人咬着唇,冷寒宇说这个周信是可以信任的,只是眼下这个情形,也不知这周信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可不敢贸然联系。 “先不管他了,我们先去栖吾宫,凤池,带路!” “是!” 四人方走出长宁殿,便见得栖吾宫那边一片火光。 “走水了!走水了!” 宫人四处奔走呼号,纷纷提水扑火。 一时间乱作一团。 凤池眯了眯眼睛,暗自佩服起沈明湘的勇气,连自己的皇后宫都舍得下手,这么大一把火,烧了可啥都没有了。 “走吧,趁乱进去!”魏伊人拉了顾锦兰,四人趁着无人注意,一路猫着腰进了栖吾宫。 栖吾宫的火是从偏殿燃起来的,离主殿还有些距离。 永和帝看着外头的冲天火光,听着外头不断的吵嚷声,心里起了疑,正走到大殿中,便见着沈明湘推门而入。 “阿湘!” 永和帝拧起了眉,看着眼前衣衫单薄、面容枯槁的沈明湘,眸子里泛满了心疼。 “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沈明湘摇了摇头:“我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永和帝拉着她进了内殿,取出一件狐裘披在她身上,又不停地挫着她冰冷的双手。 窗户处却传来一阵响动,永和帝狐疑看去,沈明湘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猜是谁来了?” 她说着上前将窗户打开。 魏伊人格顾锦兰四人便从窗户进了殿。 “舅舅舅母!” “父皇母后!” 魏伊人与顾锦兰同时开口,却在见得沈明湘的模样时,双双上前握了她的手。 “舅母,你……” “母后,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 顾锦兰的眸子里尽是心疼和自责,她说着便跪了下来,磕头请罪。 “父皇,母后,儿臣不孝,来迟了,大哥做出此等事,锦兰心中实在有愧。” 不待永和帝与沈明湘说话,魏伊人却是当先扶起了她。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得赶快出宫,舅舅舅母,快走吧!” 永和帝与沈明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顾锦兰袖下的手不断捏紧,却是从魏伊人手中挣脱,退后了几步。 “我得留在宫里,栖吾宫还需要人做掩护,大哥至少不会对我怎么样,林莫隐对我还算有几分真心,也不会动我。父皇,你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我。” 永和帝甩开顾锦兰的手:“胡闹!再如何,我们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是啊,锦兰,你父皇说得对,我们得一起出去。” 魏伊人听着外头的动静,面上带了几分焦急:“锦兰,你别闹了,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顾锦兰心一横,从袖中抽出匕首横在脖子上。 “我不会走的,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我就用这把匕首抹了自己的脖子。” 凤池微微一动,她又退后了几分。 “你别动,这刀上有剧毒,沾之即死。” 凤池果然不敢再动,侧耳听起外头的动静来。 “皇上,娘娘,夫人!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你们快些做决定吧,别犹豫了。” 永和帝看着顾锦兰眸子里的坚决,闭了眼叹了口气:“走吧,锦兰不会有事的!” 魏伊人看了一眼顾锦兰,心中突突直跳。 “锦兰,你别做什么傻事,乖乖等我们,援军很快就到了。” 顾锦兰灿然笑着,眼角淌出泪花来。 第一百七十章 王府来客,再生变故 漆黑的夜色中,距定安城两三百里之外的小路上,一人一骑快速向定安城行进着。 清冷的夜里,哒哒的马蹄声清晰无比。 澄王府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一身黑衣斗篷,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莫隐匆匆将人迎了进来,言行间态度恭敬无比。 “父亲,您总算到了!” 隐恪微微点了头,问道:“魏伊人呢?” “在漓园!” 隐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走!” 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得王府外头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时间火光冲天。 “族长!少族长!冷寒宇带了大队人马冲进来了,玄武门下也不知何处来的百姓,已将宫门团团围住。”桐林匆匆进来禀报。 隐恪脚下一顿,眯了眯眸子:“我带走魏伊人,天楚这头的事你处理好了便过来。”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不负期望。”莫隐说着便转身向门外走去,“桐林,随我去看看!” 漓园之中,魏伊人一行人方从密道中出来。 外头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便传了进来。 “是冷寒宇开始行动了!他手下的人马破澄王府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们与他汇合之后,舅舅便可以召集其他州府兵力,到时再入主皇宫,指日可待。” 永和帝面上显出痛苦之色,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 “这江山本来就是要交到锦澄手上的,只是朕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操之过急,还勾结了外人来谋取天楚的江山。” 永和帝在顾锦澄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二十年的付出却被完全推翻,连一点信任都不剩。 魏伊人大概理解他作为一个父亲的痛心,可他再如何宽容,也是一个帝王。 天下人都看着,今日他若召集兵马进了定安城,无疑是坐实了顾锦澄谋反的罪名,最后又该如何处置他呢?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顾锦澄还只是个皇子。 他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魏伊人没有搭话,永和帝知道他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只是需要时间来平复下心情。 永和帝闭了眼:“朕不在意这个皇位,但天楚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到锦澄手上,也不能看着锦澄被人利用,看着天楚就此败落。” 魏伊人摸到沈明湘冰冷的手:“舅母,你先换身衣裳吧,回头我再好好替你调理身体。” 沈明湘也是知道魏伊人在跟着苏老学医的,自然不会反对,当下只是点了点头。 “舅舅,你便坐着休息会儿吧,冷统领应该很快就到了。” 永和帝点了点头。 魏伊人又吩咐凤池:“保护好皇上。” “夫人放心!属下定誓死守卫。” 魏伊人这才扶着沈明湘进了内室,蘅玉紧紧跟了上去。 内室中,刚替沈明湘穿上中衣,便听得窗户陡然破开。 魏伊人猛然回头,厉声喝道:“谁?”同时将沈明湘护在身后,“蘅玉,保护好舅母!” 魏伊人话音未落,蘅玉已到了身前,将魏伊人与沈明湘紧紧护在身后。 三人戒备地看着窗下站着的人影。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黑色斗篷之下,摇曳的烛光下,他脸上的白玉面具微微泛着冷光。 魏伊人眸中警惕越发强烈:“隐恪!” 虽从未见过,但做这样一身打扮的人,魏伊人不作他想,几乎是一眼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隐恪尖利的笑声传来,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外头凤池与永和帝听得动静,赶忙进了内室。 “夫人!” “阿湘!” 二人迅速与内室三人站成一团,凤池与蘅玉眼里带着凝重之色。 无他,武功越是高强的人便越是能感知到对手的强大。 对面黑衣人的身上散发着极其强大的气息,这样的气息他们只在顾千帆身上看到过,可眼前这个人无疑又多了几分危险。 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还未动手,他们便有了这样的认知,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坚定地站在最前头。 隐恪看着他们的举动,眼里闪过不屑,目光直直落在魏伊人身上。 “你就是魏伊人?倒是比我想得有胆色,果然不愧是它选定的人。” 他又瞟向魏伊人的手腕,仿佛透着衣料就能看清里头绯色的镯子。 “凤池,蘅玉,退下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魏伊人淡淡吩咐着,看来她今日无法脱身了。 二人眼角扫了魏伊人一眼,却是不动。 “退下!”魏伊人又加重了语气。 二人迟疑片刻,才不甘地退到魏伊人身后。 显然,隐恪是冲着魏伊人来的。 永和帝将魏伊人拉到身后,直直看向隐恪:“你是何人?有什么事就冲着朕来,别为难一个女子。” 隐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极其轻视地扫了永和帝一眼,连句话都未对他说。 听得外头越来越近的打斗声,隐恪不再迟疑,以极其诡异的身法靠近了几人,瞬间又回到了原地,只是身边却多了魏伊人。 “夫人!” “伊人!” “站住!”魏伊人喝住想要上前的几人,“等着冷寒宇和苏老!” 话音刚落,隐恪便带着她掠出了窗外,片刻就没了踪影。 “夫人!”凤池与蘅玉追至窗边,外头却早就没了人影。 二人现出懊恼之色。 这功夫间又听得门被一脚踹开,却是莫隐匆匆进来。 他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却未看到他想看到的人影。 “锦兰呢?顾知行?沈明湘?你们怎么在这里?” 几人都不善地看着他。 永和帝沉着脸:“朕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答应将锦兰嫁给你这种人!” “少族长!冷寒宇已经到园外了,此地不宜久留!”桐林从外头进来,催促着莫隐。 莫隐深深看了永和帝一眼,冷哼了一声,迅疾从窗户掠出,不知准备去哪里。 “站住!”凤池冷声追上。 “别追了!”永和帝沉声道,“咱们得马上进宫,冷寒宇,你马上派队人马去追查将军夫人的踪迹。” 冷寒宇正要应声,却被凤池打断。 “皇上!”他单膝跪地,“夫人的下落还请让臣自己派人追查,冷统领虽是禁军统领,却不擅追踪。” 这话倒是没有贬低冷寒宇的意思,永和帝知眼下情势紧迫,未不再犹豫:“去吧!务必将伊人找回来,否则朕都没脸见千帆了。” “是!” “我也去!”蘅玉见凤池闪身而去,立即跟了上去。 永和帝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这才握着沈明湘的手,对着冷寒宇沉声道:“进宫!” 第一百七十一章 满月再现,无功而返 隐恪抓着魏伊人方出澄王府没多远,魏伊人便察觉到后头有人跟着,只是那人的步法和身法却与凤池不同。 魏伊人不由疑惑起来,这人到底是谁,暗中跟着是敌是友?再则,连她都察觉到了,她可不信隐恪不知道后头有人跟着。 她微抬了眼看向隐恪,却只见得硕大的斗篷在寒风中不停摇动,连他那玉色面具都未看见分毫。 魏伊人心中生出一股挫败感,面对实力强大的对手,任你再有心机和手腕也于事无补。 果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起不了作用。 到了城外一片无人的树林,隐恪终是停了下来,将魏伊人推到一棵大树底下坐着,又以特殊的手法点了她的穴,低声不耐烦地啐道:“麻烦!” 他蹲在魏伊人身边,微抬了眼角往身后看去:“能跟到现在也算你有几分本事,出来吧!本座可不想身后一直有只蚊子。” 那说话的姿态,极具轻视之能,仿佛一切都不看在眼里,这世上便没有叫他看得上的人。 林子里慢慢走出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上带着肃杀之气,一双眸子都是冷冰冰的。 魏伊人脑海里搜索着,却找不到半点痕迹能与眼前的男子联系起来。 她没见过他! “多年不见,你武功又精进了不少!”男子漠然开口。 魏伊人心下一惊,竟是隐恪的故人,可看他的语气和态度,二人似乎并不友好。 隐恪眸子里有了半分波动,扫视着眼前的男子:“你是谁?” 男子眼里似有火焰闪动:“满家村满月!” 隐恪眯了眯眸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原来是你!满家村竟然还有活口!当真是失策!” 满家村,隐族法阵外的一个村落,世代与隐族比邻而居,互不干扰,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数年前,隐族发生变故,有人外逃,至满家村而不见踪迹。 隐恪问遍整个村,却无一人说出外逃之人的下落,一怒之下将血洗满家村。 满月紧紧咬着牙,脑海中尽是当年之事。 那时他才九岁,在村口捡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想把他拖回家,却在黑夜中迷了路。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他救了人,却因此害满村人都丢了性命,却又因为迷路逃过一劫。 后来他知道,他救的那个人叫隐逸之,便是隐族一直找寻的外逃之人。 “隐恪!你屠我满家村百余口人,今日又掳走小姐,当真是无恶不作!” 小姐?魏伊人看着满月的目光不由犀利起来,她可不记得她何时有这样一个下属,顾千帆手下也没有,难不成是魏家的? 她爹是隐族人,这位叫满月的男子也与隐族有关。 可她在魏家也从未见过他,看来她爹还有不少事瞒着众人。 隐恪眼角余光扫了魏伊人一眼:“原来你是她的人,告诉我隐逸之的下落,我可以考虑放了她。” 他的语气带着蛊惑,魏伊人心头却是嗤笑一声,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会信你。 她虽不知这满月是否真的知道隐逸之是谁,却还是朝着他暗暗摇了头。 满月接到魏伊人的眼神,看着隐恪的目光带了丝讥诮。 “隐大族长,你莫不是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会信你这样的鬼话,别说我不知隐逸之在哪里,就算知道,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 隐恪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座就成全你!” 他以手成爪迅疾向满月喉间抓去,速度之快,几乎叫人来不及反应。 满月连连后退,侧身险险避开隐恪的攻击。 隐恪的手爪快速变成拳,拳风带着凌厉的煞气向着满月的胸前而去。 满月持剑抵挡,却依旧被拳风击起,狠狠撞在树干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 他衣袖一拂,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迹,眸子里的光越发狠厉起来。 “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带走小姐。” 满月又举起剑做出应敌之势。 隐恪不屑地看着他:“想死还不简单!我这就送你下去,好叫你一家团聚。” 他自然垂下的右手开始酝起一团气流,那气流在他手中极速旋转着,风吹起的落叶绞进去,瞬间便化为齑粉。 魏伊人的心猛然一跳,这若是打在满月身上,还焉有命在。 “你不要杀他!我跟你走!” 隐恪的眼角闪过冷漠之色:“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若是路上不再耍花样我可以饶他一命。”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气流已经成型,恍若一个明亮的水晶球不停转动着。 魏伊人眯了眯眼睛,她一路都留了记号,没想到隐恪早就发觉了。 “小姐!”满月急切出声。 “好!你放他走,我保证不再耍花招。” 隐恪眼中闪过满意之色,手上由气流凝聚而成的光球轻飘飘甩出,落在满月几寸远的地方。 “砰”的一声,落叶混着泥土四溅开来,深深插进树干之中。 满月被这冲击震飞数丈,显然也是受伤不轻。 “夫人!”凤池和蘅玉带着青阳卫赶到。 隐恪早已解开魏伊人的穴,淡淡扫了一眼凤池等人。 “你乖乖跟我回云宫,顾知晴说不定真有起死回生的法子,你可愿一试?” 他的语气里似乎带了笑意。 魏伊人眸色亮了几分:“那便走吧!” 她回头朝凤池的方向吩咐了一句:“照顾好满月!” 话音刚落,隐恪便从衣袖中撒出毒粉,散发出阵阵白烟,扰乱了所有人的视线。 凤池等人避开毒粉,待烟雾散去,眼前哪里还有魏伊人的身影。 他向着魏伊人说的话,照顾好满月,青阳卫里可没有一个人叫满月,除了林子里那名受伤的男子,也不作他想。 “你就是满月?”凤池走上前,检查起他的伤势。 满月狼狈地撑在地上,一手抚在心口,艰难地咳嗽了几声,嘴角又溢出丝丝鲜血,却还是对着凤池抱了一拳:“荒月楼,满月!” 凤池眼里闪过意外之色:“你竟是荒月楼的人!” 他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深坑,那里便是方才隐恪手中的气流所造成的。 他们正在附近寻找魏伊人留下的暗号,却陡然听得一声爆炸这才往这边赶来。 凤池眯了眯眼,想着若是自己,是否能在这样一记重击之下还能保持满月目前的状态。 满月心中思量着,有了今日之事,以凤池的能力,想要知道荒月楼的事情根本不需花费多大力气,反正楼主也没想着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他抬眸看向凤池:“荒月楼主,是魏思远!” 凤池脸上一抹惊异一闪而逝,难怪! “我还纳闷儿,怎么此事还把荒月楼扯了进来,原来如此!” 他俯下身将满月扶起:“你伤得不轻,夫人吩咐我照顾好你,有什么事容后再说吧!” 凤池又叹了口气,望向魏伊人消失的地方,方才隐恪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要想把魏伊人救回来,只能去云宫了。 眼下主子也无半点消息,若他回来了,要如何交待? 凤池心中涌上无限愧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兄妹嫌隙,以死相胁 栖吾宫,四处都是大火燃烧留下的痕迹,灰烬的味道四散开来,处处都是狼藉。 正殿虽着了些火苗,却并未烧到里头去,只外面的门窗染了些焦色。 顾锦兰正襟危坐在雕花大床上,目光直直落在前方。 顾锦澄负手站立着,神情漠然地看着顾锦兰。 “父皇和那个女人去哪儿了?” 顾锦兰脸上没有半分不动,坐着的姿势也未动分毫:“皇兄,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几遍了,我说过了我不知道,还有,那是我们的母后,不是那个女人,请你放尊重些。” 顾锦澄拧了眉,看着顾锦兰的目光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为了那个女人,你连称呼都变了,她不是我们的母后,我们的母后早就被她害死了!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认贼做母,顾锦兰,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锦兰眼里终有了波动,她起身走到顾锦澄身边。 “大哥,先皇后的死的确与母后有关,可说到底却不能怪母后,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还有,青漓的死与父皇无关。” “殿下,不好了!皇上带着大队兵马从玄武门进宫了,宫门口还围了上万百姓。”顾锦兰话音刚落,连其便匆匆进来禀道。 顾锦澄眸子一凝,正准备问顾锦兰的话也消散而去。 “禁军何在?” 门外的周信闻声进来,一身凛然之气,抱拳而跪,动作干脆利落,身上的盔甲发出清脆的声音。 “启禀殿下,禁军已全部就位,只等殿下吩咐!” 顾锦澄眸子一沉,挥了挥手:“弓箭手准备!” 