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下双栖蝶》 第一章 伪装的成效(1) 江城柳公馆里有三大第一。 大小姐柳如嫣锋芒毕露,号称乔都八城第一美人;二少爷柳秦伦名垂青史,贵为乔都八城第一位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硕士;三小姐柳栖蝶韬光养晦,被冠以乔都八城第一奇人,可在柳公馆人眼中,只见其人不闻其名,长相貌美,仙风道骨,可惜与世隔绝,她日日躲在房里,就连三餐都是丫头送进房中,因着太太庇护,老爷也从不多问,下人们就更是奇惑她到底在做什么,能够几天几夜不下楼,好不容易下了楼,一出门又一连多日不回来,长此以往,也就见怪不怪的当她不存在。 但在外人眼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在江城这方领土上凡是听过柳栖蝶大名的人,都知道她是柳公馆里的三小姐,是江城建城百年来最幸运的女子,拥有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却没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她行踪神秘,长年深居柳公馆,很多慕名前来一亲芳泽的人就算进了柳公馆也难见其真容,却丝毫不影响人们对她的好奇。 时至1940年6月,两年前,中日之战进入相持阶段,随着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日军调整对侵华的作战方针,停止对中国各地的大规模军事进攻,转而对重庆及周边地区进行高空轰炸。1939年9月至1940年5月,日本大本营指示中国派遣军对乔都境内多个城市进行大面积轰炸,以致江城下辖的诗城半城被毁,城内尸横遍野血肉横飞,故而又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求她一展神力,助在轰炸中遇难的亲人重现人世。 饶是侯云帆这种欢场杀手,透过高大铮亮的落地窗,将那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高低荡动的美人尽收眼底时,顿时也如同被抽了魂灵般心花怒放:“那是?” 柳如嫣被问得眉开眼笑:“我妹妹,栖蝶。” 侯云帆目光一亮,品味的兴致越发高涨起来,惊诧之中像是发现了天大稀奇似的瞪圆了眼睛,再次精准地辨别美人。对待女人,尤其美人,他从不在意对方出身,只在意美人本身,可听柳如嫣这么一说,忽然间竟有了立地成佛的想法,不由惊叹一声:“啧啧啧,当真是闻名不如亲眼所见哪!” 一旁的景依婷却不屑地冷哼道:“今年乔都城里的大小宴会,我和如嫣姐几乎每一场都请了她,可咱们这位柳三小姐偏偏一次都不给面,这种傲慢程度,真是世间少有,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拽什么,说难听点,她就是活在柳三小姐外壳里的一个土包子,我真搞不懂外面那些把她传得好像仙女下凡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自从去年在慈善晚宴上对柳秦伦一见钟情,她努力和柳如嫣打好关系,和柳栖蝶拉近距离,哪知这柳栖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这些年,乔都八城里从来没有人敢驳她的面,这让她深感脸面无光的同时也愈加鄙视柳栖蝶的行事作风,实在不配做柳三小姐。 侯云帆却是越听越看越感兴趣,他认真观摩柳栖蝶,于他而言,攻破难度越高的女人说不定越适合做他侯云帆的夫人。 秋千越荡越低,栖蝶索性停了下来,淡淡望了一眼落地窗的那方,柳如嫣正和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谈论她,三人置身在以咖啡色地板、浅紫色纱质窗帘、齐套的上等红木家具以及各种各样名贵珍品中,仍不失雍容华贵的气度,加之以往上门的,哪怕是高官家的少爷小姐,柳如嫣也是两三句话草草打发了,今日一反常态的和两人亲近,由此向她传来一个信息:这一男一女,来头不小。 栖蝶语笑嫣然地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双层中式宫廷风格的别墅,以南方建筑的灵巧细腻和西式现代派建筑的新颖大气相互交融,巧妙的为江城这片土地点上了最亮眼的一笔。时值盛夏,明媚的阳光透过碧叶扶疏的梧桐枝叶,在盛开的百花丛间和一片片如茵的碧草上投下斑驳的亮片,引来无数飞鸟驻足,清澈无暇的喷泉池水倒映着碧空白云、循环自池周俏丽娇妍的天鹅雕像口中吐出,淡紫色的梧桐花瓣飘散在透明的粼粼水波中,在灿烂阳光下闪闪发光…… 此番回府前,虽知为迎接柳秦伦回国,必当翻修得精致奢豪,可如此之势坐落在四周云云的中式民房中,惊世华贵之度还是让她甚觉惊诧,不过她并不排斥这种奢靡,甚至十分欣赏,这是她的福气,然而感恩这种福气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两道轻柔的女声打断: “近段日子,二少爷回国的消息一传出去,乔都、阳城、岛城、诗城、开洲、农县等地人马陆续登门,那些个女人,排着队都要求一个和二少爷相亲的机会,大小姐手里的照片比咱们园子里的花儿还多,若是二少爷回来了,这柳公馆可是真热闹了。” “可见柳秦伦三个字威名远播的功效之大,不过今天来的这位可是乔都商会景会长的千金,正好和咱们王廷同属一道,很可能就是未来的二少奶奶,既然内定了,大小姐为什么不直接回绝呢?” “你傻呀?咱们老爷出了名的亲民,自打去年二少爷在慈善晚宴上亮相后,太多人上门求亲,即便人已内定,面子功夫也得做足啊。” “奇怪了,找二少爷的多,怎么找三小姐的也多呀?” “找三小姐的都是些贫苦老百姓,但凡第一次露脸的,大小姐都会给些车马费和口粮费,这明摆着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可这一波接一波的人,成本也太大了点。” “这是大小姐为二少爷收买人心呢,三小姐越不肯见人,外界对她的意见就会越大,反之,大小姐越平易近人,将来拥戴二少爷的人就会越多。何况这点钱也就是大小姐打零用的,算什么。” “也真是难为了大小姐,既要忍让太太,还要为二少爷打基础。” “你以为大小姐是什么人,娇生惯养弱不禁风?半分委屈都受不得?不过嘛,太太又怎样,再得宠也是孤军一个,大太太虽然过世得早,却留有二少爷和大小姐互相照应。你看着吧,这江城的天下,迟早是二少爷和大小姐的。” 栖蝶唇角含笑地轻抚着扎于千绳中那有着云裳仙子之称的百合花花瓣,嗅着浓郁花香,轻轻荡动秋千,目光透过百合花,依旧醉心在这片鸟语花香的景致中,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数十年来,柳家都因着王廷这个掌控一城百姓生活命脉的企业,稳坐江城首富,公馆也是雄踞在江城风水最好的北区山观上,此处又因百里之外有一道石龙瀑布,其龙态矫健,龙爪雄劲,似翻搅起四海云水的奇景,被政府不断抬高地皮价格,几个沧海桑田过后,已然成为政商专属风景住宅区,如今却因战争的席卷,使得城里的欣荣太平和繁华街巷都相交在家家户户的支离破碎中,而她幸得在这柳公馆,才能在这场肆虐人命的屠杀中,得以平安地俯瞰这片被战火笼罩的大地。也幸得十年前前上天对她的眷顾,让她有了柳栖蝶的第二次生命。 第二章 伪装的成效(2) “孤军?那三小姐呢?”一个丫头仿佛听不懂地问。 “她?” 两个丫头一言一语的对话在看到她的瞬间止住,一个丫头扬声道:“三小姐,老爷让你去一趟书房。” 栖蝶闻声转头,意料中的看到两个丫头正带着傲睨不屑的表情站在她的不远处。她从秋千上站起身来,捋了捋微皱的裙摆,露出高跟鞋上镶嵌的晶莹剔透的白水晶,随着步履轻盈的走动,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优雅地朝丫头们走去。 看上去,超凡脱俗,明明听到了她们的议论也仍面带微笑,一步一履间,尽显高雅淡然的气质,在这姹紫嫣红的花园,仿若幻境中飘然下凡的仙女。引得一个丫头忍不住叹:“放眼整个江城,也只有她能与大小姐媲美,要换了她人,只怕早就羞愧到无地自容了。可惜呀,终究是个……” 栖蝶定睛看去,一个丫头转过头去对着另一个丫头无声地说了句:“贱胚子。” 迎上落地窗前的三人同时投来的目光,栖蝶踏进厅门,谦恭有礼朝三人点了点头。 今天的柳如嫣,着了件杏色挂脖镶碎金片的收腰连衣长裙,嵌在襟领处和套着上臂的薄纱呈现出的小露肩款式搭配那一头乌黑亮丽散于胸前的卷发,再加上右手腕上标配的金链子,整个人金光闪闪,明艳动人,江城第一美人的称号的确实至名归。 难怪丫头们不怕她,她这个三小姐没架子没脾气,在大小姐光芒万丈的压迫下,就愈发显得黯淡无光。此刻几款简单的水晶首饰搭配一件淡黄色蕾丝短袖上衣和浅绿色及脚百褶长裙,长发梳成辫子盘旋左右,使她看上去勉强能和丫头们区分开,像个柳公馆里的三小姐。 许是不适合在外人面前失了和,柳如嫣一贯的冷面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这般打招呼的方式,委实适合于她和如嫣之间只亦敌不亦友的关系,亦不奢望和她能像亲姐妹般,只愿互不招惹,让她能够在这个家里安稳一生。 栖蝶目光左移,看向站在柳如嫣左边的女子,大约就是丫头们口中的“会长千金”,正带着一副比柳如嫣更为高傲清冷的面色,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她,就像身上那袭白蓝格蕾丝无袖收身过膝裙,两边耳垂上别着两粒惹眼的白钻,腰间系着一条闪亮的银链子,典型的富家千金派头。过去半年,她多次拒绝了景依婷的邀请,想必对方在心里已经恨她入骨,这正是她要的效果,也不怯场地保持微笑。 女子旁边的男子,看上去该有三十岁,从她一进门,眼珠子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栖蝶应该高兴,可她却因为这场人为的肇因半分也高兴不起来,只在对上侯云帆专注投来的目光时,莞尔一笑。又往前小走几步,近身前,柳如嫣热情地向那二人介绍她:“云帆、依婷,这位就是小妹栖蝶。”又同样热情地向她介绍那二人,“这位是都城四少之一的乔都娱乐大王侯云帆公子,这位是乔都商会会长千金景依婷小姐。” 阳光下的美人,淡妆的脸上透着浑然天成的美丽,清莹秀澈的眼瞳在与他同看时透着浓浓的亲切,深有一种与世无争蕙质兰心的雅致,身姿纤瘦窈窕,堪称芳华绝代,让终于能够近距离观赏的侯云藩心里顿时弥漫开温暖慵懒酥麻温馨安宁的感觉,猛夸道:“衣裙虽素却是难掩姿色,刚才看栖蝶小姐荡秋千的样子,就像这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委实舒服,可是比这园子里的美景更美,一直知道江城柳公馆里有个美貌倾城的大小姐柳如嫣,今天才知道原来柳三小姐才是真人不露相啊。” 栖蝶被夸得欣慰一笑:“侯公子过奖了,栖蝶只是栖蝶,哪能和嫣姐做比。” 柳如嫣笑说:“侯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投资了不少电影,和上海很多大公司都有合作,最近正红的梁燕玲和姚安怡就是他慧眼识珠的结果,可真是年少有为呀。” “哪里哪里,和令弟比起来,我这些都是为了糊口罢了,现在日本人隔三差五地过来放炸弹,必须得为咱们的大家小家留条后路不是。”侯云帆希望能给柳栖蝶一个好印象,一敛往日嬉闹,认真谦虚地摇了摇头。 栖蝶心神领会,却无心掺和这几位间的吹捧,打过招呼,迅速转身上楼,完全没注意到侯云帆脸上溢于言表的喜乐,更不知这个普通的举动落在侯云帆眼里,竟是待嫁女儿的羞涩,羞得他心头一阵骚动。 二楼正中间的书房也是父亲对外待客的会客室,在紧闭的门外,栖蝶驻足侧身,紧跟她身后的柳如嫣高傲地瞥了她一眼,满意地推门而入,走在最后的侯云帆倒是绅士地扬起右手来,示意她先进。 栖蝶微笑颔首,跟着景依婷走了进去,也跟着柳如嫣朝对面正坐在长长红木沙发中心的柳忠廷叫了声:“爸爸。” 柳忠廷站起来,和蔼可亲地与迎面走去的侯云帆握手一笑,又招呼侯云帆和景依婷在左右两边的单人沙发上落座。今天的父亲看上去心情很好,一向严肃的面上绽着难得的微笑,鬓边的几根银发丝毫不影响岁月对他洗礼,目光灼灼,潇洒倜傥,倾城首富的权贵和精贵自他身上散发出完美的魅力,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非凡的气度和威严。 柳如嫣在居中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与柳忠廷、景依婷和侯云帆正好形成一个正四方的样子。栖蝶尴尬一怔,若坐,总不能到父亲身边去,那也不会是她的位置。既是父亲找她来,也没有撤退的道理。可若要站,这样的局面,她只能乖乖地站在柳如嫣身后,大大方方的充当一个姐姐背后的好妹妹,一个对客人谦让的主人家。 柳忠廷抬头看她,大概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开口唤她:“栖蝶,过来。” 父亲拍的是挨着侯云藩的右边位置,栖蝶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柳父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也不得不听话的乖乖坐了过去。 侯云帆坐正身子,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置于几面,移向柳忠廷:“在此先代表侯氏家族恭喜柳伯父和景会长结成姻亲,以后乔都和江城的商贸往来可就方便多了,不管是对两城百姓,还是两城的经济发展都是百利!对此乔商银行尤为重视,这份是莫董事赠予伯父的贺礼,以后无论伯父有何需要,只要在这空白的金额一栏填上数字,无论大小多少,乔商银行都会鼎力支持。” 柳忠廷淡淡扫了一眼侯云帆呈来的支票,不以为意地靠上背椅,扯了扯唇角道:“虽说是我王廷和乔都商会的喜事,可最大的受益者还是乔商银行,为何不见莫宸晞?” 第三章 伪装的成效(3) 侯云帆笑容可掬,还好来之前,莫宸晞就提醒过他柳忠廷自视甚高,一定会对他代为转达的行为表示不满,所以他有备而来,流利地说出腹稿:“王廷和商会一联姻,势必成为乔商银行最大的客户,作为一行之长,莫董事应当亲自登门道贺,可众所周知,莫董事正忙着筹备和童小姐的订婚仪式,贵为乔都八城金主的银行董事和乔都市市长千金的婚事乃是乔都八城关注的大事,若失了礼数,丢的可就是整个乔都的脸了。以我与莫董事的交情,也就自告奋勇替他来送这个情。眼下秦伦和依婷也将定局,都城四少二少双喜的好事,说不定会成为乔都八城的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柳如嫣立刻助推道:“爸爸,不如趁这个热头,把秦伦和依婷的事一块办了吧,一来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可以了了您的一桩心事,三来秦伦早日成家也好专心打理王廷。” 柳忠廷疑似默认地看向左手边的景依婷:“依婷,你怎么想的?” 景依婷激动万分,不假思索地兴奋直道:“秦伦的性子又稳又倔,对您却极尽孝顺服从,由您出面,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我知道很多女孩都盼望着嫁给秦伦,觊觎二少奶奶的地位和荣华,可伯父既和我景家联姻,也是知道以景家的家世断然不会有此小家气的想法,不仅不会有,还会凭着景家的名望以及和乔商银行的关系,助您在一众外商的竞争中稳控江城,这也是我爱他的证明。” 栖蝶和柳如嫣听得不由同时一愕。 栖蝶侧头看去,出身富贵的底气和权利果然是她灿烨又强大自信的根源,无止境的许她肆意挥洒,然而眼眸一转,又果然看到父亲已然铁青的脸。 柳如嫣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印象深刻的,去年秦伦在家那几天,有女孩彻夜守在门外只求见他一面;有女孩给她跪下,求她能引荐着见他一面;有女孩抱着那一夜的报纸,对着他的照片废寝忘食……可如景依婷这般,身份地位远在他们之上的名门绮女也能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又低下的地步,她钦佩这孤注一掷的勇气,却胆战心惊地望向对面,父亲笑容全敛的脸。 以柳父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影响,根本不需要这锦上之花的衬托。可如今时局动荡,又在莫宸晞手握乔都和六城商铺经营权的大势中,谁又能保证王廷的地位能永恒不变?有哪一个企业家能真正拒绝送上门来的财富?柳家胜在柳秦伦这张王牌,吸引到景依婷从天而降,正好给了王廷一个扶摇直上的机会。于是,栖蝶看到父亲冷硬的面上重新挤出笑意,看着景依婷说:“若景小姐和秦伦交好,我祝福你们,只是秦伦仍在美国,不如等他回来我们再登门拜访。” 景依婷的自信在得到柳忠廷肯定的答复后,瞬间爆棚式地笑成了一朵灿烂的玫瑰花。她到底是会长千金,能够纡尊降贵前来求亲,柳忠廷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可她并不愿意一味的呈现出自己奉承巴结的状态,这样她会在柳家人眼里毫无尊贵感,所以她要柳忠廷知道她既巴结又巴结得恰到好处得不得不点头。 柳如嫣见父亲应允,心中大石落地,趁父亲心头热,又将目光转向侯云帆,半玩笑半认真道:“都城四少,一结结俩,得让多少女孩心碎呀。云帆,你也快三十了,难道就没点感触?” 侯云帆顺着柳如嫣的调侃,佯装无奈地说:“我倒是想啊,可我哪有柳秦伦幸运,有依婷这般死心塌地又各方面能相助他的姑娘等着我呢?我接触的那些女人哪,没有一个真正适合结婚的。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 柳如嫣抿着双唇笑了笑,默然地看向父亲。两日前确定侯云帆会陪同景依婷来访,她灵机一动,觉得这正是解决掉柳栖蝶那个心腹大患的时候,当即便向父亲提议要将栖蝶许配给侯云帆,进而用秦伦和景依婷的事说服父亲来个双喜临门,只要栖蝶拴住了侯云帆,那王廷在乔都八城的地位就更加牢固了。那时父亲同样做出一副疑似默认状,此刻,好不容易等来父亲的转头,却在父亲正要开口的时候被忽然闯进门来的人打断。 以绝对的女主人态势,杨婉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风姿绰约地迈着优雅的步子款款走了进来。 栖蝶如获大赦,立即起身相迎:“妈妈!” 柳如嫣虽不情愿,却也站起身来,叫了声:“妈妈。” 侯云帆和景依婷为表尊重,也跟着站起身来,称呼了一声:“柳太太。” 黑棕色的头发在左耳处简挽成髻,红唇微绽,秀挺的五官下一袭白底秀彩色牡丹的短袖短摆旗袍、左领处一条小金龙盘旋花丛中,虽已年近四十,可高贵温婉的气质站在两个女儿中间毫无违和感。 侯云帆和景依婷惊讶地互看一眼,忽然明白到为何尔嫣过世多年,柳忠廷除她之外,再无续他弦。 杨婉君微笑地向柳忠廷点了点头。 柳忠廷满意地点头回应,脸上笑容朵朵。 正当进行的和亲计划被杨婉君倏然打断,柳如嫣好不憋气的白了杨婉君一眼,尤其是看着父亲那看着杨婉君怡然自得的模样,遂知此刻不亦再多说什么,只得留到晚宴时再辗转提及。 柳忠廷看了看侯云帆和景依婷,说道:“江城专区行署专员李鸿连得知二位要来很是重视,今晚就由本人和太太做东,两个女儿作陪,在王廷之都宴请三位。” 对上眼前的两张陌生面孔,杨婉君亲切笑说:“为表王廷的欢迎和不负二位此行,特命人取来太白山上的天然清泉和槐花制了清凉解暑的槐花露,还有王廷之都独有的七彩虹糕,七种颜色七种口味,都是江城独有的味道,请两位移步偏厅享用。” 侯云帆满脸笑容洋溢,殷勤地回应杨婉君:“多谢柳太美意……”稍停间,他转过身去,在众人的目光中看着柳栖蝶,“可否邀栖蝶小姐同享?” 栖蝶面向侯云帆,目光却看向他身后的杨婉君。杨婉君也正看着她,并在两人目光对上时,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栖蝶立时笑容满盈,伸出手掌向前:“侯少爷、景小姐,请。” 柳如嫣在缓缓闭合的门缝间,瞧着侯云帆对栖蝶的主动殷勤的表示,心中一扫对于杨婉君突然驾到的不满,津津乐道:“看来,咱们小妹也快有着落了。” 第四章 顺水推舟进王廷 杨婉君坐在侯云帆方才的座位上,认可地笑道:“侯云帆贵为都城四少之一,是栖蝶最好的选择。” 柳如嫣眉梢一跳地斜睨她一眼:“噢?妈妈也这样认为?” 杨婉君笑言:“当然。不过以栖蝶柳三小姐的身份,要嫁就得做正室。靓居如嫣打理得不错,麗装就交给栖蝶如何?毕竟如今这世道,女子没有真本事,到了夫家也是被嫌弃的主。若栖蝶真被嫌弃了,只怕老爷的脸面也不好看哪。栖蝶嫁给侯云帆能够保住王廷的地位,那么侯云帆娶了麗装的管事柳栖蝶,也能保证他侯家多一条财路,这样栖蝶和侯云帆的关系也会更加稳定。” 柳如嫣闻言大惊,立刻反驳道:“用麗装作嫁妆会不会太冒险了?栖蝶并非有柳家血统的女儿,爸妈就算再喜欢她,多给点金银珠宝哪怕是房产陪嫁都行,断不能将王廷的生产源头搭进去。” 杨婉君对柳如嫣短浅的目光不以为意,也不与她争辩,甚至不再出声,只看着柳忠廷,等他的答复。但柳忠廷却没有给她意料中的毫不犹豫,这让杨婉君心里小慌了一把,进一步说服道:“老爷知道侯云帆做的是电影生意,咱们麗装的服装就能在电影的影响下走向全国,王廷和栖蝶各占五成收益,以栖蝶的能力,只要打响了王廷的招牌,咱们就只赚不亏,如此两全其美的好处,可是赶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柳如嫣忍不住乜了一眼杨婉君,她深知这个女人开口的事,等同懿旨,她再反对也无济于事,麗装一半的收益父亲当然给得起,莫说一半,若杨婉君执意,全部收益都没问题,母亲过世这二十多年,父亲专宠她的那份爱,身为女儿的她无法撼动,这个女人,身为前清将军的后代,风姿飒爽间满满挥洒着铮铮男儿气概,一如她决定做父亲的填房,杨家众人为她鸣不平,她则认为哪房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的心是否同她一样。这些年,杨婉君完美书写了从男人的贱内上升到男人的军师,如此不争权夺利、大气凛然还助一臂之力的女人,哪个男人不喜欢? 哪个女人都惧怕! 所以她只能侧面感伤道:“妈妈这话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当年也是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把王廷带上正轨,否则王廷至今都难以站稳江城。” 柳如嫣掷地有声,看着父亲再次铁青继而紧绷的脸,心里竟有一丝畅快。关于父亲的发家,即使是满城皆知的秘闻,他也从不许人提起,可他越是不许,她就越是要提,要他明白,拥有的越多,越要饮水知源。 无声的安静里,柳忠廷点燃一支雪茄抽了起来,杨婉君瞠目相望,她有多久没见他抽过烟了?最近一次还是一年前报纸大肆宣扬莫宸晞收购七城最后一家岛城廊坊酒厂的时候,他抽得没天没地,廊坊酒厂作为岛城四十年的老酒厂说收就收,下一步到哪,他是有数的,只是她眼里的这个男人,这位深受江城百姓拥戴的民间企业家,即使心有千结也从不畏惧,他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从不把自己的愧疚和伤痛展露人前,可此刻,那被柳如嫣戳中要害而缄默的表情像个知途迷返的罪犯,有着掩饰不住的伤感和多年来深陷愧疚泥潭的悔恨。 曾经无数个噩梦缠绕悔恨难过的夜晚,他站在窗前悄然抹泪,无数个尔嫣忌日他独自前往坟前忏悔,可老天终是不肯原谅他,再次收回栖蝶的命,以示对他的惩罚。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跪在栖蝶的病床边,看着年幼的女儿被白布覆盖的那一刻,悲伤难过到痛哭流涕的样子,从此用倾城之富援助这城里的百姓。杨婉君一直觉得,也许是老天看到了他的诚意,才让她的栖蝶死而复生。 窗外高照的艳阳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射进来,柳忠廷被金灿摄人的光芒刺得微微眯起眼睛,在缭缭腾起的烟雾中,眼前不禁浮现出尔嫣的模样,当年的尔嫣,多少英年才俊心中的圣女,甘心用自己的所有一步步助他成为闻名江城的商界大亨。这样的女人,本该是一生好命,却为了他的一丝执念,拼劲最后一丝气力才生下他唯一的儿子,直到在他面前停止呼吸……他才真正醒觉到,有些人,一旦失去,追悔已莫及。 “爸爸……”许久没见父亲抽烟的柳如嫣意识到这话多少伤了父亲,再想开口解释时,被柳忠廷呵斥住:“够了!”一把操起几面上的支票,声音里有着鲜有的盛怒和烦躁,“你们看着办,只一点,任何事都不能损了王廷的名声。”留下尴尬相对的两人,径自离去。 杨婉君走到左侧的落地窗前,往下正见花园旁边的偏厅,紫薇花围聚的草坪上,栖蝶和侯云帆、景依婷坐在藤椅上有说有笑,中间藤桌上食盘内的七彩虹糕已不见踪影。 柳如嫣却无法无视她,不比柳栖蝶,在杨婉君面前,她得用柳栖蝶的态度去对待这位后母。也便走了过去,同望向那草坪上的欢乐,只要看到柳栖蝶和侯云帆交好,她心里的不快立时转成了喜:“若栖蝶真能嫁给侯云帆,以栖蝶的聪慧,此生无忧了。”再仔细观察杨婉君,那脸上也似吃了蜜糖般笑得极甜。如此,她就更加安心了。 傍晚,栖蝶向父亲请了假,说身子不舒服想早点歇息。 晚饭自然也是要推辞的。菀儿见她粒米未进,熬了新鲜的银耳莲子百合羹送进屋来:“三小姐,多少吃点吧,莲子有养心安神的功效,喝了睡一觉就会舒服很多。我知道小姐身子不适心情烦闷的时候,总爱吃甜的,平常都是照着太太吩咐做,这时候太太不在,我就自作主张了,还请赏个脸。” 菀儿孩童般俏皮的笑脸,栖蝶心里深感欣慰。历来这柳公馆的大小事务都是柳如嫣主持,一个个管家丫头厨子司机都是争先恐后的巴结。除了妈妈,只有菀儿真心对她好,此时送来那羹汤,还未下肚,就已甜到心里。能有这份细心体贴,难怪可以跳过筛选直接被妈妈相中带回府,一呆就是三年,是妈妈近身丫头中,时间最长的一个。 吃过羹汤,栖蝶倒在床上小盹了会儿,在听到门外传来杨婉君吩咐菀儿的声音时,她打开台灯,看了一眼墙上挂钟:傍晚7点。 距离出门,仅一个小时过去。 杨婉君提早结束应酬回来,一上楼就将栖蝶叫到了小客厅,笑盈盈地给她带回一个好消息:“那侯云帆果然看上你了,已迫不及待和老爷下聘,等他为亡母的一年守孝期一过,就登门迎娶,你做得很好!” 栖蝶并不太理解杨母话中奥妙,怔怔看着她:“妈妈很高兴?” 杨婉君大笑:“我当然高兴。若非这样,我如何向他开口让你掌管麗装,又如何将你顺理成章地安排到秦伦身边?” 第五章 柳三小姐(1) 栖蝶松了口气:“爸爸答应了?” “外有日本人来势汹汹,内有莫宸晞虎视眈眈,侯云帆和他私交甚笃,加上景依婷的关系,莫宸晞就不会动王廷,所以你跟王廷比起来,他当然更在意王廷,为了等到秦伦回来和莫宸晞对抗,他唯有答应。” 杨婉君离她很近,有浓浓的酒气冲鼻而来。可能是饮过酒又无外人在的缘故,脸上那逐寸逐寸变色的表情一点点暴露出她善恶两面的本性。可她知道,以杨婉君酒量,这点气味的小酒根本不会影响她。所以下一秒她已经看到杨婉君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问她:“下午的会面,如果我没有及时打断他,他公然地将你许配给侯云帆,你会怎么做?” 栖蝶毫不犹豫回答:“我会答应。我知道我存在的意义总逃不过嫁人,能让他亲自下这道旨,说明身为他的女儿有了一户好人家,也说明这个女儿他没有白养,起到和亲的作用,是我最大的价值。同时也打消了柳如嫣的担忧,留我一天,对她、对柳秦伦都是隐患。” 栖蝶想了想,正色道:“妈妈一直教导我,在这个家,刚开始表现优秀是要获得认同,才能够长久待下去。认同后就要开始低调,越低调就越能让柳如嫣放松警惕,我的地位也就越稳固,所以您对于柳如嫣主动邀请侯云帆和景依婷前来做客的如意算盘,特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我先被侯云帆看到的方法会更为直接,让我能够以最轻松的心态去面对侯云帆,由侯云帆来开这个口,不但提高了我的地位,还证明您多年来对我的培养有了最显著的成效,对我、对柳秦伦都不成问题了。” “啪啪啪”,杨婉君满意非常地连拊三掌:“果然是我的好女儿,不负我望!”她坐上沙发,得意洋洋地笑着,栖蝶的心却忽地一阵骤痛,“妈妈精心为我的安排,让我想起刚进府时您对我说……” 十年前,她进府的第一天,杨婉君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慎重威严地对她说:“从这一刻起,你要忽略掉你叫江永念,谨记你是柳栖蝶、柳忠廷的女儿、王廷柳府的三小姐,在府里没有说‘不’的权利。” “那时候,我以为我要做的是用我的相似抚慰您失去栖蝶的痛,好好做个孝顺女儿,但……”话语蓦地打住,栖蝶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哽。她黯然地杵在杨婉君面前,随着话题越挑越明,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尴尬凝重,让原本和谐融洽的母女关系突兀般地被一些陌生又坚硬的东西横亘得紧张起来。 去年冬天,在柳如嫣主办的为江城贫困妇女儿童募捐的慈善晚宴上,她因江家母亲生病告假返家,错过了那几天柳公馆“众女寻他千百度”的好戏。回来后,杨婉君特意将一张柳秦伦在舞台上发言的照片给她并让她好好收藏,照片上的他:白皙的肤色,光洁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俊俏,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泛着深邃迷人的色泽,英挺的鼻梁,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笑容微微勾兑时露出两只迷人的酒窝,无一不彰显着他的丰神俊朗。 据菀儿形容,他高大的身型、儒雅的作风、稳重的性格,在同龄人中显得极为出挑,特别是左手食指上的那枚红色钻戒,让他的贵公子气质更加闪耀。再过半年学成归国,就接手柳爷的王廷企业,包括王廷之都饭店、王廷靓居珠宝行、王廷麗装服饰店、王廷航运行,除此之外,王廷还是江城最大的桐油供应商,可谓垄断了江城百姓的生活命脉。 对比童静峰的遥远冷峻、侯云帆的开朗顽劣,莫宸晞的成熟专一和柳秦伦的温柔稳重最受姑娘们喜爱,也正因为莫宸晞对童静雪的专一,姑娘们只能将他视为遥远天空中最亮的星,止于单纯的欣赏。追崇的目标相继转向了柳秦伦,可这般接近完美的男子却惊闻他不近女色!在那场慈善晚宴上,他对各路上前献媚的女子都予以微笑婉拒。传言他自知肩负家族使命,严格自控,由此锻炼出令人咋舌的头脑和手腕,便更加吸引女子们对他的评头论足,目光间的倾慕与贪爱。 那是他出国十年间唯一一次回国。从此,“柳秦伦”三个字在乔都八城的姑娘们心中就如罂粟花般有着亘古不变的致命吸引。因此被誉为与乔都市市长公子童静峰、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乔都娱乐大亨侯云帆齐名的都城四少。 也是那时,栖蝶第一次震惊且愕然地听到杨婉君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对她说:“对他,你不仅要有妹妹对哥哥的关心关怀,更要有女人对男人的迷恋真情。”她在巨大的惊怔之下,终于理解了杨婉君的意思,从此便对照片上的柳秦伦有了更加深层次的理解。 良久,杨婉君打破沉默道:“但现在看来,远不止那样对吗?” 淡淡的嘲讽从杨婉君嘴里轻蔑的说出,目光冷冷地射向她,带着居高临下与生俱来的霸气与风华:“那么你听好,在明,你是柳三小姐;在暗,你必须忘掉你是柳三小姐,成为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甚至要凌驾秦伦之上,才能完全掌控王廷。但同时,一旦让他发现你对他的欺骗和背叛,再深的爱恋都比不上生存重要。” 这赤裸裸的夺权声明和利益威胁,听得栖蝶的身和心皆是一僵,依旧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像郎朗晴天里的一道霹雳,震耳欲聋、穿肠而过。她弱弱地看着眼前这位一手将她从贫苦普度到富贵的活观音,对她的感激之心从来没有哪一刻会像此刻这般——凉透。 杨婉君定定地看着她,方才的冷漠变成了不容抗拒的严谨:“只有这样,你我才能永葆无忧,江家人也才衣食无忧。”说到这里,杨婉君站起身来走近她,手背轻轻抚上她的脸,唇边弯上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以你的模样和本事,我绝对相信,一把宝刀铸到最锋利的程度,也是时候出鞘了。放眼这乔都八城的女子,哪个不是挖空了心思想要嫁给秦伦?而你,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秦伦也绝对是值得你托付终生的好夫婿!你对着秦伦的照片半年之久,难道全无好感?” “如果你的头衔上只有一个‘柳三小姐’,最好的结果就是嫁给侯云帆,以侯太太一时的荣华继续帮扶江家,等到侯云帆对你的感情淡了之后,你就会成为若干位侯太太中的其中之一,到那时,别说江家,你自己都会难保。相反,秦伦就不一样了,尔嫣难产过世,使他从小到大十分尊敬女性,他能为了一场以女性为主的慈善晚宴特意从美国坐专机回来,足以说明!试问一个尊敬女性的男子,又怎会不疼爱自己的太太呢?” 杨婉君一言定音:“只有秦伦,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如果你能成为秦伦绝对的妻,就是你的福气了。” 栖蝶已经哽咽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居然完全没办法辩驳,杨婉君狠狠扼住了她的死穴,扼得她动惮不得。 第六章 柳三小姐(2) 民间都说,柳忠廷独宠杨婉君,是因为她的美丽、家世。殊不知,柳公馆从不缺历史悠久的花瓶,柳忠廷最看重的是她的谋略和果敢,当他为了生意焦头烂额,她会陪在身边出谋划策;当他分身乏术无暇四顾,她会替他出面谈判,进而保住王廷永耀江城。栖蝶由此学会女子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并不需要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硬生生的让男人对自己产生厌恶感,只要好生运用自己的才能,自然能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独有的路,让男人推心置腹,掏心掏肺。 贫贱女子百事衰,如果现在的她不是柳三小姐,又会怎么样?栖蝶不敢想象!所以她没办法恨杨婉君对自己的利用,反而深深感谢杨婉君对自己的拯救。然,每当杨婉君如此残忍地掀开这美好生活的表象,她的心都会被一富一贫的两个自己撕扯得破碎不堪。 所以,归根究底,她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贱胚子。 十年来,栖蝶心里一直憋着一个疑问,为什么十年前杨婉君会在众多少妙龄少女中选中她,除了一股子蛮劲,也没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以前她害怕问出来杨婉君一气之下就把她贬为庶民,她得罪不起,如今杨婉君和她寸不离砣,方才敢问:“为什么选我?” 杨婉君也不隐瞒:“十年前,瑛儿告诉我,麗装外墙角每天都有个小女孩风雨无阻地蹲在那里卖红薯,不卖完绝不走,巧的是,她的神韵、模样和我的栖蝶有着高度的契合,而她的顽强、坚持和不畏,正是其他小孩所没有的,也正是我想要的。后来我多番观察,觉得能够让栖蝶死而复生的人,只有你。很多父母都妄想借着女儿跃进龙门,却不曾想过,自己的女儿是否担当得起。还记得我问过你‘如果一直住在这儿,你愿意吗?’大部分小孩的回答都是急迫的‘我愿意’,小孩子是最不会撒谎的,一心只贪荣华的人,将来如何成大器?” 杨婉君见她脸色煞白,柔声安慰:“也许这些话会让你觉得很残酷,但等你出了这道门,你就会觉得这一切很美好!” 栖蝶无奈冷笑着、含泪苦笑着、冷静微笑着,在这三种奇妙的心情混合及转变中,仿佛有一种震惊过度之后的豁然开朗,十年来,杨婉君如生身母亲般亲手打理她的衣食起居,全方位精心将她培育成真正意义上的柳三小姐。女主人?这或许才是她在杨婉君心中的真正位置,而她不过一个使者,奉命执行她部署精密的计划,旨在成为她绝对的依附。可怜的她,曾经一心沉醉在物质和名誉编织的美梦中,一味地以为她也可以成为上天眷顾的宠儿,幸福地享受着被爱,却不想,“栖蝶”和栖蝶完全是相悖的两个人。 可她仍然不明白:“以爸爸对妈妈的爱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稳固地位啊?” “你错了。”杨婉君厉声道,“王廷的未来是秦伦,柳爷再宠爱都是昙花一现,一旦秦伦接掌了王廷,柳爷就会全权放手,柳爷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弱,平日里养得好看不出来,一旦病发后果完全无法预估,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只有抓住秦伦才叫真正的稳固!即便栖蝶仍在,也不过是迟早要出嫁的妹妹,如何去顶王廷的半边天?” 所以她这个迟早要出嫁却能内嫁的女儿方能顶起杨婉君的人生。 栖蝶觉得脑子一阵阵的混乱迷惘刺痛,她不想再听下去,她只想逃离,这一刻远远逃离:“妈妈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日我想去趟乔都,回来后,我会做到您想要的一切。” 杨婉君仿佛没听见,低头轻抚着坐椅上大朵大朵的玫瑰刻花,缓缓说:“你看这花,别人看它,永远都是灿烂相迎,就因为它是死的,永无烦恼。” 栖蝶听出杨婉君的言外之意,瞬间胆寒,心惊中正犹豫着要怎么答话,又听杨婉君责问道:“这次借着府邸翻新的由头放你回去两个月,怎么,不够?” 这些年,杨婉君疼她爱她是真,她处处过得小心翼翼也是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触怒她,一旦惹怒了她,江家下个月的生活费就被当做惩罚扣掉,眼下这形势便更是谨慎了:“近来家里有些事,必须我回去处理。” 杨婉君听得那“必须”二字,眼睛一亮,立时转怒为喜:“看来你这个柳三小姐确实起作用了。秦伦一个月后回来,我再放你一个月,把家里的事彻底处理干净,回来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杨婉君言辞铿锵,栖蝶却已被她这一番番话刺激得精疲力尽,无心再言,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小客厅。 刚出门,便听到在楼梯口把风的菀儿高呼了声:“大小姐。” 上楼来的柳如嫣看着面前的菀儿,这个时间是丫头们每天洗衣打扫卫生的时间,冷声问:“你不去干活,在这儿做什么?” 栖蝶往前几步,高跟鞋踏着地面的笃笃声引得两人转过头来,菀儿恭敬地向她一躬,随机应变道:“三小姐,干净衣服已经送到您房里,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原本夏至天的夜幕就降得晚,此时的天已经彻底擦黑,这场谈话总有一两个小时之久,难得菀儿还能乖乖地执行命令,这让她觉得她像是另一个自己,都是在走投无路时,被杨婉君佛手拯救,从而心甘情愿地为奴为婢,而这,也恰好是这个年代最稀缺的忠心。自己好歹是个享福的小姐,菀儿呢?栖蝶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她,强颜欢笑道:“没事了,下去吧。” 菀儿微弓着身子,向她和柳如嫣各鞠一躬后迅速退下。 柳如嫣淡淡扫了她一眼,依旧冷漠地径直回了房。 翻新后的柳公馆,由旋转楼梯上来,以中间书房划分,右边是柳忠廷和杨婉君精致的主卧和一间配套的小客厅,左边是少爷小姐的卧房区和浴室。早前柳秦伦出国,柳如嫣不愿与她共用一个浴室,杨婉君便把柳秦伦卧房一半的空间改装成了浴室,可就在柳如嫣打开门扇的时候,栖蝶才注意到,杨婉君不知道又以什么名头,把浴室改回了卧房,再在卧房内另辟一处地方增修了浴室,想来柳如嫣为了亲弟住得舒服也为了依旧和她划清界限没有反驳。这样一来,外面的浴室就成了她和柳秦伦共用的,孤男寡女,肌肤相见,一来二往,尴尬变成了习惯,感情也就自然升温了。 杨婉君的心思,每一步都是机关算尽。 回到房里,栖蝶没有开灯,返手将门关好锁紧,背倚着墙面,身子再也撑不住地乏力似的下滑,热泪夺眶而出,她蹲在地上,双手颤抖地用力地紧紧地捂住嘴,失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栖蝶低沉的情绪越发低沉,满天星光洒进屋,她看着这间房,这栋别墅里唯一属于她的小天地,她成为柳栖蝶开始的地方,此刻于她也是莫大的讽刺与难堪。再看着前方试衣镜中的自己,蹲在墙下,泪流满面的样子活像小时候被父亲冷落,默默躲在角落里偷偷落泪的自己。 没想到时至今日,柳栖蝶还是逃不过江永念的悲惨。在命运被束缚的委屈和无助间,一种就此认命的绝望油然而生。正如杨婉君对她的了解,她永远也没办法忘记她的另一家的另一个身份。 第七章 前身(1) 她本源自陆家巷子江宅。 二十七年前,陈家小姐国秀之父陈康进遭外地客商讹诈,生意严重亏损,不得不向家族借款周旋,可三分利的高息,根本无力偿还,名下所有房产均被家族吞没,陈康进一气之下暴毙家中,陈国秀一夕之间从千金小姐变成了街头乞丐,当曾经得过陈康进照顾的江建邺将饿得昏头陈国秀带回家,陈国秀便以身相许了这个男人,婚后,两人搬到了陈母的老宅,从此,陈宅改名为江宅,一住便是五年。 五年后,长女江永芳长到四岁,同年11月中,陈国秀产下第二胎,可当稳婆抱着新生的孩儿向候在门外的江建邺道贺“恭喜恭喜!母女平安!”时,江建邺原本狂喜的脸上乍然变色,浮在空中正准备抱孩子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陈国秀在困难和痛苦的呼吸之间,看着稳婆怀中粉嫩水灵,耳轮分明的女儿,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汩汩流出。永芳打从出生起就受着江建邺不冷不热的对待,养着只为将来觅得佳婿,以带江家富足。陈国秀感叹这个女儿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得不逢时,惟愿她念及生身恩泽和家庭无奈自求多福,“永念”由此而来。 转眼永念12岁。渐渐懂事后,她亲眼目睹了三弟永泰五弟永吉六弟永成的相继出生,父亲喜上眉梢的乐呵。随着家中孩子增多,负担增大,杯水车薪的生活逼迫得父亲不得不前往上海做工。父亲走后,母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应聘到某工厂做苦工,那时候母亲尚且年轻,风韵犹存,被工厂老板调戏,母亲抵死不从,工钱全部被扣。母亲心不甘,和老板抗争,最后被对方手下打得半残,从此落下走路一簸一簸的毛病。此后,再无人用她。 永念心疼母亲,对家人隐瞒了母亲的事。小妹永秀还小,平日里父母在外忙活时,长姐永芳负责烧饭洗衣,四妹永延负责下田种菜,这下母亲没了糊口的能力,就主动担负起了赚钱养家的重任。 那年深冬,江城被漫天大雪覆盖,新城大街上还有三两稀疏来往的买卖人家不让江城最繁华的地带显得更为冷清。永念裹着棉衣蹲在王廷麗装的边角,叫卖着脚边的那框红薯,有时看到衣着光鲜的人士路过还会抱着框子追上前去,用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面对各种嫌弃,运气好,对方会可怜她一口气买完;运气不好就得回到原地继续叫卖。此刻,她的脸和手被冻得赤红,即使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进棉衣里,好像乌龟那样用坚硬外壳抵挡所有的风雨,仍然无法抵挡严寒的袭击,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懵晕眩,不知不觉便倒在了石阶上。 仿佛睡了很久,当她有意识的时候,恍惚中看到自己到了天堂:白色灯光下,有粉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窗家具、花色的壁画地毯。这些美丽的颜色,她只在王廷麗装的橱窗里看到过。特别是身下温暖又舒服的床铺,让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终于不再受冻的暖和,可是,这种暖和没来由地让她觉得陌生。一个激灵坐起身,惊讶地发现这一切竟是那么真实又清晰地展现眼前。觉得眼前一脸富态正微笑看她的年轻太太好生面熟,她穿着一件金色绣花高领旗袍,旗袍外是一件黑色的狐毛大氅,这种衣料,她只在麗装制衣店里看到过,那些人说,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衣料,是从动物身上生生扒下的皮。 她蓦然睁大眼睛,终于想起来,这是麗装制衣店的老板娘!只是、只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环顾这间宽敞明亮又富丽堂皇的屋子,应该是老板娘的家……这这这……这位年轻的太太莫非是老天爷可怜她,特意安排来拯救她的佛手? 那几天,太太日日守着她。有一晚,太太要去参加宴会,丫头送来一大堆衣服,她一眼便看出其中又有一件新制的虎皮大氅,她看了看丫头手中捧着的一件红色绣白花的旗袍,又看了看太太身上的狐毛大氅,第一次主动开口道:“虎皮太出挑,会掩盖太太的美丽,其实黑色可以搭配任何颜色,太太可以穿那件红色旗袍搭配身上的狐毛大氅,既显高贵大方,又显端庄优雅,还不会抢了主人家风头。” 太太登时一愣,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穿的是狐毛大氅?” 永念拢了拢胸前的被子,羞涩说:“每次麗装有新货到我都会趴在外墙上看,上次狐毛大氅送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工厂的伙计向店员是这么介绍的。” 太太听了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冒着得罪救命恩人的风险又向太太提议说:“一件大氅能够穿好几年了,实在没有必要制上好几件,这样未免太残忍了。”哪知,太太不但没有反感,还依照她的建议换好衣服出了门。 后来,更是差了身边最贴身的丫头瑛儿送她回家。 当她扎着高高马尾、马尾上绑着一个粉色蝴蝶结、一身粉嫩小洋装、再加上一双闪亮的黑皮鞋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母亲完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瑛儿毕恭毕敬向母亲问好:“夫人好,我叫瑛儿,是太太身边的丫头,可空说两句?” 眼前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手上提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陈国秀细细打量,这人,她并不认识,可这江城里能被称作太太的女人却只有那一个,对于赫赫有名的柳府,那可是再无知的妇孺也如雷惯耳的大名——江城首富! 立刻迎她进门:“快里面请。” 女子点头拘礼,走进屋里将礼盒置放桌上:“这是太太的一点心意,请夫人笑纳。” 陈国秀疑惑地看着摊开摆放了满满一桌的五颜六色的礼盒,一边向身后的永芳摆手,一边回礼道:“太太实在太客气了,贫苦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瑛儿小姐不要嫌弃,留下吃顿便饭。” “夫人不必客气,我奉太太命,说两句就走。” 隔着厅门,江永芳将永念和永延打发去了厨房,自己则躲在客厅至后院的门角,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七日前,永念突发高烧昏迷,幸得太太及时带回府医治,才救回了永念的命。命虽然救回来了,但永念的身体底子很弱,若不好好调理,仍会有生命危险。” 这声音一传播开,江永芳立刻惊讶地透过门缝窥探,正站在客厅中央侧对她的母亲亦是同样的面露震惊,脸色惨白。 片刻的震惊后,陈国秀方才悟过来,原来永念是得到了太太的救助才没回家,这几天,她带着永芳永延四处找人,顶着风霜跑遍了江城的大街小巷,起初还愤然以为她是贪玩跑去了别处,现下听来只觉惭愧。永念生性坚强,每天坚持卖完红薯才归,回家从不抱怨遇到了困难。虽然只有12岁,却是比15岁的永芳更懂事,又怎会做那没轻没重的事。 瑛儿看她一副突知真相伤心难过的样子,抚慰道:“夫人倒不必太担忧,因为现在不仅命救回来了,还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江永芳瞪大了眼睛,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在救永念之前,太太已经注意永念很久了,永念和太太过世的女儿很相像,所以有意收永念为义女,改名为栖蝶。从此不管在江家还是在柳家,她都叫栖蝶。永念每天都在街上卖红薯,不管环境天气多恶劣,从未停止过,作为母亲,相信夫人也不忍永念这么小就受这么多苦吧。” 江永芳的心彻底凉凉。 陈国秀早前是听这陆家巷子里有人提过柳府太太收义女的事,有人家特意请来师傅把女儿调教成小家碧玉的模样送上府的,若能得到太太照拂,就跟着女儿一块享福了,后来又听说不到半日便被退了回来,原因不明,只听管事的称不合适,所以她只当听着左右街坊的饭后闲谈,也没当回事。不料想今日这事竟主动找上了门? 瑛儿密切观察眼前的女人,并没有流露出她想象中的大喜,而是讶异得难动声色,接着游说:“也正是永念这等坚持才入了太太的眼。夫人应该知道,自从太太有意收义女的消息传出去,多少人家的父母把女儿往府里送,如今永念有这机遇,夫人当感恩才是。让永念留在太太身边,是能有个精神寄托,而且这个义女也不是白当的,进了府自然要为太太效力。” 瑛儿走近她一步,低语:“永念在江家并非唯一的女儿,但在柳府,她就是唯一的三小姐,孰轻孰重,还请夫人好生掂量。” 话说到这份儿上,连江永芳也听出这摆明是老天给江家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可见母亲仍拿不定主意,倒是急了起来,冲出门去奔向母亲,吼叫道:“妈,您还犹豫什么?多好的机会呀,难不成要我们一辈子守着这破宅子,过这苦唧唧的日子吗?我是过够了!过厌了!不想再过了!您问问二妹,她要是不愿意,我去!” 陈国秀愕然。 她认识的永芳素来温顺,万万没想到她能如此刚烈地说出这样一番直戳她心的话。看着永芳身上补疤补得没一处好的棉衣,想到永念天寒地冻的还在外面卖红薯,累了一天回家只啃几个馒头就过一顿的画面,这心就似被刀一层一层割裂着。 第八章 前身(2) 瑛儿此番带着太太对江家的调查结果而来,对女人种种彷徨踌躇的行为毫无压力。 陈国秀被永芳逼至绝境,索性把心一横,回复道:“多谢太太对永念的喜欢,请代我转告太太,明日一早我一定送她上府。” 瑛儿唇边漾开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夫人请放心,您永远都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瑛儿高兴的转身让陈国秀的心底有强烈的抽痛感,急着补充说:“请再代我转告太太,我只是希望永念有更好的生活,并非是在卖女儿。” 瑛儿没再回头,背对她应了声:“这个自然。” 目送瑛儿出了门,陈国秀才转头对永芳道:“去把妹妹叫来。” 江永芳阴着脸,极不情愿极其别扭地走到厨房正在洗菜的永念跟前,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菜叶,吼道:“如今都是正经的小姐了,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做这些给谁看呢?!去,妈妈找你!” 永念抬头直视永芳愤恨的脸,知道她向来对这凄苦的生活表示强烈不满,认为是老天爷忒不公平的结果,以前小妹永秀还小,三姐妹同甘共苦,多少能给永芳些许安慰,如此一来,势必更加引发长姐的不满。一时进退两难。也不答话,默默拿起脚边的麻布将手上的水擦干,向厅里走去。 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似乎耗光了陈国秀所有的精力,整个人软在沙发里。永念默默走到母亲身边,用冰冷的小掌为她揩掉眼角淌下的泪珠,心里因着母亲的眼泪而酸痛得忍不住跟着母亲一起哭:“妈妈,如果让您这么难过,我就不去了。” 尽管日子捉襟见肘,尽管见过太多家庭四分五裂,陈国秀也从未动过送子的念头。此刻只觉五味杂陈,内心波涛翻涌、百感交集,被永念的一句话安慰愈发痛苦难耐。永念越懂事,她就越觉得这个家委屈了她。 陈国秀定定地看着她,从前狼狈邋遢还不觉着,现下这么一打扮,圆圆白皙的脸蛋多了些许红润,整个人看上去精精神神的,幸福的颜色满满尽显。想那栖蝶小姐人见人爱的模样,她曾在太太派发米粮时见过一面,小小年纪已懂管账,为父分忧,虽是小姐的出生也从不懈怠,被柳爷和太太捧在手心顶顶疼爱。如今却要承受她不到八岁就夭折的事实,该是何等痛心。 陈国秀缓缓展开笑颜,双手托着她的脸仔细看,仿佛要把她的模样镌刻在脑子里。好半天,才叹了口长气说:“去吧,如今这世道,能走一个是一个。你姐说的对,你们不能一辈子守着这宅子,你从小就聪明,妈妈很放心。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你既有这等机遇,就好好珍惜吧。说不定咱们这个家以后都要指着你了。” “你要记得,太太虽然喜欢你,但你毕竟不是柳爷所出,事事都得为自己留点余地,都要规矩些,凡事都要以柳爷和太太为先。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是柳爷和太太的女儿,也是爸爸和妈妈的女儿,必须用真心来对待两个家庭。” 母亲的话带着六分祝福和四分嘱咐,让她忐忑混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使她相信,在这个家她无法改变什么,但在那个家她可以试着改变什么。那个家,虽然陌生,可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那位太太会对她很好很好。 就像那天,她反反复复持续了两天两夜的高烧终于退了,太太高兴地吩咐丫头赶紧奉上准备好的餐食。她看着丫头双手端着的餐盘中,有肉粥和几道可口的小菜,旁边一个碗里还放了几个馒头,浓浓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手却默默伸向旁边碗里,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太太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吃馒头,不喜欢肉吗?” 她悠悠道:“馒头禁饿。” 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粥碗,坐到床边,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你刚刚退烧,必须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她也不争辩,乖乖张开嘴把粥吃进嘴里,再一勺、再吃…… 饭后,另一个丫头又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太太同样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她亦同样地把药咽进喉,再一勺、再咽…… 喝完药,太太又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块黑色糖糕递到她唇边。 这一次她条件反射般弹开身子,直道:“白、白糖糕变色了!” 话刚落,就听到身边丫头们嘻嘻的窃笑声,脸上猛地一热。 只有太太身边的瑛儿姐姐没笑,严肃地瞪了瞪丫头们,笑着解释道:“这是西洋糖果,叫巧克力,是二少爷从美国寄回来的。” 如此一听,她的脸彻底烫了,低头含住太太指尖夹着的那叫做巧克力的糖果,原本苦涩的舌头一下子就变得甜甜的黏黏的,嚼着很是好吃,再也不觉得口苦了。 太太瞧她通红的小手上生满冻疮,好几个都已红肿出血,吩咐瑛儿取来药膏,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上好药,用纱布轻轻包好,一边包扎一边问她:“你一个女儿家,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回家?” 她鼻子一酸,弱弱地说:“要卖完东西,才有钱拿回家。” 太太叹了口气,又问她:“就不怕被冻着?” 她用手腕揩去眼泪,幸福笑:“只要肚子饱了,身子就暖和了,也就不怕冻了。” 太太微笑着又摇了摇头,没再追问,吩咐瑛儿好生照顾她。瑛儿也十分上心,阳光明媚的天气带她去花园散步,在梧桐树下荡秋千,找来府里的摄影师,“咔嚓”一下,一张影像便停留在秋千向上荡起的瞬间她那灿烂而灼热的笑脸上。 每日三餐的好菜好汤不在话下,水果糕点也是变着花样上,饭后甜品更是各种她听也没听过的补品,就连府里其他下人见了她都是恭敬有礼,把她当小姐般伺候着。 那感觉,仿佛有双翅膀带着她在天空翱翔,仿佛去年冬天,她发着高烧,莫慈光着脚丫,从陆家巷子东跑到陆家巷子西,只为给她送一口热汤。她全身抖得厉害,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不停地哈气取暖。 那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个人将自己武装地再坚强,哪怕是将拼劲全力换来的所获之果倾心奉献得到的笑脸和感谢终不及真正倒下时,有个人如参天大树一般让她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依靠,如阳光般带给她入心入髓的温暖。 这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个长久内心孤单的人终于有了依靠,只想紧紧依靠这位太太似妈妈般给予的温暖,让她心里对于亲情的寒冷终于在爱的呵护中得以渐渐融化,以致她从来不敢想,家,离她,会如此之近。 直到被太太领进柳爷书房,直到和这位江城大人物面对面,她才真正知道自己是进了福窝。 太太蹲在她身前,满脸慈爱地问她:“喜欢这儿吗?” 她想说喜欢,可望向太太身后那默不作声、正与她同看的威严肃穆的男人,让她心生害怕,只轻轻点了点头。 太太又问:“如果一直住在这儿,你愿意吗?” 一直? 这儿? 她知道,柳府是这城里最富贵的人家,掌管着家家户户的生计,如今中国国情内忧外患,城里的男人女人们都迫于生计而在柳爷手下做工,也因为有柳爷翼护,人人都有肉吃有衣穿。 她也知道,她姓江名永念,家在陆家巷子,那里有她血脉至亲的父母兄弟姐妹,和这里毫无关系。如果她留在这里,他们又该怎么办? 半晌,她弱弱地应:“我想回家。” 陈国秀见她呆望着地面不说话,眸光淡然,既没有永芳那般期盼的雀跃,也没有即将去往另一个家的胆怯,不哭不闹,不卑不亢,如同在江家,独当一面的年年岁岁。 亦如,柳栖蝶。 第九章 变身后的好与坏(1) 第二天一早,栖蝶乘坐专车抵达码头时,江家父母早已侯在港口。这是长姐三年前嫁往乔都后,她以柳三小姐的身份第一次携父母拜访,格外重视地为父母置了新衣,看到父母穿上新衣精神抖擞,又打开手提包确定带上了为两个侄子准备的礼物,这才放心下了车。 菀儿随她下车来,接过父母手上的行李包,引着三人往邮轮走:“三小姐,太太今日一早便打电话给卢行长,特意空出邮轮上最好的一间舱房供伯父伯母休息,请随我来。” 栖蝶搀着母亲,跟着走在前面的父亲一同随菀儿穿过攒动的人潮向头等舱房走去。因是第一次乘坐头等舱房,一进内房,江建邺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像看稀奇似的拿起屋里各种小玩意儿把玩。栖蝶将母亲扶到座位上坐定,将窗户半敞,为母亲倒了杯桌上早已备好的香茶,又倒满一杯,走向父亲:“爸爸请喝茶。” 江建邺接过茶杯来一口饮下,随手便将空杯子递回到栖蝶手上,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右腿高高翘在左腿上,闭目养神地享受床铺柔软的舒适和窗外飘来的江风的清凉。 菀儿手里摆放着行李,眼睛却不屑地瞥了眼床上粗鲁的男人,又眼观左右忙碌的三小姐又倒了一杯水放到床头柜上,走回江母身边,蹲在江母身前为其按摩奔走劳累的双腿,不禁一愣,要知道在柳爷和太太跟前,她都不必如此卑微,这江家父母又凭什么? 邮轮发动启动汽笛声,栖蝶送菀儿到门口,从手包里摸出一张大钞塞给菀儿:“回去吧,这里我可以了。” 菀儿捏紧了手里的钞票,心里有话想问,犹豫再三还是忍住而退。 船行逆流而上,缓慢前行,窗外江风灌进来,屋里的温度正好不冷不热。父亲兴致颇高的坐到了沙发上剥着茶几上的水果吃,栖蝶便扶着母亲上床休息,不一会儿就传出母亲睡熟的鼾声,还有父亲吃得津津有味的吧唧吧唧的声音。 栖蝶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可是,明明咽下去的是水,却怎么感觉像是夹杂了血腥的泪? 自小女儿身不受父亲正视,当兄弟姐妹都围着父亲亲近撒娇时,她都只是远远看着,父亲也从不主动关心她,所以父女之间一直淡得无话可说,即使是母亲故意把她推到父亲身边,父亲也从未对她有过一声的关怀呵护。直到进入柳府,去到柳爷身边,那个她同样唤作“爸爸”的男人,会在饭桌上为她夹菜,送她去最好的学校念书,让她能够在一个正常学龄段接受正常的教育,过正常的生活,虽然这样的疼爱是建立在另一个她之上,她亦感激涕零。 出神间,竟见一支剥开了皮的香蕉出现在眼前。回神一看,是父亲?除了香蕉,父亲还将银色果盘递给她,原本带皮的枇杷、荔枝、香蕉、葡萄,此刻竟全都变成去了皮晶莹剔透的果实。 栖蝶愣愣地疑惑地看着父亲脸上露出的鲜有的慈颜,一时竟有些难以适应。这样的笑颜、这样的举措是什么意思?是在表示他的父爱?那么在江家的那十二年,在她还是江永念的时候,他是如何地将她置之不理,如何对她不屑一顾,那时的她恨过吗?不恨,但,怨!怨她生在了这样的人家,怨他在诸多女儿间唯独对她冷漠以待。她永远忘不了父亲对江家女儿的定位,所以他现在的转变,只因为她真正做到了以带江家富足? 可惜,她想要的这份父爱来得太迟。 可是……她又无法真的做得太绝,她深切地明白没有他就没有她的道理,于是,栖蝶冷笑般地微微扬起唇角道:“谢谢爸。” 江建邺两眼发光地看着永念,哦不,该称栖蝶,这个女儿在四个女儿中,是最沉默寡言的,也是跟他最疏远的,上有永芳的顺,下有永延的巧,后来又有永秀的乖,自然也就更忽略她。以前他只知道,女儿早晚是别家的,男儿才是家里的支柱,才是世代为己家,却不料,最不起眼的她倒成了最有前程的人。 那年从上海死里逃生回来,看到满屋的贺礼及全家上下的欢喜,才知道永念已经成为江城首富柳忠廷的义女,已是满城皆知的热闻。左右邻里、远房亲戚、各路友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上门攀亲,从那以后,他江家在江城也算小有名气。 那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太过小瞧了这个女儿,不屈于命运摆弄,雄心壮志竟更胜男儿。对她也一改往日的冷漠变得俯首帖耳起来。这些年,永芳有了好人家,儿女们吃穿不愁有书可读,他和老伴更是高枕无忧、一派乐活。每每一想到此,江建邺看她的目光里就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栖蝶对于父亲的种种殷勤只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面对面过了两天,第二天黄昏,邮轮便安全抵达乔都港。 栖蝶一手把一个最大最重的行李包挎上肩,一手搀着母亲,和父亲一路刚刚走出码头,便见父亲喜滋滋地向不远处一位着素衣的男子挥手高喊:“承志!” 承志?汤承志,永芳的夫婿。 汤承志连走带跑过来,栖蝶在看清来人相貌的同时微笑问好:“姐夫好。” 汤承志也在看清她后,顿时怔住,鼎鼎大名的柳三小姐,当真是仙女下凡的容貌气质,看得他挪不开眼。 栖蝶被汤承志看得有些尴尬,又高声称呼道:“姐夫好!” 汤承志这才回过神来微笑回礼:“二妹一路辛苦了,赶紧回家吧,妈妈已备好了饭菜为二妹和爸妈接风。”说罢,他热情地接过她肩上的行李包,走到车停之处打开后车厢门,把行李放上去,又将岳父母扶上后车座。栖蝶也不迟疑,在父母坐定的同时也坐上了副驾驶座。 乔都市贵为中国西南片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虽然有些遭遇轰炸的地方正处重建中,却不影响乔都盛世繁华的整体风貌。汽车刚驶上正街,原本疲劳的她立刻被那一条条热闹街道上的璀璨灯光勾得精神大振,只见宽阔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夕阳余晖平洒在那些富丽堂皇、高楼林立的楼阁飞檐之上,让眼前这片繁盛的乔都城晚景画意无限,那些华丽装束的美丽女人与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以及金发洋装的外国洋人穿梭其间,更是给这份画意添了几分灵动美。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在车前灯的照射中,车子缓缓在一四合院门口停了下来。古老精致的四合院,朱红的宅门上贴着一副“天赐麟儿开喜宴”对应“亲友举杯共吉祥”,横批“福满人间”的对联,门匾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汤宅二字,看来这汤家乃是一户书香之家。 汤承志搀扶着岳父母下车后,守在门口的汤父母一见她下车,立马笑吟吟地热情恭迎:“栖蝶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在大门两旁高挂的两盏大红灯笼射出的光线里,汤母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美人儿,她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清清灵灵的,身上白底红花的连衣裙衬着她身材匀称,气质如兰,又贴近中流人家的风格,不会明显地感觉到距离感,喜欢得握紧她的手赞不绝口:“哎呀呀,到底是大家闺秀,果真是秀外慧中,漂亮!是比咱们永芳有福气!” 栖蝶婉婉有仪,依照晚辈见长辈的规矩,微笑着向二老恭敬一躬:“伯父伯母好!” “不敢当不敢当,快屋里请!” 汤母拉紧她的手往里走,汤家四合院面积不大,建筑看去有些年份,可应季的花草植木红绿分明地装点在各个角落、步入正厅的小桥下几尾红色鲤鱼悠然地在塘里游动,给古老的院子平添了一份世外桃源的雅致。穿过正厅右边的一道门步入餐厅,餐桌上清一色的青花瓷器内盛满各类精致佳肴,栖蝶定睛一看,都是她在家时母亲做给她吃的,看来为了迎接她,汤家是特意下了番功夫。 乔都地处中国西南片区最热地带,夏至的热度已胜过江城的三伏天,两日邮轮已让她焦热心闷,进了屋闷热更甚了,胃里还有中午未消化完的面条,对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自然没了胃口,倒是另一件事更为挂心,转头看向正扶着母亲就坐的汤承志,道:“姐夫,带我去看看姐姐吧。” 汤承志笑道:“不急,吃完饭再去。” 栖蝶笑说:“妹妹看姐姐,是要第一时间去的。” 汤承志见栖蝶如此积极,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随汤承志走到院子东北向一间僻静的屋子,汤承志轻轻推开房门,栖蝶见永芳正倚靠床头,边上丫头正端着汤碗,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这是长姐出嫁三年后栖蝶第一次见她,瞧她气色红润,比做姑娘时丰腴了许多,原也白皙的脸上长出许多斑点,浓浓的母性之美,可是比当姑娘时更美了,心里涌起了一股澎湃的激动和高兴的喜悦之情,情不自禁叫了声:“姐姐!” 第十章 变身后的好与坏(2) 江永芳面对永念漂亮的容貌和衣着,自卑得身为汤家长媳所有的骄傲荡然无存,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指了指床边的凳子,请她坐。 长姐诞下小侄子已有半月,自打三年前她因晚回两步没能赶上送嫁,一直歉然至今,如今再见的激动实在难以言说,竟走到永芳跟前,端过丫头手里的碗来,舀起一勺汤,喂给永芳。 汤承志见此一惊,忙着上前接碗:“这可怎么使得?” 栖蝶笑道:“使得使得,在这儿我是江永念,姐姐的妹妹。” 江永芳倒显轻松:“算了,我也不想喝了。” 前两日听承志提及会请娘家的父母和二妹来一趟,对父母,江永芳倒是想念,对二妹……三年前出嫁那日,给二妹打去电话,底下丫头却说“三小姐无空。”一句“无空”彻底地令她心灰意冷,终于是看明白了,再深厚的姐妹感情也敌不过遥遥相望的悬殊身份。也不奢望能请来。眼下看着,只有好久不见的惊,无半点激动兴奋的喜。 江永芳直起身子,捏了捏小腿:“倒是觉得这儿酸得很。” 栖蝶放下汤碗,正欲伸手向永芳手捏的位置,汤承志已机灵地一歪屁股坐到了床边,双手捏着永芳的小腿,轻轻按摩…… 栖蝶看着面前两人眼神间的情深意切,还真是羡慕透了:“姐,姐夫对你真好。” 江永芳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笑:“以后你也会有的,而且比我更好。” 江永芳说者有心,有意勾起她的伤心事。栖蝶听得脸上笑容骤敛,茫茫然地低低喃喃:“会吗?” 汤承志左顾右盼,感觉到永芳话里的醋劲和栖蝶脸上的尴尬,立马调整气氛说:“会的,姐夫是过来人,以男人的角度看你是完美的,试问一个完美的女子,又怎能不吸引到同样完美的男子呢?” 被汤承志这么一安慰,栖蝶反而难过得垂头沉默了。 汤承志见她脸色刷一下白了,小声问媳妇:“我说错话了?” 江永芳道:“不是你说错了什么,而是我说中了什么。” 汤承志浓眉微皱,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十年前,在陆家巷子,她有一个青梅竹马堪称生死之交的哥哥,当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的时候,哥哥却突然不告而别,那以后,她就成了柳栖蝶。” 这些来,她很努力忘掉的那个曾一度令她心神崩绝的人,被长姐这么一扒,她的心不禁一阵撕痛。难道就为了她过上了长姐梦想中的生活,长姐就处处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吗?她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一面,可曾知道一个出身底层的女子要在上流社会立足,得承受多少常人无法承受的苦? 栖蝶紧闭双眼,双手攥紧成拳,努力不去看长姐幸灾乐祸的表情,努力把她的话当做过耳云烟,否则,她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拔腿走人。 好在,那折磨了她十年的对一个故人无比思念的情怀,早已在她逐渐成熟的蜕变中得以释然。短暂的伤心后,栖蝶从手包里拿出两个纯金打造的吊坠,一个系到摇篮里睡着的小侄子手腕上,一个系到旁边沙发上正在玩耍的一岁多的大侄子脖子上。 汤承志被那金灿灿的东西晃得眼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哟这怎么好意思,要说我是请二妹来做客的,反倒让二妹破费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的属龙大的属虎,所以我一样打了一个,算是我这个姨娘送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吧。”栖蝶静静地看着两个小侄子,身上系着红肚兜,圆圆的小脸,肉嘟嘟的,真真儿是可爱极了,不禁失笑道,“孕育的力量真强大,姐夫,两个侄子都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嘿嘿……嘿嘿嘿……”汤承志傻傻地挠着脑袋,咯咯直笑,“要说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永芳,生了这么两个大胖小子。” 江永芳却笑不出来,亲生父子本来就是像的,不像又怎么能叫亲生?却见栖蝶像见了宝贝似的,笑嗤:“二妹这次怎得空来了?” 栖蝶脸上好不容易展开的笑颜又凝滞了,她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对话,婉言往姐夫的事上引:“姐夫一说姐姐又添了个儿子,我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就请假来了,现在不比从前,出来一趟容易许多。”果然,汤承志脸上的欢喜骤然褪下,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不安:“听说二妹洋文不错,我近日跟洋人谈了笔生意,合约上全是洋文,在洋鬼子面前总不能装作啥都不懂,我就说带回来再仔细看一下,你这趟来得正好,帮我翻译一下如何?” 栖蝶顺着汤承志的话点了头,站起身来,随汤承志走出卧房。 避开了永芳,汤承志才安慰她说:“你姐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这三年,她背井离乡的也不容易,做长房的儿媳妇上要孝敬父母,下要照顾孩子,尤其是生这个孩子,医生说胎位不正,险些要了她的命,多亏她自己挺过来了。” 栖蝶对长姐亦是同父亲一样恨不起来,对比恨,她更记得八岁那年某一个冬夜里突发高烧,永芳背着她带着永延一家一家去敲药铺的门,可是没有人给她们开门,最后还是永芳依着土方为她降温。所以也是颇为理解地点头道:“我知道,小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她揽着,真心不容易,不管姐姐怎么想,我永远都是她的妹妹……其实三年前姐姐出门的那天我去了,只是晚了点,我到的时候媒婆已经牵着姐姐出了陆家巷子,我本想追上去的,可妈妈说掀了盖头怕不吉利,又怕我失了身份,所以……” “我理解,换我处在咱妈那个位置,也会那样考虑的。” 右边转角处的一扇房门外,栖蝶跟着汤承志停下脚步,汤承志推门进屋,栖蝶思绪一转,郑重地开门见山:“十天前姐夫寄到江家的两封信我都看了,一封是告诉爸妈姐姐生产一事,一封是通过爸妈转交于我,告诉我汤承杰得罪了日本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承志欲言又止,很是难以启齿。 栖蝶道:“姐夫既然请我来必然是信我的,有话直说无妨。” 汤承志叹气说:“一个月前,承杰迷上了赌博,不仅输光了手里的现钱,还把这宅子的房契抵押给了日本人。半月前我俩去国宾饭店跟日本首领酒井藤野谈判,对方放狠话说再不还钱,就要上门收房,承杰一个情急就和日本人打了起来,我俩寡不敌众,人就被扣了,酒井藤野放我回来筹钱,这些日子,我四处托人……”说到此,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年头,人人都惧怕日本人,没有谁会为了所谓的义气去得罪日本人。” “什么?”这话震得栖蝶目瞪口呆,一时间诧异得哑口难言。她想起进门时汤家二老笑盈盈的表情,问道:“这么大的事,二老都不知道吗?” 汤承志的头这下摇成了拨浪鼓:“我实在不敢想象,爸妈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厥过去。承杰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撒谎说他去外地谈生意了,丝毫不敢泄露他被扣的事。” 栖蝶追问:“所以姐姐也不知道?” 汤承志默不作声,栖蝶不由急了:“那房契为何在汤承杰手上?!” 汤承志又是一声长叹:“他说是趁我们不在家时,偷的。” 栖蝶郁闷地闭上了眼睛。 她本来准备了一套男装,以汤家表弟的身份去和日本人硬拼,必须要让日本人一尝汤家的狠,知道汤家不是好欺负的角,才能免于日后受扰。可这事还涉及到房契,就不是硬碰硬能够解决的问题。 这些年,见惯了民间各种因为败家而家破人亡的惨烈,她心生同情却无能为力。眼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甚觉不可思议外加措手不及,如此小康之家在朝夕之间一贫如洗之后……唯有权势,方能将如洗的现状又变回小康。 她所做的准备完全派不上用场了,要安全地救出人物,就必须找一位能压得住日本人的中国高人出面,可显然,她不是那个高人,也没有那种震慑力。 栖蝶定了定神,与汤承志商议道:“姐夫要我如何帮你?” 汤承志似乎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脱口便说:“无论如何这宅子不能丢,我想请你以柳三小姐的身份帮我向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求个情,如今整个乔都城,能从日本人手里要出人物来的,就只有他了,若能请得他出面,这个家就算保住了。欠债还钱,你还得再替我作个保,让莫宸晞先垫付了承杰欠的债,两年为限,两年之后,连本带利,我定当如数归还。”汤承志诚意满载,不甘于嘴上的求,还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语调悲戚地说,“二妹,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姐夫知道你的本事,还请你能看在永芳的份上帮帮这个家,我知道很难为你,但这已是我走投无路下最后的一条路。” 作为姐姐的妹妹,她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尤其是汤承志这一跪,直接把她送上救世主的高位,就算她能力不及也得硬着头皮上,赶忙扶起他:“姐夫快请起,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乔商银行找莫宸晞,你就安心在家呆着,在汤承杰没安全回来之前,要瞒得彻底些。明日出门前,我会告诉爸妈,去为柳家妈妈办事,若是我没回来,甚至很多天没回来,都不必担心,想来以柳三小姐的身份,应该能够得到莫宸晞一见。” 汤承志看到她沉稳淡定的笑容,终于长吁口气地笑了,俯身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枪来递给她:“永芳曾经告诉我,柳栖蝶在还是江永念的时候就有着凌驾于常人的本事,是姐妹几个里最聪明的一个,做事精准,能力超群,胆气过人,希望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栖蝶接过枪,沉甸甸的手枪好似泰山压顶,她熟练地打开弹仓,里面有整整齐齐的六发子弹,不禁看向汤承志:“姐夫是生意人,怎会有枪?” “这年头,不管做哪行,都要配把枪在身边以防万一。” 栖蝶把枪收进了手包。 回到客房,父母早已睡下,汤母见她没用晚饭特意送来一大碗馄饨,不以为然地看着她:“年轻人太不注意身子,老不吃饭会胃疼的。这承志也是,知道你一路辛苦还扭着不放。亲家公亲家母已经看过永芳和孩子睡下了,你也赶紧吃了睡吧。” 这个时候,她倒真饿了,瞅着那碗中一颗颗硕大的馄饨,饥饿感猛又增了几分,接过汤母手里的碗来,嫣然一笑。 早前就听母亲说汤母是个热心肠,待永芳极好,除了她的身份,也算是爱屋及乌了,一直站在边上盯着她,直到她将碗里的最后一颗馄饨咽进肚子,才转身离开。 乔都城的夜晚,热度丝毫不减,栖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就算有大吊扇不停送风来,还是觉得闷燥烦乱,这里是乔都,不是江城,汤承志未免太高估了她,站在柳栖蝶的立场,她和莫宸晞是敌人,站在江永念的立场,她和莫宸晞是同乡里的陌生人……栖蝶闭上眼睛,让自己心静,在窗外轻风和吊扇风中入睡。不管明天结果如何,都先试一试再说。 第十一章 最陌生的熟悉感 乔商银行,地处乔都最繁华的商业街观音道中心,一幢平地建起的白色五层中式建筑。走近办公厅,映入眼帘的是高高门楣上镌刻的“乔商银行”四个大金字以及门口人来人往人山人海的阵势。栖蝶怔怔仰望这栋三年前建成的楼宇,气势之恢弘,气派之豪华,绝可堪当中国西南领土上首屈一指的财富与权贵的象征。 敞开的两扇象牙白雕花大门前,有左右四名身着黑色西服的保镖护驾。栖蝶捏紧了手包,跟在那些衣着光鲜的富人身后大步昂扬地走过去,前脚正将踏进大厅,后脚还是被一名保镖伸手拦下,那保镖瞪大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十分狐疑地上下打量她,礼貌询问:“这位小姐没见过?不知是哪家的?” 乔商银行作为乔都八城最大的金库,派在门口把第一道关的保镖都不是好忽悠的茬,能够通过来访客人的座驾、衣着、装扮精准地辨别身份,想必也是为了防止任何意外发生。栖蝶倒是没想到这第一关就难住了她。正准备说出真实身份,目光忽然定于正前方一位从电梯里走出的年轻貌美的女子。 女子一出电梯,大厅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敬呼其为:“二小姐。” 栖蝶身边的几名保镖也同时正身致礼:“二小姐。” 宽敞明亮整洁有序的办公大厅,女子款款玉步朝她的方向走来。高跟鞋上的女子,步伐飘逸,凝脂赛雪的肌肤,中高个,眉目清秀,身上淡紫色的短袖连衣长裙外罩着一层绣着水仙花的薄纱,半长的黑发往后束起,细长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短小的珍珠项链。 这些年,她虽然从未参加过上流社会的各种宴会,但也从柳如嫣口中获悉到当今乔都城里最火红的那几个名字,景依婷她已经见过,这位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莫宸晞痴情相守的女友,童静雪。 立刻出声相拦:“请问莫董事在吗?” 耳旁飘来轻柔的女声,童静雪蓦地停下脚步,看了看眼前人。只一眼,那莞尔一笑嫣然无方之貌便彻底将她吸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起来——黑亮的秀发高挽成髻,白里透红的肌肤,上挑眉下一双水灵杏眼清亮专注,挺秀的鼻梁,水嫩的粉唇,个子比她高一头,一袭白底绣紫薇花的无袖收腰连衣过膝裙,腰间系着一根大红腰带,衬得她身材玲珑有致,虽有些偏瘦,却瘦恰到好处。脚踩一双她曾在某杂志扉页上看到的上海永安百货最新款的银色水晶高跟鞋,手握她最爱的粉色珍珠小包,整体算不上美撼凡尘,却独有一种钟灵毓秀的强大磁力,吸附着她的眼睛无法挪移。 这人必是哪家的小姐! “我没见过你,小姐不是乔都人?” “我是江城来的。” 江城?江城素以山清水秀柳暗花明的自然之城闻名,这几年随着桐油大量出口和旅游业的蓬勃发展,已是除乔都之外最有前景的地方,果真是好山好水出美人儿。 童静雪想起她方才的问话,道:“你找莫董事有事?” “要事!” “真不巧,莫董事今日不在,不如我找经理为你办事?” 栖蝶摇头笑:“我的事只有他能办。” 童静雪没想到她语出惊人,诧异地又问:“你是?” 栖蝶微笑:“江城,柳府,栖蝶。” 柳栖蝶! 童静雪霍地睁大眼睛。 这个名字在乔都八城的上流社会可谓响当当,假栖蝶填补真栖蝶的空缺成为了江城首富柳忠廷的小女儿,受人顶礼膜拜,饱享富贵荣华,风头几度盖过她这个正统的市长千金。 不过这柳栖蝶素来低调,这么多年来,她未在任何一场交际场合见过她,断然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本尊,真是又惊喜又惊讶:“莫董事真的不在,不如我替你转达如何?” 栖蝶不依:“没关系,我可以等。” 阿晞这几日都和大哥在东方会馆张罗商会周年庆典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童静雪伸长脖子瞧了瞧外面高照的艳阳,这个时候临近正午,酷暑正当逼人,碍于她的身份又不好逐客,只得道:“那去楼上坐坐吧。” 电梯直线上升,稳稳地停在了第五层。 出了电梯,童静雪一路带着她往里走,在一道银灰色的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朝一旁的女秘书道了声:“倒两杯菊花茶进来。” 女秘书领命而去,童静雪熟练地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请她进屋。 落地窗外的太阳伸得正烈,火红的光线透过落地窗刺得她的双眼一闭。 童静雪走到落地窗前,拉上右边窗帘:“这间屋子一到正午就特别西晒,但阿晞说喜欢这屋子的朝向,可以俯瞰乔都,我特意叫人装了窗帘遮光。” 待光线暗了些,栖蝶才缓缓睁开眼,大概适应了几秒钟,才缓缓看清这间屋子:和大厅一样宽敞明亮整洁有序,紫檀木制的办公桌椅,四周布置着精致的绿色盆景,左边迎面办公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彩色油画,画上是一位偏偏佳公子的像,这大概就是名震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 栖蝶常常觉得,比起她来说,这位莫董事才是真正给江城的贫苦阶层争了光。 1930,17岁的他混迹于乔都最混乱贫瘠的朝门一带,青春活力的小子凭借着一股子蛮劲拼劲和一对强有力的臂膀,做了赌场老板新纳的六姨太身边的保镖。一次舍命救下被虏获的六姨太,靠着豁出去的半条命,得到老板打赏的一百大洋,却有别于一般男人沉迷欢赌二场的享乐,勇敢地挑战乔都赌王蓝霸天,最后以此一百大洋和手里的五张牌赢了对方的一半身家,是蓝霸天稳坐“乔都赌王”宝座七年来,第一个让他输且心服口服之人。 一战成名!各界人士争相与他过招,他竟就此收手不再涉赌。最令人跌破眼球的是,他对蓝霸天的一半身家竟放言分文不取,条件是在他经营的乔都规模最大的彼岸花开夜总会股东名单上加上他的名字。那年新年,刚加入彼岸花开三个月的他就坐享上百万的分红,商会晚宴上一番言辞犀利的精彩发言迅速登上各大报纸的头版,一夜之间成为乔都八城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与乔商银行创始人、乔都市市长公子童静峰并称为乔都城里新一代的泰山北斗。 成功翻身,无数名媛明星向他投怀送抱,他居然只对童静雪动心。缘起一次童静雪被歹徒挟持,他奋不顾身救下她之后,从此伊人芳心暗许,立誓非君不嫁。从此,世人提到莫宸晞的名字都会说“我女儿就想嫁那样的。”正是这样的认可,让他被冠以“乔都女婿”的美誉,即使他与童静雪关系已定,仍有不少名门千金趋之若鹜。 1937年,24岁的他从童静峰手上接过乔商银行的大权,开始扩大自己的势力版图,逐步将乔都地境内、江城下辖的岛城、阳城、诗城、绿城、乌山、开洲、农县七城的商铺经营大权收入麾下。 1940年,27岁的他仅用三年的时间和出色的商业手段,成功洗掉了手上的赌印,处事成熟利落,浑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和霸气,深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杀伐决断的气概,一手将刚立足于乔都的乔商银行发展成涵盖乔都和八城的金主。成功之余,他热心公益,这两年频频出资为遭受日军轰炸的难民重建家园。 莫宸晞,这个名字简直犹如星月神话般影响着世人——破茧而出的商界奇才,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偶有一抹甜甜的笑意,魅惑至极;两道浓浓的眉毛泛着柔柔的涟漪,幽暗深邃的冰眸显得深藏不露,俊美五官下饱含沧桑的韵味仍不失完美有型,特别是左耳闪着炫目光亮的钻石耳钉,给他的潇洒帅气中加入了一丝不羁,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最让女人嫉妒、男人佩服的是,莫宸晞确认了和童静雪的关系后,明里暗里都对其他女子敬而远之,再优秀的女人也无法成为他华宴舞会上的携伴,就连娱乐记者们想捕捉的逢场作戏的桥段都没有。 于是,“莫宸晞对童静雪一往情深”的情谊让两人成为世人称颂的楷模,奉为人间佳话。 栖蝶摇了摇脑袋迫使自己回神,她万万不能仅在面对这样一个极品男人的画像时就失了分寸。哪知她刚回神,目光又被右边一副更为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水彩画吸引了去。 栖蝶挪动步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细细探究那跃然画像上的城——依山傍水,浩淼长江从城中穿过,江上拱桥横跨两岸,江边船只鱼贯而行,远望山岭连绵,近观青绿坡岸,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点缀在红花绿柳中,仿若一副民国时代的《千里江山图》。 这不是…… 栖蝶震惊地盯紧画上的城市,愕然于那正是她从小长大的江城!江城正因有着如此天然的风光和资源,才得以自然之城闻名遐迩。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一副如此巨大的江城画像?栖蝶不禁想,莫宸晞收购了江城下辖的七城商铺经营大权,唯独剩下江城,而他,似乎每天都会坐在办公椅上看这副画像,他要做什么?是情有独钟地怀念欣赏还是另有他意? 第十二章 当冒牌千金撞上正牌千金 栖蝶走到落地窗前,从铮亮的落地窗往外眺望,看着白日里壮丽的乔都城景,慨然笑赞:“乔商银行不愧是乔商银行,能在如此城心位置建造乔都城最高的楼宇,以绝对的高姿态俯瞰整个乔都城,堪称乔都八城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霸主。” 童静雪满怀骄傲地同方向眺望,每次这样与阿晞同享他的成功,她就忍不住自豪道:“阿晞真是有眼光,这个角度就是一个成功者身在云端悠然地笑傲江湖。”说着,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一种高贵的威严,“乔商银行,九城金主,一层楼对应两座城,第一层至四层是各城业务办理区域,第五层是董事长专属办公区域,如今乔行的业务范围已经成功由金融扩大到房产,乔都和江城下辖的七城所有商家经营权都已归属我们,唯独江城……” 这点也是柳家父母最让她敬佩的地方,栖蝶会心一笑,道:“江城虽和下辖的七城同属县级城市,却是实实在在的七城领头之城,不仅有着乔都陪都的美誉,还是各方面都可与乔都媲美之城。莫董事精明强干雷厉风行,短短三年间便将七城的商铺经营大权收入囊中,还在包括江城内的各地设立了集当铺和银号为一体的办事处,抵押放款利息比其他地方低两分,存款利息比其他地方高两分,以方便老百姓生活用钱,很是深得人心。心照不宣,王廷能在莫宸晞如此伟绩之中还能独霸江城,也必是有它的实力。” 两人交谈之间,秘书已将菊花茶送了进来,她们各自一杯拿在手里,栖蝶看着透明水杯中漂浮的美丽花朵,笑道:“乔商银行手握乔都和七城的经营大权,独独不敢向江城下手,想必也是对王廷有所顾忌的。柳爷重民,亦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好发粮肉接济贫苦百姓,在百姓心中德高望重也是当之无愧。所以有时候除了看能力,更要看人心。再者,王廷和乔商银行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很多时候,王廷都还要倚仗乔行。”她扬起手中的水杯,敬向童静雪,“王廷每年送进乔行的存款都不会少于七位数,乔行用这笔钱进行各种投资,单是股票上的收益就远远高于这个数,咱们为何不能各得其所,达到百花齐放的繁荣呢?” 童静雪乍听此言,不由一愣,她竟然反击得如此得体,话里既指明了王廷的立场,又显示出对乔行独有的敬意,着实是让她感到了惊讶!她开始明白这个柳栖蝶为何能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她聪慧,不仅来自她拿捏得当的谈吐,更来自她由内而外的自信;她聘婷秀雅,清丽脱俗,轻颦浅笑之间,没有半分名媛的倨傲和浮华,只有让人惊叹的良好修为和涵养。而这些,比起她身边那些真正的名媛,更加的惊为天女,她亦是自叹不如! 栖蝶听着自己的说话,还真像个出身名门的小姐,可这心里面更多的还是和童静雪并肩对话的自卑。这些年,她在上流社会和下流市井间辗转,别人看她都是名车华服,风光一时无两,唯有她自己明白,她毫无底气和身价去和这名媛圈里的人来往,不过这乔都城的童景姐妹,她也略知一二,不是亲姐妹胜过亲姐妹,景依婷冷漠倨傲城府颇深,眼前的童静雪,神态悠闲气若幽兰,自有一股与世无争的轻灵之气,那种平易近人的澄澈似在这红尘中褪尽铅华,果真是人如其名,伸出手掌向前:“哪里,童小姐才是威震乔都八城。” 童静雪伸出手去与她相握,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童?” “能在乔商银行出入自如受人尊敬的,除了莫董事的女朋友童静雪,还能有谁呢?” 童静雪谦虚地抿嘴笑:“栖蝶小姐过奖了,能够在低调中成为家喻户晓的柳三小姐,这种福气和魅力更是我羡慕不来的呢。” “童小姐和莫董事鹣鲽情深的感情已经传遍了乔都八城,能够被那么优秀的男子捧在手心里呵护才是女人一生最大的福气,才是真正的威名显赫,不知何时好事将近?”栖蝶笑着,是礼貌、羡慕也是自嘲,什么时候,竟也学会奉承人了。 童静雪听着柳栖蝶的恭维觉得特别悦耳,虽然这样的话她早已听得习惯麻木,但是能够从柳栖蝶嘴里听到,从她的眼里看到羡慕,还是别有一番高兴。 自从阿晞对外确定了和她的关系,那真是人前人后都对她宠爱有加,满足了一个女孩子对于爱情的所有幻想,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吩咐手下将她的卧房墙面布置成夜里满天繁星璀璨,初涉情场的滋味实在太甜蜜太诱人太能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是那样优秀的男子,被那么多女子喜欢着,令她一度质疑阿晞对她的好会不会因为她是市长千金,这个疑惑曾让她一直患得患失。公布订婚后,她终于可以大胆地宣示主权:“栖蝶小姐客气,十日后,正是我和莫董事的订婚喜宴,家父喜低调,只打算在府里办一个小小的酒会,若栖蝶小姐有空,欢迎到府喝杯喜酒。” 童静雪贸然的邀请,栖蝶有些为难,她有正事在身,不太适合在人命关天的当口去参加宴会,何况订婚现场的甜蜜气氛实在不适合她形单影只的落寞。这趟乔都行,走到哪儿哪儿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幸福,没想到浓浓战火里竟还有如此真挚的爱情,她除了羡慕便只能羡慕了。所以还是她最可怜,无力掌舵的人生,终究是个悲。 婉言谢绝道:“不了,忙完这儿的事得赶回去,在此先恭喜童小姐订婚快乐!” 童静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柳栖蝶的祝福很不一样,这种祝福很干净,很简单,很纯粹,一点也不觉得功利,似天阶之上神灵的祝福,衷心道了声:“谢谢。” “谢谢”过后,两人间再无话题可聊,这才发觉饥肠辘辘。童静雪看看挂钟,已经12点半了,于是征求道:“阿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附近有一家很地道的江城菜馆,阿晞说很有家乡的味道,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难得童静雪甚有耐心地招待她,让她离莫宸晞又近了一步,栖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一路上,童静雪仍不吝直夸:“栖蝶小姐一直深居简出,今天有幸能见着真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一个莫宸晞一个柳栖蝶,江城可真是出人才的好地儿。” “童小姐去过吗?” “这几年阿晞接手乔行忙得不得了,一直都没寻着机会,等过一阵订婚的事忙完后再去,还请栖蝶小姐多多照顾了。” “客气,有莫董事在,哪轮得到我等外人呢,你们新婚燕尔,自当是形影不离的。” 寒暄间,已下了电梯走到大门口。守在大门口的司机,一见二小姐出来,立马将车子开到了跟前,下车来,打开后车厢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请。” 两人相继上车坐定,童静雪对司机道了声:“老地方。” 车子是她熟悉的雪佛兰,柳父近日新购了一台,为即将回国的柳秦伦准备的,可即便是坐惯了雪佛兰,即便司机驾驶技术纯熟老道,开得又快又稳,但窗外闷沉焦热的空气还是让她难受得停止了说话,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一瞥旁边的童静雪,仿佛不觉得炎热地呆呆地望向窗外,栖蝶随她望去,汽车正驶向前面的礼服店,一晃而过之时,栖蝶看到橱窗里模特身上穿着一套白色婚纱,随口问了一句:“童小姐怎么了?” 她似听见似没听见,整个人看去极失落,喃喃自语般嘀咕了一声:“只有结婚的时候才能穿了。” 低低的声音拂过耳畔,栖蝶还想往下问,车子“嘎”地一声停在了一家颇有意思的招牌名为“最地道的江城味道”的餐厅门前。 “这是阿晞和江城的一个厨子合开的,两年前那个厨子找上阿晞,两个人一拍即合,由阿晞出资,那个厨子出艺,名字外观都是按照阿晞的要求做的,颇有江城风格,别说,那个厨子的手艺还真不错,用地道的江城美味吸引到无数名贵下榻此地用餐,尤其是饭点,不提早预约,排队都要一两个小时。不过阿晞在这里有一个专用位置,任何时候来都不用担心。”童静雪笑着为她做解,脸上的失落又恢复成出门前的热情。 栖蝶用手挡着额头上方的太阳,望向那被人群围聚的门口,正忙于招呼客人的服务员眼尖地看到迎面走去的她们,丝毫不敢怠慢地拨开人群向她们迎来,向童静雪鞠躬献笑:“童小姐里面请。” 第十三章 心与心的亲近 两人在服务员引领下穿过座无虚席的大厅直奔最里面的靠窗位置,天花板上十几台大吊扇一齐转动起来,掸掉了室内不少的热气。 刚坐定,服务员便上了两碗绿豆汤,介绍说老板体恤客人,特意免费提供给客人解暑的,并殷勤地向童静雪介绍起最新的菜式。童静雪听完觉得兴趣不大,摇头道:“还是照老样子上吧。” 服务员失望地领命退下。童静雪无奈笑道:“本想让你尝点新,可这新出的菜都太油腻,这个天还是清淡些好,我想来想去,阿晞最爱吃的那几道菜最合适招待你这位江城朋友。” 两人品绿豆汤的间隙,服务员已将一道道五颜六色、赏心悦目的菜式一一摆上餐桌,栖蝶默默地看着盘里的腊肉炒苕粉皮,梅菜扣肉,麻婆豆腐,清蒸鲫鱼,青菜丸子汤,凉拌藕丁……当服务员将最后一道由西兰花作点缀的东坡肉放于餐桌正中时,童静雪介绍说,“这是阿晞最喜欢吃的,每一道工序都是阿晞自己做好让厨师照着学的,所以它是正宗的莫氏东坡肉!” 栖蝶盯着那火红的嫩肉,紧张得心跳加速。 童静雪见她对着一桌子菜发愣而无从下手,笑问:“是不是色香味俱全?虽然每次来都吃,却并不觉得腻嘴,这大概就是江城菜的特色了。” 栖蝶猛吸了几口东坡肉诱人的香气,那浓浓的熟悉的肉香味儿扑鼻而来,忽然有些恍惚:“每次来……都吃?” “对呀,不管其他菜怎么变,这道东坡肉都是万年不变的。”童静雪见她一脸呆滞,目不转睛地盯着东坡肉,奇问:“怎么了?” 栖蝶眨了眨眼睛,笑说:“这个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和一个哥哥,家里都很穷,每当路过陆家巷子口最大的那家餐馆,总会忍不住偷偷躲在门口,闻一闻从里面飘出来的香气。有一次碰巧遇上有人宴客,我们爬上院墙,看着里面的人吃得津津有味,我们却只能在高墙上吞口水,后来等所有人都走后,我们发现有一桌的一大碗肉几乎没动,哥哥去到正在命人收桌的经理面前,求来那碗肉,高兴地跑到我面前,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使劲擦,然后捻起一块肉喂我吃,说‘吃吧,可香了’……”栖蝶鼻子一酸,说不下去地哽了一下喉,“肉虽凉,情却暖。后来我在柳府吃到那种味道,才知道了它的名字,便是再也放不下了。” 栖蝶的心被回忆胀得酸痛,那些她一心以为的遗忘,都不过是漫长年月里的自我聊慰罢了。她深呼吸,强忍住盈眶而出的泪,说:“莫董事对童小姐一往情深,当真是值得你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只可惜这样的深情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拥有。” 童静雪见她眸中泪光闪闪,满脸掩饰不住的失落与痛楚,她是生来的小姐,没有体会过底层生活的辛酸,如此一听,一时同情心泛滥,竟拿起筷子夹了多块东坡肉到她碗里:“英雄不问出处,以栖蝶小姐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日定有良缘佳婿相配。最熟悉的味道,应当在最适时的时候吃才能保持它的原味。” 栖蝶领情地吃了一口,吃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吃了第二口、第三口……肥肉入口即化,瘦肉瘦而不柴,因江城人偏吃咸,所以江城版的东坡肉在烹制过程中,在红糖中加入了均衡的酱油,咸甜同时融进肉里适宜,果然是地道的江城味道! 栖蝶奇妙地发现,和人这样单纯的聊天吃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在远离阴谋诡计之外,即使在她认为最亲近的姐妹身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眼前的女子,若不是身份贵重到可畏,她们,会成为很近很近的朋友吗? 童静雪见她终于有了吃饭的胃口,这才放下心来又夹了一块肉到自己嘴里,有那么一刹那的难以置信,她会在除开阿晞之外,为一个外人夹菜:“不知道为什么,和栖蝶小姐认识不到半日,总觉得很投缘呢。” 栖蝶凝目看她,她笑得很开心很自然,窗外的阳光打在她脸上,使那原本单纯的笑容看起来更显明亮活泼,盈盈一笑道:“其实我们很像。” 好一个“很像”,童静雪心里瞬间激起了某种共鸣,是一种比和景依婷在一起时更加融洽的和气:“我们虽然都来自名门,但我们都很低调,都不喜欢勾心斗角,其实‘名门’二字,也就是给简单的生活装了一个华丽的外壳,也因为这样的外壳,会比常人遭受到更多的针对和敌意,而这道门里的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和最亲近的人争斗,返璞归真,这心里最向往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平静静、和和气气的生活而已。” 栖蝶看着童静雪愣了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耳里的童静雪是一个生活在庇护之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犹如古代宫廷里的公主一样的“人物”。可她今日所见的,却是一位对人毫无心机又能理智分析世事的邻家女孩儿,就像一朵冰山上的雪莲,拥有受人仰望的圣洁,圣洁中又蕴藏了莫大的潜能。 两人在相见恨晚的交谈中愉快地结束了午餐,沿着来时路返回乔商银行时,早已守在门口的女秘书快步跑上来禀报道:“二小姐,一个小时前莫董事来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了,他会在今晚商会的庆祝晚宴上等您。” 栖蝶早有心理准备,莫宸晞那样的大人物,没有预约没有引荐,怎么可能轻易见到,今天遇到童静雪是她的运气,也并不太感失望:“今天劳烦童小姐半日真是抱歉,可否方便留个电话,我明日再来。” 童静雪想了想,拉住她说:“不如一起去吧,来都来了总得见上一面才甘心哪,而且过几天阿晞可能会更忙。” 童静雪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可这乔都城里的权贵她统统不认识,商会晚宴那种地方是最好的能出风头的地方,就更是不适合她了:“我去恐怕不太合适,我还是明天再拜访好了。” 童静雪安慰说:“到了这儿就没什么不合适的。”粗粗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道,“这身打扮略微素了些,跟我家好生装扮一下如何?若是有人问起来,也不怕失了柳三小姐的颜面哪。” 颜面? 以往见柳如嫣在参加宴会前的一两个小时就开始纠结自己的穿着打扮,不求吸睛,只为作自己身份地位的凸显,每次她都能看到一个全身珠光宝气的柳如嫣很是招风的出门,最后疲惫又孤单的回来。宴会场上的老手柳如嫣都混得如此,栖蝶又不由得心虚起来:“可是,那种场合我从来没去过。” 童静雪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那种场合我们只需大方得体就好,无需紧张,你平日里怎么做到了那继续怎么做就是。” 言下之意,只要她不出错亦或不闹笑话,大概就没人注意到她了。今日大半时间都耗在了这,也不差剩下的时间,便答应下来:“有劳。” 车子继续开,一会儿的功夫就开到了城中一片看上去极其富丽堂皇的住宅区,齐排的别墅中,轿车在一扇被一颗硕大的杨柳掩映的黑色洋铁雕龙凤的院门口停下,喇叭一响,管家模样的人从内院小跑过来打开院门,车子又徐徐往里开,栖蝶跟着车子一路往里看,一颗颗挺拔茁壮的杨柳树下,白色大理石铺成的道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白色栀子,闻得那馥郁的香气,栖蝶觉得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车停之处是一幢一左一右两座石狮把守的高宅门前。栖蝶刚下车,一股来自地表的热潮迅速袭上全身,鼻腔里吸入的闷燥空气更是让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心里闷得透不过气,唇瓣被烈阳灼得干涸,汗水一颗一颗淌出来即在光线中蒸发,大地被炙热的艳阳烤得让人一秒都不想多呆,恨不得手执一盆凉水由头至脚浇个透心凉。栖蝶前行的步子越踱越慢,本就瘦弱的身子蓦地一软,趴在了一座狮像上。 走在前面的童静雪见她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她脸色潮红地伏在石狮上,快步走上前去扶起她:“栖蝶小姐怎么了?” 栖蝶低低应了一声:“该是中暑了。” 童静雪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搀她进屋,丫头妈子们一见状立马围了上来,童静雪即刻吩咐下去:“快去熬些绿豆汤来,多熬些,再拿些冰块、冷毛巾、温开水到我房里,快!” 栖蝶迷迷糊糊间,隐隐约约感觉到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妈子背上了楼,进了一间屋子,躺在了一张大床上。刚躺下,就听见床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想是丫头们将冰块、冷毛巾和温开水送了进来,童静雪将她的身体扶正,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快喝点水。” 此时此刻,栖蝶再也顾不得柳三小姐的仪态,一口气猛喝了十几杯水,直到喉咙湿润了些才把水杯递回给童静雪。 喝过水,栖蝶仍觉浑身无力,身子一软又躺下了。童静雪将湿湿的毛巾摊开,放上冰块,合上,叠成长块,放在她额头。伴随着冰块传来的沁凉之感渗进皮肤,栖蝶终于觉得凉快了,轻轻合上眼皮,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昏,醒来时,栖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四肢也渐渐有了力气。用力撑起身子坐正,童静雪见她醒了,立刻吩咐丫头将绿豆汤端进来,长吁口气地笑说:“你终于醒了,你要再不醒,我就要送你去医院了……你似乎不太能受热?其实我也一样,最耐不住热了,每年乔都的6、7月份都会热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今年若不是赶上了商会庆典晚宴加婚事,我们早去了山庄避暑了。” 丫头端来绿豆汤,放在梳妆台。童静雪走到妆台前,盛满一碗,递给她。 栖蝶干燥的唇瓣微微一张,童静雪打断她说:“若当我是朋友,就别再说谢字。”腹中饥饿难耐,她也实在没精力再说客气话,接过碗来,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吃完汤,童静雪看看时间有些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现在6点钟,7点是招待酒会,8点就是庆功晚宴,晚宴后还有舞会。今天是乔都商会成立十周年纪念日,爸爸和景会长私交甚笃,所以今晚也会是爸爸上任乔都市长以来第一次出席宴会,势必会有各路达官显贵到场祝贺,我们可不能迟到了。” “我……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好不好。”听童静雪这么一说,栖蝶不免又虚场了。 “没用啊,你要见的是阿晞,如果阿晞不来这里,你这一天岂不都白等了?放心吧,有我在,不会出丑的。或者,你端一杯汽水坐着做做样子好了,到了舞会的时候,我再想办法让你单独见阿晞。” 这倒也是,栖蝶再也找不出推搪的话来,只得硬着头皮上。 第十四章 闪亮登场 童静雪见她终于不再争辩,放下碗勺,拉她到梳妆台前,准备化妆。栖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瓣干涸,脸色苍白,用台上的胭脂淡淡化了几笔,看上去稍微精神了些,再把凌乱的发髻重新盘好,起身让座。 童静雪看她脸上淡得像是没有化的妆,好心提醒说:“其实,可以再浓一点。” “不用了,左右你才是焦点,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宴会,还不见得有人认识。” 童静雪耸耸肩不再勉强,坐到妆台打扮起来,等她化好了妆,打开衣柜,认真瞅了一圈后,才察觉到柳栖蝶比她高,她的这些衣服她根本穿不了,不仅她穿不了,今晚这个场合,这些可爱风的公主裙自己穿也不合适,应该穿得成熟些。看柳栖蝶精神还算尚佳,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今晚是你的社交首秀,可不能输了气场,跟我走。” 栖蝶来不及思考,就被童静雪连拉带拖着出了门。再次驱车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轿车往右转的时候,栖蝶留意地看了看转角处的指示牌:福兴大街。夜幕降临,那从一间间店铺里射出的明亮灯光衬得这条路十分繁华热闹,听童静雪介绍说,这里是除开观音道之外,第二条颇有名气的商业大街,是名媛名仕们聚会、娱乐、休闲的好地儿,各式各样的上等物品应有尽有。 轿车在一间店铺名为“吉祥衣”的服饰店外停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店主婆眼尖地看到是童公馆的车,满脸艳笑地跑上来恭迎:“不知童小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童静雪微微一笑道:“邵老板,我们时间不多,我要你这儿最好的货。” 店主婆高兴得眉飞色舞,眶里的黑眼珠子直放光:“行行行!有有有!童小姐稍等,我马上去取!”说着,屁颠屁颠地扭腰进了店。 几分钟后,店主婆捧着一叠厚厚的礼服上来,手指上还挂着几个精美的盒子。把礼服一一展开做展示,又打开几个盒子,无数灿灿然的金银首饰赫然跃入眼帘:“这些都是昨天才到的,有上海货也有舶来货,纯真丝材质,纯人工绣花,抢眼的颜色,独特的款式……” 在店主婆认真向童静雪推销的同时,栖蝶快速环顾一圈,目光停留在试衣间旁高高的人体衣架上。那是一件肉色纱质短袖及地纱裙,上面用粉红色的毛线均匀地绣着细长的羽毛状花纹,花纹上布满了银色亮片,回看店主婆介绍的那些花花绿绿、颜色鲜艳的礼服,她深知那种场合,走在童静雪身边又还衬得上柳三小姐的身份,如此非正红的色调,简单大方,正好。 “就它吧。” 童静雪闻声望去,那挂在衣架上的礼服样式是不错,只是:“颜色会不会太淡了?” 栖蝶笑道:“不会。” 店主婆眼珠子机灵一转,想来这童小姐带上门客人,也必是哪家的小姐,立刻取下衣架上的衣裙,双手奉上:“这位小姐皮肤白皙,穿粉红色正好!” 栖蝶接过衣裙,朝童静雪扬了扬头,道:“试试老板左手上的那件金色。” 童静雪正对着那些花花绿绿、颜色各异、花纹各异的礼服眼花缭乱、踌躇不决,今晚她不是主角,正是重不得轻不得,柳栖蝶这个建议一出,她想都不想,拿起衣裙走进了试衣间。 当更衣间的门帘再次被掀起时,店内亮堂的白光迅即被一抹闪闪发亮的金光代替。 栖蝶和店主婆同时被惊艳得目瞪口呆。 童静雪走到试衣镜前,丝绸料子她一向觉得穿着太贴身,很少考虑,没想到竟能显得自己的身材如此凹凸有致,婀娜多姿。丝绸穿在身上还有一种清凉光滑的感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抹胸的金色收腰长裙,带了一条长长的拖尾,腰际有点缀的水晶。栖蝶找店主婆要来一根绸带,栓在她出童家别墅时顺手摘的一朵栀子花的花梗处,又将栓紧后的花套在童静雪的右手手腕上,再把她挽成髻的头发放下,取上面一半做成一个小髻,下面的头发捋成均匀的两缕散在胸前,取下她脖颈上稍显拘谨的珍珠项链,使她看上去不仅有古典的柔美,更有贵族的醒目。 一旁的店主婆忍不住叫了起来:“这位小姐太会打扮人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栀子花还可以这么戴,这下不用擦香水,就自然而然香了呢!还起到了手链的作用,我做这行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前所未有的设计呀!” 童静雪由衷开心,对着镜子如花笑——不错,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鲜花还能用作手链戴在手腕上,这种天然的香是比人造香水更能让人心旷神怡,只是,这样的她,阿晞还认得吗? 趁童静雪失魂间,栖蝶迅速换好了衣服,付好了钱,收拾好她们换下的衣物,朝她喊了一声:“童小姐,可以走了。” 童静雪回过神来,留意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看到店主婆兴奋地数着手里的钞票,倒是不好意思了:“怎么好意思让栖蝶小姐破费。” 栖蝶牵起她的手道:“你这么帮我,我也该回赠一份礼物给你呀。快走吧,时间快到了。” 两人慌忙间上车坐定,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东方会馆。 东方会馆作为乔都商会的办公地点,坐落于太阳升起的东方,借着“日出东方”的意头寓意商会光芒万丈,永葆乔都辉煌。复古的巴洛克式建筑,有着巴洛克建筑典型的庄重、对称的特征,豪华气派的白色洋楼雕刻着巨大的上古瑞兽麒麟和貔貅,在各式灯光映照中,活灵活现,雄伟壮观之极也象征着东方会馆绝对的男权主义。 今晚,夜幕星芒,华光四射,政商富贾,冠盖云集。 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一辆辆黑色轿车整齐停放,司机就着旁边的空位停好车,童静雪吩咐道:“刘叔,把车留下你先回去吧。” 两人下了车,手牵手走向那早已被各路记者和围观群众围得水泄不通的门口,一浪紧跟一浪的欢呼尖叫,提醒着她们方才走过的是新晋影星梁燕玲和玉女掌门姚安怡,正是这一个个名满全国的名字愈发让记者们翘首期待下一位大人物的出场,以致照相机齐刷刷地对准车辆驶来的方向。 今夜盛况空前,整个乔都城内,唯独东方闪耀。 每位佳人都是衣香鬓影、华服靓妆,彼此间争奇斗艳,竞相成为浩瀚丽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男士们也都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优雅绅士地成为身边女士的护花王子。然而这所有的风景,都不敌童静雪出现的那一刻。 一袭金色拖尾长裙,衬得童静雪肌白诱人,精致的妆容托得她的五官很立体。夜风吹过,她抬起手来拨弄脸上的头发,一边走一边笑容满面地和身边女子说话,再搭配右手腕上的白色栀子,显得十分高贵迷人。长长的拖尾,使她彷如一尾光滑的美人鱼,随着步履轻盈地走动,呈现出璀璨的晶莹和眩惑的金光。 然而,这样的童静雪却并未让身旁的女子沦为陪衬。没有任何首饰加身,那一身银色亮片点缀的粉红色长裙足已让她整个人闪闪发亮。高挽的发髻下,精致五官中透出的漂亮和灵气绝对在童静雪之上,却有着刻意的低调,相较那些开着五彩缤纷尾羽、昂首阔步的孔雀,她能给人一种过目难忘的简单。在美女如云的东方会馆,在人山人海的东方会馆,硬是无法让人忽略她。 四周照相机“咔嚓”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万头攒动的围观中,栖蝶一边走路一边面带微笑地点头回礼。虽然也曾幻想过自己参加宴会的场景,但这第一次就和乔都市长千金碰到了一块儿,这位本就自带吸引力的女子,身边的携伴突然由莫宸晞换成了她这张陌生面孔,还真是想不引起瞩目都难。 随着两人越走越近,围堵在门口的记者群和宾客群自觉地往两边闪开,给她们让出一条道。 骚动之中,人们互相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今晚的童静雪不太一样。” “太不一样了!我原以为她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没想到她也有女人味的时候。” “今晚绝对是压场的惊艳。” “她……身边的那位是谁?好像从来没见过。” 众人面面相觑,脑子和舌头同时打起了结。 …… 长时间的哑然后,忽然有人出声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江城王廷的三小姐,柳栖蝶。” 此言一出,人群间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哑然。 有人惊讶地提出质疑:“你怎么知道?” 说话人笑道:“如果我连她都不知道?岂不枉做了十几年记者,不仅知道她,我还知道王廷的柳如嫣也来了,代表江城参会。但是……柳栖蝶并未在邀请名单之列,她为何会出现?还是和童静雪一起出现?” 有人不禁扬扬嘴角:“今晚有好戏看了。” 有人暗赞:“不管她为何会出现,都不能否定她的确很漂亮,但是又不是非常惊艳的那种漂亮,她的漂亮很自然,尤其是脸上的红晕让她的淡妆显得比浓妆更动人。” 有人不屑:“这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到底是不一样啊。” 有人表示同意:“不错,和其他名媛比起来,她的确很不同,而且很聪明,这样走在童静雪身边既不会抢了风头,又能让人很容易注意到她。” 小声的厮语即被雷动的掌声压倒,今晚的女主角——景怀生会长的独生女景依婷迎面走来。 她身着纯白色的薄纱及膝连衣短裙,胸前是一枚开得正盛的鸢尾胸针,红宝石代替花芯,在璀璨灯光中闪出刺目的红色,不禁令人哗然——不愧是会长千金,只有如此贵族气质才衬得上宝石家族中最稀有的鸽血红,双耳制金的流苏耳环,修长的美腿高傲地踩踏着红地毯而来,随着身体的摆动摇曳出摄人心魄的风姿。 第十五章 意料中的尬 华丽辽阔的东方会馆大厅,十几盏巨型水晶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亮白如昼的光线居高临下地俯射至大厅每一个角落。正中心长型条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水果糕点,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美酒饮品闪烁着炫目彩光。 景依婷站在大厅中央与前方也正看向她的童静雪相视一笑,只是,当瞥到她身边那个不该出现的女子时,笑容骤然一僵。 同一时间,栖蝶意料中的看到了景依婷眼里的敌意,这一路走来,她在微笑的回礼中四处搜寻莫宸晞无果,乔都商会是景家的地盘,根本没有她的立脚点,当然了,就这么几个小时,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让童静雪撇开景依婷和她寸步不离,于是在童静雪侧头看她时,她主动松开了手,道:“你有事尽管去忙,我有点累了,想在这儿坐会儿。” 童静雪毫不犹豫地奔向前方走来的景依婷,毅然决然地和景依婷手牵着手,优雅地步上二楼楼梯。 那么莫宸晞和童景两家的那些大人物此刻就在二楼。 栖蝶在众目睽睽中,从服务生手里的托盘中拿了杯汽水坐到了靠墙处的沙发上,这一天奔波下来,她确实累了,也确实想在这个地方让自己柳三小姐的身份依旧尊贵。 觥筹交错的酒会大厅,各路达官显贵、名媛名仕、名流明星汇聚一堂,有人端着酒杯聚堆谈笑,有人坐在餐桌前品尝美食,有人趁此机会互相拜访,身着黑色制服的服务生们端着托盘显眼地穿梭在人群间……一切的一切,都令原本诺大的酒会厅显得极为狭小,狭小到竟没有人如她这般端着水杯坐在角落里充当一个忠实的看客。其间,无数男人女人慕名前来搭讪,栖蝶疲惫地应酬着,微笑地拒绝着,好在东方会馆,她不愿意喝酒,也没人敢撒泼强灌。 东方会馆二楼作为商会办公场所平日是闲人免进,今夜与民同庆,作为特别提供给贵宾及家属休息的区域,首次对外开放。 景依婷和童静雪在会长秘书带引下步入二楼贵宾室,两扇金色雕貔貅的大门一推开,站在右边窗前的那位美人儿闻声转过头来,向她们点头致礼。白色打底嵌蓝色条纹、条纹上嵌上碎钻的短袖小露肩连衣及地长裙,腰间一根蓝色丝绸腰带正好凸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微卷的长发有几束向后盘起,其余散落胸前,脖颈上一条蓝水晶项链衬得她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而不妖,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童静雪忍不住叹:“这柳家两姐妹差距也太大了吧,姐姐漂亮得招摇,妹妹漂亮得含蓄。难得的是每次见柳如嫣都还有眼前一新的感觉,你我可都自愧不如呢。” 景依婷赞同地点点头:“想当年尔嫣可是一代人心中的圣女,柳如嫣的容貌有八分相似就已经不愧江城第一美人儿了,又岂是你我能比的?柳如嫣大气出挑,柳栖蝶低调内敛,这样的两个人,名气可不输你我。尤其是柳栖蝶,从没对外露过脸也能成为乔都八城热议的焦点,当真是不简单。”说到这里,她好奇地问,“柳栖蝶怎么会和你一起来?” “我早上在乔行碰到她,说是找阿晞有要事,我才留下她,和她呆了一天,别说,我这身行头都是她挑的,眼光还真不赖。” 景依婷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童静雪不由调侃道:“等柳秦伦回来,你就是柳公馆的二少奶奶,和柳如嫣柳栖蝶就是一家人了,这种场合,正是打好关系的时候呢。” “算了吧,柳栖蝶我可不敢恭维,她有事的时候就找来了,我们有事找她的时候她面也不见,也就是你这么好心,我呀,就等着她嫁给了侯云帆,到时就算是一家人也不用每天见面了。” “侯云帆?”童静雪大惊,“柳栖蝶和侯云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天我跟他去柳公馆的事,侯云帆对她一见钟情,当场就决定要娶她为妻。” 童静雪迎上这扑面而来的惊喜,凝神细想:“别说,云帆那吊儿郎当的个性,就需要柳栖蝶这样的好女孩管教一下,一物降一物嘛。” 景依婷不以为然:“她好吗?” 童静雪默默瞧了瞧景依婷漠然的表情:“你似乎对柳栖蝶有敌意?” “谈不上,反正没好感就是了。” 童静雪颇感失望地说:“上次就该和你们一起去,真想看看云帆对一个女孩动真心的样子。” 景依婷斜睨她一眼,逗笑说:“莫阿晞不去你会去?” 童静雪好奇追问:“那你说说,云帆当时看到柳栖蝶是什么表情?” “他……” 看到面带微笑朝她们走来的柳如嫣,景依婷立刻收住了话,改道,“嫣姐好,今晚真漂亮。” 柳如嫣谦逊地笑说:“景伯父真是客气,我一下飞机就看到商会的专车候在机场边上,一路安全地护送我到饭店,又安全地护送到了会馆。” 景依婷亲昵地挽上柳如嫣的胳膊,笑盈盈地和她紧紧依偎,娇声说:“嫣姐是爸爸的贵客,又是八城唯一的代表,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童静雪忍不住玩笑道:“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干嘛,嫣姐今晚来就是串门的。” 三人寒暄间,听得一阵皮鞋的“蹬蹬”声从后方楼梯上传来,柳如嫣、景依婷同时抬起头来,童静雪转过身去,见浩浩荡荡的人马走下三楼楼梯。 柳如嫣认得为首的那位五十岁左右,一脸正气的长者正是首次公开亮相的乔都市长童振鹏,紧随其后的那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亦正是今晚的主角景怀生,他一边走着,一边与左右两位年轻人低头耳语。 “爸爸。” “伯父。” 童静雪、景依婷两道轻柔的声音同时响起。 当童振鹏停住脚步看过来时,柳如嫣十分有礼地向对方微微一躬,她本想称呼一声“伯父”,却转口称呼道:“童市长好!” 童振鹏点头回应的同时展开灿烂的笑容,化解了初次见面的尴尬,让柳如嫣心下的紧张缓轻了些。 当莫宸晞左耳耳垂上的星型钻石耳钉在明亮灯光下、在齐刷刷的黑色西服中闪着醒目的白光时,童静雪已自觉地走上楼梯,走到他身边,小鸟依人地挽住他的胳膊,亲密唤了声:“阿晞。” 莫宸晞随即停止了与景怀生、童静峰的交谈,回眸看她,顿时双瞳蓦地放大,来不及展开的微笑也默然地滞在了唇边——今晚的静雪,换上金色的礼服浑身发光,手腕上传来的栀子香,没有香水的闷浓,竟令他忍不住猛吸了几口。 他从来不知道,一向小女人的静雪也有这般让男人着迷的时候,那种着迷有着令他无法移开视线的魔力,他用眼睛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她,一直走可爱路线的静雪今晚反常地变得成熟了,史无前例地带给他一种与众不同的新颖感,只会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童静雪被莫宸晞温柔又脉脉含情的眸光看得怔愣不已,阿晞这样目不转睛地看她,三年来从未有过。她抓住机会对他笑、甜笑,灿烂些、再灿烂些。 然,外貌的改变并不能改变人性的本质,这样的静雪虽美,却还是那个一心只想嫁给他的女子,静雪越是花心思博他笑,他的心理压力也就越大。短暂的出神之后,莫宸晞回神微笑,柔声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对了,一会儿抽点时间,我有朋友要见你。” “好。” 柳如嫣紧张又兴奋地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楼梯间的人,每张脸孔即使她这外城人都能叫出名字的乔都商界各个领域里数一数二的头领。这其中,最吸引她的当属最年轻的两张面孔,一个是童静雪口中的阿晞,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身上的黑白两色,简单大方地展示着他如神般的气度和俊朗。另一个是乔都八城最传奇也最低调的乔商银行幕后大老板、童振鹏的独生子童静峰,一身银色黑领西服,黑色白花衬衫搭配纯黑色领带,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冷峻硬朗,眉目之间映现着一眼洞悉的精光,如蓝宝石般澄亮清澈的眼瞳,暗藏着一股锐利如鹰之气,在人群中有着鹤立鸡群的英挺。 童静峰的外祖母是美国人,因而他身上有着四分之一的美国血统,从而让他的混血气质看起来尤其独特,也让她尤其心动。 柳如嫣看得出神,她的对面,有个人眸光一转,正与她目光相撞。那人目光带电,竟将她的眼睛闪了一下,心里猛然一颤,立马将目光移向景怀生,恭贺道:“乔都商会今年的成绩在景会长带领下有着比肩大上海的势头,我在此代表家父和江城百姓向您道一声‘恭喜’!” 景怀生高兴得哈哈大笑:“如嫣真会说话,照王廷如此趋势发展下去,等到秦伦一接手,未来势必会带领江城和乔都一样繁荣,到那时,令尊就能高枕无忧了。” 柳如嫣点点头,以普通应酬式的笑脸予以了回应,在秦伦和景依婷的事情上,不管她和景怀生的想法有多么一致,在秦伦回来前,她都必须控制自己言行得当,断然不能呈弱象。 这时,男秘书来报:“会长,晚宴五分钟后开始。” “走。” 景怀生吆喝一声,和童振鹏并肩走在最前面,领着队伍往一楼走。紧随其后的是童静雪紧挽着莫宸晞走在边上,中间是童静峰和景依婷,柳如嫣默默地跟在其后,她的后面还有各位大佬,所以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此刻走在这样的队伍中,也有些不自然。 第十六章 对立千叟宴 金碧辉煌的晚宴大厅,座无虚席。 一行人在宴会厅最前方中心位置空着的两桌贵宾席就坐。童静雪于莫宸晞旁坐定后,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头,适才想起柳栖蝶来。 旁边的景依婷见她四处张望,凑近她小声问:“在看柳栖蝶吗?” 童静雪娥眉紧皱:“不知道在哪儿?” 景依婷一瞥对面柳如嫣淡然的神情,道:“人家姐姐都没在意,你那么在意干嘛?” “到底是我带来的,太过冷落不太好吧。” “不太好也冷落了,大门都关了,肯定是在这的,散席了再说吧。” 十分钟前,当跟着大队人马步入晚宴厅时,栖蝶细腻地发现每桌的碗筷位置都标注了宾客的名字,她本就不在受邀之列,大概也没有她的名字。快速巡视了厅里大约三十桌酒席上的名字,果然没有她!但,在其中一桌的贵宾席上,她并不意外地看到了“柳如嫣”三个字。 看样子,一切只能等到晚宴结束。但此情此景,她的处境未免太过尴尬,栖蝶趁着旁人纷纷对号入座之隙,快速闪回酒会厅,楼梯旁,还好还好一楼至二楼的楼梯设在酒会厅,她躲在楼梯旁,听到楼上下来的浩浩荡荡的人马涌向宴会厅后,走到楼梯角望了望楼上,确定无人后,才又悄悄躲到了二楼阳台。 “砰……砰……砰……”,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炸响天空,栖蝶望向那满天繁星闪烁的天空,一朵朵绚烂烟花在高空盛放,而后化作一场缤纷的烟花雨倾泻在她孤身落寞的四周,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种预示,就像每年柳爷的寿宴,她坐在主宾席上,看着王廷之都外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着令人炫目迷恋的笑容时,柳爷便会宣布寿宴正式开始。自从去年年初日机轰炸江城后,到今天,她已经有一年多没看到这么灿烂的烟花雨了。 晚宴大厅。 服务生依次有序地将以“金玉满堂”、“八仙过海”、“花开富贵”、“鸿运当头”、“龙凤呈祥”、“前程似锦”、“五谷丰登”、“佛跳墙”、“报喜鸟”、“七仙女献寿”命名的鸡鸭鱼虾蟹、牛羊猪三肉,还有平日里甚是难见的海鲜人参鹿茸鱼翅鲍鱼等等上好食材,在厨师精美的雕工和烹饪下,十道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专为本次晚宴特设的菜式逐一三十桌上齐,再配上20年的白兰地,纵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各位贵宾面对这般蔚为壮观的场面,也忍不住惊叹:“不愧是称霸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还真有点康熙帝时千叟宴的气派!” “那是!今晚这三十桌,可是莫宸晞和童静峰送给景怀生的贺礼,恭祝其过去两年在轰炸影响下,在偏远地区增建了很多小型工厂,给很多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提供了就业机会和住宿条件,又占着政府的关系和水路条件,做好了货物的进出贸易,钱银上超越了过去九年的记录,这当中收益最大的是谁,咱们都心知肚明。为了乔都经济在轰炸中保持稳定,又是私交多年的好友,童振鹏才会破例出席,在座的也都是乔都商界要领及家眷,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景怀生膝下无子,这场宴会也是借童家的面子拉拢人心呢。” “怎么说?” “乔都商会会长五年一换,景怀生已经任了四年,明年的这个时候就面临撤换的风险,据我所知,景依婷已经登门向江城首富柳忠廷的独子柳秦伦求亲了,一旦这门亲事成了,有了都城四少的权势加持,和江城首富做后盾,景怀生这会长的职务就算保住了,就算以后退休养老,会长一职还会由柳秦伦接任,从此这乔都八城就是他景怀生和莫宸晞的天下了。” “柳秦伦是何等人物,能看得上景依婷?” “这柳如嫣的出现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众口感慨之际,20名服务生手执酒瓶,以左右方向向300位贵客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景怀生手执盛满白兰地的酒杯站起身来,高声道:“今天是乔都商会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日,在此备上薄酒一杯,希望大家都能吃好喝好玩好。” 两百多人齐齐站起身来,举杯高贺:“恭祝乔都商会十周年生日快乐,景会长永创辉煌!” 雷鸣般的贺声响彻东方会馆。 栖蝶双手环抱胸前,不禁又深感自卑地落下眼泪,以前看别人做这个动作都是高贵高傲的表现,怎的到了她这儿就变成了忍住饥饿?忽然间就想起了妈妈对她说的话“等你出了这道门,你就会觉得这一切很美好”,现在她出了柳公馆的门,在乔都商会的地盘上,什么也不是的滋味当真是难受得想立刻回到妈妈身边,安安分分做她的柳三小姐,即便前面荆棘万丛,也都不会比饿肚子更受煎熬。 用餐过半,陆续有人端着酒杯走到景怀生和童振鹏身边单独道贺,趁机讨好鲜于公众场合露面的童静峰和财主莫宸晞。 莫宸晞多杯白兰地下肚,脸色已然绯红,浑身浓郁的酒气引得童静雪担忧地随他站起身来,扶着他朝二楼洗手间走去。 童静雪无聊地等在洗手间外,随意地四周打望,在瞥向阳台时,熟悉的粉色纱裙悠悠入眼,她提步走去,在看到她四处寻找无果的人影后不禁大吃一惊:“栖蝶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传来童静雪的问候声,栖蝶尴尬得直冒冷汗,她假装难受地做出呕吐状,再转身时,拍拍胸脯,笑容正常地说:“里面酒气太重,我出来透透气。” 童静雪狐疑地盯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不自然,问:“吃了吗?” 栖蝶微微点头,努力堆砌出来一点笑意说:“刚吃完,就是被里面酒气熏闷了,出来透透气而已。” “令姐也来了,你知道吗?”童静雪又问。 栖蝶点点头,说:“知道。” 莫宸晞从洗手间出来,见静雪正在阳台上和一女子说着话,便在边上候着,等她出来,酒劲上涌,喉咙难受得咳了一声。 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咳嗽,童静雪回头见是阿晞出来,急急地止住对话道:“我一会儿找你。” 莫宸晞侧头望去,在静雪转身走来的时候,与她相视微微一笑。和她说话的那女子的容貌也赫然跃入眼帘。这场合,浓妆艳抹的女子太多,有姿色的也太多,可那女子别具一格的素净倒是让他的眼球微微停留了片刻,那片刻、那片刻的惊鸿一瞥让他体内的酒意全然清醒。 短短的一瞬之间,栖蝶望向那边上的身影,童静雪雀跃奔去的样子告诉她,那个人就是莫宸晞。美人鱼般美丽的童静雪挽上一身黑色西服带着温柔笑意的王子的胳膊,款款相携走下楼梯的背影,真是让她羡慕得心紧,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莫慈,那时,他一对着她笑,她就忍不住伸手抚他的唇角,说:“真好看。” 他在大脑一瞬间的空白中被静雪挽着下了楼,脑子里不断闪现方才那人的面相,难以置信地回想,是她吗?不可能!该死的酒精,又让他产生幻觉了。 童静雪回到宴会厅,见越来越多的人潮涌向父亲,而原本坐在父亲右边的大哥此时却不见了踪影,不禁担忧道:“爸爸近日连着开会,精神本就疲乏,再这么喝下去,可是非醉不可了。”说罢已大步流星朝贵宾席走去。 莫宸晞吩咐服务生端了杯解酒茶来,大口饮下。回到席上时,见醉醺醺的童振鹏双眼涨满血丝,身旁的静雪只一味地说些“少喝点,当心身体”的话,不知在气氛如此高涨的席间,能有何用?今晚,可是多少人等待了许久的机会,童市长开了一杯的头,后面也就源源不断了。看样子,这些人是不劝趴下不罢休。童振鹏为了乔都的和平,决定了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做好了被灌酒的准备,他知道这位未来岳丈不胜酒力,却没想到叱咤风云的童市长到了这种场合居然无力拒绝。而他,向来是极胜酒力的,只是现如今,喝酒得挑对象,那些一味奉承巴结的酒不喝也罢。眼下苦于准女婿的身份,不得不在童静峰不在场的情况下,站起来扶住欲倒的童振鹏,道上一声:“爸爸,您休息一下。” 第十七章 主动出击解眉急 搀扶童振鹏坐定,莫宸晞接过童振鹏手里的酒杯,一仰脖,将杯中还剩一半的白兰地倒进喉咙,摊开右手手掌。几分钟后,贴身助手康子取来一大罐新开的老白干递到他手上。莫宸晞一手执杯,一手执罐,在空杯中倒上满满一杯,放下酒罐,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微笑着举杯向前:“侯伯父今日好兴致,家父风寒未愈不便多饮,不如由我代替如何?” 莫宸晞定定地高贵地看着面前这位剑眉高挑、满头白发也依然精神抖擞的老者——侯云帆的父亲侯蕤声,他和侯云帆称兄道弟,和侯蕤声之间的暗地较劲于情于理都该找个适宜的机会化干戈为玉帛。侯蕤声是乔都商会开天辟地的第一代元老,商会举足轻重的副会长,和乔商银行的关系又密不可分,连童静峰见了他都得尊一声“侯叔”,何况他莫宸晞。在侯蕤声等商会老臣子眼中,他不过是靠女人靠运气上位的街头小卒,作为声势烜赫的前辈,凭什么事事屈之于他,正如此刻他眼中的蔑视,仿佛在说“你凭什么?”所以他这招主动出击,不仅显示出他无与伦比的江湖地位,童振鹏的默不作声更是很好地给了他一个和侯蕤声讲和的机会。 “晚辈初到乔都时,就仰慕侯伯父威名,有幸受老天眷顾得到今晚站在您面前的机会,能和您喝上一杯,荣幸之至!我干了,您随意!”话音未落,他一仰脖,已把满满一杯白酒灌进了喉。又斟满一杯,脸上诚意之笑盈盈,举杯恭敬,“以后不周到的地方还望伯父海涵赐教。”又一杯白酒飘然入喉。再斟满一杯,脸上恭敬之色浓厚,“希望今日过后,乔商银行和商会继续友好地为乔都百姓服务,合力对抗日本人。”再一杯白酒如白水般一口饮尽。 斟满第四杯时,莫宸晞默默地举杯再敬侯蕤声。 四周目睹之人皆是目瞪口呆。 老白干有多烈?众人亦心知,在莫宸晞满面红光的状态下,满满三杯入喉还能纹丝不动、笑意盎然,不止童振鹏为之瞠目,就算身心俱醉,也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酒意全无。就连侯蕤声也为之一愕,不得不因为这一举动而一扫偏见,就凭这三杯老白干,比白兰地高一半的度数下肚还能谈笑风生,相信整个乔都城再难找出第二人。 关于这小子,侯蕤声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今时今日地位的得来虽有运气之嫌,但也不能否认了他稳扎稳打的决断能力以及那股敢打敢拼的精神和那股看破生死的胆气,否则,也不可能短短三年便将乔商银行发展成涵盖乔都八城的金主,成为人人赞颂的都城四少。眼前莫宸晞的言行举止已是给足了他面子,在这么多记者、同行面前,他若再不有所表示,明日的报纸头条大概就是他侯蕤声的不识抬举。 “啪啪啪”,几声重重的掌声响起,景怀生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鼓掌叫好,转头面向童振鹏直夸:“振鹏啊振鹏,你说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呀,有宸晞和静峰这两个出类拔萃的左膀右臂,得遭多少人嫉妒啊。” 四周宾客纷纷钦羡地响起热烈的掌声,侯蕤声左顾右虑,寡不敌众,也便软了下来,拿过酒瓶斟满酒杯,与莫宸晞碰上这讲和的一杯,认可道:“景会长说得对,这乔都城最有福气的当属童市长。”看着莫宸晞再次一口饮罢,侯蕤声打趣道:“怪不得这乔都城的美女们都盼着嫁给你,莫董事真不愧是后辈中的英雄,乔都未来的栋梁啊,我们云帆能和童静峰、莫宸晞、柳秦伦并称都城四少,真是我侯家的光荣。”话落,酒杯亦空。 童振鹏抑制住莫宸晞争气的激动,谦虚地看着景怀生笑说:“若是以前我当认了,可现在依婷和柳秦伦的婚事已定,柳秦伦论人品论相貌,都可与宸晞、静峰、云帆有一比,可论才学,作为咱们乔都八城第一位哈佛大学经济学硕士是远远高于他们之上,堪称咱们乔都八城的骄傲,更是代表。怀生,这女婿可得把握住啊。” 景依婷和柳秦伦联姻一事这才正式在人群中传开了,对于柳如嫣亲自现身对这一爆炸性消息的坐实,众人亦用更加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提前向景家父女道喜。 世人都习惯地钦羡童振鹏,包括景怀生自己在内,如今他也有了值得被人钦羡的砝码,高兴之色掩饰不住,得意得眉飞色舞。 方才席间不好推辞,也小口小口地酌了几杯,才几杯就已经不胜酒力地有些头晕。景依婷一手用力地支着额头,一边接受着沉浸在如潮的掌声中,就连身边的静雪也把掌声送到了耳边,轻轻贺了声:“恭喜恭喜,好事已近。”一边又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冬夜,王廷之都宴会大厅,乔都八城名媛汇聚一堂,舞台上,柳如嫣通过麦克风对台下说:“感谢大家莅临今晚的慈善晚宴,希望大家能够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帮助那些在前线牺牲的战士家属,家属里有些是寡母拖着幼子,有些是刚结婚便成了寡妇,还要照顾双方父母,生活非常艰辛,所以我希望能在这个寒冬里用我们力所能及给她们送去温暖,共同照顾我们的上一代,抚养我们的下一代。”随后,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此之前,先有请我的特邀嘉宾,柳秦伦。”说着,她侧身向右,伸手相迎。 在众女疑惑和期许的目光和掌声中,柳秦伦迈着优雅的步子,从舞台侧幕走到舞台中央。霎那间,亮白如昼的宴会大厅,瑰丽豪华的舞台上,一道由他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发出的火红光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他站在麦克风前,绽放出阳光、迷人、帅气的笑容,随着笑容而起的还有两只甜甜的酒窝,大声说:“大家好,我是柳秦伦,一个月前,我姐告诉我,她打算帮助那些失去父亲和丈夫的妇女儿童走出困境,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我知道了非常赞同和支持,所以特意从美国赶回来用行动支持她。”说着,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这是一百万的支票,请大家多多支持。” 随着他走下舞台、将支票投进舞台下方的募捐箱内,所有人都惊愕地呆住了。 却并非是为他的慷慨,而是为了——那人。 舞台中心,他一身笔挺的白色西服搭配黑色衬衫,脚上铮铮发亮黑皮鞋,显示出对这个场合绝对的尊重,作为全场唯一的男性,加上一颗助人为乐的善心,引得全场尖叫连连。至美的气息从他的面庞到手指挥舞着的红宝石戒指……每一个举动都令她着迷。 原来酒窝这种特别的酒,的确是比普通的酒更能让人如痴如醉! 那晚募捐结束后,她主动拖着柳如嫣,争取到了和柳秦伦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在柳公馆的书房里,她从哈佛学习生活的事宜开始,与他展开话题,他流利的英文解说她完全不同,只得假装很懂地以微笑回应,他体贴地了解到她的为难,改用中文与她对话,从慈善到战争,从战争到天下,从学校到家庭,聊到夜里11点,由始至终,他都温柔以待,他的谈吐,他的思想,他的微笑,都仿佛那个冬日里最温暖最灿烂的阳光笼罩着她,她就像一条在岸上干涸已久濒临死亡的鱼儿,终于找到适合它的水源,那时她便发誓要不顾一切得到他。 这种得到很急迫,尤其是看着莫宸晞潇洒威武地保护童静雪,保护童家人,就更是迫切地需要这样一位绅士陪伴左右,为他们父女挡风遮雨。但只要一想到这半年来给柳秦伦写的信件发的电报他没有回过一次,只托柳如嫣转达了一句:抱歉,学业太忙,无瑕四顾。这心里就苦得想哭,就忍不住泪光闪闪。 景依婷醉意盎然,对着童静雪附耳道:“如果我醉了,能有这么一位绅士为我挡酒,我真是死也甘愿了。对于咱们而言,自己的男人未必一定财大气粗、有权有势,但一定要有勇有谋,能给自己的女人最大的保护,难得的是,莫董事样样具备!上有静峰那般疼你的大哥,身边还有位人见人爱的护花使者,这乔都城的好事可都让你占全了。” 被景依婷这么一夸,童静雪的脸腾地红了:“幸福终究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我只是庆幸,在付出的同时得到了同等的回应。”她转过头,看向正和侯蕤声有说有笑的莫宸晞,心里突然凉凉的,就连景依婷也不知道,她这句话说得有多么心口不一。这三年,阿晞对外塑造了对她一往情深的形象,私下里,他们彼此关心,彼此爱护,彼此疼惜,却丝毫不像两个热恋中的男女。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互动不过一个拥抱,可是……她每次主动示好阿晞是有感觉的,为什么……就……,导致她整日浮想联翩……如今大局已定,只盼着与他如花绽放,从此白头相守,岁月静好。 第十八章 心心念念的人 “哎呀”的一声尖叫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莫宸晞循声望去,前方不知哪家带来的俩小孩,在酒桌与酒桌之间乱窜,跑在前面的小女孩手里攥着糖果,追在后面的小男孩要去抢夺,小女孩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男孩跑过去扶起小女孩,一边道歉一边轻吹着她破了皮的膝盖和手掌。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莫宸晞骤然想起,十一年前深冬里的某一个傍晚,他和母亲路过江宅,看到江永念背着红薯框子倒在门口,他慌忙地跑过去扶起她,瞧她满脸通红,又发烧了,便将她打横抱进屋里的床上躺下,折返回家拿父亲从上海带回的退烧的西药给她服下后,不一会儿,脸上的红退了一半。 再折返回家时,母亲已将刚杀的鸡炖好了汤,大冬天的,他怕汤凉了,顾不上脚上已磨破的鞋,索性光着脚丫从陆家巷子东跑到陆家巷子西。那天江宅凑巧空无一人,她在屋里喝汤,他便去厨房做饭。两人吃完了饭,他一握她的手冰凉,便蹲在床前,双手握着她的双手,摩擦取暖,直到哄她睡着,他才放了心。 回忆总是苦涩而温暖,多少年了,再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有这种奋不顾身的冲动。七年刀枪剑影里的拼杀,他早已看破红尘,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时候跟在六姨太身边,学会了如何用赌桌去改变命运,靠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名震乔都,名扬八城。从此身份地位、权利金银、锦衣玉食、豪车华宅,应有尽有,却是半分都不敢懈怠,生怕一个疏忽又被打回那个任人宰割、饥寒交迫的黑暗里去。 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和她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啼笑皆非的儿时趣事,想到哪儿便笑到哪儿,成为他每逢筋疲力尽时唯一的解压方式,陪伴了他整整十年。 别人都赞他运筹帷幄、机智过人,却鲜有人知道他这过人的本事正是源于她孜孜不倦的督促。小时候,莫家江家都穷,莫家因只有他一个小孩,父母勉强能够供他读书,每逢他在教室里念,她就爬上院墙上通过“看”的方式和他一起念,她说:“你记性好,但还不够好,必须把课堂上学的知识全部快速地记下来,才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别的知识。”他觉得有道理,每晚睡觉前都会坐在床头一边温习一边加深记忆,久而久之,真就越记越快,越快越清晰,后来他将只看一遍的课本大差不差地默诵出来,她高兴得抱着他直跳脚:“以后你学到多少就可以教我多少了!” 这样想着,竟忍不住抿嘴而笑。 慢着! 莫宸晞凝神细想,不久前,那个在二楼阳台上和静雪说话的女孩——那种羡慕别人幸福羡慕得想哭的样子,那种渴望又难可即的表情——在东方会馆这个地方,除了江永念版的柳栖蝶,还会出现在哪一位名媛身上? “阿晞!想什么呢?脸色都变了。”童静雪站起来,伸手在他眼前一挥。 莫宸晞回过神来,笑问:“变成什么样了?” 童静雪疑惑地端详他,红润的脸上默默含情的笑意,若不是此刻面向她的表情如一,她都要怀疑他刚才是否在想别人:“一种很幸福的模样,似乎是酒后忽然清醒了,虽然你酒量好,可酒后还能如此清醒,我确是第一次见。”她最拜服阿晞的一点就是,无论多少阻力干扰,阿晞总能稳定自如,也让她深深心疼,若非经历了大悲大恸之人,如何能做到万事面前不畏不惧? 莫宸晞唇角含笑,笑而不语。 忍不住,他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她右手腕的栀子,恍然醒悟,除了江永念会把鲜花当做手链戴在手腕上对他臭美,还有谁会稀罕? 童静雪深情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恰似一朵正于爱情土壤中茁壮盛开的鲜花,满脸绯红。毫不遮掩的幸福,让心里正难受的景依婷忍不住出声打断:“喂喂喂,你俩别秀恩爱好吗,让我这种单身者情何以堪呢?” 莫宸晞迅速回神,招来一名服务生低声吩咐了几句,回头对童静雪说:“不是说有朋友要见我吗?” “我们……不参加舞会了?” “既然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贵宾,总不能让人家等太久,正事要紧,今晚已经超量了,要是舞会上再喝,你就要抬我回去了。”莫宸晞转移话题说,“怎么,你的朋友除了依婷之外,今天这位是……新朋友?” 童静雪闻到阿晞一身酒气,实在心疼,不参加也好,点点头说:“嗯,今天刚认识的,说找你有要事,我一听她的名字和身份不好回绝,就答应了,跟了我一天,应该是真有要事。” 莫宸晞好奇地问:“噢?什么名字身份这么了不起,能让我们童小姐如此刮目相看?” “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柳栖蝶,柳如嫣的妹妹,江城王廷的三小姐。” 莫宸晞思忖片刻,说:“你先带她到二楼偏厅,我处理点事情就来。” “好,我去叫她。” 刚迈出一小步,忽又返身叫住她:“静雪。” “恩?” 莫宸晞揽住她的肩,认真温柔地说:“今晚都是商会举足轻重的客人,一会儿舞会的时候代我好好招待一下!” 阿晞…… 童静雪呆了一呆,一颗心因着他这个“代”字激动万分,阿晞……绵言细语的声音,眼波柔柔的深情……童静雪好生感动,说明她在阿晞心里是有位置的,高兴道了声“好!”后应话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下起了小雨,总算是给这闷热的天气解了一丝渴。栖蝶在饥饿中将抱于胸前的双手收紧了些,从阳台边往下望,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且逐渐点大的雨逼得匆匆来回跑,想是急着往家赶。栖蝶不禁苦笑,这样的她,恰如这些年送礼上江家求她办事的那些人,苦苦候着所求之人能够施舍一点时间来见,一样的焦虑、急迫。 “栖蝶小姐。” 正当焦虑时,身后终于传来童静雪的声音,倏地转过身去。 童静雪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莫董事日理万机,能够抽时间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童静雪欣赏地盯着她瞧:“真是善解人意呀,难怪连清场浪子侯云帆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真心想娶妻的。” “可能,我在他眼里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吧。” 栖蝶礼貌应对一句后,再无精力和她闲聊,直奔主题道:“莫董事大概什么时候能见我?” “看我,光顾着聊天都忘了正事了,阿晞处理点事,过会儿就上来,我先带你过去。” 栖蝶高兴地快步跟上童静雪,由二楼右侧拐角往左侧边角走。 半敞的偏厅门外,童静雪交代了句:“你稍等一下,我还有事,先下去了。” “谢谢!” 舞会时间的二楼格外安静,栖蝶推门而入,安静恬然的屋子,完全不同于楼下大厅的热闹喧哗,似乎做过急速的清理,咖啡色地板上还留有未清理干净的花生壳,两排沙发中间的圆桌上也还留有未干的茶渍,能在几句话的时间内清理到这种程度,莫宸晞,真的很爱很爱童静雪吧,否则怎么可能连她这么一个相识一天的朋友也能连带着受到如此重视。 站了许久的双腿早已麻木酸痛,整个人又饿又渴,栖蝶走到圆桌旁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几杯茶水饮下。默默端着空水杯呆坐四望。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下来,繁星破开黑云重新闪烁起来,如淋的星光直泻凡间,呈现出一幅自然星瀑的奇景。一颗流星穿过星瀑划过高空,她放下杯子,走到窗前,闭眼,双手合十…… 莫宸晞疾步赶到、踏门而进的那一刹,那背对着他的身影,她后颈处那熟悉的标记,瞬间犹如天雷勾动地火,勾动得他心潮澎湃,激动得眼眶红红、浑身发抖。痴情相望间,激动的一道颤声:“江、永念!”脱口而出。 第十九章 我是莫宸晞,也叫莫慈 仿佛已经有几个世纪没有听过别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身后那突然响起的男声,让她内心惊奇之际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去,与对面那人四目相对。 栖蝶霍然睁大的双眼,冷静的、清楚地惊望那人,他、他,好像、好像…… 莫宸晞看着她,当年那个狼狈邋遢、让他打心眼里心疼心爱的邻家妹妹如今已蜕变成名媛般的优雅美丽。曾经以为已经了然无觉的那颗心,终于还是在她面前恢复了情动的知觉,真的真的从未想过,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会和她在这里再见!就在他为他们的未来奋力拼搏的关键时候,她会这样出现?这完全脱离他计划中的相见,惊得他一时怔愣得不知所措。 手掌在激动得难以抑制之时握紧成拳。 仔细认清,再仔细认清。高度紧张之中,他微微扬起的唇角继而灿烂的微笑,似一股火热的暖流迅速在她的血脉里四处窜行,使她震撼——他,会是?当初那个给了她美好生活的冀望又不告而别、让她在后来的十年里无数次偶然又非偶然时想起的人吗?栖蝶惊疑不定地摇头且难以置信地低低呢喃:“莫……”、“莫……”。很想很想喊出的那个名字,被眼前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堵得全然说不出口!她实难相信!他?是莫慈!十年前,那个同她一样,在贫穷里浑噩度日的莫慈! 心慌意乱迷茫惑然之间,只见他移动步子,带着一抹摄人心魄的帅气的温暖的笑容缓缓向她靠近。 指甲掐进掌心,高度惊愕之中,栖蝶紧盯前方…… 直到,他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步,原本画像上幽暗深邃的冰眸此刻看去竟泛起了一层柔情似水的温柔。 紧张、激动、惊喜、诧异……诸多的情绪如波涛涌进心房,栖蝶再也忍不住,试探着开口:“你……” 莫宸晞见她全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饶有兴趣地凝视她,魅惑至极的微笑中,飘出洋洋盈耳的声音:“我是莫宸晞……” 话,倏地顿住,他想,看看她的反应…… 难以言喻的失望随着她骤然黯淡的眸光缓缓淌出…… 果然,他不是他!果然,是她太异想天开。他叫的那个名字不过是世人皆知的秘密。可是,她一向不会为了某个男子着迷,此刻这是怎么了?是近日连续被旁人的幸福所熏染,直接导致了在杀伤力十足的莫宸晞面前,情不自禁地神魂颠倒吗? 果然,当那极尽失望之色自她瞳中黯黯溢出时,童年那种心疼心爱的感觉再一次真诚而直接地浮上心头。 小时候,江家父母都在外务工,为了帮补家用,她一个女孩子日日背着框子蹲在街上卖菜,大的萝卜白菜,小的葱子蒜苗,卖到框子干干净净才罢。有一次,她把卖的钱买了一套新衣衫送给他,以感谢他默默在旁的陪伴保护,不让她受其他小朋友欺负。可回到江家,两手空空的她遭到了江父的责骂,他看不过,跟江父力争,最后连累她遭到江父暴力对待,看着她身上的鞭痕,他第一反应是“我要带你逃离这个家”。后来江母遇害,她扛起了养家的重任,就更是不敢乱花一分钱,框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他也越来越心疼不忍。 他知道她的身体很弱,那次高烧后,每逢母亲炖的汤,他都拉着她一起喝,母亲见他们两小无猜,认真地向江母提过结亲的事,被江父断然拒绝。 第二年盛夏,某一个傍晚,他和江家的几个弟妹约好了去长江洗澡。那时候女生们已经发育了,男女有别,又加上人多,男生们裹着下体在间隔十几米处的这方洗,女生们裹着身子在那方洗,刚洗不久便听到有女声大喊“二姐”,他深感不妙,快速游了过去,将沉下水的她救上了岸。人是救了上来,可他怎么拍叫都叫不醒她,在江永泰提醒下,他嘴对嘴对她做呼吸,还是没用,刹时,一种触动心灵的痛楚让他哭得撕心裂肺,直到江永泰不停地按压她的胸口,她猛吐出一口水,才活了过来。 他喜出望外的心,正如同此刻,惊怔过度之后,他想看看,她对当年的莫慈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怀念,她那强烈的失落,他的心猝然一痛,也终是挡不住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晶莹的泪光模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可我还有个名字……叫莫慈。” 濒临魄散的魂、突地在十八层地狱被一只利爪急救了回来,震惊,在她再一次霍然睁大的双眼中伴随着眼泪汩汩流出,青春蓬勃的情怀让那颗心愈发激动跳跃,到底是爱逗弄她的莫慈,让她几乎想要立时扑进他怀里,紧紧拥住他——这个她朝思暮想,曾经视作救命之神的男人! 然而,此时此刻,她又比何时都要冷静理智,惊人的理智紧紧束缚着十年再见的激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他已是别人的男友! 服务生端着餐盘敲门进来:“莫董事,您吩咐的吃食已准备好。” 莫宸晞扬手一指,服务生将餐盘中的大瓷碗搁在右边桌上。 他侧头道:“传话下去,我在此会客,任何人不许打扰!” “是”,服务生领命,带上房门告退而去。 他走到桌边,端起碗走近她,努力稳住十年再见的欣喜和激动,柔声道:“饿坏了吧,吃了再说。” 栖蝶淡然垂眸,看着他手捧的瓷碗中冒出的热腾腾的白气,白色的面条浸泡在金黄色的鸡汤中,上面浮着光滑的肉片和几棵绿油油的青菜,浓浓的鸡汤味混合着辣椒油和麻油的香味飘进鼻翼,直钻入她早已饥饿难耐的胃。 若是以前,在莫慈面前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惯了,定不顾所以地将那香喷喷的面条一扫而空,连一滴汤也不留。但现在,大概是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相认,神经仍处于紧绷状态,更何况现在的他是莫宸晞,不是莫慈,只听得自己答道:“我不饿。” 胃饥饿的惨叫似被他听到了般,他挑起一大束面条,说:“今晚并无柳栖蝶的座牌,你怎能不饿?江永念可是从来不和莫慈讲客气的,怎么?现在不是大坨大坨的肉,没胃口?” 若是以前,她一定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羞于自己愚蠢的掩饰被他赤裸裸地揭穿,竟忘了在他面前,是撒不了谎的。可现在,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他们。 栖蝶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碗,淡淡地问:“你叫厨房做的?” “恩。”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莫宸晞温柔地笑说:“你颈后的那道疤,是永远不会出现在一个正统的大家闺秀身上的,但如果是柳栖蝶,我信。” 栖蝶抬起手来抚了抚颈后的那道疤,那是八岁那年不小心被框子上的刺划伤的,切肤之痛,吓得她哇哇大哭,任他怎么安慰也止不住。最后,她抽泣着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吐出一句:“若是结疤了怎么办?” 他长吁口气,白她一眼:“我当什么事儿呢,怕什么,又不是在脸上,就算在脸上也不怕呀,等以后我们都长大了,我一定上门求亲,不会让你嫁不出去的。” 她的脸蛋突地红了,他却看着她笑得灿烂。 那年,她八岁,他十三岁。 童言到底无忌,时过境迁,他早已成了别人的男友。 她在心里再一次提醒自己。 莫宸晞挑起一束面条喂到她唇边。 栖蝶看他如此温柔,竟觉得无比讽刺。越看他那张真诚她的脸,她就越忍不住想到当年的不告而别,以及今日的另娶她人。若他真的在乎她,又怎么会不告而别?而现在,他一边和童静雪筹备婚事,一边又在这里和她回顾童年,这到底是施舍还是怜悯? 只可惜,如今的她是堂堂的柳三小姐,再也不是当年陆家巷子里那个惹人同情受人嗟来之食的可怜虫了,绝对不可能和他有任何形式上的暧昧。 栖蝶唇角微扬,盛怒之下,“啪”地用力打掉他手上的瓷碗,“哐铛”一声,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面条、鸡汤、肉片、青菜散落一地。 第二十章 莫宸晞再也不是莫慈 看到她唇角扬起的那抹阴沉又讽刺的笑,他的心不禁为之一悚,一股穿透心脏的凉意顷刻间浇灭他所有的热情。 这几年,哪个阶层的女人都在费尽心思地讨好他,就连童静雪为了得到他的爱情,也是一个劲儿地迁就他、讨好他。她这一举动,无疑是把他这些年苦心得来的骄傲击得粉碎,如置千年冰窖,浑身透心彻骨地冷。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江永念在莫慈面前,不是从来如此吗?那么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在当年那个一无所有、处处都得卑躬屈膝的年代,都能活得不掩饰,不隐藏,何况是如今拥揽一城之富的柳栖蝶。而他会感觉到震惊,感觉到心痛,感觉到身子僵硬到无法动弹,不都是因为在乎她吗?他不是早就发现,当年相依为命的知心之谊,早已在这些年孤身流落的怀念中演变成浓烈的爱慕之情了吗? 莫宸晞控制住被她刺激得簌簌发抖的身体,稳了稳激动的情绪,眼中饱含柔和的、十年再见的欣喜,重新凝视她那冷漠严肃的面容,犀利刺人的眼神,仿佛对十年再见的此情此景毫不动容般,却是难挡他那滚滚翻涌的情波,伸出手去抚她的脸:“世事弄人,现在的你竟美到我差点认不出来。” 栖蝶猛地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暧昧距离。 莫宸晞左耳耳垂上的白钻耳钉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栖蝶终是抑不住心间的怒火,讽笑道:“现在的你,不也一样吗?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我仍是江永念,而你,已经不再是莫慈!也许当年的江永念会让莫慈深深同情,但今天的柳栖蝶已不再需要莫宸晞的同情。所以请把您的关心收起来,留给您最需要呵护关怀的女朋友!” 这一刻,在他眼里,栖蝶清晰地辨别出那意料之外的失意和极度难言的痛楚。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珠忽黯忽亮。不知是否因为她表现得过于愤怒,让他痛极反笑,浓浓酒气中,不知是酒精作崇还是天气燥热而漾在颊边的红晕,在他本就俊朗的容颜上又平添了一层耀眼的光芒。他看着她,甜蜜一笑:“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没看到过。” 栖蝶错愕!瞬即见他因为她无理反驳的呆怔而越发灿烂的笑容。 她在吃醋?栖蝶无力自问。她很想因为他如此再而三地包容忍让而不那么疾言厉色,毕竟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若不是有童年情谊做支撑,是绝对不会让步到如此程度的。