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妈妈》 姑娘年龄不小了 临近年关,一年一度,久盛不衰的相亲风尚,再次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帷幕。 任由你冰天雪地,鹅毛大雪飞;且看我热情沙漠,横飞口沫吹;村里有名的李媒姐,穿着那标志性的长款及膝黑色收腰羽绒服和那双油光锃亮的酒红色长筒靴,开始在属于她的乡村舞台里南征北战。 河南镇平 经过一夜的风雪洗礼,院内的老梧桐早已银装素裹,独自欢喜。清晨的缕缕慵懒阳光穿过树上的根根枝丫将院内的寸寸雪花都镀上金黄色的光芒,刹那间晶莹剔透,如梦如幻。 狗窝里的土狗“灰尾巴”早已陷入疯狂的自嗨模式,在它那不为人知的世界里暗自着迷。 看着屋外的皑皑白雪,再低头看看脚下的大铁锅里的柴火烧的绝美通红,噼啪作响。还处于半睡半醒的麦乐,捧着奶奶熬的糊稀饭,边喝边琢磨,能拥有这样的平静时光,谁说又不是一种岁月静好呢?可惜的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小确幸瞬间被一阵热情洋溢的女高音打破。 “老大哥在屋呢。”门口处一个中年妇女边说边低头轻轻跺着脚上的泥雪。 “怎么李媒姐今天难得这么清闲,不应该呀。”麦乐爷爷笑道。 “我说老哥呀,一进你这屋不仅人暖和了,心更暖和了,你这把火烧得让人心生欢喜呀!”好言一句三冬暖!被这眼前这个中年妇女,贴切的诠释了一回。 “呵呵,乐子,快给你的李奶奶搬凳子。”麦乐爷爷提醒。 “哦,李奶奶吃早饭了吗?要不再吃点?你们有事先聊着,我先出去一下。”麦乐搬过凳子,脸上挂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做着鬼脸。 “好姑娘,李奶奶吃过了,今天来跟你爷奶说些知心话,你们年轻人肯定坐不住,去玩吧!”李媒姐笑容可掬地摆了摆手。 “还知心话呢,你那身份不明摆着来给人牵红线的呗!”心里犯着嘀咕的麦乐与厨房里闻声而来的奶奶撞了个正着,麦乐奶奶手中的碗差点飞出去。 “臭丫头,毛躁个啥。”麦乐奶奶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便匆匆忙忙的赶着凑场去了。 “哎呀,嫂子快过来,你和大哥俩人劳苦功高啊,把这孩子教育的真是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呀!麦乐可是咱这里千里挑一的好姑娘!”李媒姐热情的攥着麦乐奶奶的手,把麦乐奶奶哄得花枝乱颤。 “男方呢,是我闺蜜的侄儿,父母都是教师,家教甚严!根正苗红的,一般轻浮姑娘她们都瞧不上,为了见咱麦乐一面,那可是费尽心思、极尽诚意呢,就我家那破门槛都登门了3次!”李梅姐边说边比划着三的手势。 “大哥呀,咱姑娘好,更要找个好儿郎,你的脾气我可清楚着呢,铮铮傲骨,说一不二,妹子可不敢在你面前耍花样。咱麦乐可是个苦命的孩子,你放心吧,那些个花花肠子的小年青,咱都正眼不带瞧的!”虽然麦乐爷爷没有接过话茬,李媒姐姐也毫不气馁,再接再厉。 麦乐爷爷的思想较为传统,他对钱财方面从不苛求,必备条件就是为人处事、人品过硬。对于媒婆的话,他是持怀疑态度的,男方的家庭在她们口里哪一个不是连吹带捧的。 “我的好大哥呀,现在时代变了,早就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了!长辈都得尊重孩子们的想法,咱们呢,不过是撮合孩子们见一面,至于其他的就看有没有缘分了。”眼看着麦乐爷爷微笑不语,李媒姐急忙向麦乐奶奶打眼色。 “我说大哥,人刘备三顾茅庐,终取得诸葛亮点头,我这也是三登宝地,当然你若是觉得妹子诚意不够,咱来它七个回合又何妨,好事不怕多磨难呢。” “老头子咱不能耽误孩子呀,见一面又不是坏事!”麦乐奶奶有些心动。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麦乐爷爷这个倔老头也不好再继续的冥顽不化。 “乐子来一下.”麦乐爷爷洪亮的声音如雷贯耳。 这厢坐在隔壁厨房正在竖着耳朵听墙角的麦乐,被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一跳,心道:好你个李媒姐呀,楞是把铁树说开了花。 “姑娘咱年龄不小了!”李媒姐义正言辞的展开说教模式。 “是的,在城里大龄剩女多的是。那人家有车,有房,有工作,有城市户口!咱农村的犯不着跟她们较劲,咱有自己的活法。” “人贵在自知之明啊!”麦乐爷爷吸了口烟,叹了口气,窗外又飘雪了。 “不管别人众说纷纭,咱得心如明镜。条件太差的,咱犯不着遭那罪,条件太好的咱也不趋之若鹜!这年头总有姑娘削尖了脑袋,想攀高枝儿,到头来高处不胜寒吧!咱过日子的,不是去看公婆脸色的,何必呢?”说到动情处,李媒姐开始推心置腹。 “老话说的好啊!门当户对,心里踏实。”麦乐奶奶旁边插上一句 “李大妹子,虽说你舌灿莲花,但这大实话深得我心,就冲你这明白劲儿,咱得让孩子们见一面。” 一锤定音,麦乐爷爷给了句痛快话。 一旁的麦乐虽然心有万般不甘,却选择沉默不语。 “正月里来迎春花开……”李梅姐扭着那肥厚的大屁股哼着小曲,欢天喜地的出了门。 麦乐奶奶看出了孙女的不痛快,开始好言相劝。 “只是见一面成不成还两说,你爷爷和我年岁也大了,再说你哥哥早几年也成了家,你的大侄子都四岁了,只要你的事情再安定下来,也算我们唯一的心愿。”说着麦乐奶奶已经眼含泪花。 看着神色凝重的爷爷,麦乐如鲠在喉,那句:“我还年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晚上十点麦乐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从小在祖辈身边长大的他们对母亲却有着深沉的眷恋。 “妈,我打算相亲了,毕竟年纪不小,也有考虑要定下来。”握着手机躺在床上的麦乐心中有些委屈和迷茫。 “昏了头了,你爷爷奶奶那么大年纪,他们那老思想可别害了你!这年头姑娘缺着呢,选择权在咱手里,你姨给你介绍有车有房的!大把的对象任你挑,别自己找罪受。”麦乐妈妈听了女儿的话差点急得跳起来。 “你想的太简单了。” 这些年来,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她和哥哥是怎么想,怎么过。 别看现在的两个老人,慈眉善目的,过去20年里,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啊。 爷爷是一个严厉到近乎古怪的老人,奶奶又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父亲在哥哥两岁时就意外早逝,即使在他最初存在的两年中,也没有用心扮好父亲这个角色,他和母亲18岁就结婚了,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和打骂。 19岁时就有了第1个孩子,别说疼孩子抱孩子啦,发火时没一脚把孩子踹飞都是莫大的恩赐。 这也不能完全归罪于他,原生态家庭的荼毒是一代又一代的,爷爷和奶奶至今也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身为女人的苦难大家都习以为常。 父亲走后,母亲因为与爷爷思想严重分歧而决绝的改嫁,似乎从那时底层女性的反抗才悄然开始。 一大家子,8口人。干不完的农活,做不完的家务,还有卧病在床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生活的艰辛早已让麦乐奶奶从一个天真可爱的姑娘变成一个随时崩溃的怨妇。 打骂孩子早已成了家常便饭。麦乐爷爷很少打孩子,但是一旦下手,那绝对是让你这一辈子都长记性!而一旁的麦乐奶奶除了着急心疼之外,却是什么也不敢做。 多年后年近三十的麦乐在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那本书书中看到一个问题,人们记忆自己人生最早的画面是什么?反复确认这句话后麦乐哭了。 在她童年记忆最深的画面有两个。 一、当时天马上就要黑了,满腹委屈和悲愤的她跑到房屋后面的小树林,借着旁边一棵颗高低交错的冻绿树,拼命攀爬到最高的一颗黑子树上。 那种感觉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内心恐惧却又充满执着的,必须爬到最高处,然后放声唱歌! 当然后来,还是因为害怕家人找不到自己,而导致再次挨揍,只得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回到家。 二、哥哥与村头的小伙伴打架了,小伙伴的奶奶是村子里出了名护犊子的母老虎!麦乐爷爷被喊来之后不问缘由,一路上用巴掌死命的拍打着哥哥的后脑勺,就像老和尚敲木鱼似的。 “你出身不好你不知道?让你没有自知之明,没爹妈的东西,你蹦跶个啥……”他们两家的距离大概有三百多米吧,哥哥就挨了三百多下,麦乐在后面哭着崩溃地求情,却无济于事。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哥哥是怎样一种绝望,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这第二种感觉也是那么终身难忘。 心痛难过,苦苦哀求却又无能为力。 再后来哥哥因为连续几天高烧而生了一场大病,很多童年的事情都不再记得,所幸智力并未受损,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麦乐心想:这辈子他们兄妹最恨的就是屈辱换来的同情! 只是曾经两兄妹的相依为命,只剩下麦乐一个人的念念不忘,怎么都感觉有点心酸! 不过,还是真心希望哥哥可以多点快乐,少点痛苦。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而在这种成长环境出来的孩子,在极度的缺乏爱与安全感,在自卑的角落慢慢学会隐忍的孩子,没有发疯,没有做危害社会的事情,都已经不错了。如何过好这一生,他们也很想知道。 “你懂什么呢?女人呢,有三次机会。投胎好,嫁的好,儿女好!妈的人生就这样了,你可不能错过这个女人的第2次投胎机会呀!”麦乐妈妈反复的叮嘱声把麦乐从回忆拉回现实。 “知道了。”麦乐轻轻应道。 “过日子呢,无非是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仅此而已。真正达到理想生活状态的人少之又少!那些浪漫呀,爱情呀,小说里和电视里每天都在上演。我们看一看,乐一乐,不也挺好的!”望着漆黑的夜色,麦乐自我调侃。 乡村相亲套路深 到了李媒姐约定见面的那一天,久违的阳光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给人带来猝不及防的好心情。姜不愧是老的辣,连天气都提前看好了!在这个老媒婆身上麦乐看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魄力,让她这个年轻人都不得不为之叹服。 早晨九点的风依然寒意瑟瑟,但可爱的阳光还是慷慨而有诗意的用它那独有的魅力,轻轻爱抚着沐浴在其中的世间万物。 两层浅咖色瓷砖镶嵌的小洋楼,围裹在宽大而又气派的院落里,漆红色的两扇铁门大开着。当麦乐和奶奶踏进这农家小院内,就看到一群人围坐在一个小火炉旁。 随着李媒姐的热情招呼声,一道道打量的目光纷至沓来,麦乐瞬间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被观看的大猩猩。这感觉怎么说呢?还不是普通的糟,顿时让人感觉有点手足无措。 “呵呵,我说大家都放自在点,别弄得紧张兮兮。这年头上至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谁还没相过几次亲呢?有缘没缘咱权当聊天,有事没事咱先嗑嗑瓜子。” 李媒姐一边打趣着众人,一边热络地拉过麦乐奶奶的手。 “我那勤恳贤惠的老嫂子哦,可算是盼到你来了,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呀!还有我们的主角麦乐——亭亭玉立,才貌双全,千里挑一的可人儿啊。”李媒姐一段声情并茂的介绍,瞬间缓解了最初的尴尬的气氛。 “奶奶好,麦乐好,我是李严。”一年轻男孩子器宇轩昂地走了过来。 只见阳光铺洒在他充满笑意的年轻脸庞上,清爽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唇角,五官整体干净而又柔和。饶是麦乐自认算不上外貌协会的人,也忍不住有了最初的好感。 “好,大家今天坐一起好啊。”麦乐奶奶笑呵呵的回应,一旁的麦乐也略有羞涩地微笑。 今天的李媒姐一袭紫红色喇叭花裙摆的羽绒服,一双黑光锃亮的皮靴,高高盘起的头发,整个人的身上只差写满了“精、气、神”三个字。 围炉坐下,只见对面一头利落短发的中年妇女露出礼貌性的浅笑。她一袭深蓝色长款及膝毛呢,浅灰色半高领的毛衫,黑色牛仔裤下是一双锃亮的黑色平底靴,身材匀称而又干净整齐。五官与刚才的李严颇为相似,应该是他的母亲没错。 男女双方家人在一阵短暂的寒暄后,对彼此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李媒姐朝双方的家人使眼色,示意大家到屋里坐坐,给一对年轻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麦乐和李严也抛开了最初的拘谨,聊起彼此的工作和人生的三观,谈话间气氛还算融洽。 李媒姐看到这边情况还算不错,便笑不拢嘴地掐着时间点走过来,在李严的耳边悄声说了什么,李严悄然退去。 “麦乐怎么样?李奶奶给你介绍的这个小伙子不错吧?这李哲父母身为教师,是那种有思想好沟通的好长辈啊!还有,麦乐奶奶也是满意的很呢。”李媒姐一手攥着麦乐的手,另一手轻轻地拍着。 “嗯,初次印象不错,其它的还是再说吧。”虽然李严身上的阳光气息让人感到温暖,麦乐也不忘略带保留。 “哈哈,大家来吃糖,吃糖啊!临近年关都沾点喜气啊。”李姐招手示意,大家伙也凑了过来。 “刚才我问过了小年轻们的想法,李严对麦乐一见钟情,麦乐对李严也是称心如意。李妈妈和麦乐奶奶也是一见如故,相识恨晚呢!”李媒姐眉开眼笑,言语间极尽渲染。 对于媒婆那张嘴啊,大家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初次见面,麦乐和奶奶拿着男方给的千里挑一——1001块红包回去了。 再后来李严和麦乐约见了几次面并对彼此的工作、家庭和未来规划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麦乐爷爷和奶奶对李严父母的工作很是满意,毕竟是教了一辈子书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去。 于是在李媒姐的热情张罗下,双方决定订婚。 麦乐觉得有点操之过急,李媒姐却道:姑娘,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如果觉得男方不行,咱随时可以撤啊! 按他们北方那里的规矩,如果男方反悔,所有花费的钱是不能讨回的。但是如果是女方反悔,就只要如数把钱归还给人家就好。 尽管两个年轻人百般推脱,家里的老人和李媒姐还是执意要带着他们去购买寓意喜庆的小物件。 两双大红色的枕头、两条枕巾,寓意“同床共枕”。 两双鞋子、两双大红色袜子,寓意“成双成对”。 一个大红色的行李箱寓意“一生一世跟你走”。 万里挑一的大红包——10001元。 之后就是给家中长辈买衣服、给小朋友们买礼物,忙得七荤八素后,这门婚事算是暂时定了下来。看着一个个忙的热火朝天的双方家长,麦乐突然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压迫感。 李严的意思是不介意闪婚,这样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开店创业。麦乐觉得有必要再多了解,毕竟日久见人心是不无道理的。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心中初次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 所幸,还是李严的父母做出了让步,毕竟好事多磨难呢。比起年轻人的冲动,他们有的是耐心和人生经验。 因为工作不在一个城市里,李严和麦乐开始了异地交往。一开始的两个月彼此也算火热,可是毕竟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一长也就有些平淡了。 事情的败露是在再次临近年关的时候,麦乐也没有察觉对方有什么异常,毕竟他们经常联络。虽然有几次彼此都打算到对方的城市去看看,却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暂时搁浅。 直到麦乐奶奶气急败坏的打电话过来,麦乐才知道李严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人的大事儿。从他同村的一个老乡嘴里说漏,他去那里没几个月就在一场朋友聚会里勾搭上了夜总会里的漂亮小姐。 父母得知后肯定是死活不同意,甚至扬言要断绝关系以此来逼他回头。可是,后来当他带着大着肚子的女友回来时,父母都惊呆了。 听闻此事的麦乐有点哭笑不得,怪不得总有那么多不能见面的借口,原来自己早就被当了二傻子呀!最让她郁闷的是,既然他已经和那女的难舍难分,又何必跟她在这里牵扯不清。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是明摆着把她当备胎,谁的青春活该被糟践? 最后,麦乐跟李严挑明此事的时候。李严倒是愤愤不平,振振有词了。 说什么宁可选择真小人也不苟同伪君子,更是直言麦乐真够装的!24岁的女孩子居然说自己没有谈过恋爱,这是把他当二傻子逗吗?90后谁还没见过开放的世面,直接坦白倒也无可厚非,如此惺惺作态就让人怀疑人品问题。 此时的李严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麦乐真的被气乐了,这就是典型的莫须有罪名啊!这年头女孩子因为性格缺乏安全感而不敢肆意恋爱,这是天大的罪过! 你最大的过错就是像颗廉价的大白菜,勾不起人家的虚荣心理啊! 老家这边,李媒姐正在声泪俱下地给麦乐爷爷赔礼道歉。 “老大哥呀,我这来让你啪啪打脸来啦。” “都说虎父无犬子,他父母也是正经了一辈子的人呢,谁知这孩子突然像中了邪似的,对咱麦乐这么好的姑娘不珍惜,反倒被那些妖里妖气的风尘女,勾去了三魂六魄。” “男方父母想来登门道歉,我也没敢应下,就怕气到老哥您呢!” “男方的父亲气得血压直飙190,还在医院躺着呢,看这事儿把大伙闹得多糟心。”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不靠谱,经不起这丁点儿诱惑,过了那个热乎劲儿,有他哭的眼泪。” “老嫂子,你说句话吧,如何才能让你们消气呀?” “算了吧,只怪孩子们没有缘分!老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早吹了也好,免得麦乐跟了这种人遭罪。”麦乐奶奶叹了口气。 “妹子,你的来意已经说得清楚明白,这件事到此为止。翻篇儿吧,不再提了!”麦乐爷爷叹了口气,摆摆手。 “那,老哥对不住了。”李媒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起身告辞,她这也算是好话说尽。 再次临近年关,麦乐实在不想回老家了。麦乐奶奶多番劝说无效后,只好使出杀手锏——麦乐爷爷病了。 再后来,在麦乐爷爷的朋友的介绍下,她结识了后来的老公——苏可。 也许是漂泊累了、折腾烦了,也许是发现自己在情感交流上真的有所欠缺,当然也存在宽慰老人的成分。诸多外在因素加上内在因素,她做了仓促的选择。 至今依然记得两人初见面那天,寒风刺骨,阴雨绵绵。双方见了面也没有太好的心情来谈天说地,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趁早结束! 虽然如此,苏可还是极力邀请去吃饭,毕竟大家出来一趟不能弄得太小气。实在推脱不过,麦乐只好点头。 “我们去那家醉仙阁点几个小菜,听说那里的菜品还是相当不错的。” “算了吧,我们去吃碗拉面就好,天这么冷喝碗热汤挺好的。”麦乐对苏可印象一般,不打算再见面,真心觉得没必要浪费对方的钱。 而此时的苏可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这句话莫名的击中了,以前他认识的那些姑娘,再加上最近相亲的女孩,哪一个不是万般挑剔。 海底捞的火锅,星巴克的咖啡,令狐冲的烤鱼。而他是一个实在的人,只不过想找一个善良的姑娘做老婆。 而对面这个清秀的姑娘,少言寡语的。感觉她应该没看上自己,而他这个人性格不是一般的倔,你对我无意,我还懒得讨好呢!这也是他虽然外在条件不错却至今单身的原因。 但在刚刚的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捡到宝了。于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追到这个女孩。 麦乐低头吃面的瞬间,感觉冰冷的脚踝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了。低头一看,苏可正蹲在地上用一条洁白的围巾在她脚上缠绕打结,而他的脖子上早已空空如也。 “看你一直跺脚肯定是很冷啊,其实这么冷的天穿上雪地靴子会更好一点。”苏可仰起头看着麦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泛着贼光。 “人呀,这辈子,无非就是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此时麦乐的脑海中闪过一句话。 原本已经注定冷场的结局,却又在这一件小事中枯木逢春般的扭转了局面。 也许再见一面也是不错的。 再后来,经过多方打听,苏可家境很一般,但是个实在的孩子。 关于彩礼和其他方面的事情商议起来也是出奇的顺利。 众多亲朋好友的热切怂恿,再加上麦乐爷爷的一句“迟则生变”,麦乐感觉自己也昏了头,两人匆匆地举办了婚礼。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甚是奇怪,最初让人心生欢喜的却是匆匆过客。而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却误打误撞地携手共度这一生。 对于麦乐的婚姻,麦乐妈妈只丢下了一句——“你迟早会后悔的。” 荒漠深处去淘金 苏可的家境很差,只有老家的一座平房住宅。没有父母资助的新婚小两口暂时没有能力买房,所以麦乐不得不与公婆住一起。再者,农村家庭只有一个儿子的,也不大可能分开住。 公公苏平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也不大喜欢出去玩,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婆婆李美翠却恰恰相反,她人长的漂亮,打扮的也时髦,在家里是一刻钟也呆不住的。 结婚一周后,麦乐就用自己的钱给婆婆买了金戒指和金耳环,也给公公买了新衣服。一方面是因为听说婆婆三岁就死了母亲,让麦乐有一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触。另一方面,麦乐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她是真心把公婆当作自己的父母来看,也希望得到公婆的喜爱。 当姑姑们知道这件事,都骂麦乐:傻丫头,实心眼。 大姑姑更是语重心长的说:“傻孩子,你以为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你不知道的是公婆与儿媳妇之间的相处之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刚结婚,你对他们了解有多少?你们彼此都在试探阶段,他们究竟对你怎样还很难说,你过早的示好,让人家拿捏住了脾性,注定是会吃大亏的。” “再说,咱农村大多数公婆骨子里都得欠着点,毕竟是饿过肚子的!你一开始顺其自然还好,一旦用心太足,反而让他们以后对你诸多挑剔……”姑姑叹了口气,帮麦乐理了理耳边凌乱的碎发,把刚冒到嘴边没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孩子实在太傻了!农村大多数公婆眼见着儿媳妇上赶着讨好,就会疑神疑鬼地想这女娃莫不是有什么隐疾?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妄自菲薄。 对于姑姑的话,麦乐倒是没放在心上,觉得姑姑可能多虑了,都是一家人还不至于如此玩心眼吧。 婚后半个月,夫妻俩就商量,两个人今年要怎么办? 麦乐建议苏可也去她曾经工作的地方上班,苏可却不同意。在他看来,每人小几千块钱的工资加起来,对买车买房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于是,他跟麦乐商量,还是跟着父亲苏平去新疆的工地大干一场,到了年底一家人至少拿二三十万回来。 这笔钱用来小本创业是绰绰有余了。 公公苏明平是工地的领班儿,苏可则负责维修工具和购买建筑材料方面的事情,而麦乐呢,可以在工地上开一个小超市。至于婆婆李美翠则是万般推脱,说是身体不适必须要在老家养病。 虽然结婚以来,麦乐并没发现她有哪里精神不好,倒也没有多想,毕竟她还是那个一开始想讨众人欢心的傻丫头。 经过深思熟虑,半个月后,麦乐和苏平父子还有村子里的十几个男丁出发去新疆工地。 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终于到达乌鲁木齐市,麦乐在头昏脑胀之余终于喘了口气,这是快要到了吧。 谁曾想这一路的艰辛才告一个段落。这时,苏平告诉她说,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吐鲁番市托克逊县库米什镇。 当载着众人的面包车在沟壑丛生、危崖陡壁、连绵不绝的大峡谷穿行时,麦乐终于明白,李美翠生病的原因了。 这哪里是挣钱,分明是送命来了。 众人从窗口探头望去,顿时冷汗淋漓!极目之处尽是危峰兀立,怪石嶙峋……车子穿行间,到处是一张张渔网状麻绳编制的大网兜罩在岌岌可危的山体上。有不少大块石头显然是被兜住了,才没掉落下来。 那么高的山石,一旦砸落下来,那冲击力可想而知,别说是人了,就算是车也得粉身碎骨。 此时的麦乐,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她想不明白的是,从老家到新疆三千多公里,再辗转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危险之地,拿命换钱!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更想不透的是,如此蛮荒之地,无人之区。