周信埋着的头,目光一滞,却很快恢复正常:“微臣领命!” “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要弑父吗?”顾锦兰紧紧拉住顾锦澄的衣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顾锦澄深深望了顾锦兰一眼,扯出衣袖:“无论最后成败如何,你都是安全的。” 说罢便不再理会顾锦兰,大步朝殿外走去。 “连其,莫隐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顾锦澄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门口。 顾锦兰眼见大事不妙,赶忙追了出去,却被留下的宫人拦在门口。 “大哥!别再错下去了!你听我说,青漓是莫隐杀的,他才是杀人凶手!” 顾锦澄步伐极快,这会儿功夫人已出了栖吾宫,只远远听见顾锦兰在说什么,却听得并不真切,他也未多想,仍加快了脚步往外宫而去。 重华殿外偌大的空地上,已死伤无数。 永和帝难得着了一身戎装,整个人的气势又上升了几分。 冷寒宇仗剑护在他身旁,染血的剑身不断往下滴着鲜血,一路杀来,开出无数炫丽的花朵。 四周的宫墙之上,陆续站满了手持弓箭的禁军,锋利的箭矢泛着冷光,直直对准了空地上的所有人马。 弓已拉满,蓄足了力,仿佛随时都会离弦而去。 永和帝与冷寒宇早已注意到埋伏的弓箭手,却并未下令撤退。 勤王之师一步步逼近重华殿,四周的弓箭手却未动分毫。 顾锦澄冷着眼远远看着,双方厮杀的人群中并无沈明湘的身影,想来是永和帝早已将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 栖吾宫那边,顾锦兰来回焦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几次相出殿门,却都被拦了回来,她心中越发气闷不已。 她隐约能听见外头短兵相接的声音。 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顾锦兰狐疑间却听得莫隐的声音响起:“锦兰!” 随之殿门被一脚踹开来,莫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桐林。 “你来干什么?”顾锦兰蹙眉问道。 莫隐眉目间似有一片郁色,他一把拉了顾锦兰往外走,并沉声开口:“我带你离开这里!” 顾锦兰奋力挣脱他的手:“我不走!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大哥,把事情都跟他说清楚。” 莫隐又欲上前拉她,顾锦兰疾步退后,并从袖子里扯出匕首横在脖子上:“带我去找大哥,否则我便死在你面前!” 莫隐的眉头拧成一团,他进一步,顾锦兰脖子上的匕首便进一分,他便不敢再动。 “你别动!”顾锦兰厉声喝道。 “锦兰,你别冲动,我不动就是了,你把刀放下好不好?” 顾锦兰却不为所动,匕首紧紧贴在脖子上,颈间的衣领都割破了,隐约可见里头白皙的肌肤。 “带我去找大哥!” 二人如此僵持了一会儿,桐林在一旁干着急,看着顾锦兰的眼神越发不善起来。 莫隐终是败下阵来。 “你就仗着我爱你!罢了罢了,我带你去就是了!” “少族长!不可!”桐林第一次对莫隐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并提出反驳,“眼下形势不容乐观,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进宫来找顾锦兰已是万不得已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走不了了!这个女人想死便让她死好了!” “桐林!”莫隐带着几分怒气呵斥着,同时又一掌将他打出几步远。 这一掌虽未用全力,到底还是带了几分怒气的。 桐林抚着心口,咳嗽几声,嘴角带了血迹。 这是莫隐第一次真正对他动手,还是因为一个会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的女人。 桐林咬着牙站了起来:“少族长!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这场宫变败局已定,我们在这里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桐林恳求少族长先行离去。”他郑重跪地恳求着。 莫隐的眉头越发紧拧,目光又移向顾锦兰。 “跟我走,好吗?” 顾锦兰脖间的匕首不松分毫,脸上却是挂满了泪水,她不停地摇着头:“为什么你不是林莫隐?为什么?你杀了青漓,挑拨大哥和父皇母后之间的关系,发起宫变,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你!这三个字不断在莫隐脑海中回荡,心似乎隐隐作痛。 他猛然转身:“我带你去找你大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却又仿佛含了万千情绪。 顾锦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一痛,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慢慢地,她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快了,快了,所有的事情马上就会有个了结了。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还好一切是由她来了结。 很快,她便不用这般愧疚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尘埃初定,锦兰身死 重华殿中,顾锦澄与永和帝冷眉相对,一时僵持不下。 双方人马早已停止厮杀,在殿外站成泾渭分明的两队。 偌大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的兵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锦澄,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这个皇位吗?”永和帝指向高台之上的龙椅,终是开了口。 顾锦澄眸子里尽是淡漠之色:“以前那个顾锦澄,青漓死的时候便跟着一起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澄王。皇位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为青漓报仇。” “你是我父皇,我不能对你怎样,便夺走你最在乎的东西。” “在你心里朕便是如此不堪,顾锦澄,朕最后一次告诉你,青漓的死与朕无关,朕还不至于冷血无情到这种地步!” “随父皇怎么说吧!”顾锦澄的脸色始终淡淡的,叫人看不清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你这是忤逆犯上,就算成功了又怎样?” “忤逆犯上又如何!为了母后和青漓,一切都是值得的,再说了,只要我登上帝位,历史如何抒写,还不由得我说了算!周信!” 话音刚落,周信便带着大批禁军涌进殿内,将所有人都围在里头,进出不得。 永和帝眼角扫了一眼,并未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反而是深深地看着顾锦澄。 “锦澄,回头吧!” “父皇!大哥!”顾锦兰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让我进去!”她呵斥着禁军。 顾锦澄的目光沉了沉:“锦兰!回去!” 永和帝也沉了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再不来就来不及了,你们这真是要闹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吗!” 殿外满目都是狼藉,顾锦兰一路走来只觉心惊肉跳,生怕来晚一步。 莫隐沉默地跟在顾锦兰身后,不发一言。 顾锦兰推开拦着的禁军,快速进得大殿,直直奔到顾锦澄身边。 “大哥,青漓是莫隐杀的,跟父皇无关!” 顾锦兰语出惊人,叫顾锦澄与永和帝齐齐变了脸色。 莫隐仍旧站在顾锦兰身旁,神色冷然,对她方才的话没有半分要否定的意思,显然是默认了。 顾锦澄的胸口起伏不定,直直看着莫隐:“青漓是你杀的?” “是!”仅仅一个字,却充满了无所谓。 “为什么?”顾锦澄的眸子变得通红,他陡然发了怒,冲到莫隐身前,死死揪住他的衣领,眼神骇人,仿佛要吃人一般。 莫隐被他推搡得后退了几步,稳住脚步后,他一把推开了顾锦澄,抚平身上的褶皱。 “没有为什么,想杀就杀了。怪就怪她不该嫁给你,当真可惜了这样一个女子。” 顾锦澄被莫隐掀倒在地,目光却死死钉在莫隐身上。 “林莫隐,你该死!” 莫隐丝毫不受顾锦澄的怒气所影响,居高临下看着顾锦澄:“为了让你和沈明湘反目,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顾锦澄眼睛瞪得老大,想起一连串的事情来。 “补药中的毒是你下的?” 莫隐点头。 “中秋节礼也是你动的手脚?” 莫隐挑眉,不置可否。 “漓园的凭栏是你的手笔!” “张成端也是死于你手!” 顾锦澄只觉喉间一股腥甜猝然涌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定定地看向莫隐。 “大哥!”顾锦兰在他身旁蹲下。 顾锦澄借着顾锦兰的力气,缓缓站了起来,站稳后又轻轻推开了顾锦兰,一步一步向着莫隐走去。 “林莫隐,今日便做个了断吧!”他手上突然多了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顾锦兰心头一跳,来不及思考,便疾步朝着莫隐奔去,牢牢抱住他,后背正迎向顾锦澄卯足了力挥下的匕首。 利刃刺去血肉中,顾锦兰一声闷哼,嘴角开始溢出鲜血。 “锦兰!”莫隐、顾锦澄与永和帝惊声叫着她的名字。 莫隐将她揽在怀中,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快速点了她的几处大穴。 “御医!御医!快传御医!”永和帝失声怒吼着。 “大哥!……”顾锦兰的声音虚弱无力,她伸了手去捉顾锦澄的手。 顾锦澄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在,我在,大哥在,锦兰,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大哥知道错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顾锦兰无力摇了摇头:“母后,母后是个好人,你,你不要……当年,我亲眼看到了,是她,她要杀母后,都是她咎由自取,你不能怪母后。” 顾锦兰的话断断续续的,顾锦澄却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顾锦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别说了,御医马上就到了。”顾锦澄开始泣不成声。 顾锦兰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她缓缓抬起手中的匕首,无力插进莫隐的胸膛。 “大哥,你看,我为青漓报仇了。” 依着顾锦兰现在的力气,最多不过划破点皮,哪里就能报仇了。 顾锦澄却没心思去管这些,只一个劲儿的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嗯嗯,报仇了,报仇了!” 顾锦兰这才看向永和帝:“父皇,求你不要怪大哥,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 永和帝眼眶早已泛红:“锦兰,你别说话了,等你好了,你说什么父皇都答应你好不好?” 顾锦兰眼角的泪水不断涌出,只缓缓转过眼睛看向莫隐:“这次是我赢了!” 莫隐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疼,看着她毫无血色,却依旧扬起的小脸,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他无奈道:“你哪里赢了,这点伤两日便好了。” 顾锦兰扬起唇角,微微抬了手晃了晃那把匕首。 “你看!我在上面抹了剧毒。” 莫隐脸色一变,顾锦兰笑得越发灿烂。 看着她这般模样,莫隐竟是生不起气来,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真是败给你了!”他无奈叹了口气。 “佛说,放下爱放下恨才可以无忧,可对我们来说太难了,我想来想去,最简单的办法唯有一死,只有这样,我才能毫无愧疚地与你在一起。” “莫隐,最后还是我赢了!” 她断断续续说完这段话,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莫隐紧紧握着她的手:“你赢了,是你赢了!” 顾锦兰嘴角带着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万事方休,新仇旧恨 怀中的女子渐无声息,莫隐嘴角开始溢出一丝丝黑血来。 桐林紧握着手,将莫隐放在顾锦兰身边的折扇拾了起来放进袖中。 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锦兰身上,倒也无人发觉他的动作。 莫隐却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缓缓眨了下眼睛,桐林明白这是让他走的意思。 桐林咬了咬牙,扫了一眼殿内众人,见无人注意,这才悄悄从莫隐身后离去。 莫隐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却依旧紧紧抱着顾锦兰不肯松手。 顾锦澄失神地看着毫无声息的顾锦兰,所有的事情一股脑涌进脑海里,一时间叫人无法承受,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便直直倒在地上。 “殿下!”连其赶忙将顾锦澄扶靠在怀中,目光又投向永和帝,“皇上……” 永和帝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岁,连身体都不再笔直,他无力挥了挥手。 “带去偏殿,好生照料,容后再议。”永和帝的声音都透着疲惫,和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 “皇上!”周信单膝跪地,目光和语气都无比尊敬,“澄王的人马都已经全部关押起来了,宫外来报,永州、齐州和滨州的军队已被顾将军成功拦截,定安城隐患解除。” 永和帝却是半晌未说话,沉默了良久,终是开口:“周信,宫里善后就交由你了!” “微臣领命!” 永和帝的目光移向顾锦兰与莫隐,二人相依相偎,嘴角都带着笑,似乎极是安宁祥和。 他缓缓蹲下身将顾锦兰抱了起来:“锦兰,父皇来接你回家!” 宫内一时又恢复了平静,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时刻提醒着人们发生了些什么。 宫人仔细清理着血迹,却都噤声不敢言语。 围在宫门外的百姓也渐渐散开去,之前热闹的街市也变得萧条不已。 顾千帆打马进城,直奔永宁别苑而去。 凤池带着一众青阳卫将府里防得严严实实,沈明湘、顾锦源并魏家众人此刻都正襟危坐在大厅里。 满屋子的人,却无一人开口说话,反而是面色凝重。 顾锦源到底年纪小些,终是耐不住这样沉重的气氛,扯着沈明湘的袖子:“母后,到底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凤池便匆匆进来,扫了沈明湘一眼,才看向众人。 “宫内安定下来了,皇上已重新主事,澄王至今昏迷不醒,瑞安公主……” 凤池提到顾锦兰时,顿了顿,特意看向沈明湘。 “瑞安公主,没了!” 没了!这两个字在沈明湘脑海里轰然炸开,什么叫没了? 她直直瞪着眼睛看向凤池,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一丝痕迹,来证明没了并不是她想的那种意思。 看着沈明湘的反应,顾锦源有些害怕,他仰着头问凤池:“什么叫没了?三姐呢?” 他声音带着哭腔,他隐隐觉察到凤池说的没了是个很不好很不好的词。 凤池艰难地回答:“公主她,她殁了!” 顾锦源尚不大能理解死意味着什么,却直觉那是件极其悲伤的事。 他梗了脖子昂起头:“你骗人!三姐一定还好好的!” 沈明湘的脑海里却是慢慢涌上有关顾锦兰的一切,十来年的朝夕相处,即便没有那份血缘的关联,可点点滴滴早已融入骨血,挥之不去。 她早就将顾锦兰看作是亲生女儿一般。 一时间,她只觉心头似乎压了一块巨石,叫人喘不过气来。 “锦兰!”她呢喃了一声,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母后!” “皇后娘娘!” 众人顿时围了上来。 顾千帆进门时便看见这样一副景象。 “这是怎么了?”顾千帆冷声开口。 他视线一扫,连蘅玉和墨玉青玉几个丫头都在,却独独不见魏伊人的身影,他的心突然揪起。 众人散开几分,顾千帆这才瞧见里头的沈明湘。 “舅母怎么了?” 凤池跪地请罪,还未来得及说话,顾锦源便开了口:“表哥,凤统领说三姐没了,他是不是骗人的。” 顾千帆的瞳孔一缩,目光移向凤池。 凤池点了点头,顾千帆手下不断捏紧:“到底怎么回事?” 凤池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 顾千帆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隐族!好个隐族!好个隐恪!” 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魏思远眸子也沉了几分,身上带着少见的冷冽气息:“隐恪!新仇旧恨一起算!” 那头,隐恪带着魏伊人直奔边境而去。 二人乘着不甚起眼的马车,一路乔装打扮,倒也无人注意。 路边的茶馆往来不绝的人,纷纷议论着澄王谋反一事。 魏伊人与隐恪坐在角落里,并不打眼,她仔细听着周围的议论。 “真没想到,像澄王这般的人物都能干出逼宫的事来,啧啧!” “嗨!皇家的事,水深着呢!” “你们不知道,澄王联合了永州、齐州和滨州的兵力,若不是顾将军到得及时,只怕那位澄王殿下已经成功了。” “可惜了那位公主,年纪轻轻的没了。还没嫁人呢,如花一般的年纪啊!” …… 后面的话,魏伊人再无心听下去,方听到顾千帆平安无虞,她心里还松了口气,再听得下一句却叫她的心中钝钝的疼。 宫里未嫁的公主只顾锦兰一个,公主没了,除了顾锦兰还能有谁。 顾锦兰没了!魏伊人死死咬着牙看向隐恪。 她被隐恪下了软骨散,除了还有吃饭的力气,便什么都做不了。 隐恪仿佛未注意到她的眼神,只专心地喝着自己的茶,听着茶馆里闹哄哄的议论声。 “计划失败了还这么高兴!”魏伊人漠然开口。 隐恪毫不在意地轻哼了一声:“天楚我还不看在眼里,你才是最大的收获!”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你想要的东西,连我都不知道如何解开呢!” 隐恪瞥了魏伊人一眼,似在猜测她话中的真实性。 “没关系!你早晚都会知道的,本座等得起!” “隐族长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您都这把年纪了,还等得起?” 这一路上,隐恪可谓是见识了魏伊人的毒舌,对她说的话早已不放在心上。 “本座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你最好乖乖听话,免受皮肉之苦。” 他凉凉扫了她一眼。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秋后问罪,罪责难逃 天楚,永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江越出兵助天楚平定边境之乱,据说领兵的是新晋的年轻将军韩易。 天楚这头,宫变之后,永和帝迅速回归朝堂,定国大将军顾千帆率五万精兵马不停蹄赶赴前线。 定安城里,瑞安公主顾锦兰的丧事,即便在战时,也以极高的皇家规格厚葬,一应入殓的陪葬品数不胜数。 而在她陵墓旁还立了一座陪葬墓,无碑无名,仿佛静静守护的忠诚恋人。 公主的墓前一直跪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脸上的神情永远是木然的,望着墓碑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总怕他再生出点意外。 “连其!”日头收起最后一丝余晖,顾锦澄沙哑地开口。 