可一想到他对童静雪的一往情深,她就怒不可遏,而这种怒,不是吃醋是什么?童年时期的倾心依附,到他不告而别的那天才发现他早已成为她的生命里的一部分,对他的思念,一直贯穿在这些年独居它方生活中,那不是爱情,又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的话差一点就冲口而出,栖蝶深知,他们都不再孑然一身,再谈爱情也已是天方夜谭。对于爱情,她宁可玉碎也不能瓦全,不可能做他的金屋藏娇,也不可能背叛和童静雪的朋友之谊。 栖蝶淡然地扬起脸来,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得冷血无情,带着无比尖锐的腔调回道:“莫董事,您未免想太多,如果您今天的身份地位能让这乔都城里的每个女孩为您倾醉,那么对不起,我是江城人,没有为您倾醉的必要,我郑重地告诉您,在这个世上值得我吃醋的男人还没出现!今日的柳栖蝶也不屑于和别人同争一个男人!” 莫宸晞听着她毫无回转余地的话,脸即时一沉。他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个纯真无邪到令他心疼心爱的女子,能够清醒理智到这般令他发指的地步!绝情绝义,蚀骨穿心! 栖蝶看他脸色大变,因为她如此不客气的一再反驳攻击,原本红润的面色立时煞白,竟不敢再呆下去,再呆下去,她不敢相信和他之间会不会彻底决裂。 在那泄气后孤独凄凉的神色中,她用力撞开那挡在面前和她一样瘦削却比她高大的身体,擦过他的肩。 两身相撞,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一阵抽搐的心痛,使得莫宸晞怒火中烧,毫无阻拦之意,他气愤她怎能如此不了解他,不相信他,他已经掌握了乔商银行的大权,获得了童家父子的信任,若真的喜欢童静雪,何必订婚,直接结婚不就好了吗。订婚还有离开童家的余地,一旦结婚,他就必须要对童静雪负责任。他身上不仅有对她的渴望,更有重要使命,不能离开童家!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和她单独见面一诉衷肠的机会,她就这样离开了,莫宸晞心里好不憋屈。 栖蝶满心的痛苦,再也忍不住地,在和他背对背时,悄然落下热泪。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高跟鞋急迫踏过地板的声音。 白兰地加老白干的酒劲此时正烈,莫宸晞愤恨地咬紧了牙关,既然他一片赤诚得不到渴望中的她同等的回应,得不偿失的事,他也不想再做第二次。他相信,总有一刻,她会回过身来求他。 就在栖蝶伸手就能推门之时,脚步霍地刹住!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收紧如割的心痛,急转般地转过身去,低声致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今晚见到的会是您,发火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姐永芳,其夫汤承志的弟弟汤承杰,因嗜赌得罪了日本人,还将汤宅的房契作为抵债给了日本人,我知道现在的乔都城,只有您莫董事才有和日本人谈判的资本,我也知道汤承杰是咎由自取,但一人过错没必要牵扯全家。”她抬起头来,看向那高大的背影,“莫董事,您如今已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下,还请念在幼年情分上,帮助汤家度过这一劫。” 莫宸晞长吁口气,她在最后时刻还是回过头来求他了。他转身向她,看着那开始示弱的脸庞——她是为了江永芳来求助的?这就是她来的目的,这就是她在和他撕得如此激烈的情形下还能低头的原因。 的确,今时今日的她虽然成了柳栖蝶,也仍然是江永念。 凝神间,只见她转过身去准备开门。 莫宸晞眸中闪现起一抹凌厉的光:“你打算就这样走吗?” 栖蝶闻声顿住脚步。 莫宸晞直起身子,双手插进裤袋:“你觉得你走得出去吗?” 栖蝶惊诧地再次转过身去,与他对视而立:“你在威胁我?” “如果你想江永芳没事就老实在这儿呆着,不然我凭什么帮她?” “她也是你口口声声叫过的‘姐姐’!” “姐姐?”莫宸晞波澜不惊的面上逸出一丝冷笑。当年,他处理完父母丧事,回到陆家巷子找她,正是江永芳告诉他“你来晚了,她被好人家收养,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出人意料的话,对他不啻失去父母之痛,当他颤着身子问她:“她,可留下什么话?” 江永芳脸上的鄙夷他永生难忘:“你要她留下什么话?现在的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哪还看得上你?” “她被哪家收养了?” “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的你和她相差太远,你们之间……哼!” 江永芳的话让他深深感觉到了嫉妒和残酷,所以他没有再向江家人打听她的去向,只怪自己没有跟她交代一声就走了,导致她无法跟他交代一声也走了。 莫宸晞低头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已经一个小时过去,既然是静雪带她来的,也该由静雪带她走,才能名正言顺地带她回童家。他一刻没点头,她一刻都不会离去,好不容易见了面,可不能这么轻易放走她。 莫宸晞缓步走向她,然后,无视般地擦过她的肩,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栖蝶茫然地听着门扇合上的声音,心里似被烈火灼烧一般,灼痛难忍。 真的是变了,如果是莫慈,不会如此冷漠地将她撇下;如果是莫慈,任她怎样撒娇任性,他都可以和颜悦色地跟前跟后,极大耐心地哄她、慰她。因为只有莫慈,才会给她这样的包容和空间。 栖蝶忍不住抹了一把泪,想想也是啊,以他的今时今日,得不到相同的回应实在没有必要再用热脸来奉陪她、取悦她。 安静恬然的屋子,又只剩下她一人孤单地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唯一确定的是,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莫慈。 然,就在走出门口的刹那,看到前方黑压压的人群,莫宸晞霍然止步。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今晚的舞会厅是临时搭建出来的,却也是应有尽有地在天花板上装了数十盏球形旋转吊灯,发出五光十色的光映照在每个人油光满面、笑容满面的脸上。舞台上,乐队演奏的欢乐曲带动起人们酒后热情,男人女人两两欢快地游进舞池,随着轻快的音乐跳着轻快的舞步,随着逐渐高涨的乐曲将场子推向笙歌鼎沸的高潮。 一曲罢了,今晚的特邀嘉宾梁燕玲和姚安怡在众人欢呼中手牵着手走上舞台,走到正中心银色麦克风的位置,黄鹂般优美抒情的歌声如约而至…… 景依婷坐在一个角落位上,默默端着酒杯欣赏舞池中那些旖旎暧昧的男男女女,熏人的酒味和香水味,浓浓充溢在四周,她竟第一次对这些味道产生了恶心感。这样的场景,曾是她心里高贵的象征,也只有高贵的人才能享受这样的欢乐,但现在,竟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日的柳栖蝶,那与大家闺秀格格不入的模样,却又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大家闺秀都更像大家闺秀。 气质沉稳,眉清目秀,知书达理,喜怒不形于色,待人接物礼貌周全,社交场合大方有度,大家闺秀的优点她都有。反之,大家闺秀因出身贵族的盛气凌人,冷漠倨傲,养尊处优,她都没有。这样一个女子呆在柳秦伦身边,还真是一个巨大的隐忧。 “想什么呢?”侯云帆拍拍她的肩,打断她的沉思。 景依婷抬头看他:“这么快回来了?” “那是,还是咱们童大哥心细,知道这舞会铁定会被一些商家没完没了地纠缠,所以一早就备好了车子,宴会一结束,我马上就送三位父亲回家了。”侯云帆和景依婷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正被手下拦在他们休息区外的商家们,“所谓的舞会,原本也是宴会的后续,专门提供给他们相互走访拜会用的,只是这阵势,只怕十个童振鹏和景怀生也难以招架。” 景依婷回头笑道:“这年头,日本人搞得大家生意都难做,今晚看似云集了乔都城里不少商家,却都是占着十周年与民同乐的光,真正归属商会的商家仅一半。这名义上,加入商会会被夺了做主的权,但生意人看重的是长久经营,若能依附商会,外加乔商银行作保,就算无权,也能高枕无忧,甚至可在乔都八城呼风唤雨。这样的金山,那剩下的一半怎么会不想靠呢?” 侯云帆笑了一笑,环顾四周:“静雪呢?” 景依婷朝他扬了扬下巴:“那边。” 侯云帆顺着景依婷的目光向舞池左侧的休息区看去,童静雪正坐在一众商家中间,客气有礼地左右应酬。不以为然道:“至于吗?” “至于。那些商家你我都可以不理,但莫宸晞的宗旨是童叟无欺一视同仁,静雪就必须代他发扬光大。” 侯云帆眉头立刻皱起:“她代莫宸晞?” 景依婷双眼圆鼓,斜睨侯云帆:“你怎么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啊,静雪只是性格内向了点,她从小就没了妈妈,在一大堆男人中间长大,这不很正常吗。静雪可是市长千金,这点能力根本不在话下。” 景依婷一旦较起真儿来那是真较真,侯云帆懒得与她争辩,直接举手投降:“我错了错了,莫宸晞哪儿去了?” 景依婷又白了他一眼,怪声怪气地说:“那就要问你的柳小姐了。” 侯云帆迅速起身四望:“柳……栖蝶?她来了吗?” 景依婷点头。 “那天我要给杨婉君一份邀请函,不是被你和柳如嫣拦下了吗?她还能来?”所以在这里听到柳栖蝶的名字,侯云帆有些莫名其妙。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来了,人在二楼偏厅呢。” 侯云帆微一沉吟,问:“你是说,莫宸晞这会儿正在偏厅和柳栖蝶见面?” 景依婷再次点头:“快一个小时了,她跟了静雪一天,非要见到莫宸晞不可。其实她有事找你就好了,莫宸晞能解决的事你不能解决吗?” 莫宸晞这会儿正在和柳栖蝶见面? 侯云帆忍不住回味了一下这句话,不禁陷入了沉思。 两个小时前—— 宴会厅。 觥筹交错的席间,美国领事威尔斯突然来访,童静峰将他引到二楼贵宾室接见。 因外祖母的关系,他从小被勒令学洋文,正准备用洋文问好,威尔斯已率先开了口:“童老板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我去了乔商银行两次都没有见到你,今晚这么重要的场合也不请我来共襄盛举?” 童静峰对他流利的中文深感惊讶的同时,礼貌地伸出手去与他一握:“银行的事我早已交给莫董事打理,近日我和莫董事一直忙着商会的事,而且今晚是自己人的聚会,并没有邀请外宾,还请先生见谅!” “我知道,所以我特意等到今天才过来找二位。” “不知威尔斯先生特意从上海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威尔斯不答反问:“不知晚宴何时结束?” “快了。” “那就等晚宴结束后我们再细谈。” 童静峰套不出话来,只得和他左右寒暄。 等他抽身回到宴会厅,莫宸晞贴身助手康子慌张地小跑到他跟前,与他耳语几句后,童静峰本就严肃的脸上瞬即一僵,大步朝门厅走去。 柳如嫣看童静峰的表情知道定是出事了,再也坐不住地起身尾随而去。 东方会馆大厅,一行身着黑色合服、腰间佩刀的日本人跟着一个身着白色合服的秃头浩浩荡荡踏进大厅。早前酒会结束后,这里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幸好这会儿宾客都在用餐,前厅空无一人。 柳如嫣躲在前厅至宴会厅的转角处,看着童静峰走到大厅中心,在距离来人十多米处驻足,双手插进裤袋,高大挺拔的身姿往人前一站:“酒井先生如此阵仗,所谓何事?” 酒井藤野满口的日本腔微笑说:“今晚的乔都城,数此地最热闹,我便不请自来了。” 童静峰冰冷的面容上不露痕迹地、似统领千军万马的王者、带着稳坐泰山的气势仇视着这个国人的敌人:“不请自来砸场吗?” 酒井藤野面对童静峰开门见山的提问,右手按着腰间的军刀,神情跋扈而嚣张。 童静峰面不改色,保持着一个人对战一群人、主人家对战敌人的居高临下、浑然天成的霸气! 两人僵硬地对峙而立! 酒井藤野面色冷硬,两边唇角同时往下沉,浓眉上挑,怒目相瞪:“看来童老板是没把我大日本帝国放在眼里。” 童静峰不屑地冷嗤:“这里是我大中国领土,我何需将你小日本放在眼里?” 自从酒井藤野踏入乔都城,康子便第一时间向他和莫宸晞汇报城里进了日本人,如今中日相持,他便坐观以变,今晚亦是首次与酒井藤野公开见面,且不管他此行目的如何,日本人的来意,总归不善。 酒井藤野知道此人不好惹,加上贸贸然闯进乔都城,若再得罪了不好得罪的人,只怕是难以活着出城。下沉的唇角回到原点,露出一抹伪善的笑:“我带着大日本帝国最大的诚意而来,童老板就是如此待客的?” 童静峰唇角微勾,反唇相讥:“如果你背后这支佩刀队就是贵国的诚意?那我实在难以消受!” 气氛怪异的沉默。 童静蜂没想到酒井藤野会这样明目张胆地上门踢馆,不得不考虑到今晚宾客之多,实在不适兵刃相见,日本人暂时舍弃轰炸攻击转而登门谈判,必定是为了议事而来,于是岔开话题说:“要想获得尊重就得先学会尊重,若酒井先生真诚前来道贺,我自当欢迎,倘若还有其他目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见童静峰态度缓和,酒井藤野也知眉识眼:“童老板言重了。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童静峰毫不客气:“东方会馆本属私人场所,今晚对外开放,哪里都一样,酒井先生有话短说!” 酒井藤野的唇角再次往下沉,额上青筋凸现,因为童静峰如此盛气凌人而被憋气到脸色涨红,也因为不敢在此地动杀机而忍气吞声到呼吸急促。 气氛紧张而肃穆。 童静峰知道酒井藤野和威尔斯于月前一前一后抵达乔都,他依然秉持“你不动我不动”的态度静观其变,他原来只听过威尔斯处事雷厉风行,不怕得罪人的公平公正的威名,今日一见,不想竟与他年岁相近,英气逼人。可是,对于明明会中文,外出也仍带着随行翻译的威尔斯来说,今日只身前来,还用中文和他套近乎,可是比日本人在中国人面前切腹更加不可思议。 第二十二章 汽水效应 思虑间,威尔斯走下楼梯,走到他身边,笑道:“刚刚在二楼阳台上看到日本客人来了,特意下来凑个热闹。” 威尔斯看着酒井藤野,和其身后的“护卫队”,道:“既然是来道贺的,酒井先生又何必如此大阵仗。” 与此同时,童静峰遂对身边的康子低语:“二楼立刻清场,派人守着梯口不许打扰。” 康子领命即去。 童静峰微笑道:“两位远道而来,想必都是有要事商议,今夜宾客众多,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还请上二楼,有话我们贵宾室说。” 童静峰领头在前,一行人紧跟其后上了二楼。 柳如嫣急忙从服务生手中借来托盘,走到宴会厅吧台处,取来两支玻璃杯,各自满上解渴的汽水,再在汽水中加入冰块,将杯子摆放于托盘中。 道具准备就绪,柳如嫣小心翼翼地端起托盘往二楼走去。 刚走到一楼楼梯口就被一名黑衣人拦下:“小姐,此处已清场,请另辟地方休息。” 柳如嫣微笑说:“童老板吩咐我为客人准备饮品,你们这样拦着,若是耽搁了大事,后果可能承担?” 黑衣人无动于衷。 柳如嫣并不退缩,她了解这种场合,童静峰可以无视酒井藤野,却无法忽视威尔斯。茶水是接待客人的必备品。 不多时,贵宾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童静峰走到楼梯口,柳如嫣立刻扬声道:“童老板,您吩咐的饮品已备好。”她注意到,说这句话时,童静峰看着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但没有反对。 楼梯间的几名黑衣人见老板一副默许样,立马侧身让道。 柳如嫣端着托盘走上楼梯,走向童静峰,他跟前,她止步,四目相对。她点头,露出自信而迷人的微笑。他心神领会,后退一步,迎她进门。 迎着室内亮白如昼的灯光,柳如嫣迈着优雅的步伐朝前方那两位同时向她看来的男人走去,巧笑倩兮,美目眇兮,这位名贯乔都八城的女子着实有着非比寻常的吸睛魅力,华美高贵地往酒井藤野面前一站,已然令那酒井藤野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二人跟前,柳如嫣停步,将托盘中的玻璃杯一前一后地搁于身前高几上。 不出她所料,威尔斯立刻拿起一杯喝了一口,当被汗沁湿的手掌触摸上冰凉的玻璃杯,当干渴的舌尖触碰到冰镇舒爽的甜饮,威尔斯不禁抬眼看她,大赞:“好一杯解暑汽水,比茶水来劲。姑娘有心了!” 与之截然相反的,一旁的酒井藤野,一边摸着那长满胡须的下巴,一边用那火辣辣、色眯眯的眼珠子盯紧她笑:“乔都商会可真是卧虎藏龙啊,连端茶递水的小妹也长得这般标志!”只是……酒井藤野眯起眼睛,疑惑地审察她的衣着打扮,形象气质,完全不像一个端茶递水的小妹,所以这个动作意味着酒井藤野对她很感兴趣。 柳如嫣紧张得心脏直线狂跳,在不知道如何收场之前,背心的冷汗已涔涔淌下。 “行了,东西放下,下去吧!” 童静峰的话来得正是时候,柳如嫣迅速放下手里的托盘,快步闪出门去。后脚刚跨出门,身后一声关门声就“砰”地响起,他是有多急切? 柳如嫣紧张的心跳这才放缓下来,却因着童静峰而心不在焉,她仰望天空,今夜满天星斗,人月两圆,该见的、想见的都来了。 身后传来关门声,柳如嫣回头望去,礼貌地向莫宸晞点了点头。 明显清场后的走廊,莫宸晞看着前方的柳如嫣、守在贵宾室外的康子和一众身着黑色合服的日本人,以及把守着一整层楼的黑衣手下们,疑惑地缓步向前…… 黑衣手下们见他走来,齐齐低头致敬。 莫宸晞走到楼梯口处止步,问:“何事?” 康子不敢打谎:“美国领事威尔斯先生和日本酒井藤野来访,大少爷正在里面接见。” 一听“酒井藤野”四字,莫宸晞松散的手指即刻握紧成拳! 贵宾室内。 威尔斯悠闲地品着杯中的汽水,酒井藤野看他不动声色的样子,虽然着急,但深知能有机会坐在这儿安全地和童静峰对话,也是出于童静峰对威尔斯的尊重,他不吭声,也就不敢随意出声。 童静峰就坐于二人对面,默默看着酒井藤野因为着急而频频抬手擦汗,看来,对于威尔斯,酒井藤野还是忌惮的。 杯中液体见底时,威尔斯终于开口说:“童老板,我想先和酒井先生单独聊聊。”继而转头看着酒井藤野,“还请将门口的人撤离,我担保你绝对安全。” 威尔斯不容置疑的神态,令酒井藤野无法反驳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扇,用日语向门外的人群吼了一声,黑衣合服队迅速撤退。 莫宸晞和柳如嫣也在门扇被开启的时刻齐齐看向酒井藤野。 莫宸晞满腔的怒火和恨意,融进目光里狠辣地盯着转身而去的酒井藤野,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父母惨死其刀下……那恨不得将酒井藤野立地凌迟的恨意,直接落入童静峰眼里……不过,恨意仅现一刹,童静峰便放心地关门出来,与他相视一笑。 柳如嫣也跟着笑了,她看得懂童静峰和莫宸晞的笑意,无论酒井藤野的来意是什么,此举,已是任由威尔斯和酒井藤野私聊,她知道那个结果一定是好的,因为这形势显示,威尔斯也并不待见一向狂傲自大的日本人。 童静峰侧眸,看着柳如嫣,目光深责,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很危险?” 柳如嫣知他指的是什么,低声道:“对不起,时间紧迫,没办法顾虑太多。” 童静峰进一步走近她,目光忽地变得柔和起来:“你没有对不起我……相反,你帮了我。多亏了你的那杯汽水。” “童老板客气,我只是尽我的一点绵力。” “你如何知道我需要汽水?” 柳如嫣笑颜如花:“女儿家不懂什么军政大事,但家弟留学哈佛,和威尔斯是校友,所以这个人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他不喝酒,好咖啡和水。作为一个常年在上海的美国人,最难适应的应该就是乔都的热了,贵客临门,茶水不能少,一般的又当不了乔都商会奉上台的面儿,所以我就到吧台做了冰镇的汽水,正对了威尔斯此时的需要,酒井藤野今夜没有在东方会馆动杀机,要避免杀机,我们也不能冷待了他,同时也让威尔斯看到我们对于日本人的大度。东西有了还得找个人送过去,所以我这个小女子就心甘情愿替童老板代劳了。” 童静峰满意一笑,转过身去按了一下门上雕刻的貔貅的左眼,一个小窗呼啦打开。 柳如嫣惊讶地走近细瞧,只见小窗中间装了一小方透明玻璃,这样既不容易让里面人发现,又能将里面人的一举一动尽窥眼里。难怪童静峰能如此放心地和她说话:“原来这是个小机关啊?怪不得这门怎么厚,隔音这么好,里面说什么外面听不到,外面说什么里面也听不到。只是……”柳如嫣皱了皱眉,“就算能看到也没用啊,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低低的话音,在这静谧的廊间,格外清晰入耳。 莫宸晞一个激灵中旋即想到了什么,大步朝偏厅走去。 第二十三章 解围戏码 栖蝶难受地软在沙发里,见莫宸晞火急火燎地推门进来,小跑到她跟前说了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跟我来。”他伸出手,顿了一下,见她点了头才拉起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栖蝶?!”柳如嫣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栖蝶早知道柳如嫣在此,所以并未如柳如嫣看到她的这般惊讶,微笑着亲切地叫了声:“嫣姐,我是跟童小姐一起来的。” 童静峰看着眼前身着粉色裙装的女子,又听得柳如嫣脱口而出的“栖蝶”,便知眼前这位就是声名赫赫的:“柳栖蝶。” 栖蝶满心迷惑地将目光定于这位叫她名字的男子,只是随便地站在莫宸晞身边,也丝毫不被影响到他卓尔不凡的混血气质,即便她心里有底,却仍有些不自信:“您是?” 童静峰伸手微笑:“童静峰。” 童静峰,都城四少之首,乔商银行幕后大老板,贵族的出身,却从未仰仗过父亲的权势,白手创立乔行,因此在贵族中颇具威力。为人低调,不问世事,活似一个优哉游哉的世外高人。 栖蝶莞尔,伸手与他相握:“久仰童老板大名,幸会!” 柳如嫣莫名地侧头看童静峰:“童老板认识我……妹妹?” 童静峰余光睨了一眼莫宸晞,道:“偶然一次在一份旧报纸上见过,号称江城建城以来最幸运的女子,印象深刻。” 童静峰不经意的一句解释,却让栖蝶傻了眼——旧报纸?童静峰向来不问世事,能够落入他眼里的、旧报纸,莫不是某人故意保存下来的,那么……栖蝶不动声色又惊惶地看了看旁边的莫宸晞,他是否早就知道她成了柳栖蝶?那么,为什么这些年不来找她?为什么还要和童静雪订婚? 莫宸晞定定地看着她说:“我记得你自小颇通唇语,能不能帮我看看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唇语?!”柳如嫣轻声喃喃,因为莫宸晞的话再次惊讶地看紧了她。 栖蝶走近门上开的那方小窗,透过透明的玻璃,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坐在不远处的两个人,那明显的非中国人的外貌和装扮,让她庆幸:“还好,他们说的中文。” 栖蝶眼中,年轻洋人:少年老成,脸色阴沉,严肃地说:“爱宝之心人皆有之,可这宝贝本就来自江城,后由江城传至美国,和你日本毫不相连,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前来寻宝?” 此话从洋人口中说出,亦从栖蝶口中说出。 柳如嫣眼前一亮,惊讶她真有此非常人所不及的本事,以前当真是小看了她! 童静峰和莫宸晞互看一眼,同样面露惊讶。 栖蝶眼中,洋人继续劝说:“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酒井先生此行只怕都是落空的,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被你得了去,你认为你能活着走出乔都城吗?所以如果我是你,只会是单纯地前来道贺,也不至于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日本人被洋人的话震住。 酒井藤野提高了警觉,这人他万万得罪不起,在乔都这个地方,他这个日本人也是不受欢迎的。来之前,他已不满板恒征四郎将他强行逼至乔都寻宝,这不等于是叫他来送死吗?可既奉命前来,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否则,归与不归,都是死路一条。 但!也正是因为威尔斯出面,正好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撤退的理由。 日本人思虑过后,诚然开口:“先生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我会尽快返回南京。” 由此,童静峰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我没猜错,威尔斯和酒井藤野的来意都是为了所谓的宝贝,劝退了酒井藤野,便无人再与他争,也算个顺水人情,帮我们解决了大患。”不禁深唏,“不愧是威尔斯,心思太缜密。” “什么宝贝能劳动威尔斯亲自出马?”柳如嫣不解问。 栖蝶道:“日本人出来了。” 莫宸晞伸手按下貔貅的左边眼,小窗“呼啦”关上。 门再一次从里面打开。 酒井藤野面带微笑地走出门来,礼貌十足地向童静峰双手抱拳:“今晚冒昧前来,还请童老板海涵,我在此恭祝乔都商会周年大喜。” 酒井藤野说话时,眼光时不时地瞟向柳如嫣,笑容痞意且邪气。 童静峰往柳如嫣身边小走两步,身体自然而然地靠上她的背,左手亲密地搂住她的腰,面向酒井藤野:“祝贺我收了,好走不送。” 柳如嫣本能地被童静峰突然贴上来的身体惊得犹如触电般僵住,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迎上那正同时低下头、自桃花眼中溢出的蜜意柔情,一颗心被勾得近乎窒息,她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默默地稳稳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胸膛传来的暖意,融化了她心间所有的恐慌,全然一个被丈夫宠爱至极的羞赧少女。 酒井藤野浑浑噩噩地看着二人,这女子,若是童静峰的女人,为何不相伴左右以夫人姿态亮相,而是以一名端茶递水的小妹身份出现?若是小妹,童静峰此刻的举动又说明了什么? 不管说明什么,此刻这一幕,表现出来的都是真真儿的“大鳄的女人碰不得”。 酒井藤野怅然若失地转过身去,目光忽又被身后那红衣女子吸引了去。 这一眼,酒井藤野更是来了兴趣,真是许久不见这种不施粉黛的清纯美人了。 彻骨的寒意在心间迅速漾开,栖蝶并不想动手惹麻烦,辜负了洋人的一番心意,所以她只能逐步后退,试图避开他,可她越是后退,那日本人看她的眼神就越是入迷,她一步步后退,他一步步紧逼…… 当后脚跟抵住墙壁时,栖蝶再无可退。 酒井藤野的步伐越来越近—— 柳如嫣心急如焚地看着无路可退的栖蝶,情急下瞥到身边手下腰间的佩枪。这些年,她虽然不喜欢她,可同为女子,若童静峰再不出手相助,她便会拔出那支枪来,将酒井藤野当场击毙! 手下们见此情形也忍不住齐齐盯梢。 站在栖蝶不远处的康子将手置于腰间,做好了随时拔枪的准备。 正当要时! 莫宸晞一个箭步跨到栖蝶身前,一把猛力拉过她的手臂,力道之大令她当头一懵,脚步没站稳,一个趔趄、猛地扎进他怀里。 然后! 他左手搂紧她的腰,右手抱紧她的背,俯身,一记深吻吻上她的唇。 栖蝶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双瞳骤然放大! 四周一片静默。 所有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随着他炽热缠绵的亲吻,浓浓的酒气刺入鼻腔,她知道他是酒后失态,可今时今日的莫宸晞怎么能够在这种场合失态?胃中翻搅的疼痛让她立时清醒,微张开唇,牙齿紧紧咬住他的下唇,狠狠地咬下去! 血的腥气被浓浓的酒气掩盖得淡然无味,但一丝钻心的疼痛迫使他渐渐停了下来。 双唇相离,莫宸晞左手拥紧她,右手轻柔地擦掉她唇上留下的血迹,露出一抹孩子般的笑来:“看吧,非要和我吵,相爱之人有什么可吵的。”继而高傲地面向酒井藤野。 酒井藤野浓眉高挑:“这位老板是?” 莫宸晞淡然一笑:“在下莫宸晞。” “原来是乔商银行的莫董事,久仰!”,这可是一尊和童静峰齐名的佛、他同样惹不起的大佛。用中国人的话说,即便他是武功高强的孙悟空,也终究逃不过这俩佛爷的五指山。今晚若他对这里的女子再起半分色心,终会以侵犯女子的罪名血溅当场。 酒井藤野不禁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让我,很不舍呀!”接着,又自铺台阶道,“我不过是因为两位小姐的美丽多贪看了几眼,童老板、莫董事已如此迫不及待护妻了?” 随即,笑脸即消,脸色阴沉地质问莫宸晞:“可据我所知,莫董事可是童小姐的男朋友,怎的此刻又和这女子有了关系?” 莫宸晞自然而然地捋了捋栖蝶鬓边的发丝,笑道:“酒井先生难道不知,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吗?” 三妻四妾?栖蝶大惊失色地看着他从容淡定的脸,这短短几个小时里的莫宸晞,强行辱她不止还如此轻视她,栖蝶不寒而栗,他对她的示好,究竟是将她视作妻,还是妾?也许他高兴时便是妻,不高兴时便是妾,唯独童静雪是永恒不变的妻。栖蝶心痛欲裂,现在这个拥护她的莫宸晞,再也不复当年莫慈全心全意疼她惜她了。 而她,只能饿着、忍着,心碎、心死。某一个瞬间,栖蝶不禁暗笑,她能这样想,说明他的这场解围戏演得非常到位,到位到,她不得不正视和他的差距。 第二十四章 铭记之心初现 莫宸晞被栖蝶凄戚的目光盯得心头一痛,面上仍保持平静和笑容,道:“今日天色已晚,我让手下送你一程。”随即吩咐,“康子,送酒井先生回去。” 康子领命,大步上前:“酒井先生,请吧。” 酒井藤野瞪了几人一眼,扫兴地拂袖而去。 酒井藤野前脚刚走,威尔斯“啪!啪!啪!”的掌声就响至门前,人站在贵宾室门口,颇为欣赏地对着童静峰和莫宸晞道了声:“两位果然绅士。” 童静峰正色道:“有时候男人为了风流,不惜代价,酒井藤野今晚敢当着我们的面露色心,就不得不防,这人一天在乔都城里,就必须杜绝惨况发生。” 威尔斯静静端详着面前四人,用一种我见犹怜的眼神看着柳栖蝶:“不过莫董事的话未免残忍了点,对这么漂亮的小姐怎么舍得?” “不这么说,日本人不会轻易收手。”栖蝶主动道,转眼看着莫宸晞,“莫董事对童小姐一往情深远近闻名,能够得到莫董事的援助荣幸之至,还望童小姐不要误会才好。” 威尔斯玩笑道:“那可不一定哦,哪个女子能够忍受即将新婚的丈夫对另一个女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呢?” 莫宸晞被栖蝶怼得直喘粗气,面上依然平静带笑:“先生说笑了,刚才不过权宜之计,柳栖蝶小姐是静雪的客人,我就必须保证她的安全,所以我相信静雪会理解的。” 威尔斯转身往里走,边走边道:“童老板、莫董事,请进来说话。” 童静峰暗暗观察着威尔斯,他越是表现得热络,对他的疑问也就越大,不知道在谴走了酒井藤野之后,还有怎样的下续? 突然,栖蝶的身子蓦地一软,整个人靠在楼梯扶栏上。 “栖蝶?”柳如嫣急忙上前扶住她,见她紧紧捂着胃部,问:“胃痛吗?” 这一声音,引得正往里走的三人同时回过头来。 栖蝶嘴唇煞白,难以启齿的理由,使她轻轻摇了摇头。 莫宸晞心疼而无奈地对柳如嫣道了声:“可将她扶至偏厅休息。” 门,被莫宸晞从里面合上。 栖蝶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到双臂上,努力撑起身子,在柳如嫣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向偏厅。 贵宾室内。 威尔斯面对童、莫二人,直言道:“我知道在乔都八城,二位是无所不能,此次来正有一事相求。” 童静峰和莫宸晞互看一秒,道:“先生言重了,只要我们办得到,一定尽力!” 威尔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张展开,二人赫然看到一副大大的彩色图像上:约半厘米宽的指环中心是一颗镶嵌的立体红色心形石,指环周是以树干为原型的设计,并以大小相当的白色碎石拼成四片梧桐叶,以作纹理。仿佛一种带有某种含义的设计,红石和白石均以彩色呈现出它璀璨的光泽,而要达到如此触动视觉的石头必定是当今世上极其珍贵的宝石。 威尔斯见二人看得认真,试探问:“柳秦伦作为与二位齐名的都城四少,想必二位一定对他很熟悉。” 柳秦伦?! 莫宸晞和童静峰再次惊诧地互看一秒,道:“先生有话请直说。” “半年前,哈佛让每位留学生出一件展品供其他国家的学生参观学习该国的文化,柳秦伦出的展品一亮相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纷纷盯着他左手食指上那颗红色的钻石深究讨论,他介绍说,戒指名叫“铭记之心”,英文译名:heartofalwaysremember。这颗红钻出自中国江城,极赋灵性,能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当时,柳秦伦还向同学们展示了它如何脱离险境的威力,消息很快就在当地传开,我知道他很快回国,所以此次前来就是拜托二位引荐一下,当然,我也会以绝对的高价去购买。” 童静峰不由想到,去年冬天,柳秦伦回国的那次,他在乔都约见他时,的确看到他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当时就觉得那枚红宝石比起宝石,更像钻石,能够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炫目的红光。所以他的猜测没有错,那的确是颗价值连城的钻石! 莫宸晞知威尔斯期望甚高,不好当场驳他意,便道:“先生既是带着诚意而来,我们自当以诚意相馈,我答应您,柳秦伦一旦回国,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威尔斯点了点头:“莫董事果然爽快,时间不早了,我该回饭店了,我会在上海恭候两位的好消息,留步不送。”说罢,转身如一缕轻风匆匆出门,一闪而去,委实符合他不拖泥带水的风格。 目送威尔斯离去后,童静峰的笑脸即时一敛:“你早就认识柳栖蝶?” 莫宸晞料到童静峰会有这一问,转头笑道:“我和她都是江城陆家巷子人,你说呢?” 童静峰目不转睛地逼近他一步:“你记住,我不介意你帮人的方式,但介意你帮人的底线,你最好不要辜负静雪,否则我给你的一切,都可以立时收回。富与贫,全在你一念之间。” 莫宸晞微微一笑,毫不怯弱道:“帮她只是形势所逼,柳如嫣有景伯父‘贵客’的名义罩着,即使没有大哥护花,也能平安无事,但柳栖蝶不同,比柳如嫣危险。我那么做,只是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真要动起枪来,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直维护的安宁吗?所以我只是在配合大哥的大事化小。” 童静峰看着这个连襟兄弟略略一怔,眼前这个成熟的男人,经过三年商战历练,已然成为了真正的强主,就连在他童静峰面前,震慑之力也毫不逊色。 这正是他对他的直接影响,那时他为他改名为“莫宸晞”——宸乃帝王,晞为破晓,愿他成为破晓而出的王者,这样静雪跟着他才能够幸福无忧。 莫宸晞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已是晚上十点半:“静雪这两天吵着想喝粥,今晚满足她,我亲手做给她吃。今晚的事,我不会让她知道,也请你不要让她知道。” 推门出来,莫宸晞站在二楼楼梯上,面朝一众手下,厉声道:“今晚之事属机密,不许对外泄露一个字,一旦发现,一律开除,永不录用!” 这几年势力版图的扩大,手下人数也越来越多,能近身当差的也算是手下中级别高的,这年头人人都得养家糊口,丝毫不敢在老板面前出了岔子。众人吓得冷汗直出,齐声应答:“是!” 第二十五章 虚弱时的喜与悲 此时的栖蝶因胃部的疼痛,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捂着胃,轻闭着双眼,瘫软在沙发里。 柳如嫣看着她额头不停地渍出豆大的冷汗,不停地用手去揩,同时又满怀疑惑地瞅着洒了一地的汤汁面条、肉片青菜。想到刚才,莫宸晞正是从偏厅将她拉出去的,听莫宸晞的话,他俩早就认识,那日在王廷之都的饭桌上,她和景依婷联手阻止了侯云帆准备托杨婉君交予栖蝶的那张邀请函,也是她的私心,江永念那样贫寒的出身,凭什么在如此盛大的宴会上和她平起平坐地享受“柳小姐”的尊位?如果她的到来是一场意外,那么她就没有入席的资格,那么,她的胃痛是否就是饥饿的缘故? 那么——柳如嫣再次瞅着洒了一地的汤汁面条、肉片青菜,是不是莫宸晞特意送来的,两人在这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造成了这样不堪入目的画面? 柳如嫣几乎肯定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她没办法对她不闻不问,见她疼得脸色发白,越来越难受,急问:“你到底怎么了?在家里也没见你这样过?我去给你倒杯温开水。” 栖蝶强忍着疼痛,微微睁开眼睛:“不必。” 柳如嫣忍不住责备说:“这么多年,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犟脾气,自己身子不舒服竟如此不重视,就这么受着,舒服?” 栖蝶苦笑说:“更苦更难的都受过,这点痛不算什么。” 柳如嫣听她一句话,心里竟止不住一阵酸楚,整个乔都八城,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千金小姐,大概也只有她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现在你是柳栖蝶,堂堂的柳三小姐,再也不是街边卖红薯的小丫头了,必须正视你自己,我去倒水给你暖暖胃。” 栖蝶犹豫了一下,再这么痛下去,她可能真的会进医院,抬头看向正走向门口的柳如嫣,心里有破天云雾见晴天的高兴,也有再难和饥饿抗衡的痛,扬声道:“嫣姐,我饿了,帮我弄点吃的来吧,顺便叫人过来清理一下。” 柳如嫣不由脚步微顿,转身道了声“好。”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因为不好直言她胃痛的原因,只好借着倒水的由头出去给她拿点吃的,这是栖蝶第一次对她下矮状,竟是那样真实不做作,同样的一个称呼,此刻再听竟是与景依婷浓浓的奉承味儿截然不同,更让她有身为姐姐和妹妹相处的自然感,仿佛正是这燥热又复杂环境中、她茕茕孑立时,唯一的亲切来源。柳如嫣这才恍然,在这个地方,栖蝶才是她最亲的人。 楼下大厅依旧喧哗热闹,姑娘们聚在一起研究衣裳首饰,孩子们你追我赶地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服务生们依然忙碌地穿梭在人群之间,柳如嫣看得眼花缭乱,这一切似乎都与不久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战完全无关。忙拉住一个女服务生问:“还有没有糕点和汽水?” 女服务生想了想,笑答:“柳小姐不妨再等等,快要上宵夜了,今晚的宵夜可是莫董事亲自下厨做的哦。” “还要等多久?” “快了。柳小姐在哪个地方,等宵夜做好,我给您送去。” “二楼偏厅。哦对了,马上把二楼偏厅打扫一下。” “好,我这就去。” 晚宴开始就忙得热火朝天的厨房,这会儿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并列三排候命的厨子们静静等待着莫宸晞的吩咐。 炖锅旁,莫宸晞脱下西服外套,取下领带,挽起衬衫袖子,一副大厨架势站在锅炉旁有模有样地操着大勺搅拌着锅内的粥。 不仅厨子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莫宸晞这位至高无上的莫董事,连童静峰和童静雪都百依百顺的莫董事,还能屈身给人做宵夜?就连站在门口待命的服务生们也纷纷目瞪口呆,从来不知道,乔都城里掌金银大权的莫董事还能下厨房? 莫宸晞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夜里十一点四十,这才从锅边转身:“好了。” 众人好奇地走到炖锅边,皆是难以置信地盯紧了炖锅中晶莹剔透的燕窝粥,红枣和枸杞混合其中,色泽鲜艳,饱满均匀,看得人忍不住猛吞口水。 厨子们小心翼翼地将粥乘入早已备好的上百个碗盏中。服务生们将盛放着碗盏的托盘一一端了出去。 莫宸晞拉着一名服务生说:“今晚特邀来的柳如嫣小姐在二楼偏厅休息,多送些去,这是景会长的重要客人,不许怠慢。” 一名女服务生闻声小跑过来,禀报道:“莫董事,柳如嫣小姐已经问过一次,我这就送去。” 莫宸晞看了女服务生一眼,即刻拿来四个小碗和一个大碗,将大碗中盛满粥,端起托盘欲走。 服务生们惊讶又胆怯地出口阻止:“莫董事,还是我们去吧。” 莫宸晞笑了一笑:“无妨,十分钟后,告诉童小姐和景小姐到二楼偏厅用宵夜。” 服务生们不敢再拦,规规矩矩领命端起托盘送往各厅。 从厨房到二楼偏厅,太熟悉的路径,五分钟不到,他便站在了偏厅门外。 一手用力托托盘,一手轻轻敲门。 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柳如嫣立刻从栖蝶身边的沙发上跳了起来:“该是送吃的来了。” 却在开启门扇之时,大惊:“莫董事?!您怎么亲自送来,怎么好意思,快请进。” 莫宸晞双手端着托盘走到栖蝶旁边的圆桌处,将托盘放于圆桌上,看着她神色萎靡不振,脸色煞白,靠着沙发椅背紧紧捂着胃,率先将一只碗中盛满粥,将碗搁在了圆桌上她的方向。 栖蝶侧头看着他的动作,和桌上的碗盏勺羹,不由想起白天的童静雪,同样的动作照顾她,就忍不住仰起头,恨恨地看他,眼中有淡淡的血丝:“请您拿走。” 眼看莫宸晞被栖蝶拒绝得脸色大变,柳如嫣忙着上前端碗道谢:“我来吧,莫董事有心了。” 莫宸晞双手擦进裤袋,目光冷冷地直视她,倨傲尊贵的气质下面容突兀般地冷硬起来:“柳栖蝶小姐不要太自以为是,今夜若不是看在静雪的份儿上,看在柳如嫣小姐是景会长特邀贵宾的份儿上,你早就如同酒井藤野一般被逐出了东方会馆,哪还能安稳地坐在这儿享受我亲自送粥来的待遇?作为静雪的男朋友,我有责任替她照顾好你这位朋友,可别给脸不要脸。如果你认为日本人面前那场戏意味着我会对你有企图,那你就大错特错……”他走到她跟前,俯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定睛看她,魅惑之极的微笑缓缓展开,“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看上你这个不是贵族的贵族吧,整个乔都城有谁不知道我对静雪情深一往,即便我真想逢场作戏,你、也不够资格。” 莫宸晞一字一句、真切入耳的寒音清晰地贯穿她的脑髓,震动着她的神经,重若千斤地敲在她心头,足以让她身心俱裂到羞愧而死。 第二十六章 危机来袭 栖蝶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发寒,十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这不正是她硬逼他的吗?他对她越好,她越反抗,那么他对她冷漠以待,她是不是就好过了? 当童静雪和景依婷手牵手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当童静雪一惯痴情地看向他,亲密地唤他“阿晞。”放开景依婷的手向他奔来的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对的。 栖蝶努力地克制、再克制,露出一抹潇洒大气的微笑,抬头仰望他,只有仰望他,眼泪才不会流在他的眼皮底下。 她在他跟前,从来都是脆弱的,这一次,她要坚强! 莫宸晞淡淡扫了她一眼——决定送来之前,就知道她不会接受,她是原则性和自尊心都那么要强的人,在成为柳栖蝶之后,原本没有的骄傲并着她的原则和自尊疯狂滋长,已然到了他难以承受的地步,也许如今的莫宸晞,亦有着同样的甚至凌驾她的骄傲和自尊,一再被她当面拒绝,无情践踏,正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扇在肉上,换谁,都疼。 还是不忍她受饿,堂堂的柳三小姐,到了东方会馆饿肚子?呵,谁信? 所以,便命人叫了童静雪和景依婷过来,女人和女人,总不会再拒吧。当着童静雪的面,她多少会吃两口。 他想,她之所以面对十年后的相见毫无感触,无非就是因为童静雪,正如她所说,今日的柳栖蝶不屑于和别人同争一个男人! 如此绝情绝义,无非是要他好好对童静雪,好好做回那个万人口中痴情专一的男人,好好保持他在百姓心中的完美形象,这才是她眼里的他,如今该做的。 那么,他便照做吧,只要她不再因为他,而自虐。 所以,他只能在她面前,甜蜜地搂住飞奔来的童静雪,让她安心、放心。 柳如嫣迷蒙不清地看着面前的莫宸晞,和之前日本人面前的莫宸晞完全判若两人,照说,如此这般让栖蝶难堪受辱的话,她登时就该冲上去煽他一巴掌,但,冲上去的那一步却怎么也跨不出去。她以女人的直觉来判断莫宸晞的行为和言语,日本人面前的莫宸晞绝非只是对栖蝶的逢场作戏,此刻的莫宸晞也绝非如出口的恶言那般招人恨。 以她曾经的经验看,他和栖蝶之间,一定有着某些如刀刻骨的过去,面对如今悬殊的身份,才有了某些克制的必须。 莫宸晞盛满一碗粥递给童静雪,温柔地说:“你不是念叨着想吃我煮的粥吗,今晚特意做给你吃的。” “噢?这么说我们都是沾静雪的光了。”景依婷在旁边打趣。 莫宸晞浅淡一笑,没有答话。 童静雪已是因他这一丝默认的笑,感动得不顾在场人,踮起脚尖来在莫宸晞的左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莫宸晞拥着童静雪,看了看景依婷,道:“招待两位贵宾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转头看了一眼柳如嫣,“我还有事,失陪了。”随即大步昂扬地走出门去,再没回头看她。 柳如嫣走到栖蝶跟前,站在方才莫宸晞说话的那个位置,将手里的碗递给她:“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别跟自己过不去。” 童静雪注意到柳栖蝶脸色苍白,忙问:“栖蝶小姐怎么了?” 柳如嫣笑说:“胃痛而已,小事,喝点粥养养胃就好。” 远离了莫宸晞的精光,栖蝶不再执拗,右手颤抖着接过柳如嫣手里的碗,像喝水一样大口大口喝着碗里的粥,一碗罢又盛了一碗、再一碗,看得一旁的景依婷和童静雪大跌眼镜。 童静雪已然忍不住大赞:“栖蝶小姐真有男子汉的潇洒,这种真性情很得男生的喜欢哦。” 栖蝶不好意思地笑笑:“人不舒服的时候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等会儿粥凉了也起不到暖胃的作用了。” 童静雪看她的眼中有敬意,但是另一边,投来的却是一道火辣而深沉的目光。 柳栖蝶?! 景依婷恨恨地看着那两步之外的女人,从来没有女人在她面前表露出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即便不舒服,也会强打精神地对她笑。柳栖蝶如此反常的举动,着实能给她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这或许就是她与众不同,既有贴合贵族形象的气质,又有接近布衣生活的本真,也越让她感到巨大的危机当前。 “还别说,我也饿了。”景依婷盛满一碗粥,坐到柳栖蝶旁边沙发上,“都说莫阿晞是最疼人的,我倒觉得云帆才是真的疼人,外面的人总说他花心,其实他是热心,有时候和异性接触太多,就会被人误解,栖蝶,自从他认识了你以后,就开始和那些女人保持距离了,所以栖蝶,你的影响力很大哟。”随即向柳如嫣递了个眼色。 柳如嫣收到景依婷的暗示,细细想了想,如果栖蝶和莫宸晞真有过去,那么栖蝶会因为童静雪而对莫宸晞冷淡也是情理中事。这丫头,为了不伤害童静雪,便选择伤害自己,当年杨婉君看中她,还是有些道理的。莫宸晞和童静雪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栖蝶要和童静雪共伺一夫,只怕栖蝶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而且照栖蝶的反应看,不可能和童静雪共伺一夫,所以也坚持自己的观点说道:“这倒是真的,侯云帆那么受欢迎,往好处想就是他足够温柔体贴,没有男人能在美丽的女人面前经得住诱惑,所以这个优点如果完完全全收得住,那就是一心一意了,关键就是看家里的女人怎么收。那日侯云帆已经正式向爸爸妈妈提亲了,你也见过侯云帆了,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喂饱了肚子,栖蝶这会儿终于有了精神,道:“妈妈跟我提过……”她如做思考状,看了看面前的柳如嫣和身边的景依婷,在她们共同期许和紧张的面部表情中,笑着回答说:“作为柳家的女儿,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做主,能嫁给侯云帆,是我的福气。” 柳如嫣和景依婷同时松了口大气地高兴地笑了。 景依婷更是首次握住她的手说:“云帆要是听到这句话,可是睡着了都会笑醒的。”两只手覆盖了她的手,“以后不管是在江城还是乔都,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这可是天赐的缘分呐。” 栖蝶抿嘴微笑,由着她在柳如嫣面前和她装亲近。 但是,莫宸晞在门外透过门缝看到栖蝶终于肯吃东西,刚放下的忧心,又被几个女人的一番谈话提得老高。 侯云帆已向柳忠廷提亲? 她居然认命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她怎么能认命? 莫宸晞愤恨地咬紧了牙关。 第二十七章 各归各位,各得幸福 凌晨十二点。 宵夜过后,童静峰和莫宸晞站在东方会馆大门口与各路贵宾一一握手致谢,馆外密密麻麻的汽车徐徐开出会馆,没入车河,东方会馆才从响彻云霄的闹热中彻底安静下来。 遥见康子从远处小跑来,莫宸晞看了看腕上的时间,从九点多到现在,已是两个多时过去。 康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禀:“那酒井藤野回饭店没多久,便去了彼岸花开夜总会逗留了两个小时,我一直跟到他醉得被手下送回饭店,才放了心。” 莫宸晞皱眉:“他去彼岸花开做什么?” 童静峰道:“总是在蓝霸天那吃了闭门羹,才会喝得烂醉,舞女也是人,别让他以为,这乔都城里只要是个女子都可以打主意。”抬起手来拍了拍康子的肩臂,“辛苦了,派人全天候跟着他,有任何异动立刻上报,直到他离开乔都为止。马上回府吩咐厨房准备好解酒汤和解暑汤,随时备用,腾三间客房出来,打扫干净。” “是。”康子领命,飞快离去。 在康子驾车离开后,童静峰忽然觉得这个妹夫算计人的心可是比他更准:“你这心腹确实不错,衷心为你办事,毫无怨言。” 莫宸晞深呼吸,由衷感怀说:“与其说是心腹,不如说是至亲。十年前我刚到乔都的时候,那真叫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幸好老天让我认识了康子,好几回都差点饿死,多亏老天爷让我认识了康子,那时候我们都是赌场老板身边的一个跑腿,说好听的是跑腿,难听的叫狗腿,为了生活,不得不任人宰割差遣,有一次我问他,为何不反抗,他哭着跟我说,要照顾妹妹,为了兄妹俩能填饱肚子,他不能反抗。那时我便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莫宸晞感到眼眶里有些湿润,再深呼吸:“后来我成功了,跟他说,金钱、房子、车子,咱们要什么有什么。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他哭着说‘弟,哥这辈子除了一颗真心和一身蛮劲,没别的本事,这些东西你给了我我也守不住,倒是浪费了你的一番心意,若可以,哥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给妹妹找个好人家,妹妹嫁了人,哥就跟你混,一辈子都跟着你。’只是这一次,我知道他的泪,是喜泪。” 童静峰同做了一下深呼吸,呼出的气中带出无限感慨:“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你鞍前马后,是真情谊。就算是我这种人,很多时候也会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那时候就需要这样的兄弟在身边。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轻易到手的东西,一旦到手,就得拼劲全力去守,否则一个大意就会被别人夺了去,世间万物更迭,没有绝对的强弱,今日的强者很可能就是明日的弱者,明日的弱者也很可能一夜间变成强者,这个道理,你体会得比我深。所以当你成为了强者……”他转过身,将右手食指放到心口的位置,“这儿,就得持之以恒。” 莫宸晞对于童静峰对童静雪的爱护,心中一直透亮。 三年前,在他得知童静峰、童静雪只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15年前,童振鹏的事业正处上升阶段,刚正不阿的作风得罪了不少人,那时16岁的童静峰正直叛逆期,出游时意外被毒蛇咬伤,蛇毒迅速融进血液,他一阵抽搐后晕死过去。医院里,西洋医生束手无策,最后,出身中医世家的静雪母亲以蜈蚣入药,与蛇毒正好以毒攻毒。 后来,童静峰醒了,静雪母亲却在车上被炸死。 童静雪跪在那一堆残骸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童静峰痛心疾首地捂住她的眼睛,抱紧她立誓:“静雪别怕,以后哥哥照顾你。” 案件日夜侦查,最后查出有人故意报复童振鹏,本想炸死童静峰,阴错阳差,静雪的母亲成了牺牲品。 15年后的今天,静雪选了他,童静峰便用整个乔行招他为婿。他也亲口对童静峰承诺“我会用我的全部去爱护她,有我必有她。” 所以,即便他已与栖蝶重遇,也依然有着爱护童静雪的责任:“从未懈怠。” 童静峰点点头,满意地伸出手去,摊开成掌:“但愿你能记住这句话”。 莫宸晞抬起手来,“啪”地一声,合上他的掌,合十成拳。 二楼偏厅。 “如嫣姐姐,柳秦伦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自从去年那场慈善晚宴过后,咱们乔都那些千金少爷们一嘴一个传,都对二公子好奇极了!更别提咱们朝思暮想的景依婷小姐了。” 填饱了肚子,栖蝶觉得舒服多了,静心聆听坐在对面的童静雪对景依婷的调侃。柳如嫣还未回话,景依婷倒是毫不害羞地抢先接了口:“有什么好好奇的,不也是男人一个。” 童静雪窃笑:“哟哟哟,看这话酸的,你可别以为亲事定了柳秦伦就一定是你的了,以后的二房三房可有你好受的。” “啊……”童静雪这话倒是给景依婷提了个醒,就算没有了柳栖蝶,也会有其他女人缠上秦伦的,担心地跑到柳如嫣身边,挽上她的胳膊娇声问:“嫣姐,你说秦伦会吗?” 柳如嫣耸耸肩道:“我还是那句话,自己的男人得靠自己去守,我可没办法跟你保证。” 这时,莫宸晞推开门,和童静峰前后脚走了进来。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莫宸晞自然而然地走到童静雪身边,搂上她的腰。 见景依婷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流露出一副被说中心事的娇羞,童静雪也愈发玩笑道:“依婷咯,正一心盼着她的郎君能早些回国。” 站在后方的童静峰扫了一眼屋内众人,问:“云帆呢?” “我们上来的时候,他正……”景依婷接话道,突然想起刚才还表扬侯云帆,这会儿可不能自打自嘴,委婉说,“正接待梁姚两位女星,这会儿应该送她们回饭店了。” 童静峰又看了看众人脸上的倦意,道:“两位柳小姐请随我回府休息。”转头看着莫宸晞,“依婷和静雪坐你的车。” “不用打扰了。”柳如嫣正色道,“请童老板送我们回饭店。” 童静峰抬眸对上她的眼,眸间有种意味深长的深沉和严肃:“两位柳小姐远道而来,我们岂能怠慢?在乔都,只有童公馆最适合两位休息,也最安全。” “我们……” “无需多言。” 被童静峰当即打断,柳如嫣羞怯中不敢再多言。 莫宸晞牵起静雪的手,对着景依婷扬了扬手,示意她走。 “你们都在这儿,猜到你们还没走,就过来看看。”门口传来声音,众人循声望去,是侯云帆。他挪步到人群中央,暧昧地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柳栖蝶,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哪儿,我送你。” 景依婷趁机打边鼓:“到底是不一样了,只有栖蝶才能把你从温柔乡里拽回来。” 童静峰正色看他:“正准备走,两位柳小姐今晚住我们家,你赶紧回去,爸爸和景伯父在你那,回去好好照顾着。” 侯云帆道:“我早就叫医生过去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已经喝了解酒茶睡下了。” 侯云帆还想说些什么,遭童静峰一眼瞪得只得住了嘴。 景依婷看这齐聚一堂的人里,只有柳如嫣和童静峰还各自单着,脑子一转,规劝还不知情的童静峰:“童大哥,你就让他照顾栖蝶吧,他都已经向柳伯父提亲了,柳伯父也默认了,早晚都是一家人,咱们又何必干涉太多呢?”这样,也能给柳如嫣和童静峰单独相处的空间,都城四美四少各归各位,各得幸福,岂不皆大欢喜。 “噢?”童静峰眉梢一跳,看向侯云帆,“那我该恭喜你了?” 头一回,侯云帆一改吊儿郎当的态度,严肃地走到栖蝶身边,俯身对她附耳说:“我有话跟你说。” 栖蝶抬头看向童静雪,想和她打个招呼,却与正好向她看来的莫宸晞的目光撞个正着,栖蝶目光旋即一转,牵上侯云帆伸来的手,与他佯装情侣状走到童静峰面前,侯云帆道:“先走一步,天亮前我一定安全送她回童公馆。” 童静峰高兴地点了头,柳栖蝶和侯云帆的结合,无疑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让莫宸晞收心的方法。 景依婷亦暗自兴奋。 第二十八章 憋屈的难受 两人领头在前,三辆车同时往童公馆的方向前进。某一个岔路口,侯云帆的车往右一转,完全消失在莫宸晞视线中。 栖蝶坐在侯云帆的副驾驶位上,感觉气氛压抑而拘谨,她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的那一片似被墨汁染匀的黑境,在本就复杂的环境中,不知怎的就将原本简单的来意弄拧到这般完全无法预估的地步,让自己陷入难以抽身的境地。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见到的人会是他,在两皆相别十年后,他们会在同等的身份更迭之下重逢,这种重逢是幸,他身边有了童静雪,她也即将奔赴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是命!无论他们是谁,终究都只能被命运牵着走。 栖蝶忽然觉得很疲惫,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那种疲惫令她只想在这般汽车隆隆的行驶声中,沉沉睡去。 车内静得只有车子快速前行的声音,坐在童静峰副驾驶位上的柳如嫣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童老板让我们住进童府,莫不是那日本人还会找来?” 童静峰专注地跟着车前灯一路往前开,严肃地应了她一声:“有些事柳小姐还是不知道为好,只要二位在乔都一天,就请安心住在童公馆。” “若关系到女子名誉,童老板要保护的就不止我和栖蝶了。” “柳小姐无需多虑,我已派人跟着他,只要是监控范围内,这城里的姑娘都是安全的。让柳小姐住进童公馆,只是不想此等小事惊扰到令尊,以免伤了两方和气,坏了依婷和秦伦的婚事。” 柳如嫣僵硬地看着童静峰如同千年寒冰般的侧脸,眼看着这各归各位的幸福,却没有她的份,眼看着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这心里就难受得撕心裂肺,就想鼓足勇气去质问他,既然他心里没有她,三年前又为何……可她不敢,她不敢跨出这意味着最后一步的坎,生怕他会回答她一句对不起,彻底断了她所有的念想,她心里仍盼着某一天他想通了主动来找她,揣着这念想,她所有的思想都只能被动地跟着他走,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恨自己忘不了那样的他。 飞驰在童静峰前面的车内,童静雪舞会时被人劝了不少酒,加上车内又闷又热,酒劲攻心,忍不住一阵恶心,身边的景依婷赶忙扶住她:“想吐吗?” 抬头,对正专注驾驶的莫宸晞道:“莫阿晞,要不要停车让她休息一下。” 莫宸晞默然不语。景依婷加重了话音:“或者开慢些也好啊!” 隔了一小会儿,见他仍无反应,景依婷有些生气了,猛地拍打他的座椅,正欲再开口,便见车子猛地一刹,车前窗外,有明亮的光线从对面的屋子里照射出来,在这黢黑的夜里,显得童公馆门外最别致的两座石狮子异常狰狞。 原来已抵童公馆。 莫宸晞下了车,打开后车厢门,将童静雪拦腰抱起,直奔二楼卧房,一边奔走一边吩咐丫头们:“拿牛奶来。” 童静雪依着醉意,顺势环抱住莫宸晞的脖颈,醉眼朦胧地抿嘴笑。 二楼卧房外,莫宸晞用后背撞开房门,在黑暗中沿着他熟悉的方向找到床铺,将她的身子轻放于床上,伸手开启床头柜上的台灯,台灯亮起金黄色的光,莫宸晞弯下腰为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那张英挺俊秀的脸庞和左耳耳垂上的钻石耳钉映入童静雪那双半醒半醉的眸子,情难自禁的滚烫热流涌动着心底难以抑制的悸动,她大胆地坐起身来环扣住他的腰,仰望着她怀里的男人:“阿晞,我没醉。” 莫宸晞轻轻抚着她涨红的脸颊,眸光无限温柔,笑意款款深情:“时间不早了,睡吧,今晚我在这儿陪你。” 景依婷端着热牛奶进来时,正撞见屋里二人正你看着我、我望着你,满满浓情蜜意的模样,提醒式的轻咳了一声。 童静雪一见是她,立马松开了环在阿晞腰间的手,坐正身子。 景依婷笑盈盈地走进屋子:“行了,在我面前就别羞了,快喝吧。” 童静雪接过牛奶杯,随意一问:“怎么是你送来?” “下面人忙着收拾客房,我就帮忙端上来了,不然怎么能看到你们正在卿卿我我呢。” 莫宸晞用手背触了触静雪手里的杯身:“趁热,快喝。” 景依婷笑说:“莫阿晞让我长见识了,我可是从来不知道,牛奶还能解酒?” 莫宸晞道:“酒后喝些牛奶,能保护胃粘膜,减少人体对酒精的吸收,不过也只对静雪这种醉酒程度不大的人才能起到最快的作用。” 景依婷悟了一悟,莫宸晞这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静雪不善酒力,这几年为了他也不少喝酒,今晚更是为了他的面子壮胆地喝,他却不管不顾,不免让她质疑他是否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一往情深?原来竟是这个原因,不由笑道:“到底是男朋友,巴心巴肝地了解你。” 童静雪倒是认同:“我们在一起三年,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漆黑的夜下,童公馆依然灯火通明。 管家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凌晨一点。见丫头妈子们一个个恹恹的,无精打采,重重拍了拍手掌吆喝:“都精神点,大少爷还没回来,今晚有贵客临门,再坚持会儿,想想平时少爷小姐对咱的好,咱们也就不能失了童公馆的礼数。”丫头妈子们各自揉揉眼,强打起十二分精神。 汽车驶进明光范围内,童静峰缓缓将车子停在了石狮前。刹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晰地传到了二楼,景依婷走到阳台边一瞧,回身道了声:“童大哥他们回来了。” 莫宸晞拿起扇子为童静雪扇风,随意说了句:“我们就不下去了,代我跟大哥说一声,我们先歇息了。” 童静雪思虑片刻,看向莫宸晞:“栖蝶小姐和云帆还没回来呢,我们不等等吗?” 一提到这个,景依婷就高兴:“甭等了,我们在这儿等,他们指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呢,云帆难得认真一次,可得让柳栖蝶好好收收他的心。” 景依婷说得起劲,莫宸晞心里如刀绞难受,难受得睨了她一眼:“你似乎很想让他俩结合?” “是啊,不好吗?” “他们一个要强一个贪玩,结合在一起只会是个悲剧。”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万一’一说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觉得云帆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从此修身养性?而一个原本要强的女人真的可以迁就包容男人的一切缺点?” 景依婷反对性地力争:“爱情是可以改变一切的,你没有看到侯云帆已经在慢慢改变了吗?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莫宸晞无言以对,忍住愤怒对景依婷下逐客令:“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景依婷对莫宸晞突然发怒感到莫名其妙,秉着对童静雪的尊重,也不与他争辩:“不打扰你们了,我下去了。” 柳如嫣跟在童静峰身后走进童家大厅,管家立刻笑盈盈地迎上来:“大少爷,客房已备好,景小姐用了第一间,右边第二、第三间尚空。” 童静峰转过身去,柳如嫣急忙抢先开口:“今晚多谢照顾,我还不困,就在这儿坐会儿等栖蝶回来,到了童公馆想必安全了,我自己照顾自己便是。” 柳如嫣嘴上硬,还是抵挡不了童静峰深深投来的目光,呆呆地杵立原地感受着他为数不多的专注,以及体贴地吩咐管家:“倒两杯咖啡过来,其他人都休息吧。” “是。” 柳如嫣赶紧就着最靠门的一处沙发位上坐下,弓着身子,闭上眼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她实在受不了童静峰一举一动间都是与他所说的话完全相悖的、足以融化她心、却只把她当做客人的关心,当管家呈上咖啡,她一口气喝完后,起身垂眸道:“我去外面走走。” 第二十九章 相吸相斥 车在一处昏黄的路灯下停了下来,栖蝶受热气熏蒸得无法安眠,索性打起精神,下车走到路边正抽烟的侯云帆身边。 侯云帆挥指弹掉烟头,侧身向她:“醒了?” 栖蝶双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侯云帆走近她一步:“刚才出来的时候还挺热情的,怎么这会儿这么冷淡了?” 栖蝶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对不起,我很累,实在没精力闲聊,有话请直说。” 侯云帆又靠近她一步,一双直视她的眼中满含深情:“我喜欢你,一见钟情。” 栖蝶不回避地唇边勾起一丝冷然的笑,正对上他的深情:“谢谢你的喜欢,我不需要。” 侯云帆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无声地呵呵一笑:“那莫宸晞的喜欢,你需要吗?” “……”栖蝶竖起了警惕心。 “莫宸晞在成为乔商银行董事之前叫莫慈,这是他成为莫宸晞之后童静峰全线对外封锁的消息,那之后,乔都城里再没有人敢提莫慈两个字,我也是今晚才知道他是你在江城陆家巷子里青梅竹马的恋人,他对童静雪的一往情深截止在你出现的今晚,从来不和童静雪以外的女人有任何形式上接触的莫宸晞,破天荒的和你独处了一个小时之久。” 栖蝶笑得更冷了:“你诈我?” “我还需要诈你吗?你忘了我干哪行的?挖点名人八卦轻而易举。” “那你这个消息太假了,我和他只是陆家巷子里谈得来的邻居,如此而已。” 这下换侯云帆冷冷一笑,道:“你是骗我呢还是骗你自己呢?一个邻居会让他甘愿冒着得罪童家父子的风险破例和你见面?” 栖蝶斩钉截铁道:“我们只是邻居!青梅竹马的关系也截止在我今晚的出现,他对童静雪的一往情深也会继续于我今晚的出现。” 侯云帆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莫宸晞和童静雪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既然如此,不管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也都不重要了,就算他对我有意,我也不可能也绝对不会和童静雪共伺一夫,不会和任何女人共伺一夫,这是我的原则,所以你侯大公子会喜欢我也不过是因为我和你见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而已,现在我表明了我的态度,你应该就不会喜欢我了。” 侯云帆觉得好笑:“你找不到那样的男人的。” 栖蝶无所谓地摇摇头:“那就单身好了,有规定说女人一定要嫁人吗?” “如果我非要娶你呢?” 栖蝶笑得柔和了些:“你不会的,你喜欢的是对你百依百顺、温柔似水的女子,我这样像铁一样硬的女人,不会有好脸色给你看的。费力不讨好的事你会做吗?” 侯云帆失望地摇头:“你太理智了,太不懂爱了,一旦你爱上一个男人,就不会介意这么多了,你会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身边有多少女人,你都不会介意。” 栖蝶顺着这话将他一军:“对莫宸晞我都能这样理智,更何况其他男人呢?” 这话果然堵得侯云帆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重重拍打车身,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真的对我没感觉,哪怕一点点?” 栖蝶抱歉道:“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心思想感情的事,而且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相吸相斥更适合做朋友吗?我们都是彼此生命里的另类,所以相吸,但这种另类一旦成为夫妻就会成为束缚,所以相斥。” 侯云帆毛躁得抓狂:“你让我有深深的挫败感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女人。” 栖蝶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所以这样的我即使你强娶了去,也会打破你人生多个第一,还不如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孩,在有限的生命里过最美好的生活,好好享受爱与被爱,不是更好吗?” 侯云帆不服气地一把重力反手把她按在车身上。栖蝶并不反抗,反而微笑以对。 可是,可是……侯云帆彷徨无措,为什么他的嘴怎么也下不去? 尤其是,他并没有看到想象中她挣扎躲避的恐慌,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女人? “你为什么不躲?” “我为什么要躲?” 侯云帆露出一种邪恶的表情:“你不怕我对你使坏?” 栖蝶反问:“你会对朋友使坏吗?” 侯云帆混沌的灵台立时清明,猛地放开她,认输点头:“不愧是莫宸晞也喜欢的女人,会用对我的了解来对付我。” “其实你在知道我和莫宸晞的过去后也很清楚,我们只能做朋友,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都城四少的事我还是略知一二的。”事实上,有四妹江永延哪张八卦嘴在她耳边念叨,都城四少任何秘事她都知道一些,“你花心但不滥情、不越界,也算是个好男人。” 侯云帆瘪瘪嘴:“你说得对,跟你这种女人结婚太拘束,把男人看得太透有意思吗?就因为我们随时都会死,才更要活得有情趣点啊。” 栖蝶淡淡地抿了抿嘴:“我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过情趣,情趣对我来说是个奢侈品。” 侯云帆纵横欢场多年,第一次因她柳栖蝶生出了结婚的想法,甚至在被她当面拒绝后,这个想法仍然没有熄灭,犹如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产生的感觉,攻破难度越大的女人越适合做他的夫人,所以他不怕她铁一样的性格,如果她不是莫宸晞的过去,他一定会死缠烂打到底,倒是要看看这乔都八城里是不是真有他侯云帆拿不下的女人。为什么她就偏偏和莫宸晞有了过去?不甘的火焰滋滋烧在心里,心痛是什么感觉,他也算体会到了。 他当然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柳栖蝶梦想中的男人,包括莫宸晞在内,所以:“不过我要提醒你,如果你不改变你的原则,你和莫宸晞永远不可能。今晚过后,乔都八城里唯一一个配得上你,还肯娶你做妻的男人你也失去了,不后悔?” “谢谢你的提醒。”栖蝶顿觉轻松畅快地向他伸出手掌,“也谢谢你,肯做我第一个男性朋友。” 侯云帆被她的洒脱惊了一下,益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外表柔弱内里刚强,天不怕地不怕,连打光棍都不怕,别的女人都是费尽心机想找个好靠山,你却是完全相反的,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栖蝶被侯云帆一脸费解悚然的表情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靠山不一定非得是男人对女人,也可以是女人对自己或者女人对女人,现在是民国了,请你收一收老一辈的旧思想。” 侯云帆痴迷地看着她灿烂的嫣容,猛做了一下深呼吸:“对嘛,女人就该多笑笑嘛。”无力再与她争辩,洒脱地与她拍掌为盟。 第三十章 递进姐妹情 栖蝶回到童公馆,下车便见门口台阶上坐着柳如嫣,她的头埋在并拢的双膝间,似在睡觉。转身对车上的侯云帆道了声:“我到了,你也回去吧。” 侯云帆伸头看了柳如嫣一眼:“她怎么了?” “管好你自己就好了,这儿有我呢。” 那倒是,今晚这场谈话,他真的是重新认识了她。侯云帆点点头,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等车开出了童公馆,栖蝶快步走到柳如嫣身边,小声唤:“嫣姐,嫣姐?” 柳如嫣浅寐中醒来,抬头一见是栖蝶,两只手迅速拥住她。 栖蝶也拥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很晚了,我们回房吧。” 等栖蝶扶着柳如嫣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的时候,一抬头,见童静峰正站在大厅门口,对她说:“云帆信守承诺送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客房左转第二间,明天见。” 这样对柳如嫣不闻不问的童静峰,这样扭头就走的童静峰,让栖蝶心生愤怒,转头看柳如嫣,猩红的眼眶里氤氲了水汽,进而牵紧了她的手,直奔客房。就在她牵紧那只冷冰冰的手的瞬间,柳如嫣的手与她紧紧相扣,犹似一种托付。 左边顺数的第二间门牌上标志着“客房”字样的房门外,栖蝶推门而入,借着廊间的灯,看到右边墙上的灯扭,按下开关,吊灯大亮。 童静峰走到静雪房门外,轻轻扭开门锁,透过门缝瞧见静雪已经睡熟,床边,莫宸晞趴在她身边睡着,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门被外面的人轻轻带上的时候,莫宸晞睁开眼睛,松开握着静雪的那只手,打开床头柜,摸到烟盒和打火机,借着月光走到阳台上,抽出一支烟来,点燃,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许久未抽烟的他猛地被呛了一口,今夜的酒后竟一点也不犯困,而这样的清醒,于他,不啻于过去的十年光景。 栖蝶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确定童静峰不会再来,才扶着柳如嫣上床,返身轻轻将门扇关上,再转过身去,一本正经地问她:“嫣姐是否和童静峰认识?” 柳如嫣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 “从日本人面前到现在,你们的一言一语,一笑一怒,都在告诉我,你们不仅认识还很熟悉,童静峰现年31岁仍然未婚,有多少女人想进童公馆的门,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以他不问世事的作风会对嫣姐挺身而出、陪伴左右,看似无情胜有情,明明有情却装作无情。嫣姐这些年也把上门提亲的男士拒之门外,以嫣姐的骄傲,会在童静峰面前低头,只能说明你们之间有过一段难以直面的感情。” 柳如嫣苦心隐藏的秘密被栖蝶看穿,眼泪再无法争气地哗哗而出。在这个最不该示弱的人面前示弱,还真是羞愧得发窘。这么多年来,她无限制地打压她,若不是她一直在她面前中规中矩,忍气吞声。她早就将她逐出了柳公馆,没想到此时此刻此地,她能够依靠的竟然只有她。她能够剖开内心一诉衷肠的对象,也只有她。 栖蝶走近她,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问:“他就是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对上柳如嫣诧异的目光,栖蝶自嘲道:“除了我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大部分条件好的女孩儿都想嫁一个心仪的白马王子,嫣姐应该也不例外,你会对其他男人不感兴趣,应该是心里早就有了一位更优秀的人选。” 再美丽的孔雀受了伤,也会立刻收敛光芒和骄傲。栖蝶印象里的柳如嫣,有着外人羡慕的一切,活得那样高高在上、完美无瑕,但是这一刻,她眼眶里流露出的悲伤是这十年来栖蝶从未见过的,那种悲伤有着强大的感染力,一种同命相连的悲哀毫无疑问地随着柳如嫣的眼泪沁入她的内心。身体的伤尚且可治,心里的伤又该如何治? 栖蝶深呼吸,理智再一次控制了她的大脑,这个时候,一个倒了,另一个绝对不能倒。这个时候,也是她最能和柳如嫣亲近的时候。 这也是那日杨婉君应允她来的主要原因: “你可知道今晚侯云帆原本让我带给你一张乔都商会周年庆典的邀请函,却被柳如嫣和景依婷联合阻止了,这说明不止是柳如嫣,连景依婷都对你有所防备,也说明,你已经对她们产生了威胁。” 栖蝶微笑:“所以我应该感谢她们,给了我这么大的肯定。” “不过你还是要去,因为柳如嫣会代表江城和王廷参会,这是一个很好的拉近你们姐妹关系的机会,至于你怎么去,就得好好运用你的身份和聪明了。”杨婉君想了半天,道,“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乔都商会会长景怀生此次邀请的是他们父女两人,老爷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要柳如嫣独自赴宴,按照正常情理来说,定了柳秦伦和景依婷的婚事,老爷是有必要前往乔都亲自会一会这位准亲家,但……”杨婉君转过头,郑重地对她说,“所以你必须去,我要知道柳中廷和柳如嫣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栖蝶嘴上答应,心里却反感把自己送进那种正好印证难堪的场合里,没有邀请函意味着根本没有人会理她,以后她掌管了麗装,有大把的机会和柳如嫣打好关系,何必急于这一时。天意弄人,她还是禁不住童静雪的热情,让自己难堪了一把。 栖蝶走到茶几边,倒了一杯水递给柳如嫣:“三年前嫣姐去过上海,莫非是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若信得过我,不妨与我说说心里的难受,有些话说出来会好过很多,起码有一个人能与自己分忧。” 柳如嫣饮下杯中水,站起来,走到阳台边,窈窕落寞的身影在夜空中显得分外孤独:“自从妈妈走后,爸爸一直都在尽一个父亲最大的职责抚养教育我和秦伦,后来爸爸娶了杨婉君,宠爱着那个柳栖蝶,还让她看账,这个现实告诉我,有妈妈和没有妈妈的区别有多大。但我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因为我是柳家大小姐,永远都有着在柳家独一无二的地位,可在我18岁、秦伦15岁那年,爸爸决定将秦伦送到美国求学,不遗余力地培养,这让我逐步醒悟到,女儿即便再受父亲疼爱也不会成为他的后继之人,所以从秦伦出国的那年起,我明白到,学问才是毕生的财富,知识远胜过一副皮囊。三年前,我打听到上海著名的经济学教授欧阳黎正在招收关门弟子,我为了给自己挣个好前程,为了走出江城去看看世界,便求了爸爸去了上海。” “也只有真正到了大上海,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正是在那里,我认识了童静峰。” 第三十一章 决心助推柳如嫣 “作为著名经济学家,欧阳黎的学生均是上海本地的贵族,只有我和童振鹏是同在异乡的同乡人,但这并不影响童静峰受欢迎程度,我就像看西洋镜那样看着那些女孩每天围着他转,给他送花、写诗、做饭。今天这个花样,明天那个花样,简直眼花缭乱。童静峰不是圣人,他选择了其中一个为女友。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女孩高兴得晕倒的样子。私下里,我们都猜想,童静峰大概是真的喜欢她,才会在那么多女孩里面选择她。可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女孩变得郁郁寡欢,不再像从前那样开朗活泼了。过了好久,女孩才说,童静峰并非是真的喜欢她,只是觉得自己耽搁了那些女孩的时间和精力,才决定选一个性格最乐观的试试交往。” 栖蝶皱了皱眉:“试试交往?他既然不喜欢人家,又何必去招惹人家?”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后来欧阳教授过生日,在别墅开生日派对,他对我说,性格乐观的女孩会更包容他的一切,但还是接受不了。由此说明,做他的女友,得承受非人的压力和空虚,也以此向其他女孩说明,无需再将精力放在他身上,或许……也是他至今单身的原因。” 栖蝶倒是记得江永延说过,童振鹏为官数十年清正廉明,得罪了不少人,自然遭到了不少仇家的追杀,哪个女孩愿意整日活在追杀里呢?但:“什么叫对你说?” “那晚,我是他的舞伴,我喝了很多酒,他却滴酒未沾,这番话就是他送我回公寓时,在楼下分手时说的。原来他和谁在一起,我也没觉着有什么,但他特意跟我说……”柳如嫣抹了一把泪,“你说我没用也罢,那次是我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哭。” 栖蝶听得懵懵懂懂:“你为什么会哭?” “那时的乔商银行才刚起步,童静峰也是借着欧阳教授收关的机会特意前往上海向她讨教学习。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彼此介绍说一个来自乔都,一个来自江城,这样的缘分和近邻关系,他亦或我都觉得很亲切,他也尽他所能地照顾我。”说到这里,柳如嫣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清亮,“你应该可以体会到,一个从小在保护网里长大的女孩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一个让你感觉很亲切的男人对你伸出援手的那份感动,足以让你情动。” 栖蝶恍然大悟:“所以你哭的,不是想爱而不能爱,而是他用了另一种方式告诉你,你们之间没有可能。但是那份情窦初开的悸动还是没能让你控制住想见他的心,加上今晚建立在王廷和商会的关系上,不得不再次面对相见而不能爱的他。” 栖蝶话锋一转:“爸爸知道吗?” 柳如嫣垂下头,低低道:“那天景依婷带来两份邀请函,爸爸为了成全我说:我安排好了专机,明天司机会送你去机场,你就全权代表我赴会。我知道你还有心愿未了,你也28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多上点心,有时候放低点姿态,男人才会喜欢你,不妨像景依婷那样主动些。” “爸爸……”柳如嫣忽然有些哽咽,“侯云帆带来的支票,爸爸说,这是他期盼了很久的增援,有乔商银行支持,王廷的未来就踏实了,可是他不敢随意下笔。他说,景依婷未必是最适合秦伦的人选,太浮躁的女人不适合长久辅佐秦伦坚守王廷,如果你能嫁给童静峰,不仅成全了你自己,也是让这份支票真正生效。王廷是爸爸妈妈一手打下的江山,绝不能让它落入莫宸晞手里,更不能毁在日本人手里。” 柳如嫣脸上充满了迷茫、失落、无奈和忧伤:“可是爸爸高估了我,我也高估了自己对于童静峰的意义。” 栖蝶不禁想,若杨婉君知道柳忠廷和柳如嫣的葫芦里装的是又把她往柳秦伦推了一大步,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吧。 反正她是高兴不起来,与柳如嫣感同身受的伤痛萦绕在心头,第一次,她带着同情的目光去看眼前的泪人,而且这种同情促使她真心实意、心无旁骛地想要去帮她:“看得出嫣姐对童静峰仍然有心,童静峰也并非如你看到的那样冷漠,只需简单一试即可……我帮你。” 柳如嫣看着她的目光忽然收紧,今晚一系列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妹妹不是凡人,于是仿佛曙光来临,希望在望地眼睛一亮:“你……怎么帮?” 栖蝶定了定神,道:“此次我来乔都,是为了江家姐姐的夫家办些事,凑巧对方得罪的正是今晚挑衅东方会馆的酒井藤野,所以天一亮我就去见他,等到天大亮,他们问起来,你就直接告辞,酒井藤野这么一闹,童静峰会直接送你回江城,这招以退为进,就是看看你和童静峰的情谊,到今天他是否仍然在乎,若童静峰留你,那么你们之间的隔阂,就不是问题了。” “如果……” “没有如果。”栖蝶知道柳如嫣在质疑什么,坚定地打断她。 栖蝶闭上眼睛,凝神仔细回想日本人面前的童静峰,这位乔商银行的大老板,乔都市市长的独子,即使过着隐士生活,依然拥有至高权利,俨然是这个城市唯一雅爵天下、言定乾坤的统领的男人,要保护一个女人的方式有千万种,能将手掌自然而然地扣上柳如嫣的腰,除了真心,还会是什么? 栖蝶露出一抹笃定而自信的微笑,再次肯定道:“没有如果!” “你……”柳如嫣反应过来,她刚刚仿佛在说,“你要一个人去见酒井藤野?” 栖蝶点头:“嗯。” “你是为了江家的姐姐来找莫宸晞的,在东方会馆的偏厅里,你们谈过,他拒绝你了?” 栖蝶摇头:“他没有拒绝,可也没有答应。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很难会为了这等小事出头。” “所以你要铤而走险?” “是非去不可。” “那你去哪儿找酒井藤野?” “国宾饭店。” “莫宸晞那边……” “我不想欠他的情。” 经过今晚这么一闹,栖蝶决定一个人去会酒井藤野,不再和莫宸晞有任何形式上的瓜葛。 柳如嫣当即决定:“我陪你去,我的东西也还在国宾饭店,有什么意外,我们也可以尽快撤退。”随即心疼地叹了口气,“有时候真的佩服你对江家能够做到无止境的帮扶。” 柳如嫣心疼的口吻,勾得栖蝶眼眶红红,不仅是为了这句话,也是因为柳如嫣真的开始心疼她了:“只要有我一天,不管是江家人还是柳家人,我能做到的事就会竭尽全力。” 柳如嫣感动万千。 栖蝶却是因为柳如嫣这一热情相陪而灵光乍现,道:“不如我们就赌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三十二章 破冰之举 屋外有鸟鸣声传屋,栖蝶微微睁开眼睛,原来是新的一天已经苏醒。她推了推旁边睡得正沉的柳如嫣。柳如嫣朦朦胧胧中心知不能耽搁了正事,随她起了床。 栖蝶在打开门的刹那,笑着向柳如嫣伸出手。 柳如嫣愣了愣,她还不太习惯和栖蝶这样亲密互动,不过经过了和她同睡一张床,现在倒也不觉得尴尬地牵上她的手。 廊间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康子自餐桌边抬头,正看到两位柳小姐并肩走过来,她们身上都还穿着昨夜的晚礼服:“两位柳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栖蝶握紧了柳如嫣的手,潇洒大气地笑道:“乔都商会周年晚宴已经结束,我们也该回江城了。请转告童老板,多谢他昨晚的照顾,不必再派人保护我们,我们自己会保护自己,柳家的女儿,没有那么脆弱。” 康子一惊,忙道:“吃了早饭再走吧。” “不了,请帮忙开一下童小姐的座驾,我有个包包落在上面了。”昨夜匆忙下车,随行的手包还在车上。 “那不如我开车送二位一程。” 栖蝶考虑到童公馆距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便答应下来:“那麻烦大哥先送我们去福兴大街。” 康子来不及向莫宸晞禀告,匆匆将车开到了石狮前,打开后车厢的门,将两位柳小姐迎上车。开车途中,他并不忘打听:“两位柳小姐是要买什么东西吗?吩咐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后方无声。 康子打听无果,只得先行将她们送到了目的地。 福兴大街站牌前,栖蝶道:“麻烦再往前一点。” 当车子开到昨天那家店门前,栖蝶又道:“停车。” 妖娆的店主婆见有车停在门口,再次远远迎了上来,见了她,一阵讶然:“这不是昨天和童小姐一起来的小姐吗?” 栖蝶礼貌地点头微笑,伸手指了指橱窗里模特身上一套颇为男士风的女士背带裤装和脚下的一双平底鞋:“老板,那套衣服和那双鞋我要了。”转头看着柳如嫣,“可要换衣服。” 柳如嫣因皮肤敏感,衣服从来都是麗装定做的,选料、款式都是上上等,从来没有穿过麗装外面的衣料,于是道:“我带了衣服,在饭店房间。” 栖蝶当着康子面,打开手包露出里面枪。付好了钱,才转身面向康子说:“麻烦大哥了,咱们就此别过吧,请代我向童小姐说声谢谢,下次她有机会去江城,一定到柳公馆找我。” 康子坐在车上,高度正好在她打开手包付钱的那一刻,敏锐地瞅到包里的枪,再次惊道:“两位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有,告诉我们比你们自行解决要好得多啊,乔都这个地方,莫董事的能力两位应该很清楚。” 栖蝶无心隐瞒:“家里有些事要去处理,私事不太方便麻烦莫董事出面,办完事后,我们就回江城了。” 康子见二人去心已决,不好再多耽搁时间,只好道:“两位注意安全。” 目睹车子远去,消失在福兴大街,栖蝶从店主婆手里接过衣服和鞋袋,与柳如嫣手牵着手,走在福兴大街上。 站牌前一拐角处,有热气腾腾的香气飘了过来,栖蝶掂了掂手里的包,道:“有钱了,吃饭去。”说着,拉起柳如嫣的手往那香气的源头走去。 栖蝶就身在一张方桌前的条凳上坐了下来,高呼:“老板,上水饺。” 正忙着下饺子的老板立刻高声回应:“好嘞,小姐要什么馅的?” “每种馅各来两碗。” 柳如嫣呆了一呆,好奇问:“哪儿吃得了那么多?” 栖蝶一本正经地说:“昨晚的粥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了,呆会儿要去打架,不填饱肚子怎么行?” “打架?”柳如嫣一听她还会打架,比昨夜获知她会读唇语更感惊讶。 栖蝶耸耸肩,随意笑道:“要做好万全之策,以防万一嘛。” “你还会打架?” 栖蝶并不敢说身怀武技的事,只得善言谎称:“以前跟一个哥哥学过两招防狼术,那时候只知道受人欺负必须得还手,不然就只有受欺负的份儿了。” 待老板将六碗饺子摆上桌后,栖蝶知道柳如嫣有些拉不下面子,凑近她小声道:“一口饺也能逼死英雄汉,如果今天找不到这个包包,咱们就只得放下面子接受童家的恩惠,不然就只有饿肚子了,不管什么身份的人,没钱出门都得跟街边乞丐一样寸步难行,所以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说着,已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给她。她知道比起受童家的恩,柳如嫣更愿意在她面前放下身段。 柳如嫣这才坐在对面条凳上,张嘴咬了一口,肉里浓浓的汤汁溢在嘴里,让她忍不住叫道:“果然好吃!” 这一声引得左右食客纷纷别过头来看她,柳如嫣不好意思地拿起筷子,默默夹起一个又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吃完早饭,栖蝶招来两辆人力车,赶回国宾饭店。 抵达饭店,柳如嫣叫来服务生开启她昨日下榻的302号房门。栖蝶从包里掏出两张大钞递给服务生:“有劳,请问日本来的酒井先生在哪间房。” 服务生紧捏钞票,激动直道:“204号房。” “谢谢。” 进了房,栖蝶随手将房门反锁,拿出袋子里的衣服和鞋开始换装。几分钟后,一身背带长裤搭配一件白衬衫,加上高束的发髻,让柳如嫣大叹:“真像电影里的女杀手!” “女杀手”刚出口,柳如嫣竟真见栖蝶从手包里拿出一把枪,熟练地检查子弹、对准目标的操练手法,不由又一次跌破眼球地惊叹:“你还会玩枪?!” “以前学过。” 唇语、打架、开枪,柳如嫣不禁竖起大拇指佩服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本事? 栖蝶迎上柳如嫣惑然欣赏的目光,抿嘴微笑——这些年杨婉君不仅在琴棋书画、礼仪礼节方面培养她,就连英文、服装搭配珠宝设计,甚至中国功夫、开枪、扔弹,她无所不会,她也是最近才明白,杨婉君是希望她能成为柳秦伦身边一个无人能替、文武双全的奇才,当柳秦伦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得拿出如她一般巾帼枭雄的气概来,这也直到导致她身上的淤青和伤痕从未停歇过,精神上也从未松懈过,好几回她累得挺不过去,杨婉君就用“换人”二字威胁她,她在绝境中咬牙前进,直到20岁那年她终于能够以一敌十,才真正得到杨婉君的认可,所以:“对出生贫穷的孩子来说,这些只是谋生的手段而已。” 栖蝶换好鞋,把枪别在内腰间,准备出门。 柳如嫣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喊住她:“要不要我陪你去?” 栖蝶回头一摇:“我一个人有危险好抽身,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 柳如嫣见她一副潇洒干练派头,这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柳栖蝶的一面,一个实实在在的能够独立抵挡敌人的果敢的女子,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实在也是不需要她去添乱。她走到栖蝶面前,拥住她:“最好智取,实在要动手千万注意安全,咱们寡不敌众,可别跟他们硬来。” 柳如嫣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给了栖蝶空前高涨的信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至少,等到她伤痕累累之后,会有人收留她替她疗伤,还怕什么呢? 第三十三章 单挑酒井藤野 康子快速奔回童公馆,急急忙忙下车直奔大厅。遥望餐厅里,童静峰和景依婷正在吃早餐,不见莫宸晞,又直奔童静雪卧房。 莫宸晞刚刚开门出来,就见康子慌慌张张地跑上来,看见他和他身边的静雪,上气不接下气地支吾不决。 今日一觉醒来,难得看到阿晞趴在床沿上睡着,童静雪顿觉感动又心疼,阿晞给了她这样的陪伴,她也没有理由时时扭着他不放。瞧康子火急火燎的样子,识相地道了声:“你们聊,我先下去了。” 莫宸晞返身走进卧室,康子往楼梯间目送童静雪下楼,才关上房门,禀道:“两位柳小姐今日一早已离开童公馆,我先送她们到了福兴大街,柳栖蝶小姐买了一套裤装,我在她包里看到了枪,她执意要我走,我没办法就先回来向你禀报,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莫宸晞闻言身体蓦然僵硬,目光锋利,紧咬的牙间恨恨滋出一句:“她在找死吗?” 康子心里从昨晚到现在的疑惑,在他愤怒的表情里得到了印证:“晞,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感受,当知道对方有危险了,心里的担心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在脸上,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你对除了童小姐以外的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即便是在彼岸花开,对穆心雅那样的女人,你也能够敬而远之。柳栖蝶小姐,就是你能理智拒绝这些女人的动力,也是你费尽心机称霸乔都七城,唯独给王廷留有空间的原因。” 莫宸晞无言地低下了头。 康子对于他默认,无奈地叹了口气。 莫宸晞没有多余的时间消耗,仅一秒,即道:“跟我走。”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餐厅里,童静峰、童静雪、景依婷同时抬头看去,莫宸晞带着康子疾步走来,面向童静峰,脸色凝重:“听说柳如嫣小姐带着妹妹一早已经回了国宾饭店。” 童静雪道:“刚刚管家告诉我,早上丫头去客房时,房间里已经没了人。她们这么着急离开,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童静峰拿着牛奶杯的手一滞——酒井藤野所住的正是国宾饭店。 莫宸晞来不及等他开口,已大步流星朝屋外走去。 国宾饭店204号房门前,栖蝶举起手来敲了敲门。 应声开门的是一个日本武士,对她一番勘察后,脸上浮上一抹淫笑,用一口流利的中文问:“找谁呀?” 栖蝶目光直逼他身后的酒井藤野:“酒井藤野。” 酒井藤野边穿和服,边向她走来,朝日本武士道:“你先出去。” 大概是她换了衣服,他一时没认出来,但他细盯她不施粉黛的脸,“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美人儿临门哪!怎么,是不是莫宸晞对你这个三妻四妾的不好了,到我这儿诉苦来了?” 酒井藤野那色眯又邪痞的目光直直地盯住她,好在今天的地点不再是东方会馆,栖蝶也不再顾忌任何:“今天冒昧前来,还请酒井先生见谅。我没有任何的敌意,只是要和你做一个交换,也好让你回南京交差。” 酒井藤野一听,登时浓眉高挑,兴趣浓厚,转身坐到正对门口的沙发上,点燃一支日本牌樱花烟。 栖蝶在那黑如深潭却又闪现凛冽寒光的双瞳的注视中,用同样冰冷的表情傲然地将双手擦进裤袋。 那阵势不禁让酒井藤野想起了昨夜的童静峰和莫宸晞,那种男人才有的居高临下的霸气,竟然在此女子身上也展现自如。昨夜还只是需要男人保护的小女子,今日摇身一变与他对立谈判,酒井藤野嘴角犹如抽筋一般,逐渐划起一道冰冷的弧线:“你胆子很大,也很勇敢,能这样走进我的睡房还能堂堂正正地跟我谈正事的女人,很像我们女间谍之首村上真美的不屈精神,我真的越来越对你感兴趣了,你就不怕你进得来出不去?” 栖蝶唇边展开一丝嘲意:“你都还没有听我的来意,怎么知道结果?我既然进得来就绝对出得去。” 哟哼! 酒井藤野大是震惊地翘起二郎腿,阴中带邪地一哼:“好,我就听听你的来意,如果我没有兴趣,我会……” 栖蝶轻轻打断他:“如果我用一百万的价格买你手里的一个人和一张纸,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呢?” 酒井藤野阴中带邪的脸上猛地呆住。两眼放光地直视她。一百万!多大的一笔横财!不用再看板恒征四郎的脸色,也够他回南京好好享受了! 却是不知道哪个人哪张纸在这女子眼中这么值钱。 栖蝶见他眉飞色舞,直奔主题道:“前些日子,在你手里输了一张房契的汤承杰,至今还被你扣着,这么一个败家子,对酒井先生而言,如何比得过一百万来得实惠?” 酒井藤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觉得这丫头说得有点道理,如果一个废人能换来这么大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是比杀了他更有意义。但她单枪匹马闯来,两手空空:“你手无寸铁,当我好糊弄是吧。” 栖蝶道:“那么大一笔款子我当然不可能取现钱给你,就算我敢,你敢接吗?支票在我身上,咱们一手放人一手交易。” 酒井藤野倏地站起来,笑盈盈地走近她,擦过她身。栖蝶镇定自若地随他出门。走到饭店大门口,酒井藤野将她带上一辆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栖蝶止步:“你要带我去哪儿?” 酒井藤野斜睨她一眼:“怎么,连我的房门都敢进的女人,这会儿怕了?你要的人我关在另一个地方,你不是要一手放人一手交易吗?我这就带你去。动了你,莫宸晞不会放过我,我是喜欢女人,但我更喜欢自己,汤承杰死不足惜,所以我更喜欢你的一百万。” 栖蝶放开胆量,不慌不忙地上了酒井藤野的车。汽车快速驶过刚好跟着栖蝶出来的柳如嫣跟前,柳如嫣正当焦急时,转眼便看到康子开车在她身前急刹住。她定睛一看车内是莫宸晞,立刻打开后车厢门坐了上去,道:“跟着前面酒井藤野的车,栖蝶在上面。” 莫宸晞担心地握紧了拳头:“这么多年不见,胆子是愈发大了。” “她不是胆子大。”柳如嫣道,“我担心栖蝶一个人去见酒井藤野,一直跟着她,酒井藤野房门外,栖蝶说要用一百万去交换一个人和一张纸,刚才酒井藤野说‘动了你,莫宸晞不会放过我,我是喜欢女人,但我更喜欢自己,汤承杰死不足惜,所以我更喜欢你的一百万。’所以栖蝶应该是和酒井藤野交易了什么,人是安全的。” 莫宸晞表情冷酷,语气漠然:“柳小姐别把日本人想得太简单,如果酒井藤野知道栖蝶开的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被人愚昧的滋味会令酒井藤野当场下杀机,甚至不会给栖蝶留清白之身。” 柳如嫣大愕:“空头支票?” 莫宸晞失笑:“柳小姐难道不知,一百万的支票,在整个乔都八城,只有我才能开吗?” 柳如嫣反驳:“栖蝶不是普通女人,她绝对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莫宸晞冷笑:“柳小姐可知酒井藤野外号一品武夫,他的刀能在眨眼之间抹了对手的脖子。” 柳如嫣闻言心头猛跳,猛吞了口口水,紧张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四章 反挑衅紧逼日敌 汽车跟着前面的车开了一个小时后,康子看了看眼前的路径说:“莫董事,再往前就是荒废的瓷器厂。” “跟紧。”莫宸晞眼望四周,皆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瓷器碎。酒井藤野能找到这个地方藏肉票,想必已是对乔都的各路路径了如指掌。 两辆车同时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栖蝶跟着酒井藤野下了车,转头便见莫宸晞和柳如嫣也下了车,她很高兴柳如嫣不放心地一路尾随,也很高兴康子及时通知了他,他及时地赶来救场,如果他不来,这场戏,她还真没法演下去。 酒井藤野戏谑大笑:“莫董事真准时。” 栖蝶回头,对酒井藤野说:“带路。” 几人一行一路顺着布满碎片的道路往里走,一扇铁门前,酒井藤野止步,抬手示意把守在门外的日本武士打开门扇。在敞开的门内,借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在满天飞舞的灰尘中,栖蝶赫然看到墙角一个男人双手双脚被绑,嘴里塞着厚厚的布条,脸上、身上一条条血迹斑斑显然是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痛得晕了过去。栖蝶快步跑过去,扯下塞在他嘴里的布条,轻轻拍打他的脸:“汤承杰?醒醒。” 男人嘴唇干涸发白,精神虚弱,仿佛好几天没吃过东西,听到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她,顿时如见曙光的高兴直问:“可是大哥找来救我的?” 栖蝶点头:“出去再说。”她用力将绑在汤承杰身上的麻绳解开,将人扶起来,汤承杰却因长时间的瘫坐而致双脚麻痹,一个踉跄中,栖蝶猛一把重力拉住他,汤承杰几天几夜没吃饭喝水的身子毫无力气来撑,一软、又惯性一带,栖蝶也跟着一趔趄,扑在了汤承杰身上。 站在门外的莫宸晞侧头向旁边的康子使了个眼色,康子立刻小跑到栖蝶身边:“栖蝶小姐,让我来吧。” 栖蝶小心翼翼地将汤承杰的臂膀交到康子手上,走向酒井藤野,伸出手掌,目光如炬:“房契。” 酒井藤野目光深沉地回盯她,脸上又露出痞气且邪气的笑意:“急什么?人我放了,支票呢?” 栖蝶心头一颤,可在酒井藤野的眼皮底下,她不得不假装着缓缓地将手伸进裤袋里,却是突地被另一只伸来的手按住——就在她脸色倏忽一变的时候,莫宸晞知道她已无路可退,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了她的手,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她的身前,站在了她和酒井藤野的中间。 “酒井先生何必如此着急?就算你现在拿到了支票,也要去乔行兑现,难不成只带张纸回日本?如果把支票带回南京兑换,惊动了高层,这笔钱搞不好就充公了,不如爽快点将房契交出来,稍后一百万现银我自会派人送上。” 酒井藤野被莫宸晞看穿了心思,沉思微刻,道:“莫董事一言九鼎,要房契也可以,我还有一个附带条件……”双目紧紧聚焦莫宸晞,“听说莫董事当年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赢了蓝霸天,今晚,彼岸花开正好有一场局,不知道莫董事能否满足一下鄙人的好奇心,重现与蓝霸天当年的奇景,让我一开眼界?” 虽然早就做好了会被日本人戏弄的准备,可酒井藤野会这般直戳莫宸晞的弱处,还是在她的意料之外。酒井藤野既知他当年的英勇,也该知他早已相忘于江湖多年,这么说摆明是在为难他。他好不容易洗掉了赌印,不能再破例了,否则传到童家父子耳里,他好不容易建立的一切全部付诸东流。 栖蝶心里不怒反喜,她原以为童静峰会和莫宸晞一起来,怎料及童静峰竟如此按捺得住,所以酒井藤野这一挑衅不失为一个更好的引童静峰来的机会。 栖蝶扬起脸来,顺着酒井藤野的话说:“乔都城里有这个本事的并不只莫宸晞一人,酒井先生若将房契交出来,今天晚上我陪你玩。” 莫宸晞全身上下的神经全线绷紧,深感她胆子之大,已到了他完全无法预估的程度。她难道不知,在人质平安的前提下,他完全可以逼迫酒井藤野交出房契。但是,他了解的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也想进一步看看她引他来到底要做什么,便奉陪到底,放手让她一博。 酒井藤野双目之火火速转向莫宸晞身后,因那女子傲慢的挑衅吃了一个大惊。昨晚娇美如仙女,今日帅气如男子,他纵横中国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看似娇弱的女人能对他这个日本男人不断地挑战,不断地示威,甚至在她那诡异的微笑的面部表情里,酒井藤野感到了毛骨悚然。 这个女人,不简单! 酒井藤野眯着眼睛细窥了她好一会儿,才笑说:“有意思,我从来没和女人赌过,不过你若是输了,我不仅要你的钱,更要你的人。” 栖蝶敛笑凝神,双目寒光如一柄冷硬的寒剑射向他:“如果我赢了,我不仅要房契,更要你的签字画押,从今以后,你和你的队伍,再不踏进中国领土半步!” 酒井藤野脸色顿变!目光犀利地朝她逼视而来。 莫宸晞也因为这句话而惊讶地回头。 不得不说,栖蝶的做法确实能够更安全地解决他们和酒井藤野之间的矛盾。 很明显,她这个条件将酒井藤野逼到了绝境。身边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得纷纷瞪大眼睛,屏息地、惊怔地听着、看着面前的二人以性命做赌注的较量。 栖蝶同样逼视而去,浅莞:“怎么,怕了?你酒井藤野也有怕的时候?” 莫宸晞满含爱恋和欣赏的目光,看着栖蝶那双灿闪晶亮的眼睛,俨然已是这场战斗中,掌定乾坤的主者,心里的担忧瞬间消退一半,气定神闲地附和道:“酒井先生若怕,不如我们就大事化小,你交出房契,我放你走。” 莫宸晞的激将让处于惊恐之中的酒井藤野渐渐清醒过来,不管他能不能赢,眼前这女子的咄咄逼人已然勾起了他浓浓的挑战欲和情欲,逼近她一步,色眯地舔了舔嘴巴:“我等着你跟我回南京。” 酒井藤野带着手下愤然离去后,柳如嫣紧张的心更加紧张得砰砰直跳:“你疯了?酒井藤野那个阵势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明知道他对你不怀好意,你还顺着他说,你就不怕他作弊把你骗过去?” 栖蝶整个人稀软地蹲在了地上,她当然怕,她在记忆这方面远不如莫宸晞,但是形势逼迫,她没得选择。 莫宸晞迅疾抓起她使不上力的手腕,力道虽大却似有意控制着手劲儿,栖蝶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并不觉疼痛,只是她毫无反抗力地就被他拉到了车停的空地上。 第三十五章 一腔怒火、花邸中灭 莫宸晞高抬起抓着的那只手,冷星冽亮的瞳中有着难以压制的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今天这身装扮,是准备好要和酒井藤野硬碰硬吗?酒井藤野是日本出了名的刀剑术高手,连我手里的枪子儿都要和他的刀剑比速度,你还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无孔不入?!你为什么就不能软弱一点,该男人做的事就让男人去做好啦!” 栖蝶失望地挣脱出他的手,真想一话堵回去——他明知道她从来不求人,还挖苦她;他明知道她是在还他一个解围,还如此不理解她。但这些话说出来有意义吗?没有。栖蝶浅笑:“我当然不是铜墙铁壁,比起童小姐,我没有一个好父亲、好大哥、好男友庇佑,我只能靠我自己,至于路该怎么走,那是我的事,与您无关。” 莫宸晞被她怼得只觉一股冤气直冲脑门,忍不住地,双手重重捧起她的脸:“与我无关?你明知道我没办法对你置之不理……我明知道我是童静雪的男朋友,听到你有危险还会情不自禁、不顾一切地跑来救你,你倒好,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自己推了出去,你当真以为你是救世主,有翻云覆雨的本事?” 栖蝶听得他声音里的哽咽,看到他眼睛里的红,眼眶竟也跟着一涩,可他越是表现得对她有多眷恋,她就越反感和他纠缠不清,越讨厌他对她那建筑在童静雪之下的保护,就控制不住地愤然拨开他贴在脸上的双手:“莫董事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大概只有童小姐才知道。” 又是童静雪,为什么每次他们独处的时候她非要提童静雪,他究竟应该怎么才能在不伤害静雪的前提下,跟她解释他和童静雪的关系,以及他的特殊身份?莫宸晞本就憋屈窝火,此时更是被她挑得旺盛难熬。 栖蝶看着他咬牙切齿,一脸的苦楚无处泄,真是替童静雪叫屈:“以后没有必要,我们不要再单独见面了,我不想让童小姐误会。莫董事既然好心帮忙,那就帮人帮到底,送我们回城。” 重获自由的汤承杰在返程途中丝毫没有自觉性,精神抖擞地坐在副驾驶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后视镜里后车厢里的两位美人儿,尤其是他的那位救命恩人,方才恍然听到莫宸晞的手下叫她“栖蝶小姐”:“小姐就是柳栖蝶?” 栖蝶没心情和他认亲,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汤承杰的眼珠子透过后视镜不停地在她身上游动,又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我救出来,除了我大嫂娘家的那个妹妹,我还真想不出我大哥还请得动哪个大人物。都说柳栖蝶是奇女子,今日不仅请来了乔商银行的莫董事,连酒井藤野也对你客客气气的,果然不同凡响。我若能讨得你这样一位媳妇儿……” 一道如冰刃划破烈空的寒音乍然响起:“你再多说一字,我就把你扔给酒井藤野。” 柳如嫣听到莫宸晞如此痛快的一句话,不由抿唇一笑。 汤承杰憋憋嘴,他听说过莫宸晞的厉害,不过他从小跟人打架打到大,如果能跟他较量一下,说不定就可以在乔都打响名号,只可惜身上有伤,只得泱泱住了嘴。 回到城内,汽车直驶观音道,几分钟后,便停在了乔商银行附近。莫宸晞下车叮嘱康子:“送柳小姐和汤先生回饭店,派两个人贴身保护,让他们好好休息。”转眼盯向栖蝶,示意她下车。 栖蝶不太情愿地坐在原位上,柳如嫣知眉识眼地推了推她的胳膊,对车外莫宸晞道了声:“请莫董事好好照顾我妹妹,事情办完后将她平安送回来。” 莫宸晞点头微笑。 栖蝶瞥了一眼汤承杰贼眉鼠眼地看着莫宸晞,不知道这家伙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只得挪步下车,对柳如嫣道了声:“嫣姐先回饭店休息,替我照顾一下承杰,找个医生看看他身上的伤。我很快回去。” 正午时分的观音道,太阳当空灼热,莫宸晞走到栖蝶身边,指引般地就前方的路朝她扬了扬手。栖蝶条件反射性地后退一大步,与他拉开距离,扬起手来示意他前面走。 莫宸晞深深看了她一眼,失落、凄凉地转身。看得栖蝶心头一痛。她讨厌自己这么摇摆不定,一边和他划清界限,一边又今晚的局,不得不和他独处。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直走到观音道尽头,转进一个巷子,栖蝶震惊地看到,一栋占据了大半个巷子,雕栏玉砌、美轮美奂的别墅矗立眼前。 别墅前院中心处有一个由多个盆栽的红色玫瑰摆放的心形图样,栖蝶留意地看了一眼门前高柱上镌刻的“一心花邸”——故此得名?一心花两旁,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杨柳树枝直探到别墅楼顶,中间还嵌着葡萄树,时值六月夏至,一颗颗饱满的绿葡萄在葡萄叶间的光隙中闪闪发光,人在树下走,灼热的光线和炙人的热气就这样被隔绝在了林子外。挑高的门厅,连续的西式拱门,后花园开阔的露天西洋泳池,清新舒逸,让人心旷神怡,不但富有审美的愉悦,更有居住的舒适。 如果说翻新后的柳公馆可称聚一城风水的世外桃源,那此处绝可堪当乔都境内的人间仙境。栖蝶深刻记得这样的布置在哪里出现过,又是谁说过,夏天是最怕热的……这里,莫非就是他们新婚的家? 门前,莫宸晞推开雕花门扇,两人走进内厅,奇怪的是,竟无一个仆人迎上来。没有仆人的厅里依然干净整洁,莫宸晞走到茶水台,冲了杯咖啡给她。栖蝶双手接过,看着他脱下西服外套,进了厨房。 栖蝶没再跟去,握着手里的咖啡杯,呆呆地站在大厅,直至满满一杯咖啡喝完,又不间断地倒了几杯水喝下,参观了一圈这套华丽的府邸,这才看到莫宸晞系着围裙挽起袖子,从厨房端着盛满菜肴的餐盘走到餐厅,将餐盘搁在餐桌上,又返身走回厨房。 他在干什么?做饭给她……他们吃? 栖蝶就这茶水台放下咖啡杯,快步走到厨房门口:只见灶台上,两个白色金边的餐盘内,盛满了刚出锅的家常小菜,莫宸晞端着一个大碗站在灶台前,将锅内的青菜豆腐汤盛进碗里。 栖蝶也不闲着,一手端起一个餐盘走向餐厅,莫宸晞紧随她身后,将汤碗端上了桌。 等到莫宸晞再次从厨房回到餐厅时,手里端着两碗米饭,把其中一碗递给她。栖蝶恍惚觉得,这样的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陆家巷子时期,她去莫家妈妈那蹭饭吃蹭汤喝,他们也是同样的动作做着同样的事。 两人于餐桌两边对坐着,静静地吃饭,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默默地给她碗里夹菜,又从厨房拿出一个空碗,盛满汤,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意思是汤烫,等凉了再喝。 栖蝶心头忽然遭到电闪雷鸣般的触动,低头猛吃着他夹进碗里的菜,努力压制住那快要冲喉而出的澎湃情潮,一滴热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入碗中,随之而来的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入碗中,彻底浇灭她所有的不满。 爱情的味道,的确能让人心旷神怡,神魂颠倒,纵使知道那种味道只是过眼云烟,哪怕只有一分钟,也会甘愿沉沦其中,尽情享纵。 第三十六章 低头,求助 强大的理智被他真诚的相待全线击溃,筷子在双指间滑落,栖蝶双手撑住餐桌,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泉涌下,沁湿了餐布,她使劲擦使劲擦,可餐布却硬是那般不配合地越发湿润。 心突然一阵剧烈的抽痛,痛得只有紧紧依附着餐桌才能遮挡身体剧烈的颤抖,残余的勇气全线溃退,她的身子蓦然一软,趴在了桌上。 莫宸晞紧捏筷子的手指关节开始颤抖地泛白,他放下筷子,靠着椅背,鼻子一酸。深呼吸,再深呼吸,稳住自己恐会流出的眼泪。 栖蝶抬起泪眼朦朦的眼睛,四目相对,竟都是无言的沉默。 他的目光深情忧郁,她的目光珍惜难解,互射进对方的黑色眼仁之中。她的心再一次被理智完全充盈,某些话再也憋不住脱口而出:“如果你还是当年的莫慈,那么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在你权倾乔都八城的时候,可有想过回江城找我?” 莫宸晞哽咽了,哀伤的脸上涨满了痛苦:“当年我和妈妈接到爸爸死在上海的消息,连夜赶去了上海,没有跟你说一声是我不对,后来当我回到陆家巷子,已经找不到你了。我们分开的这十年,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初到乔都最落魄的那段日子,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如果有你在我身边,日子总能好过些。后来我运用你对我的督促,一步步成为这个城市当家做主的人,但是同你的‘柳栖蝶’一样,今天的‘莫宸晞’背负了太多太多的责任,有些事,即便心里想,也必须克制自己去行动。我无数次地想过和你再见的场景,直到昨晚,在我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见到你,我才发现……” 莫宸晞声音一颤:“当年相依为命的情谊经过十年淬炼早就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挚爱,哪怕前面万丈深渊,哪怕未来万劫不复,都愿意拼命一搏。但不是现在。” 栖蝶心痛得犹似被火灼,咬住嘴唇,闭紧眼睛,想把眼睛里的泪水全部挤出。重新睁开时,她语气平和地说:“是啊,爱情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遥远又奢侈,或许这就是一场注定的相遇,让我们对过去的二十年做个了结。” 莫宸晞情深意切的眸中颓然失光,终于忍不住涌出了泪水。 客厅里的电话在此时“叮”声响起,莫宸晞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客厅,镇定地接起电话: “喂。” “莫董事,柳小姐已平安送回饭店,我已另外开好一间房,给汤承杰住下,医生已经诊断过伤势,开了药,接下来要如何处理?” “不许汤承杰近距离接触柳小姐,不许怠慢。” “是。” 挂上电话,莫宸晞看了看腕上的表:下午两点。回到餐桌,重新拿起筷子,说:“彼岸花开7点营业,现在只剩下五个小时,赶紧吃了我给你做练习。” 两人不再言语地快速吃饭,等到收拾完了厨房,莫宸晞取下围裙,往进门口的右边走廊走,栖蝶也跟着往右走。莫宸晞走到走廊最边角的一间屋子,轻轻推门进去,“哗啦”一声拉开两边窗帘,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栖蝶眼里的这间屋子面积不大,以暖色调布置,中间摆放着一张蓝底白格的椭圆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骰子、牌九、梭哈和扑克牌。 莫宸晞取出一副扑克牌,熟练地为她展示各种眼花缭乱的洗法,一叠牌张快速地在他手上上下翻动,左右翻动,每一种洗法,都会特意露出几张正面牌给她看,突然,莫宸晞动作一停,严肃地问她:“我刚才的几个动作,你看到的牌面都有哪些数字?” 栖蝶静心、闭眼,按照记忆中的画面冥思苦想:“红心7,梅花k,红心a……”困难地摇摇头,“太快了,后面的记不住。” 莫宸晞双手撑在桌上,弓身向她,目不转睛地盯紧她的眼:“你看着我。” 栖蝶睁开眼睛,直视他带着逼迫光芒的黑眼仁。 “赌是一场瞬息万变的局,知己知彼才能百胜,酒井藤野和蓝霸天好的都是牌局,彼岸花开是个黑白通吃的地方,见血见腥、见花见笑都是常有的事,所以没有人会过问你的生死,酒井藤野野心勃勃,一定会盯着你不放,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栖蝶听他呼吸粗重,又是一副期许等待她答复的模样深深看着自己,似在等她的求助。大丈夫尚能屈伸,她一个小女子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事关生死,只要不涉情爱事,她就没什么尴尬的。 栖蝶抿了抿嘴,低头低声问:“我……能请你帮忙吗?” “没问题。”莫宸晞毫不犹豫接了话。终于等来她的低头,他高兴地长吁口气,直起身子,放下扑克牌,走到窗台旁的留声机处,放出一首抒情的曲子。 听他满口的江湖气和稳赢不输的自信,乃至对另一个世界的熟悉,栖蝶安了心,不过她注意到,留声机旁边的沙发台上,有多盒香烟和多瓶酒,烟灰缸里也有数不尽的烟头,不禁问:“这些年,你是不是每次遇到困难都会在这里静一静?然后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莫宸晞看着她,自嘲道:“你不认为我的今时今日都是靠女人得来的?” 栖蝶摇头:“你不是那种人。如果你是的话,大可以凭借着童小姐对你的爱高枕无忧地做你的董事和市长女婿,不需要这么煞费苦心收购乔都七城的商铺经营大权,你这么做,无非是想借此手段打那些轻看你的人的嘴脸,奠定你在乔都城里的地位。” 莫宸晞严肃的面上缓缓漾开一丝欣慰般的柔情,到底,还是她最懂他。 栖蝶楚楚动人的面容上,笑颜如嫣:“看得出童小姐非常爱你,她善良纯洁,值得你用一生的时间好好爱她。这就够了,光耀莫家的门楣,弥补叔叔阿姨没能享到的福气,唯有这样,才能避免你我的正面交锋,有我在的一天,我永远不会让你动王廷。否则,我就是你最大的敌人。” 片刻的欣慰如同最美的烟花散尽,莫宸晞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只觉被窗外的烈阳灼去了魂魄般,愕视于她那平静安然、不慌不急的面色,似乎这个想法已在她心里酝酿了许久,她单方面的退让,毫无疑问地把他隔到与她敌对的一边,所以,这就是他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无数次有意无意想起的她,最直接最真诚的留言? 莫宸晞急促压抑的呼吸中,声音也变得沙哑:“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双手焦虑地插在腰间,“所以你是在跟我道别?” 柳秦伦的能力她暂时无法估摸,学院派要和社会派斗争,怕也是以卵击石,乔商银行的财力远在王廷之上,莫宸晞要执意收购王廷,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栖蝶低下头,勒逼着自己的心再狠再绝一些:“是。我怕这个时候不说,今晚过后我就没机会了。” 第三十七章 赌法上的空前一致 莫宸晞烦躁中倒了杯酒喝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哗”地将落地窗两边的窗帘拉拢,不让一丝阳光透进来,顺手“啪哒”按下墙壁上的灯扭,漆黑的屋子又变得大亮。 他回过身去,无比严谨地看向她:“如果你能顺利通过今晚,再道别也不迟。” “酒井藤野和蓝霸天有一个共同点,自认魔术手傍身,就有了绝对的优势去掌握对手的生死,享受判决的快感,但这种心理会使他们容易放松和轻视对手的实力,我们要做的,就是跟他打心理战。” 栖蝶不出声,继续听他说:“酒井藤野一个月前抵达乔都,我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汤承杰蠢不足惜,自恃家有靠山,横行霸道,这才上了酒井藤野的套。所谓‘套’,就是我在赌桌上先让你赢,最后几局里,我再一点一点扳回,越压越多,甚至压上我的全部,你赢爽了也会和我一样压上你的全部,最后开牌的前一秒,我不动声色地将桌面上的牌换走,这个时候桌面上的牌就换成了我预先准备好的同花顺。稳赢不输。汤承杰输了一次不甘心,偷来家中房契,想一挽狂澜,在酒井藤野面前出千被识破,当场就被抓了。” 莫宸晞不屑地摇了摇头:“对于这种祸害,我原来根本没有想救的打算。” 栖蝶轻叹道:“你说的魔术手,是什么?” “出千的手段高明一点。酒井藤野信心十足地要带你回南京,今晚很可能依然是个‘套’,不过,他是要见识你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他忽然返身走到留声机处,换了一张胶片,抒情乐立刻变成了欢快乐。走回桌边,重新洗牌,一叠牌在他手里正面变反面,反面变正面,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来回回数次后,抽出三张方块7,黑桃j,红心6展示,而后右手猛地扣住三张牌,食指点了点最上面的一张,目光里带出极尽的狠辣和陌生,问她:“现在我是你面前的酒井藤野,运用你所有的智慧告诉我,反面的这张牌是什么?” 栖蝶想也不想,直接摇头说:“我不知道。” 莫宸晞抿嘴笑问:“为何?” “如果你是我面前的酒井藤野,那这张牌很可能已被换掉。” 莫宸晞满意地直起身子,打开反面的那张牌,原来的方块7变成了梅花8:“这就是赌桌,眨眼间就能让对手的下注化整为零。” 栖蝶大感惊讶:“你怎么换的?” 莫宸晞慢动作重新演示:“每张牌的正反面都做了手脚,不管牌怎么洗,牌和牌之间都是无缝连接的,你眼睛看到的,是我随便抽出的三张,其实,是四张,这第四张就夹在两张的中间。”他轻轻移开梅花8,果然,方块7在梅花8的下面,也就是当他展示三张牌的时候,梅花8夹在方块7和黑桃j的中间,当他打开方块7的时候,实际打开的是下面的梅花8。 栖蝶犯难道:“如果是这样,我根本没办法知晓对方所换的牌张。” “彼岸花开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蓝霸天时不时都会组局玩两把,你只要能做到以不变应万变,其他的,晚上再说。” 栖蝶急道:“你有心教我,又何必说一半留一半,就不怕我真的跟他回南京?”话一出口,栖蝶顿觉脸上一片火热,在莫宸晞异常认真的注视中,立时后悔了,“我的意思是……” “我怕。”莫宸晞轻轻打断她,目光沉静而温柔,“很怕,非常怕。所以我一定会接受酒井藤野的挑战。但我坚信今天的柳栖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自己落到日本人手里,所以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逼着酒井藤野撤退,是比我破例更好的方法,也是避免战争最好的方法。” 他握着牌的手指紧了紧,微微垂下眼皮,亮堂的白炽灯下,额上有细小的汗珠缓缓渗出,栖蝶不太理解他这一异变的表情:“你在紧张什么?” 莫宸晞咽下一口唾液的喉结微微一抖:“当年我和妈妈去到上海,以为能把爸爸的遗体送回老家安葬,但爸爸生前所住的地方被酒井藤野占领,当时当地所有的居民都反他,我看到酒井藤野把陈放爸爸遗体的棺材当做废材烧掉,一气之下就和他撕了起来,酒井藤野一个反手就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妈妈为了救我,也和酒井藤野撕了起来,酒井藤野色心骤起,当即撕掉妈妈的衣服,就在我准备和酒井藤野拼命时,妈妈以身挡在我前面,只对我说了一句‘快跑,好好活着。’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妈妈为不落入酒井藤野之口,用他手上的刀抹了脖子。” 栖蝶全身簌簌发抖:“萍姨她……” 莫宸晞红了眼眶:“这十年来,我一直都在练习枪法,可哪怕是今天,我都不能保证我的枪法能不能快过他的刀。所以在你要求代替我去赌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六神无主,我宁愿是我自己去。如果彼岸花开的室内格局没变的话……晚上我会竭力辅助你,具体怎么做,只能到时候再说。” 晚上…… 栖蝶道:“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晚上让嫣姐陪我一起去,但是别让她出现在赌局上。同时要让童静峰知道,晚上有这么一场局,以及柳如嫣处境很危险。” 莫宸晞皱了皱眉,定定地看着她:“你要试探童静峰……对柳如嫣……” 栖蝶点点头。 所以她才会故意引他来,真正的目标是引起童静峰的注意。 莫宸晞哑然失笑:“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栖蝶傻傻笑:“这不是试探一个男人是否在意一个女人最好的时机吗?危险虽大,胜算也大。如果我在牌桌上赢了,又在柳如嫣的事上赢了,不是两全其美吗?” 莫宸晞无奈又无力地朝她苦笑:“你对家人的事情总这么上心,对自己的事却那么无所谓。” 栖蝶低低说:“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说这些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又何必再为难自己。” 这一次,栖蝶没有再看到莫宸晞含冤受屈的表情,而是笑着对她说:“你观察力倒是很强,人人都知道童静峰不问世事,这样一个人能在酒井藤野面前公然体贴柳如嫣,肯定不简单。” 栖蝶重重地点点头,难得的因为在这件事情上的一致,而绽放出一抹欢喜的笑颜:“莫董事的本领也名不虚传嘛。” 然而,出现在她脸上的这样的美景总是很短暂。 栖蝶垂眼看了看他腕上的手表:五点。脸上又再次恢复成来时的那般漠然与冷静,仿佛这几个小时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莫宸晞一边穿上外套,一边从茶水台下的柜子里取出一把枪,如她一样的动作检查好子弹,拿起台上的车钥匙,领头在前:“走。” 第三十八章 彼岸花,开彼岸 太阳渐退的时候,栖蝶走在杨柳庇荫的路上,感受着从后方游泳池飘来的清风,正好消弭夏热带来的闷燥,甚觉凉爽。站在玫瑰花开的大门口,等着莫宸晞从后院开车过来。栖蝶打开后车厢门,坐了上去,转头望了一眼这栋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豪华的宅邸,忍不住问:“这么大的宅子,为什么连一个下人也没有?” 莫宸晞毫不避讳,直言:“我喜欢清静。我不是生来的少爷,下人能做的我都能自己做。这里以前是我在彼岸花开的时候租住的公寓,一年前我买下来后就开始动工翻修,一花一草都是按照静雪喜欢的栽种的,静雪每次来,身边都会有丫头陪着,不需要有下人。” 栖蝶在猜测得到印证后,感觉莫宸晞迅速发动汽车引擎,以飞鸟般的速度带她离开这里。 这样的快速很快就到了国宾饭店,还空出一个小时时间吃晚饭。晚饭后,栖蝶约柳如嫣同往,嘱咐康子好生照顾汤承杰,别让他再出乱子。 柳如嫣并没问就应了下来。 从国宾饭店出发,已近7点,栖蝶紧张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两只手心也渗出了汗。 前行的车厢内,莫宸晞从后视镜里看到栖蝶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也小慌了起来,叮嘱道:“一会儿的每轮答案我都会通过各种方法告诉你,一定不能慌不能乱,不能给酒井藤野任何可趁之机,还有柳如嫣小姐,请切记,一会儿我会安排你到二楼包厢内稍作休息,如果不放心也可以站在栏杆内观看,但一定不能下楼。” 柳如嫣不禁心慌意乱:“你们有什么计划,能不能告诉我?” 栖蝶缓缓伸出已经发木的手去握住柳如嫣微微发抖的手,安慰说:“嫣姐无需紧张,莫董事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今晚不仅关系到我的性命,也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 柳如嫣均匀了一下呼吸,自知不能给栖蝶添乱,便不再絮叨。 也许是莫宸晞要她勇敢快速地面对,而加快了车速,很快就飞驰到了彼岸花开夜总会。 门口的水晶吊灯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中心旋转着熠熠生辉的光芒,内场传来鼎沸的歌声,没有轰炸的日子,门口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莫宸晞站在门厅前,双手习惯性地插进裤子口袋里,仰望着高高门楣上的“彼岸花开”四个字,心里不禁道了一声“久违”。 门口的守卫看到迎面走来的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孔,震惊得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来人真是莫宸晞后,吓得双腿发软地恭敬相迎,高声道:“莫、莫、莫董事!真、真的是您!快请、请进!” 这一声音将门口来往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纷纷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迎面走来的叱咤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 柳如嫣没想过这趟乔都行会来这种地方,以为只是陪景依婷和童静雪走走门面,来时才会特意带上新制的裙装,以致身上的浅粉色亮片裙在这样的人群中格外地引人注目。 相比下,栖蝶一身黑白色衬衫背带裤显得利落低调,当人们紧盯着柳如嫣不放,柳如嫣向她投来焦灼的目光时,故意放缓了脚步让柳如嫣走在前面,紧跟莫宸晞,给她足够的尊重和保护。 随着脚步的迈进,传说中作为恶魔带给人间的温柔、生死两隔之地,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都能一如既往地俾昼作夜,享受美酒美人带来的快乐,胜似永不磨灭的神火,永远能燃烧起人们醉生梦死的快活,百姓闻之皆哂笑——何为天上人间,唯“我”彼岸花开,的彼岸花开逐步逐步纳入她异常惊诧的眼底。 暗色调铺陈的夜总会大厅,灯光大亮,透明色的地板上绽放出雕刻的妖异浓艳的大朵大朵红色的彼岸花,整片整片触目惊心的绚烂鲜红,如火如血,像是一张鲜血铺就的红色地毯。 中间硕大的椭圆赌桌旁,几位浓妆华服、妖美惊艳的舞花,高叉旗袍高跟鞋,时而如名媛高贵地品酒,时而如丝般妩媚慵懒地靠着沙发椅背抽烟,名为舞女,却无半点风尘气,倒显得她身上这套素净的着装异常突兀。 四周高大又粗壮的四方柱,强壮地支撑和保护着这一方的纸醉金迷,柱子上镶嵌着大块大块的方形镜子,使人站在大厅中央,能透过四方镜子窥到八方动静。栖蝶忽然明白了莫宸晞那句“室内格局”的意思,瞬间信心大增。 和门口的人潮涌动完全不同,今夜的彼岸花开噤若寒蝉,四周香味四溢、芬芳撩人的玫瑰味香水既有玫瑰的馥郁,又无玫瑰的浓闷,闻着异常爽心。 如此苛求巨细的种种,仿佛不太可能出自蓝霸天那个男人之手。 除了就坐于椭圆桌旁光头标志的酒井藤野和他的大部队,其余的栖蝶一概不识,不过正向他们走来的约莫五六十岁、一身黑蓝长袍马褂,颇有老江湖范儿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蓝霸天。正面带微笑地走到他们面前,伸手向莫宸晞:“莫董事,好久不见,可是别来无恙!” 莫宸晞礼貌地伸出右手与他握手一笑:“蓝叔好久不见,我离开了三年,此处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蓝霸天一双细眼看着他笑,看上去,似因为他的到来很高兴:“彼岸花开永远都是彼岸花开,是供人发泄享乐的地方。酒井先生告诉我你晚上也会来,我真是相当惊喜。” 莫宸晞道:“蓝叔也认识酒井先生?” 蓝霸天道:“酒井先生既来了彼岸花开,就是蓝某人的客人,自当奉陪玩两把。”忽然凑近他,轻声说,“酒井藤野打我人的主意,为了保全这里,我只有奉陪到底,你来是最好不过的,咱们联手一定能把日本人逐出乔都。” 蓝霸天回到原来的距离,大声笑道:“没想到一场简单的局能邀请到莫董事纡尊降临,难得呀难得。” 莫宸晞笑着回应:“蓝叔客气,这里也算是我的娘家,回娘家走一趟,人之常情。”莫宸晞侧头看了看身后的柳如嫣,“还请蓝叔为我这位姐姐安排一间包房休息。” 蓝霸天随之看向他身后的美丽女子,立刻吩咐了手下:“带这位小姐到二楼包房休息。” 而后笑意甚浓地走到她面前:“这位小姐就是酒井先生所说的那位拥有过目不忘本事的人?” 栖蝶微笑颔首:“您好。” “据我所知,在整个乔都城里,有这个本事的除了莫董事外,再无他人,小姐当真身怀奇异?” 栖蝶微笑依然:“身怀奇异不敢当,只是凑巧有了和莫董事一样的技巧,不足为奇。” “小姐贵姓?” “木卯‘柳’,名栖蝶。” 蓝霸天登时一愣:“可是江城柳府的栖蝶小姐?” “正是。” 蓝霸天恍然,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侧身相迎:“两位请。” 第三十九章 三局两轮险中得胜 桌后沙发上几位坐着的男人也同时起身相迎,栖蝶见莫宸晞一路微笑着向他们点头示意,猜想应该同是彼岸花开的股东。 栖蝶在这样的阵势中跟着莫宸晞走到酒井藤野对面的座位处,一名舞女立刻上前拉出椅子,莫宸晞后退一步,朝她扬手。就在他手扬之时,栖蝶观察到对面酒井藤野的面色冷凝,毫不轻松,也就镇定地坐上那把交椅。 待莫宸晞在酒井藤野左方处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后,另一名舞女将几杯斟满红酒的高脚杯依次递到他和其他几名男子面前,再一名舞女暧昧地双手将一支雪茄递到他双唇间,点燃,走到蓝霸天身边,为他点燃烟斗,又为其他几名男子点燃香烟。随即,一股股袅袅白烟腾升而起。 栖蝶从来没见过他抽烟的样子,正眼看过去,他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那么享受那么销魂地吞云吐雾。于此同时,栖蝶注意到蓝霸天和另外几名男子的眼神,几乎都带着诧异和惊奇朝她看来。 栖蝶赶紧回神、凝神,紧盯住对面的酒井藤野。 这时,一名舞女走到赌桌中央,开始说话:“今晚由原定的蓝总和酒井藤野先生的过招赛改为柳栖蝶小姐和酒井藤野先生的对决赛,由主家乔商银行莫董事以及在场诸位股东,和客家酒井藤野先生的部队作见证,两位可有异议?” 酒井藤野面含一丝阴笑地将指间的烟在桌前的烟灰缸内按灭,站起来走到舞女所站的位置,打开桌上准备好的一副新扑克,道:“既然是我和柳小姐的对决,为公平起见,还是我自己来。” “等等。”栖蝶笑了笑:“为公平起见,还是先把比赛规则定好。” “三局两胜。” 栖蝶将身体微微前倾,紧盯着酒井藤野的眼睛说:“选好牌后,手必须离开牌面,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出千。”此军一将,酒井藤野果然不说话了。 栖蝶保持微笑地看着酒井藤野两眼放火光地回盯着自己,两边唇角重重下沉,眉间越皱越紧。不再与她打口舌战,一巴掌重重拍在她面前:“好。”声音里却明显有着受她明话钳制的慌。 随后,酒井藤野以比莫宸晞更快的速度变换牌张的正面反面、正面正面、反面反面的洗牌方式,几分钟后,抽出正面的五张牌在她眼前停留几秒,反扣在她面前:“我手里的五张牌,分别是什么?若有一张说错,此局便输。” 栖蝶当然知道酒井藤野不会这么便宜她,她默默盯着桌上的五张牌,在他扣牌的瞬间就已经换了,不管她说对还是说错,结果都是错,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她是对的,只好又默默地把眼珠转向莫宸晞。 莫宸晞用右手掩住嘴,做咳嗽状,对着栖蝶做了一个“5换梅7”的口型。 栖蝶瞬间知道了,原来的方块5换成了梅花7,于是安然自若靠上椅背,笑了一笑道:“梅花7,红心k,梅花3,黑桃a,方块j。” 酒井藤野神情一呆,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在他已经变换牌张的情况下猜得中?这……这……这绝对不是过目不忘能做到的,难道这女子还能透视? 第二轮,他抽出一半的牌张,将手里剩余的一半又快速洗动起来,几分钟后,他随意抽出五张,同样在她面前停留几秒,然后作两张明牌和三张扣牌,摆在桌上,不停地换动位置,忽然,他动作一停,又问她:“这次,这三张扣牌是什么?” 这次,栖蝶也因他变换位置的快速,不得不握紧了拳头,低头沉默了…… 二楼栏杆内,柳如嫣站在高台上,双手紧紧地拽着栏杆,捏紧了手心里的冷汗。她看向坐在栖蝶不远处的莫宸晞,表面上悠闲地跷起二郎腿,抽着香烟,品着红酒,不以为意,可他时而安逸地靠着椅背、时而躬着身子将手肘立在大腿上注视着前方,这些看似平常的动作,都仿佛是传达给栖蝶的某种信息。 片刻后,在莫宸晞再次示意的口型中,栖蝶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酒井藤野说:“依然还是梅花7,红心k,梅花3,只有两张明牌换掉了。” 莫宸晞拿过高脚杯,一口将杯中红酒喝下,透过高脚杯透明的杯身,看到酒井藤野的脸色即时一白,如受晴天霹雳地将手里的牌张狠狠捏成一个纸团。眼珠凸起,死死盯牢她。 莫宸晞搁下手里的空酒杯,提高了警惕。又忍不住欣赏之情地看向左前方的栖蝶,一个女子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场合、面对日本人公然挑衅能够坐怀不乱、风度雍容,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面对他和那些欺负他们的小孩打架,她没有像其他小姑娘那样胆怯地躲在他身后,而是在他们打得火热的时候,趁机偷袭对方,让他全全占领上风取胜。而今的她,比起十年前,更有一种将军身陷战场的潇洒和澹然。引得他的唇角不禁弯上了一个好看的月牙。 蓝霸天从座位上站起来,要求酒井藤野开牌。 酒井藤野在众人起哄中,将扣牌一张一张翻起,大发雷霆地狠狠将手里的纸团向栖蝶砸去:“他妈的,这牌有问题,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做手脚,不要命了。”随即拔出腰间的佩刀甩向栖蝶。 莫宸晞迅速起身拔枪朝那把飞向栖蝶的刀“嘭”地开出一颗子弹,这一举动来得快速又意外,众人方才反应过来,飞速的子弹在尖刀临近栖蝶的那一刹间,与尖刀相撞,“砰”地双双坠地,栖蝶迅疾掏出内腰间的枪来抵住酒井藤野的脑门。 这一声枪响,柳如嫣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稳不住走下楼去。 这一声枪响,惊得大门外往来的人群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更让刚刚赶到的童静峰加快步伐,冲向内场。 难堪的恨意和输局的不甘如天大的难堪让酒井藤野颜面扫地,正对栖蝶的怒目中有火焰正在燃烧,手掌向上扣住栖蝶手里枪支的扳机,然后,栖蝶紧握枪支的右手被酒井藤野使出的一股巨力将手腕往后一掰,“嘭”地一声炸响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身后一声“啊”声惨叫,栖蝶惊异地回过头去,只见柳如嫣胸口中枪,伤口汩汩冒血,身子一软倒在了她身后。栖蝶惊恐中定睛细看,那是胸口偏左肩的位置,虽然血流不止,却并未伤及要害。 再回过头去,酒井藤野面带狰狞的笑意,有极大的挑衅意味,将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你有种就一枪把老子毙了,有这么漂亮的小姐给我垫背,看咱们谁的损失大。” 栖蝶盛怒之下,“啊”地尖叫出来,在酒井藤野的右手臂上猛开两枪,冷冷道:“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你一定不会活着离开乔都。”酒井藤野的血溅到她身上,诺大的大厅,一瞬之间,浓浓的火药味和血腥味四处蔓延。 栖蝶收回枪支,再转过身去时,莫宸晞已经比她快一步地抱起柳如嫣,直冲门口。门口,不偏不倚地站着童静峰!一把接过莫宸晞怀里的柳如嫣,匆匆跑开。见那道匆匆奔去的背影,栖蝶暂且止住了跟去的脚步。 蓝霸天猛吸了一口烟,沉重说道:“酒井先生来到乔都,我等都是以礼相待,看来你真是想跟我们动手了。” 第四十章 心语许心愿,心石更坚硬 酒井藤野不屑地“呸”,他特意带了一队手下来,就是掐到在这个地方无法安全进出,本以为能像对付汤承杰那样人财双收,可这个叫做“柳栖蝶”的女子实在厉害得出神入化。 眼看再也占不了上风,伤口剧痛,血流不止,若再执拗,定会流血到干涸而死,他向来以保命为主,打伤那个女子也是为了转移这些人的视线,否则他就真是擦翅难逃了。无奈之下只得从口袋里掏出房契重重地摔在地上,悻悻地被手下连搀带抬地领走。 栖蝶收好枪,捡起房契,打开确定是汤宅的房契,才松了口气。 这时,后方一道金色的门缓缓打开。栖蝶闻声侧头,从里面走出一位银光闪闪漂亮高贵的女子,左右陪着两名舞女,优雅地、笑盈盈地一边鼓掌一边款款走来:“不愧为号称惊为天女的柳三小姐,佩服、佩服。” 女子看上去比她大几岁,微长的卷发捋在右肩,一袭银色闪亮长裙——上半身是中式旗袍式样的绣着玫瑰花的蕾丝短袖,颈间点缀着几颗饱满的珍珠;下半身是美人鱼式样的收腰束臀裙,完美地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材曲线,模样端庄秀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高贵典雅的女性魅力,仿若一位天外飞仙,现身在这个刚刚发生枪战的地方。 只听蓝霸天和其他几位股东称呼其:“雅姐。” 女子看向蓝霸天和几位股东:“请各位再稍等一下。”把目光转向她:“有些事想和柳小姐探讨一下,请随我来。” 莫宸晞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到栖蝶随好久不见的穆心雅走进那道金色的门内,婉拒蓝霸天再次递来的烟,靠在桌边等。 女子轻轻关门转身,走到酒柜,倒了两杯红酒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她:“你好,我叫穆心雅,可以喝吗?” 栖蝶欣然接过酒杯,与她一碰:“你好,柳栖蝶。”微抿一小口,听她发问,“我很好奇柳小姐到底有何种神通能够通晓酒井藤野手里的牌?” 栖蝶笑道:“我哪有什么神通,倒是要谢谢雅姐你。” 穆心雅一惑:“我?” “多谢雅姐将这个地方设计如此别致,让它看上去不仅仅是供人娱乐的夜总会,更是一个高档的聚会场所,没有东方会馆的威严慎重,更能让人放松享乐,所以才能吸引到黑白两道的光临,有打杀有血腥,亦有和谐有太平,这里才会成为一个灰色地带。所以实不相瞒,有莫董事和柱子上那几面镜子的帮助,我才能顺利赢过酒井藤野。” 穆心雅听得懵懵懂懂:“怎么说?” 栖蝶道:“莫董事坐的那个位置,正好能通过酒井藤野所站位置后面的两面镜子看到酒井藤野换牌,再以口型的方式传达给我。” 穆心雅听得一愣一愣的:“以口型的方式传达给你?” 栖蝶谦虚微笑:“不才,懂一点唇语。” 穆心雅眼睛一亮,亦看得一愣一愣的,她脸上那层浅浅的脂粉所剩无几地露出原本清秀的素颜,高挽的发髻下,左右腮边飘散着垂下的几缕发丝,托着她的脸和五官娇小可人。白衬衣搭配背带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也可以将这种裤装穿着如此帅气,上一幕镇定潇洒地举枪相怼日本人,更是让她大开眼界,彼岸花开的女人们都是费尽心思去讨好男人,她这一怼,倒有一种鲜有的女性的刚强。 不由展开一抹钦佩的笑容,再次鼓掌、认输:“不愧是莫宸晞惦记了十年的女人,凡人的身体里长着一颗仙女的心,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双剑合璧,心有灵犀,我和酒井藤野不同,输得心服口服!” 栖蝶莫名地看着她,见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今晚是莫宸晞离开三年后第一次回来,你应该知道这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民国十九年,莫宸晞还是莫慈,他和蓝霸天的那一场赌局,比今晚还要惊心动魄。先夫过世后,我无心打理生意,便将彼岸花开交由蓝霸天暂管。蓝霸天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让他成为彼岸花开的股东,我也因此认识了他。” “那时候,他顶着一个股东的名号,却没有人真正把他放在眼里,他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智慧和拳脚为彼岸花开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缠的客人,才慢慢建立了公信力,现在的莫宸晞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再议论他的过去,这该是有多大的影响力才做得到。最难得的是,他风度绅士,从不借着任何名义乘人之危。” 穆心雅陷入回忆,纯洁地笑说:“他在彼岸花开七年,我就暗恋了他七年,看着他一步步成为乔都城里最年轻的富豪,终于可以甩掉贫困,带着自己的兄弟和妹妹过上好日子,他很高兴。就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我们玩疯了,我贴着他的身吸着他嘴里红酒和香烟混合的香气,第一次鼓起勇气去吻他,甚至愿意献给他我的处子身。” 栖蝶霍然睁大了眼睛。 穆心雅面对她的惊讶,沉默了一秒之后道:“我和先夫,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跟他的时候,他已经重疾在身,没有能力行夫妻之礼。当我告诉莫宸晞的时候,他也是你这种表情,还问我为什么要跟。我说为了生存,我也是小县城出来的,被好心的男人捡了去,无以为报就只能以身相许。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拒绝我的时候,他却突然推开我,对我说‘心雅,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 栖蝶在穆心雅深邃的眼睛里,仿佛看到那个她和莫宸晞无限暧昧的场景。 “他当时霍然清醒地对我说‘对不起,你值得拥有一份完整的爱’我当时真是难堪到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后来,他的兄弟康子从江城带回一份旧报纸,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你的名字:柳栖蝶。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到报纸后,当场傻住的模样,双手紧紧撰着报纸,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发抖,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眼睛里有了泪水,一边失望地摇头一边又笑着说‘终于我有能力回来了,你也变了’。我好奇地扯过报纸来看,看到上面大大的标题写着‘江永念,乌鸦变凤凰,成为江城首富柳中廷的义女,柳栖蝶’,副标:堪当江城建城以来最幸运最传奇的女子。” “他的话让我忽然间醒悟到,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成功之日回去找你,可那份报纸和康子的走访确认,又把你们的距离拉得遥远了,后面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穆心雅无奈一笑:“缘分的事就是这么奇妙,等到他达到了足以与你媲美的高度,身边又有了童静雪。我也在他离开后不久,遇到了现在的丈夫,结了婚,跟他去了香港。这两年日本人频频轰炸乔都,我这次回来,一是想当面谢他的拒绝之恩;二是蓝霸天和那几个股东一直蠢蠢欲动,索性就把先夫留下的股份卖给他们。” 栖蝶不免担心道:“可是在轰炸当中,你能确认能‘卖’出去?” “有莫宸晞在,就算是被炸了,也会得到重建,这也是他获得人心的原因之一。彼岸花开到底也是个老招牌,如果有一天轰炸停止了,它依然可以正当营业。” 穆心雅轻快地呼出口气,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颜,打开门,走向莫宸晞,伸出手去,会心一笑:“我猜你在彼岸花开的事应该很难开口跟她说,所以我都代你说了,咱俩之间扯平了,托你的福,我已经找到了完整的爱,今晚将会是你最后一次在乔都看到我。” 莫宸晞如释重负地感到高兴,伸手与她一握,诚挚地送上:“恭喜”二字。也听她道:“希望你们幸福!我还有事和几位股东谈,就不送了。” 两人互相祝福的道别看着很有故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凄凉,可那“幸福”二字,无异于一团烈火焚烧着她的身与心,心痛与感动交织成一股巨浪翻涌在心头,栖蝶很清楚,再这么无止境地纠缠下去,只会徒增两个人的负赘。 十年变迁,让他们对彼此的生活充满了陌生,充满了压力,充满了心疼,更充满了无奈,或许只有她回到江城才能终结。 栖蝶把心一横,对他说:“请送我去医院。” 第四十一章 刺激之中诉实情 两人走出彼岸花开,驱车前往医院,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下了车,莫宸晞头也不回地直奔手术室,栖蝶紧跟他身后小跑上三楼,手术室外,童静峰双手死死地撑着齐腰的栏杆,仿佛不太想面对什么似的紧闭着眼睛,面色严肃地垂头沉默,身后医生护士并列两排站着,安静地等候差遣。 又因为莫宸晞的急促赶来,医生护士们吓得频频抬手抹汗,一个个屏息静气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此时距离柳如嫣中枪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栖蝶也紧张得开始出汗。 在频率一致的沉重呼吸声中,手术室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两名医生同时走出来,摘下口罩,众人的心跳却都似漏掉一拍似的不敢出声。 童静峰颤抖的声音发问:“如何?” 看上去较年长的一位医生笑着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血也止住了,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休养观察。” 较年轻的医生拍拍童静峰的肩,说:“放心。” 众人如同鬼门关走了一圈被救回般长吁口气,纷纷喜笑颜开,为这一结果鼓掌叫好。 童静峰冷峻的脸上重见阳光,伸出手去与两位医生相握道谢。这是栖蝶和他接触以来,第一次见他对人说“谢谢。”不是在乎,又是什么? 但,刚被恭喜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的柳如嫣还在昏迷中,童静峰却只静静地站在门口,毫无一副“爱人复活”的激动和喜悦,这个男人,伪装得比她还要深。 栖蝶转头,对两个男人说:“二位请回吧,今晚我留下。请莫董事代我照顾一下汤承杰,明日我再去接他。” 莫宸晞道:“倒不必在这儿守着,两位院长都说了没有生命危险,这里是乔都最安全的医院,有医生护士们照顾着,没什么大问题。你也累了一天,一起走吧,还有汤承杰,越早送回汤家越安全。” 听莫宸晞这样一说,栖蝶想起方才进来时,看到院子里那些巡逻的黑衣人,只要有黑衣人的地方似乎都在莫宸晞控制的安全范围内,也便放下心来。她迎上莫宸晞示意她离开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童静峰,点了点头。 三人一行走出医院大门,童静峰率先坐上前面那辆车,飞驰而去。栖蝶坐在莫宸晞的车上原途返回,只听他道:“该留下的是他不是你,若他一直无动于衷,你再撮合也没用。” 栖蝶深感头痛:“他明明很在意,为什么非要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这童大公子到底在想什么?” 莫宸晞倒是很乐观:“也许事出有因呢?” 栖蝶顿时来了兴致,她早想过童静峰故意疏远柳如嫣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不确定:“真的有因?” 莫宸晞放缓车速,与她分析:“童振鹏是个清官,童静雪的母亲,童静峰的继母,当年就是阴差阳错的做了童静峰的替死鬼,遭到了仇家的报复,所以这些年,童静雪才会被童家父子精心保护,我救童静雪也是这个原因,两父子唯恐这唯一的女儿和妹妹遭到恐吓,才没有反对我和童静雪的来往。” 栖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难怪童静峰一直不结婚,就是害怕童家再有女人遭到威胁?” 莫宸晞笑:“不错。” 栖蝶却不赞同童静峰因为保护的回避,想起柳如嫣中枪的瞬间,仍是心有余悸,不由怒怨:“逃避有用吗?生活在这个乱世,哪天不是把命提在手里活,如果知道明天就会死,为什么不在今天好好爱一回,也不会给自己和对方留遗憾呐。如果子弹再偏一点,就算再活一百年又有什么用?那么聪明的童静峰难道不知道他错过的那一刻很可能会是柳如嫣的最后一刻?还有什么是比珍惜眼前人更重要的?”随即自嘲地摇头冷笑,“如果中枪的人是我,他恐怕连医院也不会来。” 正在前行的车子突地一个急刹,令栖蝶的身子前后猛地一晃,被莫宸晞伸来的右手一挡,后脑勺正好撞上他的手。 莫宸晞左手抓紧方向盘,右手紧紧护着栖蝶的头保她不伤,将她拽进怀里,稳稳地将车子停在路边,轻轻托起她的脸,道:“如果是你,我一定会陪你去。”情再难抑地、一记深吻印上她的唇。 恍惚中,栖蝶感觉自己的心脏正猛烈跳动,她使劲挣扎了几下,可她越使劲莫宸晞便使出比她更大的劲箍着她,上半身偎在莫宸晞怀里难以动弹,他胸膛那一如从前的炙热,终于将刚刚吓出的冷汗连同她心里那一层又一层坚硬的冰川彻彻底底地熔去,所有努力想要将他送去另一个女人身边的理智也尽数决堤在这一刻情波翻涌之中。 栖蝶没有理智中的那个自己就那样贪恋着他怀里的安宁与温暖,依恋在他给予的爱情和幸福之中。哪怕只有一刻,只要一刻已能抚慰这十年来对他的念念与不忘。 仿佛几个世纪过去,莫宸晞双手抚上她的脸,唇瓣缓缓离开她的唇,满目深情地凝视着她,洋洋盈耳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有些话我知道我现在不说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你可知道昨晚童静雪把你带到我面前对我的冲击有多大吗?让我在那一霎那间想要赶紧完成使命才能不再顾忌的奔向你,告诉你我爱你!” 三个字顷间击碎她所有的坚持。心痛难当得呼吸都仿佛滞住了,眼泪像是被施了魔法再难闭合的泉眼,汩汩溢出,栖蝶努力缓过一口气,问他:“你的使命?” 莫宸晞松开她的脸,双手重新放在方向盘上,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是潜伏在童振鹏身边的中共地下党员。” “什么?!”栖蝶彻底傻了。 “十年前,我初到乔都时,为了熟悉乔都各方人士,在混混最多的朝门过了一段时间,每天被人抢钱抢饭,一次我病得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共党叔叔救了我。不仅救了我,还找人治好了我病,给了我足够的钱支撑我找到工作。叔叔离开后,我在一次打架斗殴的过程中,得到了赌场杨老板新纳的六姨太的赏识,做了她的保镖,在那里,认识了康子。” 栖蝶点点头说:“这些我知道。” “当初救静雪是情况紧急,恰好那时乔都银行刚刚成立,童静峰因为身份特殊,迫切需要一个人来替他代管,我也迫切需要乔商银行这个平台来锻炼自己,我和童静峰一拍即合,顺利坐上了董事的位置。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用自己的能力给你幸福,给你的家人幸福。我名义上和静雪在一起,对她一往情深,只是不想受过多的干扰,这期间,我也在保持分寸地对她好,这是我欠她的。” “在我把乔商银行在乔都城内打响名号后,我已经有了七位数的个人存款,也有了给童静峰交差的底气和撤退的筹码,不巧正遇上1938年2月18日,日本人第一次轰炸重庆,当年救我的共党叔叔再次找上了我,说共党里有很多家属都在乔都八城生活,迫切需要我的帮助来保护这一方百姓,于是我毫不犹豫就加入了共党,留下来贡献自己的力量。后面才有了收购乔都七城商铺经营大权和在各地设立办事处的事。” “我答应和静雪订婚,是为了不想让童振鹏和童静峰起疑,只有我继续有乔商银行董事这个头衔,才能继续去保护这一方百姓。” 莫宸晞侧头正眼看她:“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所以请多给我一点时间,等到轰炸的事情淡了,我一定回去找你。” 第四十二章 再生缘 栖蝶再也无话可说地点了点头。 莫宸晞第一次因她的不拒绝高兴得泪如雨下,激动得一把将她紧搂在怀:“再让我这样呆一会儿吧。” 这一次,栖蝶敞开心扉地缓缓抬起手来环住他的腰。 回到童公馆,已过零点。童静峰还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像是特意在等他们。 看着进门来的他们,童静峰将手里的咖啡杯搁在面前茶几上,站起来,双手擦进裤袋里,面容虽平和,可眼睛里却有微小的冷星闪烁,聚焦于她的双瞳正在逐寸收紧。 栖蝶抱歉道:“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惹上了酒井藤野,劳烦莫董事亲自出面解决,连累嫣姐受伤……” 童静峰不以为意地伸手打断她:“我不管你和酒井藤野之间有什么过节,杀了他不要紧,但他背后是板垣征四郎,他们为了铭记之心有备而来,就不会轻易罢休,目前这个形势,和板垣正面交锋,会牵连到整个柳家和江城。”童静峰将目光转向莫宸晞,“尽快解决这件事,送两位柳小姐回江城。” 莫宸晞轻扬唇角,再过几日便是他与童静雪的订婚之日,童静峰是不想在这节骨眼出岔子:“放心,让酒井藤野带伤回南京,说不定会让板恒正视到我们的存在,酒井藤野也比我们更想带伤回南京,他会更容易交差。” 铭记之心? 栖蝶沉吟了一下,问道:“铭记之心是否就是威尔斯和酒井藤野所要找寻的宝物?” “嗯。据威尔斯介绍,此物出自江城,具有一般宝物没有的灵力,并且现在就在柳秦伦手上。”莫宸晞不想让她面对他和童静雪的订婚,催促说,“所以你要尽快回江城,一旦柳秦伦回来也好商量对策。” “秦伦手上?”栖蝶想起菀儿告诉过她,柳秦伦手指上有一颗罕见的红钻戒指。 但是……栖蝶心有牵挂地看向前方如铁硬的童静峰,不能放过了这个绝佳的摊牌机会:“童老板,嫣姐告诉我,您和她曾同在上海求学,那段时间,您很照顾她,她也很感激您。但我相信,能让一个女人对您倾心,又能让一向不问世事的您在酒井藤野面前对她搂腰相护,绝对不止是我所知道的那般单一,只请您问问您的心,如果今晚子弹打中的是心脏,您是否真的还能够安然地站在这里。” 童静峰闭着眼睛不说话,栖蝶毫不吝啬地在童静峰本就无意的心上再添一把火:“嫣姐醒后我会立刻带她回江城,也会把您的无动于衷转达给她,既然您没有那个意,她也就无需再留那个心,以后乔都江城,两个世界,是生是死,我们你们都无需再有任何交涉。”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可能,再让劫后重生的柳如嫣,重新引起童静峰的注意,同时也让童静峰相信她和莫宸晞没有暧昧关系。 她和莫宸晞感情的再生可能,也让她想到了让童静峰和柳如嫣感情再生的主意,自信地转身重重擦过莫宸晞的臂膀向客房走去。 就在她擦肩而过的同时,莫宸晞也忍不住朝童静峰逼视而去:“大哥堂堂男子汉,为何在男女感情事上如此婆妈?童静峰要保护一个女人有千百种方法,何必要两相为难?” 童静峰转过头去,一脸沉静地透过窗户看向院口处缓缓驶来的汽车,忽似昨事地想起那年上海,在欧阳黎教授的别墅,她远远走来,教授告诉他那是她收的另一个乔都学生,已故美妆美后尔嫣的女儿。 他凝神在脑海中搜索尔嫣这个名字,清末民初时期敢于用自己的画像做画报招牌宣传化妆品,绝世美貌受到了无数公子追求,在当时的西南一带大有名气。 从欧阳黎书房的窗台看着她左手拎着一个简单的手包,右手握着几本书籍,缓缓走进花园。微卷的长发捋在右肩扎成一束,粉白色蕾丝连衣长裙,简单款式的耳环,高贵的气质,精致的五官,果然漂亮得引人注目。 汽车在门口停住,童静峰转过头来看紧莫宸晞:“管好你自己,做好你该做的,其他不该管的少管,柳栖蝶的事我希望到明日为止。”而后快步上楼,留给他和静雪独处的空间。 莫宸晞跑到门口,搀扶着醉熏的童静雪坐到大厅沙发上。童静雪迷迷糊糊中看到莫宸晞,一头扎进他怀里。刺鼻的酒气熏得莫宸晞别过脸去,问康子:“怎么回事?” 