一家人愣是没跟她提起半句…… 当他们从乌鲁木齐市到达库米什镇时,已经过了六七个小时,迎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黄土泥沙和一座座方块式的土坯房子。 麦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的贫瘠超乎她的想象,说它们落后现代文明三十年都不为过。 当面包车上的众人从车厢里爬出来时,个个蓬头垢面,无精打采。你看过《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副油画吗?那么你就可以想象出,此情此景是怎样一种沧桑与悲凉。 这时,苏可又告诉麦乐,他们还要坐两个小时的车才能到达山顶的工地时,麦乐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麦乐见过,最呆萌的车手,那一定是新疆的老巴郎。 老巴郎放着西北那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开着报废的皮卡,在高低起伏的沙丘上不要命的狂飙。车厢里的众人鼻孔和嘴巴里被灌的全是泥沙,忍不住破口大骂:这老不死的赶着投胎呢! “说什么?”疯狂的车速却挡不住老巴郎那颗好奇的心,他扭过头冲身后防风玻璃那个破了个窟窿的地方喊道。 “夸你呢!”苏可爸朝老头竖起大拇指。 “哈哈哈!”老巴郎大笑的同时,居然喘着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很显然,他的哮喘十分严重。坐在副驾驶的麦乐吓坏了,生怕他这一口气直接猝死过去了。 那他们在这漫天黄沙的土坡上,可算是应了那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毕竟,手机信号和导航在这里已经弱爆了。 而车厢上的众人哪里有功夫想这些,他们一边笑骂着:老家伙装死呢!一边又开始吹牛了。无时无刻不在畅想着:一天四百元,到了年底每人就拿着那十几万的钞票衣锦还乡吧! 麦乐想:到底是自己脑袋不会想,还是这群人想钱想疯了? 临近傍晚时,众人才到山上,无水无电的,简直就是生活中的灾难片。 苏可安慰了麦乐两句,就在临时搭建的铁皮房里呼呼大睡了。这几天的劳顿颠簸,彻底把大家累坏了,累垮了。 看着熟睡的苏可,麦乐感觉十分陌生。这是九零后的人吗?他们明明年龄相仿,对生活的适应力却是如此的不同。 她这是被活生生地骗到这荒无人烟的山上啊,即使百般憋屈又能如何?怎么闹?连路都不认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哪儿去了? 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哪去了? 麦乐,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苏可便喊醒了麦乐。 “麦乐,我要去镇上一趟,去找一个电工来检查一下电路。”当麦乐迷迷糊糊醒过来时,苏可已经准备得当,整装待发。 “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儿,只有我一个女的,感觉瘆得慌!”麦乐着急了。 “这里有专门看场的人,大家都叫他陈工。他的老婆和女儿都在这里呢,就在咱们斜对面的铁皮房里,你可以过去找她们聊聊天。”不等麦乐回应,苏可便急匆匆地动身了。 上午十点左右,麦乐远远地看到,对面的铁皮房外面,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忙活。 那应该就是陈工的老婆吧,麦乐猜想。 她正在张罗着给民工们做饭,黑漆漆的灶台倒是堆砌的宽敞而又结实。房间内,一个小姑娘正在跟她的小黄狗说话。 当麦乐面带笑容走近时,陈工的老婆扯着她那尖嗓门大声打招呼:“姑娘昨天刚到的吧?以后在这儿可辛苦着呢。” “嗯,昨晚刚在这儿落脚,你们呢?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七年前就到这里了!最开始,给开采金矿的老板看场子。后来两年前,金矿老板走的时候又给我们介绍给现在的铁矿老板看。没办法,像我们这种没文化的人,只能死熬着呗!”陈工老婆一边热火朝天的炒菜,一边横飞口沫的聊着天,那口水对着大铁锅喷的是一波又一波的。 “你女儿看起来年龄很小,怎么没去上学呢?”只见陈工的女儿对着她那只黄狗,又亲又抱的,一人一狗玩的不亦乐乎。 “我闺女小花呀,都辍学好几年了。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我们做父母的也没法子呀!唉,又不怎么说话,对着她那条狗呀,比对着我这亲妈还亲呢。” “哈哈,年轻人可能都是这样吧!再说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可能觉得太孤单了!”麦乐失笑。 “对了,民房外面那一堆又一堆黑乎乎的是煤块?那么多要花不少钱买吧!”麦乐有些好奇,今早刚起床就被这成堆的大块头吓一跳,煤块的纹理很细腻。 “哈哈,你可真会说笑,新疆的煤最不值钱了,四百元一吨,烧这大锅饭呀,半年都用不完。” “对了,跟你老公说一声啊,今年铁矿大老板说了,要跟你们建筑小老板经济上清算呀。你们要自己买水,自己做饭哦!我只管我们这边老板带来的工人,你们的工人自己想办法,说白了就是各管各的呗。”刚刚还一脸憨厚的妇人,此时立马一脸的精明,那双小眼珠在那张黑黝黝的堆满褶子的脸上,滴溜溜地打着小算盘。 “我也是刚到这儿,过来跟你打声招呼,聊聊天。你说的那些我不是很清楚,等我老公回来,我让他亲自过来一趟好了。”麦乐笑了笑,觉得挺无聊的,便找了个理由回房间了。 等到临近中午,苏可才带着电工回来。 “去年的电工早就跑路了!我差不多跑遍了小半个镇子,还好遇上了昨天的老巴郎给介绍的人。今天来的是镇上一家商店的老板,湖北人!也算是半个老乡,对什么东西都略懂一点,只好把他带来了。”刚说完,苏可便“咕咚咕咚”的死命喝着大瓶矿泉水。 麦乐简单转述了陈工老婆的话,苏可决定亲自去问明情况。 “麦乐,你今天中午先借陈工那边的灶台用一下,赶紧做饭给工人们吃。我们下午就自己砌灶买锅,我已经跟咱四叔(小老板)通过话,过几天做饭的阿姨就到了!” “有没有搞错?让我做大锅饭。现在,工地不是材料都没来齐吗?大家伙都闲着,一起张罗顿饭也不难呀!”麦乐有点不乐意了,十几口人的饭,哪能那么好做。 “都是大男人谁愿意做饭,这不就你一个女人吗?你不做谁做?再说,让他们做事就得给他们记工啊,不然谁愿意啊!”苏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现在早就讲究男女平等!再说,你把我坑蒙拐骗到这破地方,我还没跟你计较呢!”新仇旧恨顿时一涌而上,麦乐也有脾气了。 “这些个工人都贼精着呢,你饿他们一顿他们都要闹意见,咱爸这领班容易吗?” “那让爸做就好啦,这样才是以德服众啊!” “爸做饭?怎么可能?当初跟我妈置气时他硬生生啃了半个月的凉馒头。” “我的姑奶奶呀,你就发发善心吧!我陪着你做饭还不行吗?想想年底的钞票,咱是来挣钱的,不是来叫苦的呀!”苏可说的真叫一个言辞诚恳、情真意切。 “算了,不过几天而已,坚持一下吧。”麦乐无奈地妥协了。 当她用铁铲挥汗如雨地翻腾着大锅菜时,对面房间里,包括苏可爸在内的十几个男人吹着风扇,打着纸牌,个个嘴里叼着根烟吞云吐雾的。而苏可,早已不知跑哪里去了。 这些个男人最好都跑了老婆,一辈子打光棍才好!此时的麦乐气得咬牙切齿。 日子是真的苦,也是真的磨人心智。 苏可坐在前面开着三轮拖拉机,围着头巾的麦乐站立在后面的铁皮车厢里。他们在那风沙漫地的土坡道里穿行,这一路的颠簸,震得人肚子里的肠子都是疼的。 当他们路过本地人种的胡杨林时,那一排排整齐,高大,肃穆的胡杨树像极了天安门阅兵式那气势磅礴的士兵们。唯一不同的是,一种是万众瞩目,一种是寂寞天涯。 麦乐突然想起了离世多年的父亲,他是不是也曾看到过这样一片胡杨林,他有没有哪怕一刻,在寂寞时候的一刻想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女。 拖拉机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山下的几处土房前,这里居住着两三户新疆人。 当苏可和麦乐刚靠近民房前,一股充满异域风情的浪漫气息便扑面而来。仔细一看,巧了!只见众人围坐在一张方形桌子面前,桌子上摆着美酒和干果儿。一个小伙子与两名妙龄女子在一旁载歌载舞,桌边的众人颇为高兴地吹着口哨,打着拍子。 对于他们这突如其来的打扰,众人没有丝毫不耐,反而热情地同两个陌生访客打招呼,这让苏可两人有点受宠若惊。 经过简单的交流,人群中一个年轻巴郎走了出来。只听他那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显然是受过不错的教育。 几番商量,对方答应卖水给他们。十块钱一次,随便装! “话倒是挺痛快的,他们是看这破车也装不了几桶吧!”苏可和麦乐同时好笑地摇了摇头。 巴郎子带领苏可和麦乐来到后院的一堆磐石堆砌之处。只见一股清澈干净的水柱正哗哗地上涌着,那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人心头一阵舒服。 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在这一望无际的荒漠中,水竟然是如此珍贵。它就像是沙漠中的神灵,是如此慷慨而又无私的奉献着自己所有的激情与甘甜…… 在回来的路上,麦乐不禁感慨:这新疆人到底是有信仰啊!在如此荒凉之地,竟能这般的自得其乐,这是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呀! 苏可却摇了摇头:“别说什么信仰不信仰的,每天面对这破墙烂院,还大吃大喝,又唱又跳的,这心是得有多大啊!” 好吧,夫妻两人的触点不在一个频道上。 新疆的昼夜温差极大,中午的太阳犹如酷刑,一早一晚又寒冷如深秋。到了夜里尘沙飞舞,那沙沙的声音拍打着屋顶,感觉就像老家的天空下起了雪粒子。不过,那速度和力度都是开足马力的。 沙子也是见缝插针的家伙,它从窗缝里,门缝里,铁皮缝里,但凡一切可以钻进的缝隙,偷偷的窜进来。爬满你的头发,你的脸庞,你的鼻孔,你的床上。 麦乐也不止一次在想,这要是因为误吸入沙子而引起窒息,到底算不算工伤啊? 还有更为尴尬和悲苦的呢,有时候入厕时间恰巧碰上了一早一晚。几分钟时间,足以让那冷飕飕的风把你的屁股吹的冰冰凉。更为要命的是,当你正在解决生理问题的某一关键时刻,突然窜出的几条蜥蜴,足以让你吓出生理问题来。 一段日子下来,大家从最初的抱怨变成了认命和习惯。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情况,死扛到年底的初衷应该不会改变。 但是,此时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山下的巴郎告诉苏可,炼铁厂的老板是本地臭名昭著的老赖,已经坑害了很多的民工和合作的建筑老板。 而苏可爸他们跟随的建筑小老板,也就是他的堂弟知道情况后,第一时间赶来工地亮出他手里的工程合同。不仅如此,他更是豪言放话:大家只管吃饭干活,他有的是钱和出路! 其二:麦乐发现自己怀孕了。 初食婚姻烟火 其实,在麦乐和苏可最初的计划里,并没有计划这么早的要孩子,毕竟以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来说那是相当的糟糕。 而麦乐在婚前一周就上网查了很多相关资料,还下载了“美柚”app,按照上面的计算方法,她在新婚的一周内恰好是安全期。因此在那一周,两人并没有做任何避孕措施,谁曾想,这个“惊”却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从老家到了新疆,麦乐发现自己的月经延迟了半个月。关于这点,她倒是没多想,下意识的是认为是水土不服。 就在一周前,她接连两次险些晕倒。得知此事的厨娘张阿姨,颇为神秘的提醒她:姑娘你怕不是怀孕了吧?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麦乐惊出一身冷汗!于是,他和苏可趁着去买水的空档,匆匆赶去镇上的卫生所买了两盒早孕测纸。 这一测,也算是让两个年轻人瞬间风中凌乱…… 苏可打电话给苏可妈时,对方说得十分轻巧:“女人怀孕是很平常的事,别太大惊小怪了!平时注意一点,多吃点饭就好了,挑肥拣瘦的,怎么能不晕呢?最重要的是,可可呀!趁着你爸今年跟你们一起出去,你们如果不挣点大钱回来,那不是瞎忙活吗?咱家可就等着你们争气呢。” 麦乐气得直掉眼泪:“有没有搞错?你在老家床上躺着悠哉,说起别人倒是有理了!” 当苏可告诉父亲这件事时,苏可爸哼了哼他那蒜头鼻子,态度更是雷得人外焦里嫩:“女人生孩子就像母鸡天生会下蛋,闹腾个什么劲儿?” 最近,苏可爸精神和性情都来个大变样,整日浑浑噩噩的,还频频酗酒。为此,苏可妈总是告诫儿子:“看好你爸,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有你娃子哭的眼泪。” 看着苏可那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麦乐都替他感到窝囊。 这都是些什么人?麦乐躺在床上静默不语。 可是,当苏可开着那辆三轮拖拉机,从镇上买了三箱牛奶回来时,麦乐忍不住红了眼眶。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几箱牛奶而已!