他已经好些天没说过一个字了,连其陡然听见他开口说话,一时竟流出两行泪来,激动,却又小心翼翼地走到顾锦澄身旁问道:“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顾锦澄抬手,连其赶忙将他扶了起来。 “连其!”顾锦澄看着眼前这个从小跟在他身边的人,心中一阵酸涩,“如今我已不是澄王了,澄王府还未收回,你且回去看看里头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收拾了行囊离开吧!” “殿下!”连其扑通一声跪下,“您这是要赶连其走吗?连其自小就跟在您身边,您就是连其唯一的亲人,说什么连其都不会走的。” 顾锦澄将他扶起来,摇了摇头:“我是个罪人,罚来守皇陵已是天大的恩赐,可这里日子清苦,你跟着我……还是另谋生路吧!” “连其能在殿下身边伺候,便是最大的福分,殿下如今身体大不如从前,也需要人照顾,连其说什么都不会走的。” 远处的山头上,永和帝与沈明湘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 直到连其搀着顾锦澄离去,永和帝才长长叹了口气。 沈明湘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怎么就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了?” “是他咎由自取!朕废了他澄王之位,降为庶民,朝堂上不满的老臣要不是一直被朕和千帆压着,岂止是来守皇陵这么简单!”永和帝的声音冷硬无比。 沈明湘却心知他不过是嘴硬,只是锦兰的死到底是锦澄一手造成的,他再放不下顾锦澄,也做不到像从前那般与顾锦澄相处,就像顾锦澄知道余妙心的死因,心中也会对她和永和帝生出嫌隙一样。 这两父子的关系终究是僵了。 沈明湘也叹了口气,挽着永和帝,身后王福全甩了甩拂尘,躬身道:“起风了,天儿晚了,陛下和娘娘还是准备回宫吧!” 永和帝一言不发,经宫变后,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来,正值壮年的帝王,身上的气息又内敛了几分,仿佛一只蛰伏的猛兽,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沈明湘点了点头:“是该回了,谦儿这两日哭闹才稍微好些。” 宫变之后,良妃自知罪责难逃,被发现时早已在芷仪宫投缳自尽,留下了顾锦谦一个孩子哭得声嘶力竭。 稚子无辜,永和帝最后将顾锦谦送到了沈明湘跟前教养。 经宫变一事,连顾锦源也成长了不少,在栖吾宫里看着软软糯糯的顾锦谦,很是认真地对永和帝道:“等锦谦懂事了,他生母的事还是莫要再瞒着了,从小便要教他懂善恶,辨是非,莫被有心人利用了。” 这话一出口,叫永和帝与沈明湘都不由怔住了。 他们从未对顾锦源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似乎全都知道。 顾锦澄遭莫隐利用,挑拨了与他们的关系,才闹成如今这种局面,若顾锦谦未教好,难保不是下一个顾锦澄。 永和帝与沈明湘对视一眼,不由点了点头。 永宁别苑中,唐伯终日叹着气,偌大的将军府,男主人出征,女主人下落不明,外头出现了好些风言风语。 唐伯与魏府众人倒是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只一心担忧着魏伊人的安危。 竹园之中,好些鸽子来回飞着,苏老撒着食逗弄着,乐此不疲,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魏伊人目前的状况。 蘅玉蹙着眉看向他:“爷爷!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喂鸽子?” 苏老看都未看她一眼,伸手接住一只好好飞进院子里的鸽子,从鸽子腿儿上取下一张纸条,又把鸽子放飞了。 看清上面的内容,他捋了捋发白的胡子,点了点头,嘴角漾开一抹笑意,这才看向蘅玉。 “放心吧!我早就传令下去了,所有的苏氏族人正全力查探她的下落,一有消息便立马来报。” “苏氏族人?爷爷!他们都出石谷了?”蘅玉有些吃惊道。 “石谷中的只是苏氏一族的掌权人,族人全部加起来,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 蘅玉忽然想到宫变那日宫门口围着的数万百姓,行动间根本不像普通百姓,事后撤离宫门也极其迅速。 “爷爷,那日宫门口的也是……?” “是!”苏老点了点头,“当时我并没料到那丫头会被掳走,否则,隐族也不会得逞。” “那我们眼下该怎么办?就等着吗?” “我们该出发了,大长老传信过来,隐恪带着伊人出现在边境了,那里正是战乱,他们想要成功跃过边境进入云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速度快些是可以赶上的。” “那我这就去准备!”蘅玉说着便转身而去。 “等等!”苏老叫住她,“去魏府通知一声思远和萱华吧!加上荒月楼的势力,我们又会多两分胜算。” 蘅玉想了想问道:“凤护卫那边呢?” 苏老摆了摆手:“不用了,青阳卫早就跟着顾千帆一起出城了,两日内必定会到边境。青阳卫是那丫头一手调教出来的,想必也已经得知她的行踪了。” 蘅玉点了点头,提了剑尖,踏着夜色,往魏府而去。 那边,府中众人也都无心睡眠。 魏重舟瞪着眼睛看着厅内单膝跪地的满月,他伤势刚恢复便来请罪了。 “属下未护好小姐,请楼主责罚!” 白萱华凉凉看向魏思远,她倒是不知枕边人竟然是荒月楼楼主,这厮瞒得可真紧。 魏思远缩了缩脖子,假装没看到白萱华的眼神,挥了挥手,让满月起身了。 “我知道你尽力了,你的罪责待寻回小姐再定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边陲小镇,身陷山林 回龙,天楚与云阳交界的一座边陲小镇。 这几日回龙镇上多了好些外来人,镇上的客栈不多。 回龙客栈,在定安城里属于那种无人问津的破落酒馆,在回龙镇却是最好的一间。 不算宽敞的大堂里,破旧的木门大剌剌地敞着,带着无数风沙灌进,让一众食客都破口大骂起来。 “小二!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这什么鬼地方!” “风沙不断,这饭菜还怎么吃!” …… 吵嚷声中,靠窗的位置上,隐恪一身罩在斗篷之下,摸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扫了魏伊人一眼,对着小二吩咐了一声:“所有饭菜重新送一份到房间里。” 小二往这边瞥了一眼,将帕子往肩上一搭,不咸不淡地应了,转身走到门口处,踩着凳子将挡风沙的一层厚布放了下来。 大堂里顿时暗了下来,食客们又是一阵骂骂咧咧,小二全然无视。 像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在隐恪与魏伊人上楼之后,小二却是回头看了一眼早已没了人影的楼梯口,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他又扯下肩上的帕子,将桌上的碎银收在袖中,屁颠屁颠地进了后厨,端了一份热腾腾地饭菜上了楼。 走廊尽头的房间,小二点头哈腰将饭菜送上,趁着隐恪站在门边,他低着头仔细扫了魏伊人一眼,放下托盘的瞬间,右手隐在身前,对魏伊人比了个手势。 隐恪的眼神始终落在魏伊人身上,魏伊人侧身坐着,仿佛没看到小二的手势一般,连正眼都未看他。 小二微微蹙了眉,不再耽搁,殷勤道了句:“客官慢用!”便躬身退了出去。 门“哐当”一声关上,隐恪冷眉冷眼地扫了桌上的饭菜一眼。 “吃吧!” 他却从袖中摸出一瓶药粉倒在饭菜上,魏伊人抬眼看着他。 无需仔细分辨,她便闻出隐恪放的是烈性蒙汗药,中药者两日内都会在昏迷中度过。 这人下药当真是无所顾忌了,竟然如此明目张胆。 隐恪却是毫不在意,淡淡道:“我要去寻入云阳最便捷的路,带着你目标太大。只能委屈你睡上一两日了。” 魏伊人轻笑了几声,隐恪大费周章将她都带到这里来了,她可不信他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客栈里。 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外头已渐渐黑了下来,她不动声色地拿起了筷子,在隐恪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将放了药的饭菜吞入腹中。 不多时,她便闭了眼趴在桌上不再动作。 隐恪淡淡瞥了一眼外头,没有动魏伊人,只闭了眼静静等待着。 夜深人静之时,隐恪终是睁开了眼睛,一手提了魏伊人踏窗而出,直奔重重山林。 约莫一个时辰后,隐恪终是在落云峰山腰处停了下来,将魏伊人随意丢进了山洞里,又仔细将洞口遮掩起来,方才安心离开。 洞内火光不息,透着暖意,柴火的噼啪之声在静夜中清晰无比。 大半个时辰之后,魏伊人悠悠醒转,看清周遭的环境,她眯了眯眼。 隐恪果真是老狐狸,竟将她带到山上来了,自己还不知道这是何处,山上夜里尤其危险,可真是用心良苦。 若不是一直跟着苏老学医,他又用了不少名贵草药替她调理身体,让她对不少药物都产生了一定的抗药性,她也不会这么快就醒来。 她将整个山洞都环视了一圈,洞内极其宽广,里头照不到火光的地方还是黑漆漆一片。 魏伊人从火堆里举了把柴火出来,向着山洞里头走去。 越往里走,哗哗的流水声便越发清晰起来,似乎是河流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条不算小的河流。 可从边境而过的河流便只有蟒江。 魏伊人陡然想到当日在后山之时,顾千帆指给她看的落云峰。 山腰处便有一个山洞,只是那洞口底下不远便是蟒江,方才她在洞口处却并未听到水流声。 莫非这并不是那处地方,或者顾千帆说的那处山洞还有别的入口。 魏伊人顺着水流声摸去,越发走近,一股冷风便越发刺骨起来。 直到前面再无路可走,山崖上的河风猎猎作响,脚下便是震耳欲聋的江水。 魏伊人这才确定,这处山洞的确就是顾千帆说的那个无疑。 只是眼下漆黑一片,无法看清路,隐恪又不知身在何处,贸然出去,只怕跑不了多远。 魏伊人沉下心来,又往回走去,在火堆旁寻了个尚算舒适的地方侧着身子躺了下来。 隐恪的武功高深莫测,与他周旋,且得保存好体力才行。 她闭了眼小憩起来。 天色方见亮,魏伊人便睁开了眼,她径直走到洞口处,拨开隐恪用来遮蔽洞口的草木。 这一瞧才发现,这处洞口是隐在灌木丛中的,外头是遍地的荆棘林,草木繁茂,夹杂着清晨的水雾,叫人辨不清方向。 魏伊人想了想,又将洞口的草木扒拉过来,恢复了遮掩的样子。 山中地形地势不明,进了林子想要找到下山的苦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魏伊人直直朝着另一处洞口走去。 横亘在山崖上的洞口,底下不远便是浩浩汤汤的蟒江。 山崖不算多陡峭,魏伊人想要上去绝不算难事。 她脚下一点,便向上而去,其间不时借着崖壁上草木山石的力,不多时,人便上了峰顶。 魏伊人一路留下特殊的标记。 待走到落云峰北面一处断崖时,却听得身后一阵响动。 “谁?”魏伊人警惕看向身后。 “是我!”女子一袭红衣,身姿曼妙,她的肩头立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儿,正抖了抖一身的羽毛。 看到魏伊人时,它眼睛一亮,迅速掠到魏伊人肩头,亲昵地蹭着她的颈窝。 “羡鱼!”魏伊人眼底荡开笑意,“你来得比我想象得要快!” 魏伊人摸着肩头鸟儿的羽毛,羡鱼没好气瞥了它一眼。 “若不是夫人遣了玉儿来送信,我也没这么快。但路上又不敢跟得太紧,所以这才出来,夫人一路上辛苦了。” 魏伊人倒是不在意摆了摆手:“辛苦谈不上,不过眼下情势如何?” 羡鱼眯了眯眼睛,身上的气息冷了一瞬,很快又恢复风情万种的模样。 “洪武帝已经到了云阳边境了,他是私底下来的,如今战事都是由他亲自指挥。主子刚到,还未来得及休息整顿,便陷入了战事中。” “洪武帝竟然亲自来了!”魏伊人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 顾千帆与洪武帝到底是亲生父子,如今在战场上竟是各自为营。 “隐恪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回来,我们得尽快下山与顾千帆汇合。” 第一百七十七章 声东击西,谁胜一筹 却说那头,隐恪独自一人避开重重兵士,倒是游刃有余,穿过天楚与云阳的交界,径直入了云阳大军的主帐之中。 “魏伊人现在就在落云峰山腰的一处山洞里,眼下两军交战,带着她没办法做到避人耳目。”隐恪的声音始终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洪武帝抬了抬眸子:“落云峰在天楚境内。” 他低眉略微沉吟了片刻,向着帐外吩咐了一声:“请李将军过来!” 帐外小兵应声而去,不多时,李启便沉着一张脸进了主帐,对着洪武帝行了一礼,只是那言语举止之间却是敷衍极了。 洪武帝仿佛没看到一般,直接下了命令:“点兵两万,攻城!” 李启抬起眼角看了一眼隐恪,见他无话,便收起心思领命而去。 待李启走后,隐恪才看了一眼洪武帝:“皇上这是要声东击西吧!魏伊人那边不容有失,皇上是要亲自去?” 洪武帝的脸上划过一抹残忍,又仿佛在憧憬着什么。 “朕自然是要亲自去的!国师也一道吧!听说魏伊人可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隐恪略略躬了身,点了点头。他可不放心将魏伊人交给洪武帝。 天楚营帐中,年轻的将军一脸的风尘仆仆,眉间愁绪不解,凤池静静站在他身后。 “报!将军!李启率军攻城了!”帐外匆匆进来一个士兵。 顾千帆眉目一冷:“敌方军情如何?” “精兵两万,军营里还在调兵。” 顾千帆眯了眯眸子,正准备下军令,一只玉峰鸟却从寒风掀起的帐门口飞了进来。 它直直停在顾千帆面前,不停地扑腾着翅膀。 “玉儿!”顾千帆轻声出口,伸出手,玉儿便停在他手中。 他抬起玉儿一侧的翅膀,便见着底下绑了一块布料,那是魏伊人时常穿的衣裳布料。 顾千帆迅速取了下来,看清上面的内容,他立即改变了想法。 “传秦将军!”顾千帆冷声吩咐。 小兵应声而去。 玉儿一直跟在魏伊人身边,此番却是出现在这里,定是她传了消息过来。 凤池心里起了一丝波澜,魏伊人失踪到底是他照看不周。 “主子!可是有了夫人的下落?” “嗯!”顾千帆没有再多言。 不多时,秦将军掀帘而进:“将军!” 这位秦将军跟着顾千帆也是出生入死的,原先是他身边的副将,后来顾千帆看他颇有军事才能,又立了不少军功,上奏永和帝,从副将升为荣威将军。 顾千帆轻抬了手:“秦凌,率军迎敌,胡玉关就交给你了。” 秦凌初听到顾千帆将战事交由他做主,还十分惊喜,听得后半句却是疑惑了起来。 “将军此话何意?可是有要事?” “云阳今日攻城实乃虚张声势,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落云峰,但胡玉关的安危不可不防,以防敌军双管齐下。” “原来如此,将军是要亲自带军去落云峰?” 顾千帆点了点头,又道:“我会留下大半兵力,一来麻痹敌人,二来保障胡玉关兵力充足。” “末将领命,誓死守卫胡玉关,决不让将军失望!” “去吧!” 秦凌一身凌厉,大步出了主帐。 顾千帆转眼看向身后硕大的地图,目光直直落在落云峰的图标之上。 “凤池,传令所有青阳卫,直奔落云峰,务必护好夫人安全!” “是!”凤池满脸正色,飞快出了营帐往军营外走去。 顾千帆换了轻装,去了校场点了几千精兵,迅速往落云峰奔去。 此时,落云峰山脚下,洪武帝与隐恪已从水路上了岸。 他们身后陆陆续续的是洪武帝地亲兵金吾卫,数量不多,不过一千人,却也是花费不少心力训练出来的,实力不容小觑。 为了将魏伊人成功带回云阳,洪武帝可谓是下足了本钱。 隐恪望向山头,眯了眯眸子,眼角又向后瞟了一眼,轻声道:“上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但到了山腰,山势复杂,金吾卫最好分散开来。魏伊人狡猾如狐,莫要让她钻了空子。” 闻言,洪武帝点了点头,转头吩咐了一声:“山下留一百人策应,其余人随朕上山,到了山腰分散开来,有事信号为令。” 一众金吾卫迅速分工,一行人随礼向山上行进。 山腰处,魏伊人与蘅玉在密林中艰难地行进着,任是再好的轻功,在灌木与乔木交替纵横生长的林子里也无法施展,只能一步步走着。 蘅玉走在魏伊人身后,看着她不恼不怒地扒开草木树枝,心中竟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焦虑。 “夫人!”她唤住魏伊人。 “何事?”魏伊人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着,没走几步她却突然停了下来,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脸上的神情是少见的肃穆。 见她如此,蘅玉也侧耳倾听起来,她的武功造诣到底比魏伊人要高上一些,很快便有了结果。 “有人上山了!” “速度不慢,人还不少,若是顾千帆不会如此小心翼翼。”魏伊人也得出了结论,“快!上山!” 二人提了脚步,迅速往山上而去。 此时,顾千帆带着人马到了山脚下不远,他便挥停了部队。 凤池四下扫了一眼,躬身回禀:“有人上山了,看样子人不在少数。还留了尾巴,属下这就带人去处理了。” 顾千帆冷眉扫了一眼:“对方隐藏之力不弱,走到这里才发现,能有这样的本事只能是洪武帝身边的金吾卫,让青阳卫去,我倒要看看和青阳卫比,到底谁更胜一筹!” 话虽如此,他话中却是带着无可比拟的锋芒,听来带着锐利的自信光芒。 凤池摩拳擦掌起来,跃跃欲试,打了个手势,一众青阳卫便屏了气息寻着金吾卫藏身之处而去。 凤池四下扫了一眼,躬身回禀:“有人上山了,看样子人不在少数。还留了尾巴,属下这就带人去处理了。” 顾千帆冷眉扫了一眼:“对方隐藏之力不弱,走到这里才发现,能有这样的本事只能是洪武帝身边的金吾卫,让青阳卫去,我倒要看看和青阳卫比,到底谁更胜一筹!” 话虽如此,他话中却是带着无可比拟的锋芒,听来带着锐利的自信光芒。 凤池摩拳擦掌起来,跃跃欲试,打了个手势,一众青阳卫便屏了气息寻着金吾卫藏身之处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寻寻觅觅,行踪暴露 信号弹升空,叫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洪武帝抬眼望去,眯了眯眸子:“紧急信号!有人上山了!国师,看来咱们得赶快了!” 还能有谁如此之快便反应过来,除了顾千帆,隐恪不作他想,他轻笑两声,带着些微的讽刺。 “皇上这个儿子最为优秀,可惜了与皇上不是一条心,甚至还站在对立面。” 洪武帝的眸子暗了几分,却又很快换上冷芒。 “朕可没有这个儿子!”话毕便拂袖而去。 隐恪眼里带着冷淡的笑意,丝毫不在意洪武帝的态度,加快了脚步,眼睛却是不放过林子里任何的蛛丝马迹。 树枝折断的新鲜痕迹与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留下的脚印,无不昭示着追踪的方向。 隐恪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眸子里泛出冷芒。 “醒得比我想的要快,看这痕迹她身边还有帮手,他们原本是要下山的,应当是觉察到我们上山了,所以现在又折回去了。皇上,赶快把吧!等顾千帆追上来了,我们想带走魏伊人可就不容易了。” 洪武帝的目光沉了沉,挥了挥手,金吾卫迅速朝着留下的痕迹方向行进。 那头,魏伊人与羡鱼却是在截然不同的方向继续往山下快速走去。 同时,与顾千帆也不在一个方向。 羡鱼时刻保持着警惕,听着身后的动静。 “夫人,他们没有往这边来,看来我们布的障眼法起作用了。” 魏伊人的脸色却并未放松下来。 “隐恪没那么好对付,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反应过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二人更是来不及再打理穿过树林留下的痕迹。 魏伊人一边走着,又眯了眯眸子,随手折了截树枝,隔一段距离便扒开草丛留一个不大起眼的暗号。 青阳卫很快便结束了战斗,金吾卫到底是洪武帝的亲卫,青阳卫虽取胜,却也或多或少都负了伤。 顾千帆停下了脚步,青阳卫很快便跟了上来。 “主子?”凤池见顾千帆凝眉沉思,等候着命令。 “青阳卫候命!五人一组,分散开来,注意夫人留下的暗号,若有发现,立即发信号。遇上敌军不可恋战迅速撤离。” “是!”一众青阳卫得令,迅速分散开来。 洪武帝一大队人马上山,必然留下了极为明显的痕迹,一眼便能看出他们行进的方向。 顾千帆看着他们上山的路,眸子里划过暗芒,隐隐有危险流动。 “所有将士听令!云阳军私进我天楚国土,目无天楚。今日必扬我天楚国威,将云阳军全部逐出边境。所有将士!立即追击云阳军,一经发现,就地格杀!” 士兵们士气高涨,不待顾千帆再说话,便自觉地沿着云阳军留下的痕迹行进而去。 