康子说:“汤承杰睡下后我派了几个人守着他,去侯公馆看看情况,正好碰到大少爷出来,叫我好生照顾童小姐,后来蓝霸天和彼岸花开的那几个股东来了,说了很多你和栖蝶小姐对付酒井藤野的事,不知道景小姐跟她说了些什么,童小姐就喝大。” 莫宸晞心里有了数,吩咐康子:“明日一早把汤承杰带回乔行,我和柳小姐稍后与你汇合。”打横抱起童静雪,直奔卧房。 如昨夜一样的动作将童静雪放在床上,童静雪半带醉意半带哭意地看着他坐在床边,听着他略带斥责的声音问:“昨夜难为你了,今晚为什么又要喝这么多酒?” 童静雪突然打起精神来,抓住莫宸晞的衣角问:“你和栖蝶小姐以前认识吗?” 莫宸晞根本无意隐瞒,这是童静雪早晚要面对的事实:“认识。” 童静雪眨巴眨巴的眼睛里有了泪水。 莫宸晞道:“我和她都是在江城的陆家巷子出生的旧邻居,后来她成为‘柳栖蝶’,我也在爸爸妈妈过世之后来了乔都,一晃十年过去,如今再见竟是在商会的晚宴上。”莫宸晞安抚似地握住童静雪揪着他衣角的那只冰凉的手,“也好,小时候欠她的情这次也一并还完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订婚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影响。” 童静雪有些意外他的回答,她原以为他会敷衍她说“柳栖蝶”可是江城人无不认识的名人,会说是因为她的引荐才如此尽心尽力,所以连彼岸花开那个他三年未曾踏足过的地方也破例去了,却、没想到,他回答了一个她做梦也梦不到的答案。 这让她忽而间想起了昨日与柳栖蝶用餐时她说的那番话,“那么……”童静雪心里慌得想问又不敢问,柳栖蝶口中的哥哥到底是不是阿晞,就算是,现在也不过是一段童年难忘的回忆,两人间陌路十年,有情也应该无情了吧。 阿晞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是她梦寐了整整一千一百六十八个日日夜夜、对他们三年若即若离关系的一锤定音,可是,为什么,此刻听着,却觉得有些不真实。 童静雪心里充满了狐疑:“所以……” 莫宸晞笑了笑:“所以她的事我必须办好,即便不是她,牵扯到日本人,我也会亲自办理。一旦有疏漏,后患皆无穷。”他抬起手轻轻在她的鼻尖上一点,“若以后回到陆家巷子,旁人说到莫宸晞飞黄腾达就忘了旧恩,那你这个陆家巷子的媳妇可就没脸见人咯。” 童静雪半信半疑地轻吁一鼻气。这两天,阿晞对柳栖蝶一事的上心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就连景依婷也在提醒她,可当心柳栖蝶诱了莫阿晞的魂去。阿晞从来不会骗她,这一次,她仍然坚信。 感受到静雪呼吸起落之差,莫宸晞不知道订婚到底是对还是错。静雪心思单纯,却并非犯傻,他如此明显的反常行为,又怎么可能不引起她的怀疑。可他依然相信,童静雪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他只能用订婚后的相处来赌一把,让静雪清清楚楚地明白到,他对她的情是疼,而非爱。 第四十三章 时局中生缓兵计 莫宸晞倒了杯茶几上的水递给她,本是随意一问:“那依婷又跟你说了什么?”不想童静雪竟说,“她说柳栖蝶和柳秦伦不是亲兄妹却在一个屋檐下,是一种很危险的关系。昨晚见过柳栖蝶后她就有危机感,今晚听说了你们今晚在彼岸花开的那场赌斗,危机感就更大了。” 莫宸晞为栖蝶的优秀暗自高兴,又因景依婷的这一提醒而警觉大醒!柳栖蝶和柳秦伦……他怎么忽略了。 “酒井藤野这次闯进乔都,说是在赌坊绑了个家伙,闹得百姓人心惶惶,今晚在彼岸花开,那几个股东正愁如何对付,才能既不耽搁他们和穆心雅签约,又能顺利参加侯伯父的寿宴,没想到柳栖蝶会从天而降,更没想到你会插一手,赶到侯公馆的时候,把现场描述得绘声绘色,再厚重的礼都不及打垮酒井藤野这个消息来得痛快,所以这个消息送得可是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童静雪笑了一笑:“柳栖蝶和莫宸晞刚柔并济、完美合璧,打得酒井藤野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大快人心。” 莫宸晞略带骄傲地顺着静雪的话试探问:“爸爸可有说什么?” “爸爸那么痛恨日本人,当然高兴啊。”说起爸爸,童静雪脱口问,“我不懂,爸爸既然同意我们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分订婚和结婚?” 这话问得正对莫宸晞的意:“订婚是我提的。” 童静雪愈发糊涂:“为什么?” 莫宸晞严肃道:“现在局势动荡,如果现在结了,你怀孕生产会很麻烦,现在我们自己都还需要保命,又如何去保护孩子呢,等到过两年时局稳定了,再结婚,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结婚一辈子一次,我想给你最好的。”他的确想让童静雪获得真正的幸福,这也是他说服童振鹏的关键,“酒井藤野这次来,是为了柳秦伦,柳秦伦在美国修读经济,是一条真龙,也是难逢的对手,我想和他较量一下,说不定,我们还可以一起对付日本人。” 如今中国人正受着日本人的欺凌,打倒日本人比儿女私情更重要。即使结婚了,也不会有太平日子,童静雪认同地点了点头:“我听依婷说,去年柳秦伦回来那次,柳如嫣特意安排他们交流过,那绝对是一个强者。”反应过来的阿晞的话,皱眉问,“可是,他和酒井藤野又有什么关系?和对付日本人又有什么关系?” “柳秦伦手里有酒井藤野想要的东西,如果柳秦伦回来,日本人一定会盯着他不放,他要力保王廷不倒,在我手握七城商铺经营权的大势下,即便我不出手,也难保他不会主动出击,既然他注定是我的敌人,我何不主动些,收购七城只是要给王廷一个下马威,一个王廷堪比半个乔行,所以我很期待和柳秦伦过招。” “可如果柳秦伦和依婷的事真的成了,你面对的将会是整个乔都商会,外加柳栖蝶的辅助……”童静雪说着已忍不住胆战心惊,“阿晞,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你,并不是万里江山,你真的,有必要吗?” 莫宸晞拍拍静雪的手,温柔说:“日本人来得比我预料中的快,如果柳秦伦真的聪明,会和我一起对抗外敌,这样你所担心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他扶着静雪躺下,“明日我解决了酒井藤野就直接送两位柳小姐回江城。吉祥衣新到了一批礼服,明日让依婷陪你去看看,选几件漂亮的,做我最美的未婚妻。” 未婚妻?童静雪大大的一愣。她愣愣地凝望着上空投来的两束烁烁眸光,发烫的脸颊猛地涨红,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起来,这两日虽然有各种传闻喧嚣而来,虽然她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莫宸晞,即使离开了她,也有坐拥万千的底气和能力,但阿晞到底是阿晞,就连柳栖蝶那样完美的女子在眼前,也仍然对她矢志不渝。 童静雪忐忑不安的心得到了安慰。 这天晚上,借着床头柜上金黄色的台灯光,栖蝶抱着双膝坐在床头发呆,这几天,事情一桩连着一桩来,她甚至都没时间给汤家挂个电话,身心都被那酒井藤野折腾得疲惫不堪,疲惫感加之受他深情的感动胀得脑袋一阵酸痛。 眼前,又浮现起车厢里他深情款款告白的模样,那般真切实意地响在耳旁,告诉她,他的心永远和她在一起,她不再是孤军奋战,这让她终于可以在伤痛疲惫时真实地放松一回,在所有的困境面前得到拯救和安抚。 穆心雅的话着着实实震住了她,直至今夜,她才真真正正明白了他的心意,原来他和她皆已将童年相依为命的情谊进化成了熊熊燃烧着炙人火焰的爱情: “你可知道昨晚童静雪把你带到我面前对我的冲击有多大吗?让我在那一霎那间想要赶紧完成使命才能不再顾忌的奔向你,告诉你我爱你!”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将这句话在心里默了一遍又一遍,那动人心魄的话语,那情波潋滟的目光,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时时刻刻护她左右。 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幸福的笑意。 “嘶……” 被酒井藤野掰伤的右手此时痛劲正足,酒井藤野硬生生的那一掰着实力大,又因武夫的功底手劲比普通男子大,一使重力,就算同是习武的她也感到了剧烈的痛感。 栖蝶躺在床上,尽量不去挪动它,她有经验,这样的疼痛过一夜就会好很多,她伸出左手关掉台灯,想在这个安静疼痛夜晚,好好睡一觉。 可一闭上眼睛,诸多烦恼就滚卷而来:明日若将汤承杰直接送回汤家,她该如何向汤家人解释他身上的伤?她此行并未带太多的钱,汤家的空壳又该如何填补?要不要,去向莫宸晞开口借钱? 医院里的柳如嫣,此行能和柳如嫣缓解僵冷的关系,完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收获,但是柳如嫣还未对她完全敞心,每次菀儿告诉她,大小姐又回绝掉谁谁的求爱,回绝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里,她透过阳台,隐约听到那方悲恸的哭声……她和童静峰之间,应该还有没有相告的部分,那部分,就是柳如嫣不敢直面的过去。所以,童静峰的不予回应也许是好事,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剖析柳如嫣的内心。 还有那飞扬跋扈的酒井藤野,会否真如她希望的退出中国领土? 栖蝶烦恼地闭紧了眼睛,让自己沉沉睡去。 第四十四章 贴心赠予稳亲情 从前听妈妈说乔都的夏至,可以持续半个多月的干热不见雨,今晨难得地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栖蝶朦朦胧胧间又听到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问:“起了吗?” 不敢耽误正事,栖蝶快速起身,整理好蓬松的发髻,看了看身上的白衬衫,还沾有酒井藤野的血迹,若是在家里,她真想好好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可现在由不得她了。 小走两步打开门,纵然屋外天色阴沉,可在廊间明亮的灯光下,他左耳垂上的白钻仍然闪耀着属于钻石独有的璀璨,反衬得他的神情无比憔悴,他这样不避忌的来找她:“你不怕童小姐瞧出什么?” 连续两晚守着静雪,莫宸晞重重眨了眨本就疲惫又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干涩困痛的眼睛,随后两粒黑眼仁又焕发出精光来微笑以对:“该说的我昨夜已对她说了,我们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让康子将汤承杰带回乔行,我们先送他回汤家,再去解决酒井藤野。” 栖蝶略一犹疑,看着他欲言又止。 莫宸晞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出去再说。” 他一副深知她心事的模样,缓轻了她即将面对汤承志的愁。与他并肩走到大厅,管家上前递上两把雨伞和一个黄皮纸袋:“这是二小姐吩咐为二位准备的早餐,姑爷请带好。” 两人同时侧头朝方餐厅望去,童静雪放下手里的牛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 栖蝶微笑相迎,目光顺着迎面走来的童静雪投向她身后,童静峰头也不抬地专注坐在主位上看着手里摊开的报纸。深蓝色的丝质睡袍下是一双浅色的拖鞋,丝毫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童静雪则是相反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粉色无袖连衣长裙,裙身薄纱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盛开的茉莉,走近她时,有清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本想请你喝杯喜酒,看来只有下次去江城再补了。” 童静雪面带灿笑,看上去心情很好,想是昨夜莫宸晞安抚得很好。 栖蝶心怀感激道:“这次多亏了童小姐,我欠你一个情,记在心上了,下次来江城,我一定好好招待。” 童静雪倒也大方:“栖蝶小姐客气了,昨夜我才知道,你和阿晞竟是发小的交情,如此咱们也就更近了。” 栖蝶礼貌收话:“当然。” 童静雪双手轻轻挽上莫宸晞胳膊的依依不舍做告别,栖蝶识相地接过管家手上的雨伞和纸袋,道了声:“莫董事,我在门口等你。”这些年他不仅获得老天眷顾,更是承了红鸾星的恩典,得来那一朵朵娇妍的桃花,也正是那些桃花缘,才让她看清了他的真心。 栖蝶的心很释然。 见她出了大厅,朝铁门外走去。莫宸晞回过神来,轻轻抽出被静雪挽住的胳膊,两只手轻轻拥着她的肩,说:“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不必等我,早些休息,养好了精神,才能当最美的未婚妻。” 栖蝶撑着雨伞走在开满栀子的园中小径间,打开手里的黄皮纸袋看了看,手触两瓶热牛奶,另有两份面包蛋糕。 栖蝶自认凡人,受不了饥肠辘辘的滋味,昨夜的比拼不仅耗精力还耗体力,今日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万万不能垮了身子。她走到铁门口停下脚步,拿出一瓶牛奶,扭开瓶盖,猛喝了一口,因吞咽太急呛了一口,抬起右手背擦去唇边呛出的几滴奶,正当时,莫宸晞已将车开了过来。 绵绵细雨逐渐点大,他将车开到铁门外的杨柳树下,栖蝶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一只手将手里的雨伞搁在脚下,一只手托着黄皮纸袋。 莫宸晞发动汽车,在驶出童公馆一段距离后,把车停在路边。 栖蝶拿出一块面包,把纸袋递给他。 莫宸晞接过纸袋,拿出食物,肃然道:“放心,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是你这样帮助汤家,你姐姐可知道?” 栖蝶吞下嘴里的面包渣,道:“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再多一个人担心。” 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着面包,又一口一口喝着右手上那瓶还未喝完的牛奶,全然不顾及他在身旁,莫宸晞的唇角窃然地噙上一丝笑,静静地吃着手里的早点。只要她肯在他面前不掩饥饿地吃东西,他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抵达乔商银行,隔着车窗,栖蝶望向乌云压顶的天空,灰黑的天色里雨势已经如瓢泼。两人一人撑着一把伞走进乔行,这一次,她走在莫宸晞身边,正是大大方方享受门口保镖统一低头致敬和大厅职员们起身相迎的待遇。她虽是男性化的装束,却半分也藏不住女性特征。 他领头在前走,无人敢当面议论,但那一道道奇异目光紧紧聚焦而来,还是让她多少有些局促。不知道能让莫宸晞如此正大光明带在身边的女子,整个乔都城,除了童静雪,还能有谁? 两人乘坐电梯抵达五楼。栖蝶诧异地看到今天整整的一层楼没有一个职员或秘书,只有莫宸晞近身助手康子安静地在会议室门外候着,恭敬地面向莫宸晞道:“莫董事。” 莫宸晞正色问:“人呢?” 康子朝会议室扬了扬手。 莫宸晞转身走进办公室,走到办公桌内侧,拿出抽屉里的支票薄,扭开钢笔写了几下,撕下第一张递给她:“相信可以解决汤家的燃眉之急。” 栖蝶接过支票,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双手蓦地一僵,这不正是她开给酒井藤野的那笔吗?岂止是燃眉之急,简直够汤家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展唇,笑得温情熠熠:“与其给酒井藤野,不如帮汤家度过难关。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解决汤承杰。” 栖蝶忙出声相拦:“我去吧。”这几天她已被他所做的一切感动到泪干心痛,事情已经顺利走到了这一步,后面的事她需要自己解决,“汤家的事,让我自己解决。” 莫宸晞迟疑了片刻,尊重地点了点头:“我陪你。” 打开会议室门,莫宸晞顺手按下右边墙上开关,长长的椭圆桌上空的白色水晶吊灯瞬间大亮,明亮的灯光照打着神情萎靡闷坐在靠窗位墙角的汤承杰,令他脸上那几道血痕看上去尤为明显。 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一刺,汤承杰正呆望窗外双眼不由眯成一条缝,侧头看向门口进来的两个人。 栖蝶走到汤承杰身边,蹲身去扶他:“我带你回家。” 汤承杰眯着的双眼缓缓睁开,借着伸来的那只手让自己站稳。前几天鞭伤裂开的口子附在身上仍然疼痛,勉强将颤颤巍巍的身子站直,抬起头来时,柳栖蝶那张五官分明的漂亮脸蛋清晰入眼,还有那站在柳栖蝶身后高大英挺的莫宸晞,看着这样的两个人,汤承杰仿佛看到了如白炽灯光一样明媚敞亮的未来。 栖蝶扶着他的双手被甩开,汤承杰红腥的脸上扬起坏笑地盯着莫宸晞说:“不知道我能否和莫董事单独聊聊。” 第四十五章 英雄和痞子 栖蝶转身看着莫宸晞将双手插进裤袋里,这似乎是他面对敌人时的习惯性动作,居高临下傲视着她身后的汤承杰:“正好我也有话想与汤先生说。” 她又怎会不知道汤承杰的心思,只是这家伙心眼儿也未免太大了,莫宸晞对付这种无赖,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不过顾着她,多少会留点余地,也便放心地带上门走出去。 汤承杰转过身子,双手贴在窗玻璃上,瞧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啧啧直赞:“不愧是乔都八城金主,从这里看出去,就连这雨景,也是壮观至极。” 身后,听不见莫宸晞接话的声音,只有椅脚被挪动的声音。汤承杰回身,只见莫宸晞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汤承杰很是沉得住气,没有因莫宸晞的轻视而动怒,他忍着伤痛一瘸一拐走近两步,在莫宸晞对面拉出把椅子坐下,以谈判者的姿态与他对话:“你喜欢我栖蝶妹妹吧?” 莫宸晞不接话,左手手指在桌上轻快起舞,就像看猴戏似的看着汤承杰红腥的脸上由高兴到阴笑到痞笑的各种表情变动,自演自戏。 汤承杰重咳两声后就地吐出一口痰:“这两天我也看出来了,莫董事对我栖蝶妹妹在意得很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混得再好都不如一个有钱有势的亲戚来得靠谱,我栖蝶妹妹虽然比不上童小姐高贵,但胜在比童小姐聪明。”他认真地坐正身子,“柳栖蝶这样的才女,比那些空有其表的上流千金更有味道,但是听我大嫂说,她这个妹妹倔强得很,如果我把她搞了,你一定会杀了我,我还不想死呢,只要你给我钱,我帮你把她搞到手。” 莫宸晞放缓手指动作,不紧不慢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乖乖跟着栖蝶回家,从此安分守己做人;二:以引敌留城的罪名,在监狱里过你的下半辈子。” 汤承杰见他无动于衷,还威胁要把他关进牢里,一气之下猛一拍桌子喝斥:“姓莫的你别太得意,没有童家的支持,你也不过是个跟我一样的赌坊混混,有什么了不起?” 莫宸晞往后靠上椅背,冷声道:“酒井藤野现身赌坊那天,你为了逞一时之强和酒井藤野约战,一步步造成今天的危局,引发了枪战,酒井藤野一天没离开乔都,一天都还有可能引发战争,这个罪名要放在过去足以砍你的人头,栖蝶看重和你大嫂的亲情,全心全意救你,你却是丝毫不懂得感激,还把她当做交换条件。你这种人,毙了你会污了我的枪。你记住,被亲人在乎是再多钱都买不到的幸福,这次我给你机会珍惜,若再有下次,你就准备好蹲一辈子牢狱。” 莫宸晞话毕起身。汤承杰脸色冷凝,整个人僵在原地:“你不怕我真的搞她?就凭她对我没有戒心,我只要下点药就得手了。” 莫宸晞转身开门,汤承杰高声怒道:“你可别后悔。” 莫宸晞猛一回头,杀人般的狠毒眼神直射向汤承杰,再无耐心地和他耗,沉声宣告:“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汤承杰捞不到好处,倒也不敢真的惹怒莫宸晞,现在莫宸晞看着柳栖蝶的面子不动他,如果柳栖蝶回了江城,那他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反应极快地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对门外的栖蝶道:“我想回家。” 临出乔行,栖蝶用莫宸晞办公桌上的电话给汤承志报了平安,说一个小时后,她会送汤承杰回家。 为避免引起汤家的怀疑,莫宸晞吩咐康子开车将栖蝶和汤承杰送回汤宅,嘱咐她:“我在国宾饭店等你。” 栖蝶对汤承杰慎重提醒道:“回去之后我来说,你点头附和就是,后面的你大哥会做。” 汤承杰害怕莫宸晞对付自己,不敢再乱说话,老老实实点了头。 汽车刚到东郊口,早已等待焦急的汤承志立刻跑上来,将全身是伤的汤承杰稳稳地背下车。 栖蝶紧跟在汤承志身后,为两人打伞。三人刚进巷子远远便见四位老人守在院门口。母亲大概注意到了她白色衬衫上溅了血,从而在她走近时,一脸的难色,不语,不像汤太见到汤承杰浑身是伤,泪眼婆娑地立刻着了丫头去请隔壁院子里的老中医过来瞧瞧,又命汤承志速将汤承杰背回卧房休息。 父亲这时也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血迹,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栖蝶掩饰说:“嫣姐也来了乔都,受了枪伤在医院,我这几日就在医院照顾她了。这趟送汤承杰回来后,我还得回医院守着。” 母亲赶紧拉着她上下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栖蝶微笑着摇头:“我没事。” “那你怎么跟柳如嫣凑一起去了?” 母亲知道柳如嫣向来不待见她,听到她突然和柳如嫣有了交集,难免诧异,出了昨夜的枪击事件,她也想早些带父母回江城,也让汤家有个准备,于是道:“乔都城里进了日本人,这两天我们和日本人撞上了,发生了一些事,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汤太听得莫名其妙,忙拉紧她的手问:“栖蝶呀,承志不是说承杰去外地谈生意了吗?怎么会你们撞上,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是怎么碰上的,这,你跟承杰……是没有见过面的吧。” 面对汤太的疑惑,栖蝶只劝了一句:“只要人平安,其他事就不提了,现在外面世道乱得很,不求家财万贯,只求家宅安宁,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 汤太并不傻,见柳栖蝶没有直面她的问话,立刻神情一凛,知道两兄弟肯定有事瞒着她,至于“事”,单看她身上的血迹和她话里的日本人就知道不简单,已经由柳栖蝶成功解决了。重重握紧她的手道,眼泛泪光道:“多亏有你,不然这个家就要出大事了。” “一家人不必客气。” 好一个“一家人”,锦上添花的她见多了,雪中送炭的……汤太好生感动,禁不住柳栖蝶的大情,鼻子一酸,眼睛模糊,正巧隔壁院子里的老中医适时赶到,才止住了即将再次夺眶而出的泪,将众人引进了屋。 除了坐月子的永芳,所有人都聚集到汤承杰的卧房,等着老中医的把脉结果。栖蝶远远站在门口没有去凑那个热闹,汤承杰身上的伤已擦过西式膏药,不出半月必当痊愈,手脚也就自然灵活了,这老中医若真灵,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便大方赚了钱去。安静的屋里,栖蝶朝床边站着的汤承志轻喊声:“姐夫。”朝他做了个“来”的手势。 第四十六章 叩谢救命恩之后 汤太看到柳栖蝶的召唤,推了推旁边的儿子:“你去吧,这儿有我呢。” 汤承志得到母亲允许,这才敢在众目睽睽中出了屋子,将栖蝶引进书房。 栖蝶跟着汤承志踏进书房,返身将门关紧,二话没说,掏出裤袋里的房契和支票递给汤承志:“房契我已从酒井藤野手上夺了回来,务必收好。这张是乔商银行莫董事支的一百万的支票,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只记住一点:汤家一家子以后就靠你了,切勿再让这两张纸落到汤承杰手上,我的能力只可一救不可再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请善待我姐姐,和江家所有人。” 房契! 支票? 汤承志瞠目结舌地看着手心里握着的真真实实的薄薄的两张纸,极其惊诧,这?怎么可能?莫宸晞,怎么会?即便是施舍,可这个数目,足够让这个家死而复生甚至永世无忧…… 汤承志紧盯着她身上的血迹,再也绷不住地、双膝一曲,扑通一个重声跪在了栖蝶面前,痛哭流涕,已是被眼泪和激动哽得说不出一个字。 眼见汤承志额头快要着地,栖蝶赶紧将他搀扶起来,抚慰道:“姐夫想说的我都明白,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岂有跪我的道理,请起来,以后带着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就是。” “这两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都已经过去了,过几日待嫣姐伤势好点了,我就带她和爸妈一起回江城,爸妈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以后大概也少来了,你们有时间要多带两个侄子和伯父伯母到江城去玩,爸妈一定很高兴。” 汤承志听出栖蝶话里的诀别意,紧张直问:“二妹这话什么意思?这次回去后,就不打算来了吗?” “没什么特别事的话,可能就不会再来了,我这次带爸妈来,就是让他们见一见姐姐,也好放心,回去以后,柳家的事一分身,只怕也没时间再来了,那把枪,就当姐夫送我的礼物了。我该走了,还得去医院照顾嫣姐,爸妈还得劳烦姐夫再多照顾几日。” 汤承志见栖蝶平静得恍若没事人儿,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失了分寸,稳了稳心绪,直点头:“二妹这话就不对了,照顾爸妈本是我的责任,你放心去忙吧,以后你有事能用得上姐夫,尽管写信告诉我,刀山火海,姐夫绝不吭声。” 栖蝶笑着“恩”了一声。出了书房,抬头便见前方,母亲正一动不动看着她。 随母亲回到客房,栖蝶左右看了看廊间无人,才放心关门。 母女俩就着床沿边坐下,母亲拉过她的右手,栖蝶下意识想往回缩,母亲用力一握,栖蝶“嘶”地感到痛地不动了。 免不了又是一声长叹:“之前回来看到你用左手打伞,我就知道右手肯定是伤了,可是汤承杰在外面惹了祸事,承志托你去帮忙造成的?” 栖蝶不想母亲过多担心,赶紧将话题转移了:“是有点事,不过现在都解决了,汤承杰平安回来,我也完好无损,最重要的是借着这个事,和柳如嫣的关系有了些好转。”若扭着伤和血说下去,怕又是个没完没了。 果然,母亲听到她和柳如嫣的关系有了好转,心里得到安慰,不说话了。母亲最清楚她在柳家这些年,吃穿用度固然是最好的,人前人后也是受人尊敬和恭维的柳三小姐,但私下里,柳家人却没有几个真正看得起她,如果这些血和伤,能够缓解她和柳如嫣的关系,也算值了。 栖蝶站起来,走到母亲面前,双手搭上母亲的肩,忍痛为母亲按摩:“您看,这只手虽然有伤,但并不影响活动啊,现在的柳栖蝶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受人欺负的江永念了,太太将我调教得很好,一般人伤不倒我的,妈,您就放心吧。” 陈国秀忍不住笑开了怀,四个女儿里,还是这个女儿最懂她,永芳性子硬,永延粗线条,永秀虽像永念,处事却没她机灵,每逢想到永念的优秀,就忍不住犯担心的毛病:“外面的事妈妈管不上,可家里的事妈总要管,你看你姐,都生二胎了,你心里就没点想法?你现在是柳三小姐,那太太可有跟你说过,以你现在的身份,能找户称心如意的好人家?” 栖蝶弯下腰抱着母亲的肩,撒娇似的道:“我的事我心里有数,而且称心如意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您哪,就和爸爸好好安享晚年,其他事无须操心,总之我不会把自己拖成老姑娘的。” 栖蝶直起身子,凝了凝心神,目光探向院子里越来越大的雨势,缓缓道:“恐怕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柳栖蝶不是万能的,只希望这一趟能尽我最大的力量护汤家周全。” “所以你方才进来时的那番话,是特意给他们一个警醒。” 栖蝶低低应了一声:“恩。” 又道:“妈,我得走了,您和爸再等我几天,等嫣姐好点了,咱们再一道回家。” 当母亲依然是表面放心点头、只为让她安心离去泪眼花花的不舍,每一次,栖蝶都会暗中发誓,一定平安健康地回来。 栖蝶换上了来时准备的那身衣裤,撑着雨伞,一路小跑出东郊,刚走出东郊,脚步突地顿住。 隔着滂沱雨幕,栖蝶眼望着前方,莫宸晞的车子赫然停在不久前她下车的那个位置。 一路小跑,裤脚和鞋都已被雨水打得,此刻看到他的车无疑避雨港湾般,直冲进车里。 仿佛料到她会这般狼狈,莫宸晞接过她的雨伞放到后车厢,再从后车厢座位上拿过一个袋子,再从袋子里拿出一双女鞋递给她:“裤子没法换,可以先换鞋,免得着凉。” “你哪儿来的女鞋?” “路上买的。” 栖蝶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康子呢?” “我让他回去了。” “那酒井藤野那边?” “人已经走了,你先换鞋,我们边走边说。” 听到酒井藤野离开的好消息,栖蝶顿时舒了口气,换好鞋后,想想有些不太对劲,疑惑地看着莫宸晞:“这么说,我那两枪对酒井藤野没有太大影响?” 莫宸晞细细分析:“以酒井藤野的身底,枪伤对他来说应该没有大影响,索性你打的位置不如柳如嫣那样靠近心脏,只要取出子弹,包好伤口就行,反正人已经离开国宾饭店了,肯定是借着伤口还新鲜,回南京交差去了。” “酒井藤野绝对不会因为一场赌局就兑现承诺,我要他退出的话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灭一灭他的威风,根本不奢望他会真的做到,只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来。” 莫宸晞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也是柳秦伦回来过后,我也很想看看,柳秦伦到底有什么本事保王廷。” 栖蝶不禁又高高竖起了防线:“你还是要对付王廷?” 四目相对,莫宸晞坦言:“不是我要对付王廷,是酒井藤野根本就是冲着柳秦伦去的。不管我的立场如何,他都会有各种手段去达目的,与其落到日本人手里,还不如……” 栖蝶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不可能,柳秦伦绝对有能力保王廷。” 莫宸晞看着她倏然紧绷的脸,不禁也因为景依婷对于柳秦伦和柳栖蝶关系的担心而提起了担心。 第四十七章 不负使命,为爱放手 莫宸晞打住话题,在没有探清柳秦伦的实力前,还不适合和她谈王廷。发动引擎,让汽车快速行驶在雨幕中。 莫宸晞对王廷的觊觎堵得栖蝶心口难受,但是,她也不能否定了他的观点,必须看一看柳秦伦的实力才能跟他谈王廷。如果柳秦伦能保住王廷,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如果柳秦伦驾不住日本人的攻击,那么她势必得和柳秦伦同一战线的对抗日本人,到那时,莫宸晞又是敌还是友…… “柳秦伦就这么值得你走神?”他在车停之后出声打断她的沉思,栖蝶方才回过神,车已经停了下来,她摇下车窗,看到车停的前方,高高门楣上写着“乔都市人民医院”。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对上的却是他如鹰锋利的眼神:“你在胡说什么?”却有些心虚地快速拿过后车厢的雨伞,匆匆下了车。 今日二楼加护病房外,多了些黑衣人同护士一同站在门口,栖蝶刚走上二楼楼梯便被一个黑衣人出手拦住,如此熟悉的场景,除了莫宸晞有这个气场,便是——脑中乍然想起——童静峰! 黑衣人突然放下手,恭敬地朝她身后走上来的人躬身致敬,紧接着她听到他的说话:“柳小姐不是外人。” 另一名黑衣人上前接过他们手里的雨伞,道:“大少爷正在里面。” 栖蝶跟着他往里走,病房门外,透过半掩的门,看到童静峰正和昨晚那两名院长说着话,病床上,柳如嫣已经醒了,呆滞地抱着枕头坐在床头,目光涣散,一张脸惨白无色。 身后,莫宸晞垂眸询问身旁的护士:“怎么回事?” 护士小心翼翼回道:“上午医生查房时看到柳小姐醒了,换完药之后就一直这样坐着,我们说什么她好像一句也听不进去,实在是没办法,才打电话去童公馆,不久童老板就来了。” 栖蝶所对病房内背对着门口站着的童静峰,因而只能看到面向她的昨夜那两位院长的说话,年长的一位仔细端详着柳如嫣说:“左边胸口上的伤口已经换过药,也打过止痛针,身体上没问题,可能是精神上受了点惊吓,可以让她的家人开导一下,聊一些开心的事,或许可以缓解她心里的害怕。” 年轻的一位沉思了一会儿道:“站在西方心理学的角度看,她突然这样应该是为了什么而难过失落,心病还须心药医,童老板不妨找找她的心病,对症下药。” 童静峰侧头,将目光从两位院长脸上移到柳如嫣脸上,若有所思。 两位院长互看了一眼,安静地走出门来,年轻的那位面向莫宸晞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莫宸晞屏退左右,往前走了数米,与病房拉开一段距离后,转身面向两位院长道:“请说。” “柳小姐恢复情况良好,这比我预期中要理想很多,昨晚手术中,她求生的意识很强,与童老板这两日的举动有某种程度上的契合。”说到此处,不禁一笑,“我也是过来人,有些事只能让他们自己解决。” 莫宸晞点点头。送走两位院长后,回头,病房门口赫然站着童静峰,正和栖蝶说着什么,栖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回了一句:“童老板怕是没听清楚医生的话,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可不是她的心药。” 童静峰并不理会她,大步朝他这边迈来,仅丢下一句:“那是你的事。”面容冷硬地擦过他的肩,全然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淡然,终于激怒了莫宸晞,疾声追上童静峰:“你站住。”一个大步冲到他的正前方,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并上几日来所有的憋屈一并爆发:“是不是真到她变成一具尸体躺在那儿你心里才痛快?!”继而一个大力推开他,“懦夫!” 栖蝶大感意外地看着莫宸晞对童静峰的怒目相瞪,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勇气敢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公然怒叱童静峰。屋内的柳如嫣闻言猛然抬头,伤口因着身体的用力猛一抽痛,整个人向后一倒。正是这一倒,让栖蝶在刹那间看清了若柳如嫣就这样走出来,她的未来该是何等不堪,她在童静峰面对只会处于永久的被动和隐忍。 不慌不忙地劝解道:“二位请回吧,嫣姐刚醒,不宜再受刺激。” 转身走进病房,轻轻抱着柳如嫣,让她平稳地躺下,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回家。” 面对柳如嫣满脸的着急和疑惑,栖蝶道:“到今天这步,相信嫣姐对童静峰的态度已经有所了解,别逼着童静峰当场了结,以致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保持应有的距离和暧昧,未尝不是件好事。” 柳如嫣紧抓住栖蝶的手,在栖蝶的两束精明的目光中渐渐松开。 栖蝶将床上皱在一团的医用薄毯理平,盖在柳如嫣身上:“好好睡一觉,我去找院长拿些药,明天我们就动身回江城,可能要先委屈你在江家住几天,等伤完全养好了,咱们再回府,以免爸爸担心。” 伤口的抽痛让柳如嫣无心再多想,渐渐使自己放松、平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安抚好柳如嫣,栖蝶带上房门走了出去。前方,童静峰被莫宸晞怼得无言地将双手撑在栏杆上,整个人颓丧至极,倒像是在借助栏杆的力量托住失力的身体。 栖蝶缓步向他们靠近:“既然两位院长都说嫣姐的身体已无大碍,我便在此向二位告辞,嫣姐负伤在身,还请莫董事帮我们安排一下专机送我们回江城,算是对柳忠廷的交代。” 这是莫宸晞最想要的结果:“好。” 栖蝶继而看向侧身向她的童静峰:“嫣姐已经睡下了,这里没外人,咱们不如把话说得敞亮些。童老板贵为都城四少之首,也该是位铮铮男子汉,用您一向低调的处事作风,保住嫣姐的名声,恳求您千万莫让悲剧发生。” 说完,栖蝶正欲转身上楼,只见年轻的院长刚巧走下楼来,面向童静峰和莫宸晞道:“府上来电话,让二位尽快回去。” 莫宸晞看了一眼栖蝶,栖蝶亦大体道辞:“两位好走,在此恭祝莫董事和童小姐订婚快乐。” 即使她异常清楚这一别再见不知何期,也是努力保持潇洒地与他道别,可当她走到栏杆边,看到两名黑衣人站在莫宸晞和童静峰的身旁撑起雨伞,一路护送二人走进雨幕,走出医院,最终那辆载她来的汽车同前方几辆一同消失,便再也绷不住地,红了眼眶。 栖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正啃噬着她所有的伪装坚强,一直以为她的前方荆棘丛生、一个疏忽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从而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不想他的再次出现仿佛一剂强心针让她那颗无望的心满血救活,方才透彻,在这个没有她一丝一毫位置的地方,他离去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栖蝶攥紧拳头深深吸进一口气,将所有离别的忧伤和痛苦顺着那口气吞进肚子,她微笑地告诫自己:“柳栖蝶,你是对的。” 第四十八章 平凡生活里的真情见证 四辆车前后开进童公馆花园,井然有序地停在两座石狮前,两名黑衣手下率先下车撑起雨伞打开车门,将童静峰和莫宸晞迎下了车。 两人走进大厅,厅里齐刷刷地坐着前来参加订婚典礼的童家各路亲友,莫宸晞招来管家问:“二小姐呢?” 管家一路从餐厅小跑上来,恭敬应答:“景小姐陪二小姐去了吉祥居。” 莫宸晞没心情应酬这些客人,一一打过招呼,对沙发中间的童振鹏道了一声:“静雪还在吉祥居试礼服,我去接她回来。” 童振鹏忙着和好久不见的亲友叙旧,也顺话吱了声:“好。” 走出大厅,莫宸晞拉着康子直奔吉祥居。 路上,莫宸晞吩咐康子:“等会儿送我们回去后,想办法给她们送点饭过去。” “是。” 在吉祥居见到莫宸晞,景依婷一脸难色问:“嫣姐醒了吗?听静雪说她还没醒,我想着也不太方便过去打扰。” “已经醒了,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身体很虚弱,还在医院休养。” “我想去看看。” 莫宸晞道:“明日一早去吧,顺道送行。” “她们明天回江城?” “嗯。” “明天我会安排专机送她们回去,你直接去机场吧。” “嗯。” 莫宸晞垂头看着身边的静雪:“怎么样,选好了吗?” 童静雪扬了扬手里的纸袋:“选好了,正准备回去呢?” 莫宸晞脸上漾出慑人的甜蜜和温柔,伸出手去,眸光清灵地看着她,道:“回家吧,亲戚朋友都来了,就等你了。” 景依婷羡慕得深吸口气,酸溜溜地哽了一声:“你们慢慢恩爱吧,我先回去了。” 莫宸晞随即吩咐道:“康子,送景小姐回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童静雪沉浸在莫宸晞热情的举动中,怔怔地愣了神。她知道阿晞这句话纵然是真的,却并不带多少情分,因为真正有情分的莫宸晞,一定会铭记一心花邸建成的那天,她在一心花前许的愿,一定会如她期望的许她一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未来,订婚就会是结婚了。 康子开车将二人送回童公馆后,悄悄从厨房取来两个保温桶,飞车到“最地道的江城味道”餐馆,打了两份饭菜送到医院。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栖蝶趴在柳如嫣的床边浅眯了好一会儿,直到护士敲门进来换药,康子送来了晚饭,打开天花板上的白色吊灯,双眼被灯光一刺,疲倦的神思才缓缓清醒过来。 护士为柳如嫣换药,栖蝶接过康子递过来的保温桶和饭勺,道了声谢谢。她知道这一定又是莫宸晞吩咐的,把康子指到了阳台上,忍不住问:“他吃过了吗?” “还没呢,童家今天来了很多客人,可能会晚点。” “我知道你是他的心腹,对于你,没什么不好说的,他喝酒抽烟得厉害,你要时时提醒他注意身体。”略一沉吟,又道,“别说是我说的。” 康子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莫宸晞对于柳栖蝶和童静雪的差距,柳栖蝶即使不在他身边,也会通过各种方式关心他,而童静雪,却只懂得得到他的保护,享受他的宠爱,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体什么不舒服了。高兴地笑了起来:“好。栖蝶小姐也赶紧吃,别让莫董事担心。” “恩。” 栖蝶转身走进病房,待护士换完了药,扶起如嫣坐定,拿起枕头抵在她的背后,让她能够舒服地坐在床头,打开保温桶,用饭勺一勺一勺喂给柳如嫣。 柳如嫣闻到保温桶里飘出的饭香,也真真是饿了,头一偏,张口就将饭菜吃进了嘴里。 护士见此情形看了她一眼,笑道:“两位柳小姐可真是姐妹情深哪,出门在外能这样互相照顾,幸福啊。” 柳如嫣感动得点头附和:“嗯嗯,只有出门在外的时候,才能知道哪些人是真正对自己好的。” 喂完了柳如嫣,栖蝶用右手背抹去如嫣唇边的油点和饭粒。这才打开另一个保温桶,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饭。 柳如嫣看着她,强烈的感动如哽在喉,一滴热泪倏然落下,浸得栖蝶心里一湿、一喜,从前并不觉得,可在乔都这个地方,却是真真让她感受到了她们于彼此的重要性,若能从此化敌为友,可是此行除了莫宸晞那个意外之喜的最大的收获了。 栖蝶转头看着护士,问:“哪里有自来水?” “楼下转弯直走,后院口,怎么了?” 栖蝶没再说话,提起两个空饭盒往外走。一小会儿后回来时,两个饭盒已经干干净净。 送走护士,旁边竟传来响亮的啜泣声。栖蝶侧头,见如嫣弓着身子,左手因输液而垂着,右手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膝间。 栖蝶想,她大抵是为了童静峰在伤心。她走到窗台边,双手交叉抱着双臂,仰头看着天空,阴沉沉的傍晚,黑云压城,愈发点大的雨势仿若天塌之后、银河泛滥般狂泻而下,昭示陆地末日降临。栖蝶不安地聆听着磅礴雨声里、异常清晰的柳如嫣的哭声,那声音带着深深的痛苦、暗恨和一丝她并不太确定的……歉然? 柳如嫣能对着她发泄出来,栖蝶应感欣慰,却并不欣慰。柳如嫣并非软弱之人,却在爱情里如此被动,就算那颗心已被伤得七零八落,仍旧苦苦等待生还,于女人而言,莫不是悲惨的。 同情至此,她的警惕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栖蝶走到床边,坐在如嫣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有些事,有些情,压抑得太久会生出心病,若信得过我,不妨把你们的故事完完整整告诉给我,否则我很难帮你。” 柳如嫣缓缓抬起头来,红而微肿的双眼怔怔地看了她很久,满含悲伤的脸上才扯出一抹沉重的苦笑:“没想到在我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你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以德报怨。” 诚然,栖蝶并非普通人。 柳如嫣这话,仿佛一下子将她们之间的疏离拉到了最近最亲的位置,栖蝶凑近她,认真地对她笑,一字一句道:“一家人没什么好怨的,我们现在乔都,能够依靠的只有彼此,我若能助嫣姐解开童静峰的心结,便是我们最大的幸事。” 柳如嫣凛了凛神,她和童静峰那段藏在心里三年多的过去,时而如噩梦缠绕,时而如初恋美好,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她的心,那些她试图忘掉的过去,已如烙印成为她终生的铭记。 第四十九章 淞沪会战,后生后效 柳如嫣攥紧毯子,悠悠回忆:“民国二十六年夏,我们在上海学习两年半后,淞沪会战爆发,日本人的炮弹轰炸了我们所在的南京路上的欧阳黎教授的小公馆,那天是教授正式退休的日子,也是正式解散学生的日子,很多新旧学生都到了,可炮弹把房子炸成了废墟,等到童静峰全身是血、只剩半条命将我拍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很黑很黑,可我很清楚地发现,童静峰用他的身体护我在怀,我在他的保护中,脑子受了轻微的震荡,身上也受了轻伤,我们靠着意志力在附近搜索,除了一地的死尸,什么都没了,我扶着他凭着记忆一路逃到了没有被日本人占领的公共租界西区,庆幸口袋里的钱没有被炮弹炸碎,我们顺利住进了一家小旅馆,靠着那些钱和变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在那间小屋里躲了三个多月,等待两人身体完全康复后,盛夏已经变成了初冬,战争结束,上海沦陷,我也沦陷了。” 柳如嫣激动得湿了眼眶:“那段时间,我们同吃同住,俨然成了一对患难与共的小夫妻,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粗茶淡饭,战火硝烟,我觉得都是幸福。” 柳如嫣顿了一下,忍住激动,低下头,低声道:“就在离开上海的前一夜,我们有了夫妻之实。” 栖蝶霍然睁大了眼睛,这句话带给她的震惊无异于穆心雅对莫宸晞的情谊。但是,莫宸晞敬而远之的做法让她敬佩,但童静峰不负责任的占有让她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这些年,柳如嫣一心为她和柳秦伦张罗婚事却从不考虑自己,那些行为举止,总算是找到了答案。 栖蝶闭上眼睛,再仔细回想童静峰的种种言行,特别是昨天莫宸晞那声“懦夫”之后,童静峰脸上的痛苦和纠结……她松开拳头,怒中展笑:“嫣姐无需担心,童静峰表面上没有表态,但旁观者清,我相信不久后你定能实现心中所想。咱们先回家把伤养好,坐等日本人和童静峰上门。” 心事倾吐到这份儿上,柳如嫣已经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这几天相处下来,也早已相信她的能力能够帮助她达成所愿。 但是,柳如嫣惑然静观她:“似乎在感情事上,你一直都很冷静理智,这乔都八城的女子,谁不想得到都城四少的垂爱,就算做小做私都是求之不得的事,可你偏偏能够极力自持,淡定对待莫宸晞。” 从前再想把她撵出家门,也不会随便了事,她深知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后生会有多苦,好不容易等来了侯云帆,如今看来却是她错了:“侯云帆和莫宸晞关系紧密,你若嫁了过去,该如何面对莫宸晞。” 栖蝶不知道柳如嫣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只装作颇感满意的样子顺着她的话说:“侯云帆不错啊,我若能抓住他,这辈子也算高枕无忧了,事情从来没有两全的,过好当下足矣。” 柳如嫣一怔,有些担心,侯云帆可是出了名的花心,她起初撮合这门婚事,一来以栖蝶的身份只剩下侯云帆算得上门当户对;二来她必须赶在秦伦回来之前把这个眼中钉解决掉,成全了景依婷,也稳固了王廷,她生来就是和母亲一样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便终生誓死相随相守的性子,可偏偏,她认定的那个人那样遥不可及,所以,自己的下半辈子就算不嫁也算经历了情爱的滋味,附着秦伦也算有了依靠。 现下倒是真心心疼起栖蝶来,不知道与人同分一个丈夫的婚姻该有痛苦? 可除了侯云帆,她实在想不出,能配得上栖蝶的男人还能有谁?以栖蝶的聪明,即使以后会面对侯府诸多姨太太,也是不会吃大亏的。如此一想,心里便因为栖蝶的话而获得了些许安慰,深有感触地觉得杨婉君调教出来的女儿,的确有着不同于其他豪门女子高贵不可方物、旧时女子对于婚姻怯羞扭捏的吸引力,满满彰显着将门女儿的卓然风采,若她是男子,定当也会折服在她独有的人格魅力之下。 柳如嫣不禁自问,这样完美的女子,送给侯云帆,会不会太可惜了? 她忽然心生一计,如果把栖蝶留在柳公馆,留在秦伦身边,会是什么样?会不会比景依婷更合适?会不会规避了栖蝶面对莫宸晞的尴尬? 遂往一旁挪了挪身子,对着她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半张床位:“和我一起睡吧。” 柳如嫣能邀她同睡,栖蝶心里真真高兴。关了灯,借着廊间的灯,侧身躺在了柳如嫣身边。柳如嫣均匀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脖颈,让她感到了一种躺在柳公馆的高床软枕上十年都替代不了的安稳踏实。 栖蝶觉得很舒服,她所有的对于未来的迷茫都因为柳如嫣这句话而豁然明朗了,她闭上眼睛,仿佛已经梦到柳公馆的梧桐树下,她坐在秋千上,柳如嫣不再视而不见,而是亲切地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推动;她生病卧床,柳如嫣不再听而不闻,而是陪在她的身旁悉心照拂;出游时不再与她形同陌路,而是手挽手与她结伴同行;餐桌上不再如同仇人相见,而是热情款款地为她夹菜。 这样的美好,促使她很想赶快回江城,赶快能在柳秦伦面前,用自己的能力辅助他保王廷,再以王廷股东的身份保江家,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和莫宸晞得圆满了。 一夜安眠。清晨醒来,雨已停,太阳破天而出,栖蝶心情极好,整个人神采焕发,转头看柳如嫣,脸色已由昨夜的惨白变得正常些许,阳光打在她脸上,衬得她精致的轮廓异常鲜明,真真是美人坯子,不由与她相视一笑。 护士敲门进来换药,栖蝶看到随行而来的康子和两位院长,还有前来探病的景依婷。 栖蝶把位置和时间留给景依婷,随康子的招呼走出病房,年轻的院长将外敷药膏和一瓶止痛药、一瓶消炎药递给她,康子也将一套新的衣装递给她,并告诉她,回城的专机已经准备好,江家的父母也已经接了出来,已在车里等候,随时可以启程。 栖蝶接过衣物,走近两位院长,一一握手致谢,年长的一位提醒她说:“病人需要休养,回去以后要随时注意伤口变化,一旦发炎要及时送医院。江城卫生院的院长是我的学生,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会负责到柳小姐完全康复为止,以后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去找他。” 栖蝶郑重道:“好的,我会注意,劳您操心了。感谢两位对家姐的救助,栖蝶记在心上了。”她当然知道,能得到老院长如此周到的照顾,都是莫宸晞的颜面起了作用,而她所担忧的他都想到了,并为她一一办妥。 不负莫宸晞的心意,栖蝶待景依婷退出病房后,关门为柳如嫣换装。换好装,栖蝶搀扶着柳如嫣,在众人相送下走出医院,栖蝶看到门口停了两辆车,父母坐在后面的一辆向她挥手,康子为她们开启了前面一辆车的后车厢门。 栖蝶小心翼翼地将柳如嫣扶上车坐定,紧偎着她,好给她多一份支撑。柳如嫣紧紧攥着她的手,那时而松时而紧的力道代表伤口时而疼时而缓,好在康子开车技术高明,路上并没有颠簸。 康子先将他们送到码头,解释道:“飞机只有两个座位,所以莫董事为令尊令母安排了邮轮。” 栖蝶下车将父母送上邮轮安顿好,返回车厢,前往机场。 安顿柳如嫣坐定,栖蝶返身打算向康子道谢,竟见康子抢先一步对她无声地开口说:阿晞让我带一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对他失去信心,无论他现在是谁,都永远是莫慈;无论他现在在做什么,都是在努力成全你们的幸福。 不可抑制的,一股强烈的感动由心底直冲喉口,涨得她眼眶酸红,栖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被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托紧,温暖得足以带给最强大的与他同站一线的信心。也为了凤凰于飞的和平,共同面对既知而未知的未来。 第五十章 农家人的情味 飞速永远比船速快两天回到江城。 王廷航运行的飞机所落之处是位于太白山上的一块宽敞的空地,平日除了自家的一辆私有飞机外,并无其他飞机降落,所以此处并没安排工作人员,幸好起初为了方便,设立了电话亭与柳公馆联系。 栖蝶扶着柳如嫣下了飞机,走到电话亭,给江家去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五弟江永成,栖蝶吩咐他马上安排车子到太白山上接人,顺便通知三弟江永泰马上赶回家。 不一会儿,三辆人力车相继抵达,永成坐在最前面的车里,柳如嫣重伤在身,一张脸因为奔波和疼痛早已没了血色,自然也没了第一美人的光艳,很难叫人认得出来,栖蝶松了口气。在柳如嫣康复的这段期间,她不能让柳如嫣受伤的消息传回柳公馆,距离柳秦伦回国的时间越来越近,她不知道若柳家父子知道了柳如嫣是在酒井藤野手里受的伤,会作何反应,她只知道酒井藤野尚有可利用价值。 栖蝶扶着没有被车夫认出来的柳如嫣上了第二辆车,自己则坐上最后一辆。 从太白山顶下来有一条必经的蜿蜒山路,人力车不比汽车,一路跌跌撞撞,抵达江宅时,柳如嫣的伤口已如撕裂般疼得再也撑不住地整个人一软伏在了栖蝶身上。 “嘿!”栖蝶一声吆喝,一众弟妹纷纷惊讶地围了上来。 “快去把里屋收拾出来。” 栖蝶一声令下,弟妹们又纷纷散开忙去。三弟永泰个高力大,一把抱起二姐背上的女人,仔细一看,惊讶直道:“这不是、不是柳家的如嫣姐姐吗?怎么会这样?”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栖蝶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接过小妹永秀递来的一大碗凉开水,一口气喝完,心里才舒服了,严肃地看着弟妹们道:“你们听好,嫣姐受伤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爸妈会晚我们两天回来,回来后什么都不许问,知道吗。” 弟妹们深知二姐养家不易,从来对她的话都视为圣旨,一个个直点头,不违抗不多问。 栖蝶看着永泰道:“看你的了。” 江永泰抱着柳如嫣往里屋奔,栖蝶又道:“其他人去准备吃的和熬些去暑的汤。”支开小的们,关上里屋房门,取出床边柜子里一套她平日回江家穿的麻布衣裳换上。江城的夏至没过几天,屋内还是闷热,栖蝶摸了摸柳如嫣的额头,已是同手心一样烫。不多时,江永泰取来了医药箱,把脉看诊后,喂了退烧药、止痛药,又打了一剂止痛针,才稳住了柳如嫣的病情。 栖蝶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会西医了。” “会一点,中西医各有各的优点,都要会一点才好,像遇上这种棘手的,中医就太慢了,西医一针见效;但要调理她的身子,西医治不了根,还得靠中医。” 看着永泰熟练准确的手法,栖蝶倍感欣慰,高高竖起大拇指夸:“不错,这十几年的学医生涯没有白费,能救人,还能赚钱养家了。” 江永泰不胜感激:“那还是要多谢二姐你出钱给我机会学呀,还为我置办了医药箱,现在一家人有个什么病痛的,我都能解决了。”收拾好东西,江永泰又看了一眼如嫣中枪的部位,“这枪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栖蝶压低声音道:“这次乔都行不是很顺利,我们遇上了日本人。” “我的天!”江永泰紧皱的额上滞出了冷汗。 栖蝶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大致讲了一遍,只见江永泰的额头越皱越紧,眼睛也因为越来越匪夷所思的听闻越睁越大:“你是说……当今统领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金主就是、就是当年的莫慈哥哥?!” 栖蝶默然。 江永泰却似听了一段震撼心灵的奇闻,惊愕得连连摇头:“我的天哪,这简直是一大奇闻哪!” 夕阳已然西下,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屋里开了灯,栖蝶不愿太过招摇,前几年出钱翻修江宅时,只翻修了内里和购置了一批新家具,明亮的白炽灯光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六菜一汤,这无疑是栖蝶这些年来最祈愿看到的画面。 第二天太阳高照的时候,柳如嫣终于醒来,褪去了病痛,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栖蝶立刻叫了四妹永延端来一杯牛奶,柳如嫣喝过牛奶,说躺得累了,想去院子里走走。 栖蝶学着那日护士的样子替如嫣换好了外敷药,又替她换上了一双平底鞋,扶着走到院儿里,小妹永秀端来一把椅子,柳如嫣就着椅子坐了下来。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江城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院子东边角落里,一棵耸入云天的黄葛上,蓁蓁茂密的枝叶将明灿的阳光挡在了天的那一方,掩映得整个院子里一片清凉。 到了正午,栖蝶又扶着柳如嫣走到客厅里的餐桌前坐下。柳如嫣瞧着一桌子丰富的菜肴,虽然没有公馆的山珍海味漂亮精致,却也是菜肉分明,尤其是中间的那一大碗鱼汤,鱼的鲜味混合着豆腐的豆香扑鼻而来,顿觉饥饿无比。 栖蝶盛了一碗汤刚搁在面前,柳如嫣就忍不住双手捧起碗来一饮而尽。栖蝶见柳如嫣喜欢喝,一连又盛了几碗,道:“这熬汤的鱼是我几个小弟去长江里活抓的,比府里鱼贩子送的鲜多了。妈妈说鱼汤对伤口复原有大益,厨房里还有好几条,可够你喝好几天了。” 柳如嫣听得深受感动,忽然觉得母亲过世和秦伦出国后,久违的家庭温暖和人情味又回来了。喝过汤,又合着清粥吃了些菜,瘪瘪的胃涨得圆鼓鼓。饭后一会儿又吃了药,大约是那药有催眠劲儿,柳如嫣一阵犯困,倒床便睡。 第二天傍晚,父母如期回来,弟妹们听话地什么也没问,一个个都对二姐的办事能力有数,父母平安回来,说明大姐那边一切安好。 晚上,等到柳如嫣和弟妹们都睡下后,栖蝶洗完澡回到卧房时,母亲坐在床沿边,折叠她的衣服。 栖蝶知道母亲是藏不住心事的人,这么晚还在等她,大概是因为那日康子去接的事,坐到母亲旁边,道:“妈妈有话跟我说?” 母亲直道:“你老实告诉我,乔商银行那位莫董事到底是什么人?” 栖蝶坦言:“是莫慈。” 母亲吃了一个大惊,呆愣中,串联起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幡然醒悟:“今日一早,汤家院外停了两辆车,来人说是奉了乔商银行莫董事的命令接我们回江城。你姐夫一听,就跟我和你爸说了‘放心’二字。可是承志托你的那些事让你找上他的?” “恩。” 母亲趁机又问:“永芳又给你脸子看了?” “……” 短暂的难言后,栖蝶强迫自己笑了笑,扬头,目光深邃地望向敞开的窗外那棵郁郁葱葱的黄葛,待到枝繁叶茂时,便该撑起强大的羽翼保护那方授予孕育之恩的壤地:“只要姐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这次回来后,只怕也没什么机会再去了。二哥要回来了,稍后王廷可能有大变动,加上日本人和莫、宸晞的内外夹击,只怕整个柳家都要忙上好一阵了。” 栖蝶看回母亲,眸光明亮、沉静且笃定:“我回报太太的时候到了,等嫣姐养好伤,回去之后,我回来的次数就少了。” 母亲还想说什么,被她突然出口的这句话止住。所有对于栖蝶和莫宸晞情意一事的担心也都在栖蝶这坚定的立场中烟消云散。 第五十一章 暗地硝烟 离柳秦伦原定的回国时间还剩半月不到,柳如嫣觉着时间差不多了,按照上个月柳秦伦发回的电报里的约定,给了栖蝶一份名单,托她以父亲的名义给名单上的人寄信,邀他们在下个月一号光临王廷之都,参加柳秦伦接掌王廷暨铭记之心公开盛典。 栖蝶多了点心思,在写给莫宸晞的信里,多注明了一句话,望他勿忧。 康子将三封信和一壶牛奶送到莫宸晞书房。 莫宸晞自厚厚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康子虽是他的心腹,可男人都是粗线条,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是他吩咐康子做事,从没见康子几时这么主动细心过? 康子笑道:“那天送饭到医院,柳栖蝶小姐让我转告你注意身体,所以我这是代柳栖蝶小姐在照顾你,她不让我告诉你,所以你要装作不知道。晞,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你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她的确有着童静雪和穆心雅都难以匹敌的吸引力。只可惜,你明天就要和童小姐订婚了。” 莫宸晞会心一笑,放下文件,倒了杯牛奶喝下。 只有在一心花邸,这个属于莫宸晞的地方,康子才敢和他谈谈心。 “晞,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 “昨天在吉祥居门口的那一幕,你是故意做给景小姐看的?” 莫宸晞又倒了杯牛奶,向康子举杯:“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以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童小姐忽冷忽热的,现在我知道了,但是为什么又要在景小姐面前和童小姐故作亲密?” “静雪和景依婷自幼生长于名门,在她们的世界里,没有烦恼,没有战争,没有贫苦,作为女子,一心只盼着能寻得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子,在丈夫的大户伞下,一辈子相夫教子、安稳过日。景依婷对柳秦伦的野心有多大,看到我和静雪所受的刺激也就有多强烈,我何不助自己一臂之力去引得她拴牢柳秦伦。” 康子听得有些懵:“拴牢?” 莫宸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景依婷喜欢柳秦伦并不代表柳秦伦也能喜欢她,你忘了柳秦伦身边还有一个人?” 康子垂眸,一瞬之后,霍然抬头:“如果我是柳秦伦,除了亲姐姐柳如嫣有那个魅力之外,便只有……义妹柳栖蝶,相比温室里的景依婷,柳栖蝶更能吸引从小就被父亲送到美国独立的‘我’。” “不错。”莫宸晞直视他,那双如星芒闪亮的眸中满含骄傲道,“栖蝶此行,很好地给了景依婷一个重压,我再给她一个提醒,为了得到柳秦伦,景依婷就会不顾一切去打压王廷,以示自己会长千金的地位和实力。外有日本人,内有景依婷,当他优渥光明的未来充满变数时,我是真想看看,柳秦伦到底如何应对。” 康子沉默了一刹,不免担忧地接话道:“可是晞,你现在是莫宸晞、童家人,她现在是柳栖蝶、柳家人,若王廷真到了内忧外患的时候,恐怕她也会拼命力保。到那时,你要如何?” 莫宸晞一脸轻松:“到那时,就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一口气喝完了杯中奶。 康子越听越懵:“怎么退呢?你就不怕童小姐对你越粘越紧?” 莫宸晞笑:“静雪心里自有一杆秤。” 有时候,哪怕是亲兄弟也不宜了解得对方太透彻,康子满心疑惑都不敢再追问下去,只从他轻松的笑脸上得知他已有了抽身的办法。他心疼地看着这个纵横乔都、笑傲乔都的兄弟,不过27的年岁,若不是跟了他这么些年,真的很难从他笑容各异的脸面上看出那各异笑容里的深意。 莫宸晞放下杯子,转身向窗外,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瞧着满园夏色,康子瞧着他侧颜透露出来的无尽智慧凝聚的自信,听到他大叫一声:“总有一天,鱼与熊掌我必兼得!” 康子欣赏他浑身一股子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在他转身看他之时,用右手拇指指向自己心脏最正中的位置,道:“哥永远挺你。” 一心花邸自修建之日起,莫宸晞特意吩咐工匠在一楼棋牌室对面辟了三间房出来,除了用于待客的一间客房,其余两间则是为他和妹妹准备的卧房,装修布置皆是别墅内的统一风格,冲着这份情意,康子早已下定决心将这条命奉于他手中,其实,英明如莫宸晞又何尝不知道那些老板对他私下的殷勤讨好,阿晞却从未质疑过他,此生得此兄弟,他也必当忠心不二。 “这是栖蝶小姐寄来的信。”康子将手里的三个信封奉上。 莫宸晞接过信封,三个封面上依次写了“童静峰收”“莫宸晞收”“侯云帆收”的字样。他放下其他两封,打开有自己名字的那封,纸上写着:我与嫣姐已安全回家,嫣姐身体无大碍,无需入住卫生院。家兄柳秦伦定于七月一日回城,届时王廷之都将有一场盛大的晚宴,晚宴上会有一场以都城四少为名的慈善捐赠以及亲赴诗城救援的安排,请准时参加。 栖蝶总算在柳如嫣面前立了一功,莫宸晞放下了担忧。随即右手紧捏信纸一拳捶在桌面上,左手紧紧捂着胃部,豆大的冷汗自额头冒出。 “晞!”康子立刻上前扶住他,莫宸晞借着他的一股力,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胃药。 康子忙着用他手上的杯子倒来一杯温水。莫宸晞和着温水吞下一颗药丸,又趴在桌上闭目休息了好一会儿,疼痛才稍稍缓了些。 康子担心他又复发的胃病,不由道:“你已经许久不喝烈酒了,也已经许久没有为人操过心,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真的有必要再用烈酒来伤害自己吗?” 莫宸晞撑起额头,微微睁开眼睛:“我不是童静峰和侯云帆,也不是柳秦伦,我没有任何依靠,如今要竭尽所能地让童振鹏对我推心置腹,我才能永葆自己能站在这个高度上不那么轻易摔下去,才能站在离敌人最近的地方,亲手杀敌。” 康子无奈:“你和栖蝶小姐还真像。” 莫宸晞打起精神,无奈苦笑:“她要养家,我要报仇,我们在不同的地方活成了同样的人。” 康子见他脸上隐隐浮现了笑意,拿过他手上的信纸,留意地看了看那句“晚宴上还会安排一场以都城四少为名的慈善捐赠”,笑道:“柳如嫣小姐这是在借助都城四少的名义拉拢人心呢,栖蝶小姐只是一个代笔。” “上流名媛都有一个共同点,尊贵骄傲,好比去年柳如嫣举办的慈善晚宴,她们会直接自上而下地施舍,而不会放下身段去救济,能够想到捐赠和亲赴诗城救援的点子收揽民心,是王廷一贯的作风。”莫宸晞冷笑一声,“柳秦伦这是在警告我,他会是个强悍的对手,也是在提醒我,这个时候和他正面交锋强行收购王廷,肯定会同时掀起几城骇浪,不仅得不尝失,还会遗臭四方。因为这封信,在寄给我的同时也同时寄给了很多人。童静峰的情面加上都城四少的头衔,这一步我没得选。” 康子不解问:“什么叫童静峰的情面?” 莫宸晞看着康子,认真道了三个字:“柳如嫣。” 康子呆了一呆,想起前几天,童静峰在酒井藤野面前表演的那一幕以及去医院探望柳如嫣……可是,以童静峰的作风,任何可能性都有,唯独情爱不可能,偏偏,任何可能性都不是,唯独是情爱。 莫宸晞看着康子说:“童静峰至今未婚,我一直以为是因为静雪母亲的事他不敢结婚,万万没想到,会有一个柳如嫣的存在。柳如嫣的小姐习性,是童静峰最担心的一点,心里纵然有她,可童家树敌无数,要当得了童家的女人,就必须心怀大智,经得起惊涛骇浪,童静峰关心却不表态,既是保护又是观察。” 康子缓了缓神:“所以往往不动声色的情才是真的爱到了骨子里。”正想再提一嘴柳栖蝶,又怕在他即将订婚的烦乱心情上再添烦乱,便住了嘴。 第五十二章 订婚不喜 窗外一道白光闪过,莫宸晞走到窗前探头一瞧,转头看着康子道:“接侯公子上来。” 没等康子下楼,侯云帆已大步上楼进屋。将侯云帆迎进莫宸晞的书房后,康子奉上咖啡,莫宸晞道:“休息吧,这儿没事了。” 康子退下后,侯云帆端起桌上咖啡杯坐到一旁的单人椅上。抿了一口咖啡,调侃道:“你对这个兄弟还真是好,所以人家也巴心巴肝地用牛奶伺候你。” 莫宸晞在酒柜处倒了杯水,坐在另一把单人椅上,质疑侯云帆的问话:“难道我对你不好?” “那当然好,这辈子,不管我是谁,都会永远记得你为我做的两件事。一是三年前我迷上了彼岸花开的一个舞女,还闹出人命,要是平常也就罢了,偏偏是我妈病重的那段日子,要是被她老人家知道了,可能拖不到半年前,幸好你帮我息了事宁了人,否则被穆心雅闹起来,要我娶了她,还不得闹得满城皆知?我还丢不起那人,还帮我瞒着家里,好让我能安心陪我妈走完最后一程,够兄弟。” 莫宸晞顺口道:“你不爱人家勉强娶回来人家也不会幸福,还不如好好安顿人家,放人家一条生路。” “所以呀,对大家都好。二是这些年来,你有乔都七城店铺经营大权在手,还有一些放贷、股票和股权,可谁会嫌钱多啊,你明知道电影行业的利润有多大,也不插手进来,让我一个人赚,仗义!所以我投桃报李来了。”侯云帆说着将手里一个包装精致的红色四方首饰盒递给他,“这可是请上海最有名的珠宝设计师专门根据童静雪的喜好量身设计的,全中国仅此一条,我可是刚拿到手就立马给你送来了,可见我这个兄弟同样很重视你,没有辜负你的委托。” 莫宸晞打开盒子,正是静雪最喜欢的带栀子花样吊坠的金项链,瞥见侯云帆满脸嘚瑟地抖动着翘着二郎腿的右腿,浅浅哼笑道:“是梁燕玲还是姚安怡帮你搭的线?” 侯云帆不满地摇摇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最近不是跟她俩打得火热吗?我只是让你帮我定制一条项链,可没说要栀子啊,只有想拍静雪马屁的梁燕玲和姚安怡,谁还会有这份心思?你一个天天泡电影圈的人几时又跟珠宝设计师有了交集?这样精美的包装,只能出自女人手了。” 侯云帆将信将疑道:“你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了解了。不过说到女人,幸好你有个静雪,不然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莫宸晞不屑地睨他一眼。侯云帆愁着解释:“可不是吗?这一心花邸都建成多久了,一个女佣也没有,每天就你和康子朝夕相对的,能不让人怀疑嘛。” 莫宸晞笑道:“这点我是比不上你,怎么样,梁姚二女,看中了哪一个?或者两个都看中了?” 这下,侯云帆不接话了,一边翘起的唇角上含了抹春色。 莫宸晞见他这副痴样甚觉有异。女人花痴他见多了,男人花痴,还是侯云帆这种欢场高手,除非是遇到了仙女:“怎么?莫非看中的不是她们?” 侯云帆故作高深莫测状:“还真不是她们。” 这次,换莫宸晞将信将疑。侯云帆凑近他,一字一顿道:“柳、栖、蝶。” 莫宸晞脑子一懵:“谁?” 侯云帆对上他骤然变色的脸,笑道:“上次不是代你去柳家送合同吗?那柳栖蝶可是让我耳目一新哪,她真的不一样,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没有正牌千金身上的距离感,也没有女明星身上的脂粉味,让我很有结婚的冲动,所以我抓住机会,当场就向柳忠廷下了口头聘,等今年守孝期一过,就登门迎娶。” 半年前侯母临终前,侯云帆当场向母亲允诺会找个本分的姑娘结婚生子,才让侯母安详地闭了眼。见他难得的认真,莫宸晞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 那夜,他在静雪卧房的阳台上等到侯云帆送栖蝶回来,两人并没表现出情侣间的亲密互动,他便松了口气。但那仅仅是对栖蝶的信任,至于侯云帆,他不想破坏和他的兄弟情。 莫宸晞一口饮尽杯中余水,侧目道:“她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适合做老婆。” “你爱她吗?” “爱!”侯云帆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适合我?” “你忘了我也是江城人,江城不大,自然认识。”又略带警告道:“你找其他女人我管不着,唯独她和静雪不行。” “诶诶诶!”侯云帆冤枉大叫,“静雪我是压根没歪想过,朋友妻不可欺,这是我的原则。可是,为什么柳栖蝶也不行?” 莫宸晞冷峻的面上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两颗黑眼珠子发出冷硬的光,转移话题地将栖蝶的来信交给他。 侯云帆被逼视得无奈闭了嘴,道:“你明天就要订婚了,这么严肃干嘛?笑一笑嘛。” 打开信封,一看内容,惊喜得眉毛一跳。 莫宸晞毫无心情和他打嘴仗,直道:“很晚了,出门不送。” 侯云帆并不与他置气,他心里对于逼莫宸晞招供另有了主意。 第二天,乔都市市长千金童静雪与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订婚之喜轰动全城。童振鹏作风低调,订婚宴谢绝了所有恭贺的客人,只小范围地邀请了全城的记者和童家的内亲外戚,可即便这样,童公馆内外仍然是人山人海。 乐队唯美抒情的伴奏乐缓缓在大厅响起,一道纯白色的水晶灯光打在楼梯间,童静雪一袭抹胸粉色丝绸长裙,挽着身着酒红色西服的莫宸晞自楼梯上缓步而下。 众人羡慕地仰望着那从楼梯上走来的一对眷侣,童小姐腰间系着一根细细的蝴蝶结带,手肘至肩的部分,套着一层粉色的纱,纱上面绣着好些桂花的式样的花纹和嵌着细碎水晶,不高不矮的发髻上别了一个水晶发钗,衬出精致的妆容,丝毫不比商会晚宴上那条金色的美人鱼逊色;莫宸晞一身酒红色西服搭配一件纯白色翻领衬衫,双双往大厅中央一站,立刻抹杀一众记者的胶卷。 康子递上首饰盒,莫宸晞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项链,在明亮的灯光中,金灿灿的项链自莫宸晞的双手戴在童静雪那肤如凝脂的脖颈上,在童静雪娇羞的笑颜中,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期待和起哄“亲一个亲一个”的叫声中,莫宸晞双手大掌以能够挡住外界视线的角度托住童静雪的脸,缓缓低下头,在她的鼻尖上印上了一记蜻蜓点水。 众人终于看到他们亲吻而鼓掌叫好,在那响彻云霄的掌声中,记者们的镜头纷纷对焦两人,赶紧留住这历史性的时刻。 送过订婚礼物,又在众人起哄下喝了交杯酒,方才缓解了那些兄弟姐妹们的热情。童家内有童氏家族,外有美国亲信,这种场合,莫宸晞不想叫人看出破绽,忍住胃痛,陪着童静雪一杯接一杯的酒挨家挨户地敬完,才借餐会的时间,躲到静雪房里,干吞了颗止痛药,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她的嘱咐。 栖蝶! 莫宸晞紧紧闭上了眼睛,为了她,他必须保重身体。 第五十三章 认准定位获人心 莫宸晞习惯性地在哄童静雪睡着后,坐着睡在她旁边。第二天日照时分,刚洗漱完,卧房门便被急促敲响。 童静雪匆匆打开门,见是康子,忙问:“怎么了?” 康子顿了一下,话锋陡转:“大少爷有事找,请莫董事去一趟对屋。” 对门半掩着,莫宸晞轻轻推开,童静峰坐在床沿边眉头紧锁地看着手里的一份电报,灯光下的脸,布满了苦恼和愁思,听到门响声,抬起头来看向他。 莫宸晞反手关门,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童静峰将手里的电报纸递给他。莫宸晞垂头一看,是酒井藤野发来的“邀约”:“板恒征四郎‘请’你去南京?” “你怎么看?” “板恒这是要在不动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策反你,只要成功策反你,乔行的财权二力,就顺利入他腰包了。如果你不去,板恒一气之下会再次轰炸乔都,如果你去,对我们来说正好缓解几天,等柳秦伦回来。”莫宸晞摸出裤袋里栖蝶的来信,递给他,笑言,“日本人找上门来了,你不过问也不行了,不管对方是谁,基本的礼貌还是要的,趁此机会表明我们的立场,他要做什么我们阻止不了,但我们绝对不会投靠日本人做汉奸,如果他要打,我们也绝对会与他浴血一战。” 莫宸晞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深得他心,童静峰高兴地接过信封,打开信纸一看,随即吩咐康子:“给酒井藤野回复,下月初我会赴南京和他见面。再给柳秦伦去份电报,他回江城之前,我会在南京的首都饭店等他。再帮我安排专机,今天下午我就过去,先探一探那边的实情。” “是。” 康子领命退下后,童静峰又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看似不经意的一句:“柳秦伦回来,你可有什么想法?”却问到了重点。 莫宸晞正气凛然:“大敌当前,当然是携手抗敌了。” “那么,你对王廷再无想法了?” “如果柳秦伦足够强大,我再有想法也没用,反之,我也不会给日本人可乘之机。” 童静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柳秦伦不是心急浮躁的人,半年前他回来的那次,我和他交流过,哈佛的人才确实不容小觑,而且,他还有个厉害的帮手?” 莫宸晞正眼撞上童静峰投来的试探目光,保持着淡定的常规表情,应:“柳栖蝶?” 童静峰默认说:“如果他俩联手,再加上铭记之心……” 莫宸晞的心随着童静峰这话一抽,他并不担心栖蝶的立场,倒是担心铭记之心是否真有威尔斯所说的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神力。但他面不露怯,两眼一亮,用稳定童静峰的话说道:“爸爸赞许我收购乔都七城商铺经营权,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在乔行的保护里,得到最起码的温饱保障,如果王廷足够保障,那江城的百姓就无忧了,等到他们各归各位,我们就是近亲了,一加一的效应实在要比内讧要强大和正面得多。” 童静峰很满意莫宸晞对自己的定位,对王廷的定位,着手整理行李,对他说:“我去南京的事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 “我知道怎么说。” 这天傍晚,江永泰回来时,带回厚厚的一沓报纸,栖蝶随意地翻了翻,每一份都大篇幅报道了日前发生在乔都童公馆的盛况,画面上,莫宸晞爱意浓浓地亲吻童静雪,旁边众人热烈鼓掌,场内一片的欢天喜地。 栖蝶鼻子一酸,放下报纸,转身进里屋。 江永泰诧异地跟进屋问:“我以为你会把它们烧掉,眼不见为净呢,你这样放着就不怕被爸妈看到,影响对莫大哥的好感?” 栖蝶冁然一笑:“报纸到处都有,掩耳盗铃的做法只是在自欺欺人,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江永泰见她心态还不错,放心了:“你能这么想就好。” 栖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柳如嫣身上。 大半个月过去,柳如嫣的身子恢复良好,走路已不会再牵扯到伤口痛了,第二十天的时候,栖蝶放了热水让她洗澡,拿了一套与自己身上一样的麻木衣裳递给她,安抚说:“这个穿在身上很凉快。” 柳如嫣毫不犹豫就接了过去。 洗过澡,栖蝶观望今天的太阳还不算太烈,约了弟妹们去陆家巷子外长江沿岸上的草坪踢球踢毽。 柳如嫣见几个弟弟蹦蹦跳跳地一路玩儿着球你追我赶,满眼闪烁着懵懂好奇,和身在其中的热闹感,走着走着竟主动牵上了栖蝶的手。 两人手牵着手,尾随着弟妹们往陆家巷子后巷走。出了巷口,便是长江沿岸上行一大片一大片宛如天然绿毯的草坪。栖蝶悠闲地盘腿坐在坪地上,眺望前方,午后慵懒的阳光平洒在江面上,时有轻风划过泛起粼粼波光,赏得人心旷神怡。弟弟们在一旁玩球,妹妹们则在跟前踢毽子,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争着比赛,栖蝶也坐不住地站起来一脚接到永延踢到半空中的毽子,时而常规脚内侧踢、脚外侧踢,时而背部绷直膝盖踢,时而脚背正面踢,时而又踢回给永延、永秀,玩一场三人来回踢。 柳如嫣坐在一边默默瞧着,虽是同胞姐妹,可三人站在一起,同样的麻木衣裳,栖蝶的美丽硬能盖过两个妹妹。 这几天的心情因身体的日益康复变得极好,从前哪有这样的空闲时光来江城这方山水有多秀丽,脚下这片土地有多滋养,此刻瞧着,都仿佛静化成一副山水图,衬得栖蝶本真自然,活泼动人,不施黛粉的脸颊上浮起了浅浅的红晕,托着唇边那抹乐在其中的欢笑洋溢着愈发灿烂的红。 不禁感慨,清水真能出芙蓉。 从前看她,借着“栖蝶”身份日日生活在她的眼皮底下,令她厌恶、刺眼。柳公馆今时的金玉满堂是父母辛苦建立而成,一个无功无绩的街头丑鸭凭什么和她平起平坐? 秦伦出国后,她纵享富贵荣华,可私底下一个人的孤独寂寞只能不断地隐藏进上流社会的各式聚会里,才不至于活得太空虚。现在,她抱着双膝松松懒懒地坐在草地上,静沐阳光,看着眼前闹热的一幕幕,还真是别有一番幸福味。栖蝶……倘若能有这样一位弟妹实心实意地伴随左右该有多好。 柳如嫣的心不禁又为之一动。 栖蝶累得气喘吁吁,对两个妹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转眼看到柳如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后方,正准备过去陪一会儿,正巧永泰领着五弟永久、六弟永成取完泉水回来。栖蝶拿过两个荷叶卷,走近柳如嫣,一歪屁股坐在了她旁边,将其中一个荷叶卷递给她:“这里百米外有一口陆家巷子里的几家农户联合栽种的莲藕塘,每年这个时候塘里的荷叶长得正茂,他们玩累了就会拔下几片叶子裹成卷,再爬到附近岩石上的岩口取来这泉水,夏至还能喝得上,等过些日子天气再热一点,就得等到初秋了。尝尝看。”栖蝶说着,将荷叶卷里的甘泉咕咚咕咚灌入喉。 柳如嫣也喝了一口润了润唇,看着栖蝶狼吞虎咽,恐是渴极了,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秦伦的一句话‘心里郁闷的时候,真想策马奔腾,摈弃烦恼忧愁,在大自然里疯狂一次’。我知道这十年,他背负了很大的压力,十六岁就被爸爸送去美国读书,只安排了一个随从照顾,生活里除了上课就是读书,我曾经担心他会不会变成一个书呆子,去年回来看到他,不仅没有变傻,还长成了一个出类拔萃的美男子,实在是我心安慰。” 栖蝶看向正向她们迎面走来的永延,欣赏式地对柳如嫣说:“何止是出类拔萃,简直可称是写进历史的人物。我那一片痴心的妹妹做梦都盼着能见上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一面就好。” 江永延走过来正好听到了二姐的话,不禁脸一红。 柳如嫣看着江永延那少女满满羞意的样子,心里喜不自禁,试探道:“秦伦是王廷的未来、爸爸的心血,谁能够嫁给秦伦,便是拥有了整个王廷,能配上他的姑娘,即便能力不在他之上也绝对不能在他之下,上得了厅堂也能下得了厨房,秦伦喜欢才华馥郁、品味高雅的女生,曾指着一张妈妈弹钢琴的照片说‘好美’。” 栖蝶听出柳如嫣这话不是在说永延,罢了,她只想完成永延见柳秦伦的梦想,并不奢望什么,只道:“景小姐身份高贵,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五十四章 一句话的试探 柳如嫣眼皮一垂,想起那日在晚宴上,景依婷特意和旁边人换了座位,在席间为她夹菜示好,打听秦伦这些年在美国有没有对金发蓝眼的洋妞动过心? 她微微一笑,世人皆知秦伦不近女色,对秦伦诸事熟谙的景依婷又怎会不知呢。父亲的话,让她了解了父亲的立场,可婚姻到底是两个人的事,景依婷对秦伦的心虽野,却也实,若能再助一把王廷,也算两全其美。她知道景依婷真正想问的,是如何能吸引到秦伦的注意,那时她也是说了这番话,话是真,可后面还有一句“如果让我选,我不愿意我的女人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那样的爱情太累。” 此番又将这话说予栖蝶听,同样隐瞒了这一句。现在摆放在王廷之都宴会厅作装饰的那架钢琴,就是当初杨婉君特意培养栖蝶弹钢琴的时候购置的,依照那日景依婷为难的表情看并不会弹琴,她想看看,景依婷会不会为了吸引秦伦的注意特意去学,以她们各自对秦伦的了解,来考验两人到底谁更适合做王廷未来的后。 栖蝶不太理解为什么她一提起景依婷,柳如嫣就不说话了。就算早前景依婷的言行触到爸爸的痛点,也是无心之失,倒是这次去了一趟乔都回来,柳如嫣对景依婷的态度竟变得如此沉默,对她可并非好事,劝说道:“景小姐出身贵族,自然有些小姐脾气,不过再强悍的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都会变成小鸟依人,所以嫣姐不妨对这位准弟媳加以包容。” 柳如嫣无比专注地看着她,想要透视栖蝶脑子里在想什么。女人和情敌的明争暗斗她见多了,女人帮着情敌说话的还是第一次,口是心非也就罢了,可栖蝶目光澄澈,态度诚恳,益发叫她雾里看花。这个柳栖蝶还真是有点意思,明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却摆出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以秦伦的优秀,她不信柳栖蝶能完全不动一丝私心,尤其是在她明知和莫宸晞没有可能的情况下,不信她真的会唯唯诺诺的嫁给侯云帆。 不管怎么说,栖蝶此次投她以桃,她也该报以回李:“再过几天王廷之都要办一场一天一夜的盛宴,到时会云集乔都八城商界头目,永延妹妹若有空,可以过来玩。” 柳如嫣不愿再多谈景依婷,栖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江永延得到柳如嫣许口承诺,乐得一扫疲累,两眼迸发出骄阳般的光芒,蹦起八丈高,紧紧抱着柳如嫣,连连拜谢。 栖蝶看着永延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距离妈妈定下的一个月期限还剩下几天,柳如嫣已能行动自如,栖蝶决定明日回府。 返家路上,一行人累得一个吊着一个走。栖蝶和柳如嫣商量着明日回府的事,柳如嫣想到再过几天秦伦就回来了,她得抓紧张罗盛典的事,遂答应下来。 回到家时,母亲忙碌地准备晚饭,栖蝶主动接过母亲手里的干柴坐在灶前烧火。 江永秀走到厨房口,和江永延一起蹲在一旁洗菜,刚蹲下身子,便见眼前一双穿着草鞋的脚走到跟前,她抬头往上望,赫然看到:“柳、柳小姐?!” 栖蝶闻声望去,只见柳如嫣脚下由布鞋换成了草鞋,配上一身粗布衣裤,很是有点农家小妹的感觉。母亲急急迎了过去,从柴房里端来一个木凳擦干净,放在她脚下:“如嫣小姐请坐。”江永延江永秀也站起来,拿起扫帚将地上的水渍扫干净。 倒弄得柳如嫣不好意思道:“伯母快别客气了,打扰你们这么多天,我已经很抱歉了,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要是给你们添了乱子,就是我的不是了。” 母亲依旧拘着礼道:“如嫣小姐身子刚好,还是多休息,这里交给我们,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若是以前,栖蝶肯定不敢在柳如嫣面前放肆,只会跟母亲一样,把她当公主伺候着。可若是以前,她也根本不会带柳如嫣进江家大门。现在柳如嫣能放下身份与她交好,栖蝶自当要领这份心意,走过去牵起柳如嫣的手走到灶台旁边的木桌前:“就把这桌上的每颗菜黄的去掉不要,留下绿的放进竹篓就行。” 柳如嫣听罢,着手动了起来。 大病初愈,做些手里活谈不上累,摘完了菜,江永延把篓子接了过去,柳如嫣后退两步坐在小板凳上,朝右手边看,江永延一边淘洗着菜一边哼起了小曲儿;朝左边看,栖蝶顶着高温一本正经地坐在灶台前添加柴火,不停地抬手抹汗很是自在。江伯母则快速地做好了几道菜命江永秀端去厅里。 曾经,她看着栖蝶每年总会定期向杨婉君告假返家,一呆就是一两个月,不知道她们平凡人家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新鲜,能好过豪门宅院里的纸醉金迷?但这半个月相处下来,她真真实实看到了一幕“再富裕的日子也比不过一家人安居在一个小空间里其乐融融”的幸福画面。这里的每个人对她永远恭恭敬敬,可是,谁会知道,会相信,此时此刻,自己对他们有多羡慕。 不到一个小时,一大桌香喷喷的八菜一汤齐齐上桌。柳如嫣学着永秀的手法摆好碗筷,包括她在内的九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不知怎的,竟格外有些感伤,忽觉身旁栖蝶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默默地拍了拍她微微发颤的后背。 栖蝶给她面前的碗里盛满了汤,安抚道:“快吃吧,再不吃就被他们抢光了。” 这些天,日日都是栖蝶把饭菜送到房里,今夜是她第一次坐上饭桌和大家共餐,柳如嫣环顾一圈,大家伙儿自顾自地大口吃菜大口喝汤,无拘无束,栖蝶这句话仿佛是在告诉她,江家的饭桌上无需面子礼仪,人一旦饿了,只会想办法填饱肚子,这才是人生最真实的活法。 饭桌上,栖蝶向大家伙儿宣布了明日回府的事,这要放在平时,也就是小别,可放在马上柳秦伦回来的时间上,大家都心口不宣地知道二姐这次离开会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好在柳公馆和江宅只有一河之隔,要见面很容易,纷纷收起难过,笑着吃完了饭。 按照惯例,回府的前一夜,母亲都会放水给她泡澡,洗去在江家干活时身上的脏迹和身体的疲累。 每个月的最后几天,新城大街西街头会有杂耍表演,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开场了,栖蝶将全家人都支了去,牵起柳如嫣的手走向浴室。 江家儿女众多,厨房旁边浴室一墙分隔男女用。女用的那间,大木桶里洗澡水温度正宜,栖蝶转头看着柳如嫣,笑:“可愿和我一起?” 柳如嫣被栖蝶问得一怔一凛,心头怵得一紧。 第五十五章 赤身共浴,两心合一 握在手里的那只手蓦然攥紧,亦将她的手狠狠攥紧,两只紧握的手心间渗出了密汗,栖蝶侧过身去拥住柳如嫣,狭小的空间弥漫开热水腾起的白色雾气,柔柔地荡漾在四周,相同的两个身子熨贴在一起,栖蝶缓缓地抬起左手轻轻抱着柳如嫣的头,唇紧挨着柳如嫣的耳,用既柔且磁的声音说:“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柳如嫣耳中回旋着栖蝶款款柔耳的“情话”,呆呆地由着栖蝶摆弄自己,忽又觉,这个外表看似内敛柔软的女子竟藏了一颗男子般潇洒稳重的心,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仿佛陷入了一幕栖蝶编织的朦胧情欲当中,且奇妙地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地任由栖蝶一点一点褪去衣衫…… 栖蝶褪完身上的衣衫,与柳如嫣面对面坐在偌大的木桶中,赤身相对。 柳如嫣紧张地闭紧了眼睛,额上渍出了细密的汗珠。 栖蝶五指成梳,轻轻梳理她乌黑浓密的卷发。柳如嫣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栖蝶手执方巾轻轻为她擦拭伤口周边的肌肤,继续用既柔且磁的声音道:“嫣姐不肯睁眼看我,是担心看到这样的我就想起那样的他?” 柳如嫣黛眉紧皱,瞳中原本黑暗的世界里,突然乍现无数道炫目的彩光——上海滩百乐门舞厅,香鬓俪影、轻歌曼舞,那是离开上海的前一夜,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大上海真正的繁华,带着捡回来的这条命,纵情愉悦,开怀畅饮。后来回到房间,在两厢依依不舍的感情中,她终究按捺不住,双手环住他的腰,两情相悦的身心,在浓烈酒香挥发的暧昧情愫中,完美合一。 柳如嫣紧闭的眸中,两粒眼珠不停转动,这在栖蝶看来是正在回忆甜蜜往事,栖蝶会心一笑,缓缓、缓缓地说:“爱情,无疑是这个世上最令人神往、最令人沉醉、最令人不顾一切的美好,一刻已定终生。嫣姐既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独独失了勇敢面对的勇气,童静峰并非不爱你,只是心有郁结,童振鹏位高权重,清正廉明,日机轰炸乔都城,童振鹏没有一刻的停歇,恰恰膝下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童静峰这一个儿子,所以,他考虑的就不仅是儿女情长,如果我是你,我会让他知道,无论他发生了什么,我永远都是能与他并肩一战的妻子,而非躲在他身后需要他时刻保护的女人。很多时候,男人回避,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因爱生怜。” 栖蝶微吁一丝鼻息,道:“这次盛典,就是最好展现自我的机会,与其默默等待他的回应,不如主动纾解他的忧心。” 曾一度以为那疼痛旖旎的一夜是她和童静峰之间的全部,被栖蝶一话点醒,柳如嫣睁开眼睛,云开雾散如星光点亮夜幕璀璨一笑,好像漫山枯木逢春,绽开灼灼桃花。 两人的身子同时没在水里,泡了这会儿,彼此看着彼此,都是脸色嫣红、热汗涔涔,柳如嫣忍不住抱着栖蝶:“谢谢你,栖蝶妹妹。” 栖蝶也抬起双手抚着柳如嫣的后背,直至这刻,她才确定,柳如嫣是真真正正接受了她。 洗过澡,栖蝶给杨婉君去了一个电话,说明日一早,会和柳如嫣一道回府。电话那头,杨婉君顿了一下才道好。 一夜过后,天还未完全亮透,栖蝶如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换好衣服,顺手从母亲大包里拿出自己的小手包,拿出里面厚厚的一沓大钞搁在床头柜上。柳如嫣换好来时的衣服默默站在一旁,理解地看着栖蝶的动作不出声。她早已见怪不怪于杨婉君会给栖蝶零花钱的举动,她们平日呆在府里,少有用钱的时候,栖蝶手里存下的钱大部分都贴了母家,此刻还真是心疼她长久以来陷在柳栖蝶和江永念的双重身份里,举步的无奈。 离开江家宅院,栖蝶习惯性的没有惊动一个人,回时热热闹闹,离时悄悄然然,避免了家人送别的泪眼相见。 走出陆家巷子,栖蝶伸手拦下两辆黄包车,俩黄包车夫认出柳如嫣,毕恭毕敬地尊了声:“大小姐。”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 栖蝶微笑以对,俩车夫确定了她的身份,丝毫不敢怠慢地一路飞驰前行。 江城北区作为富人住宅区,平日里只有高档汽车进出,鲜有黄包车的踪影,今日院门口破天荒地来了两辆黄包车,正打扫前院的几名丫头立刻禀了管家,几人匆匆小跑到门口。 栖蝶下了车,赏了两名黄包司机小费,柳如嫣走上前,看着门口的管家丫头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对于她主动挽上栖蝶胳膊的举动呈现出目瞪口呆的模样。 栖蝶也在那一个个震惊的表情中,与柳如嫣相伴着走进院里。管家虽然有些惊讶,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第一个反应过来,疾步上前迎接:“大小姐、三小姐,一路辛苦了。”随即吩咐丫头们,“快,赶紧奉茶,送些水果糕点上来……” “不必了。”柳如嫣打断管家的话,“各自忙去吧。” “是。”管家领着丫头们恭顺退下。 两人并肩行进宽阔的前院空地,栖蝶抬眼望了望二楼小客厅窗台前站着的那个身影,走进大厅,走上旋转楼梯,两人一左一右去了书房和卧室。 这个时候,爸爸定是在书房看着各门店呈上来的前一日的账单,栖蝶站在小客厅门前,看着柳如嫣进了书房,才放心地转身进小客厅。 毫无意外地,杨婉君看到刚才那一幕,满意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悠然地品着咖啡,面前茶几右方,还有一杯咖啡,正飘着袅袅香烟。按照她们娘俩之间的规矩,她办好事回来会得到杨婉君大大小小的嘉奖,相反,则会停掉她所有的支出钱银,她见过江家一连六个月无进账的生活,若不是母亲一直存着她拿回家的钱,只怕一家九口,又得捉襟见肘了。 栖蝶轻轻关上门,坐到了右边咖啡杯所在的沙发位上,端起咖啡杯来抿了一口,看着对面的杨婉君笑道:“谢谢妈妈。” 杨婉君放下手里的咖啡杯,靠上沙发椅背,脸上笑容明朗,犹如正于快乐里徜徉前行:“一趟乔都行,没想到你真能带给我这么大的惊喜,不错,不错。” 栖蝶很清楚,柳如嫣当着杨婉君和下人面主动对她的那一伸手,已美好地扭转和稳固了她在这个家的绝对性地位。在杨婉君眼里,柳如嫣在她的进攻计划里占有主导地位,若能完完全全为她所用,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栖蝶也是铁了心要将柳如嫣早日嫁离柳公馆,才能免去与她反目成仇的那一刻。 正当走神间,突然传来一阵电话铃声,杨婉君起身走向卧室,栖蝶听她“嗯”了两声后,走出来,脸上的笑意甚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她说:“你可知这一步跨得有多大?” 栖蝶跟着杨婉君走到柳忠廷书房,听到柳忠廷亲口允诺杨婉君早前的提议,让她接手打理麗装,与柳如嫣共同辅佐柳秦伦,并要求她在柳秦伦回来之前,全面掌握麗装的运营。看来是柳如嫣在柳父面前替她说了好话,亦或是她撮合柳如嫣和童静峰的举动引得父亲下定决心重用她。 第五十六章 平易王子柳秦伦 莫宸晞与童静雪订婚之喜的热度还未淡去,乔都八城的各大商家收到柳秦伦回国的喜讯,陆续抵达江城。 这日午饭桌上,管家来报,问王廷之都的客房已满,后面的宾客该作何安排。 柳如嫣用面前的餐巾擦了擦嘴,问:“已入住的都有哪些人?” 管家一一道:“都城四少之莫宸晞和未婚妻童静雪,侯云帆,乔都商会会长景怀生和女儿景依婷,岛城宋徐杨路丁五大富商携家眷,阳城付孟董三大富商携家眷,诗城冯郝二大富商携家眷,绿城陈吴高喻齐五大商家携家眷,乌山、开洲和农县邓曲宋赵许五大商家携家眷。还有乔都来的几大报社。” 栖蝶一勺一勺喝着碗里的汤,见柳如嫣脸上浮现一层浅浅的失落,对柳父说:“该来的都来了,爸爸,秦伦的婚事一天没定,王廷这块宝,都是那些想借王廷翻身的小财主们觊觎的宝藏,事情传出去,再一传十十传百,那些一直等着秦伦回来的人,无论怀揣什么目的,都会前赴后继奔赴而来。只怕到时人一多,场面会严重失控。” 听到柳如嫣口中的“没定”二字,栖蝶一时有些木讷。 大厅长条茶几上的电话铃清脆响起,旁边的杨婉君向她使了个眼色。栖蝶站起身,朝大厅走去。坐在电话前的沙发上,拿起话筒,轻轻“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微一沉默。 栖蝶轻声道:“你好,柳公馆。” “我是秦伦。” 栖蝶的心顿时漏掉一拍地一怔!听着那端均匀的呼吸声,道了声:“我是栖蝶。” 柳秦伦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同样一怔! “我现在在太白山顶。” 栖蝶再是一怔!今天并不是柳秦伦原定回来的日子啊。 速道:“我马上派车去接你。” “好。” 挂上电话,栖蝶忐忑地走向餐厅,在一片热议声中,轻声道:“秦伦回来了,现在在太白山顶。” 一句话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面前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她看来。 柳如嫣复又看回父亲:“不是后天才到吗?” 在人人疑惑的表情里,她以为柳父会让管家派车去接,所以打算坐回座位将剩下的半碗汤喝完,今日她月事在身没什么胃口吃饭,只有这浓郁的鸡汤还能多少喝几碗。刚走回座位,便见杨母面向柳父笑了一笑:“主角都到了,还差几个配角吗。” 柳父点了点头,吩咐管家:“后面的就说客房已满,为安全起见直接劝退,通知下去,这几天务必好好招待贵宾,立刻备车……”话到此处,转头直视栖蝶,“接秦伦回来。” 栖蝶顿了几秒钟,看到杨婉君脸上高兴的笑,又看到柳如嫣不发话默默注视着她,只好道:“好。”转身向楼梯走去,一边上楼一边禁不住望向餐厅里的柳如嫣,接人跑腿这等事,即便是亲弟弟,也是无需大小姐亲自特意跑一趟的,但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柳如嫣竟也不反感她接触柳秦伦了呢? 栖蝶回到卧房,将身上的睡裙换成湖蓝色绣着红黄花样的无袖过膝连衣裙,将拖鞋换上高跟鞋,取下衣帽架上的乳白色帽子戴上,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上妆,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素颜的样子不太引人注意。 下了楼,在餐厅里的几人投来的瞩目目光中,匆匆出门,直奔山顶。 司机王叔是府里的老人了,车技纯熟平稳,只是这汽车开得越快,栖蝶心里越慌。这几晚,她一闭上眼睛就默想该以何种面目去迎接他,那个贵为都城四少最神秘隐晦的王子,这十年来,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从未正式见过面,对于这突来乍到的第一次,对于那个她后面要全力以赴的他,会对她有何种反应?会不会像柳如嫣从前那样倨傲地站在高位睥睨她? 正兀自出神,汽车已缓缓停下。 王叔回过头来提醒她:“三小姐,到了。” 栖蝶抬起头,看着前方明媚灿烂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射在车窗玻璃上,万千道金丝中,一道醒目的红光折射而来与阳光交织,吸引着她下车,缓缓移步朝前方靠在电话亭一侧正低头沉思的着白色衬衫的柳秦伦走去。 几乎同时地,柳秦伦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抬头与她看过去的目光水平线相碰。 夏日慵懒的午后阳光满天,他怀抱的双手一边,左手食指上的红钻戒指闪闪发光、熠熠夺目,看见她时,他直起身子,走向她,白皙无瑕的肤色,丝毫没有被异国的环境影响,笑起时,露出两只甜甜的酒窝,那双眼睛,在看她时闪着平易柔和的亮色,和她想象中:冷漠,倨傲,西装革履,面戴墨镜的酷帅形象很不一样。 忽然就想起了杨婉君给她的那张照片,他站在舞台中央,对着麦克风,笑容怡人,风度翩翩,气宇轩昂。比起标准的公子哥儿形象,温暖沁心的微笑绽放在阳光底下,更添迷人魅力。 栖蝶呆呆地看着他,看他因为她的停步而停步,他身上单薄的白色衬衫,因为天热而随意地挽起袖子、敞开领子,倒像是几个弟弟下田干活时的行头。这样的他,丝毫没有贵公子居高临下给人的距离感、陌生感,五分成熟优雅,五分亲切随和,拼凑成一个几近完美的男子。 一时间,栖蝶有些入迷的恍惚。 柳秦伦静静地看着她:白色小圆帽下,不施黛粉的脸庞自然清秀,热潮替她脸上染上的那一层红晕,仿佛三月里初绽的桃花,洁白的花瓣透出脉脉的粉红,如斯美丽,如斯心动。 看她目不转睛看他的眼睛里,没有去年回来时那些围绕在身边的女人们的无限欲望,只有纯净自然的欣赏,似一种雨后桃花褪去尘埃的干净。 十年来,姐姐只对他提过她一次,只道是爸爸为安抚杨婉君失女之痛,认了一个民女做义女。他知道能够被杨婉君相中,还能够获得父亲认可的女孩儿绝非等闲。 当真是非等闲! 栖蝶主动伸出手去,微笑着按照新式礼节问好:“你好,栖蝶。” 柳秦伦亦伸出手与她一握,微笑回礼:“你好,秦伦。” 栖蝶又道:“二哥一路辛苦了,外面天热,快回家吧。”说着,侧开身子,伸出左手指向后方敞开的车门。 并肩前行,两人步伐都很快。上车坐定后,同时摇下车窗,让汽车风驰而过时窗外飘进来的轻风缓轻车内的闷热。 行进间,他们带着初识男女充满浓浓陌生的气息挨坐在一起,找不到任何话题来打破车厢内的安静。柳秦伦侧头呆望着窗外,栖蝶怕尴尬,也不说话,也因为他的沉默,也让她有了欣赏风景的逸致。 第五十七章 柳秦伦回归大喜 汽车从太白山顶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下开,一路可以远观山脚下、四面环山的江城。 江城坐落在一方土地上,因拥江靠山的地理优势,夏季并没有乔都干热,建筑群和建筑群之间隔了很宽很长的马路。城市被一条长江隔成南北两区,北区地势高,随便站在哪一处便能俯瞰江城四季美景,如今以柳公馆为首的栋栋西式建筑面江而立,媲美上海滩上的租界;南区地形平坦,近临长江,布满中式平房,那里每天穿擦着百姓各种忙碌的身影,充斥着各路贩子走街串巷叫卖的声音。 其时阳光高照,整座城市仿佛笼罩在一片金纱之中,鳞次栉比的房屋,炊烟袅袅,远远望去,物阜民熙,一片祥和,俨然一副中西合璧的人间盛景。 汽车驶下山路,右拐转上了北区宽阔的马路。左边便是连接南北区、横跨长江之上的拱桥,过桥就是江城最为繁华的新城大街。 新城大街位于城中位置,正中心就是城里占地最广的标志性建筑、门庭上醒目地标注着“王廷之都饭店”六个大字,宽阔的街道对面一道白色的拱门里面正是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 华光溢彩的王廷靓居珠宝行和雍容华贵的王廷麗装服饰店分列银行两边,虽然是午间时分,也不挡满街汹涌的人潮涌动的热情和满街的黄包车忙碌地穿梭在人行之间。 栖蝶默默地注视着这丝毫不输于乔都的盛世繁华,只盼着能用它坚强的钢躯抵挡住将要袭来的战争。 为了迎接柳秦伦回来,管家早早敞开铁门,几分钟的功夫车子便稳稳地刹在了正门前。 柳秦伦这才回过神来。 柳公馆的前院和其他别墅不太一样,偌大的前院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空地。这时,柳父正率领着杨婉君、柳如嫣及一众下人,候在门外。 栖蝶与柳秦伦一左一右下车。终于能够彻彻底底地站在与家人近在咫尺的地方,柳秦伦怔怔地感觉到仿佛时光倒流,十年前,同样的场面,众人送他出行的时候,那时,父亲仍旧年轻壮硕,继母依然风姿卓越,姐姐还只是个女学生。时光荏苒,转眼,父亲的鬓边比去年回来时又多了几缕白发,继母也微微有些发福,姐姐风华绝代的美貌仿佛沧桑了不少。 柳秦伦挪动步子,栖蝶随他一道走到台阶中心位置,恭恭敬敬地朝面前站着的柳忠廷和杨婉君齐声道了声:“爸爸、妈妈。” 栖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当柳秦伦那声“妈妈”叫出声时,杨婉君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笑容。旁边的柳父,栖蝶记忆里,他从来都是一副幕后高人的形象,叫人难以猜测,甚至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她都鲜少见他笑,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竟也像是终于得回遗失多年的宝贝,高兴得眼泛莹莹泪光。 再旁边,柳如嫣满脸洋溢的喜悦的笑,含泪走下台阶,一把重力拥住了弟弟,如流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衫领,颤抖而激动的声音说:“终于是真的回来了。” 柳秦伦同样抱紧姐姐,拍拍后背安慰道:“我真的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许久,柳如嫣终于肯松开手,管家立马迎了上来:“欢迎二少爷回家,快进屋休息。” 几人于客厅沙发上坐下后,丫头们殷勤地送上解暑茶和各类水果糕点,贴心地站在沙发后面,不停地为他打扇。偏偏柳公馆所处地是江城北区最清凉的地方,柳秦伦一口气喝了好几碗解暑汤,栖蝶也跟着喝了好几碗,听着柳如嫣问:“原定后天回来,怎么提前了两天?” 喝完汤,柳秦伦挥一挥手,丫头们只得识相地恹恹退下。 柳秦伦抚了抚手里的戒指道:“几天前,童静峰托人带给我一封电报,说他在南京等我,我就提早出发去了趟南京赴他的约。” 柳如嫣脸色微变:“童……静峰,这个时候去南京做什么?” 柳秦伦悠然地往后靠上椅背,扬了扬左手食指,笑道:“听说板垣征四郎对我手里的这个东西很感兴趣,特意派了他们最著名的武夫酒井藤野前来寻宝,童静峰前往南京,正是受了板恒的邀请,名义上是邀请,实际上是威逼利诱,准备全方位进行策反攻略,乔都八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对于日本人来说,这个诱饵太吸引。” 柳如嫣的心一阵慌乱:“那……童静峰现在如何?” “放心,他只是实地考察一下,过两天才是正式赴约,也只是一个礼貌性的赴约,表明我们绝对不会屈服的立场。” 柳如嫣的心回到了原位,忽又担心:“那这么一来,日本人会轻易放过他?” 柳秦伦疲惫地捏了捏鼻根:“我们注定要和酒井藤野有一场硬仗,这是逃不掉的,后面的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柳如嫣心乱,此刻也只能乱了。 柳父接着开口问:“福安去哪儿了?” “福安跟了我十年,从三十岁跟到四十岁,也是时候放人家回家娶老婆了。所以我在南京的时候找童静峰借了一百万给他做安家费,放他回老家了。”柳秦伦笑着回看柳如嫣,“记得帮我还。” 栖蝶看到柳秦伦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有些高兴,原来柳秦伦和她一样,也在暗暗撮合着柳如嫣和童静峰。她总算是有了帮手。 柳父点了点头,当着下人面没再多问。 柳如嫣道:“吃过午饭了吗?我给你留了饭。” 柳秦伦摇头道:“我现在只想洗个澡休息一下。” 阳光四射进屋,合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旋转出的晶光,都不及柳秦伦指上那红得似血的钻石闪烁的光,栖蝶被那光晃了眼,难怪威尔斯和酒井藤野都想要它,铭记之心果然亮得不像平凡的钻石。 柳父站起身来道:“别敌人没来就自乱阵脚,各自回房休息,晚饭后到我书房议事。”不动声色地携杨婉君上了楼。 栖蝶跟在柳如嫣和柳秦伦后面,上楼各自回房。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开,栖蝶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起身相迎:“妈妈?”这个时间,她不是应该在午休吗? 杨婉君关上房门,走到栖蝶身边,拿过她手里正绣着的一朵牡丹看了看,抚了抚衬托着牡丹的晶晶亮的蓝色叶子:“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巧了,连叶子这般细小的东西都能绣得这样好看,既不会挡了牡丹花王的风头,还能让人注意到它。” 栖蝶忖了忖,笑道:“都是妈妈栽培有方的成果,妈妈这份恩德,栖蝶永生不忘。”她这话并不假,也并不奉承,不管杨婉君栽培她的用意是什么,她都对这位改变她一生的母亲,报以感恩戴德的心,杨婉君给了她真正女儿般应有的身份、地位和权力,给她生活的所需、自由和空间。 第五十八章 位置中间找位置 杨婉君放下手绷,认真地靠在梳妆台边看着她的脸:“妈妈知道你孝顺,所以我也很欣慰能找到你来代替栖蝶与我作伴。可要想长日作伴,就必须扫清所有障碍。这次你能顺利拿下柳如嫣,我很高兴,但高兴的同时,人也必须保持清醒,千万莫要成为柳如嫣一样被拿下的对象。” 栖蝶深明,杨婉君很担心她和柳如嫣走得近,会更容易被当做柳家的女儿嫁给侯云帆,就会呈现一出,王廷和乔都娱乐大王的结盟,实实在在拉拢到另一方巨头的盛况,是柳秦伦和景依婷之外,王廷的另一大靠山。但这,就不是杨婉君所期许的了。 在杨婉君眼里,她和柳秦伦的结合就是最完美的稳控江城的办法。 栖蝶不禁想起长江沿岸上,柳如嫣对她说的话,加上今日种种情形,突然有种不安的猜测,那番话,难道是柳如嫣故意说与她听?按照柳如嫣以往的态度,是断然不会与她提起秦伦,即便是完完全全接受了她,也不会轻易破开秦伦这最后一道防线。 她很清楚地知道,尔嫣是柳秦伦心里的一个禁区,若谁误入那个禁区,管保会让柳秦伦退避三尺,她却主动与她提起,莫非…… 栖蝶自信笑道:“妈妈放心,您所担心的肯定不会发生,您所期许的都会来临。” 聪明如栖蝶,成功如收服柳如嫣,杨婉君又怎会不放心,只是,去了一趟乔都,不止是柳如嫣变了,就连栖蝶也学会在她面前走神。也罢,终究,她要的只是结果,栖蝶能够在她面前走神,说明脑子里有东西,心有城府方能当大任。 “后天晚宴你准备怎么做?” 栖蝶道:“全当一个给各路人马见面的机会,顺道探一下各方的底。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柳秦伦……”栖蝶眼放精光,看着杨婉君,“一个男人再能干,当面对日本人时,也要皱一皱眉头,我和柳如嫣不一样,我只是柳忠廷的义女,可以做到很多柳秦伦在乎为难、柳如嫣又做不到的事。” 杨婉君精神一振,欣慰栖蝶的聪慧已经完全不用她再操心,认可说:“你可知道,刚才你和秦伦并肩走过来,站在一起,有多配?” 栖蝶忍住腹痛,若不是赶着把晚宴的礼服做出来,早就倒床睡了,这会儿太阳似乎也懒了,收了光丝,高高挂在空中,佯装羞怯地道了声:“我一定好好把握机会,不负妈妈所望。” 杨婉君走后,栖蝶换上睡裙,一觉睡沉。直到再次听到敲门声,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菀儿隔着门板说了声:“三小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她打开台灯,起身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还算干净整洁,穿好拖鞋匆匆下楼去。 晚饭桌上,柳秦伦换上了一件白蓝条纹睡衣,因天气的炎热将领口敞至胸口,露出白皙的胸前肤,配上两片玫瑰花似的唇瓣,比起白天的儒雅斯文,多了一丝性感撩人。 她不止一次听人说她,有着非比常人的理智,但她也是正当青春的女孩儿,对于美丽事物也有着天然的喜欢和向往,面对柳秦伦这位同一屋檐下,吸引力、杀伤力都毫不亚于莫宸晞的美男子,也会在看到这样的他时呆上一呆,心跳的速度快上一拍。好在脑子里的理智是清醒的,才能眼皮一垂,目光自柳秦伦拉到又长又宽的饭桌上。 满满一桌亦方亦圆的餐盘中装着各式鸡鸭鱼肉菜,颜色鲜艳,香气浓郁。这是柳秦伦回家的第一餐,上至选材下至烹饪,无一不是精心制作,虽然很多食材都是早就备好的,可要一个下午做出来,还是难得的。更难得的,一向清浅幽冷的父亲,一双慈目闪烁起了父爱的星芒,看向右边座位上的秦伦:“休息好了吗?” “洗了个澡睡了一觉,现在感觉舒服多了。”柳秦伦展开酒窝式的招牌微笑,舒展双臂,又转了转脖子,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还是家里好啊!没那么拘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腹中饥肠辘辘,好不容易有了胃口,栖蝶叫菀儿盛来一碗白米饭,夹了几筷子面前摆盘精致的菜,于她而言,再美丽的男色终究也是填不饱肚子的摆设,倒不如碗里的白米饭和这些肉菜来得实在,切不可辜负了这精心准备的一桌家宴。 她吃得胃口大开,对面柳如嫣也是不停地给柳秦伦碗里夹菜,父亲示意丫头倒酒。席间,柳秦伦右边与柳如嫣说说笑笑地谈论美国那些事儿,左边与父亲一边小酌一边谈论未来,三人一言一语好不热闹。 生生置她和杨婉君置于独自安静且尴尬的境地,好在她对这样的冷落已是习以为常,有美食相伴好过从前躲在屋里偷偷抹泪。 从前,每每被柳如嫣甩脸子,她表面不在乎,暗地里总会钻进被窝里偷哭,时日一长,她渐渐明白,生活在这样的豪门巨富里,不需要像江家那样相依为命般交心,只要每日朝夕见时,留下三分情足矣。所以,她既决定做一个事外者,便不插话,好好吃饭得了。 她只是很好奇,柳秦伦在美国呆了十年,言语间丝毫听不出英文腔调的中国话,他的中国话听来毫无蹩脚感。 饭后书房,从前这等家庭会议,要么没她份儿,要么只是一个旁听者的身份站在杨母背后,上次侯云帆和景依婷来访,她站在柳如嫣身后,活脱脱一个人体幕板,那种滋味不太好受,她宁可回避。 不想柳秦伦竟对她手掌一伸,示意她坐在他右边的单人沙发上。 没想到她第一次有了议事的位置,竟然会是柳秦伦给的。 却和她想象中柳父移交大权将所有账单厚厚地摆在柳秦伦面前的场景不太一样。 面前空空的茶几上,父亲只将一张折叠的纸张移到柳秦伦面前:“这是你房里的保险箱密码,里面是王廷和这个家的全部。今天起,我就交给你,王廷是你母亲和我一手打下的基业,也是你君姨和我一起稳固的产业,我安排如嫣和栖蝶从旁辅助你,一切全力以赴就好。” 全力以赴?柳父这话颇有几分大形势下的无奈,这可不像一手创办王廷做事雷厉风行的柳忠廷说的话,再者,关于联姻一事…… 栖蝶刚想到这点,下一秒,已听柳父说道:“后天的晚宴,你好好准备一下,整个乔都八城的贵宾都会到场……尤其是乔都商会会长景怀生和女儿景依婷。” 柳秦伦本因父亲提起母亲而严肃下来,此刻又见父亲满脸的为难肃穆,有些莫名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姐姐。 突然,柳忠廷身子一软靠向椅背,煞白的脸上双眼紧闭,额上的汗珠似乎因为疼痛涔涔而下。 第五十九章 恐慌中生灵感 “爸爸!” “爸爸!” “爸爸!” 同时间,三人都被父亲这一突发状况骇到大叫。 “忠廷!” 杨婉君大胯一步到柳忠廷身边,拿出他上衣口袋里的药丸。 栖蝶慌忙用茶几上的水壶倒来一杯水,合着杨母拿出的药喂到父亲嘴里。 柳如嫣则走到书桌后,从抽屉里取出药油擦拭父亲的太阳穴,并道:“爸爸,您先和君姨回房休息吧,其他的事我和他们说。” 柳秦伦往柳忠廷身前一蹲,柳忠廷缓了缓气息,伏在柳秦伦背上。柳秦伦一跃起身,背起父亲便往旁边卧房奔。 这次回来,栖蝶明显感觉到柳父又消瘦苍老了很多,说话做事皆没有了往日的锐利,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像是……栖蝶细细观察柳秦伦背上紧闭双眼的柳父,有些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吓到,可是,柳父的种种迹象,不正是垂暮之兆吗? 惊魂未定,栖蝶只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垂直跌坐下。正对面,柳如嫣脸色也是苍白如纸,方寸大乱地看着她。 柳如嫣的无声胜过有声,栖蝶心里明白她的担忧,只得故作镇定安慰道:“爸爸会好起来的,现在秦伦回来了,我们有了坚强的后盾,只要我们三兄妹齐心,日本人、莫宸晞都无可趁之机。” 柳如嫣很意外她会主动站到他们一边提起对付莫宸晞,疑惑道:“如果王廷的利益和莫宸晞的利益相冲,你会怎么办?” 栖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总觉得莫宸晞对王廷没有表面性的野心,否则他不会等到柳秦伦回来,正面面对柳秦伦这个强悍的对手。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低头什么都不说。 见她不语,柳如嫣又道:“不管莫宸晞和童静雪订婚是为了什么,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你。” 栖蝶意志坚定:“嫣姐也说他已经订婚,是童家的人,而我是柳栖蝶,自当做维护柳家的事。” 说话间,柳秦伦走了进来,两人异口同声问:“爸爸怎么样?” 柳秦伦脸上的骇然之色未散,关上房门,看着柳如嫣道:“已经吃过药睡下了。爸爸什么时候有了心绞痛的毛病?” 柳如嫣和栖蝶互相看了一眼,道:“老毛病了,不定时就会犯,这两年越来越严重了,医生开了药,说这个毛病目前没有断根的法子,只能先用药拖着,注意饮食就好。” 柳秦伦走到原位坐下,仍然看着她,目不转睛。 柳如嫣又怎会不懂弟弟用目光表达的疑惑,接着父亲的话说:“我们替你答应了景依婷的求婚,后天晚宴,你好好和她交流一下。” 乍听“答应”二字,柳秦伦在父亲一事上更感愕然,脱口用英文道了声:“什么?” 柳如嫣被柳秦伦突然出口的英文蒙得一愣,见秦伦面露难以置信,急道:“表面看来,景依婷是你最好的选择,一旦得到景家的支持,王廷就能避过莫宸晞的收购,若再和乔商银行联手,就可以正面对抗日本人。” 柳秦伦低下头,无奈又无语叹了两声气,复又看回柳如嫣,淡然一笑:“姐,我现在还不想交女朋友。” 栖蝶默默坐在座位上注视柳秦伦,正带着一张被至亲集体出卖的颓丧的脸,站起来面朝柳如嫣,举起左手背,中指指尖着食指道:“日本人要的是这颗钻石的灵力,板垣征四郎是南京总司令部总参谋长,专门主持诱降工作,他能派最有名的武夫酒井藤野过来,摆明就是谈不拢就动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并非是我娶了景依婷,真的跟莫宸晞联了手,就能轻易赶走的人。” “我说了,这只是表面看来!”柳如嫣被柳秦伦反驳得加重了话音,一个激动也站了起来。 栖蝶抬头向柳如嫣看去,正好与柳如嫣瞥来的目光一碰。 正是这迫不及待的一眼,栖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柳如嫣握上柳秦伦僵在半空的手,安抚道:“我们若是直接回绝景依婷,对王廷是大大的不利,也是给了莫宸晞一个顺理成章的收购机会,我们暂且答应,至少能让莫宸晞有所顾虑,撑得到你回来。近几年,莫宸晞日益崛起,财力已经辖至乔都八城,一边是莫宸晞,一边是日本人,面对这样的困境,是不是答应景依婷来得最简单?你心里有苦,我们也有,若想走自己的路,就必须另辟一条路出来。” 栖蝶看着柳秦伦面前字字铿锵、脑子灵敏的柳如嫣,与童静峰面前束手无策、楚楚可怜的她不太像。自己因为在童静峰一事上的相助,柳如嫣感动在心觉得她或许比景依婷更适合柳秦伦,亦投桃报李送给她一场替代景依婷的考验,倘若她依照柳如嫣的安排,依照对柳秦伦的了解,后天晚上不去碰摆放在宴会厅里的那架钢琴,她将不费吹灰之力达成杨婉君的目的。 柳秦伦抬手示意今日的谈话到此为止:“我去看看爸爸。”转身走出房门。 一墙之隔,他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回味着言犹在耳的两个女子的谈话,心里不禁默了一声“柳栖蝶”? 白天见她,给他一种碧水清莲之感,着实令他眼前一亮。晚饭桌上,她的淡无波泊又令这种感觉再度升华,让他觉得她是特别的。 可,那些话,那种冷静,那种淡然,到底是为了莫宸晞在假意效忠,还是身为柳栖蝶的理性使然? 江城的夏夜,从傍晚开始,温度便降了下来。次日晚饭后,柳如嫣拉着柳秦伦在大厅里为明晚事宜做交代。栖蝶继续置身事外地走出别墅,悠悠散着步,走到汽车必经的大马路上,遥望长江沿岸上有许多孔明灯升了上来,栖蝶本着好奇想看看灯身上写了什么,忽而因灯内闪闪的烛光灵机一动。 匆匆跑回家,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尽,叫了菀儿去别墅后面的太白山捉萤火虫。 两人各执一把手电筒,在山脚下找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月亮升了上来,前方丛林里,也有隐隐约约的黄绿色荧光亮起,光点由远及近,栖蝶拿好准备好的口袋,一网便是满满一袋。 栖蝶在菀儿稀奇的目光中,敞开袋口,放了些出去,只留了一半带回家,吩咐菀儿,取虫尾的发光粉末即可。 菀儿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觉得很新奇,萤火虫还从来没玩过,接过口袋,高兴地应声退下。 第六十章 晚宴来临前 眨眼便是七月一日,对外公布的柳秦伦接掌王廷暨铭记之心公开盛典日。 天刚放亮,各路媒体就候在了江城码头,企图捕捉到柳秦伦回归后的最新面貌。 大批记者顶着烈阳,苦等了好几个小时后,郁闷得连柳秦伦半个影子也没见着。正午过后,王廷航运行管理处传来消息:柳秦伦已乘坐飞机抵达,诚邀诸位前往王廷之都用餐,并于晚上8点参加于王廷之都宴会厅举办的盛典。 人头攒动的王廷之都大厅,处处弥漫着浓郁的香水脂粉味和浓烈的烟酒香味,各家少爷小姐华服美妆地汇聚一起谈论着柳家二少,各路权贵趁机恭候童莫柳三人的大驾,弥补没能参加乔都商会庆典的遗憾,想到都城四少同台争艳的场面,就止不住地热议纷纷,又因为大批记者的到来益发热闹喧天。 这时间,远望王廷之都,灯火通明,人潮鼎沸。 柳秦伦站在别墅楼顶的小凉亭里,用望远镜聚焦长江对岸的王廷之都如同蚂蚁蠕动的人群,唇边牵出一抹满意的笑意。 柳如嫣拿过柳秦伦手里的望远镜,透过望远镜望过去,能将那方的王廷之都一览无余。 柳如嫣放下望远镜,侧头看他:“晚上你准备怎么面对景依婷?” 柳秦伦侧身向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韵味:“我这刚回来,你们肯定是要先让我休息一下呀,等接任了王廷,大局稳定的时候,才是谈论婚嫁的时候啊。” 姐弟俩四目相对,柳如嫣眼里燃起惊奇。 今晨码头来电说明记者围堵的情况,柳秦伦示意她让那边先等会儿。 一个小时前,码头再次来电说明记者不散的情况,柳秦伦让对方传话,通知记者去王廷之都。那时,她还好奇问他:“为什么不一早就叫记者过去?” “不这么来一下,怎么吊起他们的胃口,让他们等,是代表王廷的重要性,以后我们还有很多事都需要记者做中间人,不在第一次就显示出威武,以后如何让他们听话?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做安排,是代表王廷的体贴性。恩威并施。” 柳如嫣明白过来,当即便对秦伦竖起了大拇指,对他脑子里饱满的学识深感钦佩。 柳如嫣细细端详着他:“你好像对于怎么保王廷有很多规划。那怎么突然想办宴会了?去年回来也没听你说。” 柳秦伦左手拇指指腹抚摸着食指上的钻石,道:“既然他们这么想看我,就让他们看好了,不大肆宣扬一下,如何把日本人引过来?” 柳如嫣大惊:“你要把日本人引过来?” “不错。就算我不引,他们也会来,但那种来的方式损失就大了。‘引’的方式能够大幅度减轻伤害。” 柳如嫣虽然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但他自信的笑颜、眼睛里的精光和浑身散发的自信,当年初出中国、让她满心担心、每周都要电报关心的黄毛小子真的已经长成能为社会奉献的挺拔青年,终于能够满含欣慰地赞道:“不负十年苦心,给了我一个聪明绝顶的弟弟。” 阳光灿烂而宁静地笼罩着他们,金黄色的光折射在柳秦伦左手上,那枚血红色戒指闪闪发亮,衬得柳秦伦十分耀眼,就像一个拥有无限神力的仙使。 柳如嫣静静观看弟弟,抿嘴笑:“难怪那些女孩会为你着迷,你身上简直融合爸爸妈妈所有的优点,生来自带吸引力。” 这话逗得柳秦伦忍不住笑:“我哪有你说得那么神,我就是一个多读了点书的普通人。” 柳如嫣也不与他争,直问:“这个东西,你从哪儿得的?” 柳秦伦继续用左手拇指抚着食指,这个动作像是一种习惯性的保护:“爸爸给的。” “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柳秦伦低头看着戒指,道:“这是爸爸妈妈的定情信物。十年前我出国前一晚,爸爸把它交给我,希望我能借用美国的技术把它发扬光大,于是我就借用美国的技术,把它制成了这枚戒指。” 柳如嫣睁圆了眼睛,仔细探究着菱角分明,晶莹剔透,纯净透明的钻面,不禁问:“你说它……有灵力?” “我给它的灵力,就算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 柳如嫣一呆:“怎么说?” 柳秦伦笑了笑:“你慢慢就知道了。” “我能看看吗?” 柳秦伦侧着手背向她。 柳如嫣不依:“你不能取下来吗?” 柳秦伦板正了脸:“不能,从我戴上的那天就没取过。” 柳如嫣打趣道:“那你就这么一直戴着一直不取?” 柳秦伦有些茫然地苦笑:“肯定会取,但不是现在。” 柳如嫣不再玩笑,凑近柳秦伦移近的手背,它……明明近在眼前,触手能及,却又不敢相信:“它……是我所见过的所有珠宝当中,最特别最精致最美丽最……很难说的一种视觉冲击,仿佛凝聚了天地精华,集结了世上所有灵气,浑然天成的。” 柳秦伦扬起唇角,笑容和煦:“这颗六爪红钻,是目前世上唯一的一颗。” 柳如嫣彻底怔了神。 菀儿送来晚饭的时候将一个盒子和刚从大小姐处取来的几条钻石项链一并送了进来。 栖蝶打开盒子,满意地放进手包,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淡黄色印花连衣裙递给她,道:“去换上,待会儿和我一起去。” 菀儿接过裙子退下。 不一会儿,待她用完餐,菀儿已经换好了裙子,顺便打来了热水。栖蝶上下打量她一番,她扎好了头发,干干净净的脸蛋甚是清秀,若再加以修饰,定也是个标志的可人儿,只可惜,她今晚不打算出风头,亦不能连带她受了关注。 栖蝶舒服地洗了把脸,换好粉白色的礼服,端端正正地坐到梳妆台前。菀儿开始替她梳发,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菀儿巧手下,逐渐变成两条粗实的辫子,照着她的安排在辫子里编进两条辫子长度的钻石项链,再在耳后位置,塑成两道弯曲的弧形,再取一条钻石链子穿过弧,垂在两边锁骨上。 换过装,梳好头,化好妆,栖蝶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裙子是露肩的款式,白色的直筒收腰纱裙直垂脚踝。肩臂的部分套着一层粉白色的纱,露肩处,是她花了整整一天绣的蓝色叶片衬托着小朵的牡丹的吊带式样,挺复合今晚最适合亦是她最想要的低调典雅。 “好美啊!”菀儿忍不住惊呼。 栖蝶应景一笑,笑而不语。 杨婉君站在门口,喜笑颜开地拍了拍手掌:“虽然素了点,可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姐堆里,倒也显得与众不同,在柳如嫣身边也还相得益彰。” 栖蝶看着镜子里身后的杨母,惊艳地转过身去——一袭丝质紧身裙凹凸有致地突出了她曲线优美的身材,白底裙身上,一只花开灿烂的红梅傲立其中,袖子和裙摆是做工考究的红色流苏,再配上一对红珠耳环,堪称完美。 栖蝶挽着杨母的手臂下了楼,跟在后面的菀儿率先两步跑到停在厅口的车前,打开车门,挡着车顶让夫人小姐上车,随后开启右边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转眼之时,柳如嫣身着同样醒目的大红色出现在门口。 一袭大红色闪亮贴身连衣及地长裙,飘逸的长发、烈焰般的红唇、七分灯笼袖,后背是低至肩胛骨下角中心位置的领,加上颈上那条大颗的钻石项链,栖蝶欣慰,站在这样的柳如嫣身边,她一定不会引人注意。 柳如嫣刚刚走过她的视线,后面正走出来的柳秦伦…… 柳秦伦! 一身宝蓝色西服,上衣里面是白色的打底衬衫,不需要领带领结之类的点缀,一枚铭记之心已经足够带出他贵族男子卓而不凡的气质和华丽。 栖蝶无法预估,跟着这样翩翩佳公子走进王廷之都,到底会引来多少人的侧目,多少女子尖叫? 柳秦伦跟着柳如嫣上了前面柳父的座驾,车子发动后,他们的车也紧跟着出发了。 第六十一章 帅气举措稳民心 黄昏下的江城,每天都会上演一幕满天似红似黄的霞光照着平静的长江水面的天象,江风带起涟漪,使得粼粼波光的江面似一条洒满星光的星河。今夜星河上的王廷之都,像是这座城里一颗璀璨的明珠,四射着奢靡的光彩,上空烟花盛放,下起了五彩缤纷的烟花雨,无论近观还是远望,皆是一派富丽堂皇、灯火辉煌的盛景。 今夜,像是所有江城人都来庆祝柳秦伦的回归、见证柳秦伦的风采一般,汽车刚驶出北区、驶上万安桥,便见前方新城大街上人满为患,举步维艰。 好在柳如嫣已事先加派了饭店的门童等在万安桥至王廷之都的路径间,若有任何情况发生,都能第一时间解决。 眼下正是派上了用场。 在门童开路下,两辆车于7点准时停在了王廷之都门口。 然后的情景,和栖蝶想象中不谋而合: 就像电影首映礼,两辆车里的主角们下了车,立即就有记者拿着相机围了上来。 在门童的保护下,柳秦伦领头在前,柳家父母紧随其后,她跟在柳如嫣身后刚刚走到厅口,便听到一旁人群里有女声高喊:“二姐。” 栖蝶循声望去,右手边的人群里永延正向她挥手,吩咐门童:“放她进来。” 步入大厅,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不同种类的议论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声音很近很清,栖蝶听在耳里,众口一致高呼: “果然一表人才” “才貌双全哪” “不愧是代表江城的都城四少” “以后的江城有柳秦伦罩着,就可以太平了”之类的惊叹,栖蝶觉得正常之余也忒腻了些。 栖蝶回头朝身后不远处的永延使了个眼色。 江永延看懂了姐姐的意思,悄悄混在人群里,不惹人注目。 今晚她特意换上了姐姐送她的洋装,所以混迹在这里,还不算太违和。 被柳父认命掌管饭店日常事宜的杜经理小跑上来,道:“老爷,宴会厅已准备妥当,宾客都已到齐,可以开始了。” 杨母挽着柳父,领着几人向饭店前方五十米处第一个转角走去。转角的另一面,便是宴会厅。 能同时容纳下几百人的宴会厅,中欧混搭的风格,迎面是宽阔的金色拱形舞台,当初杨母买给她学习的那台钢琴赫然摆放在舞台的左侧。 厅内两边是以不同方位摆置的沙发餐桌。天花板上,六盏水晶吊灯垂直而下,边缘装置的七彩小圆灯,衬着水晶灯芒并射而下,璀璨夺目的光照得四周明晃刺眼。 奢华程度,毫不逊色乔都商会庆典。 刚步入会场,柳忠廷便携着杨婉君坐到了右手边、舞台正对岸的雅座里,旁边,景怀生、侯蕤声主动端来酒杯示好。 栖蝶目光所至,莫宸晞正手握酒杯与童静峰、侯云帆讨论着什么。今晚,他身上是同样的黑色系西服,左边胸前别致地别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胸针,低调华贵,与柳秦伦,还真是难分伯仲。 不远处,两道爱慕的目光闪亮地向他们投来。 右侧酒水茶点区,景依婷身上的无袖低胸蓝色闪亮拖尾长裙,竟心有灵犀地与柳秦伦撞了色,卷曲的长发扎成一束搭在右肩,钻石耳环配上钻石手链,整个人在明亮的光境之中益发明亮夺目。 相比之下,沉浸于订婚幸福中的童静雪,为陪同而来,粉色抹胸公主裙就显得简单许多,但浅施脂粉的脸上透着甜蜜难掩的红润。 两人放下手里的汽水杯,款款朝他们走来。 景依婷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柳秦伦不移,柳秦伦亦礼貌地朝二人点了点头,抬起手来示意两人停步,走到父母座位处,说了几句。 栖蝶趁柳秦伦和父母说话的空隙,迅速转身打开菀儿手里的手包,右手伸进包里拧开盒子,抹了一把粉末,当柳秦伦回头时,栖蝶迅速把手缩了回来,用左手手掌遮住攥紧成拳的右手。 柳秦伦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这一眼方才正眼看到她—— 晚宴场合最难引人注目的白色,两边吊带和露肩处均以粉红色花朵和蓝色叶子做装饰,这样的搭配很能让白色吸引到人眼的注意,端庄漂亮中又不失一点点的小性感。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子将钻石项链编进发间做发饰,垂在两边锁骨的链子在她没有任何首饰加身的情况下,有种独特的仙女气质。 定睛再看,精致又稍淡的妆容就像他昨日见她时那样清丽脱俗,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给人无限的神秘和故事感,因他的目不转睛引得她也正视到他,两人相视一笑之时,他恍然觉得那纯洁美丽的莞尔胜过满天繁星洒满普罗大地之光,竟让他看得有些入迷。 这个场合里,她不是最惹眼、最出挑的,却绝对是最特别的一个。 柳如嫣见秦伦看栖蝶看得出神,抿嘴一笑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柳秦伦眨眨眼睛回过神来。转身走向舞台。 栖蝶跟着柳如嫣身后跟着柳秦伦走上舞台,台下所有的声音都于瞬间静了下来。 柳秦伦走到舞台中央,对着麦克风面向台下的人海,道:“感谢大家百忙中抽空来参加王廷的盛宴,我代表家父家母,向大家致以最忠心的感谢。”说着,他向后退一步,九十度角向台下深深一躬。 栖蝶和柳如嫣同时同样深深一躬。 台下雷霆般热烈的掌声于他落声而至,无数相机对着他们一顿猛拍。栖蝶瞥了眼台下,服务生正单手托着放着斟了酒的三个高脚杯的托盘侯在边上。 台上,柳秦伦继续道:“相信诸位都知道,家父将我送至美国十年,如今我如约归来,正式接手他老人家毕生心血经营的王廷企业,而我的亲姐柳如嫣和义妹柳栖蝶也将正式以股东身份入职王廷。” “王廷是代表江城,享誉西南片区的老招牌,后面我们不仅会力保招牌的老字号,还会推陈出新,对王廷进行实地改造,让家家户户都能在战争里,依然在王廷的帮助下过踏实日子。第一步,就是将王廷靓居和麗装合并,腾出来的铺子用作王廷大药店的开业修整,有兴趣合作的药铺可以在前台登个记,稍后我们会一一面谈,面谈成功后,我们会以高价收购店铺,改装成住房售卖,同时解决大家的就医和居住问题。” “至于大家最关心的轰炸问题,稍后我们也会解决,在王廷的经营范围内,最大限度地保障大家的生命及财产安全。我们以最诚挚的真心相护,期待各位一如既往的支持。” “啊!!!” …… 就在柳秦伦简洁的几句话毕,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和疑问,只有再次热烈响起的雷霆般的掌声和欢呼。 那一张张笑脸,那一阵阵沸腾的骚动,再次证明了柳秦伦的归来对莫宸晞造成了的最大最直接的影响。 栖蝶紧盯着莫宸晞严肃盯着柳秦伦、进而收紧的瞳孔,连带着整张脸都高度紧绷了。 这是重遇他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来的紧张。 第六十二章 为爱全力出击 栖蝶向台下候着的服务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将酒端上来了。 服务生托着托盘走到她面前,栖蝶将左边的酒杯递给身边的柳如嫣,然后一手拿起一个酒杯,走到秦伦的左手边,伸出右手。 柳秦伦顺着栖蝶递来的方向,接过酒杯,也就在他伸出左手接杯的刹那间,栖蝶竖起握拳的右手、对准柳秦伦左手食指上的戒指一松,手心里攥着的粉末便正中洒在了红钻上。 柳秦伦垂眸一笑,不动声色地面向台下,大声道:“无论我们如何改变,初心始终不变,不仅会带动整个江城专区,还会全力协助政府和乔商银行一起出资抗战。来,为了我们美好的明天,干杯。” 栖蝶后退一步,和柳如嫣并排站在柳秦伦的左右两侧,三人同时高举酒杯,在场宾客也纷纷高举酒杯,同喝新彩! 高脚杯中晶莹剔透的淡黄色香槟,自他的唇滑向喉。 天花板上数盏圆形的白色射灯垂直照射在他那高举酒杯的左手上—— 闪闪发亮的血红色! 全场嘉宾皆目瞪口呆地向红色源头望去—— 柳秦伦,左手食指上,一枚红……戒指,不知名的红色物体晶莹透亮,闪烁着璀璨耀目的红色光芒,衬着他酒窝式的绝美微笑,王子雍容儒雅、圣洁高贵的气质,发出震慑全场的魔力,惊得所有人怔愣住。 所有记者的相机对着台上一顿猛拍,一时间,整个宴会厅只有不绝于耳的“咔嚓”“咔嚓”声。 栖蝶扬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舞台的对岸,高台雅座的地方,他们的一举一动正落入那群人目不转睛的眼里。 这时,有记者提问:“请问柳少爷,你左手上的那枚戒指就是今晚准备公开的铭记之心吗?” 柳秦伦顿了一顿,侧头看向右手边的柳如嫣。 栖蝶小两步走到柳如嫣身边,伸出手里的酒杯与她相碰,凑近柳如嫣,小声道,“童静峰正在下面看着,是你表现的机会,不妨拿出去年慈善晚宴上的派头来,用铭记之心的灵力说话。” 了然栖蝶的意思,柳如嫣将手里的空酒杯递给栖蝶。 柳秦伦欣然地往左边大跨一步,让出麦克风的位置。 柳如嫣走到麦克风前,美丽大方地笑道:“相信大家都对秦伦手上的这枚戒指很感兴趣。是的,就像大家所看到的,这颗宝贝就是当今世上唯一的一颗红色钻石,它有着非比寻常的灵力,和一个非常雅致的名字‘铭记之心’,是专属于我们王廷的宝物,相信王廷的未来,在铭记之心的助力下,一定能稳保江城不衰。” 随着这一声落下,整个场子都轰动了,躁动的宾客们面面相觑,对柳如嫣口中的“灵力”二字颇感震惊。 宾客群里,忽然有人提问:“请问柳小姐,这铭记之心到底有什么灵力?” “是啊,柳小姐既然说了一半,不如爽快点告诉我们这宝贝有什么灵力,让咱们见识见识啊。” 栖蝶望向对岸,莫宸晞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副隔岸观火悠闲样静观这幕好戏。 旁边的童静峰则是相反的一脸焦虑紧盯着台上的柳如嫣。 再旁边,栖蝶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正向她投来,没错,就是她,不止,那人手执两杯酒,朝舞台走来。 身旁,柳如嫣接着道:“钻石是爱情的信物,而铭记之心就有为拥有者指引爱情的灵力,不过它最大的灵力是能够脱离险境、改变未来,我也很想和大家一起看看这种灵力到底有什么威力,但可惜,铭记之心的灵力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所以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下面请大家稍作休息,待会儿会有更精彩的互动节目呈上。” 柳如嫣说话时,栖蝶走到舞台边缘,将手里的两只空酒杯放回服务生手里的托盘里,又与其旁边站着的菀儿耳语了几句。于是,随着柳如嫣话毕,顶上的灯光也随之淡了下去,舞池中心的灯光大亮,众人的注意力被顺利转移。 等到他们走下舞台,侯云帆已走到栖蝶面前,将其中一杯酒递给她。 栖蝶接过酒杯,像是面对一个好久不见的老友,高兴地与他碰杯。 身边,柳如嫣看了他们一眼,向侯云帆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径直朝厅外走去时,却被大步赶来的景依婷拦下,略略问了问可有与秦伦提过订婚的事,柳如嫣解释着连日来忙着今夜的事还没能抽得出时间,只道今夜是良机,切莫错过了和秦伦相处的机会,提醒她与其旁人传话不如主动出击。 景依婷虽有些不悦,也颇为理解的让出道来。 雅座里,童静峰起身尾随着柳如嫣出门去。 旁边,童静雪的脸上乐开了花,莫宸晞问她乐什么?童静雪直言曾见过一张柳如嫣和大哥的合照,知道他对柳如嫣有情,却不知道为什么压抑着,看到大哥终于打开心扉,迈出这一步,可不该乐吗。 莫宸晞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与几个公子哥玩儿着摇骰子游戏,童静雪照旧依偎在身边。 再旁边,柳家父母和景怀生、侯蕤声聊得正酣,景怀生一个劲儿地夸赞柳秦伦的优秀,说,看过去年秦伦回来参加慈善晚宴的报纸,他的高学历和优秀的外形条件,当真是出类拔萃。变着法地促着能尽快将景依婷和柳秦伦的事定下来,那么下一届的乔都商会会长,也就非柳秦伦莫属了。 栖蝶目光转向左边,柳秦伦从舞台左方下台来后,立刻就有无数男人女人围上去献媚。 侯云帆身后,景依婷正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用左手捏右手。 栖蝶看着侯云帆,拿过他手里的酒杯:“借我一下。” 快两步擦过侯云帆的肩,正面拦下景依婷:“景小姐脚步匆匆,是要去哪儿?” 景依婷猝不及防地刹住脚步,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人,有些生气:“柳栖蝶?我去哪儿需要向你报备吗?” 栖蝶将右手酒杯递给她,柔声道:“今夜美景良辰,景小姐何以如此焦躁,心不宁气不顺又如何弹出最美妙的音乐呢?” 景依婷奇怪地瞪住了她。 栖蝶微笑:“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方向过去只有一架钢琴,古有女子抚琴为博爱人一笑,今有景依婷为吸引心上人的注意,潜心苦练。如果我没猜错,景小姐两只手又酸又痛,可在爱人跟前,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景依婷只觉心中轰的一声,有种被人揭开私密的羞恼:“你……” 栖蝶迅速按住景依婷的手:“就像二哥说的,我们生活在战争年代,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姐妹。”栖蝶凑近景依婷,把唇贴在她耳边,说,“对吗,二嫂。” 第六十三章 都城四少各安定 侯云帆随着柳栖蝶转过身去,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竟令景依婷一改往日倨傲,变得眉眼含笑,更是接过栖蝶递过去的酒杯,两杯相碰,一杯饮罢,转身离去。 两杯香槟下肚,栖蝶又从路过的服务生手里重新拿起两杯酒,满面笑意地走回侯云帆身边,将左手上的酒杯递给他,扬起右手酒杯,带着微浅的醉意和一丝朦胧的感觉看着他。明明只算认识的男人,却仿佛多年的老友:“我先干为敬。” 话落,仰脖,将酒液倒进嘴里。 咕隆咕隆咽下最后一口,栖蝶闭了闭眼睛,侯云帆赶紧伸手扶住她:“还好吧?” 栖蝶定了定神,微笑着抽出被侯云帆扶住的手臂:“我没事。” 转身走到钢琴处,将空酒杯搁在琴架上,坐到面前的椅子上,双手抚上琴键,十指优雅地在琴键上跳动起来。然后,清澈明净、温婉细腻的琴音行云流水般自她的指间潺潺流出…… 优美动情的旋律,在周遭鼎沸的人声里静静淌至人们心房,所有人都渐渐停止了说话,纷纷扭头向弹琴者望去。 她脸泛樱红,笑容娇俏,全情投入在乐声里,眼睛随着音乐的高低旋律时而睁、时而闭。 仔细听,她的琴韵悠扬婉转,如高山里的清泉,清亮亮地淌过生活的颠沛,淌过尘世的浮躁。 全场人都呆住了。 柳秦伦看去的瞳中闪起震动,垂下的双手倏然僵硬。 流年的影子,人的优雅,琴的乐声,触动他沉寂经年的情愫。 他深深凝望着她,她的神态,她的表情,都仿佛……却和尔嫣有着明显的不同,尔嫣表现的是少女浸没在爱情里的美好甜蜜,而她,却似一位带给人们幸福温暖的天使。 大厅咖啡座里坐着的柳如嫣,听见宴会厅传来的琴声,心中一悸。她忐忑地走到门边,可映入眼帘的那坐在琴前悠然弹琴的背影,不偏不倚,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栖蝶?! 怎么会是她?! 她不可能听不懂她的各种暗示,不可能不知道秦伦的心结,就算她对秦伦没有想法,也应该知道在秦伦掌大权的局势下,要在王廷生存,出风头的事也是万万做不得的。 柳如嫣百思不解。 栖蝶……她到底要做什么? 柳如嫣满心焦虑地试着朝另一边站着的柳秦伦望去,却有那么一刹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他看向栖蝶时,平静的面上平静得异常,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即便是去年那场晚宴,她也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专注过,那种专注,并非她以为的全身神经连带肌理绷紧,痛点被触,瞪大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难受。 而是,光芒乍现! 男人女人们两两相携步入舞池,柳秦伦收回目光,向围上来邀舞的女子,微笑着一一婉拒。 前方人群中,景依婷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来。 忽然,上方的灯光黑了下来,他吃惊地看着自己左手食指上的红钻,发出荧光,荧光中,一道白光迅速闪过。在四周零星的灯光点缀下,在所有人自行让开的道路中,景依婷走到了他面前。 笑容灿烂地伸手相邀:“能陪我跳支舞吗?” 柳秦伦急速将左手揣进裤袋,拇指指腹盖住食指上的钻石,一把重力抹去了栖蝶方才洒的粉末,借着舞池边缘的光,朝对面雅座望去,景怀生正叼着烟斗,笔直地与父亲并肩而站,饶有期待地看着他。 柳秦伦温柔地笑了笑,仍然是那只手,此时擦在裤袋里,正好呈现出一个很恰当的姿势。他侧身向景依婷,语调温和:“今夜星光璀璨,呆在屋里未免有负美景,不知道景小姐能否陪我出去走走?” 景依婷眼睛一亮,笑容绝艳。立刻挽上柳秦伦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中,漂亮离去,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留下背后一片孤独绝望、哀婉叹息。 刚出宴会厅,柳秦伦顿住脚步,看着景依婷道:“景小姐请等我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能和他独处,景依婷激动得直点头。 柳秦伦转身朝宴会厅外大步迈去,正好看到对面咖啡厅里的柳如嫣和童静峰。 他脚步一驻,当着童静峰的面,对柳如嫣道了声:“姐,能否来一下?” 柳如嫣起身朝他走来。两人并肩从大厅一路走上二楼楼梯,楼梯尽头便是洗手间,柳秦伦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跟着他们来的人影,拧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冲洗着手上和戒指上的粉末。 柳如嫣看着他左手上粉粉末末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柳秦伦关上水龙头,甩了一把水,低声道:“不小心弄脏了。等会我出去的时候你看看是谁跟着我,把他扣了,晚宴结束我再去见他。” “好,你这是要去哪儿?” 柳秦伦皱皱眉头,甚至有些郁闷:“出去走走。” 柳如嫣欲言又止。 两人原路返回,果真有人影鬼鬼祟祟跟着他们。 待柳秦伦和景依婷出了饭店,柳如嫣立刻招来门口的两名门童将跟在柳秦伦身后的男人扣下。拖到前台后面的储物室,吩咐门童看着他,等二少爷回来处理。 栖蝶一曲罢,达到效果,起身看着那一片片伤情的哀叹,回想方才柳秦伦掩饰住发光的左手,大概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无妨,一切都在计划中,不管回家会遭受什么,只盼着景依婷能珍惜机会,让柳秦伦动心,那么她的过、自然就成了功。 这时,一把重力突然拉住她的手,扳过她的身,轻搂着她的腰。 栖蝶惊慌中抬头,眼睛里看到的是侯云帆。 她弹琴的时候,他一直站在边上默默注视她,这份守护与陪伴,在她一个人的孤单里弥足珍贵。 她尝试着与他对视,依然不反驳,本能地透过他,看向高台上,莫宸晞和童静雪正被一群人簇拥,他也破天荒地与前来示好的人一一碰杯,一口闷净。 鲜于与奉承之人应酬的莫董事,今夜怎的破了例? 心口忽然间有些难受地疼,她一心想成全别人,最后剩得自己孑然一身,习惯了在坚强中过活,竟不曾想过她也只是一个需要男人疼爱和保护的女人。 难再顾及身在的地方,眼泪止不住的一滴接着一滴,盈眶而出。她看着侯云帆:“我想休息一下。” 侯云帆将她扶至旁边沙发上坐下,招来服务生拿了一杯白水递给她,不说话,仍旧默默陪在身边。 宴会后半场,应酬走访的热潮逐渐淡了下来,宾客们终于见到莫宸晞,并顺利套到近乎而兴奋畅怀,却又因柳秦伦和景依婷的迟迟未归,悲观地想要离场,却又不舍得离场,望眼欲穿时,舞池上方的灯光重新点亮,立时将整个宴会厅恢复得亮如白昼。栖蝶抬头,凛了凛情绪,侧头看向门口。 童静峰和柳如嫣竟然手牵着手回来! 随后,柳秦伦和景依婷也终于回到内场。 然,栖蝶失望地看着景依婷并未挽着柳秦伦的手回来,而是走在了他的身后。 刹时间,消沉的宴会厅又沸腾了起来。 满堂震惊中—— 面前的—— 童静峰和柳如嫣,手牵着手。 莫宸晞和童静雪,紧偎在一起。 柳秦伦和景依婷,佳人配才子。 侯云帆和柳栖蝶,默默相伴。 王廷这场晚宴,仿佛让都城四少都各自定了下来。 也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心瞬间濒临死地。 第六十四章 台球桌上的火力比拼 服务生在舞池中央摆上一张长方形的台球桌,桌上摆放着15个呈正三角形的不同颜色的球,白色的主球正对三角上领头的红球,旁边两头,一头摆放着两支球杆。 柳秦伦再次走上舞台,对着麦克风说:“现在临近夜里十二点,大家脸上都有了倦意,在王廷之都里,大家可以享受一切能享受到的资源,但在一些遭遇了轰炸的地方,那里的老百姓过着物资匮乏的生活,甚至遭遇到轰炸引起的霍乱等不堪入目的悲惨。两个月前,日军再次轰炸了诗城,炸得诗城半城被毁,所以借由今晚这个机会,我正式向大家发起募捐。” 两名服务生各执一个募捐箱站在球桌的两边。 柳秦伦道:“一直以来,大家对‘都城四少’这个称呼和这四个人非常喜爱和尊敬,今晚有幸齐聚一堂,将以友谊赛的方式回馈大家的支持,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将轮换四组,在面前这张台球桌上进行比赛,每一轮输的那个组,就会捐出一万块,大家也可以共同捐献,最后我们会在所有善心女士中,挑选两位女伴协助我们赴诗城救援,救援行动充满了各种危险和不确定性因素,所以只有两个名额。” 雷霆般的掌声热烈地响起来,中间夹杂了无数交头接耳的窃窃议论声: “那边到处都是难民,会不会有危险啊?” “会不会遇上轰炸?” “啊?你不要吓我。” “管他的呢,有他们保护怕什么呀?这个机会错过了,还有机会和他们独处吗?” 柳秦伦正了正色,道:“救援行动的目的是真正帮助到那些需要帮助的受灾群众,会是我们所能想象到的最悲惨的画面,随行的女伴必须要有能与他们面对面沟通扶持的勇气,所以如果大家有所顾虑,我能理解,不会勉强。” 宾客们热情响应起来,女生们生怕会错过与他单独相处的唯一机会,掏出手包钱夹,拿出钱币争着抢着投向服务生手里的募捐箱。已过凌晨的困意和疲累统统被热情高涨的振奋心情取代。 莫宸晞、童静峰、侯云帆应声走到球桌边,一人拿起一支球杆。 柳秦伦走下舞台,拿起球杆,看着桌上的摆球区道:“今日的目的是筹款,我们改一下比赛规则,让这场比赛最简单化。桌上有1只白色主球和23只目标球,15只红球各1分,黄色球2分,绿色球3分,棕色球4分,蓝色球5分,粉色球6分,黑色球7分。我们以主球直接击目标球,不论犯规,只论进球,球完为止,柳如嫣和柳栖蝶分别为两个组计分,每一个回合后,分数低的一组捐善款,若两组打平,则再用一个红球来分辨胜负,十个回合为终。” 莫宸晞礼貌地对柳秦伦扬了扬手:“请。” 柳秦伦看了看四周,宾客们全都凝神关注着场中央他们的一举一动,礼貌回笑道:“老百姓心里自有‘都城四少’的排名,按照这个排名,第一轮,我自当是和侯公子一组。” 四人分成两组,立刻全神贯注集中注意力于球桌。 虽是慈善比赛,台球也是他们平常业余时好玩的游戏,可在周遭无数双眼睛里,在记者们无缝盯梢的镜头下,左右不能失了脸面,丝毫不敢懈怠。 无数盏明亮的灯发出耀目的光线汇聚到一点,柳秦伦指上的红钻和莫宸晞耳垂上的白钻闪着熠熠生辉的光芒,注定了他们无论站在哪里,都能力压其他二人成为目光所至的焦点。 栖蝶和柳如嫣分站球桌两边,童静峰开球后,莫宸晞第一杆瞄准白球前面的粉色球。 栖蝶水平方向看去,对面,莫宸晞右手熟练地握住球杆尾部,眸光犀利地将杆头对准中心点的白色主球,一个直线将目标粉色球顺利打到了侯云帆面前的球袋里。 一杆击中,第二杆,他向前小走两步,将杆头对准白球前方端岸附近的一个蓝色球,直线“砰”地一声,一个大力度直线击球,蓝色球碰岸反弹进了对岸右边的球袋。 火药味十足的一个球,很好地给了柳秦伦和侯云帆一个下马威。 柳秦伦和侯云帆互看一眼,侯云帆浅浅笑了笑,深知莫宸晞的火气由何而来,不与他正面碰撞,便向柳秦伦道:“白球离你最近,你来吧。” 柳秦伦弯下腰,身体离桌岸一米远,将杆头对准正方的白球,抓紧球杆,隐隐使了一把重力一打,白球直冲一个黄色球而去,黄色球被白球一撞,又反弹到对岸……正当所有人惊讶地看着黄色球缓缓滚动快要停在一边的时候,便正中滚到一旁边角处的球袋里。 莫宸晞火力爆发,侯云帆不想撞上枪口,躲在一边,按兵不动,将战场交给柳秦伦。 一连多球,无论是莫宸晞故意制造的障碍,还是柳秦伦见招拆招机智破除,都连带着宾客入局,看得人欲罢不能,叹为观止,掌声不断。 记者们的镜头也是对着两人咔嚓直响,睁大眼睛期待着下一球两人又会如何过招。 场上宣布比分2:2平,莫宸晞和柳秦伦中场停下来喝水休息,童静峰上阵与侯云帆过招,这两人之间就显得平稳很多。 侯云帆一直忌惮童静峰,每一球都在不动声色地谦让他。一场下来,将分数打成3:2,童静峰唇角微翘,看向柳秦伦道了声:“换组。” 柳秦伦咽下口中含着的水,回道:“怎么换?” “我和云帆一组,你和宸晞一组。” 柳秦伦点点头,脱下身上的外套。 一边,莫宸晞亦解开颈上的领带,脱下黑色外套,挽起袖子。 同步走回球桌时,侯云帆已抢先进了一个7分的黑色球,把玩着手中的杆头,看着柳秦伦。 柳秦伦的玩味之心被他高昂的兴致高高挑起,这时候的侯云帆终于是来了精神,童、莫二人不好得罪,倒是可以与他较上一较,多少能挽回些面子。 考虑了一秒,顺遂了他的意,算是送给这个未来合作伙伴的见面礼。 岂知他一松手,侯云帆愈发打得来劲,很快便连进数球,独占半局。 正当他打得满心雀跃欲试独赢一局的时候,柳秦伦一口气扳回最后几球,关键时候给侯云帆一记警醒,他同样是一个不好惹的对手! 童静峰同样是他柳秦伦不敢得罪的人物,换组后,竟也显得兴致勃勃,他便陪着走友谊一比一的友谊赛,新的两人组很快便以3:3持平。 一阵阵高潮迭起、扣动人心的火力拼杀后,最后一局,四人进入正常发挥阶段,一气呵成地打下来,各人皆是输赢参半,最后联合场内宾客的捐款,最终筹集了善款十五万元。 栖蝶目睹着这场看似平静却惊心动魄的比赛,后面隐藏的波涛汹涌的探底和争斗,不由暗叹,就算是自己人,每走一步,前面仍然充满了陷阱。 第六十五章 亲民举动扭局面 时间已近凌晨四点,菀儿贴心地端来一杯咖啡,说江家的永延妹妹已经回去了,夫人也已经陪老爷回府,走时交代,让小姐早些回家。 栖蝶接过咖啡杯,看了看雅座,已经没有了几位老人的人影。就着身后的沙发坐下,这个时间,她的确需要咖啡提神,大口喝完,又叫菀儿倒一杯来。 环视一圈,宾客们兴致仍旧高涨,借此良机互相走访,谈谈战争,唠唠家常,生意上的各种互补所需也就自然而然说成了。 柳秦伦抵不过童静雪再三催促,答应明日带他们去嫣然一笑游玩。 栖蝶忽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尔嫣的忌日,柳秦伦提议去嫣然一笑,就是特意去祭拜尔嫣。 柳秦伦耐着性子挣脱出景依婷的软磨硬泡,走到另一名女生面前。 而那位被邀请同行的、柳秦伦口中的“冯小姐”甚是大方地与他握手言和,并没有流露一副景依婷般的死缠烂打。 柳如嫣亦首次同童静雪打得火热,边上被柳秦伦冷落的景依婷沉默地喝着闷酒,看得栖蝶眉头一皱。 栖蝶目光拉回,只见柳秦伦谢别冯小姐正朝她走来。 立刻起身相迎:“二哥。” 柳秦伦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微笑示意:“诗城行,能否邀你同行?” 栖蝶愣了几秒,才道:“好。” 菀儿正好端来咖啡,栖蝶正打算把咖啡杯递给他,回头已见他大步往舞台走去。 栖蝶接过杯子大口喝完,将菀儿拉到身边坐下,头一歪,枕在了她的肩上。 麦克风里又传出柳秦伦的声音:“现在是凌晨五点,活动最后,我郑重宣布,7月4号,我们会正式启程奔赴诗城,景依婷小姐和柳栖蝶小姐将分别代表乔都和江城随我们同行,特邀诗城冯英宝先生的千金、中华民国红十字会成员冯瑜小姐做向导。为感谢大家支持,今晚后,可以继续留在江城游玩,王廷之都将竭尽所能为大家提供最好的住宿和用餐条件。” 晚宴在柳秦伦面向台下九十度深深鞠躬一分钟中结束。 依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热闹喧天的宴会厅随着人群四散而渐渐安静下来。 一行人走到大厅,柳如嫣突然拉住柳秦伦,小声说了句:“那个人我扣下了,你去后面储物房处理一下。” 柳秦伦礼貌地应酬完围在身边的宾客,独自穿过总台旁边的巷道走向储物房。 “二少爷。”把守在储物房的两名门童见他来,恭敬地立正问好,转身打开门扇。 亮堂的小屋里,放满了各式杂物,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记者坐在地上,手脚被绑,柳秦伦吩咐道:“把绳子解了。” 记者恢复了手脚自由,却因长时间的捆绑而致四肢麻痹得难以动弹,仰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柳秦伦挥一挥手将两名门童支了出去,蹲身在他面前,笑问:“你是哪家报社的?” 记者愣了一愣,大约是以为他这种公子哥一定会用恶势力逼他投降,但他却是一副不急不躁、温文儒雅的态度与他说话,丝毫没有居高的意思,倒是少见得很,便敛了敛眸中的凶意,道:“乔都日报。” 柳秦伦又问:“打算如何报道今夜拍到的东西?” 如此近距离,记者盯着他指上的戒指看了又看,笑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我相信它绝对是个好家伙,在江城这样的县城里,更称得上镇县之宝,按照令姐的话,‘铭记之心灵力初现,牵出王廷少东和乔都商会千金天定姻缘’的标题,够不够劲爆呢?这则新闻要是出了,景小姐会对您死心塌地,您在整个乔都商界的地位就无人能撼了。” 柳秦伦依旧笑着,那人见他笑得明媚,以为是赞同了他的说法,笑道:“我交了差,您得了美人得了地位,说来也是三全其美的事。” 柳秦伦笑意甚浓,站起来抬起左手戒指道:“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件传奇之宝,独属于我,可你呢?你又能得到什么?金钱?权利?还是高升的机会?” 那人仰头望着他哑了半晌,终是默然。 “如今战事吃紧,你尽职尽责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如果这篇新闻发出去,你最多被上级夸两句,却讨不到任何好处,如果我是主编,一则老百姓最为关注的新闻,而且是独家新闻会胜过那些公子小姐的花边情事,比如被日机袭击到的地方的那些人和事。今夜有那么多记者在场,明日的报纸无非也是千篇一律的重复,你能捕捉到他们没有捕捉到的东西,说明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哪条新闻能获取更多。” 那人眼眸一垂,思量后,狐疑地看着他道:“柳少爷的意思,是可以给我你们赴诗城救援的独家消息?” 柳秦伦温暖地笑着向他伸出手:“王廷一直都是言出必行。” 缓了这么一会儿,手脚也恢复了力气,那人伸手与他一握,借着他的一把力站起身来。 做记者这么多年,他当然深知行里潜在的一些规矩,当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又想明泽自保时,该失忆的事必须失忆:“您爽快我也爽快,今后,铭记之心在柳秦伦和景依婷之间发光一事,独有您知。” 他取出相机里的胶卷,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正欲按下按钮,突然听到一声“等等。” 柳秦伦怜惜地看着那卷胶卷:“就这么烧了未免可惜。” 见记者一脸诧异,柳秦伦笑道:“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标题改为‘柳秦伦回归之夜,铭记之心灵力初现,欲助诗城脱离险境’。”又拍了拍他的肩,“这两日就在这儿住下,7月4号早上十点,我们会在诗城上环路上的仁康医院实施救援事宜,至于你怎么拍,能拍到什么,全看你自己了,只一点,注意安全,不许被对方发现,就算我们在你看不见的范围里,你也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柳少爷放心,你的顾虑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要拍到大新闻必须有足够的毅力和忍耐力,这也是做我们这行最需要的耐力。” 柳秦伦满意地说了声“好。”转身离去。 回到大厅,宾客已散尽。 柳如嫣站在门口,回头见道秦伦出来,并朝她点了点头,也便放了心:“回家吧。” 父母先前离开后,门口只剩下一辆车,栖蝶跟在柳秦伦身后,对身边的菀儿道了声:“你坐前面吧。” 菀儿却摇头道:“三小姐,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街头那家铺子里的糯米饭团就蒸好了,你先随大小姐二少爷回去休息,我去排队买。” 近来厨房为适应柳秦伦的口味,将中式早餐变成了西式,听菀儿这么一说,栖蝶还真是馋了。 柳秦伦手扶着车门,笑说:“去吧,多买点,再配上豆浆。” “是。”菀儿雀跃地领命而去。 第六十六章 不忘初心的暖意 今夜灯火不熄,菀儿躲在王廷之都旁边巷道里,看到汽车扬长而去、驶过新城大街后,才放心地快速闪进巷道最里面右转的小巷里。 这里是饭店后面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 僻静的巷道里,菀儿走到前方那正对她面带慈爱笑颜、她日夜思念的男人面前,紧张得一颗心扑通直跳,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晞、晞哥。” 莫宸晞炯炯有神的眼中饱含久违的心疼心爱的近亲感情,定定凝视她:“这三年来,过得好吗?” 天已经蒙蒙亮,一天一夜不合眼的莫宸晞照样精神,大大的眼中,丝毫没有疲累感,倒是那久违的盈耳的声音和帅气依旧的笑颜、男性稳健成熟的魅力,都仿若一种情动的魔力,驱使着她很想要一头扎进他怀里。 那天她例行每周一报的公事发出电报,康子在回复的电报里告诉她,今夜莫宸晞会在王廷之都后面的巷道内与她见面,她就憧憬着和他见面的这一刻。 可真到了这一刻,思念的心酸交织着见面的心碎,菀儿鼻子一酸,低头克制住眼睛不去看他,低声应:“挺好,跟您预料的一样,栖蝶小姐给了我所有最好的东西。” 莫宸晞看着眼神闪烁迷离、不敢正眼看他的莞儿,同样不知该应该说些什么来感谢她。 这些年,菀儿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要她潜伏在柳公馆更是无怨无悔,他真想像妹妹一般抱抱她,给她一些精神上慰藉和支持,可他既将她视作妹妹看待,就不能给她任何情爱上的希望。 正欲抬起的手缓缓伸进裤袋里摸出一张支票塞进她手心:“你一个女孩儿在这里不容易,身上要备些钱防身,今天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写信给我,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天色越来越见白,他借着童静雪和景依婷睡着出来,得赶在她们醒之前回去,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菀儿叙旧,直问:“柳秦伦手上的戒指怎么回事,真能发光?” 菀儿迫使自己坚强起来,抬头与他对视,认真摇了摇头:“不过是三小姐的小技巧罢了,发光的是洒在戒指上面的萤火虫粉末。