可是正午时分顶着大太阳,开着那半死不活的拖拉机,从这里到镇子上往返间将近四个多小时,其中要路过一条干涸的河沟,还有数不清的高低沙丘!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算了,别跟他们老一辈的一般见识,是我们俩过日子啊。等忙过了这几天,我带你去市里的医院检查一下,能坚持咱就坚持,实在不行,就打道回府吧。” 麦乐破涕为笑。 当苏可爸看到屋里的几箱牛奶时,不禁感叹道:“有了媳妇忘了爹呀!等着你们孝敬老子,怕是只能等死啊。我还是自己心疼自己吧。”说完,便拆开箱子拿了两盒牛奶,一鼓作气喝完。 “你们年轻人会享受啊!老子累死累活的,你们大鱼大肉快活呢!”说完便摇摇头,又从箱子里拿出一盒牛奶出门了,任由苏可在后面气的跺脚。 就这样,三箱牛奶五天就见了底。当苏可打算再去买时,麦乐拦住了他:“别去了,这路太危险了,你要是摔出什么事儿,我还喝得下吗?”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苏可跟父亲简单交代了要带麦乐去检查的事。 苏可爸一听不乐意了:“检查什么?我问过你妈了,刚开始这孩子还没成型,能检查出什么来!再说,这一来回往返路费再加上检查费没有一千块能行吗?咱到现在还没挣到一分钱呢,就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简直就是吃饱撑着了瞎折腾!” “你就别管了,我们哪里有医生懂得多,去检查一下就知道什么情况了。”苏可无奈道。 “你懂个屁,什么时候轮到你对老子说教?”苏可爸破口大骂。 此时的麦乐,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而上,她的愤怒正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席卷全身。 “你一个做公公的大男人,犯得着管儿媳妇孕检的事情,到底是谁吃饱撑着了?”当人被逼到一定程度,就像此时的麦乐一样,早已顾不上最初的羞涩和矜持。 “我身为一家之主,哪个不得听我的!我让谁往东谁还敢奔西,就连咱家的狗,我一脚踢过去屁都不敢放一个!”苏可爸拿出他平时指挥工人的那套颐指气使劲儿。 “我看你八成是喝酒喝疯了!”麦乐觉得自己不能再跟这个人多呆一秒,多一秒钟她就要疯掉。 于是,她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准备走人。 “你不准管她!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跑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苏平怒喝一声,转身就走。 “乐乐,咱先到屋子里消消气。估计咱爸一大早喝酒把脑袋喝昏了,咱别跟他一般见识。”苏可连忙劝道。 麦乐已经不想再说话,她只是心无旁骛地收拾东西。 “苏可呀,快来看看吧!你爸在厨房里猛灌酒呢!这样喝下去可是会出事的呀。”做饭的张阿姨急忙跑来。 “乐乐,我先去看看咱爸,你可别乱跑。”只听“咔咔”几下锁匙扭动的声音,苏可临走时不忘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看一眼身后的门,再抬头看看临近床边的窗户。麦乐抹了抹眼泪,不再收拾行李。她从里面的钱包里抽出身份证、一张银行卡和几张钞票,把它们装在贴身的牛仔裤口袋里。 窗户并不高,麦乐把大床拖到窗户下面再加上一个小凳子,她借助它们爬上窗户又调整好了姿势,便跳了下去,脚下是厚厚的沙子。 “苏可,我走了。”她在心中默念完这句话。 麦乐一边哭一边走,脚下的沙子不停的往鞋子里灌,只能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最后,干脆脱掉了鞋子提在手里,光着两只脚走。 不到半个小时,两只脚就磨出了几个大水泡。 此时,她突然想起妈妈说的那句:“你迟早会后悔的!”又不禁泪如雨下。 嫁给如此窝囊的男人,吃苦受累也就罢了,还跟着受如此莫名其妙的窝囊气,简直是绝了! 今天她就是晕在这片荒漠里,也绝不回头。 “不行,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我得跑到山下那几户人家那里,请他们帮忙送我去镇上。”麦乐心想。 撑着点儿吧,至少要走两个小时呢。 当麦乐看到不远处的胡杨林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之前她跟苏可去山下取水时,总看到有人在地里忙活着浇水。 所幸,她的运气相当不错,真的有人在地里干活呢,因为不远处的田边停放着一辆三轮摩托车。 “你——好!”麦乐大喊。 田间一个中年巴郎子朝她这边走来,就在这一瞬间,麦乐突然深感不安。 她一边保持微笑,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三轮车厢一眼,发现,有几把农具安静的躺在里面。 听苏可说新疆人很喜欢喝酒,她今天会不会遇到酒鬼?不行,一手悄悄划开手机屏锁,她得随时准备着给苏可打电话! “还是小命要紧,在这个时候,骨气值几分钱?”此时麦乐那被愤怒冲昏的脑袋,突然就吓醒了。 “你——好,有——事?”中年巴郎面带疑惑,吐出几个略有生硬的字眼。 “啊——”麦乐想起曾听爷爷说起过关于面相方面的观察。 这男人双眼炯炯有神,五官没有半点生硬之处。眼角的皱纹颇多,且均匀向上分布,平时应该喜欢大笑。衣着干净,身上隐隐有奶皂的味道,于是,她飞快的做出决定。 “能送我去镇子上吗?有人在那里接我。去——镇——上!”麦乐道。 “我——干活。”巴郎子拒绝的摇摇头。 “钱!给——你——钱!”麦乐赶紧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朝对方晃了晃。 “好,上——车。”男人立马走到车前,发动油门。 蹲坐在后车厢的麦乐却不敢放松警惕。她一手紧紧地攥着一把农具,另一手赶紧划开手机给表妹打电话。 此时,她的后背早已冷汗直冒,心跳也“砰砰砰”地濒临极限。 她简单地说了自己现在正面临紧急情况,并故意提高音量,大声说话。还时不时自导自演地哈哈大笑,对方被她弄得一脸的懵逼。 即使如此,麦乐心里也不忘一遍遍提醒自己:一旦情况不对,她就直接一个榔头招呼上去! 好不容易挂完电话的麦乐,面上强自镇定,脑海里又是一阵翻山倒海,瞬间各种恐怖片段一一展现。 但转眼一想到,公公那张趾高气扬的嘴脸,愤怒和屈辱又一次次地凌迟着她的自尊心! 她的脑海里跳转到童年的某一画面:心怀恐惧却又死命执着地爬上黑子树的小女孩。 而这种让人极其厌恶的糟糕感觉,已经二十年不曾有了。 车子一路飞奔,其间,中年巴郎有意无意的瞄向后视镜,麦乐则是装的面上一脸坦荡荡。 因为车速狂飙,再加上抄了好几个近道,只用一个小时就到了镇上。而麦乐,早已衣衫尽湿。 中年巴郎坚持只收取三十元钱,他让麦乐站在原地等待,自己则拿着百元钞票去超市买了包烟,换了零钱。 “女人——汉人——危险——一个!”。当中年巴郎把换来的零钱递给麦乐时,艰难而又生硬的说出这段话,便发动油门。 “谢谢!”麦乐愣了愣神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不由地朝对方的渐远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侥幸啊!遇到一个善良的陌生人! 车子已经走远,只留下一阵尘沙飞扬。 麦乐终于长吁一口气,一阵劫后余生的后怕席卷而来!她突然很想给苏可一个电话,但又很快否决。 她走到对面商店里买了一瓶矿泉水,并向老板打听如何乘车去托克逊车站。 “你就在外面的路边等,会有老巴郎开着车子在路上来回地转悠,他看到你招手就会停下来。”老板抬头看了一眼麦乐道。 在大太阳下晒了将近一个小时,麦乐终于坐上了车子。 当她一屁股坐进车内,就差点被车厢内的空气熏的吐出来,一股子羊膻味呀。 “三——五”开车师傅先伸了三根手指,又伸了五根手指。 麦乐给了司机三十五块钱,车子启动准备出发,只是那速度慢的像蜗牛似的。好不容易即将离开镇子,却又折了回来。 “为——什——么,不走?”麦乐问道。 “四个人。”司机指了指后面的座位。 尼玛,这是要折腾死人的节奏啊!但是,一想到多几个人会更安全点,麦乐选择了闭嘴。 车子就这样在镇子上转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最后只拉了三个人。 而此时,麦乐的手机上已经有二十几个未接电话和数条未读短信。麦乐没有选择把手机关机,总想着万一再有什么突发状况呢。 刚才的惊魂时分已经过去,她不可能再功亏一篑。 车上的几个人,都选择了沉默。 当麦乐到达车站时,已经将近下午四点。她刚下车就直奔车站的售票柜台,买到今天最后的一班车,晚上七点发车。 紧紧捏着手中的票时,麦乐才发现手心全是汗。抬头向大厅望去,车站里的座位已经爆满,身边的工作人员善意提醒她可以到外面的大树下休息等车。当她走出车站,便看到犹如一盘被打散的弹珠般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在树下发呆,一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 麦乐身心疲惫的坐在一颗小树下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当她斜靠着树的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近乎虚脱。她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一直支撑自己到现在。 回想这一个月的艰苦日子,再加上今天的愤怒屈辱和担惊受怕。 她对自己,连同对自己的婚姻都充满了失望。 “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因为到了一定的年龄,大家都结婚了,如果你不这样做,大家都会觉得你很奇怪。” “我为什么要为别人的看法而活呢?” “你的内心不够强大。” “你的经济不够独立。” “人无法脱离社会环境,而你的家人都处于生活的底层。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没有过多高深的觉悟,如果你不能失去他们,也就不能漠视他们的想法。” “现在,我该怎么办?肚子里的小生命要怎么办?” 虽然她现在的脑子一片凌乱,但有一点却十分清楚——若说这世界上可以有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来温暖她这颗孤独的心,她能做的,唯有感恩。 想到这里,麦乐拿出手机。 “乐乐,你到底去哪里了?” “老婆你是不是藏哪去了?不许吓唬我。” “乐乐你不会一个人跑镇子上了吧,这么一路上这么远,万一遇到什么歹人我都不敢想。” “大伙在山上找,我和爸开着三轮顺着路上找,他说要当面跟你道歉,你到底去哪儿了?” “老婆求求你接电话。” …… “乐乐,我不管你此刻有多么生气,多么愤怒,但你究竟知不知道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它也会害怕啊。” 读到最后一条短信,麦乐感觉自己的心被刹那间刺疼了。 当手机接通时,两人都哭了。 “你在哪里?” “托克逊车站。” “等着我。” 挂完电话,麦乐有些迷茫。 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这场婚姻的诸多隐患。但她更清楚,孩子需要来自爸爸的爱。关于这一点,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 不知是麦乐多心还是怎么回事,在她随意看向周围的人群时,总是能撞上两三个巴郎子有意无意偷瞄过来的目光。这,让她如坐针毡。 这里等车的人都是结伴而行的,就连中年女性也是有护花使者的,而她这个年轻好看的姑娘,此刻却是“独在异乡为异客”。 这样一想,她又为自己之前的冲动和鲁莽感到懊恼。 人是需要骨气没错,可是仅仅因为怒上心头,就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那样的行为本身就是无知的。 若是说在国难当头,抛头颅洒热血倒也罢了!要是仅因为别人的无端挑衅,自己就不甘受辱地去撞墙,那不正是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呢。 虽然此刻的麦乐这样反思,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她就是偏执地认为自己只有“士可杀不可辱”这一条路,而且是非走不可! 终于,等到苏可风尘仆仆地赶来时,已经将近七点,周围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吓死我了!真想狠狠打你一顿屁股,而且是拿着鞋底使劲儿打的那种。”苏可紧紧的抱着麦乐,那收紧的双臂险些将她勒的喘不过气来。 “可是,你知道的!又不是我一开始挑起事端的。”麦乐还是感觉自己挺冤的。 “不管是谁的错,你今天要出了个什么事儿,再说谁是谁非又有什么意义。”因为苏可爸说了软话,苏可便不想再为了那场悬而未决的争吵浪费口舌。 麦乐黯然。 她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是因为丈夫在他那强势的父母面前,没有为自己的妻子遮风挡雨,从而导致自己的妻子必须化不安为强悍,这才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苏可却认为,自己的父母没有文化,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大半辈子,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里为谁而改变。