隐恪一行人行了一段距离,终是发现了不对。 “臭丫头!竟然使障眼法来迷惑我们,倒是我小瞧你了!” 隐恪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洪武帝也不由侧目,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欣赏。 果然是个有胆色的女子,这样才配得上顾千帆。 “国师!你是说我们都被魏伊人一个女子给耍了?” 隐恪微微拱了手:“皇上,是臣疏忽了!” 洪武帝摆了摆手,隐恪话虽如此,言语间却是没有半点愧疚之意的。 “依国师之见,眼下我们该朝哪个方向去?” 隐恪的目光锐利扫向整片树林,脚尖一点,跃上一棵大树的枝头四下查看起来。 魏伊人与羡鱼留下的痕迹到附近便没了,即便她们最终她们的路线不是这一条,她们却也是真正到过这里的,既然如此,她们再改变方向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隐恪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方向,那正是魏伊人与羡鱼下山的路。 他抬起手指轻轻一指:“往这边!” 洪武帝招了招手,几千兵士迅速动了起来,快速朝着隐恪指的方向跑去。 他们不用隐藏踪迹,速度倒是比魏伊人与羡鱼快了许多。 青阳卫遍布开来,很快便发现了魏伊人留下的暗号。 “是夫人!” “快通知其他人,夫人往这个方向去了!” 一枚信号弹升空,很快便附近的青阳卫都引了过来。 顾千帆也快速往那边而去。 魏伊人与羡鱼注意到信号,却不敢有任何回应,生怕引来隐恪等人。 “夫人,是青阳卫的信号,他们发现我们的踪迹了。我们要不要过去汇合?” 魏伊人侧耳听着附近的声音,却是皱起了眉头。 “羡鱼,你听!有人过来了,人数不少,听这距离比青阳卫近多了,不是我们的人!” 羡鱼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一袭红衣倒是没了往日的妖娆,反而带着少见的冷冽。 “夫人!你先走!羡鱼拖住他们!”她一马当先护在魏伊人身前。 “你说什么胡话!”魏伊人却是一把将她扯了回来,“快走!退去落云涧,借着地势我们还能抵挡片刻,快发信号通知青阳卫过来。” 魏伊人果断下了决定,左右她们的行踪已然暴露,倒不如彻底暴露出来,也通知了顾千帆他们。 闻言,羡鱼快速发了一枚信号。 看着信号的距离,隐恪嘴角勾起一抹笑来,脚下的步伐越发轻快起来。 “快!魏伊人就在前面!” 看清方向,顾千帆的眉头却是越发紧拧起来,他清楚魏伊人的性子,敌我方向不明,她却不怕暴露位置,发了信号,说明她眼下的状况不容乐观,连隐恪他们都顾不上了。 顾千帆几乎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朝着魏伊人的方向快速掠去,凤池只觉得身旁仿若疾风扫过,便不见了顾千帆的踪迹。 凤池赶紧跟了上去。 落云涧,硕大的平台向悬崖外延伸出去,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涧谷,对面的瀑布轰隆隆往下落去,巨大的落差让水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站在悬崖边,甚至能感受到飞溅的水花,巨大的冲击力打在脸上,隐隐生疼。 看清眼前的环境,听得隆隆的水声,羡鱼心中没来由得不安。 “夫人!” 魏伊人看着眼前的瀑布,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先前翻看河图全览时,倒没注意到这里该有条瀑布。 否则,依着这里的地形地势,用轻功借着崖壁下去倒也不算很难。 可眼下这般,竟是陷入绝境了。 魏伊人捏紧了拳头,快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身后却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 魏伊人与羡鱼循声望去,隐恪与洪武帝当先站在那里。 “云中阙!”羡鱼率先开口,声音充满了仇恨,端的是咬牙切齿。 魏伊人不由侧目望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鲜于明珠,悬崖对峙 羡鱼这一声成功引来了洪武帝的注意。 他的目光落在羡鱼身上,看清她的面容,他眸子里的惊艳一闪而逝。 即便未见过魏伊人,可也听了她不少的消息,羡鱼的打扮和模样显然并不是。 洪武帝沉声开口:“你是谁?” 羡鱼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蹦出四个字:“鲜!于!明!珠!” 洪武帝微拧了眉,鲜于明珠是谁,他并不知道,但鲜于两个字却是勾起了他脑海里的往事。 当年他得到消息,玉峰鸟并未绝迹,而是被长年生活在玉峰山上的鲜于一族暗中保护了起来。 为了得到这一珍奇名品,快速传递消息,在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他私下派了云澜前往玉峰山查探消息。 得到证实之后,他又大举进攻玉峰山,为了掩盖意图,将鲜于族全部屠杀殆尽。 可最后却一只玉峰鸟都没得到,翻遍了整座玉峰山,连一片玉峰鸟的羽毛都没见到。 洪武帝眸子沉了几分:“你是鲜于族的人?鲜于族竟然还有活口!玉峰鸟究竟被你们绑到何处了?” 从二人的对话里,魏伊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看来当年鲜于族灭族之祸与洪武帝有关,原来羡鱼竟是鲜于族的后人。 羡鱼羡鱼,鲜于鲜于,原来她的名字竟是这样来的。 羡鱼眸子里一片冰冷:“云中阙,今日我定要取你狗命,为我鲜于族人报仇雪恨!” 话音未落,她的身形便朝着洪武帝而去。 “不可!”魏伊人伸手拉她,却没来得及。 不说洪武帝本身武功不弱,他身边还有一个隐恪,以羡鱼的实力怎么可能伤得了洪武帝分毫。 隐恪身形不动,扬手一掌拍出,瞧着并未用几分力,羡鱼却猛然退了几步。 魏伊人赶紧将她扶住:“羡鱼!你没事吧!” 羡鱼摇了摇头,还要再冲过去,却被魏伊人紧紧拉住。 “你不是他的对手,别做无谓牺牲。” 羡鱼紧紧咬着牙,看向洪武帝的目光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尽是不甘。 面对云澜,她尚能保持几分理智,可在真正的罪魁祸首面前,她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洪武帝冷眼看着羡鱼和魏伊人:“当年你侥幸逃过一劫,就该融进泥土里活着,或许还能苟且生存下去,却要愚蠢地送到阎王面前,今日朕便送你下去与你的族人团聚!” 他扬了扬手,身后的金吾手持弓弩纷纷对准了羡鱼。 羡鱼将魏伊人扯到身后护着,眸子里尽是防备之色。 魏伊人却拉开她的手,一同站了出来。 “若只躲在你们身后,我便不是魏伊人了。” 隐恪扫了眼魏伊人,生怕金吾卫的弩箭伤到她,急忙开口:“皇上不可!” 洪武帝的目光落在魏伊人身上仔细打量着,说起来,魏伊人还是他的儿媳妇儿。 他与顾千帆从无父子之情,可今日见到魏伊人,他竟然心底觉得很是满意,却不知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去看的。 今日他的目的分明是为捉魏伊人而来,为的就是要用她来换取顾知晴的重生。 一方面对顾千帆存了愧疚之心,另一方面却又继续做着伤害他的事情。 “你就是魏伊人?”洪武帝的语气高高在上,仿佛一个帝王审问着自己的臣子。 他挥了挥手,金吾卫便撤了弓弩,退了下去。 魏伊人对他无比直白的目光有些反感,她可不是菜市里小摊上任人挑拣的大白菜。 她极为明显地侧开了身子,并未给洪武帝什么好脸色。 “正是我!不知皇上亲临有何见教?”话里话外无不是讽刺之意。 堂堂一国之君,不远千里亲征沙场,为的竟然只是捉拿一个女子,传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魏伊人的目光冷淡疏离,像极了顾千帆,让洪武帝心中升起烦闷来,他极为讨厌这样的目光,活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他是铁血帝王,岂能容一个女子如此轻视。 “能让朕亲自前来,是你莫大的福气,你该感到荣幸!” 魏伊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轻笑几声:“从前听闻云阳洪武帝也算是英明帝王,今日一见才知不过是言过其实。” 话中轻视尤甚,丝毫未将洪武帝放在眼里。 洪武帝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隐恪蹙了蹙眉,他可不是来看他们费口舌的。 “别再浪费时间了,动手吧!”隐恪出言提醒。 洪武帝也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手一扬,一众金吾卫和士兵便将魏伊人与羡鱼二人团团围将起来。 “活捉魏伊人,另一个,死活不论!” 洪武帝一声令下,下面的人迅速向二人袭击而去,魏伊人不会攻击性的武功,立即从袖子里撒出一把毒粉,拉着羡鱼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举动成功抵挡了片刻,二人拉开了些距离,与悬崖的距离却近了几分。 隐恪手一扬,宽大的袖袍将毒粉扫去,他不再耽搁,直逼魏伊人而去。 煞气袭来,魏伊人侧身避开隐恪欲拉住她的手。 这功夫间,金吾卫与士兵们再次围了过来,羡鱼与他们缠斗在一起,却是无法顾及到魏伊人。 魏伊人退无可退,人已处在悬崖边沿。 隐恪也不敢再动作,只负着手看向她:“乖乖跟我走!再退一步可就是万劫不复之地了。” 魏伊人冷着眉眼没有说话,态度不言而喻。 隐恪扫了一眼还在打斗中的羡鱼,眸子一眯,身形便动了。再看时,他已经站到了羡鱼身旁,抓住她的肩看向魏伊人。 “过来!” 魏伊人不动,隐恪放在羡鱼脖颈间的手加了几分力道。 “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魏伊人眸子沉了沉,怀着戒备向着隐恪走去。 隐恪的眸子里划过满意之色,一把将魏伊人拉了过来。 与此同时,魏伊人却是突然发作起来,手下一翻,几根银针迸射而出。 隐恪迅疾闪身避开,却叫魏伊人将羡鱼拉了过去。 两人背对而站,看向隐恪与洪武帝的目光满是戒备。 隐恪避开银针,再次向魏伊人袭击而去。 魏伊人一把推开羡鱼,正要有所动作,却只感觉脑子里突然抽痛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而她脚下正是落云涧。 第一百八十章 伊人坠崖,香消玉殒 魏伊人的身体直直向下坠去,羡鱼稳住身体,伸手抓去却扑了个空。 “魏伊人!”顾千帆冷冽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后头。 他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魏伊人坠落悬崖的情景,心几乎停滞,他如疾风一般向悬崖掠去。 洪武帝无暇阻止他,只是原先的势在必得在见到顾千帆时,多了丝怀疑。 隐恪离魏伊人最近,待他反应过来时,也只来得及抓住魏伊人的手。 瀑布的水花不断落下,整个悬崖边上布满了青苔,湿滑又无处可着力。 水花溅在隐恪紧紧抓住魏伊人的手上,二人的手渐渐滑力。 隐恪拉住魏伊人的瞬间,她的身体重重撞在悬崖尖利的崖壁上,她的手开始渗出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去。 雪白的藕臂上,衣袖滑落,露出绯色如火的镯子。 鲜红的血一点一点浸润进镯子,空气中的气流似在隐隐波动。 隐恪的手点点滑开,他的眼神都变得狰狞起来,若魏伊人掉下去,他所筹谋的一切便毁于一旦。 看着他的眼神,魏伊人却是笑了起来:“隐恪啊隐恪,你在害怕吗?” 隐恪咬着牙:“少废话!今日有我在,你就别想掉下去!” “你的手松了,再松我就掉下去了!” 隐恪整个人几乎是倒挂在悬崖边,崖边本就湿滑,他这般姿势根本无处得力。 魏伊人的笑容又绽开几分:“喂!再不松手,你是要跟我陪葬吗?” 眼看着处心积虑的一切即将在眼前消失于无形,不知隐恪心头是何种滋味。 隐恪咬紧了牙关,拉着魏伊人的手陡然松了力,魏伊人再如何重要,终究还是比不上他的性命。 “夫人!”羡鱼趴在崖边,伸手抓去,却抓住白茫茫的水汽。 “魏伊人!没我的命令,你不准死!”顾千帆终于冲到了崖边,眼见着魏伊人直直坠落,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了下去。 “主子!” “起儿!”洪武帝眼见着顾千帆为了一个女子不顾性命地跳了下去,往日的一切恩怨抛诸脑后,冲到崖边,看着空荡荡白茫茫的涧谷,眼底只剩无尽的哀伤。 而此时,凤池带着青阳卫与一众将士也到了悬崖外。 一眼望去,却看不到顾千帆和魏伊人的身影。 看着崖边几人的神色,凤池心中突突直跳。 “云阳军欺人太甚,将他们全部拿下!”凤池几乎是咬着牙下了命令。 隐恪满眼阴鸷,血红得可怕,魏伊人死了,他什么都得不到了! “护驾!”金吾卫迅速围到洪武帝身旁,将他护了起来。 洪武帝被打斗声拉了回来,眼神却还处于游离状态,他有些茫然地望向隐恪:“国师?” 瀑布的水花落下,将隐恪心中的暴戾冲散了些许,他冰冷扫着眼前的数千将士,魏伊人生死不明,一切也许还有转机。 这些人他倒还不放在眼里,但他们胜在人多,解决起来也是麻烦事,他抓住洪武帝的肩头,脚尖一点,向着打斗圈外飞去。 “拖住他们!”他只留了一句话,便是用所有金吾卫与士兵的性命来换取二人的安全。 凤池与羡鱼都被金吾卫缠住,只眼看着隐恪与洪武帝消失无踪。 云阳军和金吾卫无人指挥,凤池等人很快占了上风。 战局结束,悬崖上已是一片狼藉。 瀑布的轰隆声仿佛将一切声息都掩盖而去,寒风猎猎作响,悬崖边却始终不见顾千帆上来。 凤池与羡鱼面目凝重,心渐渐沉到谷底。 将士们已将所有俘虏押解回营,崖边剩下的都是青阳卫,如今一个个脸上都是肃穆之色。 凤池捏紧了手心,背对着悬崖沉声道:“下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是没有说出来。 “是!”一众青阳卫快速领命。 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见得从崖边飞上来一个人影,他怀中抱着一个女子。 正是顾千帆与魏伊人。 二人瞧上去除了衣裳头发湿透之外,倒也并无伤势,只是魏伊人却是陷入昏迷之中。 “主子!”所有人见到顾千帆的身影,几乎是喜极而泣。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异常来。 顾千帆的脸色沉静得可怕,眸子血红一片,仿佛燃烧的火焰,像极了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而他怀中的魏伊人,垂下的手惨白得可怕,几进透明,似乎随时都能消散一般。 凤池与羡鱼离得最近,却是连她的半分气息都感受不到。 一丝不详的念头在众人脑海中弥漫开来,悲伤和沉痛不过瞬间便被点燃。 无人敢开口说一个字。 最先说话的却是顾千帆。 “羡鱼,传信给苏老,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是!”羡鱼几乎是本能地回答。 顾千帆此话,分明是不死心,可魏伊人身上哪里还有半分生机。 他没有半分停留,抱着魏伊人往山下而去,那背影孤独而萧索。 羡鱼难得红了眼眶:“夫人她……” 凤池眼中担忧不言而喻,却不知是为谁,顾千帆?魏伊人?羡鱼?或者都有。 他极其自然地握住了羡鱼的手:“夫人不是寻常人,也许……也许……真的会有转机吧!” 羡鱼被触碰的瞬间,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自然,也没有抽出手。 或许只有见过真正的生离死别,活着的人才更容易看清一些东西,比如人的真心。 “走吧!下山吧!有人要倒大霉了。” 羡鱼嘴角浮起一抹淡笑,这样的笑容同她以往的妩媚勾人不一样,带着真诚。 凤池摸了摸脑袋,感受着手下传来的温度,发堵的心头涌上了一丝甜蜜。 山下的小镇,驿馆略显简陋的房间里,魏伊人静静躺在床上,顾千帆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脊背却依旧直直挺着。 稍稍注意便能发现,他握着魏伊人的手一直不停地为她输送着真气,生怕魏伊人的身体有一丁点凉气。 悬崖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水中温度浸入骨髓,落入水中的冲击力太大,他在水中寻了许久才找到魏伊人。 将她拖到岸上时,她已经没了呼吸,连身体都是一片冰冷,冷得叫人害怕,叫人不敢接近。 天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底有多绝望,他几乎是不要命地将满身真气都往魏伊人身上灌输。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她始终闭目不言。 第一百八十一章 阵前杀俘,预言成真 顾千帆坐在床头半分不动,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阴云之中,叫人不敢接近。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响起。 “将军!”是秦凌的声音。 顾千帆连眼神都未移动分毫,始终定在魏伊人身上。 “何事?” 顾千帆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秦凌推门而进,单膝跪地禀道:“云阳大军已退,凤护卫押送回来的俘兵该如何处置?” 顾千帆却许久都未回应,秦凌不由抬头看去,顾千帆已站了起来,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息。 他的面色冰冷而残酷。 “将军?”这样的顾千帆秦凌是从未见过的。 凤池与羡鱼站在门外,不由对视了一眼,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杀!” 一个杀字冰冷出口,仿佛裹着无数腥风血雨。 “洪武帝想打就打,想退就退没那么容易!今日之事我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传令!全线进攻云阳边境!” 秦凌大惊,顾千帆此举分明是要将整个天楚都拖入战争,而且,云阳退兵了,北凌和西川可还未退呢。 “将军!倘若全线进攻云阳,北凌和西川势必长驱直入,天楚耗不起啊!” 顾千帆冷冷扫了他一眼:“北凌和西川自有江越拖着,用不着你来操心!军令如山,你可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末将不敢!” “云阳的俘兵全部送到阵前,当着他们的面,给我一一斩杀。” 这话一出,秦凌张了口想说什么,看着顾千帆冷硬的面容,又闭了口不再言语。 “是!”秦凌无奈领了命。 凤池拧着眉,梗着脖子进了门,向着顾千帆跪了下来。 “主子,请听属下一言,今日俘兵害得夫人……属下知主子心有怒气,您私下怎么处置他们都行,但阵前杀俘一旦传出去,您势必会被传出残暴的名声来,主子还请三思。” 凤池一副以死直谏的模样,羡鱼和秦凌也跪了下来,顾千帆的眸子又冷了几分。 “凤池!羡鱼!秦凌!你们记住了,我顾千帆不在乎声名,我就是要天下人知道,她魏伊人比我顾千帆的命更重要,有人伤了她,我便要他千百倍地还回来。天下人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顾千帆指着床上的女子,掷地有声说出这段话,将几人震得再说不出话来。 一个女子真有这么重要吗?将军一怒为红颜,此举传扬出去,不但顾千帆会落个残暴之名,魏伊人也会担上红颜祸水的名头。 “说得好!”门外传来魏思远的声音,“他们将我女儿害成这副模样,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魏思远与白萱华当先进门,身后是苏老和蘅玉。 顾千帆顾不得与魏思远打招呼,眼见着苏老便如风般到了他面前。 再次站定时,他已带着苏老到了魏伊人床前。 “救她!” 苏老没有在意顾千帆话中命令的语气,他看着魏伊人的面容,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他摸到魏伊人的脉门上,眸色又沉了一分。 看着苏老的脸色和动作,屋内众人的心再次沉到谷底。 顾千帆的脸色更是黑得可怕。 苏老先后探了脉门、鼻息和脖颈,快速撩起魏伊人的袖子,镯子露了出来,却不再是往日的绯色,整个镯子都黯然失色,变成茫茫的白色。 顾千帆的心猛然一沉,这才注意到即便是离魏伊人这样近,手上的指环却无半分反应。 “苏老!”魏思远与白萱华同时开口。 顾千帆咬着牙,目光灼灼落在魏伊人身上,又看向苏老:“救她!” 