我琢磨着,她是将粉末攥在手里,借着递酒杯给二少爷时,趁机将粉末洒在了戒指上,又吩咐我关灯,到那枚戒指发光,一切都控制得当。” 说到这里,菀儿有些不解:“但是,三小姐这么费劲要让那戒指发光,到底为了什么?” 莫宸晞心中一动,似乎正有一股热流直冲心房,盈满强烈的感动,脸上也浮起了滋滋喜意,直道:“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大局定下来,就接你回来。” 菀儿低头抹去眼角那滴不争气的泪水,笑着抬起头来:“放心吧晞哥,在你定大局的这段期间,我会全心全力照顾好栖蝶三小姐,做好你和柳家之间的纽带。”她知道,这是她这辈子对他最好的答谢和感恩,也是唯一能和他有的沟通。 莫宸晞回到房间时,童静雪已经醒了,并特意为他准备好了早点,他看了一眼茶几上有三份早餐,问了声:“依婷吃了吗?” 童静雪喝了一口牛奶说道:“她没胃口,还睡着。” 莫宸晞想起景依婷挽着柳秦伦的手出门,却分着手回来,问:“她怎么了?” 童静雪一边将果酱抹在吐司上,一边道:“还不是柳秦伦的事,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你猜他怎么着?” 莫宸晞眉头一皱。 童静雪有些打抱不平地说:“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依婷一个很美的两人可以交往的错觉,可当依婷正经问他的时候,他的话,我琢磨就是两个半生不熟的人,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比如这次的诗城行,等到慢慢有了感情,到时候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莫宸晞笑道:“那很好啊,这次去诗城不就一个好机会吗?” “可是依婷哪里吃得了那个苦,就算勉强吃了苦,可柳秦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依婷有感情呢,这不是让依婷永远处于被动吗?所以我越想越觉着,柳秦伦这是在让依婷知难而退呢,但是又不太可能啊,以依婷的条件,放眼整个乔都八城,除了一个柳栖蝶,谁还能比得过,可柳秦伦还不至于笨到宁舍一个正牌千金去要一个挂名小姐吧。” 童静雪顿了顿:“不过听依婷说,柳栖蝶好像有意在撮合她和柳秦伦。” 莫宸晞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说?” “上次商会晚宴,依婷向柳如嫣打听柳秦伦喜欢什么,柳如嫣说了一句‘秦伦喜欢才华馥郁、品味高雅的女生,曾指着一张妈妈弹钢琴的照片说‘好美’。’后来,依婷就特意请了钢琴老师学琴,只想着能在柳秦伦面前展示,留个好印象,谁知昨夜却被柳栖蝶截了胡,但是柳栖蝶嘴甜地喊了依婷一声‘二嫂’,喊得依婷心花怒放。这么一截,的确给了依婷一个邀请柳秦伦跳舞的好机会,表示了她的心意。说实话,依婷临时抱佛脚,弹琴不一定有最佳效果,但跳舞是强项啊,虽然舞没跳成,不过和柳秦伦独处的机会以及去诗城的机会,可是比跳一支舞强上百倍千倍呢。” 童静雪兀自说着,还不忘补充道:“昨夜见了柳秦伦真身,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迷他了,别说,还真有与阿晞你媲美的面相和条件呢。我们若不是订了婚,你一定跟他一样吧?” 莫宸晞脸一僵,心一凉。 他生来就不是能和柳秦伦媲美的命,所以对这两位贵小姐欲打着慈善的噱头,做些风花雪月的事的行为,甚有几分不屑。 勉强回了句:“怎么会,别胡思乱想了。我去一下对门,你吃完早餐去看看依婷。”忽然又有些歉疚,“对不起,这几天忙着考察江城办事处,没空陪你,明天一定好好陪你。” 童静雪精神大振,思绪立马从景依婷的事上转了过来,重重应了声:“没关系呀,你现在难得回来一趟,当然是正事要紧啊。” 莫宸晞话锋突然一转:“但是明天玩高兴了,后天一早我就要送你回乔都,紧跟着我们就出发去诗城,你和依婷不一样,回乔都比较安全,不要让我担心。” 童静雪被他一话堵得无法辩驳,纵然有几千几万个不愿意,但又不想增添他的负担,只得乖乖点了头。 带上房门出来的那一刻,莫宸晞僵冷的面上终于泛出了笑意,已然凉凉的心因着菀儿和静雪的两番话而烘出暖意。 不愧他爱了十年的女子,仍然和他一样保持着初心,再优秀的异性面前,也能坐怀不乱。 第六十七章 面对面摊牌 敲开对门,侯云帆懒洋洋地让他进屋,睡眼惺忪地连打几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无限抱怨:“你就不能晚点来吗?睡得正香呢。” 莫宸晞眉毛一跳:“你知道我会来?” 侯云帆拎起桌上的水壶,连续倒了多杯水饮下,待解了热,解了渴,睡意也渐渐醒了些,一歪屁股坐在床尾,仰头看他:“我要是连这点预算能力都没有,昨晚那场戏岂不白演了?” 莫宸晞眼睛一眯,盯紧了他:“你故意的?” “我是对柳栖蝶感兴趣,可你明确警告过我了,我再乱来不是对着跟你干么?” “你是故意引我来的?” “不引你来,我怎么才能知道你们的故事?” 莫宸晞冷哼:“无聊。” “是挺无聊的。”侯云帆正了正身,伸出右手手掌对着由上至下一滑,“可你却是不无聊地站在这儿了。那天的警告,昨晚又球球冲我来,明着保护,暗着维护,可不是你莫董事公报私仇的作风啊。” 莫宸晞脸色变得铁青:“你是故意在看我笑话?” “你看你看,多说两句脸色都变了。”侯云帆鲜少见他冲自己发怒,暂时收起玩笑,站起来,严肃道,“我错了行吗?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你的谁,而已。” 莫宸晞在茶几上敞开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静静地吸完,方才道:“十年前,我还是这里某一个角落的贫苦少年,她是我的邻居,我们一起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童年,她在我心里一直是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妹妹。” “妹妹?!”侯云帆失望得斜睨他,“我怎么一点不信呢?” “我离开那年,我十七岁,她十二岁,不是妹妹是什么?” 侯云帆实在憋不住了,主动替他说:“我是男人,我懂男人,这几年你虽然表现得很专情,但懂情都看得出来,你和童静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对她好,很好,非常好,你们对外也表现得同正常情侣一样亲密,可是你看她的眼神里什么都有,唯独缺爱,我一直以为你天生如此,但是最近我才发现,你也有男人的着急状,吃醋状,对情敌的挑衅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柳栖蝶,换句话说,柳栖蝶才是你心里的未婚妻,童静雪只是一个妹妹的存在。” 侯云帆拾起面前烟灰缸里被他摁灭的烟头,再度辨认道:“在男女关系上,你什么时候这样过?” 莫宸晞走到窗台边,双手扶着窗台,被侯云帆的一席话堵得想不出任何辙来反驳。 看着他沉默的背影,侯云帆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沉默了。 好半晌,侯云帆敌不过他,再次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你,对别的女人动真心,是一件很危险很可怕的事?” 莫宸晞转过身来,略带威胁的口吻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看透一个人,也是一件很危险很可怕的事?” 侯云帆不惧他威胁,自顾自道:“如果是那样,你根本就不会过来让我对你产生危险可怕。”侯云帆笑着走近他,举起右手,“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够义气,放心,在你没有获得幸福的时候,这件事绝对不会从我这儿泄露出去,不过如果有一天你真正获得了幸福,那我就……就彻底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讲义气的确是侯云帆最大的优点。莫宸晞笑容重展,举起右手与他重重一握,亦是真兄弟间交心的一握。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热乎乎地照在床头,照得栖蝶再也无法入睡。 菀儿轻轻敲开门,将刚热好的糯米饭团和鲜豆浆搁在床头柜上,栖蝶闻着香味翻身起床,大大撑了个懒腰,揉了揉菀儿圆圆的脸蛋儿:“真是体贴我心的好菀儿。”拿起一个饭团来放入嘴里,又见她手上另外提着两个牛皮纸袋,听到她说“三小姐慢慢吃,我给大小姐和二少爷送去。” 栖蝶所在的位置,能够很清楚地听到旁边阳台上有谈笑风生的人声,柳如嫣正在柳秦伦的卧房,两姐弟正说着什么体己话,便道:“你也累了一夜了,送去了就回房歇会儿,有事我再叫你。” 虽然她也有很多疑惑想找柳如嫣聊一聊,可这个时候不适合去破坏两姐弟的谈笑,更不想送上去受柳秦伦指责,还是等到柳如嫣什么时候想起了主动来找她,而且结果已经有了,她又何必再八卦于过程。 正这样想着,菀儿竟折了回来,自虚掩的门缝里探出小脑袋:“三小姐,大小姐请你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柳秦伦翻新后的房间,的确是比她的卧房大多了,男人的卧房没有女人卧房的繁琐,所以整体感觉和她的一样简洁清爽。 床的右侧便是阳台,柳秦伦和柳如嫣各自穿着睡衣睡裙坐在两把藤椅上,吃着菀儿刚刚送来的早点。 “栖蝶,过来。” 见她来,柳如嫣热情地招呼到身边。菀儿将屋里剩下的一把椅子端过来给她坐。又将她屋里的早点拿了过来,才告退出去。 柳如嫣心情大好,端起装满豆浆的杯子敬向她,栖蝶也端起杯子与她轻轻一碰,两人相视,甜蜜皆在笑中。 柳秦伦瞧着这次回来,姐姐对这位“妹妹”的态度好了很多? 柳秦伦唇角浅现的笑意,看得栖蝶有些小慌,铭记之心发光的事穿了帮,可能就此让柳秦伦认为她是有心机的人,正寻思着要不要解释,可一解释不就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她既已入定王廷成为股东,只要努力让柳秦伦看到她有辅佐的能力,他也奈她不何。 柳秦伦后靠椅背,笑意盎然:“这些年我在国外,时刻都关注着国内的事,不过还是错过了很多精彩的故事。去年我回来的时候,童静峰特意邀我前往乔都一叙,从那时起我们建立了联系,不过我一直都觉得奇怪……”柳秦伦话间一刹,默默含笑地看着姐姐,“所以你是否应该满足一下我这个不知者的好奇心呢?” 柳如嫣一愣:“……怎么……没听你提过?” 柳秦伦笑:“我真的当做是个纯商业的会面,没想到……” 柳如嫣的脸猛地一涨,泛起六月的桃红。栖蝶趁机打趣道:“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童静峰能一个圆圈似地大改变?” 第六十八章 无意中添好感 柳如嫣正色道:“他让我陪他去南京面见板垣征四郎。” 栖蝶和柳秦伦面面相怔。 柳如嫣道:“昨夜我本想着出去透透气,不想童静峰跟了出来,从后面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到旁边的咖啡座里。” 柳如嫣抬头看着天上,回忆道:“很难形容他当时的表情,郁闷、苦恼、纠结、无奈,我们面对面坐着,本以为会像两个朋友问声好,但他出口就是‘你可知道商会晚宴那次,酒井藤野就是为了铭记之心来的?’我被他问得很意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很讨厌他那副质问的模样,便负气抵了一句‘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只有被日本人欺负的命,没有还手的份儿?来了不更好,可以来个瓮中捉鳖,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没想到我居然能在他面前这样说话,不仅他意外,我自己也吓了一跳。那股闷气一直憋在心口,索性发泄出来,于是我又孤注一掷说‘生活在这个乱世,本就该做好随时没命的打算,何况我已经死过一次,对生死更是看淡,既然过不了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妨与日本人一战,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看着我,没出声。我感觉到自己热血膨胀,所以我站起来,与他道别‘没别的事我进去了’。” 柳秦伦眉头微皱,目光紧紧锁住如嫣:“什么叫死过一次?” “半个月前,酒井藤野突然造访乔都,引发了一场枪战,有颗子弹正好打到心脏旁边,多亏有栖蝶照顾我,否则,姐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秦伦或然问:“那童静峰呢?” 柳如嫣被他问得吞吐,栖蝶接话道:“当时多亏了童静峰出现及时,将嫣姐送到医院,抢救及时才保住了命,不过童静峰到底是男人,嫣姐的伤在胸口,总是不方便的。好在现在没事了,二哥放心吧。” 那日初见,听得一声“二哥”,觉得她礼貌温柔又大方,他也大方绅士地领了这冒名哥哥的头衔,不懂姐姐这些年为何冷待于她。这几日,她屡屡刷新他对一位富家千金的行为认知,现在又因姐姐受伤一事,对她猛增了几分好感。 栖蝶见他眉头舒展开,想是信了她的话,赶紧回头追问柳如嫣:“嫣姐还没说完呢,你与童静峰道别之后怎么样。” 柳如嫣又道:“我刚刚站起来,他忽然对我说‘坐下’。我顾念大局,只好又坐了回去,他看着我问‘上次受伤转了你的性?’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没有立刻回答他。想想从前的自己,的确是太软弱了,尤其是那年淞沪会战,若非全靠他护着,我早就成了日寇战机下的孤魂,对于这样一个女子,即便他有心娶进门,也无力照顾。” “他见我不答话,又问我可不可以陪他去南京。我知道这是我与他最后的可能性了,这才答应了。然后,就有了你们看到的,他牵着我的手回到宴会厅。” 听完这些话,柳秦伦串联起姐姐到上海求学、中间断联的整个过程,恍然:“难怪那期间你只给爸爸报了平安,不过确实是患难之时往往最能见证一个女子在男人心里的地位。” 姐姐幸福在手,他也忍不住玩笑一句:“只是这重色轻弟的行为,柳大小姐也能做得出?” 柳如嫣微微叹气说:“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难道特意告诉你让你为我担心吗?有时候‘不说’不是轻视,而是在乎。”随即又道,“只是我不太明白,你回国的时候童静峰不是正在南京吗?他没有见到那个板垣?” “他是在和我约定的时间里提前两天到的南京,我们见面后一起探查了一下南京的实况,现在是板垣有意策反他,我们总得要探探虎穴才能焉得虎子啊。” 每天临近正午的时间,阳光都格外明媚,万千道光丝直射在铭记之心上,随着柳秦伦手指的晃动闪起耀目的澄净透明的血红,一道红光闪进眼睛。栖蝶睁大眼睛,凑近细看,除了闪耀的红钻之外:“环身的设计好像是梧桐树干的原型,两边皆用了大小相同的白色碎钻各嵌着四片梧桐叶,以作纹理。梧为雄,桐为雌,梧桐同生同长,同老同死,表示男女间伉俪深情的感情,这该需要多好的技术、多好的耐心才能制成啊……” 栖蝶自言自语了一句后,唏嘘地抬头看柳秦伦:“敢问二哥,这铭记之心的背后是否有一段唯美的爱情故事?” 柳秦伦正处午间的慵懒心情被她轻声的一问唤得振奋大起。脸色即时一沉,笑意褪尽,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底秘事,紧张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僵僵地凝神看她。 世人皆被它的璀璨、它的美丽、它的罕见震慑。 可从来没人像她一样细致地看穿一个设计者的心思。 他以母亲留在家里唯一不衰的纪念——院子里的那棵母亲亲手栽种的梧桐树为原型,梧桐是中国传说中的爱情树,是母亲最喜欢一个品种,梧为雄,桐为雌,梧桐同生同长,同老同死,他喜欢这样的爱情,把钻石设计成了一枚能够随手携带还不易被人夺取的戒指:以梧桐树干为原理,半厘米宽的戒身上,用白色的碎钻制成梧桐叶,用作纹理,使它看上去又好看又好用。 为了不让钻石外泄,他一有空就拜师学艺,向民间工匠讨教如何将它制成戒指,不负多年苦心,前年年底,铭记之心正式诞生。 柳栖蝶,毫无疑问,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够看出铭记之心内涵的女人! 高处不胜寒,在经过了景依婷后,他不再奢望自己也能拥有父母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铭记之心灵力之指引爱情,正是他理想中谁能够看出内涵,读出铭记之心的用意,便是他婚姻的归宿。 他在意识里觉得,这样的女人各方面都应该是优秀的,应该能够成为他的贤妻。 怎么可能预料得到,他眼皮底下的柳栖蝶,居然…… 栖蝶在柳秦伦对着她发呆的表情里挥了挥手:“二哥?二哥!” 柳秦伦轻轻眨了眨眼睛,答了声:“是。” 第六十九章 铭记之心的来历 清末民初时期,南方某地主将家里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打发到手下的江城老家居住,手下游走在地主和小姐之间,也就名正言顺地时常前往老家探望。 那时,小姐深知自己就是被父亲豢养在此处的金凤凰,等到寻着了好买家,再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卖出去。 她不甘心被安排,借用豢养的时间,创办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胭脂水粉品牌,还打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传统,把自己的像印在画报上拿出去宣传。 但是想要成功并没有那么容易。 那时候的江城物资匮乏,根本没有人愿意掏钱买不是生活必备品的胭脂水粉。手下见此,主动向地主请了辞,带着小姐悄悄离开江城,去了乔都和几个大的地方求生存,两人合作默契,从街头摆地摊,两人到集聚口碑有能力开门店,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小姐发现手下在销售能力上极具天赋,小姐的美丽以及的品质很快就受到关注和欢迎。 由此得来“美妆美后”的美誉。 随着小姐名气的增大,陆续有很多富贵人家的男士慕名前来求亲,小姐连夜带着手下逃到了乔都扎根。 才过了几天的安宁日子,地主家派出来寻人的打手就找上了他们。 心疼手下被打得半死,小姐无可奈何随打手回了家。临走前,手下将身上唯一值钱的一颗心形石头送给她,说这颗石头是他的全部,若无再见之日,就请小姐自行珍重。 小姐走后,手下用他们这些日子赚的钱苟且偷生地活着,他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活在这世上的二十几年,也只有和小姐呆在一起的日子才让他活出了自我,和生活的美好。小姐一早,他的生活又陷进了黑暗。 几天后,地主家来人把他带回了地主跟前。 地主不生气不动怒,只问了他一句:“你能给她什么?” 手下甚至地主向来狠毒,越平静的表面越隐藏着越恐怖的内心。曾为窃取对手机密,不惜将自己的姨太太送给对手的下属,更何况是当做宝贝豢养的小姐。 他只答,我能给她我的一切。 地主笑了笑,说:“好。我给你一个机会。我打算把她嫁给另一户顾姓地主家,如果你愿意,就做一个陪嫁,帮我暗中夺下顾家的财。” 司令说着话,笑容已是十分阴邪恐怖,凑到他面前,对他说,前提是,你要让对方毫无杀伤力。临走前,还撂下一句,可别想着私奔,若是发现,我会让你们看着对方,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手下和小姐听了都傻了,为了不再带给对方伤害,小姐主动向地主断绝了父女关系,并承诺以后每一年都会进贡一笔账给地主,以报过去二十几年的生养之恩。倘若地主再反对,她一定会在出嫁的途中自尽,就算等到花轿到了顾家,也只会是一具死尸。 柳秦伦回忆至此,心下突地像失了气力,难以呼吸,一连猛做了几下深呼吸,缓了缓心绪,继续回忆—— 小姐选择了跟手下继续过他们奔波又幸福的日子,他们以天为媒以地为证,在江城老家的小屋里成了亲。 成亲后,小姐选择了做丈夫背后的女人。 有一天,小姐问丈夫,那颗石头是哪儿来的。 丈夫说,是父母传下来的。 小姐这才明白,告诉他,石头里面是颗红色的宝石,一定是父母的传家宝。她一定好好珍藏。 后来,小姐用胭脂水粉上赚来的钱,一步一步协助丈夫发展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就地把江城的物资发展得生机勃勃。 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但小姐为了给丈夫续香火,三年后,拼尽最后一口气生下了儿子。 再后来,男人另续弦,他瞒着女人,在医师的嘱咐下,多吃一些酸性食物,在每月的下半月和女人多同房,这样女人才能最大限度怀女儿。 等到女人有了身孕,他立刻选择了结扎,并在小姐坟前发誓,会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培养这三个孩子,以后会风风光光的让两个女儿出嫁,会把自己的一切留给他们唯一的儿子,不负她苦心为他后续香火的心意。 故事娓娓道来,柳秦伦再次被自己的话哽了喉:“后来儿子长大了,发现父母定情的那颗宝石是钻石,把它制成了铭记之心,希望能够把父母之间那些美好的幸福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柳如嫣捂着胸口,泣不成声地打断他:“别说了!”伏在栖蝶肩上大哭。 栖蝶紧张得快要窒息。 她捏紧了睡裙的裙摆,攥紧了拳头。 突然之间恍然大悟,杨婉君处心积虑夺王廷的大权,也不过是为求自保的原因! 以及她的存在对于杨婉君的重要! 柳忠廷这个爱情陷阱,设得真是巧妙,一方面为自己寻求一个后半生的如尔嫣一样的贴心伴侣,一方面又最全面化地降低了家族里的争权夺利。 而杨婉君,因为真爱这个男人,所以没有选择离开。也因为爱,才有了她柳栖蝶的现在。 每每回忆至此,柳秦伦心里就会感伤得难受。 他回过神来,看着栖蝶,正好看到她极为动容地溢出两行泪。 曾经,他只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是好好完成父亲的心愿,把它发扬光大,便借着学校展览的机会,对外宣称铭记之心是经中国法师开光,极赋灵性,能够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宝贝。顺道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方便他开展保护王廷的工作。 想起昨晚铭记之心发光的一幕,唇角不禁含起一抹笑。 柳栖蝶,这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 栖蝶看着同样热泪盈眶的如嫣,转忧为笑:“爱情的力量很强大,强大到你觉得你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而不是用理智去判断它是否可行。爱情在于两人之间,有情,再远的距离也是天长地久,倘若一方无情,那么另一方再深爱也是无用之功。嫣姐万万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抓住和享受自己的爱情。” 第七十章 醉翁之意 这天下午,柳如嫣趁着柳秦伦午睡,敲开了栖蝶的房门。 栖蝶和柳如嫣亦有午睡的习惯,尤其是进入夏天后,一过午时便疲困难抑,加上从前两人关系疏远,所以柳如嫣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今日破了天荒,栖蝶打起精神,即使如今两人关系破冰,也丝毫不敢怠慢地将她请进屋。 栖蝶看着柳如嫣,严肃的面上透着难以释怀的郁闷,看来是特意背着柳秦伦来找她,一定不是小事:“嫣姐找我,有事?” 柳如嫣默看了她几秒,见她对于自己的来意一脸懵,将信将疑地质问道:“你对莫宸晞没有幻想,对秦伦也没有吗?” 栖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愕然无比。也最真实地印证了先前的猜测。 正不知道如何作答,柳如嫣又说道:“你一心为别人着想,可有为自己想过?你不是不知道秦伦心里的结,为何还要去碰那架钢琴?” “多谢嫣姐关心,只是站在栖蝶的角度,是要竭尽所能保住爸爸妈妈的心血,景依婷是最捷径的一条路,如今我们随时会面临日本人的袭击,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 柳如嫣摇摇头道:“我从前也这样想,才会一力撮合景依婷和秦伦,你和侯云帆,只想着能够一石二鸟。但经过了这段日子的相处和自省,我发现婚姻的事真的是需要男女双方的自情自愿的,我并不想因为我的自私毁了你的幸福,若你真嫁给了侯云帆,可能忍受与其他妾室朝夕相处?再则,一旦景怀生失了会长之职,景依婷是否真能当起两位妈妈那样辅佐的重任?未来的王廷,不需要任何高枝,只需要一位能辅佐秦伦的贤内助。” 栖蝶惊讶地看着柳如嫣认真说:“这几年爸爸的身子虚弱得厉害,我心里很不安,可我能做的,是在他老人家还能看到的时候,嫁个心仪的好人,幸福快乐地过日子。稍后我和童静峰去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可能就此跟着他了,所以我们没什么机会能够这样坦诚地说话了,过两天你们去诗城,景依婷也会去,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秦伦和王廷的未来,就靠你了。” 栖蝶浑浑噩噩地愣愣地听着柳如嫣心急败坏的话,感受着自己的双手被柳如嫣紧紧握着的热度,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柳如嫣见她不作声,摇了摇她的手。 栖蝶僵硬地笑了笑:“嫣姐的话我记下了,定不负嫣姐所期,但不一定是以妻子的角色,同样可以是妹妹呀。” “什么意思?” “二哥大可以不背任何包袱的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就算不是景依婷,也可以是其他人。而我,永永远远都是柳家的女儿,妹妹辅佐哥哥,也未尝不可呀。” 柳如嫣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呵呵,我的好妹妹,我不相信这几天下来,你对秦伦没有一点非分之想?”不禁急得加重话音,“要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是兄妹!” 栖蝶抱歉道:“对不起,现在的我真的做不到。不过你放心,现在的我,对于爱情和婚姻同样没有非分之想,所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辅佐秦伦击退日本人,保护王廷的江山。等到轰炸淡下来之后,我再功成身退如何?” 栖蝶的理智和倔强她是见识过了,一时半会儿劝不下来,只好等她和秦伦相处久了,有了日久生情的感情再说。 柳如嫣拗不过她,有了她后面这句话的保证,也似得了个安享终生的承诺,激动得热泪盈眶。 栖蝶抬起手来替柳如嫣抹去脸上的泪,菀儿急急忙忙推开虚掩的门叫道:“大小姐,三小姐,太太让你们赶紧过去一下,老爷又犯病了。” 柳如嫣反应过来急道:“快去通知二少爷。” 二楼另一侧的卧房里,柳忠廷气息微弱,难受地躺在床上,私人医生正为他听诊时眉头紧皱,栖蝶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喉口。 柳父和杨母都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和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亦心存感激地叫了他十年的爸爸,想到恐要承受的分离之痛,只觉浑身发颤,脑子呆茫,眼睛里也氤氲了水汽。 旁边,柳秦伦面露难色,仍用力拥着已被吓得双手捂唇、痛哭无声的柳如嫣,似要给她些许的温暖和力量。栖蝶心里忽然油然升起一丝敬佩,这个男人背负的压力甚过她的千千万万。 医生结束听诊和把脉,站起来,脸上神色极其凝重:“柳爷这个病,是年轻的时候疲劳过度所至落下的病根,加上这些年因为尔嫣和三女儿的事致他心郁不舒,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换谁都吃不消,你们去上海看看吧,那边有很多西洋医生,可能会有其他办法。” 栖蝶轻缓了口气。 柳秦伦精神忽一抖擞:“您的意思是家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今天暂时没有,不过柳爷的心绞痛一次比一次厉害,一般的中西药物只能缓住一时,为了长久起见还是去那边看看比较妥当。” 柳秦伦脸上阴霾褪去,笑容微绽:“多谢,我送您出去。” 两人走到大门口,医生抬了抬手,示意道:“柳少爷请留步,柳爷是代表咱们江城在乔都八城立足的企业家和慈善家,能为他诊治是我应该也是必须做的,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柳秦伦见医生说了这么多奉承的话,笑颜渐收,欲言又止,笑了笑,道:“有话不妨直说,能力之内的我一定满足你。” 医生笑道:“柳少爷言重了,这些年,柳爷并没亏待于我,我们全家都仗着柳家获益不少。只是,我听说诗城那边全是霍乱难民,小女自幼承袭我的医术,中西医皆精通,甚至比我更加地青出于蓝,不知能不能随去诗城,助你们一臂之力?” 柳秦伦面露莞尔,如此明显的醉翁之意,他又怎会不懂得。 念在此人医治父亲多年,尽心尽力,不好推辞地说:“多一个人去就多一份危险,令千金纵然医术了得,我却难以预估诗城的具体情况。这样吧,今晚王廷之都餐厅,我向她当面讨教救治方法。” 医生两眼顿时发了光,如此是最好不过的,既给女儿制造了机会,又免去了诗城那遍地死尸的地方:“可以可以,还是柳少爷想的周到,诗城那个地方,小女从未去过,若真跟了去,我倒担心会给您添乱,我这就回去让小女好好准备一些医药用品,方便你们救援,告辞,告辞。” 第七十一章 打开心窗说亮话 回到房里,父亲已经吃过药睡下了。 杨婉君关上卧房门,将三人叫到了小客厅,一脸正色问:“医生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杨医生是中西医术都精湛的医生,也是你们爸爸用了多年的老医生,这些年中药西药用了无数,也只能缓住一时病痛,近来又一次比一次突发得厉害,你们有什么打算?” 柳秦伦毫不犹豫地道:“去美国,那里是目前医疗最发达的国家。刚好我有同学的父亲是心脏科医生,两天后,我们从诗城回来就动身过去。” 柳如嫣不免担心:“为何要舍近求远?上海也有很多美国医生啊?爸爸的身子能承受得了越洋的路程吗?” “你觉得呢?” 柳秦伦不答反问,问的却不是柳如嫣,目光所向的,正是站在柳如嫣左斜方的栖蝶。 栖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眸光转向柳如嫣:“现在的上海被日本人占领,外加其他国家的簇拥,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养病的地方,如果威尔斯知道了铭记之心到了上海,恐怕事情就复杂了。爸爸不发病的时候精神尚佳,美国虽然远了些,却是一个避世的好地儿。” 栖蝶这话答得正合柳秦伦意。柳如嫣瞟了眼秦伦正对栖蝶的目不转睛、眉眼带笑,趁热打铁又问:“那你说说,为什么要两天后?” “等昨夜的报纸一出,即使我们不去上海,不出十日,威尔斯和酒井藤野就会到访。江城在乔都的西南向,乔都又在中国的西南向,不管是上海还是南京,过来都需要几天的路程,刚好两天后,等这边的事处理完,爸爸又恢复了精神,去返美国只需几日,说不定到时回来刚好能‘迎接’那两位不速之客。” 栖蝶隐隐觉得,柳秦伦故意放大铭记之心的吸引力,是要故意把人引过来。这才看着柳秦伦的眼睛道:“相信二哥必有‘迎接’又不会引起争斗的法子。” 柳如嫣高兴地含笑不语,柳秦伦脸上也扬起了一抹招牌式的酒窝美笑,煞是迷人。 还真是不得不承认,杨婉君培养她接替前栖蝶的位置这招真是妙哉,要是日日都如这般朝夕相对下去,当事者的两个人不轰轰烈烈地爱上一番可就愧对老天爷赐予的这么一个再世难逢的好机会了。 柳如嫣窃喜,未来可期,可期呀! 这时,菀儿敲门进来,送来几份报纸。 几人一人一份拿在手里,头条新闻皆是大篇幅报道了昨夜的盛况,栖蝶手里拿着报纸,眼睛却生生被柳秦伦手里报纸上大大的标题吸引了去。 报纸上的照片,赫然是铭记之心“发光”的一瞬间,但被记者“妙笔”一辉,原本打扮惊艳的景依婷成了领头在前的普通群众,垂眸羞赧的表情变成了默默注视着铭记之心,昨夜精心策划的一幕,生生成了“铭记之心灵力初显,欲助诗城脱离险境。” 而她手上的这一份只简单报道了昨夜的盛况,和舞台上,铭记之心在万千光芒下的闪烁耀目,而无铭记之心的“自然发光”。 栖蝶悄悄看着柳秦伦面容淡定地拿着报纸出了门,忽然明白到那篇报道定是得到了他的授意,顺着她耍的那点小心思,要把威尔斯和日本人引过来。 柳如嫣跟着柳秦伦出了门后,栖蝶关上房门,转过身子,果然看到杨母那张本就因爸爸而忧心至惨白的脸愈发阴沉,冷冷地看着她问:“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杨婉君生气的由头当然不是问她做了什么,而是她做的那些不该做的事。 比如她主动向景依婷敬酒,对应的道理便是她放低了自己抬高了景依婷,生生低了她一等。 又比如,她的琴声促得景依婷顺利挽了柳秦伦的手,旁人也就罢了,景依婷正是她最强劲的对手,对应的道理就是她的不动声色让景依婷率先入了柳秦伦的眼。 再比如,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侯云帆搂搂抱抱,暧昧不轻,对应的道理便是她放弃了和景依婷的角逐,不听话地选择了侯云帆,铁定了景依婷未来后主的地位。 那样的她,杨婉君怎能容得下? 栖蝶默了一默,道:“柳秦伦何许人也,我若贸然示好,只会给他留下一个轻浮的印象,而且他给外界的感觉是不近女色,我就更不能操之过急,如今他是王廷的掌舵人,留不留我都是一句话的事,要是惹急了他,妈妈和我都难以自保。栖蝶答应过妈妈会做到您想要的,必当竭尽所学完成您的心愿,至于过程如何,妈妈不必太过挂心,真正需要挂心的是爸爸,你们几十年的夫妻情,若爸爸有个什么,只怕妈妈的后半生即使富贵荣华,精神上也会度日如年般难受。” 人类最本能的反应最是骗不了人,杨母听了那医生的话,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的担心害怕全都反应到了脸上,她这后半辈子,除了她这个义女,也只有一个丈夫所能依靠了,想想也是可怜。 连日来,杨婉君一直暗暗观察着柳秦伦对栖蝶的种种态度,从一个眼神到一句话,刚才脸上的笑容认可,仿佛并没有因为昨夜之事而生出更大的陌生,心口那股憋了一天一夜的闷气总算舒展开,认理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回房歇着吧。” 栖蝶应声而出,忐忑的一颗心直到回到卧房才释了重负,身子一软倒在床上,刚刚准备眯眼小睡一会儿,不知门外是谁,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刚向杨母汇报完昨夜的情况,应该不是杨母,这声音轻得很,也不像菀儿重重的力道。 栖蝶站起来,开门一瞧,竟是:“二、二哥?” 柳秦伦也不拐弯抹角,直问:“晚上有空吗?陪我去一趟饭店。” 栖蝶请他进屋,大致在柳秦伦的言谈中了解了一下晚上的打算,这么一了解,栖蝶便有些难为情了。 人家杨医生好不容易才为女儿争取到一诉衷肠的机会,多一个她在场,呃:“会不会不太方便?” 柳秦伦将手里拿着的一套小西服递给她:“你换上它坐在旁桌,她不会知道的,如果真的有对救援有帮助的方式方法,你听一下也好,到时能辅助我的,只有你一个。” 栖蝶怔了一个大怔,能得到柳秦伦这样高度的认可,委实是件高兴的事,同时又是让她受宠若惊的事:“二哥、多虑了,大家都有……善心、都会、竭尽所能的。”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背心热汗冒出,太假了,假的不是旁的,正是那几个少爷小姐们身上高贵的脾性,只要不帮一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哪还能指望得上能和那些难民近距离接触,达到真正的救援效果呢。 而她,恰恰来自于底层,会更容易融入到大环境中。 大概柳秦伦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栖蝶才会又看到他脸上因她的吞吐而浮起的含笑。 第七十二章 变身男人隔岸观情 一个小时后,栖蝶一身男士西服,长发盘成髻藏在一顶男士圆帽里,人中再贴上一片小胡子,双手擦进裤兜里,帅气的出现在王廷之都餐厅时,立时引来满堂侧目。 当真没有人认出她来,尤其是当身后紧跟来的柳秦伦步入餐厅时,侧目瞬间升级为金光,掀起了一阵打望议论的热潮。 都城四少美名远播,吸睛魅力于瞬间将她贬为不够瞧的平民。 栖蝶放心大胆地大步向前走,正见正前方一女子含羞带笑地自座位上站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迎面走去的她的身后,化着精致妆容的两边脸颊腾地涨得如同此刻天上的烧霞。 栖蝶近距离扫了她一眼,几乎能看到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地捂着原本有备而来的那件低领上衣上若隐若现的胸口。 王廷之都里,无论用餐、娱乐还是住宿,收费都比行情低,以满足不同阶层的人群需求。餐厅亦是最受欢迎的地方,每天除了本地食客,还有很多慕名前来游览的客人,旅游旺季时候,每天座无虚席。时下临近七夕,更是多了许多双双对对前来游览的情侣,可战争连起,比起往常的人数倒也少了很多,才能难得的空出几个座位。 栖蝶突一转方向,找了一处距离远又能正视到女子的位置坐下。刚坐下,便见前方柳秦伦倏地一顿足,两道灼热的奇怪目光向她投来。 栖蝶立马拿起桌上的报纸挡住柳秦伦灼人的视线,佯装看报,也隐身于报里,暗自偷瞄着十几米外的动静。 柳秦伦走到一旁的服务生处,简单交代了几句,才走回女子对面的座位处,礼貌地伸出手去与女子握手问好。 打过招呼,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为避免初次见面的尴尬,女子很是聪明地率先自我介绍,后以救援为谈话切入口,从地上拿起一个小箱子打开,一一介绍起里面的药品,内服的,外用的,应有尽有。几句话说完,竟没有一句思慕的话。 不一会儿,服务生便依照柳秦伦的吩咐,端菜上桌。 栖蝶瞧了一瞧,正是王廷之都的几个招牌菜,随行的另一名服务生,走到她面前,照着那桌的菜式也给她上了一桌。 栖蝶不禁感慨,这么贴心的举动,真是感动女人心哪,倘若她的心软一点,真就被柳秦伦勾去了。 好在好在……栖蝶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盛汤,一边又看到餐厅入口处,一行人明晃晃地走了进来。 童静雪和景依婷亲密地手牵着手走在前,身后依次跟着莫宸晞、童静峰和候云帆三位护花使者。 整个餐厅内又掀起了柳秦伦之后的又一热潮。服务生将几人引到她旁边不远的位置,引得不远处的柳秦伦和杨姓女子停止了用餐的动作,齐齐看了过来。 栖蝶向左手边望去,莫宸晞正看向她右前方的柳秦伦,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下一秒,莫宸晞目光转向她的同时,栖蝶猛一低头,正看到碗中汤汁里自己的男装模样,或许在满堂一对对情侣恩爱蜜意的衬托下,她形单影只的孤独和一桌子美味佳肴,就显然有些借美食疗情伤的意味,极为惹眼。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大概是不想在这浓情蜜意的氛围里被他可怜的识破,某一瞬间甚至决定向柳秦伦提一提能在这里设立一些上海大饭店那样的包间,那么遇上特殊情况时便能用包间规避见面的尴尬。 但显然,莫宸晞没认出她来,也便佯装着一名借美食疗情伤的食客,继续观望着。 柳秦伦站起身来,彰显着主人家大气的风范走了过来,莫宸晞起身相迎,柳秦伦以堪堪能够弥补莫宸晞强大气场中缺失的儒雅风度伸出手去与他相握。 昨夜当着几城人的面,两人保持着都城四少应有的友好和默契,今夜再见,近距离对视中的一颦一笑,皆充斥着战火气息,紧紧相对的四目里迸出火力十足的火光。 莫宸晞笑问:“柳少爷一个人?” 柳秦伦笑着点头:“出来见客人。” 童静雪随着站起来,打笑道:“请问柳少爷,明天可会带我们去江城最有名的青龙峡谷和爱情树?” 柳秦伦脸色微微一沉,保持着笑容不变:“当然。” 栖蝶本作旁观的心情跟着柳秦伦的脸色沉了一沉。 莫宸晞轻轻揽上童静雪的肩,见柳秦伦后方眼巴巴望着他的姑娘,道了声:“柳少爷请回吧,别让客人久等了。” 世人皆知那棵树是江城最具代表的一处景点,因凤凰只择梧桐而栖的传说,被包装精美,无限放大,每年应景七夕天上的牛郎织女相会的喜日,都有很多情侣前来参拜许愿,愿与爱人携手白头,因此得名爱情树。 怕也只有一人莫宸晞知道,那棵树对柳家姐弟妹的另一层意义。 栖蝶一边吃着各种美食,一边各种观察。左边桌上,旁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景依婷闷着不说话,默默看着碗里童静雪夹来的菜,一脸食之无味,满面愁容地盯着柳秦伦,柳秦伦却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一次。终于耐不住心里的苦,起身离去。 负气冲冲的模样,倒是给了那杨家小姐一个很好的转入正题的机会:“景小姐看来是生气了,柳少爷不去解释一下吗?” 柳秦伦背对着她,栖蝶只能根据杨小姐的表情和说话来判断柳他大约是说了句:“为什么要解释?” 杨小姐又道:“这两天很多人都在说,景依婷是柳少爷内定的媳妇,可不是要解释一下吗?” 杨小姐微微嘟了嘟嘴,显然是没有得到柳秦伦正面的答复有些失望,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与他单独见面的机会,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又不甘心的追问道:“柳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呢?” 这话问得栖蝶看着都想抹一把汗了,这些美其名曰都是受过教养的女子,怎么问出口的话都这么让人哭笑不得?她几乎都能猜到,柳秦伦此时一定是莫可奈何地笑着,耐着性子温文有礼地与她对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女子竟再没追问下去。 四周用餐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眼见这餐饭也吃到了尾声,杨小姐终于挺直腰杆,鼓起勇气说:“去年我在舞会上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跟你去诗城,我不怕吃苦,我也接触过很多重疾病人,我能处理得很好,还能帮你解决一切医疗上的难题。” 好样的! 栖蝶微松了口气,欣赏点了点头,这才是战争年代里该有的追爱表现。但是不知道柳秦伦会作何回应。 不知他说了什么,杨小姐紧张至绷紧的整张脸松了松,拎起桌上的箱子跟着柳秦伦出了门。 第七十三章 急速奔跑牵共鸣 两人一出餐厅,偌大的厅里就只剩下她和少数几对依旧亲密的情侣,一对的女生嚷嚷着要去看夜景,男生拗不过只好答应;一对的女生过生日,男生精心准备了玫瑰花,说等到零点的时候还有惊喜。 爱情如此美好,她再杵着委实不太应景。 快步走出餐厅,走到大门口,竟见正门的右边显眼站着……可是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送杨小姐回家的路上吗? 栖蝶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他这样子,仿佛是特意在等她? 待她走近,望向门口,来时的汽车已没了踪影,柳秦伦主动搭话说:“我让王叔送杨小姐回家了。刚刚吃得撑了点,有没有兴趣步行回家?” 刚才一边观望一边默默吃菜,不知不觉还真吃了不少。他的话音刚落,栖蝶胃中胀得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她已经很敏捷地抬起右手捂着嘴,却还是迟了一步,没能掩住丑,“呵呵”傻笑了声:“确实该走走。” 两人一路从王廷之都出发,走在灯火明亮的新城大街上,漫步上万安桥,伏在胸高的桥栏上,仰望璀璨星空,仿佛两个沐浴在星光下……呃……栖蝶注意到身后路过的行人会特意回头来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们。 栖蝶不禁抹了一把热汗,可不嘛,两个男人这样并肩站着,确实很奇怪。 沉默了一路的柳秦伦突然看着她问:“体力如何?能跑不?” 栖蝶取下帽子,斗志昂扬地一抬头,遂面向桥头站立,半躬腰做出起跑的动作。 柳秦伦站在她一米远的地方,做出同样的动作,大声喊出“三、二、一”时,仿佛两阵疾风刮过,带起行人们的衣角,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平时从江家走回柳公馆要两个小时,从新城大街走到北区半中腰的地方,也要一个小时,此时一口气快跑上来,不过半个小时,可栖蝶的这口气却在上腰的时候便开始吁吁直喘,手掌贴着额头,这下真的是抹下一把大汗,直向秦伦摆手:“不行了。”欠身便坐在路边的石阶上,不停用扇子打扇取风。 反观柳秦伦,不仅没出一滴汗,连大气也没喘过一口,这点令栖蝶佩服又惊诧:“二哥经常这样运动吗?” 柳秦伦歇了口气,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道:“哈佛的体育无处不在。洋人个高体大,和咱们东方人很不一样,他们在体育运动方面有优势,开始和他们比试,经常都会被他们指着鼻子笑,笑得我都怀疑能不能撑到毕业,心里当然很不服气。心想,洋人能做到的咱们中国人同样也能做到,为了给中国人留学生争口气,每天的课外活动,就是练体能,一度练到自己又黑又瘦,慢慢地,从能与他们打平到超越他们,从被他们攻击到被他们拍手称好,那种释然感和成就感会让你觉得所有的努力真的值得!” 柳秦伦这话倒是引发了栖蝶深深的共鸣,忽然有些感同身受:“国内的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国外,一个中国的富贵少爷,到了美国什么都不是,即使不缺钱银,十年光景也是倍受煎熬的。说真的,对爸爸的这个决定,你有没有怨过恨过?” 柳秦伦回忆道:“刚到那会,我的确很无助,每天要适应美国的生活习惯和作息时间,学洋文,吃洋餐,就算有会洋文的福安照顾,每天打理我的生活起居,我还是觉得很孤独,我不能事事都靠福安,要在洋人的地方挺胸抬头,我只能靠我自己。” “我知道爸爸的本意就是要我体会一下当年他和妈妈白手兴家的苦,哈佛是全世界最领先的学院,他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和无忧虑的生活,我就一定要用最好的成绩去回报他。” “我知道爸爸妈妈创建王廷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在我每次遇到困难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这种不容易就会跑出来提醒我,放弃读书就是放弃王廷。我绝对不能做一个不忠不孝的儿子。知识决定一切,没有美国的十年,就没有现在能够正面迎敌的我心。” 栖蝶欣喜地拍了拍他的肩:“终于众望所归,长成了如此出类拔萃的男子。”随之也叹了口气,“你十五岁走的那年,我刚刚进府,十二岁的年纪算是略懂一些人事,为了做到和嫣姐一样高贵优雅的大家闺秀,每天接受各种老师地狱式的训练,那时候一心念着妈妈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要珍惜,再苦再累都不能退缩,一定要争气,要让妈妈以我为傲。” 柳秦伦酒窝式的微笑绽放开来,赞赏地看着她道:“‘如果我赢了,从今以后,你和你的队伍,再不踏进中国领土半步!’能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能成为第一个公然挑衅日本著名武夫酒井藤野的中国女人,你已经让很多人以你为傲了。” 栖蝶愣了愣——这不是,她对酒井藤野说的话吗? “你怎么知道?” 柳秦伦笑得更欢了:“柳三小姐这番胆量壮举已经在日本中国派遣军南京总司令部传开了。上次酒井藤野一行到乔都,跟着的都是板垣的部下,就算是他狼狈地撤回南京,他也不敢对板垣打谎。” 一想到那酒井藤野满脸的色相、凶相加狠相,栖蝶就忍不住咬牙:“日本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赶走的,我当时不过是挫挫他们的锐气,警告他们,我们不是只会受欺负的。” 柳秦伦的目光忽然定在了她脸上,栖蝶侧眸与他对视。 两个人面对面的对视持续了几秒钟,栖蝶觉得异常怪异,赶忙回过头来避开他的目光,岔开话题道:“杨小姐医术超群,又有救护经验,二哥为何不考虑让她同行?若有她在,可是比我依葫芦画瓢强多了。” “诗城行并不需要救护,那些难民早已转入县医院治疗,我们的目的只是扶贫,但诗城到底是重症地区,学一些基本的救护知识可以自我保护。” 柳秦伦回想到餐厅人声嘈杂,她又坐在他后方几桌以外的位置,照理是听不到他们在桌上的谈话声的,除非:“你……会读唇语?” “……”栖蝶急于掩饰和解释,“没有啊,同为女生,多少懂一些女孩儿家的心思嘛。” 柳秦伦抿嘴笑:“那心思可是不用认识就知道她有救护经验?她想随我去诗城?” 栖蝶尴尬得驳不出话,轻咳了一声道:“前些年二哥忙着学业无心感情是情理事,现在回来了,又有这么多才貌双全的女子倾心,嫣姐这次真的跟童静峰定了,二哥也该要娶位二嫂回来主持家务了。” 柳秦伦隐晦地勾起唇角:“你不认为我是不近女色的人?” 栖蝶笑得自信:“不过是二哥避桃花的招数罢了,要真不近女色,那还不得哭倒一大片女生了。” 柳秦伦笑得深沉,笑得欣慰,突然想起什么,转移话题问:“我觉得你在珠宝和服装方面颇有设计天赋,可是曾经学过?” 第七十四章 本真惹人爱 难得,柳秦伦不谈风月谈专业,但她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 栖蝶重新认真地看着柳秦伦的眼睛,怎么觉着这话有些考验的意味? 如果王廷晚宴那晚,他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迫于父母压力将她纳为股东之一,正式接掌麗装,心中多少会对她存有疑惑,那么,这正是她证明自己以及获得柳秦伦信任的机会。 栖蝶高兴直言:“学过。小时候妈妈对我说,古时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现在时代不同了,这个时代的女子必须各方面发展,多学一样本事才能更加的自强自立,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能有主动去选择的权利。我很珍惜她提供给我的每一个学习机会。以前妈妈主管麗装,就会在服装设计上培养我。” “你自己的衣服都是自己设计的?” “日机轰炸前,江城因所处便利的交通地理位置,成为中国西南片区的经济商贸重地,吸引到很多外国商人和外地商人前来买卖,王廷能在两方夹击下稳坐本土首富,靠的不仅仅是老百姓的口碑,还有过硬的品质和独一无二的款式。” “就拿麗装的服装来说,一年四季,每逢换季,妈妈都会带着我去工厂验货,绝对不允许材质上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为了考验我在设计上到底有多少真功夫,妈妈会订购一些画报杂志给我看,让我从上面吸取一些新的元素,再学以致用。” “从我18岁那年开始,每一年每一季都会结合市场上最新颖最流行又不失大众化和实用化的风格画好设计图给妈妈过目,她满意后就会直接通知厂里制作,等到成品出来,我觉得欠缺的地方会用一些小饰品做补充和点缀,这样就能让普通老百姓也可以穿到那些贵族式样的服装,久而久之,就会做很多很多自己认为好看的小饰品搭配在衣服上。” “江城虽然比不上乔都、上海那样繁华,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胜在有自己在乔都郊区的加工厂,我们要在能力范围内,做到在王廷的招牌里,同样把穿在身上的衣服做到最好,不求量只求质,很多款式只有一件或者几件,特别是每年的夏装,褪去了厚重的棉衣,就是女人们争奇斗艳的时候,旗袍和无袖、短袖连衣裙销得最好,还有很多外地富商来江城纳凉,一呆就是好几个月,随着夏季过后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城市,也就能把王廷的服装带回各个城市,很好地帮王廷做了个免费宣传。” 听她滔滔不绝讲完麗装的经营史,柳秦伦立时觉得一种完全不敢想象的意外之喜被一丝一丝勾起。 在他一度认为只有号称“十里洋场”“东方巴黎”的上海滩才有的设计才华,竟然在这个女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几日接触下来,她身上的种种亮点,都在告诉他她的深不可测以及和非比寻常。 她是一个比柳如嫣、景依婷,更能成为他保王廷最得力的帮手的女子! 他开始越来越欣赏、越来越喜欢这个特别的女子了。 “那么你制作的小饰品有没有想过放到靓居对外销售呢?” “我做的那些也就配配衣服可以,成本比较低,靓居卖的都是针对外地游人和客商以及嫁娶用的,我的根本没法比。” 有江风吹了上来,栖蝶戴上帽子,柳秦伦也不再多问,起身道:“很晚了,回家吧。” 两人肩并肩、神同步地走进灯火辉煌的别墅大厅,正在大厅休息吃水果的杨婉君和柳如嫣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他们,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满意的笑容。 柳如嫣注意到,栖蝶身上的那身男装,是去年为了慈善晚宴特意为秦伦定制的一身,等到秦伦回来时才发现这个弟弟被洋人的食物养得又高又壮,穿不下也就搁一边了,栖蝶比秦伦矮了半头,穿上正合适:“晚餐没见到你们俩,去哪儿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没答话。 这无声的一笑却是让柳如嫣和杨婉君更满意。 栖蝶看着妈妈,暗暗传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心里却是决定了明日一定要让柳秦伦认了景依婷,否则再过几日,酒井藤野杀进城,柳秦伦一分心,这事就悬了。 菀儿从楼梯上小跑下来,走到杨婉君跟前,道:“太太,老爷醒了,说饿了想吃东西。” 杨婉君高兴地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吩咐菀儿:“多送些吃的上来。” 三人一听爸爸有了吃饭的胃口,高兴得放了大心。 栖蝶闻到自己一身的臭汗味,也道了声:“我先回房了。”跟在妈妈身后上了楼。 柳秦伦脱下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挽起衬衫袖子坐在柳如嫣身边,柳如嫣看着他道:“嫣然一笑那边交代好了,会准备好吃的用的,不过,你可还有其他安排?” 柳秦伦拿起茶几上的水壶连倒了几杯水喝,解了渴,才道:“那边海拔比这边高,气温要低很多,能在那儿郊游一天,不就是这个季节最好的安排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招待贵客最好的安排,即使没有招待这事,这趟也是必须要去的,可你明知道莫宸晞对王廷有野心,虽然现在念着景家只是一片燎原,可真要去了,还不得点燃吗?” 柳秦伦从水果盘里拿出两片西瓜,递给她一片,一派乐观:“无妨,现在什么时候?说不定哪天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就轰过来了,莫宸晞有座金山,也该知道以不变应万变最为妥当。” 柳如嫣拿着西瓜难以入口:“若真轰了过来,那棵爱情树岂不是保不住?” 柳秦伦点点头:“这也是我必须要去的原因。”没了吃水果的胃口,柳秦伦放下西瓜,起身道,“早些休息,明早八点门口集合。” “我想去看看爸爸。” “有杨婉君在那儿就行了,我们去多了只会增添爸爸的心理压力,你若真担心爸爸,不如早些把自己嫁出去,少让爸爸操心。” 柳秦伦回来这么些天,这一次主动提及婚嫁话题,柳如嫣顺着他的话赶紧问:“你就会说我,那你呢?我是你姐姐,是不是要看着你成家了,才能放心嫁出去呢?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认真想过?景依婷?……或者其他人?” 柳秦伦也赶紧用马虎眼打断姐姐:“再说吧。” 留下柳如嫣无奈一叹。 走上旋转楼梯,左转途径浴室时,闻到有淡淡的沐浴香飘了出来,想是栖蝶正在里面洗澡,想起半山腰上她那满脸大汗的模样,恨不得把捂得浑身发热的西服脱了,又因他在场而不得不忍耐、极是逗趣的可爱,忍不住“呵”声一笑。 第七十五章 怦然心动的芙蓉花 回房解下领带和衬衫领纽扣,脱下皮鞋换上拖鞋,坐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旁屋有开门声。以为是栖蝶洗完了澡出来,待他拿好睡衣出门,正走到浴室门口,却与这才开门出来的栖蝶头碰头撞了个正着。栖蝶赤脚一滑,本能如浮木般抓上他的双臂,柳秦伦身体被她抓得猛一前倾,一个敏捷,在栖蝶快要倒地的时候一把重力双手将她搂了起来。 柳秦伦双手大掌紧贴着她的腰和背,栖蝶整个人被这股力道一带,完完全全地扎进他怀里。 栖蝶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搭着他的双肩,她猛地抬头——大大的眼睛水灵透彻,刚泡过澡的肤色白里透红,脸上滞留的水珠,湿漉漉的头发……恰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叫他的心怦然一动。 栖蝶见他不动,忍住刚才右脚踝韧带被拉伤的疼痛,站直身子,轻轻推开他,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暧昧距离,紧张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房了,浴室让给你。” 匆匆逃回房,一片黑暗中,栖蝶一头扑在了床头,紧紧抱着枕头,抑制住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 不知是否是被刚才吓的,还是在被他双手环住腰时,她吸进了自他鼻腔呼出的气息,是一种区别于莫宸晞身上混合了烟酒味的干净的味道。 幸好,幸好,睡裙将她的身体包裹得很严实,没失半分的不雅。 自从柳秦伦回来那天起,她便知道面对这样一位杀伤力比肩莫宸晞、甚至某些方面优于莫宸晞的男子,她必须保持妹妹和哥哥间该有的庄重和距离。 欣慰,欣慰,这样的心态一直保持得很好。 莫宸晞……从前夜夜难眠,就会想一些幼时和他那些快乐的事,想着想着就容易睡着了。 夜来江风清凉,透过丝质的长袍睡衣吹得人身心舒爽,舒爽难眠,竟也有了赏月的雅致。 临近七夕,金黄色的月光,温暖怡人地照进漆黑的屋子,照得落地窗前半躺在摇椅上的他半梦半醒。 懂事至今,他知道自己背负的压力和重担,真的无心感情。这几日,同一个事实告诉他,未来的妻子必是豪门巨富或政界要领的女儿,战争残酷,时局动荡,父亲没得选,他亦无法选。可倘若他依了,美国的十年岂不白呆了? 战争越残酷,时局越动荡,人就越发难以安定,为什么不能尝试以自己的能力定自己的命运? 所以,他要挑战一把战争和时局,这么想着,忽然又想起了那句“如果我赢了,从今以后,你和你的队伍,再不踏进中国领土半步”,想不到她纤瘦的外表下竟隐藏了如此巨大的能量和勇气,忍不住对着脑海中浮现的那张自然、羞涩、纯净的脸、脉脉含情地一笑。 因着右脚韧带隐隐作痛,栖蝶这夜睡得极浅。 等到第二日到大厅与身着粉衣白色及脚绣花长裙美丽依旧的柳如嫣、一身白色休闲装帅气飞扬的柳秦伦碰头时,见沙发上坐着父亲母亲,正和站在茶几前的两姐弟相谈甚欢,若不是此趟非去不可,她倒真想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提个留在家里养伤的议,虽是破坏了出行的好心情,确能全身而退,给景依婷腾出空间。 不过,她去了也可以借着脚伤为景依婷制造机会。便踩着一双平底鞋,忍着疼痛,正常出现。 柳秦伦见栖蝶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仿佛有些吃力地撑着栏杆,眉宇间微微一皱。 栖蝶走到柳如嫣身边,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精神焕发地抽着雪茄,恭敬道了声:“爸爸气色好多了,一定要继续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少抽烟多吃蔬果。” 柳忠廷听话地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抬头依次看面前从左至右的栖蝶、如嫣和秦伦道:“趁今天的机会,多为自己的事上点心。” 柳父意向所指,三人心知肚明。 但见柳父言犹未尽的样子,栖蝶便知这声嘱咐只是引言。 柳父思量片刻后,定睛看着秦伦,郑重道:“和景依婷好好接触一下,多了解了解人家的优点,能把她当做一个交往对象去对待,很多婚姻都不一定有感情,爸爸不勉强你会喜欢她,只是目前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她是最适合你的。” 柳父在景怀生面前不好拒绝,在柳秦伦面前又不好勉强,折个中,说出这句话,既留了余地又不为难地给了柳秦伦足够的发挥空间。如果他有能力不靠景家自立,就有权自主婚姻,但如果他能力有限,那么生活在这个时局里,就有他无法抉择的命运。 只听柳秦伦默然片刻后,应了声:“我答应您。” 栖蝶心里窃喜,她知道柳秦伦一向孝顺,答应了父亲,或多或少都会做些改变,有了这道口令,她再暗推一把,说不定就可以和景依婷化敌为友,再由友情升至爱情。 柳如嫣看了眼墙角钟柜上的时间,道:“爸爸,我们该出发了,还要去饭店接那几位再倒回来,晚上我们会在嫣然一笑休息,后天一早直接去诗城,要两天后才回来,两天后您和妈妈做好准备。” 杨婉君搀扶着柳忠廷站起来,送三人出门。 好在父亲新添置了一台雪佛兰,人多的时候两台正合适。栖蝶缓步走到副驾驶位上坐定,柳秦伦不放心地看着她上车坐定,才和柳如嫣坐上了后车厢。 没有了前夜的拥挤,今日的汽车走得颇为顺畅,很快便抵了王廷之都。 柳如嫣作为代表下车来,走进大厅,几分钟的功夫便将几位贵宾请了出来。 栖蝶侧头一望,童静雪换了件白色蕾丝小洋装,腰间别了一只绸子做的蓝色蝴蝶结,在一身纯白色上起到了很好的点缀作用,到膝的裙摆完美的呈现出细嫩的小腿,可爱逼人。 随后出来的景依婷,一袭鹅黄色连衣长裙,下半身的裙子略微有些紧,确是很好地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身材,两缕卷曲的长发垂落在两边胸口,高贵性感中极力展示着她端庄大方的名媛气质。 栖蝶真的想笑,这些大家小姐啊,真是无时无刻都要保持自己在爱人面前最完美的形象,无时无刻都想引起爱人的注意。 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简单的白衬衫配一条黑白格子背带裤,头发也是习惯性地挽成一个简单的髻,毫无粉黛的脸上只有一些自然的血色,整个儿一假小子形象,站在几位美女中,着实是能很好地衬托景依婷。不过要真那么一站,她可是寒掺得很呢。 司机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笑说:“童小姐和景小姐虽美,不过看多了也腻,倒是三小姐看着简单干净,舒服多了。” 栖蝶被他安慰得微微一笑,笑中隐了些尴尬。 第七十六章 天然手,神辅助 栖蝶顺着后视镜的视角看了看她身后,柳秦伦心情沉重地呆呆看着几人,毫无语言可述。 窗外,童静峰站在柳如嫣身边,俨然一副姐夫模样,伸手一指便将除他之外的四人安排进后面的车,自己则跟着柳如嫣坐在了她的后面。 两辆雪佛兰沿着来时的路扬尘而去,转过柳公馆所在的北区顶后,直驶上刚好能容下车身的太白山山路。 山路两旁因有着高大茂密的丛林遮阴,太阳只能透过缝隙照下来丝丝光线,故而从上山起,便进入到整个江城最怡人清凉的地带。 全程一个小时车程后,顺利到达柳公馆正对的太白山彼端嫣然一笑所在的石龙峡谷。 几人在谷口下了车,柳如嫣吩咐司机将车开回公馆,明日一早到嫣然一笑接人。 刚下车,童静雪已忍不住拉起景依婷大步朝谷内迈去。 此时正值日照当空,迎面百米之外便是著名的石龙瀑布,瀑布上,一道绚丽长虹驾在瀑布上方,闪耀着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彩光。 瀑布正中心,一条石龙若隐若现,一道道咆哮澎湃的瀑布自矫健的龙身上仿佛银河下泻,激冲在石龙潭中激起巨大波浪,无与伦比的石龙风光,蔚为雄壮,带起的蒙蒙水雾很好的消散了空中的热气,还夹杂了阵阵凉风扑面而来。 那本是山上一块生得像龙形的石,被世人无限夸大渲染,说江城得到了上天的眷顾,特意派了龙王在此坐镇,以庇护此方百姓,政府也借着这个传说,力推距离峡谷最近的北区一带地皮,才有了如今的北区、富人区。 几人迈步进谷,栖蝶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尽量不让自己脚伤太明显,不过眼前这千峰竞秀、瀑布潺潺、百花争艳、芳草蓁蓁,潭边山水、天空融为一体,倒映在水中,美不胜收的风光很好地转移了几人的视线。 正想悄悄往前走,侧头便见莫宸晞正向她看来,栖蝶向他笑了笑。 两人无声的对视被童静雪的惊叹声打断:“石龙峡谷果真是夏日清凉无暑,听说春日山花烂漫,秋日层林尽染,冬日冰瀑奇观,可惜不能每个季节都来一趟。” 柳如嫣接话道:“这里是整个乔都八城风景最好的一处,也是江城独有的风水宝地,胜在还没有被日本人毁灭,下次还真的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了。” 几人继续往里走,童静雪拉着景依婷嚷着想穿过岸边的石洞去瀑布边上玩水,柳如嫣回头看向身后距离老远的栖蝶,大声道:“一起去吧。” 栖蝶知道那石龙潭两边的石洞为天然洞府,十分陡峭,洞中又长了许多青苔,一不小心便会滑倒在潭中,那潭水又急又深……青苔滑脚是真,又急又深是真,却无任何危险,她瞧着柳如嫣和景依婷脚下的高跟鞋,说不定可来场英雄救美,让两人加深一下和心上人的感情。 往前走到几人中间,笑道:“童小姐和景小姐第一次来的确该好好玩玩,那边路不太好走,要是摔了就麻烦了,不如由几位男士陪同几位女士上去,一来可以近距离观赏江城独有的美景,二来也好保护几位女士。我就不去了,上次摔了好几天才好呢,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好了。”栖蝶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景依婷,若她会得她的意,便该知道怎么做。 说罢,席草坪地而坐。 童静雪一听,高兴道:“好啊,阿晞这个江城人已经有十年没回来过了,正好借此机会重温放松一下。” 候云帆瞅着眼前几人,除了已经订婚的一对和即将结婚的一对,还有童静峰和柳如嫣这即将定局的一对,剩下一个和他一样单身的柳栖蝶,也是没人需要他保护的。 虽然他答应了某人不动她,可若是她主动看上了他,那么…… 柳栖蝶确确然是他想找的结婚对象,再说他俩也有表面上的口头婚约,留下来陪她也是理所应当,也接话道:“我也不去了,你们这双双对对的,没人需要我了。”说完也就地坐在了柳栖蝶旁边。 柳秦伦见她坐在草坪上,右手捂着右脚,想是昨夜那一滑有些拉伤,面向景依婷,道了声:“请。” 景依婷顿时懵了头,被柳秦伦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高兴地一手拉起童静雪的手一手拉起柳如嫣的手往前走。 一行人渐行渐远,幸好她坐的地方离石龙潭不远,隔着几十米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看到几人身在瀑布中,仿佛一副可以游动的画,而她,仿佛一个导演,观看着自己策划的剧,却又仿佛一个观众,抓心似地期待着接下来的剧情。 往年,柳如嫣还视她为眼中刺的时候,夏天都会到嫣然一笑住上几个月,对这儿当然是了如指掌,童静峰只搭了个手,便轻松走过那截青苔路; 童静雪今日聪明地选择了和她一样的平底鞋,只是千金之躯不习惯这山上的青苔路,站在洞口怕怕的不敢动。莫宸晞往她身前一蹲,背起童静雪,小心翼翼往前走,突然脚下一滑,滑开一个大一字,栖蝶紧张地站了起来,幸好莫宸晞及时稳住重心,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跨了过去,总算有惊无险。 莫宸晞和童静雪走了过去,便只剩下柳秦伦和景依婷。 景依婷选择在洞前脱下高跟鞋,扔在一边,提起裙摆打算赤脚去走石洞里的青苔。 那石洞里的地面因长年被瀑布和潭水打湿,青苔生了一层又一层,想想就知道有多滑脚,不管是穿高跟鞋还是赤脚,景依婷若走是铁定会滑的,只是她脱下高跟鞋,也是很好地做出一副准备十足的样子,若要再滑了,那也是“情有可原”了。 栖蝶佩服地牵了牵唇角,那日给了景依婷些许暗示,今日也真是没让她失望。 柳秦伦看了看四周,对景依婷道了声:“把鞋穿上。” 等到景依婷穿好鞋,柳秦伦走到她的右手边,挡住潭岸边上的洞口,防止景依婷脚滑时会倒到潭里去,向景依婷伸出左手。 景依婷大喜,赶忙将右手放入他手心。 柳秦伦走在前,景依婷紧抓着他的手臂,害怕得快要贴在了他身上。柳秦伦回头看了她一眼,担心一个放手景依婷会真的落水,不好推让只好由着她,几个大步加小步,也算是平安地走了过去。 过了石洞,栖蝶就看不到几人动向了,索性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旁边的侯云帆:“走,结果去。”微崴着脚准备向前走,忽听侯云帆叫住她:“你脚怎么了?” 栖蝶回头道:“一点小伤,没事的。”转身继续往前方树林走。 侯云帆拦不住她,知道那几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只好跟着她走。 第七十七章 野外生存法跌眼球 两人逐步走进林子,四周密密麻麻或高大或矮小的树和果树是彻底挡住了外面的骄阳,清凉得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侯云帆茫然地望了望这俨然已是深山老林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到瀑布,心中还不免有些小惊吓。却见柳栖蝶走到一颗长满绿色果子的树下,像只猴似的抱住它,往上一跳便跳了好高。 这下可是让侯云帆好好长了见识,惊得两颗眼珠紧跟她往上爬。几乎是大惊失色地看着她往树的顶端爬,无须使用脚力的腿力很是带劲儿,几分钟便爬上了树的顶端。 侯云帆胆战心惊地仰着头看她危险地伏在树杈间,大声叫道:“你小心点,别摔了!” 看着她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侯云帆蹲好了身子,做出随时接人的动作,却又见她模样轻松地直起身子伸手去摘树枝上的果子,结下的果子,丢到地下,侯云帆见冰雹大小的绿色果子乒里乓啷地往下落,一个劲儿地左闪右躲,越躲越容易被砸到,一被砸到就满是不爽地上瞄她。栖蝶见他一脸痛苦,劝道:“大哥,你能站着不动吗,你不动我不会砸到你,你这样动来动去,反而容易砸到你。” “你……”侯云帆瞪大了眼睛,倒是他的错了? 树上的柳栖蝶看着他一脸的气呼呼,憋气地笑了笑。 这一笑,他还真真儿生气不起来了,只好央求道:“大小姐,这么多果子,吃得完吗?” 栖蝶看了看侯云帆脚下一地的李子,该是够了,拍了拍手上的灰,顺着上来的方向慢慢往下滑。动作之纯熟,看得侯云帆滋滋称赞:“不错啊,这么高的树,一上一下,居然毫发无伤?” 栖蝶像是兄弟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女人尚且能,侯公子是不是也应该做点奉献呢?” 侯云帆看她对着自己笑盈盈,深感不妙地用疑惑的眼光盯着她:“你要干嘛?” 栖蝶微微笑:“外套脱下来,把李子装回去。” 侯云帆翻了个白眼,听话地乖乖脱下外套。又见她将外套铺在地上,将李子一个个捡到外套里,不禁摇头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怕难不怕苦不怕脏?”抹不开面,也蹲下一起捡。 栖蝶道:“小时候只要人还爬得起来,就得出门赚钱,有时候饿了,身上又没钱,不管生的熟的好的坏的,只要有吃的,就会想尽办法去弄,比起那时,这些小菜一碟。” 侯云帆听得栖蝶不经意的一句解释,再也笑不出来,认真地捡果子。 捡完了李子,主动将外套的两只袖子往中间一系,再往肩上一抗,问道:“这东西要洗洗才能吃吧?” “恩。” “那去潭边,那边有水。” “恩。” 侯云帆这一抗也不停歇地走回石龙潭。累得满头大汗,也坚持着不吭声,栖蝶刮目相看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侯云帆被她夸得压力山大,将外套里装的果子尽数抖落在地,一个一个拿到潭水中洗尽后放回外套,对着不干不净的外套和这不知名的果子,质疑道:“这个、吃了不会拉肚子吧。” 栖蝶拿起一个已洗干净的李子咬了一大口,边吃边答他:“野外求生可顾不得那么多,李子成熟了洗净了,怕什么?放心啦,这个季节李子江城到处都是,我保证没毒,可以了吗?” 侯云帆愁眉苦脸地瞅着那一大堆李子,瘪瘪嘴说:“就这些够一顿饭量了。”他忽然有种不详预感地看着柳栖蝶。 栖蝶也不客气地冲他点点头。 侯云帆蹲着的身子顿时一软,瘫坐在地,苦笑道:“我的天,你不会打算让我们中午饭就吃这个吧?” 栖蝶认真说:“山珍海味还吃得不够多吗,偶尔一顿换换口味,也好体验一下民间疾苦啊。” 侯云帆不由吞了口清口水,此时又累又渴,无奈地往嘴里塞进一个,咬了一口,夹杂着半酸半甜的味道的李子,吃完一个、又一个。 两人正你一个我一个嚼得有劲儿,远远便见一行人照着去时样子走出石洞,湿漉漉地踏上草坪走了过来。 两人立马吐出嘴里正嚼着的李子核,惊讶地看着走近的几个人,一个个光着小腿,提着鞋子,女士们高高提起裙摆,男士们高高卷起了裤脚。 童静峰和柳秦伦一人提着四条鱼,鱼口的绳子竟是用狗尾巴草编的。 莫宸晞手上则是用竹子编的小框子,框子里满满全是螃蟹,这这…… 栖蝶适才想起瀑布后面有一个大的沟斛:“这些……可是从瀑布后面的沟斛里捕捉来的?” 柳如嫣对着栖蝶情景重现描述道:“是啊,没想到莫董事十年没来了,野外求生的意识还这么强烈。随便掰来几根竹子就编了一个框子,这几只螃蟹可是一网一个准,居然还没有被掐到手,静峰和秦伦也不差,我可是第一次看见平日里高贵的公子哥第一次脱下衣服挂在树上,脱下鞋子和袜子,挽起衣袖裤袖,一本正经地走到沟里叉鱼。” 说完话,她往栖蝶和侯云帆脚下那一堆绿油油的李子看了看:“你们好像也挺忙的嘛?” 侯云帆立马深有感触地接话道:“可不吗?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咱们这位柳三小姐勇猛的一面,跟猴儿似的,一跳就上树了,这不,就有了这一堆果子,还好我们俩也有收获,不算白吃你们的。” 当侯云帆绘声绘色地描绘她爬树的种种姿势体态,栖蝶感觉到距离她一近一远的两道灼人目光同时向她投来,迎合上柳如嫣的话,看着几位女士道:“那你们这又是?” 童静雪笑说:“如嫣姐和依婷都是被我拉下水的,实在忍不住了,这里不仅景美,水也特别清亮,我看书上说,没有受过污染的泉水,有益五脏,清肺胃的功效,石龙潭边上有一处低洼有地下泉水冒上来,所以就干脆把鞋脱了,下到洼里喝水呀。” 侯云帆摇了摇头,原本觉得那堆李子已经是他干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没想到这几人竟干着比他更匪夷所思的事,倒是高兴地转头看着柳栖蝶道:“好了,中午不用只吃李子了。” 童静雪看着那一堆李子,奇问:“什么意思?” “柳三小姐原本打算让我们中午吃李子,说是体验一下民间疾苦。”侯云帆说着便抓起一大把,一人手里揣了几个,“来来来,可别辜负了人家伤了脚还爬那么高的树上结这么多,先填填肚子。” 柳如嫣顺着侯云帆的话,对栖蝶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冒出许多个问号:“脚伤了?伤了还去爬树?你在自虐吗?” 栖蝶在众人同时注目下,为了不引起那两道灼人目光的持续关注,挠挠脑袋,傻傻笑:“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帮助恢复。” “啊?”柳如嫣诧异地盯紧了她,提高音调说,“爬树有益恢复?” 侯云帆试图替柳栖蝶辩解:“这不也是为了大家伙儿的午饭吗?” “这……”柳如嫣更是诧异了,“午饭晚饭和明早的早饭,嫣然一笑都准备好啦。” 栖蝶看着侯云帆,再也憋不住地扑哧一声大笑出来。 侯云帆方才反应过来被戏弄了,气得用右手做出一个勾状,远远对着她的额头敲了敲:“你耍我?” 栖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不耍你了,侯公子今天表现不错,那么把李子带着,回嫣然一笑,可好?” 第七十八章 爱不逢时 童静雪瞧着这两人很有点欢喜冤家的说笑,玩笑道:“难得难得,我认识云帆这么多年,能耍他的女人,栖蝶小姐可是第一个噢!” 童静雪这话说得很暧昧,栖蝶尴尬地笑了笑:“对于我这个新朋友,侯公子确实很给面子。” “云帆,栖蝶小姐脚伤了,你不该有些绅士风度吗?” 童静雪这话让侯云帆快速瞥了眼莫宸晞,犯难道:“啊?可我觉得她比我更像男人。” 栖蝶忙着摆手:“不用不用,我树都能爬,还怕走路吗?肚子饿了,快走吧。” 柳如嫣大步走到栖蝶身边,挽上了她的右臂,看着童静雪道:“这不就行了。” 后面的几人也各自穿上鞋,紧跟其后。 “秦伦。” 景依婷趁机叫住柳秦伦:“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众人听到声音回头。 柳秦伦看着前方齐刷刷的回头目光,不忍直接驳了她的面子,把手上的鱼递给柳如嫣,道了声:“麻烦各位在谷口等我们一会儿。”转身看着景依婷,指了指谷口旁边树下阴凉的地方。 景依婷随他走过去,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却在好不容易与他独处的这一刻又胆怯了。 柳秦伦见她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也不为难她:“景小姐想说的我都知道,但我不是能够一见钟情的人,上次也说了,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开始。” 景依婷急道:“但我不想从朋友开始……” 景依婷紧张地揉搓着双手:“你可懂得,和自己所爱的人每天呆在一起,却只能像朋友那样相处的感受?重不得轻不得,重了怕连朋友也做不成,轻了会担心旁人把他抢走,日日夜夜,脑子里、心里想的都是他,但是见了面,只能远观不能近看。” 说着说着,景依婷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没了底气,声音里也带了些哭腔:“自从去年在慈善晚宴上见到你,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那时你还在留学,我不想分你的心,偶有通过书信和电报和你联络,但是……我只能默默在如嫣姐身边打听你的消息。两个月前,如嫣姐告诉我你已定下七月一日回国,我很高兴,跪在爸爸面前求他拉下面子,主动与伯父商谈联姻一事,只想着能凭借景家的力量,断了莫宸晞收购王廷的心思。我知道你接掌王廷压力很大,只要我们在一起了,这种压力就会迎刃而解,甚至,我们还可以联合莫宸晞一起对抗日本人。我眼看着童静雪和莫宸晞订婚,眼看着童大哥和如嫣姐好上了,眼看着栖蝶妹妹也和侯云帆的八字也有了一撇,心里真的很难受,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只是出于一个朋友的礼貌和尊重,甚至你看我的眼神还不如看你妹妹认真专注,心里就更是难受。我知道我这样说会很唐突,因为我知道喜欢你的女孩有很多,我并非是最优秀的一个,所以,所以……我真的很害怕。” 景依婷一口气把半年来所有积压在心里的情感全数倾诉而出,等待了柳秦伦最后的回应。 当空刺目的阳光刺得柳秦伦的眼睛微眯,被景依婷这番白表得眉头紧皱得难以言语。再仔细一悟,才悟过来景依婷所说的妹妹,是栖蝶。 景依婷不同于杨家小姐,当真是重不得轻不得,“重”的是他对她毫无爱意。 半年前,姐姐安排景依婷与他单独见的那一面,他便知道,这个女孩儿身上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傲霸二气,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福气,却是他难以招架的贵气。 这些年,他习惯也疲累于一个人孤军奋战的生活,很多个生病难眠的夜,都希望能有一人时刻陪在左右,能在异国他乡让他有些家的归属感,一次次的幻想一次次成空,好不容易熬完了十年,以为回到家能有些久违的温馨感,可迎接他的除了莫宸晞和日本人的双重攻击就是一个个只会告诉他“我喜欢你我爱你”的女子,谁会知,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让他轻松愉悦温暖舒服的女子,无需时时绷紧神经,动骨伤筋。 “轻”的是他既答应了父亲好好待她,必定是要好好待她的,可情爱一事又该如何做得到勉强? 拒绝的话还来不及说,景依婷已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脸的一侧紧紧贴住他的背心:“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柳秦伦思虑半晌后,终于一把重力掰开她环在腰间的手,转过身扶稳她因着伤情而塌下去的肩膀,说道:“冷静一点,听我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你真的了解吗?熟悉吗?你现在所谓的爱,只是一面之缘爱上的一张皮相,和相当的家世,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或者我不是这张脸,你还会爱我吗?” 景依婷呆愣住。 柳秦伦看着她眼睛里的疑惑,解释说:“我们表面上家世相当,可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你的前半生无忧无虑,而我的前半生,充满了困难和波折,还有你无法想象的痛苦,很可能后半生也是一样的,但那样的人生不该是你这样的女孩子去承受的,你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带给你安全感、保你一生无忧的男人,现在的我还做不了那样的男人。” 柳秦伦放开扶着景依婷的双手,不时侧头朝不远处的谷口、坐在石凳上的栖蝶看了看,回头又道:“战争的残酷,并不是我们联姻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如果我真的是一个靠联姻来解决问题的男人,那我还值得你爱吗?在你看来莫宸晞是我的敌人,但在我看来,同为江城人的我们不该是敌人,如果有一天,我和莫宸晞化敌为友,等我们打败了日本人,为中国争取到胜利和平的时候,再来谈爱情,好吗?” 景依婷彻底泪奔,眼眶变得血一般的红,满心负气又不敢再说一字,唯恐和他最后的一层朋友关系也会被她眼下的执意打破。 柳秦伦于心不忍,踌躇久久,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好半天,景依婷的伤痛才缓和了一点点,一把抹干脸上的泪,潇洒地挺直胸膛:“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说的对,我的想法太简单了,国难当前,我不该自私的只想自己,可是,莫宸晞野心勃勃,可能与你化敌为友?” 她终于看到秦伦脸上泛起的笑意:“事在人为。” 景依婷深呼吸:“我们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第七十九章 一只蟹引发的内火 回到谷口与众人汇合。众人见景依婷眼眶红红,心知她表白得不太顺心,面面相看了一眼后,相继挪动步子跟着走在柳家姐妹身后。 栖蝶挽着柳如嫣的手臂走在前面带路。 从峡谷出来,右边是来时路,左边是通往嫣然一笑和江城边界诗城的路。 嫣然一笑建在峡谷边不到一百米的位置,杨母说,那里原先是一块平地,只因尔嫣在世时,夏天总爱来这里避暑,王廷发迹后,柳父为博妻子一笑,投掷重金建起了一栋白墙红瓦的宅子,取名为嫣然一笑,专供尔嫣休息,后来尔嫣怀孕,便在那儿养胎。尔嫣逝世后,每逢生日忌日,尤其夏季,柳父和柳如嫣都会过来小住,并吩咐了丫头们定期打扫,要视它如她在。 视它如她在! 栖蝶的心不禁一痛。 大约是和她的心同样沉痛,方才脸上还有笑意的柳如嫣和柳秦伦,一路走来皆是全程肃穆。 柳如嫣几天前就吩咐了丫头们过来准备,今日一进院,立刻就有丫头迎了上来,柳如嫣吩咐将捕来的鱼蟹拿去厨房加工,又将几人引到二楼安排晚上的睡房。 嫣然一笑作为专为尔嫣建造的住所,建造之初只设了两间睡房,一间提供给尔嫣夫妻,一间提供给未来的孩子,这些年除了本家人也从未接待过外人。 柳如嫣安排了男士女士各睡一房,打个挤。想着好在只有一晚,也不算薄待。 环境如此,众人纷纷点头以表尊重。 下楼到大厅,喝过了茶,休息够了,丫头也传来话,说鱼蟹已做好,可以开饭了。 柳如嫣一声“请”,一个个饥肠辘辘地直奔旁边餐厅。 经过厨子精美的烹饪,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式联合刚蒸好的鱼蟹摆放在餐桌的中央,柳如嫣指着一盘盘模样精致的菜式介绍道:“除了鱼和蟹,这些都是江城柳公馆独有的风味,大家尝尝。” 美食面前,几位贵客举止依旧高贵,一人一只先夹起盘子里的蟹,到栖蝶时,刚好只剩下一只。 栖蝶今天月事刚过,每月这几天腹痛,不敢轻易碰这易致宫寒的食物。偷偷瞄了眼旁边的侯云帆,把最后一只夹到了他碗里:“你帮我吃吧。” 这一举动让周围众人包括侯云帆都愣了。 倒是一向最正经的童静峰笑眯眯地发话道:“如果栖蝶能让云帆从此修身养性,也是两全其美。云帆也是时候需要栖蝶这样的好女孩好好管管了。” 众人发愣中,不禁满怀疑惑地审视这二人进展神速的感情。 莫宸晞一脸愁容地默默嚼着嘴里的食物,尽管食不知味,却是唯一能做之事。 侯云帆一圈扫视下来,惊讶地发现,不止莫宸晞面露愁容,就连一直支持他和柳栖蝶相好的柳如嫣也是一脸愁容,大约是姐妹俩感情变好担心他的花心属性会亏待了柳栖蝶。 不过最惊讶的当属柳秦伦,自从上了桌,就没正眼瞧过他,在柳栖蝶一话出口后,在看向柳栖蝶时,露出了短暂的呆怔状。 以男人的视角看,这仿佛是…… 侯云帆被自己某个荒谬可笑的想法郁闷得赶紧拿食物塞进嘴巴,他满肚子的心酸无处泄,只有大口大口扒着碗里的饭。不管别人眼里他和柳栖蝶是什么关系,唯有他自己明白柳栖蝶的用意,越是明白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栖蝶瞥了眼侯云帆,没有抬头去看对面坐着的莫宸晞和柳秦伦,也只静静地吃着饭,以致原本欢乐的桌间因着她的一个举动彻底安静下来,大家各怀心思,慢慢将桌上的汤菜吃得干干净净。 闷着吃完了午饭,丫头们又一人一杯地上了香茶,柳如嫣介绍道:“这是山里农家自己种的茶叶,虽没有城里的名贵,倒也清新,平日里咖啡汽水喝多了,今天咱们就清淡一点。” 喝过茶又歇了好一会儿,柳秦伦走到栖蝶面前问:“可以走吗?” 接下来的事她万万不能缺席,就算脚伤也不行,栖蝶忍着痛,点头应:“嗯。” 柳秦伦继而对着屋子里的众人道:“去爱情树看看吧,再晚会儿人就多了。” 景依婷一个机灵从座位上率先弹起身来。 栖蝶看在眼里,很是无奈,大概现在柳秦伦的一举一动对于她都是一种魔力的吸引,驱使着她情不自禁地被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牵着走。 她越是这样,就越容易和柳如嫣一样变得被动。 柳如嫣和童静峰尚有温暖的过去,景依婷和柳秦伦?还真是伤脑筋。 众人出了嫣然一笑,跟着柳家姐弟一路沿着大马路往左行。 莫宸晞眼见栖蝶的脚一崴一崴,却只能忍着心痛装作视而不见。 侯云帆默默观察这两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倒是想当一个护花使者,碍于莫宸晞,只能把心一横冲到了最前面。 下到半山腰,已经能看到山脚一个类似公园的地方有许多成双成对的男女相伴而来。 童静雪高兴地叫了声:“好热闹!” 柳如嫣道:“这两天还好,等到正七夕人更多。” 几人加快脚步抄小路往山脚走。 这么一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柳秦伦一直担心栖蝶的脚伤,回头见栖蝶没跟上来,对着身边的柳如嫣小声道:“带他们先去。” 往回走了一截,才在草丛里看到栖蝶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揉着脚。 柳秦伦二话没问,走到栖蝶身前将她拦腰抱起。 栖蝶忙道:“不用不用,我可以走的。” 柳秦伦厉声道:“是要逞强耽搁明天的正事吗?” 栖蝶被他问得无法应答,只好乖乖将两只手抱住他的脖子。 没想到柳秦伦表面是个白净书生,背起人来却相当有劲儿,轻轻松松地就下了一坡大梯子到了山脚。 当着大家伙儿面,栖蝶在柳秦伦放下她后,恭恭敬敬道了声:“多谢二哥。”却引来柳秦伦火力十足的目光一盯。 栖蝶旋即移开目光,挽上柳如嫣的胳膊往前走。 这是她第十一次来这里。前面十次都是因为尔嫣的忌日前来拜祭。这次也不例外。 嫣然一笑这方的山脚下没有城里那么炎热,又没有山上那么清凉,是整个江城最冷热适中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样的一行人太过引人注目,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见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稀奇地观望,认出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又喜又怕地退到了出入口。 第八十章 梧桐树上金凤凰 在满园多是高大挺拔年代久远的黄葛围绕的中央,一棵袖珍梧桐俏丽地立在那方,一支略粗的树枝上栖着两只金凤凰,其他树枝上则挂满了纸条。树下,入眼是大片大片绿茵茵的草地,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煞是好看。 柳秦伦转头对莫宸晞道了声:“麻烦莫董事清场。” 莫宸晞转身走到人群围聚的出入口,对着人群扬了扬手,人群便自觉四散开。 柳秦伦领头在前,栖蝶和柳如嫣分列其左右两边,三人脸色凝重,几乎是眼眶含泪地走到梧桐树下。 童静雪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树上人工制作的两只金凤凰,顾盼生姿地栖在树杈间,一左一右地面朝不同方向,栩栩如生。又看着那些纸条上隐隐约约写着字,拉着莫宸晞直问:“那些纸条上都写了什么?” 莫宸晞道:“是前来祈愿的有情人写的他们的名字。梧桐是传说里的树中之王,极赋灵性,能知时知令。也是传说中的爱情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象征着伉俪情深,又因凤凰只择梧桐而栖,所以来这儿的有情人都希望借着这个美好的寓言,实现他们爱情长久、相伴白头的誓言。” 景依婷道:“我上次在柳公馆的花园里也看到了这样一棵梧桐,但比它大多了,满地的梧桐叶,满园的姹紫嫣红,满园的蝴蝶,简直像仙境。” 走到距离梧桐树十米外的草地边,莫宸晞伸手挡住了几人,道:“我们别去了。” 话落,已见前方三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树下,整齐的一拜、二拜、三拜。每一拜,额头都重重磕了一下地。 除了莫宸晞,身边所有人都是震惊得讶然了,诧异的惊呼:“他们?” 童静峰看着莫宸晞问:“他们在做什么?” 莫宸晞道:“树下,埋着尔嫣的骨灰罐。” “柳公馆那棵是尔嫣在世时亲手所种,整个江城唯一的一棵……这里的这棵是柳忠廷为尔嫣造的一个模型,换句话说,它是尔嫣的冢,因‘树根’深埋土壤,坚固和一般树无异,所以没人发现它是假的。柳忠廷一掷万金将此处修葺成了一处森林公园,没有立碑,就是为了让尔嫣不受外界打扰好生安息,可经后人传颂,竟变成了景点,凤凰加上梧桐,爱情树因此得名。” “后来柳忠廷想了想,梧桐本就象征爱情,能够成为年轻人膜拜的地方,每年七夕都有这么多人来陪尔嫣,也不错。” 众人恍然。纷纷跟着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人跪着,身后几人便陪着站着,跪的人跪得虚脱直冒汗,站的人热得直冒汗。 某一瞬间,柳秦伦突然扶着树干站起来,改变主意道:“走吧。” 柳如嫣一诧。 昨夜姐弟俩还决定要将母亲的骨灰罐移到柳公馆的梧桐树下,日本人觊觎铭记之心,在没得到实物前,断然不会轰掉柳公馆。柳公馆是目前整个江城最安全的地方,眼下秦伦突然这么说,她有些接不上话:“你?” 柳秦伦道:“妈妈牺牲自己给了我生命,那么我要做的就是代她好好活下去,做完她想做而不能做的一切,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尽我最大的所能对抗日本人,只有赶走了日本人,才能保她安宁,保整个江城安宁。” “日本人轰炸的目的是打击中国人抗战的意志,是蓄意的计划,无论迁到哪里,都会提心吊胆。妈妈在这儿安息了二十几年,就让她继续在这儿安息吧。” 栖蝶眼眶一红,身子一软坐在了一边:“两个月前是诗城,很可能几天后,日本人为了铭记之心,会直接将炸弹扔进柳公馆,好运不会时时相伴,我们无法阻止,也无法预估,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当下,做到能让自己的心,无愧。” 这两番话听得童静峰极是动容,目光垂落至柳如嫣凄然的背影。 上海一别,他时常会看着他们唯一合照里她美丽灿烂的笑颜,想起他受伤的三个月里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那三个月里他们是如何相依为命。 但继母一事在前,若真让柳如嫣做了童家的女人,会有什么后果? 但正如柳秦伦柳栖蝶所说,如今他们日日活在担心害怕里,早已是不是他想庇护就能庇护的,上次她胸口中枪,他知道那一枪没有打中要害,便忍住了想要将她收在身边的念头,想着她不和他一起便会安全。 但这一次,他看到了她的蜕变,看到了她有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勇气和决心,不禁反问自己,面对这样一位对他不问付出不求回报的女子,若淞沪会战再来一次,他……可会后悔? 童静峰走到柳如嫣身边,将她扶起来。 柳如嫣跪了许久的双腿在童静峰搂抱的力道中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知觉。 就在栖蝶双腿缓和过来起身的同时,童静峰单膝跪在了柳如嫣面前,向她伸出手:“嫁给我好吗?当着你母亲的面,让我们用有限的时光共度余生,弥补这几年分别的遗憾。” “啊!”童静雪忽然高兴得尖叫一声,猛鼓掌。 “恭喜!”莫宸晞因为栖蝶的心事终于了了一桩,高兴地衷心鼓掌叫好。 景依婷完全笑不出来,只默默跟着童静雪鼓掌,表示恭喜。 反观柳如嫣,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惊吓到穴道被点一般地僵住了。 童静峰默默仰望着柳如嫣,如同包围在身边舒服惬意的暖阳,照得人心温暖感动。对于任何女子来说,童静峰无疑都是致命的吸引,栖蝶好生羡慕,柳如嫣默默的付出等待,终于迎来了童静峰的跪地求婚。苦尽甘来,哪怕前面荆棘满地,炮火重重,只要有一个他与她齐心闯关,再难的难也不过人生的一个坎,又有何惧。 于是,她看到柳如嫣在经过了大落大起的难以置信后,感动得落了一脸稀里哗啦的泪,止不住抽泣着直点头。 栖蝶也被感动得落了一脸稀里哗啦的泪。 泪眼朦朦中,她笑得灿如夏花,竟让柳秦伦刚转眼到她脸上就看入了迷,不由自主地也洋溢出幸福的曙光。 第八十一章 无声爱意、醋意酒中藏 众人纷纷泪奔。 景依婷眼巴巴望着童静峰紧紧拥住柳如嫣,憋不住心痛,含泪和童静雪一起大叫。 欢呼雀跃声中,景依婷的脸色又凝了凝,心里眼里全是羡慕的同时又忍不住看向柳秦伦,不明白为何同为男人,童静峰和莫宸晞尚且能轰轰烈烈潇潇洒洒谈爱情,为什么偏偏他不能? 情爱这回事自开天辟地以来都是无章法对错,无情理可讲,一旦动了心便是永无药解的,栖蝶瞧着那楚楚可怜的挫败样,想是对柳秦伦动了真情,是连她看着都于心不忍,但是上午看到的树下那一幕,委实也是无可奈何,只怕她再撮合,会引起柳秦伦对景依婷的反感,乃至对她反感。 正焦心着,只听童静雪道了声:“哥哥既定了心,不如早些把婚礼办了,也好了了咱们童家最大的一桩事。” 栖蝶赶紧打边鼓:“不如就今晚如何?” 这一天下来,她每每出口总是惊人,这句也不例外地引来众人的侧目。 栖蝶走到柳如嫣身边,如家人亲切地搭上她的肩,面向童静峰道:“今晚过后,我们就要暂时分别了,也不知这一别要多久才能再见。童老板贵为都城四少之首,理当是最一言九鼎的人,诚心求了婚,这事就不可变了,不过这凡事开了个头,后面跟风的也就来了,要知道女人能够忍受男人为大事的冷落,断不能接受为她人的冷落。古有拜天拜地拜父母为鉴,今就先一切从简,当着我们这些亲人朋友的面来个交杯为鉴。等到你们从南京回来,再正正式式地办个婚礼向双方父母和社会大众交代,我们再一堂同贺。” 柳如嫣眼睛一亮,栖蝶这话正好说中了她的心事。 那事一天没在人前得到公然的解决,这心里始终都有个坎,万一童静峰反悔了,那她的这辈子真的完了。 好在,童静峰淡定地点了头。 得到当事人的许可,尤其是童静峰的许可,栖蝶高兴得露出一朵比方才更灿烂、也是他回来这些天里、唯一看到的没有任何烦恼的无忧花。 原来他们在柳如嫣和童静峰的这件事上,有着同样的目标和默契。柳秦伦抑制不住这种“不约而同”而衍生出高兴地开怀一笑。 返程时,往栖蝶身前一蹲。 栖蝶“呃”了一声,不好拒绝地扑在了柳秦伦背上,只是柳秦伦这一口气也太足了些,上坡的路也能不停息地从山脚背到了半山腰,栖蝶道:“到这儿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柳秦伦停了停脚,侧头责令她:“你能不能不说话。” 栖蝶尴尬的轻咳般“嗯”了一声。 这一路上,她看到的不止是景依婷脸上的酸,更有莫宸晞脸上的青。这下,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过正是柳秦伦这声责令,竟令她心下腾升起了感恩和珍惜,让她感觉到这个口口声声称作“二哥”的男人,在这重重的幸福之间敢于不顾一切给予她想要的安全体贴感,可是现如今于她最为奢侈的,也便收紧了圈在柳秦伦颈间的双手。 回到嫣然一笑,天已渐黑。 丫头们早已备好饭菜。嫣然一笑作为二号柳公馆,吃穿用品是应有尽有,栖蝶见柳秦伦满头大汗,出于感谢和感动,都应该为他倒一杯茶水。 理智还是盖过了感动,看到茶几上搁着茶杯和水壶,想来他渴了会自己倒着喝,眼下她不该再和他有什么热忱的举动,便转头吩咐丫头取坛爸爸珍藏的老白干外加八个酒杯,又作为主人家安排各人依着午饭位置就坐。 景依婷主动将柳如嫣左边位置让给了童静峰,愣愣地看着童静峰旁边坐着童静雪,童静雪旁边坐着莫宸晞,对面柳如嫣右边坐着柳栖蝶,柳栖蝶旁边坐着侯云帆,柳秦伦忙着在一旁倒水喝,未来得及入席。 栖蝶见景依婷尴尬地站着不动,起身转过圆桌走到她身边,将她请到侯云帆的右方坐了下来,想着莫宸晞旁边空下的位置,柳秦伦不坐也得坐。 待丫头麻利儿将酒杯一一摆在几人面前,并逐一斟满酒,栖蝶道:“都下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再来收拾。” 栖蝶默默观察着这会儿人人脸上都挂上了喜色,高兴地率先端起酒杯敬向左边的一对璧人,贺道:“第一杯敬姐姐姐夫长长久久,百年好合。”话毕,与二人一一碰杯,仰头饮尽。 柳如嫣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瞧着栖蝶那爽朗劲儿,劝道:“这可是白酒,你明天还有正事要做,悠着点。” 栖蝶一时忍不住,两行热泪倏地滚落下来,大气道:“我今天真的很高兴,多喝两杯又如何,不过是身体里多了些酒精而已,消化消化也就没了。” 拿起地上的酒坛,又满上一杯,敬向隔着一个侯云帆右手边上的柳秦伦:“第二杯敬二哥,多谢仗义相助。”说罢,见他默着不吭声,仰头又饮尽。 柳秦伦无语地一口饮罢。烈酒辣喉,又被呛住,一连猛咳了几声,景依婷拍了拍他的背,急忙倒来茶水递给他,柳秦伦不想岔了这般美好的氛围,只得接过道谢。 栖蝶满上第三杯,敬向对桌的童静雪和莫宸晞:“虽然晚了点,但心意仍在,谨以第三杯酒感谢童小姐在乔都的照顾,恭祝童小姐莫董事订婚快乐。” 童静雪端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栖蝶小姐不必客气,你在乔都就好比我现在在嫣然一笑,互相照顾而已,你的祝福我收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不过我上次喝酒已经很丢人了,今夜我就意思意思吧。” 莫宸晞拿过她手里的酒杯,笑道:“若是你喝了,我这个未婚夫岂不太不负责任了。”转头看向柳栖蝶,“我代她喝。” 未等栖蝶反应过来,一杯酒已痛快干了,又端起自己的杯子道:“这是我的,感谢柳小姐祝福。”一杯酒再痛快干掉。喝罢,抬起袖口重重擦了擦嘴。 栖蝶感觉到前两杯酒已在体内有了反应,仿佛化成两道火焰,灼烧着她的心。面上仍然淡定地保持着微笑,端起酒杯,一口再饮尽。浓烈的酒精刺激得胃里一阵翻绞,栖蝶努力地忍着不呕出来,却因忍着的用劲用力,涨得眼眶通红,着手准备再倒,却被一只手猛地按住。 第八十二章 交杯酒定山盟 侯云帆觉得自己是这桌人里最置身事外的一个,瞅着眼前这一片热闹却异常怪异的气氛,柳秦伦和莫宸晞配合着柳栖蝶这一圈酒敬下来,举止言笑间当真是比电影还精彩,几乎都想拍手叫绝,可伸出手却不由自主地按住了柳栖蝶又欲拿起酒坛的右手。 “你这一轮算是敬完了,可得留点给我们啊。” 侯云帆一手执酒坛一手端起酒杯,敬向两位主角:“我一直以为童大哥31岁不结婚是个新颖派的不婚族,而柳姐姐一心为弟妹张罗婚事却丝毫不顾自己,这几天观察下来才知道原来早已经心有所属,心里有个惦记的人,以及被人心里惦记着,这种心有灵犀可是我这单身汉羡慕不来的呀,不过最羡慕的还是柳姐姐能成为童大公子第一个、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公开求婚的对象,所以第一杯当和柳姐姐喝。” 柳如嫣礼貌地与他碰杯,抿了一口。 侯云帆不干了,直摆手:“不行不行,女人跟男人喝怎么能跟女人跟女人喝一样呢?一杯干了吧。”极其暧昧地笑了笑,“有我们童大哥在,醉了也不怕呀。” 童静峰知道他向来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这晚高兴便也不与他计较,拿过柳如嫣手里的酒杯正准备一口闷的当口,又被侯云帆拦住:“诶,若是你喝,那得大杯,最起码得五个小杯。” 童静雪也不干了,帮腔道:“喂喂喂,别过分了啊,你要一碗把我哥灌醉了,我们后面还怎么喝啊?大家高兴,意思到了就行了,还得玩命啊?” 侯云帆摇了摇手里娇小的酒杯:“就这五杯能醉?” 童静雪驳道:“单这五杯是不醉,可后面还有我们呢,一人再一杯就是十几杯,你要连喝十几杯不醉,那我就不管了。” 这小妮子一旦较起真来,他还真辩不过。侯云帆秉持好男不跟女斗原则,也不再说话。 童静峰笑了一笑,向侯云帆伸出手去。 侯云帆机灵地将酒坛递给他:“还是童大哥爽快。” 童静峰连着喝完自己杯里的酒和柳如嫣杯里的酒,再倒满一杯:“三杯如何?明天咱们都有正事,要玩等到正式婚礼那天再玩。” 侯云帆再没二话,猛鼓掌叫:“好!” 景依婷见侯云帆敬完到了自己,托侯云帆将童静峰处的酒坛拿了过来,一口气在碗里倒了半碗,吓得侯云帆忙夺过酒瓶:“你干嘛,我是让男人喝大杯,又没说让你喝这么多。” 景依婷瞪了他一眼:“我高兴可以吗?我想醉可以吗?” 侯云帆知她心情不好,他一向自视少女杀手,可在这一屋子女人面前却丝毫傲不起来,便做了个“请”势,由着她继续。 景依婷挺直脊背,双手端碗,带着一丝哭腔,很正式地面向柳如嫣道:“恭喜如嫣姐姐守得云开,咱们女人这辈子,无论家世如何,最终目的都是希望能嫁一个疼爱自己、能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男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像童大哥那样勇于向我求婚的男人,但必须学习你默默守护的精神,先干为敬。” 在前方齐齐瞪大的眼珠中,景依婷一口气将半碗白酒仿若白水一般地灌进喉,还能仿若无事般稳健,栖蝶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真是情伤所至,才能如此借酒浇愁啊。 柳秦伦拿过景依婷肘边的酒坛,哗啦啦倒满一杯,一手执坛一手执杯,走到童静峰身边,给他的酒杯倒满酒。 两个男人对视而立,柳秦伦道:“祝福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从今晚开始我就正式将我姐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对她,若是有一天她受了委屈伤害,我会跟你拼命。” 童静峰笑道:“放心,明日我会向令尊说明情况,再带如嫣走。” 两个男人将手里的酒杯轻轻相碰,共同仰脖将满满一杯酒倒入喉。 待柳秦伦坐回原位,莫宸晞接过他手上的酒瓶,将自己杯子斟满,双手举起,看向童静峰:“乔都那时我误会了你,以为堂堂童大公子是一个逃避感情的懦夫,今日让我开了眼界,如今大敌当前,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才更应该珍惜眼前人,好好保护你所珍惜的人,谨记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仅有的一个,一旦错失,便再无后悔的机会。恭喜!”一口干罢。 最后轮到童静雪,栖蝶鬼马精灵地朝她眨了眨右眼。 童静雪领会到下一步该是交杯了,对她回了个眨眼,只道:“这一个个都醉了可不是件好事,要有个突发状况怎么办,这轮就到我这儿为止了。”左手压着右手做出个抱拳的动作,“我就简单些,祝大哥大嫂幸福美满,早生贵子。”说罢,操起酒坛将两位主角面前的空杯倒满,看着柳栖蝶放在桌上的手做出“三、二……”的手势,到“一”时,两人同时高呼,“交杯、交杯、交杯。”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热烈的掌声响至。 身为主角的两位顺从地将端起酒杯的右手挽在一起,一杯罢,童静峰情到浓时,扳过柳如嫣的身,重重的一吻印上了柳如嫣那沾满酒液的唇。 辗转吸吮的一个吻看得人人加重了鼓掌,雷动的掌声经久不息,热烈又浓郁地包围着他们。 童静雪看着大哥表达爱意的方式,脸色忍不住一黯,不由回想起与阿晞订婚那日,他那如同轻风扑面般点在鼻梁上的一吻,毫无订婚男女的激情,只有她最不想面对的朋友间的礼貌之仪。 栖蝶感动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混合着上涌的酒劲,手握筷子头,敲打着面前的碗盘,像乐队鼓手以鼓击乐,在频率一致的伴奏中,栖蝶诗意大发: “夏日里情花盛开,不负如来不负卿” “说缘分,论心意,兜兜转转仍是你” “过当下,望未来,只要有你都不怕” “喔!!!” 众人为成其好事,在诗中使劲狂叫鼓掌。 栖蝶望向莫宸晞腕上的表针,晚上九点半,面朝大家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良辰春宵,咱们别闹了,送入洞房吧。” 第八十三章 酒后诉真言 栖蝶握紧了柳如嫣的手,贴着她的耳,含笑道:“好好享受今晚。” 一行人欢天喜地推两人上楼,送进了原本安排给女生们住的大卧。 栖蝶目光一转,正见景依婷难受地捂着嘴跑下楼,紧紧跟了去。 景依婷跑出嫣然一笑,蹲在路边,一个劲儿地呕。孤独无助的样子像是被上帝遗弃的孤女,落寞地流着难堪而伤心的泪水。 山里不比城里,一到晚上山风呼啸,夜色深怖,只有大门口挂着的两盏灯亮着微弱的光线,显得她的身影愈加凄凉。 栖蝶心里颇为感触地迎着夜风叹了口气,蹲在她身边,抚了抚她的背:“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你这样只会让他疲惫烦躁,乃至厌恶,在得不到他同样心意的回应时,你必须做好自己,说不定相处久了,他会慢慢发现你的好。你也知道,嫣姐也是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才等到今天的,要做都城四少背后的女人,就必须付出超于常人的代价。” 景依婷连续抽泣了几下,才缓了口气说:“我是家中独女,我爸从小就很宠我,我妈走后,我就是我爸唯一的家人,不管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困难,给我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在秦伦之前,我真的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失败,什么是挫折,什么是困难。自从遇到秦伦,这三样我算是彻彻底底体验了,我真的、真的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题,就连哭都要找个像样的理由,否则我都不知道他们会在背后怎么笑我。” “你换一个角度想,很少有男人能拒绝送上门的女人,若秦伦坏一点,大可遂了你的心愿跟你结婚,等到成为下一届的商会会长,再去追求他感兴趣的女人,那时候你带着孩子守着一个婚姻的空壳会比现在更难受。” 栖蝶扶着她站了起来,拉起她的手,试图用掌心的温度传给她些许温暖:“不要再去做些让他为难又伤害自己的事,这样只会将你们的距离越拉越远。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景依婷心里很清楚柳栖蝶暗暗撮合她和柳秦伦的心意,相信这个“妹妹”对她有善意,也不再排斥她的帮助。 两人走进院子,正见三个男人着手打地铺。栖蝶先将景依婷送上二楼左廊房,推门又见童静雪也是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发呆,便道:“我去打盆水给你们清洗一下。” 下了楼,见地上用凉席和毯子铺成三张临时床位,侯云帆已呼呼大睡,莫宸晞抱头躺着闭目养神,唯独柳秦伦不在。 走到院里,穿过右手边的长廊来到厨房外的过道,见柳秦伦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领口微敞地蹲在地上。 她无视般地径直走过去,却在门口的地方,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臂按住墙壁,挡住了去路。 酒后的晕加突然起身的晕,柳秦伦闭眼缓了缓神,才睁开眼睛用冰冷的目光逼视她道:“白天我跟景依婷的说话你都看到了,请收起你的好心热心诚心,不要再做那些无用又无聊的撮合。” 栖蝶有些愤愤不平,为景依婷打抱不平:“景小姐人漂亮,家世好,自从遇到你就一往情深地对你,这样的好女孩,有什么不好吗?比起其他女人,她对你的上心程度我全都看在眼里,你知不知道一个情窦初开的女人爱而不得的难受,很可能会成为她心里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何况,二哥口口声声答应了爸爸会好好考虑的?” 柳秦伦侧头看向远方,不知怎的,每每听她唤他二哥,总觉得别扭刺耳,这句话又逼得他烦躁地回过头来逼近她一步:“如果爸爸要你好好考虑侯云帆,你会怎么答?侯云帆同样人帅家世好,那你会嫁他吗?” 栖蝶被他狠狠地将了一军,也不泄气地抬头正面迎上柳秦伦不满的质问:“如果侯云帆有一个清白的过去和一颗对我赤诚的心,我一定会认真考虑,会认真和他往婚姻方向去相处,如果合适那是我的运气,如果不合适,也给了彼此间一个机会,不会让人家像傻瓜一样被你拒之门外。” 柳秦伦被她还击得冷冷笑起,却又不知为何,看着眼前面容冷硬、咄咄逼人的她,冷笑竟缓和了下来,露出迷人的酒窝:“你很伟大,不过若照你这么说,我有一个清白的过去和一颗对你赤诚的心,你会不会认真考虑我呢?” 栖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彻底愣在了这句话的话意里。 这些日子,她隐约感觉到了柳秦伦在看她的眼神里,对她所作所为里,都不像正常兄妹之间的关怀,还以为是中了妈妈的毒,隐约产生了错觉。 错觉! 没错,就继续当成错觉好了。 栖蝶平静道:“二哥醉了,早些休息吧,是你说的,不要耽搁了明天的正事。不过以后断不要说这种话来与我斗嘴,最多我答应你,你不喜欢的事我不做就是了。” 栖蝶想走,但柳秦伦挡住她的左手却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栖蝶不得不重新对他对视,见他笑意盈盈,尤其是唇角上扬时露出的两只甜甜的酒窝,她必须得承认,那是她没法抗拒的美丽,只得听着他继续道:“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回避男人?” 栖蝶笑着反问:“难道你没醉?” 柳秦伦笑着低头:“不是正好‘酒后吐真言’吗?” 栖蝶与他的高度只差半头,他微一垂头,两人鼻尖便似要触在了一起,四目紧对,栖蝶竟在他的眼睛了看到了莫宸晞的影子,准确地说,是莫宸晞看她时那种深情欲滴的样子。 栖蝶迅速回神,避开他的目光,从他手臂下穿了过去,背对他道:“我郑重告诉你,我和侯云帆只是朋友关系,不管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我都坦诚以待。对不起,景小姐醉得不轻,我要打水给她洗洗。” 柳秦伦放下手臂抚着额头,栖蝶说得对,他的确是醉了,而且醉得不轻。她的喜,她的忧,她和侯云帆之间坦荡,那和莫宸晞呢?这一切的一切,都吸引着他对她产生着浓厚的探索的兴趣。 栖蝶打好温水,转身时,柳秦伦已不见了踪影。回到厅里,三个大男人齐刷刷躺了一排。等她端着水盆推开左廊房门时,景依婷和童静雪也都已经睡着,旁边还空了一个位置出来,只好将水盆搁在一边,躺到那个空位上。 这一觉在酒精影响下,人人都睡得沉,栖蝶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艳阳高照时。 第八十四章 诗城行,直面霍乱区 栖蝶动了动脚踝,伤仍在,旁边的童景二人已不在。 下楼到大厅,所有人都齐了,司机也到了,都在等她,客厅那头的餐厅也已收拾干净。 丫头迎上来说:“三小姐,您的早餐准备好了。” 栖蝶问:“怎么没人叫我?” 柳如嫣道:“知道你脚伤了,就让你多睡会儿,还疼吗?” “好多了。” “看你走路已经比昨天灵活多了,快去把早餐吃了好出发。” 栖蝶不好意思再耽搁时间,对丫头道:“把东西装好我带走。” 柳如嫣速又对着一屋子的人道:“你们先上车,我跟栖蝶交代些事了就来。” 待所有人都走后,柳如嫣把栖蝶拉到一边,认真地对她说:“到此时此刻我真的有几千几万个谢谢想对你说,就长话短说,昨天在妈妈墓前,多亏你戳中了童静峰的软肋,否则我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栖蝶笑道:“我只是添了一把柴,真正点燃他的是你自己,是你对他表明了并肩作战决心,才解了他心里最大的疑惑。而且我觉得淞沪会战能让他有所行动,那么在童静峰心里,对战争一定有着某种惧怕,那么面对有可能再一次来临的灾难,他应该会有行动,果不其然,我们赌赢了,不管以后再有任何难题,都只管放心大胆去做,因为你的身边有你的男人与你并肩相伴。” 柳如嫣凑近她耳边小声说:“还有昨夜。” 栖蝶抿嘴窃笑:“过得好吗?” 柳如嫣羞道:“经过了昨夜,我总算安下心来,这之前生怕一个穿帮,那整个柳家和王廷的声誉就毁在我身上了。” 栖蝶轻轻抱住她:“一定要好好的、狠狠的幸福下去。” “三小姐,早餐装好了。” 栖蝶接过丫头递来的纸袋,与柳如嫣手牵手出了大门,众人已各车坐定。 栖蝶送柳如嫣上车后,却见侯云帆在回城车的副驾驶位上,侯云帆探出头来对她说:“那车多我一个坐不下,这车少一个我刚好,注定我是去不成了,你们早去早回,我在江城等你们。”经过了昨天的林林总总,他无心卷入他们的爱情游戏,不如干干脆脆置身事外的好。 栖蝶“嗯”了一声,待他们的汽车走远才返回到向左方诗城的车上。 景依婷昨天经柳栖蝶醍醐灌顶地一点,今日便自觉坐在了单人的副驾驶座,栖蝶只有坐进后车厢,柳秦伦的身旁。 汽车由大路一路东行,行间,安静的车厢内听得柳秦伦几声咳嗽,想是昨夜受了地板的凉,转头见他一脸安然,该是无大碍。 再旁边,莫宸晞由昨夜起一直鲜少说话,这会儿彻底沉默得仿佛隐形人。 栖蝶庆幸有早餐在手,有了吃的动作可以大大方方的不出声了。 车行两个小时后,顺利抵达诗城古城,柳秦伦吩咐司机:“把车开回嫣然一笑,下午五点再过来接我们。” 几人刚下车,按照约定的时间候在城口的向导冯瑜身边还带着一位年长的老人迎了上来。 栖蝶放眼远处,这条路是诗城古城的主干道,原是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路,也是现如今少数几条还没有被完全炸毁的路。 冯瑜指了指左手边一位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人介绍道:“这位是仁康医院的院长。”又指向他们一一介绍道,“这位是乔都乔商银行的莫宸晞董事,这位是江城王廷的柳秦伦少爷,这位是乔都商会景会长的千金景依婷小姐,这位是江城王廷的柳栖蝶小姐。” 原本诗城是江城专区下辖的县,可在乔都面前,就变成“长幼”有序的幼字一辈了。 那老院长一听来的都是大人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连向两位男士鞠躬哈腰,并引领着几人直奔路中心上的仁康医院。 从医院外到医院内,栖蝶所到之处,大小角落,到处都是伤员病员,刺鼻的血腥味、药味,夹杂着一股股阴冷的布满了死亡的气息,但那些被炸去了半只手或半条腿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的百姓,仍然对生命充满希冀地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并没有因为日本人的轰杀而消灭生存的意志,栖蝶深感敬佩。 再往里走,类似住院部的地方,是专门隔离出来的霍乱区,一行人在门口止了步。虽是止了步,可不时有小孩的尸首被抬出来,四周更是传来一片片哀嚎声,嚎得栖蝶心口冰凉,连带着浑身血液都凉了个透。 忍不住直问:“那些孩子的尸体会怎么处理?” 老院长道:“尸体都会堆在一处,一把火烧了。” 栖蝶又问:“这样的情况多久了?难道事后这几个月,都没有一点好转?” 老院长叹了口气:“孩子不比成人,身体抵抗力要弱很多,加之霍乱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都有个不同的过程,我们医院本就缺乏医疗物资,能勉强撑着已属不易了。” 栖蝶攥紧了双拳。 那老院长极是精灵,见几人面色不对,忙往另一处楼房的院长办公室请。 柳秦伦挥手打断说:“办公室我们就不去了。”当着四周无数病患的面,从外套里层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递给他,“这是我们几个联合乔都江城以及其他七城的爱心人士共同捐出的二十万善款,烦请院长好好改善一下医院的伙食和环境,多顾几个人照顾那些伤员,近来诗城是社会各界最关注的地方,希望能用我们的一点力量帮助诗城度过这个难关。” 莫宸晞补充道:“稍后会有一批医疗用品从乔都运过来,务必在第一时间用到每一位伤病员身上,争取把伤亡减到最低。” 老院长老泪纵横,感激涕零,直与两人鞠躬握手致谢。 柳秦伦瞥了一眼不远处藏在暗处的记者,正对着这边一顿猛拍。正色道:“院长不必客气,同为一方百姓,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请留步。” 冯瑜闻言立刻带着手下们将几人引出医院,沿着正路往前走。 民国二十四年,杨婉君曾经带她来此地小游过,那时的街景,繁华程度与江城无二,可这一路上,原本当是繁华的街道两边,无任何门店营业,街上三两稀疏来往的行人也因着不约而同必须出门的原因而飞快拔步。 “不好!” 冯瑜大叫一声,众人纷纷朝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的山顶望去。 第八十五章 弹雨来袭,奋勇救人 章节内容被作者删除! 第八十六章 落地的扶贫救援 冯瑜面色沉重地闷了好半晌后,才勉强对院长道:“医院应该随时备有吃的,赶紧叫食堂备桌酒席出来。” 柳秦伦忙道:“不必麻烦了,有什么吃什么吧?我们这趟也不是来玩乐的,这趟空袭后日本人暂时不会来了,等到吃过饭,请继续带我们就近看看。” 冯瑜思忖一秒,问:“柳少爷这话怎么说?” 柳秦伦道:“今天来的有4架轰炸机,十几分钟的轰炸时,若他们要血洗诗城,就不会这么轻易收手,这么一会儿都没回来,今天就不会再来了。” 院长点了点头,遂吩咐了护士去医院食堂弄些吃食来。一会儿功夫,两名护士一手各端了一盘馒头和包子进来。 栖蝶拿起一个包子,面向院长问:“不知这霍乱的根源是从何而来?” 老院长惭愧道:“两个月前,日机突然袭击诗城,不仅造成诗城大面积损伤,还滞留了三多问题——垃圾多、污水粪便多、老鼠多,生活环境受到了严重污染,霍乱、痢疾连起,城里人都不敢吃肉,有钱人家从其他地方买肉吃,贫穷人家就只能吃些菜包子和馒头。” 景依婷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讶异道:“肉的?” 老院长心中酸楚,无奈说:“这里的肉是政府出资从乔都运过来的,医院是救助的地方,也是命悬一线的地方,若连肉都吃不上,那医生护士病患该怎么活呀。” 栖蝶见老院长不慌不忙地啃着手里的馒头,想起之前进来时,他老人家礼貌周到的从容的行为,不免好奇道:“院长似乎很淡定?” 老院长道:“活到我这个年纪,已经无所谓了,若是我逃出这个门口,一次两次可能逃过了,可不见得第三次也能逃得过,运气不会一直跟着你,所以不如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多救几个人也是多一份德。过好自己的生活,用自己的意志去适应这个万变的战争。你们年轻人更要趁着活一天的机会多追求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躲得过去就是幸,躲不过去也没有遗憾,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没有遗憾。” 四人同时沉默了。 这时,护士又送来清粥,老院长拿起碗勺为他们一人盛来一碗,栖蝶赶紧起身双手接过:“您太客气了。” “应该是你们别客气才对,你们专程过来看望我们,救济我们,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做这点小事都是应该的。” 栖蝶看了一眼柳秦伦,她知道柳秦伦带了两张支票来,一张给了院长,另一张则是准备交给冯瑜重建诗城被炸的地方,可见柳秦伦回了她一眼却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坐回座位,一边吃着手里的包子一边喝着碗里的清粥。 景依婷低头见包子皮上站着一只饭蚊子,便没了胃口。但又看到不止柳栖蝶吃得津津有味,柳秦伦和莫宸晞也是大口大口地往下咽,她若这会儿不吃,待会儿饿了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咬。 莫宸晞看了看腕上的表针:下午两点。 起身道:“都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早去早回吧。”侧头看向冯瑜,“劳烦冯小姐带路。” 一行人再次踏出医院,沿着被炸的路继续往前走。 空袭后的主干道,随处可见被炸的饭店、旅店、粮店,轻则炸了一个角和掀了顶,重则整栋宅子都化为废墟。 再次逃过一劫的诗城百姓绝望而茫然的重新回到城里,整理自家门店,处处哀鸿遍野。 烈阳破云而出,当头照下,照得柳秦伦指上的铭记之心闪闪发光,引得两侧百姓纷纷侧目,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那是王廷企业的柳秦伦和柳栖蝶!还有乔商银行的莫宸晞!” 一时间,望不到尽头的路那头有更多的人涌了过来,齐齐跪倒在地,密密麻麻的人影一瞬之间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前行的路。 方才大叫的那人跪在莫宸晞跟前,央求的一番话还未开口,已被莫宸晞伸手拦回。莫宸晞走到他身边,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又向前大大做了个请起的手势,面前跪着的众人才跟着站了起来。 莫宸晞凝神仔细看了看面前这炮火连天、断壁残桓的惨况,高声道:“大家想说的我都明白,我也在此向大家郑重承诺,乔商银行将免收诗城各大小商铺三年的租赁费用。” 紧接着,柳秦伦又从外套口袋里取出另一张支票,打开,高举向人群:“这张是王廷代表江城百姓捐献给大家的五十万的支票,将用于毁坏的住宅店面重建,死者已矣,不管日本人如何轰炸我们,我们都要坚强努力地活下去,才不枉此生做一次中国人。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 这两人都说得铿锵有力,栖蝶由衷高兴。 说完了话,柳秦伦当着黑压压的人群将支票交给了身边的冯瑜。冯瑜感动地落了泪,随即向大众承诺:“请大家放心,我们红十字会一定会好好运用这笔善款,为大家重建家园。” 有了这莫、柳二人的共同出力,诗城老百姓脸上,都洋溢起了灿烂的光明,如潮的欢迎和感激的掌声响彻云霄,久久不息。 栖蝶看着这两个男子,莫宸晞沉稳霸气,柳秦伦儒雅大气,同时拥有一颗让她敬佩无比的爱心,无论哪一个,对女子来说,都是难得可贵的归宿之选。 可惜爱情对现在的她是件太奢侈的事,她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栖蝶望了一回天——明天会怎么样,就让老天决定吧。 冯瑜收好支票,领着几人继续向前走。 人群渐渐左右散开,让出中间大道,走在这万众瞩目的大道上,栖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沉重,忽然理解到权势和金钱的另一层意思,在这些平头老百姓面前,不止是活命的必须,更是比命更受尊崇的上帝。 又走了一截,终于出了主干道,前方有左右两条路,冯瑜本打算将他们带去左边被炸断的双板桥上看看,栖蝶正要转弯的时候,听到右后方一间砖房里传出女子痛哭的声音,急道:“等等。” 走在前面的柳秦伦、莫宸晞、景依婷、冯瑜同时回过头来,栖蝶将右手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们安静,又听了几秒,确定是有女子的呻吟声,转身朝后方那间土砖房走去。 第八十七章 童养媳的悲痛 走到砖房门口,栖蝶用力地撞开门,在看到屋中情形的刹那,顿时如受晴天霹雳,猛地别过头去。 身后几人见栖蝶这模样,纷纷跑了过来,待定睛一瞧,景依婷和冯瑜也被那不堪入目的画面羞得转过身去。 在柳秦伦和莫宸晞四只瞪大的眼中:最里面一张简陋的床榻上,两名赤裸的男女,一名约三四十岁的男子,正对一名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女子施暴,女子双手被绑在床头,见有人进来,满面痛苦地看了过来。 突然闯进几个人,令屋内的男子不得不十分嫌厌地暂停了动作,忙用毯子裹住身体,指着他们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流氓,给老子滚出去。” 这一声辱骂再次刺激了栖蝶,她鼓起勇气抬头朝同样向她看来的女子看去时,女孩满面泪痕,加之前一个女孩的遭遇让她产生的恻隐心,逼迫得她重重握紧了拳头,在床上的男子再次破口大骂:“他妈的……”的同时,栖蝶发狂似的冲上去一记拳头挥在了男子丑恶肮脏的脸上,男子被这一拳打得口吐鲜血,栖蝶不顾受伤的手臂将他拖到地下一顿暴打。 景依婷赶紧跑上前去将女子的身体紧紧裹住,裹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她双腿内侧鲜红的血。她轻轻抱起她,女子似疼得脸色煞白,晕在她怀里。 景依婷忙回头看向两个男人:“不行,得送医院。” 莫宸晞转身对着门外的冯瑜道:“请冯小姐护送景小姐回医院。” 景依婷在冯瑜的帮助下,抱起女子跑出门直奔医院。 莫宸晞转身看着地上的男子,毫无还击力的被暴怒中的栖蝶打得鼻青脸肿,恹恹地蜷缩成一团。 柳秦伦疾步走到栖蝶身后,拉住她:“别打了,再打就没命了。”却见栖蝶无动于衷,力气使得更大了,只得用力抱紧她的腰部将她拖出门去。 栖蝶内火翻涌中把所有的气都一并发泄到了男人身上,双手已经筋疲力尽,难以挣脱出柳秦伦的双手,只得在柳秦伦在门外田坎上放下她后,对着前面空旷的田野嚎啕大哭:“啊!!!”“啊……” 莫宸晞一脚将木门踹闭,对着地上的男人冷道:“把衣服穿上。” 男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吐了一口血唾沫,仍然不屑叫嚣道:“哪里来的恶霸,敢管老子的闲事?”话刚落,一把枪已对准了他的脑门,男人吓得双腿直抖,龟孙子似的跪地投降,“有,有话好说,好说。” 莫宸晞稳而有力地举枪对着他。见他不说话,男人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错什么了,她是我媳妇。” 莫宸晞满脸错愕地怔在了这句话里。 栖蝶难受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柳秦伦蹲在她身边,柔声安慰:“别说是你们女子,就连我们男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心痛难受,今天遇到的这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对战争的认知和来时的预料。” 身后开门声响起,栖蝶猛地站起来,见莫宸晞手执枪支,却并未枪杀男人,屋里的男人仍然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一把揪住莫宸晞的衣领子,质问道:“你为什么不一枪毙了他?” 莫宸晞大声斥:“你冷静点!”收好枪,又道,“回医院再说。” 栖蝶心里有气,一路上都憋着对莫宸晞的责怪和不爽,三人间沉默得异常。 莫宸晞知道栖蝶心里憋着气,一向最看重女子名誉的她怎能忍受亲眼目睹女子遭受凌辱,回到医院赶紧找院长借了办公室,将栖蝶、景依婷、柳秦伦、冯瑜都叫了进来,大致说了一下土砖房里的情况:七年前,已经三十岁的男人因家境贫寒娶不起媳妇,父母一时情急便在更贫穷的山里买了一名当时只有八岁的女孩做童养媳,上次诗城遭遇空袭,男人恰好不在城里,在家的父母被双双炸死,只有女孩活了下来,前几天,女孩……身体不适,男人知道女孩有了生理反应,直到今天再次遭遇空袭,男人为给家里留个根苗,贼心一起,便强制了女孩。 莫宸晞看着栖蝶,正色道:“除非是正当防备,否则我们没有权利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童养媳是旧时就有的社会问题,要连根拔就得有相应的法制来规范。” 景依婷叹道:“我刚刚问她了,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当年被继父卖给这户人家,这些年过下来,她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这个男人了。她今年刚刚十五岁……除了痛还是痛,战争年代,各家都有各家的悲,为什么遭殃往往都是女子,咱们遇上一个救一个,没遇上的那些怎么办呢?” 栖蝶走向冯瑜,握住她的双手恳求道:“拜托你,在我想出解决办法之前,好好照顾她们,一定一定要让她们好好活着。” 冯瑜握紧了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 莫宸晞建议道:“去看看她吧。” 栖蝶没有回头看他,只略略点了一下头。 随景依婷来到护士室,正见女子正惊魂未定地坐在床角,栖蝶缓缓靠近她,试着用手去触碰她的手,女子本能害怕地一缩,整个人已经完全贴在墙上。 栖蝶无奈地转头看着护士道:“今天送来的两个孩子麻烦你们照顾一下,尤其是这个。” 护士道:“柳小姐请放心,大家都是女人,我知道怎么做?” 时间已过六点,冯瑜将四人送到来时的路口,汽车早已等候在此。柳秦伦向四周望了望,一路跟着的记者早已不见踪影,想是拍够了素材早溜了。 栖蝶不放心地再三叮嘱冯瑜,派两个人好生看着那个男人,断不能再出悲剧。 冯瑜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答应。 一天忙活下来,栖蝶累得一上车便倒在柳秦伦的肩上沉沉睡去。一觉睡醒,天已经黑尽,车子开回柳公馆,两人下车,柳秦伦向司机道:“送莫董事和景小姐回饭店。” 司机应声而去。 两人走进大厅,管家立刻送上点心:“二少爷三小姐总算回来了,晚饭已经留好,是吃点茶点还是开饭?” 柳秦伦心疼地回头看栖蝶:“人是铁饭是钢,多少吃点。” 栖蝶心里难受,不忍拒绝柳秦伦的好心,不能把火随意乱撒,只好随他去了餐厅。 管家很快将几道像是重新做过的菜摆上了桌,柳秦伦吩咐管家把栖蝶面前的白米饭换上甜食,管家机灵地很快上了一碗清热解暑的百合绿豆糖水。 栖蝶勉强喝了几口,本是清甜的羹汤此刻嚼在嘴里硬是觉得无比涩口,不好意思对柳秦伦道了声:“我吃好了,你慢用。” “栖蝶。”柳秦伦叫住她,“先上楼洗个澡,我待会儿去找你。” 第八十八章 美人如斯 柳秦伦同样难以下咽地勉强将肚子填到七分饱,借用这段时间让栖蝶好生冷静。 吩咐菀儿准备好饭菜送到栖蝶房里。待他洗完了澡,敲开栖蝶房门时,见屋里灯光昏暗,菀儿送来的吃食仍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床头柜上,栖蝶抱膝坐在床头,全神贯注想着什么。 柳秦伦在门口脱下脚上的拖鞋,不出声地赤脚走近她,坐在床边,轻轻地搂她进怀。 此时的栖蝶,感觉到自己全身神经皆已折断,脆弱地被他搂紧在怀,左耳紧贴着他隔着一层睡衣温热安全的胸膛,右耳听他低低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能做的是用一个健康向上的心态帮助她们走出阴影,将问题解决到最好,就像第一个小女孩,你明知道她的父母对她不好,还依然要委托冯瑜找到她的父母,因为你知道不管父母再如何重男轻女,总还有一脉血缘相连,回到父母身边总比送去孤儿院要强。” 柳秦伦缓了口气,又道:“同样的道理为什么不能用在第二个女孩身上?如果莫宸晞一枪毙了那个男人,如果女孩怀孕了怎么办?你是忍心将她送上手术台还是自生自灭?如果给那个男人一个差事,好好经营一个家好好照顾她会不会更温暖呢?莫宸晞说得对,现在是民国时期,凡事依法办,我们不是黑社会,也不是社会痞子,除了自卫,绝对不能对他人执行私法。我们还可以建一所专门接收孤儿的孤儿院,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柳秦伦这番话说得她心里十分熨帖,栖蝶心里所有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直起身子,高兴笑道:“二哥所说正是我所想的,等过段日子,日本人消停了些,我们就找一处地方盖一所孤儿院,不过嘛,这笔钱我不会让王廷做赔本生意,一定会找个机会赚回来。” 柳秦伦听得栖蝶这声二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又是二哥? “现在该有胃口吃饭了?”柳秦伦端起还温热的饭碗,准备喂她,栖蝶微微红了红脸,接过碗道:“我自己来。” 中午没吃好,下午又使了那么大的力,怎能不饿?不过比起那些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吃饭的女生,栖蝶这大口大口下咽狼吞虎咽之相还真和正统千金在人前轻轻咀嚼慢慢下咽的行为毫不沾边,可正是这样的她,会引起他情不自禁的好奇和关注,不由自主地为她拼命。 忽然又想起初见她时,毫无脂粉掩饰却自带红颊的脸;王廷之都晚宴上,为了撮合他和景依婷,想出让他措手不及的发光粉末招数,以及为了帮助景依婷编排的那些让他哭笑不得的戏码。 这些日子,美丽的她,温柔的她,聪明的她,多才的她,勇敢的她,刚强的她,疯狂的她,柔弱的她,善良的她,可爱的她加之在一起,在他心里形成了一个美人最如斯的样子,他很开心,终于有位女子能够让他一尝心动的甜蜜。 等到栖蝶扒光碗里最后一口饭,柳秦伦道:“这次姐姐的事,谢了。” 栖蝶故作疑惑问:“怎么说?” 柳秦伦笑道:“不要考验我的观察力和智商。” 栖蝶笑着调侃:“对噢,你可是哈佛高材生,连童静峰和莫宸晞都赶不上,好吧,被你看出来了。” “我们虽然分别了十年,到底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我又怎么会不了解她呢?她那个人有事就喜欢放心里,不像你,欢喜或者悲哀都是直接表露出来。从前她并不待见你,可我这次回来,你俩的交好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我姐从小被爸爸惯着长大,要什么都有,除了她的终身大事,可我压根没把她与童静峰联系到一起,直到欢迎晚宴,才解开了我所有的谜团。” “姐姐的幸福不止是爸爸关心的大事,也是我关心的大事,尽管我不知道你们俩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也不重要了,只要能够得到童静峰的跪地求婚的重视,我就必须要对你说声谢谢。” “诶。”栖蝶赶紧纠正道,“你错了,嫣姐的婚事也是我关心的大事,我是女子,我知道嫁给对的人有多么重要,我既然知道了她的心事,能帮当然要帮。” 栖蝶自嘲道:“我不是生来的小姐,没有那么多顾忌的东西,所以她不方便做的事,我自当义不容辞。” 一句“我不是生来的小姐”让柳秦伦看到她的眼中泛上了一层柔柔的涟漪,潋滟起情动的光芒:“以德报怨,你果真与众不同。” 栖蝶谦虚地笑道:“我可没有你说得那么伟大,换一个说法,我必须要依仗柳三小姐的身份才能保住江家人的生活,帮助嫣姐就是帮助我的自己,所以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一提。” 她这样的自我剖白,自我贬低,仿佛是在把自己的缺点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他面前。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柳秦伦岔话说:“我很想知道你每每感同身受的事是否都是小时候经历过的?” 栖蝶摸了摸颈后的疤痕,双膝上拱,将下巴搁在膝上,回忆道:“可能比你看到的好一点,也可能是我天生就有不服输的劲儿,在成为柳栖蝶之前,好几次我都高烧得差点死翘翘,但老天爷选择让我活了下来,我就必须好好活着。” “十多年前,现在长江沿岸那块草坪,当年还是一块菜地,大姐和四妹每天一早就跟着母亲下地种菜,有了收获后我就负责用母亲编的竹筐背到集市上去卖,后来家里兄弟姐妹多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也会寄钱回来,母亲便存着,供弟弟们上学,家里的事都交给我们四姐妹,不管风霜还是雨露,都挡不住我要赚钱养家的毅力,因为我知道,我耽搁一天,不仅菜要变质不能卖了,家里也少了一天的收入,那不仅仅是一天的收入,更是我们一家人买肉的钱,维持一家人基本生活的钱。” 栖蝶鼻子酸酸,吸了口气道:“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能耽搁,也不敢耽搁。可能也因为我是个听话的孩子,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从而我在他眼里的存在感很弱,后来我成了柳三小姐,他才开始注意我,疼爱我,会把我当成家里的顶梁柱,慢慢地,我成了家里的天,家里的上帝。” 第八十九章 同屋共宿受惊吓 柳秦伦听得感同身受,也向她讲起了在美国的时候:“在奋斗目标上我和你差不多。刚到美国的时候,每天都被人欺负,有时候被欺负得惨了,连门都不想出了,每天躲在家里养伤,甚至开始自闭,多次想过放弃。” “每逢放弃的边缘,我就会想到自己的未来和家人的寄望,必须咬牙挺下去,重新振作起来后,福安找了一位英文老师教我英文,我除了上学,其余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学习英文上,每天醒着睡着,脑子里想的全是英文。” “功夫不负有心人,从完全无法和洋人交流,到融入洋学校的圈子,到读完高中,才勉强适应了那边的生活。但我认为的适应却恰恰只是一个开始。等我进了哈佛,因为自身的东方属性遭到排斥。我那时就想,你们能来为什么我不能,同样是凭着本事进来的,为什么要有种族之分,但那毕竟是洋人的地方,于是开始我去迎合他们,但渐渐发现这个行为太天真了,要在他们中间立足,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比他们强大,用优秀学业和学校的肯定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栖蝶完全能够将心比心地理解柳秦伦的心境,她在同乡人的地方都活得艰难,又何况洋人的地方:“我能想象你在美国遇到的实际困难,那些困难都是需要非常强大的毅力才能坚持下来,不过现在好了,换来了乔都八城老百姓心中的赫赫威名,是江城第一位写进乔都八城历史的人物,也是众多女孩的痴心所在。” 柳秦伦听她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问了句:“那你呢?如果今天我不是‘二哥’,你会欣赏我吗?” 久久,没听到她的答复,柳秦伦心里有些失望,回头,竟见她伏在膝盖上睡着了。 呵,这样也能睡着,她是有多累? 他用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子放平,右手手臂想抽又怕弄醒了她,就那样枕着她的头,看着她美丽的睡颜,不知不觉地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 整个乔都、江城的街头均被报童的“卖报卖报,都城二少携二美扶贫诗城,慷慨捐助七十万善款,炮火中上演双雄救美”的高呼声划破,一时间,报童手里的报纸被老百姓抢购一空。 管家急急跑进大厅,将手里相同的几分报纸呈到柳忠廷和杨婉君手里。 杨婉君刚吃过早餐,坐到客厅沙发上展开认真看,整份乔都日报全版报道了昨日的扶贫“盛况”,正面写着柳秦伦与仁康医院院长、红十字会成员冯瑜分别交递二十万元和五十万元支票的爱心壮举,细致的写着二十万由都城四少和各城爱心人士共同捐赠,五十万则由江城王廷柳秦伦少爷单独捐赠,乔商银行董事长莫宸晞承诺将免收诗城所有商铺三年租赁费用,引得诗城百姓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背面则写着王廷三小姐柳栖蝶奋不顾身在炸弹中勇救一名被父母遗弃的小女孩,用身体替小女孩挡住从天而降的炮弹,堪称巾帼枭雄。柳秦伦和莫宸晞亦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弹雨中齐心协力救下柳栖蝶和小女孩,堪称商场竞争中难得的双雄模范。 每一段文字都配备了事实所具的照片,惊险刺激的情景再现看得人心荡魂摄魄,拍案叫绝。 报纸上,记者字里行间暗藏着对柳秦伦的无限敬佩,能够为非亲非故的诗城捐献五十万善款,很是打动诗城百姓。 杨婉君心里大喜,吩咐管家:“把报纸给二少爷和三小姐送去。” “是。” 管家领着菀儿和另一个丫头将二少爷和三小姐前几日换下已洗净晒干的衣服一并送到二楼。 刚走上旋转楼梯,就见左边长廊方向,一双男士拖鞋醒目地摆放在三小姐的卧房门口,三人面面惊觑后,旁边丫头反应过来:“这不是二少爷的吗?怎么会……莫非,二少爷昨夜宿在了三小姐房里?” 这句话乍然而起,听得菀儿悚然而惊。 管家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床上的两人听到敲门声,同时醒了过来。 栖蝶朦胧中见柳秦伦睡在身边,吃了大惊,迷糊的神志立时清醒,看了看身上的睡裙,还算整齐,并没因昨夜几番煽情的对话和柳秦伦搂抱式的安慰而铸成大错。 还好,还好。 只是柳秦伦的右臂被她枕了一夜,此刻已经麻木无觉,难受得只得无法挪动。 栖蝶懊恼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昨晚怎么不叫醒我呢?是不是很难受?” 柳秦伦无奈笑道:“哪天我枕着你的手睡一夜,你试试。” 门外敲门声再次响起:“三小姐,起了吗?” 栖蝶隔着门板回应道:“起了起了。” 二人整理好衣装和蓬乱的头发,栖蝶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口站着的三人齐刷刷地盯着她和她身后的柳秦伦看了又看。 管家自小看着他们长大,知道这两人断然不会做出什么乱伦的事,也不与丫头们一般见识,恭敬道:“二少爷三小姐,这份是今早的报纸,太太让我送来给你们看看。老爷太太已经吃过早餐,准备好了,不知道二少爷什么时候出发?” 栖蝶接过管家手里的报纸和菀儿手捧的衣服,对着另一个丫头道了声:“二少爷的衣服送去他房里好了。” 柳秦伦的声音也自她身后传来:“准备好早餐带走,转告爸爸,我们半个时后出发。” 管家领着丫头们退下后,栖蝶放好手里的衣服,这才看了报纸,一看,即呆…… 眸光自报纸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看了又看,抬起向柳秦伦:“怎么会有记者?” 柳秦伦在栖蝶细看的同时,也分别看了看面向他的反正两面,淡定道:“写得不错,拍得也不错。很多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真正为了百姓着想,必须多留个心眼。” 栖蝶仔细想了想柳秦伦的话中含义,道:“昨天你故意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支票交给院长和冯瑜,是用公众的压力压他们,避免他们夹带私逃,只有受全社会的监督,这笔款子才会真正用到老百姓身上。” 柳秦伦灿烂地笑了。 “不过这个记者像是跟你们认识似的,写得你和莫宸晞就像救世主一样,尤其是对你,把你的名字放在莫宸晞前面,旁人会不会以为你给他什么好处?”栖蝶越想越觉得蹊跷,“这是不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不然记者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具体几点钟到诗城,什么时候捐赠,更不能赶上空袭拍下这一手的新闻。” 第九十章 众口非议,众矢之的 柳秦伦还是笑:“如果你真的好奇,就等我回来。我这一去要一个星期左右,若日本人真的来了,记得去找莫宸晞,不要逞强,你一个人可斗不过日本人。” 正事当前,栖蝶也没再追问。 半个小时后,柳秦伦洗漱干净,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服干干净净、意气风发走到客厅,栖蝶身后站着的一排丫头们发出花痴般的轻叫声。再仔细打量柳秦伦,发现这模样倒真是一副宛若童话故事里走出的白马王子,尊贵、帅气、迷人,特别是他笑起时酒窝的感染里,当真是醉得人如梦如痴,不想清醒。 柳秦伦走到柳父身前,见父亲今日容光焕发,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病容,真要归于童静峰昨日登门的功劳,旁边栖蝶也换上了裙装,精神奕奕,接过管家递来的装着早餐的纸袋,道:“我们走吧。” 送走了父母和秦伦,栖蝶看着远去的车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回到大厅,忽然发现这还是她第一次身为主人家一个人呆在这别墅里,除了一屋子窃窃议论的丫头,也只有菀儿会替她鸣不平:“主子们的事哪由得我们议论。”默默尾随她进了屋。 栖蝶看着忧心忡忡的菀儿,问:“怎么了?” 菀儿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三小姐和二少爷,昨夜,昨夜可有发生过什么?” 栖蝶被她问得一愕,略感失望:“难道你也像她们一样,认为我是处心积虑要以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身份去勾引二少爷?认为昨日我是孤注一掷故意利用小女孩去博取二少爷的同情?” 柳公馆没有了正牌的主人,丫头们也不怕公然指着那些报纸议论她,栖蝶有时候真奇怪为什么自己看得懂别人说话,即使假装听不到,看也能看明白。 菀儿惊讶道:“三小姐,你怎么知道她们议论你的话?” 栖蝶苦笑道:“早上你们看到秦伦在我房里加上报纸上的内容,总结起来也不过这些。” 菀儿知道丫头与主子对话的忌讳,可以她这几年对三小姐的了解,她从不端架子,也不发小姐脾气,她只是害怕在莫宸晞还未来得及全身而退,柳栖蝶就已成为别人的妻,安慰说:“你也别往心里去,女人嘛,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在江城这个地方,哪个女孩不想近水楼台呢?她们看到二少爷这样为你,免不了有些醋意。在今天之前,二少爷一直都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他身边没有女人,大家也都还按捺得住,今天这报纸一出,你就免不了成为议论的焦点了,我想不止是二少爷,莫宸晞也是出了名的对童静雪一心一意,对童小姐以外的女人,永远绅士避开。”菀儿拿起床铺上的报纸,翻到背面,看着照片上灵动的画面,“可这报纸上的莫宸晞,为了你那是勇往直前,不顾一切,就连炸弹炸在身边也顾不得,童小姐就更是顾不得了,这说得好是救同伴,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栖蝶心态平和地接着她的话道:“所以在家里还好,要是走到大街上,说不定会被人指着鼻子骂狐狸精,骂红颜祸水。” “我相信昨天的事都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做,如果我处在二少爷或者莫宸晞的位置上,我也会跑去救你,但三小姐一向机智过人,有些时候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经过了昨日和今早种种,栖蝶已然心力交瘁,疲于解释,只想着必须得回家交代一声,不然母亲一定会担心地找上门来:“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问心无愧。稍后我回趟江家,过两天回来,有事打江家找我。” “好,回去避避风头也好。” 栖蝶取下衣帽架上的帽子和梳妆台抽屉里那副她从未用过的墨镜,把自己全副武装好,尽量不让人认出来,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再为自己多添烦恼,越没人认出她越好。 装束好出门,正好遇上另一辆雪佛兰的司机,见她站在门口,将开到她面前,问了声:“三小姐是要出门?” 栖蝶赶紧上车,道:“送我回江家。” 这个时间,从北区驶向南区,一路上并没有因为一份报纸而出现什么异样的哄闹和暴动,但在人来人往的新城大街上,还是有许许多多凑堆拿着报纸议论的人,栖蝶赶紧回头,不想去看那些人如何议论她。 她本以为在这个保命还来不及的时代,老百姓只会对上流社会的花边情事当做电影明星的绯闻,一笑而过,没有人会过度关注她这个不是名人的“名人”。 但显然她错了,一旦和柳秦伦、莫宸晞这样的人沾上边,也就很正常的成为众矢之的的对象。 汽车开到新城大街西头,栖蝶快速下了车,叫司机把车开回去,不用等她。 陆家巷子一如往常热闹,摆摊的继续高声吆喝,黄包车夫依然为了生存不辞辛劳地来回跑生意,从巷头贯穿到巷尾。 陆家巷子多以庄家人家为主,她一袭蓝色纱裙这么缓缓走来,甚是引人注目,便加快了脚步往江宅走。 刚转进江宅外墙,就被前方围聚的人群吓得转身一躲。她记得除了她刚成为柳栖蝶那会儿每天都有左邻右舍、远亲近戚前来沾光讨喜外,就数这一刻最“热闹”,无数拿着报纸的街坊将江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趁还没被人发现,栖蝶默默往回走,回头的刹那,不小心撞到一面人墙上,抬头,一惊:“你怎么?” 一句话还未出口,已被莫宸晞拉到转角处。 两人静静听着母亲在院内大叫:“请大家安静一下!很感谢大家对永念的关心,永念现在人确实不在家,报纸上的东西大家看看就好了,作为母亲,我更关心的是永念的安全,我答应大家,如果有一天永念有喜事,一定邀请大家观礼。” 有女声附议:“江家妈妈,咱们今天来,都是冲着永念,哦不,栖蝶的终身大事来的,看这报纸上写得绘声绘色的,你总得要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说说栖蝶现在的情况啊,这一个是乔都八城金主,一个是王廷少东,栖蝶又号称江城建城以来最幸运的女子,可真是好命哪,无论选哪一个,都是光耀门楣的事,咱们也跟着沾沾喜气儿啊。” 母亲反问一句:“宋家妈妈,若今日上报的是你家闺女,大家伙儿这么逼着你说,你又会怎么说?” “我……”女声立时哑口无言了。 第九十一章 重返故里触景伤情 “今天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大家请回吧,若撕破了脸,以后低头不见抬头也难见了。”母亲重声令下,后方顿时鸦雀无声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建议道:“散了吧,现在柳栖蝶风头正劲,指不定以后还要求江家办事,要真惹上了火,可就是这陆家巷子的损失了。”其他人觉得有理,无奈憋着一口气各自散去。 莫宸晞为避开耳目,低头的同时揽过栖蝶的头抵住自己的胸口,还真就听见有路过的八卦妇人念叨:“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注意影响了,随随便便就在大庭广众亲热,呸,不要脸。” “这么偷偷摸摸的,指不定是哪里跑来偷情的,要是过去,那可是伤风败俗、浸猪笼的事了,现在可真是世风日下啊,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多注重贞洁呀。” “别看了别看了,脏眼睛呢,走吧走吧。” 做假遭来的话,栖蝶真真听在了心里。 悄悄转头一探,两名妇人走了老远,迅速弹开与莫宸晞的距离,抬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是这儿长大了,故地重游不行吗?那你呢?不好好待在柳公馆里避忌,出来干嘛?” “你看报纸了?”栖蝶咬了咬唇,懊恼自己怎会问出这种低级幼稚的问题,低声道,“秦伦送爸爸妈妈去美国了,我趁机回来看看。” 莫宸晞脑子一转:“美国?他明知道日本人会在这几日进城,还跑去美国,可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栖蝶冷声道:“不关你的事。”转身便走,却发现莫宸晞在后面跟了上来,转身询问,“你跟着我干嘛?” 莫宸晞正了正身:“是时候去拜访一下江叔江姨还有弟弟妹妹们。” 栖蝶瞧他西装革履,遮不住的高贵帅气,道:“如今你是莫宸晞,乔商银行的董事长,你这样去了,他们还不得三跪九叩的迎接你。” 莫宸晞笑着抖了抖两只手:“所以我才胆敢空手登门啊,当是从前莫慈去江家玩,而不是莫宸晞前来拜访。” “那你跟在我身后,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好。”莫宸晞点头应。 栖蝶再由转角偷偷向前方望了望,确定了江宅门口没人后,才大步走过去。 推门,正见一屋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蹲坐在院里,江永秀第一个抬起头来看到她,大声叫:“二姐!你怎么回来了?” 众人相继抬起头来,受惊过度似的木讷讷地看着她。 江永延反应过来,立刻捂了永秀的嘴:“姑奶奶,你小点声,又想把那些人引回来吗?” 栖蝶摘下帽子取下墨镜,不解问:“你们怎么了,是不是被刚才的阵仗吓着了?” 江永泰反应过来,忙着跑到栖蝶身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上下左右细细检查一遍:“二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啊,你看我不好好站着的吗,哪有什么事?” 母亲抹了一把泪,见她四肢健全,能走能动,这才安心:“刚才你都看到了。” “恩。在外面躲了一会儿,看到那些人都走了,才敢进来。” 依稀听到永秀旁边的江永延哼了一声:“堂堂柳三小姐也有躲的时候?” 再旁边父亲抽着叶子烟的动作一顿,瞪着永延训斥:“闭嘴,你姐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真是个白眼狼。”复又看向她,“没事就好,快进屋里坐。” 江永延委屈得红了眼。 栖蝶知道永延这话大约是因为柳秦伦,也没与她生气,当着大家伙儿面,向父母道了声:“爸、妈,我带了个人回来。” 在众人睁大眼睛诧异又期待的目光中,栖蝶侧过头去朝门外叫了一声:“进来吧。” 众人睁得滚圆的眼睛同时看向门口,又不由得同时被那缓缓走进来的身影震住。 当长期只出现在报纸上的人突然活生生走到了面前、当他面带似陌生似熟悉的微笑迎面走来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怔了。 栖蝶见江永泰使劲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没有看错,才鼓起勇气叫出声来:“莫莫莫莫莫宸晞?!” “涵盖乔都、江城、岛城、诗城、阳城、乌山、开洲、农县的乔商银行董事长!” “大人物啊!” “我的天哪,他怎么会来这儿?” 几个弟弟妹妹的声音接连响起,待莫宸晞进了院,栖蝶赶紧将院门关上:“咱们进屋说吧。永秀,倒茶。” 莫宸晞一边往内厅走一边认真环视这个他幼年时常串门的地方,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宅子却已不再是那个宅子,随着江永念的腾达,外观明显翻修过,内厅依然是两楼,楼上是睡房,楼下是客厅还有一间空着的可做睡房可做杂物房的里屋,从客厅右手边那道门出去,便是后院厨房。 栖蝶将莫宸晞请到了客厅上座的红木椅,那是父亲闲时,自己做的,刻了花纹,刷了红漆,好看坚固耐用,招待她回来时坐的,现在让给他,自己则坐在旁边高凳上。 江永秀倒好了茶,搁在旁边的木几上,走到对面,一家人就这么像看稀奇似的站着看着这边的他们。 莫宸晞看着客厅里的家居摆设,都是换过的新的,面前的江家一家子,也不再如十年前那样一个个皮包骨,如今都有了圆圆的脸蛋和强健的体魄,身上穿的衣服鞋子,也不再有补过的痕迹,原本应该高兴的心却异常痛楚。 莫宸晞静静抚过面前的椅子、木几……对面,江永泰见他细细打量着这里的每一处,看着他的神情,他的动作,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那种熟悉并非因他时常在报纸上看到他,而是……而是,他根本就是他们最熟悉的陌生人!突然想起来,二姐从乔都回来那天,与他说过,如今的莫宸晞就是当年的莫慈。 莫宸晞没有在她安排的椅子上坐下,挪动步子朝父母走去。 然后,双腿一曲,跪在了父母跟前。 母亲受之有愧地赶紧伸出双手去扶他:“孩子,这怎么使得,快起来快起来。” 这便是母亲纯然的天性,无论在外有多么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在她面前,她和他都是孩子。 也是这声孩子,她看到了莫宸晞无声溢出的泪。 这是与他重逢以来,栖蝶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泪,在这个简陋却无拘束的家里,落下的热泪。 第九十二章 一份子含义 母亲扶了半天也没扶起人,叫了几个弟弟来扶,也没扶起来,只得无奈地看向栖蝶。 栖蝶选择了原地不动,只劝了句:“由他吧,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爸妈,你们坐下。” 莫宸晞收住眼泪,对着上座的母亲说:“在这儿我不是莫宸晞,而是小时候经常来玩儿,受过您奶水哺育的莫慈。” 二十多年前,长姐永芳刚出世,和父亲交好的陆家巷子东头的莫叔叔也喜添麟儿,可莫阿姨产后奶稀,父亲便将孩子抱来同永芳一起承母亲的奶,足足喂到一岁。 二十多年后,他受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仍是记得父母的恩。 栖蝶高兴得热泪盈眶。 然“莫慈”一出,除了江永泰外的其他人都瞠目结舌地当场傻住。 父母怔愣了好久,互相看了看,细细打量他,又互相看了看,这才在他诚意满满的行动里渐渐缓过神来,仍是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你是莫慈,那你父母呢?” 莫宸晞哀哀垂眸:“他们……都不在了。” 父亲哀伤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起身扶他:“孩子,起来说话。” 莫宸晞依然不动,栖蝶道:“你的心意爸妈都知道了,难道,你还想让妈妈扶你第三次?” 莫宸晞这才听话地起身坐到栖蝶准备的座位。 各自坐下后,母亲继续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莫宸晞面色黯然:“十年前。” 这也是重逢以来,栖蝶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黯然的表情,无法掩盖,也无需隐藏,自然而然因着记忆里某些伤心的过往,曾经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揪着最柔软的心角。 母亲犹豫着还想问些什么,看到他脸上难以启齿的难受状,安慰式地笑道:“我相信你父母在天之灵看到你今天的成绩,一定瞑目了。”眼看时间又近中午,也不多说,招了永延永秀,去了后院厨房。 栖蝶走到里屋,照旧换了身回来时穿的粗布衣裳,去了后院帮忙。 莫宸晞摸出口袋里的香烟,给江父递了一根,递向江永泰时,江永泰忙摇头:“我不会。” 莫宸晞笑了笑:“我开始也不会,后来烦恼多了,觉得这真是个好东西,会在厌世的时候,虚浮一阵。” 莫宸晞的成名史,江永泰多少知道一些,目睹了二姐一路走来的不易,更能体会到莫慈的不易:“我是大夫,知道香烟可是比爸爸抽的叶子烟伤身多了,莫……慈哥哥还是少抽的好,你已经不是当初卖命过活的人了,何不考虑戒掉它,用有限的人生享受无限的美好。” 莫宸晞呆呆地看着他:“无限的美好?什么才是美好。” 江永泰如实答:“乔商银行董事长的地位,乔都市市长的女婿,童小姐的未婚夫,这些都是很多很多人几辈子也不可能达到的高度,也是现在能够保命的护身符,多少人求之不得。” 莫宸晞无言再答,一旁的江永成开口道:“莫慈哥哥,能不能跟我讲讲你的英雄史呢?我好想听,以前只知道乔商银行的莫董事是位传奇人物,今天才知道,莫宸晞就是莫慈,太神奇了,跟演戏似的,大反转哪。” 江永久反对说:“不对不对,我觉得莫慈哥哥的经历比戏要精彩百倍千倍。”说得起劲还学起了说书先生,从板凳上站起来,边走边说,“你们想啊,莫慈哥哥和永芳姐姐同大,永芳姐姐比永念姐姐大五岁,莫慈哥哥也自然是比永念姐姐大五岁,十年前,莫慈哥哥也就是十五岁的年纪,一个人闯乔都城,从一个路边野人到成为赌场老板的打手,再从打手翻身成为彼岸花开的股东,再一跃成为纵横乔都八城的金主。你们说,什么戏有这么精彩?” 莫宸晞无奈地从这几兄弟眼中看到了钦佩和羡慕:“你们觉得了不起?” 几兄弟异口同声的重重点头:“嗯!” 莫宸晞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江永泰说:“给我一套你的衣服。” 江永泰笑了笑,赶紧到二楼拿了一套灰色布衫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莫宸晞接过他手上的衣服,几分钟后从里屋出来时,外表虽是变成和他们兄弟几个一般无二的人,可模样气质仍是不凡,粗布麻衣无法掩盖他后天养成的贵气。 莫宸晞扯过一个小板凳,盘腿而坐,伸手示意几兄弟也坐下,五个人在门口位置围成一个小圈,开始了一人说故事、四人听故事的趣味讲解,随着每一个生死决战的高潮迭起,几兄弟听得津津有味,心也会跟着紧张,胃口更是被钓的老高,迫不及待地听他会如何反击敌人的欺骗和陷害。 栖蝶拿着碗筷进来时,差点没认出换了衣服的他,定睛瞧着他坐在地上和弟弟们打成一片,倒是有点大哥范儿,像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敛了敛神,将手中的碗筷放到客厅中央的饭桌上,督促自己不能想太多,因为那“一份子”所蕴含的意义,实在是她背负不起的责任。 