如果麦乐为此而庸人自扰,那是他也无能为力的事。 双方僵持有几分钟,而距班车出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一想到,导致此次争吵的初衷就是去医院检查。两人还是在匆匆在最后的两分钟里赶上开往乌鲁木齐市的班车。 晚上将近十点,当麦乐躺在火车站附近的“兵哥哥”宾馆的床上闭目养神时,苏可便马不停蹄的拿着楼下便利店买来的塑料盆,并装好略微烫手的温水。 只见他用手轻轻捧着麦乐其中一只红肿不堪的大脚,并温柔的放在水中,小心翼翼的避开那几个大水泡,开始力道适中的按摩点穴。 “我这手艺,是跟高中一个哥们学的,他的爷爷是坚信‘点穴治百病’的老中医。怎么样?你的不舒服好点了没?” “今天,我边找你边祈祷,只要你平安无事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以后一定拼命挣钱,好好养活你和孩子,再也不让你受罪又受气。” 半躺在床上的麦乐,没有言语。眼眶却早已不争气的泛红。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和不满,也瞬间烟消云散。 对不起,请原谅她是一个被穷养的女孩。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第二天一早,苏可和麦乐就去了市里的医院,并在妇产科医生的嘱咐下憋尿排队。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们看到很多前来产检的夫妇,男的是一脸小心翼翼地搀扶,女的是一脸幸福的撒娇。 “唉!这女人一旦怀孕就立马成了老佛爷,养尊处优啊!这男人,瞬间就化身为小奴才,卑躬屈膝啊!”苏克不禁感慨。 “其实也不必要这样,夫妻两人相互尊重就好,何必分得太过清楚。”麦乐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在以后的日子里却一语中的。 两个小时后,当他们看着手里的b超单时,感觉更多的是惊奇,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极而泣,这让麦乐很是困惑。 从医院出来,两人先找了家餐馆填饱肚子,然后商量着该何去何从。麦乐不再回工地,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决定。 “我把你先送回老家,让咱妈照顾你。我和爸还待在工地上,一家人总得有人挣钱吧!”苏可在外面抽烟的同时还特意给苏可妈打了一通电话。 “不要,咱们才结婚三个月呢,你就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麦乐一听苏可的话心里有些着急。 “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你在咱镇上找个工作,钱少点没有关系,咱们至少可以每天见面啊!”麦乐说出心中的打算。 “别急,这事儿还是得跟咱爸妈商量,咱俩太年轻,想事情哪有他们考虑的周到。”苏可道。 “你什么事儿都要听他们的,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啊!”对于苏可这一点,麦乐有些恼怒。 “你说的倒轻松,咱这一回去不得住家里吗?每天同吃同住的,彼此心中有闷气,那不是更要命!再说我爸妈就我这一个儿子,一家人总得相互忍让不是?”苏可劝道。 “唉!真心觉得累。”麦乐摇头不语。 说的好听点是一家人的商量,说的难听和直白点,就是公公和婆婆两个人的商量。苏可那软柿子似的性格,任由父母搓扁揉圆。 苏可让麦乐先住在宾馆等着,而他必须先赶回工地跟四叔的心腹——张工,交接一切事宜。 “我明天就赶回来!你想吃什么自己买,过了下午六点钟就不要出门了,晚上睡觉记得把门反锁!”临行前苏可反复交代。 “放心吧,这家宾馆很安全!要我说你该担心的是自己,大峡谷那段路简直是不定时炸弹,天知道它哪天炸了,谁就跟着倒霉了!”躺在床上的麦乐开始犯困。 她一觉醒来看了眼手机,发现只睡了将近一个小时,顿时觉得度日如年。 麦乐想了想,还是打车去离宾馆最近的图书馆买本书来打发时间。当她回来躺在床上,把《百年孤独》翻看几十页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现在是一个孕妇了,为什么没有想到买几本与孕期相关的书籍呢?” 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工地上,苏可原是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回市里的,结果工地上出了事情。 法院的人来了,经过简单的询问后,跟工地的主要负责人——张工,谈了很长一会儿话。再后来,几个工作人员将工地上一切值钱的大型机械还包括正在施工的现场都贴了封条。 张工赶紧给建筑小老板打电话并就地集结所有人,宣布了一件事:黄老板被一群受害者联名告发了!现在跟着他的那批人要及时止损! 大家瞬间就炸了锅!苏平这边的人还好,张工立马安抚众人,并告诉大家:老板在赶来的路上,承诺负责到底!然而,黄老板那边的人就乱了套了…… 就在法院的工作人员准备离去时,陈工的老婆突然就发了疯似的一把扯住其中一个工作人员不放,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同志啊!我的个老天呀,我们这是遇到骗子了不成?三年都没给我家开工钱,一直说到工程完结再清算。我们就一直啃老本啊,这还不算完,还从我们这里借了二十几万,我们所有的养老钱啊……”只见她刹那间涕泪纵横,一张布满心酸和褶皱的脸在阳光下分外的扎眼,那双蓄满泪水又充满绝望的眼神逼得众人不忍也不敢直视。 “不给钱,你们白白替人干了三年活,还倒借给人家二十几万?你不是在说笑吧!”被她拉住的微胖的女性工作人员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我们一开始肯定不干的呀,可是黄老板说了,我家老陈看场子,再加上我做饭,每个月给我们开一万块的工钱呢!为了看他这场子,我们三年都没回家了。大过年的,别人家欢天喜地吃团圆饭,我们一家在这荒山野岭熬年呢。” “那借出去的二十几万也是有投资的,老黄说他看中我们的女儿小花做儿媳。只要俩孩子结了婚,他的公司以后肯定是要给孩子们的呀,只是资金周转出了问题,需要我们这个亲家帮点忙。再说,忙也不是白帮的,还说给我们分股份呢。” “都不用脑子想想,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就落在你家头上啊!”“痴人说梦话呢。”一旁的人们七嘴八舌的奚落。 “那么大的工程呀,大老板啊!你看那炼铁的大炉子砌起一二十米高啊,投资几千万呢!他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点小钱呢?”哭过泪过后的陈工老婆犯傻似的喃喃自语。 老陈出去买菜还没回来,他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气死不可。 “你们这些人呢,说你们什么好呢?别人画大饼骗人,也怪你们自己贪心不足啊!有什么损失还是到派出所去报案吧。”几个工作人员爱莫能助地说完这话,便开着公车走了。 而这边,张工叫上苏平两父子在他的办公室里秘密谈话。 “你堂弟这次也栽了,他把车子和房子都抵押给银行,帮着黄老板贷款200多万呢。”张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我家老四可是个人精啊!”苏平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黄老板,能说会道的,估计给你堂弟也没少画大饼吧!虽说他名声不好,是出了名的老油条,但做事也有自己的门道。上面来人查时他溜了,风声一过他又开始干了,但这次不同以往,他背后靠的大树估计是倒了,他算是彻底完了。” “唉!这几年,山上这个大工程!人工费、材料费、各种机械和工具……欠了多少钱,坑了多少人?好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家伙啊,最后也坑苦了自己!”短短数语,道出张工心中的无限感慨。 “这老黄算是完了,我堂弟也栽了,我家可要受牵连了!这几年的工钱也一直欠着我呢,说是今年打个翻身仗,这下可好,直接翻个四脚朝天!”苏平实在气不过撂了老底,可把张工吓了一跳。 “老兄,这年头亲兄弟还明算账啊,你糊涂啊!”张工摇摇头,拍了拍苏平的肩膀,却没再说什么。 “你和苏可招呼着工人们,把咱们自己房间的工具全部运回市里的仓库,剩下的就看老板安排了。”张工交代完这些,便开车走了,留给众人的是漫天的黄沙和无尽的茫然。 三天后,苏可来接麦乐的时候,跟她聊起陈工老婆那大哭大闹的场面。 “你相信她说的那些话吗?不给工钱,白干几年还倒贴二十几万,天底下有这么傻的人吗?反正我是不相信的。”苏可摇摇头一脸的不认同。 “不排除她说的是事实这种可能,1/5法则说的就是这么回事。”麦乐从书中抬头看了苏可一眼,接着说:“我顺便给你普及一下1/5法则——不论一个观念多么可笑或者信息错的有多离谱,这个世界上大概有1/5的人会信以为真。”停顿了两秒钟,麦乐又追加了一句:“也许她说的是真的,但我们必须保持怀疑的态度,不然我们又成了那1/5的人。” “还有,这个老黄到处给人画大饼,画多了,自己也当真了,被自己的贪心害死了!” “不过是看几本破书而已,看把你能的!”苏可被这一番话给绕晕了。 “跟有些人讲道理无疑是对牛弹琴,而我以后的生活要面对的可能不止是一头牛啊!”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啊!骂我是牛,我们家是一群牛啊。”苏可不乐意了。 只是,苏可做梦也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他的老父亲贴切的为他诠释了一回,1/5法则的科学性和普遍性,不过那是回老家以后的事情了。 苏平的堂弟苏浩,是苏家村九十年代的高中生,胆大心细,再加上脑瓜灵活。这些年带着众人走南闯北的包工,终于在将近三十五岁时当上了建筑行业的小老板。 苏浩这个人以前从来不会欠账。不过这几年“小包工”着实不好做,工价越来越高,动辄几万到几十万不等的送礼再加上对方严重拖欠尾款……几个大小工程尾款拖下来,他的车房全部抵押贷款,别看表面光鲜,实则身无分文。 儿子马上要念大学,妻子又给他生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两人的夫妻关系,最近也是岌岌可危…… 原本一个光明磊落,有口皆碑的男人,现如今到处欠钱不还!家人、朋友和亲戚全部被他消费并透支了所有的信任。老婆产后抑郁算什么?他每天都绝望的想跳楼呢。 当然这一切原本与麦乐无关,可是她那极品公公却是逞能地把大堆麻烦包揽在自己身上。 苏可爸打电话给妻子并说起此事时,苏可妈直接挂了电话!再打就是关机。而苏平自己身无分文。 十四个工人的回家路费将近九千块。 厨房张阿姨更是声泪俱下地哭诉她和她那体弱多病的老公多么不容易。 “姑娘啊,你先把我这两个月的工钱垫付给我吧,你也不差这点小钱。你爸跟你四叔那是亲亲的堂兄弟啊,回头就给你们。你是个人好心善的姑娘呀,我家老头每个月还等着我的工资买药续命呢,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此时的张阿姨一脸悲戚,弄得麦乐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七千块对她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以后有的是要花钱的地方。 而苏平也快被逼疯了!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这次跟他出来混。没拿到一分钱不说,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这不是闹笑话嘛!苏可妈那边是没指望了,他现在只能厚着脸皮向儿媳妇借钱。 “乐乐啊,爸这个人爱喝酒,有时候喝多了就犯浑!你别跟我一般见识。现在,你四叔遇到难处了,我这个做兄弟的不能见死不救啊!你放心,等咱一回去就让你妈把钱给你。”刚说完这些话,苏平的一张老脸就臊的通红。 “你就帮个忙吧,就当我这个做爸的求你了……” “乐乐,爸都这样说了,好歹是个长辈的,你可别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看到父亲如此低声下气,苏可的心里刀子割似得难受。 苏可的态度刺伤了麦乐,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轻易地被打了恶人的标签。什么俩夫妻过日子的!遇到事情,还是血浓于水啊。 “这卡里是我们所有的钱,你自己看着办!”麦乐赌气将卡一把扔在苏可的身上。 当时的她年轻气盛,心思简单。哪里会明白那些称之为长辈的人,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他们的自尊心早就在锅里煮了、油里炸了千百遍…… 麦乐虽在气头上,但对苏可还是有点期望。想着他会少取点钱,毕竟自己还要过日子呢!