此刻却是不同于第一次的语气,带了一丝害怕和乞求。 苏老掀了被子,拿出金针,扬手制止了所有人的话语:“都出去,我要为她施针。看好外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语气是从未有的凝重,白萱华红了眼眶,捏紧了手心,被魏思远拉着出了房间。 顾千帆却是站着不肯动,苏老也没赶他,兀自从药箱里拿出需要的东西,埋头吩咐道:“把她的衣裳脱完,为我护法!” 顾千帆不由愣住,却也只是瞬间,很快便将魏伊人的衣裳褪去。 苏老屏息凝神,手上的金针不断扎在魏伊人身上。 屋外一行人候着,从傍晚直至第二日天明,无人离去休息,生生在门外站了一夜。 天光大亮之时,紧闭的房门终是“吱呀”一声打开。 苏老满脸疲惫,一夜之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白萱华与魏思远赶忙迎了上去:“苏老,伊人她……” 苏老无力摇了摇头,显得有些颓然:“我倾尽所有,也只能护住她的心脉,让她的身体不至于腐坏。” “苏老,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身体不腐坏?伊人她……她……”白萱华几乎软倒在门边,若不是魏思远托着她,只怕她现在已无力再站着了。 “她已经死了!”苏老终是艰难说出这句话。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静默不言,一股难言的沉重渐渐弥漫开来。 白萱华当场晕厥过去,魏思远抱着她,眸子燃烧着火焰:“隐恪!云中阙!我魏思远跟你们不死不休!满月!” “属下在!” “发布命令,全楼不遗余力剪除隐族势力!” “是!” 此时,顾千帆却是抱着魏伊人到了门口。 “你要带她去哪儿?”魏思远沉声问道。 顾千帆脚下不停,抱着魏伊人往外走去,寒风中飘来他虚无的声音。 “我要带她去找师父,她不会有事的!” 即便是苏老都给出了判定,顾千帆却依旧不肯接受事实。 茫山之巅,紫云台上,白子奕白衣飘然,他捋着胡子点了点头:“果真是一身两命之人,眼下第一命已去了!阿尘!” 身后却久久无人应答。 白子奕敲了敲脑袋:“瞧,我又忘了!一命去,阿尘也该走了!唉!可怜我的徒儿了!” 他扬了扬手中拂尘,往大殿方向走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封王诰命,帝王之行 边境一役,天楚军势如破竹,云阳军节节败退,与天楚交界的十座城池尽数陷落。 天楚定国将军顾千帆阵前杀俘,洪武帝几千金吾卫尽数屠戮,亲兵荣耀不复存在。 顾千帆的威名一时风头大盛,令人闻风丧胆,却也在民间落下了残暴的名声。 北凌和西川两国本就出于利益裹挟而出兵,并未用出全力,有江越拖着,再加上顾千帆的声名传扬出去,越发伏低做小,夹紧了尾巴做人,纷纷派了使臣握手言和。 议和过程中却被永和帝狠狠摆了一道,出了不少血战争才算完全结束。 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无论顾千帆的名声再如何不好,永和帝与沈明湘却是没说半个不好。 栖吾宫里,这几日时时传来顾锦谦的声嘶力竭的哭声。 一岁多的幼儿正是牙牙学语之际,虽不记事,良妃到底是他生母,平日总是见着,陡然不见总需要时间来适应。 顾锦源自从宫变之后,整个人都安静了不少,此刻正拿着拨浪鼓耐心地哄着顾锦谦。 沈明湘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玩耍,却有些触景生情,突然红了眼眶。 她抬起手拭了拭眼角的泪。 “怎么了?”永和帝的声音突然在身后轻声响起。 沈明湘起身看向他,笑了笑:“无事,风迷了眼。” 永和帝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两个孩子,他们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叫人心中一软。 “辛苦你了,锦谦正是最顽皮的时候。”永和帝拍着沈明湘的手。 沈明湘摇了摇头:“这算什么辛苦,谦儿多可爱,锦源又大了,不好时常往后宫来,锦兰又……”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我一个人在后宫,有谦儿陪着玩玩闹闹的也挺好的。” 说起来永和帝子嗣并不多,又夭折几个,宫变时又没了顾锦兰,顾锦澄如今提起都是痛,另两个公主远嫁,眼下看得着的也就只有顾锦源和顾锦谦二人了。 永和帝的眉头拧起,想说什么却又堵在心头。 王福全正上了前禀道:“陛下,前线传来奏报,北凌和西川递了议和书进京了。” 提到前线,永和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洪武帝此次欺人太甚,勾结北凌和西川意图分我天楚国土,又掳走定国将军夫人,害她性命。他们想打便打,想和就和,没那么容易!这次朕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王福全抖了抖拂尘,永和帝如今说话的语气真是像极了顾将军,外人说顾将军残暴,皇上偏说他干得漂亮,你能如何! “陛下,使臣已经进京了。”王福全躬身说了一句,反正他话带到就行,至于永和帝怎么做他可管不着。 果不其然,永和帝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进京就让他们候着!朕这几日没功夫搭理他们!” “是!老奴这就去回话。”王福全笑眯眯地应了。 “等等!传朕旨意,定国将军顾千帆卫国有功,班师回朝之际赐封定国王,将军夫人魏伊人贞敏淑德,特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王福全不由愣了一下,普天之下,可还有人能有这样的荣宠,顾千帆说起来还是云阳皇子,却在天楚任了将军之职已是有些出格,永和帝竟还要封王。不过他也乐见其成。 “是!老奴这就去!”王福全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回话可以让小太监代替,传旨却是不行。 王福全乐呵呵地踩着碎步退了下去。 沈明湘却是叹了一口气:“千帆此次封王怕是没那么容易,朝堂上那些老顽固不会轻易让步的。” “哼!朕是通知他们,不是跟他们商量的!朕要为谁封王还轮不到他们来指手画脚,宫变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出来勤王救驾?边境三国大军压境怎么不见他们出来保家卫国?朕要论功行赏的时候,他们就要跳出来说这不行那不行,凭什么?他们有这个资格吗?朕才是天楚的王!” 永和帝这番话掷地有声,沈明湘说不出话来了,是啊,他们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呢? 记录帝王言行的史官被这番话震住,一时竟忘了落笔,乌黑的墨汁滴落,在洁白的纸上渲染开一朵墨花来。 永和帝扫了他一眼,沉声道:“朕方才说的那番话,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即便到了朝堂上,朕依旧是这番话,朕倒要看看哪个脸皮厚的敢站出来反对!” 永和帝一向施行仁政,从未这般独断专行过,今日此言此举传出去倒是叫人大开眼界。 一时间,顾千帆在天楚的地位竟是仅次于永和帝之下,无人能及。 这消息传到顾千帆耳中时,他却没有任何喜意。 “定国将军如何,定国王又如何,她看不见,纵使天下繁花又与我何干!” 这是他的原话。 他本是要带着魏伊人上茫山之巅的,可还未出驿馆,山上便传了封信下来,是白子奕给顾千帆的。 却不知信上说了什么,顾千帆又带着魏伊人回了驿馆,身上的暴戾气息也散去不少。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锦盒。据凤池说,里头是一颗可保尸身元气的丹药,服下之后,死去的人便如活人睡着了一般,只是感觉不到呼吸和脉搏。 众人都知道魏伊人已然逝去,可顾千帆却固执地不肯办丧事,又霸着魏伊人的身体不让任何人靠近,饶是魏思远和白萱华也有了怨气。 无论何人来说,他只一句:“她还会醒过来的!” 他正日陪在魏伊人身边,看着她,却又一步一步地筹谋着如何攻破云阳都城,找出隐恪的老巢。 北凌与西川已递交了议和书,顾千帆如今也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却暗中安排了青阳卫打入其朝堂内部,逐步瓦解帝王势力。 天楚与云阳的战事却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顾千帆拒不接受议和,却又提了一个条件,交出国师,天楚大军不再进攻。 不再进攻,而不是退兵,意味着陷落的城池也不会退还,洪武帝这次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此时,即便洪武帝想答应顾千帆的条件,隐恪却早已不知去向。 洪武帝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云阳无大将可用,为了应对来势汹汹的天楚大军,洪武帝不得不再次起用李启。 这一举动又一次刺痛了云謇的心。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军交战,父子相对 天楚军队一路直逼云阳都城高兴,云謇一反常态,关在东宫之中闭门不出,洪武帝吃了几回闭门羹,终于坐不住,派人传了话到阵前,要亲自与顾千帆交涉。 顾千帆大手一挥,辟了一块商议之地出来。 洪武帝到的时候,顾千帆正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身后成千上万的兵士都成了背景。 即便洪武帝到了跟前,他也未正眼看一眼。 洪武帝沉了沉眸子,这是最为出色的儿子,却不能让他引以为傲,带来的更多的是嘲笑。 明明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却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反而一个泱泱大国的国君,却被自己的儿子逼到如此境地。 凤池冷着脸随意引了洪武帝坐到顾千帆对面,也不吩咐人倒茶,又站到顾千帆身后。 洪武帝咬了咬牙,连一个下属都能对他摆脸色了。 他沉着脸看向顾千帆,心知在顾千帆心中,他这个父亲的地位兴许还不如他身旁的这个属下,也不算与他提血缘亲情,反而还惹得顾千帆生厌。 “顾将军!”洪武帝敛了敛心神,终是开了口。 顾千帆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丝毫未将洪武帝看在眼中,这副轻视的态度,更是让洪武帝皱了眉。 “顾将军既然答应相谈,眼下这副态度,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千帆嗤笑了一声,挑了挑眉,歪着头斜斜看向洪武帝,眼神之傲慢之无礼,极尽挑衅之能。 “要是看不惯我这态度,你尽管回去,没人拦着你!” “你……”洪武帝几乎是咬着牙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他这个儿子总能轻易挑起他心中的怒火。 “顾将军说笑了,朕是来与你和谈的,怎能轻易回去。” 顾千帆轻飘飘扫了洪武帝一眼,眼神又渐渐往洪武帝身后移去,嘴角缓缓扶起一抹讽刺来:“和谈,可以,两个条件,一,交出国师;二,把我母亲还给我。” 洪武帝眉头一皱,正欲开口说话,却立即被顾千帆打断。 “两个条件,缺一不可,若是办不到!”顾千帆将手中一直把玩的茶杯重重往木桌上一放,玉制的杯盏顷刻间化为齑粉,“你就等着我天楚大军踏平你的皇宫吧!”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顾千帆身上的气势都变得凌厉不已,叫人无端升起一股畏惧。 洪武帝身后离得近的兵士几乎本能地低下了头,不敢抬头看顾千帆一眼。 隐恪如今不知所终,洪武帝便是想交也交不出来,而顾知晴,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离开自己身边的。 可顾知晴早已逝去多年,除了洪武帝自己,根本无人知道他将顾知晴的遗体藏在地宫之中,顾千帆提出这个条件分明是知道了什么。 洪武帝眼底带着防备和试探看向顾千帆:“你母亲早就过逝了,如今只剩一堆白骨,你又何必非要去惊动她的亡灵。至于国师,朕不信以你的手段还不知道他早已不知去向了。” 顾千帆的眼神渐渐覆上寒霜,冷冷扫了洪武帝一眼,干脆利落地起身:“凤池!回营!传令秦将军继续攻城!” “是!”凤池看也不看洪武帝的反应,厉声领命,跟上顾千帆凌厉的脚步。 这前后也不过瞬息之间的功夫,顾千帆竟是直接甩了脸子走人。 洪武帝猛地起身:“顾千帆,你站住!” 他很想发火,可他更清楚,以顾千帆的脾气,他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 顾千帆却是理都未理洪武帝,依旧大步离去。 洪武帝心知再不下决定,天楚百万大军真的就会打到高兴。 看着顾千帆决绝的背影,他心中升起浓浓的无奈和无力来。 “朕答应你便是!” 洪武帝的声音不算大,可他知道顾千帆听得到。 果然,顾千帆停了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他,一脸的自信和笃定,显然,他很清楚洪武帝不会拒绝他的条件。 “知晴我会派人护送过来,可国师的下落,朕真的不知道,你给朕一些时间,一旦查到他的下落,朕立马告知与你。” 顾千帆自然是早就知道隐恪不知去向的,提出这样的条件来也没想着洪武帝能立马将人交出来,但有洪武帝派人寻找,知道隐恪的行踪总能容易几分。 “半月!半月内天楚大军原地休整,这期间内我若见不到我母亲,相信舅舅不会介意将云阳归入天楚的版图。你也别想着耍什么花招,北陵和西川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洪武帝看着眼前冷若冰霜的高大男子,一时间心头复杂难言。 对顾千帆,他真的有爱吗?他似乎从未正眼看过这个儿子,倘若他对他可以如对云謇那般,一切是不是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看着顾千帆眼底的血红,显然是多日未休息好造成的。他突然想起魏伊人来,外界都传言她已经死了,可顾千帆至今都未发丧,又说她还活着,只是还未醒来。 洪武帝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问道:“她,还好吗?” 顾千帆知道他说的是魏伊人,可洪武帝不提还好,一提起魏伊人,顾千帆的目光瞬间便被点燃,气势骇人。 “你没资格提她,若不是你还有用,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洪武帝的眉头拧成一团,顾千帆如此反应,魏伊人的情况只怕不大好。 他心中有些懊恼,当初也不知怎么就听信了隐恪之言,如今想起来很是蹊跷,那段时间里似乎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云謇都劝不住他。 而这一切的改变似乎都是从吃了隐恪给他的药开始的。 可这些不过是猜测,即便说与顾千帆,只怕他也不会相信,即便他信了又怎样,这些事到底是他做出来的。 洪武帝沉着眸子咬着牙:“是朕对不住你,朕会尽全力将国师找到。朕老了,云阳百姓却是无辜的,等这一切结束后,朕会来向你请罪的,还请顾将军能放过我云阳百姓。” 顾千帆始终沉着脸,对于洪武帝之言,他并未答话,深深地看了几眼便转身而去。 洪武帝心中越发无力起来,看着顾千帆的背影,他呢喃了一声:“起儿!” 这声低低的呼唤淹没在风沙之中,无人听闻,也无人应答。 第一百八十四章 隐恪下落,初闻死讯 阵前一议后,天楚大军退兵百里而安营。 星星点点的营帐之中,立着一座特殊的军帐。 这座军帐外把守的人里里外外三层皆是青阳卫。 顾千帆站在浴盆之外,袖子撩得老高,不停地将热水浇起来从魏伊人的肩头淋下,生怕她受了凉。 顾千帆的眼神温柔似水,全然不似在外那般冰冷如霜。 他一寸一寸地无比细心地清洗着魏伊人的肌肤,腾腾雾气掩去他脸上带着笑意的哀伤。 蘅玉拿着魏伊人的换洗衣裳立在屏风后等着,顾千帆不要她插手,她便只能在外头候着。 里间哗哗的水声渐渐没了,传来顾千帆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衣裳!” 自从魏伊人出事之后,顾千帆下达命令永远都是这么言简意赅。 蘅玉赶紧送了衣裳进去,顾千帆只拿了宽大的睡袍将魏伊人一裹打横抱在怀中,蘅玉手中的衣裳也不再去看。 顾千帆抱起魏伊人大步向床榻走去,经过蘅玉身旁,吩咐了一句:“出去!” 营帐中的床榻虽比不得永宁别苑中的雕花大床那般奢华,却依旧是精致而舒适的。 顾千帆将魏伊人轻轻放到床上,自己也合衣躺了上去,他将她搂在怀中,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在她胳膊上。 他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间的安宁,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停。 …… “主子!”凤池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何事?”顾千帆的眼睛依旧闭着,拍在魏伊人胳膊上的手也未因此而停下来。 “苏氏族人找到隐恪的下落了。” 顾千帆陡然睁开眼来,眼神锐利无比,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轻轻放下魏伊人,翻身下了床榻,细心掖好了被角才从里间出去。 到得外间,顾千帆的面容又恢复了冷峻:“进来!” “主子!”凤池进得帐内,扫了一眼顾千帆的反应,又低下头去。 顾千帆负手而立,整个人更显威严冷毅。 “说清楚,隐恪在哪儿?” 茫山一役后,青阳卫、苏家、荒月楼、永和帝以及洪武帝等各方势力都在寻找隐恪的下落,而论最为了解隐恪的却是苏老和魏思远。 先前隐恪派了不少人探听石谷入口所在,却不曾想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苏氏族人察觉到暗中的隐族人。 凤池眯了眯眼睛,谁能想到隐恪竟会在那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果然是不错的。 落云峰山腰处的山洞里,一处篝火正发出噼啪的响声。 火堆旁坐着隐恪与方言,桐林屈膝跪地,双手捧着一把折扇呈上:“属下该死,没保护好少族长!” 隐恪的双眸死死盯着那把折扇,眸子里隐有火光流转。 山洞里静默无言,桐林与方言都不敢开口打破这样的沉默。 半晌之后,隐恪终是有了动作,他伸手将折扇拿起,一把撒开,眼前浮现出多年前的情景。 那时,莫隐初初被他选定为继承人来培养,他送了好些兵器到莫隐面前。 他就那么看着莫隐在无数名器面前走了一圈,刀枪剑戟都未能入得小小少年的眼,最后莫隐选定的却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把折扇。 就如同他在数十名优秀的儿子中选定了最不起眼的莫隐一样。 因为莫隐看上去人畜无害,却是最能下狠手的那一个。 就像那把扇子,瞧着是最没杀伤力的一个,其实却是最有玄机的。 扇骨以玄铁而制,内藏尖利无比的玄铁短剑,机关便是扇柄尾部拿出细小的凸起,按之即出,收放自如。 扇面边缘以玄铁丝围绕,削铁如泥,即便不用玄铁短剑亦是不可多得的趁手兵器,遑论扇面中还夹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把扇子从那时起便一直陪在莫隐身边,从不离手,如今扇子回来了,人却不在了。 隐恪“刷”地打开扇子,玄铁丝在火光下隐隐闪动着暗淡的光芒,他手下一挥,扇子带起一道煞风向桐林劈去。 桐林仰倒在地,脸上一道可怖的伤痕鲜血淋漓,几可见骨,他却咬着牙没哼一声。 “族长!”桐林快速爬了起来,重新跪在隐恪面前,眸子里没有半分怨怼。 “说!到底怎么回事?”隐恪的声音冷得骇人。 说他对莫隐有多少父子亲情,或许还是有一些的,可桐林觉得,他愤怒的更多是对于多年倾注的心血付之东流的不能忍受。 “是顾锦兰杀了少族长……”桐林缓缓将宫变当日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隐恪冷着眉目听完,山洞里的气压越发低迷起来,桐林依旧跪着,连带着方言也站了起来,埋着头候在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他紧握成拳的双手却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碍于隐恪在前,他只是紧紧咬牙克制着。 “族长,顾锦兰虽死,但天楚害我隐族少族长性命却是不争的事实,若我们就这么算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方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 隐恪捏紧手中的扇子:“这笔账本座迟早是要算的!” “但听族长吩咐,属下万死不辞!待为少族长报仇雪恨,属下必以死谢罪!” 桐林眸子的坚定刺痛了方言,桐林是莫隐选定的亲卫,可以毫无顾忌地只听任莫隐的命令,只以莫隐为尊,可他方言不行,他最初是大公子身边的人,少族长却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无疑是更忠于少族长的,可这份忠心在族长面前却是大忌。 而今少族长以死,他便只能忠于族长,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但听族长吩咐,属下万死不辞!”方言屈膝,一表忠心。 火光之下,隐恪地身影映在墙壁上不停地晃动着。 他再一次打开折扇,向着石壁挥出一道疾风,坚硬的岩石霎时便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迹。 “本座必要天楚所有人为我的墨儿陪葬!”隐恪眸中凶光闪烁,“桐林、方言!随本座回族!” “是!” 话音方落,隐恪便如一道疾风向洞口处掠去。 他本想在这里等着顾千帆的动静,看魏伊人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可现在没查到魏伊人的确切消息,却是等到了莫隐的死讯。 隐恪觉得他再等不下去了,既然魏伊人那边没了盼头,那这天下他势必要拿到手中,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只怕你是走不了了!”方到洞口,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听得这道声音,隐恪的眸子立即沉了下来,他冷冷看向洞口处的男子,以及后头严阵以待的青阳卫。 “顾千帆!你来得倒快!” “候你多时了!”顾千帆面容如霜地看着隐恪。 “凭这么点人就想擒我,顾千帆,你也太小看我了!”隐恪扫了一眼顾千帆身后的青阳卫。 他自是知道青阳卫的与众不同的,可就凭眼前的几十个还不足为患,若是有几百上千,或许还能困住他。 顾千帆并未在意隐恪的轻视,反而是挥了挥手,身后的青阳卫便一致往后退去,却依旧保持着队形,想要成功从这里逃脱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 “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至于他们,只是来观战的!”顾千帆手持玄天剑,剑指隐恪,霸气十足。 这玄天剑是白子奕赠予顾千帆的兵器,据说是千年前的铸剑大师名扬亲手为姜御宸所铸的佩剑。 可即便是战场上顾千帆也从未使用玄天剑,这些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亮出玄天剑,想来也是十分看重隐恪了。 隐恪的目光移向顾千帆手中长剑,不由有些吃惊:“玄天剑!竟然在你手里!玄天剑隐世多年,本座遍寻多年不得,今日竟在这里得见!” 顾千帆手下一抖,长剑出鞘,寒光乍现,逼人心肺。 “让你死前得见千年名剑,也算是送你的见面礼,可还满意?”顾千帆说着一跃至洞外宽阔的空地上,剑指黄土,气势斐然,“我在这里,你敢应战吗?” 隐恪眯着眼睛看向顾千帆,你敢应战吗?既是战书,又是挑衅。 “本座还未遇敌手,今日也想瞧瞧与闻名天下的顾将军相比,到底谁更胜一筹?” 隐恪身形一动,瞬间便到得顾千帆面前。 二人相对而立,一人持剑,一人持扇,却都不动手,眼神交锋无数次。 凤池抱着剑鞘,眼看着两人都不动手,直接比了手势,后头几个青阳卫便朝着桐林与方言二人进攻而去。 “抓活的!”凤池看着几人缠斗在一起,补充了一句。 顾千帆与隐恪依旧不动,面对一旁的战斗,连眼神都未移动分毫。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最忌分心。 日头渐渐西沉,青阳卫不多时便生擒了桐林与方言,顾千帆与隐恪却还未动手。 不知过了多久,隐恪嘴角动了动,扯出淡漠的笑来:“果真是后生可畏,顾千帆,你比我想象的要强!” 顾千帆冰冷的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你却比我想象的要弱!束手就擒吧!” 隐恪冷哼一声,“刷”地一声撒开手中折扇,数十枚玄铁短剑闪着冷光向顾千帆直逼而去。 “还未动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 眼见着玄铁扇直逼而来,顾千帆眼中冷芒一闪,手中玄天剑顺势而动。 两个当世顶尖的高手迅速打作一团,旁人却是无法看清二人的招数。 战场很快便如风卷残云掠过一般,一片狼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二人终是分开来,顾千帆持剑站立,隐恪退了数步,终是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输了!”顾千帆冷冷开口。 隐恪缓缓抬头看向顾千帆,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嗤笑一声:“论武,你是技高一筹,可若想杀了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苏未恒不在,论毒,在场谁人能敌!” 他说着便狰狞一笑,手下一扬,自他眼前散开一团不知名的烟雾来。 “主子,小心!”凤池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身到了顾千帆跟前。 顾千帆以袖掩鼻,面沉如水:“老狐狸!” 烟雾散去,眼前哪里还有隐恪的踪影。 顾千帆却是冷声一声:“玉儿!追!” 话音一落,一直停在枝头的玉儿迅疾扇着翅膀飞出,顾千帆与青阳卫快速跟上。 凤池扫着眼前的两个俘虏,沉吟片刻,点穴封了二人内力和武功,吩咐道:“押回去,主子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近。” 说罢便追着顾千帆而去。 落云峰的峰顶,隐恪连路都来不及看清,脚下生风,不断向前掠去。 身后玉儿带着顾千帆紧追不舍。 到得一处密林之中,隐恪却是陡然向下坠去,他反应极快,反手抓住手边的藤蔓。 这才看清身下是一处极隐蔽的坑洞,上头的洞口并不小,甚至十分大,只是被丛林掩映,他又走得极快,这才掉了下来。 这要上去也并不费事,隐恪却是心思一转,索性借着藤蔓下到了崖底。 越是往下,便越是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山崖之下流动着暗泉,泉水却不似平常所见,水呈棕黑色,且黏稠无比,连带着四周的崖壁都是如此。 隐恪皱了眉,这种东西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直觉这水中附着的黏稠物体能派上大用场,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底下显然是没有出路的,连光线都十分暗淡。 上头顾千帆等人寻到附近,玉儿便一直在洞口处徘徊,不断发出清脆的鸣叫。 几个青阳卫上前查探一番才道:“主子,此处有个坑洞。” 闻言,顾千帆却是突然想起之前他与魏伊人说过的那处与山腰处相连的天坑。 他四下扫视了一圈,看清了方位。 此前他未仔细寻过,想来眼前这处便是那处天坑了。 顾千帆二话不说纵身一跃便下了天坑。 凤池大惊,底下情况不明,万一有什么危险可就不妙了。 “十人随我下去,其余人留下接应!”说着赶紧随着顾千帆跳了下去。 底下的空间十分广阔,顾千帆并未见到隐恪的身影,也未感觉到他的气息。 鼻尖的刺激性气味严重 闻言,顾千帆却是突然想起之前他与魏伊人说过的那处与山腰处相连的天坑。 他四下扫视了一圈,看清了方位。 此前他未仔细寻过,想来眼前这处便是那处天坑了。 顾千帆二话不说纵身一跃便下了天坑。 凤池大惊,底下情况不明,万一有什么危险可就不妙了。 “十人随我下去,其余人留下接应!”说着赶紧随着顾千帆跳了下去。 底下的空间十分广阔,顾千帆并未见到隐恪的身影,也未感觉到他的气息。 鼻尖的刺激性气味严重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以毒攻毒,束手就擒 “记好地方,回头派人将这些石漆都运回去!”顾千帆没等凤池反应过来又吩咐道。 凤池摸了摸脑袋,实在想不明白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弄回去有啥用,但对于顾千帆的命令他从来不会怀疑,立即应声领命。 直到不久之后,看到石漆的威力,凤池才对他如今眼中黑不溜秋的玩意儿竖起了大拇指,对顾千帆的崇拜又上升了几个层次。 四下都是隆隆的水声,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被这水声掩盖而去,一时间也无法辨清隐恪的方位。 “走!”顾千帆并没有让凤池等人拿出照明的珠子,这样做无疑是让自己处于敌暗我明的境地。 一行人长年习武,视物能力自是要比一般人强上许多,即便处于黑暗之中也能行动自如。 顾千帆率先走在前头,朝着隆隆的水声走去。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这水声便是从这里与山腰那处山洞相连的地方传过来的,两处地方并不相通,但既然这里能听见水声,便说明中间隔得山石不算太厚。 而隐恪必然也是听到了水声,想要找个出口。 越是往里走,便隐隐能看到一丝细小的亮光。 一行人朝着光亮走去,借着这微弱的亮光将洞内的情形大致看了清楚。 洞内的石漆天然分成了两个部分,光亮处那一边只有少部分,中间的距离还隔了老远。 顾千帆微眯了眸子,脚下不停。 前面即便有出口,隐恪也不可能从这里出去,底下可是水流湍急的蟒江水,从这里下去无异于自杀。 顾千帆加快了脚步,低声吩咐了一句:“你们留在这边,不要过来,准备好火折子,待会儿听我命令行事。” “主子!”凤池有些迟疑,他再听从顾千帆的命令,对于将顾千帆一个人置于险境的做法却是不愿意的。 顾千帆却是没有理会凤池,脚下一点,便拉开了距离。 隐恪早已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看着底下的滚滚长河,后头是穷追不舍的顾千帆,眸子又沉了几分。 他转身看着顾千帆渐渐到了眼前,沉声开口:“本座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来得这样快,当真是好本事!” 顾千帆看着隐恪,并不打算说出玉峰鸟的事为他解惑。 “你无路可走了,束手就擒吧!”顾千帆冰冷开口,看着隐恪的眼神犹如看蝼蚁一般。 “呵!束手就擒?我隐恪活了数十年,还从来不会不知道束手就擒这几个字怎么写的!”他扬起手中折扇,触发了毒药的机关。 “我早就说过了,论武,我是比不过你,可本座还会用毒!” 顾千帆嘴角勾起淡淡的讽刺,手中的玄天剑闪着茫茫寒光。 “杀你,不难!只是太便宜你了,我是要你活着,亲眼看到我是如何将你想要的一切慢慢毁灭的。” “你想要伊人身上的秘密,想要获取毁天灭地的灵气之力,可你亲自将她逼跳了崖,你什么都得不到了!” 听到顾千帆提起灵气,隐恪的瞳孔急剧收缩着:“魏伊人竟然连这些都告诉你了!她死了是吧!本座就算得不到这一切又怎么样?这天下也没人能得到!我还有整个隐族的势力,稍加筹谋,这天下一样能尽归我所有!” “是吗?”顾千帆冷笑一声,“忘了告诉你了,你的老窝,隐族的老巢,已经被我岳父带人端了。” 顾千帆的话轻飘飘进去隐恪的耳朵,却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他心头炸开。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隐族的所在不可能有人知道,只有用隐族秘法才能开启出入口。就算是满家村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具体方位,而所有的隐族人都被我下了禁制,不可能带外人进入隐族的。” 顾千帆仿佛看跳梁小丑一般看着隐恪激动、发狂,半晌才又轻飘飘笑了一声:“所有的隐族人,是吗?你好像忘了一个人。” 听得这句话,隐恪的脑海轰然炸开,是啊,他忘了一个人,那个他一直派人在找的人。 “隐逸之,是隐逸之!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隐恪的眸子里燃烧着火焰,即便是魏伊人坠崖也未让他如此绝望,因为他觉得他还有后路。 可如今连后路都没有了,数十年基业尽数毁于一旦,皆因一个隐逸之。 “本座早该杀了他,杀了他!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隐恪血红着双眼,几近疯狂。 “顾千帆!告诉我!他是谁?他是谁?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顾千帆冷眼看着隐恪,不置一词。 隐恪疯了一般向顾千帆冲过来:“顾千帆,你是骗我的,是不是?隐逸之消失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说出来就出来了。” 在即将扑到顾千帆身前时,隐恪手中的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打开,朝顾千帆胳膊上划去。 顾千帆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侧身避开,那折扇擦着衣袖堪堪划过,暗纹云锦的布料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索性没有伤到顾千帆。 而顾千帆却在避开的同时,向着隐恪的肩头拍了一掌。 肩上隐隐传来刺痛,隐恪看着顾千帆的眼神凶狠无比:“顾千帆!” 他扬起折扇又欲再度发起攻击。 顾千帆嘴角却是带起一抹讥诮:“若想死得快些,只管动手!” 不用顾千帆说这话,隐恪提气的瞬间便已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扯开衣裳往肩上一看,一股黑气蔓延开来,直逼心口。 隐恪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千帆:“你用毒?是苏未恒那老不死的给你的药?” 顾千帆不置可否:“论武,论毒,你都输了,还有何话可说?” 隐恪先是封了两处大穴,抑制毒性的蔓延,又屏息感受着身体的异样,以期找到解毒之法。 “白费力气!”顾千帆看着他的举动,冷冷出声,“这是苏老为你量身打造的,可还受用?” 隐恪试了几番无果,也不再尝试解毒,也冷眼看向顾千帆,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狂躁,仿佛刚刚那个发疯一般的人不是他。 “解药!” “没有!” 隐恪一提气便吐出一口黑血来,再不敢动弹半分。 顾千帆手中玄天剑一挑,隐恪手中的折扇便散落两截。 “主人都不在了,你也该去陪他了!”顾千帆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折扇。 他一眼便瞧出了这是莫隐的扇子。 药性发作上来,隐恪全身的力气再使不上半分。 “凤池!”顾千帆瞧着隐恪瘫倒在地,将他身上的药粉一一挑了出来。 “主子!”凤池瞬间便到了跟前。 “押回去!”顾千帆不再看隐恪,提了步子便往外走去。 “是!”凤池一把提起隐恪,想起手中的火折子,又问,“火折子还用吗?” “不用!”顾千帆头也不回,低声回了一句,他还要回去陪着魏伊人。 想到此处,他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第一百八十七章 母子重逢,云阳储君 顾千帆回了营帐,身上的外袍还未脱下便听见外头响起秦凌的声音。 “将军!云阳的人到了!” 顾千帆解袍子的手一顿,眼角几不可见地眯了眯,又继续脱下外袍,道:“先让凤池过去看看,我马上就来。” “是!” 顾千帆披了一件玄色大氅在身上,抖去身上的寒意才在床头坐了片刻。 他伸手拂开女子眼角的发丝:“魏伊人,我就要去接母亲了,你还未真正见过她,还不醒来吗?跟我一起去见见她,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床上的女子始终闭眼沉默不语,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顾千帆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说着眼角向身后轻轻一暼:“好好照顾夫人!” “是!”身后羡鱼和蘅玉同时应道。 顾千帆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主帐外不远的一座军帐里,云安负手站在一侧,双眸聚在一旁的寒玉棺,似乎是瞧着里头的女子,又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十殿下!”凤池进帐行了礼,云安这才收回思绪,还了礼。 “将军才回营,待收拾片刻再过来,十殿下请坐!” 云安不在意地笑了笑,顾千帆是什么样的人,这段时间他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他是为容妃之事而来,即便顾千帆有心刁难也不会在这个时候。 “好说,这便是容妃娘娘的玉体,本来皇兄想亲自护送,奈何他身体不适,本皇子便替他走了这一趟,还望顾将军海涵。” 云安并未坐下,而是径直走到寒玉棺旁,侧身避开了顾知晴的面容,没有直接看向她。 凤池只扫了一眼,看清面容后便也移开了眼。 “十殿下辛苦了,在下听闻这差事本要指派给云澜的,十殿下亲自走了这一遭,我家将军会记住这份人情的。” 云安却是笑了笑,顾千帆手眼通天,此行即便是云澜护送,顾知晴也不会出半点差错。 他云安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凤护卫严重了,谁来都是一样,不过是皇兄知道顾将军不喜欢云澜,免得他来了碍了顾将军的眼罢了。” 云安没有顺势接下这人情倒是让凤池高看了一眼,看云安也越发顺眼起来。 听得云安话里对云澜也是直呼其名,心下更是明白二人的关系也并不大好。 “十殿下与云阳其他皇子比起来倒是顺眼多了。” 也许是在顾千帆身边待得久了,凤池说起话来,底气也是十足。 方才这些话,以凤池的身份说出来实属有些无礼了,可帐中两人都未在意这些。 “多谢凤护卫夸赞!”云安眉头一挑,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他心里清楚,凤池虽无军衔,只是顾千帆身边一个小小的护卫,可只要凤池往外一站,便是代表了顾千帆,这比任何军衔都要管用。 与此同时,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挑起。 顾千帆进了帐,一眼便看到寒玉棺,他脚下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放慢,手心缓缓捏紧。 那里躺着他的母亲,她的模样是不是记忆中的那般温柔美丽? 有多久没见过那张脸了?曾经一直以为再也无法得见,却猛然得知她的身体还保存得好好的。 顾千帆心底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凤池看了一眼云安,云安会意,朝顾千帆微微拱了手,便和凤池一道出了营帐。 顾千帆渐渐在寒玉棺旁站定,看着里头那张熟悉的脸,与记忆中的一点点重叠,往日黑暗中的幕幕温馨涌现在眼前。 “母妃!”顾千帆伸手抚在棺上,他自小便叫顾知晴母妃,后来不想与洪武帝再有任何瓜葛,每每提起顾知晴都是称母亲。 “千帆带你回家了……” …… 顾千帆在帐中待了大半个时辰,凤池早已安排了云安去休息。 “凤池!”顾千帆的声音略带沙哑,与平日很有些不同。 “主子!”凤池微微抬头扫了一眼顾千帆。 再外人看来,顾千帆仿佛铁打的一般,可凤池知道,他也有软肋。 一个魏伊人,一个顾知晴。 这两个人是顾千帆的软肋,也是逆鳞。 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隐恪拿顾知晴做文章,诱使洪武帝助纣为虐,害了魏伊人性命,一下便犯了顾千帆的两个忌讳。 凤池都能想象出隐恪生不如死的模样。 顾千帆独自站在寒玉棺旁,身上透着一股难言的萧索。 他在乎的两个女人,一个死,一个他不承认死。 “云安呢?” “主子可是要见他,属下这就让人带他过来。” “不必了,我亲自过去,你亲自看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是!” 