摆好碗筷,母亲和永延永秀将一道道香气四溢的菜摆到了饭桌上。 几个弟弟按例按照人头从里屋将高凳搬出来,江永泰也不与莫宸晞客气,直接拉他到身边坐下,为他面前的饭碗里盛满米饭。 栖蝶扶着父母一一坐定,也便挨着母亲坐,还未开口,母亲已看着对面的莫宸晞,说道:“你既脱下西服,那就是莫慈了,你又跪了我,我就是你母亲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和永念一样,回来一趟就小住几日,你面前的那道红烧蹄髈,是你和永芳六岁生日时,你母亲教我做的,你尝尝,看看像不像你母亲的手艺。” 莫宸晞低头瞅着面前盘子里一颗颗红色晶莹的蹄髈,心里又是说不出的一阵酸涩,还有一番无比怀念的激动,也不多说,夹起一颗来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皮肉加上红烧的微辣感,嚼在嘴里很是爽口,忍不住直夸:“江姨果真是宝刀未老,不仅做出了妈妈的味道,辣辣的口感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母亲笑了:“喜欢就多吃点,这几天我每顿都会做几道不同种类的菜,你难得回来一次,得多长点肉才行。” “就是啊,像莫慈哥哥这样高地位的人,平日里喝酒多过吃饭,你看他瘦得,还没我胖呢,男人得多长点肌肉才行,不然怎么跟日本人战斗呢。”江永久一声调侃,引得屋里笑声一片,莫宸晞填了江永芳的空位,刚好坐满一桌,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笑吃饭,这种没有战争,幸福纯然的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第九十三章 惊喜面前爱意浓 吃完饭,莫宸晞主动挽起袖子收拾碗筷,众人欲劝阻的行动纷纷被栖蝶一个眼神拦下:“永延永秀扶爸妈上楼午休,永泰永成把里屋收拾出来,永久永吉去街上买些水果回来,厨房的事交给我们行了。” 众人根据二姐的吩咐,各自行动开。 等她将桌上的碗筷和吃光的菜盘子全部收到厨房时,莫宸晞已系上母亲的围裙,站在洗碗池边不骄不躁、认认真真的一个个清洗。 洗完一部分又走到她所站的灶台边拿起剩下的一部分,热的时候,默默抬起右手臂来抹去额上的汗,全程竟没吭过一声。 栖蝶看得出神,若是旁人来表现这一番,她定觉得有所图,可他,她信。 也不闲着,打了两盆水到门口,坐在凳子上,洗起了衣服,偶尔转过头去看他一眼,也不出声,只看他收拾完了碗筷,一一放进碗柜里,又收拾好了灶台,扫了做饭时摘了一地的烂菜叶子。 等她这厢洗完了衣服,莫宸晞端起盆子,走到旁边两棵树间系起的晾衣绳处,一一将衣服晾好。 做完了他们能看到的事,莫宸晞解下围裙,问了她一句:“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栖蝶几乎不假思索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你想回家看看?” “嗯。”莫宸晞点了点头。 两人顶着下午两点正烈的太阳,从江宅所处的陆家巷子西走到陆家巷子东,路上遇到了若干新老街坊,偶有一两个会因为他们脸生,略略扫一眼,又因为身上这身朴素衣裳,没有认出来,才能让他们顺利走到东头莫宅。 两人站在灰色大门前,一动不动。 栖蝶见他停步不前,仿佛没有胆量:“其实你当初为何不直接把它卖掉,你在乔都也不至于那么苦?” “当初只想去乔都闯一闯,想着若能活下来,便一定混出个人样,手刃仇人。若活不下来,就算死也得死在家里。若是卖了,我就完全没有退路了。没想到一呆就是十年。” 栖蝶主动将门推开:“既然来了,没什么不好面对的。” 莫宸晞一步一步往里走,院子右方有一处被圈起来的地方,是从前母亲饲养鸡鸭的地方,母亲说西头江妈妈种了蔬菜,咱们这地儿不适合种菜,就养些鸡鸭,一来能和江家有来有往,二来多卖点钱也能多存点,你爸和江爸常年在外打工很是辛苦,咱们争取多攒点钱,让你爸爸早日回家。 下一幕,母亲扑挡着日本人,用仅存的一丝气力对他说,好好活下去。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一遍遍在脑中回响,让他忽然难受起来。 栖蝶看他大热天的脸色却白得吓人,沉痛且悲伤地闭上眼睛,头痛欲裂般抱紧头部,肩臂和背脊剧烈地颤抖,头埋在双臂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泣声。吓得赶紧奔上前去抱紧他,给他些温暖和依靠。 良久,良久,栖蝶待他情绪平复了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心,温柔地在他耳边道:“进屋吧。” 莫家老宅是爷爷奶奶留给父亲娶亲的,上一辈传下来,又经过这二十多年的洗礼,原本白色的墙面上应该是发黄发黑,生出一条条深深的皱纹。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子翻新过!白色的墙面依然干净得不见陈旧的颜色,且没有他想象中到处布满尘埃和蜘蛛网,而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一直有人住。 栖蝶看到他脸上的诧异,说道:“去年年初,日机在江城上空投弹,江岸码头,南北住宅区,新城大街,西口公园等等地方无一幸免,后来乔商银行莫董事派助手捐来一笔款子,连同王廷以柳秦伦名义捐出的50万,共同助江城灾区重建,去年整整一年,江城百姓都活在希望近在眼前的喜悦当中。” 栖蝶微笑道:“这便是你自己所种的善因而得的善果。” 栖蝶开启顶上风扇的开关,阵阵凉风由上至下吹得他凉爽惬意,吹走了屋里的热气。 莫宸晞就着门口空地坐了下来,望着那盏十年前没有的风扇,问:“什么时候装的?” 栖蝶也跟着坐在了旁边,应道:“去年夏天。这里翻修后,我买了两盏,一盏装在了江家客厅,一盏装在了这里。” 他转头看着她,满目爱意闪闪:“谢谢你,若不是你帮我盯着,那些钱只怕早进了他人口袋。可是,那时候的你还不知道莫宸晞就是莫慈,为何还要守着这里?” “你不告而别后,我全身心投奔在柳家妈妈帮我安排的学业上,除了上学堂,还要按照时间表,定期学礼仪,学琴棋书画,学英文,学设计,学功夫,几乎没有一刻的停歇,生活原本充实又忙碌,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回来,就会不由自主地过来看看,只想着你虽然不在,但宅子还在,觉得你可能还会回来,所以每次来都会过来打扫一下,让它保持干净,好让你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完好的家……” 栖蝶一话未完,已被他颤抖却有力的双手扳过头,托住她的脸,一记深吻紧紧覆上她的唇,他的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这种令人意乱情迷的心慌使得栖蝶本能地想过反抗,可他强烈而炙热的爱狠狠地将她钳制住,让她毫无反抗的动力。 慢慢地,她闭上眼睛,在被他吻得心跳加速、思绪飘渺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心跳,竟有着与她同样激动、热烈的节奏。 此刻,情动的波涛已经完全掩盖了理智的思考,只想在这一刻独独属于他们的时间里让自己纵情一回,尽情淹没在他热情洋溢的唇舌之中。 很久很久,在她已无力回应他的时候,他终于放开她,露出了一个孩子般可爱纯真的笑容,将她的右手掌放到心口的位置,轻轻唤她的名字:“永念。江姨这个名字取得真好,永远惦念在心里。” 栖蝶愣愣地看着他,想起他订婚时,也是用相同的动作去亲吻他的未婚妻,只觉心间胀满酸涩:“你订婚的照片我看到了,很热闹,童小姐很高兴,你们看上去很幸福,尤其是你吻她的时候,她看上去很陶醉。” 莫宸晞顿了一下,随后抿嘴笑:“你想不想试一下?” 不等栖蝶反应,他的双手重新捧起她的脸,这一次,手掌张得大大的,完全包住了她的脸,而后,他的唇在她的鼻尖上蜻蜓点水地一触。 第九十四章 最后期限 栖蝶深处震惊之中,哑然无比,两行热泪喷涌直下。 这这,这个举动不可思议得太过异常:“我一直以为,你这些年纵然没有对哪个女人动过真心,但身在花丛中……可是,怎么会呢,你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女人,竟然,竟然……” 莫宸晞紧紧拥她入怀:“我的心里早在十年前已经有了你,不管多优秀的女人,都没有空间去容纳了,静雪于我而言,是一个值得终身去照顾和疼爱的朋友。能不能答应我,仍然用你坚定的信念,信我,等我。” 栖蝶听得莫名,直起身子问:“什么意思?” 莫宸晞也不回避,直道:“柳秦伦。” 栖蝶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莫宸晞却露出了罕见的忧色:“自他回来后,所做种种,真的是我很大的威胁。” 栖蝶冷然一笑:“你能一手遮天,就不许别人同样优秀?” 还是第一次,栖蝶看到了莫宸晞垂头沉默的害怕。 “堂堂莫董事,应该有容人的肚量和接受挑战的胆量,没有人可以唯我独尊,秦伦不是你的对手,日本人才是。” “我说的是他也爱上你了!”莫宸晞被她咄咄逼人的话逼得情急,一声重吼“砰”地爆出。 就在早上,他在饭店房间接到菀儿的电话,说昨夜柳秦伦宿在了栖蝶小姐房中,菀儿提醒他,时间和感情永远不等人,也永远回不去。 他秒感不妙,面对那么一位真龙天子,哪个女子不会动心?而她,也不过一个平凡女子。 莫宸晞见她被他吼得一时难以言喻的心虚,逼问道:“你知道的是吧?你看,不过短短几天的接触,就让你对我产生了这么大的误解,如果你们再接触一段时间,你会不会爱上他?” 栖蝶垂眸避开他凌厉的目光,想了想,方道:“秦伦跟你不一样,在你看来我和他没有任何实际关系,他对我好是别有用心,但在我看来,他对我和柳如嫣是一样的,因为我们是家人,柳如嫣嫁了人,他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请你不要用你的心态去看待我们的关系。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到此时此刻,你应该完全相信我,我答应你,我会和他保持男女间应有的距离,但请你不要再来怀疑和质问我,因为回到柳公馆的我、的身份是柳栖蝶。” 莫宸晞心慌则乱,乱中又不得不镇定:“从柳如嫣和童静峰,到柳秦伦和景依婷,我知道你在努力去偿还柳家的恩,我也是,虽然前路茫然不见头,起码我们都知道了彼此的心意,继续保持它不改变、不动摇。” 栖蝶不由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爱情、这样的相处太辛苦、太危险、太累赘,在这个随时都会没命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彼此都能胜利的那一天。 两人间沉默地不知道再说什么,过了好久,栖蝶终于忍不住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莫宸晞犹豫了一下,道:“你真的想知道?” 栖蝶毫不犹豫地回头看他:“嗯。” “那时我带着妈妈留下的两百块,回来找过你,你姐姐告诉我,你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怎么还会看得起我这个穷小子,我信了,选择了离开。在乔都的时候你问我,既然知道柳栖蝶就是江永念,可曾想过去找你?当时我忍住了没告诉你,是怕影响你和你姐姐的关系,你这个人最重亲情了,除非让你把你姐姐家的事完全解决好,否则人心一旦生了罅隙,便再难修复。” “我现在回答你,我很想去找你,但这个时局不允许我们只谈爱情,我要在我有足够的能力去谈爱情的时候,我才能真正给你幸福,才能去找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仅仅是你,还有整个江家。” 栖蝶没想到自己苦等多年的答案竟然会是这样,一颗责怨多年的心被莫宸晞掏心窝子的表白击得粉碎。她忽然又想起穆心雅的话,感动糅合着泪水,她主动抱紧了他,以行动回应他炽烈又隐忍的爱。 重逢他以来,她一直很理智很清醒,唯恐一丝露馅就会伤害到那个同样深爱他的女孩儿。 可这一刻,什么理智清醒,都统统在感动的情海里决了堤,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初冬雨。 这一瞬间,她只想尽自己所能去爱他,爱他是莫宸晞的现在,无论沧海桑田多少年,永远不负他那颗莫慈的心。 当莫宸晞同样用力地拥紧她时,栖蝶闭着的眼睛也随之一紧。 一时动情并未消除她所有的神志,这一个拥抱已是她能给的所有,她很清楚! 她慢慢睁开眼睛,将唇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答应我,这次回去后,暂时不要再来了。” 莫宸晞环在她背上的双手猛地一颤,原本快乐的神色陡转变成了痛苦的发呆。 栖蝶双手抚着他的脸,缓缓说:“我们这样,的确有失风雅,我不想被人戳背脊骨和指着鼻子骂,请你也不要。” “今天过后,你要么不再顾虑了来找我,要么就好好对待童小姐,对一个女人来说,和一个视为未婚夫的男子以朋友方式相处,是比冷落她更加煎熬的事。不管过去如何,现在就是现在!我们以一年为限,如果一年后,你能以莫慈的身份做到现在的一切,我就做回江永念,和你共赴白头。否则,我们就顺应天命,别再做无畏的挣扎。” 莫宸晞低下头,益发将她抱得紧了。 他知道这是她给的最后期限,这个期限没有强逼硬迫,打的是能力战术,她和他分列敌对的两边,也分列使命的两边,如果有一天他能彻彻底底放下莫宸晞的身份,他会得到她的全部,否则,这会是这辈子,她与他的爱情终点。 这样的想法一起,莫宸晞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一点一点龟裂,剜心般的疼痛让他醒悟,她于他,已如心脏般长在他的身体里,是他得以活命的依靠和必须。 他没有反驳的余地,是的,连余地也没有。 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想要一个完整的丈夫完整的家,容不得一丝瑕疵。她有身为柳栖蝶的骄傲和自尊,也有身为柳栖蝶的同情和怜悯,她比他好一点,她是独立的,她的情感没有被责任束缚。 但他不是!所以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他以莫慈的身份做到的现在的一切。 第九十五章 姐妹芥蒂 莫宸晞倍感挫败地长吁一鼻气:“至少让我多呆几天。” “如果你可以,我也可以。” 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等到太阳落山,没有开灯的屋里一片昏暗。 栖蝶心里颇感失落,再美好的温存时刻一过,人面对的还是现实。 莫宸晞倒是一扫阴霾抬起手来敲了敲她的额头:“又在悲观了?你也要答应我,不管未来我们会暂别多久,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坚强乐观高兴地过每一天,我记得江永念无论有多少忧愁在心里,都会对莫慈笑的。”说完,身子一蹲。 栖蝶记得从前每每被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发现她又趴在墙上偷听,放狗出来赶她时,莫慈都会往水平线上做上一个起跑的动作,然后在他“三二一”的预备声中,拔腿狂奔。 跑累了,她气喘吁吁地落他半截,他掉回头往她身前一蹲,她惊奇地问:“你还能背我?”每每,她都会羞于他的回答,“我是个男人咧,不管什么情况下都应该有保护女人的本事啊。” 栖蝶抿嘴一笑,继而笑开了花,纵身往他背上一跳。 这一背便背到了江家门口,院里的江永延看到了,又是一声闷哼地钻进屋子。 晚饭桌上,有母亲炖的鸡汤和鱼香肉丝,坐在莫宸晞旁边的江永泰,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菜,说他山珍海味固然吃得多,可有江家情味的家常菜却难得吃一回,这次过后,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江永泰说着话,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栖蝶知道永泰这一眼的意味,事实上,全家人都知道莫宸晞的来意,只是不愿当面点破。 吃过晚饭,莫宸晞主动揽过她的活,让她去陪陪闷闷不乐的永延。 栖蝶走到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永延身边,道了声:“去江边坐坐吧。”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尽,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是一天当中长江沿岸最凉快的时候。 两姐妹走到草坪上,肩并着肩挨着坐了下来,栖蝶也不回避永延心里的不爽,直问:“可是因为秦伦?” 江永延猛地侧过头来,恨恨地盯着她:“为什么他会对你那么好?还不顾生命安危去救你?” 栖蝶淡定道:“哥哥救妹妹,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妹妹?”江永延看着她不动声色的侧脸,冷笑道,“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们是兄妹没错,但你们是毫无兄妹关系的兄妹,尤其是对秦伦那种不近女色的男人而言,一个妹妹能在短短几天内让他对你产生本能的反应,只能是他对你有了兄妹以外的感情。” 栖蝶心中一沉,原来人人都看出来了,她还在试图欺瞒。 栖蝶转过头去对上咏延激动的神色,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中饱含怨怒,方才恍然,永延已经是个十八岁情窦初开的大姑娘了:“你爱上他了?” 江永延即时一愣,也不否认:“是。王廷欢迎晚宴那晚,菀儿送我回来后,我又悄悄跟着她返了回去,躲在一个你们都看不到的角落里默默关注他,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深深吸引我,这些日子,我脑子里心里想的全是他,我知道我完了,我爱上了一个永远都遥不可及的人。”目光忽然聚焦她,“你是我姐姐,也是整个江城唯一配得上他的女人,他看上你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你为什么在和他暧昧不清的时候又和莫宸晞藕断丝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放荡随便?!” 栖蝶从未见过江永延疾言厉色,用“放荡”二字来说她,气得生了大气,举手一挥,挥过去的掌却在临近江永延颊边时蓦然顿住。 猛地将手收回,栖蝶霍然起身:“江永延你听好,我是你姐姐,不管我做什么,是对是错都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供你读书也不是要你来骂我的,‘放荡’这样的话我若再听见一次,你就立刻休学嫁人。” 江永延被栖蝶突然发飙吓了一跳,成长以来,这是二姐第一次凶她,却丝毫不怵,也站了起来,继续驳道:“我不怕休学,我和你不一样,你拥有满腹学识是为了成大业,而我,不过是添些见识罢了,嫁人,我更不怕,女子总要嫁人,只分好坏而已,小时候再苦的日子都过了,还怕什么呢?” 江永延默了一下,见二姐脸上没有异样,挺直腰板继续说:“但二姐你不一样,你从小聪明过人,为何在感情上如此糊涂?不管你们童年感情有多深,现在的莫宸晞是别人的未婚夫,你那么优秀,会甘愿做他的妾吗?即便你愿意,那位童小姐是否能容得下你?但秦伦就不一样了,不管哪方面,他都比莫宸晞优秀,晚宴那晚,那么多女孩对他献媚,偏偏就不是你?姐,对不起,我本不该说那话来伤害你,但是我只怕此时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我担心你走错一步,会后悔一辈子。” 栖蝶怔怔地看着永延一本正经,字字如锤,钉打在她心上,温暖又疼痛。她发现,自己纵然学富五车,在感情问题却如一个被人看穿了心事而无言以对的小丑,只听着永延继续道:“我的确要嫁人了,是大学里的一个男同学,岛城人,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几天前来了一趟,爸妈很满意,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告诉你,人生有很多事无法心想事成,不如实际一点。不过在嫁人之前,我有一个心愿未了。” 栖蝶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的暖意忽然降至冰点。 在她的记忆里,长姐出嫁后,永秀还小,永延便是和她最亲的,突然听到她要嫁人,离别之痛腾然升起,千言万语,也只有一句:“过两天等秦伦回来,你来一趟吧,既要嫁人,姐姐总得送你一些嫁妆才是,女孩儿多带些嫁妆去婆家,以后也能说得上话,立得了足。” 正如母亲那年对她说的“如今这世道,能走一个是一个”,永延能和永芳一样找到幸福归宿,是好事,也是她最羡慕的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能够追求和选择自己想要的。 竟听得永延一个激动,伸出双手将她抱紧,眼泪顺着愧疚而下:“对不起二姐,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我真的很担心你。” 栖蝶摸了摸永延的头,宽慰道:“姐姐知道,我会好好想一想。” 第九十六章 意外撞上的暗恋 两姐妹再无芥蒂地迎着月光漫步回家,客厅里,几个大小男人坐在门边上,莫宸晞接着上午的话题继续往下讲,听得弟弟们一片欢声笑语。 母亲将她和永延叫进里屋,首先对她说:“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 江永延笑说:“妈,我的事我已经跟二姐说了。” 母亲说:“亲家来了封信,约我们明日去岛城玩玩,前几天他们来下了聘。正想着跟你说,你今天就回来了。” 母亲又指了指放在墙角的那几口箱子:“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是绫罗绸缎,珠宝玉器样样都有,日子定在下个月月初,礼貌上我们也应该去看看。妈想跟你商量一下,嫁妆的事。” 栖蝶走到床边衣架处,从手包里摸出一叠钞票递给母亲:“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秦伦准备将靓居和麗装合并,暂时不会有新货,不过靓居有一套镇店之宝的龙凤镯,很漂亮,咱们就把那套买下来,麗装也有一些上好的丝绸,咱们就抵着最贵的买。我虽是柳家人,可为江家买东西,也不能白拿,过几日,我让永延再去趟柳公馆,我再另外给她一些东西,咱们家的女儿嫁出去,一定要能镇得住婆家,以后才会有好日子过。大姐出嫁的时候,钱财上勉强够生活,妈妈多少有些遗憾,到了永延这儿,就得弥补这个遗憾。” 她的话说到了母亲心坎里,母亲很高兴,将钞票放回她手里:“这些年你拿回家的钱,扣除了家里开销,我也存了不少,足够为永延准备嫁妆,永延也要嫁人了,你可有为自己想过?” 栖蝶又把钱重新塞进母亲手里:“妈,我的事我自己有数,您就不用操心了啊。” 母亲欲言又止,不再勉强:“明天一早我和你爸、永延就出发去岛城,后天回来,莫慈你好好照应一下,不管你们感情有多好,都该有个分寸。” 当着永延即将嫁人的面,母亲担心的总会比永延深一层,那些不方便与她明说的话栖蝶都懂,作为还未出阁的女子,贞洁二字可是最最重要的,眼看着莫宸晞为她放低身姿,还背她回来,两人在幼时的友好上又好了几分,面对那份强烈的爱,母亲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外加提心吊胆,虽然母亲希望她能嫁个好人,虽然母亲知道他是个好人,可终其因,莫慈还是莫宸晞。 但她不论他是莫宸晞还是莫慈,在她眼里他都是真诚的。他不会为了穆心雅的主动做出违背良心的事,也不会为了一时情欲对她做出越轨的事。 她更不会! 栖蝶握紧了母亲的手,正色道:“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 这一夜,栖蝶睡得很宁静。 柳秦伦离城的第二天,栖蝶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做惯了柳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每逢回来多少有些犯懒,家里人也都迁就她。 下楼见饭桌上摆好了早餐,碗里的白粥还腾着热气,又听到后院传来咔嚓咔嚓的劈柴声,她撩起侧门帘子一瞧,莫宸晞正有模有样地坐在木凳上,顶着大太阳,手执一把斧头,将脚边一堆奇形怪状的木头一一劈开。 汗水不停地自他额上冒出,他不停地抬起手来擦汗,因手上粘上的灰尘顺着汗渍抹在脸上,他的脸已然灰黑一片。 太阳光圈笼罩他身,若不是他近在眼前,她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场时光倒流中的幻影,15岁的莫慈坐在灶台前生火烧饭,莫妈妈在院里喂鸡鸭。 实难想象,这会是统领几城商界杀伐决断千里的铁腕王者。 爱情是什么?此刻理解得尤为透彻。 看到她,他露出有些疲累的笑容:“快去把早饭吃了,我都热了两次了,你要再不起来,就得成糊了。” 栖蝶看着他脚边那一堆干柴,问:“哪里来的这么多木头?” “早上我和永泰去送船,回来买馒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有户人家正在搬家,这些刚好是他们不要的家具,我就把它们搬回来做柴烧。” 栖蝶前后看了看:“永泰他们去哪儿了?” “永泰回药店了,永成永吉帮工去了,我让永久永秀买菜去了,江叔江姨不是去岛城了吗,这几天我做饭给你们吃。” 栖蝶眼中忽然泪光闪现,立刻吊头走到饭桌前坐下,默默吃着他精心准备的早餐。 咬了一口馒头,发现里面夹了一个煎好的鸡蛋,栖蝶两眼一涩,几欲又盈出泪来,忍着吃完早餐,把碗碟收到厨房清洗干净,正望着几个弟弟怎么还不回来,这时,身在厨房的她和院里的莫宸晞同时听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同时跑到院门边,栖蝶拉门一瞧,是菀儿。 菀儿行色匆匆,倒是在看到她身后站着的莫宸晞时,整个人愣得脸红气喘。 栖蝶疑心乍起,她并不怀疑莫宸晞勾魂摄魄的能力,但现在站在她身后的莫宸晞能让菀儿一眼认出来,愣神之中还隐含羞赧,那一丝可疑的红晕,以她同为女子的角度看,除了一见钟情的可能,就是……他们认识? 她没有转头去看莫宸晞的表情,打断菀儿的发愣问:“可是府里出了事?” 菀儿这才回过神来:“王廷之都的杜经理打电话来说,今天一早有日本人乔装住了进去。” “既是乔装,怎么认出来的?” “说是说话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说的中国话,但是带着很重的日本腔。” 栖蝶面露难色,这似乎比她预料的时间要早。 回头看着莫宸晞:“是酒井藤野派来的探子,嫣姐和童静峰已经向板垣征四郎宣战了。” 莫宸晞摇摇头:“恐怕是看到报纸过来的,上次逼走酒井藤野后,乔都城内肯定还有乔装的日本人。从南京到江城,中间还要在乔都转车,不会这么快。” 栖蝶转头看向菀儿,眸光犀利:“你先回去,他们既是乔装,说明暂时不会有大动作,传我的话,让杜经理那边先装作不知情,暗地留意,再有进一步举动立马报我。” “是。” “等等。”莫宸晞叫住转身而去的菀儿,附道,“去一趟王廷之都,问前台要到那个日本人的房间号码,然后告诉202房间的景依婷,就说是柳栖蝶的意思,让她暗中盯着日本人,范围仅限王廷之都,等柳秦伦回来处理。” 第九十七章 遂从心愿? 栖蝶犹豫了一下,看紧他问:“你可有想过景依婷的安全?” 莫宸晞郑重道:“所以仅限王廷之都,如果王廷之都都不再安全,那整个江城没有地方会安全。” 栖蝶同意地点了点头,道了声:“通知杜经理,保护好景小姐。” 菀儿告辞后,栖蝶反手关上门,不禁问了句:“你这一步走得好险,柳秦伦已经表明对景依婷不感兴趣,如果景依婷被日本人俘了,那不是害了景依婷?” 莫宸晞摇头道:“你不懂男人,柳秦伦哪怕是讨厌景依婷,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子落到在日本人手里,所以我的如意算盘是,由你出面景依婷只会认为这是你又一种撮合她和柳秦伦的方式,如果你诚心撮合,就必须让景依婷学会如何去辅佐柳秦伦,就像柳如嫣那样,学会如何成为男人的手,这样柳秦伦才能看到她的闪光点,就算被俘,柳秦伦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如果他们‘患难见真情’,不正遂了你的意?” 莫宸晞这话将得栖蝶恼怒非常:“不是遂我的意,是遂你的意,你不是担心秦伦会对你产生威胁吗?不管我们之间如何,我的立场始终不变,我一直搞不懂,你拥有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咬着王廷不放?” 莫宸晞被她激红了眼,怒道:“到现在你还这样问我?我要真有心拿下王廷,还会等到柳秦伦回来跟我对打?” “如果我不对王廷有野心,我如何才能跟你在一起?如何才能养活江家这一家人?你以为享惯了荣华富贵,听惯了山呼万岁真的能够放弃一切过回一无所有的日子?可能吗?可以吗?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对夫妻可以过着很简单的日子,很节俭的生活,但不能一无所有,如果你不是柳栖蝶,今天的江家会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金钱的意义!” 栖蝶的心一痛,回怼道:“你不要混淆我的视听,是,我了解金钱的重要性,但今天的你还会差一个王廷?” 莫宸晞冷笑了声:“今天的我?”逼近她一步,“我今天的一切仰仗的都是童家和乔商银行,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坐乔商银行董事长这个现成的位置?我若在这个位置上乐享成果,你我之间就永无可能,这些年我为什么迟迟不对王廷下手?不是我不能,而是我故意没有,为的就是给我们的未来留有余地。如果王廷没有成为乔商银行的囊中之物,它依然是自由的,自有的定义就是我可以名正言顺和你在一起,又能名正言顺和柳秦伦共保王廷。” 栖蝶心疼莫宸晞处心积虑为她考虑的这一切,但是他所期盼的美好未来,仿佛离她更遥远:“但你未免太小看了秦伦,乔都八城历史上第一位哈佛大学经济学硕士,可不是白混的,没有人会愿意把家族财产与人共分。” 栖蝶这话堵得莫宸晞哑口无言,心里最软弱、最不想为人知道的一面被她生生撕开一个口子,疼得他钻心刺骨。 这些年来,他正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的出身而艰难地在上流社会混迹求存,没有柳秦伦那般完美,也没有童静峰和侯云帆的出身,才会对他们的感情患得患失。 他总企图在她面前表现完美,想让自己成为她最强的依靠,所以她越抬高柳秦伦,他越是难受,可这种难受,他只能默默受在心里。 栖蝶见他被她这话戳得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不想再与他继续,不想再为了秦伦去攻击他,那样不止他难受,她也同样难受。 转念间,倒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我一直在想,童静峰连柳如嫣中枪也可以稳若泰山,即便他知道那一枪不会要命,可作为一个正常男子来说,还是不太正常。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答应了我的提议,不仅公开了和柳如嫣的关系,还许了婚姻的承诺,大概是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南京,如果柳如嫣能和他一起挺过这一关,便是皆大欢喜,如若他们就此送了命,也了无遗憾。” 莫宸晞道:“我们试着推算一下,板垣征四郎派酒井藤野高调进入乔都城探底,结果因为酒井藤野输了赌局和威尔斯的介入无功而返,不得不让他对我们‘刮目相看’,一份电报发来,又掐死了我们为了避免轰炸,一定会赴约,在嫣然一笑的时候,童静峰能爽快地答应你的提议便是知道这一去很难再回得来,一旦对板垣征四郎宣战,一定会被‘邀请’留在南京‘做客’,实则是被扣下做人质,逼迫我和柳秦伦就范,那么他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乔商银行的财力和铭记之心,这场仗还没打我们就直接输了。” 莫宸晞往深度想:“我甚至怀疑,我们在诗城遭遇的轰炸,是板垣特意做来给童静峰看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我们在诗城就正好遭遇炸弹?” 栖蝶倒是坦然:“若我们齐心将酒井藤野扣在手里,就不怕板垣不放人。” 莫宸晞道:“如果板垣不在乎一个酒井藤野,怎么办?” “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你不是说酒井藤野是当初日本派往上海打前哨的吗,说明在日本人眼里他是个人才,经过彼岸花开一战,板垣摸到我们的底,肯定会派个谋略军师随酒井藤野同行。” 两人说话间,江永久江永秀终于回来,两人忙着上前接过他们背上的背篓,栖蝶看着满满两背篓里鸡鸭鱼肉大米蔬菜应有尽有,忙问:“你们发财了,买这么多?” 江永秀高兴大笑:“莫慈哥哥给我一百块让我们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反正一天三顿都要吃饭,莫慈哥哥说给我们做西餐。” 栖蝶回头责怪似的看了看莫宸晞:“你会把他们惯坏的。” 莫宸晞笑道:“我会惯他们,但他们不会坏呀,我们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现在有能力了,当然要让他们得到。”说着已将食材拿进厨房。 一个小时后,四份煎好的牛排盛在白色盘中摆上饭桌,大块的牛排切成了小块,再配上一碗白米饭,吃得两个小鬼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饭后,莫宸晞又盛上一碗鱼汤,江永秀乐呵得直叫:“要是每顿都能这么吃该多好。”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江永久见二姐和莫宸晞脸上同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立马岔开话题:“莫慈哥哥,昨天你说了那么多很神奇的事,我最想看的是你玩牌的技术,给我露两手呗?” 第九十八章 日本人攻进江城勇出头 栖蝶起身收拾碗盘,江永秀伸手帮忙,栖蝶推让说:“你和他们一起玩吧。”永秀冲她甜甜一笑,“有二姐在就是好,以后哪个男人娶到你真是好福气。”栖蝶亦笑着揪了揪她的小脸。 栖蝶收碗盘到厨房,系上围裙,一边站在洗碗台前洗碗,一边听着客厅里永久永秀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和掌声,就和她最初在一心花邸看到他一手绝妙得毫无破绽的牌技时一样的惊叹。 收拾好厨房,栖蝶走到客厅,见几人正玩得高兴,默默上楼午休。等到太阳下山,她再醒来时,下到客厅,永泰永成永吉已经回来,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前的牛排,永吉看见她下楼来,直夸:“莫大哥真够意思,我们三个中午没吃到的牛排给我们补上了。” 厨房也飘来了饭菜香气,没要她动手,永久永秀已经将刚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一家人极为默契地坐到饭桌前,不说话,认真吃饭。 栖蝶看着眼前这一派纯真景象——能和心爱的男人如此这般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才是生活最美好的样子。 柳秦伦离城的第四天,几个弟弟妹妹正常外出后不久,院门猛一下被踹开,栖蝶跑到院里一瞧,是燕子,带来了侯云帆,一见着她和身后的莫宸晞,劈头就斥:“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俩,原来你俩躲在这儿,这小日子过得可以呀,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也不管了是吧?” 栖蝶看了看菀儿:“怎么了?” “侯少爷找到府里,说有急事要见二少爷,我说二少爷出国了,就要见三小姐,我只有带他过来了。” 侯云藩怒斥:“柳秦伦搞什么呀,这个时候还出国?国外十年还没呆够啊?” 莫宸晞打断他:“别废话,说你的急事。” 侯云藩急道:“景依婷不见了。” 栖蝶默然愣住,听着莫宸晞问侯云帆:“怎么回事?” 侯云帆道:“我也不知道,昨天午饭晚饭都没见到她,今天早饭又没见到,我觉得奇怪就去她房里看看,可敲了很久都没人应,敲你的门也没人应,才去柳公馆看看哪。” 莫宸晞大步走到里屋,几分钟后换上衣服出来,对着面前的侯云帆和菀儿道:“景依婷对江城不熟,能去的地方不多,你们上街找找,我去王廷之都看看。”侧头看栖蝶,“你留下,以防万一。” 栖蝶一边点头,一边使自己保持镇静,然而三人离开不久,院门再次被急促闯开,是永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道:“二姐不好了,日本鬼子进城了,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还有江城的老百姓们这会儿都在新城大街上与日本人对峙。” 栖蝶震惊:“什么?!我们走。” 日本人进城,对江城宣战,江城百姓全力抵抗,已是刻不容缓之事,拉着永秀便往新城大街跑。 与此同时,莫宸晞赶到王廷之都,招来杜经理打开了景依婷所住的202号房门,里面没人,又到三楼打开了那日入住的日本人所住的304号房门,也没人。 但他细腻地观察到,这间房保持得很干净,床边衣架上有一套小号的男士西服,他蹲下身,拿起门口一双黑色皮鞋来看了又看,将皮鞋放回原处,不露出一丝被挪动过的痕迹,站起来对杜经理说道:“我想见见那日接待这个日本人的前台。” 几分钟后,杜经理领着前台小姐进来,莫宸晞看着她问:“麻烦你回想一下那日入住的时候,日本人可有什么特征?” 前台小姐沉思地想了想,说道:“声音听起来有点女气,看上去有些秀气,不过女气和秀气都掩饰不住他那副冷酷凶煞的样子。他很聪明,用的中国名字登的记,中国话也说得很标准,若不是口音有很重的日本腔,还真看不出来是日本人。” 莫宸晞满意道:“谢谢。”转头对杜经理说,“封锁日本人入住的消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保持这间房不动,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暗中盯着他。” 杜经理忧心问:“莫董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会处理,你只要保证不影响到其他客人就好。” 这时,有服务生慌张来报:“杜经理,日本人进城了,现在新城大街上老百姓团团把人围住了,要不要暂停营业?” 莫宸晞慌忙道:“我去看看。” 从陆家巷子一路往新城大街,甚至四面八方都有老百姓听闻噩耗跑到街上参与围攻,栖蝶紧紧牵着永秀的手被人群挤着走到街上,见所有的黄包车都停了下来,多数的店面都关上了铺门,原本不算宽敞的街道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刻骨的仇视与怨恨,充斥着浓浓的敌对味。 莫宸晞站在王廷之都门口,观察了一下局势,即刻吩咐身后的杜经理:“暂停营业。” “是。那您?” “不用管我,保护住客安全要紧。” 栖蝶把永秀安排到一处角落,爬到一旁的树干上,望向前方黑压压的黑色和服,领头的依旧是光头标志的酒井藤野,身后是他的一干随从。 再仔细看,与酒井藤野对立的这边,几个弟弟正领头在前,虽看不到他们的面貌,可一向痛恨日本人的几人此时握紧了拳头,做出一副准备打斗的动作,却丝毫不被酒井藤野看在眼里,那邪痞的笑面上满是阴冷和不屑,迸发出令人感到强烈杀意的恐怖气场,轻轻扬了扬手指,身后那一干随从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刀杀气腾腾地冲向几个弟弟领头的百姓群。 双方互相打斗撕扯,眨眼之间,已是鲜血四溅,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在栖蝶的眼睛里相继倒下。 栖蝶跳下树来,对着身后的永秀说道:“千万不要随便乱跑,我去去就来。” 永秀知道二姐一身的好功夫,点头道:“二姐小心。” 安顿永秀的当口,前方原本义愤填膺的老百姓纷纷开始往后退,只有她一人往前跑,也就被让开的人群拥到了最前面。 酒井藤野手下个个身怀高超武技,这些平民老百姓跟他们硬拼只能拿着鲜活的生命去死拼,见一个又一个大男人相继倒下,栖蝶右手绷紧成掌,一掌重重地击在距离她最近的、一刀环切永泰手臂的敌人胸膛,那人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掌打得退后几步,栖蝶趁敌人喘息的分秒,大声吩咐几个弟弟:“将后面的黄包车夫叫过来,送他们去医院,疏散后面的人群,这里交给我。” 第九十九章 对打第一战 几个弟弟互相看了看,犹豫间,栖蝶再次吼道:“快!” 江永泰没有选择,顾不得血流不止的右手臂,带着几个弟弟跑到隐藏在人群后面的黄包车夫们中间,道了声:“柳三小姐有令,赶紧送前面的伤员去医院。” 黄包车夫们一听“柳栖蝶”三字,丝毫不敢怠慢地把车拉到最前方,将伤员们背上车,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江城卫生院。 江永成见四哥血流不止,推他上了黄包车,吩咐江永久江永吉道:“你们留下接应,我陪四哥去医院。” 围观的人群见识到日本人辣手无情,又见识到柳三小姐出手不凡,纷纷保命的自觉散开。 一时间,整条新城大街上能出头与日本人对抗的只剩下柳栖蝶一人。 酒井藤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不由讽笑一哼:“我当真以为你们中国人都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想到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呀,推一个女人出来挡,这江城里的男人可都死光了?” 栖蝶窃喜酒井藤野没认出她来。他能看着她将身边的伤员送走,将身后的众人放走,显然不是为了血战而来,而是铭记之心。 于是放下心来发狠说:“你错了,江城的女人和男人一样优秀,一样可以打鬼子铲汉奸,我一个足以对付你们。” 酒井藤野浓眉高挑,并没有被她惹恼,反而胃口被她顺利吊起:“不错,不错,江城有本事的女人还真不少,上次见了一个,今天又见一个,上次那个让我大开眼界,不知道你又如何?” “酒井藤野先生每次都要如此盛气凌人吗?” 身后传来莫宸晞的声音,栖蝶猛一回头,莫宸晞已走到她身边,看着前方的酒井藤野道:“你上次没讨到好处,怎么,这次又想来一次?” 酒井藤野哈哈一声:“原来是莫董事,上次我没做好准备,输你一局,这次也该调个头了。”一反上次畏缩之态,再次扬手一挥,他身后的武士满血复活般蜂拥而上,杀了过来。 莫宸晞转头看着身边的栖蝶:“只怕今天得杀两只小鬼给大鬼看看了。丫头,功夫练得怎么样?” 栖蝶松了松手脚,展了展四肢,笑说:“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这双手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今天就拿他们练练。” 说罢,栖蝶右脚猛力踹向正挥刀向她砍来的敌人,趁敌人屈臂护胸之刹,抢过对方手里的刀,横向用力一挥,撂倒同时向她扑来的几人,鲜血洒了满地。 莫宸晞纵身跳起,两圈旋风腿,顿时将面前几人踢倒在地。 许久没用过武力,这一脚使了重力,他也没占到上风,正当喘息之时,又有几名日本武士同时向他攻来,莫宸晞拔枪相向,迅速发出几颗子弹,撂倒近身前的几名。 栖蝶身上没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战斗。 酒井藤野显然是观察到了,同样拔枪相向。 莫宸晞慌乱中看到酒井藤野枪向栖蝶,大声冲栖蝶叫:“趴下!” 然而,就在声落之时、莫宸晞走神之中,酒井藤野枪口迅速一转,转向莫宸晞。 正半蹲下身的栖蝶见此,猛一起身再次把手里的刀横向一挥,酒井藤野机敏地立刻后退,急速取出腰间的佩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所有的打斗瞬间停止。 莫宸晞高抬手里的枪对准酒井藤野。 酒井藤野右手将刀死死抵在栖蝶喉口,声声威胁:“莫董事,我知道你枪法准,不过你若开了枪,在子弹打过来的时候,我会把她脱光暴露在江城大街上,让她比死更难受。” 莫宸晞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眼见栖蝶被酒井藤野挟持,眼见酒井藤野的左手不安分地在栖蝶上身晃荡,吓得魂魄四散,紧盯酒井藤野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涨得双眼猩红,嘶哑着声音斥道:“酒井藤野你给我听好,你若胆敢碰她一下,我会拼了我这条命将你碎尸万段,踏平你们南京总区。” 酒井藤野对于莫宸晞紧张度,左眼色眯眯地跳了一下,大声道:“通知柳栖蝶和柳秦伦,准备好铭记之心,三天后到郊外的王廷仓库赎人。若三天后我没看到我想要的,我保证这丫头会比我刚才说的,更难受。” 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将她带走,在她最后向他投来的目光中,莫宸晞无声说了句:景依婷没事。他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让她安心的。 忽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外加颓丧感紧紧裹住他。莫宸晞极其难受的愤怒地举起右手来向天上猛开几枪,菀儿和侯云帆惶恐地站在他身后,被他这几枪震住,两人皆未见过他发过如此盛怒,怒到若不是顾及柳栖蝶的安全,他会不顾一切将酒井藤野撕得粉碎。 菀儿缓缓走近他,安慰道:“莫董事请息怒,我了解三小姐,以她的精明和本事,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侯云帆认同道:“是啊,刚才混在人群里,我总算见识到了柳三小姐的魄力和威力,她会保护好自己的,我现在担心的是景依婷,她不是柳栖蝶,一旦出事,可没有自保能力。” 莫宸晞自难受中醒过神来,低声道:“她没事。” 身边的两人同时傻了,只听侯云帆问:“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 日本人退去后,新城大街上又恢复了热闹,摆摊的继续摆摊,买卖的继续买卖,毕竟再有天大的事,生活还得继续。 莫宸晞安排还留在现场的江永久江永吉江永秀回家,安抚道:“放心,我一定就她出来。”领着侯云帆和菀儿回到王廷之都住的306号房,莫宸晞倒了一杯水仰头干下,菀儿和侯云帆各自了解他,坐在沙发上不敢出声,等他情绪平复。 莫宸晞一连干下好几杯水,才勉强道:“因为住在这里的日本人,是女人。” 莫宸晞转头对上侯云帆满脸的讶异道:“我去她房里看过,以男人对男人的了解,除非有某种特殊癖好,否则住了两天一夜的房间不可能保持得和入住时一样整洁干净,再者,门边有一双比正常男士皮鞋小几号的黑色皮鞋,我又向前台打听了一下对方的言行举止,确定她是女人。” “如果是女人,她会把景依婷带去哪里?”侯云帆又问。 “酒井藤野一进城,两人就失踪了,这么看来他们是一路的,人现在在王廷郊外的仓库。”莫宸晞觉得哪里不对劲,沉思片刻后,对菀儿说,“你赶紧回去一趟,酒井藤野要求三天后,很可能是知道柳秦伦不在江城,那么府里定是出了内奸。” 菀儿回柳公馆没多久,果然来电说,府里管家夹带私逃,仓库被日本人侵占,货全没了。 莫宸晞叹气道:“等柳秦伦回来处理。” 第一百章 初会村上真美 栖蝶双手被绑紧,被酒井藤野一路领着往王廷的仓库走,刚才听到酒井藤野说“到王廷仓库赎人”,她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等进了仓库,看到原来满满当当的地方被清空,外面全是黑色和服的日本人,才反应过来,为何酒井藤野看到手下一个个负伤却没有丝毫示弱状,原是早已有此准备和防备。 栖蝶还注意到,仓库外面搭建了临时帐篷。 所以,是管理仓库的管家戚进被他们买通后,卷了仓库里的货跑路了。 王廷仓库位于江城郊区,这条路直通码头,便于汽车运输,占地面积广,王廷所有陈放的货物均置于此处。酒井藤野在她回家的这几天,将此地选为他们在江城的据点,驻扎了下来,那么,这必是要与王廷大干一场的势头? 栖蝶感到毛骨悚然。 酒井藤野推她进仓库,转身去了旁边的帐篷。 仓库门从外面大力关上,栖蝶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一缕光线,震惊地与边角处同样向她看来的景依婷目光一对,异口同声喊出: “景小姐?” “柳小姐?” 栖蝶看到景依婷手脚被绑,头发有些蓬乱,身上是一身王廷之都的服务生着装,因为受惊过度,整个人恹恹地蜷缩在角落里。看到她,满目泪水纵横。 栖蝶慌忙跑过去:“你怎么样?” 她身上,衣服裤子都没有明显被扒过的撕口,人却靠在墙上口口声声呼“痛,痛。” 栖蝶小心翼翼握住她的双手,景依婷一个激灵将手抽了回去。 想到临别时莫宸晞对她说的“景依婷没事”,却与眼前大相径庭。栖蝶心里紧张,颤颤巍巍问了一声:“他们……可有……侵犯你?” 景依婷抽泣着,呆滞又茫然地看着她:“那天你让丫头传话给我,我便找经理要来一套服务生衣服,打算借着送餐的名义去日本人住的202房间看看,没想到我刚进去就被扑面来一个人打晕了,醒来的时候,一个日本男人色眯眯地看着我说‘这柳秦伦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放着这么个标志的美人还能无动于衷,景妹妹别着急,今儿哥哥就好好爱爱你’。”景依婷咬紧牙关,热泪喷涌,“他将我绑紧,在我身上蹂躏……” 脑中乍现昨日被绑来时,绑她的那个女扮男装的日本女人对她说:“景依婷小姐。” 她大惊:“你认识我?” 日本女人冷笑:“王廷的欢迎盛宴很是热闹啊,要说一直关注江城的我们又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上下打量她一番后摇摇头道:“贵为商会千金,这身衣服可以掩了你的光芒,不过这对钻石耳环倒是很好的凸显了你的身份。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还会帮助你。只要你安心在这里呆两天,我保证柳秦伦再见到你,一定会大变样。” 她深知这年头落入日本人手里,只有死路一条,但她隐约觉着这个日本女人不会杀她,否则她不可能活着与她对话:“我相信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图我什么?” 日本女人笑了笑:“你有什么可让我图?比起柳栖蝶,你拥有的一切根本入不了大日本帝国的眼,你唯一的价值,就是胜在是景怀生的女儿,莫宸晞手握大权,与你父亲的地位相辅相成,他不会对你置之不理。我要用你去分散莫宸晞的注意力,我知道柳秦伦不在江城,这是最好抓柳栖蝶的机会,只要我抓住了柳栖蝶,柳秦伦回来就一定会来救她,到时,你完全可以演一出好戏给柳秦伦看,能不能利用女人的脆弱去抓男人的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景依婷疑惑问:“你为什么要抓柳栖蝶?” 日本女人凑近她:“诗城救援那天,身在现场的你别告诉我看不出来柳秦伦对这位妹妹的与众不同,换句话说,我抓了她对你是百利。” 这话触动了她的心,可是她还是有些不置信:“你为什么帮我?” 日本女人定睛道:“铭记之心。我可以帮你铲除柳栖蝶,教你如何赢得柳秦伦的心,同等的,你要帮我取得铭记之心,柳秦伦是重情义的人,如果他对你动了心,你再背叛他,他也不会抛弃你。” 脑中不断浮现那天日机炸弹当头掷下,柳秦伦也可以为了柳栖蝶舍身相救的画面,日本女人固然可恶,可她们魅惑男人的招数却是一等一的高明,她把心一横:“好!” 果然,日本女人导演的这幕戏,再加上她伤情的眼泪,柳栖蝶脸上的震惊,显而易见。 仓库门从外面推开,强烈的光线刺得两人的眼睛一闭,再睁开时,面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女人,细细盯了她好一阵。 女人男装打扮,脸上没有化妆,但五官精致,身材窈窕,两只眼睛魅惑动人,酒井藤野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后,受着她的斥骂:“废物,我说过只要柳栖蝶,你绑这个女人来有什么用?”正能衬托出她的凌驾他之上的地位和霸气。 酒井藤野抹了一把汗,颤声道:“真美小姐息怒,这女子小看不得,并不比柳栖蝶逊色,刚才我们的人被这城里的老百姓围攻,这女子一连伤了我们好几员大将,她和莫宸晞强强联手,若不是采用声东击西的手法,只怕我们就回不来了。” “噢?”被唤作真美的女人闻言眉毛挑得老高。 酒井藤野看了她半晌,又道:“我怎么觉得,这女子,很像那个在乔都时我接触的柳栖蝶,加上我发现,莫宸晞对她很紧张,我把她俘回来的时候,莫宸晞那个样子恨不得杀了我,所以我判定她一定和柳栖蝶有什么关系。” 村上真美不快之色退下,走近她,伸出右手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笑说:“莫宸晞可是出了名对童静雪一往情深,除了一个青梅竹马的柳栖蝶,谁还能获得他的紧张?只除非此女子就是柳栖蝶的另一个身份,江永念。” 栖蝶垂眼看自己,身上溅满了打斗时敌人的血液,浑身又脏又臭。难怪酒井藤野看着她,眉头皱紧:“不太可能吧,真美小姐你是没见过柳栖蝶,那叫一个高贵漂亮,这女子……” 酒井藤野话音未落,已被村上真美甩上一记清脆的耳光:“蠢货!你是被美色迷晕了头,戚进早就交代这个柳栖蝶只是柳忠廷收的义女,她的另一个身份正是与柳栖蝶截然相反的江永念,她这个样子不正是江永念的写照?”说着,回过头来两粒眼珠冲她放出狠辣的光,“真是错打正着。咱们就等着柳秦伦和莫宸晞上门吧。” 第一百〇一章 放下戒心,携手共进 当着女人和酒井藤野乃至景依婷的面,栖蝶没有否认她就是柳栖蝶的事实。 既然村上真美是冲她来的,俘了她,就不会再消耗兵力动其他人。 栖蝶听酒井藤野口口声声直呼女人为“真美小姐”,那么,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酒井藤野与她提过的村上真美,那一巴掌看似没用力,可对于一个习武的人来说,轻轻一挥已是大力,她看着酒井藤野右脸浮现的掌印,待一行人再次离去后,身子一软靠上墙壁。 此刻她要把脑子清空,保持好精力和体力。如果三天后柳秦伦和莫宸晞找过来,那是一场真正的血战。 浅浅睡了一觉,被肚子饿醒时,窗外天已黑尽,仓库门再次被推开,亮灯后,两个日本手下送来了几个窝头和白水。 手下把装着窝头的碗像打赏乞丐似的丢在她们面前,解开绑着她们双手的绳子,景依婷见碗里的窝头有两个都脏了,很是难以下咽。 栖蝶将自己碗里两个干净的窝头递给她:“人是铁饭是钢,吃了才有力气和他们斗,先凑合一下,等出去了会有山珍海味等着我们。” 景依婷面上强硬,肚子却抵不过饥饿,还没等来秦伦,就这么死了,怎能甘心。接过柳栖蝶递来的窝头,一边吃一边颇感动容地看着柳栖蝶将脏了的窝头边角掰下,放入嘴里,拌着白水,仿佛吃得很带劲儿,不由问道:“在成为柳栖蝶之前,你都是怎么过的?” 栖蝶轻描淡写道:“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馒头窝头,都已习惯。” 或许就是她这股能吃苦的劲儿,让她和她、童静雪、柳如嫣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打心眼里心疼她。 简单吃过晚饭,莫宸晞回了一趟江宅。 江永泰的手臂包了厚厚的绷带,人看上去还算精神,这才放心。又问了一下医院的情况,受伤的老百姓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好在都无性命危险。 江永久抓紧他的衣袖问道:“你会拼命找到二姐保护她对不对?” 莫宸晞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能救她出来?” “我答应你,我会尽快救她出来,你们二姐是个能文能武的奇才,你们完全可以相信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这次是很好的日本人送上门来的机会,我会联合栖蝶、柳秦伦,争取把他们一锅端了。” 几兄弟只要一想到下午二姐和莫宸晞联合大战日本军队的盛况,危险中的强强联手,很是大快人心。 江永成点点头道:“你和我二姐都是大人物,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多杀一个鬼子就能多救一个中国人,加油。” 回王廷之都的一路上,莫宸晞感觉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穿梭在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对老百姓来说,再天大的事,都会有人在上面顶着,他们只需在有限的生命里过好自己的小生活足够。这样的他们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可这样的梦却是个天大的奢侈。 这样的日子难熬地过了两天。 这期间,他收到童静雪的信,信上说,昨日日机再次轰炸了乔都城。为了拖延回城的时间,他同样回复她,日本人进了城,剿了半个江城,身为江城人,他不能置之不理,要把日本人赶出江城再回乔都。 寄出信,他去了对门305号房,把信给侯云帆看,并委托他回乔都处理灾情。 侯云帆考虑到他不如莫宸晞和柳栖蝶一身功夫,留下来只会像景依婷一样帮倒忙,而且现在的乔都只有一个童静雪是自己人,他必须回去相助童静雪镇住局面,速答应莫宸晞返回乔都。 送走侯云帆,莫宸晞又特意去了王廷之都对面的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 江城办事处不涉及店面事宜,业务范围缩小,店面也只是普通店面大小。上次他来,管事经理不在,在底下人各种奉承应付下,他淡淡清理了一下账单。 这次突袭正巧遇上管事经理。管事经理前几天回来后就听手下人说莫董事前来查账一事,一直做着随时恭迎的准备。今日见着了真人,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到经理室,奉上一盏尚好的普洱。 莫宸晞认真听着经理汇报近年的账目,跟上次手下人汇报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知道这些年除了他谨慎有力的打击各种金钱犯罪之外,有童振鹏在上面压着,下面的人并不敢胡来,也知道下面人辛苦,每逢节假日都会下发不同金额的各种补贴,让下面的安心做事。 江城办事处的存款大部分都来自王廷,听完那些琐碎的汇报,又询问了一下办公人员的身体生活情况,早早便返回了饭店房间。 晚上十点,杜经理来报说日本人回来了,问他需不需要把人扣了。 他只道由他去,切勿打草惊蛇。 这样一个单身女郎,若不是个武林高手,又怎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进进出出,这女人和酒井藤野前后衔接得如此天衣无缝,从利用景依婷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生擒景依婷到酒井藤野高调进城,以声东击西的方式调头抓了柳栖蝶,只要酒井藤野想通了他的那些反常点,必然会知道江永念就是柳栖蝶,外加内奸的出卖,这女人早就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如今栖蝶和景依婷都在日本人手里,他独木不成舟,若是惊了蛇头,还不知道栖蝶和景依婷会遭受什么。 第三天,已然坐不住的他终于等来柳秦伦的电话:“过来我们研究一下。” 挂上电话,他匆匆出门招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柳公馆。 没有了管家把守,他轻轻松松就进了院门,刚踏进大厅,便见菀儿正向刚回来一脸风尘仆仆的柳秦伦汇报,身后,府里所有下人更是笔直规矩站立。 另一个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三天前,三小姐回娘家后,戚管家也撂下一摊子事给我们做,出去后就没见回来。我只知道,上次二少爷宣布把麗装和靓居合并,下令清仓后,商号就再没进过新货,但是剩下的珠宝玉器,绫罗绸缎还有十几万的货,每年夏季和七夕这段时间,都是销量最好的时候,这可如何是好?” 丫头很是无奈扑通跪在柳秦伦面前求饶:“对不起二少爷,真的得对不起,都怪我监管不利,那戚进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怎么就成了汉奸了。” 第一百〇二章 齐心协力共赴战场 柳秦伦站起来扶起丫头:“人心难料,不必自责,菀儿留下,其余都下去吧。” 菀儿是丫头里不太合群的一个,正是这种不合群,让他看到了她对杨婉君和栖蝶的忠诚。 其余人躬身退下,柳秦伦招菀儿到面前,小声道:“日本人能收买一个就能收买第二个,只怕日本人已经知道我回来了,你赶紧去仓库那边盯着,景依婷只是一个饵,他们要对付的是栖蝶,如果日本人对景依婷不利,立刻把人救出来,我知道你跟在栖蝶身边,学了她不少本事,在江城这片土地上,没什么能难倒咱们的。” 莫宸晞掏出上衣内层口袋里的枪递给她:“注意安全。” 菀儿出门后,柳秦伦转头看着莫宸晞道:“去房里说。” 领着莫宸晞走进卧房,柳秦伦的脸色突然由疲惫变得严肃精神,看在莫宸晞眼里,仿佛方才那写在脸上的疲倦只是他的幻觉。 柳秦伦打开衣柜拿出一件白色衬衫换上,摸出裤袋里刚刚菀儿交给他的电报纸递给他。莫宸晞打开电报一看,上面简短写着一句: 板垣征四郎座下第一女间谍村上真美与酒井藤野同袭江城。 落款:嫣。 莫宸晞的目光略微在‘第一女间谍’五字上停了停,又看向他指上的红钻随着手掌的舞动在灯光下闪烁着血红之光,不禁问:“日本人为了它无所不用其极,它是否真能脱离险境、改变未来?” “能,但是日本人如此迫不及待,说明他们又在酝酿什么侵略大计,咱们正好来一个杀一队。”柳秦伦很直面他的问话,莫宸晞很欣慰,也很忧心,他对栖蝶的心意,看来并不比他浅。 柳秦伦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白纸,执着笔的右手僵了僵,他闭上眼睛使自己心静,在纸上画出郊区和城区以及仓库的具体位置,对走到身旁的莫宸晞说道:“江城郊区只有一个占地面积广的王廷仓库,如果日本人在这里驻扎,那么他们就会在旁边搭建临时帐篷,日夜守着人质,也就是酒井藤野现在的蹲点。” 他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试着声音重组:通知柳栖蝶和柳秦伦,准备好铭记之心,三天后到郊外的王廷仓库赎人,若三天后我没看到我想要的,我保证这丫头会比我刚才说的更难受。 这是酒井藤野那日对莫宸晞撩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菀儿一字不露转达给他的话。 柳秦伦睁开眼睛看莫宸晞:“我在南京的时候了解到,村上真美是板恒手下一个各方面能力都很强势的女人,也是不输于栖蝶的女人,上次酒井藤野负伤逃回南京,如果我没猜错,村上真美这次连同酒井藤野过来,目标是栖蝶和铭记之心,乃至你乔商银行的财权。” 莫宸晞点点头:“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两人重新看回纸上图,柳秦伦将笔尖指向纸的下方:“稍后我们坐车过去在永安桥下车,车子继续等在这里。”笔尖往上滑,指回仓库,“我们从这里步行到几十米外的仓库,先从仓库正门袭击,你与酒井藤野交过手,由你主攻他,我协助栖蝶主攻那个日本女人,等到我们将敌人引开,菀儿便进仓库救景依婷。” 莫宸晞略带质疑地看着他一副文弱书生模样,提醒道:“那个日本女人并非等闲,你要格外小心。” 柳秦伦看了看窗外灿烂的阳光,笑道:“我自有办法。” 这是栖蝶被囚的第三天,景依婷被囚的第四天。只有一扇窗户的仓库里面干燥闷热,憋得栖蝶很难受,她看了看旁边因承受不住暑气瘫软在地的景依婷,轻声叫:“景小姐不要睡,醒醒,秦伦会来救我们的。”可景依婷一倒地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栖蝶口干舌燥地坐在地上,背靠墙,静默中,仓库门又开了,进来两个手下,其中一个将地上的景依婷拖出门去,栖蝶忙着起身阻止,脚上仍然绑着绳子,被另一个用力一推,整个人毫无挣扎能力地倒在地上。 这时,她看到村上真美走了进来,挥手示意手下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在手下走出去关上库门的那一刹,栖蝶知道,村上真美要与她来一场女人间的比试。 村上真美殷勤地对她微笑:“柳栖蝶小姐,难为你了,瞧你憔悴的,还真是我见犹怜。” 栖蝶重新站起来,村上真美走过来扔给她一个水袋:“一口水一口饭逼死英雄汉我见识过,我并不想你那样死去,女人中你也算骨头硬的,所以我要与你来一场真正的较量,你要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村上真美接着道:“你可知道,上次酒井藤野因为你惨败返回南京,我对你有多好奇?我在想,酒井藤野好歹也是我们大日本帝国一等一的武夫,连他都忌讳三分的女人,我真的很想见一见。今天是酒井藤野和莫宸晞约定赎人的期限,过会儿莫宸晞和柳秦伦就来了,我会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彼此作伴。” “柳秦伦、莫宸晞,你们终于来了,可是让我好等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酒井藤野的叫嚷,栖蝶顿时抖起精神,透过墙上唯一的窗户,拼劲全力朝门外叫道:“秦伦,快去救景依婷!” 紧接着,她接过水壶扭开壶口一口气将壶中水吞咽干净,潇洒地往旁边一扔:“你们似乎只会声东击西这一招,以为支开一个,就可以靠着群力打败另一个,但我们不同,我们能在任何情况下,一个顶俩。”伸出手掌向前,“尽管放马过来。” 酒井藤野没有多余的精力与他们耗,只道:“村上真美小姐可是总参谋长板垣参谋长座下第一女间谍,有她陪着柳栖蝶小姐,你们大可安心。” 柳秦伦和莫宸晞看到酒井藤野守在仓库门口,里面传出栖蝶与日本女人剧烈打斗的声音,完全违背了他们的预料,却又都同时笑了。 酒井藤野见两人表情不对,对柳栖蝶的话无动于衷,忽听到旁边树林里传来两声枪响,柳秦伦笑道:“声东击西的方法我们也会。” 酒井藤野愤怒地吐了口口水,知道他们派了人将景依婷救走,不再磨蹭,从身旁手下手里拿过一张纸来,对着对面两人用力抖开:“江永念就是柳栖蝶,这个消息可是帮我走了个捷径。这份是我特意托律师拟的转让合同,我不仅要铭记之心,还要乔商银行和王廷企业的全部股权,只要二位签个字按个手印,柳栖蝶就会剩一条命回到你们身边,当然,你们也可以当个笑话,那么柳栖蝶,就与二位再见无期了。” 第一百〇三章 为保家国勇抛热血 柳秦伦动了动左手食指,继而手掌握紧成拳,抬拳看了看莫宸晞。 莫宸晞也看了看他:“看不出来,你也会功夫?” 柳秦伦笑应:“这是身在美国最基本的自我保护方法。” 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同时向酒井藤野攻跑而去。 酒井藤野后退一步,双手往胸前一拢,周围的武士得到指示群拥而上。 柳秦伦抬起左手向前,张开五指,借着火辣的光线,左右摆动起食指上的红钻,红钻在金黄色的太阳光下闪出刺眼的火红光线,与阳光互相辉映,刺得面前的一众人眼睛一闭,莫宸晞趁机闪出人群,直线向酒井藤野攻去。 酒井藤野本想着先用兵力削去他们正当旺盛的精力和体力,却不料这二人竟用铭记之心扰乱视线,心有怯意也无奈地拔出腰间佩刀,一路高举着向莫宸晞砍去。 仓库里,村上真美一腿一腿实打实地踢打栖蝶,栖蝶顿然意识到村上真美最厉害的是腿功,反应极快的抓住她正踢过来的右脚脚踝。 村上真美一只腿被她擒住,也就借着被柳栖蝶擒住的这股力,纵身上跃,左腿顺时针方向踢来,栖蝶本能地放手往后一闪,村上真美趁机双手往前猛地一掌打在她的胸前,打得栖蝶猛地喷出一口血,身子直线后退。 胸口的剧痛使她身体抵墙时缓了口气,紧接着她看到村上真美笑着走过来向她伸出手。 这一伸手,栖蝶感觉到强烈的羞辱感扑面而来,强忍着疼痛攥紧了拳头,就在敌人笑着放松警惕之时,集中精力地一个回旋腿回踢向村上真美的脸。 村上真美猝不及防,被这一腿踢晕在地。 栖蝶擦去嘴边的血液,郑重道:“中国人不是你们练武的靶子,任由你们想打就打,想可怜就可怜的。” 仓库外,这边柳秦伦凭借铭记之心的视线干扰功能,将一干部下打得半死半残;那边莫宸晞空手赤拳对阵手执刀器的酒井藤野,大力将酒井藤野空着左手掰成骨折之时,亦被酒井藤野敏捷的右手当胸刺穿一刀,刀口自他右胸膛拔出之时带出的鲜血洒了一地,酒井藤野想起乔都那时和那日街上,莫宸晞于危险之时的拔枪相向,今日被伤成这般也稳住不动,莫非是无枪可拔?这一可信性的假设,瞬间令他斗志大增,再次向莫宸晞猛力刺去。 柳秦伦见面前的一众人已没了再战的余力,正看向莫宸晞时就见酒井藤野高举刀向莫宸晞砍去,情急间拔出铭记之心环身上、一片梧桐叶、实则是隐藏在戒身内部的针,借着针所托的梧桐叶的重量,呈抛物线从空中投掷出去。 当针如飞镖扎中酒井藤野的右眼,正当酒井藤野因为眼中流血不止,自顾打滚呼痛之际,柳秦伦大步跑到酒井藤野身边,夺过他手里的刀对准他的右腿猛地一刺。 酒井藤野反应过来,意识到铭记之心果然厉害,吓得立刻拔出藏在腰间的枪来对准柳秦伦。 仓库里,村上真美缓了好一会儿,她着实没料到,把柳栖蝶打到吐血她还有如此强烈的反抗意志力。 村上真美一个激灵,汇聚全身气力在右手攥紧的拳头上,假装继续用腿功攻击,就当柳栖蝶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腿上,村上真美用力一圈击中她的下巴往上打,栖蝶一口血便正喷到村上真美的脸上。 栖蝶防不胜防,再次挨了她一拳,这一拳用力十足,打得她整个人无气无力地趴在地上。 这一拳亦耗尽了村上真美的所有气力,在柳栖蝶倒地的同时,她也就地瘫倒。 栖蝶趴在地上,眼神迷离且虚弱,在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线中,她仿佛看到自己的魂魄离身,飘荡在光圈中,对她的肉身说着“柳栖蝶,不能睡,不要睡,你要坚持下去。” 仓库外,酒井藤野顾不上眼睛的痛,右手执枪对准柳秦伦。 柳秦伦转头见莫宸晞倒在地上,当胸一刀十分接近左边腹部。酒井藤野握枪在手,他不能再和他硬碰,看着莫宸晞,朝他动了动指上的铭记之心。 莫宸晞了然他的意思,不顾伤口正当穿心般的剧痛和血流不止,强撑起身子站起来,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向酒井藤野。 酒井藤野大惑!从来没有人能在他一刀刺中后还能活着站起来? 莫宸晞仿佛回光返照般勇猛地朝自己走来,酒井藤野恐惧过度向他开枪扫射,莫宸晞拼劲全身气力上下跃跳,左右快闪。 柳秦伦在酒井藤野对着莫宸晞开枪的同时,趁机走向他,一边走一边抖动指上的铭记之心。 眼前突然闪现一抹强烈的红光,刺得酒井藤野睁不开眼,慌乱中又对着面前猛开几枪,柳秦伦躲闪不及,右手臂上连中两枪,强忍住痛不出声,酒井藤野受了这一系列的攻击,也渐渐没了气力,加之左手骨折的痛楚使他软了下来,柳秦伦趁机踢飞他右手的枪,向上一跳在空中接住手枪,对着他的脑门“砰”地开出一枪,酒井藤野当场毙命。 柳秦伦见酒井藤野呈大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指触着他的鼻息,确定他没有了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25年来,他从未试过如此激烈的与敌人打斗,以致方才撂倒那一众高手武士时,已耗尽他所有气力,此刻已是虚弱无力,瘫倒在地。 他侧过头看着旁边已然静默无声的仓库,栖蝶生死未卜容不得他多想,站起来看了看莫宸晞,左边手臂中了一枪,加上当胸刺穿的一刀已然昏死过去,但并不会致命。于是他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朝仓库走去。 仓库里,村上真美休息后站起来,走向柳栖蝶,伸手去触她的鼻息,想看看她是否还有呼吸。 栖蝶趴在地上,听到走近的脚步声,猛地睁大眼睛,纵身跳起,奋力再一个回旋腿将走到身前的村上真美踢到对面的角落里。 这一踢亦将村上真美踢得吐血,整个人趴在地上,很想站起来却无力站起来。 栖蝶确定这一脚踢得村上真美再无可能成为她的威胁,才缓缓走近她道:“中国的英雄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会拼死反击,就算死也无悔。” 栖蝶说完这话,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这时,她听到仓库门被推开,凭借清醒中最后一丝意志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阳光中走进来一个歪歪倒倒的人影,直向她跑来,将她的头抱在怀里,在她彻底晕厥前,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秦伦的样子。 第一百〇四章 奋不顾身行为深受感动 柳秦伦看着栖蝶浑身是伤、虚弱地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全力、镇定地将她抱着走出仓库,然,中枪的右手臂钻心的剧痛使他唯一能使力的左手根本抱不起栖蝶,无奈地、身子乏力一软,抱着栖蝶瘫坐在地,左手使劲地拍打她的脸:“栖蝶,栖蝶……”却见她毫无反应,只剩下一缕微弱的气息,不由撕心裂肺地尖叫:“栖蝶!” 心里一阵炽痛,眼眶被激得血红,眼泪止不住地喷涌:“不要,不要离开,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栖蝶……柳栖蝶……你醒醒……醒醒啊……”柳秦伦心痛得快到窒息,可能失去栖蝶的痛加上伤口钻心的痛,痛不欲生的他,眼睛一闭,晕倒在栖蝶身旁。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将闻见枪声赶来的菀儿和景依婷以及司机都震住了。 这一幕,亦尽收此地不远处一方高台上,正举着望远镜视察的美国领事威尔斯眼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栖蝶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手背上插着输液的针管,浑身麻木得难以动弹。只听到旁边菀儿高兴地叫了声“醒了醒了。” 而后,一窝蜂的人拥了上来,在聚集的人头中,她看到有江家的几个弟弟妹妹,还有景依婷和童静雪。 菀儿找来医生,为她详细诊视后,对众宣布她已脱离危险,命虽然捡回来了,可身子很虚弱,切莫让她再动怒动气,要好生休息和安养。 几个弟妹高兴得欢天喜地,互相拥抱。 景依婷和童静雪的脸色却依旧沉重。模糊中她记得在仓库里听到外面好多枪声,知道柳秦伦和莫宸晞在和酒井藤野进行激烈的打斗,此刻看三人的面色,他们该是受了重伤,可她虽然脱离了危险,可身上却是难以动弹,连发声都困难,只看着菀儿,略略动了动嘴唇。 菀儿握紧她的手道:“三小姐请放心,莫宸晞和柳秦伦体内的子弹已经取出来,没有生命危险。” 栖蝶这才安心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看着三小姐睡着,菀儿看向左手边江家的几个弟弟妹妹道了声:“你们几个回去休息吧,明天炖点汤、弄几个三小姐爱吃的菜过来。” 又看向右手边的景依婷和童静雪道了声:“柳公馆的车就在医院门口,送二位回饭店休息,这儿有我看着,若是他们醒了我再通知你们,可别跟着一起熬出病来,尤其是景小姐,可要好好将养压惊,还请童小姐好好照顾景小姐。” 童静雪从座位上扶起脸色惨白的景依婷,向菀儿点了点头,方才往外走。这一走,再见便是半月后。 那日后的第二天,栖蝶在菀儿搀扶下先后探视了柳秦伦和莫宸晞,医生说柳秦伦手臂上的枪伤虽不致命,可打斗过程中耗尽了体力,仍然处于休克中;莫宸晞比柳秦伦更严重,穿胸的一刀很是凶险,至今仍未脱离危险期,需继续观察。 栖蝶默默回到病房,甚至她目前能做的,就是为了他们养好自己的身体,一口气吃下永泰送来的饭菜,一边吃一边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江永泰在边上看着,想劝又不知如何劝,只能忍着不出声,情爱这回事原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慢慢消化。 那天后,栖蝶白天在柳秦伦病房,与他诉说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事。晚上夜深人静时,就悄悄溜到莫宸晞的病房,握着他的手对他讲述这些年她的喜怒哀乐。 菀儿说,她是在昏迷一周后醒来的,而柳秦伦是在一周的一周后醒来的。栖蝶高兴得拥着他喜极而泣,感动加欣喜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沁透他的病号服、浸湿了他的颈背,柳秦伦用唯一使得上力的左手将她抱紧,眼眶亦忍不住因为她喜极的泪水和这一本能性区别于“二哥”的关心而蓦然涨红。 她哭得泪眼汪汪,感动又责备地问:“明知道是个陷阱为什么还要来,你是爸爸和王廷唯一的希望,如果你出了事,我该如何向爸爸交代?” 他松开她,抬手抹去她脸上梨花带雨的泪痕,抚着她的脸,猩红的一双眼明亮而深情地看着她,苍白无色的唇缓缓说道:“我不来你怎么办?当我看到姐姐从南京发来的电报,知道村上真美会和酒井藤野一起过来,就知道村上真美是冲你来的。我在南京时听过一个传闻,酒井藤野将你比作中国的村上真美,由此引起了村上真美的巨大好奇,此人不仅有勇还有谋,我只想用行动告诉你,不止莫宸晞,我也可以保护你。” 说着,他抬起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我原想用铭记之心将酒井藤野引过来,再借用日本人对它的野心控制日军减少对江城的轰炸,只有保住了江城的老百姓和这座城市,才能在莫宸晞的大势中力保王廷不倒,力保王廷不被毁灭。回国前我就想好把爸妈送到美国避风头,把你和姐姐嫁出去,一个人去努力这个计划,但这一切都不曾想过会有一个能陪伴我走这段战斗路、能带给我温暖依靠、能让我在异国他乡心有牵绊的你。” 此时此刻,栖蝶忽然明白了他大肆宣扬铭记之心的用意,再也无法用柳栖蝶的身份继续回避,无法继续将他对她的好压在那口声声的“二哥”中,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里汹涌的感动,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深情,此番竟像十八的姑娘情窦初开,脸颊猝然一红,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却像吃了仙丹,精神突地振奋起来,惊喜的脸上逐寸笑开了花,再次抱紧了她。 微掩的门被敲响。 栖蝶慌忙自柳秦伦怀里弹起身子,抹掉眼泪,回头正见菀儿推门进来恭敬道了声:“二少爷,三小姐,村上真美刚想自杀,被护士及时发现拦了下来。” 栖蝶并不感惊诧,原本村上真美输在她手里就怒气难消,又因为此时如困兽般苟活而尊严扫地,又怎会不让她走向极端。 她见过酒井藤野坚硬的外表里藏了颗软弱的心,竟不想这村上真美虽是女子,竟隐了颗刚强的心,这点倒是很像她,难怪酒井藤野会将她比作中国的村上真美。 栖蝶起身道:“我去看看。” 栖蝶见柳秦伦憔悴得没有血色的脸,起身吩咐菀儿:“让府里炖些汤,做些二少爷爱吃的菜过来吧。” “是。” 第一百〇五章 交易未及,失心疯至 栖蝶随着菀儿走出门,反方向朝村上真美所在的位于莫宸晞旁边病房走去。 几天前,菀儿告诉她村上真美醒了,她吩咐菀儿好生照理,吃的喝的一样不差地送过去。本着等她养好了身子,交换回被软禁在南京的童静峰和柳如嫣,不想她刚一进门,这小小的心思,就被村上真美识破:“你当真是怕我死了,没有筹码救童静峰和柳如嫣?” 栖蝶也不回避:“我承认是想用你做交换。酒井藤野的队伍全军覆没,倘若你也死了,你觉得板垣是有精力来哀悼还是抓紧时间训练下一支队伍再度抗衡?” 这一话成功堵住了村上真美即将出口的驳论。 栖蝶怜惜地看着她,说道:“你可知道我现在看到的你可是比你死去的下属更可怜,他们技不如人不得不死,而你是生无可恋一心求死,死对你来说就那么好吗?你比我大不了多少,我猜想大多时候都是活在无数的命令之中和辗转在无数的男人之间,你真的爱过吗?笑过吗?享受过吗?还没体验过人生种种美好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你舍得吗?原本同为女人的我们根本无需互相为难,只是处在敌对的立场上必须为难,但就像你的‘一口水’道理,没有你那一口水,我可能已经虚脱死了,所以我也不能让你死。” 村上真美膨胀的自尊和怨恨被栖蝶一点一点说得泄了气,无力辩驳,无力抗争,一脸绝望的无奈的自嘲的摇头冷笑:“没想到三十几年的人生白活了一场。” 栖蝶笑道:“还不晚。” 村上真美斜视她一眼,没再说话,找护士要来纸笔,书了封信回南京,要求即刻释放童静峰和柳如嫣。 第十五天的时候,医生高兴地告诉她,莫宸晞已脱离了生命危险,醒来指日可待。 彼时王廷之都的杜经理带着一大篮水果前来探望,并禀报:“三小姐,童小姐让我替她转告一声,这几日她要照顾景小姐,莫董事还请您照看一下,因为,景小姐疯了。” “什么?”栖蝶闻言大感瘆懔。 杜经理说,那日童景二人返回王廷之都,景依婷不知何故一把推开童静雪,疯魔似的捂住耳朵在大厅里失声尖叫,害怕地抱着脑袋钻进了身后的咖啡桌下。 为了不引起大面积的议论和混乱,他礼貌地遣散四周围观宾客,吩咐门童关门暂停营业,后来童静雪好不容易将景依婷从桌子底下劝了出来,好生安抚,景依婷渐渐平复下来,没想到第二天景依婷竟在房里闹自杀,连着几天不吃不睡,说话语无伦次,精神异常。 童静雪由此推断,景依婷大约是患上了失心疯。 栖蝶考虑到莫宸晞还未醒,便让杜经理带话回去,莫宸晞这边她会好生照应,让童静雪放心照顾景依婷。 杜经理走后,菀儿挠了挠脑袋,有些莫名其妙。 栖蝶细问一番,得知那日菀儿奉命赶到郊外仓库,躲在十几米外的一棵大树后面观察前方动静。 不久,果然看到日本人将景依婷连拉带拖出仓库往旁边树林方向去,她急忙跟上去,跟到树林中央,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看到前方日本人将景依婷扔在地上。 菀儿来不及多想,立马操起手里的枪向那日本人连开两枪击毙。景依婷被这突如其来的两枪吓得抖了一抖,菀儿赶紧跑上去扶着她逃出树林,超小路到了永安桥。 菀儿叫司机送景依婷去医院,景依婷没看到柳秦伦,执拗着不肯走,菀儿生怕再生事端阻止她再羊入虎口,两人拉扯间,听到连续传来的枪响,这才一路奔跑回去。 菀儿纳了闷:“景小姐没有受伤啊,照理说,不应该呀。” 栖蝶道:“有些伤不在身,只在心。” 第十八天的夜里,栖蝶再次坐到莫宸晞病床前,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看到莫宸晞昏睡中眼珠在动,这是做梦的迹象,她很高兴,说明莫宸晞快醒了。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栖蝶和柳秦伦都恢复得很好,第二十一天的早上,双双换好衣服出院,临行前,承诺村上真美,只要童静峰和柳如嫣平安回来,她也会保她平安回到南京,同时嘱咐了菀儿好生看着。 菀儿忍不住问了句:“三小姐就不怕放虎归山?” 栖蝶答得极是淡定:“不怕。”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栖蝶忽地顿住了脚步。 柳秦伦转身看她,还未开口已被栖蝶抢先一步道:“去看看景依婷吧,我想来想去,现在能救她的只有你了。我知道你不是医生,但她喜欢你……准确的说,她爱你,在精神层面上,爱情的力量最无形也最强大,比医生有效,对女人而言,有时候最好的良药,是爱人的关怀和问候。你先过去,我去请杨医生过去瞧瞧。” 柳秦伦正眉头紧蹙间,栖蝶已伸手招了辆黄包车离去。无奈于她的犟脾气,只得依着她的话去了。 到得王廷之都,在杜经理引领下,到了2楼景依婷的202号房,支走了杜经理,他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童静雪一见是他,顿时懵了头,重重眨了眨眼,见他还在,才确定了这不是幻觉。旋即侧过身子,高兴地让他进屋。 柳秦伦走进房间,正见景依婷蹲在床头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全身发抖,茶几上的饭菜已经发恹,已是被热过了多次,仍一口没动,转头看着童静雪问:“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童静雪弱弱答:“小半月了,好的时候还能吃两口,发病的时候整整一天都不吃东西,景伯伯已经写过好几封信来,开始我还能敷衍说依婷受了伤不便动身,他便准备过来,好不容易劝住了,后面我只能借你的名义说话,也不知他有没有察觉,再这么下去,只怕早晚穿帮。” 柳秦伦走近她,坐到床边,试着去叫她的名字:“景小姐。” 见她毫无反应,他又多叫了几声:“景小姐,景小姐?景小姐!” 见她仍无反应,他试着伸手去拨开她披散得遮住整张脸的长发,把头发拨到她耳后,她身子怯怯地抖了抖,没有排斥。 柳秦伦渐渐将她身子扳正,低低道了声:“依婷。” 第一百〇六章 为爱放手 景依婷微微、继而因为面前的人睁开了紧闭的眼睛,什么也没说,哭着一头扎进了柳秦伦怀里。 柳秦伦被这猛烈的一扑,双手猛撑住床沿,稳住身子。 童静雪见他欲推开景依婷,忙道:“柳少爷,依婷对你有反应,你多迁就一下吧。” 柳秦伦只得就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由她抱着。 房门没关,栖蝶带着杨医生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轻咳了一声,柳秦伦赶紧扶起景依婷的身子靠在床头,起身面向两人道:“杨医生,麻烦你好好看看景小姐,景小姐是柳家的贵客,请务必尽力。” 柳秦伦反应得很及时,不论别的,杨医生服务于柳家多年,作为爸爸的心腹之一,杨小姐求爱不成,脸面上总要过得去。 同样的道理,杨医生也识相的连连点头:“二少爷放心,我会尽力的。” 在杨医生诊治的空暇,栖蝶将童静雪叫到天台,对她说:“他要醒了,你去照顾吧,稍后等杨医生诊治完,我会带景小姐回柳公馆,有柳秦伦照顾她,你应该放心了。” 童静雪大喜:“真的吗?” 栖蝶点头:“真的,他醒来需要时间恢复,你去好好照顾着,小别更胜新婚。” 童静雪攥紧了裙摆,也不知当即哪儿来的勇气,突然摇头道:“要去的不是我,而是你。” 栖蝶一怔。 童静雪道:“栖蝶小姐,虽然有些事我非常不想去面对,但事实已经容不得我再装傻。阿晞,他爱的是你!由始至终他只当我是朋友,甚至连妹妹都不是,只是朋友。” 栖蝶安慰道:“不管他当你是什么,你们订婚是事实,可能你们对彼此都尚不完美,但你大可继续用你的爱去融化他心里还未能完全融化的冰。” 童静雪失望地看着她,愤怒道:“柳栖蝶,你知不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没想到在他性命攸关的时候,你会这么说?” 栖蝶认真对上她义愤填膺的逼问,反问道:“那我应该怎么说?说我也爱他,说我想取代你去做他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现实吗?目前的局势,我能做的只是让他活过来,而你,才是让他好好活下去的动力。” 童静雪忽然没有接话的话了,认识柳栖蝶以来,她好像所有的骄傲在她面前都不复存在。对比柳栖蝶能文能武的优势,她除了一个市长千金的头衔,确也再无其他。 她走到栏杆边,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试着进一步说服:“四年前,一个朋友过生日,包了彼岸花开一个厢房,那个时候没有轰炸,乔都太平得仿佛就是第二个上海滩。” “那是我第一次去彼岸花开,见识到了和我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的纸醉金迷。因为‘童小姐’的缘故,得到了当时的当家穆心雅和股东之一的莫宸晞的亲自接见,那一见,不止是穆心雅的优雅美丽震撼了我,还有阿晞的男子汉风度,深深吸引了我。” “穆心雅和阿晞的亮相,那些朋友像是终于见到大场面,生日会变成了探讨会,所有话题都围绕着两人转,那也是我第一次了解了阿晞的过去。” “那时候,哥哥去了上海求学,爸爸忙得整天不在家,我一不上学就会去彼岸花开坐坐,默默坐在一个角落,远远欣赏他应酬不同客人,和穆心雅保持着不越友谊的关系,我想,能让一个男人如此理智地拒绝穆心雅那样漂亮又有魅力的女人,应该是他心里早已有了一个人,这个人在他心里生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让他能够清醒地保持理智。后来他离开彼岸花开,我知道机会来了。” “爸爸勤政以来,清廉的作风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我每次出门都会有保镖跟着,一次我故意甩开他们,去了阿晞住的公寓,果然就被想报复的人盯上,我大叫一声‘救命’,顺利引起了他的注意,后来便是人尽皆知的他救了我一命,我立誓非他不嫁。” “就因为这句‘非他不嫁’,让他遭遇了一场人间炼狱。” 童静雪见她不出声,继续回忆道:“爸爸从不欠人情,期间,哥哥得到消息从上海回来,向我要了三个月时间去验验他。我知道只有让哥哥对阿晞有了了解,我的这点小心思才有萌芽的希望,我答应了。” “那时,莫宸晞还叫莫慈,名字在乔都大有名气,可在真正的上流社会,不过是民间又多了一个能人异士。没有人知道他离开彼岸花开的原因,毕竟那时他作为彼岸花开的第二大股东,已是名利双收,我想,能让他下定决心离开的,只有更大的名利。” “哥哥找到他,暗示他,只要他做了童家的女婿,便有了万人敬仰的地位,一招腾达。幸好,他没有答应,还很潇洒说他救我只是情急所需,不需报答。后来哥哥戴上面具以神秘人的身份与他谈合作,说有一个项目需要一千万,目前手上只有一百万,若他能在一个月内翻十倍,便助他进入乔都上流社会,成为这个城市真正顶尖的人,倘若他失败,便要委身于哥哥以抵赔偿。这次他一口答应了。” “正当我们以为他会重回赌桌的时候,他带着那一百万支票到了乔商银行,杀给哥哥一个措手不及,两个男人以真实面目相对,阿晞直言,要把这一百万投进乔行,以投资、放贷等钱滚钱的方式,在一个月以内滚到一千万。” “当时阿晞的孤注一掷勾起了哥哥的兴趣,不屑地问了他一句‘你既然不需要静雪报答,我又凭什么帮你’,他只说‘因为这是一场双赢的合作,童大哥创立的目的是为了大力开拓本地市场,为童家留一条后路,如果他成功了,乔行的名气就此稳了’,哥哥笑了,答应帮他。” “哥哥成立乔行,但并不想直接性地管理乔行,他需要一个中间人来替他应酬那些叔伯客户。以哥哥对金融圈的了解,不可能明知是个坑,还用真金白银去填,就对阿晞做了一场戏,前半个月一百万滚到五百万,后半个月五百万滚到一千两百万,但最后几天,一千两百万一下子亏到仅剩二十万。” “哥哥愧疚地把赔的额度全部补偿给他,被阿晞断然拒绝。他把自己的一百万身家赔付给了哥哥扮演的神秘人,以求赎回自由身,这在哥哥的意料之内,哥哥想看的就是高低起伏后,一旦他被打回了原形,会怎么做。身为童家的女婿,肩负的责任非常重大,绝对不能高兴得忘本,也不能因为挫折就一蹶不振。” 第一百〇七章 戏外情愧戏里情 栖蝶没有出声打断,静听童静雪继续说:“他住的那套公寓和一百多万存款是在彼岸花开时期打拼的干净钱,没了钱,还有房子在,起初他像一个正常的失意者回到彼岸花开借酒浇愁,穆心雅很心疼,知道劝解无用,便陪着他喝,两人大醉淋漓,哥哥便派人将两人送回房间,助其成其好事。 “我拼命阻止,哥哥阻止我说,如果一个男人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以后花天酒地便都可以用醉酒做借口,这也是身为童家女婿的必备条件之一。那晚,哥哥派的人一直小心隔着门缝观察屋里躺在床上的两个人,我当时在公寓外紧张得心惊肉跳,感觉每一秒钟都是煎熬,不久后,手下终于出来了,禀报说,女人翻身主动去亲吻昏昏沉沉的男人,男人被吻得入了迷,一个翻身竟将女人压在了身下。” 童静雪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回头看柳栖蝶的表情。 栖蝶听到这里,内心里虽和童静雪一样紧张,可紧张的同时,仍然毫无动摇。她坚信莫宸晞的为人,也坚信穆心雅没有骗她的理由。 果然,童静雪看到她平静的面上没有一丝异样,笑道:“正当两人欲罢不能的时候,阿晞不知何故异常清醒的从床上弹起来,向穆心雅认错道歉,跑到洗手间不停地用冷水冲醒自己。紧接着,阿晞换好衣服,送穆心雅回家。就在我以为事情完结了,哥哥却命手下人‘好好教训他’。” “在他送穆心雅回到彼岸花开,一个人返回公寓的路上,手下一群人群殴而上,我躲在墙角里,眼睁睁看着他虚弱得毫无反击能力的受着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哥哥做事我向来放心,唯独那一次,我狠狠责怪了他,哥哥说‘对老大的女人做出越矩的事,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会被彼岸花开的那一众老臣子们好好教训一番,’顿时,我明白了哥哥的用意,是要阿晞没脸再回彼岸花开,彻底与那里断绝关系,身为童家的女婿,出身不一定要光鲜,但绝对不能不堪,彼岸花开,就是阿晞的不堪。” “那天晚上,阿晞被打得半死半残,我就从那时起一直守在他身边照顾,从喂他吃饭到服侍他上厕所,从给伤口上药到为他擦身,从他伤口愈合到下床走路,从跛脚到恢复正常,整整半年,我见证了一个原本光鲜亮丽的男人,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再经历一次初到乔都时的黑暗,我便更肯定了先前的猜测,他心里肯定有一个人生成的力量在推动他不畏艰苦,执着前行。” “这两年,阿晞对我很好,杜绝了和其他女性除开礼貌外的一切交流,从不让我在男女关系上操心,我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可以感化他,改变他,至少能在他心里占据一点位置,可乔都商会晚宴那晚,他见过你后一再破例,又向我坦诚与你本相识,我知道他心里的人就是你。订婚那天,他落在我鼻尖上的一吻再次提醒我他对我没有爱情,仅有感恩。还有那一天的诗城救援,那些透过照片传来的信息……都不得不让我认输。” 童静雪说到这里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栖蝶看在眼里,心里发怵,忍不住也酸了鼻子,心里也因着童静雪无声泣下的热泪彻底明净。 尤其是在经受了柳秦伦命悬一线的震撼和感动,更加毅然于自己和莫宸晞之间不再相见的决定。 回到酒店房间,杨医生给景依婷打过一支镇定剂,人已经睡了。杨医生见她回来,才当着她和柳秦伦的面说:“无论是中医把脉还是西医听诊,景小姐的身体都没有任何问题,精神上……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出现轻度的失心疯现象,不妨多开导和做一些让她开心的事,可能会有好转。” “多谢。” 两人先后与杨医生握手道别,等到送走杨医生,栖蝶将做好的决定告诉柳秦伦:“我想带她回家。” 柳秦伦平静地无奈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你是要我用爱情去治疗她?” 栖蝶肯定地点点头:“嗯。” 柳秦伦更加无奈了:“你有没有想过假意的施舍会更让她痛苦?一旦她病情加重,难道你还要我娶她,用婚姻去治疗她?” 栖蝶画风骤转,一改严肃地冲他笑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好在现在是轻度,万一治好了呢?也是你的功德啊。多少人看着,身在柳家的地盘上,咱们真能做到不闻不问吗?” 偏偏,柳秦伦每次见她这种含俏带皮的笑,就是没办法拒绝,甚至有些束手就擒的顺从,再为难的事也会心甘情愿做,甚至已经爱上她用这种方式要求命令自己。 他脱下外套丢给她,走到床边将景依婷打横抱起,刚刚痊愈的他还使不上太大的劲,双手承着景依婷全身重量甚是吃力的疾走出门。 栖蝶紧跟着秦伦出门,正要出门,不忘回头看向立在屋里心不在焉的童静雪,道:“景依婷交给我们,医院方面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他。” 就在柳栖蝶走出门的一刹那,童静雪整个人垂直摔倒在地,满心的愧疚搅得她的心脏异常难受。 那晚扶着“精神失常”的景依婷回到房间,没想到景依婷瞬间正常且镇定地告诉她柳秦伦爱上了柳栖蝶,她不甘不服,她心有夺夫一计,急需她的配合。 她瞬间觉着天地倒置,一切都变得虚假而陌生,曾经爽朗大气的景依婷,怎得经历了一番劫难后性情大变? 柳栖蝶固然是她和依婷共同的情敌,可哪有情敌会变着法的撮合她们和自己爱的人?一心撮合她和莫宸晞的柳栖蝶绝对不应该是她的敌人。她用了三年的时间都无法将柳栖蝶从莫宸晞心中驱走,是她的无能,不是柳栖蝶的错,她不想变成因爱生嫉的妒妇,想到此处,就真心想把已在歧途路上的景依婷拉回来。 强烈的犯罪感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但是她又真的做不到面对景依婷苦苦相求:“帮帮我,求求你,这很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而无动于衷,只好陪着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 第一百〇八章 遣散家仆 柳秦伦将景依婷放到柳如嫣屋里的大床上,关门出屋,招了所有人到大厅开会。 他站在沙发正中间,面色沉重地对隔着茶几站了两排的丫头厨子司机说:“日本人大举进攻江城,柳公馆现在已经是整个江城最危险的地方,我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一份安置费。”说着,将手中一叠支票递给菀儿,“菀儿发给大家,大家兑了钱就各自散去吧,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自己珍重,感谢你们在我出国的这些年,代我照顾我的家人,对这个家尽职尽责。”说完话,他深深鞠上一躬,决绝地转身离去。 栖蝶默默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一言不发,她没资格也从不过问家务事,只当自己是个旁听者。不料竟被几个丫头扑通一声一跪跟前的行为惊醒了神,一个一个极是悲伤地攥紧她的裙摆,泪流满面,苦苦哀嚎:“三小姐,求求您,劝劝二少爷不要赶我们走,我们在柳公馆呆了这么些年,老爷对我们恩重如山,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愿意与你们共同进退。” “哎。”栖蝶在心里叹了叹,忽然感受到别样的人情厚薄。 她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曾经对她这个三小姐有多么鄙夷不屑,如今却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跪在她的膝下,她自问不是记仇的人,所以此刻亦有和她们一样的悲伤和不舍。 她站起来把她们一一扶起,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些人,他们当中,有新有旧,新的也是在柳公馆里服务了半年以上的,要说再见,实在不忍,但出了管家的事,柳秦伦这一步也是非走不可了。 栖蝶迫使自己狠下心来,道:“正因为你们服务于这个家多年,我们才要尽早为你们做打算,你们离开还有一线生机,留下只会跟着我们陪葬,没有必要跟着我们做无畏的牺牲,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各自珍重吧。”话落,和柳秦伦一样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走到二楼转角处,栖蝶被柳秦伦猛地拉到身后,转身将右手食指放在双唇上,做出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 两人藏身在二楼楼梯口连接墙面的转角处,暗暗观察着大厅:菀儿把支票一张一张发到每个人手里,隔了一会儿,各自带着自己的行李包,走出了那个唯一的出口。 栖蝶觉得心里有些梗,经过了戚进变节,现在府里上下,大概除了对柳家有索偿需求的她不会背叛,任何一个人都会成为隐患,只是:“为了那么一个人,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 柳秦伦回头,伸手弹掉她眼角的泪珠:“你觉得只有一个人?日本人抱着必胜的把握过来,证明他们的计划很周密,捣了王廷的后备仓,王廷损失惨重,警告我不投降的下场就是王廷和柳公馆的覆灭,我就会因为害怕,而让他们顺利夺得铭记之心,一来这样的警告比直接轰炸来得划算,二来他们在试探铭记之心到底有无灵力。你觉得以他们对我们的了解,还能够不露痕迹的在几天内转移仓库的货物,会是一个戚进做得到的?” 栖蝶反应过来:“你是说?” 柳秦伦点点头:“日本人很懂得策反策略,不想被炸死就要为他们卖命。释然一些吧,以后随时都会面临这样的离别,送走一个活人总比面对一具死尸好。” 柳秦伦反觉轻松的笑了:“只是从今天开始,这个家只剩下菀儿一个丫头了,家务活总不能让她一人担着,那么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打扫院子,不论大小事务都要我们自己动手了,不知道柳三小姐还能习惯否?” 栖蝶被他逗乐了。 柳秦伦当然知道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也只有对她是肯定的,与她相视一笑时,笑得灿烂无比。 却在看到前方从屋里走出来的人时,笑容骤敛。 “我怎么会在这儿?”刚刚苏醒的景依婷面容憔悴地走出房门,环视一圈,看到柳秦伦投来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 栖蝶转过身去,走近她,说:“我们把你从医院接了过来,在你养病的这段期间,就安心住在这儿。” 景依婷讷讷地看着她,一脸不解:“养病?我怎么了?” 栖蝶握着她的手,含蓄说:“不管你怎么了,这段时间安心住在这儿就好了,所有的不快都会过去的。” 景依婷懂得她的意思,抬眼看了看站在她背后的柳秦伦,那原本严肃的面容亦真诚的向她点头微笑。 景依婷娇羞地向面前人道了声:“谢谢。” 晚饭是栖蝶下厨做的,满足三个人的四菜一汤。 景依婷记得上次来,别墅里热闹得很,随处可见的人,今天却不见一个下人,不免好奇问:“府上的人都去哪儿了?” 这话算是问到了柳秦伦心坎里,他说:“日本人这次是冲我来的,柳公馆现在是整个江城最危险的地方,指不定哪天炸弹就下来了,我便让他们自行逃生去了,没必要留在这里做无畏的牺牲。” 景依婷是景怀生的独生女,他顺了栖蝶的意将她接回来,也是顺道做给景怀生看的,他要让景怀生知道处在江城的危险,主动将景依婷接回乔都,他就无需直接得罪那个目前还不能得罪的人。 景依婷的目光由他的脸降落到他左手指上的戒指,即便是在夜晚的屋内,明亮灯光下的钻石依旧熠熠夺目,闪耀的红光衬得身着白衬衫的柳秦伦仿佛拥有特殊神力的天神,看得她有些走神。 栖蝶盛了一碗汤递给她:“多喝些汤吧。” 轻轻的一句话打断了景绮珊飘飞的思绪,视线回到柳秦伦的食指上:“日本人这么想要它,可是真有灵力?” 柳秦伦看了她一眼,为避免栖蝶啰嗦,他主动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景小姐只需养好身子,天大的事交给男人处理即可。” 果真,栖蝶和景依婷纷纷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吃过晚饭,栖蝶收拾好碗筷,拿了一杯热牛奶到柳如嫣房里,伺候景依婷喝完睡下,又准备了一杯拿给还在书房忙碌的柳秦伦。 柳秦伦坐在书桌后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桌上的账本,这次诗城捐款加上仓库被盗,仓库里面存储了各个门店的备货,这么一失,她很担心连续的钱银流失会否伤了王廷的根基。 第一百〇九章 才华引心倾 栖蝶将牛奶杯递给他,瞅到他抬起的脸上,并未出现眉头紧锁和一筹莫展的愁象,忍不住问:“你仿佛不太紧张仓库被窃?” 柳秦伦微微一笑:“已成事实的失去,就该想办法弥补,而不是陷在这个旋涡里悲伤难过。” 柳秦伦一派云淡风轻,进而自信满盈的微笑,不禁让栖蝶垂眸于书桌,他在一个本子上画的图和一些数字计算式:“所以,这个时候正是王廷大药店开业振兴人心的时候。” 柳秦伦饮尽杯中奶,笑道:“妈妈为王廷打了一个很好的基础,这些年在爸爸和杨婉君的稳固下,王廷在乔商银行有八位数的储存资本,不会因为一个仓库就被打倒,而且饭店和航运行并不受影响。从去年日机第一次轰炸江城起,江城老百姓要面对的除了不愁的衣食,最重要的是什么?” 栖蝶毫不犹豫答:“性命!” 柳秦伦满意地点点头:“所以很少再有人花得上钱购买珠宝首饰,新制衣裳,这个时候将靓居和麗装合并,将空出来的店铺改装成药店,从乔都和上海引进江城买不到的稀缺药材,以高薪聘用的形式招纳医术高明的中医坐诊,填补现有药店买药困难,看病排长队以及医院位满拒收的缺点,能够让更多的人看得了病,看得起病。” 栖蝶两眼大放欣赏佩服的光芒,心中大赞——不愧是哈佛硕士! 柳秦伦见她痴痴地看着自己,心中腾起暖意,站起来走近她,眸中泛起柔柔的涟漪,笑着露出迷人的酒窝:“柳三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花痴?” 栖蝶拿起桌上的空杯子,认真说道:“柳二少爷,已经很晚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在康复期,不适合熬夜,你这让人忍不住犯花痴的笑很容易引人犯罪?为了防止犯罪,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转身疾走出门的紧张,惹得柳秦伦对着她的背影脉脉一笑。 就在走出房门的刹那,栖蝶靠在柳秦伦看不见的旁边墙上,呼出口大气——柳秦伦没有上来拉她,没有因为医院的那个冲破兄妹关系的拥抱顺势与她再进一步。 栖蝶拍拍胸脯,稳定心绪——还好,还好。 现在日日都要与柳秦伦面对面朝夕私对,她害怕与他这般近距离接触,害怕他绝美笑颜里勾魂摄魄的力量,害怕会沦陷在他温柔的情感里无法自拔。 这几天下来,她已经不再故意称呼他为二哥了,不再故意与他划清兄妹有别的界限了,那一抱,她不能自欺欺人的以为只是一时感动而起的冲动行为,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对他有了心疼的感觉,以前这种感觉只有对莫宸晞才有。 忽然间,栖蝶觉得好混乱,她怎么可以对待感情如此轻浮不负责任,柳秦伦和莫宸晞,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前者让她觉得轻松快乐,想爱便爱,没有世俗的指点和堪比山重的压力;后者让她觉得沉重心痛,想爱而不能爱,不顾一切的结果是承受世人的唾骂和遗臭万年的罪名。她不知道在和莫宸晞约定的一年时间内会发生什么,只觉得就这样和他相处、就这样一直下去挺好,挺好。 莫宸晞苏醒时已是栖蝶离院的第二天清晨。 氧气罩一取下便追问童静雪柳……柳家兄妹的情况。 童静雪知道他想问的是柳栖蝶,可她委实不会撒谎,只有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莫宸晞听得脸色乍青乍白,心中因栖蝶随柳秦伦而去生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痛,连带伤口隐隐作痛让他痛入心扉,猛地捂住胸下的伤口。 童静雪见他伤口痛得厉害,忙着去叫医生,莫宸晞立马换住她,咬着牙说:“我没事,我们回乔都吧。” 留守在医院的菀儿打来电话:“三小姐,莫宸晞已经醒了,已和童静雪回乔都。” 栖蝶挂上电话,如释重负。 这几日,景依婷每间隔一天发一次病,柳秦伦寸步不离守在身边耐心十足的哄她吃饭喝水,栖蝶便成了全职佣人,前后奔波地伺候。 这日,栖蝶收到莫宸晞的电报,童静峰和柳如嫣已安全回到乔都。 她高兴地将这个消息转述给柳秦伦,并通知菀儿放人。 同日下午,江永泰打来电话,说父母和永延已经回家。栖蝶考虑到景依婷在这里不便让永延过来,便让永泰转告父母和永延,晚上她会带柳秦伦一起回家吃饭。 栖蝶趁着景依婷午睡的时间,敲开了柳秦伦的房门。 她清了清喉,试探说:“有个事想拜托你。” 柳秦伦好奇地摸了摸下巴:“柳三小姐可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哦,什么事能让你这么为难?” “我妹妹,江永延,她马上要出嫁了,但出嫁前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我想请你帮忙。” 柳秦伦想了想,问:“还有什么心愿是你都解决不了的?” 栖蝶一字一顿说:“她很喜欢你,所以……” “所以你想在她婚前,安排我去见她?” 栖蝶高兴地打了个响指:“不愧是柳二少爷,一点即透。可不可以就当做是电影明星面见影迷那样,去见见她?”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栖蝶第一次求他,他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好。不过我要先出去一趟,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 “好!” 柳秦伦前脚出门,菀儿后脚回来,向她汇报:“三小姐,我已将村上真美送上船。” “做得好,这些天来回跑,辛苦了。”栖蝶又叮嘱她,“等会儿我会和二少爷出去一趟,你好好照顾景小姐,不能有一丝马虎。” 菀儿赶紧依照旧时礼节做了个蹲身礼:“是。菀儿感谢二少爷三小姐的留下之恩,没有将我一并遣走。” “这都是你平日里护住有方的成果啊。” 栖蝶并没有去细问柳秦伦唯独留下菀儿的原因,只看这些日子,他对菀儿的重用程度便知他也是看好菀儿的,这就够了。 傍晚时分,两人如约抵达陆家巷子江宅。 继莫宸晞震撼降临后,柳秦伦的大驾光临,才是让这个家真正沸腾了。 父母领着几个弟妹,早就候在了门口。一见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脸。 柳秦伦在栖蝶的介绍下礼貌向两位老人问好:“叔叔阿姨好。” 第一百一十章 柳秦伦拜访别样欢 栖蝶顺着永泰方向,一一向他作介绍:“这是三弟永泰,小妹永秀,四妹永延,五弟永吉,六弟永成,七弟永久。” 柳秦伦礼貌使然,一一与弟妹们握手:“你们好。”当握上江永延的手,栖蝶在傍晚的天色也看到永延羞红的脸。 介绍完,栖蝶面向家人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二少爷柳秦伦。” 又向弟妹们打了招呼,那一张张笑得合不拢嘴的脸衬得这个家在永延即将嫁人的喜事上更添喜庆,母亲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柳少爷……还是第一次来吧,咱们家简陋得很,就随意些,客气的话就不说了,快屋里请。” 栖蝶瞧着除了羞得不知所措的永延,觉得其他人都把柳秦伦当做新姑爷似的簇拥进屋的热忱,极觉怪异。 柳秦伦走进屋里,环视一圈,觉得这个简单的小家充满了温馨和温暖。目光扫过右边墙上的木柜时,他注意到上面放着几本古书,分别是《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和《黄帝内经》。 好奇地问栖蝶:“这是谁的?” 栖蝶脑子一转,趁机推荐:“永泰的,他是我们家的医生,学医和从医多年,中西医皆通,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柳秦伦看向正搬凳准备开饭的江永泰,道:“我可以看一下吗?” 江永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随便。” 柳秦伦拿起面前的《本草纲目》来翻阅,书里面有很多页都折了一个角,还有很多行间用笔划上了下横线,有些句子后面又画了个问号。 然而,他并没有做多问,合上书,放回原位。 栖蝶骄傲地拉来永泰的肩,揽住永泰的肩,向柳秦伦介绍说:“我这个弟弟在医学上颇有造诣,十岁开始就跟着平安堂的老中医学道,现在已经是平安堂半个主诊了,这中间,还学会了西医,这些年家里人的大小病痛都是他一力解决的。” 柳秦伦伸出手去,笑道:“幸会。” 江永泰还是淡淡地,礼貌地与他握手,道:“你好。” 客厅里的饭桌上,早已摆上满满一桌的母亲的拿手好菜,一向不擅交际的父亲主动将柳秦伦请到了上座,拿出亲手酿制的高粱酒,替柳秦伦面前的酒杯斟满,连连夸赞道:“柳少爷贵为哈佛大学的硕士,可是为咱们江城甚至整个乔都八城都争了一口大气,自从你回来就一直想请你来坐坐,今天总算是盼到了。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栖蝶瞧着,除了永泰稍显淡定,永吉永成永久也相继拿过酒瓶来把酒杯斟满。 栖蝶被母亲安排到柳秦伦旁边就坐,对着面前那一张张只看秦伦满脸灿笑的脸,这才明白过来家人是误解了她带柳秦伦回来的来意。 柳秦伦坐在动一下便咯吱响的木凳上,还未动筷,先掏出西服内兜里的一个正方盒子,打开递给永延:“这是我和栖蝶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希望你能够以美的样子出嫁,成为最美的新娘,要让夫家看到娘家对你的重视,才会好好珍惜你。” 一番诚心诚意似姐夫的祝福说得一家人极为动情动容。 栖蝶看到柳秦伦打开锦盒的瞬间、金光四射的那原本应该摆放在靓居最显眼位置、却因价格过高被诸多客人望而却步的、正是她要母亲买回来给永延做嫁妆的那对十足斤两的龙凤镯,还有配套的耳环和项链,原来他下午出的那趟门就是去取这个。 栖蝶心里极其触动,同时深受感动。 江永延不敢看他,垂着眸子接过盒子,低低道了声:“谢谢。” 还没吃上几口菜,大口大口被柳秦伦当做白水的高粱酒一一回敬于父亲和几个弟弟,白净的脸蛋登时涨红,几个男人喝得耳根憨热之际,竟聊起了她两岁时光着腿拉了一条直线的屎,熏得满院子都是屎臭味儿,害得永芳刚收拾完永延的屎尿片又忙着收拾院子的糗事,逗得秦伦笑容灿烂,看得永延痴痴呆呆,听得栖蝶万分尴尬。 这些年,她在杨婉君的教导下,对外从来都保持着高贵大方的形象,此刻被弟弟们赤裸裸地揭开幼时囧事,都不敢正眼去瞧柳秦伦的表情,恨不得就地找个地洞钻下去。 可她不断给几个弟弟使眼色,就是没人理她,还越说越来劲儿,还说起了她八岁那年第一次下厨,错把生了白霉的醋当做酱油,吃得全家上下集体拉肚子,她自己身子本来就弱,拉到患上急性肠胃炎,喝了好几天的苦药。 几人好不热闹地喝酒说笑谈天说地。 柳秦伦此番来,穿着、言谈、行为、举止都很随意,喝到发热时,直接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和永吉学起了划拳,亲切地与他们融为一体,乐得父母脸上笑成了花,丝毫不像一个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端让老百姓有着仰视感的大少爷,确确像一个她第一次带回门的——男朋友。 母亲借着盛汤向她递了个眼色。 栖蝶起身随母亲去了厨房,母亲把碗随处一搁,把门一关,郑重问她道:“这几天的事永泰都跟我说了,莫宸晞,回去了?” 栖蝶点头“嗯。” 母亲又说:“其他的话妈就不啰嗦了,你也看到了,莫宸晞是个已经订了婚的人,这是乔都八城人人都知道的事,你们感情再好也不现实,你是甘心做他的妾还是他见不得光的情人?柳秦伦就不一样了,人才好修养好学问好品德好,这倒不是说我们有什么对比观念,柳秦伦胜就胜在是个自由身,对你也不比莫宸晞差。” 看了那天的乔都日报,陈国秀由衷感激杨婉君当年的认亲给栖蝶铺了一条阳康大道,让栖蝶有与柳秦伦朝夕相对且日久生情的机会。 看着报纸上柳秦伦为救栖蝶不顾一切的紧张,正和丈夫商量着什么时候能请他来家里坐坐,栖蝶竟将莫宸晞带了回来,惊天动地地告诉他们莫宸晞就是当年的莫慈,看着两人极有默契的相处,那几天,她一直无法心安,没想到今天就听永泰说栖蝶要带柳秦伦回来,她大是高兴,总算能在莫宸晞一事上放下心来。 陈国秀想,且不论她幼时见家族长辈妻妾成群,宠了东房愁死西房的悲剧,就论古代帝王身边权倾天下的妃嫔,一旦失宠进了冷宫,便再无见天之日。 这么些年,丈夫除了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对她还算疼爱,给了她当家做主的尊重,这也是陈国秀在这段婚姻里唯一仅见的曙光,所以对于女儿们的婚姻亦持有同样的态度: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真心人,相伴白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温言相劝解心结 陈国秀心如明镜,绝不能让最疼爱的栖蝶去做那扑火的飞蛾,毁了到手的幸福。 但栖蝶仍然有所保留的默着不说话,陈国秀温言相劝:“妈知道你和莫宸晞感情深,如果他今天没有订婚,那妈绝不反对,可他要是不订婚,这乔商银行董事的位置还能坐得热火?哎,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挣到今天的成绩不容易,只有你们之间快刀斩乱麻,于你于他才是两全其美的结果。活在这个年代,别的不求,只求吃饱喝好,过得顺畅穿得暖和,夫妻俩琴瑟和鸣,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是妈对你们几个最大的希望。” “如今你姐你妹都有了好归宿,妈当然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又配得上你的,柳秦伦是不二选择。妈这辈子你也看到了,当年若不是出了你外公的事,妈是断然不会走这一步的,当初只是抱着是你外公唯一的血脉才苟活下嫁你爸,好在你爸对我不错,日子苦点,也是苦中有乐,比起那些豪门里的姨太太,自由幸福多了。你和柳秦伦朝夕相对,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 栖蝶这两日日日听到这些规劝,多少有些心累,但是,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柳秦伦的优秀和吸引,在莫宸晞这个坎上给了家人一个很好的扭转她和莫宸晞不明关系的美梦寄托。 没想到和莫宸晞的一年之约竟成了两人间最后的机会。 栖蝶心里难受,难以言表。陈国秀也不为难她:“妈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拿过汤碗盛满汤,走出门去。 回到客厅,江永吉又给柳秦伦满上一杯,栖蝶一个箭步跨上去,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喝得太急,酒液呛得喉咙难受得一阵咳嗽,柳秦伦站起来拍拍她的背心,又盛了一碗汤给她喝下,好半天才缓和过来,看着对柳秦伦灌酒的几个弟弟道:“秦伦身上还有伤,到我这儿结束了好吗?” 二姐难得挡酒,上次没有为莫宸晞挡酒,却为柳秦伦挡了,几个弟弟很高兴,乖乖听话作罢。 这顿酒,喝得几人欢喜几人愁。 酒过三巡,柳秦伦再也忍不住一弯腰,把喝的酒吃的菜全部吐了出来,江永延赶紧倒来一杯白水给他服下,栖蝶趁机助推:“永延,扶柳少爷去江边走走,这个时候江边凉快,让他醒醒酒。” 江永延立刻点了头,明白这是二姐给她制造的机会,也是这辈子唯一和他独处的机会,也不迟疑,扶着柳秦伦便往外走。 江永泰不明白二姐带回一个莫宸晞之后,为何又带柳秦伦回来,一个晚上都闷闷不乐。 下午接过电话,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转告父母,一个下午,和弟妹们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来又像迎接首长似的规规矩矩站在门口,这本是应行的礼,但当他看到二姐和柳秦伦有说有笑的出现在转角时,心里大是不爽。 江永泰看出了点什么,找了个二姐身边没人的时候,走到栖蝶身边:“二姐,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栖蝶拿好柳秦伦脱下的外套,与父母道别后,挽着永泰的胳膊出了门,与江边相反的方向往巷口走,一边走一边故意放慢脚步,看着永泰:“说吧。” 江永泰停下脚步,借着微亮的路灯看着姐姐,一脸歉疚:“对不起二姐,我误会你了。” “误会?” “我以为你带柳秦伦来的目的和莫宸晞一样,刚刚才知道你是为了永延。我串联起上次你带莫宸晞回来时永延的反常和今晚对柳秦伦的表情,大概是以为你选择了莫宸晞没有选择柳秦伦才会反常。” 栖蝶拉着他坐在了一户人家门口的梯子上,似笑而非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带莫宸晞回来只是一个巧合,再说,这里有他的家,爸妈也曾是他的恩人,他混出了名气,来道一声谢也是应当的。我带柳秦伦回来,只是想在永延出嫁前圆她一个心愿。” 江永泰顺着她的话说:“连永延都出嫁了,二姐可有想过自己?” 哎,怎么又是这样的问题? 栖蝶苦恼地低下头:“你是想说柳秦伦会比莫宸晞更适合我,让我抓紧机会。” 江永泰想说是,但又有些矛盾:“以你和莫宸晞的交情,他几乎已经占据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你现在是柳栖蝶,柳秦伦同样占据着你生命的一部分。论私心,我当然希望你和莫宸晞好,不过这顿酒喝下来,我欣赏以莫宸晞今天的地位还能对你余情未了的心,却比不上柳秦伦会让你更快乐无忧。” 栖蝶无声地把脸埋在并拢的双腿间,江永泰深知这是她痛苦的表现,长这么大,只有在二姐成为柳栖蝶的前一夜看到过这个动作,他印象很深,那时,他拍拍肩膀示意她靠,她摇摇头,回了他一句:“如果现在我靠了,那以后怎么办?”她坚强的没有流泪,没有留给家人担心害怕,把全部的恐惧都放在心里慢慢过滤。 江永泰感受到二姐心里的压抑,无奈又心疼地轻轻揽住她的肩。 夜来长江沿岸江风习习,是江城老百姓饭后纳凉的必来之地,有绿草红花的陪衬也是诸多男女谈情说爱的圣地。 可真正等来与这个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男人独处的机会,江永延竟没了主意。 柳秦伦站在草坪上,享受着夜晚迎面扑来的江风,顿觉凉爽清醒了很多,但和此女子独处,两人都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沉默持续到他完全清醒过来,感受到身边的女孩看着他,紧张踌躇地攥紧裙摆不停揉搓,若是旁人,他大可快刀斩乱麻,解了她的重负也解了自己的愁。偏偏:“你是栖蝶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他委婉地切入主题,生怕会让她在紧张中更显难堪,不想这一默许竟让她放大了胆子,直问:“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柳秦伦微微一笑,走近她,轻轻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心,安慰说:“女孩大了,早晚要嫁人,既已决定嫁,证明对方那个他值得嫁,想开些,好好在未知的时日里过好自己的日子。” 江永延的眼泪落了下来。 柳秦伦僵了一僵,担心这个拥抱会适得其反,正欲松手,竟被她环上腰的双手一把抱紧。 原本只是一个礼貌安抚性的拥抱却被这把力道生生转了味道,这个妹妹表达感情的方式倒是比她姐姐来得爽快直接。 又过了一会儿,江永延果断松开手,退到和他应当保持的一米处的位置,再抬头时,脸上笑容满面:“谢谢你没有推开我,让我在为人妻前最后放任一次。我知道这几个城市里爱慕你的女孩有很多,但你爱慕的就我二姐一个,在我眼里,能配得上你的也只有我二姐一人,虽然她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但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被你的真诚打动。”握成拳的右手平伸向他,“加油。” 柳秦伦倒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能如此收放自如,短暂的诧异过后,微笑着将握成拳的右手击上她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因果谎言 回到陆家巷子,江永泰等在门口,遥望路灯下的两人并肩走来,扬声道:“柳少爷,二姐在车里等你。” 柳秦伦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与江永延握手告别:“祝你幸福。” “谢谢。” 江永延进门后,柳秦伦又拉着江永泰聊了一会儿。 “你对中药医治外伤有什么看法?” 江永泰不知他怎么会突然这样问,想了想道:“外伤主在止血止痛消炎,治得好会药到病除,治得不好,会波及内脏。去年年初日机第一次轰炸江城后,家里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皮肉伤,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试着用不同种类的草药进行研制,也给她们用,幸好我了解她们的体制,用了过后效果还可以。” 柳秦伦很欣喜:“从现在开始,你就在原来的配方上继续研制,最好是能够和西药药效匹敌的一款纯中药外敷药,稍后王廷大药店开业,我需要大量的货源。” 江永泰出于帮助这个很可能会成为他二姐夫的男人一个力所能及的忙,爽快答应下来:“好。”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栖蝶半醒半寐间看到车窗那边的柳秦伦大步走来,精神饱满,想必和永延谈得很好,随即清醒过来,待柳秦伦一上车便问:“怎么样?” 柳秦伦一边开车一边回答:“很可爱很坚强,是我见过的女子里最潇洒大气的一个,潇洒的喜欢潇洒的放手。” “额……”栖蝶努力理解着他的话,想起永延为了他顶撞她,这仿佛不是她预料的答案。 柳秦伦看了她一眼,继续专注开车:“很意外?” “你们……谈了什么?”栖蝶看着他,试探地问。 柳秦伦笑道:“这点她很像你,不过她更知道抓住和珍惜时间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脑子里很清楚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能够很好地拿捏表达感情的方式和分寸。” 栖蝶有些懵,这话,这话分明就是冲她来的,她偷瞄他认真开着车的侧脸,反复思考这句话,他他他……莫不是受了家人的影响,以为她对他……也有着永延那样的心意,却没有永延勇于表达的勇气? 柳秦伦又看了看不吭声的她:“怎么不说话?” “这点她确实比我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无拘无束,我很羡慕她。”栖蝶不想触及敏感话题,只好委婉地和他讨论。 柳秦伦看着前方,悠悠问:“你喜欢莫宸晞什么?” 栖蝶原本困倦难抑的神思被他这话问得全然清醒,她倏一下坐直身子,震惊地看着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否认。 柳秦伦没有回头,淡然道:“他不顾女朋友在枪林炮弹中对你奋不顾身,你当着全城百姓面救他被俘,不知情的以为是柳三小姐大义救了一个同伴,知情的如你的家人没有点破,换了一个方式提醒你是不想让你难堪,我更没有要你难堪的意思,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栖蝶顺着这句话说:“我们一起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最难熬的童年,彼此曾经是彼此最大的信任和依靠,甚至超过了家人。在我成为柳栖蝶的前几天,他在一天之内失去父母不告而别后一个人去了乔都,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埋怨了他十年,后来我了解到他这十年经过了两生两死,唯一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有一天能够以配得上柳栖蝶的身份站在我面前,用他的力所能及给我幸福,让我们的后半生都不再受苦。这期间,他可以拒绝任何女人,唯独对他有恩的童静雪。在这份巨大的爱面前,我崩塌了,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想尽我的力所能及保护他,爱护他,仅仅以一个生死之交的身份。” 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了,她觉得坦白些也好,让他知道她的心意便不用再费心在她身上,她也无需再隐隐藏藏。 柳秦伦感觉到体内急促四窜的血脉受着巨大的压力即将冲破血管而喷,在汽车驶进铁门后一个急刹,总算在双手失控前将车子安全停下。 仍然紧握方向盘的双手用力收紧,企图用手掌的力量撑住整个身体,他低下头闭紧眼睛,假装被发酵的酒精影响了大脑和知觉,果然听到旁边的关门声,几秒钟后,身边又响起了开门声和栖蝶关切的声音:“我扶你进去。” 柳秦伦难受得心慌意乱、头昏脑涨、喉口哽咽,他努力使上力气朝她摆手,低声道:“我没事,坐会儿就好。” 栖蝶也不勉强,说:“那你休息好了去洗个澡,我去煮解酒汤。” 他抬起头,透过车前玻璃看着她迅速跑进大厅的背影,干涩的眼珠被那股巨大的压力涨得酸痛无比,也是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一个女孩牵动魂灵的甜蜜,让原本在人海中四处寻找靠点的心终于有了幸福的皈依。 爱情本是天时地利人和所造,老天既给他创造了与她朝夕相对的机会,那么,无论成功或失败,他都应该努力一把,不负自己。 整理好心情,进到大厅,正好看到菀儿端着餐盘从楼梯上下来,他瞥了瞥餐盘,问道:“景小姐这个时候才吃晚饭?” 菀儿点头称:“景小姐下午有些不舒服,这会儿才有了胃口,我才把饭菜送去给她。” 柳秦伦点点头,示意她退下。 菀儿面色不改转身走向厨房。她没有告诉柳秦伦,景依婷在他们出门后也出去了一趟,早他们一会儿回来,才给她送的晚饭。 她甚至听出,下午打电话找景依婷的声音是村上真美,那么景依婷慌慌张张出门就是去和村上真美碰面的,村上真美又折返回来了! 她不知道她们碰面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必须保持与莫宸晞一致的不变立场,多一个景依婷在这儿呆着,总比柳秦伦和柳栖蝶单独呆着好。 菀儿走进厨房,栖蝶正好煮好一壶醒酒茶,问了问景依婷的情况,菀儿照着和柳秦伦说的那样答复她,栖蝶深深看了她一眼,留意地问了句:“刚做好的?” “嗯。” 方才道:“早点休息吧。” 依着菀儿往日的习惯,只会在饭点前一个小时做好饭菜,饭点准时开饭,以保证夏季里食材的新鲜,若照菀儿说的是刚刚做好,为何她会在灶台上看到一盘一盘明显热过的菜,明明就是一早做好,景依婷错过了最佳用饭时间。 菀儿的话有漏洞,她为什么要撒谎? 第一百一十三章 恻隐心动 一个人认识一个人和爱一个人,那种表情和反应都是骗不了人的。 栖蝶想起那日在江宅,本该是第一次见面的菀儿和莫宸晞,一个脸蛋红得像樱桃,一个发号施令毫不客气,这些反常都说明他们早就认识。那么,她和莫宸晞是什么关系? 柳秦伦刚刚回城还能知道她是为救莫宸晞才被俘,是菀儿的实情相告! 她为何要故意引导柳秦伦去在意她和莫宸晞的关系? 柳秦伦还在洗澡,栖蝶把茶壶放在他床头柜上,回了屋。 她躺在床上冥思苦想这两个疑问,唯一的答案就是菀儿是莫宸晞的人,是莫宸晞一早就安排混进柳公馆的探子,所以她才会在一众丫头中,独独对她好,是莫宸晞的授意,也是菀儿喜欢莫宸晞的表现。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觉得这样的想法荒唐可怕了,她回忆过去种种菀儿对她的细致和忠诚,连熬一碗药都要配上一块糕点,解她的口苦……似乎一切都有情可依了。 莫宸晞应她要求,那份电报之后,再没主动找过她,也再没任何信息。 这几日,栖蝶白天陪同母亲为永延置办嫁妆,晚上照着景依婷睡下才回房休息。 对照日历日复一日,眼见明日便是嫁期,栖蝶向柳秦伦请假说:“明晚我想回江家睡,陪永延度过在江城的最后一夜,顺道明早送嫁。”当年没能送成永芳,她心里好生遗憾,不能再让姐妹间因为她的身份不能送嫁再生嫌隙。 柳秦伦打心眼里喜欢永延妹妹的直爽,也爽快应:“你放心回去吧,家里有我。” “家里有我”?!带出了夫妻琴瑟和鸣、和平相处的美好意味。栖蝶听着心里温暖,柳秦伦说着心里踏实。两人幸福地相视一笑。 栖蝶一语双关,另一关就是若景依婷无病,又如此费尽心机装病,一定会趁她不在家时对柳秦伦做些什么。 次日晚,心神不宁了一天的栖蝶看到时间已是晚上九点过,再也坐不住地对父母和永延说:“秦伦把家里所有仆人都遣散了,我得回去看看。” 出了管家变节一事,父母和永延也都体谅她:“赶紧回去吧。” 栖蝶脱下高跟鞋,由热闹的江宅一路奔跑回安静的柳公馆,把手里的高跟鞋丢在一边,悄悄走到柳秦伦卧房,通过门听到里面有哭声,她破门而进,正见柳秦伦恹恹地坐在地板上,从不离指的铭记之心不知何故取了下来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一边,景依婷坐在墙角痛哭。 屋内的两把椅子和其他的固体物品,此刻也是歪歪倒倒地横在地板中间。 看样子,像是景依婷示爱不成闹成了僵局。 她前脚刚到,菀儿后脚赶来:“二少爷?出什么事了?” 栖蝶回头看了看菀儿,菀儿有些尴尬地说:“我在楼下听到有东西噼里啪啦倒地的声音,所以上来看看。” 那么,这两把椅子就是在栖蝶上楼的几分钟之间倒地的。 柳秦伦头也不抬,只道:“送景小姐去饭店,明日一早送她回乔都。” 菀儿在一瞬间的大惊讶后,走到景依婷身边:“景小姐请。” 栖蝶已经不敢去看景依婷的表情。 就在景依婷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栖蝶瞥到她泪水肆虐毫无血色的脸上冲她阴冷一笑。 栖蝶被她笑得毛骨悚然,直觉这一刻的景依婷是一个充满仇恨和愤怒的怨灵,以她从未被拒绝过的骄傲,将会把今晚所受的拒绝屈辱,通通报复给他们。 “你不要过来!” 栖蝶往前走了两步,想上前去看看他,却被柳秦伦大声喝止。 栖蝶见他双颊通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的冲进浴室,一头扎进满是冷水的浴缸里,不停地用冷水浇身,由上至下浇得自己浑身湿透,四溅的冷水溅到她,栖蝶瞅着他全身湿透,担心他会感冒,忙从他房中衣柜里取来一套干净睡衣让他换上,他仍然不停地浇,栖蝶扔下衣服跑到他身后,有了上次教训,这次她脚步跑得很稳。 揪住他的后衣领子,把他从浴缸里拔出来,柳秦伦身子一软,瘫坐在湿滑的地板上,栖蝶跪在他面前,烦乱中重重的一巴掌挥上了上去:“你冷静一点,这样会死的!” 栖蝶从小练武功,这一巴掌的手劲儿可是比寻常姑娘要重许多倍,柳秦伦的脸被打得侧了过去,嘴角立时溢出红血。 这巴掌委实打得柳秦伦清醒了不少,脸上难忍的灼痛也让他冷静了不少。 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脸上立竿见影浮上的五指印和那似受了巨大伤害的不满狠瞪,栖蝶歉疚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的行为伤了他,刚想上前扶他,被他一个重力打掉她的手,喝止:“你走开!” 他高亢的声音吼得栖蝶一愕一愣,他站直了身子近她一步,逼视她:“若是莫宸晞,你会不会用一耳光让他清醒?” 栖蝶愣住! 今晚,景依婷一改高贵傲慢作风,带着柳秦伦从未见过的低姿态,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精致的晚餐,以谢他们的照顾,她才得以迅速恢复,决定等柳栖蝶回来后就告辞。 答谢?还偏偏是栖蝶不在的时候? 柳秦伦想看看她这场戏还要怎么演,配合地假装感动于她十足的诚意,动了他的恻隐心。 他应她意,支开菀儿。 两个小时后,当他结束晚餐回到屋里,景依婷紧接着送来了甜点,还带进一股奇香,熏得他脑子发昏,眼前光瓣乱飞,这才发现到在全程拒绝喝酒的情况下还是受了景依婷身上某种不知名香气的影响。 他摇摇晃晃的一再推开上来抓他手的景依婷,可景依婷突然凑近他,趁他走神之际用力地双手按住他的左手,就在她用力取下他左指上的戒指时,他顿然醒悟,克制住发昏的脑子,敏捷地反手按住她的手,抢过戒指,另一支手推开她。 就在他摇摇晃晃时,不断用四周可砸之物去阻挡景依婷,也在提醒楼下的菀儿,楼上有情况。 景依婷再次冲上来,他再次一把大力将她推到门口。景依婷一个没站稳,后背撞击在墙面上,痛得她蹲身直哭……便有了栖蝶破门而入的一幕。 柳秦伦愤怒地嫉恨地带着哭腔对她进行了完整的事件重组,然而,她道歉的话还未出口,他已头也不回地捡起门口的衣服匆匆回了房。那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的房门,连带她的心也随之重重一抖。 柳秦伦的话一字一字重如铁锤敲打在她心头,她无意伤害他,却已然伤害他。 她很想上前敲门,道一声“对不起”,但这个时候,任她把门敲个窟窿,他也不会开门看她一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柳秦伦和莫宸晞的区别 栖蝶只好去厨房煮好两个鸡蛋放在碗里,附上一张写了字和画了笑脸的纸条搁在他门前,迅速敲了两下门躲回旁边自己屋里,悄悄在门口观察。 没动静,再敲,还是没动静,幸好柳公馆的两层楼不算太高,她想了个辙,把鸡蛋和字条放在提篮里,找来一把梯子放在外墙柳秦伦卧房阳台旁边的位置,爬到阳台下方,一个大力将手里的篮子扔上阳台便跑。 这招有效!栖蝶刚下梯子,抬头就见柳秦伦从阳台探出头来,两人对望一眼,栖蝶像是做了亏心事,拔腿又跑。 柳秦伦随她的身影一路望去,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才回头看脚边提篮里,她不顾生命危险送来的道歉。 他换上一身干净睡衣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那一巴掌后续的痛仍在他的身体里蔓延。他拿起一只热乎乎的裂了壳的鸡蛋,去了壳,滚在火辣的左脸上。可是,只要一想到她在面对他意识不清的第一反应竟是一个重重的耳光,他就痛得无法承受。 痛过后,沉淀后,又因为纸条上以表歉意的笑脸和那句:小女子无心冒犯之举,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可好? 终于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些年,多少女子想与他亲近,想成为他心无旁骛的爱人,在被他拒绝并表现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腾戏码无果后便转移了目标,所以这个世上,柳秦伦固然只有一个,可同他一般优秀的人却是大有人在,从前的他对于爱情几近嗤之以鼻,所以才想出了把婚姻大事寄托在铭记之心上的法子。 既然无法求心,那就只好求德。 从无心恋爱到终于动心,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现在对自己没有爱情,所表现出的反应亦出于本能,倘若她遂了他的想对他爱护有加,那一定不是她的本意。 他要的是她的本意。 能吸引莫宸晞不忘的她的本真,也正是他为之动心的关键。他看着重新戴回左手指上的铭记之心,虽然现实使他痛不欲生,可他愿意去做那只涅槃重生的凤凰。 她没有在莫宸晞的爱情里做一个隐形的爱人,是她的骄傲使然,性格使然,正是他一直期待一直等待的爱情本相。 他确定,这个是值得他爱的女人。 莫宸晞给不了她的,恰好他能给。 他要逐步感化她,逐步替代他。 栖蝶洗完澡,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和柳秦伦,到底算什么关系,兄妹不是兄妹,朋友不是朋友,像一种介于朋友和情人间的关系,她离不开柳秦伦,柳秦伦也离不开她,他们之间相辅相成,是必须携手共进的亲密战友。 相反,她离得开莫宸晞,莫宸晞也离得开她,他们之间除了一个共同的童年再无其他交集。这些日子,她几乎已经被家人说动了,但终究是难以趟过心里的坎,她甚至有些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或许她和莫宸晞、柳秦伦皆是注定,可是她需要时间。 一九四零年九月十二日,农历八月(小)十一,听母亲说,这天是永延夫家老爷的生日,定在这天过门,取个双喜临门的意头。 因江家和夫家冯家都是旧式家庭,婚礼按照传统礼节办。 当清晨的鞭炮声、乐队吹打声响彻整个陆家巷子,所有人都赶到江宅观礼,狭窄的陆家巷子被人群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一觉醒来,已是八点,栖蝶慌忙整理好自己,准备出发,竟在大门口看到柳秦伦早已备好车子等在那儿。 她呆了一呆,急忙上了车。 车子很快将她送到陆家巷子,她匆忙下车,又见柳秦伦跟着她下了车,顾不上那么多,两人同时伸出手拉起彼此的手,往江宅方向一路奔跑。 “那是柳秦伦和柳栖蝶耶!” 一声划破天空的尖叫在喧闹的人群中炸响。 围绕在江宅外面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惊讶地跟着发出声音的人的目光朝进来的方向望去—— 两人走向人群,栖蝶几次想要松开的手都被柳秦伦猛地牵紧。 两人手牵着手,在人群主动往两边让出的过道上向前走。 栖蝶非常不适应在陆家巷子这个人人都认识她的地方和柳秦伦这个本就自带神话而瞩目光环、整个乔都八城最具话题性最神圣的人这样亲密,她害怕再听到上次那些鄙夷不屑的议论,江永念也就罢了,柳栖蝶和柳秦伦都是高高在上的身份,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因为这方与众不同的安静,吸引到更多的人围聚过来一探究竟,她几乎是被柳秦伦护着向前挪着步子,在一道道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人们的目光穿过那道醒目的红色光源,像欣赏电影明星似的看着平日里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柳秦伦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伸手便可触摸的眼前,羡慕着被柳秦伦紧紧护在怀里的她: “这江家的永念丫头可真福星高照好福气呀,当年能成为柳公馆的三小姐,如今又得到柳秦伦少爷的爱护,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柳公馆的少奶奶了。” “可不是,咱们也算能沾点光,见一见柳少爷的真人儿,乔都八城第一位哈佛大学硕士,可是为咱们江城争了大光了。” “是啊是啊,咱们整个江城也就永念丫头配得上他了,想想那天,一人之力在日本人面前救了大家伙儿,谁家姑娘还有那个本事?” 说着说着,人群里就响起了如潮般汹涌热烈的掌声,栖蝶身在其中,只觉脸上烫得厉害,掌声响彻在耳,让她刹那间醒觉:和莫宸晞只能永远躲在人后,即使一年后他能抽身出来,仍会被人戳着脊梁骂她抢了别人的未婚夫。 但和柳秦伦,确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接受祝福。 脚力忽然变得虚浮,柳秦伦反应极快的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没有让她倒下去。 她不想喧宾夺主抢了永延的风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等到走到江宅门口,再回身,已是满面喜气,深深向前鞠了一躬,高声道:“我代表江家,诚心感谢大家前来见证家妹出嫁。” 隔壁李大妈大笑说:“谢什么,你们姐弟几个都是我们这些老邻居看着长大的,来送一送也是应当的嘛。”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有灵犀行为直击心门 江永泰从屋里小跑出来对她说:“二姐,时辰到了,妈让你进去为永延盖盖头。” 栖蝶走进院子,走到客厅里穿着大红凤冠霞帔坐着的永延面前,姐妹俩间隔一晚再见,不舍之情更浓了。 栖蝶先是轻轻抚了抚永延化着精致妆容的脸,笑说:“好漂亮的永延,比姐姐有福气。”接着紧紧抱了抱她,“祝你幸福。” 再次响起的鞭炮声、乐队声提醒了她切莫耽误了时辰。 栖蝶扶着永延一一向父母拜别,拜过母亲,母女俩相视点了一下头,江永延当即跪在了栖蝶膝下,高诵:“感恩二姐对永延十八年的照顾和提携,才促成了今生这段姻缘,请受永延三拜。” “这?”栖蝶愣了一愣,等到愣过回神,永延最后一拜,额头已经点地,这可怎么使得?赶紧扶起永延,吹了吹她额头沾上的灰:“今天你可是新娘子,要以最佳状态面对新婚丈夫啊。” 栖蝶从母亲手中接过红色盖头为永延盖上,搀扶着她走出院门,上了花轿。 大队人马热热闹闹地尾随花轿而去,栖蝶目送花轿远去,憋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喷发而出。 小妹永秀扯了扯她的裙子,示意有话要说。 栖蝶弯下腰,永秀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二姐,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一个柳秦伦一个莫宸晞,两个乔都八城最优秀的男人都喜欢你,你太幸福了。莫宸晞就不说了,柳秦伦是谁呀,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呀,能放下身份和咱们这些人打成一片,不是爱情驱使还能是什么?” 栖蝶诧异地发现,原来最小的妹妹永秀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栖蝶回神,看到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院里,母亲背着一个包袱正着手关门。 “这是干什么?”栖蝶忙问。 永秀道:“那天你和妈妈去厨房的时候,柳少爷主动问起了四姐出嫁的事宜,承诺会热热闹闹地送四姐出嫁,还会安排一艘邮轮护送四姐同去岛城,我们也可以跟去观礼,还能在那边多玩几天。”说到此处还不忘补充一句,“柳少爷可真够意思,只跟咱们见一面就说,‘栖蝶和我是一家人,你们和我自然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让我也为永延出一份心力。’” 栖蝶可以想象到父母会因为柳秦伦这句话高兴成几何。 栖蝶反应过来,难怪昨日提议要为永延安排邮轮护送,母亲笑里有话:“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当时她以为是母亲早已安排妥当,并没多想。现下听永秀这么一说,才悟过来,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和几个弟弟有说有笑的柳秦伦,想起昨夜那一耳光,心里不由再生愧疚。 出了陆家巷子,栖蝶安排父母坐汽车,给几个弟弟妹妹一人招了一辆黄包车,一行人紧跟着花轿抵达江岸码头,栖蝶看到一家人平平安安上了船,心里对永延心仪柳秦伦的担忧这才犹见了晴天。 转头,近距离看他左脸上隐隐约约的指印,正想抬手去摸摸,手掌却在临近之时猛然顿住,她知道那个动作的暧昧性,先打后慰无外乎家庭暴力后的好言劝和,她不能因为他对家人的好就对他产生表面性的暧昧,那对他不公平。 她这二十二年,断不曾想,无心插上的一支柳竟成了替她遮住雷雨最关键的一片荫。 柳秦伦疑似看穿她的心思,笑道:“不管是‘谢谢你’还是‘对不起’,我都不需要,能够让他们借着喜事暂时离开这个是非地,又能够了却你的一桩担心,是三喜临门的好事。” 栖蝶感动得想哭,柳秦伦在她没有开口的情况下,完美解决了她最后的担忧,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起甜蜜的绯红:“可知道两个口、冢字上面一个宝盖头、口字旁边再加一个巴是什么意思?”说完即走,留给他想象的空间。 栖蝶迈出大步擦过他的肩朝码头外车停的方向走去,暗暗稳住心间腾起的火热感动及逐渐潋滟开的心动的涟漪。 柳秦伦被她这话问得愣了神,此前还丝毫不敢奢望的念想在她羞涩的神色里逐步凝聚成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样子,那清甜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拼成完整的“回家吧”三个字——回他们共同的家!听得他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尤其是那颗心,已是高兴得快要腾飞起来。 正如柳秦伦所说,送走家人,她得到暂时的心安。 江永延的夫家冯家也是个大家族,依照家族规矩,婚宴不止会在县城办,还会举家回一趟农村老家,她了解的母亲,一定会亲眼看到永延打理妥当,才会放心回来,就像长姐出嫁,母亲找了个借口去汤家小住,看到长姐过着有丫头伺候衣食无忧的少奶奶生活,才宽了心。 这么一去一来,至少也得半月以上,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一想到景依婷也可能变节,为求人求物,不惜对柳秦伦用迷药,栖蝶就不寒而栗,吁出一口粗气,脸上的红霞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乌云满面。 柳秦伦看她紧紧闭上了眼睛,片刻的愉悦后又将自己武装起来,紧绷的脸上有如临大敌的疲惫,和直抵他心的疼惜,叫人默默生出了保护欲。 栖蝶本已有了睡意,突然感觉到左边的那只手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她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依然专注着开车,没有出声打扰,便继续闭上眼睛,全情投入在他这一握传递给她的安全感里,所有的不安瞬间荡然无存。 老天爷既然给了她一片明亮的天空,那么只要她肯稍稍移一步,就会发现这片天空海阔无比,何必非要把自己拘泥在那一小方地境里,执意违背天意改变天意,很可能会在日寇的刀俎下,成为生生被宰杀的人肉? 她劝慰着自己,又陷入纠结中,再也睡不着,索性打起精神,正巧迎上他刹时转过来的笑脸,好奇问:“你一点也不担心?” 柳秦伦左手很自然地转动方向盘:“担心什么?” 栖蝶定定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景依婷会对你有所行动是不是?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还是被景依婷下了药’一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铭记之心 灵力使然 柳秦伦实话实说:“一个患有失心疯的人能保持在每隔一日发病这样的规律,还不值得怀疑吗?一个人不会无缘由的突然转性,不管是牛排还是红酒,我做好了被她下药的准备,一旦药性发作,我会以最快的方式自保,还能让景依婷知难而退。” “我只是没想到,景怀生知道柳公馆有危险,还愿意让景依婷呆在这里,景依婷是做好了拿下我的准备,但一餐结束后,我一切安好,确是我冤枉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迷药会在香水里,一旦嗅进体内,能够完全控制人的大脑,这种迷惑男人的方法,除了自村上真美处获得,我还真想不出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还能从哪里弄来。景依婷趁机拔下铭记之心,我便更加肯定了。” 进了柳公馆大院,停好车,回到柳秦伦卧房,从阳台往园子里看,菀儿正在打扫庭院,确定了隔墙无耳,栖蝶才又开口问:“你是说景依婷和村上真美有勾结?” “应该就是上次景依婷被村上真美俘虏后,两人搭上的线,景依婷对我的迫切就是村上真美最好下手的点。” 栖蝶低头细瞧柳秦伦左手食指上的铭记之心。这一阵,她和他关系进展神速,柳秦伦以他优秀的为人和贴心的行动成功打动了她,若不是有一个莫宸晞先入了她的心,她早就爱上他了。 莫宸晞于她纵然遥远,但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几乎是一种透明的相处,可柳秦伦不是,如今他渐渐在她心里有了分量,有些事却仍是难以明言,比如他习惯性地正用左手拇指指腹抚摸的那颗钻石: “铭记之心我从未见你离过手,日本人这么想要它,灵力一说到底是真是假?” 柳秦伦抬起左手食指:“真,而且价值连国。” 栖蝶:“怎么说?” 柳秦伦详细为她解析:“铭记之心号称世上独一无二的红钻不假,指引爱情是我想通过它去找到一个适合我的妻子,如果有人能够看出它与众不同的设计和寓意,说明她拥有一定的学识,这样的女子就算没有爱,也可以相敬如宾。” “脱离险境是利用钻石本身的切面角度结合光源,就像太阳照射车窗玻璃,那种光线一旦瞟在人眼上会刺激得人眼没有办法正常视物,就能够趁机分散敌人的注意,向敌人下手。” “改变未来则是在这个相持阶段,抓住日本人的心理弱点将日本人引过来,去年年初轰炸后,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保住王廷,铭记之心的制作成功,即使无法阻止他们轰炸,至少能够让这个城市活下来不被毁灭,只有城市保住了,王廷才能保得住。” “7月28日,8月17日、19日,这三次,是板恒利用酒井藤野和村上真美闯进江城、分散我们注意力的时候对江城的密集轰炸,地点分别在江城内部的王廷外围的沿江一带,由此说明,他们很在乎铭记之心。” 栖蝶大悟:“难怪日本人对轰炸江城,但王廷所在的新城路一带没有受灾,因为他们不敢动王廷,是怕你会毁了铭记之心。” “我要把王廷这个范围变成像上海滩租界一样的地方,只要看到太白山上挂起了红灯笼,江城东西北区的老百姓都可以往王廷所在南区跑,甚至我们可以在南区搭建临时帐篷,让老百姓住在这里,这样就能减少人命的伤亡。房屋毁了可以再建,但生命只有一次,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乔都防空洞多,诗城山洞多,咱们江城虽然没有那么洞,但有王廷。” 栖蝶满脸崇拜地倾听,简直是对他产生了顶礼膜拜的心。柳秦伦不愧是柳秦伦,担得起王廷的重担。 “日本人动静这么大,威尔斯那边似乎很安静。” 柳秦伦仍是轻松地笑笑:“该来的总会来,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无法改变的事莫管,珍惜过自己的日子。” 这一笑,栖蝶终于看到了他的推心置腹,也看到了他对她毫无保留的诚意。 此刻的他好像一个活在无忧世界里的小孩,永远持有一个乐观向上的心态,似乎认识他以来,除了在景依婷一事上表现过忧愁,其他事情她好像从未看到过他有过焦虑,天大的事都能一个人扛着担着,这一点上与她一样,只是她担负的是一个家庭的责任,而他担负的是一个城市的责任,栖蝶的心猛然又增了几分心疼。 持续不断的轰炸益发激起江城百姓对生活的热情,连日来城中日日有嫁娶添子的喜事,靓居和麗装合并后并未受到仓库损失的影响,生意平稳直上。 柳秦伦继诗城捐款后,再次拨了五十万给政府,作为前三次被炸的江城西区救灾款。 同时一面着力保证王廷之都的吃食供应,一面张罗药店开业的事,一面和政府联手整合南区,一系列的大动作连日占领乔都日报的全部版面,栖蝶从报道上知道他说到做到,在南区很多地方搭建了临时帐篷,方便老百姓暂住。 有钱的人住在饭店里面,享受着高床软枕,没钱的人住在饭店外面的帐篷里,多少也算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这就是世道。 9月17日,日机再次轰炸江城,如柳秦伦所料,当警报一响,老百姓纷纷往南区跑,据政府的统计,此次轰炸12人死亡,13人受伤,200多间房屋被毁,比起上个月的数字,大幅度降低,很好地提升了老百姓生活的勇气,抗日的志气。 柳秦伦的这一举动不止受到了政府的肯定,更是深得江城百姓心。 柳秦伦忙碌在外,柳公馆却是在送走景依婷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栖蝶负责和身在乔都的柳如嫣联系药品进货一事,这天,她收到柳如嫣寄回的一个信封,里面是童静峰和柳如嫣定于中秋佳日大婚的喜讯,请柬上特意注明特邀柳秦伦和柳栖蝶担任伴郎伴娘,请于婚宴前两日到达乔都。 栖蝶大喜,满心的热络却在第二张红色请柬打开的瞬间冷却。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结婚喜事受启发 栖蝶拿着请柬的双手僵硬了,她盯着那红色纸面上赫然写着的:莫宸晞和童静雪定于中秋佳日大婚,特邀侯云藩和景依婷担任伴郎伴娘。 落款的时间地点和童静峰柳如嫣公布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她会在那个地方见证他正式迎娶童静雪。 栖蝶如坠地狱,眼前涌现起再不见清晰的模糊,她突然觉得和他的那个一年之约太过幼稚!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抽身?但是,她仍然坚信他不会骗她,这一步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一定是在童静峰和柳如嫣大婚的大环境下,被童振鹏勒令所逼。 可是,就算所逼又如何?童振鹏的目的达到了,结婚后,莫宸晞就必须对童静雪负起责任,否则,她的罪过就太大了。 栖蝶愁肠百结,痛苦地紧紧地闭上眼睛,整整一个下午,她都闷闷地蹲坐在大厅沙发上,紧捏着手里的请柬发呆。 等到外面终于传来停车的声音,才抹干脸上的泪痕,调整好状态,等柳秦伦一进门,微笑着将两张请柬递给他。 柳秦伦获知柳如嫣即将大婚的喜讯,操劳了一天的疲意一扫而空,却并没有出现栖蝶以为的会高兴得大喜的模样。 他的目光停在打开的第二张请柬上,悠悠抬头看向她,然后,毫不顾忌在场的菀儿,一把搂她入怀,大手轻抚着她的头,给她自己能给的关怀。 栖蝶饱受焚心之痛的情绪再难压制,双手抱紧他,把头深埋在他怀里痛哭。 一旁,菀儿看着柳秦伦手上的红色印贴,又看着柳栖蝶痛哭哀伤的模样,浑噩得不知所以然:“二少爷,三小姐,你们怎么了?” 栖蝶松开柳秦伦,擦干眼泪,回了句:“乔都有喜事,我高兴罢了。” 乔都?菀儿脑子机灵一转:“可是大小姐的喜事?” 栖蝶点点头:“大小姐和童大少爷,还有莫宸晞和童静雪,都定在中秋大婚。” 她注意到菀儿脸上倒是没有因为这句话产生任何异样,保持常态道:“那真是大喜事。饭菜都做好了,二少爷三小姐请用饭。”说完,转身往厨房走。 “等等。”栖蝶叫住她。 从前管家丫头厨子司机一大帮人,在厨房后面的一小块空地上摆一张桌子作为吃饭的地方。只剩下菀儿后,她那日去厨房煮解酒茶,撞见灶台下的小板凳上有一个饭菜合在一起的大碗,被人吃掉一半还剩一半,联想到菀儿孤单单的坐在小板凳上凑合,总有一种街边乞丐的悲哀可怜,回顾这些年菀儿对她的爱戴拥护,她由衷相信那些没有坦诚的隐瞒,动机并不坏,在没有带来巨大伤害之前,可以归为善意。 她说:“和我们一起吃吧,现在这个家只剩我们三个,没有主仆之分了。” 菀儿感动得眼红红,直鞠躬道谢。 栖蝶哀叹菀儿那颗丝毫不逊于她对莫宸晞喜欢的心,致她一步步沦为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栖蝶安排菀儿坐到身边,像照顾江家妹妹一样为她夹菜,她没有办法对菀儿实施撕破脸皮的摊牌和疾言厉色的逼问,考虑着该如何点拨才能让比她更沉得住气的菀儿主动请辞? 于是,她故意挨到柳秦伦结束晚餐上楼休息后,责令菀儿休息,主动收拾碗筷。 菀儿当然不干,这些粗活哪能让三小姐做。 栖蝶不与她争,菀儿护她的真心,恪守本分的自觉,是最使她窝心喜欢的两处。 菀儿洗碗,她便擦碗,菀儿收拾灶台,她便扫地。 做完事,栖蝶叫上菀儿一起回房,将自己所有的衣服首饰摆满在床,又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菀儿手心里:“这些虽然不是新制的,但都跟了我很久,你选几样留个纪念吧,本来应该做些新的送给你,但时局不稳,钱还是放在身上最保险,这些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零花钱,这几年你在我身边兢兢业业,算是我这个三小姐送给你的嫁妆,当初你自我介绍说是乔都人,我猜想那里应该还有你的家人,过几天你就跟我们一起去乔都,回你该回的家。” 栖蝶诚心诚意掏心窝子的话,吓得菀儿万分惊恐,赶紧跪在她跟前求情:“三小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改好不好,请您不要赶我走,菀儿只想留在您身边,好好服侍您照顾您,其他什么都不求。” 她信,深信。越信,便越觉得有猫腻。 栖蝶搀扶起菀儿,拉着她坐在床边:“你不是我的附属,我也没有权利占用你的人生。离开这里就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与其默默守着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不如好好找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过自己的日子。” 这是她这些日子在永延身上获益来的道理,赠予菀儿是恰到好处。她着重在‘男人’二字上加重了声调,是希望她能领悟自己的良苦用心,来一场好聚好散。 栖蝶语气、表情、神态皆平静,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不是在对自己说,可她一双仿佛早已洞察一切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的明明是自己! 菀儿惊恐而睁大的瞳孔在与她对视时一阵心虚,莫不是,莫不是她露了什么马脚,被三小姐发现了她的身份?不可能!她一直隐藏得很好,三小姐不可能会怀疑上衷心耿耿的她。 菀儿不断摇头的动作出卖了她的内心,很容易让栖蝶一眼窥透。 栖蝶稳若泰山,语气依然平静:“正常来说,一个对主人绝对忠心的仆人是不会引起主人怀疑的,这一点你做得非常好,但你不觉得一个人背井离乡不求任何回报只求留在主人身边,面对既知的危险也不惧怕,在金钱面前更是无动于衷的动机太惹人怀疑吗?” 菀儿猛地愣了神。 栖蝶微笑:“我不知道你和莫宸晞是什么关系,你可以掩饰和他的关系,但你无法掩饰对他的心意,面对他,你的眼睛会目不转睛情不自禁地看着他,视线里全是他,只有他才能打断你,但面对我、甚至与他同样优秀的柳秦伦,你没有相同的反应,这是我身为女人有着同样的视觉反应,确实你和他早就认识。” 菀儿只觉大脑瞬间空白得没有了思考能力。柳栖蝶将她的心事剖得如此透彻,是要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放手的洒脱 栖蝶见菀儿不说话,不反驳,继续说:“三年前你已对莫宸晞情根深种,才会甘心接受他全方位的培训,以绝对的优秀成功成为妈妈的得力助手,大大方方受他委托照顾我以及为他收购王廷做眼线。告知柳秦伦我救了莫宸晞、隐瞒景依婷离开柳公馆、任由景依婷对柳秦伦下药,目的是要柳秦伦知道我爱的是莫宸晞,从而让柳秦伦断了对我的爱意,如果柳秦伦和景依婷成其了好事,就不得不接受景依婷,你就不会再害怕我会和柳秦伦日久生情,搅了莫宸晞的苦心。” 菀儿呆看着柳栖蝶一张一合的唇赤裸裸地揭穿她心里最大的秘密,一张脸涨得火热,惊得大脑如雷轰顶,震得浑身瑟瑟发抖。 栖蝶笑了,她所有的猜测均在菀儿这番表情中得到了验证。同时攥紧了拳头——她可以接受他的明抢,却难以承受他的暗箭,菀儿这支箭射过来,足以粉碎她的心。 菀儿定定地看着那温暖得完全可以融化她全身冰冷的笑容,那绝不可能有却真真实实有的柔美的笑容,突然镇定下来,涌在脸上的血气和激动渐渐平复。 栖蝶摸了摸她的脸:“我没有任何要你难堪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现在我弄清楚了,我永远感谢这三年你对我的照顾,以前的柳三小姐‘需要’侍候,现在的柳三小姐不再需要任何侍候,所以我们不再是主仆。” 她挑了几件最新最贵的衣服首饰连同信封放在一个礼品袋里,递给菀儿,在她看来,菀儿并不缺这一星半点,不过莫宸晞所有的到底不是她的:“女人只有是自己的才最稳妥,不管莫宸晞能给你多少,多一点防身总是好的,莫宸晞那边,我会跟他说,不会难为你,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菀儿惭愧、失落,此刻,诸多情绪涌上心头,她的“不忠”竟被柳栖蝶三言两语轻松化解了,每一句话都在顾全她的颜面,没有让她暴露得太无地自容,还将所有的全部送给她,羞愧得眼泪汪汪。 