哪想他那呆瓜脑袋竟然禁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脆生生地取了二万块钱给大家,当好人去了。 一分钱没挣到,还倒贴了二万块!麦乐觉得自己也是蠢得一塌糊涂…… 结婚三个月了,夫妻双方第一次觉得彼此都是不靠谱的人! “谁让你把卡给我的,你不知道我这人心软呀!你看咱妈多有主见,不跟咱一起犯傻!你该庆幸的是,你男人还算清醒,没听你公公的话把剩下的钱全部借给四叔。”苏可为自己辩护。 …… 如果,麦乐天真地以为这件事情就足以刷新她的三观底线的话,那她就是把生活想象的太简单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 再次历经几番辗转,众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老家。 村子里的熟人但凡遇上了他们,都会有意无意的奚落两句:“哟,这不是去挣大钱的能耐人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麦乐三人临近家门时,已经下午三点左右,远远地就看到苏可妈笑意盈盈地迎面而来。 北方六月初的天气还有些微凉,苏可妈上身一件橘红色针织开衫里内搭一条米白色吊带,十分优雅好看;下身一条黑色紧身包臀短裙配上肉色丝袜,相当养眼;脚上一双杏白色系带高跟凉鞋时尚百搭。 她的头发相当浓密而又黑亮。那瀑布似的乌发高高的盘在头顶,正是当下小女生最流行的丸子头。身为四十五岁女性的皮肤却相当水嫩、白净。不知道的人,说她是麦乐姐姐也不为过。 麦乐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自家公公,黝黑的脸上诸多褶皱,布满红血丝的眼眶尤为吓人。那油腻而又坍塌的一九分头发,正一缕子又一缕子地垂在他那油光锃亮的大脑门儿上。后脑勺的头发更是像极了老母鸡发怒时开叉的尾巴。想到这里,麦乐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不得不死命地咬紧下唇,忍的甚是辛苦。 “看看你们父子俩都成什么样了!”苏可妈抬手扒拉了一下儿子凌乱的头发。 “乐乐啊,你这一路上辛苦了!跟着一群大男人一路颠簸的,真的是受委屈……”苏可妈转过身拉住麦乐的手好一番嘘寒问暖,且不论她这句话是真是假,麦乐却听得一阵眼眶发热。 “都快回来洗洗吧,这大热天的多难受啊!”李美翠道。 一路上的风尘仆仆,汗臭粘腻。麦乐感觉自己全身都散发着一股儿馊臭味。她不由分说地直奔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衫,并打算大字形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好好缓解一下,缓解这一路折腾得几乎散架的身体。 “看一下我给你们买的蚊帐喜欢不?还有,新席子我昨天特意用热水擦过的。”苏可妈笑容满面抖开一张粉色的蚊帐,只见那滚边式的花边儿煞是好看。 “嗯,我很喜欢,谢谢你!妈。”尽管麦乐精神上已经疲惫不堪,她还是努力挤出一抹欣喜。若是之前心中对婆婆有过一丝怨言,那么今天婆婆的一番示好,就足以让她冰释前嫌。 也是好不容易的,麦乐终于把她们之间的客套话给彻底聊死了,婆婆这才转身离开。 当麦乐躺在床上彻底放松下来,感官上所有不舒服顿时一拥而上!头昏脑胀、无精打采之余又了无睡意,真是难受到了极点。 休息不到一个小时,苏可就大声嚷嚷喊着吃饭。尽管此时麦乐真的没什么胃口,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一家人才真正同在一个屋檐下,她还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他们围坐在客厅里的长方形茶几旁,公公婆婆坐一边,苏可和麦乐坐在对面的另一边。桌上摆放着丰盛的、荤素不一的八盘菜。 “烧鸡、烤鸭、鱼块、猪肘、糖霜花生,这五个菜都是超市买的现成的吧!”苏可一边用筷子挑起一块猪肘肉递到嘴边,一边开口调侃道。 “吃着还管不住你那张嘴,有意见你来做呀!白吃白喝的,你还挑上刺儿了!”苏可妈地狠狠地剜了儿子一眼。 “凉拌藕片,凉拌青瓜,番茄炒蛋。”看着剩下的三个菜,麦乐心道:她这婆婆挺会省事的嘛! 麦乐这几天胃口很差,下意识地不想吃凉菜。再加上她肠胃自小就不好,面对超市里卖的那种成品熟食,实在是无福消受。 无奈之下,麦乐只好专攻那盘番茄炒蛋。只是让她大跌眼镜的是,那鸡蛋块咸的跟榨菜条有得一拼。 “乐乐,别不好意思!都是自家人,只管敞开了肚皮吃。”婆婆热络地撕下一只肥美的鸡腿递给麦乐。 “来,替我儿子啃个鸭脖子!”麦乐刚刚盛情难却的接过婆婆递来的鸡腿,碗里又被苏可放了一根鸭脖。 “够了,挺好的。不用管我了,你们自己多吃点!我这几天胃不怎么舒服,少吃点就好。”麦乐笑道。 “唉,像我这种没挣到钱不讨人喜的人,吃饭都惹人嫌啊!”对面的苏可爸忙不迭地大口撕咬着猪肘子,还不时咂上一口小酒,脸色阴晴不定。 婆婆和苏可都没怎么搭理他,母子俩聊起了这一趟新疆之旅的奇闻趣事,不时地哈哈大笑。 殊不知,苏可爸的脸色却是越发的阴郁,终于,他先是一把将手中酒杯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猛然一个抬头,怒目圆睁的吼着对面的苏可:“你娃子还不给老子倒酒!”他这一吼可把正在畅聊的两人惊了一跳,回过神来,苏可二话不说地起身给父亲倒酒。 对于这莫名其妙的怒吼,坐在苏可身边的麦乐却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只是她的婆婆和老公倒是神色自若地继续聊天,心情完全没有受一丝影响。 麦乐却无法像他们那样佯装平静,她一句:“我吃好了!”便将碗筷端进厨房,打算回卧室里休息。 “你收敛点儿不行吗?孩子们这才刚回家呀!”苏可妈压低声音朝苏可爸咕哝。 “咋?这是我的房子,我是这一家之主!嚷嚷两句怎么了,谁敢放半个屁?”说话间,苏可爸突然发了脾气摔下筷子,不打算再吃了。 好好的一顿饭,就这么不欢而散。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麦乐实在忍不住跟苏平抱怨了几句。 “这爸怎么回事,一天到晚的怎么就作个不停呢?” “他那是心烦,咱别理他就好了!再说他又不是摔给你看,你又何必多心。” “看你说的,他一个不舒心,谁都别想好过,这是什么逻辑?” “你不知道咱爸心里苦啊,身为他儿子受两句气话又如何?他受的憋屈你不会明白……” 麦乐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苏可,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突然想起儿时邻居家的那头疲牛,主人鞭子一抽,它把腰身往下一塌,眼睛闭一下,忍了。 睡到半夜一点多,麦乐肚子突然疼到不行,胃里更是一阵馊味直往喉头上涌,忍了没一会儿便上吐下泻……一个晚上折腾了四五次,整个人都虚脱了。 只是吃了两块鸡肉而已,身体就如此败坏,看来这几天的长途跋涉真的把身体的承受力给糟践到了极限。 好不容易抗到凌晨六点多,麦乐的肚子疼痛有所缓解,疲困交加的她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可、麦乐,起来吃饭了!”被吵醒的麦乐一阵睡眼惺忪,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快起来吃早饭吧,等一下还要去你奶奶家,我先去咱村西头的小商店买礼去了!”‘叩叩’一阵敲门声过后,苏可妈拉开了嗓门儿。 苏可的爷爷奶奶早已过世,她说的,只能是麦乐奶奶了。 愣过神儿的麦乐,看一眼床头的手机才七点多,她才睡了不到一个多小时!于是怒气冲冲地朝背对着她的苏可——那扁平的大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只是一个力度没掌握好,反而拉伤了大腿的肌肉,不由得哀叫连连。 这头死猪呀!从昨天晚上九点就开始呼噜震天!现在七点半,将近十个小时的好眠!虽然中间也被她吵醒了两次,但完全不影响他那‘秒睡’的瞌睡劲儿!身边有这么一个没心没肺、能吃能睡的人,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苏可,我快难受死了!困的起不来,你跟妈说这几天太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再去奶奶家。”麦乐说完,只见身边的苏可只是哼哼两声,便没了下文。 “你咋不睡死呢?”麦乐忍无可忍的一把揪起苏克那只肥大的招风耳。 “疼,疼!老婆息怒,我马上起来。”苏可一个鲤鱼打滚就翻腾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夜好眠啊!精神倍儿爽。 一阵窸窣声过后,苏可出了房间。 “额滴个神呐,让我睡死过去吧,睡死过去!我实在是太困了……。”麦乐翻过身咕哝一声,顺便拽了拽脑袋下的大枕头打算进入美梦。 “乐乐今天不去不行啊!咱妈把礼都买回来了,咱爸也在催了。你实在太累的话,坚持一下,到了奶奶家也可以小睡一会儿,毕竟是你自个的娘家。”苏可来到麦乐的枕前,两手捧着她的脸蛋左右摇晃着。 “乐乐,快起来吃饭吧,你爸一大早就兴冲冲地给你奶奶打个电话,说你们马上过去。你奶奶估计现在正乐呵呵地张罗着做菜呢!”苏可妈站在半开着的门口处,倚着门框探过大半个身子笑着说道。 “你爸呀,早就吃过了,就等着你们俩呢。想着一起去好好陪你爷爷喝茶聊聊天!这不,急的在房前都绕了好几圈儿了。” 麦乐那跳跃的神经在呆愣了十几秒后,终于回到它们的位置。她按捺住脑中的纷乱和烦躁,强颜欢笑地说了声:“好。” 她这公公究竟怎么回事?哪哪儿都有他呀! 麦乐的娘家与苏家村隔着一公里的农田,骑着摩托车抄近道,五分钟的路程。至于娘家人呢,二叔和二婶这十几年一直在外地打工,只有春节过年才回来,他们的一双儿女都上了寄宿学校。于是,家里只剩下麦乐的爷奶和麦乐哥哥的两个孩子。 转眼间,娘家门口就在眼前。也许是因为怀孕的人特别敏感,麦乐大老远看到爷爷奶奶探着头站在门口张望,那苍老的身影惹得麦乐一阵心酸。 双方在一阵短暂的寒暄之后进屋坐下了,苏可父子和麦乐爷爷在院子里喝茶,谈天说地。麦乐和奶奶在厨房里忙活。 两个小侄儿亲昵地围在麦乐身边,左看看,右摸摸,两张小脸蛋儿兴奋的通红。 “奇怪,老奶不是说姑姑怀孕了吗?怎么肚子还没大起来?”侄女一脸好奇。 “你懂什么?要先播上种子,浇上水!等它发芽了,开花了,结果了,长成一个小娃娃。姑姑的肚子就会像皮球一样鼓起来,然后宝宝哇哇大哭就生下来了。”一旁的侄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后,一脸得意地说。 一瞬间,惊得麦乐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 十几年前,麦乐和哥哥对着姑姑的肚子也说过同样的对话。唯一不同的是角色转换了,一脸疑问的是哥哥,翻着大白眼的是麦乐。她还为此挨了奶奶一个大脑瓜子! 不由地觉得好笑,童言无忌呀! “去吃你姑姑给你们买的面包和巧克力去,两个屎娃娃,屁话连天的!你们什么都懂啊……”麦乐奶奶没好气地说。 孩子们一阵嘻嘻哈哈,跑远了。 “乐乐,我怎么看你精神不好呀?脸色苍白的还一个哈欠接着一个。是不是怀着孕吃不好,睡不好?”麦乐奶奶右手持刀,麻利地切着土豆丝儿。 “别提了,这几天在火车上把人都折腾坏了,再加上昨晚吃了两口超市买来的烧鸡就闹起了肚子,没休息好。”麦乐随手把剥好的一根翠绿色的葱放在干净的盆子里,心道:别说,还是老家的葱好呀,又肥沃又水嫩呢! “那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这么着急赶回来。”麦乐奶奶用刀背“砰砰砰”地拍着大蒜。 “太想你了呗!”想起自家那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品公公,麦乐叹了一口气。 “说起这吃烧鸡、闹肚子,还真得说说你婆婆,她可真够懒的!大过年的,你大姑们去你家走亲戚,上来十二个菜,八个菜都是外面超市买的现成的!剩下的四个凉菜,大冬天的,吃上一口凉的扎牙!你姑和你姑父从你家回来就闹了好几天肚子。” “有这样的事儿,我怎么都不知道?”麦乐一脸诧异。 “谁会特意跟你说,说你婆婆的不是?也怕你心里不是滋味儿啊!现在你这双身子呢,该吃啥不该吃啥,可是有讲究的。你婆婆耐不耐烦儿,咱管不着!你自己可得注意点!实在不行,咱就自己动手做!毕竟都是成了家过日子的人,别一天到晚像个小姑娘似的薄着个脸皮儿,吃闷亏的还是你自己。” “嗯,你说的话我都记心里了,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麦乐站起来笑着安抚奶奶。 厨房里,一阵热火朝天的爆炒后,一桌丰盛的佳肴上桌了。 “土豆焖鸡块”“青椒肉丝”“黄豆烧猪蹄”“豆芽炒肉片儿”“洋葱炒蛋”“家常豆腐”“醋溜土豆丝儿”“酸辣大白菜”“红烧茄子”“油炸花生米”“爆炒青菜”“凉拌莲藕”当十二盘‘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餐桌,麦乐由衷地对奶奶的手艺感到敬畏,她在心里默默的给奶奶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才是美食打开的正确方式啊! “哎呀,今天中午可要好好尝尝婶子的手艺啊!”苏可爸一阵哈哈大笑后,便迫不及待的尝鲜了。 “你这婶子呀,我别的不敢夸,这烧饭做菜的,这一辈子没亏着我这张嘴!”麦乐爷爷笑道。 三个大男人一边吃一边说,气氛相当融洽。 