另一处营帐里,云安坐在桌边喝了几口茶,听着外头的士兵训练有素的声音,嘴角勾起了淡淡的苦笑。 顾千帆毫不避讳地将天楚的实力展现在他眼前,可是要让他明白知难而退,天楚有他顾千帆,云阳便永远不可能从天楚捞到什么好处。 “将军!”帐外把守的小兵的声音传来,云安闻声望去,顾千帆正掀帘而进。 云安放下手中杯盏,站起身来朝顾千帆拱了拱手:“顾将军!” 顾千帆难得点了点头,并未多加为难云安,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十皇子护母之情,顾千帆铭记在心,你和云太子所求,我应了。”顾千帆率先开口。 “云安和皇兄并无挟恩求报之意,今日护送之人即便不是我,顾将军也有本事保容妃娘娘无虞。云安和皇兄所求之事只是与顾将军商议,与护送容妃娘娘无关。” 云安想了想还是说了这番话,当初云謇让他这般说,他还不大愿意,让顾千帆欠一个人情不是正好作为谈判的筹码吗。 可似乎主动权从头到尾都不在云阳手中,在乎这么点子恩情,的确是落了下乘。 顾千帆眼角轻轻抬了抬,看向云安:“这话是云謇教你说的吧!你运气不错,能得他的庇佑,否则你早就被吃得不剩骨头了。” 提起云謇,云安的眉头柔和了不少:“皇兄是我唯一的亲人,他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顾千帆却是突然摇了摇头。 云安问道:“你这是何意?” “云謇为你铺了不少路,也的确将你教得不错,只是,对云謇却太过依赖。如今,你还没看透他的心思吗?” 云安越发不解起来:“他的心思?” “我和云謇虽未有深交,可他很了解我,云阳我是不可能回去的,更不用提帝王之位,洪武帝老了不中用了,云謇选定你了。” “选定我?什么意思?” “他时日不多了,你以为他拖着病体一直斡旋于朝堂之上是为了什么,你便是他选定的储君。” 云安不由皱起了眉头:“储君?我并不想……再说此事也由不得皇兄说了算。” “此事已经由不得你想不想了,云謇说了不算,那我呢?你觉得洪武帝现在敢拒绝我的任何要求吗?” 云安眼中带着防备:“你?你为何要帮我?扶我上位,好在幕后掌控整个云阳?不对!你若有意,云阳的帝位都是你的,且还名正言顺,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 “你以为我是阴谋家?整个云阳我看得顺眼的除了云謇也就你了,可惜他活不长了,为了四方百姓安宁,只能选你了。虽然你比云謇差了些,但心性还是不错的。” 这话不知是夸还是贬,云安总有些哭笑不得。 “我以为我来是与顾将军商议退兵之事的。” “退兵自是要退的,怎么退却要由我说了算。” 云安不解看向顾千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废去武功,绝望之境 “具体如何我便不再多说,过几日自然就见分晓,你不信我总该信得过云謇。这都是与他商议的,你且安心回云阳等着吧!” 云安想说什么,话到嘴边也只说了句:“多谢!” 顾千帆没不再多说,只挑了挑眉头,负手转过身朝外头唤了秦凌进来。 “选一队精锐护送十皇子回高兴!” 秦凌不由扫了一眼云安,顾千帆虽是云阳皇子,可对云阳有多大的仇恨,他们这些身边的人可是清楚得很,今日对云安的态度倒有些耐人寻味。 不过秦凌到底只是顾千帆信得过的下属,而不是像凤池和羡鱼那般的亲信,许多事也不知晓。 “是!末将这就去叫杨信他们做准备。” “不必了!”开口的是云安。 顾千帆微微转头看向他,云安敛了敛眉解释道:“顾将军好意,云安心领,顾将军已做了许多,回高兴便不用再麻烦了。” “嗨!这有什么麻烦的,殿下从高兴城出来,不也是杨信他们一路护送过来的,暗地里可解决了不少伏兵呢!”秦凌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番话。 顾千帆冷着眉目看向他:“多嘴!” 秦凌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地捂着嘴,他发誓他是故意的,做了好事干嘛还不让说啊。 “末将也没说错啊,追杀的伏击的可都是针对十皇子的,咱们可是帮了他好大的忙。”秦凌又咕哝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叫云安听清楚。 云安的脸色复杂难言。 “其实我早猜到了,以你对容妃的感情怎会放心,我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心急,迫不及待地就想要我的命。” 秦凌抬眼看了顾千帆一眼,顾千帆凉凉扫了他一眼,秦凌很是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顾千帆这才看向云安:“云謇活不长,却占着太子之位,说的话又举足轻重,你便是最大的威胁,不先把你除掉,你那几位兄弟如何安心?” 云安咬了咬牙,手紧握成拳:“是我高估了他们的人性!” 说着又向顾千帆深深行了一礼:“如此,便有劳顾将军了。” 顾千帆扬了扬手,秦凌会意,将云安引了出去。 “十皇子,这边请!” 云安看了顾千帆一眼,见他并未看自己,抱了抱拳便随着秦凌出了帐。 “顾小子!”不多时,苏老的声音在外响起。 顾千帆循声望去,苏老已进了帐。 “苏老,可是伊人……” “不是,你去看看吧!思远他们回来了,这会儿去见隐恪了。你知道他们……” 苏老话还未说完,顾千帆便一阵风似的不见了人影。 “唉!等等我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军营西侧一座帐篷里,放着一个精制的牢笼。 隐恪席地而坐,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他头上宽大的斗篷已被揭下,脸上的玉制面具也不知所踪,露出可怖的疤痕,衬着他阴沉的面容,显得越发狰狞。 他一直在想顾千帆说的话的真实性,隐族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已被连根拔起? 可想来想去,顾千帆再如何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知道隐逸之的事,除非他真的找到了隐逸之的下落,二人的关系还非常密切。 如此说来,隐族是真的没了,他隐恪的后路没了。 隐逸之到底会是谁? 隐恪不断地在脑海里搜寻着,又一个个排除。 “隐恪!”耳旁突然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 隐恪睁眼看去,一个中年男子正匆匆进来,身上带着无边的怒气,仿佛他与他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魏思远?”隐恪曾远远看见过。 魏思远的名字脱口而出,隐恪却忽然睁大了眼,似心头的所有疑惑全部解开。 “隐逸之?” 魏思远冲到笼边,一把揪住隐恪的衣领,一口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是我!没想到我还活着吧!今日我要杀了你,为爹娘和伊人报仇!” 魏思远双手紧紧扼住隐恪的喉咙,不断收紧。 隐恪嘴角却是浮起一抹笑,即便他体内的毒性还未解,可对付魏思远一个不会功夫的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他覆上魏思远的双手,反手一拉,脖间的力道陡然一松,又顺势捏向魏思远的脖子。 “思远!”白萱华掀帘正看到这样一幕。 突如其来的一道气流横亘在魏思远与隐恪之间,二人皆被打退,白萱华赶紧扶住魏思远,又后退了几步。 “思远,你没事吧!”白萱华关切问道。 魏思远摇了摇头,隐恪根本还未碰到他。 隐恪的状态却是没那般好,直直撞在牢笼的另一边,内伤未愈,毒药未解,又添新伤。 这一记几乎是全部打在他身上,隐恪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朝门边看去。 隐恪眯了眯眸子,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顾!千!帆!” 顾千帆沉着脸缓步走了进来,在牢笼边站定。 “千帆!”白萱华扶着魏思远站了起来,方才顾千帆出手并未伤到他。 顾千帆未答话,手下却是运起了力,魏思远见状忙拉住顾千帆:“你不能杀他,他一定要死在我手上!” “岳父放心,我不会杀了他的。”话虽如此,手下运起的力却并未松下来,反而又用了几分力。 隐恪看着顾千帆运功的手,眸子里竟涌上了慌乱和害怕。 “顾千帆!你不能!” 话音刚落,顾千帆运起的力便隔空打在隐恪身上。 若是平时,这一记他可以毫不费力地避开,可如今身受重伤又是阶下之囚,便只能生生受了。 身体里似有什么东西快速流失着,隐恪眸中的愤怒却因此而点燃。 “顾千帆!我若不死,他日必抱此仇!” “废话多!我说过要让你生不如死!武功被废,毁你气海,今后再不能习武,形同废人,滋味如何?” 顾千帆的话越发刺痛了隐恪,他的眸子燃着熊熊的怒火。 得不到魏伊人身上秘密,没什么!他还有隐族这条后路。 隐族被连根拔起,也没什么!至少他还有一身绝世的武功和谋略,一切总可以重新来过。 可顾千帆将一切都毁了,他赖以生存的武功都没了,他该如何东山再起。 隐恪真正感到了绝望。 顾千帆却未给他喘息的机会。 “秦凌!” 秦凌应声进帐,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小兵,一人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木盒在牢笼边站定。 顾千帆冷冷看着隐恪,道了一声:“打开!摆在地上让我们的国师大人好好看清楚!” 十几个木盒一一摆在牢笼边,里头放着的竟是一个个人头。 隐恪的儿子,以及族中的长老尽数摆在眼前。 隐恪忽然发疯一般大笑了起来,凑到笼边一个个盒子看起来。 “好好好!真好!死也有人陪葬!顾千帆!真有你的!哈哈哈哈……” “你以为这样就能刺激我?我什么都没了,还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倒是你顾千帆,魏伊人死了,你很痛心吧!哈哈哈哈……” 顾千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不在乎随你!顺便告诉你一句,魏伊人迟早会醒过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自欺欺人!魏伊人死了!死了!” “伊人没死!她会醒过来,连师父都说了她会醒过来!”白萱华沉声开了口,魏伊人如今跟死人没区别,她最听不得别人说魏伊人死了。 隐恪疯狂的笑戛然而止,白子奕他是知道的,超然物外,神仙一般的人物,白子奕都说魏伊人没死,那便是真的没死。 而且,到如今魏伊人的丧事都没办,魏家人也无半点微词。 “她真的没死?” 魏思远冷笑出声:“是啊!伊人没死,你呢!你却什么都没有了,你想要的一切都得不到了,痛心吗?” 隐恪如今再无威胁,顾千帆不再看他,转身往外走去:“隐恪如何处理,岳父便自己看着办吧!我去陪伊人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班师回朝,岁月静好 当日傍晚,军营西侧关押着重要犯人的帐篷燃起了熊熊大火。 一如数年前,隐族那把大火带走了魏思远的父母,如今这把火又带走了当年的罪魁祸首。 白萱华扶着魏思远远远看着,直到一切化为灰烬,二人才离去。 漆黑夜色中,燃烧的火焰异常耀眼,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五日后,云阳传来消息,洪武帝以铁血手段打压了几位皇子的势力,并分了封地,各自前往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而太子云謇和十皇子云安却好好的留在高兴城。 一时间,众说纷纭,坊间传闻不断。 半月后,天楚大军终是准备班师回朝,攻打下来的云阳城池正式归入天楚版图。 顾千帆留了十万大军永驻边境,镇守的大将乃是顾千帆亲自带出来的秦凌。 洪武帝纵是再不甘心,朝中又无可用之将,只能眼睁睁看着。 两月后,顾千帆班师回朝,永和帝率众臣于城门亲迎。 无数百姓夹道欢迎,场面甚是壮观,以至于多年后,仍有许多人记得当时的异常景象。 顾千帆骑着疾风缓步走在定安城的街道,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身后。 头一辆,白马香车,温软安稳。 人人都晓得定国将军夫人,不,如今倒应该称呼定国王妃了,为保国家安宁,亲赴边境与贼人谈判,却不幸遭了毒手,至今昏迷不醒。 这香车里的便是魏伊人了。 一个女子随大军而归,放于平日是大大的不妥,可有了顾千帆与永和帝的造势,魏伊人在天楚百姓心中,是如顾千帆一般的护国功臣,地位崇高。 百姓们猜出香车中人的身份,自发为魏伊人祈福。 后头紧跟着的是一辆严严实实的马车,比一般马车要长上许多。 永和帝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不由呼吸一滞,他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他的长姐,为他付出无数心血的长姐。 可眼下却不能表露,永和帝收拾好心绪,看向顾千帆,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顾千帆下马快步走到永和帝跟前:“臣顾千帆,幸不辱命,凯旋而归!” “好!好!好!”永和帝连声说道,将顾千帆扶了起来,“辛苦你了!” 说着眼神又看向顾千帆身后的香车,眸子里闪动着愧疚之色,拍了拍顾千帆的手:“是舅舅不好,没照顾好伊人。” 顾千帆侧着身,看了一眼身后,仿佛透过朦朦胧胧的轻纱帐幔,看清了里头女子安静的睡颜。 “她会醒过来的!”顾千帆笑了笑。 永和帝不知白子奕书信之事,听顾千帆如此说,也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或是不愿接受事实。 当日,永和帝大宴群臣,顾千帆正式受封为定国王。 顾知晴的寒玉棺被放进了顾锦兰的陵墓之中,一同置在皇陵之外。 永宁别苑,空置好几月的梅园,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 魏伊人虽一直处于香车之中,未受多少颠簸,一路又有苏老精心照看,倒也无碍。 顾千帆却是不放心,一行人回了梅园,连行囊都来不及收拾,便先让苏老查看了一番。 青玉等人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了魏伊人回来,却是这副模样,一时间梅园里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素日里最是活泼欢脱的青玉和留玉也变得不爱说话了。 顾千帆自凯旋回京以来,交了兵权,如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整日在府中陪着魏伊人,也不去上朝。 现下内外安定,倒也无人说什么。再则,顾千帆本身位高权重,又是永和帝的亲外甥,极得信任不说,永和帝是恨不能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送给他。 顾千帆在天楚的地位,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皇子还要风光。 是日天气回暖,阳光明媚,顾千帆抱了魏伊人在院子里的软榻上晒太阳。微风徐徐,好不惬意。 唐伯站在院外看着这岁月静好的一幕,不忍摇了摇头,转身往府中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去了。 这里供奉着长宁长公主的灵位。 唐伯进了门,点燃了香插在灵前的香炉里,又退了几步,双手交叠在身前,静默无语地望着灵位。 他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长宁公主的情景。 那时他还只是宫中一个普通侍卫,分配值守的也总是偏僻无人的地方。 时值隆冬,大雪纷飞,红梅绽放,梅林中一红衣女子翩然起舞,仿佛雪中的精灵,一举一动皆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慢慢靠近,那女子注意到有人,却是仓惶而去,他却记住了她的容颜。 那时她总是扮傻装丑,可她跳舞那一次却没有刻意化丑。 后来啊,他总是主动去那里值守,却再没见过她。 直到有一天,她站在梅树下,笑脸盈盈地看着他,她在等他。 “我是长宁公主。”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明亮的眸子随着这句话暗淡下来,第一次萌动的心意被扼杀在巨大的身份差别面前。 “我知道你师出名门,为人秉正,武功又好,你能帮我吗?” “好!”连问都没问她要他做什么,他便应了。 “你不问我要你干什么吗?”长宁公主笑着问道。 他挠了挠头,笑容有些羞涩,却莫名叫人觉得亲切。 “公主的眼睛很干净,定不会叫我去做杀人放火的事情。” 长宁公主又笑了,像一朵明媚的春花,夺人眼球:“你笑起来真好看!” 为了这句话,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无论多么苦闷,他总是笑着,让人见了心底也生出笑意。 后来的后来,他便死心塌地辅佐顾知行,为他挡住各方的明枪暗箭。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人生子,在她死后,又忠心耿耿地守护在顾千帆身边。 时至今日,说句不该的,顾千帆在他心底,便如同亲子一般。 半晌过后,唐伯终是叹了口气,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公主啊,要是你还在该多好。是我没照顾好他。” “你瞧,他和你一样,但凡那个人入了心底便再装不下其他人。” “可他到底运气好一些,夫人是极好的,只是却……” “公主,你怪我吗?将来我可怎么来见你?” …… 无论外头如何,永宁别苑中始终被一股无形的低迷的气氛笼罩着。 日头西斜,顾千帆又抱了魏伊人回屋,轻轻在她耳畔说着些趣事,丝毫不知,此时的魏伊人在另一个空间里已渐渐苏醒。 第一百九十章 桃花之境,神秘少年 一处不知名的山谷,里头种满了桃花。 无风,花瓣却纷纷扬扬地落着,整个山谷里终日都下着桃花雨,树上的桃花却总也落不完。 山坳处坐落着一座木屋,房间内陈设简单,却干净清爽,处处透着朴实的田园风味。 正房里的木桌上,花瓶里插着方采摘下来的桃花,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好闻的花香。 旁边的木床上躺着一个女子,睡颜安静无比。 窗下的小几旁坐着一个略带婴儿肥的白衣少年,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笑了笑,净了手,开始煮茶。 半盏茶的功夫,床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入眼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她抚着头慢慢坐了起来,环视着屋内的环境。 待看到窗下的少年,她微拧了眉,不确定地开口:“阿尘?” 一说话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比沙哑,她不适地咳了几声,缓解去嗓子中的异样感。 窗下的少年转过头来望着她,唇角扬了扬:“我算着你也该醒了,我煮了茶,来尝尝吧!你睡了太久,方醒,还不宜进食。” 他的模样分明与阿尘一模一样,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却又全然是另外一个人。 床上的女子正是魏伊人,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越发疑惑起来,缓缓下了床,向窗边走去。 “你不是阿尘,你是谁?” 少年将一杯热茶放到对面的位置,做出邀请的姿势,魏伊人便顺势坐下。 “阿尘是我,也不是我。”少年说的话越发叫人摸不着头脑,“我知你心中有许多疑惑,先喝杯茶,我慢慢替你解答。” 魏伊人嘴角带着淡笑,观眼下这情况,若是眼前这少年有意害她,早在她未醒来时就该下手了,也不必等到现在了。 她挑了眉头,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入口苦涩,随之甘甜,回味无穷。 “茶不错!”魏伊人真心赞叹道。 少年眉眼始终带着笑意,又替魏伊人添上了新茶。 “这里是桃花境。” “桃花境?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莫非不在天楚境内。” “桃花境是桃之夭夭内一个独立的空间。” “桃之夭夭?