三年前她被莫宸晞派来时不过十六岁,如今也不过十九岁,那时看着柳栖蝶受着柳江两家环绕的幸福,她有嫉妒,有埋怨,凭什么同样出生底层的女子,上天能赐予她“柳栖蝶”的际遇,就连心上的莫大哥也远距离牵挂着她,自己却只能做她身边的丫头,日日饱受比从前受苦受难的日子更难熬的分别之苦? 这些年,她亲眼目睹柳栖蝶凭着自身本事站稳江城,她由衷敬佩,享惯了锦衣玉食的福,还能留一杯羹接济本家,能褪去华服穿回布衣,所有的名媛千金里怕也只有柳栖蝶了?从而对她最初的不满欲渐渐消散,终于了解到莫大哥为什么会对她情有独钟。 她一边决定替莫大哥好好照顾她,一边又揪心再也没有机会重返乔都,就连莫大哥娶妻也无法亲临现场的时候,柳栖蝶彻底解脱了她。 菀儿觉得身心一派畅然,带着感恩满满的心双手接过袋子,跪拜三小姐,以示礼貌和感谢。 三小姐以德报怨的恩,她承得很是难受,无颜再在这个家里呆到中秋。第二天一早,菀儿早早做好丰盛的早餐,离开柳公馆,仅留下一封信在桌上: 三小姐的大恩大德,菀儿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不管我在哪里,都会诚心为您祈祷,莫宸晞亦或柳秦伦,祈祷您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真正的幸福。 栖蝶强忍住泪,默默吃着菀儿为她准备的最后的早餐,在喝完那碗银耳莲子百合羹时,眼泪终于忍不住盈眶而出。 柳秦伦认真看了看纸上简短的一行字,虽然他也曾对菀儿忠心不二的行为感到了诧异,也并不多想,心疼直问:“为什么要送走菀儿?这么一来,家里的内务就真的需要你一个人撑了。” 栖蝶转头看着秦伦,眸光灼灼:“战争年代的生命都是耽搁不起的,战争年代的爱情也是最弥足珍贵的,永延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菀儿也能,我不能自私的留她一个,表面上是信任,实际却很残忍,江家我尚且能撑,柳家又有何难?而且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 “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这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和对彼此的肯定。柳秦伦一时有些惊喜地呆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梨花带雨的脸上笑容嫣然。无声的温馨与甜蜜滋润着他的心脏根部开出香妍的情花,花香弥漫在身体里的每一处,那种喜悦已令他飘飘欲仙,若不是门外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心里那一番酝酿了许久的表白话已然脱口而出。 但是,他必须控制住自己! 所以,柳秦伦霍然起身,走到门口,开门让来人进来。 看到来人,栖蝶一怔:“永泰?你怎么回来了?” 江永泰放下行李箱,和身旁的柳秦伦互看一眼:“三姐出嫁那天,柳少爷问我有没有兴趣到王廷新开的药店坐诊,我觉得帮外不如帮里,能为王廷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便和柳少爷约定好,把爸妈和弟妹们安顿好了就回来帮他打理药店。” 栖蝶不解:“什么叫安顿好?” “柳少爷说照目前的形势看,岛城比江城安全,借着三姐这事就把家里人安顿到岛城住一段时间,等日本人对江城的轰炸淡了下来再回来。” 原来柳秦伦的目的在这里。这么一来,她就更能放得开了。 柳秦伦处处为她安排周到,栖蝶很是感激,感激的同时也忧心,倒不是担心永泰扛不下来,这些年一家大小的外伤内痛他一手包办,从未出过岔子,论医术足以胜任,可论经验论资历,还欠缺火候,只有服务于柳家多年的杨医生才有资格坐主诊,诊治不比其他,断不可出一点差错。 上次柳秦伦拒绝杨小姐后,为了景依婷,她刷过父亲的人情牌去请杨医生,受人几声勉强的叹息后,她明白过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杨小姐在柳秦伦面前连个妃位也得不到,杨医生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忠诚化为云烟,换谁心里都堵。 永泰作为她的亲弟,到底是比杨医生亲近许多,柳秦伦重用他也大有培养心腹的意味。 第一百一十八章 廷愈再生膏的诞生 永泰已经成人,是几个弟弟里最成熟稳重的一个,也是时候担起大任:“你既决定好,就要好好做,用心做,要用比旁人热心几十倍的心态去对待每一个病人,用江城百姓的口碑来证明你年轻也有的实力,回馈秦伦的信任。” 江永泰重重向柳秦伦应承道:“秦伦哥赋予我这么大的重任,我定不负使命,全力救助这江城里每一个人!” 柳秦伦当然深信:“从我在《本草纲目》上看到你对于那些不懂地方的细心标注和页面上的深深折角印,肯花心思花时间去破解疑问,直到把不懂的地方完全弄懂,我就相信你一定会个好大夫。” 转身走到厨房,拿出一副碗筷摆在桌前,示意江永泰:“边吃边说。” 永泰这股东风已到位,栖蝶又看回坐回原位的柳秦伦问:“药店那边你怎么安排的?” “江城卫生院作为江城唯一的医院,设施设备都有很多不足,一旦日本人再炸几次,就会有很多人因救治不及而丧命,我们要弥补的就是这一缺陷,从中医的角度去救治那些伤员。” “古代的人们在经历战斗后在没有西药的情况下也活了下来,我们为什么不把伟大的中医精髓传承下去,这一点如何去实施,就要看永泰的本事了。” “中药是人工种植物和天然生长物,不需要西药那样进行几轮加工提炼,可以减少很多成本,而且我们直接供应除了江城现有的人参、燕窝之外没有的藏红花、鹿茸、阿胶、天麻、冬虫夏草、灵芝之类的稀有药材,就不需要再从其他地方辗转进购,成本又会减少很多,用同样的东西去赚取剔除成本后的价钱,会更划算。”柳秦伦看着栖蝶问,“姐姐那边安排怎么样了?” “我已经跟她说了,不过最近操办婚事,可能腾不出时间去谈。” “那我们自己去谈。上次公布王廷要开设药店后,很多小店面都络绎不绝报名合作,通过这几天和那些药铺老板开会,我采取先收购后聘用的方式,先将他们小铺的药品和铺子一并收购,把药品全部转过来,药店就由永泰主管,同时把他们的药店进行住房改装。上次我让你研习的药研习得怎么样?” 江永泰接话说:“差不多了,等到加进芦荟就完美了。” 柳秦伦道:“等到那些药材回来后,永泰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成品药拿出来,作为我们王廷独有的必杀技,小铺的中医轮流到药店看诊,一来可以减轻你的负担,二来江城的药业一行便被王廷垄断了,甚至会影响到其他七城和乔都。” “好主意!”江永泰忍不住拍案叫绝,“改装成住房卖出去等于是王廷的投资转了个圈又回到了王廷,还将药店全部收到了王廷麾下,日本人这么一炸,对于老百姓来说,最稀缺的当属住房,医药嘛,只要供能应缺就行,若是人好了,没了房子就只得睡马路边了。” 柳秦伦看着江永泰说:“这几天你就过来住,我想知道每天最新的进展。” 江永泰抿嘴笑道:“我还是回家住吧,我的医书全在家里,而且,我可不想在这儿当电灯泡。” 但永泰这么一玩笑,无疑是把两人的关系推向了最暧昧的顶端,栖蝶脸色一沉:“胡说什么呢,吃完东西赶紧回去,家里没个人看着也不行。” 在情感上,她理智得惊人,这些日子,她一直把和秦伦的关系控制在交心朋友中,就算接到莫宸晞大婚的消息也依然如此,不能单凭他表现出来的好就误认为什么,从侧面讲,他这一系列举措也可以理解为要她和永泰巴心巴肝为王廷做事。 当初也是得到莫宸晞的亲口告白才确定了莫宸晞的心意。所以柳秦伦没明着对她表示,她便不能将这种好往爱情上认。为掩饰脸面上的尴尬,她主动向柳秦伦揽活:“这几天你就放心忙药店的事,嫁妆和礼物交给我好了。” 主动揽活容易,做起来却叫她犯了难。 柳如嫣所要嫁的人家可是整个乔都八城最不缺钱的人家,陪嫁去的东西不仅要配得上柳大小姐的身份,还能寸得起少奶奶的地位不能落了童家人的口舌,婚嫁必备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自当不可少,刚刚办完永延的,她也跟着母亲长了不少学识,打理起来还算顺利,可除开必备的,她还想送点特别的,外面市场上买不到的。 立秋后,进入九月的白日气温要比夏季要低很多,栖蝶心情好精神好,很是耐得住性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忙活,她要在大婚当天,让柳如嫣惊艳全场。抱着这个念头,每天晚饭时间和秦伦打过照面后,其他时间两人各有各忙。 柳秦伦每天早出晚归,头天夜里睡时通过门缝看到栖蝶屋里的灯还亮着,没有去打扰,第二天出门时,通过门缝看到栖蝶屋里的灯还亮着,轻轻扭开门把手,总会看到栖蝶趴在梳妆台上沉沉睡去,还是没有去打扰,栖蝶要给他和嫣姐一个惊喜,他不能破坏了她的心意,重新打开自己房门,然后重重关上,他想栖蝶定能被这声音惊醒,也是委婉的告诉她,他出门了。 当江永泰和江城几位经验老道的中医代表在还未开业的王廷大药店里研习,最后用10味包含8种中草药、2种花制成的对炸伤伤口起到很好的散瘀止血、消肿止痛、抗菌消炎的药,呈现在秦伦和栖蝶面前时,药体呈糊状,色泽墨黑,气味偏苦,栖蝶用毛笔在纸上写下:廷愈再生膏,说:“廷代表王廷,愈代表伤口愈合,再生代表希望,传达给老百姓一种正面面对轰炸的态度,被炸弹炸伤并不需要害怕,有我们的药就一定可以痊愈,不仅伤口痊愈,在我们的调理下整个身心都会得到质的提升。” 柳秦伦大为满意地拍拍江永泰的肩,笑道:“好样的,果然没让我失望,我已经决定把药店定于12号开业,先储备一个月的量,我们先免费试用一个月,发现问题好立刻解决。14日我和栖蝶动身去乔都,会呆上几天,这几天要密切注意药店的事,以防万一。”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访童家遭冷待 转眼便是12号,王廷大药店开张的日子,栖蝶和柳秦伦一同现身在新装潢好药店门口参加剪彩仪式。 这是栖蝶第一次参观在柳秦伦一力安排中呈现在江城老百姓眼中的王廷大药店。 麗装和靓居合并后,柳秦伦又买了旁边铺子进行扩充,放眼望去,面积并不比王廷之都宴会厅小。药店主打中药治疗,可以看到店面两边摆放了又高又密集的中药柜,中间有四名中医坐诊,再里面,摆放了医院那样的病床,供很多在之前轰炸中仍然负伤在身的伤员休息,永泰正一个一个进行廷愈再生膏的敷贴。 这是7、8月的轰炸后,江城近来的第一桩喜事,吸引到全城百姓赶来围观,王廷大药店的盛大规模和廷愈再生膏的现场试用,它名称的来历,它不刺激皮肤、膏药敷在伤口上感觉到清凉的舒服,最多7天伤口就会痊愈,都令伤员们盛赞王廷出品的这一杰作和柳秦伦过人的智慧。 柳秦伦对此并不居功自傲,他特意在记者和老百姓面前,把功劳归功于廷愈再生膏的研发者江永泰和王廷大药店的一帮老中医们。 人群中,栖蝶看到了唯一一名记者的身影,如果她没猜错,这记者就是受到柳秦伦默认,一路跟着他们前往诗城的那个人。 栖蝶一身新制的粉紫色纱制小礼服配上秦伦的黑色西服,两人并肩站在人山人海之中,依然是照相机镜头最能捕捉到的最显眼的两张面孔。 几日时间,通过乔都日报的宣传广而告之,柳秦伦的名字继诗城、江城捐款后再次威震乔都八城,江永泰和王廷几位老中医也随之扬名立万。 王廷在柳秦伦的打理下越来越发扬光大,永泰也得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栖蝶高兴得似乎人生从此得到安定和满足。 14号一早,两人带着几口又大又重的箱子登上了前往乔都的邮轮。 早上的船依然是两天后才抵达乔都。 早前为了准备那份特殊礼物,特意与柳如嫣沟通得知此次会举行西式婚礼,柳如嫣也会从所住的国宾饭店出发,坐车前往婚礼举办地东方会馆。 栖蝶一见候在码头的童家随从,客气把人招过来,说:“麻烦二位把这较小的一口箱子送去国宾饭店柳如嫣所住的房间。” 栖蝶倒是没想过,短短两个月后她会再次来到童公馆,还是参加柳如嫣和童静峰的婚礼,回想两人上次见面的拘谨和尴尬,走到结婚这一步还真是不可思议。 几口箱子被随从抬到大厅中央放下,难得,今日童家人凑了个齐,栖蝶当着大家伙儿面一一打开箱子介绍:“大红龙凤被、鸳鸯枕,各种金银玉器、木器家具,共九十八件,还有一件加上这九十八件总共是九十九件,取个长长久久的意头,不过要等到婚礼当天揭晓。” 童静峰当即吩咐下人:“把箱子里的东西放到新房作布置。” 柳如嫣和童静雪很是好奇地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问:“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栖蝶笑了笑,不答话。 童振鹏吐出一口烟气,看向她身后的柳秦伦问:“听如嫣说,令尊和太太去了美国?” 柳秦伦恭敬应答:“家父身体不适,送去美国好安心休养,后天我会送姐姐出嫁。” 栖蝶从随行的手包里拿出一个大红盒子,走到正前方沙发上坐着的童静雪和方才抬头正眼看她的莫宸晞面前,双手递上:“这是我和秦伦送给二位的结婚礼物,祝愿你们能像它一样一起谱写后半生。” 童静雪惊讶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对纯金制的夫妻人偶,两位老人面对面,四目相对,栩栩如生,人偶上还以他们的名字刻着‘珍晞这爱情,与雪共白头’的祝福语。 童静雪眼睛一亮,大是喜欢,理解到这两句话的含义“珍晞这爱情”,是要她珍惜莫宸晞;“与雪共白头”则是要莫宸晞好好照顾她。直夸:“栖蝶小姐真是有才气,这是我这几天收到的最有新意的礼物了,谢谢!” 栖蝶见莫宸晞看着人偶弯弯唇角,从沙发上站起来刻意避开她,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的柳秦伦,波澜不惊的面上露出一抹诚挚的微笑:“有劳两位费心了,由于上个月日机对乔都的轰炸造成了乔都城损失惨重,所以后天的婚礼只会在童公馆的花园里举办一个小型的,邀请的是上次乔都商会的成员,另外,明天中午会在一心花邸设宴款待专程前来道贺的美国领事威尔斯和新婚妻子伊娃,对方要求见我们6个,还请两位务必出席。” 柳秦伦潇洒的回上一个相同的笑容:“一定。” 栖蝶愣了一愣,想他如今的表面功夫修炼得是愈发纯熟了,若不是有意避开的目光,还真是看不出来他正在压制着无法直视她的痛苦,而他所处的这个角度也只有她能看到能看懂,否则真能让人相信这个邀请只是一个简单的回礼,只有她知道他是在暗示她明天要对她说点什么。 但今时今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 莫宸晞站着不动,满是笑意的脸上眼神很集中地看着她的身后,黑色眼珠里映出秦伦同样的甚至冷冽的与他同看的眼神,栖蝶觉得夹在他们眼神交锋的中间很难受,幸好童老爷子及时招待大家到餐厅用晚饭,她才得以抽身。 童公馆难得迎来的双喜临门,从进门到现在,童老爷子高兴得一刻也没敛过喜悦的笑容,热情招呼远道而来的柳秦伦和柳栖蝶就座在他的右手边。 栖蝶对着面前丰盛的午餐却在童振鹏跟前有些难以入手,她看了一眼对面挨着童老爷子坐着的童静峰和柳如嫣,童静雪和莫宸晞,成双成对互相夹菜盛汤,羡慕得心酸,唯有默默扒着碗里的米饭。 没扒几口,柳秦伦夹了一个鸡腿和几筷子菜到她碗里:“只吃饭不吃菜哪会有营养?”引得对面几人都停顿了一下。 栖蝶不敢侧头去看柳秦伦,仍是默默扒着碗里的饭菜,刚才送上嫁妆时,她已经很努力地表现,很努力地让自己得到存在感,还是得不到童振鹏一眼正视,所以她只当自己不存在。 第一百二十章 餐桌上打心理战术 栖蝶不用细想也知道,诗城救援一事在乔都日报影响下,一定在乔都上流社会引发了轰动。江城首富柳忠廷十年前收养义女柳栖蝶的旧闻再次被扒了出来,原本对这个名字不感兴趣的童振鹏也好奇她到底有何魅力?能让莫宸晞不顾童家的颜面和柳秦伦不顾王廷的大任勇闯弹雨? 该坚强时坚强得犹如男子,该安静时绝不抢主角风头,且看她一副辜辜怯怯样,像是受了欺负不敢反抗,只以一招沉默是金来回应四周的诧异,已是不得不让童振鹏正视到她的存在。 乔都城内,优秀如景依婷,都是绞尽脑汁去吸引柳秦伦的注意,想方设法得到柳秦伦的回眸一笑,可这个女孩,能对柳秦伦的示好无动于衷,云淡风轻得丝毫不给人做作感,这般的沉稳和收放自如的喜怒,让他由衷相信,整个乔都八城没有一位女子会是她的对手。 这样的女子最神奇,也最危险。 在景依婷和她之间,他肯定选择前者成为童家的内戚,年轻人意乱情迷只一时便罢,断不可赔送了自己和婚姻,太过专情绝非好事,尤其是乔都八城虽地大物博,可百年才出一个柳秦伦,在日机不断轰炸的今天,这样的人才怎能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 若能借助柳如嫣和景依婷将柳秦伦收为己用,也是一桩美事。 于是,童振鹏以玩笑话进入正题:“秦伦真是堪称咱们乔都最杰出的典范,一个人在美国十年,荣获到国际最一流的哈佛大学的肯定,回国没多久就大手笔拯救诗城和江城于危难,咱们乔都在国内乃至国际总算有了代表性的年轻一代。听说已经和景依婷定了亲,正是郎才女貌,我看着依婷长大,会有点小姐脾气,但心眼不坏,对你是一心一意,看在这一心一意上,你可要多多包涵。不知道喝完我童家的喜酒,是否该喝柳家的喜酒了?” 他以柳秦伦的优秀引出和景依婷的婚事,一席话的重点全在于此,意指只有景依婷的身份才配得上柳秦伦的优异,结尾的一问更是问得所有人都停顿了。 经过了诗城救援和日本人大闹江城的事后,这童老爷子左右也应该看出点什么来,这么一问再加上那张和蔼的笑貌,就是特意在为景依婷争取机会。 童振鹏开口,乔都市市长的身份压下来,再加上柳如嫣的面子,柳秦伦一定会应承,即使有反驳的心,也不会明着说反驳的话。 栖蝶心里紧张,这才侧头去看柳秦伦的表情,只瞧他毫不怵场,半垂的眸光对着面前的某一处良久,使童振鹏明白他在认真考虑他的话,待嚼完嘴里的食物,刹时抬起眸光正对童振鹏,微微一笑:“多谢伯父关心,相信不久后柳家就会有喜事发生,到时一定相邀伯父观礼,还望伯父能够大驾光临。” 童振鹏在心里大赞了一把这个年轻人的机智,他的问话落角点在“喜酒”二字上,他回答的“喜事”二字没有直接回避景依婷,以表对他的尊重,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是捡了他话里漏洞的便宜。 童振鹏点点头,表示满意,嘴上却是不饶:“依婷是个不善言辞的姑娘,你要与她多相处,方能发现她的优点,不如把依婷和栖蝶的伴娘位置调换一下,婚礼后,静峰和如嫣要去美国探望令尊,你们就跟着一起去,借着拜会的机会加强一下彼此间的了解。” 强悍的口气,已经令栖蝶觉得无地自容。 柳秦伦和柳如嫣也都愣了神。 莫宸晞被一颗米粒呛到猛咳了几声,童静雪立刻盛了一碗汤递给他,他接过碗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喝着,想用碗身来遮挡脸上的愁苦。 如果说他上句话让柳秦伦有了钻漏洞的余地,这句话就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明了这位位高权重不可得罪的老者的立场。 这顿饭吃到这里,栖蝶已经完全没了胃口,甚至有些倒胃口,没想到堂堂童大市长,在看待儿女婚事上,如此的不可理喻,若柳秦伦在前一句明确反驳了他,他是否还要如旧时一般来一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硬逼? 此时此刻,她只盼着时间能够快点过去,等柳如嫣在婚礼正式举行后坐稳了童家少奶奶的位置,她立马告辞走人。 栖蝶体内热血沸腾,一口气憋得血气涌上脑门,脸上烫的厉害。 “栖蝶小姐怎么了?”童静雪见她脸色通红,上次来中暑昏迷,吓坏了她,这次天气凉爽,不明白为何还会出现中暑的症状。 栖蝶犹如找到了可以立刻离开的契机,故作头晕说:“近来气候冷热变化大,有点着凉。” 柳如嫣知道这顿饭栖蝶吃得痛苦,不明白一向鲜于插手子女事和蔼有加的童振鹏为何偏偏对栖蝶有敌意,感情的事本来就无法控制勉强,秦伦和莫宸晞都是出于本能,栖蝶也是被动的!莫宸晞和童静雪婚礼已定,他对栖蝶还有什么不满的? 但事实已经是不满了,没有栖蝶就没有她今天的幸福,她要想办法扭转局面!于是,她看着父亲说:“一切照爸爸说的意思办,我们明天去一心花邸再和依婷探讨一下具体的细节。栖蝶身体底子本来就弱,这些天操心我的事也够累的,我们就先回饭店休息了。” 童振鹏觉得这事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事,眼前这几个小辈顾着他的面子没有反驳,见那柳栖蝶被他逼得脸色通红,也不便太过为难,点头同意了。 柳如嫣一路搀扶着栖蝶出了童家别墅,陪同柳如嫣出来的童静峰向栖蝶致歉道:“爸爸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依婷碰了一头的钉子,景伯父心情也不好,到了爸爸这儿,免不了要说上几句。” 言下之意,是童振鹏的那番话,是她应该受的? 栖蝶深感迷茫,僵硬回笑说:“我明白。” 安排好车,童静峰护送三人回到饭店,下车后对柳如嫣说:“你和栖蝶先回房吧。”又对柳秦伦说,“时间还早,我们去咖啡厅坐坐。” 柳秦伦猜到童静峰要和他谈什么,这也正是他要和童静峰解决的问题,欣然而至。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意所指,心向往之 栖蝶被柳如嫣搀着往前走,她知道童静峰要和柳秦伦谈什么,也知道柳秦伦会如何回复他,这个节骨眼上,本不该冒着得罪童静峰的风险让柳如嫣为难,可倘若、倘若她真的同柳秦伦一起了,和童静峰就有着无法规避的内亲关系,她不想柳如嫣为难,也不想柳秦伦为难,这场谈话迫在眉睫。 她相信童静峰对柳如嫣情比金坚的感情,也相信柳秦伦的能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柳秦伦已经有了推心置腹的信任,这种信任使她心里踏实,使她能够暂时摒弃掉所有的烦恼,回到房里安心入眠。 和初次见面一样,童静峰选了咖啡厅一处偏角落的位置。 情景与上次重叠,只是这一次,有了柳如嫣和童静峰已定的关系,柳秦伦不再像上次那样对童静峰的突然相邀感到猝然,率先开口:“到今天,我觉得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夫了。” “当然。”童静峰笑着点头,两人黑色眼珠里迸发出的火焰同时相交空中,童静峰有些尴尬,“不过你似乎不太诚心?” 柳秦伦微笑道:“我当然诚心,栖蝶也一样,我们都希望你和嫣姐能够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一直幸福下去。栖蝶为了让嫣姐在童公馆站得住脚,不受旁人的斜视,为了准备那份特殊的嫁妆,扎得十个手指全是针眼,累得五个晚上没有合过眼。但你作为姐夫,含沙射影的去指责妹妹,对我们柳家又有多少诚心?” 童静峰道:“我和如嫣很幸福,只要我和如嫣结了婚,莫宸晞就不会再收购王廷,王廷就此稳坐江城首富的宝座,这难道不是我的诚心?当然,你有能力保王廷,但你抵挡得住日本人的轰炸吗?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说到这里,童静峰喝了一口咖啡,靠着椅背,无奈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景依婷真的很爱你,静雪跟我说了依婷这次在江城的遭遇,一个从小在保护圈里长大的女孩子,为了你被日本人俘去,以致受了刺激患上失心疯,这种勇气是我在过去22年里从未看到过的,你同情也好,施舍也好,再给她一次机会,我相信一个人在爱的人面前一定会表现出她的优点。” “这几年,莫宸晞已将乔行的势力发展至八城,就算你和栖蝶排除万难在一起了,你们面对的就会是整个乔都商会和七城的抵制,那么王廷还有多少个五十万能与之抗衡?连柳栖蝶都在一力撮合你和景依婷,说明她对你并无爱意,你倾心于她,也要她倾心于你,爱情才能成立啊,侯云帆已经和你父亲订了口头亲,这是既定的事实,也是你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他这次从南京回来,得知诗城救援的事在乔都引发了巨大的震动,他和爸爸一样都对柳栖蝶心存芥蒂,想想近一段时间,她不仅改变了莫宸晞,还能在短时间内俘获柳秦伦,更是让花花公子侯云帆对她生出一种别样的怜惜。 这样的女子,用好了是福,用偏了则是孽。 柳秦伦疑惑而不解:“什么叫‘为了我’?” “村上真美女扮男装住在王廷之都,柳栖蝶让丫头传话要她暗中盯着村上真美,等柳秦伦回来处理,要不是为了你,她会有后面这些灾难吗?柳栖蝶这么做,不就是明摆着给你和景依婷制造机会么?” 柳秦伦短暂一诧后及时恢复了面容上的常态,他不想让童静峰发现他对此事的毫不知情,心里却因为栖蝶仍然做着撮合他和景依婷的事而生了大气:“多谢你的忠告,不过我愿意为了栖蝶赌一把。看看景怀生是否真能将王廷赶尽杀绝。”他忍不住回怼一句,“如果你是我,会因为景依婷委屈姐姐吗?” 童振鹏也就罢了,连童静峰都这样说,柳秦伦心里憋了半天的火气可是逮到机会一吐而快:“我知道童家和景家是世交,我也知道景小姐对我很上心,很用心,可就是太‘用心’,所以我同情她,可怜她,因为栖蝶,我已经施舍过她一次,是她自己没有好好把握机会,失去了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也因为栖蝶放了村上真美一条生路,才换回你和姐姐的自由,你们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加筑在栖蝶的痛苦之上,所以请你和你的父亲停止对栖蝶的伤害。” 柳秦伦负气之下准备离去,被童静峰叫住:“等等。”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目光对上时,童静峰紧皱眉头问:“可就是太‘用心’是什么意思?” 柳秦伦冷笑一声:“我记得童伯父最痛恨的就是把中国搅得翻天覆地的日本人和受日本人蛊惑而叛国的汉奸吧。” 童静峰正色说:“是。” 柳秦伦悠悠道:“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身边最亲近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甚至做了你无法接受的事,你会怎么样?” 童静峰看着他,缓了半天,平和的脸上逐寸逐寸失色:“你是说……”外加不可置信,“不可能!” 童静峰一边否定一边却联想到景依婷在江城被俘一事……景依婷口口声声叫他一声“童大哥”,要把她和汉奸联系起来,他是万万不敢想的,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柳秦伦:“证据呢?” 柳秦伦道:“时间不早了,姐夫请回吧,今晚的谈话仅限你我知晓便是,可别破坏了大家新婚的心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不妨静观其变,如果我冤了谁,我会加倍补偿,但在那之前,希望姐夫能够扭转一下童伯父对栖蝶的看法,因为不管有没有那谁,栖蝶都会成为你的弟妹,这点上,不也正消除了你对莫宸晞的担忧吗?所以,你应该帮助我。” 童静峰被柳秦伦的一番话怼得无言再对,是的,无法两全的事,他更希望静雪能获得幸福。 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排斥景依婷?难道她就不能和柳栖蝶和平共处?这样你两边不都稳定了吗?为什么一定要舍弃景依婷,公然和乔都商会作对?” 柳秦伦断然回绝:“不能。”他双身撑着咖啡桌,躬身紧盯童静峰,“如果有一天,你迫于某种压力愧对了我姐姐,我同样会和你作对。” 童静峰毫不留情地拍桌起身:“你这样闹内讧有意义吗?现在我们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日本人。” 柳秦伦正面迎上他的逼视:“我当然知道,但有四个字叫‘两全其美’,我一定会好做给你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外宾面前,大方有度 下午四点,柳如嫣终于等回柳秦伦。 客房门半掩着,柳秦伦轻轻推开门,见姐姐抱着双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见他,立刻追问:“怎么样?” 柳秦伦看向床铺,栖蝶睡得很熟。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能睡着说明并未受童家父子的影响,心感安慰。 看着柳如嫣紧张的神情,他并不想影响姐姐出嫁的心情,笑道:“姐,你放心嫁人吧,王廷的未来交给我和栖蝶好了,相信凭我和栖蝶的能力,一定能在大轰炸的废墟中,力保王廷不衰。” 柳如嫣却并不想吃秦伦给她的定心糖果:“你别跟我打哈哈,我就算嫁了也姓柳啊,你说,静峰是不是又用景依婷来说王廷的事了?” 柳秦伦无奈地耸耸肩,走到床边坐下。 “我听静雪说,你把景依婷接回家了?你不知道这样会加重她的误解吗?你越是给她留希望,她越是……” 柳秦伦轻声打断她:“姐,我爱的是栖蝶。” 柳如嫣所有想说的想劝的,皆被秦伦这一话止住。 这是她预料的结果,也是她想要的结果:“这才是我弟弟嘛,对待感情不拖泥带水。那,栖蝶知道吗?” 柳秦伦摇摇头。 柳如嫣急不可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说?” 柳秦伦道:“还不是时候。” 柳如嫣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有必要提点他一下:“有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在景依婷上门求亲和爸爸口头订下你们婚事那天,侯云帆也在,允诺为亡母的两年期守孝期一过就上门迎娶,通过嫣然一笑的接触,我看得出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对栖蝶很是服帖,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所以除了莫宸晞,你必须警惕侯云帆的存在。” “栖蝶对于感情永远是被动的,她和我、和童静雪、和景依婷甚至更多的女人都不一样,在她而言,追求的不是一个好归宿,辅助你打理好王廷、照顾好江家才是第一要事,包括对莫宸晞,她都可以抱着祝福的心态去对待他和童静雪的婚姻,那个人偶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不仅有惊人的理智,更对女子在婚姻当中的名誉极为看重,除非她能够成为独一无二的妻,否则不管莫宸晞对她多好,她永远不会逾越自己的底线,所以她一天不了解你的心意,一天都只会把你当哥哥。” 柳秦伦细品着姐姐对于栖蝶的评价,喜滋滋地展唇而笑:“我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她身上融合了中国女人的传统和外国女人在思想上的开放,还有一些旁人没有的能力,是第一个让我欣赏、有寄托和归属感觉的女孩,所以姐,你也要对你弟弟绝对信任。” 柳如嫣认同道:“那你还等什么?” 柳秦伦敛起笑容,将目光投向栖蝶宁静的侧脸:“等一个明天的表态。” 那天离家时,栖蝶特意从爸爸书房的保险柜里取出了当日侯云帆陪同景依婷上门求亲时转交的那张莫宸晞赠予的支票,如果栖蝶要和莫宸晞摊牌,那么他要的就是栖蝶对莫宸晞最后的表态。 栖蝶表面大方,心里却是难受到了极点,她是个不善于将伤痛表露在外的人,宁愿一个人受着,也不会让旁人忧心,这点也是最让他心疼的一处。 现在她渐渐和自己同属一线,但并不代表她对莫宸晞不再有情,他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前尘往事,一直是两人间难以忘记彼此的支点,这让他很不自信,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心意,控制得很好,他不想现在就对栖蝶表白,而后失望的听到她的一声“对不起”,从此成为一厢情愿的配角。 这是爱上栖蝶后,唯一仅剩的一丝自尊。 所以他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表态来杜绝和莫宸晞正面交战时的担忧,唯恐栖蝶立场不稳,即使他深知要栖蝶和莫宸晞断绝关系有多痛。 他起身面向柳如嫣:“姐,明天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当童静峰的座驾载着柳家三人,和美国领事威尔斯及夫人伊娃的座驾一前一后抵达一心花邸,当柳秦伦左手食指上的铭记之心在太阳底下、在威尔斯眼中闪出夺目的红光,两人同时走向彼此。 柳秦伦正面迎上威尔斯看似还算友好的目光——这位哈佛标杆之一、他暂时还不想因为铭记之心正面开战的人物,有着白人标准的颧骨突出,面庞宽阔,脸色微红的面部特征,一双能够洞悉人心明亮又蓝澈得深不见底的眼瞳,只随意地往铭记之心上一瞥,便惹得人心惊胆战。 往他们面前一站,西方人壮硕的体魄和高度已然压倒众人,好在柳秦伦先天性不比威尔斯矮得明显的优越条件与之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因着铭记之心的衬托,举止之间更显雍容华贵,俨然有着这场护宝之战唯一赢家的非凡气度。 出于同一所高校毕业的学弟身份,柳秦伦大方得体地露出他招牌式的酒窝笑容,伸出手去以英文向威尔斯问好:“哈佛学长,久仰。” 威尔斯极是友好的伸出手去与柳秦伦握手一笑,用英文回复道:“作为哈佛新一代的佼佼者,柳少爷可是比我想象中更加优秀,用中国话说,哈佛的后生更可畏。” 柳秦伦微笑的脸庞笑得灿烂开来,同时点了一下头,表示受得起这个的夸奖:“学长才是哈佛最杰出的代表,三十出头就成为了外交官,深得民心,也是我努力前进的目标。” 威尔斯也并不谦虚地对于柳秦伦对自己的定位及夸奖露出满意的笑容。 站在柳秦伦旁边懂英文的栖蝶和不远处的童静峰同样灿烂笑起。 上次乔都一别,日本人为夺取铭记之心,炸得江城尸横遍野,血色染红了长江,一直处于暗处的美国领事威尔斯却一直不见动静。 她曾对威尔斯没有在他们遭遇日本人攻击时乘人之危的举动很有好感,但仍然不能忽略他对铭记之心的索取之意。 他选在这个时候来,在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前,柳秦伦表现出表情和话语都显露出对威尔斯的尊重,和身为后辈的他有着与对方在才华上的平等,栖蝶对于这一刻的柳秦伦很有好感,这一刻的他没有在这位大人物面前露怯,没有给对方任何的攻破缺口。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抽心的翻译 威尔斯身边的新婚妻子、一位白皮肤蓝眼睛鹅蛋脸的美人儿伊娃用流利的英文开口道:“去年铭记之心在哈佛博物馆展览后,震惊哈佛,远响美国,都说它是个集天地所有精华所在的神物,今天总算有机会能近距离一睹它的风采,不知道柳少爷可否借我一观?” 柳秦伦下意识地用左手拇指指腹抚了抚食指上的红钻,直言:“抱歉,铭记之心其中一个功能就是替拥有者指引爱情,因此戴在我手上以来就从未取过,直到遇到了我的那个她,还请夫人成全这份心意。” 两人无言的对视间,伊娃保持微笑地专注地打量柳秦伦和他身边的女子。 柳秦伦转移视线,从栖蝶开始,一一介绍起他们这六个人:“义妹柳栖蝶,家姐柳如嫣,姐夫童静峰,莫宸晞先生,夫人童静雪小姐。” 伊娃随着他的介绍一一点头示好,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柳秦伦旁边的女子身上——白色衬衫在领子处系着一朵银色蝴蝶结,下身是一条黑色女裤,论容貌,她没有化着精致妆容的柳如嫣出挑;论大气,她没有童静雪胸前绣着大朵水仙花的浅蓝色小露肩礼服抢眼。可就因为她淡淡的不与人媲的低调,以及因为他们的谈话而有所反应的笑颜,远胜过听不懂他们说话而面露尴尬的其他两位女子。 她身上那种隐藏的才气,才是真正容易叫人在人群中注意到她。 她向前小走两步,走到女子跟前:“柳栖蝶小姐!幸会。” 栖蝶被她炙热的目光看得有些怪异,表面上镇静地对她点头微笑,用第一次在人前展示的英文,流利问好:“幸会!” 伊娃道:“一件饰品能够陪同佩戴者经历一切的风吹雨打,枪林弹雨,它的坚固正好象象征了坚不可摧的爱情,柳秦伦,我欣赏你。” 柳秦伦心神领会地与她相视一笑。 伊娃说的全是英文,一旁除了柳秦伦和童静峰,其他三位茫然互看,威尔斯面向众人用中文解释道:“不好意思各位,我妻子刚刚从美国过来,不太懂中文。” 栖蝶侧目、疑惑地看了伊娃一眼,又回头看了柳秦伦一眼,柳秦伦和伊娃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她确实是不太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暗语。 柳秦伦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等到伊娃不再说话,童静峰向威尔斯伸出了手:“上次在上海还要多谢威尔斯先生鼎力相助,才让我和如嫣逃过一劫。” 威尔斯伸出手去与童静峰相握:“童老板客气,你的身体里有着一部分的美国血统,帮助你是应该的。” 作为一心花邸的主人,本该在谈话的热度逐步冷却下来的时候将客人迎进屋,可一口流利的英文成了莫宸晞最大的尴尬,三个男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听不懂也接不上话,只看着栖蝶的笑容,和柳秦伦的面部表情,知道柳秦伦和威尔斯夫妻这一见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 不过他也胜在和威尔斯并无直接或间接性的关系,就无需与他套这份近乎,用中文说道:“大家进屋说话吧。” 一行人挪步大厅,正中心的大圆桌上一桌子五颜六色的菜肴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八人一桌的座位间隔大大拉开,栖蝶是三个女人中唯一会英文的,被身为女主人的童静雪安排到伊娃的右手边位置坐下。 不会英文的莫宸晞将挨着威尔斯的座位让给了柳秦伦,以相熟的名义请柳秦伦就坐,自己则坐在威尔斯对面的座位。这个对立的位置,最适合他。 栖蝶暗中打望一圈,并没见到以为会见到的菀儿,一心花邸也如同她上次来时一样空旷得没有一个佣人。 莫宸晞打开桌上的一瓶白兰地,这是为迎合威尔斯的身份特意准备的,从伊娃开始由右至左斟在面前高脚杯里三分之一处。 威尔斯和夫人伊娃按照来意一一向左手边的童静峰和柳如嫣举杯恭贺新喜。 栖蝶暗瞧着伊娃很熟练地饮完杯中酒,看样子,是经常陪同威尔斯出席这样的宴会了。 对面,童静峰将柳如嫣杯中的酒倒了一大半在自己杯里,柳如嫣杯中只剩下一小口,为承这份祝福,两人一干而尽。 栖蝶看在眼里,羡慕得紧。 威尔斯和伊娃紧接着又向对面的莫宸晞和童静雪道喜。 伊娃着重对童静雪说:“相比订婚,结婚更能代表这个男人是否真心实意的想与你过完这一生,一旦两个人有了共有的结婚证,那是非常具有社会意义和个人责任的,你们能摈弃封建社会里门当户对的旧观念走在一起,实属真爱难得。” 但,伊娃的英文表述听得童静雪一脸蒙,她转而看向柳栖蝶。 栖蝶僵硬的笑了一笑,一字不差的将伊娃的话翻译成中文给童静雪听。 但!这样的话栖蝶自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觉得心里格外憋屈难受? 莫宸晞一口闷气憋在胸间堵得难受,端起静雪面前的酒杯,将酒液倒在自己杯中,举杯向威尔斯和伊娃:“静雪不能喝酒,我就以这杯代了。” 栖蝶没有抬眼去看莫宸晞,只把话带给伊娃,只听他声音里隐约的哽咽,便知他心里的难受。 她又何尝不难受,可再难受,她不能流泪,要强颜欢笑将童静雪道谢的话:“非常感谢夫人的祝福,我们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段感情,不负您望。”传递给旁边的伊娃。 一口抿罢,不解世事的伊娃不解地眼看着满满一杯白兰地被莫宸晞当做白水一口畅饮,仿佛醉意当头地低垂着头,栖蝶才看向莫宸晞,翻译出伊娃的问话:“莫董事这是怎么了?听威尔斯说莫董事号称千杯不醉,怎么才一杯就醉了?” 莫宸晞抬起头,睁开一双干涩又酸痛的眼睛盯着柳栖蝶:“连日应酬多,有些体力不支。” 柳秦伦存有私心,并不想莫宸晞喝得太醉:“有没有汽水,这几日想必上门送祝福的人多,咱们送祝福的喝酒,你们受祝福的人喝汽水好了,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没必要硬拼嘛。”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祝贺!礼物? 童静雪立刻接话道:“有有有,我去拿。” “我帮你。”柳如嫣主动起身帮忙,她心里掂量着如何实施昨夜秦伦求她帮的忙,午宴后弄走童家兄妹。 先前栖蝶在回复的电报里告诉她会亲手制一件婚纱作为她的嫁妆之一,作大婚用,昨日吉祥居打电话来让童静雪去试改好的婚纱,这些天一拨接一拨的应酬忙得她都差点忘了,以这个由头弄她走最顺理成章不过。 趁在酒柜取汽水的时间,柳如嫣主动提议饭后去吉祥居挑选婚礼后的礼服,童静雪适才想起还没试穿的婚纱,那件婚纱她改了又改,是想给阿晞一个惊喜,便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轮,柳秦伦用整杯的白兰地率先敬向威尔斯和伊娃。 一杯爽朗下咽,柳秦伦又斟满一杯,走到童静峰身边,敬童静峰和柳如嫣:“我依着上次嫣然一笑的祝福,祝福姐姐姐夫百年好合,幸福永远。” 童静峰起身与他碰杯。 两杯相碰,柳秦伦郑重交托:“从此以后,我姐姐就跟着你生活了,不管未来如何,请你们永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童静峰满脸诚意满满:“放心,我既然选择了这一步,就势必会对如嫣负责。” 这也是栖蝶最想听到的答案,抑不住心里高兴,主动倒了半杯白兰地喝下。 第二杯下肚,柳秦伦就着站位,再斟满一杯敬向莫宸晞和童静雪:“二位也是经过诸多波折坎坷才走到一起,借用栖蝶的话,恭祝二位珍爱眼前,白头到老。” 莫宸晞仍然秉持着万难面前不畏不惧的风范,牵着童静雪站起来,揽住她的肩:“承你吉言。” 那边几人举杯畅聊,旁边伊娃轻声问她:“栖蝶小姐有没有去过上海?” “没有。” “那正好,今年我们传统的圣诞节我会在上海度过,栖蝶小姐若有时间,请到上海玩。” 栖蝶对洋人的节日不太熟悉,不过圣诞这个节日,对美国人来说相较于中国的新年,以前教她洋文的老师特意提过:“好,12月25日,我们上海见。” 伊娃一时兴起,竟依照中国女孩间的约定,伸出右手小拇指与她拉钩。 “听说栖蝶小姐多才多艺,还掌管了王廷麗装的生意?” “王廷麗装和靓居已经合并了,现在都归秦伦管,我只是跟在秦伦身边给他打下手而已。麗装的生意已经上了轨道,所以这段日子在忙药店开业的事。” “那么,栖蝶小姐可曾学过服装设计?” “学过。” 伊娃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柳秦伦回到座位,栖蝶赶紧拿过柳秦伦手里的酒瓶,斟满自己的酒杯,紧跟着柳秦伦敬第三轮,她实在害怕落单的孤单,心想被祝福的人轮番被人敬酒总会有些麻木和疲累,在这种情况下去敬,能够避免可能会被人调侃的尴尬。 一次半杯,三次一杯半,这样的量既撑起了柳栖蝶的脸面,又不至于太醉,没有骑士公然保护,她只能自己为自己解围。 话说她处在这个嫁不出不伤,留下来勉强的年纪,眼见身边的姐妹一个个有了好归宿,她心里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可恨又可怜。 喝完了酒,栖蝶倒了一杯汽水灌下,明明没有多少量,胃里却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实在忍不住,还得装作初次拜访,询问童静雪洗手间在哪里,捂着嘴往童静雪指引的楼上左转方向奔跑。 柳如嫣看了看对面的柳秦伦和莫宸晞,柳秦伦自有打算,不会去,莫宸晞心有顾虑,不敢去。 “柳栖蝶小姐怎么了?” 柳如嫣听不懂伊娃在说什么,同样听不懂柳秦伦用英文的回复,还真是惭愧那几年跟在欧阳教授身边的英文全部白学了,后来因为和某人的事,就完全没心思学了。她偷偷问身边的童静峰:“他们在说什么?” 童静峰说:“伊娃问栖蝶怎么了,秦伦说想是酒喝得急了,没事,吐出来就舒服了。” 她本想跟去看看,可想到秦伦昨夜的暗示,又见秦伦严肃而淡然地喝着汽水,她知道这一趟不能去。 柳秦伦嘴上说得轻松,但是,女人都希望能光明正大地拥有一位知心恋人,陪伴左右,为她挡风遮雨,与她生死相随,柳栖蝶看似坚硬的外表和内心尤其需要那样一个他,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成为她的那个他,所以,在看到她跑向洗手间的时候,心里也在发抖。 这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也是他从未有过的那种由心而发的紧张和恐慌的时候。 等到终于跑进洗手间,栖蝶砰地关门,托着仿佛已经不是自己身体的身体,疲惫又木然地走到抽水马桶狂呕,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悲伤全数倾泻出来。 眼泪喷涌而下,栖蝶身体蓦地一软,瘫坐在马桶旁,抱着双膝,头埋进膝间,但就算是在这种边角地方,她也不能哭得太大声,只能憋着心绪小声啜泣。 这期间,门外没有响起一声敲门问候的声音,莫宸晞不敢来,柳秦伦不会来,也这就在这一瞬间,她看清了在没有男人陪伴的未来,她必须要比现在更坚强。 栖蝶拧开浴盆上的水笼头,好好洗了把脸,洗去眼角的泪痕,洗去眼眶的湿红,再回到饭桌时,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笑容灿烂。 午宴过半,暂别夸奖道贺的话,威尔斯与身边的妻子伊娃对看一眼后,看着眼前的众人用中文说道:“上个月,我通过报纸知道柳秦伦回国后特意去了一趟江城,有三个场景特别震撼到我:一是,柳栖蝶小姐以江永念的身份救了江城百姓;二是柳秦伦和莫宸晞强强联手诛杀酒井藤野;三是莫宸晞昏迷后,柳秦伦不顾自身安危拯救柳栖蝶出仓库,在柳栖蝶奄奄一息时,所表现出来的心痛。” “这些是我在中国这些年里从未看到过的,我觉得没有什么比日机轰炸中的真爱更能感动人心,同时我见识到铭记之心相助于武斗的威力,所以我觉得铭记之心在你们手里比在我这里更有意义。我们虽然不同国籍,但同样身为人类,都知道生命的可贵,日本人这么一炸,不仅炸得乔都八城无安宁,也炸得我们损失惨重,严重影响到了我国的利益,所以如果有一天你们有需要了,我们可以效仿两年前的中美桐油贷款,我随时愿意替你们代管。” “这也是我和妻子送给几位的结婚礼物。” 众人一个个全都惊呆了,所有的酒意立时清醒。 第一百二十五章 苦衷,苦痛 柳秦伦笑容倾城,不管威尔斯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他都喜欢威尔斯的这番话,对铭记之心的松口,还在对付日本人一事上大力扶了他们一把。 他以满杯的白兰地,回应威尔斯:“先生的好意我记下了。”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 威尔斯也在这样的缝隙间,看到了这个年轻人更深沉次的稳重和圆滑。 莫宸晞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只要这两人达成合作,他抽身出童家,融进柳家的事便是难上加难了。 他并不怕童静峰的要求和柳秦伦的反击,他怕的是,倘若他就此拒绝和童静雪结婚,那么他将失信于党国,倘若她继续为党国效命,那么会彻底失去栖蝶。 陷入两难困境的他,觉得浑身颤栗,笑意也没了敷衍的心情。 童静雪看着这两个人男人脸上呈现着不同种类的复杂,她一个小女子,不懂那些大道理,只听柳秦伦救柳栖蝶的那一句话,已觉心梗,如此一来,依婷岂不是完全无望了。 本就听得难受的英文,是再也听不下去,转头看着柳如嫣:“大嫂,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柳如嫣顺道让童静峰送她们一程,童静峰遂也告辞离去。 柳秦伦这才正视对面的栖蝶。 王廷之都那晚,他见识过她的酒量,知道一杯白兰地不会对她产生显著性的影响,她只是心里不痛快,他忍住一时的不忍,是不想在她最不愿见人的时候去拆穿她的痛,他只能也是必须等到她抚平伤痛后,去做她在人前得以依靠的后盾。 童家兄妹一走,他必须抓紧时间给莫宸晞制造和栖蝶单独说话的机会。 等伊娃主动结束用餐,起身告辞,三人一同送客出一心花邸。 几人用英文的交流,莫宸晞听得甚是刺耳,接不上话只得呆呆地立在一旁,随着栖蝶的反应做出相应的反应。 柳秦伦往门口方向伸了伸手,送威尔斯夫妻出门,莫宸晞以主人家的势态与威尔斯夫妻握手道别。 目送三人出门走远,莫宸晞一把拉起栖蝶的手往一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还是那间棋牌室,莫宸晞猛一用力将两边窗帘拉至墙角,屋里大亮,亮得她异常清楚地看到他转身过来面对她,那张燃烧着嫉妒和愤怒的脸上惨白一片,牙齿因紧咬过度而发出刺耳的“呲呲”声,一双猩红又布满血丝的眼睛恨恨地盯着她。 栖蝶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他那副、被遗弃后好不容易得到拯救,拯救后又惨遭无情遗弃的颓丧样。 他无力地默默坐在沙发,低下头,向她回述:“从江城出院回来后,我日日都在家里休养,没有去过银行。有一天,静雪打电话过来叫我过去一趟。去了才知道,童静峰和柳如嫣已经安全从南京回来,童静峰当场向童振鹏表明和柳如嫣的关系,决定中秋结婚。” 他原本因为这件喜事笑得开心,然而下一秒: “然而下一秒,童振鹏对我说‘那就一起,我决定把你和静雪的婚事提到一天。’” 那时,他眸光一转,与童振鹏回到他身上的目光一撞,唇开的那抹深笑立时僵住。 他看着童振鹏笑意盈盈的脸,听到:“或许早些把静雪嫁出童家,才能真正保证她安全,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当时,他唇上的僵硬即时扩散至全身,他甚至有一刹那的无法言语,整个人被童振鹏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似五雷轰顶一般得震得完全懵住。 为了不在童家父子面前露出破绽,他迫使自己展唇灿笑:“全凭爸爸做主。” 童振鹏颇感满意,大松了口气,对着二人道:“中秋佳日,我童家双喜临门,一娶一嫁!” 出了出房,他以身体不适早早告辞,直到回到一心花邸,脸上的笑容才再也无法伪装,绝望将内心仅存的一丝希望打破。他仰头瘫软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这许多年来都不曾有的失败感,让他感到了天崩地裂,整个人陷入了极尽绝望难受的困境之中。 这种困境延续到这一刻,已经深深将他困住,仿佛再也走不出来。 栖蝶的心,已经痛得无法思考无法回应,终于,她喘上一口大气,展开一抹冷冽的微笑,从右边的裤兜里摸出一张支票,打开放在与他相隔的那张赌桌上。 莫宸晞目光平视过去,纸上赫然标注着“乔商银行”四个字,这张有印章却没有填上数字的,不正是他委托侯云帆带给柳忠廷贺景依婷和柳秦伦订婚之喜的礼,也是作为他入主王廷的礼吗? 莫宸晞含泪地、自嘲一声笑了:“上次,我借着景依婷向柳秦伦求亲的事,故意要侯云帆代为转交,一来是不想在那个时候就与你面对面,二来是预料到收购王廷会遇到你这个阻碍,所以一直以来,我要‘收购’王廷,都是我放给外界的烟雾弹,我真正想做的王廷背后的靠山,一旦王廷挺不住日机轰炸,能够相助的只有我莫宸晞,我费尽心机在柳秦伦回国前坐稳乔都八城金主的宝座,就是让柳家人和江家人都明白,我能给王廷依靠,给你柳栖蝶依靠,只要柳秦伦拿着这张支票找到乔商银行,就算我不再是莫宸晞,它依旧有效。我就是想在不伤害静雪的情况下从童家全身而退,那时,我和柳秦伦完全可以以二哥和妹夫的身份和平共处。” 莫宸晞声泪俱下:“这几年,在和静雪的关系上,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够,就杜绝与任何女人接触,不让企图挖我私生活的那些记者在童家准女婿这一身份上给我留下任何不良记录,私下和静雪的相处也注意分寸,我希望静雪能够感受到我对她的好,不在男女之情而在朋友之谊。我原来一直以为我做得很好,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中进行着……” 然而,就在他看到那张支票不是在自己的计划中出现,即使她不说话,他也明白她的用意,她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这一刻,他知道他的美梦已被栖蝶彻底打破。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诀别 良久的对视,良久的沉默,无论再有多少个良久,该结束的始终都要结束。 栖蝶一咬牙,平静地、认真地看着他说:“可惜,我们始终都要面对自己身负的责任,人生不仅只有爱情,更有活在这个年代的大义。我们都应该更潇洒释然些。”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已经不需要它了,我柳栖蝶和你莫宸晞,从此桥路分明,也许看在童静峰和柳如嫣的份上我们还是亲戚,就因为是亲戚,我们更要自重。” 她的声音很轻,很坚定,有着毋庸置疑的决绝。 莫宸晞感觉心脏骤停,他用仅能使出的一丝气力撑住沙发扶手,撑住已渐软塌的身体,全身颤抖得再也无法动弹。 他侧过身子侧过头,泪水模糊了他的眼,只那么轻轻一眨,便哗哗落下,痛苦之至,他咬住自己的拳头,狠狠地咬住,不让哭声蔓延。直到咬到拳头出血,他才弱弱地开口问:“一年之约……还算数吗?” 栖蝶低下头,不忍看他,只听他颤抖的声音里的痛苦和哀求,她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自己的这番话如刀刃,不仅绞得他五脏俱裂,也将她的心绞成了碎末,她忍住了眼泪,不能在这个与他诀别的关键时刻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忍难过。 是的,她不能,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他说再见,绝不能前功尽弃。 她不能和他多耗,多耗一分钟,两个人就多一分痛苦。 栖蝶重新抬起头看向他:“你该知道,从我发现菀儿的身份开始,我们之间的交往就不再有意义,你处心积虑安排菀儿在柳家做你的眼线?”一提及菀儿,栖蝶的情绪开始爆发,歇斯底里地冲他吼,“没有柳家父母,江永念早就死了!哪里还会有现在的柳栖蝶?你这么做,和不折手段的日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再也听不下去,出声力争:“我是让菀儿去照顾你的?!当年我和康子顾着奔波乔都八城,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菀儿,与其把她凉在家里,倒不如安排去你那儿,我知道你就算不知道菀儿的身份,也对她很好。你不能把这种好心好意完全抹杀。”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栖蝶失望地摇头:“你利用菀儿对你的爱来照顾我,你有没有想过菀儿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以爱我的名义做伤害我的事,对不起,你的这份用心我承受不起!” 栖蝶情急,说得亦有些急,缓了口气又道:“如今我只问你,你把菀儿安排到哪儿去了?” “我根本从来没有要隐瞒你,所以当菀儿回来跟我说,你发现了她的身份,我意料之中。今天她做完了这顿饭,我让她去童公馆了,以免你们碰上了尴尬。” “那么,就请你好好待菀儿,好好爱你的妻子,尽好一个男人最该尽的职责。”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要走。 莫宸晞大步冲上前,栖蝶听见声音旋即转过身去,高举右手做出一个开枪的动作抵住他的脑门:“不要碰我,不要逼我,我不想对你使用武力。” 她绝情又尖锐的话音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刺得他满心血淋,痛,使得他再也使不上力气往前移步,无奈又无助地立在原地,看着她转身出门,毫无余地昂扬离去。 此时的栖蝶,理智已经完全占据了大脑。 因为她深刻地知道,就算一年之约算数又如何?就算他变回莫慈又如何?正如他为她所想,不想再过以前贫瘠的日子,她又何尝不是一样的为他所想,勉强在一起的后果她不愿意承受也承受不起,放手,是对他们最大的解脱。 离开一心花邸,喷涌的泪水哗哗而下,她捂着嘴巴,一路慌忙而逃,她迷茫地一口气跑出别墅,眼睛被刺眼的阳光射得头晕目眩,体力再也撑不住痛苦,在跑出一心花邸大门,双腿一软晕倒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饭店,脑子清醒后,天已经很黑很黑了,只有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微弱光线的台灯。 脑子仿佛清醒了很多,身子也舒畅了很多,她看着眼前的柳秦伦,他一直在边上为她打扇,不间断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汗珠,才使她感觉到了凉快。 柳秦伦见她醒了,将她的身体扶正,送上来一杯温开水,温柔地对她说:“喝点水,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栖蝶摇摇头:“我没胃口。”完全没有印象地看着他问,“我怎么回来的?” “我送完威尔斯夫妻回到一心花邸,看到你和莫宸晞在一间房里说话,便等在门口,后来看到你出来晕了就抱你回来了。”柳秦伦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毛巾,紧张地试探地问,“你们……吵架了?” 栖蝶自水杯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最后一次了,从此,柳栖蝶和莫宸晞只是单纯的亲友关系了。” “……” 柳秦伦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哽,他原本应该高兴的,投掷的这一把赌终究是赢了。可是,看着她苍白的脸,努力对他微笑,他丝毫高兴不起来,心疼得厉害,他宁愿她对他嚎啕大哭一场,把心里所有的伤痛都释放出来,但她没有。 柳栖蝶到底是柳栖蝶,没有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没有因为和最爱的男人分别而对人生生无可恋。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但通过这两个月的观察,两人之间是一种过命的情感,都在以不伤害旁人的前提下克制着,隐忍着,守候着,唯独栖蝶是在苦苦等着,等着某天那个人能真正来到她身边,做她的独一无二,这是她对情感的尊重和要求,也是比起两妻一夫更加痛苦和难熬的念想,却是他最欣赏的,她对于爱情的不凑合。 忍不住,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所有的压力和痛苦都会过去的,既然已经决定放下,那便好好放下吧,等到明天婚礼结束,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 曾经无数个夜里,那个人那个他,使她觉得自己还有“想念”这一隐形的行为存在,即使他不在眼前,她也能感觉到他的影子在她的背后抱着她,用他单薄的身子单薄的衣给她全部的温暖,那些贫困潦倒日子里的哈哈大笑,那些一分钱剥成两分花的穷快活,他用他的一切让她在地狱里活成了天使。 甚至在今天之前,她仍在反复思考反复凝想,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还能不能过回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就算最后的结局如他所愿又如何,他永远会背负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骂名,她也会成为受千夫所指。 可他娶了童静雪,乔都市市长的女婿、乔商银行董事长和乔都八城金主的身份,那会是一条毫无黑暗的路。 有一种爱情,是把对方永远藏在心里,只要对方幸福,就算一个远远的观望也够了。至于自己能不能做到,全在一念之间,一念对,一生幸;一念错,生生错。 她和莫宸晞,能力再强都无法违背天意,这是命!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秋婚礼 栖蝶软在柳秦伦怀里,闭上眼睛点了一下头。 她的心很痛很痛,痛到她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说,既然已经决定了结,那便了结得干脆些吧,绝不能因为情伤变成一滩死泥,那不是她。 栖蝶闭紧了眼睛,一分钟后,陡然坐起身,才发现她在秦伦屋里。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柳秦伦起身道:“就睡这儿吧,我去睡沙发。”说着已拿起另一个枕头走向沙发。 入了秋的夜,凉意袭人,柳秦伦没有被子盖是铁定会受凉的,明天那么重要的日子可不能受了凉,临近十二点的时间,再回嫣姐房中怕会吵醒她,栖蝶想了想,对秦伦说:“一起吧,咱们一人睡一头,这样可以避免着凉,咱们……凑合一晚吧。” 柳秦伦呆了一呆,不知道是灯光效果还是他的臆想,他好像看到栖蝶苍白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红晕,她缩回被子里,侧身向左,留下右边的空间给他。 他脱下西服外套,睡在她留下的空间里。在她而言,这是出门在外的凑合,可在他而言,二度与她同床共枕,加深的就不仅仅是信任,更是心与心的距离。 1940年的中秋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柳秦伦被阳光刺醒时,脚那方的栖蝶已不见了踪影,茶几上放着热的豆浆油条。 他赶紧洗漱干净,吃完了早餐,换上栖蝶为他准备好的灰色伴郎礼服,匆匆赶到旁边柳如嫣的房里。 一进屋,看到身着一袭白纱、提着长长裙摆为他开门的柳如嫣,柳秦伦因着柳如嫣的美丽,惊讶得愣了神,柳如嫣连忙拉他进屋,趁栖蝶在洗手间整理未出,赶紧问他:“栖蝶昨晚没回来,我也没好意思问,你可知道她去哪儿了?” 柳秦伦咧嘴笑:“我知道,她在我房里。” 柳如嫣讶然得瞪圆了眼:“你们?”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昨天和莫宸晞说清楚了,我不太放心,就留她在房里睡,她睡床头我睡床尾,就这样。” 柳如嫣长吁口气,同时又坏坏得开起玩笑:“其实我倒真希望你们有点什么,栖蝶是个好女孩,既然和莫宸晞说清楚了,你要的表态也有了,可要抓住机会,千万别让侯云帆趁虚而入了。” 柳秦伦笑而不答,一副自有打算的模样。他环视一圈:“栖蝶呢?” 柳如嫣向洗手间方向扬了扬下巴。 柳秦伦侧头张望,栖蝶正好出来,走进他的视线,涣散的目光立时一点一点被凝聚成一点——内衬是一袭浅蓝色七分袖连衣及地长裙,外面是一层绣满红花绿叶的白纱,腰间一条细细的粉红色腰带很好地凸显出她腰肢的纤细,长发做成了一个蓬松的发髻,左右两边发间戴着粉色的小花,脸颊两边有两根弯弯的头发垂下来,很好地托出她的鹅蛋脸,五官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他鲜少见她打扮,最近的一次还是王廷之都晚宴那次,平日里多以裤装为主,这么用心一打扮,与昨夜与以往,完全判若两人。 昨天的精神损伤并未在今日的妆容上显示出分毫。 柳如嫣见他看得出神,伸手在他眼前一挥:“醒醒!” 柳秦伦那被抽起的魂灵这才一点一点回到肉身:“好漂亮。” 栖蝶羞涩地笑:“是嫣姐帮我化的,以前都是菀儿帮我打扮,现在才发现,自己连女子最起码的化妆打扮都不会。” 柳如嫣看了看栖蝶,又看了看秦伦,确定两人都无差错,方道:“我们走吧,得在十一点前赶到童公馆。” 童静峰的专车早已在饭店门外等候。 三人下了楼,在楼梯间把守的保镖引路下,顺利穿过人群上了车,这一路上引来所有路人的驻足围观,他们并不惊讶于这三人的着装,而是惊讶于这三人的美丽。 尽管这场婚礼以最低调的方式进行,然而童振鹏家的喜事还是能引起全城关注,外界都在好奇着这柳大小姐除了容貌较为出众之外,还有何等魅力能让童静峰臣服,今日看到那穿着雪白婚纱的女子方知,那何止是容貌较好,简直是天仙下凡。 乔都的婚宴都是定在正午十二点举行。 十一点时,花车抵达童公馆,童公馆接待客人的前院和举办婚礼的后花园早已是人山人海。 柳秦伦一现身,整个别墅内外瞬间沸腾了。 自从童静峰对外宣称即将与江城王廷的大小姐柳如嫣结婚,乔都各界上流社会人士都对柳如嫣佩服之至,此前除开专情的莫宸晞和花心的侯云帆,柳秦伦还未回国时,美女们最想攻破的就是童静峰,贵为都城四少之首,年过三十还未娶妻,他不问世事,想与之亲近都无从下手。 想那柳如嫣除了拥有绝世的相貌、身家,最关键的是她有个弟弟叫柳秦伦,那可是号称都城四少中最优秀最神秘的王子,没有人能按捺住对他的好奇。 三人同样在保镖引路下顺利到了二楼新房,栖蝶从手包里拿出胭脂盒为柳如嫣补妆,又理了理她的头纱,这时,景依婷敲门进来,栖蝶将手中的胭脂盒递给她:“这边交给你了。” 景依婷欣然地接过胭脂盒。 栖蝶看她,穿了一件浅灰色露腰两件套小礼服,胸前和裙子的上摆都绣着玫瑰花的式样,两边手臂是同色系的薄纱,右肩上有一只竖立的玫瑰,头上戴着同色系的羽毛,不偏不倚,正好和柳秦伦的灰色西服搭配得完美。 只是,景依婷从何得知,她为柳秦伦准备的是一套灰色西服? 栖蝶来到另一侧童静雪的卧房,与站在门口抽烟的侯云帆点头打招呼,透过门缝看到童静雪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师正在整理她的妆容和发饰。 侯云帆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狐疑地看着她:“羡慕吗?” “羡慕什么?” “爱人结婚了,新娘却不是你。” 栖蝶不理他。 侯云帆丢掉烟头,凑近她看:“你真的是很淡定啊,爱人结婚,你还能够笑着来为他做伴娘,我是该说你伟大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栖蝶斜视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侯云帆却大有看笑话的快感:“你就装吧,继续装,装到哪天再也装不下去的时候,可别才想起我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婚礼进行时 上午十一点五十分,童公馆花园内高朋满座,进了九月的气候再不见白色栀子的影子,不过其他颜色的鲜花布置在各个角落里,还是为这婚礼殿堂构筑了最美丽的环境,空气中香气四溢。 阳光灿烂的花园,所有宾客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穿严整黑袍的洋人神甫庄严神圣地站在临时搭建的婚礼舞台中心,左右两边的两位新郎穿着白色西服英挺帅气地面向宾客站着。 “噔噔蹬蹬……噔噔蹬蹬……” 旁边乐队奏出美妙悠扬的婚礼进行曲,一阵阵热烈不绝的掌声、迎着四名小花童抛洒的玫瑰花瓣,柳如嫣挽着柳秦伦的手、童静雪挽着童振鹏的手走进一左一右两座拱门,走在长长的白色地毯上,走向对面的新郎。 栖蝶站在这一方童静雪身后,在这个角度见证那边,柳如嫣挂脖露肩款式的婚纱没有很大很蓬的摆,和普通及地裙摆差不多,只是裙身和长长的拖尾上都镶着不同大小的水晶,随着柳如嫣轻盈的走动闪出夺目的彩光。 头纱配合着婚纱的长度,栖蝶做到了及地的位置,头饰破天荒地采用了柳如嫣上次在王廷之都晚宴时佩戴的钻石项链以做额饰用,这样,多的首饰可以再次利用,又不会铺张浪费。 很多女嘉宾开始窃窃私语,从未见过这样的新娘装扮,居柳如嫣额头正中的钻石,那仿佛是条项链,很好地集中了人们的目光,也很好地托出她精致的五官。 可堪称手工制品上一件史无前例的绝笔,完全艳压作为伴娘的景依婷。 这一方,童静雪身上的这套婚纱在她平日里的可爱风格上添加一些性感的元素,带着长长拖尾的抹胸婚纱,胸前的领破天荒地开到了乳沟,看得这方的男士们连连惊叹,大赞童静雪在成为人妻后逐渐成熟了。 栖蝶的心跳急促加速,她握紧双手,尽量控制自己不出状况,她故意不去看舞台,目光平行地跟着走在前面的童静雪。 轻快悠扬的乐声停下,两位新娘同时走到了新郎面前。 栖蝶和侯云帆站在舞台的右手方,对面站着景依婷。 相对童静雪脸上绝世无双的羞涩笑颜,站在她面前的莫宸晞表情虽然同样带笑,但细看之下始终稍欠喜色,仿佛有种潜在的僵硬和勉强。 然后她看到童振鹏和柳秦伦将新娘的手交给新郎,分别说:“今天起,我就将我这个宝贝女儿正式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她看向那边,柳秦伦正对童静峰说:“祝你们幸福。” 交接仪式完毕,童振鹏退回到嘉宾席入座,柳秦伦则退到舞台的左边,站在了景依婷旁边。 栖蝶再也没有抬头去看莫宸晞,就算站在舞台上也是一直低着头做完伴娘递戒指盒,递交杯酒的分内事。 新郎新娘喝过交杯酒,伴郎伴娘退回到舞台的左右两方。 栖蝶大颗大颗的冷汗开始冒出,侯云帆诧异地看着她微微闭上的眼睛,小声问:“喂,你没事吧?千万别晕啊,要是晕了,这大半天的坚持都白费了啊!” 看到她冒出更多的冷汗,侯云帆没有办法,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手心冰冷,他加重了力道,想给她一些力量。 栖蝶冰冷的手被侯云帆这么一握,真的好像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她没有挣脱。 对面,童静峰和柳如嫣深情的一吻,引得台下嘉宾用热烈的掌声起立见证,正高兴鼓掌的柳秦伦眸光一转,看到栖蝶和侯云帆手牵着手,原本大好的心情立时阴了一半,余下的一半使他必须保持高兴的笑容和心情。 这一方,莫宸晞再次张开了双手大掌,双手拇指按住童静雪的唇,一记深吻深深印了上去。 台下嘉宾同样用热烈的掌声起立见证。 全程,栖蝶只有一抹苦笑,因为婚礼中并没有出现电影里男主为了女主甩掉婚宴上的新娘带女主拔腿奔跑的桥段,一切都在童振鹏的精心筹备下进行得井然有序。 亦或是她想得太多,她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要他好好完成婚礼吗?他在她的绝情下做得很好,所以无论是对柳如嫣的祝福还是对莫宸晞的希望,终于都在这场婚礼中完成了。 她功德圆满,下一步就该有成为仙人的潜力了吧。 婚礼仪式结束,宾客纷纷围向新郎新娘道贺,围着柳秦伦各种讨好拉亲。 景依婷很自然地扭在柳秦伦身边,俨然一副准女友的模样。得到童振鹏的默许,她比从前还要做得明显,试图让那些跃跃欲试的千金小姐们知难而退。 侯云帆趁人乱,赶紧拉着栖蝶出了童家别墅,找了童公馆外一处凉亭,才松开她的手:“好了,这里没人,你想哭就哭吧。” 栖蝶只拢了拢裙摆,就地而坐,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仰头看他:“谢谢你,刚才没有你的支持,我就出丑了,不知道那些记者和那些客人会怎么想我了。” 侯云帆盘腿坐在她身边:“你真的是我见过所有千金小姐里面最特别的一个,表面弱不禁风,内心比男人还要强大,该端庄的时候绝对端庄,该放松的时候也不会为难自己,男人就喜欢你这种性格,所以我很理解莫宸晞和柳秦伦对你的感情。如果我也是和你有故事的人,肯定也会爱上你的,不过就像你分析的,你很适合我,但我不适合你,如果要我去做居家的男人,我还真的做不到,所以我们之间的那个约也就作罢了,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会高兴点呢?” 栖蝶失笑:“连你这个肯要我的男人也失去了,你说我高兴吗?” 侯云帆大笑:“只要你柳栖蝶开口说想嫁,娶你的男人还不排着队上门求亲?”说到这里,侯云帆敛神问,“但是我觉得你和莫宸晞就这样掰了未免可惜,你为什么就不能做他背后的女人呢?这没什么见不得人啊,何必两相为难呢?” 栖蝶同样敛起了笑容,目光锋利地回盯侯云帆,语气决绝:“绝对不可能,如果有得选,我宁愿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吃饱了喝好了睡足了,就是人生最大的趣事,知足常乐。”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相当中看真相 侯云帆点点头:“ok,当我没说。不过我真的很佩服你这种果敢。” 栖蝶失笑地摇摇头:“没什么好佩服的,只是处境不一样所想的事情不一样而已。身处战争年代,爱情过后,生存才是最大的希望。” 听她说的这样淡定,侯云帆的好奇劲儿又上来了:“你是真的对爱情这个东西无所谓呀,为什么景依婷就做不到呢?你知不知道,她知道童伯父把你和她对调后,高兴得准备了好几套不同颜色的伴娘礼服,看到柳秦伦穿的哪个颜色她才换哪个颜色,为的就是吸引柳秦伦那么一点点的注意。你呢,就是完全不在乎,如果没有莫宸晞,我真的会以为你对男性不是特别感兴趣。” 栖蝶明白了,原来景依婷和柳秦伦的巧合在这里。点点头说:“也许我生来就和她们不一样吧,不是以男人为主的女人。” 侯云帆欣慰地笑了,过了好久,才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你这么做是对的,在莫宸晞左右为难的时候,你帮她做了选择,没有去伤害静雪。” 栖蝶莫名地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那时候因为童振鹏的特殊身份,很多事童静峰都不方便亲自出头,一直想找个人接手乔商银行对外的生意,后来童静雪看上了当时的莫慈,可他的出生和彼岸花开的黑历史很容易让童家人怀疑他接近童静雪的动机,所以莫慈受了童静峰很多所谓考验的‘折磨’,才成为莫宸晞,也才换来接手乔商银行的机会,也亏他自己争气,短短三年就收购了乔都和七城商铺的大权,是个天才。” “我知道,童小姐跟我说过。” 侯云帆端正态度,狐疑地瞧了她一眼:“静雪跟你说过?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回来前。” “那么你也知道,对外,他是专情的童静雪的未婚夫,可是对内,人人都看得出来他对童静雪根本就没有爱情,但只要童静雪有要求,他都会全力满足她,只要童静雪愿意,她依然可以高枕无忧的做他的莫太太。外人都说,童静雪虽然已经23岁,却仍然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生活在父亲兄长未婚夫的庇护下,享惯了荣华富贵,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侯云帆顿了一下,转头看她,眼睛里有深意,“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栖蝶摇摇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静雪对莫宸晞不仅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更有救命之恩,他的身体里有三分之一静雪的血。” 栖蝶震惊了。 “在莫宸晞发展的这三年里,刚正不阿的处事手段做了很多断人财路的事,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要他命的人更是在多数,好几次他被杀手砍伤,流了很多的血,医生当场就下了伤危通知书,巧的是,手下那么多人,只有静雪的血型与他吻合,不顾一切为他输血续命,由此落下贫血的毛病,至今都没恢复。” “面对这么一份强烈的爱,他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把静雪视为自己的生命去对待,也只有婚姻才能成全他这个做法了。诗城救援后,童振鹏唯恐莫宸晞会为了你生变,下令必须马上举行婚礼,但我知道他不会生变,你也不会让他生变。” 听了侯云帆的一番话,栖蝶心里所有的悲伤和不快统统烟消云散:“所以我就更不能做他背后的女人了,那样对静雪不公平,一对一的婚姻才是最完美的,我祝福他们。” 侯云帆忽然有些担心了:“那你怎么办?如果选择柳秦伦,那么景依婷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她对柳秦伦是志在必得。除了我们四个,乔都八城里怕是没有男人能配得上你。” 栖蝶玩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不久后会有个都城五少出现呢?”她呼出一口大气,“没有爱情不会死的,二十二年都过来了,再多两个二十年也不怕,再说,我们都不知道究竟还能活多久,能活一天便好好过一天罢。” 侯云帆不由得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我欣赏,在我不想定心之前呢,我还是会陪你的!” 两人说说笑笑间,肚子都饿得咕咕响,他们没有返回童家,而是去了观音道上最出名的那家“最地道的江城味道”,门口的服务生一见是侯大公子,立刻开门迎两人进大厅,下午四点的时间提前开始吩咐厨房作业。 不一会儿,满满一桌的汤菜便上了桌。 侯云帆要来了一瓶二锅头,给她倒了一杯,栖蝶大方地与他碰杯,以庆祝今天的双喜:“来,为了他们各自幸福,为了我们各自加油,干杯。” 侯云帆也不婆妈,与她轻轻碰杯,一干而尽。 “话说我们喝的这几次酒,就今天最自在,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羡慕别人,轻轻松松的,喝自己想喝的。” “那你就多喝点。”栖蝶禁不住饿,已率先拿起筷子吃起了菜。 有说有笑的一顿饭下来,两人吃得过瘾喝得爽快。 童公馆的晚宴桌上,特意加的两个座却无人坐,童振鹏看着童静峰问:“云帆和栖蝶去哪儿了,一个下午都不见他们。” 童静峰看了看众人,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说道:“想是有什么事耽搁了,都是成年人了,有栖蝶在,没事的。” 一个下午,柳秦伦无法挪步出童公馆,陪着笑脸和景依婷一道应酬各方客人,今天他是柳如嫣至亲家人,不能像栖蝶那样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撑到晚饭结束,童振鹏竟再次提及明日去美国的事。 景依婷深知童振鹏的用意,还是婉言谢绝了,只道:“谢谢童伯伯的美意,不过童大哥和如嫣姐的蜜月旅行我就不想打扰了,毕竟是他们柳家的事了。而且路途遥远,家父近日身体欠佳,我想留下照顾。” 这倒是真的,近日景怀生连连咳血,他才看不下去决定帮景依婷一把,但现在景怀生身边不能失了女儿陪伴。 童振鹏没有勉强,柳秦伦这才能独自坐车返回饭店。 面对又空又黑的两个房间,面对栖蝶还没回来的落空,他毛躁地脱下外套,解下领带,打开灯,一会儿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站在窗前看看楼下,一会儿焦急地踱来踱去,他很想出去找一找,又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么大的乔都城,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找? 忽然才发现,这乔都城里人给他的阿谀奉承,仍然是哈佛带给他的,一旦回归到普通生活,他根本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 第一百三十章 心急如焚的表白 在江城,她每天和他寸步不离,还并不觉得她会离开他,现在才发现,她并不属于他,她是独立自主的,他甚至没有权利去干涉她,这种想法让他腾升起一种恐惧感。 他心急如焚,之前不把侯云帆当回事,是觉得那人根本不会成为他的威胁,但此时此刻,为了一个人坐立不安的滋味使他开始正视侯云帆的泡妞能力,他担心栖蝶会在意志薄弱下上了他的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秦伦心处困钝中,终于听到门外走廊传来高跟鞋“蹬蹬”声,顿时满血复活“忽”地从沙发上弹起身来冲到门口,果然看到栖蝶歪歪倒倒走了过来,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她喝了酒的脸上红彤彤的,看到他,她笑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他拉她进屋,关上房门,抓紧她的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的裙子很整齐,没有撕口,也就是侯云帆没有对她毛手毛脚,终于放心了,却耐不住生气的质问她:“你也知道很晚了吗?你跟侯云帆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栖蝶迷迷糊糊的,丝毫察觉不到柳秦伦脸上的异样,只道:“我这么大人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和侯云帆吃了一顿饭,喝了点小酒而已。” 而已? 和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在外面喝酒就只是而已吗? 柳秦伦看她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不以为意的样子生了大气,攥紧她的手腕,压制着怒火又问:“为什么不回童家?” 栖蝶冷笑地哼了一声:“回童家?回童家干嘛?我是那里最不受欢迎的一个,好不容易出来了,还要回去看人脸色吗?” 说到这个痛点,她心底里无法言明的委屈和苦楚被激发了出来,在童家所受的屈辱忽然之间像一把钢刀绞得她心撕肺裂,咆哮大叫,“我撑得好累啊!还是侯云帆懂我,知道我在那里不能哭,带我逃离出来,让我放心大胆的哭。” 栖蝶喘了一口气,指着自己自嘲道:“我连哭都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才能哭,呵!这就是柳栖蝶,无所不能的柳栖蝶!” 柳秦伦心疼她那憔悴、茫然、落寞、无助、疲倦的复杂情绪,他的心也好像裂开了一个口子,汩汩淌着血。 他走近她,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栖蝶却猛地推开他:“我不要你的可怜!” 一秒对视后,栖蝶重重眨了眨眼睛,缓神道:“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去隔壁房里睡。” 这一次,柳秦伦没有再让她离开,他跨步上前,扳过她的身,捧起她的脸,一记深吻吻上她的唇。 栖蝶讨厌他同情式的安抚,本能地在他怀里反抗,她不要任何人的施舍,不要任何人的同情,她有她的骄傲和自尊! 但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来得比莫宸晞更加快速,更加箍得她无法动弹。 她没有反抗成功,柳秦伦使出比她更大的力气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他的吻,没有浓郁的烟酒味,是一种很干净的味道,这种味道使她没有厌恶感,就那样保持着被他紧拥在怀的姿势,直至激吻退却。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柳秦伦并没有就此放手。 他又吻上她的眼睛,试图要将她所有的泪水都吸干。 这一个小小的贴心的举动,立刻融化了栖蝶所有的铠甲,泪水忽然又盈盈而下。 柳秦伦松开她,看着她,露出温柔的微笑:“我知道你痛,我和你一样痛,再深的伤口痛过之后都会愈合,不管过程有多难多苦,我都会成为你的良药为你止痛,我爱你。” 柳秦伦恰如其分的表白,如十里和煦温暖的春风,一扫她的心里沉重的伤痛,带给她美好与希望,很好地在这个点上为她止了痛。 栖蝶破涕而笑:“谢谢你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柳秦伦听她的意思有些偏意,忙又道:“我这不是在安慰你。” 这样如及时雨的一个吻,吻醒了她的酒意,栖蝶点头,诚意相应:“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迫于我现在无法用同样的真心回应你,所以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柳秦伦再次将她拥紧:“我知道你早就察觉到了,就是一直不愿正面面对我,我也知道你需要时间去适应和他的另一层关系,不管怎么样,我等你,这辈子,你注定了是柳栖蝶,也注定了是柳秦伦爱的的女人。”他在心里彻底松了口气,这已经是他心理准备中,最好的结果。 栖蝶缓缓抬起双手环住他的腰,她实在太累了,只想依偎在秦伦怀里,别的什么都不想想,却由不得她不想:“我好多了,你休息吧,明天还要去美国。” 柳秦伦抚着她的头,轻声说:“不去了。景依婷主动推掉了童振鹏的安排。” 栖蝶抬头看他:“为什么?” “说是景怀生身体不适,要留在身边照顾。” 栖蝶想起下午侯云帆对她说的景依婷对柳秦伦志在必得的话,以侯云帆和景依婷的关系,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才对她会动恻隐之心。 两人同时放开对方,栖蝶忧心问:“这不太像她的作为?景依婷对你并未死心,我总觉得她不会就这么轻易罢手,难道景怀生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柳秦伦依据“景依婷变节和童振鹏突然插手事件”推断:“就算真的出了问题,那也是景依婷必须面对的现实,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帮她。” “但是她一个弱女子……” “你也是弱女子啊,你都能做到一个人养一个家,为什么她不行?” “我……”栖蝶突然接不上话了,突然因为柳秦伦这个褒奖而感激起杨婉君对她十年地狱式的栽培,到了今时今日,还真能派上用场。 “事实上,莫宸晞从底层奋斗上乔商银行董事的位置,我从一个被美国人诸多歧视的外乡人奋斗到硕士的位置,你从一个农家姑娘奋斗到柳三小姐的位置,我们都是自己在拯救自己,景依婷没有利用好自己的资源,怪不了别人。” “你要真的想帮她,就必须让她自己面对。” 栖蝶却是担心,一旦人面对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就会容易走极端:“你就不怕,她真的投靠日本人,万劫不复吗?” 柳秦伦无奈叹:“路是她自己选的,就算你想把她拉出来,只怕现在也难了,被日本人缠上的人,有几个能脱身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汉奸身份爆发 两人万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1940年9月22日,送走了童静峰和柳如嫣的第五天,据乔都日报消息,日机8月19日轰炸乔都城以来,各行各业损失惨重,很多百姓已经无家可归,各方顾及童家的喜事,一直隐忍至今,却只有莫宸晞和童静峰以联名的形式捐献五百万和三架战斗机,三百万效仿江城王廷,在各地搭建临时帐篷作为难民临时居住点,两百万转为现钱发放到难民手中,三架战斗机则用于配合政府抗日。 然而,一向振兴乔都商业的会长景怀生方面一直不见动静。传言因他舍不得将自己的钱扔进这个无底洞里,又顶不住外界轰他下台的压力,无可奈何向乔商银行求救。 莫宸晞念在童家和景家多年交情份上,再次拨款两百万赈灾,却在放款的关键时刻叫停,理由是怀疑景家与日本人有染,于是外界猜测,这次轰炸很可能是景怀生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勾结日本人骗取乔商银行的拨款,等到两百万到了手,就会带着女儿景依婷逃之夭夭。 报道的结尾处,还附上了一张景依婷亲笔写给日方村上真美的信: 村上真美小姐:要夺取铭记之心必先铲除柳栖蝶,我会全力协助你。景依婷。 一时间,震惊四方。 童振鹏震怒之下把报纸甩给莫宸晞,重声问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宸晞深呼吸,镇定道:“爸爸请息怒,乔都日报是怎么知道的我确实不知道,按照惯例,爆料的新闻一般都不会留下记者名字,以防止被爆料者向记者报仇,我在看到报纸的第一时间已经联系了乔都日报主编之一的何志国,但对方携家眷外出并不在乔都,所以现在还不能肯定究竟是何志国的问题还是另一位主编马光明的问题。” 童振鹏没有出声,莫宸晞继续说:“不管消息是怎么泄露的,现在已经泄露了,我们要做的不是追任,而是想办法补救。” “18号上午,景伯父找到我,亲口对我说‘看样子依婷和秦伦是不可能了,依婷从小享惯了清福,以后我要是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她还能靠谁,我只能我把我所有财产留下来给她’,我理解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心疼,所以我答应帮他,但就在景伯父准备来提钱的19号上午,康子来报说景依婷和一名陌生女子来往,我立即派康子对她进行了跟踪,完全没想到的陌生女子正是村上真美。” “上次在江城,酒井藤野和村上真美挟持柳栖蝶要取得乔行的股权和柳秦伦手里的铭记之心,于是我和柳秦伦联手把他杀了,日本人夺宝不成反失掉一员大将,这个仇板恒征四郎难以下咽,所以我猜想现在由村上真美接手酒井藤野的事宜,这次的目的是借由景家父女来打击乔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一个个查下去只会耗费我们更多的人力物力,一旦惊动了那些记者,不知道又会怎么乱写,现在的老百姓都是惊弓之鸟,如果发现谁和日本人来往,势必会出现全城动员剿灭的惨况,所以我不敢去查,当即最重要的是避嫌,减少我们可能会受到的连带影响。” 童振鹏失望地闭上了眼睛,震怒的火焰逐渐熄了下来。 几分钟后,他忽然睁开眼睛,一双鹰眼盯牢他:“你在派人跟踪景依婷?” 莫宸晞并不敢告诉童振鹏,就在景怀生找他的18日的前一天,景依婷也找过他,那日,他如常的处理银行事宜,看到敲门进来的是景依婷,有一丝诧异:“景小姐有何贵干?” 景依婷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深深地看着他道:“我刚和静雪喝完咖啡,从她表情我知道她的新婚之夜过得并不好。” 莫宸晞眉毛一挑,笑了:“景小姐察言观色的本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景依婷一拳捶在桌上,捶得桌子一颤:“你并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既然娶了她,为什么又让她不快乐?” 莫宸晞不慌不忙地往椅背一靠,他原本就看不惯这个女生仗势欺人的行为,以前因为她是静雪的朋友,对她礼让三分,这一刻,三分已被她毫无礼貌的这一拳减至一分,对她也不再客气:“你有事就说,没事就请立刻出去!我没时间应酬你!” 景依婷被莫宸晞陡然加重的话音吓了一跳,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只得放下脸面恳求道:“我们合作一次如何?” 景依婷出其不意的一句话,勾起了他的兴趣,且听她继续说:“我知道你爱的是柳栖蝶,我有办法打垮王廷,等到王廷一垮,你就趁机收购,那时候柳栖蝶和柳秦伦就会对你俯首称臣,你我也会各得所需。” 莫宸晞像是一个听到天大笑话,冷笑道:“你是静雪最好的朋友,却要帮助他的丈夫去得到另一个女人,你这算哪门子的好朋友?” 景依婷的脸变成了冷冽的颜色,双手按在书桌上,凑近他道:“难道你会甘心做静雪的丈夫?会任由柳栖蝶投进柳秦伦的怀抱?你可以骗过所有人,但骗不了你自己。我这么做,至少能留住你在静雪身边,比起静雪会彻底失去你,她不会怪我的。” 莫宸晞不再论辩,只问:“你能有什么办法?” “那是我的事,我们分工合作。” 莫宸晞微微一笑:“你就算得到他也只是一个壳。” 景依婷脸上的冷冽之色忽又转成了狠辣:“我不管!到了现在,哪怕一个壳,我也要他在我身边。你对静雪也没有爱情,还是在她身边,还是会对她好啊。为什么我不行?” “你是男人,根本体会不了一个家庭只有两父女相依为命的辛苦。这两年,日本人无情轰炸,商会那帮人一个个为了自保对商会的事能推则推,根本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帮忙,爸爸一力撑着商会身体早已透支,我现在才知道,我能够帮爸爸做的真的很少很少,我经常在想,如果能有一个女婿为他分忧该有多好,我也很想很想像静雪像柳如嫣那样找到一个能够真心对自己好,能够帮上忙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只能是柳秦伦。”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步错,步步错 说到这里,她突然泄了气,哀伤混合着泪水流了出来,她抬起右手手背揩了一下,露出一副莫宸晞从未看到过的落魄表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难很难很难……为什么他能喜欢柳栖蝶,偏偏不能喜欢我?!” 这番掏心窝子的诉苦并没有引起莫宸晞的同情,反而觉得她更可憎:“因为栖蝶和你根本就是两种人,她自强自立,有很多让男人动心的亮点,也是很多女人没有的优点,很多时候她都不需要男人保护,可以自护,甚至会倒过来保护男人,让男人没有那么大压力。” 莫宸晞甩掉手里的钢笔,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分析:“你呢?除了比她优越的出生,还有什么?”一句话说得景依婷掩面痛哭,哑口无言,“所以你不能怪柳秦伦不喜欢你,要从自身找原因,不折手段的博取只会让男人更加讨厌你,言尽于此,自己好生掂量吧。如你所说,你只需要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事不需要你关心。”说完继续埋首文件,不再看她。 景依婷一句一句仔细听着莫宸晞的话,莫宸晞越是说得柳栖蝶有多完美她就越觉得这是偏袒,在她看来,柳栖蝶是名媛里的一个另类,完美得无懈可击,完美得太不正常,完美得甚是蹊跷,她突然灵光乍现地觉得,没有人是完美的,完美的表面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完美,一个贫家女突然成了三小姐,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她要揭发! 要养精蓄锐,等到能够和柳栖蝶面对面匹敌的那天。 有了这股搏斗的斗力,景依婷抹掉眼泪,携着满腔怒潮狠狠朝着莫宸晞撂下最后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打垮了王廷,你可别后悔今天的决定,别跪着求我放过她。” 莫宸晞无动于衷。 景依婷重重摔门离去。 后一秒,莫宸晞立刻吩咐康子跟着她,他想知道景依婷所谓的打垮王廷,是怎么一个打法,却断然想不到,康子带回来的消息竟是景依婷投靠了日本人! 所以,他只能回答童振鹏:“婚礼后第二天上午,景依婷约静雪见面,静雪回来跟我说,景依婷情绪不太对,怕她为了柳秦伦做傻事,叫我派人保护她……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要让景伯父难堪,只是我担心景伯父会被利用,如果这笔钱落到了日本人手里,那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童振鹏坐在椅子上,焦愁地揉着太阳穴,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这时,管家敲门进来禀报道:“老爷,姑爷,街上已经闹翻天了,老百姓群情激昂要轰景会长下台。” 莫宸晞看到童振鹏一脸难色地紧闭双眼,回头示意管家退下。 随即便用童振鹏书桌上的电话打回一心花邸,吩咐菀儿好生守着童静雪,勿让她踏出一心花邸一步。又打电话回乔行,让康子立刻前往乔都日报报社,找到马光明,看看能不能问出爆料者是谁,要快! 放下电话,莫宸晞摇摇头道:“事情发酵程度远比我想象中快,爸爸,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出爆料者为景家父女洗白,能洗最好,如果不能洗,就必须断了景依婷和村上真美的联系,只要景伯父在会长位置上一天,就逃不过捆绑性的社会责任,我们也不能每次都帮他善后,必须要让景伯父主动请辞会长一职,到时我再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换一个城市生活,这是现在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童振鹏犹豫一秒,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做过多的考虑,只得莫可奈何的点了头:“你要小心处理,这件事千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我知道。” 离开童公馆,莫宸晞开车直奔景家。 景家是距离童公馆不远处一栋独层公寓洋房,汽车刚驶到洋房马路外就因前方围堵的人群而被迫停了下来。 莫宸晞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大批人马围堵在洋房外面拉起长长的写着“诛杀卖国贼景依婷”“剿灭汉奸”的红色大字横幅,不停地对着房子吵骂“景怀生不配领导乔都商会”“景家父女滚出乔都”,群情激昂激动,一口一唾沫往外墙上吐,誓要用口水淹死景家父女。 他把车退到不被人注意的转角,脱下西服外套,避开人群跑到洋房的后花园,试着从建筑后面爬上去。 爬到阳台下,一个大力翻身跳上阳台,透过窗户看到景依婷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他敲了敲窗户,景依婷抬起头来看到他,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快步跑过来打开窗户,一把揪紧他的领子:“莫宸晞?你这个混蛋!你还有脸来,为什么要叫停拨款,你把我爸害惨了!” 莫宸晞扯下她的手,翻身跳进窗户,环视一圈下来,并没见到景怀生:“你爸呢?” 景依婷怯生心虚地说:“我爸还在办公室,他,他不敢出门。” 莫宸晞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照片展在景依婷面前,这是他不敢给童振鹏看的“跟踪”证据。 反观景依婷,一看是自己和村上真美见面的照片,整个人顿时崩了:“你,你怎么?” “那天你离开乔行后,我就派人跟着你,你简直是疯了。”莫宸晞手执照片逼近她,咬牙切齿,“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有没有考虑过他,有没有想过今天这种局面?日本人把我们的城市毁成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景依婷被莫宸晞这突如其来的照片吓得猛一哆嗦,这一哆嗦让她反而清醒起来,一扬下巴,利落道:“我就是为了我爸才这么做的!” “是,我是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真是一点都没错,这些日子,我每天吃不好睡不宁,就是怕有一天被人发现会死无全尸,但是我没有办法啊,我招了鬼,鬼就一直缠着我,村上真美不断威胁我说只要合作一次已经算是汉奸,这是在中国人眼中再也洗不去的污渍,如果我不帮她,她就炸得我们永无安宁,还诱惑我说,不要把汉奸当做一个罪名,为什么有那么多汉奸心甘情愿为他们卖命?就是因为他们能给出更多更大的好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活一世,只要过得好就行了,何必在乎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使和魔女 莫宸晞想起她那日的信誓旦旦,一时惊愕无语:“难怪那天你那么自信要打垮王廷,就是借助日本人去打垮?那天能说出那些趾高气昂话的景依婷,到底有没有想过仅仅几日后就被日本人出卖了?” 景依婷激动得猛抓住他的手:“你相信我是被出卖的?” “你能和村上真美见面,就犯不着还用写信的方式联系她。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上次在江城,我被她掳去……她劝我说,有办法帮我夺取柳秦伦的心,我当时就相信……相信日本女人诱惑男人的媚术,如果我也能用到柳秦伦身上,那就……” 莫宸晞冷静地听她讲述,却觉自己的双手已经不冷静的颤抖起来,他觉得自己愤怒得快要爆炸,转过身背对景依婷,压制住怒火,双手插在腰上,才能忍住手掌不会扇上她那辜辜的脸:“日本人的话你也信得???” “我……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 景依婷异常懊恼自责,话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他听不到她的声音,意味着她那不得已的苦衷已经吐露完毕。 莫宸晞心情紊乱,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一个具体的辙,他蹲下身,摸出打火机将照片烧掉,喃喃道:“和我去见你父亲。” “现……现在?” “赶紧去换身衣服,越认不出来越好。” 景依婷受到教训,再不敢乱来,很快依照莫宸晞的要求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 莫宸晞随手一块布包住她的头,掩护她从来时的路逃上车,顺利躲开了前面闹事人的耳目。 但就在前往东方会馆的路上,景依婷平躺在后车厢,眼泪哗哗落下,接着是痛哭流涕,她不敢、也再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大方地坐在车里,任人羡慕她的富贵和美丽,眨眼之间,她从天使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女。 汽车突然停了下来,几分钟后又重新发动,再停下时,她听到莫宸晞说:“到了,这里有两个纸袋,一个纸袋里是能撑到明天早上的干粮,一个纸袋里是大衣、帽子和墨镜,你伪装一下,别让人认出来,跟着人群混进去不要四处张望,在没接到我的电话前千万不要出你父亲办公室。该你自己面对的还得面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 景依婷缓缓起身,接过莫宸晞递过来的两个纸袋,拿出大衣、帽子和墨镜把自己伪装起来,将装着干粮的纸袋收在大衣里面,对他道了一声:“谢谢。” 下车后,直奔前方人群围攻和叫骂的东方会馆大门口。 莫宸晞看着景依婷佝偻着腰孤弱无助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再绅士一点陪她一起过去,这样想着,就有些理解她对于柳秦伦的渴望。 自古美女都爱英雄,只可惜她不是英雄眼中的美女。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上脑海,如果他放弃一切去到栖蝶身边,栖蝶会不会陷入和景依婷一样的境地,背负上红颜祸水,勾引人夫的骂名? 东方会馆作为全城商会场所,景依婷混在进进出出的人流中,很好地被掩饰了过去,那么骄傲如栖蝶,又怎能忍受如此不堪的爱情? 江城。 就在消息出来的前几天,9月17日,日机又一次轰炸江城,自南区的临时帐篷搭建以来,一旦有炸前警报,全城老百姓就会一窝蜂地往有王廷庇护的南区跑,人员伤亡数量明显骤减,但还是有人不幸丧命,很多重建中的房屋也再次被毁。 栖蝶心情沉重,和柳秦伦日日守在药店帮忙照顾伤员。 柳秦伦提出的中医救援在卫生院人满后接收了很多病员伤员,江永泰和一班中医师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病员伤员们的恢复情况良好。 原本稍缓的心情却因为这个消息的爆发,再次变得沉重无比! 这日,江永泰带来一封父母从岛城寄来的信,信上说看了22日的乔都日报,知道了景依婷要联合日本人对付她,父母担心她会有危险,不放心的想要回来。 栖蝶立刻到书房,亲手书了一封回信交于永泰,告诉父母她一切安好,千万不要回来,只要他们带着几个弟妹安心的住在岛城,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倘若他们回来反而会成为她的负担,不管是景依婷还是日本人,都伤不了她,请爸妈放心。 栖蝶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放在腿上的报纸发呆。 柳秦伦递过来一杯热咖啡,指背触及她冰冷的手指,扯过她腿上的报纸,坐在她身前,宠溺地哄着她:“赶紧趁热喝了。” 栖蝶感到端着的咖啡杯烫手,速将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捏了捏耳垂。 柳秦伦瞧她如此可爱的动作,忍不住一笑,替她拿起杯子,喂到她唇边。 栖蝶不好意思地重新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又重新拿起报纸,将爆料信的那一面对着他问:“你怎么看?” 柳秦伦接过报纸,认真看了看,淡淡说了一句:“景依婷一失足成就不能怪自己被千古恨了。” 栖蝶正了正身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没有汉奸会傻到在白纸黑字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去告诉别人她是汉奸,这一定是个陷害。” 柳秦伦心疼地看着她,点点头:“我相信这是个陷害,日本人硬攻不成改为软施,为什么偏偏找上了景依婷?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是个成年人,有正常的判断力,当初选择相信日本人,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个结局。” 栖蝶犹豫了一下,辩解道:“可是正常人也会冲动啊,我是女人,我了解女人,爱而不得就容易走极端,爱本无错,她也是情有可原啊。” 柳秦伦轻叹了一口气,抚着她善良纯真的脸颊:“你可有为自己想过?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你怎么办?” 栖蝶笑了:“我不怕,我会保护自己,而且你也会保护我啊。” 柳秦伦喜不自胜,栖蝶无比自信的笑颜,笑成了他眼中无比美丽的天使的模样,再也没有了从前对他的客气礼貌,完全是沉浸在对他的信任里的俏皮小女人,她真的在一点一点接受他了,卷起袖子说:“晚上我们吃西餐好吗?我去做。” 如果她没记错,这还是秦伦回来之后第一次下厨,栖蝶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和好氛围,高呼一声“yes”,像个孩子得到了心仪已久的宝贝,栖蝶知道她会被秦伦宠成宝贝,两个人安安稳稳打理王廷,每天就这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正是她幻想多年的生活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真假柳栖蝶 栖蝶跟着秦伦走到厨房,在门口探着脑袋问:“要不要帮忙?” 柳秦伦回过头去,看着她笑意盈盈:“好啊,两个人一起做更有效率,帮我洗一下蔬菜。” 栖蝶端起菜盆放到他旁边,看着他系着围裙,一副煮夫装扮,不由想起了她第一次去一心花邸,莫宸晞也是系着围裙做饭的情景。 同样的情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莫宸晞的那顿饭是饱含了眼泪和心酸的重逢的喜悦,而这顿饭,满满全是幸福。 她突然发现,莫宸晞和柳秦伦,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和莫宸晞在一起时,她心无旁骛,全心投入。 和柳秦伦在一起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莫宸晞,想起和他之间那些熟悉的过往,但是,她也很清楚地知道柳秦伦就是柳秦伦,不是莫宸晞,他的聪明、他的智慧、他的温柔、他的体贴,让她感觉他是近在眼前的真实,这种真实早已一点一点攻占了她的心,也是和莫宸晞给她患得患失的感觉完全不同的踏实。 不管是和莫宸晞一起时的自己,还是和柳秦伦一起时的自己,不管是真的江永念还是假的柳栖蝶,她都感恩于自己活在了这样深情的两份爱情里。 她终于明白到杨婉君对她的胸有成竹,这种胸有成竹不仅是柳秦伦对她,也是她对柳秦伦。优秀的柳秦伦和同等优秀的柳栖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怎么可能不会引起彼此的注意呢。 他与生俱来的帅气,一颦一笑都吸引着她目不斜视。 而她纵然再强大,内心里也只是一个22岁的女孩,对柳秦伦的这种美亦有着天然的欣赏和喜欢,如果说莫宸晞和柳秦伦都在心里占据一定分量,那么柳秦伦更适合做她共度后生的丈夫。 柳秦伦见栖蝶一双手浸泡在水里看着自己兀自出神,玩笑地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柳栖蝶小姐,你这样看着爱慕你的人,会让对方有所遐想噢。” 栖蝶被他逗得脸上一热,低下头,用浸在水里的双手托住发热的脸,知道柳秦伦正对她目不转睛,她就更不敢抬头去看他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涩烧的脸颊越来越烫,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脸在他眼里一定像个猴屁股。紧张得砰砰直跳,不行,她不能让自己花痴得这么明显,口吃道:“我、我有点热、先去洗个澡。” 转身的刹那,柳秦伦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进怀里抱紧,轻声在她耳边低吟:“你知道吗?曾经你的每一种真情流露都让我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你害羞的样子更是让我忍不住更加爱你。” 栖蝶依偎在秦伦怀里。 柳秦伦低下头,在她有些羞涩和一丝惊慌的脸上吻了一下。 栖蝶的吸气里混合了柳秦伦呼气,这样的亲密让她倍感温暖安宁,曾经只会羡慕期盼的心终于能够再次动情跳跃,曾经寄望无期的心也终于得以安放。但这情浓之中,却又清晰地夹杂着一种对莫宸晞还未死心的牵挂。 所以,在柳秦伦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四目深情相对,她绯红的脸恰如一朵反季节盛放的桃花,粉红娇艳。当他的吻很自然地吻过来的时候,栖蝶回避性地侧过了头:“我们,做饭吧,肚子饿了。” 柳秦伦没有勉强她,依然高兴地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两人欢快地进行着晚餐。 晚上十点过,康子回到办公室,向莫宸晞报告:“写那篇稿的记者已经找到,据他说只是按照吩咐办事,不肯说是照谁的吩咐,只肯透露爆料者是男子装扮,但女里女气的,长得有点像……” 康子突地顿住。 莫宸晞从厚厚的文件中抬起头来,紧盯康子从未有过的支吾,根据康子脸上的迟疑和为难,缓缓说出:“栖蝶?” 康子犹豫着点了头,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胶卷和几张照片递给他:“乔都日报作为乔都境内唯一一家政府主办的报社,比那些民办报社更具专业性和影响力,所以每受理一桩爆料,都会拍下现场照片作为凭证,以防新闻发布前会发生的意外,也为了保证爆料的真实度和公信度,正常情况下,报社为保护爆料者的人生安全,在新闻发布后就会烧掉,这次幸亏我们快一步,在报社准备毁掉照片前,我用莫宸晞和童静峰的名字压下去才拿到的。” 莫宸晞接过照片一看,大惊!单看几张照片上的脸,绝对是柳栖蝶无疑! 康子看莫宸晞惊讶的表情说道:“正是因为对方高度神似柳栖蝶,且表现得很害怕很慌张,报社才深信这个爆料不假,认为她这是想借用公开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甚至以此来刺激柳秦伦,只要柳秦伦认了她,她就能稳坐王廷少奶奶位置,他们知道柳栖蝶背后有莫宸晞和柳秦伦双双护驾,所以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景家父女勾结日本人的事。据马光明说,乔都日报一直都在盯着景怀生,在日机轰炸前,景怀生把乔都商界发扬光大,吸引到很多外来者投资,带动商会成员一起赚钱,自己更是赚了大钱,可轰炸以来,只有去年有几笔款子的捐出证明,今年以来再也没有以景怀生名义的捐款,只用表面性的问候来掩盖没有的实质支援,老百姓早就不满了,只是碍于童振鹏的面子一直忍着,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所有的气就一并撒了出来,指责景怀生根本不配做商会会长。只要这个报道一出,童振鹏为避嫌,景家父女就必死无疑。” 康子不禁抹了一把汗:“我还从来不知道,景会长树敌这么多。” 莫宸晞脸上的惊讶仅有一瞬,随即恢复常态,他定定地看着照片道:“村上真美以假换真的效果果然是逼真得看不出一丝瑕疵。” 康子不解地眨巴眼睛:“村上真美?” 莫宸晞笑道:“这是村上真美假扮的柳栖蝶,她是个百变君子,时男时女,易容术更是日本女特务常用的招数。”他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康子,“只可惜易容术能易的只是那张脸,并不能掩盖耳垂上的耳洞。” 康子仔细一看,一张侧面照上耳垂的地方的确打有耳洞。 第一百三十五章 深度分析,忠诚考验 莫宸晞将思绪一点一点集中:“栖蝶这个三小姐各方面都不像三小姐,她朴素得生活里从不戴首饰,左右两边的耳垂是干干净净的,而且她没有任何动机去陷害景依婷,板恒损失了酒井藤野这么一员大将,如果我是他,在知道对手的强大后,一定只会派熟悉敌方阵营的村上真美过来分化我们,所以这是借栖蝶的手煽动景依婷成为她攻陷我们最得力的一颗棋子,这样他们就无需动用一兵一卒就能瓦解我们。” 康子似懂非懂地挠挠头。 莫宸晞解释说:“村上真美料到景依婷勾结日本人的事一旦事发,景家父女必死无疑,那个时候她就可以装作救世主拯救这对父女,景依婷就会视她为再生父母,心甘情愿成为她的棋子。”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现在全城的人都在看我们如何处理景依婷事件,都在观望童振鹏到底有没有私心。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牵一发动全身,出不得一点纰漏。”莫宸晞焦愁地闭上了眼睛,能够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刊登景依婷勾结日本人的消息,说明乔都日报社里也有了日本人的奸细,甚至会是高层! “那么,乔都日报的两位主编谁最有可能呢?” 莫宸晞道:“你去一趟何家,如果何志国回来了立马带他来见我。” 康子不解问:“何志国?” 莫宸晞笑道:“如果我是那个吩咐记者办事的主谋,一定会做好安抚工作,不会让记者轻易地供我出来,特别是在现在非常时期,会让记者明白一个人死好过一家人死。” “在何志国之前,乔都日报只有马光明一人做主,何志国是爸爸一手提拔的,这两年通过报纸的传播把政府对于轰炸的处理报道得很正面,减少了老百姓很多的负面情绪,深得爸爸心,按照一个正常领导的心态推算,马光明心怀恨意,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抓到景家父女的把柄,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垮景家给童振鹏重击的机会,纠出了乔都城最大的害群之马,老百姓就会感谢他,童振鹏就算想追究也懂得应该在这个非常时期避忌,就算追究起来,他也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在记者身上。” “一山不容二虎,我要让何志国明白,如果他能出面说服记者,让记者出来指正马光明,那么他就能借此机会踢走马光明,同时也会对我们更加服从。” “妙!”康子忍不住大赞,越来越佩服莫宸晞高明的处事能力。 康子速去速回,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何志国带到了莫宸晞面前。 何志国战战兢兢地走到莫宸晞面前,一抬头即被莫宸晞那张阴沉的脸和紧盯着他无比冷厉的目光吓得心里一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赶紧低下头,小心翼翼解释道:“莫、莫董事,我、我今天刚回家,本来打算一、一回来就、就来向您汇报的,考虑到、时间已晚,所以、准备明天一早再、再来向您汇报的。” 莫宸晞唇角微勾:“是吗?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回、回了一趟老家。” “这么巧?” 莫宸晞这意味深长的三个字吓得何志国直冒冷汗,生怕莫宸晞不相信他,两腿一哆嗦要给他跪下。 莫宸晞给康子递了个眼神,在何志国膝盖正要着地时,康子果断地将他扶起。 “何主编不必惊慌,我只是循例问问,你照实回答就是。” 何志国不敢看他,低头回答:“事发前两天,我收到老家寄来的信,说乌山遭到日机轰炸,家母和妹妹不幸遇难,所以我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安葬。” 莫宸晞抬手示意康子给他倒杯水:“何主编请节哀,坐下说话。” 一说到轰炸,何志国不禁抹了把泪,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说:“本以为乌山会比乔都安全,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该死的日本人,总有一天要他们血债血偿!” “不错,就是这种愤怒!我们必须为遇难的家人和同胞做些事。” 何志国义愤填膺地双手抱拳:“愿为莫董事效犬马之劳。” 莫宸晞把报纸展在他面前:“你先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有无关系?” “回莫董事,这是绝对没有的事!乔都日报每天见报内容一共是四个板块,分别是政府实事新闻,社会新闻和各地热闻以及民间轶事,政府实事新闻和社会新闻由我负责审核,民间轶事和各地热闻由马光明负责审核,各地热闻是由我们派驻到北京、上海、南京三地的记者发回的电报所得,民间轶事就是俗称的爆料,我们要求爆料必须是真实的,所以在爆料现场,必须给爆料者拍照,以保证爆料的真实性,相对的,也会支付给爆料者一笔不菲的爆料费,在新闻见报一个星期后,为保护爆料者,我们就会销毁照片。” “这个做法挺特别的。” “被爆料者大多是名人明星,如果爆料是真的,他们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找到我们把新闻压下去,或者要求我们登报道歉,也有很多人为了爆料费提供假消息,我们乔都日报归属政府管理,所以并不畏惧他们,我们的宗旨就是还一个真实给社会。也因为每天的新闻量很大,所以我们都不会过问彼此的工作,直接就把记者的手稿送到印刷部门,这次也不例外。” 何志国顿时醒悟过来,他这一番解释不正是告诉莫宸晞这事是马光明干的?不知道是莫宸晞在故意套他的话,还是自己太紧张说了大实话,从他第一天走马上任要求和马光明分工合作开始,他就不希望在公事上得罪人,各做各,才是最安全的。 这下、这下该如何是好…… 莫宸晞满意地笑了一笑:“何主编不必紧张,这事涉及到日本人,如果属于有人故意为之,那后果就严重了。” “还请莫董事明示,我该怎么做?” “两件事,一:从记者方面入手调查背后主谋,我要确确实实的证据;二:再有任何相关的爆料,立刻报我,我不想再看到相同的新闻再出现在报纸上。” 何志国连连应答:“是是是是是!” 仔细一想,又不太懂莫宸晞话里的深意:“还请莫董事再明示是哪个记者主笔,以免打草惊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莫氏空房夫妇 莫宸晞挥手一扬,康子转身对何志国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时间不早了,何主编,我们边走边说。” 何志国随着康子走出莫宸晞的办公室,方才松了一口大气。 康子一边走一边问:“何主编可听懂了莫董事的意思?” “当然当然,我会先跟主笔记者做好利弊分析,了解透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按兵不动,等着对方的下一步爆料,还请康子兄弟告知,那个记者是谁?” 临近凌晨12点,莫宸晞才和康子回到一心花邸。 童静雪仍然坐在大厅等他,见他回来立刻飞奔上来:“怎么样?” 莫宸晞看向她身后不远的菀儿:“很晚了,去休息吧。”低头看回静雪,“回房说。” 回到房间,童静雪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等他的答复。 莫宸晞轻拥住她的肩,柔声道:“依婷已经承认了和日本人有来往,这是一场蓄意的陷害,我知道你关心依婷,但这个时候你最好置身事外,免得受连累,我会代表童家处理,争取保住他们父女的命。这几天菀儿会陪着你,有什么事就让菀儿去做,千万不要出门。” 童静雪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顿如琴弦断裂,双腿一软,整个人似失了重心,恹恹地往旁边墙上一靠。 莫宸晞搀着她到床上坐下,老样子扶着她躺平,盖上被子,哼歌哄她睡觉。 童静雪适才从过度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接受了现实。她一个激灵坐起身,紧抓着莫宸晞的手,重声道:“你一定一定要帮她,依婷这么做,一定是因为柳秦伦走了极端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景伯父倒台呀。” 莫宸晞大手一展紧握住童静雪的手,安抚说:“你放心,景伯父对我有恩,我一定在能力范围内,好好安顿他们。” 阿晞办事她从来放心,这才又重新躺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童静雪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了,莫宸晞轻轻松开手,轻脚走到衣柜处,打开柜子拿了一套换洗的睡衣和明早的衣服转身准备出门。 童静雪默默斜着眼睛打量他,几乎想冲上去抱住他、留下他,但是,她控制住了自己,只怯生生地问了声:“你还是去楼下客房睡吗?” 莫宸晞回头道:“我明天会起很早,不想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童静雪默默闭上了眼睛。 结婚已经七天了,新婚之夜的同床异梦,这几天夜夜分房睡,她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一生所要承受的苦,明明知道他看不到,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哗哗流落。 莫宸晞靠在床头,结婚七天,他宿了四夜的客房,每夜都逃不过同一个自问:和静雪有名无实的婚姻到底能走多久? 走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再走,往前是对静雪必尽的夫妻职责,往后是全身而退,可他又能退去哪里? 这些日子,一静下心来就忍不住想起那日栖蝶抵住他脑门的动作,那些诀别的话语,他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那么了解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为他的前程考虑,只要他们各退一步,就会拥有各自的幸福,但!那样凑合的幸福却并不是他想要的,从彼岸花开到乔商银行,他所有拼搏奋斗的目标都是她,在得知她也在努力和他走向同一目标时,那种意外之喜的快乐让他如获新生,倘若就此放弃她,他不知道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动力。 纵横天下又如何,没有那个与之相伴看天下的人,也终究是悲哀。 莫宸晞深吸一口气,栖蝶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离开童家还能够稳坐乔商银行董事长的宝座帮扶乔都八城的百姓,又不能和王廷沾亲带故,就只能是乔商银行由童静峰的名字改为莫宸晞。 所以没到栖蝶接受柳秦伦的最后一步,他依然有争取的机会! 所以他现在必须马上解决好景家的事,从童家全身而退。 怀揣着这样的自我聊慰,莫宸晞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累。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7点过。 莫宸晞换好衣服走到餐厅,菀儿已经做好了早餐,康子也已准备好等待他的吩咐。 莫宸晞很欣慰,所谓最忠心的过命至交就是如此了:“感谢上天赐予你们两兄妹成为我的左右手,康子,通知各大报社和商会成员,十点在国宾饭店召开有关景依婷勾结日本人一事的记者会,记住,不设置发言席,场面越简单越好。” “好,我这就去。” “不急,先吃早餐。” 康子接过菀儿准备好装着早餐的纸袋,向莫宸晞扬手道:“路上解决吧。” 目送康子出门,莫宸晞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针:七点五十分。距离十点还有两个小时十分。 他不慌不忙地坐在餐桌前,伸手示意菀儿吃早餐。 菀儿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和他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前吃早餐。她异常珍惜这样的机会,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就算全程没说一句话,她已经觉得知足了。 沉默地吃完早餐,莫宸晞才开口对菀儿说:“你今天还是留在家里照顾童小姐,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门。” 菀儿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过问他的行为,他说什么照办就是:“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保护童小姐。” “但是晞哥,这几天你不在家,童小姐几乎日日以泪洗面,你们……”菀儿还是忍不住替童静雪说话,“菀儿知道你心里的人是栖蝶小姐,但是童小姐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虽然我现在还没体会过,但同为女子,我能感受到,独守空房是比要她命还要难受的。” 莫宸晞安慰说:“我知道,等我忙完了这一阵,会补偿她的。”说完起身出门。 一个小时后,莫宸晞开车从一心花邸出发前往东方会馆。 如他所料,这个时候因为国宾饭店记者会的消息,东方会馆门口已经没有了举着横幅抗议的人群,可作为乔都城标志性建筑之一、全城最大的商会场所,仍然有很多对新闻漠不关心只求自己过得安宁的老百姓来来往往。 莫宸晞停好车,毫无掩饰地正常的进入馆内。 这几年,他无数次走在这条短短的路程上,却只有这次最费劲,他要让自己进入老百姓眼中,起到一传十十传百的效应,证明以他莫宸晞为代表的童家人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无情鸟,而是重情重义的肝胆之士。这么一路走来,也确实顺利吸引到不少回头的目光和侧目的眼神。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发布会口诛景家父女 莫宸晞在会长办公室门前停住脚,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景依婷。门刚打开,满屋的浓烟让他下意识地别过头去,适应了几分钟后,他看到景依婷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高度紧张和害怕后,脸色比昨日更显憔悴。景怀生则坐在开了一半窗帘的窗户前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一边抽一边止不住地猛咳。 他大步走过去,扯掉景怀生手上刚点燃的烟丢在地上踩灭,蹲在这位再也没有了任何傲气和霸气的长辈面前,轻声安慰道:“伯父,您不能再抽了,会抽出问题来的。”他站起来,对着二人道,“十点钟,国宾饭店,我已经替你们安排了一场记者会,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做,我可以保证,你们父女一定会安全活下来。” 景家父女同时提起精神看向他。 莫宸晞站起身,对着景家父女一字一顿道:“时间有限我只说一次你们听好,村上真美通过变换不同的身份一直藏在乔都城内,这是江城一战后她二度返回,目的就是利用依婷来分化我们,所以依婷,不管你心里有多少害怕,事已至此你必须主动认错,因为真相永远比谎言更能说服人心!” “我们不能用谎言去做赌注,那必输无疑,就算这次隐瞒了过去,村上真美不达目的,还会有下一次陷害,到那时,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之后,景伯父再因依婷的过错主动卸任会长一职,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当然,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样做很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抗议,到时,景伯父就假装晕倒,这样我才能送你去医院暂避风头。等到发布会过后,事情淡了下来,我再帮助你们另外找一个城市生活,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景依婷明白过来:“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错。” 景怀生抹了一把泪:“多谢你世侄,我这辈子可惜就可惜在没有你这么一位女婿呀。” 莫宸晞又蹲了下来,握上景怀生的手,极怀感触地说:“我永远记得我执掌乔行之初,您在我遭遇各方质疑和攻击的时候,给了我充足的信任和支持,教会我很多从不懂到懂的商业道理和知识,是唯一一个没有反对我的前辈。” 景怀生慨然感慨地流下热泪:“难得你还能有这份心,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怕就怕晕倒后就再也醒不来了,趁我还醒着,我就嘱托你件事。” 莫宸晞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您放心,我会把依婷当做自己的妹妹,好好照顾她。” 莫宸晞越是这样说这样做,景依婷就越是羡慕柳栖蝶,嫉妒她拥有乔都八城最完美的两个男子的真心,觉得她简直是个太好命太完美的女人,越来越怨恨老天的不公,那样的出身可以得到真爱,而她和静雪这种正统千金小姐连正眼也得不到……也就激动得想早日调查清楚当年杨婉君收养柳栖蝶的真正目的,她深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同抹了一把泪,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我自己的错我会自己承担。” 上午十点,国宾饭店门口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群,以乔都日报为首联合各大民办报社的记者群以及乔都商会成员汇聚在国宾饭店大厅,康子调来十几名保卫人员分两列门口两边,手拉手排成人墙挡住气势汹汹的老百姓。 汽车刚一抵达,立刻被迎上来的记者重重包围。 莫宸晞率先下车,面对劈头盖脸的提问和相机咔嚓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稍后景会长和景小姐会对大家的提问一一交代,请大家先移步大厅。” 莫宸晞领头在前,安全护得景家父女进入大厅。 莫宸晞环顾四周,康子按照他的话没有设置发言席,这是他故意的,一来是时间太紧,二来这是一场道歉发布会,不能让当事者坐在发言席上呈现一种居高临下的状态。 又吩咐康子:“把门外的老百姓都让进来,保卫人员只需守在门口待命,以防意外发生。” 顿时,老百姓群情激昂地往里冲,一个个气愤填膺,手执棒子铁椎,势要把这父女二人活活打死。 莫宸晞站在边上,目观景家父女走到大厅中央,景依婷呈九十度角向前深鞠一躬,苍白的脸上显露出极度羞愧和内疚的表情,站在那里,再也没有富家千金的闪亮和漠视贫窭的骄傲,憔悴可怜得令人心疼,让人宁愿相信她是有什么苦衷,也难以将她和无恶不作的日本人联系起来。 她低下头,含泪哽咽道:“今天借这个机会,我要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在过去的一段日子,我确实和日本人有过接触,这一点我无可辩驳,求大家原谅,但我绝对没有帮助日本人来轰炸乔都八城,还有针对柳栖蝶的那些内容,我是被陷害的,请大家明查。” 景依婷轻声细语的声音,动情十足诚意十足的声音却似晴天霹雳在大厅炸开! 她认了?她居然承认了?对于那篇完全有可能伪造的报道她竟然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全场目瞪口呆。 景怀生同样向前深鞠一躬,沉声道:“景某教女不善,今天起,正式辞掉商会会长一职,在此恳请大家能够原谅小女的一念之错。” 记者们以专业的职业灵敏度很快反应过来,对着景氏父女一顿猛拍,汉奸竟然承认自己是汉奸!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闻哪! 各家记者的刀子嘴毫不留情的争先恐后的连珠带炮的逼问二人: “景小姐,以你会长千金的身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要勾结日本人来做危害中国人的事?” “景小姐,如你父亲所说你是一念之错才勾结的日本人,那么究竟是什么令你有的这个错误的念想?” “很多汉奸都是受不了日本人荣华富贵的引诱才做的汉奸,日本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才会让景小姐甘愿做汉奸呢?” “景小姐,你口口声声说和日机轰炸乔都八城的事无关,那么这两年乔都城四面八方都遭受了日机不同程度的轰炸,只有景家别墅所在的临江区幸免,对于这种‘巧合’,你怎么解释?” 有记者更是拿出诗城救援的旧报纸逼问:“景小姐,上次你同莫董事和柳家兄妹前往诗城救援,柳栖蝶小姐尚且能够在炮火中奋勇救人,你却只会冷眼旁观,你天生冷漠的性格对人毫无怜悯同情的行为,和滥杀无辜的日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景家没落,以身相护 记者们牙尖嘴利的提问一个比一个犀利,一个比一个尖锐,试图从景依婷承认的缺口中挖掘出更有价值的新闻,让原本已经淡忘下来的诗城救援事件重新引起了关注。 报纸争相传阅,以前人们的关注度只在柳栖蝶和柳秦伦、莫宸晞身上,如今换个角度看,报纸上的照片虽然只拍到景依婷的侧面,但在前面三人都奋不顾身救人的时候确实只有她站在原地不动脚。 全场轰然! 人群开始蠢蠢欲动,一时间,大厅里人声鼎沸,喧哗一片,唾骂景依婷冷血无情,面对人命面对灾难无动于衷,不再给景家父女解释的机会,只凭眼见为实的证据就判定了景依婷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恶毒女人。 忽然,有老百姓冲出记者群,冲上前来挥手一个耳光响亮地甩上景依婷脸上。 随即又一人偷袭,一个耳光将景依婷偏向左边的脸甩至右边。 景依婷摇头哭诉地想要解释,可眼前这个局面哪里还容她解释,群情激昂的人群如洪水猛兽般涌了上前来,将父女二人团团包围,她越是挣扎着想要解释,围着她的人就越是凶神恶煞的扯拉她的头发,对她拳打脚踢,暴力相向,高声唾骂:“景依婷身为会长千金做出通贩叛国之事,当立地凌迟处死;景怀生作为人民的领导没有起到教育责任,当一并斩杀。” “斩杀汉奸、消灭卖国贼”之声响彻如雷。 景家父女哪里应付过这样的场面,茫然无措地受着各种侮辱。 景依婷觉得自己快要被撕成两半,那种疼痛是她无法承受的痛,漫天的辱骂声中,她被吐了一身的唾沫液,觉得自己好脏好痛,胆怯害怕地往父亲身后躲,场面完全失控。 景怀生断然没想到,曾经对他鞍前马后和他称兄道弟的商会兄弟,转眼间就变成了落井下石的仇人,他无法接受,重激之下觉得心脏绞痛得无法呼吸,他紧紧捂着胸口,一个天旋地转间,再也撑不住的痛苦使他仰头晕了过去。 “爸!”景依婷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她扑在父亲身上,一边痛哭着一边不停地摇晃父亲。 然而,景怀生的晕倒并没能消停围攻,围在周围的人群不依不饶地继续各种脚踢…… 莫宸晞再也忍不住,飞速掏出手枪“砰”的一声往天上打响。 全场立时肃静下来。 他收好枪,走到景家父女身边,面向众人:“大家请冷静一点,景依婷做过的已经认了,那些她没有做过的为什么不等到调查清楚了再说话?通贩卖国的罪名有多么严重,强加在一个女孩身上不觉得太残忍了吗?请大家给我一些时间,等到我查清了真相大家再怪罪也不迟。” 然而这样的辩解并不起作用。 在场的人只认为这是他偏帮景依婷的托辞,于是搬起摆件瓷器砸了过来,莫宸晞以身相护,被飞起的瓷器碎片划伤了脸。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咬牙切齿地劝:“莫宸晞,我劝你不要再管景家的事了,你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景家父女落得今日的下场全是自找的,好好的商会千金不做非要做日本狗,日本人毁了我们的家园,景依婷还要和他们勾结来往,对于乔都人民来说,这是永远不能原谅的过错!” 四周百姓举高手赞同:“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莫宸晞毫不顾及脸上正在流血的伤口,辩论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位朋友应该是商会的人,景会长在位这几年,带动乔都商业节节高升,为大家谋的福利有目共睹,为什么不能功过相抵,放他们一条生路。” 那人依旧愤恨高喊:“不可能,任何过错都可以原谅,唯有勾结日本人不能原谅,对汉奸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残忍,我们已经被日本人害得够惨了,绝对不能放过汉奸!我们流的血泪一定要在汉奸身上讨回来,血债必得血偿!” 仿佛被舆论的刺刺得浑身鲜血淋漓,景依婷跪在父亲身前,拼劲全身气力抱起父亲的身子,胆战心惊地去触父亲的鼻息,当她已然感觉到父亲微弱的呼吸时,悲痛欲绝地闭上了眼睛,心中那因冤气而生的怒潮淹没了她的理智,终于疯魔似的爆发出来,像只受伤的狮子狂吼:“你们全都是没有人性的魔鬼!” 震耳欲聋的声音毫不亚于那一声枪响。 众人惊怔。 “是我做的我绝不欺骗,但不是我做的我也绝对不背负罪名!”她坚定的说,狂怒中,眼睛里燃起火焰,目光如炬地逐一迎视面前这些要置他们父女为死地的、要她血偿的丑恶的面孔,既然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既然一念之错从此万劫不复,那么她在这里也就不再有光明! 她彻底看透了这些人! 景依婷深吸一口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志气和果敢说出最后一句话:“既然我的坦白得不到你们的谅解,那我也就不必在这里忍受你们的侮辱,我会牢牢记住你们今日对我的所作所为,他日一定要你们连本带利的还给我!”由于激怒过度,伤心过度,景依婷在说完这句话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地面栽去。 莫宸晞惊觉到景怀生的面目表情不太对劲,大步跑过去,伸手触摸他的颈动脉,慌慌张张的脱下西服外套披在景依婷身上,吩咐康子:“快送医院。” 在场人并没有因为景家父女接连倒地而放过他们,大部队纷纷跟出饭店。 莫宸晞留下康子善后,加重踩在油门上的脚力,以最快的车速,把身后的人群甩开老远。 直到终于逃离人群监视,汽车抵达医院,莫宸晞背起景怀生便往手术室冲。 两位院长经过长达一个小时的抢救会诊,最后打开急救室的门对他说:“景怀生身患癌病,已是末期,无药可救,进来看看他吧。” 莫宸晞顿如五雷轰顶,可他没有时间悲伤,赶紧跑到景怀生病床前,握紧他的手。 景怀生呼出孱弱的气息对他说:“孩子,辛苦你啦,我这辈子走到头啦,只希望我的死能够救依婷一命,从今往后,代我好好……照顾她……” 当莫宸晞亲眼目睹景怀生拔下正在输液的针头,静静地闭上眼睛,安乐地去……这是他继母亲死后第二次亲眼目睹一直视为亲人的伯父的死亡,深感自己在疾病和死亡面前的挫败与无能,拯救不了想拯救的人,痛苦难抑之时狠狠的一记重拳打在墙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景家事件落幕,恻隐之心随起 莫宸晞伤痛至极,流下了痛苦的热泪,抬手擦掉眼泪时,他闻到了自己的血腥味,这才感觉到脸上被划伤的痛,和满手的血。满眼触目的血,让他恍然过来,眼下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他抬起头,让眼泪倒流回眼眶,深呼吸,整理好情绪,走下楼,用最公正的状态,走到院子里,对着一众不等到结果不罢休的人群大声宣布:“两分钟前,景怀生已被医生宣告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身亡。” 这个消息对于这院子里的人很是大快人心,有人握紧拳头,大呼“好” 也有人大呼“爽快” 也有或理智或追究到底的人问:“那景依婷呢?” 莫宸晞并不直答,只道:“景怀生已经死了,我在此请求大家不要再追求景依婷的过错,不要对曾经对你们有过恩惠的景家父女赶尽杀绝,我用我的生命向大家起誓,景依婷再也不会出现在大家眼里,从此,乔都城也不会再有景依婷这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热议过后,有人作为代表发言:“好,景怀生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们也不能赶尽杀绝,不然我们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我们就信莫董事一回!” 莫宸晞不慌不忙,唯恐这些人生变,确认问:“大家决定好了?” 短暂的安静后,那人作为代表再次发言:“当然,咱们乔都人生性耿直,只要景依婷不再犯事,好好做人,我们可以给她一条活路,说了不追究,就一定不会再追究。” 莫宸晞松了口气:“好,那大家散了吧,医院毕竟是医院,病人养病的地方,不适合围这么多人在这儿。”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完,莫宸晞回到病房,景依婷仍然昏迷。 他用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打回一心花邸,让菀儿陪着静雪过来陪床。又将今日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说给她听,童静雪垂怜又无奈地,只能伏在莫宸晞的肩上痛哭。 时间不能等她哭完,莫宸晞拍拍她的背心,说道:“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看到她了,等她一醒我就立刻送她出城。” 童静雪很清楚阿晞这是要保依婷的命,也不多说多问,转身走向床边,拿过一把凳子坐下来,轻轻抚摸景依婷苍白的脸,默默看着她的脸。 良久后,童静雪毅然决然地起身,对菀儿说:“我们回去吧。” 莫宸晞登时一愣。 平静如此冷静如此的童静雪,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诧异静雪没有在这个时候对他扭捏,哀求他一定要把景依婷留在乔都,甚至跪求他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景依婷留下来,不然她真的没办法想象离开乔都一个人生活的景依婷,能怎么活,就算保住了命,也会生不如死。 这似乎代表童静雪在一步步成熟了。 乔都日报、乔都新闻报、长江报等报社24日的报纸一出,轰动整个乔都八城! 栖蝶深感痛心:“没想到景家父女就这么结束了。” 柳秦伦轻拥着身边的她:“这个时候在乔都百姓的伤口上撒盐,后果可想而知,但有莫宸晞在,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不管怎么样,给了日本人一个很好的警醒,乔都人民不是他们想挑拨就能挑拨的,即便我们做错了事,也有用于承担的勇气,至于结果如何,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 栖蝶惊讶地回头看他:“你似乎对景依婷有所改观?” 柳秦伦摇摇头:“景依婷那么骄傲,绝对不可能主动认错,我猜想这一定是莫宸晞的主意。” “不管是谁的主意,她做到了,不是吗?” 柳秦伦点头称:“我确实同情她,从会长千金沦落到被人唾弃,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低头见她正欲张口,知道她想辩解什么,他抢先辩解道,“不要再说是为了我,那么多喜欢我的女生,却只有她这么做了,说明只有她定力不稳,一个定力不稳的女生……”他摇摇头,“可不可以换个话题,这个话题太沉重了。” 栖蝶想笑:“有那么多女生喜欢的柳少爷,心里是不是特别自豪呢?” 柳秦伦笑了:“你在糗我?喜欢柳秦伦的女生有很多,但柳秦伦喜欢的女生却只有柳栖蝶一人,你是不是更自豪呢?” 柳秦伦的一笑,引得栖蝶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敛住。 她痴痴呆呆地看着他,觉得他真的好英俊好迷人好有魅力,眉眼间散发出的精明气,为他本就帅气的脸平添了智慧感,真是让她不由自主的喜欢,不由自主的犯花痴,不由自主的脸上又热了。 柳秦伦对她的体贴柔情,对她的深情专一,让她深受感动的同时也觉危险。 于是,栖蝶玩笑般地摇摇头:“那可不好说哦,这一刻的自豪说不定就是下一刻的独守空房,少有男人永远只对一个女人专情,喜欢的时候是很喜欢,可相处久了,很多缺点暴露出来,最初的那份真情就会被慢慢消磨掉,等到亲情代替爱情,男人也就乏了,也就自然移情别恋了。尤其是你这么优秀的男人,就更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了。” 这是她的心里话,也是她迈向接受他的一步中最大的担忧。 莫宸晞固然遥远,但对她的痴情专一过硬地得到了集体见证。 但柳秦伦,栖蝶心里彷徨难测,捉摸不定。 柳秦伦默默听着栖蝶的话,心疼得酸了鼻子。 从乔都回来,他就一直密谋着一件事,17日后,日机对江城的轰炸似乎消停了些,他觉得做这件事的时机终于来了。 他看着栖蝶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不是那些放得开无所谓的女人,我要的婚姻是一对一的,是生死相守的,是白头偕老的,如果男人做不到,我宁可……” 毫无预兆的,柳秦伦一把拉她进怀。 这次,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牢牢地把她锁在怀里,誓要用他的全部感情来终结她的胡思乱想,用他炽烈的爱来融化她心里所有的不安和担忧。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一点坚持正是他最欣赏最向往的爱情里最稀薄可贵的不容第三者侵犯的真情。 然而很快,柳秦伦就松开了手,抬头深呼吸,再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他的双手像抱着一个婴孩般将她轻抱着,对于她的没有回避,感到无比陶醉。 她的心里终于一点点有了他,甚至占着天时地利的人和,他会逐步代替和超越那个他。这对于他,仿佛人生所有的满足感和幸运感都汇集在了此,他深情地注视着她,深情得快要滴出蜜来。 然后,他满怀慰藉地、温柔地对她说:“柳栖蝶,我爱你。” 第一百四十章 密谋? 栖蝶感动得热泪盈眶,坐直身子,抬起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又哭又笑:“我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的爱?” 柳秦伦再次把她拥进怀里抱紧,吻上她的耳垂,柔声道:“我爱你的一切。” 栖蝶当然知道这样一个被杨婉君培养得近乎完美的她对柳秦伦有着优先的吸引力,却不知道这样的她对于柳秦伦的重要性——是他抱着一颗与日本人单挑独战的心回到江城后,得到的所有惊喜和震撼,给了他双剑合璧的力量、自信和勇气。 栖蝶不再言语,她闭上眼睛,带着幸福的微笑把自己完完全全窝在秦伦怀里,静静享受着偎在秦伦挚爱里、再多枪林弹雨也毁灭不了的安稳踏实。 王廷大药店的中药救治业务广受好评后又上了新的轨道,岛城、阳城、诗城、绿城、乌山、开洲、农县七城的中药代表陆续抵达江城,向以江永泰为首的中医师讨教学艺,与柳秦伦商议购买廷愈再生膏。日机对于其他六城的轰炸相对于江城、乔都、诗城要轻微很多,但每次轰炸后还是会造成不同程度的伤亡,想办法减少亡者数量刻不容缓。 于是,整个王廷大药店的人全都在柳秦伦的率领下投入到早出晚归的忙碌当中。 对王廷来说,这是另一个打响名号和开拓商机的好机会,柳秦伦自然不会放过,每天拉着永泰与各个城市的同行做交流研讨,事事亲力亲为。 栖蝶依旧呆在家里做他的“小媳妇”,为他做饭洗衣,扫地擦屋,闲暇之余还研究起新菜来,日子充实而快乐。 柳秦伦怕她累着,晚上吃完饭会主动收拾碗筷,栖蝶会抢着收碗洗碗,柳秦伦却比她快一步系上了围裙,安慰她:“还是我来吧,我再忙也不过多动点脑子,没有你干体力活累。”他拉着她的手,抱歉道,“对不起,本该让你享福的,现在不得不委屈你做这些粗活。” 栖蝶摇头道:“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当然要承担起这个家的一份责任,我不是生来就享福的小姐,所以这些活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我,顾好王廷的大事为上。” 柳秦伦一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又将她揽入怀中抱紧。 晚上洗过澡,柳秦伦敲开栖蝶的房门,告诉她他准备对其他七城进行实地市场考察,之前进购药材的乔都几家药材行发来电报说要与他商业洽谈,所以返程时还要去一趟乔都,希望她能同行。 柳秦伦真的很了解她,知道这么时间了,她肯定想念江家的亲人,打算第一站就走岛城,以慰她的思亲之苦。 栖蝶高兴得跳了起来,抱着秦伦的脖子原地跳圈。 柳秦伦抿嘴窃笑,看着她高兴的模样,意味深长道:“明天下午7点,你来一趟药店,我们需要带点药材走。” 他看着栖蝶正处于兴奋的点上,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虽然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什么药材还非得从江城带?还非得她去? 但他要的就是这一刻傻傻的栖蝶,因为他部署了多日的计划不能被她提前洞悉,还必须要她到场才行。 栖蝶一心沉浸在即将与父母弟妹见面的喜悦中,对秦伦的话是真没多想,只认为秦伦是要通过中医救助的方法打开其他七城的市场突破口,就此将王廷的生意扩出去,她必当尽全力辅佐。 柳秦伦回房后,栖蝶躺在床上,想起再过半月就是她23岁的生日,自从十岁那年来到柳公馆,她就没有过过生日,一方面是她每天的时间被妈妈安排得密密麻麻,早上几点起床,几点早餐,几点到几点学什么,午休后,几点到几点又学什么,时日一长也就淹没了生日这回事;一方面是忌惮柳如嫣,她不能在柳如嫣眼里太过显眼,所以每年在柳如嫣盛大的生日派对之下也就不了了之了。 每次,还都是生日过后回到江家,全家人为她补过的,每年几个弟弟妹妹都会变着花样为她庆祝,也是她一年当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一个日子,原以为今年没机会了,没想到柳秦伦这个安排是恰到好处。 这些日子,柳秦伦每天都会掐着她的起床时间,提前一会儿起来,做好她的早餐后出门,等到栖蝶洗漱干净后来到餐厅,伸手一触餐桌上热的碗碟,知道他刚出门没多久。 每天豆浆、油条、包子、肉粥、小菜轮着换,生怕她日日都吃相同的食物会腻嘴,他本是吃惯了西式早餐的,为了迁就她,不仅把食物换成了中式的,就连他的胃也在适应回中式的,这让栖蝶深深感受到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幸福,他用行动和体贴填补了她白天一个人在家的寂寞空虚,却硬生生的产生一种和他已是夫妻关系的错觉。 若不是今日答应了秦伦去药店,她都快忘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每天早上菜农肉贩都会送新鲜的食材上门,她便连买菜也省了,只需做好自己的午餐,以及和秦伦共用的晚餐等着秦伦回来。 这样的他们确实像一对居家过日子的小夫妻。 晚上出门前,栖蝶特意把自己梳洗干净,将身上的睡衣换成出门最方便的衬衫和裤子,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脸上略施脂粉,有点颜色显得脸上没那么憔悴。 王廷大药店她只在开业的那天去过,位置在王廷之都斜对面,原来的靓居珠宝行扩大后的地方。 栖蝶步行抵达后,眼前的药店却是大门紧闭? “二姐。”后方传来永泰的声音。 栖蝶回过头去,看到永泰站在王廷之都门口,咧嘴大笑、神秘兮兮地朝她招手。 在他所处位置的后方墙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等到她满心好奇地跟着永泰走进大厅,看到今晚的大厅布置像过年一样,到处都装饰着七色彩带编织的大朵玫瑰,似乎经过了刻意的清场,整个厅里只有身着一身蓝色西服,里面搭配着白色衬衫却没有系领带的秦伦背着双手潇洒挺拔地站在大厅中央,满面含笑,脉脉含情地望着她。 栖蝶恍然想起,他身上的那身装扮,正是王廷之都晚宴那夜的装扮! 这似乎是他在庄重场合的装扮。 这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柳栖蝶,嫁给我吧 栖蝶赶紧仔细地认真地在脑子里面搜索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王廷的周年庆!秦伦穿得这样讲究帅气,莫非是他的生日? 栖蝶懊恼地咬咬唇,她怎么连秦伦的生日也不知道?糟糕了,自己什么都没准备,还穿得这样简单,她以为秦伦是让她过来帮忙的,穿裤装比较方便,可眼前、眼前这个场景,她该如何是好。 江永泰关上门后一溜烟跑不见了,偌大的大厅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她和秦伦。 栖蝶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如果是过生日应该有很多人和一个大蛋糕才对,哪有人过生日静悄悄的?但是,此时此刻,厅里空荡得只有他们两个,这是? 柳秦伦看着栖蝶呆萌傻愣又可爱的东瞧细瞧,真想立刻跑过去抱住她。但是,他只是缓缓地走向她,在走到近她一米处的地方,打开背在背后的双手,拿出一条红色的大方巾,只那么轻轻一抖,便魔术般地变出一朵真玫瑰来送给她。 栖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直呼:“你怎么变出来的?” 柳秦伦笑而不答,一双眼睛有情又有神地闪着爱的光芒,深情汪汪地看着她。 栖蝶接过秦伦手里的玫瑰,心中有了预感,但她不敢多想,万一不是岂不糗大了。 不管谜底是什么,秦伦制造的这一切已经是每个女孩梦寐以求的被心爱的男孩求爱的场景。 栖蝶情不自禁地笑起,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紧张又期待地静等他的下一步。 “那天你问我的话可还记得?” 栖蝶点头“嗯”答。 她当然记得。 曾经,她很好把握着和秦伦相处的度,没有给过秦伦兄妹关系之外的表示,很好的控制住了没有进一步衍生的兄妹关系,她一心觉得靠婚姻维系的地位远不如靠能力维系来得坚固,哪怕爬上后位也会有打进冷宫的风险,只有将军那样的人才才不会被君王所抛弃,所以她希望凭自己的能力来保住妈妈和江家的生活,等到她成为了秦伦的左膀右臂,有王廷做后盾,她和莫宸晞的未来也会有一线希望。 可是,可是秦伦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对他最冷漠的她? 这些日子,她在矛盾和现实中尝试着情感转移,没想到,这一步会来得这么快。 栖蝶紧张得心如鹿撞、心乱如麻、心神不宁。 对上她好奇又惊讶的目光,柳秦伦的目光里潋滟出一种她从未看到过的清波和精光,正经又认真地对她说:“时至今日,我们相识相知相处了两个月零二十四天,在这短短的116天,我从第一次在南京,在童静峰嘴里听到你对付日本人的潇洒大气后心存欣赏、到看到你的第一面时被你的本色美吸引,从得知你和莫宸晞的关系后对你的质疑、到王廷之都欢迎晚宴上你借用铭记之心指引爱情的寓意用发光粉末来撮合我和景依婷的大开眼界,好奇心作祟,我开始接近你,意外的发现我们竟然有着惊人的努力求存的相似,对一个在国外漂泊了十年的游子来说,那是非常强烈的共鸣和心痛。” “此后我慢慢了解你,又发现我们竟然在帮助嫣姐赢得童静峰的求婚和安排爸爸妈妈出国暂避两件事上目标一致,我知道这些年嫣姐对你并不友好,所以我更加欣赏你,慢慢爱上你。” “诗城救援,你的本能反应勾起了我的情不自禁,当你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弹雨里拯救与你毫无关联的小女孩的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考虑自己,不顾一切冲向你。” “从美国回来,得知你被日本人俘去,我脑子里再次一片空白,但我知道我不能空白,我要平静下来想办法救你,等到我救出了你,你在我怀里昏死过去,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心痛,痛到身体和意志力都无法再支撑的时候,我两眼一黑再无感觉。” “后来看到你仍然在一力撮合我和景依婷,我心里真是又急又气,觉得天底下哪有那么傻的女人,明明知道男人爱的是自己还一力撮合男人和别的女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女人并没有同样爱男人的心,我很失望很沮丧,同时又很高兴,高兴你的与众不同和你的另有所爱,我不是受那一点小小打击就退缩的人,我相信我能替代你心里的那个他,到今天这一刻,我确定我已经替代了你心里的那个他。” 栖蝶看着这张真情流露中眼含泪光自信十足的俊颜,眼里、心里不由自主的有感动的情愫泛出,听他每一次哽咽中的动情告白,也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这几天,我在外面的每一刻都感觉很踏实和心安,因为我知道,家里有你,一定会处理好我所有的后顾之忧,每天我从天亮时分出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盼望天黑,因为天黑了我就能回家吃饭了,吃完饭,我们就能像普通夫妻一样坐在一起谈论实事谈论生意谈论生活。” 说完这句话,他打了个响指,只见永泰从接待台的一边巷道里跑到大门处将门扇开启,然后,秦伦一步一步开始后退…… 仿佛脑后也生了一双眼睛,竟一路顺利地安全地退到王廷之都外面的新城大街中心,一身蓝色西服加身,英俊迷人的他立刻就被路人认了出来,有女声高声尖叫:“柳秦伦!” 柳秦伦回国以来,凭借自身的才干和魅力将王廷推上另一高度,在老百姓心中有着天神般的光环,来往的行人和车夫都被他这个奇怪的动作吸引住眼球,纷纷暂停下来聚精会神地观望着他在做什么。 而后,在栖蝶高度震惊的目光中,他取下左手食指上的铭记之心,单膝跪向她,高声呐喊:“柳栖蝶,我爱你,嫁给我吧!” 随着这一声音的传播开,四周人群都纷纷瞠目相望,仿佛没想到柳秦伦会对柳栖蝶求婚,一时间,万籁俱寂,好似整座城市都定格在这一划破夜间闹热的新城大街的高音里。 柳秦伦事先安排好的,她亦认识的乔都日报的记者跑上来对着她拍照,在他决定向全中国宣布他爱她、要娶她的决心的时候,栖蝶泪如雨下,感动又惊讶地捂着嘴,看着柳秦伦在人流如织的街中心对她跪下,这一举动,无疑是治愈了她心里最隐蔽又最具痛感的一处伤。 第一百四十二章 柳氏夫妇美名震江城 栖蝶的心激动到急速跳跃,当她看着身边一个个姐妹都有了名正言顺的归宿,她心里真是无限羡慕与渴望,又因为和莫宸晞之间无法见光的关系,心里总有一种患得患失又无法言明的痛苦,所以,比起莫宸晞的真心,活在人前的幸福才是最踏实最安稳的。 柳秦伦摒除杂念,无惧流言,勇敢大方地在人前向她求婚,栖蝶真的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或许她的这一生,真的已经注定了。 但是,混合了感动的激动哽住她的喉口,她实在说不出“我愿意”三个字。她飞扑过去抱住他,用力点头,用实际行动答应了柳秦伦的求婚。 刹时,“砰”声连续炸响,栖蝶抬头,只见黑墨般的上空,盛开起一朵又一朵五彩缤纷的巨大烟花,它们曼妙地展现着一张张五颜六色的笑脸,黑夜顿时披上了一层姹紫嫣红的外衣,漫天华彩的花瓣如雨般四散开来坠落在他们周围,两人相拥在烟花下,那么缠绵缱绻,城市里的千家万户都因着这份盛大的幸福而笼罩在五彩缤纷的绚丽之中,呈现出一幕战争里从未有过的奇景。 他将铭记之心的指环缺口的地方并拢,戴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对她说:“从此,我的命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带着我和这个城市的老百姓一起对抗日本人,一起迎接我们胜利的那天。”真心实意的剖白听得四周百姓泪光闪闪,掌声四起。 栖蝶失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喷涌,在大众见证中,柳秦伦牵着柳栖蝶的手走进王廷之都,躲在暗处放烟花的江永泰也跟着进了大厅,随手再次关上门。 江永泰满心兴奋,回到内厅时,忍不住直呼:“二姐,我真是太太太羡慕你了,你知不知道今晚的烟花是特意从上海运过来的,玫瑰花也是刚刚才从乔都快马加鞭运过来的,你来之前刚刚到秦伦少爷手里,只为保证玫瑰的新鲜,还有刚刚,敢当着全城人的面向你求婚,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担当啊!尤其是铭记之心,一个男人能将这么重要的宝贝和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你,那是多么大的信任和爱呀!等到明日的乔都日报一出,你就火遍全国啦。” 栖蝶被这一连串的喜惊得有些蒙,感觉像在做梦,她一边擦拭眼泪一边露出甜蜜的笑容,仍然语噫,千言万语都汇集在她紧紧牵着秦伦的手中。 三人一行去到中餐厅,一进厅门,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栖蝶定睛瞧着眼前一张张陌生面孔,一边保持着主人家应有的礼貌之笑,一边深感诧异地看着秦伦。 柳秦伦心怀同样激动的心情,向栖蝶一一介绍,栖蝶亦礼貌地与来宾们一一握手言好。 一圈认识下来,栖蝶才知道这些都是此次过来做学习交流的七城中医方面的优秀医师,这顿是柳秦伦特意安排的洗尘宴,是要她大大方方的以准夫人的身份参加的晚宴,她曾经在多个宴会上感受到的一己孤力,终于在此时此刻所有的喜极而泣和欢声笑语中得到终结。 跟着秦伦坐在空着的两把座椅上,栖蝶没有被自己的小心思影响到见客的风度,在秦伦和各位医师交流中、在左手边的一位夫人跃跃欲试想从她这里探出廷愈再生膏的秘方,她便看出来了,这是一场秦伦做东的洗尘宴,也是一场借用这些人的口稳定她身份的喜宴,更是一场互探宴。 