麦乐在厨房等着奶奶一起上桌,做饭真够辛苦的,忙活了一个上午,自己还没吃着一口菜。等到麦乐和奶奶终于坐上桌子,盘子里却是所剩无几。 对于这景象,奶奶和麦乐都见怪不怪。由于麦乐爷爷那男尊女卑的老思想,麦乐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有上过餐桌……可见,老家的这些男人在吃饭上表现的相当自私,比动物好那么一点点就是他们不咬人。 不过,麦乐的二婶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女人,二叔平日里被她训得服服帖帖不说,公婆对她更是敢怒不敢言。对于二婶的手腕,麦乐打算学习借鉴。 这边,麦乐和奶奶刚坐下,那边,苏可爸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后又突然发话。 “叔婶,今天当着你们的面儿,我们再好好说道说道!不是我要挑自己儿媳妇的刺儿,你说这孩子平时使小性子也就算了,这次在新疆那偏僻的地方,一言不合就耍脾气走人!还好没出啥事,要是出个什么岔子,这不是让你们戳我的脊梁骨啊……” “爸,你还扯这事……”一旁的苏可无奈的扯了扯父亲的袖口。 “乐乐,别说你是出了门儿的人了,当爷的还是有资格说你两句,咱家出去的孩子总得懂个老幼尊卑吧。不要让人说你无父无母,缺少教养!”麦乐爷爷老脸憋的通红,话也说得有些难听。 “我看你这老头,酒喝糊涂了吧,乐乐这还双身子呢,你说这话也不管孩子受不受得住!”麦乐奶奶咕哝。 “我吃饱了,这几天坐车实在太累!扛不住,想睡一会儿……”麦乐刚坐下吃了两口酸辣白菜,这一直是她的最爱。前一口味道明明是那么熟悉和美味,后一口却辛辣刺鼻的差点呛出她的眼泪…… 这究竟是遇上什么奇葩了?他怎么不说说自己如何腆着老脸向儿媳妇借钱的事!麦乐什么都不想说,也懒得说,毕竟爷奶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何必操心一辈又一辈的事。 她只是觉得自己真的熬不住了,只想着好好睡一觉。于是就转身回了奶奶的卧室,关了门躺下了。 “你看看,我可没有胡说吧,动不动就使小性子。你看着,你看看!”苏可爸伸出食指朝着麦乐的方向指了指,一脸的头疼样。 “要我说,儿媳妇有错,公婆也有不对的地方吧!我家乐乐这是为你老苏家传宗接代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孩子脸皮薄有什么不舒服的,也不好意思明说。你家美翠是做婆婆的人了,也得耐心点!特别是吃饭上,还是自己亲手做的,才干净健康啊!孕妇吃的东西,可马虎不得!还有,这怀了孕的人情绪不稳,使点小性子多正常!咱都是过来人了,你这做公公的,何必跟孩子一般见识!”麦乐奶奶说起话来也是半点不饶人。 苏平突然呛得满脸通红,跟眼前盘子里的猪蹄一个色。 “婶子说的是啊。” 麦乐这一觉醒来已是晚霞满天。将近三个小时的补眠,让她此刻彻底满血复活,心情也跟着格外舒畅。 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她走到门口处打开虚掩着的朱红色的防盗铁门,便看到院外的苏可和两个小侄儿正蹲在地上玩纸牌,三个人时不时地咯咯大笑。 麦乐走上前去一看,居然是‘接竹竿’,不由得失笑。 “人都去哪儿了?还有咱爸,是提前回去了吗?”麦乐问道。 “咱爷到路边散步去了,奶奶说是要去一趟菜园子,给咱们摘点儿新鲜菜。至于咱爸,吃过饭没多久就先回去了。”苏可应道。 “哦”麦乐顺势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想了想又说:“苏可,咱爸不会回去又借题发挥吧!” “应该不会吧,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苏可头也没回地应了声,又逗两个孩子开心去了。 他们等了没一会儿,麦乐奶奶就回来了,筐子里装着的是几大把翠绿色的豆角和一大半青红不一的辣椒。 “乐乐,你这刚回来,我也不留你住了。等过段时间,回来好好玩两天。” “好,过两天我就回来。” 于是在麦乐奶奶和两个小侄儿依依不舍的目送中,麦乐和苏可发动了油门。 晚风轻拂,霞光醉人。在这浪漫而又让人身心放松的瞬间,麦乐不由地想发自肺腑的感慨两句。 “我突然在想,等我们两个老了,每天牵着手在早晨和傍晚散步。看看日出,赏赏晚霞,平平淡淡,岁月静好。”麦乐不由地一脸向往。 “你这个要求有点高呀!”苏可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天气预报还得分个晴阴雨雪呢!” “我说你这人可真是煞风景,专挑刺儿来着。”麦乐气急败坏的朝苏可背上‘啪啪’呼上几巴掌。 “你还别说,这晚霞还真是美的惊心动魄,让人心生敬畏!”苏可道。 两人极有默契地在村子交界处的一座小石拱桥上将摩托车停了下来。拿出手机一阵‘咔咔咔’地拍出这天地间绝美的画面。最后,他们还颇有浪漫地并肩半坐在摩托车上将头依偎在一起,来了一张自拍特写。 待到两人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漆黑一片。隔着玻璃门,只见客厅里的天花板上亮着几盏橘黄色的小灯,而中间那盏平时总开着的炽白色大灯却没派上用场。气氛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儿古怪。 当他们推开客厅门口处那印着朵朵梅花的半透明推拉玻璃门时,一股子浓重的烟酒味铺面而来。只见苏可爸蹲坐在客厅的茶几边抽着烟,吸烟的空隙嘴里还不忘咂着小酒。他对面坐着的苏可妈则是垂头不语,看不出什么表情。桌子上整齐摆放着四盘菜,除了一盘花生米被吃了大半,其他的三盘完好如初。 这是什么情况?看到这里,麦乐觉得还是先回房间躲一躲为妙,她可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她刚抬起左脚,就被苏可爸喊住了。 “你们两个过来坐下,咱们得开个家庭会议。” 苏可爸再次拿起了茶几上的小酒杯砸了一口,同时眯起了他那双漆黑而又阴郁的眼睛。 苏可和麦乐无奈地对望了一眼,便靠着茶几边儿坐了下来。唉,这又是闹哪儿出呢? “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我得把它加上一句——进了一家门,就得做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得讲个规矩……”苏平停顿了一下,拿起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嘎嘣地吃了起来。 苏可和麦乐都低头不语,好吧,又开始作妖了。 “咱们家的情况,苏可是知道的,你妈身体不好,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是擎着她、捧着她!舍不得她累着,更不会让她气着!乐乐,我知道现在的年轻媳妇都是心气高着呢,我也不要求你如何孝敬公婆,但至少你得给予长辈最基本的尊重。” 麦乐瞬间无语。苏可爸的这些话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斟酌和酝酿。究竟是今天,昨天?还是在更早以前。他的这些话是一开始就打算说给他心目中的儿媳妇听,还是因为遇到她这样不温顺、不谦卑的儿媳妇而导致他的寄望落了空!从而愤愤不平。 “乐乐,别听你爸在那里瞎喳呼!只是我这身体不好,医生也说了,只要不受气、不受累,倒也没什么大问题。”苏可妈不动声色地接过了丈夫的话茬儿,只见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已经红肿得像两只大核桃。 “乐乐呀,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诸般挑剔,尤其你现在还怀着孕。我也是第一次做婆婆,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对我直说,我也不是难说话的人呢……”话还没说完,苏可妈已经泣不成声,旁边的苏可只好赶紧跑去安抚他。 先是苏可爸那一副气势汹汹的言辞教训,再是苏可妈的一副委屈到不能自已的可怜模样。麦乐整个人都懵了,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关键是,天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 “我不管你们到底怎么想,你妈在别人眼中是根草,但在我心中那就是个宝!谁要想欺负她,也得看我答不答应!”苏可爸一怒之摔下手中的空酒杯,紧接着风风火火出了门。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猝不及防,如此的戏剧化!麦乐还来不及想出什么有力的反击或者适当的对策,这唱白脸的主角突然甩手走人,只剩下唱红脸的配角捂着胸口,也准备哀怨退场。 她该怎么办?拉着哭泣的婆婆不让走?今天必须坐下来说出个谁是谁非来!到底是谁不尊重人?这莫名其妙的下马威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整天莫名其妙的公公,你凭什么动不动摆长辈架子,发脾气、甩脸子!你有种就回来,咱们正面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在没完没了的折腾,到底是谁不可理喻! 麦乐的心中,一阵子的万马奔腾。可是平日里笨口拙舌的她此刻整个人就像被锯了嘴的葫芦,竟是半句犀利的话,也讲不出!当她抬头求助苏可时,只见自己的老公正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那亲爱的妈妈回房间。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自己的妻子一眼!这是怎么回事?她该跟谁争辩,又该争辩些什么。 只剩下她一个人坐在烟雾缭绕的客厅里。不知何时起,桌上的几盘菜开始模糊不清,泪眼朦胧中的她,竟然不知何去何从。 到这个家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这一到吃饭就闹事的日子,正常人都受不了,还别说她一个新婚的孕妇。 这究竟是遇上了怎样一家人?是不是都摸准了她的脾性,都知道她割舍不下肚子里的孩子,都算准了她是个只想好好过日子的安分人。所以就觉得她好欺负吗? 自己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想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难道要求高了吗?没结婚前在奶奶家,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在二叔和二婶家,她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后来,十四岁后她去投奔母亲,继父不喜欢她,母亲在这方面又表现的相当软弱。她又时时刻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她永远都在缺乏安全感,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属。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世界上到底有谁可以在她脆弱的时候让她可以依靠,哪怕是一分钟就好。 麦乐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出神。房间里的装饰还是新婚当天的模样:粉红色的气球,拼成各种各样的温馨图案。背景墙上,那心形的朵朵鲜红色玫瑰,依然热情奔放!亲朋好友的祝福,苏可的誓言,都犹在耳边……可如今也就结婚将近三个月,一切如梦一场。 就这样越想越难过,麦乐忍不住又哭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哭累了,也睡着了。 麦乐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颊,她睡眼惺忪的醒来,发现苏可正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快点吃吧,饿了两顿了,你嫁给我也算是倒了霉了!”苏可一边把面放在床头柜上,一边爬上床蹲在凉席上捉蚊子,整理蚊帐。 “你跑哪儿去了?”麦乐端起泡面桶‘吸溜’一口,酸菜味的,她喜欢。 “去找你那极品公公了,喝多了酒到处跑!还打牌输了几百块。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才把他弄回来,我也是服了他。”苏可瘫倒在床。 “那妈呢?”一想起苏可妈那副泪眼婆婆的样子,麦乐就分不清她是真柔弱还是假无辜。 “她就那个样,时间一长你就会知道了,遇到点儿不顺心的事就哭鼻子,流眼泪。张口闭口就说三岁死了娘,没人疼没人爱!关于这点,我和爸都拿她没办法,不管什么事到最后都能扯到三岁死了娘。唉!” 麦乐沉默,她跟苏可妈恰恰是两个极端。遇到事情总是因为不安而必须强悍,心里明明是个无助的孩子,却必须在脸上表现得像个无敌的金刚。这些年没少因为不懂示弱而吃亏,这究竟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乐乐,我只能说,一家人吧,有些事情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你也许会觉得爸的所作所为让人讨厌和难以理解,但以前的他绝对不是这样。