那不是……”魏伊人心下震惊不已,又联想到万年前的秘密,又问道:“莫非你是器灵?”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桃之夭夭本是没有器灵的,我是华阳主君注入进来的一抹神识。桃花境内灵气充沛,久而久之我便有了自己的意识。你要说我是桃之夭夭的器灵,也不算错。” 魏伊人眨了眨眼睛,消化了一下少年所说的话,又问:“你说阿尘是你,也不是,这话是何意?” “我出不了桃花境,阿尘是我投到人间的一抹意念。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坠了崖。”魏伊人陡然想起当时的情景,顾千帆也跳了下去,“顾千帆怎么样?他没事吧!” “他自然是没事的。至于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少年顿了顿,语气变得戏谑,“你死了,魂魄自然就来到这里了。” 魏伊人瞪着眼睛看着少年:“我死了?”想要从他的神情里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少年却始终笑着,叫人无法猜测他话里的真实性。 魏伊人心中却是一凉,那么高的悬崖,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那顾千帆呢?他怎么办? 少年看着魏伊人怔愣不语,眼角的弧度又向上了一些。 “你担心什么!你身体虽死了,魂魄不还好好的吗!在桃花境里你可以永世长存。” “永世长存?” “对!”少年眼底藏了一抹试探,魏伊人却没发觉。 魏伊人望向窗外,大片大片望不到头的桃花映入眼帘,空气里带着极好闻的花香,与魏府里的很相似,却又多了些令人舒爽的气息。 “的确是个令人沉醉的地方啊!”魏伊人眼里带着惬意和陶醉,没看到对面的少年眼里涌上了浓浓的失望。 却听得魏伊人继续说道:“可这里没有顾千帆,没有爹娘和大哥,也没有苏老和蘅玉,也没有墨玉青玉留玉这些爱我关心我的人。留在这里,魂也会死去。” 少年眼中的失望渐渐散去,多了些欣慰之色。 “万年前华阳夫人以元灵炼制桃之夭夭,将天地间最后一点灵气凝聚了起来。本是希望桃之夭夭长年累月地吸收天地精华之后,等到你来开启空间,使得灵力复苏。” 少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淡,带上了些苦涩。 “可是,你坠涯之时,血浸染了桃之夭夭,你的生命便与桃之夭夭紧紧相连,是它救了你,否则,你必死无疑。” 魏伊人敏感抓住少年话中的关键:“救了我?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你骗我?” “我没骗你,你的确已经死了。如果你的血没有进入到桃之夭夭里,你的灵魂不会来到这里,这世间便再无你魏伊人的存在。你来到了这里,桃花境的灵气无时无刻不在滋润着你的灵魂,你才能有醒来的机会。” “我,沉睡了多久?”魏伊人想了想,终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少年掐指算了算,才道:“嗯,也不是很久,大半年了。” 大半年,说起来的确不算长,可魏伊人却有自己的顾虑。 “你有办法让我回去对吧!” 少年耸了耸眉:“我没办法!” 魏伊人不禁泄气,却听得少年继续道:“不过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我怎会有办法?你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魏伊人严重怀疑眼前这少年是不是一个人在桃花境里待久了,脑子有问题了。 她若有办法,还用问他。 少年眯起眼笑了笑:“你现在是桃之夭夭的主人,你自然有办法了。喏,你看!” 少年指向魏伊人腕间,那里原本戴着桃之夭夭。 魏伊人撩起袖子,腕间却空无一物。 “这……” 这镯子跟随了她上千年,如今却突然不见了。 少年又挑了挑眉,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桃之夭夭已经不复存在了,它如今只是个普通的镯子,你是灵魂,自然带不走它。” “那桃花境为何还存在?” 少年神秘一笑:“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它能送你回去。” “那我要怎么做?” 少年看着魏伊人,笑着喝了杯茶,餮足道了声:“当真是好茶!” 无人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喝茶,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容华如玉,人世无双 “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喝茶。”少年放下茶杯,没有再添茶。 魏伊人有些诧异:“第一次?为何?” “我依靠灵气而生,只能以灵气为食,若食下旁的东西,身上的灵气便会散尽,生命也会渐渐流失。” 少年说这话时,却并无悲伤之意,反而有种轻松。 “那你还……”魏伊人看着少年微微拧起了眉。 少年却是毫不在意,笑着道:“活了太久了,总是一个人在这里,怪没意思的。灵气复苏已经不可能了,我的存在已经没有价值了。” 他说着向魏伊人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少年的手白皙无比,眼神澄澈,魏伊人犹疑了片刻便将手递了过去。 两手相触,少年手上的冰凉通过魏伊人指尖传递过来,几乎叫人浑身一激灵。 下一瞬间,一股暖暖的气流自指尖传入,浸入骨髓,让整个四肢百骸都舒畅起来。 同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花瓣落下的声音,花朵一点点绽放的声音……原本根本无法听见的,此刻都在耳边欢快地响起。 魏伊人惊异于这些变化,而眼前的少年也一点点地变化着。 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俊朗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 魏伊人便明白,少年的生命力正快速地流失着,他赖以生存的灵力正一点点渡到她的身上。 “停下!快停下!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魏伊人想要抽回手,冥冥之中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拽住,叫她挣脱不得。 半晌过后,少年终是松开了手。 此刻,他的面容已布满了纵横的沟壑,须发皆白,整个人无力撑坐着,身影若有似无,仿佛随时都能飘然而去。 魏伊人只觉浑身上下都被一层暖暖的气流充盈着,精神前所未有的充沛。 她却来不及感受这些变化,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少年面前,将他扶住。 “你没事吧!”魏伊人的语气满是关切,“你这又是何苦!” 少年摆了摆手,嘴角扯开一抹笑来,叫人看得心酸。 “你本就与正常人不一样,若没有灵气护体,即便你能回去,也活不长。” “这是一命换一命,我不同意!你告诉我,要怎么把灵气还给你?” “这是桃花境,灵气虽已不甚充盈,却是足够我疗伤的。” 魏伊人的眼中满是怀疑,并不相信少年说的话。 少年有些无奈,笑了笑:“真的,只不过我会沉睡一段时间。” 魏伊人定定看向少年的眸子,不似说谎,却还是问道:“这时间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上百年,上千年?” 少年眯了眯眼睛,摇摇头:“我不知道,总之我还会再醒过来,我以自身名誉担保。” 魏伊人无奈挑了挑眉:“多谢你!”声音低沉又郑重。 “我时间不多了,你扶我到床上躺下吧!” 魏伊人将少年扶起,少年又继续道:“你想要出去,尚还需要一些时间。” 少年指向窗外:“那里最大的一颗桃树,等你的灵魂完全恢复,自然能在上面找到出路。” 魏伊人顺着他的手望去,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看着少年越发飘渺的容颜,魏伊人突然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愣了一下,他独自一人身处桃花境中几千年,没人问过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眼神飞向窗外,桃花雨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我叫容华。”少年轻声道,继而缓缓闭上了眼。 “容华。”魏伊人看着他沉静的睡颜,轻声呢喃着,“少年颜如玉,容华世无双。多谢你!” 容华的呼吸都渐渐停了下来,整个山谷里只有片片桃花落下的声音。 魏伊人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了屋子,朝着容华所说的那颗桃树走去。 硕大的桃树,树干粗壮,六人合抱有余,冠若密云,果真不似凡间所有。 树干上的纹理与其他桃树不同,全都指向树干中心。 魏伊人的目光落在那中心处,一圈一圈的树纹荡漾开来,仿佛古老的法阵,透着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人的目光,吞噬着人的意识,深邃空洞,叫人心悸。 山谷间突然起了风,拂过脸颊,带着刺骨的寒意。 魏伊人陡然一激灵,清醒了过来,再不敢去看树中心的法阵。 难怪,容华说还要等上些许时间。 凭着现在的灵魂力,魏伊人根本无法与这力量抗衡,强行为之,只会被它吞噬。 魏伊人深吸了一口气,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方才的心悸瞬间被扫去。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望不到头的花海。 魏伊人索性盘腿坐了下来,双手置于膝上,闭目聆听起这一方天地的声音。 时间不知不觉地一点点流逝而去。 再一睁眼,仿佛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瞧着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岂知人世又过了半载。 魏伊人脑海里关于华阳夫人的记忆却越发清晰起来。 万年前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所有的事情跃然浮现。 手札所记载的内容,桃之夭夭的法阵如何开启,古老的神秘力量…… 魏伊人站起身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神圣的气息,格外的出尘淡然。 她没有急着去开启桃树上的法阵,而是朝着屋子走去。 临走之前,还需将欠下的人情给还了。 魏伊人在床边坐下,伸手探向容华的脉息,闭了眼感受着体内的一切。 片刻她睁开眼,重新将容华的手放进被子里。 “欠人总归是不好的,你帮了我,我便助你早日醒来,若有机缘,或许能生而为人,总比独自在桃花境里的好。” 她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印记,里头带着涌动的力量朝着容华的额间打去,闪烁几下便消失于无形。 几乎同时,容华的面容又恢复了少年的俊朗,身上那份飘渺的气息也随之淡去,整个人看上去倒是真实了不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魏伊人眼角带起了笑意,这才放下心来,又轻声道了句多谢。 “我走了!不知等你醒来这世间又过去了多少年,但愿你将这一切都忘记,不用再担负任何使命,做个简简单单的人。” 她转身而去,将门拉上,山谷里落花的声音里还带着少年浅浅的呼吸声。 巨大的桃树下,一道耀眼的光华闪过,一切又回归于寂静。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相逢一笑,好久不见(大结局) 永和二十七年,三月初一,云太子云謇上书,以病体难愈,恐国事生故为由,自请废去太子之位,并保举十皇子云安为继任太子,洪武帝毅然准奏。 自废太子位,举他人继位,前所未有,一时,朝堂轰动,举国哗然。 然,太子云安获封当日,云謇及王妃温以柔、郡主云想容皆不知所踪。 太子云安大动肝火,遍寻无果,只得无疾而终。 同年五月,永宁别苑却是迎来了三位客人。 唐伯来禀报时,顾千帆正在院子里悉心照料着从魏府移植而来的桃花。 大片大片的桃林,竟全部存活,微风过处,桃花缤纷落下,煞是好看。 明明已是五月的天,这桃花却未败落,果真算得一奇景。 顾千帆正弯腰为一颗桃树浇水,听得唐伯的话,微抬了头向他看去:“云謇?” 唐伯依旧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正是,同来的应当是他的夫人和女儿。” 说着却又摇了摇头,眉目间尽是惋惜之色:“说来也是天妒英才了,瞧着他的模样只怕时日无多了。” 顾千帆眉头皱了起来,放下水瓢,径直往屋里走去。 “唐伯,你先去招呼着,我换身衣裳,随后就到。” 花厅之中,温以柔并未落座,始终站在云謇身旁,时不时为他顺着气。 云謇的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几乎都透着一股死气。 云想容站在云謇另一侧,固执地拉着他的手。 顾千帆方进门,云謇正剧烈地咳嗽着。 唐伯率先看到顾千帆:“王爷!” 顾千帆凝眉道:“唐伯,去把苏老请来!” 云謇缓过气来,温以柔便扶着他起了身,一同见了礼:“王爷!” 顾千帆的脸色不大好:“先前我看你的身体,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到这种程度。” 云謇本人倒是十分淡然,温以柔接了话头:“还不是为了国事操劳的。”语气之中能听出些许埋怨。 顾千帆看了她一眼,对着云謇道:“你娶了位好妻子。” 三人说话的功夫,云想容始终仰着头打量着顾千帆,她自幼习武,自然能感觉得出来顾千帆身上的强大气息,时不时也听过顾千帆的一些事,想了想便甜甜一笑,乖巧喊了声:“五叔!” 这个称呼几乎叫整个花厅都静默了一瞬。 连顾千帆都有些猝不及防。 温以柔看了顾千帆一眼,下意识地斥责出声:“容儿,不得无礼!” 云想容却依旧偏着脑袋,一脸的天真无邪看向顾千帆:“容儿没叫错呀!你是爹爹的弟弟,排行第五,不叫你五叔叫什么?” 云謇也未想到会闹这样一出,顾千帆不说话,云謇忙欠了欠身:“王爷勿怪,容儿还小,不懂,许是听了什么流言,这才生了误会。” 顾千帆一向是极其排斥自己与云阳有任何关系的,此刻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听得她那声五叔,心底竟是没来由地一软。 他嘴角渐渐勾起好看的弧度,看着云想容:“再叫一声来听听!” 云謇和温以柔被顾千帆的态度弄得有些怔愣,云想容却是从善如流,脆生生地唤道:“五叔!” 顾千帆脸上的笑容扩大,摸了摸云想容的脑袋:“乖!喏!送你的见面礼,喜欢吗?” 那是一把精致的匕首。 云想容接过匕首,瞧着十分欢喜:“好漂亮的匕首,多谢五叔!” 匕首上镶嵌的红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温以柔有些不大赞同:“如此贵重的东西,容儿不能要!” 云想容看着温以柔的正色,又看了看顾千帆,很是不舍,却依旧将匕首递向了顾千帆。 顾千帆却未收:“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要回来的道理,收着吧!不然,不让你叫五叔了。” 云想容一把将匕首收进袖子里,开玩笑,眼前这个人的气息与她的教习先生比起来,强大了不知多少,跟着五叔“有肉吃”,不让叫五叔可亏大了。 此时,唐伯和苏老正进了花厅。 顾千帆便道:“苏老,可有兴趣替他诊治诊治?” 苏老看向云謇,一眼便看出他身上的问题,捋着胡须摇了摇头:“毒入肺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纵是听过许多这样的话,被苏老当场这样说,温以柔不禁又湿了眼角。 云謇却是猜出苏老的身份,朝他拱了拱手:“先生便是石谷户主苏未恒吧!” 连石谷谷主都这样说了,温以柔更是心生绝望,云想容一张小脸也堵了起来。 见几人这般,苏老摆了摆手:“老夫话还没说完呢,解毒是不用想了,不过,若用金针过血之法,多活个一两年当是没有大问题的。” 本就是将死之人,陡然又能多活一两年,自然是喜极而泣。 云謇的眸子里也闪烁着光芒,云想容更是直接跪在苏老面前:“请苏爷爷救救我爹爹,容儿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小姑娘的反应叫人好找又心酸,苏老将她扶了起来,有心逗她:“你才这么点儿大,怎么做牛做马呀?” “我……我……我可以学呀!洗衣、做饭、添茶、掌灯……” “这些事有下人做,比你做的还要好,我为什么要用你呀?” “那,那你想让我干什么?只要你肯救我爹爹,我都应你。”小姑娘都快急哭了,生怕苏老不肯救云謇。 云謇和温以柔听得这些话更是湿了眸子。 唐伯拍了拍苏老的肩膀:“别逗人家小姑娘了。” 苏老撇了撇嘴,这才看向云謇:“老夫近日无聊得很,索性就做一回好人。” “多谢谷主!”云謇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即便再如何淡然处之,面对生死,又时时有牵挂的人,此刻再也无法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苏老话锋一转,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顾千帆挑眉看去,见苏老的目光落在云想容身上,便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我不要你做牛做马,跟着我学医如何?老夫这一身医术无人传承,实在可惜。” 这哪里是什么条件,石谷谷主的入门弟子,多少人求都求出来。 云想容毕竟还小,不懂,云謇和温以柔却是明白,这对云想容来说是极好的。 云謇却还是问她:“容儿,你愿意吗?” “愿意!”云想容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多学点东西有什么不好,况且还能让云謇多活两年。 花厅里的气氛一片融洽,顾千帆抬手吩咐唐伯:“将兰园收拾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耀眼的白光散开来,那中心处正是梅园的位置。 顾千帆的心不断提起,风一般朝着梅园掠去。 这道光华太过耀眼,即便是白天,也有无数人看见。 魏府众人也连忙向永宁别苑赶来。 顾千帆几乎是片刻便进了梅园。 院子里落花漫天,一派安宁。 顾千帆却突然停了脚步,只感觉心跳的速度不断加快。 那桃树下站着的女子,正眉眼带笑看着他,道:“顾千帆,好久不见!” 是她!顾千帆几欲落泪,一步一步走到魏伊人面前,一把将她扯进怀中,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才渐渐放下心来。 “魏伊人,好久不见!” ………………………………………… 全文完! 完结感言 可乐的第一本书终于完结了,撒花撒花??,虽然书有很多问题,成绩不尽如人意,但还是要在这里感谢一下一直以来支持的读者朋友们。 说实话,可乐自己回过头去看,都有许多时候觉得看不下去,所以,没人看是有原因的。 如果有读者朋友完整看过这本书,那真是太为难你们了,可乐在此深深感谢,深深感谢你能看完。 书吧,节奏把握得特别不好,前面很快,后面又特别拖沓,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个问题。还有角色特别不鲜明,连男女主的形象都很模糊,剧情也不够吸引人,极其劝退,还能一直坚持写下来直到完结,我也真是佩服自己的勇气了,哭笑哭笑…… 疫情结束后,就要准备上班了(武汉加油!中国加油!希望全国人民能够早日攻克这个难关!),也有在构思下一本书,但不知道上班了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码字,毕竟还有小宝宝,也需要花费精力去培养和照顾。 如果真的能开下一本书,希望能够写得好一些,不说避免那些问题,但求可以最小化这些问题,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来看可乐的书。 最后,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能够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