坐在秦伦右手边的男人说:“柳少爷不愧是享誉国际的哈佛天才,廷愈再生膏的研发成功可是让咱们中医在西医的影响下,看到了大希望啊。” “沈老师客气了,廷愈再生膏全是家弟的功劳,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家弟江永泰才是中医上的一把好手。” “诶,柳少爷谦虚了,没有您的点子,再好的中医他也想不出来用中医的方法进行外伤的治疗加内伤的调理呀,好比我们这些粗汉子,看了几十年的中医又怎么样,脑子里没东西,也就只会看看病,不会用中药材进行深层次的开发呀。” “廷愈再生膏是目前我们王廷大药店的镇店之宝,理应与大家共享,所以我打算过两天和栖蝶一起对各个城市进行市场考察,再结合各地实际情况决定合作方式。” …… 栖蝶领会到柳秦伦这是要把众人的胃口吊到最高程度,不答应不拒绝,只道等到考察完后,会结合当地市场情况决定合作方式。 栖蝶琢磨着秦伦的用意,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借着医药考察的名头对当地进行大市场的考察,那么不止王廷的医药,王廷的服装,王廷的珠宝,王廷的餐饮,王廷的设计都会继外销的桐油后,一并外销至其他七城,成为与乔商银行对应的商业霸主。 好聪明的柳秦伦! 栖蝶再次感怀万千,也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也配合的、巧妙地用她不插手王廷大小事务的话避过旁边夫人的问话,给足了秦伦当家作主的权利和颜面,只和各位夫人互敬互爱的生活话题交谈中担起了秦伦苦心为她营造的柳夫人形象。 1940年9月27日的乔都日报,整版刊登了柳秦伦向柳栖蝶求婚的全过程,记者笔尖唯美地表述—— 两人相拥在火焰般的烟花下,仿佛触手可及的希望之火,绽放着人们的希冀,寓意着柳秦伦和柳栖蝶的强强结合会给江城百姓带来享之不尽的福音,也代表着这份幸福在与民同享。 两个相爱的人终成眷属的美满结局永远是充满炮火不知明天的乔都八里最值得歌颂赞美的佳话。 报纸一出,整个江城的老百姓都亲切地称呼他们为“柳氏夫妇。” 柳栖蝶——历史上风靡乔都八城的女子第一人,开创了乔都八城里女子保家卫国的先河,是江城建城以来唯一能与柳秦伦比肩的女性代表,颇具传奇色彩,深受江城百姓敬仰,得到被视为救世主的柳秦伦的求婚,本应是天作之合的绝配,却因她的特殊身份,让十年前“柳栖蝶”复活的动机再度成为人们哄然热议的话题,对于最大受益者的陆家巷子江家也再次被推向舆论的顶峰。 但是负面声音还是被上次酒井藤野率领队伍闯进乔都城,柳栖蝶以江永念的身份以一人之力救下江城百姓的赞美的正面声音盖过,栖蝶深感安慰。 今天之前,她多害怕她和柳秦伦的结合会被外界指责为“兄妹结合,实乃逆天而行”的行为,恐遭万人唾骂,她不想影响柳秦伦,更不想影响王廷。 好在,好在,这江城的老百姓都是拥她、爱她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希望的起和落 乔都。 景依婷叛国事件引发的热潮在一阵沸腾过后因为景怀生的逝世和莫宸晞的保证说情渐渐平复下来。 景怀生作为有突出贡献的商会原会长没有了风光大葬的美名,在莫宸晞的经手下葬得简单而低调。 景依婷醒来时,已是景怀生入土为安后的第二天。得知父亲已经过世下葬,并没有表现出失去至亲的伤痛,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只对立在一旁的莫宸晞说了一句:“谢谢你帮我打理了父亲的身后事,接下来你对我有什么打算?” 反常得至莫宸晞觉得这个女人很冷血。 莫宸晞大失所望,问她:“你不想去看看他?” 景依婷冷静地摇头:“两个月前我爸就查出肺部患了癌病,我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如果我现在去看他,只会给他带去更多的骚扰。”她抬头看他,“我知道你已经把他葬在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他生前我已经不孝的让在承受病魔的同时还要承受打击和侮辱,他逝后我不能再不孝了,等到我洗脱罪名重新能站在人前的那一天再去看他吧。” 原来如此,景依婷能说明她的难处,莫宸晞觉得她好像和静雪一样,忽然间成熟了。认真地对她说:“村上真美处心积虑让你曝光,无非就是想看到乔都城容不下你,你的无路可走,那么我们就成全她,到了这一步,你要做好受苦受难的准备。” 他递给她一个纸袋:“这里面有一套男装,你把它换上,稍后我会送你出城,如果我推算得没错,村上真美会乔装跟着我们,等到我一离开,她就会现身,等她主动找上你,你就要装作完全投靠于她,获得她的信任,等到你完全成了‘汉奸’,她就会派发任务给你,你要尽你的所能通过村上真美去获悉南京总司令部对乔都八城的轰炸时间,我们就来一招反间谍,争取减少乔都八城的伤亡以及一举剿灭南京总司令部,这中间你可以通过电报或者写信的方式和我联系,记住,这是你洗白的唯一机会。” 莫宸晞又掏出一沓现钱给她:“你爸留给你的财产我会好好替你保管,等到你洗白的那天它们会如数回到你手里,这些钱你拿好,足够你半年的生活开销,一个女孩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从此自己保重,争取不久之后就可以重振景怀生的名望,你爸在天上看着呢,不要再让他失望。” 景依婷换上男装,将支票放在上衣里层兜里,找护士借来剪刀,一刀剪去蓄了多年的长发,走出病房,走向楼梯口候着的莫宸晞,走出医院。 这一回,终于再没人再认出她,同时这个身体这张脸也再不是她自己。 在码头挥别莫宸晞的那一刻,景依婷心里酸痛交织,痛苦难耐中,头也不回地上了莫宸晞准备好的渔船。 一个小时后,刚得平静的乔都城再次响起了满街报童的高呼声:“卖报!卖报!都城四少之江城富少柳秦伦向义妹柳栖蝶求婚成功!” 一个是风靡乔都八城的女中豪杰,一个是乔都八城首位哈佛硕士,作为乔都日报再度得到的独家重磅新闻,极是配合地用了整版的篇幅来大肆宣扬,求婚当日的每一个精彩画面都配以极具渲染的文字来赞美这对璧人。报纸一出街,即被抢购一空,乔都人民反响热烈,皆是美谈一片,欢呼这是男强女强的完美结合,很好地转移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彻底掩盖了景依婷事件所带来的不快。 康子一路颤栗地将报纸送到五楼董事长办公室。 莫宸晞正专注地批复手里的文件,康子把报纸放在办公桌的边角,眼角只那么随意一撇,报纸上大大的“柳栖蝶”三个字便吸引住他的视线再也移不开,整个人再次如雷轰顶般怔住。 字大得异常显眼的标题“都城四少之江城富少柳秦伦向义妹柳栖蝶求婚成功”这一消息对于他而言无疑无数道惊天动地的雷正霹在头顶,霹得他的三魂七魄正当四散,整个人僵硬得仿若雕塑,再也无法动弹。 所有控制不住的激动、所有再无一年之约的愤怒、所有她另嫁他人的心痛都在这一刹凝聚成手掌上的一股重力,他用这股力攥紧成拳,指甲陷进肉里,他感到了疼痛,才确定了这不是梦。 莫宸晞扯过报纸,认真地看着报纸上每一个画面——“王廷之都的精心布置”、“魔术变出玫瑰花”、“退步到新城大街中心”、“众目睽睽中的下跪”、“铭记之心的求婚”、“烟花火的寓意”、“柳氏夫妇首次宴客”,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柳秦伦对柳栖蝶的用心,她喜极而泣,感动到无以言表,用最具说明的拥抱予以了回应,笑容如烟花般美丽璀璨,那是在他莫宸晞面前,她柳栖蝶从未表露过的。 柳秦伦做到了他做不到的,给了她世人眼中的幸福,他应该为她高兴的,可是,这个人,这个她,曾是他活下去最大的动力和希望,此刻却成了他最大的痛苦和无奈。 那张笑脸,那张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脸,那种曾经只为他而绽放的笑容,此刻恰如四散的烟花,再也不复存在。 烟花?在那一方是希望之火,但在这一方却是希望的陨落。 如果说一年之约是她的最后通牒,是他最后的希望,那么眼前这一幕,就是希望的彻底破灭,她给予的心痛,给予的绝望,无以复加到足以将他置于死地。 好,很好,十年的付出努力,终究是输了,不得不承认,在看到栖蝶紧紧抱住柳秦伦幸福的样子时,他的心彻底的碎裂。 结婚前一天,她指天誓日用举枪的动作指着他的脑门与他诀别。 这一刻他相信了。 信的五体投地,信的撕心裂肺。 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使劲地眨眼睛,眼前还是模糊一片,痛至极致,像被人生生剜去了心脏……他收紧手臂,把头埋在臂间,这是康子跟在他身边十年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嚎啕恸哭的画面,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音。 康子忍不住地,也跟着抹了一把泪,实在不忍看他这般难受,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他,也许此时此刻,最好的安慰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退为进,助力商会会长 康子转身出门,刚带上门,便看到侯云帆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同时注意到侯云帆手上拿着前几日刊登着景依婷叛国的报纸和今天刚出的报纸。 在侯云帆还差几步走到他面前时,康子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安静。 侯云帆火急火燎的,刚想说话,便被康子制止住。康子将他引到旁边会议室,叫秘书倒了杯咖啡进来,道:“侯少爷先在此休息一下,天大的事都请过会儿再说。” 侯云帆警觉到康子脸上的严肃,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样?” 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侯云帆耐着性子一口气喝完咖啡,又喝了好多杯咖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良久良久过后,他再也坐不住地霍然起身,在康子还没来得及拉住他时,他冲进了旁边莫宸晞的办公室。 此时的莫宸晞正左手撑着额头,右手在纸上书写什么,冷静得仿佛没有事情发生过。 侯云帆实在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明明很伤心很难过,却要做出一副无关紧要的平静,他一甩门,门“砰”地一声关紧,冲上前去夺过莫宸晞手里的笔,猛地摔在地上,呵斥他:“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想哭就哭啊,男人大哭一场没罪的,干嘛非要做出一副很潇洒很大气的样子,你真的潇洒吗?真的大气吗?” “你知不知道在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决定放弃她的时候也经历过挣扎,不要以为只有你和柳秦伦会动真心,面对柳栖蝶那么好的女孩,我也会动真心,那又怎么样?对于柳栖蝶,我学会了动心不代表就一定要得到,否则人在心不在会更加痛苦,当然,你和我不同,你若得到她,是人在心也在,但事到如今,这已经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的梦了,你再怎样折磨自己,也改变不了事实。” 莫宸晞抬起头来,一张脸没有血色没有表情,只有一对明显痛哭过的猩红的眼珠紧盯他。 侯云帆拉开身前的椅子坐下,凑近他,拿起景依婷叛国的那份报纸,道:“村上真美这个大毒瘤根深在乔都城内,我们随时都会跟着这个城市一起灭亡,今天是景依婷,明天就是你我,即便你真的得到她,你能护她周全吗?这个时候,让她待在柳秦伦身边才是万全之策,如今铭记之心在她手里,整个乔都八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江城。而你,也是时候把她放一放,去尽你应尽的责任。” 莫宸晞心里乌云散尽晴天重现,半边唇角微微翘起,不可否认,情场浪子侯云帆的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与他这一刹想到的应对之策不谋而合。在景家父女一事上,他并不想让心直口快的侯云帆知道得太多,却又了解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便岔开话题问: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上海。” “去上海做什么?” “签约呀,姚安怡和梁燕玲是我的人,跟我签有十年的卖身契,上海那些电影导演想用人,当然得先跟我谈了,顺便用我自己的名义入股了两家电影公司。” “你占了人家十年青春还不够,还要利用她们做生意?” “诶,别说得我好像无情地主一样,若非她们自己愿意,我还能强取豪夺不成,女人的青春也就二十到三十之间,做得再好也是要嫁人的,她们那么想嫁给我,我还不趁机多捞点以后好安顿哪。” 侯云帆看着莫宸晞,觉得不太对劲,再次举起景依婷叛国的报纸追问:“你别岔我的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去了一趟上海回来,这乔都城就变天了?景伯父去了,景依婷现在人在哪里?” 莫宸晞无奈了,沉重且严肃地对他说:“有关景家父女的事,报纸上写得很清楚,至于前因和后果不关你的事,你也不要多问,景依婷现在很安全,为了景家的名誉,为了她的后半生,请你尊重一下人家的隐私。” 侯云帆同样无奈地指着他说:“你有种,会用隐私来搪塞我。” 莫宸晞又道:“正如你说我的话一样,也是时候把你的风流韵事放一放做点正经事了。商会不能一日无主,以能力资历论,你父亲是由副转正的最好人选,不过他年事已高,所以我建议由你去接任你父亲副会长的职位,毕竟正副两职都由我们自己人担任最好,否则你父亲很可能被归为是景怀生一条线上的人,只怕晚年不保。” 见侯云帆眉头紧皱、一脸疑惑,莫宸晞从一沓文件的最下方摸出一张红色请柬推到他面前:“你这是刚下飞机还没回过家吧?你父亲于日前已经正式卸职,这是昨日商会送来的副会长竞选的帖子,邀请我作为见证人参会。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我希望你去但不勉强你去,因为勉强你做的永远不是最好的。” 侯云帆打开请柬仔细看了看,想了半天,还是摇头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我拿什么去说服商会那帮老臣子?” 莫宸晞悠然地靠上椅背,笑道:“凭你和上海滩那些娱乐大亨的交情,足以成为你竞选的优势,你做了这么久的电影,难道还不知道电影有多大影响力?商会存在的目的就是带领乔都商业谋发展谋福利,只要能赚钱,谁还管你姓莫还是姓侯?再加上你侯云帆可是继景怀生后和童家最有交情的,你说还有谁敢反你?” “这是竞选副会长的,那正位是谁?” “他们名义上征求过我,但我提议的另外两个人选与他们的第二人选不谋而合。” 侯云帆忽然想到:“柳秦伦和柳栖蝶?” “不错。” “你干嘛放着现成的位置不坐非要让给柳秦伦呢?” “他们征求我一下,只是为了不得罪而已,他们更想请的是柳秦伦和柳栖蝶的强强结合。铭记之心是现在最好的保护伞,柳秦伦又是乔都八城哈佛商业硕士的第一人,柳栖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很好地给女性竖立了典范,论能力论智慧,他们都是不二人选。” “那就用不着我啦,他们一个正一个副多好,喂,你知道我最怕事多的,玩玩电影还可以,要领导一个商会,我做不来的。” 莫宸晞无奈地摇摇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就算他们真的答应了,大多时候还是在江城,他们不在乔都的时候,商会那边怎么办?总要有一个人看着才行啊!出了景家父女的事,你还不知道防患于未然?” 侯云帆仰头咬牙,无话再辩。 第一百四十五章 稳坐幕后泰山,愁中更愁 侯云帆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觉得这话似乎有点道理,出了景依婷的事,倘若商会没个自己人,那他侯家在这乔都也会随时受到威胁,与其时时担心,不如掌握主动权。 这才铁了心道:“好吧,你要我怎么做?” 莫宸晞等的就是他的心甘情愿。随手把刚拟好的草稿纸递给他:“这是我给你写的发言词,回去熟背,明天照着它说,成功率百分百。” 也正如莫宸晞理性到位的分析,次日,在东方会馆贵宾室召开的新一届副会长竞选会上,侯云帆一身正装,作为最后一位发言者,拿出刚在上海签好的两份合约,代表侯蕤声发言:“各位叔伯好,家父今年年近八十,饱受病魔缠身,实在不适合再奔波劳累,今日则由我代表他老人家来竞选商会新一任副会长。” “日本人对乔都城轰炸以来,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和损失,但我们乔都人民是不败的,是越挫越勇的,正是这种精神给了我们商会更强大的底气,我们侯家是继童家景家后,乔都城内第三大富商,现在已经是第二大,我们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再加上这几年我和上海的几大电影公司保持着很好的合作关系,一个姚安怡一个梁燕玲作为本土红遍全国的影星就足以说明我运用娱乐资源达到的造星能力。” 侯云帆把手里的合约递到一个叔伯手里,合约在各位叔伯手里逐个传阅。 “这两份是我前几天刚在上海签到的入股合约,未来五年我会占据这两家电影全年收益的百分之三十,所以我不仅能够引进和衍生资源,还能通过电影本身的影响力和扩大力,输出更多乔都本地的资源,一进一出,乔都的经济会得到蓬勃发展,那么未来的乔都就不单是和上海滩比肩的城市,而是中国内陆西南片区真正能与中国华东地区的上海滩对立的城市。” 侯云帆没有怯场,没有过多的渲染和煽情,每一句话都依照莫宸晞给他的稿纸说得掷地有声,引申得颇具说服力,赢得上座莫宸晞认可的微笑和铿锵有力的掌声,也让一众曾视他为败家少爷的老臣子们眼中纷纷闪起惊异。 有莫宸晞坐镇,有童家做靠山,他侯云帆只要稍作表示,就不会有人提出质疑和提问,刹那间室内掌声如潮,所有人满脸灿笑,连连点头。 十人评选,十人参与评选,最后,侯云帆以年轻的思想和有力的人脉全票通过。 侯云帆秉持有得玩必须玩的生活态度,安排晚上在彼岸花开庆功,为了方便莫宸晞出席,他特意包下彼岸花开的场子,邀上一众友人前往作掩。 莫宸晞偕童静雪坐在一处稍显僻静的灯光扫射不到的暗处,听着劲爆的音乐,看着舞池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尽情欢愉,尽情享乐。 彼岸花开作为和乔商银行、一心花邸、童公馆所在的一路建筑,同处乔都中心地带,能在炸弹中幸存下来,在它还没有毁灭之前,这里夜夜笙歌,无论外面有多哀鸣遍野,这里都永远如星辰璀璨。 如星辰璀璨的还有莫宸晞。 劲爆舞曲慢慢转为抒情乐,舞池里的人相继到休息区喝酒聊天。 莫宸晞左耳耳垂上的白钻较柳秦伦左手食指上的红钻,更能在暗处吸引到人眼的注意,左耳耳垂上的白钻是乔都城的上流社会里独一无二的莫宸晞的标志,是至高无上的富贵和权力的象征,很顺利地引来一杯又一杯的敬酒。 他已经许久没喝过刻意奉承讨好的酒,今夜看在侯云帆的面儿上,也是来之不拒,一一将来人敬酒的本意控制在了单纯的礼貌上。 他心里难过,在童静雪面前他只能借这个由头大醉一场,也只有醉了,他才能沉沉睡去,不再想她。 童静雪多次想替他挡杯,都被他揽在身后护着。 侯云帆人在远处,眼珠子却时不时地往这边瞟,直到看到莫宸晞捂着嘴往洗手间跑,他才察觉到这两人不对劲,跟了过去。 莫宸晞蹲在厕所沟前狂呕,侯云帆靠在墙上双手抱怀,对他这个自我灌醉的举动深感奇怪又无奈:“你和静雪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们婚前婚后都一个样,都是那么淡淡的,淡中又透着对彼此的关心,但就不是夫妻间的味道,我记得你们好像刚刚结婚啊?” 莫宸晞没理他,转身走向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洗起了冷水脸。 侯云帆不依不饶:“诶,你别装作听不见啊,我还不知道你的酒量吗?你呀压根就没醉,只是喝得急了点,急酒攻心所致,现在酒都吐完了,你该清醒了?” 有时候被侯云帆这种刨根问底的朋友了解得太透也是种悲哀,莫宸晞深知逃不过去,只得答他:“和一个人在一起三年多,爱情变成亲情,很正常啊。” 可侯云帆根本不吃他这套推辞:“你少来,三年就成亲情了那往后三十年怎么办?你就算不爱她,表面功夫总得做好吧,不结婚就罢了,结了婚你就要负责,就不能再用保护的名义把她晾在一边,挡几杯酒怎么了,她现在是莫太太,不是童小姐,身为莫宸晞的女人挡几杯酒都不行以后怎么跟你打仗啊?” 侯云帆走到他面前,伸手指他的心脏:“她不能永远活在你的保护伞下,对!童静雪是没有柳栖蝶有本事,但你总要给她机会呀,你这样下去不行的,你的老丈人是童振鹏,你的位置是童静峰给你的,不错,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但没有乔商银行这个平台,你空有一身本领也没用啊。” 尽管莫宸晞知道侯云帆是为他好,可他实在听得烦躁,伤疤被戳的怒火,烧得他本就难受的心愈发烦躁,猛地打掉侯云帆的手,吼叫:“你管好你自己别再乱捅娄子要我帮你收拾就好,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一打,打得侯云帆的手生疼,侯云帆被他吼得目瞪口呆,百口莫辩,这是他第一次冲自己发怒,以他了解的莫宸晞,轻易不怒,一旦怒了,一定会就着那火气和他打一架,未免伤到兄弟感情,只得悻悻闭嘴投降。 转身往外走,正撞上门外站着泪流满面的童静雪,呆了一呆才道:“他交给你了。” 童静雪抹掉眼泪,笑着对同样呆滞的莫宸晞说:“我们回家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战后后遗症 她轻轻闭上眼睛,这一刻,她已期盼了太久太久,久到在阿晞目不转睛的眼眸里,情不自禁地绽放出一抹情之深切的绝美笑容。 今晚,她亦自灌了几杯闷酒,此刻,酒意上心,又凑近了他一些。 莫宸晞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了栖蝶的脸,然而正当他的唇快要覆去时,童静雪轻唤的一声“阿晞”令他猛然觉醒,发现怀里这个女人不是栖蝶,是童静雪! 刹时,他多希望多希望是栖蝶! 突然,脑海中乍现栖蝶的脸,那张他日夜想念的脸,此刻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附身,神智迷蒙的大脑忽然间清明无比,放开童静雪腾身而起,那股动容的情意竟也神奇般地自然熄灭了。 莫宸晞在心里责令自己,不管有多想念栖蝶,始终都要认清眼前这个女人是童静雪,不是柳栖蝶! 莫宸晞起身跑到茶几前,不断倒白水往肚子里灌,灌了一杯又一杯,誓要把混乱的心浇到醒透,等到打起了水嗝,他才重重地放下杯子。 再转过头去,他看到童静雪再一次泪流满面的脸,觉得侯云帆说得对,他这样下去确实不行,不仅自己难受,连带身边的人一个个跟着难受。 他走回静雪身边,弯下腰,手肘支在大腿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头,十足懊恼愧疚地说:“对不起,到了这个时候我必须告诉你,上次在江城和酒井藤野一战后,伤口纵然可以愈合,但我自此……丧失了能力,我真的做不到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宠爱和应尽的责任,做不到真正给你幸福……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离婚,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保持这样的关系一辈子,我们可以领养小孩,只要你愿意,多领养几个都可以,你得到了陪伴,乔都城里也少了几个孤儿。” 善意的谎言一出,他听到了童静雪崩溃的哭声。 莫宸晞一边内疚地摇头,一边沉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他的真心话,当他的心和脑全部被栖蝶占满之后,再强烈的情意只要一想到栖蝶,便能立时清醒,好比从前和穆心雅,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心病,无药可救。 莫宸晞懊恼又痛心地忍不住也落下热泪:“真的对不起,我可以用一生的时间、用我所有的一切去弥补你。”却独独不能是他自己。 两人都陷入了无言的沉默,整间屋子只剩下充满了痛苦和无奈的哭声回荡。 可是这一次,童静雪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控,她闭眼一点一点冥思着方才的一幕幕——当她一改往日被动,主动向阿晞伸手时,如果不是他有了自然而然的反应才同样搂住她,她真的差一点就相信了他的话。 “丧失……” 阿晞竟然能够用丧失的理由来逃避她,证明他心里还有柳栖蝶。她又醒悟到景依婷追求爱情弄得一无所有的下场,她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她要耐下性子来好好打这一仗,她实在不相信,一个近在身边的她会赢不了已经同为人妻的柳栖蝶。 景依婷已经输了,她不能再输。 她勇敢地抹掉眼泪,坐起来心疼地抱着他:“我嫁给你就是你的妻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身体有病咱们就慢慢治,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时间会解决所有问题的。你说得对,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孤儿,的确不是孕育的时候,我们就好好作伴好好生活,好好为这乔都城的百姓做一份自己的贡献。” 这是她安慰他的话,也是安慰自己的话,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好了,这样,他多少会因为现在这个成熟的她而遗忘掉过去那个幼稚的她。 她现在日日和他在一起,总算是比以前不能见面时牵肠挂肚好多了,来日方长,她从景依婷身上学会了处事应该聪明些,不能正面和柳栖蝶斗,正面斗只会输,她现在得不到阿晞的爱情,是有柳栖蝶的先入为主,不如就等柳栖蝶和柳秦伦结婚后…… 他的心理病,她要慢慢治,侯云帆有句话提醒了她,莫宸晞的老丈人是童振鹏,莫宸晞的位置是童静峰给他的,这一切都是柳栖蝶没有的,这是她最后绝胜的一招,没有哪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到手的权利和财富,总有一天她会凭借这招打败柳栖蝶! 童静雪这个安抚性的拥抱和这句体贴的话,给了莫宸晞一支强有力的精神振奋剂,静雪在他面前是不会伪装的,是从来不撒谎的,莫宸晞很欣慰她能这么快就接受他‘丧失’的事实,比他想象中更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心里自婚礼后就有对夫妻关系的沉重负担终于得以释然,所有面对静雪的压力从此荡然无存。 再次哄下静雪睡着后,这一夜,莫宸晞睡了一个多少年都没有的安稳觉。 第一百四十七章 岛城探望江家亲人 从10月1日起,柳秦伦和柳栖蝶开始逐一走访七城,江永泰留守江城,以防不时之需。 两人走访的第一站,就是柳秦伦承诺她的,栖蝶心心念念的岛城。 柳秦伦两天前已托江永泰书信过来告诉江家一家子,他和栖蝶会过来呆几天,今天一下船,远远就听到码头岸台上的叫声:“二姐,柳少爷,这边。” 栖蝶定睛一看,是永成和永吉在岸上朝他们挥手,此行每城走访时间预计五天,因此两人随身只带了现钱和几件衣服,并无大的行李,柳秦伦又主动接过她手里的包,栖蝶跑起来格外轻巧,大是意外地朝岸上狂奔。 两个弟弟也是热情十足地打开怀抱迎接姐姐,久别再见,江永成喜不自胜地抱起栖蝶一阵转悠,等到柳秦伦走近,江永吉才劝道:“好了好了,可别在柳少爷面前闹笑话。” 栖蝶捧着永成圆嘟嘟的脸蛋,又看看永吉红润的脸色,弟弟们一个个精神饱满,血气方刚,心里很高兴,直道:“好些日子没见,都长好了,看来这岛城的风水还不错嘛。你们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江永成埋怨道:“还说呢?你过来都不告诉我们,要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们,还好三哥写信都告诉我们了,不然,我们都只能从报纸上知道,那还叫一家人吗?” 栖蝶看了秦伦一眼,羞道:“这不是过来准备告诉你们吗?” 江永成和江永吉互相对看一眼,知姐姐害羞了,便不再调侃:“快走吧,爸妈要看到你们别提有多高兴。” 这是栖蝶第一次来岛城,虽说是江城下辖的城市,却以内陆地区重要的粮食生产重地在乔都八城里占据着不容忽视的地位,又因同为日机轰炸的城市之一,街道两边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只是相对于江城和诗城,毁损程度稍显轻微。 在没有轰炸的今天,街上清理得很干净,两边各种商铺正常营业,各种说话声铺陈得城市人声鼎沸,也算热闹繁华。 似乎害怕她会在人群中走散,柳秦伦一路都紧牵着她的手,她也与秦伦十指紧扣,紧跟在两个弟弟身后,转了许多个弯,才在一座大门敞开的平房前停住了脚。 江永秀一见到他们立刻喜盈盈地跑过来:“二姐,柳少爷,终于是把你们盼来了。前两天三哥来信说你们会来,爸妈乐得赶紧准备各种好吃的迎接你们。” 柳秦伦这才放开她的手,她的手也才得了空去拧一拧永秀圆圆的小脸。 进了屋,栖蝶看到永延也带着刚刚新婚的丈夫冯氏回来,热情地为彼此做介绍。 “二姐,柳少爷,这位就是我丈夫,冯文杰。” “文杰,这两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二姐和王廷少动柳秦伦。” 这是栖蝶第一次见这位四妹夫,书生气息的穿着,五官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人文质彬彬的,极有礼貌地伸出手来与她和秦伦握手问好:“我叫冯文杰,久仰栖蝶二姐和秦伦少爷的大名,今日见到本尊真是三生有幸,不负外界对二位有如天人般的形容,当真是一对璧人。” 栖蝶欣赏他不凡的谈吐,更是显露出为人优秀的素养。 柳秦伦道:“冯先生客气,进了一家门就不说两家话。” 冯文杰连连点头应:“那是那是,应该改口叫‘二姐夫’了。” 只听两个男人寒暄,栖蝶默默注视着身边的永延,她看秦伦的表情里,再也没有了痴迷和眷恋,已为人妻的她已将这种感情转投向冯氏,她亲密地挽着冯氏的胳膊,脸上焕发出初为人妻的美好和喜悦。看着秦伦时,只有礼貌的微笑和问好。能够从爱而不得的暗恋中果断抽身出来,这种精神和毅力,她着实应该好好学习。 栖蝶目光右移,客厅中央的大桌子上,满满全是她和永延爱吃的菜。母亲摆上最后的一道汤,招呼大家伙入座:“别光着顾着说话呀,都饿了吧,赶紧上桌吃饭。” 冯氏揽着永延的腰,扯出身前的凳子给她坐,永延坐定后,他才挨着她身边坐下。新婚燕尔果然甜蜜,栖蝶由衷替永延感到高兴。 下一刻,当永久搀着父亲从座位上站起来,栖蝶愣住了,她的目光惊讶地落到父亲一瘸一拐的双脚上,看着永久问:“这是怎么回事?” 江永久不敢瞒她,实说:“前几日爸爸两腿骨头疼得厉害,请了医生来看,说爸爸有很严重的关节病,致残率高,严重者会丧失生活自理能力和劳动能力。” 父亲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打断他:“你二姐和秦伦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顿饭,说这些干啥,人总有一死,只要在世时活得高兴活得畅快这辈子也值了,比起那些在炸弹中死去的人,我已经是多活了,也是多亏了秦伦少爷,咱们家才能逃过大难,我这个年纪来了总会有些毛病的,关节病不算事。大家坐。” 栖蝶忽然对能够说出这话的父亲灵眼相看一眼,这才注意到父亲脸上又多了许多皱纹,方才想起父亲已是七十高龄,在富贵人家,这个年龄早已儿孙满堂,乐享老年了。她和父亲虽然不亲,但没有他就没有她,这一点,她一直谨记在心,她想了想,道:“乔都是中国西南地区经济中心,也是日本人轰炸的中心;江城胜在有铭记之心护着,日本人暂时不敢乱来,不过也说不一定,万一他们对铭记之心失去了耐心,王廷也会失守;诗城更是被摧毁得一塌糊涂,正在积极重建;阳城和绿城地方太远,去一趟不太容易,相对而言还是岛城最安全,爸妈,你们就安心带着弟妹们在这边好好生活,好好享福,等日本人停止轰炸的那天,你们再回来,钱方面不用担心,我能给你们多少我就会加倍赚回来。相信我。” 陈国秀欣慰地看着对面坐着的栖蝶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又看向她旁边坐着的柳秦伦,笑道:“报纸我们都看到了,栖蝶的婚事一直是我们最大的心事,秦伦少爷英俊潇洒、博学多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这是栖蝶的福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这辈子独一无二的妻 母亲犹豫了一下,又说:“我们是传统人家,遵从和看重的还是中国最传统的规矩和仪式,女儿一天没正式出嫁,我们这心里就一天不踏实,栖蝶虽然不是正统出身的千金小姐,但也凭着自己的努力出落得十分优秀,我们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平安安,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安稳过日子。” 柳秦伦了然江母话意,握上栖蝶的手,面向江家二老,诚然道:“我会向栖蝶求婚,也是经过了很慎重的考虑,她的优秀正是我所欣赏和喜欢的,她的本性也是我所感动和钦佩的,是这个时代最弥足珍贵的,今日我在爸妈面前郑重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栖蝶,好好对待栖蝶,要她做我柳秦伦这辈子独一无二的妻子。” 栖蝶大出意料之外地转过头去看他,眼眶猛然间酸涩无比。 如果说众人眼中的求婚是为了让她安心,那么“独一无二”四字就是让她省心,莫宸晞做不到的柳秦伦都做到了!他给了她一个矢志不渝的许诺,许了她一个圆满无缺的未来,让她心里仅存的一丝忧虑也彻彻底底地随浪花淘尽,随烟尘四散。 她听着柳秦伦继续说:“我从小就没有妈妈,爸爸在生活和学业上对我不遗余力地给予和培养,他予以我的重担,让我从懂事那年起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就算爸爸续弦有了妹妹,也没有忽略对我的关心和教育,我很感恩,所以十五岁那年被他送去美国我没有一句怨言。” 柳秦伦一边说着,一边情意由心而发地握紧了栖蝶的手:“不历一番寒彻骨,不可能会有梅花扑鼻香,离开家人的十年,我有了现在的所得,但这十年里,每当我寂寞孤独的时候,就无比怀念有爸爸和姐姐在身边的时候,家庭温暖四字,对于我来说就最弥足珍贵,我喜欢这个大家庭的温暖,很想成为其中的一员,我们今天来,主要就是和爸妈商量一下,栖蝶23岁生日那天是个好日子,不过这个日子太赶,我想给栖蝶一个最难忘的婚礼,征求二位意见,把婚礼定在除夕夜,到时我父母和姐姐姐夫也回来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宴客,可好?” 听他叫的这一声“爸妈”,栖蝶喜极而泣,面前一众人也动情地揩起了热泪。 在父母的认知里,柳秦伦是比莫宸晞身份更重的大人物,这样的人物要娶的正妻必当是童静雪那样的正牌千金,方能压得住以后的妾。无论她有多优秀,出身永远是上流社会所鄙夷的,以她的身份,选好的怕高攀不起,选差的又怕配不上她,来回徘徊,生怕她受委屈。 有了柳秦伦的这番承诺,栖蝶看到父母终于放心地互相点了头,父亲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婚期你们决定就是,我们尊重你们。” 一众弟妹都因为她终于找到合适的对象,热烈鼓掌恭喜。 母亲心头大石落下,拍拍手,吆喝大家伙儿:“好了好了,别说话了,菜都凉了,大家快吃饭吧。” 只有栖蝶觉得这一切实在美好得太不真实。 柳秦伦为她营造了一个所有女孩都有的公主梦,灰姑娘一夜间变成公主,被高高在上的王子捧在手心里顶顶疼爱,从此过着幸福浪漫的生活。 柳秦伦对她越好,她越是心存愧疚。 她一边吃这秦伦给她碗里夹的菜,一边陷入了极度挣扎的纠结中,她到底要不要把她和杨婉君之间的约定实言相告呢?如果实言相告,柳秦伦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不实言相告,她岂不是要守着这个秘密和他过一辈子? 柳秦伦会爱上她本就不在她的预料之内,走到这一步,是她在和他的朝夕相对中受他感动进而动心的结果,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正如杨婉君所料,柳秦伦的优秀足以成为她托付终身的最佳人选,她实在难以抵挡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男人的追求和示好。 但是,莫宸晞只对外公布了景怀生逝世的消息,关于景依婷只用了一句“不再出现在大家眼里”遮掩了过去,这说明景依婷只要不再以“景依婷”的身份示人,她就可以安全的过下半辈子,但,以景依婷的个性和对柳秦伦的野心,乔都没有了容身之地,走投无路之下,很可能会投靠日本人,成为真正的汉奸,那么,景依婷对柳秦伦向她求婚的消息会作何反应?会不会协助日本人加大对江城的轰炸? 栖蝶不寒而栗,就算她和柳秦伦结婚了,江城恐怕也难太平,很可能会陷入更大的危机中。 柳秦伦感觉到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冰凉冰冷的,不由又握紧了些。 栖蝶感觉到秦伦加重了握着她手的力道,一瞬间,她觉得是那样朴实温暖,她擦掉眼泪,回给他一个幸福满盈的笑颜。 罢了,罢了,不管未来有多少崎岖坎坷等着他们,至少这一刻他们的幸福是实实在在的。 她松开他的手,盛了一碗汤给他:“你不是在船上就喊饿吗?赶快喝点汤暖暖胃,以后我天天给你煲汤喝,把过去十年缺乏的营养和温暖全部补回来。” 柳秦伦接过汤碗,高兴得不顾碗里的汤还冒着腾腾热气,大口干下一口,嗓子烫得直冒烟大喘,栖蝶赶紧接过永秀递来一杯冷却的白开水给他喝下,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温馨是栖蝶最憧憬的家庭幸福,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能够在这一刻永久定格。 母亲笑着笑着,笑容逐渐收了,叹气道:“要是永芳和承志也在,就真是一家团聚了。” 江永吉负气说:“说起这个大姐也真是,这么长时间都不给家里写封信,看来是享福享惯了,乐不思蜀了。” 江永成摆摆手指头,不太赞同地说:“自从爸妈和二姐拜访汤家后,大姐就七月来过一封信,8月19号的轰炸乔都受伤惨重,大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母亲忧心忡忡地看向栖蝶,正要说什么,被栖蝶抢先安慰道:“妈妈不用担心,上次我已经把汤家安顿妥当,有姐夫照顾,大姐不会有事的,等我们走访完毕,会去一趟乔都,到时我再去汤家看看大姐,叫大姐给您回个信,了了您的担忧。” 母亲这才宽心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游岛城,战中药市场 吃过饭,冯文杰赶紧争取时间拉着柳秦伦坐了下来,摸出上衣口袋里厚厚的一个本子打开,将上面一连串的生意场上的疑问一一抛向柳秦伦。好不容易见到这位大人物,可不能白白放过了机会,难得秦伦耐心好,一一为他做详解。柳秦伦一边解说,冯文杰也很认真地用笔记录。 栖蝶依旧和妹妹们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借着在厨房洗碗的时间,栖蝶聊起了永延婚后的状况。 “看到你的新婚夫婿对你的体贴,我也放心了。” “是啊,文杰对我很好,但冯家只是小买卖人家,不比汤家大生意户,进门以来,我每天都跟着忙前忙后,日子幸福、充实也辛苦。” “慢慢来,只要夫妻齐心,小买卖迟早做成大生意,好比王廷,不也是白手起家做起来的吗?” 江永延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身边的二姐:“二姐,我真的很高兴你选择了柳秦伦,相信我们,你的后半辈子,一定会比我们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的。” 她当然相信,深信不疑:“嗯。” 欢乐相聚的一天时间总是短暂,在同样短暂的第二天,柳秦伦没有急着带她四处考察,而是一早就忙着在冯文杰的带领下,携家带口地四处游玩。 就在他们登上这个城市的最高端——五彩石寨顶,此地孤峰拔地,四壁如削,形如玉印,据冯文杰介绍说:“它是女娲炼石补天遗留下来的块五彩石,故而这个寨得名五彩石寨。” 两人站在顶端鸟瞰这座城市,栖蝶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忙着考察。” 柳秦伦不慌不忙地以欣赏的心看着这座城市,对她说:“上吊也要喘口气呀,我让永泰寄了试用膏药来,在膏药没到前,我们先按兵不动。我是第一次来岛城,要想做这个城市的生意,必须先了解这个城市啊。” 栖蝶疑惑的话音问:“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柳秦伦一声轻一声重地回答她:“嗯嗯!” 他指向下方:“这个地方名唤岛城,你看它有着和江城、乔都一样的依山傍水的地理特点,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它有一半都在水底下,也就是它是整个乔都八城唯一留存的半淹县城,独具岛城风貌。” 栖蝶根据他的话做分析:“如果长江在这个城市的水平线比江城要高,那么这个城市的湿气比江城更大。” “湿气重了,人体受到影响后,会衍生出不同种类的毛病,如果我们内调的药物能够针对这一点进行调整,甚至根据每个城市的不同情况进行不同调整,那么我们能帮助到的人会更多。” “这个只能交给永泰去研究了。” 傍晚时分回到家,留守在家照顾父亲的永久拿出一个大袋子交给他们,说:“这是永泰寄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忒重了。” 柳秦伦很高兴江永泰的办事速度,看着栖蝶笑:“到了。” 膏药具备,第三天,两人果断投入到了忙碌的考察工作中。 他们首先走访了那日拜访王廷的徐惠民经营的惠民药店。 这是栖蝶第一次和他一起工作,工作中的柳秦伦认真、严肃、谨慎,与在家时的温柔随意完全不同。 栖蝶理解到,对待徐惠民再次恳求能够尽快引进廷愈再生膏,好让下一次的伤员们能够尽快得到治疗,柳秦伦微笑表示:“当然,廷愈再生膏的诞生,就是为了让广大伤员在最短的时间内康复,这个月,廷愈再生膏在王廷已经正式开始收费了,这代表江城百姓已经接受它了,但那毕竟是在江城,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不同,我们这次带来五十份额的廷愈再生膏试用品,免费提供各家门店使用。” 他主动伸出手去与对方相握:“如果效果好,我们再谈合作。” 徐惠民嗯嗯啊啊地顿了几顿,开始膜拜式地给柳秦伦说好话:“柳少爷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您也看到了,大家生意都不好做,这膏药份额不多,只怕不能一一满足,不如就由我独家经营,我再按照王廷的价格,把金额补全,每个月再定期给王廷红利,不知柳少爷意下如何?”说着,已拿出一个大红包塞了过来。 栖蝶轻视这人的自私,果然,下一秒就遭到了柳秦伦断然拒绝:“徐老板,为人医者当以父母的角度去拯救这个城市的病人,廷愈再生膏能治的只是外伤,至于药店要如何生存,还得靠徐老板自己的本事了,不管哪一行,从业的人多了,就得各凭本事吃饭。” 柳秦伦冷淡的回应,吓出了徐惠民一脑门的冷汗,生怕得罪人,赶忙依照柳秦伦的授意,带领他们连续走访了岛城十多家中药店,每走一间,徐惠民就会表明他们的来意,并拿出几份膏药赠予药店老板,柳秦伦也一一听取各家药店老板的介绍。 对于他们如降甘霖的拯救,各家老板均感激涕零地要给他们跪下。也均在柳秦伦双手搀扶的礼貌客气中,激动得热泪盈眶。 最后,柳秦伦默默地把对方递来的红包推回了对方腰包,只道:“大家做生意都不容易,多花心思在医术上,多救助伤员,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当然,换做她,也会拒绝。 一来,他们不差这点钱,二来,廷愈再生膏不可能只提供给某一间药铺独家销售。 在柳秦伦和各位老板的对话中,栖蝶总结出,岛城人民医院已于月前建成,和江城一样,西药的引进和西药比中药更加快速的治愈效果给了中药很大冲击,日机轰炸,更是让中药店损失惨重,苦不堪言,急需将传统的中药店改造成像王廷大药店那样把中医救援和深度治疗合二为一的竞争模式。 但对于王廷来说,柳秦伦看中的正是这些身为老板的人同时都是医术老道的中医,在专业领域上都是一把好手,如果能够效仿王廷大药店,把各城的各大中医师合在一起,那么王廷大药店的经营范围,就能顺利扩展至岛城,同样的方法,就能顺利扩展至整个乔都八城。 柳秦伦就是柳秦伦,不愧对哈佛硕士的头衔,他不懂医却深懂医上的生意经,对于各位老板共同所求,只有共同的一句:“咱们先等膏药试用一下,看看效果再说,如果效果好,我们再详谈,咱们不仅要把中医做好,还要做大,我担保,每一位中医师都有路可走,有饭可吃,有屋可住。” 第一百五十章 柳氏夫妇默契度考验 一天下来已经考察完毕的两人,对于徐惠民表现出来的焦急依然保持原计划不变。 徐惠民无奈地紧握住柳秦伦的手,千恩万谢:“真的非常感谢柳少爷对我们的拯救,我希望能尽快得到您进一步的规划结果。” “放心,一定。” 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句言谈,每一次主动或被动和对方握手,每一次婉拒对方的红包,都在大气挥洒着男子汉在商业谈判上应有的潇洒、大气和魄力,栖蝶忽然觉得能够被这样一位优秀的男人爱着,是放手莫宸晞最大的抚慰。 回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已西下,夜幕正起时。 柳秦伦伸手过来牵她,栖蝶在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中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直夸:“真不愧是哈佛一等一的高材生,完美发挥出了商人的算计能力和商业上的谈判技巧,把他们的胃口吊得越高,王廷通过中医救援打入岛城的机会也就越大,等到老百姓发现只有王廷才能真正拯救他们的时候,王廷的制衣、王廷的珠宝、王廷之都的分店就都能一步步打进这个市场,直至占据整个乔都八城的市场。” 柳秦伦很满意栖蝶和他的思想越来越同步了,高兴、却又无奈道:“这些人名义上是讨教学习,实际就是偷师抄袭,等到把我们的方式方法学会后,就能不舍分文地据为己用。当然,在救援上,我们应该把我们有效的方法与众分享,但那必定是我们费心费神费钱财研究出来的,除非我们能获得一定利益,否则这是不可能免费对外相传的。” 两人一边在街边漫步走,栖蝶一边静静听他说:“在今天之前,我和他们的交流,他们都毫无合作之意,只有美其名曰的学习,他们相邀我去各城走一遭,就是让我看到各地老百姓有多惨,出于社会道义,我就应该把我们救人的办法公布于众,这是在攻击“我们医者父母心”的不忍。” “所以我就借此来一场实地考察,结论是老百姓确实很惨,但并没有出现西医供不应求的情况,既然都是救人,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救’而要通过这些人来‘救’?商战上最忌讳的就是把自己的后路堵死,我们必须杜绝这个危险性。不舍分文的东西我也想要,但有人会心甘情愿给我吗?而且对于老百姓来说,有医院有西药,没有后顾之忧,我为什么不能借着这个机会,跟那些经营中药的老板打一打心理战。” 栖蝶重重地点头称:“王廷直接进驻各城未免太喧宾夺主,得罪人的事最好少做,就先从中药试水,如果反应好,有了老百姓的支持,再和他们谈条件,胜算会大很多。” 又沉思一秒问:“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这些人从医多年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为什么还要偷师我们?” 两人转进青石板路的小巷里,柳秦伦进一步细细解说:“这个道理等同于神医和庸医之分。” “就像历史上既有扁鹊、华佗、李时珍这样名流千古的神医,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庸医。神医能够成为神医,靠的是先天资质和后天勤奋研习,通过对药材的专研发明出各种能够医治其难杂症的药,这一点永泰就让我很放心,他虽然资历浅,但胜在肯学,平时在店里,没事就抱着三本医书在那儿看,精神可嘉。” “庸医就恰好想反,他们行医的目的是利用医术挂牌开店谋生活,懂一点皮毛就黑心赚钱,不会真正用心去研习为百姓的生命健康着想的药,当然这其中也有医术精湛的,但是中国的中药材成千上万种,他们并不是每一种都精通,很可能路边的小花小草都是起死回生的良药,他们并不知道。” “有些罕见的药材因为价格昂贵他们不会轻易涉略,他们懂的大多是平日里接触最多的身体上的小病小痛,或者一些急性慢性的病症,至于外伤,比如被炸弹炸伤的膏药他们未必有,也未必懂得研制,恰好这次我们主打的外伤医治以及通过各种名贵药材来养内力,我们研制出的药药效好,他们自然想得到,得到还不行,还必须学会研制的方法。” “理论上,中医是依靠增强人体自身的能力来对付疾病,在‘治’和‘养’上更偏重于“养”,“治”是外力,“养”是内力,也就是身体自身的自我修复能力,相对于西医药效快、不能治根的缺点,中医会重新得回老百姓的重视,只要我们保证了药的品质,再把直接进购来名贵药材,剔除成本以外的价格销售,老百姓就有了购买的能力,哪怕只赚半成,等到市场一扩大,一个半成就会变成成千上万个半成,我们就会稳赚不赔,老百姓有了健康的保证,我们也有了市场的保证。” 柳秦伦宠溺地轻轻拧了拧栖蝶的鼻尖:“不知柳夫人可听懂了?” 栖蝶抿嘴甜笑,按住他嘴唇的两边,轻轻往上扬:“柳夫人虽然没有柳先生学识渊博,但是中国话还是听得懂的,这点柳先生大可放心,柳夫人和你没有代沟。” 他就喜欢她这种自信,情动之时,他双手搂住他的腰,吻将过去时,栖蝶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提醒道:“这是大街上!” 他掰开她的手笑:“柳夫人错了,这里是巷道,不是大街,你看看有人吗?就算有人又如何,现在全中国都知道我们要结婚,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说得栖蝶的脸一下子羞成了红柿子,不过到底是在外面,她还有些放不开,又不想破坏了他的好心情,玩笑般地拔腿小跑,两人一路跑跑追追,打打闹闹,回到家时已是满身大汗。 这两夜,母亲特意安排柳秦伦和永成一间房,今夜又把父亲的干净衣服递给永成,永成就站在洗澡间外面,等着秦伦出来。 母亲是心里有想法的人,栖蝶不过问也不插手,默默站在正对洗澡间的大厅后门口,等着柳秦伦出来。 她也想看看,柳秦伦喜欢她,是喜欢她现在柳栖蝶的身份,如果她变回江永念,他是否还能够适应?但同时心里也在打鼓,柳秦伦到底会不会直接拒绝?因为他们的包袱里,柳秦伦带着他夜夜都会穿的那件蓝色丝绸睡衣。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考察正对轰炸 这几日,柳秦伦顾着身在江家,每每洗完澡就会穿好衬衫出来,回到房里才换睡衣。栖蝶理解母亲想看看柳秦伦到底能不能像莫宸晞对她那样实在。莫宸晞胜在和她一样的出身,穿这些麻木衣服已经习以为常,可柳秦伦…… 一颗心正七上八下,洗澡间的帘子被拉开了,永成立马把手里的衣服递了上去,说:“柳少爷穿这身吧,比衬衫舒服。” 柳秦伦愣了愣,愣神间,永成保持着那个递的动作。 也只有几秒钟,柳秦伦便欣然接过永成手里的衣服,换好,走了出来。 栖蝶完全是眼前一亮,欣喜若狂。 这种心情并不在柳秦伦换上粗布麻衣也依然帅气的容颜上,而是在他换上父亲的衣服后,并没有表现出各种别扭状,反而搭着永成的肩,有说有笑地走到洗衣服的池子前,把手里的衬衫合着肥皂清洗干净。又帮着永成把衣服框子里的衣服洗完晾好,这才返身走了过来。 “二姐!”永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猛一拍她的手臂,吓了她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看你看得出神,不好打扰你。已经很不错了,他和莫大哥一样,真心对你好,所以我们家什么条件,他也不介意,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想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当然要适应这个家的生活习惯哪。” 永秀声音大得栖蝶赶紧捂住她的嘴,拖她回了屋:“我的好小妹,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江永秀挥挥手笑:“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先睡了,你自己好好回味吧。” 这两夜,她和小妹同住一屋,就算去找秦伦,也不怕母亲责怪,还没正式过门,不应和男子有太近的接触。但她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去找秦伦给他一个体贴拥抱的心,躺在永秀旁边,轻松入眠。 柳秦伦同样顾着栖蝶回到娘家的心,呆够五天,第五天的时候,10月5日的乔都日报传来消息,10月4日,日机再次轰炸江城,造成死伤38人,毁房57间的惨况。 栖蝶不敢再耽搁行程,第六天一早,便动身前往第二站阳城。 抵达阳城的第二天,在阳城中医代表付继平带领下,按照岛城的方式一一走访阳城不到近二十家中药店,对方无一不被柳秦伦赠予廷愈再生膏的行为感动得泪眼盈盈。 第三天,10月11日的乔都日报又传来消息,10月10日,日机又一次轰炸江城,这次死伤高达130人,毁房640间。 栖蝶不由捏紧了拳头。婉拒了一众店家的做客邀请,10月12日再次启程前往绿城。 三天船行抵达绿城当天,10月15日,乔都日报再次传来消息,10月13日,日机再度密集轰炸江城,死伤81人,毁房646间。 这已经是10月以来第三次遭遇轰炸,栖蝶焦急地想要返程,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回去并不起作用,真正要做的是耐心继续考察,以及前往乔都补充药品,保证源源不断的药品供给。 栖蝶充满了斗志,马不停蹄找上了绿城代表曲万林。 从几个城的情况,两人看到了后面乌山和农县的实际情况,当即书了两封信寄给乌山和农县的代表,信里清楚表示会把廷愈再生膏的试用品寄过去,等到从乔都购药返回时,再一并洽谈合作。 10月19日,这是两人时隔一月后再访乔都,一下船便招了两辆黄包车前往汤家四合院所在的东郊。 可事与愿违,此时的东郊再也不是栖蝶上次来时看到的那般一眼望去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四合院的富贵模样,到处都是被炸的废墟,她凭借记忆中的路找到汤家所在的位置,也早已人去屋灭,阴沉沉的天空下,满目疮痍,不堪入目的城市废墟使得四周荒凉得阴深可怖,徒留下片片悲鸣。 栖蝶并不悲观,她直觉长姐和汤家人都是安全的,汤承志应该懂得运用手里的钱财为自家人辟得一个安宁处,不会让汤家一大家子人跟着屋子陪葬,她断定汤家人应该是早就搬走了。 柳秦伦蹲在地上细细观察一阵,发现这些废墟表面有厚厚的灰尘,抹去灰尘的木头上、地上都找不到任何血迹,可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的痕迹,唯独这一处没有。 他试着在脑子里情景重组——在江永吉的“享福、乐不思蜀、”、栖蝶的“安顿妥当”的言语间,他猜到这汤家是个小康之家,如果是在毫无预防的情况下遭到炸弹袭击,那么随着炸弹爆炸和房屋垮塌,这里应该是遍地的尸首,尸首被拖走,地上多多少少都沾有血迹和人体被炸后的骨碎肉末,如果是被雨水冲刷掉,那么废墟的表面就不会布满灰尘,前方也不会有那么明显的血迹。 他拍拍手站起身,对栖蝶道:“他们应该搬走很久了。” 栖蝶认同道:“我知道,但是他们搬去了哪里,才使得姐姐好几个月不给家里写信呢?” 柳秦伦愣了一愣,恍然发现,自己纵然学富五车,万事面前,却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 他不禁为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自责,走到栖蝶面前,握着她的手说:“去找莫宸晞问问吧。” 什么? 栖蝶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他是让她去找莫宸晞?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接受他的求婚,正常男人不都应该在正式的婚礼举行之前避免女友和旧情人单独见面吗? 难道他就不怕她见到莫宸晞后,情不自禁之下毁婚? 栖蝶看着他的眸光中闪起诧异:“……你……” 柳秦伦笑道:“很奇怪我为什么会主动要你去找莫宸晞?” 栖蝶呆呆地点头。 柳秦伦又笑,笑得自信又迷人:“因为柳秦伦毫不畏惧莫宸晞,不管你对他还有多少眷恋多少不舍,在柳秦伦的影响下都会逐步逐步淡化的,你现在的心里已经有了柳秦伦的位置,我完全放心你去找他,以后我们结了婚,和莫宸晞也算亲戚,低头不见抬头总会见,我何不大方些。”随之笑容转为无奈,“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大姐的下落,在乔都这个地方,要调动人马、查询人口档案,除了童静峰,就只有莫宸晞能帮助你,我就不拘小节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见莫宸晞…… 这确是真的,她心里已经有了柳秦伦的位置,莫宸晞也已婚,这种关系下的他们,再见面已成亲人,还有什么好尴尬的。 栖蝶近见秦伦笑容里隐含的苦涩,那正是他为不能随时随地都能相助她感到难过,这一次,她终于不再逃避,大胆又心疼地抱紧了他:“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去找莫宸晞,你去药材行谈事,今晚可能要在这里住一夜,我们办完了事就去国宾饭店汇合,先到先等。” “好。” 两人手牵着手走出东郊,一左一右奔赴城市的东西两向。 再次造访乔商银行,栖蝶还是被门口的守卫人员拦在了门外,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不确定地问:“这位小姐好生眼熟,不知是哪家的?” 栖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着,真不巧,这次白衬衫加黑脚的装扮比上次更显朴素,也难怪这人觉得她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眼熟大概也是因为她近来频频上报,已经是老百姓眼中堪比明星的红人了,如此,她便直言:“柳栖蝶。” “柳栖蝶?” 门口的几名守卫一听这个名字纷纷瞪大了眼睛,交头接耳说着“柳栖蝶!难怪这么面熟。”“她可是莫董事和柳秦伦心尖上的人,又是大少爷的小姨子,得罪不起呀。” 栖蝶微笑听着,想着老百姓对于报纸上那些内容早已烂熟于心,方才还质问她的人态度立刻大变,十分客气尊敬地将她迎进大厅:“柳小姐快请进,我带您去找莫董事。” 世人多是捧高踩低,她也见怪不怪,不过对外已经有了固定的身份,也不能失了仪态,客气回道:“我自己去好了,你忙你的。” 那人身体前倾,做出鞠躬的姿势:“柳小姐走好。” 没有了童静雪在一旁的压抑,栖蝶站在缓缓上升的电梯里,觉得格外自在。 电梯照例停在了五楼,大概能够直上五楼的人都会引起关注,听到电梯门开的声音,室内工作人员集体抬头向这方看来,在看到她走出电梯的一刹那,都不约而同地给出了门口守卫一样的惊讶反应。 率先迎上来的是栖蝶还有印象的上次倒菊花茶的秘书小姐:“柳小姐,莫董事正在开会,您去他办公室稍等。” “好。” 栖蝶一路走过去,一路就有工作人员相继起身向她问好:“柳小姐好。”“柳小姐好。”“柳小姐好。” 栖蝶也一一微笑着点头回礼。 待走到办公室门前,栖蝶转头向旁边的会议室看了一眼,正巧撞上那边同时看过来的康子的目光,礼貌地向他点头微笑。 康子透过玻璃窗一见是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走到坐在椭圆桌正中位置上正专注向各楼层对应的各城经理说教的莫宸晞身边,俯身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栖蝶小姐来了。” 莫宸晞正在说的话猛一下被打断,在听清了康子的话后,高兴地扯了扯唇角,看着众人道:“今天先到此为止。” 他雀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在与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的栖蝶对视的刹那,面对这场恍若隔世的再见,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立在原地,深吸了几口大气,等到忍住了眼泪,才随手关上门。 上次她对他做出举枪的动作还历历在目,那时他真的是心痛得快要死掉,但这些日子,再多的心痛也挡不住对她的思念,直至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飞扑到她面前搂她进怀。 栖蝶没有挣扎,她越挣扎他力道就会越大。 但就是她毫不挣扎的平静让莫宸晞感到了害怕。他怀里的她,就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冷声道:“莫董事请自重,也请尊重一下您的妻子。”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地传进他的双耳,他再也没有拥抱她的权利的失力、无助地松开了手,眼眶一酸一红,一滴眼泪快速滑出。 随后,大滴大滴代表他心里苦水的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莫宸晞绝望地退后,靠在办公桌前,感到了万念俱灰。他想要辩解,却不能辩解,总不能告诉她,他和童静雪有名无实,他和童静雪结婚只是为了报答静雪的恩?他已经伤害了静雪,不能再伤害静雪,更加不能让她误以为他为了她已经卑鄙至伤害妻子的地步。 可是,就算他不解释,她也应该知道不管是思想上还是行为上,他都不会负她,她这么不了解他,实在让他心痛。 这种心痛让他忽然警醒到,依着栖蝶的性子,一般不会主动来找他,她来了说明一定有什么必须来的理由,他有了猜测,这种猜测一起,他瞬间觉得害怕,浑身上下都麻木地僵住了。 但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也总要面对。 莫宸晞把心一铁,勉强挤出一丝微弱的笑,问:“你来找我,不是给我送请柬的吧?” 栖蝶垂着眸,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她知道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不想他痛苦,也不想秦伦痛苦,所以她必须赶快结束这个见面:“贸然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来是想求莫董事帮忙查询一下我永芳大姐一家的下落,他们已经搬离东郊好些日子,至今无消息,现在的汤家已经是一片废墟。” 栖蝶顿了一下:“不过如果你有所不便就算了,我会自己想办法。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始终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他明年除夕夜和柳秦伦举办婚礼的事,脚步刚跨出门,便听他说:“你明明知道你开口的事我一定会做,肚子饿了,能不能陪我吃顿午饭?” 栖蝶纠结一瞬,才转头看他,看着那张殷殷期盼的脸,以后低头不见抬头总会见,她必须要学会面对他时心里坦荡,也便点了头。 莫宸晞吩咐康子休息,由他自己开车载她到了观音道上的那家老地方。 饭点时间,这里热闹依然,在无数客人侧头打望的目光中,服务员热情地招呼他们到了最里面最僻静的莫宸晞专用桌子就坐,莫宸晞一声“照旧”,服务员很快便照着他的意思端菜上桌。 栖蝶由左至右依次看着餐盘中的东坡肉,红烧肘子,清蒸鲫鱼,麻婆豆腐,香菇炖鸡汤,一道道精美的菜式摆放在一起,还原成他们之间最原始也最美好的模样。一缕缕袅袅香气夹杂在鼻息间,那些苦中作乐的刻骨铭心的往事也随之重现脑海。 第一百五十三章 顺应天命,化爱情为亲情 栖蝶想起那年冬天,偷吃东坡肉事件,他们被莫妈妈狠狠教育了一顿,说人穷,但志不能短,为了警示他们,还用粗粗的藤条打得莫慈屁股开花。 后来莫爸爸从上海寄回了钱,莫妈妈慷慨地给了他们十块钱让他们去买好吃的。 莫慈高兴地拉着她去菜场,说过年他要陪同妈妈去上海看爸爸,今天就和她提前过了,她喜欢吃什么他就给她做。 她很是心疼爸爸和莫爸爸路远迢迢赚回来的钱,只选了一条鲫鱼和刚刚做好的豆腐,莫慈不依,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强壮了才能赚更多的钱,不顾她舍不得,他买了猪肉和猪肘,又杀了一只自家养的大公鸡,最后在两人互帮互助下,东坡肉,红烧肘子,清蒸鲫鱼,麻婆豆腐,香菇炖鸡汤,四菜一汤吃得两人满嘴油腻,回味无穷。 那次正是他不告而别的前夕。 栖蝶弯弯唇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为曾经那段两小无猜的情谊感到由衷的快乐。她接过莫宸晞递来的一碗米饭,拿起筷子,问了一句:“我记得第一次做这些的时候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今天怎么这么快?” 他毫不思索地答:“最近特别想这些味道,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每天中午都会过来吃饭,要求每天必须有这几道菜,所以厨房都会预先做,等我到了直接上菜。”饿极了,他大口扒着碗里的米饭,大筷子夹起盘中菜,狼吞虎咽,毫不顾及众人眼中莫董事的高贵,一如从前在莫家院子里,为了不浪费食物,把所有吃食一扫而空。 栖蝶愣了愣,一个多月以来?那不正是她答应柳秦伦求婚之后的这段日子?每天都吃这几道菜,是因为她的婚讯让他痛心,食不知味所致? “吃了这么多年还不腻吗?”她淡淡一问。 他涩然地一笑:“有些东西是永远不腻的,就像一对夫妻在一起过日子,无论对着对方多少年都不会腻,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你不带上康子,就这样和我坐在这里,不怕被记者拍到,明天又上报吗?” 莫宸晞一边给她碗里夹肉,一边反问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只要自己问心无愧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既是朋友又是亲人,一起吃饭不是很平常吗?” 栖蝶沉默了。 是啊,爱而不得的最高境界不就是坦然相待,成为最好的朋友和亲人吗? 她再也说不下去,也无话可说,低头默默吃饭,被米粒呛到喉咙,她猛咳了起来,他盛满一碗汤递给她:“慢点吃,我更愿意享受这个过程,因为这很可能是我们单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栖蝶霍然睁大眼睛定睛于他。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他们的关系做出终结,以前都是她在左右他,牵动他,就连他在面对最痛苦的新婚之时,她也没有放过机会在他的伤口上再狠狠地划上一刀,如今真的等来了他的放弃,栖蝶内心陷入了复杂的挣扎。突然上涌的血气直冲喉口,堵得她难受得快要窒息,她不能哭,只能侧过身去,用更加猛烈的咳嗽来掩饰她内外交织的痛苦。 莫宸晞看到她眼睛里闪现的痛苦的泪光,喉口也跟着哽塞起来,他把汤碗搁在了她的饭碗旁,试着缓解两人痛苦地说:“记得我第一次在这里吃到东坡肉的时候,那种和我们做的相似的味道让我冲动得想立刻回江城去找你。” 他的目光不禁落在她右手无名指的铭记之心上,不过几个小时,那颗红钻发出的红光不停在他眼前晃悠,有铭记之心这个护身符,栖蝶不会有危险,他不知道铭记之心指引爱情是什么意思,同为男人,柳秦伦能把这么贵重的宝贝当做求婚戒指,那种爱,分毫都不会亚于他,他应该放心了。 今天之前,他本想暂时让她待在柳秦伦身边,等到他和景依婷联手铲除了村上真美,停止了日本人对乔都八城的轰炸,以此来报答身为市长千金的童静雪的恩泽后再去找她,但现在,他必须为这个决定做最坏的打算,有限的生命没有时间去做过多的等待,他得不到的幸福希望她可以得到。 所以,他决定对她说:“但我知道即便真的和你相认,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彼此都曾经努力地朝我们期许的幸福靠近,却仍然改变不了什么,我决定尊重你的决定,顺应属于你我的天命。” 莫宸晞紧紧闭上眼睛,沉思挣扎了许久过后,随着眼睛的睁开,长吐一口气——只有他的成全,栖蝶才会真真正正地不背负任何包袱和柳秦伦结婚,而他要做的,是竭力为她营造一个最完美无忧的环境,也不枉此生与她相爱一场。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举碗相道:“我以汤代酒,祝你幸福,从此,不管我们在哪里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栖蝶已经心痛得说不出话,端起碗来和他轻轻相碰,避开他的目光,一干而尽。 努力耐着心痛的吃完了饭,走出饭馆时,阴沉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大雨即将来袭,他说:“你去哪里,我送你。” 栖蝶摇摇头,低头恳求:“姐姐的事还请莫董事多挂心,告辞。” 她实在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害怕再多看一眼,她就再难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脚步,扑进他怀里,成为这众目睽睽之下受世人唾弃而无地自容的千古婊子。 大不了一死,她并不怕死,但她害怕连累了秦伦,连累了整个柳家和江家。所以,强大的理智和意志力促使着她决绝地擦过他的肩,没有回头地、执着而昂扬地向前走。 莫宸晞还是追了上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怒斥:“要下雨了,被雨淋湿了你又要发烧,你忘了那年你烧得差点没命吗?我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我们还是亲人,你不需要回避我,你要再这样,哪怕是无路可走,我也会不顾一切带你走!” 他在激将她,要她关闭心里爱情的那道门,打开和接受和他的亲情关系。 是的,在无法两全的情况下,时常见到她对他也是一种安慰,能够在每一次聚会时看她一眼,看到她幸福,他就心满意足了。 滂沱大雨啪啪落了下来,栖蝶被他激得,吓得随他拽上车,讷讷道:“国宾饭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冲动现身惨遭擒 倾盆大雨打在车前玻璃上,雨刮器不停地来回刷清两人的视线,车内因他粗重的呼吸变得极其压抑,他心里有怒气!栖蝶不敢再出声,不敢与他深究他刚才的话,只当是气话。 来得快散得也快,就在车子抵达国宾饭店后,他从后车厢里拿过一把伞递给她道:“后会有期。” 听到这四个字,栖蝶终于敢抬头看他,并为他的果敢露出欣慰的笑,不错,这才是莫宸晞的霸气和潇洒所在。 目送莫宸晞远去的车子,栖蝶转身走进国宾饭店大厅,环视一圈下来,并未发现柳秦伦的身影,想是还没来,她收好伞,在近门处的沙发位上坐定。 恍惚一坐间,两个小时过去了,栖蝶望向接待台后方墙壁上的挂钟:下午五点。 秦伦还没来。 柳秦伦能和莫宸晞一起对付酒井藤野,又在莫宸晞重伤的情况下杀了酒井藤野,救了她,那一身好武艺无需她过多担心。 栖蝶走到接待台,开好一间房,又坐回那个位置继续等他,等着等着,望着门外淅沥的雨点,眼神渐渐微漾,她双手交叉,将左手压在右手上,半趴半枕着扶手睡着了。 她终于没有了警惕之心! 身着黑色雨衣的景依婷躲在饭店门口左侧,看到不远处睡着的柳栖蝶,心里暗喜。 今日,她特意趁村上真美回南京复命的机会,给莫宸晞送信,竟在乔商银行外看到了柳栖蝶,既然莫宸晞对她无义,柳秦伦对她无情,她干脆先俘了柳栖蝶再说,到时不管是莫宸晞还是柳秦伦,都要对她俯首贴耳。 她招来一辆黄包车,默默跟着莫宸晞的车,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她无从下手,终于等到莫宸晞走了,这下柳栖蝶也睡着了,她捏紧了右手心里攥着的迷药瓶,这是村上真美给她防身的,在对付强劲对手的时候,只需将瓶口对准敌人的人中,敌人一吸进鼻孔就会于瞬间昏迷。 岂知脚步刚刚踏出,便被一把猛力擒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倾。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紧接着被这把猛力扔进雨里,全身被雨水淋得湿透,待她回过神来时,慌忙跑到边角一处能够躲雨的地方,隔着雨幕,眯着眼睛,依稀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不禁悚然——村上真美? 她不是、不是回南京了吗?怎么会…… 村上真美打着伞,风姿卓越、面带微笑地走近她:“现在清醒点了吗?” 这就是日本女特务高明的地方,心里再怒面上也是善的,永远不被看透,若不是这一个月和她朝夕相对,她怎么可能知道这张美人面的皮下是一颗比她想象中更毒的蛇蝎心。 本能的畏惧袭心,景依婷丝毫也不敢反抗,她需要倚仗这个女人活下去。 “你、你不是回南京了吗?”她颤栗地问。 被村上真美发现她没有乖乖听话地在家练功,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村上真美展展唇,诡异的脸笑得极为骇人:“你应该感谢我没有回南京,跟我回去。” 一笑而过的转身,景依婷不禁寒毛直竖。 跟着她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村上真美都没有回头没有说话,等到回到她们居住的屋子,村上真美一个回旋腿向她踢来,景依婷早有防备,一个激灵往后一闪,打掉她的腿,村上真美再一腿,景依婷再打,两人你攻我挡,村上真美招招要命似的向她发起进攻,景依婷顾左失右,被她打得口吐鲜血,倒地难起。 村上真美蹲在她身前,抬起她的下巴讥笑道:“你连我的三成功夫都没学会,还想虏获柳栖蝶,真是自不量力愚蠢至极!你千选万选偏要选在国宾饭店下手,你现在虽然是男人身,可一旦暴露,你这第二条命也保不住。” 村上真美重重捏紧了她的脸:“我以为这一个月你对我已经完全忠诚,没想到你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这里的人怎么对你的才过一个月你就忘了,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需要回顾一下那天的报纸加深印象。” 景依婷反应过来,吐了一口血沫:“你在试探我?跟踪我?” 村上真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笑:“有进步了,但要对抗柳栖蝶还远远不够。”她的脸凑近她,逼问,“说,你给莫宸晞的信里写了什么?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景依婷冷笑着反问:“你觉得我冒这么大险去虏柳栖蝶是为了什么?明明柳栖蝶就在我面前,你最想要的铭记之心也在你面前,你为什么要轻易放过这个一举两得的机会,莫宸晞把柳栖蝶爆料我的事转为让我承认我是汉奸,毁得我景家名誉扫地,那封信只是一封绝交信。”看着村上真美半信半疑的模样,她笑,“怎么真美小姐也有被我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信我已经送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相信我。” 村上真美大笑,挥手便是一耳光狠甩在景依婷脸上:“说你蠢你还真蠢,就算让你虏了柳栖蝶取得铭记之心又如何?在乔都这个地方只会加快你死亡的速度而已。” “以柳栖蝶的本事,在国宾饭店那样人多的地方被俘,莫宸晞就会下令全城搜索,那么我们隐身在乔都的事不就暴露了?柳栖蝶在乔都,说明柳秦伦也在乔都,你认为凭你我之力斗过莫宸晞和柳秦伦的联手?酒井藤野就是一个例子,他有勇无谋,空有一身本领也没用,所以我们这一局要靠脑子去赢,能够借刀杀的人和获得的宝物何必要用自己的名义,何不好好利用我们女人的优势,非要拿命搏呢?” 村上真美一把重力揪起她的衣领子,警告道:“你给我记好,我们的目的是以最少的付出获得铭记之心和乔商银行、王廷的财产,三者缺一不可,你知不知道乔商银行加上王廷那是一笔多大的财富,在现在这个时期阶段,能够帮助我们大日本帝国买回多少飞机炮弹?如果能够把这三个人收为己用,他们脑子里的东西可以创造比乔商银行和王廷更多更大的财富,我的团队也会更坚固,你不要再用你自以为是的聪明毁了我的大计。” “在南京总部协助的轰炸之下,没有什么是我村上真美做不到的,如果你乖乖听话,事成之后我就把你引荐给南京司令部板恒总参谋长,让你我完完全全成为我的人,到那时你不仅可以恢复女儿身,还可以嫁给你最爱的柳秦伦。” 第一百五十五章 火锅结盟宴 村上真美要拿柳秦伦来诱惑她,景依婷没办法,立马服软:“你要我怎么做?” 村上真美眼放狠光,盯着她道:“你先休养几天,坐等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决裂,等你休养好了我们就动身去江城,再给柳秦伦致命一击,争取一次性捣毁王廷。” 景依婷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听着村上真美的计划有多么的天衣无缝,一方面又纠结于莫宸晞对她的嘱咐,村上真美从乔都日报记者处得来的照片,看得她所有的神志轰然崩塌。 照片上真真实实显示的柳栖蝶的模样……也就是……莫宸晞对她的好都是在包庇和维护柳栖蝶?! 如果是这样,那莫宸晞就是她的敌人! 出于给自己身为中国人最后一个机会,她把这一切的困扰都写在了信里,只等莫宸晞的最后答复。她到底是继续做中国人还是成为真正的汉奸,将全权取决于莫宸晞。 柳秦伦坐黄包车抵达国宾饭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到栖蝶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他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身上。 栖蝶被这股外力惊醒,一见是秦伦,腾身而坐:“你去哪儿了?” 柳秦伦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对不起我来晚了,跟几家药材行谈事,谈完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傻瓜,怎么不开好房间等我,这里风大雨大,这么睡着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原来如此,她就知道以秦伦的身手断然出不了事,秦伦一做起事来就格外地投入忘我,才赢来每一次谈判的胜利,这次也不例外,也不枉她吹了半天的冷风,这会儿她浑身上下的冷都被秦伦无微不至的关爱烘得暖和起来,也不想让他担心地笑道:“你明明知道一般的坏人是伤不了我的,这里是国宾饭店,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怕什么,我就是浅眯了一会儿,也没真睡着,房间我开好了,就等你来。” 柳秦伦开心地笑了,回国之前,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能找到这样一个超于凡人的女人、一个能够让他完全放下心来专注做事的奇女子,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也是种幸福。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掌,拉她起身:“和几个老板约了吃火锅,走。” 栖蝶一听火锅就嘴馋了,她现在又冷又饿,最需要火锅暖胃了。 只是没想到又回到了观音道,两辆黄包车沿着大道往前跑,跑过大道中间的“老地方”后,又跑了一段路,在观音道与另一条街的转角处停了下来。 给了钱,下了车,栖蝶看着上方门牌上的字:油辣子江湖。 闻着从里面飘出的一股浓郁的麻辣香气,不由直冒口水:“好香啊!” 柳秦伦伸来胳膊,栖蝶顺势一挽,与他并肩前行。 服务员将他们领进一间包房,一进屋,对方宴客的几位老板同时起身相迎,一位稍年长的男士似代表走上前来跟秦伦握手,秦伦一一向她介绍了面前的几位主人家,从秦伦右手边开始依次是熊某、吴某、方某和付某,还有她认识和秦伦交情颇好的乔都日报记者。正欲介绍她时,几位竟肃然起敬地大赞道:“柳栖蝶小姐的大名如雷贯耳,今天终于能够一睹佳人风采。” 栖蝶脸上一热,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哪里,都是报纸过于夸大,我也是普通人一个。” 站在秦伦旁边的男人笑道:“柳小姐太谦虚了,能够勇敢地冲进弹雨中救人,还能够以一人之力救一城百姓,这种魄力可是非普通人能及呀,堪称咱们乔都八城,开辟了女子胜过男子的先河,请坐!” 栖蝶想是今天秦伦占了上风,才会有这些非夸赞却带有深深恭维的话,和秦伦皆是礼貌地微微一笑,在空着的两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桌前是早已备好的茶水,桌心是一口大锅,腾着浓浓白汽,锅下是一个高高的炉子,透过锅与炉的缝隙,栖蝶看到里面蜂窝煤火通红。 锅中白汤滚滚翻动,四周围绕着十几个小盘子,放着牛肉、肚,羊肉,猪肉、肝、肺、腰,鲜切薄片,还有豆腐、木耳,各种蔬菜,随吃随夹,随烫随吃。 桌上还立着好几瓶老白干,这是要大干一场的节奏? 栖蝶瞧着对面一个个男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意,坐在她左手边的付某忽然调侃道:“原来柳少爷说要晚一点来就是去接柳小姐的,哦不,现在是柳夫人了,你们柳氏夫妇的感情可真是如胶似漆呀!” 徐某大笑:“新婚燕尔理当如此,理当如此!想当初付兄和嫂子不也一样嘛。” 栖蝶腼腆地笑着回应,看来是今日的谈判达成了某种一致,才让这些人心无城府地坐下来集聚一堂。 在这样的恭维中,这些人的目光时不时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瞟,今夜的铭记之心在顶上的白色灯光下,显得格外红亮,连她自己也会被钻石反射的红光射到眼睛,更何况对面几个初次见到实物的几个男人。 “铭记之心果然美丽得不像凡间的宝贝呀,就像柳少爷和柳小姐,一个是乔都八城首位美国哈佛硕士,一位是乔都八城第一位堪比男子的巾帼枭雄!都堪当王廷乃至江城名震全国的瑰宝。” 熊某边说边将几人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到她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跳过她斟在秦伦杯中,递给她一瓶汽水:“我们对女士绝对尊敬,不劝酒,不灌酒,用汽水代替应应景就好。” 栖蝶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她假设他们这一个劲儿地讨好秦伦也是为了廷愈再生膏的秘方,那么他们到底达成什么样的一致呢? 她举起汽水瓶与他们干杯畅饮,熊某人高声道:“来,庆祝我们在未来一年里合作愉快。” 合作? 秦伦这么快就答应和他们合作了? 栖蝶当然不会傻到当场去质问秦伦,她一边吃着火锅一边竖耳静听他们看似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 吴某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一人发了一支烟,点燃唇上衔着的一支,青烟袅袅中,他颇为感慨地说道:“日本人轰炸乔都城以来,和王廷结盟的这件事是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有灵犀,一产一销 转眼间,吴某人又摇头说:“只要有轰炸,城里到处都是死人和伤员,在人民医院的救助下,局面还算稳定,就是咱们中药倒霉了,就连自己家人受了伤都不得不往医院送,因为西药药效快,就那么一瓶水输进血管里,几个小时后病情就得到了控制,是比咱们中药慢慢熬药慢药效快多了。”颇有点看破尘世的无奈。 方某人接话道:“可不是,西药刚引进的时候,中西医之分还没这么明显,只要医术好就不缺回头客,可这战争一爆发,中西医的差距就出来了,小毛病吃药打针输液,大毛病用手术解决,省了中药必须的煎药过程和入口苦的缺点,老百姓自然就奔西医去了。” “这么一来,中医人人自危,我们的药材也卖不出去,那些跟着我们吃饭的工人,家里的老婆孩子没法养。幸亏上次柳如嫣小姐代表王廷来找我们,说要收购我们几味名贵的药材,这才救了我们的命。” “后来我们几个聚在一起就想,如果能够把我们的药材和王廷达成长期的合作通过王廷去销,那么就算在本地卖不出去也不至于沦落到全家饿死的地步,我们几个正想前往江城和柳少爷商谈,没想到今天柳少爷就来了,真是天助我们不被灭亡。” 吴某人说得激动,更是站了起来,双手捧杯敬向秦伦:“这杯酒敬柳少爷对我们的拯救。” 柳秦伦礼貌地站起来与他碰杯:“客气,如果未来一年我们合作良好,以后就可以有更长时间的合作,我们的主旨是通过中药救助更多的人,通过我们最大的能力去拯救轰炸带来的伤害,为百姓谋福利的同时也为自己谋福利。” “说得好,咱们就在柳少爷的带领下做老百姓强大的后盾。” 两人说得带劲,一口气干了杯中酒更带劲,柳秦伦辣得满头冒汗,栖蝶把自己的汽水瓶递给他,柳秦伦一口没停地全部喝光。 栖蝶明白过来,秦伦这是为了王廷大药店药材供应,才会当即与各位老板谈妥结盟,但在日本人随时都会炸的地方、有铭记之心在的地方、在这些为了利益聚在一起的人面前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待到那汽水瓶般大小的酒瓶换到第二瓶的时候,吴某人再要倒,柳秦伦按住喉咙,直道:“不行,再喝就要吐了。” 秦伦向来酒力不佳,估计这会儿胃里胀得是真难受,栖蝶赶紧找服务生要来温水,服侍秦伦喝下。又顺着这些人感恩的小心思,给秦伦碗里夹菜,提醒他:“单喝酒会胃疼的,一会儿你又会疼得受不了,边喝酒也要边吃菜啊。” 柳秦伦顺势而行,不断干呕,欠身坐在位置上,配合她吃菜喝水。 那些人一听一瞧,果然不劝了,一个个乖乖坐回位置,心里都应该在想,这节骨眼上,柳秦伦千万不能倒! 直至这餐饭结束,栖蝶都没有插过一句正话,也没有替秦伦挡酒,这是男人和男人交流的场合,她只需用不同程度的微笑和举动配合记者拍照、做好柳夫人的本分,便顺着熊某人的好意,全程滴酒不沾,旁人即便想劝也无法下口。 出了火锅店,天已经黑尽。 轰炸的硝烟弥漫中的乔都市,一到晚上特别阴气沉沉。 “阿切!”迎着入秋后的夜风,刚喝过酒的柳秦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两人婉拒了各位老板相送,又与随行的记者挥手告别,在回国宾饭店的路上,栖蝶主动牵紧了秦伦的手。 两人手心贴合手心,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爱的表达,感受着栖蝶手心里暖心的温热,柳秦伦喜不自胜地展开一抹仿佛独属于他的春天来临的甜蜜笑容:“看来火锅的确能改变心情,看来以后要经常吃火锅了。” 栖蝶却没什么心情和他说笑,她一肚子的疑问,这会儿没有了外人,终于有机会问他:“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他们和我们合作用的是药材,那我们和他们合作用的是……廷愈再生膏?” “嗯,秘方是我们的根基我当然不会给,但是用成品交换药材,他们有了生存的法宝,乔都百姓也得到了治疗,廷愈再生膏存在的目的达到了,于我们就是百利。” “我把廷愈再生膏的十味药材连同王廷大药店需要的其他药材一起向他们进购,每进购一次,我就用同等的总价返给他们成品,他们大多都是自产自销,而且加起来品种还算齐全,这就是我最看重的,就不怕会因为中间商的关系导致断货,他们能产我们就能销,我们能销就是老百姓的福音,至于他们怎么产那是他们的事,这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就像我不可能为了药材去出卖秘方。” “既然有这么多好处,为什么一次性多合作几年?你不怕需求一多到了下一年他们会因为成本涨价?” “这也是我最无奈的,但轰炸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们没人知道,廷愈再生膏针对的只是外伤,如果有一天轰炸突然结束,那么廷愈再生膏的需求量就会大大减少,那就得不偿失了,和得不偿失比起来,我更愿意一年制续,该涨的成本也就必须得涨。” “那,各城医院方面你不怕得罪人吗?” 柳秦伦毫不担心道:“还是那句话,廷愈再生膏药效范围只在外伤,医院在技术上是全能型的,但在实践上不能百分之百帮助伤者,一旦轰炸来临,他们的床位有限,药品有限,这个时候就需要廷愈再生膏了,这属于正常的商业竞争,为了老百姓,政府也会推崇的,没什么得不得罪的,各司其职罢了。” 栖蝶听他说教听得打了个哈欠,却见他精神抖擞,字字铿锵,笑问:“怎么柳少爷喝了老白干还这么精神这么有理呢?” “这就要多谢柳夫人了,没有你的‘提醒’,我哪能想到装出干呕的逼真,你那几碗菜吃得肚子饱得要命,区区几杯小酒还真难不倒柳少爷。” “喔,这样啊。”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预备道,“那么……来追我吧。”栖蝶说罢拔腿就跑,柳秦伦始料不及,提腿就追,两人一路嬉笑打闹,很快就回到国宾饭店预先开好的202号房。 进了屋,栖蝶才反应过来她只开了一间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动心动摇的稳和失 柳秦伦在浴室洗澡,栖蝶坐在沙发上,听着刷刷冲洗的声音,突然感到不自在。她和秦伦已经谈婚论嫁,到底还没有正式结婚,一天没有正式的关系,她都没办法在现有的亲密上再和他过于亲密。 虽然在家里也是日日和他独处,却没有碰上要同睡一张床的困境,如果她另开一间房,会不会显得太矫情?她并不担心秦伦会在酒后情不自持,上次他中了景依婷的迷药还能意志坚定,足以说明他强大的自控能力,所以,相比之下她更担心自己会对他情不自禁。 踌躇间,柳秦伦已经洗完澡穿着浴袍走出来,栖蝶一抬头就看到秦伦正走向她——沐浴后的男人,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额上和两侧脸颊都有被热气蒸腾后泛起的汗珠和红晕,丝质浴袍因着水汽紧贴在他身上,凸显出他健硕的身材,栖蝶只觉心跳加速,紧张的气流在她的身体急促窜行,连带血液也加快了运行。 她慌忙站起来,身子对着他,眼睛却看向地面:“你早些休息,我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柳秦伦伸手拉住她,拉她进怀:“怎么了?” 他身子微降,才看到她低着的脸红得厉害,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烧,恍然想起那晚在厨房,她发呆看他,也这样羞羞的。 他乐得抬起她的下巴,吻了过去。 栖蝶有意识地低下了头,躲过他的吻。 柳秦伦笑了一笑,没有勉强,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道:“这会儿真的有点酒劲了,不早了,早点休息。” 她真的只是想出去透透气,等到体内情动之火不再那么澎湃之后再回来正常地面对他,柳秦伦这个台阶铺地,很好地解决了她的尴尬。 “你不问问我和莫宸晞见面的情况?” “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你姐姐的下落。”看似的答非所问,实则是在侧面回答她,他相信她。 柳秦伦走到床边,拿起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准备往沙发走。 栖蝶道:“老规矩吧,我们一人睡一头。” 柳秦伦道:“今晚就不争了,我怕我憋不住会吐,有一次在哈佛外面的酒吧给一个同学庆祝生日,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很没面子地吐了。” 栖蝶弱弱地说:“可是,睡沙发会不会感冒。要不你睡床,我睡沙发。” 柳秦伦把手里的枕头和被子放在沙发上,走到她跟前,将她打横抱到床头放下:“要让你睡沙发,我还是男人吗?乖乖听话,乖乖睡觉,明天见。” 他关掉床前灯,借着路灯光摸黑走到沙发。 不一会儿,栖蝶还在床头发闷,就听到那边传来秦伦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心第一次不再平静。 时间还早,她睡不着,起身倒了杯水喝,又听到秦伦睡梦中咳了几声。她走到沙发处,半蹲半坐在秦伦跟前,握着他的手,趴在他身上,陪着他一起睡。 自从和阿晞解开“心结”,童静雪化身小媳妇,日日专研新菜,每天做好不重样的五菜一汤,和菀儿一起等着阿晞和康子晚上回家吃饭。 开始几天,阿晞见她终于找着了兴趣,不再每天闷在家里发呆,很是配合地每天回家吃饭,不管多晚,四个人都会整齐地坐在桌前,一边吃饭一边说笑,不是一家人胜过一家人。 但今晚的阿晞,整餐饭吃完了都没有说过话,对她和菀儿的聊天也不置一词,这个世上能够让莫宸晞心不在焉的人只有一个,这么看来,他今天见过柳栖蝶,试探地说:“大哥大嫂明天下午从上海坐飞机回来,爸爸让我们明天晚上回家吃饭……听银行的人说,今天柳栖蝶去找你了,要不要通知他们明晚一起?” 莫宸晞呆了一呆,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反应,间接肯定了她的猜测,童静雪弯弯唇角,为这个猜测解释说:“栖蝶小姐是个奇女子,女人的八卦自然离不开她,见着了真人,就更少不了一番品头论足。” 莫宸晞目光不移:“你今天去过银行?” “嗯,听到大厅的人说柳栖蝶来了,栖蝶小姐专程从江城过来找你,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回来了,不想打扰你们说正事嘛。”童静雪万万没想到阿晞会这样问她,心虚得发慌,好在情急之下想到的这个答案并无破绽。 多么明大义、识大体的妻子。 莫宸晞道:“我会通知他们的,明天下午我回来接你。” “好。” 正喝汤的菀儿闻声猛呛了一口,她捂着嘴咳了几声,悄悄看了看对面的童静雪,没想到这位看似冰清玉洁的大小姐撒起谎来竟然毫不面红气喘,这几日她们日日在家,何时出过门? 她对这位童小姐不太了解,理解她独守空房的寂寞和讨好心爱的男人的用心,却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把柳栖蝶引来,女人的直觉,童静雪故意为之定没好事。 吃完饭,康子照例帮着菀儿收拾碗筷,走到厨房门口,菀儿特意侧耳听到莫宸晞在大厅主动和童静雪聊起了要投资孤儿院的事。这里暂时没有她的事,转身进了厨房。 “我准备以你和柳栖蝶的名义在城东郊区投资一百万建孤儿院,给乔都八城所有失去父母的孤儿一个家,你帮我跟进一下好吗?” 阿晞能主动找她议事,还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童静雪高兴得一口答应:“好。”仔细再一想,又问,“你的意思是要跟王廷合作?” “王廷有铭记之心的照拂不会被日本人轰炸,以王廷的名义建,才能给那些孩子最好的照顾。我不知道未来的乔都八城还会面临多少轰炸,减少伤亡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乔商银行和王廷合作,借助日本人对铭记之心的觊觎心,最大范围地保住两座城市不被毁灭。具体的我会跟柳秦伦谈,你只需要把孤儿院的事落实到位就行。” 童静雪有些质疑地看着他:“阿晞……你……不收购王廷了吗?” 莫宸晞认真地看着她道:“现在我们和柳家是亲戚,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现在是要合力对抗外敌的时候。” 童静雪睁得圆滚的眼中满是惊讶,心里又紧张又激动,不确信的追问道:“那么……”声音逐渐放低,低得就快连自己也听不太清,“你是不是……对栖蝶小姐……没有念想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缘无分的遗憾美 莫宸晞眼眸微垂,在他的内心深处,实在不愿看到童静雪为了他变成下一个景依婷,事实上,他的念想已经随着栖蝶答应柳秦伦的求婚终止,也是在今日那顿最后的午餐间、他毅然决定成全的那一刻,也决定了好好照顾静雪,这是他欠静雪的,也是他最后能为栖蝶做的。 他忍下心里已经持续了一下午的酸痛,看着静雪说:“独木不成舟,这次的合作就当是回馈给他们的结婚礼物吧。” 童静雪激动得飘飘欲仙:“那你……” “我会陪在你身边。” “我会陪在你身边。” ——做知己做亲人,唯独不能做夫妻。 “独木不成舟。” ——说的是他和柳栖蝶,也仿佛说的他和她。 童静雪默了默,她看到了阿晞那双强掩着痛苦的黑瞳中有一闪而过的泪光,心中竟然有种火烧般的难受。 她在心里问自己“这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吗?你曾经憧憬和阿晞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从此没有战争,没有轰炸,一切美好和平得仿佛新时代的到来,如今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柳栖蝶终于不再对你产生威胁,你应该高兴的啊!” 可是,她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心里有的只是难过和心痛,仿佛一支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心脏!更奇妙的是,死之难受中还夹杂着她从未有过的自卑和自怜。更多的痛感随之而来,童静雪忽然觉得冷汗涔涔,脑袋发昏得快要晕倒。 莫宸晞赶紧扶住她。 本以为这个回答会让她真的高兴一下,趁机断了她对栖蝶的歪念,没想到静雪却给了他意料之外的反应,见她脸色骤变,他慌忙地抱她上楼,平稳地放上床。 第一次,童静雪拒绝了他的陪伴:“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莫宸晞轻轻带上房门出了房。 童静雪撑起身子坐在床头,紧紧抱住快要炸裂的头,眼泪如决了堤的汪洋喷涌,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忽然,另一个自己从脑海里跳出来,指着她骂:“这三年来,他对你的真诚、体贴、宠爱、付出,远胜爱情,你是童静雪,堂堂的市长千金,为了得到他的心,不仅撒谎,还卑劣到企图用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幸福以及童家的荣华富贵在精神上去分裂他,要他面对柳栖蝶另嫁他人的现实,再用自己逐渐养成的优秀去慢慢治疗他,你以为这样,时间一长,他就会看到一个和柳栖蝶无异、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你?你们就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那个自己失望地摇头:“就算你成功了,这样做也未免太有失身份!如果你失败了,你会在阿晞心里真正跌份!现在的你,得不到他的爱情,但至少你在他心里是纯洁的!” 以前的阿晞在她面前只会笑,现在恍然惊觉到阿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她笑了,可能是心里的伤口太深太痛,在她亲眼目睹到他忍不住眼泛泪光时,神奇的,她居然比他更痛。 她一心求取他的爱情,即使是和另一个女人同享他的爱她也不在乎,只要他心里有她,而不是以婚姻的名义来掩饰朋友式的相处。可等到真的留下他心的时候,痛苦却远远盖过了高兴,再这样下去,她能够得到是只是一个永远不会成为他夫婿的男人。 莫宸晞静静靠着墙,静静听着静雪嚎啕的哭声。到了这个时候,有些事,静雪也该独自面对、独自承担了。 每晚九点至十点这段时间,都是童静雪一天当中最期盼的,这个时候莫宸晞不管多忙都会陪在她身边哄她睡觉,这也是一天里莫宸晞和她距离最近最亲密的时候。 菀儿看看时间已近十点,想想童静雪应该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上楼,走到二楼楼梯口,竟见莫宸晞站在门口,里面传出童静雪恸哭的声音,这一幕有违常规的画面吓得她赶紧俯身躲,不敢再往前走。 等卧房里面的哭声越来越小,再过一会儿小到再也听不见,又过了一会儿,莫宸晞轻轻打开房门,借着走廊上的光看到静雪睡着了,才放心返身回书房,走到楼梯口,正撞上听到脚步声走上前来的菀儿。 莫宸晞指了指书房,菀儿便跟着他进了书房。 进了屋,菀儿有点犹豫:“有些事毕竟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不应该过多干涉,但是关乎到栖蝶小姐的事,我又没法坐视不理。” 莫宸晞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有话直说无妨。” 是啊,为了爱人的爱人,还有什么好避忌的,菀儿放胆直言:“童小姐今日并未出过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去过银行,但感觉是在故意套你的话,要把栖蝶小姐引过来。” 莫宸晞也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我知道,栖蝶今天是来过银行,不过她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1点过,通常那个时间是职员的吃饭时间,会暂停接待,只有门口的保镖当班。所以静雪的话并不成立。” 他看向菀儿,有些哽咽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栖蝶好,也是为了我好,但我和栖蝶注定是有缘无分,从今往后,我和栖蝶就只是建立在童家和柳家基础上的亲人关系。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 “啊?!”菀儿听着只觉震惊、痛心又可惜,“为什么呀,晞哥你知道吗?在我心里,能配得上你的女人,只有柳栖蝶,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代你照顾她,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帮助你达成所愿,你为什么要放弃呀?那、那我这几年的付出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菀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说完即刻捂嘴。 莫宸晞深明菀儿的不甘,耐着性子解释说:“很多时候,能在一起当然好,不能在一起也未尝不好,我看到她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能够获得同样的幸福,这就够了,有些痛苦一个人受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追求在一起而让两个人都痛苦呢?这是我和栖蝶的命,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 菀儿仍然不甘心:“她是幸福了,那你呢?” 莫宸晞心情烦躁,不想再与她争辩下去,扬手一挥:“够了,我已经决定了,回房休息吧。” “……” 见他心意已决,菀儿也不方便再说,凄厉地望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明显的不想再看到她的背影,伤心之下转身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生生挑衅,如见鬼魅 莫宸晞看看腕上的表针,已经十一点了,正当他心烦气躁,身心俱疲时,康子来了。 进入十月以来,莫宸晞叮嘱康子,每天的信件要一并带回来给他过目,其实他是在等景依婷的信,也不知道她到底会用什么方式和他联络,只能把银行每天收到的信件全部过目一遍。 康子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厚厚的信,还带回一份手稿:“何志国刚刚送来的,明天的乔都日报会发布两则新闻,一则是柳秦伦正式和乔都四大中药行合作,联合售卖王廷大药房的独门秘方廷愈再生膏;二则……” 上次康子支支吾吾向他汇报工作,带来的消息是村上真美假扮柳栖蝶爆料景依婷是汉奸。 这次康子又支支吾吾,莫宸晞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紧张得屏住呼吸。 康子把手稿递给他:“二则是这份,揭发当年杨婉君收养柳栖蝶的真正意图,是要柳栖蝶去引诱柳秦伦,坐上王廷少奶奶的位置,以保住她只是柳秦伦继母又无子女争夺财产的势单力薄之下柳夫人的地位,以及换取江家一家人的衣食无忧。杨婉君把柳栖蝶培养得同柳秦伦一样优秀,这样就能顺利引起柳秦伦的注意,加上同一屋檐下的相处,柳栖蝶就可以顺利得到柳秦伦的心。” 康子又说:“幸好上次你给何志国下了命令,再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刻上报,自从上次的事后,他私底下通知了印刷部门,有任何爆料的新闻都要给他过目,他同意了才印,今天一看还真是吓了一跳。” “马上通知何志国务必把这则爆料拦截住,绝对不能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 “我刚刚已经交代他了,明天只会有第一则新闻见报。” 莫宸晞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做得好。” 他掏出打火机,将手稿烧在烟灰缸里。 又接过康子带回来厚厚的一沓信封,一封一封地看,终于在其中发现信封上只写了“莫宸晞”三个字的信,这种与众不同的留名方式让他有些迫不及待。 他支开康子:“你帮我跑一趟国宾饭店,告诉柳栖蝶和柳秦伦,明天柳如嫣和童静峰从上海转机回来。” 他不愿意说的事,康子从来不会多问,轻轻带上房门出了门。 康子离去后,莫宸晞马上拆开信封,定睛细看信纸上的每一个字: 好久不见! 如你所料,那天你离开码头后,村上真美就扮作男人找上了我,我跟她折回城里,去到纵三路附近的一处平房暂住。 一别一月,你还是高高在上的莫董事,托你的福,我也不差,我不仅学会了一门保护自己的武功,也是可以和柳栖蝶对抗的武功,还得到了新生。 说真的,我做梦都没想过我能学会武功,如果是以前,我宁愿雇两个保镖也不会自己学,就算是现在,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 当我知道是柳栖蝶向记者爆的料,我实感意外震惊!当我想到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包庇她还美曰其名的说是感恩,我真是恶心得想吐血!所以对于现在这个本该死却奇迹般活下来的我,有了最大的复仇动力!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那件事扭转成另外一个局面的对不对?但你没有,等到我爸一死,你又把侯云帆推上乔都商会会长的位置,我的事从头到尾侯云帆都没有出现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想他侯蕤声前两年经手的假货事件,若不是我爸出面解决和鼎力支持,他早就下台了。 我现在只问,你是希望我用我这个人和从村上真美身上学来的一点点本事帮助你们反攻村上真美,还是帮助村上真美来对付你们? 晚上十二点,我在纵三路路口等你的答复。 看完最后一个字,莫宸晞如临大敌,紧张得浑身冒汗。 景依婷标注的那几个惊叹号,传达出的村上真美和他一样得到了乔都日报采访当天的照片,让他史无前例地感到了害怕,一旦照片被公开,柳栖蝶就变成了故意揭发,是福是祸,他完全无法估摸! 另一方面,乔都市政府里所有的机密情报都会通过村上真美买通的这个途径全部泄露,日本人这是要对乔都和江城一网打尽?而他和柳秦伦为了拯救童家和柳家,乃至两座城市,不得不双手奉送铭记之心和乔商银行。 莫宸晞还想到最可怕的一点,如果村上真美用柳栖蝶的面目和对方勾结,那么……他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要把乔都城翻个底朝天把村上真美揪出来。 手里的信纸攥紧成团,莫宸晞紧张得浑身发冷发寒,他强作镇定地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针:十一点二十五分。又摸出打火机把纸团烧在烟灰缸里。 稳了稳情绪,拿出书桌抽屉里的手枪和车钥匙,检查好枪里整齐的六发子弹,匆匆出了门。 纵三路是福临门大街街角的一条路,继8月19日的轰炸后,这两个月以来,这一带已被清理得很干净,汽车行驶在地面上很平稳快速地抵达了三路路口。 深夜十二点的路灯下,莫宸晞下车前后左右看了看,这里虽然被炸,但福临门是乔都城内最繁华的地带之一,还是有很多人居住在此,村上真美会选择这个地方藏身,越危险越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才越安全。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针:十一点五十分,景依婷还没来。 还好赶得及。 紧张中,他摸出上衣口袋里的烟点燃一支抽了起来,抽完一支又抽一支,第三支快要抽完的时候,左耳处终于传来一阵轻柔的鼓掌声,他猛一回头,昏暗的灯光下,来人步伐缓慢,一边走来一边笑道:“莫董事果然守时守约,看来你的确很害怕我会投向日本人。” 随着来人的走近,退下外衣帽子抬起头来,莫宸晞扔掉烟头,定睛细看,在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若不是他熟悉的那种声音,他实难认得出面前这个留着齐耳短发,半边脸毁得血肉模糊,绽着鬼魅笑容,一对尖锐而冷漠的眼珠冷冷地射向他,一袭黑色长袍盖住整个身体的人会是景依婷! 一刹间,他觉得浑身上下冷得快要僵住,忽然感到四周阴森可怖,秋风呼啸像野兽咆哮,像无数鬼魅环绕,让他如同置身无间地狱,昭示着他们噩梦的开始。 第一百六十章 恐惧过后,体力难支 莫宸晞全身神经高度紧绷,怔怔地看着她问:“你的脸?” 景依婷看着他害怕的样子,大笑:“很恐怖是吗?但是我喜欢。” 她缓缓抬起手来摘掉左边脸上的那片红色,现出皮上被掌掴的五个手指印:“能够让别人从表面开始就害怕我,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笑声突然停止,唇上的笑凝滞在一点,然后逐渐逐渐收紧:“我约你来不是叙旧的,是想听你应该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的真相。” 莫宸晞走近她一步,紧张又无奈地垂下头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她在等他说什么,他也知道她在给他机会澄清,可他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让景依婷在眼见为实之后还依然相信他。 绝望的手把内心唯一仅存的一点希望之火彻底掐灭。 景依婷紧盯着莫宸晞难以启齿的表情,眼睛里无法克制地有了湿意,对莫宸晞这个无言的举动感到强烈的失望和崩溃,身体无法控制地簌簌发抖。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又何必执着于相见呢?这不是自己让自己无地自容吗? 她攥紧拳头,骤然转身,忽听见背后莫宸晞急促的声音:“你眼见为实的事我无法做任何辩解,就像我第一眼看到那张照片时同样有震惊,你说我有私心也好,故意偏袒也罢,我可以向你保证,照片上的人绝对不是柳栖蝶。” “每一项故意陷害都有破绽,就像你拿下的这张皮,能够和它的形状契合的地方只有你的左边脸,也就是说,易容术除了一张面皮之外,易不到的地方,比如耳朵、脖子,就能分辨出那个人到底是谁,请你再仔细去看一看,照片上的人有耳洞,而柳栖蝶没有,柳栖蝶虽然是柳三小姐,但她向来低调朴素,这一点对于以前的景依婷来说应该有所了解。” “我很了解在你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只会很气愤地认为是我和柳栖蝶出卖了你,但是请你认真地想一想,在公在私,我们到底有没有害你的动机?如果我真的要害你当初又何必保你?养虎为患?” “即便是为了柳秦伦,你应该还记得柳栖蝶曾一力撮合你们,在他们的这段感情里,柳栖蝶是被动的,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日久生情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能勉强柳秦伦喜欢你,就像我不能勉强柳栖蝶和我在一起,是任何人力都控制不了的,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都要冷静地去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千万不要因为肉眼看到的东西而中了村上真美的计。” 很好! 景依婷心里的疑问瞬间得以释然!这一场见面,她赌的就是莫宸晞的不欺骗,甚至有些心悦诚服:“这些年你身为静雪的男朋友,一直视我如妹妹,这是出于你对爸爸的感恩和回馈,你从来不会撒谎欺骗,这是你为人的正直和坦率。”心也便软了下来,“我相信你。那么,你彻底放弃她了吗?” 莫宸晞松了口大气,苦笑着说:“生活在战争年代,最足矣的莫过于看到她安全幸福快乐。更何况,我也有我的责任。” 他才反应过来,出门得太急忘了带外套,没有了四周住房的遮挡,秋风呼呼吹进他单薄的衬衫里,冷得他瑟瑟发抖。莫宸晞抱紧双臂,看了一眼手表,不知不觉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你这样出来,不怕被村上真美发现?” “村上真美每天都有吃西药的习惯,我出来前已经在她吃药里的开水里兑了安眠药,她一时半会醒不来。” 莫宸晞依着昏暗的路灯,看回她左边脸上的清晰的五指印:“她打你了?” 景依婷心里酸痛交织,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脸,想到村上真美狠毒的那巴掌,一点一点扯开唇角佯装微笑道:“现在受点苦,是为了以后的自由和光明。” 这样的景依婷真是让他可怜得心疼。 莫宸晞见她的态度软下来,进入正题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在你回去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村上真美是怎么得到照片的?” 景依婷摇摇头:“她只给我看了照片但没有告诉我照片的来历,不过一个月,我还没到让她推心置腹的地步,不过几个小时前,村上真美跟我说她的最终目的是铭记之心、王廷和乔商银行的财产,她又说‘坐等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决裂,过几天我们就动身去江城,再给柳秦伦致命一击,争取一次性捣毁王廷’,我能想到的你肯定也能想到,照片的来源肯定不简单,乔都日报那边你最好看紧。” 莫宸晞想到那第二则新闻问:“什么叫坐等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决裂?” 景依婷摇头道:“她只是这么提了一嘴,我估计她手里定有让他们决裂的铁证,否则她不会自信到泄露给我听。” 莫宸晞意识到事态的发展正在往他猜想的方向靠近,景家的没落已经是他无能为力的悲剧,他不能让同样的悲剧再度发生,在无能为力拯救之前必须竭尽全力扭转局面。 他拔腿往车停的方向跑,刚跑两步,不忘回头叮嘱景依婷:“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立刻和我联系。” 景依婷终于不再质疑地回复他:“好。” 莫宸晞回到一心花邸,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康子还在大厅等他,神情凝重地把在国宾饭店202房间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汇报给他:“我询问前台小姐,说柳栖蝶开的房间号是202,等我敲开202的房门,是栖蝶小姐开的门,单薄的衬衫的外面披着柳秦伦的西服外套。她身后柳秦伦穿着浴袍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把大少爷少奶奶明天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很高兴,说明天一定到。” 刚刚吹过冷风,又听完康子的汇报,莫宸晞只觉头痛无比,痛到爆裂,强打精神说:“明天我会和静雪回一趟童家,你去政府帮我查一下栖蝶母家的姐姐江永芳和姐夫汤承志一家的下落。” “是。” 责令康子休息后,他歪歪倒倒走到厨房,想熬点红糖姜水,可拿着锅子柄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来劲,手一软,锅子“哐当”一声落地,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灶台跌坐在地。 栖蝶和柳秦伦同屋共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陆家巷子莫宅那次,她坚定理智地拒绝了他,他曾经十分害怕她会在柳秦伦的追求下失去定力,没想到……到底,她爱柳秦伦多过自己。 难过袭心,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怀孕喜事带结婚喜事 康子走后,柳秦伦惊奇地发现栖蝶一直睡在他旁边,他感动得拥紧了她,紧紧地、暖暖地拥着她:“怎么这么傻?是你说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栖蝶感觉到嗓子有些干疼,真的着凉了,但是:“总不能让你睡沙发,我睡床啊,太自私了,我做不出来。” 柳秦伦捧起她的脸,甜笑:“那咱们还是一人一头。” 躺回床上,栖蝶再难入睡。耳边是柳秦伦因为她的示好高兴得熟睡的呼吸声,脑子里是莫宸晞得知她和柳秦伦同屋共宿后沉痛的表情,这一切的意料之外就好像上天安排好了似的,防不可防,避无可避,但她忽然想通了,也许让他相信她爱柳秦伦胜过爱他,他的伤口他的痛也会好得快些吧。 莫宸晞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勉强熬了一碗红糖姜汤喝下,回到房里一头扎进被子,暂时安稳的一觉睡到了童静雪叫醒他的时候。 他看了看腕上的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你最近太累了,难得好眠,当然要让你多睡会儿啊。” 幸好昨夜的姜汤喝得及时,发了一身汗,头不痛了,人也精神了。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和静雪出了门。 婚礼后便归于沉寂的童公馆,因为童静峰和柳如嫣的归来和柳如嫣怀孕的好消息又重新热闹起来。 栖蝶坐到柳如嫣身边,摸着她的腹部,笑得合不拢嘴:“真是恭喜恭喜,这下总算圆满了,嫣姐以后的人生只会是幸福加幸福加幸福。” 柳如嫣亦笑得眉飞色舞:“你们也不差啊。我这刚从上海回来就看到今早的新闻,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就和乔都四家药材行达成了合作,看来咱们王廷是要走出江城冲向整个西南片区了。” 柳秦伦坐到柳如嫣的另一边:“爸爸……”想问的话正要出口,忽然刹住看了看栖蝶,因为栖蝶,他现在必须尝试着对某人改口,“爸爸妈妈怎么样?” “放心,爸爸知道我和静峰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最大的心愿了了一桩,高兴得整个人都精神了,笑容多了,话也多了,病情也就自然得到了控制,医生说只要一直保持良好的心情就能减少出现激动心悸的情况,杨……”柳如嫣顿了一下,见秦伦都改口了,为了栖蝶,她也不得不改口,可“妈妈”二字实在难以出口,只得勉强道,“小妈把爸爸照顾得很好,生活上也不用担心,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决定结婚了,所以她问起我你们的近况,我只说秦伦和栖蝶一心扑在王廷的正事上,两个人强强联手,把王廷打理得很好,现在的王廷还开设了药房,打通了老百姓的生命线,就更得人心了。” “为了让他们有点心里准备,我还故意强调说,栖蝶就像小妈辅佐爸爸一样,是秦伦工作上、生活里的好参谋好帮手,还试探爸爸说,秦伦以后的妻子非栖蝶这样才貌双全、文武双全的女子莫属,那样,以后的王廷会发展得越来越好,如果勉强论门当户对娶了景依婷,秦伦就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但栖蝶这样的女子就不同了,她会真正成为王廷的第二把交椅,正面对抗战争以及王廷会面临到的一切困难,方才能堪当王廷的老板娘。” 柳秦伦不禁捏了把汗。他和栖蝶的事,最难过的就是爸爸那关,他不知道父亲的思想到底能否接受他和名义上的义妹结婚的事实:“那、爸爸怎么说。” “爸爸什么也没说,栖蝶这一路以来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如果加上知道了景依婷的事,就更没问题了。” 柳如嫣坐正身子,左手握住栖蝶的手,右手握住秦伦的手,把两只手合在一起:“当我在上海看到当地的申报,铭记之心作为中国乃至世界唯一的一颗红钻,被拥有者柳秦伦作为求婚戒指送给柳栖蝶,代表了女方在男方心里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柳栖蝶收下柳秦伦爱的信物,代表男方对于女方的重要性,愿用一生陪伴,我真是高兴得睡着了都笑醒了。” “你们的婚期定好了吗?” 柳秦伦和柳栖蝶对视一眼,笑道:“定好了,明年除夕夜,1月26号。” “除夕夜干嘛?”伴随这句话进来的童静雪好奇问。 柳如嫣回答童静雪:“秦伦和栖蝶定在除夕夜举办婚礼。”又点了点头,“时间还是充裕,我有个提议,最近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不如把你们的婚礼办大点,冲冲喜如何?” 余光中,莫宸晞走了过来,栖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柳如嫣见她低下头,以为她是小女儿害羞,又道:“现在全国都知道了,只怕你们想低调也不行,就办大些吧,多请些记者来,让小日本知道知道,不管他们炸得我们多惨,我们都绝对不会被他们影响到,甚至过得比他们更好,说不定,王廷的招牌也能托你们的福,从西南片区冲向全国。” 看到莫宸晞和童静雪进来,柳秦伦觉得这个场合不太适合说他和栖蝶的事,出声道:“姐,让我和栖蝶私下商量一下再说吧。” “好,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做主。” 童静雪一进来便向柳如嫣扑了过来,栖蝶自觉地起身将位置让给她。 童静雪听了大喜,忙拉住她道喜:“那真是恭喜恭喜,除夕夜咱们就可以见证柳氏夫妇的幸福了。” 栖蝶没有去看莫宸晞的表现,只笑着应了声:“谢谢” 童静雪摸着柳如嫣的肚子,惊讶得大叫:“我刚一进院,管家就报喜说大嫂怀孕了,这可是咱们童家的大喜事啊,大哥31岁终于有后了。” 柳如嫣看着身边的童静雪和不远处站着的莫宸晞,笑道:“你们呢?有好消息吗?” 童静雪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莫宸晞:“我们不着急,先过几年二人世界再说。” 莫宸晞目光落在茶几上今天的乔都日报上,头条赫然是柳秦伦和四大药材行合作的新闻,心里踏实了。 他环视一圈,问:“爸爸呢?” 童静峰从手里厚厚的一沓报纸中抬起头来:“爸爸在我们回来后就接到电话回办公室了。” 这一沓报纸中,有今天刚出的柳秦伦和乔都四大药材行合作的消息,有柳秦伦向柳栖蝶求婚成功的消息,有侯云帆接任乔都商会新一届副会长的消息,最出人意料的还数景家父女叛国的消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参与议事,能力获首肯 童静峰再也看不下去,心情沉痛地把报纸往茶几上一甩:“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才离开乔都一个月,景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景伯父死了,依婷也不知所踪,她现在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 当着童静雪面儿,莫宸晞不好明说,只叹道:“依婷出院离开乔都那天,我已经给了她一笔够她半年生活的费用,她以后的日子必须由她自己去创造去负责,我们能帮的只是让她好好活下来,能做的就是等她的来信。” 童静峰烦躁又焦急地长叹:“不知道这个依婷怎么想的?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做汉奸?” 众人小别重逢的喜悦,随着莫宸晞和童静峰的两声叹息,陷入一张张报纸里景家父女的悲哀中。 柳如嫣抬头看向莫宸晞:“不知道景伯父葬在哪里,明天我和静峰去拜祭一下。” 柳秦伦毫不犹豫接话说:“景小姐搞成这样也是因为我,我也去。” 童静峰想了想,道:“如嫣有孕在身不便出门,静雪留在家里照顾如嫣,其他人都一起去,景伯父是我们大家的长辈,礼貌上都应该去一下。” 莫宸晞有些为难:“景伯父临死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死了以后,你把我的尸体火葬,把我的骨灰洒在长江里,这样就不用再遭受那些人的践踏,依婷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众人一怔。 莫宸晞道:“对于景伯父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个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避免死后再受打扰的好办法。所以我尊重了他。” 柳秦伦也有些焦虑:“村上真美用景家来分化我们,她知道我们也不是善类,所以要一点一点摧残我们,打垮我们,她在明我们在暗,真不知道她下一步又会做什么?” 童静峰怒不可遏:“不管她做什么,我们都要跟她磕到底,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何方妖孽,胆敢这样公然地挑战我们!” 几人说话之际,童振鹏正好回来,没来得及坐下就招了几个男人进书房。走到半路,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对着客厅里的三个女人说:“静雪陪着如嫣,栖蝶也进来。” 栖蝶闻言一呆,这是什么情况? 这这这,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童振鹏直呼她的名字! “还不快去。”柳如嫣轻轻推了推她。 栖蝶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赶忙跟了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童振鹏的书房参与议事,先前童振鹏对她心存芥蒂,现在忽然视为她为“自己人”,真是紧张又激动。 幸好柳秦伦体贴地等在门口,迎她进屋后,才反手关门,拉着她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 不至于在童振鹏面前举手无措。 童振鹏首先看向坐在右手边的童静峰:“你岳父母那边怎么样?” “岳父母知道了我和如嫣结了婚有了孩子很高兴,岳父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医生说心肌梗塞可大可小,避免让他再受刺激,在战争没有结束前还是留在那边比较妥当。不过这事还是要和秦伦商量。”童静峰说着看向对面的柳秦伦。 柳秦伦说:“美国那边医学昌明,局势也比较稳定,留在那边我当然放心,爸爸操劳了半辈子,也是时候好好享享清福了。现在嫣姐怀孕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愿意她去那边安胎。” 童静峰点头称:“不错,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但是如果让如嫣一个人去那边我不放心,而且美国路途遥远,如嫣刚刚有孕,不适合再一次远行,相比之下,我反而觉得不如回到江城安胎,王廷有铭记之心庇护,日本人暂时不敢乱来,秦伦和栖蝶的婚礼岳父母也要回来,就等到年后,如嫣的胎稳定了些,再和岳父母一同过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柳秦伦同意道:“就这么办,明天嫣姐就和我们一起回去,那姐夫你呢?” “爸爸不能离开乔都,留爸爸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现阶段会有任何突发状况发生,我留下做支援。” 柳秦伦笑说:“姐姐不会同意的。” 童静峰洒脱笑言:“她会的,现在的柳如嫣知道身为童家的儿媳,不能自私地把丈夫捆在身边,男人有男人的担当和责任,她应该大义的放手,好好安胎。”说到这里,童静峰转头看着身边的莫宸晞,“你和静雪怎么样了?” 莫宸晞勉强坦言:“我和静雪已经三年了,感情上早就是老夫老妻了,唯一不同的是大家住在了一起,可没你们那么多的风花雪月。” 本想玩笑般地一话带过,哪知带不过,童静峰又问:“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呢?” 此问一出,莫宸晞看到童振鹏也正专注地看着他。 他深知童家父子真正关心的是他和童静雪的关系,孩子就是他们关系融洽的最好见证。 莫宸晞并不上套,回眸看着身边的童静峰,岔开话题说:“我和你不同,我本来就是孤儿,有没有后代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现在对我来说是过好当下,等到过几年战争消停了再考虑,而且静雪身份特殊,在这个节骨眼上,应该帮助爸爸多塑造一些正面形象。”莫宸晞点到此,静待大家的反应。 很显然,他这话顺利勾起了大家的兴趣,几人沉思片刻后,童振鹏兴致颇浓地出声示意莫宸晞:“继续。” 莫宸晞看向对面的柳秦伦和柳栖蝶,征求问:“不知道二位对于王廷和乔商银行结盟一事怎么看?” 栖蝶和柳秦伦均感意外地互相对看一眼,王廷对外的业务她从不插手,也就继续沉默着以示尊重秦伦的决定。 柳秦伦深深看向莫宸晞,两人目光相对,莫宸晞直言:“王廷近来发展迅猛,稍后将药店、饭店、制衣、珠宝都发展至其他七城,那就是乔都八城的商业龙头,和乔商银行势均力敌,我们强强联手合作,未尝不是一个双赢的决策。” 莫宸晞这话不错,乔行发展在前,又是乔都和其他七城商铺的老总,加上其他方面的投资,财力肯定是比王廷雄厚。 回国前,他身在大洋彼岸都会从不同渠道知道乔都有莫宸晞这号人物,只在短短三年间,便大手笔收购了江城下辖的七城商铺和商铺的经营大权,唯独留下了江城,那时他颇感费解,王廷作为江城的首富,莫宸晞留下江城就是留下王廷,他为什么偏偏留下王廷?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试探方式说真相 回国后,在爱上栖蝶的过程中得知莫宸晞对栖蝶亦有着同样的心意,他才了悟莫宸晞是为了栖蝶。 在这个过程当中,栖蝶暗自撮合他和景依婷,仿佛和莫宸晞此举有着某种契合,但莫宸晞订婚、结婚和栖蝶身边有个他两者影响,导致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栖蝶也因为逐渐被他感动吸引,一步步对他产生感情,那么此刻莫宸晞提出联盟,莫非…… 柳秦伦打着官腔试探道:“乔商银行贵为乔都八城金主,王廷能高攀自然求之不得,不知道莫董事说的联盟具体指哪方面?” “今年内,日机对乔都八城的轰炸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这当中最惨的就是那些失去父母没有自立能力的儿童,所以我打算由乔商银行出资,以静雪和栖蝶的名义在乔都建一所孤儿院,把几个城市的孤儿都接过来,一来,说明童市长不仅在责任上帮助老百姓,私底下也在尽力解决民生困难;二来,有了铭记之心的护航,日本人就不敢乱来,那些孤儿乃至所有乔都百姓就会得到真正的照顾。” “乔商银行和王廷联盟,也就是乔都和江城的联盟,乔都商会自景怀生后一直无主,侯云帆现在是副位,在你们没在的时候,他就负责盯着商会,绝对不能让景家父女事件进一步衍生以及相同的事件再次发生,不知二位可有兴趣接掌正位?” 柳秦伦一怔,这不是他预料中的答案。 这……不是等于莫宸晞把到手的权利和财富拱手相让:“我和栖蝶?” 莫宸晞慎重地确定说:“是,世人皆知柳氏夫妇天赋异禀,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乔都商会在你们合二为一的领导下会发展得更好,有了王廷的名,也能顺理成章地保住乔都。这样一来,王廷的各项生意都会风生水起,乔商银行和王廷连成一线,就能够全力对付村上真美以及她背后的板恒征四郎。” 打从莫宸晞进了童公馆,栖蝶一直没正眼看他,害怕看到他依依不舍的眼神又会心痛,听这一席话,知道他终于放下了,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对于莫宸晞的大义,柳秦伦亦大义相挺:“好。开办孤儿院一直是栖蝶的心愿,给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一个家,王廷自当出一份力,投资上就对半开好了。”他握上栖蝶的手,问,“接任商会会长,你怎么想?” 栖蝶微微笑:“多谢莫董事和商会诸位元老的信任,既然看得起我们,那我们也义不容辞,不管是江城,还是乔都,必当尽自己的一份力。” “好!”莫宸晞忍住心痛,毫不避讳地努力展开笑容说,“我和你都是成长于江城陆家巷子的邻居,看到你幸福,我真的很高兴,所以乔行和王廷的联盟,作为我和静雪回赠给二位的结婚礼物,以后我们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在看到柳秦伦举止间对栖蝶的呵护有加,他再也没有了犹豫。 所以,他必须当着众人的面,把和栖蝶的暧昧关系做一个坚决的了断,以此让栖蝶在没有包袱的情况下和柳秦伦结婚,也断了童家父子对他的质疑。 果然,下一秒他已听到童振鹏的声音:“言归正传。报社那边查得怎么样?” 莫宸晞道:“只有何志国和马光明能够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直接刊登,我跟何志国谈过,马光明负责爆料栏目,他的嫌疑最大,如果他和村上真美有联系一定会再行动,何志国那边已经布好了网,等马光明一行动,就能当场抓个现行。” 童振鹏摘下眼镜,疲惫地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是最近受到景家父女很大的影响,承受了很大压力,莫宸晞见他一脸严肃状,带着不太满意的口吻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最好主动引敌人上钩。村上真美为什么要勾结马光明,她要通过乔都日报来达到什么,马光明能够上她的钩,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撤退准备,没有立马撤退,说明他手里还有爆料。” “板恒征四郎一直没露面,先后派酒井藤野和村上真美过来,酒井藤野以硬碰硬得到了教训,村上真美摸到了我们的底就改成以软攻硬,从兵法上讲,日本人通过空中轰炸来打击中国政府抗战的意志,在我们极度混乱恐慌的时候,再在人为上削我们的兵力,最后一举攻下堡垒,打垮景家就是削兵力的第一步,也就是从我们身边最薄弱景依婷下手。” 童静峰猛地意识到:“下一个会不会是侯家父子?” 莫宸晞肯定道:“不会,村上真美买通马光明,照景依婷这个路数看,下一步必当还是爆料,然后通过群众的手来打压,从生意角度讲,这是以最少的付出达到目的,侯家和柳家没有直接联系,也就没什么值得爆料的。” 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景依婷的事刚才在外面我当着静雪的面没说,怕她小不忍会乱大谋。事实上,整件事都是村上真美布的一个局,目的不仅是打垮景家,更是要为她自己寻找一个帮手,而这个帮手又要特别了解我们的情况,所以我将计就计,故意安排景依婷出城就是给村上真美机会,让她去找景依婷,这样景依婷就能名正言顺去到村上真美身边做我们的眼线,帮助我们窃取日方的机密,争取用村上真美的命换回她后半生的自由。” “我想了很久,这是唯一能够让她重新做回景依婷帮景家重振名誉的办法,至于能不能实现,就看她自己了。昨晚她来过一封信约我见面,可当我见到她时,已经完全认不出她来,村上真美已经用易容术将她改头换面,就算她现在站在我们面前,也没人认出来,因为,她现在是个男人。” 几人在话音的尾声不禁面面相觑。 对于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他并不担心会惹怒童振鹏,正如了解童振鹏的童静峰所说:“做得好,这样,你就算是替爸爸做了无法亲自出面做的事,不管是在对景怀生的道义还是在维护爸爸的名声上都面面俱到。” 莫宸晞顺利地看到童振鹏认可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景依婷目前和村上真美都在乔都。那信呢?”童静峰问。 “我怕静雪看到,已经烧了。”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一来,间接说明了他和静雪婚后的亲密程度;二来,童家父子比自己更清楚自己女儿和妹妹的为人。 于是他又顺利地听到童静峰说:“对对对,静雪这么大,只有景依婷一个朋友,两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如果静雪知道景依婷的下落,一定会去找她,被村上真美发现,那就糟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义正言辞震人心,撼前景 栖蝶听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地、眼睛突然闪现一道精光,出声道:“与其提心吊胆,咱们不如变被动为主动,来一招引蛇出洞。” 几人同时转移目光向她看来。 栖蝶道:“自从秦伦在王廷欢迎晚宴上将铭记之心亮相后,老百姓都很好奇铭记之心究竟是何宝贝,不仅能够庇护王廷所在区域免受日机轰炸,还能协助柳秦伦战胜日本著名武夫酒井藤野,不如我们就趁接掌商会的机会,在王廷之都办一场大型酒会,正式对外公开展览铭记之心,从中午开始展览到晚上,这样时间拉长一点,人流就没那么集中,就算村上真美出现引发的混乱,场面也容易控制。” “再向全国各地报社发出邀请,报纸一出,就不怕村上真美不上钩,等到村上真美一现身,我们就合力围攻,攻下了村上真美,就可以要求板恒停止对乔都八城的轰炸,那个时候板恒能依靠的就只有村上真美身边的现行‘汉奸’景依婷,我们再助力让景依婷取代村上真美获得板恒的信任,这样我们就能借着板恒这个跳板,把中国派遣军的南京司令部整个瓦解。” 柳秦伦疑问:“用村上真美和板恒谈条件,胜算有多大?” 栖蝶笑道:“很小,但总得一试才知道啊,在日本女间谍里,村上真美算是地位高的,板恒一定是看中了她的某种特质,就算不能,吓一吓也好啊,死了一个酒井藤野,再死一个村上真美,板恒不可能没有反应,只要景依婷能顺利混到板恒身边,我们就算成功了。” 柳秦伦见大家听得认真,尤其是童振鹏,紧皱的眉宇渐渐松展,趁热又问:“村上真美是个千面女郎,如果她易了容,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哪个是她?” “很简单,任何有目的性的人在面对目标时,不管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和常人不一样,常人可能是欣赏,但有目的的人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索取,就像一个贼在偷窃时会不停地看四周,生怕被人发现,这是人正常的心态,所以就算外表改变,眼神和野心也不会变。当然,我们也必须做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 童静峰看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说:“如果是展览,那戒指就要取下来?” “是。到时候我会准备一个玻璃罩,把铭记之心放在罩子里,这样就避免人手直接接触。” 紧接着这话,栖蝶忽然想到:“现在重新筹建孤儿院,未免太兴师动众,会消耗太多的人力物力,而且日本人随时都会来,很可能一炸,咱们就做了无用功。” 她看向对面的几人:“我建议把王廷的投资投入到被炸建筑的重建,最好是用于民房的重建,让更多居无定所的老百姓重新有个家,这样不仅可以提升老百姓坚强活下去、继续和日本人作斗争的志气,还可以告诉他们,不管乔都受到了多少伤害,我们这些所谓的上流人士永远和他们同站一线,永远不会遗弃他们自己快活。同时,也作为我和秦伦接任乔都商会会长的见面礼。” “一个企业的根基是老百姓,所以王廷的经营理念,从来都是取之于民亦还之于民,尤其是这几年轰炸正烈的时候,更要坚持这个方针,王廷才能走得更长远,只有王廷长远了,老百姓才能看到建立在我和秦伦身上的希望,才会相信我们,不管是乔都的童家还是江城的柳家,都是一心一意帮助他们的,咱们乔都八城是一个整体,那么莫董事提议让我和秦伦接任商会会长保护乔都老百姓、保护乔都商会、对抗日本人的初衷才会真正成立。” 栖蝶看向正对面的莫宸晞:“而乔商银行的投资就在莫董事准备要建的地方直接找一处宅子改造成孤儿院,这样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孤儿院办起来,王廷会无条件提供邮轮,把乔都八城所有失去父母的孤儿都接过来。” 几番正义之辞说完,栖蝶缓缓转动眼珠,静待这几人的反驳。 在各自无声的思考、屋子陷入了好一阵只闻呼吸的安静后,忽然被童振鹏重重的一声:“说得好!”打破。 几人又循声看去,他拍案而乐,难得的一扫阴霾和身居高位惯有的严肃清冷,满面霞光,展唇微笑。 栖蝶在他的牵引下,不知不觉展示出的聪慧,终于获得童振鹏的认可,柳秦伦欣喜地握住了她的手,笑得灿烂如花。 看到柳秦伦欢喜的笑,栖蝶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要她在童振鹏面前展示出她的智慧,从而让童振鹏对她改观,他要在婚礼前,让她再无隐忧和畏惧,他要她在所有人面前嫁得坦荡荡。 栖蝶满心感动又感激地转过头去与他相视一笑,反手握紧了秦伦的手。 莫宸晞没有去看对面二人因童振鹏的改观的高兴模样,他目光低垂,渐渐被那自然而然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吸引住,看着那紧紧相握的亲密,想象她此时此刻无比幸福灿烂的笑颜,记忆中……重逢以来她从来没有对他那么笑过,甚至笑都很少,现在终于有人可以令她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展颜欢笑,他应该替她高兴…… 可高兴的心情却怎么也提不起来,心、痛得难以忍受,痛得无以复加,为了应付场面,只得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就连从前一直对柳栖蝶颇有成见的父亲都说好了,童静峰还有什么理由不被栖蝶的聪慧折服?他大夸:“这个主意好,把钱用来房屋重建,会比只建一个孤儿院的用途更大,也提高了用铭记之心保护乔都的时间,等孤儿院办起来了,再通过报纸那么一宣传,想来乔都的轰炸也就不会那么密集了。” 莫宸晞点点头:“就这么办!” 童振鹏很满意栖蝶的建议,随即看向右手边的童静峰和莫宸晞,做总结性的吩咐:“通知各大报社十日后柳栖蝶会在王廷之都公开展览铭记之心,立刻着手筹办孤儿院,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孤儿院建起来。” 又看向左手边的柳秦伦和柳栖蝶说道:“明日如嫣就随你们回城,要麻烦你们好好照顾她,回去之后着手准备酒会的事。” 几人异口同声道:“是。”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透过幸福生活,探民间悲惨 管家在门外敲了敲门,透过紧闭的门传来声音:“老爷,开饭了。” 几人跟着童振鹏站起来,栖蝶默默观察着童振鹏的脸色,他刚才话里的口气明显对她和秦伦要客气些,她不知道这种客气到底是好是坏,她姑且把这种客气当做是童振鹏在慢慢接受她了,在礼貌上,她和秦伦是客,于是在出门前、童振鹏最后看向她时,栖蝶毫不怵场地礼貌大方地对他尊敬一笑。 与爱情朝夕相对的婚姻的确比婚前的混沌暧昧更能放心大胆地离开对方,即使分隔两地也不会害怕时间和距离冲淡了这份蜜意,因为他们都心有灵犀地知道自己和对方应承的责任。 当柳如嫣得知童静峰要她回江城安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义无反顾地尊重了童静峰留在乔都的决定。 如今的柳如嫣有着为人母的幸福,嫁给了爱的男人,得到了与之相配的身份,她和秦伦共同的心愿已了,十分珍惜这次柳如嫣回家养胎的机会,这样秦伦在外的时候,她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也就像她和秦伦,两个原本不认识的男女同一屋檐下相处久了,就会产生一种叫做日久生情的情愫。 先天优秀的女人搭配后天优秀的男人,彼此间有了身份地位的互补,加上同宿一屋、同睡一张床的环境撮合,甭管婚前有再多的心理问题,一旦有了夫妻最亲密的关系后,也就自然而然和谐了。 当莫宸晞亲密地揽住童静雪的肩,邀她下午陪他一起考察城东选择孤儿院的落地地点,比他矮一头的童静雪抬起头来凝望着他,两人四目对视,露出的微笑就好像冬日里的太阳,使人在四周干冷的环境中被和煦的日光照得温暖怡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是莫宸晞的造化,也是童静雪的福气。 所以这顿午饭,是栖蝶近来吃过的最香最温馨的一顿饭,看着各自都有了幸福的归宿,餐桌上一派和谐,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她和秦伦的婚礼,希望能够在他们的婚礼上弥补之前童家婚礼上因为轰炸没有实现的遗憾。 欢声笑语间,一切都美好幸福得再也没有矛盾,没有猜忌,有的是大家共同谋大计谋幸福以及对付外敌的齐心协力。 一切也都美好得仿佛梦境,栖蝶深感幸福,却又害怕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好在秦伦看她不动筷,以为她还会觉得尴尬,悄悄在桌下扣紧她的手,给了她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暖意。 铭记之心首次对外展览的消息在他们回到江城的第二天,各大报纸便以醒目的头条对外公布,十日后,即11月1日,在江城王廷之都宴会厅,对外公开进行为时半天的展览。 但这之前,江城受到了日机的连续轰炸,仅在他们离开的短短半月期间,江城又添无数生灵涂炭,家破人亡。 栖蝶、秦伦携江永泰站在柳公馆天台上的凉亭里,抬头上望,入秋后的天空,总是阴沉沉,满满又低又厚、好似压顶的灰黑浊云下,整座城市都像是丢了魂似的,再也没有了夏日里的朝气。江风迎面扑来,刺穿身上的两层衣,栖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栖蝶用秦伦的望远镜望向左对岸的江城东区,已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这三次日机抵着东区轰,现在东区的老百姓怎么样了?” 江永泰说:“还是有钱的就住在王廷之都,还好最近外来旅游的人少了,王廷之都的房间都空了出来,不过没钱的就身子挤着身子,住在帐篷里,除了拉撒,吃喝睡都在里面。” 这就是栖蝶最担心的:“这样不行,人口太密集,生活垃圾太密集,只怕会出现诗城一样的三多情况。到时,就不是一个廷愈再生膏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她看着永泰问,“政府那边怎么说?” “政府已经拨款赈灾了,但钱发到老百姓手里,也是治标不治本啊。老百姓把大部分的钱都用来填饱肚子里,哪里还考虑得了其他。” 江永泰又回忆说:“那几天真的太惨了,突然就传来尖利的警报声,新城大街完全炸了锅,惊恐万分的人们左冲右突,南区的人们争相跑回家,和家人呆在一起,彼此给彼此依靠,远一点的北区、西区、东区的人们更是抓紧时间往南区跑,有良心的只扔下钱和房子,带着家人一起跑,没有良心的就连家人都顾不得了,这就是我最怕看到的惨状。” “最可惜的是,他们孤注一掷之后,根本预料不到,哪怕只差一步,敌机就已经临空,然后就是一声一声的巨响,一个一个的炸弹当空降落,当我看到被炸弹击中的人歇斯底里地发出死亡的叫吼,然后无力倒地,我真的觉得很悲惨,很痛心。还有那一片又一片房屋倒塌,滚滚白烟笼罩在城市上空……真的很惨痛。” 柳秦伦深感焦虑:“人心如此,民生如此,我们也无能为力,但我们可以往好处想,自从有了铭记之心,从这几次轰炸,政府公布出来的数据看,死亡人数得到了大幅度的减少。” 提起这个,江永泰脸上才有了笑意:“对,受伤人数在医院方面的急救和廷愈再生膏联合中药的作用下,基本上不会再有医治无效死亡的个例。” 栖蝶恐惧地点点头:“这是个好现象,证明廷愈再生膏能够成为代表王廷在江城的医药行立足了,但是,现在不止是乔都需要救助,咱们江城更需要救助。如果只捐钱给乔都重建,很容易引起江城百姓的反感,认为我们这是偏心,为了乔都商会会长的位置,在重心偏移。” “我们同样捐钱重建,要告诉江城百姓,江城是我们的根,无论我们有任何变化,都不会改变对家乡的扶贫。” “只是这样一来会大大损伤王廷的根基,只要轰炸一天不淡下来,重建后又毁灭,毁灭后又重建,就等于是个恶性循环,只要村上真美稍微细心地观察,就会利用这一点不断地轰炸,来损伤我们的人力物力,我们捐出去的钱就都打了水漂。”用一句杨婉君的话说,“我们必须未雨绸缪。” 柳秦伦心喜,栖蝶又一次和他想到了一起,笑问:“我本来也想找个时间和你好好商量一下,那你有什么主意?”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怀大志获大权 栖蝶定心定力,对柳秦伦说:“要让老百姓知道,王廷不是万能的,但没有王廷是万万不能的,现在药店已经稳定了,我们要马上对接其他七城和乔都的药店,把廷愈再生膏往外输出,好在桐油的销量一直很稳定,下一步要开拓的就是服装和珠宝的新生意,以及加大对廷愈再生膏的生产,要达到供能应求,这样销路稳了,我们的收入也稳了,现在哪怕是一项生意,我们都要保持持续稳定。” 江永泰道:“供能应求怕有难度,我为了保证秘方不外泄,都是趁其他中医师坐诊的时候,一个人在家里调制的,上次给你们寄到了岛城一批,幸好这次的受伤人数不算太多,勉强够撑,要再大批大批的要,我可真要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了。” 柳秦伦拍拍江永泰的肩膀:“辛苦了。不如把爸妈和弟妹们接回来,就地在江家院子进行制作,现在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人。” “好啊,这样咱们就不用来回奔波了。” 栖蝶道:“好,永泰,你立刻写信告诉爸妈,让他们把那边房子退了,马上回来。” “好。” 柳秦伦经栖蝶前一句话的提醒,拿过她手里的望远镜,看向对岸的东区、南区和西区,发现除了王廷所在的南区,东西两区那些由药店改装成住房的建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炸伤。 好在南区作为城市商业中心,是各个大药店的集中点,东西两区只有零星的小药店和居家模式经营的药店,这种模式让他心中一直谋算的某个计划是时候落地了:“铭记之心的作用就在于,它不仅仅能保护一个城市,莫宸晞能想到铭记之心去保护乔都,那我们为什么不同时守护好江城?” 栖蝶的心和眼睛皆一亮:“你是说……把王廷的生意延伸到各区?” “让老百姓在家里和家门口都能享受到王廷的好处和服务,不是更好吗?”柳秦伦把望远镜递给江永泰,为栖蝶做比划。 他双手手掌微拢正立:“王廷现在是一个屹立江城的代表性建筑的独立型企业,它垄断了江城百姓的衣食住行。” 他伸出右手食指:“我们试着把‘衣食住行’这四个字延伸,衣,就是人们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可以是保护人们生存的衣服。住,就是有房的居住,这两个字的意思合在一起理解,就是我们在西区和东区被炸毁的地方,建造以王廷命名的房屋,如果铭记之心是一件遥远的保护衣,那么房屋就是一件最稳固的保护衣。” 接着伸出右手中指:“食,就是饮食,除了王廷之都的中餐厅,这个食对于东西两区的居民来说,仍然很遥远,所以我们可以在这两个区开设粮店,老百姓饮食上的必需品,都可以在这家店里买到,甚至是现成的早餐铺,中餐铺。” 再伸出右手无名指:“行,就是现在满街零散的黄包车,如果我们把它们集中在一起,然后分布在东南西区,有了王廷的照拂,黄包车夫们没有了竞争压力,就可以来一个月薪制度。如果这几件事都能够顺利进行,那么王廷就是整座江城的保护神。” 听君一席话,栖蝶真是越来越欣赏和喜欢柳秦伦这号人物了,她浓情蜜意地含笑看着他说:“但是投资房屋建设,要动用王廷多大一笔资金呢?这几件事同时进行,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柳秦伦甜甜地微笑,展开手掌伸过去。 栖蝶伸出手与他伸来的手相牵。 柳秦伦说:“房屋建设和黄包车合并都先往后挪一挪,现在主要解决南区人口密集和展览的事。” 他看着栖蝶,大松一口气:“有柳夫人这个好帮手在,我和王廷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以后你就负责麗装和靓居的全权事宜。” “但是靓居是嫣姐负责的,我接过来不太好吧。” 柳秦伦抿了抿嘴,点点头,拉着她往大厅走:“进去吧,外面凉。” 回到大厅,柳如嫣正翻阅着手里的几个账本,柳秦伦拉着栖蝶往柳如嫣所坐的沙发处走,犹豫着该怎么跟姐姐开口,交出靓居大权。 没想到刚走进,柳如嫣竟主动招两人到身边坐。 这次回来,看到秦伦和栖蝶俨然已如夫妻般亲密无间,柳如嫣心心念念的一件事终于敢于交托出来。 “今天趁你们都在我说一下,我决定把靓居的管理权交给栖蝶,靓居和麗装合并后,员工工资、进货、出货、盘点等等事情都归到了一起,只是账本还是两个账本,现在我嫁去了乔都,就不能再霸着管事的位置了,我不在的时候,栖蝶代我做的账目我也看过了,做得很好,毫无错漏,也是时候让栖蝶全权接手了,这样栖蝶管起来也方便多了,不用再在每一次的电报里,向我汇报了。” 从他决定将靓居和麗装合并起,就有合二为一的想法,得知栖蝶在服装设计和饰品上很有主见后,就加深了这个想法,苦于难以向姐姐开口,只想着等到姐姐嫁人了再说,现在姐姐竟主动提出来,柳秦伦再次松了一口大气:“姐,你想好了?” “当然。” 得到姐姐肯定的答复,柳秦伦高兴地抱住柳如嫣,活似小时候姐姐让给他好东西,他抱着姐姐撒娇:“姐,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体贴的姐姐了。”他含笑看向栖蝶,眨了眨右眼,“以后,栖蝶就可以放心大干了。” 柳如嫣白他一眼:“怎么我在的时候,栖蝶没有放手大干吗?”一戳他额头,警告说,“你小子可别有了媳妇忘了姐啊!” “当然不会!姐姐可是亲姐姐,怎么可能忘!” 柳如嫣握上左手边栖蝶的手:“以后你们夫妻俩真正地携手并进,算是姐姐姐夫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以前我就想过,你以后的妻子必定是要像杨婉君辅佐爸爸那样能够辅佐你的,景依婷的出现,让我觉得商会千金有优势,你娶了她就无后顾之忧了。后来慢慢知道,那丫头中看不中用,同时对比性的,我看到了栖蝶的优秀,一点一点改变了我原来对她的看法和敌意,原来最适合你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次静峰跟我说了栖蝶对于对付日本人的想法,我完全放心了。” 柳如嫣也同样长吁口气:“我现在为人女为人妻,即将为人母,等到过了年,你们把婚礼办了,我就又和爸爸妈妈去美国了,王廷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在日本人的轰炸下,让王廷永屹江城不倒。”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愧于心,尽职尽责 栖蝶应该高兴的,这么一来,过了明年除夕夜的婚礼,杨婉君给她的任务也就全部完成了! 可她眼中却是泪光闪闪,紧紧挽着她的手,靠上她的肩:“我舍不得你。” 柳如嫣轻轻摸着栖蝶的脸:“傻丫头,咱们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生子的,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运了,我永远铭记和感激你不计前嫌地帮助我,成全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柳如嫣越是这样说,栖蝶心里反其道的越是踏实。 她虽知再完美的计划终有被拆穿的一天,村上真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总有一天会联合出卖柳家的戚进来揭穿杨婉君收养她的真正目的,她不确定戚进手里掌握多少她和杨婉君之间的秘密,但她并不害怕那一天的到来,这一路来,她从未按照杨婉君设定的路线走过一步!所以就算东窗事发,她亦问心无愧! 她终于得到了柳秦伦和江家一家上下的衣食无忧,老天爷助推着她的人生达到了完美无缺的境界,唯独这个随时都会引燃的炸弹。 她无法预估这两姐弟知道实情后会作何反应,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的问心无愧并不被谅解,失去所有的幸福,于是她坦诚地接受了柳如嫣的这个礼物,要用自己最大的能力为江家留一条后路:“谢谢姐姐,我一定好好协助秦伦,管理好王廷,把王廷的兴旺一代一代传下去,让王廷的招牌永屹江城不倒。” 柳秦伦看着这副温馨友好的画面,高兴地笑了。 柳如嫣大权下放之后,栖蝶和秦伦便投入到各自的忙碌中。 栖蝶日日守在王廷之都宴会厅,张罗着几日后的展览会。 柳秦伦托人从上海空运过来大批帐篷,一部分搭建到东西区废墟的地方,疏散暂居南区的难民回归东西区,纾解南区的人口压力。一部分作为备用,填充已空置许久的仓库。 栖蝶又惊又喜,秦伦果然心思细腻,面面俱到,这样做的同时也避免了下个月一号的展览会,外来人口太多,再加上本地人口,导致人口过于密集而发生危险发生。 中间,江家父母和弟妹们回到江家,毫不耽搁地就照着永泰的指示,投入到廷愈再生膏的生产中。 通过几天加班加点地制作,很快便产出十斤重的膏药。栖蝶很高兴弟妹们对她和秦伦的忠心,也很满意这样用劳动力换报酬的方式,能让弟妹们更加深切地体会到钱银的价值。 10月27日,柳秦伦动用一艘货轮,拜托五弟永吉护送这批廷愈再生膏前往乔都,再把四大药行同等价值的中药材护送回来。待货轮起航后,栖蝶立刻招回秦伦,把展览会布置的事交给他,返回家照顾早孕期反应严重的柳如嫣。 栖蝶问永泰开了些安胎止吐的方子,熬好了药端给柳如嫣喝,柳如嫣忍着药苦喝完,倒床便睡,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 栖蝶服侍柳如嫣睡下后,立刻回到房间,取出床头柜抽屉里的纸笔,趁着难得的空闲,画一些稍后冬季的服装设计图。 灵感充沛时,她会画得一气呵成,灵感空乏时,她会发毛地挠脑袋,闭上眼睛冥思苦想,对着一张白纸发呆半天。 一晃好几个小时过去,她专心绘画,完美没注意到柳如嫣已经醒了,还贴心地送来咖啡,等咖啡杯到了手边,栖蝶才回过神来。 柳如嫣惊喜地拿起她画好的稿纸来仔细端详,看着那一件件跃然纸上的新款服装,简直大跌眼镜地忍不住直夸:“以前还真没发现你还会设计,服装设计师这个职业我只在上海见过,那是因贵族女子定制而生的职业,一个又时尚又高端的职业。” 她靠在梳妆台前,好奇打望道:“唇语、过目不忘、钢琴、英文、功夫、设计,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们不知道的?你真是个天才,也是个全才。” 栖蝶谦虚地笑道:“我哪有那么神呢,学海无涯,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学更多的东西。” 柳如嫣笑道:“你和秦伦真的是强强联手,王廷的未来交给你们,爸爸小妈和我那在天有灵的妈妈都可以放心了。但是,江城的现状,老百姓有没有心力和能力来购买呢?” 栖蝶道:“姐姐放心,正如姐姐所说,设计是因贵族女子定制而生的职业,所以我设计的这些,制成成品后,会销往上海,南京,香港,乃至美国等地。” 柳如嫣奇问:“噢?你搭好路子了?” 栖蝶笑应:“还没有,不知姐姐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在一心花邸接待威尔斯夫妇的事?” 柳如嫣点点头:“记得。” “那次伊娃特意问我‘可曾学过服装设计’,伊娃本身就是一家大型服装公司的股东,我从这句话估摸到,如果我主动向提出合作意向,她应该不会拒绝。” “不错,很有计划,说不定是条好路子,如果能开拓美国市场,那就麗装的市场就更宽了。” “对了姐,这些日子我没空做家务,我打算把江家的亲人接过来,有江家妈妈在,多炖些滋补又营养的汤水给你进补,也方便了大家。” “好啊,人多热闹嘛。只是要委屈他们先住到下人房了,不过叔叔阿姨可以睡在爸爸妈妈房里。” 栖蝶十分雀跃:“好!”这样既保证了两边家人的口粮,又避免了11月1号当天的危险性。 童振鹏十日期限的最后一天,她收到了莫宸晞的信。 信里说明汤承志和江永芳一家已迁回距离乔都城一百公里的新河农村老家,当地暂无轰炸,相对安全,一家上下皆平安,无需挂心。 莫宸晞是有多了解永芳长姐要强的一面,还附言提醒:估计她是不想在你面前显露她农村妇女低级狼狈的一面,才不想让你知道,现在你只需知道她平安即可。 栖蝶终于宽了心,并将信送回了江家,父母无奈于大姐要强的自尊,满足于她和汤家一家人的平安。 傍晚,王廷之都杜经理打来电话汇报,为一睹铭记之心风采的各方人士都已相继住进了饭店,为了多给外地客人一些居住空间,柳秦伦主动相邀晚上才到江城的童静峰、莫宸晞童静雪夫妇、侯云帆住进了柳公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小姐和柳夫人 落单的侯云帆心里甚别扭,被分和柳秦伦、莫宸晞同挤一张床,不忘调侃:“我说你们这么大的柳公馆,怎么连一间客房都没有啊,这也太逊了吧。你们现在都成双成对了,要考虑一下我这个单身汉的感受嘛,跟人同睡一张床,特别是男人,这会有心理阴影的好吗?” 栖蝶惭愧地抱歉道:“之前家里人多,管家厨子丫头一大堆,两人一间算下来,一楼正好住得下,后来遣散了那些人,就想着把那些房改装成客房,中间这样那样的事情一耽搁,这事也就耽搁了,昨天我把江家的家人也接过来了,下人房招待他们尚且过得去,要委屈你侯大公子就不太好意思,这次就先凑合一下,下次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让你住得舒服。” 侯云帆欣赏式地伸出手掌向她,啧啧直赞:“看看看看,真的是即将当家的女主人哪,说起话来大气磅礴,有模有样啊!