这几年遭遇了一些事再加上文化水平低就晕乎起来。我这样跟你说,并不是替他开脱。只是想让你知道,他的本性是善良的。”苏可接过麦乐手中的泡面桶,把它小心翼翼的放在垃圾桶里,以免里面残剩的汤汁洒出来。 “也许你可以跟我说说,家里的一些事情,这样我至少心里有所准备。但是我觉得一个人的心胸是否宽广,跟他受教育的程度,没有太大关系。不能因为他遭遇了不幸,就成了自己喜怒无常的借口,如果是这样,他跟咱妈那种顾影自怜又有何分别?”麦乐躺下身来,因为吃了面的缘故,她感觉全身热乎乎的,刚刚的满腹委屈,此刻想起来也没那么难受了。 “其实跟你结婚以前,我有很多次想离家出走的冲动,有时候甚至都不想再回到这个家。这几年,爸总是无休止的责骂,妈总是动不动就流泪。受累的总是我,哄了这边又哄那边。似乎从小到大永远都在讨好!讨好爸、讨好妈、为了爸讨好妈、为了妈讨好爸,为了这个家讨好他们!很累,真的很累……”苏可也躺下来,只是他翻过了身子,背对着麦乐。 “但是结婚后,我突然又有些安慰,至少有一个人可以陪着我。现在我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样想一想都会让人由衷的开心……” “好了,别说了,我都懂,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看着眼前的苏可,他那微微扬起的头颅上每一根竖起的汗毛和头发,包括微微颤抖的身体都透露出孩子气的可怜。从他的身后紧紧抱着他的麦乐,内心深处突然之间就柔软的一塌糊涂。 她瞬间就忘了在半个小时之前,自己还一个人哭天抢地,心里更是愤愤不平:自己怎么就遇到这样的公婆还有哪哪儿都不给力的老公。 “乐乐,无论以后是富足还是平淡,我们相依为命。”苏可轻轻地转过了身子,拉起麦乐的手,并执意将两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相依为命’,这个词儿真好!麦乐心想 本是是非人 麦乐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再遇上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彻底无视。走出去!去大路上转转,就当锻炼身体,呼吸新鲜空气。 以往每天中午吃饭时,公公和婆婆都会端着热腾腾的一碗饭菜,各自去串门子,一去就是一两个小时。而这段时间,也是麦乐最为放松的用餐时刻,她会颇有心情地榨一大杯果汁或花生浆与苏可分享。 只是今天有些意外,婆婆特意的张罗了两盘热菜、两盘凉菜,——‘豆角炒肉’、‘酸辣土豆丝儿’、‘醋腌黄瓜’、‘清拌藕片’。 难得的,苏可爸也没有喝酒,看起来比往日里要清醒的多。 “乐乐啊,爸这个人嘴欠,又爱喝酒,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就跟驴子叫唤一样,说过的话转身就忘了,你别往心里去。”看着公公那张黑里透着红的老脸,麦乐都替他感到难为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由得点了点头。 “乐乐,一家人在一起,有时候事儿是多了些,但大家心里都没有恶意。我跟你爸就可可这么一个儿子。更是恨不得把你这儿媳妇看作是亲闺女。谁不眼巴着这一家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苏可妈也开了口。 “哦,没事。”麦乐低头扒拉几口米饭,刹那间,心里疑窦丛生。但她也不想多说什么,毕竟之前没头没脑地吃了亏,现在还是少说话为妙! “行了,有些话说开了就好,以后你们别再为小事儿闹腾就好。”苏可这人最见不得父母向人低头,那滋味简直是用刀子在戳他的心窝子…… “你娃子闭嘴吧,老子有一千个不是,照样是你老子!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人!”苏可爸气急败坏地剜了儿子一眼。 “我是属羊的,喜怒无常!你妈是属猴的,上蹿下跳。这属相明摆着——半点不由人呐!”最近,苏可爸埋头研究起从地摊上买来的算命书。 说话间,两公婆已经各自打包好饭菜,准备去串门子…… 沉默是金,至理名言!麦乐心想。 麦乐有个习惯,遇到烦心事儿都会记在日记本上。只是最近她遇到的诸多难题,都在说明一件事——论有一套自己房子的重要性。 嘉嘉小镇,位于苏家村的正东方,是当地的城乡交界处,属于繁华区。在当地的相亲攻略里有这么一句:“宁肯东嫁一尺,不可西嫁一寸!”这也确切地反映了越往西越贫穷的实况,而苏家村则是日落西山的“西”。 苏家村的大部分人都自己打了十几米的深水井并安装了配套的抽水泵。而麦乐婆家,至今还吃着村子里的自来水,村子里十几年前修建的小水塔,早已不堪重负,苟延残喘。村南头的一个看水的老头,每天早晚准时放两次水,这样一来,麦乐结婚时买的全自动洗衣机也就只能搁置了。 而婆家的半自动洗衣机,也被婆婆给作贱得够呛!想不出平时那么光鲜亮丽的人,私底下却是邋遢不堪。衣服,裤子,内衣裤,袜子,毛巾,全都一股脑的塞进洗衣缸。这还不算完,鞋子、抹布搅在一起更是常有的事儿。 麦乐一开始,也试着跟她讲,分类清洗衣物对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奈何苏可妈直接来一句:“咱农村人哪有那么多瞎讲究!” 麦乐有点风中凌乱了。 “现在生活好了,人人都学会享受了,咱农村人也要跟现代化接轨不是?”苏可妈大手笔买衣服、买化妆品、粉红鹅黄穿一身扮嫩时,总会来这么一句。 “咱农村人哪有那么多瞎讲究!”每当苏可妈懒得花耐心收拾屋子,懒得费时间烧菜做饭时又会来这么一句。 这是典型的自定义模式啊,她怎么说怎么对。 算了,管不了别人,就做好自己吧!从那以后,麦乐只好手洗小两口的衣服。 婆婆时不时地来一句:“你怀着孕,放着省时省力的洗衣机不用,偏偏要手洗,这不是自己找活干嘛!唉,真搞不懂你们!” 有事来串门子的邻居看到这种情况总会跟苏可妈说几句“你儿媳妇大着个肚子洗衣服,你多少帮着点……” “哎呀,我这儿媳妇勤快又善良,死活不让我洗!这孩子,知道孝顺婆婆啊……” 只是,这番话若是从一个沧桑的女人口中说出的还好,而从一个整天时尚扮靓、走街串门的漂亮女人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滑稽。 麦乐一开始还惊诧于婆婆的大言不惭,后来也只是微笑不语了。 有这么一种人,她真的将“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句话演绎的淋漓尽致。 当初,麦乐跟苏可相亲时,看到他家与邻居格格不入的平房时,倒也没多想。心里总是天真的:只要年轻不怕吃苦,终会奋斗出自己想要的一切。 当时只提了一个要求:厕所必须改造成冲水式的。 谁曾想,对于那种不爱干净的人,即使把厕所装上白花花的蹲便池,他也有能耐把它作贱成粪缸!而苏可爸就是这类人。 大夏天的,厕所便池里外、地板上下到处都是泛黄的尿渍,也不冲一下。一进那门,一股子骚气冲天的臭味,分分钟能把人胃里的食物给催吐了。 麦乐忍不住跟婆婆说了几次,苏可妈只是无奈的摆了摆手:“你爸就是这么个大粗人,你别挑剔了,你该庆幸他大便还愿意冲水呀。” 苏可倒也挺能忍,从来不抱怨几句。苏可爸倒是没少抱怨:“好好的露天厕所,愣是要改成这密不透风的小间!这管天管地,还要管人拉屎放屁的!累了一天,上个大号还要憋着气,看把人给作贱的!” 要是有个二楼也行,至少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在这光秃秃的小平房里,一家人全圈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搁谁谁痛苦! 麦乐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愚蠢和缺心眼!还能怪谁呢?别人都削尖了脑袋找个条件好的,而她偏偏逆道而行,理直气壮地一副视钱财为粪土的模样,这下可好,真是不找虐不成活呀! 本来以为这坏日子已经到了头,还能糟成什么样呢?至少以后也不至于每况愈下吧!谁曾想,有些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作不到。 每天下午四点半,苏可爸就会准时打电话叫来一群狐朋狗友。大家坐在院子里,边打纸牌,边瞎扯淡。那烟雾缭绕,吞云吐雾的,偏偏这院子又是天井院设计,头顶上是密封着的塑料玻璃。不到半刻钟,整个院子里都成了二手烟的场所。 “咳——呸——咳!”几个老男人,一口又一口的黄色的浓痰,没一会儿就把桌子四周吐得没处下脚。苏可妈倒也丝毫不介意,还总是兴致勃勃腻在边上插话,惹的一群老男人神魂颠倒! 她这会儿也不说自己身体不好,心脏不好了。任由这满院子的烟毒到处窜…… 就有这么一群人,每天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话题: 一、今年经济不景气呀,大形势如此,哪儿都不好挣钱! 二:这几年时运不济,正走着霉运呢,咱不认命不行啊! 三:这事儿搁在农村就这样,谁让咱是农村人呢? 四:咱们这一代就没指望了,就等着儿孙辈出一个好苗子,那可真是祖坟上烧高香啦! 整天的,这些怨天尤人的歪理杂念,包括苏可爸在内的几个大男人喋喋不休!麦乐想不听都不行。 走在外面吧,火辣辣的毒太阳都快把人烤焦!呆在客厅和房间里吧,那门缝儿,窗户缝儿,无一不是敞着的。他们那群人的大嗓门犹如敲锣打鼓似的,生怕别人听不到他们那平凡而又伟大的见解,正在发生…… 农村里也不缺有真才实学的人,别人也没这么自鸣得意地卖弄…… 说到这门啊,窗啊,乌烟瘴气啊,麦乐就更无语了。 搁现在农村里,平房本身就够寒酸了,居然还是新旧拼接的。房子坐北朝南,主屋三室一厅(十一年前建成)三室又分为一间客房、一间储物间、一间卧室(小两口居住) 房子面上的装修还过得去,也只是金玉其表,骗骗人而已。门窗早已过时,没有半点隔音效果。小两口的卧室紧挨着浴室和厕所,大夏天的都不敢开窗户,那厕所的臭味可想而知。 东西偏房外加院子是刚建好的,正东侧是两间偏房,装的是时下最流行的防盗门和防盗窗。一间用来做厨房,一间做卧室(老两口居住),按他们自己的意思来说颇有‘紫气东来’之意。老两口的卧室紧挨着大门口,又在东、西各开两个大窗户,光线和通风度十足。 相较之下小两口的房间就显得晦涩了,几乎没有一丝光线,前窗不能开,后窗又小的堪比防盗窗。想要透气,就必须开门,一开门就是客厅里的乌烟瘴气和人来人往的喧闹。 倒不是麦乐对房子有什么不满,她既然在婚前没有要求公婆资助买房,那么婚后就没有了挑剔的资格。再说,她也不是一个多事儿的人,前提是,在一家人相互理解的情况下。 问题就出在客厅上,苏可爸在两年前赶时髦,在客厅的天花板上装了酒店灯饰,并与之连接安装了智能音响。 每天晚上总有人喝酒聊天,在客厅闹到十点多,那满屋子的烟味到处弥漫,经久不散…… 这还不算完,苏可爸一个心情不爽,就会打开他的专属音乐,不管是白天还是半夜,都放着他那情哥哥、情妹妹之类的歌,兴致颇高之时再来段dj嗨歌。 这种环境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麦乐已经忍让到极点!跟苏可沟通无果,她跟婆婆说了几次,苏可妈都只是劝:“忍忍吧,他闹腾够了自然就消停了,还能怎么着呢!”对于婆婆这番敷衍,麦乐也是心生不满。婆婆们的房间离客厅那么远,又是全隔音的,当然祸不及自己一身轻松啊! 最后,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麦乐跟苏可大吵了一架!并扔下一句:“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去镇上找房子租。” 不曾想,就这么一句话,却是激起了千层浪,使她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我就这一个儿子呀,这刚结婚就鼓捣着分家呀!”苏可妈哭了。 “我老苏家一根独苗,想分家门儿都没有!我们含辛茹苦把儿养大了,娶了媳妇,就要扑腾翅膀飞了?不养活父母了?”苏可爸火大了。 “我父母就只我这一个儿子,放着家里不住,我们出去租房子,别人会怎么想怎么看?怎么骂我有了媳妇忘了娘!”苏可不乐意了。 “实在不行,就找你爷奶去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不对!”苏可爸又插上一句。 尼玛的,这都什么人,都叫什么事?动不动就扯上别人!麦乐怒极反笑。 当她看到苏可爸拿出手机欲打给娘家奶奶时,真心要崩溃!老人年纪大了哪有那么多精力? “行了,你也别打电话告状了!我们自己就可以把话讲清楚。无非两个情况:一、你们把客厅的音响搬自己的卧室去。二、我自己出去住,你们一家三口家和万事兴。好吧?”也许是怒火攻心,麦乐总算是口齿伶俐了一回。 “行,音响搬走!马上搬到我们自己卧室!苏可爸恼怒地一口应下,而他身边的苏可妈倒是愣住了。 “你没疯吧,你那破音响弄到卧室来,还让不让我睡觉,还让不让我活呀?你是想让我早点心脏病发作吧!”苏可妈忍不住大声地嚷了起来。 于是,老夫妻又吵了一架,音响也搁浅了。 这场闹剧算是暂时收了场,一家人也心照不宣地集体在晚餐闹绝食。 麦乐在卧室里喝了一杯牛奶,外加两个苹果。天地良心呀,她绝对不是幸灾乐祸。孕妈妈,别人不心疼,自己总得心疼自己吧。 苏可泡了面,边吃边说:“饿到不行!实在扛不住他们那套……” 这婚后的日子,一家人鸡毛蒜皮的,事儿个没完! “什么时候才可以有自己的房子呢?”麦乐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