是和以前当三小姐、什么都要看如嫣姐的脸色不一样了,能自己做主了。但是这柳伯父和柳伯母应该是空着呀,为什么不能住?” 栖蝶咿呀着不好说。柳如嫣帮腔道:“栖蝶江家的爸爸妈妈是长辈,就安排她们住了,难道你还要和长辈争?我说你一个大男人那么婆妈干嘛,就这么办了,侯云帆、莫宸晞和秦伦挤一挤,静雪就和栖蝶睡。” 栖蝶想了想,又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明天如果村上真美真的来了,一旦发生争执势必会出现大面积的混乱和恐慌,不如童大哥在家里陪着嫣姐好了,家里多个男人照应会好些,吃食方面妈妈和妹妹会照顾好大家。” 比起展览会有几个弟妹加持,童静峰心里更惦记如嫣,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愿意时刻相伴:“好!展览会那边就交给你们了,有你们三个会功夫的在,我完全放心,家里就交给我。” 莫宸晞宠溺地看着旁边的静雪道:“到时你和大哥大嫂一起留下,别让我分心好吗?” 这一次,童静雪坚持道:“我不,我既然来了就是要和你一起去的,我保证不给你添乱,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村上真美害得景家这么惨,我也想为依婷做些事。早点杀了村上真美,依婷也能早一点回到我们身边。” 莫宸晞拗不过她,童静峰也知道他这个妹妹一旦犟起来,谁也劝不住,只能劝莫宸晞:“让她去吧,明天的现场人山人海,也不多她一个。” 莫宸晞深知他一刻不点头,静雪会一直扭着他耗,当他一点头,静雪果然不说话了。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面对明天到来展览会,栖蝶又期待又紧张。 吃过晚饭,柳秦伦拿出一张大纸,画好王廷之都宴会厅的平面图,摊开摆放在客厅大茶几上。 几人围拢在茶几前,听着柳秦伦介绍: “大家对宴会厅的格局应该都有所了解,内厅除了舞台,能够同时容纳四五百人。”他用红笔在中心位置画圈,“而铭记之心展览的位置就在这里,内厅的正中心。为了吸引村上真美,我会撤离一楼的所有安保人员。” 他又用黑笔在图上的四个角位置画上星:“为了保护铭记之心,安保工作就要靠我们自己了,要在这上下左右四方分别监视这中间的人员流动情况,一旦有像栖蝶说的异常人员,就重点监视。就算这双眼睛没注意到,还有另一双眼睛可以注意到。” 柳秦伦用笔尖指向舞台和舞台下方的正位,对栖蝶说:“明天你是发言人,等到发言完毕,就站在这个位置,纵观八方。” “好。” 目光由上方拉向右下方,用笔尖指着边角位置,看向侯云帆和童静雪:“明天你们就站在这个位置,这里相对隐蔽和安全一点,侯少爷要照顾好童小姐的安全。” “我?我只能说尽力,你们都是高手,我是两手空空的平头百姓,最多替静雪挨两刀,算极限了。” 柳秦伦没心情和他玩笑,只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保护好你们自己。” 随后把笔尖指向左下方,看向莫宸晞:“这里是宴会厅入口处,也是整个内厅最危险的地方,我们就负责这里的安全。” 莫宸晞毫不犹豫应答:“没问题。” “能不能拿下村上真美,就都在于明日一战,大家有信心吗?” 栖蝶双手攥紧成拳,一脸肃穆道:“这不是信心的问题,是必须做到的问题。” 童静雪主动伸出手来,重声道:“对!为了把村上真美等人一网打尽,我们必须要做到!” 这是栖蝶第一次看到她终于撇开千金小姐的娇贵,参与到拯救的大爱中所彰显出来的成熟。 众人纷纷小惊讶了一把,然后同时伸出手去。 几只右手手掌重重合在一起,合体大吼:“加油!” 江家的一家子在晚饭后便早早各回各屋休息了,只有永秀睡不着,起身削了水果过来:“大家休息一下吧。” 童静雪立刻拿起一个苹果递给莫宸晞,莫宸晞也回了她一个爱的微笑。 无论是一个眼神还是一个微笑,看在栖蝶眼里,满满都是爱,就好像她和柳秦伦,同一屋檐下相处久了,就会生出日久生情的情分。 几人一人一个苹果拿在手里啃,只有栖蝶,把苹果递给了柳如嫣:“嫣姐现在情况特殊,要多吃水果。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了。”而后独自起身,上楼洗澡。 柳秦伦见她情绪不高,尾随她上了楼,待她洗完澡出来,轻轻搂着她问:“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栖蝶乏力似地说:“没有,就是觉得累,想早点睡。” 柳秦伦一用力,将她整个儿抱起,抱回屋里放到床上坐好,紧挨着她站着,双手放上她的双肩按摩。他低头凝视她,根据她脸上的表情来判断力道的轻重,轻了怕不见效,重了怕她疼。 栖蝶轻轻闭上眼睛,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他了解到偏重的力度最好,看着她累,他真心疼。 栖蝶在享受他帮助自己舒缓压力的同时,紧紧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敞开的西服外套里。 这几天外有展览会的忙碌,内有想新设计的费脑,侧有莫宸晞和童静雪的恩爱,她实在撑得辛苦。 那个男人曾陪伴了她十年,是她的第二生命;而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仅有的依靠,是她的后半生。前者是她的爱人却成为了她的亲人,后者是她的亲人竟成为了她的爱人……栖蝶在心里警告自己:你现在是柳夫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怀武艺,信心充沛 栖蝶不自信地轻声问:“我这个决定对吗?如果明天真能拿下村上真美,就能还乔都八城一个暂时性的太平,但是这个过程中一旦伤及无辜,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柳秦伦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要相信自己,村上真美是你的手下败将,硬碰硬我们是绝对的赢家。” 栖蝶弱弱地看着他:“如果她耍心机呢?” “不管她怎么耍,目标始终不变,只要我们把铭记之心牢牢握在手里,他们就会顾忌,你看看南区的安全不是很明显吗。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才能用最饱满的精力去对付敌人。” 童静雪还没来,柳秦伦关上灯带上门出了房。 不知不觉,夜里的气候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 栖蝶一个人躺在棉被里,想着秦伦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村上真美是她的手下败将,她和柳秦伦、莫宸晞三强鼎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中国功夫是她成为柳栖蝶后从开始到现在都在学的一门手艺。 杨婉君告诉她,解决她身子弱最好的办法就是学武功,武功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而且女孩子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十岁正是身子骨软、学功夫最好的时候。 期间,受过的大伤几次让她卧床难起,小伤更是多如牛毛,杨婉君总说,与敌人过招的时候,对方是会往死里打你的,现在的伤就是为了以后往死里打敌人,她最花心思最花时间最花体力学来的本事,怎会轻易让村上真美伤了旁人? 这样想着,忽然就对杨婉君有些感恩。 这样想着,也便睡得踏实了,连童静雪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一觉好眠地睡到第二天大亮。 房门被敲响时,柳秦伦在屋外大喊:“起了吗?” 栖蝶听到喊声,两眼一睁,看了看墙上的钟,才恍然睡过了头,迅速坐起身,回了一声:“起了起了,你们先去大厅等着,我们一会儿就来。”摇醒身边同样睡得沉的童静雪,“童小姐醒醒,那几个男人已经起了,我们得快点。” 栖蝶迅速下床,套好外套,冲到浴室洗漱。 等到她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时,童静雪已经梳好了发,换上一身浅灰色蕾丝绣花蛋糕层次的及脚长裙,加一件黑色毛披肩和一对星星吊坠的钻石耳环,看得去像是特意为了衬托铭记之心而选择的暗色,栖蝶不禁大赞:“好漂亮。你先下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我马上就来。” 仅几分钟时间,栖蝶换上新制的纯白色斜露肩连体裤,搭配一双银色平底鞋,再绑上一个低低的马尾。她看着镜子里没有任何首饰陪衬却异常干练清爽的自己,感到很满意。 她摘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把它擦拭得铮亮,放进准备好的首饰盒里。又穿上上次秦伦给她的西服外套,把首饰盒放到外套口袋里。 一到大厅,侯云帆就忍不住喷笑:“你这身打扮是专门为了打架去的吧?” 栖蝶点头称是:“以防万一嘛,这事是我召集的,万一真有意外发生,也好随时出手。” 柳如嫣赞同地看向侯云帆:“你懂什么呀,栖蝶今天的身份是乔都商会会长,当然要穿着正式点了,黑白配就是最正式的。” 展览时间定在中午12点整,吃过了早饭,距离12点还有两个小时。 柳秦伦嘱咐栖蝶:“你记好,铭记之心可以借用一切光源去扰乱敌人视线,戒身的四片叶子里面,分别是四根针,可以利用光源的远距离干扰,近身攻击敌人。” 栖蝶拔出其中一片叶子看,原来细细的针,有了多颗白色碎钻镶嵌成的重重的叶子的受力,顿时有了飞镖般的功力。 把叶子还原到戒身里:“真心佩服你能把一枚戒指做成防身武器,好,我知道怎么用了。” 几人各自养精蓄锐,保持少喝水多吃干粮补充体力。 挨到午饭后,11点刚过。 一切准备就绪,按照时间进程,汽车于11点半抵达王廷之都,门外早已聚集了各路闻讯赶来的记者,事先安排好的门童依旧手拉手立于门口两边做人墙。 侯云帆见这阵势,简直叹为观止:“全国各地的记者围聚到一起是比本地报社全员出动的气场大呀,不对,铭记之心是全国关注的宝贝,不止是记者,观光者里也有很多是外地赶来一睹铭记之心真容的。还是铭记之心的威力大呀,就算是大上海一部电影首映礼也没这么大的场面哪。”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栖蝶转过头去看着后车厢的侯云帆:“怕了?” “怕什么?就怕我们这一下车,根本就挤不进去。” “为什么要挤?大大方方让他们拍不是正好吗?不然怎么能吓得住日本人呢?怎么,你侯大公子还怕拍照?” 侯云帆被她侃得不由做了个发窘的表情。 然而,他们下车后引发的轰动比侯云帆说得更大,即便是高耸的人墙也挡不出如洪水猛兽般破墙而上的记者群,记者们攀上门童的身,高举相机对着他们拍照。 门童们使出大力挣脱记者群,挣脱不了开始动用武力,努力为老板让出一条道来,两方冲突、快要引发群殴的阵势,柳秦伦赶紧伸手一挥,门童们得到示意,才礼貌地放了手,有着记者群群涌而上,将几人团团包围。 这是柳秦伦向柳栖蝶求婚成功后两人首次公开出现,也是景家事发后童静雪和侯云帆首次露面,又得到了采访的默许,无论是本地记者还是冲柳氏夫妇来的外地记者,都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疯狂地对着几人拍照,无数相机不断响起的咔嚓声淹没了这一处聚拢围观的老百姓惊呼声。 场面几度失控! 对于外地记者而言,柳秦伦的美名在外,铭记之心的影响力在外,对柳氏夫妇的关注远远盖过了其他三人,对于景家事变更是绝口不提,毕竟这世道,汉奸多了去了,又何必在乎那一两个。 “你们柳氏夫妇的婚期定了吗?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 “柳栖蝶小姐,你打败了无数女孩赢得柳秦伦先生的心,你有什么感想?” “柳栖蝶小姐,柳秦伦先生用所有的世上唯一的红钻向你求婚,你会如何处理铭记之心这份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财富?” 第一百七十章 传授技巧,宣布接任商会会长 记者们连珠炮式的提问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栖蝶只看到面前黑压压一众眼生的记者拿着话筒直逼她: “柳小姐成功书写了灰姑娘到白雪公主的历史,请问有没有什么秘诀可以传授给那些羡慕嫉妒你的女孩们?” “柳秦伦先生,请问柳栖蝶小姐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你,让你能够把比王廷更尊贵的铭记之心送给她呢?” “柳栖蝶小姐,为什么要在这个选择将铭记之心对外公开展览,难道不怕贼人趁机盗取吗?” “柳栖蝶小姐,请问对于外界评价你‘开创了乔都八城女子保家卫国的先例’的评价怎么看?” 本地记者因外地记者对柳氏夫妇的提问,转而对另外几人提问: “童小姐,请问你对景家父女叛变一事有何看法?” “童小姐,你和侯少爷都是景依婷的挚友,为什么在她出事之后就断绝了来往,难道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童小姐,你现在知不知道景依婷的下落?” “侯先生,你在景家出事后一直没有出现,现在你又代替你父亲接任了乔都商会的副会长,是不是故意疏远景家,怕受连带影响呢?” “据说侯先生是因为和大上海的合作商的优势,顺利接任副会长一职,为什么不直接接任会长一职?” …… 栖蝶领头在前,左手五指并拢,抵住右手手心,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面前的沸腾的人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面对一系列并不友好的提问,栖蝶毫不动怒,还大方有礼地在一片片包围中露出笑颜,高声道:“12点钟,也就是展览开始前,会有一个简短的记者会,到时会一一解答大家的问题,绝对有问必答,请大家稍安勿躁。记者会之后,铭记之心就会正式对外公开展览。” 那女生模样、因着一身男性装扮而展现出来的高贵又稳重的气质,令她看上去尊贵无比,加上真诚的态度,记者们感受到“有问必答”的善意,不为难地自觉往左右两边退,让出一条路出来。 几人这才在门童的护送下,顺利进入大厅。 众门童呈一字排开,守在大门口,防止人群往里冲。 等到走到宴会厅,侯云帆才呼气说:“我靠,这些记者真厉害,句句扎肉啊,小蝴蝶,你待会儿不会真的一一回答吧?” 栖蝶停下脚步,回眸一笑:“自然是说该说的,我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今天来的外地记者很多,要做好商会的对接工作,就得趁此良机跟本地记者保持和睦,跟外地记者打好友好的基础。” 栖蝶拍拍他的肩:“今天你第一个发言,刚刚有记者向你提问了,你可以借着这个提问开个好头。” 侯云帆醍醐灌顶:“我懂了。” 几人走进宴会厅,门被门童从外面关上的同时,黑暗的厅内忽地一下灯光大亮。 栖蝶摸出西装口袋里的首饰盒,打开从里面取出铭记之心,放到事先准备好的中心展览台上的玻璃罩内。璀璨明亮的灯光下,铭记之心一出现即刻就以耀目的红光盖过了所有灯光的亮。 童静雪已经忍不住凑到台前,看着它惊讶大叫:“哇!” “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欣赏铭记之心呢!平常看到秦伦和栖蝶戴在指上,只觉得它一红起来,就像太阳那样明媚,那样光芒万丈,现在仔细一看……”童静雪再凑近细看,两颗眼珠直愣愣地盯着戒身,“天哪,它的珍贵不止戒面上的红钻,还有戒圈的设计,上面很巧妙地用同等大小的碎钻镶嵌在雕刻出的叶子上,围底下面有开口,能够可大可小,这个设计师简直是天才呀!” “……它的叶子,好像是梧桐叶……它是不是有故事啊?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最特别的戒指了!不过我最好奇的还是它的那三大功能……”童静雪抬头看栖蝶,“是不是真能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 栖蝶呆看着铭记之心美丽外表下,隐藏的巨大潜能,它可以是好人的护身符,也可以是坏人谋财害命的刀刃:“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上战场的时候,都不要去探究方得安全。” 准备就绪,栖蝶盖好玻璃罩,拿起展览台上准备好的一块大黑布遮住玻璃罩,跨出四周设立好的一米安全线,转身向柳秦伦点了点头。 柳秦伦转身开启门扇,向候在外厅的杜经理吩咐道:“一楼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部撤离。” 杜经理以为听错了,犹豫了一下问:“撤离?这?” “对,撤离,撤到二三楼,保护好楼上的客人,一旦有任何动静,立刻疏散人群。” “是。我知道了。” 准备就绪,杜经理吆喝门口的门童撤离。 门童一撤离,人群开始一窝蜂地往宴会厅涌。 所有记者往人群的最前方挤,肩并肩地守在舞台的正下方,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中间位置挤,争取拍摄到最佳画面。 安全线的四周,老百姓井然有序地排排站,喧闹的人声里并没有出现栖蝶想象中的混乱场面。 无数盏明亮璀璨的灯光下,柳秦伦右臂前曲、手心向上伸向栖蝶,栖蝶脱下西服交给身边的童静雪,抬起左手,手心向下握上秦伦的手,两人步伐一致地登上舞台。 肩负重任来的侯云帆也跟着两人往舞台走。 随着三道优雅的身影走上舞台,人们的注意力被顺利转移。记者们的相机咔嚓声又源源不断地响了起来。 柳秦伦走到麦克风处停步,以主人家身份率先发言:“感谢诸位记者朋友和全国各地赶来的朋友,我在此,代表柳家感谢大家莅临。”随后,他往左边后退一步,转头看向右后方的侯云帆,伸手示意他讲话。 侯云帆也不迟疑,走到麦克风的位置,拍拍麦克风,确定音响正常,一改嬉皮,严肃道:“今天,我以乔都商会副会长的身份郑重宣布,从今天开始,柳秦伦先生和柳栖蝶小姐,将以柳氏夫妇的名义正式成为我们乔都商会的会长。而这,也正面回答了刚才提问我为什么不接任会长一职的那位记者朋友。” 这显然是众多人都意料之外的结果,各人皆是一怔。 本以为会长一职会近水楼台落到莫宸晞手里,没想到…… 第一百七十一章 铭记之心再掀热潮 记者们惊喜万千,眼睛大亮,纷纷提高了兴致,侯云帆这个开头让记者们欣喜地感觉到,果然是有问必答! 不过,侯云帆虽然也是记者们关注的人物之一,但并不是主角,有记者在他话刚落的下一秒,便向他身后的柳氏夫妇提问:“请问柳氏夫妇,为什么会选择在时隔四个月后的今天公开展览呢?” 侯云帆识相退下,柳秦伦重新走到麦克风前:“自从今年七月一号,铭记之心在我接掌王廷的晚宴上亮相后,在乔都八城乃至全国都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尤其是这次我向栖蝶求婚后,这股风吹到了上海,为满足各界人士的好奇,我们决定在今天这个接任乔都商会会长的日子,对外公开展览这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宝贝。” “铭记之心: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灵力,在日机不间断轰炸江城的八月到十月间,很好地庇护了王廷所在的南区百姓,对比去年一月到今年七月间,伤亡数得到了明显的降低,这是一个好现象,这段时间,轰炸得到了暂时性的消停,我们也才能放心大胆地邀请各方人士前来观赏,从今天开始,我和栖蝶将共同携铭记之心保护乔都八城,用王廷的实力,保障乔都八城百姓的基本生活。” 这一震撼又震惊的消息,把在场所有人都震得心情雀跃,全场人都高兴得热烈鼓掌叫好,这一消息的宣布不止是本地百姓的福音,更让外地来客看到了日机轰炸之下这一方和谐不屈的顽强精神,以及这种人心团结中的巨大商机。 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尖叫声完全压过了记者的提问声,记者们面面相觑,这看似完美的一场展览会仿佛已被柳秦伦的一话终结,再无什么惊天动地的爆料可挖。 栖蝶看到台下一个个记者脸上恛惶无措的表情,知道他们有备而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绝不罢休,干脆走到秦伦身边,主动回答:“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我们的正式婚期,今天我也借这个机会,告诉大家,我和秦伦的婚期已确定在明年的除夕夜。” 说完这句话,她深情款款地与紧挨着她站着的秦伦对视一眼后,又道:“铭记之心贵为这个世上的独一无二,我很荣幸能成为柳秦伦先生此生的挚爱,成为铭记之心的拥有者,犹如它的珍贵,柳秦伦先生也会成为我生命里的独一无二,我会用铭记之心的影响力连同柳秦伦先生继续为乔都八城的百姓造福。” 有记者接话问:“请问柳秦伦先生,铭记之心是如何为你指引柳栖蝶小姐的呢?你会选择柳栖蝶是否就是因为铭记之心的指引?” 听到她亲口公布婚期和当着世人面向柳秦伦告白的那一瞬间,看到她脸上幸福灿烂的笑颜,莫宸晞的身子又一次默默僵住。 他赶紧移开视线,没有再看栖蝶,他害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她幸福的笑颜,就会全线崩溃。 他把目光投放到人群中,暗自观察着这个时候谁的注意力会在被黑布覆盖住的铭记之心上。 侯云帆听得不由得倒抽口凉气,这些记者,还真是问得一针见血;童静雪期待地看着柳秦伦,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柳秦伦很高兴记者问到的关键,他可以顺势往铭记之心上引。他紧紧牵着栖蝶的手,笑说:“是,也不全是。” “铭记之心指引爱情的玄机就在于它的戒身,是由梧桐树干为原型设计的,上面有四片用同等大小的白色碎钻镶嵌的梧桐叶作为纹理。自古梧为雄,桐为雌,梧桐是同生同长、同老同死伉俪情深的象征,一方会永远陪伴着另一方,直到身干力竭。恰好梧桐叶是孤独忧愁的象征,当一对恋人因为种种关系变得孤独忧愁的时候,也正是这段恋情接受考验的时候。” “在我回国之初,就决定了,哪位单身女生能够说出它的设计意义,她就是我柳秦伦的妻子,很欣慰,栖蝶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说出它意义的女子,在我跟她相处的过程中,也体验到,当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处于孤独忧愁的时候,都不忘爱护对方的心,这就是铭记之心指引爱情的真谛。” 经柳秦伦这么一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 听到柳秦伦的解释,童静雪心里对于景依婷为什么始终入不了柳秦伦眼的质疑,也总算有了小小的解答。 同时这样的肯定也把栖蝶的出挑再次推到了人前。 有记者又问:“柳栖蝶小姐,请问你对于前商会会长千金景依婷公开表示要协助日本人对付你一事怎么看?” 栖蝶看向台下对她提问的女记者,想了想,神情凝重又认真地说:“以我对景依婷小姐的了解,我更愿意相信这当中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景依婷并未对我造成任何伤害,我不会对她有任何的看法。” “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就代表童静雪小姐和侯云帆先生一起作答,对于景家父女叛变一事,我们深感心痛和惋惜,景家造成的伤害,我们会尽全力弥补,景家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只希望大家能够对宽容些,希望活着的景依婷未来能够珍爱生命好好做人。” “我们接任的第一步,就是以我和童静雪小姐的名义在乔都建一所孤儿院,把乔都八城因为轰炸而失去亲人的孤儿都接过去,用社会的力量给他们重建一个家。” 台下再无质疑,再次响起了雷鸣般的热烈掌声。 但…… “柳小姐,你成功书写了乌鸦变成凤凰的成功史,有没有什么秘诀可以传授给那些羡慕嫉妒你的女孩们?”该记者又问,毫不友好的攻击她不堪入目的出身。 栖蝶目光犀利地看着对方,毫不示软地表示:“不利一番寒彻骨,不可能会有梅花扑鼻的香味,正如这个道理,像我这样出身的女孩,的确没有与生俱来的优势,但有后天自强不息的努力,努力成为十个人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所以乌鸦蜕变之后一样可以成为凤凰,甚至它会因为它是乌鸦而格外珍惜这个蜕变过程,一旦成功蜕变,它就会和凤凰一样好看。就像我们现在,我在上你在下,你对我的仰望。”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万变面前,冷静以对 女记者顿时尴尬得脸一红,看到左右投来的嘲笑目光,挺直身板反击:“是吗?但你不觉得你的命似乎太好了吗?江城这么多女子,唯独你成为了第二个柳三小姐。” “据我所知,十年前,你的养母杨婉君收养你的真正目的就是故意要把你培养成和柳秦伦同等的完美优秀,才能让你成功获得柳秦伦的爱,最后用你养母的身份稳固她在柳秦伦执掌王廷大权后无子女送终恐被遗弃的地位。” 全场哗然! 侯云帆忍不住冷汗直冒。 莫宸晞骤然睁大了眼睛。 童静雪更是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该记者的此问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刻薄,仿佛特意针对她而来,偏偏,在全场惊讶至肃静的气氛中,她感觉到柳秦伦加重了握着她的手力。 有了这份踏实,栖蝶面不改色,依旧礼貌道:“这位朋友,今天是我们王廷的好日子,是诚心相邀大家来参观的一次聚会,如果你对我有其他疑问,我私下回答你好吗?” 栖蝶礼貌的退让却换来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攻击:“怎么,柳小姐不是承诺有问必答的吗?回避这个问题是做贼心虚了?” 红人是非多,像柳栖蝶这样的红人是非就会更多,为了挖掘红人的诸多隐私,记者们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大部分来宾已是见怪不怪了。 来宾中有人迫不及待打岔:“柳小姐,该宣布的都宣布完了吧,是不是该展览铭记之心了?” 栖蝶定睛一看,是永泰!他贴了假胡子,混在人群里,不细看不听声音,还真的看不出来。 她在高兴中顿了几秒,见台下没有人反驳,立刻永泰铺好的台阶,看向依照计划站在门口处、离展览台最近的莫宸晞:“请莫董事准备。” 莫宸晞向舞台上的她点点头。 这个时间,落地窗外正值太阳高照时,借着内厅顶棚各路灯光的刺眼明亮,莫宸晞走到展览台,手捏着黑布的一角,一掀,铭记之心不负众望地在灯光的折射之下,闪耀出如血液般的红,太阳般的亮,瞬间就将所有人集聚到了展览台前。 在一声声“哇,好美呀”、“好漂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红色的钻石”、“真的好亮,它的几个爪设计得很与众不同,很好地借用了光线来产生更加夺目的光”……的议论声中,栖蝶没有按照计划走下舞台,因为站在麦克风的高位,更容易看清台下众人的面部表情。 柳秦伦尊重了她,拉着侯云帆各归各位。 栖蝶在人群中搜索方才那记者的影子,只见那记者站在人群堆里,默默看着展览台,但是,不同于其他记者对着铭记之心各个角度猛拍照交差,她只默默看着,神情肃穆。 莫宸晞看看腕上的表针,一个半个小时过去,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现场并无异样,欣赏完的自觉离开,后面进来的人只抱着对铭记之心的好奇,全程围着玻璃罩打转。 各种惊叹惊呼声不绝于耳,一切都正常和平静到栖蝶都开始怀疑这个引蛇出洞计划的异常性?莫不是童公馆里也出了日本人的奸细,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栖蝶双手交叉紧握,直到手心直冒汗,她闭眼沉思……永泰只那么一岔,记者就不出声了…… 栖蝶警觉到记者的反常很可能是在拖延时间,挪动步子走下舞台,决定再次主动出击。 她走到该记者身边,道:“这位朋友似乎对铭记之心不是很感兴趣?” 记者无声冷哼地白了她一眼:“世人都要对它感兴趣吗?也总有人是不屑的。” “噢?不知是哪家报社的?” “乔都日报。” “可有凭证?” 该女记者看向莫宸晞:“本来有的,被你的旧相好莫宸晞先生毁灭了,所以我觉得莫董事真是大方的,送一份这么好的礼物给旧情人,在得不到的情况下还能够让你的未来高枕无忧。” 栖蝶笑了笑:“也就是空口无凭了?”她故意顿了一下,等待对方的答复。 女人却出乎她意料地笑说:“我还没有找你麻烦,你倒找上我了?好啊,那咱们就都敞亮些。” 她拍拍手掌,大声道:“大家都静一静。” 随着这一声呼叫,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走了过来。栖蝶身在被四周围聚的中央,看着女人笑容冷艳而诡异地对她说:“物证是没有,但我有人证啊。”女人一转头,对后面人群里喊了声,“时间差不多了,出来吧。”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看着人群中走出一个戴帽的人,那人一取下帽子,赫然正是柳府的叛徒,戚进。 有老百姓大声道:“那不是柳公馆的管家戚进吗?这怎么回事?” 女人顺着这话大声介绍道:“不错,这位就是服务于柳公馆二十余年的管家戚进。” 戚进面向栖蝶道了声:“三小姐,好久不见。” 栖蝶在片刻的怔愣后,缓过神来冷笑:“戚管家,今天是王廷的好日子,你不是应该跟我们一起的吗,怎么倒从人群里钻出来成为记者朋友的‘人证’了?”她故意提高了“人证”二字的话音。 果然,戚进顿时垭口:“这这……” 女人打断她:“柳栖蝶,你不要故弄玄虚,不管戚管家选择站在哪一方,都是为了公理而来。” 栖蝶这才重新对女人留了神,几乎可以确定她的身份。 戚进叹气说:“在你们结婚之前,我必须回来呀,我看着二少爷长大,不希望他在受蒙蔽的情况下结婚,就算你们有感情,也应该让他知道真相。如果他知道真相后还能和你结婚,那才说明你们之间是真感情,那才起到了铭记之心的作用啊。而且以三小姐坦率的个性,带着欺骗嫁给二少爷,只怕也于心不忍吧。” 戚进说话时表情无奈,态度诚恳可掬,活脱脱地把她衬托成了一个充满城府的女子。 这一幕可是让众人跌破了眼镜,不是当事人的一众旁观者,紧张得心跳都快要漏掉一拍。 精彩!真是精彩!其他记者赶紧举起相机把这一幕幕意料之外的场景捕捉下来。 栖蝶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她早有防备村上真美一定会利用戚进再一次攻击王廷,所以当戚进真的出现时,她反而没了对方想象中的惊慌。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拆穿反被拆穿误 女人看她的眼睛里透露着难以置信,栖蝶心里窃喜,论心理战术,她何时输过。 目光右移,栖蝶紧盯着戚进的眼睛,仔细回想这些年来她和杨婉君唯一仅有的几次谈话,除非戚进有顺风耳,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听到的。 她一定要高度保持冷静,不能被戚进表面的胸有成竹诈住。 这时,柳秦伦挤进人群来到她身边,栖蝶看他脸色不太好,和这之前的和颜悦色相比,已经越来越苍白得没了颜色,这是秦伦少见的发怒,愤恨地看了女人一眼,转头看着戚进,冰冷直道:“有话直说。” 戚进对柳秦伦倒是毕恭毕敬:“十年前,二少爷出国后不久,有一天我在书房门外听到杨婉君向老爷提议要收养义女的事,她说‘我反正不能生了,决定收养她,你认可也好反对也罢,我收养定了,从此她就是柳栖蝶,柳公馆里的三小姐,我下半辈子的全部依靠,以后嫁人也必须是以柳栖蝶的身份嫁,不管是义妹还是亲妹,有能力有本事就能够做柳公馆里的三小姐。’”戚进佯装思考状,“我当时就纳了闷了,两人都不到四十,怎么就不能生了?” “一天后,现任三小姐江永念就进了府,府里人都认为她只是老爷为了安抚杨婉君丧女之痛的一个礼物,以柳公馆的财富,多养一个人也无所谓。但我发现杨婉君对她很是下得血本培养。在府里,琴棋书画,每一样都请来老师上门教。” “慢慢的,老爷开始认可她了,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们来串门,也不吝夸这个义女礼貌有加大方得体,不比如嫣差多少!也说有了这个栖蝶后,杨婉君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在外面的形象也由慈善家提升为了活菩萨,这代表了江城百姓对他的肯定,杨婉君顺着老爷高兴的心情提了一句‘是啊,栖蝶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优秀,可惜再优秀早晚也是别家的。’” “我后来仔细琢磨杨婉君的话,觉得有蹊跷,再找到当年给她检查的医生一问,杨婉君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再生一个绝对可以,但她为什么甘愿冒着被老爷休妻的风险,宁愿收养一个也不自己生?原因就是她看中了这个三小姐的优点,知道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同时抓住了她的痛点,知道她同样需要有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的拯救,两个人一拍即合。” “杨婉君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王廷的荣华富贵,如果再生一个女儿,那就真的是别家的了,所以她毅然放弃了再孕的机会,这样她收养来的义女就因为占着柳栖蝶的优势,很容易就能够得到二少爷的喜欢。” “那么,只要拿下了二少爷,那么杨婉君和整个江家就真的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如此长篇大论的拆穿,栖蝶却仅凭最后一句话便听出了破绽。 她淡淡一笑:“真是难为你了戚管家,如此费尽心思来拆穿我这个柳栖蝶不止是假的还不怀好意。你的确是个很细心很负责的管家,细心到妈妈对爸爸说的耳边话你都能听到还记得一清二楚,负责到连为妈妈检查的医生你都能找出来问清楚真相,的确很敬业。” 侯云帆拉着童静雪也挤了进来,对着戚进一顿讽笑:“你真是个人才,不去编故事真是可惜了,改天我介绍你去编电影怎么样?” 戚进被侯云帆一糗,又见柳栖蝶一脸轻松,柳秦伦一脸不信,走近柳秦伦急道:“二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呀!” “够了!”柳秦伦再也听不下去,出声低斥,“我敬你曾在家父家母身边照顾三十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对你做过的事既往不咎,请你现在立刻离开。” 柳秦伦的反应不禁让戚进大吃一惊,他眼珠一转,竟然跪在了柳秦伦面前,执意辩驳:“我知道我出卖王廷是我不对,但我此次前来真的是要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着想啊,万万不能中了柳栖蝶的美人计,把整个王廷都搭进去呀!” 栖蝶忍不住笑了,为了进一步说服柳秦伦,戚进竟然不打自招了! “戚管家棋差一招啊,这么轻轻一试,你就不打自招了?既然是王廷的不忠者,又如何让人信服呢?” 村上真美以为派戚进这个柳公馆最有分量的人证出来就能离间他们,显然,这个反间计对柳秦伦并不见效。 栖蝶坦言:“我成为柳栖蝶的过程的确是真的,这些在十年前就已经见报,我也没什么好欺瞒的,妈妈收养我是慰她的丧女之痛,至于她为什么选择收养我而没有再孕,这属于隐私我没有权利过问,你也没有权利编造。” 栖蝶抬头面前大众:“对于我自己来说,这十年里做的每一件事都问心无愧,我和秦伦之间,当事人自然会有当事人的看法和感受,不需要旁观者多加猜测。” 又回头看向戚进:“你说了这么多却说错了最后一点,就算妈妈把我培养得再优秀又怎会有绝对的把握秦伦会喜欢我?你服务于柳公馆三十年应该知道,最初妈妈是打算把我嫁给侯云帆的,只因侯云帆要为亡母守孝一年,事情才演变到了今天。如果当初没有守孝,我现在已经是侯太太了,根本不可能会和秦伦有接触。” 侯云帆点点头,走到栖蝶身边,作证:“不错!当初我曾向柳伯父提亲,只因要为亡母守孝,才耽搁了,我原来挺遗憾的,不过看到栖蝶和秦伦这么好,我也就没遗憾了。” 栖蝶看回女记者:“而这一点,当时和侯云帆同行的景依婷小姐也应该很清楚才对。”栖蝶话落手落,一巴掌干脆利落地打在女记者脸上,未等对方反应,这一把重力已经迅速撕掉了女人脸上用来易容的面皮。 “景依婷!” “是景依婷?” “她不是被莫宸晞送出乔都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怕死吗?” “她还有脸来?” …… 刹时,反倒被赤裸裸揭穿的景依婷吓傻了!她茫然四望,可周遭这些人得知她是景依婷一个个都露出嘲笑的面容,一幕幕仿若就像那天,她抱着父亲承认叛变那天的情景再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多次变脸扰视线 “依婷?!”童静雪一见竟是景依婷,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刚欲上前就被莫宸晞从后面一把拉住,拉出人群,拉到一处角落,小声责令她,“冷静点,她这是在引村上真美出来。” 童静雪怕误了大事,只得默默忍心地看着景依婷在人群里无所遁形的狼狈。 景依婷见村上真美前两步计划都失败了,无措之下只得走第三步,猛一把相机摔在地上,赤手空拳向柳栖蝶出招。 栖蝶反应灵敏,机灵地往后一闪,抓住景依婷伸过来的手一掰,景依婷忍住痛楚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打。 童静雪大惊失色:“我的天!依婷什么时候学会了功夫?” 两人打斗间,柳秦伦立刻带头疏散人群,过程中,他两眼精明地留意到骚动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原地不动地紧盯着铭记之心。 莫宸晞招来侯云帆:“护送静雪回柳公馆。” 童静雪不依,倔强得直摇头:“我不,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莫宸晞没有时间耽搁,他紧盯着前方戚进,急火攻心地、第一次对童静雪出言大吼:“别傻了!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走!” 侯云帆深明这场仗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惹不起,连托带拽地拉走童静雪。 戚进见日方已然呈弱势,拔腿想逃,被莫宸晞及时飞起一脚踹晕在地。 同一时间,柳秦伦向铭记之心走去时,他眼里的另一个人也在向铭记之心走,柳秦伦飞跑两步,敏锐地率先一步按住玻璃罩,那人不知怎的竟愣住,随即低下头不知所措,那样子似在暗恋已久的人面前不敢抬头的羞怯? 这一反应让柳秦伦惊觉到什么,回头看向正和栖蝶生死搏斗的景依婷,从他对景依婷的印象和了解,那本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短短一两个月时间,武功从无到有,还能和栖蝶对打,看身手,很是有点男人的粗矿和狠辣。这让他深觉异常,栖蝶招招留情,她却招招下狠手,就算她日以继夜的练,也绝对不可能进展得如此神速。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想到什么,对栖蝶大喊:“别跟她客气,那是村上真美!” 柳秦伦高叫的声音在哄闹的人群间炸响,栖蝶在一刹那的惊怔后斗志力瞬间苏醒,开始全力反击,如上次在王廷仓库,拳拳出击,每一腿都用力反踢。一瞬间的爆发打得对方措手不及,连连败退。 就在柳秦伦走神向柳栖蝶,一只猝然袭来的掌正欲夺去玻璃罩,柳秦伦及时反应过来,夺过玻璃罩往空中一抛,然后纵身一跃,伸手去接,在身体落地之前,自空中劈去一个霹雳腿踢得敌人毫不反抗地重摔在地。 没想到人群中还有村上真美的同党! 柳秦伦双脚落地之时,定睛向门口处的莫宸晞,高喊:“接好!”又一次将玻璃罩往空中,抛向莫宸晞。 莫宸晞飞身扑了上去,就在这一抛一扑间,柳秦伦刚一腿踢倒的女人果断爬起来,跑到门口,拔出腰间的手榴弹投掷过来,万千急迫中,莫宸晞一边紧急趴地一边高声向厅内还剩下的柳氏夫妇大喊:“趴下!” “嘭”的一声巨响在厅内震耳欲聋地炸响,震得地皮重重一抖,天花板摇摇欲坠,成片的设备簌簌坠落,滚滚白烟腾空而起,眼见屋顶快要坍塌,惊恐中,莫宸晞从玻璃罩中取出铭记之心,随手把玻璃罩一丢,在挡眼的白烟中起身寻找栖蝶和柳秦伦。 刚往前走几步,柳秦伦已搀着栖蝶穿过白烟走了过来,三人在慌乱之中紧急撤离,脚步却在刚出宴会厅,走出通向大厅转角的那一刻,同时急刹住。 “柳栖蝶、柳秦伦、莫宸晞,别来无恙。” 三人大感震惊地看向前方,同时呆住! 栖蝶在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后,瞪大了眼睛:“村上真美?!” 这……怎么可能—— 村上真美见三人一个个脸上挂彩,无限狼狈的模样,胜券在握,笑容灿烂,鼓掌叫好:“好一出引蛇出洞,怎么样,没想到我会反过来堵你们吧。” 柳秦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原本应该在内厅就被打趴下、在刚刚应该被炸死的村上真美,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还有正用枪挟持童静雪和侯云帆的景依婷,那么刚才和他对打的人、和扔手榴弹的…… 柳秦伦细细地观察着这个景依婷,单手举着枪指着童静雪的右边太阳穴……他没有估计错,这个景依婷就是刚才和他过招的人,由于刚刚在慌乱中跑出他的视线,大力扔过手榴弹,此时还在气喘吁吁。 “好一个变脸技巧,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才是真的景依婷,而刚才在里面和栖蝶对打的只是一个带着女记者和景依婷面皮的女人。” 村上真美一身男士西服,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悠然地站在大厅中央:“是又如何?” 更让莫宸晞惊讶的是,她身后一干日本武士手里的日本军刀纷纷架在王廷之都一众工作人员和不久前疏散的那些老百姓的脖子上,那些人全都双手抱头,畏缩地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原本以为已经安全离开的童静雪和侯云帆,此刻也被景依婷挟持。 三人互看一眼,这才恍然,方才的混乱都是村上真美故意在搅乱视线,削弱他们的战斗力,等他们受了伤,再轻而易举地一举歼灭。 无奈,此刻三人脸上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硬碰硬显然不是对方手里枪和刀的对手,只能打口头仗。 莫宸晞摸出口袋里的枪,双手往后交叉,把右手心里紧捏的铭记之心和枪放到左手心上,双手垂下,又把紧攥的左手去触旁边栖蝶的右手。 栖蝶缓缓张开右手手掌,握住莫宸晞伸来的拳头,两手交接,铭记之心和枪同时到了栖蝶手里。 栖蝶双手往后,把铭记之心重新戴回右手无名指,紧握住枪。 看着三人脸上显而易见的惊讶,村上真美耐不住静中战斗,主动拿出上衣口袋里的一张合同,开口道:“现在王廷之都内外都被我的人包围了,聪明的话就把铭记之心交出来,再把这份合同签了,咱们从此和平共处。” “否则,这里可是整个江城最中心的地方,也是王廷的命脉所在,你们犹豫一秒我就杀一个人,等到杀完了人,我就开始炸王廷,等到这里踏为平地血流成河,你们就是江城的千古罪人,不投降都不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柳氏夫妇心倍受挑拨 村上真美将目光定于柳秦伦:“柳少爷博学多才,应该很清楚大日本帝国会把王廷发扬得更光大,从此日机不再轰炸江城,王廷就可以在江城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栖蝶双手在后,做出一个背在后面的动作。向前,走近被挟持住的童静雪和侯云帆,冲村上真美一笑:“村上真美小姐的中文学得还真是好,是比酒井藤野聪明,也的确很厉害,里面那位冒充景依婷的女子真是模仿得有模有样,我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那是个冒牌货,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你送命,村上真美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你这么费尽心机要我们归顺你们,就是我们比你们强大,既然如此,那你身后的那些武士也就没什么用了,不如你先把他们撤退了我们再谈。” 村上真美冷笑道:“我把帮手撤退了,直接送你虎口?” 栖蝶道:“就是这句话,如果我们失信于这些老百姓,再投降于你们又还有何用?而且在你的精心部署下,我们都有伤在身,何来虎口一说?” 栖蝶稍停一下,看向村上真美背后的一干人和门外的一干人:“这么久以来,你一个人隐藏在江城和乔都,也实在不容易,我猜想死了一个酒井藤野,你的上级应该非常动怒才对,今天这么大阵仗想必你也是做了担保才能调动这么多人马,不如你回去转告你的上级,有事我们当面和他谈,也免得你在中间为难,也避免了这次的大打出手造成的两败俱伤。” 村上真美逼近她一步,杏眼圆鼓,一双猛虎盯着猎物的凶狠眼紧盯住她:“柳栖蝶,你的确很有说服力,能干又漂亮的女人,难怪会让乔都八城最优秀的两个男人为你神魂颠倒,让乔都八城的百姓对你心悦诚服,同为女人我非常嫉妒你,也佩服你,可惜同性相斥,你那一套对我不起作用,现在主权在我,你没筹码跟我谈。” 她抽出裤子口袋里的双手,换上双手环抱胸前的动作,这个栖蝶再熟悉不过的、居高临下的动作,还带着嘲讽的笑意面向近身前的她道:“而且你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结果,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谈?” 正处惊恐中的众人听到这句话,脑海中纷纷忆起当年杨婉君收养义女的事,小声议论:“这事……那时候杨婉君不过三十出头,柳忠廷也才四十出头,怎么突然就宣布收养义女,放弃再次生育?” “难道有什么隐情?” 村上真美瞧着左右一片讶然,高声道:“相信大家都很好奇,当年杨婉君收养柳栖蝶的真正用意吧。”她看向对面的柳秦伦,“柳少爷就没有怀疑过,杨婉君突然把一个义女放到你家里的动机?” 柳秦伦笑了笑:“我不管是用意还是动机,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栖蝶的出现的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这就够了。” “你就不怕有一天整个王廷没被日本人炸毁,但都落到了柳栖蝶手里?” 栖蝶回头,朝柳秦伦看过去,动了动右手无名指。 柳秦伦看懂了她的意思,缓步上前,左手搭上栖蝶的肩,以这个拥肩的举动示意对栖蝶的信任:“栖蝶的根基在柳家,单是这一点,她就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 “好,你很自信,所以就算是杨婉君为报复柳忠廷挥刀自宫令她再无己出,从而安排一个义女到你身边,俘获你的感情之后再一步步侵占王廷,你也无所谓了?” “轰——”这句话的炸响,无异再一枚手榴弹在厅内轰然爆炸! 众人纷纷瞠目结舌、惊恐万状地看向柳氏夫妇。 紧接着是一个个日本人脸上挂着讥讽的嘲笑,一个个江城人脸上挂着恍然大悟的震惊。 在各种对于“杨婉君收养她的原来如此”里、只有相信而无疑惑的议论声在大厅弥漫开。 “柳忠廷挥刀自宫?!” “原来他早就没有生育能力了,难怪杨婉君会收养义女?” “柳秦伦不近女色,偏偏对柳栖蝶情有独钟,这么一个完美的美人儿,难怪柳秦伦也挡不住诱惑。” “看不出来,杨婉君的心机够深哪,明知道柳忠廷没有生育能力,还跟他做夫妻,为的就是王廷的财产吧,一城之富,难怪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不过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大厅里顿时喧闹得把他们活生生衬托成了世人唾弃的小丑。 村上真美达到效果,哼笑着、用一种讽至极度又刺骨的目光看着她说:“这点大家就不懂了吧,在古代,这叫做对食,就算无法尽到夫妻义务,也照常过夫妻生活,其中滋味,大概只有杨婉君懂了。” 栖蝶难过得心滴血。 还真是讽刺得可笑! 世人对于这种惊天的八卦永远有着高度的共鸣,让这些江城百姓竟在这个话题上和日本人站到了一线?甚至都忘了柳忠廷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忘了这两个人一直在无条件帮助他们。 栖蝶忽然间,有种被这些她拼命想要保护的人卸掉四肢、又扒光了丢在大街上赤裸裸地受人羞辱,被同城人指点戏说的无奈瞬间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但是这种无奈很快就让她霍然清醒,醒悟到这是村上真美对他们使用的攻心计! 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是全国各地赶来的记者和宾客,一旦事情曝光,那么整个王廷的名誉就会因为这个丑闻毁于一旦。 栖蝶大感愤怒和诧异中,明显感觉到柳秦伦搭在肩上的手收紧了些,这是他气大的表现、也是对她的相信和支持,同样是这股力道,很好地给了她信心和反击的力度,栖蝶这才敢抬头去看秦伦。 原本俊秀的脸,冷峻得面无表情,那瞪向村上真美的黑色眼瞳中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正当澎湃的杀气。 栖蝶挪动步子向前,走到村上真美面前:“好一招先攻其身必先攻其心,村上真美小姐是比酒井藤野有谋略,你抓住老百姓的好奇点,对我们的身份进行攻击,挑拨大家来扰乱我们的心智,等到我们的心有了疏忽,再攻我们的身,这样我们就会力不从心了。” “只是你未免忽略了你的对手是柳栖蝶,一个曾经打得你倒地不起的女人。怎么?上次饶你一回,这次又送死来了?”栖蝶以其之道还治其其人之身,攻陷村上真美的心。 第一百七十六章 脱离险境‘灵力\’助逃离 眨眼之间,栖蝶就如愿地看到了村上真美的脸色失常地冷凝了。 但同样很快的,面对近身前的她主动走过来的行为,村上真美忽地拔出腰间的枪…… 同一时间,栖蝶反应灵敏地比她快一秒,在她拔出枪的前一秒,已用枪口抵住她的脑门。 栖蝶总算有了一丝快感:“看来村上真美小姐的手速还要练练才行。” 栖蝶右手食指扣着扳机,忽地一抖,制造一个开枪的假象吓吓她。 但村上真美毫不畏惧地、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不怵不慌地冷哼:“我赌你不敢开枪,柳三小姐又怎么可能主动让王廷之都见血腥呢?而且我有这么多江城人陪葬,还搭上一个市长千金,一条命换这么多人命,大大损了你江城的人力,稍后板恒参谋长进攻江城,就少了很多阻碍了。值得。” 很好! 栖蝶忽然又有了很多丝很多丝的快感,她不能让这些同城人和外城人一直沉浸在日本人的误导中,她就是要让村上真美的野心得到这些同族的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果然,村上真美此话一出,在场的百姓幡然醒悟,异口同声地高呼:“日本人炸得我们的家园尽毁,请三小姐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敢是吗?”掐死她也不敢,村上真美猛地打掉她的手。 栖蝶放下高举的手,大叫:“大家冷静点,日本人说得出就做得出,咱们已经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切莫再逞一时之强做冲动的事,保护好自己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村上真美得意洋洋:“这才对嘛,与其动武闹出人命,不如做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嘛。不过我没时间跟你浪费,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五分钟后我开始杀人,看你想保几个。” 莫宸晞站在转角处,一直没有出声地静观,此刻却看得很是混沌,栖蝶这是明摆着给村上真美威胁的机会呀? 但他心里的栖蝶何等聪慧,怎么会把他们陷入困境? 栖蝶视线扫向四周,人群间忽然有人高叫:“柳小姐别管我们,跟她干到底,反正我们早死晚死都是死,绝不受他们威胁,与其被他们炸死死得难受,还不如一刀了得爽快。” “大家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她动你们任何一个,这是我柳栖蝶的保证,也是王廷的保证,有柳氏夫妇在,特比是有铭记之心在,大家都会安全。”栖蝶把话的重音放在铭记之心上,当她一抬起戴着铭记之心的右手,村上真美脸色又变了,警惕性地拔出枪对准她。 栖蝶回头分别看了一眼左后方的柳秦伦和右后方的莫宸晞,看到他们都在向她点头,都对她报以绝对信任地等待她的下一步。又从柳秦伦眉头紧皱的仇视中得知,他已经等不及要村上真美的命了。 在村上真美给的五分钟时间里,栖蝶静观着眼前这一幕,只要她一乱,日本众武士手上的刀一划,必定有大面积的人员伤亡,怎么才能避免伤亡? 栖蝶闭上眼睛,静想王廷之都的宴会厅虽然垮了,但大厅还没垮!大厅内设的水晶吊灯,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永远都闪耀着这个城市最亮堂的光。 再睁开眼睛,她后退几步,走到水晶灯的正下方,抠出戒身的四片叶子,然后把枪飞投向莫宸晞,纵身向上跃起,随着身子的上升和降落,不断抖动于置于灯光下的铭记之心,同时把手里四片叶子如飞镖般投掷向村上真美身后的日本武士。 莫宸晞准确接到空中落下的枪。 也就在这一起一落的两瞬间,对面众人全被这道刺眼的红光闪到眼睛,有日本武士被叶子针扎到眼睛和喉咙,发出“啊”的难受声。 柳秦伦和莫宸晞赶紧双双冲上去,冲老百姓大叫:“快跑!” 一直挟持童静雪和侯云帆的景依婷趁机放水,装作被红光闪到眼睛,把两人推到正迎面冲来的莫宸晞方向。 莫宸晞又一个重力把二人推到边角,高声叫:“躲好,不要出来。” 人群彻底混乱。 那些被光线干扰到的日本武士在混乱中自顾不暇。 栖蝶又以同样的动作继续纵身上跃,搅乱村上真美的眼睛。 铭记之心发出的红光刺得村上真美眼睛迷离,有那么几瞬完美睁不开眼。村上真美见识到铭记之心的威力,对着眼圈里柳栖蝶上下左右跳动的影子猛开枪。 枪里发出的子弹自处乱飞,景依婷为求自保,主动伸手挨了一枪,右手被子弹打中,也顺理成章地偷躲在角落。 趁着栖蝶引开村上真美注意力的妙机,和铭记之心一光射十米的威力,柳秦伦和莫宸晞以左右方向一边撤离群众,一边对付一众日本武士。 莫宸晞手里的枪一打一个倒。 柳秦伦敏捷对准正手执军刀迎面杀来的一个日本武士,一脚蹬中对方胸口,再飞起一脚踹得对方俯身趴地,口吐血沫。 趁机夺过刀,满心的愤怒都化为手劲儿,一砍一刺一个准地怒杀近身前的日本人,砍刺的腥血溅满他的衣,不停又有人冲了过来,他依托手中一个还没倒地的死人力腾身而起,右脚惯性往前飞踹出去,右手执刀,踹倒敌人的下一秒,一刀刺中敌人心脏,敌人瞬间呜呼。 但四周的老百姓并没有那么容易疏散,里面的日本人杀完,又源源不断有外面的日本人冲了进来,老百姓一个个都害怕得四处躲避。 大厅中间,栖蝶等到村上真美枪里的子弹飞射完,换弹的空隙,重力的一拳挥了上去,她必须趁村上真美最不受防的时候,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被村上真美侮辱的怒意不断上涌,柳秦伦精力十足,精神抖擞,对可憎的日本人来一个杀一双,一刀刀砍在敌人身上。猛一个瞬间回眸,还是有不怕死的记者,偷偷躲在角落,用相机记录下这珍惜难寻的历史一刻。 等到莫宸晞枪里的子弹用完,他即刻扔掉枪,赤手空拳和敌人对打,眼见敌人越来越多,柳秦伦冲到莫宸晞身前说:“疏散人群要紧,这里交给我。” 这时,景依婷捂着右手伤口,装作极度痛苦的表情,用日语对进来的日本武士说:“救真美小姐要紧,要是真美小姐出了事,我们不能向板恒参谋长交代的话会统统完蛋。” 柳秦伦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见大批人马向栖蝶攻去,似在帮助他们冲出重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护送剩下的老百姓火速逃离。 第一百七十七章 对打第二战 莫宸晞返身跑到躲在角落里的童静雪面前,背起她,在柳秦伦掩护下,逃出了王廷之都。 就近找了一辆空置的黄包车,把童静雪放到车上,嘱咐侯云帆:“快,赶紧回柳公馆,童静峰会接应你们。” 侯云帆逃过一死,再不敢耽搁,拉起黄包车拉手,向柳公馆狂奔。 莫宸晞急忙转身,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老百姓:“大家赶紧回家吧,在日本人没有撤离江城前,各自安好,我们会尽全力撵日本人出城。” 刚刚死里逃生的众人得到莫宸晞安抚,好不容易逃出来,当然急着逃命,迅速散开。 大厅内,面对群涌来的日本武士,栖蝶继续上跃下落的动作,暂时用强光来扰乱进攻者的视线。 再前面,等老百姓全部撤离,柳秦伦再没有了顾忌,开始更猛烈的发力,沾满血的双手握紧了刀柄,“啊……”的歇斯底里的一声长叫,顺利地把围攻栖蝶的日本人全部引了过来。 就像被触怒的狮子,柳秦伦满目血红,白色眼仁里胀满了愤怒的血丝,黑色眼瞳里腾起熊熊火焰,怒目相对,发狂似地挥动手里的刀,环向一舞,一排的日本武士纷纷倒地。 柳秦伦再度发力,就着最进的一个日本人,猛地把刀头刺进对方胸腔,那人发出难受的最后一声呻吟,柳秦伦再抬头,怒视周遭身中刀伤的日本武士,一个个开始惧怕地连连后退。 这个时候,栖蝶也停止了上下跳跃的动作,开始正面对打村上真美。 这些日子,他早已从栖蝶身上学会了理智处事,倘若这一刻对这一众日本武士手软,下一幕,就会是这一众日本武士拿着刀围剿他们的画面。 他必须杜绝那样没有退路的情况发生。 柳秦伦压下心软,往前狠冲几步,再环向一舞,与方才同样的惨叫一声声凄厉入耳。 刀上、手上、身上,满满全是血,面对这一地的死尸,他才极感疲累地软了软身子。 然,栖蝶正和村上真美激烈的对打由不得他多做休息,很快又继续充满斗志地加入栖蝶对抗村上真美的队伍里。 但是,在栖蝶完全能够拖住村上真美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正面对抗,而是准备再次一刀刺去。 村上真美有些招架不住,朝身后还剩下的景依婷大叫:“还不帮忙?” 这时,只见景依婷朝柳秦伦大叫:“秦伦。” 柳秦伦循声望去,景依婷向他抛来一把枪,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枪。 柳秦伦接过枪,紧握在手,朝栖蝶大喊一声:“栖蝶闪开。” 犹如炸弹来袭,栖蝶猛一趴地,后面“砰”地一声巨响,栖蝶回头一看,村上真美整个身体后倾倒地,再也不出声了。 柳秦伦蹲身手触她的鼻息,跑过来,扶起栖蝶,道:“死了。” 直到这一刻,栖蝶紧绷的神经才终于释怀了,身体蓦地软在秦伦怀里,看到遍地死尸,高兴今天这些日本人再也威胁不了他们了,竟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栖蝶?栖蝶?” 柳秦伦拍拍栖蝶的脸,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他再仔细检查,栖蝶身上没有明显血流的伤口,可是,当他很想抱栖蝶回家时,两只手却因刚才的一阵过度用力,乏得再也使不出大力。 莫宸晞在门口目睹了这一切,方才走到两人身边:“把她交给我吧。” 柳秦伦没有犹豫,经过这么多事,他已视莫宸晞为朋友,为兄弟,再不是情敌,放心地把栖蝶交给他:“赶紧找永泰。” 莫宸晞一把重力抱起栖蝶:“我知道。”而后,火速奔出王廷之都。 跟着大批人马跑出大厅,江永泰担心几人会受伤,一直在门口候着。 此时果然看到莫宸晞抱着昏迷的二姐出来,立刻扯下人中上的假胡子,恢复原貌,现身叫住他:“莫大哥,我二姐怎么了?” 莫宸晞回头见是江永泰,喜道:“赶紧看看,她好像虚脱了。” “赶紧回药店。” 王廷大药店今天因为展览的事,暂停营业,好在江永泰主管,兜里钥匙随身携带。 莫宸晞抱着栖蝶跟着江永泰走进药店,把栖蝶放到江永泰指定的看诊后面的屋里大床上,就在江永泰为栖蝶把脉的同时,莫宸晞随即想到旁边同样需要治疗的柳秦伦和景依婷,忙道:“栖蝶交给你了,我去旁边看看。” “好。” 但就在莫宸晞刚走到王廷之都大门口,里面又传出了剧烈的打斗声。 莫宸晞惊惶直奔大厅,但入眼的一幕: 柳秦伦腿部中枪躺在地上,之前和栖蝶对打的日本女人没有死,景依婷正拼劲全力、手负枪伤地和对方打斗。 但显然景依婷不是女人的对手,被女人掌掌击中要害,掌掌喷血。 莫宸晞快跑过去加入到打斗中,但女人一见是他,似有心避忌,也似真的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几招打下来,女人步步被他逼得直线后退。 莫宸晞的记忆定格在女人掏出手枪的那一刻,指向他身后倒地不起的柳秦伦,他深感不妙,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如果柳秦伦没了,栖蝶怎么办?乔都八城的老百姓怎么办? 毫不犹豫地,他返身往柳秦伦身上扑去,大喊:“快闪!” 当子弹:一颗穿过右胸而过,一颗擦过头皮而过,莫宸晞一头重声扎地。 柳秦伦就这样看着莫宸晞倒在了他身边…… 他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扶起胸口汩汩红血直往外涌的莫宸晞。 莫宸晞拼着唯一还有的一口气握紧了柳秦伦的手,虚弱直道:“好好照顾她,以后的……乔都八城,交给你了。”说完最后一句话,莫宸晞手一滑,整个人陷入了死亡的征兆。 柳秦伦惊处万千恐惧、万千惊惧中直线飙泪,只见日本女人笑着朝他走来,把枪口抵在他的脑门上:“柳秦伦,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要投降?” 柳秦伦以回看她的方向,看向她身后,景依婷重重一掌劈在她的后颈,女人眨眼间便倒地不起。 眼看着爱人、伙伴一个个倒下,柳秦伦满心怒气爆发,盛怒中带着狂怒地夺过女人手里的枪,冲着女人一顿猛开,直到弹尽人亡,忽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最后零星的精力也就此耗尽,柳秦伦双眼一闭,再无知觉。 第一百七十八章 醒来如隔世 栖蝶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就像十年前那样,再一觉醒来时,是在柳公馆卧房的大床上。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一张张陌生面孔,床边,有江家的亲人和柳家的如嫣相伴左右。 母亲握着她的手,哭着直道:“感谢老天,你终于醒了。” 栖蝶茫然看着眼前一张张动情揩泪的脸,轻声问:“你们怎么了?我没事啊。” 柳如嫣说:“到今天,你已经昏睡小半月了。” 栖蝶喃喃:“小半月?”她忽然睁大眼睛,想到仿若还是昨日发生的那场枪战和打斗,忙拉着柳如嫣的手问,“秦伦呢?莫宸晞呢?他们还好吗?” 栖蝶看着一个个对她这个问话面露难色,好像有着天大的难言之隐,不由加重了话音:“他们怎么了?你们说话啊!” 柳如嫣道:“你要有心理准备……秦伦和你一样,身体虚脱,出现了一时性的休克,现在还在医院没醒。莫宸晞左胸中枪,右边头部被子弹擦伤。” 江永泰为安栖蝶的心,接话道:“这次不比你们上次在仓库的那场,这次你们三个都是先被手榴弹伤到,再进行恶斗,各方面都比上次情况严重,不过柳少爷的情况比较稳定,再过几天就会醒。” 栖蝶感觉到永泰在跟她避重就轻,忙问:“那莫宸晞呢?” “还好那天送医院送得及时,莫宸晞的血及时止住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被童静雪接回乔都市人民医院休养了,有那里的两位院长照顾着,醒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江永泰避开栖蝶的目光,向柳如嫣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得太真。 凭借莫慈和江永念十年的情谊,他又怎么会不懂得二姐对莫宸晞的感情,就算现在是亲情,也还是“情”啊。 如果他坦诚告诉她,那天他安顿好她,去到王廷之都协助时,才把中枪昏迷的莫宸晞和同样昏迷的柳秦伦连同景依婷一起送到医院。 他打电话回柳公馆求助,不一会儿,童家兄妹和侯云帆就来了。 童静雪泣不成声,扬言如果莫宸晞活不成,她便跟着去。 就在那关键的几天里,柳秦伦经过急救后,要留院观察。 莫宸晞则被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这个节骨眼上,他很怕二姐会冲动地跑去乔都探望,冲动地延迟婚期。纵然是再理智的柳栖蝶,面对生死两隔,又还能怎么理智呢? 柳如嫣领会到江永泰的担忧,不再说话。 栖蝶看出两人间暗打哑谜,纠着永泰问:“你不要瞒我,告诉我我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然我马上去医院。” 江永泰无奈,但他不敢对她说景依婷曾告诉他们:“莫宸晞是为了救柳秦伦,替他挡的那两枪,而且在莫宸晞昏迷之前,抓着柳秦伦的手说‘好好照顾她,以后乔都八城的百姓就靠你了’。” 只得善意地对她说:“莫宸晞的情况比柳秦伦严重点,不过真的没有生命危险,我把廷愈再生膏贴在他前后胸口中枪位置,还给了很多份给童静雪带回乔都,并且承诺王廷会源源不断提供廷愈再生膏帮助莫宸晞恢复。相信配合着西医治疗,他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也很快就会醒来。” 那几天,他丝毫不敢马虎地和几人一起守在医院。 期间,童静雪奔波在莫宸晞和景依婷两边照顾,两人多次交心交谈,江永泰也不忘在这个时候转述一下景依婷对他们说的话:“据景依婷说,这次和二姐对打的女人是村上真美特意从南京调过来的,专门对付你的,景依婷本身不是你的对手,就负责继续扰乱视线,用手榴弹给你们第一击,等到你们各自受了伤,村上真美再全力出击,这样,他们就指望把你们一网打尽。” “我想村上真美一定没想到,铭记之心用镜面反射的威力这么大。现在村上真美一伙人全军覆没,板恒那边一定会勃然大怒,这正是她在板恒面前获取信任的最好时机,因为除了酒井藤野和村上真美,她是最熟悉乔都八城的,也是最熟悉你们的,以这两点去说服板恒,胜算非常大。所以她和童家兄妹还有侯云帆一起护送莫宸晞回乔都,再转去南京。” 柳如嫣轻拥着栖蝶的肩:“对,静峰回去之前,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一定会保佑莫宸晞没事。” 柳如嫣又说:“昨天杜经理来找我,说王廷之都宴会厅被炸,连带二三楼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塌陷,还有其他六城的中医代表,都写信来催促着廷愈再生膏的生产和输出,现在你醒了,就尽快处理一下,这么一来,板恒那边损失惨重,在景依婷获得信任前,暂时不会对江城进行轰炸,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尽快恢复王廷的正常运作,这样才能保证江城百姓的正常生活。” 江永泰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沓报纸递给她:“这些,1号的事,2号就出了报纸,报社为了让这些消息早见报,都在加班加点呢。” 栖蝶接过报纸,每一份都整版报道了她和秦伦接手乔都商会会长的喜事,她和秦伦的爱情故事,和铭记之心的真容显现。 这当中,有好几份都是记者冒死拍到的,他们三个和村上真美大打出手的场面。 庆幸的是,没有一份提及柳忠廷和杨婉君的名字。 “二姐和柳秦伦、莫宸晞的仗义举措,不仅感动了本地记者,也感动了外地记者,他们都手下留情地保住了王廷的名声。” 栖蝶很高兴听到永泰说这话,但并不完全认同:“报纸上有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但是爸爸妈妈的事,站在记者的角度,他们没有事实依据,比起这些大事,只会当做是名人的八卦,听听就过了。在那天那种局面下,也算是回报我们了。” 江永泰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 栖蝶一听好消息,摒心静气:“什么?” “乔都四大药行写信来说,廷愈再生膏在乔都反应很好,很多人都是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过之后觉得感觉很好,有块东西贴在伤口处,痛感也没最开始那么强烈了,最重要的是,它很直接地治疗了皮肉伤,很大程度上,给老百姓提供了便利。”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女主气场稳大局 诚然,栖蝶顺着永泰转移她注意力的看报法、道喜法,没有继续追问莫宸晞的事,她依然是理智的,对于现在她和莫宸晞的关系,她不宜过问得太多,就算永泰还有什么瞒着她,但只要秦伦和莫宸晞没有生命危险,她就放心了。 她又怎会不清楚,现在整个柳家和江家人都要指着她,她不能感情用事,必须在秦伦醒来之前,全权代他推动王廷的正常运营。王廷之都塌陷的事断不能影响了其他门店。 栖蝶正了正身,看向江家众人:“永秀留下。永泰帮我拟好六份合约分别寄给六城的中医代表,按照五五分成的收益作为合作条件,要求他们在五天内回复,只要是签了约的一律一千份廷愈再生膏送去,没有签约的就暂且不管。永成通知杜经理马上来见我。永久把这次从乔都运回来的中药运回江家,辛苦大家这几天赶出一万份出来,如果人手不够,就近聘用你们信得过的,同样按月薪结算。” 江永泰担心道:“二姐就不怕秘方外泄?” 栖蝶道:“秦伦说得对,中药成千上万种,就算是懂行的也未必一定看得出咱们用的是哪种,就算看得出一种,也未必全部都能看懂,我们现在用人之际,管不了那么多了,质和量!是我现在最急需的。你一定要把好每一道关,绝对不能降低了廷愈再生膏的品质。” 栖蝶笑道:“而且除了你,我们好像都还不知道它的秘方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它是由十味中草药制成的。” 江永泰点点头道:“二姐的意思我懂了。” 栖蝶拍拍手:“辛苦大家了,各自忙去吧。” 江永泰等到大家伙儿都出了门,临出门前,悄悄从兜里摸出一把东西交给栖蝶,栖蝶接过一看:“四片叶子针?” “嗯,我送他们去医院之前,在几个日本人身上拔下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能让贼人捡了去。” 栖蝶总算有了喜意:“谢谢永泰。” 她把四片叶子针重新装回戒圈里,抬头,柳如嫣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有大将风。” 永秀敲敲门,端进来两碗鸡蛋面,一碗递给栖蝶,一碗递给柳如嫣:“两位姐姐都饿了吧,赶紧吃。” 柳如嫣忙接过面碗,夸道:“你好细心啊,知道我每天这个时候会饿?” “我在柳公馆住了这么多天,如嫣姐的习惯我还是知道的,还有我二姐,这么多天不吃东西,人又瘦了一圈,二姐既然留下我,我必须要尽好我的职责,照顾好你们。” 姐妹三人互相一笑。 栖蝶实感欣慰,江家这一家人,真真儿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几个弟弟手脚的麻利更是给了栖蝶大大的惊喜。 当天傍晚,杜经理便带着几名王廷之都全体工作人员找到了柳公馆。 面对强大的阵势,栖蝶在二楼书房接待了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坐上柳父和秦伦坐过的主座,自然也要坐正身子,双手交叉平置于书桌上,做出一副老总范儿。 杜经理已经率先对她改口“少奶奶”,开口道歉:“那天我按照二少爷的吩咐,把所有人员集中到二三楼,保护楼上的宾客,但是不久,日本人就搜了上来,我们为了不引发混乱,只好听了日本人的话,乖乖下楼,成为了他们的人质。” “但是,请少奶奶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都是在饭店服务了很多年的了,绝对绝对不会有任何二心。也请少奶奶多多体谅我们,如今轰炸连连,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也实在是、实在是不能丢了这份工作,还请少奶奶尽快修葺好王廷之都,恢复它的正常营业。” 王廷之都的员工近百,除了杜经理,她几乎不认识,只能通过他们身上的工作装来判定是不是王廷的人。 栖蝶保持微笑地看着面前站了满满一屋的人,细细看着每一张脸,脑子里仔细回想那日一片嘲笑议论声中……好像,确实没有王廷内部人员跟着起哄,才放心道:“大家也知道,一个企业最需要的就是你们这样忠心的职员,职员忠心了,企业运作正常了,我们才能互惠互利。” 杜经理见她松口,立马表衷心:“是是是,我们一定会一如既往服务好王廷之都,服务好走进王廷之都的每一位客人。” 身后几人也纷纷跟着表衷心:“王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一定会用我们的生命和王廷共同面对困难。” 栖蝶很满意王廷这一众的老员工,当前阶段,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需要这样的忠诚:“大家放心,你们的顾虑也是我们的顾虑,杜经理,你负责联系上次秦伦把药店改装成住房的那些建筑工人,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王廷修葺回原貌,中间的一切开支如旧。” 柳秦伦接手王廷以来,在王廷之都三楼独用了一间房作为办公室,各个门店的管事只要有事就会去那里找他,栖蝶考虑到:“只是秦伦不在,你要每天送过来我签字了。” 杜经理趁机拍马:“当然可以,二少爷和少奶奶夫妻本一体,都是一样的。” 比起奉承拍马的话,栖蝶更喜欢靠能力说话,不过,她欣赏这些人在这次村上真美挑拨中,没有起哄的定力,又道:“在王廷之都正常营业前,会有一些补贴发放到每个人手里,帮助大家度过这段时间的生活难关。” 众人听到她的话,纷纷露出大惊大喜之色,连连向她鞠躬道谢:“多谢少奶奶体恤,多谢!” “好了,现在大家都放心了,没有其他的事的话,都散了吧。” 晚饭后,栖蝶见天色还早,想去医院看看秦伦,被柳如嫣拦住:“要去也不急于这一时,你现在是咱们家最大的支柱,断不可再出岔子,明天一早再去。秦伦在医院,有医生护士照顾,很安全。” 江永秀也附和说:“二姐大病初愈,需要好好养着身子才行啊。” 栖蝶却颇有几分无奈,从以前到现在,她好像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这是一份重任,也是一份重压。 柳如嫣两个月的身子还不显怀,等到再过几个月显怀了,那她就真的寸步难离了,她必须要在年前,协助秦伦让王廷之都重新正常营业:“好,那我现在上楼休息,你们也早点休息。” 答应了她们要好好休息,但栖蝶回到房里并不感困,这一伤睡了小半月,她必须把耽搁的时间补回来。 第一百八十章 梧桐里再探灵感和现实 栖蝶打开台灯,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之前画了一半的服装设计图,坐在床头,细细描绘。 梧桐既是爱情的象征,同时也是祥瑞的象征。她从柳秦伦在铭记之心里加上梧桐寓意的爱情元素里看到,如果把祥瑞元素同时放到饰品和衣服上…… 栖蝶依着脑子里想象的画面,把男士西服,女士旗袍、洋装,甚至她学过但未实践设计过的首饰,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一气呵成地跃然纸上。 然后对着图纸,在脑海里把图生成实物,想象着像柳秦伦和莫宸晞那样的男子,穿上纯黑色上加一点亮的黑色,区别传统的黑西服搭配白衬衫,换上黑衬衫。 饰品不一定是戴在身上的,也可以是戴在衣服上的。 依然还是以梧桐树干为原型,把胸针设计成铭记之心一样的环形,再在圈里加上凤凰,这样不就正好符合凤凰只择梧桐而栖的祥瑞之兆吗? 在领、胸的任一位置别上以梧桐树干为原型的胸针一类的配饰代替领带领结,自然另有一种庄严慎重又大气的帅气,适宜各种场合。 当胸针在纯黑色的西服上显出吸睛的银色,加上美好的寓意,应该很受欢迎。 但是,如果把男士和女士款都加上这个元素,未免过于俗气和泛滥,而且祥瑞多用于男士经商。 故而,旗袍对于女士们多于身份和身材的彰显,在延续传统的高领高叉设计上,绣上不同的花纹,在容易显赘肉的地方,用深色和大气的花纹做微掩,再根据颜色和花纹搭配配套的头饰和首饰,应该很容易转移眼睛只看衣服的注意力。 最后是洋装。旗袍是贵族妇女的最爱,洋装就是贵族少女的追求,它展示了新时代女性的时尚风,多是纱质的材料,穿在身上轻盈凉爽又舒服,但下一季是冬季,连衣长裙和衣裤套装仍是主打。 栖蝶凭借对贵族女子的了解,裙装以公主裙甜美为主,裤装则走舒适风,轻灵为主。 直到画到笔没墨,栖蝶才松开手里厚厚的一叠亦成品亦半成品的画稿,掀开被子,放空脑子,倒床便睡。 江永泰拿着糯米饭团和豆浆敲了两下门,见里面没人应,扭开房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到栖蝶面朝的左边,把手里的早餐凑到她两个鼻孔前。 三二一秒,栖蝶闻到糯米香气,两只眼睛倏忽大睁。 撑起身子坐正,接过饭团和豆浆,已忍不住大喝一口豆浆:“好香啊,好久好久都没吃过它了。”栖蝶惊喜地斜看他一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这么了解我?” “你昏睡了小半月,又瘦了,你都没看到咱妈那心疼样,我早上出门前,特意嘱咐了又嘱咐,让我买给你们吃,我买了好几份,如嫣姐两份,你两份,我和永秀一人一份。” 说着,两姐弟面对面,香喷喷地吃完了早饭。 江永泰放下手里的纸袋,拿起床上的画稿仔细端详:“这是你画的?” “嗯。现在王廷开销大,稍后要捐一笔款子去乔都,又要修葺王廷之都,药店改装住房也还在在建中,目前除了桐油的定期输出和廷愈再生膏的收益,服装珠宝方面根本没有明显性的增长,近来轰炸连连,旅游方面就更是一动不动,码头的旅客量也在降,急需开拓其他生意了。” “廷愈再生膏应该占了很大一笔收益。” “廷愈再生膏是生产出来的成品,在制成成品前,那些草药也是需要它去换的,再加上人力,我们能赚的不多。” “王廷应该有很深的根基呀。” 栖蝶明白永泰指的是什么,否定说:“绝对不能动根基!我要当根基不存在,在现有的基础上去争取更多的收益。” 江永泰皱皱眉头:“王廷其他生意我都知道,但是从来没见过桐油是怎么运作的?” “我也不太清楚,我以前听妈妈说过,桐油输出的收益是王廷隐形的财富。作为一种天然提炼加工的工业用植物油,它的用途很广泛。区别于柴油和汽油,它冶炼而成的油料成了当前抗日主要的能源燃料和战略物资。但缺点是,它本身有剧毒,工厂也是隔离在偏远地区的,爸爸就地聘请人生产,搭好了销路,每月自然输出,对方会以支票的方式存到王廷所在的乔商银行账户,然后把存款单据邮寄过来。” “有毒的话,那些工人怎么办?” “工人生产当然做好了保护措施,比如戴面罩戴手套,只要在生产过程中注意一点,不误食就好,它的毒性主要是误食过后。” “但是,不经过你们自己的手,就不怕中间有猫腻?” “桐油厂那边工人的薪水是整个王廷最高的,每年还有分红,那些人也实在是没有理由背叛哪,尤其有王廷的招牌和保证,特别是柳秦伦三个字的美名在前,才会有固定合作的销售伙伴,如果那些人想自行销售,只怕没有人会买账。现在这个时期,人人都要养家糊口,也没有人会跟自己的家人和肚子过不去。” 江永泰毫不吝啬夸:“你们生意人的脑子是比我们灵活。”他低头看画稿的第一页,又把画稿放到栖蝶右手无名指上比了比,“你画的这个圈,和铭记之心戒圈一模一样啊。” “就是要一样啊,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寓意。” 栖蝶就着画稿上的设计图样,把昨夜想好的宣传概念跟永泰好好解说一番,哪知他听后不喜反叹:“其实我仔细想想,梧桐在情感上的象征,就好比你和莫宸晞、柳秦伦之间的感情一样。你和莫宸晞是梧桐同生同长,你和柳秦伦就是同老同死。” 江永泰感慨地说:“我那天看到童静雪在莫宸晞的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才明白爱情对于一个结了婚的女人的重要性,它不仅仅是一种情感,更是和男人一起到白头的陪伴,当然,我深信,如果换做是你或柳秦伦,都会有一样强烈的情感,就是这种强烈,让姐姐你于心不忍哪。” 现在只有他们姐弟两人,江永泰才放心大胆地问:“姐,你现在真的定心了吗?真的不会动摇了吗?” 栖蝶肯定地点点头:“从我答应秦伦求婚的那一刻就定了,我的后半辈子,只会是柳夫人。以后,我和莫宸晞,只剩下亲人关系。” 第一百八十一章 紧抓当下,无愧付出 栖蝶接过纸,大概扫了一眼,抬头看永泰:“你这是问着我了,我还从来没看到正式合约是什么样的。你从哪儿抄来的?” “从之前柳少爷和那些建筑工人签订的合约上抄过来的。” 栖蝶当即拍板:“那行,把金额和分成写清楚,该改的地方改清楚,再在合约的最下角空一行,各自附上一封信,叫各城代表把各城的中药店老板的名字加上去,盖上手印,也就是一份合约针对一座城市的中药店。” “好。那我回去了。” 栖蝶赶紧从床上跳起来:“我跟你一起走,去医院看看秦伦。” 栖蝶到的时候,柳秦伦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台前,双手撑在窗台上,依窗远眺。 秦伦?!他醒了?!他真的醒了?!栖蝶又惊又喜,但怕出现幻觉,等到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腰,实实在在的感觉,才彻底放下心来:“感谢上天,你终于醒了。” 柳秦伦紧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轻拥着她笑:“柳三小姐一双佛手,拥有死而复生的神力,我又怎么会轻易死掉呢。我醒了,昨天就醒了。” “那你怎么不回家?”栖蝶奇怪地问,照理说,他醒来一定会迫不及待赶回家的。 “我在想一些事,等到我想通了,才敢回家面对你。” 这,栖蝶更是奇怪了:“什么事这么严肃?” 柳秦伦想了两天一夜,这一仗,他亏欠了莫宸晞,这种亏欠对他是非常沉重的心理包袱,如果背着这个包袱和栖蝶结婚,他会一辈子活在内疚里。 所以他决定告诉她:“我昨天醒了,马上就找到护士问莫宸晞的情况,护士说童家兄妹已经把他接回乔都照顾,他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不过由于失血过多和脑部受到震荡,很可能会长睡不起。” “什么?”栖蝶在僵硬的双唇一张一合间,只觉三魂六魄震荡开。环在秦伦腰间的双手猛一把重力抓住秦伦身上的病号服,失力地靠着秦伦温暖的胸膛。 栖蝶忍着眼泪,仔细琢磨秦伦话里的几个关键词:没有性命危险,由于,失血过多,震荡:“人没事就好,有乔都两位院长照顾,我相信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他早些醒来,他一定会醒来。” 柳秦伦听着栖蝶哽咽的声音,同样忍住眼泪哽咽道:“还有一件事。那个日本女人,想杀的是我,莫宸晞身上所中的两枪,是为我挡的。就在他昏迷的前一刻,对我说‘好好照顾她,以后乔都八城的老百姓,就靠你了’。” 柳秦伦拧了拧酸涩的鼻子:“我是男人,我了解男人,因为我们的婚讯,莫宸晞已经放弃了对你的争取,也因为我们的婚讯,他孤注一掷舍命保了我。” 栖蝶站直身子,直视这小半月粒米未进的秦伦瘦削苍白的脸,把他扶到床上坐,心疼他再耗体力。 她坐在了他的旁边,把带来的一套西服递给他,握着他的手,勉强地笑了笑:“感谢他大义凛然,好在现在你们的命都救回来了,后面的我相信童静雪一定会照顾好他。赶紧把衣服换了,我们回家,好让姐姐放心。” 他以为她一定会哭出来,要求他给她一些时间去乔都照顾莫宸晞,甚至要求延迟婚期,等到莫宸晞醒来,平安无事后,她才能放下担忧和他结婚。 即使那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 可栖蝶的淡定,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她真的可以如此洒脱?像普通的亲友关系一样,任由莫宸晞躺在那儿,任由童静雪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大小姐在身边照顾?那样,真的不会越照顾越糟糕? 在柳栖蝶和莫宸晞的情感间,他一直自信会以自己的优秀去打动栖蝶,但是!莫宸晞为他挡枪的这个冲击实在太大,如果栖蝶不去看看,他会被自己的小人心折磨至精神崩溃。 “你……真的不要去看看吗?” “看到又能怎样?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医生,就让他好好休息吧,希望他苏醒的那天,会是轰炸已经停止,我们已经成功地把日本人赶出了乔都八城。否则,像那天那样的场面,时时刻刻都还会发生,那么我们每个人都会再次面临死亡,那莫宸晞所有的付出就都白费了。” 柳栖蝶果然是理智的,不会被任何情感性的情绪影响。此刻,柳秦伦所有自责自负的想法全都随之烟消云散,栖蝶说得对,要想人平安,必先铲除危机的根源。 迅速换好衣服,两人在医院招了两辆黄包车。黄包车经过新城大街,柳秦伦留意地看了一下正在改建中的药店,经过近半年的修葺,工程已经过半。 大街上,车来人往,生活依然正常,各种叫卖声、买卖声不绝于耳。 栖蝶注意到,王廷范围内,只有药店门庭若市,旁边的麗装和靓居就恰好相反,只有少许情侣和稍显贵气的妇女进出。这和以前同样门庭若市的热闹相比,差距太大。 两人一回到家,立刻向柳如嫣报了平安。 柳如嫣双手抚上秦伦瘦削却依然精神的脸,高兴得直线泪奔:“到底还是栖蝶有魔力,一去你就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柳秦伦未免柳如嫣一激动动了胎气,轻轻拥住她:“我醒了,以后我会好好注意,不会再把自己陷入危险中,不哭了啊。” 柳如嫣揩干眼泪,从茶几上拿起一份电报递给他,说:“这是早上收到的侯云帆发来的电报,问你们醒没醒,醒了就立刻去乔都接任。” 柳秦伦接过电报一目览尽,遂坐到电话机处的沙发座上,给一直养在深闺的飞机司机家打去电话,告知其明日一早,准备飞往乔都。 两人回到书房,栖蝶把厚厚的一摞秦伦还未看过的上个月各个门店呈上来的账本摆到他面前,又详细向他汇报了昨日她代他做的那些决定。 “江城这一个多月来屡屡被炸,我刚刚在新城大街上看到,王廷的现状果然就像各门店送来的账本上显示的个家欢喜个家愁,所以,我必须采取行动了。” 柳秦伦仔细听,一边听一边抿嘴笑。等她说完,他才说:“柳夫人做得很好,柳先生完全相信你,以后,你已做主交代下去的事就不再跟我说了。” 随手拿起电话筒,拨通了药店的电话,让永泰来一趟。 放下电话,两人已经率先商量起了明日到达乔都商会后,该说的话,该做的事。 柳秦伦从抽屉里取出支票簿,打开一张,写了十万的金额。撕下支票,当钢笔落在第二张支票上时,他抬头看栖蝶:“乔都的捐款,你觉得多少合适?”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三赴乔都,接任获惊喜 栖蝶想到上次莫宸晞和童静峰联名的捐款,道:“上次莫宸晞和童静峰联名捐献五百万和三架战斗机,这次柳秦伦和柳栖蝶联名捐献一百万,如何?” “前面对于诗城和江城的捐款都是以王廷的名义捐款五十万,我们接任乔都商会会长,是带领王廷更上了一个台阶,不能太少,又不能太多,以免会有声音说咱们偏心。” “不过,上百万的支票,只有莫宸晞才能开。” 柳秦伦认真听取意见,且毫无异议地依着栖蝶的话,流利地在支票上书写了一百万的字样:“无妨,我们把支票拿给童静峰,一样生效。” 栖蝶眼看着秦伦撕下那张一百万支票,忽然想到那些画稿:“你等我一下。” 速速跑到卧室取来手稿递给秦伦。 柳秦伦一张张细看,栖蝶就着他看到的图像细细解说设计想法。柳秦伦一张张翻阅,等到翻到最后一张,栖蝶弱弱地说:“这些制成成品后,从上海开始,积极开拓各个城市的上流社会市场,尤其是女性市场,希望……可以对王廷增加一些收益。” 柳秦伦恭恭敬敬地把画稿整整齐齐叠在一起,放在桌上,起身走到她身边。多好的栖蝶!他的心、痛到感激到快要爆裂,忍不住两眼泛出泪光深情地凝视她,情到言语已经再难表达,他双手轻轻搂住她、搂紧她,柔声在耳旁唤:“这样的你如何能够让我不爱你?” 这样好的栖蝶,这样聪明的栖蝶,这样完美的栖蝶,这样对他、对这个家尽心尽力的栖蝶,叫他如何舍得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如何能够再一次从莫宸晞手里赢到她的心。 就算是在美国的十年,他从未有过任何的恐惧,但这一次,他人生第一次深深感到了恐惧和不自信。 晚饭的时候,江永泰刚刚结束一天的看诊赶过来。柳秦伦在饭桌上把十万元的支票递给他:“明天我和栖蝶会去乔都接任商会,在我们回来之前,王廷之都修葺的金额由你就从这里面出,等到其他几位中医师和轮班的时候,你就去王廷之都帮我看看进度。” 江永泰接过支票,放到了上衣里面最隐蔽的口袋里:“姐夫的意思我懂了,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着那边的。” 栖蝶也不忘嘱咐永秀:“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嫣姐,每天多给她炖点汤。” 江永秀大气地拍胸膛保证:“二姐就放心交给我了,你们生意上的大事我不懂,家里煮饭照顾孕妇的小事我还是可以的。” “二姐你就放心吧,永秀都十二岁了,从小帮忙做饭,照顾如嫣姐完全没问题。” 五人行愉快地结束了晚餐,栖蝶把几张稿纸折叠好放进手包,早早就睡去,满心雀跃地等待明天的到来。 这是栖蝶第三次拜访乔都,两人下了飞机,吩咐司机先去童公馆,后熟门熟路地直奔乔商银行。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拦她,栖蝶跟着秦伦一路畅通地直达五楼。 不出柳秦伦所料,莫宸晞重伤昏迷,童静峰一定会在群龙无首的关键时期代管乔行。 当他敲开董事长办公室门,童静峰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起身相迎。 柳秦伦伸出去的右掌合上童静峰伸来的左掌,这重且稳的两掌合一,两人脸上劫后重生的笑容无限欢妍绽放。 借着这股力,两兄弟同时手臂一缩,紧紧相拥在一起,对于童静峰喜出望外的热泪盈眶,栖蝶并不觉惊讶,反而觉得有了婚姻和家庭温暖的童静峰,多了几分人情味,不再像从前那样高傲冰冷了。 而后,童静峰拨通了商会的电话,叫侯云帆立刻召集商会所有会员开会。 等童静峰放下电话,柳秦伦摸出口袋里的支票,交给童静峰:“现在莫宸晞不在,这一百万的支票就交给你兑现了。” 童静峰从抽屉里取出财务印章,在支票上一盖,道:“莫宸晞收购乔都七城商铺以来,未避免各城办事处出现大额资金问题,就规定了上百万的金额必须要盖这个乔商银行专属的财务印章,钞票部门才会认。” “莫宸晞防患于未然,挺好。” 童静峰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道:“我们走吧,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你们来了。” 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前脚一到,侯云帆立马就露出了如童静峰一样的喜色:“恭喜恭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栖蝶真的想笑,这家伙,就没点正经的贺词吗?连恭喜的话也能说得这样不伦不类。 柳秦伦倒是大气地主动向他伸手道:“谢了兄弟,以后我跟栖蝶不在乔都的时候,还要麻烦你多多照应了。” 侯云帆伸手与他相握:“必须的呀,现在咱们几个是一条命,一条心,全力对抗日本人,断不可辜负了莫宸晞流的血。” 在栖蝶的印象里,侯云帆和柳秦伦的关系并不近,如今也因为轰炸,让这个纨绔公子终于定了心。 打完招呼,商会一众会员后脚便到。 众人被侯云帆招呼进了贵宾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贵宾室也当做了会议室用。 各自坐定,侯云帆率先互相介绍。两人按着顺序向对面商会的十位老臣子马某、于某、张某、辛某、郭某、姚某、秦某、温某、文某、潘某一一微笑点头问好。 柳秦伦起身发言:“首先向大家说声抱歉,我和栖蝶受伤,拖到今天才正式和大家见面,我向大家保证,从今天开始,我和栖蝶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带领乔都商会,为整个乔都八城的老百姓谋福祉,争取在这个大轰炸的环境里,做到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屋宿。” 对于这些未来会有深度交流的人,栖蝶快速记下了各人的姓氏和模样。 他们当中年老的马某迫不及待鼓掌叫好道:“一定会,我们大家都相信柳氏夫妇的实力。二位昏迷期间还不知道,廷愈再生膏进入乔都城以来,市场反馈相当出色,在医院供给不足情况下,完美治愈了那些中轻伤者,有了这剂能和西药抗衡的药,人们再也不用在医院排队,等待先重、后中、再轻的治疗程序,无论什么程度的伤势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得到治疗。” 第一百八十三章 柳氏夫妇硬对十大长老 旁边张某道:“这段日子,老百姓从报纸上知道了柳氏夫妇和莫董事三强鼎力对付村上真美的事,王廷的品牌和信誉已经在乔都打响了。大家纷纷高呼,有柳氏夫妇担任乔都商会会长,乔都的未来已经在大轰炸的灰暗中看到曙光了。” 另有秦某道:“三位积极抗日的决心也带动了老百姓积极生活的信心,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男人在康复后选择全力协助政府投入到房屋重建工作以及前方攻打东洋的战斗中,女人们则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为前方将士们做最坚挺的后援支柱,各方百姓都扎进了昼夜不停的生产中。” 柳秦伦继续说:“我们不在乔都的日子,商会事宜全权由侯副会长处理,这一趟我们会在乔都呆十天,这十天会实地走访乔都城,了解商会下面各个门面的实际情况,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现场提。” 遂展开手心里一直攥着的支票:“这是一百万支票,明天我们就会捐出这笔善款用于房屋重建,作为我和栖蝶接任商会会长的诚意。” 一百万出口,对面掌声雷动,不禁惊叹:“不愧是一城首富,出手大方啊。” 栖蝶注意到,这当中,唯有姚某没有反应,待掌声落毕,才委婉地质疑道:“现在被炸的地方都搭建了帐篷,把这笔钱用来买粮肉会不会更好?” 栖蝶接话道:“粮肉是老百姓生存的最根本,这一点,两个月前莫宸晞和童老板捐出来的款子应该仍在保障中。” “一直以来,乔都并没有出现诗城那样的三多情况,生活问题应该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反观居住,帐篷只能躲避风雨,并不能帮助老百姓承受炸弹的袭击,当然,再建好的房屋也不能完全承受炸弹的袭击。” 她抬起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但我们有铭记之心,完全可以暂且把乔都市的主城区打造成江城的新城大街一样、让老百姓又保命又保屋。” 姚某人一听,登时来了兴趣,抬手向栖蝶:“怎么说?” 栖蝶解说道:“据我观察,乔都多次遭遇轰炸,但东方会馆和乔商银行所在的观音大道和福兴大街依然完好,正如它们的名字一样,给这一方带来了福音。它们是整个乔都市的商业中心,最主城的地方,我们可以自己召集工人,从这一带被毁的房屋开始重建,多建一间,就多几名老百姓有家可归。” “然后我们还会在这一带选取一处房屋筹办孤儿院,把整个乔都八城失去父母的孤儿都接过来。” “好!”一直不出声的其他几人听了栖蝶的话,大叫一声,一个接一个从座位上弹起身,热烈鼓掌,“柳氏夫妇就是柳氏夫妇,有双剑合璧的护驾,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栖蝶受之有愧地起身微微一躬:“感谢大家认可,只是现在就谈放心还太早,等到我们能够支持到抗战胜利的那天,那才是放心。” 柳秦伦道:“现在大家可以自由提问。” 文某说:“自从你们中秋后离开乔都后,整个十月份,乔都总共遭受了6次不同程度的轰炸,廷愈再生膏的到来好比及时雨,解救了那些受伤老百姓的燃眉之急,需求量大了,问题也就来了,王廷能不能随时都能保证廷愈再生膏支援整个乔都八城的货源?” 柳秦伦肯定道:“这点大家可以放心,稍后我们会在江城建立作坊,加大廷愈再生膏的生产。” 文某又道:“那么可不可以也在乔都建立作坊,这样就省去了中途的两天运行时间。” 下有对策,上自然有应策。柳秦伦笑道:“可以考虑,不过暂且还不太行,江城的作坊是设立在最安全的新城大街巷道里,如果栖蝶刚才的提议奏效的话,再在这一带设立作坊也不迟。” 温某提问道:“柳小姐对房屋重建和开办孤儿院的提议是很好,不过具体操作起来可是相当有难度啊,你们只在乔都呆十天,只怕这十天光是手续和人力问题都难解决,那十天后,那些后续问题又怎么办?” 栖蝶道:“明天开始,由侯副会长负责在东方会馆公开招聘建筑工人,限期两天、限数500,公告上会写明是针对在家待业的所有男性,这样可以给本城区解决一部分的就业困难,还得声明一下,一旦发现有重工的情况,会予以辞退永不录用处理。” “两天后,待人数招齐,我们会请专业的建筑师傅对他们进行五天的培训,合格者上岗。” 文某愣了愣,又道:“那问题又来了,如果是合格者上岗,那那些不合格的怎么办?不管是合格的还是不合格的,都是乔都城人,咱们不能厚此薄彼呀,可以让合格的带不合格的呀。” 文某坏笑地盯着她:“柳小姐初来乍到,还不太熟悉咱们商会内部的运作,有些事只要无伤大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嘛,这样你的位置稳了,收益稳了,我们大家都稳了。” 对于文某的“又来了”相关,栖蝶当即拉下脸子严肃道:“乔都商会是在尽自己的能力解决老百姓的生活困难问题,但终究这个社会是靠能力吃饭的,任何工作都是有能者居之,无能者,就继续接受培训或者换个工种,继续等待通知。再无能力者,除非残障人士,不然就是个人问题了。” “各位都是陪伴商会走过风风雨雨的老臣了,这个时候,就需要你们出面去做心理工作。总之一点,商会就是商会,它可以是慈善所,也可以是避风港,但绝对不是收留所,请大家正视一点,商会是一个必须创造收益的地方,有进才有出,不然我们大家都会坐吃山空。” “最后我必须给大家提个醒,从我和秦伦正式接掌商会的今天开始,绝对不养寄生虫,一旦发现任何情况的包庇纵容,抱歉,我不管您在商会多少年,一律清理。” “你……”栖蝶毫不给面,文某气得脸色铁青。 左右两边的温某和潘某赶紧凑一起小声劝:“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必现在跟她犟?” 三人小声议论,哪知栖蝶懂唇语,大力一拍桌子,引得三人瞠目相望。 栖蝶毫不手软,对三人重声严斥:“我敬三位是长辈,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提出,不需要私下议论,我今天把话撩这儿,我这把火可不止三把,会一直烧下去,明天起,我会一家一家走访,所有寄生虫一并清理,无任何情义可讲。”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同心同力不负莫宸晞 侯云帆左右暗观柳氏夫妇铁面对战十大长老的几对几应,不禁在心里大呼爽。 柳秦伦极度反感文某的公然挑衅,这人敢当着他们的面出言不逊,背后指不定怎么使坏。他攥紧了拳头,暗自发誓,定不负莫宸晞所期,待他醒来时,一定让他看到一个全新的乔都商会。 他冷凝着一张脸看向对面十人,沉声道:“栖蝶说的正是我想说的,我先在此奉劝各位,既然选择让我和栖蝶担任会长,我们就一定会尽好我们的职责,不允许商会内部出现任何瑕疵,明日一早我去政府办理手续,栖蝶会挨家挨户查看门店,请各位通知下去,做好准备,否则只要发现问题,一律严惩不贷。” 栖蝶转头看向侯云帆:“侯副会长,我另有事需要找你处理一下。”以不太僵硬的方式结束这场会议。 侯云帆立刻顺着这话起身:“好,我们办公室谈。各位,今天会议到此结束,请大家下来做好明天的迎检准备。” 柳秦伦起身走向栖蝶,牵起栖蝶的手大步往外走。 侯云帆走在最后,一口笑气憋到十大长老离开、回到三楼办公室、关上门,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摔,这才鼓掌高呼:“呜!小蝴蝶,说得太好了,每句话都堵得那些人无话可说,你都不知道,以前景怀生在时,这些人碍于童振鹏的面,不敢明说,对景怀生的不满也只能往我爸那儿转,这样一来就造成了各有各的队伍,就算是现在,我多少也要顾及我爸,对他们这些欺善怕恶、拉帮结派、包庇纵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侯云帆正了正身,右手托腮:“但是我没想到,他们对着你们也敢这么明目张胆,但他们同时没料到,这种明目张胆在你们面前行不通,你们今儿个,可是帮我出了一口恶气。” 栖蝶道:“我们输在外来者身份不懂本地行情,但也胜在外来者身份,可以不用顾谁的脸面,扫清毒瘤,让乔都商会像王廷一样干干净净。” 柳秦伦靠着桌沿,抱着双手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果莫宸晞让我和栖蝶接任会长是为了用铭记之心保护乔都,那么这些人,就是堂而皇之的在我们的保护之下纸醉金迷。”他拍了拍面前侯云帆的肩,“兄弟,你一定要好好看着这一百万,绝对不能过他们的手,在重建期间,一切大小事务都需要你亲力亲为。” 栖蝶鲜少看到侯云帆正经地点头:“我明白,为了你的信任,为了莫宸晞的交代,为了我们大家,我一定会尽心的。”她也在侯云帆的肩膀上拍了拍,“成熟了。” 侯云帆颇有些看透人生地感叹:“经过这么多事,不成熟也不行了,莫宸晞说的,我是时候干点正事了,现在他躺在医院里,我能做的就是听他的话做好本职工作。” 栖蝶拿出手包里的画稿递给他:“求你个事。” 侯云帆左手接,右手赶紧远远地对她做出捂嘴的动作:“别!柳三小姐开口我自当照办就是,‘求’字太重,我可受不起。” 栖蝶也不与他假客气,直道:“那好,那我直说了。我需要你帮我把这几张画稿上的图样做成成品,要秘密进行。” “秘密进行?”侯云帆眉梢一跳。 “我想把‘梧桐’概念而生的产品,做成独属于王廷的产品,在正式开售前,我要它们绝对保密。” 侯云帆大致翻了翻,画稿上有服装,有? 他把看不懂的饰品那张面向栖蝶:“这是什么?” “胸针,暂且配男士西服用,也可以用作吉祥物。” “上次莫宸晞送给童静雪的订婚项链就是我找人做的,这个可以帮你,但是王廷不是有服装加工厂吗?你不……” “你仔细看看,这些衣服适合普通老百姓穿吗?他们平日里穿的冬暖夏凉就够了,很少人会去在意衣服的款式,裁剪以及配饰,我这些主要是针对富人阶层,我想直接交由上海那边的工厂来做。”栖蝶重“嗯”一声又道,“你那两位女星朋友,平日里打扮得珠光宝气,到时候……” 侯云帆纵横娱乐圈多年,又怎么会不懂栖蝶的小心思:“没问题,等到做出来,推出市场的时候,叫她们帮你宣传一下,我还可以放在电影里,穿在主角身上,多途径帮你宣传。” “够朋友!一言为定。”栖蝶高兴得伸出右手小拇指。 侯云帆却又做出捂嘴的动作,同时又是拒绝的动作:“别,你老公在这儿呢,我们这种异性不好直接和你有肌肤之亲哪。” 柳秦伦笑了笑,想起上次在一心花邸,威尔斯的太太伊娃特地打听栖蝶设计上的事,顺口道:“伊娃好像对你设计方面的才华很欣赏。” 栖蝶点头道:“我想过,不过要等成品出来了看效果,探一探市场反应,如果反应好,不怕她不会主动来找我。任何主动求来的合作永远没有主动邀请的合作好。我希望这一次能够把王廷的服装和首饰一次性地扩大到全国,再借着伊娃的人脉,把它们扩大到国外。” 说完这句话,栖蝶脸上又恢复了严肃,满满担心掩不住地挂满整张脸,她看着侯云帆问:“莫宸晞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侯云帆也是满满担心地叹:“他也算是福大命大,有童静雪这个人体供血器在,他失血再多,静雪也能救他。这几天,有人民医院两位院长贴身照顾,情况总算是稳定了,至于什么时候醒,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柳秦伦轻轻搭上栖蝶的肩:“我们去吃饭吧,吃完了过去看看。” 栖蝶的心紧了紧,她真的很想拒绝,她实在害怕看到莫宸晞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犹如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没有感情的木偶,那不是他,他是那样有抱负的人,那样有计划的人,那样为了她不顾一切往前冲的人,她害怕面对悬殊如此之大的他,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坚硬会瞬间崩塌。 她也实在不想辜负莫宸晞成全她幸福的决心。 但是这两人似乎非要把她往那个地方拉,柳秦伦轻拥着她一直跟着侯云帆走,三人在医院外面的面摊解决了晚饭,直到真真实实地站在了莫宸晞的病房门前,柳秦伦才松开了搭在她肩上的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呼唤莫宸晞 栖蝶站在门口,看到病房里面,童公馆的丫头给童静雪送来晚饭,正在边上候着。 立在病床一旁的童静雪再没有了大小姐的斯文,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吃完了饭,随手用衣袖揩了揩嘴,把保温桶交给丫头。 “等等。” 侯云帆拦住准备离开的丫头,又把童静雪拉到一边说:“你也回去吧,让栖蝶和他说说话,现在不管什么办法,咱们都先试一试,你也想他早点醒的是吧。” 几日不见,童静雪憔悴虚弱得完全没有了千金小姐的光鲜亮丽,失血已经失得脸上没有了任何血色,两只眼睛往里面凹得厉害,看到这样为莫宸晞不顾生命的童静雪,栖蝶的心又是一痛。 莫宸晞必须对童静雪负起他应负的责任! 怀揣着这样的动力,待柳秦伦对她说:“去跟他说说话吧,现在,一个你胜过我们所有人对他的呼唤。” 栖蝶点点头,不再回避地关上病房门,坐到了童静雪方才坐的那个位置。 侯云帆送童静雪上了黄包车,转身走到院子里坐在花坛边上的柳秦伦身边,他掏出口袋里的烟,抽出一根递给他。 柳秦伦摇摇头:“我不抽。” “试试嘛,凡事都有第一次。” 柳秦伦心情烦闷,耐不住他劝,接过烟来,又把烟头对准侯云帆打火机上的火苗,轻轻一点,丝丝白烟直冲鼻翼,他深吸一口,呛住,又深吸好几口,自然地,一连猛呛了几口。他丢掉还剩一半的烟,踩灭,无奈地摇摇头:“它不适合我。” 侯云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悠悠说了一句:“它不适合你,但是栖蝶很适合你,你也很适合她。” 柳秦伦愣了愣:“是吗?真的?” “是,也真!你知不知道在你回国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是最适合她的人。那时候,童静峰高高在上,是个大众眼里的不婚主义者;莫宸晞又是出了名的对童静雪一往情深,无法攻破;你呢,远在国外、遥不可及。以栖蝶的柳三小姐身份,能匹配只有我。” 侯云帆试探的话,并没有听到柳秦伦的提问声,他转头好奇地瞅着他脸上安然的、以他多年情场经验来看、一种男人对情敌不以为然的笑。 夜里暗黄的灯光下,侯云帆生怕自己看错了,凑近他细看,那种笑里还隐含了无惧又自豪的笑:“你不问问后来?” 柳秦伦这才侧头看他:“如果你们有后来,就没有现在的柳氏夫妇了。栖蝶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儿,有时候跟男孩儿一样潇洒果敢,让男人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快乐;有时候也会有女孩儿的多愁善感,当她在你面前露出脆弱的那一面,就会让男人情不自禁地心疼,进而生出保护欲。这样的女孩儿能够吸引到侯公子的喜欢,很正常。” “她是女人的身体里长了一颗男人心,但是这种心的另一半又是对感情的专一,她希望能拥有一份完整的、不容任何人侵犯的感情,就这一点来说,侯公子和栖蝶,只能是永远的朋友。虽然我曾经也担心过,栖蝶会在脆弱的时候被你趁虚而入,但事实证明,就算是脆弱,她也依然理智,这就是她最让我放心的地方。” 侯云帆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可以这么大方,让自己马上结婚的老婆单独和旧情人呆一起,但是你可不要忽略了,她的旧情人可是莫宸晞,称霸乔都八城的莫董事,你就不怕栖蝶心软改变主意?” 柳秦伦微笑:“同样的道理,栖蝶的这种理智,让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什么,怎么做才能把一件事做到最好,做到面面俱到,很大程度上,帮男人解答了困扰。” “好比莫宸晞中枪昏迷,她很清楚童静雪一定会照顾好他,就算她日日陪伴在侧,也不能让莫宸晞马上醒过来,甚至,还会遭到更多的伤害。与其如此,不如把时间用来对付日本人,只有真正把日本人赶出了乔都八城,莫宸晞的付出才不会白费,莫宸晞才会真正安全。”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带她来?见面三分情,见面也会更伤情。” “难道你看不出来,栖蝶坚强得很反常吗?她虽然答应我的求婚了,但我不想她带着遗憾嫁给我,爱她是要真正了解她的所需,而不是把她捆绑在身边,人在心不在,我也会痛苦。我现在和她一样,最希望的就是莫宸晞能够早日醒来,而真正能够唤醒他的,只有栖蝶,在他那份强大到胜过生命的爱面前,我相信他一定能听到。” 侯云帆重重点了点头:“他的爱的确很强大,我能感觉到,他生存的动力都来自于栖蝶,那么你呢?你对栖蝶的爱,到什么程度?” 柳秦伦心处剧痛中,缓缓道:“我现在只能回答你,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栖蝶,我一定会生不如死,但如果这种失去是因为莫宸晞,我也一定会真诚地祝福他们。” 侯云帆显然没想到柳秦伦会这样回答他,惊讶地从花坛边跳了起来:“祝福?!我有没有听错?你能把到手的幸福拱手相让?” “如果栖蝶告诉我,莫宸晞在她心里比我重,我一定会,一段不过几个月的恋爱,我真的没有信心去战胜她和莫宸晞青梅竹马的情谊,以及十年都难以忘怀的情谊。” 直至此刻,侯云帆才真正佩服了这位他最陌生的都城一少,他猛一把重力搭上柳秦伦的肩:“服了,兄弟。” 柳秦伦缓缓抬头上望,望着病房里昏暗的灯,等待着栖蝶会有好消息。 栖蝶呆呆地、眼神恍惚地对着面前、那和想象中一模一样的:莫宸晞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脸无助和茫然,等到干涩的眼睛终于看出了眼泪,她才渐渐有了知觉地伸出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一边哭,一边笑: “就这样睡着,不是你莫董事的作风啊,区区两颗子弹怎么能难倒一向坚强不倒的莫宸晞呢?十年的苦难你都挺过来了,好不容易有了现在衣食不愁的日子,你还睡着干什么呢?” 栖蝶痛苦地咽了一口口水和眼泪,笑着说:“我知道,你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祝福我,我也知道,你是诚心诚意的。” 她收回手,从被子里拿出他的右手,放到右手无名指的铭记之心上:“我现在很幸福,我一定会用我的幸福,去保护这个城市,保护你,但是这里始终是乔都啊,没有你坐镇,我们每一步都是艰难,我们需要你,一定一定答应我,一定一定要早日醒来,好不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柳秦伦心意大拷问 说完,栖蝶起身即走。她心里深知多坐一秒就会多耽搁一秒,日本人就会多轰炸一秒。 侯云帆细想了半天,无奈地做出总结:“看到你们这样子,真的,我的完美爱情主义论完全颠覆了。我以前一直觉得爱情是女人跟着男人走,男人大多三妻四妾,还可以左右女人,但女人不管做到第几,都是从一而终的。但到了你们这儿,完全反了,你和莫宸晞,包括我自己,都是被动地被栖蝶牵着走,完全没有自主权。” 栖蝶没有回头地走到一楼楼梯转角处,正看到侯云帆站起来走到柳秦伦身前,说了句:“不过就像你了解的柳栖蝶……” 听到“柳栖蝶”三字,她即刻往后退两步,退到墙的转角处,继续听侯云帆说:“她不可能和任何女人去共伺一个男人,这点她早就跟我挑明了,同样的道理,莫宸晞现在是已婚男人,不管他们之间还有多少余情未了,栖蝶都不会接受莫宸晞的。虽然作为莫宸晞的铁哥儿们,我也希望他俩好,也劝过她,但是失败了,他们俩,这辈子注定有缘无分,我站在中立立场说,你们俩才是有缘有分,你看现在柳氏夫妇名气多响啊,她绝对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呀,也别太杞人忧天了,她既然答应你了,势必就会人在心也在。” 侯云帆随意一个转身,正看到墙角处栖蝶的半只脚,脑子一转,坐回花坛边,试探地说:“话说这个世界上又不止柳栖蝶一个女人,对比你姐姐,她不是最漂亮的,对比童静雪,她不是最高贵的,对比曾经的景依婷,她不是最闪耀的。我相信在你这些年接触过的女人当中,肯定有比她好的,比她能干的。” “你姐姐曾经撮合我们的时候,告诉过我,她没有念过名牌大学,更多是杨婉君请老师到家里来教,她是一个从来没有在上流社会露过脸的伪千金,她可以成为一位勤俭持家的太太,但绝对带不到圈子里面去。”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正好需要一位替我管理家务的太太,所以我有兴趣,如果她可以安心地帮我管家,我就可以向我父亲和过世的母亲交代,也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在外面玩儿了。” “后来当我真正看到她,给我的感觉那是完全是区别柳如嫣介绍的,有一种眼前一新和一亮的感觉,尤其是对外的那种冷漠,说明她不会轻易对异性动心,对她未来的丈夫一定会一心一意誓死相随,我决定必须拿下她……”侯云帆无奈地耸耸肩,“但拿不下,她不是那种听天由命的女人,但同时又有一种底层爬到上层之后,更加不屈于命运摆弄的倔强。” “也就是因为她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就直接导致,她会在柳如嫣、童静雪和曾经的景依婷面前感到很自卑。就好比商会晚宴那次,她明明是童静雪带来的,就因为没有她的座位牌,你猜她怎么着?” 柳秦伦一句一句聆听侯云帆的话,听到这里,回头看他:“怎么着?” “当然我也是根据现场情况猜的哈,当我后来知道她也在的时候,同时也猜到,在宴会厅没有她的座位牌的前提下,她是全程饿着肚子在等待和莫宸晞的见面,那也是莫宸晞打破了三年来除了童静雪不私见任何女人的先例,单独见的她,两人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认出了彼此。” “莫宸晞的前身叫莫慈,是柳栖蝶的前身江永念,一起相伴成长的伙伴。这种青梅竹马的感情让他们之间有共同的过去和共鸣,但是对我们而言,再爱她又是否真的能够接受她回归江永念身份后,每天日出下田,日落扛着锄头回家,烧火做饭的普通生活?在这一点上,你俩之间的实际差距也是很大的,如果有一天,当你们热恋时的感情消退,回归到平淡日子,那个时候,你能不能适应她的布衣生活?” 栖蝶的心扑通狂跳,没想到的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侯云帆,竟然能够把她剖析得这么透彻? 在岛城的江家,她已经看到了柳秦伦的诚意,但那毕竟是在江家,在家人眼皮底下。 现在呢?当面前只剩下侯云帆这个贵族同类的时候,柳秦伦又会如何作答? 栖蝶紧张得浑身冒冷汗、冒大汗。 侯云帆见柳秦伦默着不说话,又逼问道:“你堂堂一个大才子大帅哥,又是堂堂一城之富,还怕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人吗?我真不信,你除了柳栖蝶以外,就没再对其他女人动过心?” 柳秦伦将视线缓缓集中在空中的某一点,回想从六月底到现在,和栖蝶相识相知相处相惜相拥的每一分每一秒…… 栖蝶紧紧靠在墙上,在柳秦伦迟迟没出声的当下,一颗心紧张得快要破喉而出,双手握紧成拳,全身神经绷紧,再绷紧,仿佛只要柳秦伦一说“不能”或者“有”,就会全线断裂。 就在她不敢再等待、不再有勇气面对柳秦伦否定的答案,准备走过去打断两人的说话的后一刹,她终于听到柳秦伦的声音: “你可有体会过,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去另外一个国家求存,需要面对多少的实际困难吗?也许你们只看到了我的高学历,和接任王廷的光鲜,殊不知,高学历也是经过了很多血泪才得到的,也正是在另一个国家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 柳秦伦态度坚定,绝无动摇:“正是这样的成长经历,让我看到了我和栖蝶一样的、在另外一个社会努力求存的共同点,也正是因为她江永念的身份,让我看到了她的不忘本,以及她面对莫宸晞那样一个优秀男人时的强大定力,和只求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婚姻态度,这些都是现在这个社会最弥足珍贵的。” “这辈子,求得一心一意之人,已足以。” 侯云帆还不死心,再试探:“那么,如果那天村上真美拆穿栖蝶的话是真的,栖蝶真是杨婉君精心培养出来,安插在你身边的一颗美人棋,你又会怎么样?” 栖蝶再也不敢听下去,身子一软,蹲在地上,紧紧抱着双膝,等待柳秦伦对她死刑的判决。 第一百八十七章 担忧二字生心病 这一次,柳秦伦没有多想,直道:“就算是真的,我也一样。由始至终,都是我在追求她,我猜想,她当初一力撮合我和景依婷,就是为了从杨婉君的‘责任’里抽身出来,好好做我的‘妹妹’,继续用柳栖蝶的身份像杨婉君辅佐爸爸一样,在事业上辅佐我,还能继续帮扶江家。对她来说,柳江两家的亲情才是第一位。但我很清楚,她并没有做任何‘引诱’过我的事情,对于这么一个大爱又大义的女孩,我只会更爱她。” “好!”侯云帆终于再也没有质疑地鼓掌叫好。 栖蝶听到柳秦伦肯定的答复,心如潮涌,再也没有顾虑地,站起身来向柳秦伦跑去,她冲向他、扑向他,紧紧地拥抱他。 侯云帆在旁边高兴地大笑:“好了好了,现在,莫宸晞就再也没有担心了,算我嘴贱,把你们之间所有的问题都摊开来说好了,从此,你们必须要狠狠地幸福下去,千万莫要辜负了我们这一帮朋友的苦心和成全啊!” 栖蝶松开环在秦伦颈上的双手,又哭又笑地捶了一下侯云帆:“谢了朋友,我就知道,跟你做朋友没亏。”她牵起秦伦的手,紧紧地牵住,开心地笑说,“你真的帮我问出我心里最大的担忧。” 栖蝶高兴中怎知“担忧”二字听在柳秦伦耳里有些刺耳,还是侯云帆看到柳秦伦脸上的笑意凝结,打断她说:“好了,很晚了,各回各家吧。” 栖蝶道:“明天一早你把商会下面的门店名字写一份给我,我挨家挨户地走访。” “要不要派个人陪你一起?” “不用,我来乔都已经好几次了,大的路都认识,丢不掉的。” “好。” 等回到童公馆,童静峰正招待特意远从岛城、诗城、阳城、绿城的中药代表,柳秦伦却对着面前这几个写满利益人的脸有种说不出的烦躁,又不想在童家的地方公然哄人,只向童静峰点了点头。 童静峰道:“那我先上去了,你们慢慢聊。” 栖蝶已经记不得面前这四位该如何称呼,但是永泰发出去的合同照理没这么快到各城啊:“各位怎么知道我们在乔都。” 只听离她最近的男人解释说:“实不相瞒,上次二位在王廷之都宣布接任乔都商会会长,出了事后,我们一直不方便去江城打扰,知道你们发了很大一部分的廷愈再生膏到乔都,我们就直接来乔都了,从四大中药代表手里进购了不少膏药,寄回各自的城市,这才暂且缓解了用药需求。” “实在不巧,我们刚刚给几位寄出合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当面谈不是更有诚意吗?”几个男人都听出了栖蝶的意思,高兴地面对面看了一眼,同道,“那不如就以今晚谈好的合作条件为主。” 另一个男人站起来走到对面沙发,把这一方的沙发空了出来:“今天柳氏夫妇去商会接任,累了一天了,赶紧请坐。” 又一个男人说:“我们原本不该这么冒昧地找上童公馆打扰,但是考虑到二位接下来会很忙,所以……” 柳秦伦受不了这些直诉来因地浪费时间,直问:“各位有话直说。” 栖蝶明显地感觉到柳秦伦从医院回来,一路上的沉默寡言,和这一刻的微怒烦躁,她默默看着他的侧颜,猜测他到底怎么了? 对方代表表示,他们一致决定以正规的市场价进购廷愈再生膏,并将他们所得利润的百分之六十进贡给王廷,在正常的五五分成的基础上,让出十成来作为乔都中药商送给柳氏夫妇的新婚贺礼。 如此,柳秦伦这场心理战是大获了全胜! 栖蝶无奈地笑了一笑,这些人,真是一逮到赚钱的机会就大把捞,可曾有真的顾过老百姓的承受能力? 柳秦伦直言:“各位的好意我们领了,利润就不必了,我们以包含人力物力在内不亏本的价格卖给你们,你们也只要以不亏本的价格卖给老百姓,让老百姓真正获得健康,就是送给我们最好的贺礼。” 柳秦伦的话一落,在座的几位又同时露出了尴尬的微笑。 不亏本也就是不能大赚,那么他们这些指望靠着廷愈再生膏养家糊口的一户户岂不做了无用功? 柳秦伦见一个个脸上的为难,冷声道:“廷愈再生膏只是针对外伤的药,不是救命药,这点我希望你们能够摆正立场,我们为什么不选择直销而是通过你们代销,就是在帮助你们缓解生存压力。” 他缓了口气道:“中药在成效上虽不如西药快,但中药也有很多西药没有的优点,你们为什么不把那些优点发扬光大呢,用优点去吸引病人继续选择中医不是更能吸引回头客吗?你们都是从医十年以上的老中医了,专业知识应该不需要我这个外行人多说,能不能生存下来只能是各凭本事。” 一片沉默中,诗城代表张老板带头鼓起了掌,毫不吝啬地赞:“柳少爷说得对,廷愈再生膏靠得了一时,靠不了一世,如果哪一天日本人不炸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还是要和西药对抗,廷愈再生膏也是人家自行研究出来的,我们真正要靠就是这种创新的本事。不过嘛,咱们到底是比不上柳少爷留学海外的本事,我建议,我们就和柳少爷签订长约,以后但凡王廷有新品,我们都进购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卖,如何?” 这话倒是让另外的几人找到了共鸣,相继鼓掌起哄:“这个好这个好,以后咱们就和王廷成一线了,咱们也都有了保障。” 这些人,到底还是不放过任何占便宜的机会。 不过,这些小心思也是确实抵不过柳秦伦哈佛硕士的头脑,栖蝶只听他见招拆招:“各位客气了,大家都知道,王廷的生意不止中药这一项,廷愈再生膏也是因为轰炸才产生出来的,原理就是老百姓需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所以下一次有什么时候有新品我还真的不知道,我感谢大家对王廷的信任,等我有了新的计划,我们再谈好吗?” 几位来客受助于柳秦伦,不好再辩,只得相继举起面前茶几上的水杯,希望廷愈再生膏成为一个良好的开端。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病自解,化动力 不止是对面四人,栖蝶也对柳秦伦既无话语回应,也无动作回应,无动于衷地坐在位置上无顾出神的发呆,有些莫名,只好起身相送:“还是按照五五分成的比例进行廷愈再生膏的输出和采购,等到合约寄到,大家按照合同上内容签字按印,只要大家有需要,王廷一定会坚持供货,大家先请回吧,等到膏药制作完成,会第一时间送到各个城市。” 四人得到柳栖蝶的允诺,也是相当开心,又见柳秦伦似有心事,纷纷快速起身告辞。 栖蝶走到秦伦身前蹲下,她依稀能够感觉到柳秦伦是因为什么在这一个多小时内变化如此之大,但她不敢去捅破,双手缓缓抬起、尝试去握秦伦搁在双膝上合石的双手。 还好,他没有因为心情不好而躲开她的手。 栖蝶又将手缓缓上抬,抚上秦伦失色的脸庞:“你怎么了?刚刚,失态了。” 这下,柳秦伦倒是用了一把猛力大出栖蝶意料之外地将她揽进怀里抱紧。 怎么会这样?当男人在面对自己的女人有事情隐瞒的时候,不都是应该当面向求证吗? 但是他这个样子似乎也像在逃避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在她听到耳边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栖蝶心里像被利爪抓似地难受。 管家迎上来问:“请问二位还有什么需要吗?” 有些问题既然来了,她就必须勇敢地面对。 两人同时松开手,栖蝶站起来看着管家笑道:“谢谢您,我们回房休息了。” 栖蝶拉起秦伦的手,直奔上次和柳如嫣住的那间客房。 关上房门,栖蝶把仍然陷在心事里的柳秦伦安顿到床边坐好,正在她准备转身之际,柳秦伦所有的神志回归大脑,猛地站起来、快速扳过她的身,双唇照着她的嘴唇覆了上去。 这怎么可能?! 栖蝶心里登时充满了疑惑、大惑。 照理说,柳秦伦不是应该抓起她的手,眼神犀利,言辞铿锵地质问她,村上真美的话到底是否属实吗?根本不需要再质疑真假,这一切的巧合,贵为硕士生的柳秦伦又怎么会感受不到? 但也正是他硕士生的思想和才华,得以理性地判断他们这一路以来的相处模式,才会在侯云帆面前说出那样一番话,才会在心有千结的难过中依然对她报以最大的感恩,对他们的感情报以最大的珍惜。 栖蝶曾经无数次地感动于柳秦伦在“特别”到“喜欢”到“爱”的过程中,对她明里暗里的体贴和保护,也再次感动于柳秦伦用对她最大的爱意来处理他们之间最大疑惑的方式。 而这,也才是爱情最纯质的真谛。 答应他的求婚以来,他们一直向着结婚的方向平速发展,从他看她的脸红,独处时的紧张和欢喜,她看得出来,她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他深陷在初涉情爱的美好和激动中,一直很尊重她地没有逾越半步,或许是要面对真相的骇然,使他最终在难过和欢喜之间,选择了欢喜。 栖蝶的心也随之雀跃,她闭上眼睛,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上他的腰,全心全意沉浸在秦伦浓烈的爱里……在这样的爱里,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腾飞,也终于沦陷在他的真心真情真意里…… 很久很久,就在她想一直这样沉浸下去,不再醒来的时候,她再次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的时候,他终于停止了。 四目相对,在他浓情滚滚的目光里,她听到他说:“柳栖蝶小姐,你愿意嫁给柳秦伦先生为妻吗?” 栖蝶灿烂地笑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愿意!”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顺境亦或逆境,你都愿意与他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吗?” 栖蝶灿烂地笑着,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愿意!” 柳秦伦忍不住,再在她的唇上重重一印,后道:“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顾虑了,让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明日的整顿工作中,尽我们最大的能力,去回报莫宸晞。” 栖蝶灿烂地笑着,第三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有了对方爱的支持,再也没有心理负担的两人,于第二天一大早,兵分两路,全情投入到了商会整治中。 柳秦伦前往政府办理手续,栖蝶匆匆赶往东方会馆,比她预估中更火爆的报名现场在早上8点钟时500个名额就已经全部占满,栖蝶很高兴王廷在乔都老百姓心中也有如此高的诚信度。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套跑腿小弟的衣裤换上,再配上一顶灰黑色的帽子,把帽檐往下面压一压,便没人认出她来。 走到三楼侯云帆办公室,当她摘下帽子,这身小弟装扮竟差点瞒过了侯云帆。 “小蝴蝶?你这身衣服哪儿来的?”侯云帆惊讶直指她的全身上下。 “今早找童公馆的司机小哥借的,还好,挺合身。” 侯云帆瞅着她右手上的铭记之心道:“但是,你这个太招风了。” 栖蝶把衣袖往下一放,再把袖口的扣子一口一遮:“这样不就行了。” “你是准备来个暗访吗?” “是啊,只有暗访才能访出最真实的情况嘛。” “这个时候,我估计十大长老都打扫干净了各家店,守在那儿等你的大驾光临呢。” “别废话,把名单给我。” “早就准备好了。”侯云帆拿起书桌上压在文件下的一张纸。 栖蝶接过名单,听侯云帆介绍:“这上面的十个招牌名字都是十大长老自家门店,和王廷一样,涵盖了这个城市的衣食住行,主要集中在主城的观音大道和福兴大街一带,只要你在今天之内把这些清理干净了,乔都商会的毒瘤就算切了一大半。” “那还有一小半呢?” “要拔就得连根拔,但这根得慢慢拔,一下子把他们拔光了,只怕你会不知不觉就被他们灭了。小蝴蝶,你虽然会武功,但还是要警惕这个社会有很多武功也对付不了的东西,如果有人一棍子把你敲晕了,那你真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在金钱面前,在生存面前,那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凡事千万不要跟他们起正面冲突,切记这里是乔都,不是江城,为了柳秦伦和莫宸晞,你必须要保护好自己。”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吉祥居的奇遇 栖蝶依着名单上的顺序看,这么巧,第一家就是她熟悉的吉祥居,她依然记得那家店的店主是个打扮很花哨的中年妇女。 收好名单,栖蝶转身出门。走到东方会馆大门口招了一辆黄包车,熟悉地向车夫说了声:“福兴大街吉祥居。” 还是在门口位置下了车,店主婆从橱窗那头眺望,见是黄包车而不是小汽车,嘴巴一撇,眼珠一转扭着纤腰进了屋,再没有喜滋滋地迎上来热情地接待。 栖蝶隔着橱窗才注意到,这店主婆年龄大一点,却仍有少女的妙姿,她刚一走进店里,果真就如侯云帆说的,十大长老之一的文某坐在最里面靠墙处的一把待客椅上,而她这身装扮,文某人没有认出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第一站就撞上了公然挑衅她的文某。 店主婆张着一张猩红的嘴巴,露出无比欢妍的笑容,从后面屋里倒了一杯香茶出来递给他。 栖蝶出东方会馆的时候是早上8点过一点,这个时候应该不打9点,店里没有多少客人,栖蝶默默垂着头,在这零星的几名女客的掩护里,一边装作看衣服,一边偷偷看着那方的小声私语。 店主婆半撒娇半责怪地往文某身上靠,等到文某喝完茶,又殷勤地送上一支雪茄点燃:“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正宫娘娘不在家呀?来得这么早?” 文某挑引着用右手食指抬起店主婆的下巴,暧昧一笑:“不得不早点来呀。” “怎么了?” “原本以为让那丫头来帮我们打日本人,用那颗钻石来保护我们,现在看来我们是自掘坟墓了,那丫头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啊?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你是说,柳栖蝶?” 文某眯紧了眼睛:“就是她,没想到她还相当有一手。” “有一手就对了,要是没有一手,怎么引得莫宸晞和柳秦伦这两个都城四少里面最优秀的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呢,依我看,她可不止对男人有一手,对女人也有一手。” 文某眼梢一跳:“怎么说?” “我在店里见过她,就是商会晚宴那晚,童静雪带她来选衣服,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个女人不简单,你看到的童静雪那晚的与众不同,都是她的‘功劳’,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她,一想,哟哼,我果然没走眼,这个丫头确实不简单。” “昨天一上任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今儿个还要把商会下面的店铺一家一家地考察,我这不才这么早过来嘛,一会儿她要来了,咱们必须保持上下属的关系,不然被她看出点什么来,那就不好办了?” “哟,一个柳栖蝶能把你折磨成这样?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看到你对女人能有这么害怕的时候?” “……这个女人不同。” “怕什么?这里是乔都,你们的地盘啊,她要实在不识抬举,你把她做了不就得了,一了百了,现在莫宸晞昏迷不醒,柳秦伦就算再强大,也少了个帮手,也是孤弱无援,再加上他的基地在江城,只要柳栖蝶一死,把铭记之心夺过来,乔都不还是你们的天下吗?” 文某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时,眉目间冰冷地点了一下头。 栖蝶看在眼里,实感半喜半忧,喜的是,她的到来给这些人造成了威胁,忧的是,原来这么快就有人要她的命了。 自笑自嘲间,她的目光落在前方一位穿格子裙子的女孩身上。 从她进屋到现在,她一直站在靠窗的位置不动,女孩就一直站在前面人体衣架前的位置不动,栖蝶目光上移,人体衣架上正挂着一件纯白色的及膝小礼服。 栖蝶移动步子走到她的侧面,只瞧那看着纱裙直放光的眼睛,便知道是喜欢那件裙子,女孩紧紧攥着手里快要捏瘪的二十元,怯生生地转身朝那方的店主婆问:“请问,这条裙子多少钱?” 店主婆闻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不屑于她寒酸的穿着,冷声道:“600块。” 女孩双手颤抖了起来,她低下头,弱弱地问:“能不能便宜一点?” 店主婆低头看着她手里的二十元,冷哼道:“就你这二十块,我人工费都不止了,我就算便宜一点,你也买不起。” 女孩有些着急了:“只要你肯把裙子卖给我,差的钱我做工还给你。” “什么?做工?你当我这儿是什么,走走走,我这儿可是那些富家千金光顾的高档地方,别掉了我的价。” 女孩不甘,竟双腿一弯,给店主婆跪了下来:“老板,求求你,我真的很需要这条裙子,求求你把它卖给我吧。” 女孩哭诉央求,却只换来店主婆愈加不屑地鄙夷,就在她抬起穿着高跟鞋的右脚准备踹下去时,栖蝶实在气大,抢在店主婆前,右脚一发力地把店主婆踹倒在地。 “哎哟,好疼啊。哪儿来的野人敢到这儿来撒泼?”店主婆一边扯着嗓门大吼,一边扭头看后面的文某,顾忌到她今天会上门考察,只得忍住这口气,辜辜地揉搓右脚。 栖蝶赶紧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孩,把女孩搀到门口坐下。 安慰交谈间,栖蝶了解到女孩是乔都某小学的教师,由于学校被日本人轰炸,女孩便答应了男友的求婚,上个月,男友在工作中被日本人炸成重伤,女孩决定在病床前和男友完成婚礼,男友却遗憾不能给女孩一个完整的婚礼,让女孩穿上最美的婚纱。女孩希望能买到一条像婚纱的裙子,但她所有的积蓄都给男友治伤了,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买裙子,于是就有了栖蝶看到的这一幕。 栖蝶一听女孩的职业是教师,立刻就先知先觉地站起来,走回屋里,掏出600元塞给从地上爬起来的店主婆:“这衣服我要了,600,一分不差。” 店主婆狐疑地瞅着她,取下裙子,包装好,自言自语地呢喃一声:“这丫头好面熟。” 栖第走回女孩身旁:“拿着,算是我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好好把婚礼办了,别给人生留遗憾。” 女孩呆呆地看着眼前男装模样的女孩,轻声问:“您是?” 栖蝶想来,东方会馆四个字在乔都人民心里多少都该是诚信的代表,微笑道:“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明天就到东方会馆去找我,我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 女孩一听东方会馆,果然点头答应了:“好,我明天上午十点去找你。” 第一百九十章 误撞烟花巷 栖蝶回头进屋,那店主婆仍死死地盯着她看,栖蝶紧捏住包着右手的衣袖口,保持右手不动,那店主婆大概觉得她稍有残疾,才打消了对她的疑惑,转身走向文某。 文某已不耐烦地起身在那方走了好几圈:“这丫头什么意思?说好来,又不来了?” “是啊,都快10点了,再过一会儿,那些姑娘来了可就麻烦了。” 文某吓得赶紧捂住店主婆的嘴:“你给我小声点,要这事泄露出去,当心我宰了你。” 文某这样的反应反而叫栖蝶原本没注意地、在店主婆“那些姑娘”一说上提高了警惕。 这家店,肯定不是她看上去的这样简单。 某一个回眸间,店主婆回头看她,栖蝶马上转过眼去假装挑衣服。 店主婆快步走过来,拿起晾衣架往她面前的人体模特上敲了敲:“诶诶诶。” 栖蝶抬头看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店主婆大吼:“对!就是你!你在这儿晃悠好半天了,要买就买,不买赶紧给我走人!” 栖蝶只好道:“挑了半天也没挑到合适的,我改天再来好了。” 出了吉祥居,栖蝶环视一圈,其他几名女生也被哄了出来,店门口挂起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栖蝶向左斜对面一家五金杂货店走去。她这趟出来竟忘了带枪!只好到杂货店里买了几把小刀防身。 又在旁边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站在铺子门口,一边啃包子,一边暗暗观察吉祥居门口。 吉祥居所在的这条街上的门店,均有上下两层楼,吉祥居占着商会的后台,门店面积相当于其他门店三个大,独特的大门店优势让栖蝶不禁奇惑,从她两次逛吉祥居的感觉看,屋里实际上并没有放下这么大面积的货品,好比文某所在的那间屋,更多的像是一间休息室,中间一道珠帘恰好把店门这边和那边隔成了两种模式,那间房的旁边似乎还有一间小屋,和一道楼梯。 莫非,楼上是库房或者店主婆居家所用? 栖蝶吃完包子,向后面包子铺的老板打听:“老板,您在这儿做了多久了?” 男老板一边擀面皮,一边也很愿意和她这个刚刚光顾过的新客人闲聊两句:“好几年咯?” “您每天卖到几点呢?” “日本人没来之前顶多半天,日本人来了,生意不景气,这两年啊每天从早卖到黑。” “那不是很辛苦?” “没办法呀,要养自家人,还要用这包子去养别人家的人,大家每天钱来货往的,不能停哪。” “那,您对对面那卖衣服的地方熟吗?” 老板大笑:“那当然熟啊,只要是这条街上的男人,每个星期的这两天都会忍不住赶过来掏钱的。” 栖蝶掏出一张十块钱的纸钞递给老板,问:“掏什么钱?” 老板欣然接过钞票往兜里一揣,道:“你是记者吧?” 栖蝶一时有些愣,顺着老板的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答:“是,被您看出来了。” “这年头,只有记者才会给钱买消息呀,要是普通人,哪还会花这钱呢?女的绝对不会,男的就直接找上门去了。” “怎么说?” “对面那家吉祥居,名字倒是取得吉利,背后竟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光看那店主婆,四五十几岁了,每天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只有我们才知道,那就是个老鸨子。” 栖蝶惊得眼睛大睁:“您是说?那里面是……” “可不吗?不过他们很低调,每个周,也就今天和明天才会接待,而且接待的都是些大老板,时间也差不多了,再过几分钟你就会看到有几个漂亮女孩进去,名义上,这里的服装店,女孩们进去都是试衣服和买衣服的,实际上,她们是通过里面的楼梯去二楼,为那些老板提供私人服务的。” “您,是怎么知道的?” “本来她们这么低调,我也没看出来,有一次被那店主婆叫进去送包子,听到楼上有很多男人的说话声,我就纳闷了,这是一家经营女装的店哪,一般除了陪同女朋友买衣服的年轻男人进出,没看到有这么多男人进出啊,后来我再留意观察了一下,掌握了他们的‘作息时间’,也就推测出来了。而且呀,你看看那楼上……”栖蝶顺着老板指的方向往对面楼上望,“平常的窗帘都是敞着的,只有这两天的下午是合上的,你说说,要是里面没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巧啊?” 栖蝶瞧那窗帘,正好敞着,回头对老板说:“能不能借您的二楼一用?” 老板指了指楼梯放心:“你随便。” 还好不算宽敞的街道两边间隔距离不是太大,栖蝶站在窗前,直视对面同样的窗户里面,有好几个油腻大肚男人懒懒地躺在沙发上抽烟,中间茶几上,摆放着各式水果、糕点、红酒和高脚玻璃杯,另有几个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在屋子和屋子之间来回穿梭。 栖蝶再也不敢想象旁边屋子里还有什么,只觉浑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起得让她在那样的一阵寒风吹来之际抱住了自己。她无法相信,在乔都城日益遭受轰炸的今天,还有人在老百姓凄惨的生活里做着这样纸醉金迷又惨无人道的事。 楼下有几名手牵着手、看上去和她并无异样的女子走进了吉祥居,栖蝶赶紧跑下楼,又掏出十块钱递给老板,嘱托其:“麻烦您赶紧跑趟东方会馆,告诉侯云帆,赶紧到吉祥居支援。” 老板见钱眼亮,又听到东方会馆和侯云帆,丝毫不敢耽搁:“好好好,我马上去。”感觉不对劲,回头问,“不过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栖蝶笑了笑:“清理乔都城里的不良风气。” 老板因为认出她而频频擦眼:“我有没有看错?你是柳栖蝶?柳小姐。” 栖蝶点头微笑。 老板大是高兴,赶忙关了店门前往东方会馆报信。 栖蝶也大步流星地再次朝吉祥居走去,她蹲着身子隐在橱窗口,透过橱窗看到刚进去的几名女子,从更衣间里出来时,脸上变成了浓妆艳抹,身上也换上了紧身的艳丽旗袍,扭着纤腰,哼着娇笑,穿过珠帘,走上那道楼梯。 栖蝶毫不落后,想捉个现行,把帽子一抬,掏出几把小刀攥在手里,直往里闯。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力一锅端 “又是你?”店主婆见又是她,操起缝纫用的剪刀向她袭来。 栖蝶在店主婆距离她两步的位置伸脚一踹,这一踹使了大力,店主婆一个没稳住,被踹到了墙角,痛得直揉胸口,栖蝶没跟她客气,挽起右手袖子,露出铭记之心,抽出一把刀朝着不会要命的左胸一甩,刀子稳稳地插在店主婆的左肩下,店主婆用手一抹,一见血,当场变成了斗鸡眼,晕厥过去。 等她完全露出脸和铭记之心,文某才认出她,指着大步走去的她颤抖直道:“柳栖蝶?!” “是我,现在才认出来已经太晚。”栖蝶同样没跟他客气,抓紧时间飞起一腿踢得文某趴地难起。 栖蝶懒理文某,操起一把衣架直冲二楼。 就在二楼楼梯口,她用衣架掀起门帘,当中间屋里的窗帘合上后,黑暗中,旖旎的红黄色灯光,抒情的音乐,暧昧的红酒,亲密的男女,高度重叠她在诗城童养媳家看到的场景,恶心得她丢掉衣架,抽出一把刀,朝就近的男人挥去。 随着男人“啊”的惨叫、女人“啊”的大叫,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有人开灯一看,男人脖子被刀一划,当场倒地毙命。 有女人发出嘤嘤的哭声,这一声哭,唤醒了她之前面对童养媳无可奈何的愤怒、狂怒,怒不可遏中,前方有男人冲她吼了声“你他吗谁呀?”操起酒瓶向她袭来。 栖蝶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充满了斗力,但她吝啬对这些肮脏的男人动手。左脚一踢,右脚一踹,正是来一个撂一个的架势,满心愤怒飞起几腿打得几个男人鼻青脸肿。 突然,她熟悉的枪口从背后抵住了她的后脑。 男人被她右手指上的铭记之心晃了一下眼:“柳栖蝶小姐。” 栖蝶倒因为这枪得以缓了口气:“你是谁?” 得到她没有否认的回答,几个男人登时眼光大亮,像是擒住了一只金丝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了过来。 男人邪笑:“跟柳小姐比起来,我只是个小喽喽,这年头,果然是有把枪防身最安全。” 在后面男人不坏好意的笑声里,栖蝶拖延时间说:“你想怎么样?” “我是个男人,你说面对你这么一位美人儿,我能想怎么样?兄弟们,你说莫宸晞和柳秦伦有没有得到过她?” 已经有男人走到她面前,直盯着她看:“你看她这副清纯样,我肯定还没有。” 另有男人做出舔嘴的色相看着她笑:“那咱哥儿几个今儿可是捡了大便宜呀。” 举枪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兄弟们,把她绑了。” 栖蝶暗喜,几个男人因为她这个人而忽略了她的手。她攥紧了手里剩下的最后一把刀,忍住刀口划破掌心的痛,不惊不慌地由着几个男人把她的双手捆绑在椅后,就当那把枪里真的有子弹,等到她的双手被绑紧,那个男人收起了枪,几个男人小声议论的时候,她赶紧用手里的刀割断绳子。 待到绳子一断,栖蝶立即起身,用力向有枪的男人一挥,男人猝不及防地反应过来:“你手里有刀……”的话音还没落,刀口已快速划破他的喉,没等对方再反应,栖蝶顺方向一脚踢向男人的后腰,男人往前一栽,栖蝶顺势拔出他后腰间别着的那把枪,反抵住他的后脑门。 另外几个男人防不胜防,见识到柳栖蝶瞬间扭转局面的威力,为了保命相继跪地哀求:“柳、柳小姐,今天、今天见识到了您的威力,以、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您、您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的是吧。饶命、饶命啊。” 栖蝶真该庆幸,这一个个男人满身肥肉竟毫无还手之力,这才叫她占了上风,要再换一拨人,她还真没把握能够反败为胜。 栖蝶沉声道:“要我不杀你们也行,你们必须帮我把这里的事原原本本地在乔都商会里面说出来,否则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几个男人异口同声道:“答应你。” “把衣服穿好跟我走。” “栖蝶!” 柳秦伦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她用枪抵着一个男人的后脑,这一路上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在跑向栖蝶、紧拥住她在怀时,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他微怨的语气责怪她:“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危险的方法来处理事情呢?如果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栖蝶轻轻拍拍他的背心:“为了你,我一定好好保护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 侯云帆赶紧吩咐手下:“把这些人带回去。”不由得又对栖蝶竖起了大拇指,“小蝴蝶,干得不错,再次让我刮目相看咯。” 有男人跪地哀求:“三位,我给你们磕头了,我们可不能这么出去呀,我们都是有家室有事业的人,要这么出去,一切都完了,我们答应你们,一定配合你们工作,只要你们肯替我们保密。” 侯云帆笑嗤:“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啊,如果今天换做其他女人,你们会不会放人家一条生路呢?少废话,带走。” 有男人当场不干了:“等等,不就是个乔都商会吗,凭什么抓我们?” 柳秦伦默默观察这里的环境和这里衣衫不整的男人女人,看明白了这里的情况,冷笑道:“就凭这里是乔都商会的地盘,就凭这里的人证物证,我就可以直接送你进监狱了。” 男人赶紧摆手:“别别别,我就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柳秦伦看着侯云帆道:“这样走出去未免太招风,这里是谁的店?” “姓文的。” “他应该早跑了,通知其他九人马上过来一趟吧,就地处理。” 侯云帆有些犹豫:“不用去一趟文家吗?” 栖蝶道:“他被我打跑了,不会那么笨在家里等我们上门。” 一行人下了楼,柳秦伦搀扶着她就坐在方才文某坐过的位置上,听着侯云帆用旁边电话一家一家通知九大长老。不一会儿,九大长老无一缺席地坐在了她的正对面。 栖蝶一五一十地向众人解说了今日事件的经过。几名女子借着柳氏夫妇坐镇的机会,一把鼻涕一把血泪地哭诉是如何被店主婆逼迫下海,如何被文某抓着家里不同种类的把柄要挟,成为这两人的人力造钱机器。 几名男子则相继哭诉,受了店主婆的引诱,一个没稳住,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姓文的胆子未免太大,知道栖蝶会来考察,还敢来这套,这显然是没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呀。”侯云帆提议,“这要不来个杀一儆百,咱们乔都商会的名声只怕就此不保啊。” 栖蝶忽然想起景家父女出事的那天,城里的老百姓无一怜悯,只怕因为这些景怀生也被瞒在鼓里的事,民间早已怨声载道,借着叛变的事彻底爆发了。 九大长老无话可说,统一赞同柳氏夫妇发声明,逐文某出商会,且全城追寻文某的下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多管齐下保障商会运作 1940年11月15号,依照乔都商会会长柳氏夫妇的最终授意,乔都商会正式对外宣布进行内部调整,城内最大的女装经营店吉祥居今日起停止营业,另待修整后宣布恢复营业时间。紧关的店铺大门上,也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 福兴大街一带对于吉祥居一直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欢呼雀跃,挂牌的工作人员回话说,真是好久都没看到那么热闹的场面了,好多老百姓围在门口,大加赞赏柳氏夫妇的铁面无私。 其中有一个卖包子的男人在人群里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和柳栖蝶是如何认识、如何配合、如何联手打垮这些不正之风的过程,老百姓听得津津有味,还买了他的包子,一边吃一边听。 由此栖蝶更加确定,景家的没落间接受到了这十大长老不正之风的影响,她不能让同样的情况影响到王廷。在商会对于文某的总结会上,决定把十天的考察时间延长到十五天,对剩下的九人店铺只会更加严查,且着重强调了“服务态度”四字。 “在日本人不断轰炸的今天,我们不仅要齐心协力地一致对外,更要齐心协力地一致对内,不管商会做到了多大规模,我们仰仗的还是老百姓的支持,没有老百姓的消费,商会也就不存在了,请大家务必正视这一点,在服务态度上一定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去对待每一位上门的客人,如果再出现吉祥居欺善怕恶的情况,对不起,一律清退,希望大家能够因为文老板事件引起重视。” 栖蝶细细观察,在她的“严查”之下,九大长老一个个额上直冒冷汗,这是个很好的现象,证明自己已经对他们起到了威慑力,但她并不愿意看到这九人都像文某那样事情败露逃之夭夭,她只想正面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给这些商会的中坚力量一个弃恶从善的机会,否则真要一个个较真,乔都商会失去这九人,后果就不止是她得罪的人千千万,整个乔都商会都会摇摇欲坠。 栖蝶低头看了看侯云帆列给她的名单上,吉祥居下面的第二个名字:“‘罗曼蒂克西餐厅’,请问是哪位的店?” 温某提心吊胆地有些懵,愣愣地看着栖蝶确定:“我的。” “明天再给大家一天的整改时间,等我落实了孤儿院的事,后天就去温老板府上看看。” “……”温某根本找不到借口推辞,只能笑着应答,“我一定好好整改,争取后天二位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餐厅。” 栖蝶微展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双眸深邃地与温某投来的不自信目光一对:“期待。” 柳秦伦看到其他八人喘出一口大气,心情沉重道:“今天到此为止,散会。” 侯云帆正准备起身随九大长老一起离开,却见这两人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才又坐回原位:“你们怎么了?” 栖蝶忽地转头看侯云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吉祥居的问题?” 侯云帆摊开双手,靠上椅背,一脸无奈:“知道又怎样?没有真凭实据,‘知道’也只算道听途说呀。以前景怀生时期,那里美其名曰是私人会所,只是有些漂亮的女招待罢了。我去过一次,男人们正常谈生意,女人们端茶递水,表面看上去确定很正经,至于后面的‘私交’,没人揭发,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了。”他想了想,又道,“我估计就是景怀生死后,这些人才开始明目张胆的。” “莫宸晞知道吗?”栖蝶又问。 “他哪儿有时间理这些破事,也只有我这种风月场合的人才会关注嘛。这三年来,他每天都忙着收购乔都七城商铺的事,偶尔一起扎堆我会跟他说一下,但是童静雪特别喜欢那家店的衣服,他为了童静雪,也为了不逾越景怀生的权利,只能暗中以保护童静雪的名义,劝告一下,但是你猜那些女的怎么说?” “有尊严的会说‘家里穷得很,我没读过什么书,只有这个才能赚大钱,为了生存为了养家,得过且过了’,没有尊严的会反顶一句‘我过得好好的,关你屁事’。你说,莫宸晞还能怎么办?有几个回头是岸的,都被莫宸晞安排到彼岸花开去了,那里环境复杂点,至少有稳定的工作和薪水。这碰到一个救一个,没有碰到的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估计你这次遇到的都是些新人,才会说是被强逼来的。” 柳秦伦拿过栖蝶手里的名单,看了看,摇摇头说:“这样访下去,只怕没有一个干净的,不过栖蝶暂缓的点子用得很好,只要能引起他们的重视,就算表面性的敷衍也好过一家一家关门的好,如果保障老百姓衣食的乔都商会都地震了,乔都城里就真是人人自危了。” 侯云帆摊摊手,无奈表示:“这么说,只能先一边打一边哄了?” 栖蝶道:“暂时先这样,等到孤儿院办好了,重建这边也正常进行了,乔都人民才能看到我和秦伦的诚意,对于乔都商会才会重新予以信任,现在‘信任’才是我们首当要建立的。十五天后,我和秦伦还是要回江城,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必须好好看着他们,只要不出大问题,就先不动,等以后轰炸的事淡了,有更多人在乔都城里发展了,我们再慢慢换血。” 侯云帆拍手赞:“难怪莫宸晞会叫我来接任副会长,说你俩不在的时候总要有人看着他们,他还真有先见之明。”侯云帆自说自,完全没注意到柳秦伦看他时呆了一呆。 栖蝶赶紧起身道:“先去看看新人培训情况如何,看看我们侯副会长独自办理事情的能力如何。” 还好曾经作为宴会厅的大厅面积够大,同时容纳500人完全不成问题。 栖蝶远远看到一名年约五六十岁的建筑师傅正以舞台为讲台,在后面搭建一个临时黑板,一边用粉笔写一边为台下密密麻麻的民工讲解。民工们也是万分珍惜机会,一个个都严肃认真地一边听讲解一边做笔记。 栖蝶不禁对侯云帆大力表扬:“看来只要侯大公子愿意认真做事,也是可以做得很好的。” 侯云帆难得受栖蝶表扬,洋洋自得道:“那是,你可别小看我,不过只要你肯给钱,再难的工作都有人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落地孤儿院 “柳栖蝶小姐!” 身后传来女声叫她的名字,栖蝶回头,目光平视过去,在室外昏暗的光线中,看清来人仍然穿着昨天的那条黑白格的裙子,大喜,女孩来了。 女孩教师身份果然可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她也像欢迎客人的主人家似的热情地迎上去:“终于来了。” 待她走近,女孩温文有礼地向她点头问好:“柳小姐。”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昨日没认出柳小姐,今天听到大家伙儿都在说,柳小姐清理了吉祥居,又看了看之前的报纸,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仙女驾到了,看我这眼力,还请柳小姐多多包涵了。” “客气,不如一起吃个饭,边吃边说。” 女孩想说来前已经吃过了,可面对柳栖蝶盛情难却,只好答应:“好。” 还是那家“最地道的江城味道”菜馆,又到了中午人满为患的时候,侯云帆这家伙毫无警觉性地又提到莫宸晞:“还是莫宸晞专属的这个位置好,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有位置坐。” 绅士地拉出一把椅子请女孩先坐,自己才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又熟练地向服务员报上几个菜名,很快,菜上一桌,栖蝶首先给女孩碗中夹了个鸡腿。 柳栖蝶给她碗里夹,柳秦伦便给柳栖蝶碗里夹菜,再给自己夹,女孩看着,有些感伤:“柳氏夫妇的恩爱果然名不虚传。” “相信我,你未婚夫的伤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提到未婚夫,女孩高兴地笑了:“我相信,有你们的廷愈再生膏,他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了,恢复到正常模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却自觉和这些高层人士一起用餐有些格格不入,等到用餐过半,主动问:“不知道柳小姐叫我来有什么事呢?” 栖蝶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郑重地说:“稍后我们乔都商会会开办一间孤儿院,我想聘请你和你的未婚夫一起过来教他们认字学知识,顺便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我们还会安排一间住房给你们,每个月一百块的经费,六十块作为你们的工钱,四十块作为你们的生活费,可以吗?” 女孩闻言一愣,又看着柳栖蝶满脸诚挚,清澈的眸中光线温暖,甜甜的笑意十分沁心温柔,同时深明,有柳氏夫妇的翼护,她和未婚夫就都安全了,急忙起身跪下:“孟清何德何能,能受到柳小姐如此大的恩惠,真的非常感谢柳小姐一面之缘的信任。” 栖蝶亦起身双手搀扶起她:“原来是孟小姐,请起来说话。” “能在吉祥居那种地方见到孟小姐这样的素女子实属难得,昨日我看到孟小姐在手里现钱不够的时候,能够放下面子向那个老板还价,在对方表现得十分不屑的时候,还能跪下央求,我就知道孟小姐是位重情重义的女子,再加上,孟小姐攥着钱的右手中指生了很厚的茧,这个位置的茧一般是由于经常用笔所致,我猜想你应该是个文人。果然如此。” “由你们教师夫妻来帮我们打理孤儿院,我很放心。” 柳秦伦和侯云帆这才明白栖蝶和这位孟小姐的结缘。 侯云帆反驳道:“不对呀,求人怎么就能表现她重情重义了,女人都爱漂亮,难道她就不是买来自己穿的?” 女孩被侯云帆说得脸一红。 “对,她就是买来自己穿的。但是你看她身上的衣服,和吉祥居卖的完全是两种风格,一个穿惯了素衣的女子突然进了吉祥居,在钱不够的情况下还要下跪求人,是为了什么?” 侯云帆底气十足:“为了美呀,女人为了美不是可以不管不顾吗?” 栖蝶懒得跟他啰嗦,只道:“女人爱美的时候通常是为了男人,在我跟她交流的过程中,得知她是买来结婚用的,对于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她才会这么上心。”转向女孩,“就当是代表乔都商会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女孩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栖蝶一路安慰,送她出门。 女孩询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栖蝶道:“不急,等我处理好了孤儿院的相关事宜,再通知。你先趁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未婚夫,等人完全康复了,再一起上班。” 女孩连连拜谢,找服务员借来一支笔,在栖蝶手心写下一个地址:“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到时柳小姐派人到这个地方通知我们一声就好。” 栖蝶微笑送客:“一定。” 刚送走女孩,侯云帆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小蝴蝶,你真是大胆呢,你知不知道一百块对于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高级打工者一个月的工资。这女的看上去只是普通打工者,你们把白花花的一百块交给她,不怕公款私用?”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我相信我的直觉,我也相信人民教师的品格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任何人,包括我们自己在内,都更加对雪中送炭的人感恩。” 柳秦伦对栖蝶的用人眼光不疑,倒是:“你对孤儿院的地点有没有主意?” 栖蝶戳了戳侯云帆:“这里你比我熟悉,有没有什么建议?” “建议倒是有一个,跟我来。” 侯云帆带去的地方,是一心花邸背街的一处中等大小的宅院,这里胜在离一心花邸一街之隔,暂时没有收到炸弹的袭击,却因为完好的宅子没人居住,而引起了栖蝶的好奇:“为什么这里没人住?” “跑了呗,这里旁边就是一心花邸,也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看到乔都被日本人炸成这样,还不举家跑路?” “那,这宅子是、卖了?” “卖?现在整个乔都,除了乔商银行,谁有这个能力买呀?” 栖蝶一听乔商银行,心里顿时安了一半。走进院子,大门上贴了一张纸,远远就看到上面的几个大字:房屋二十万元出售,不讲价,有意者请联系上海金城银行。不由苦笑:“看来这个屋主是真的被日本人吓怕了,这么低就卖了。” 柳秦伦:“算我们的运气。”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门牌号上的地址,“还早,我这就去找童静峰,你们回会馆等我消息。” 不过两个小时,侯云帆就在办公室接到柳秦伦从乔商银行打来的电话,童静峰已发了电报去上海的金城银行,也准备好了二十万的支票,等待回话。 栖蝶很开心,这几天,总算是有了一件顺心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意心遇窝里反 按照昨日计划,第二天,栖蝶特意换上一身浅蓝色印花小洋装出现在柳秦伦面前时,柳秦伦两眼发直地都不忍眨眼:“许久不见你穿裙子了,真好看。”他清楚地记得,她上次穿裙子,还是在姐姐的婚礼上。 栖蝶害羞地垂眸浅笑,在童公馆这样的地方,她还不太习惯和秦伦公然地打情骂俏。但柳秦伦却看着她一动不动,她被他看得益发羞了,眨巴眨巴着眼睛,也跟着他逐渐灿烂的笑颜而灿烂地笑开:“他们把吉祥居的衣服全部送了过来,我看了看,很多衣服都是新的,丢了浪费,我就留下了一些,其他的准备给童小姐送去。今天这身,希望能让他们感觉到安全。” 每当栖蝶自然而然表现出她独有的俏皮可爱,柳秦伦都会喜欢得心跳加速,一时情难自抑地将她拉进怀里抱紧,在她耳边低诉:“先给我点时间,让我这么静静地抱抱你。” 在一众丫头管家妈子偷瞄过来的嬉笑声里,栖蝶真的羞死了,不过她与秦伦已定了婚期,光明正大的秀恩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双手自然地环上秦伦的腰。只是这越接近婚期,秦伦内心的情感就越满溢,等到真的结婚了,秦伦会不会每天抱着她不放? “哎呀,太羞了。”栖蝶心里嘀咕,也不好意思再去看那方正对着他们小声议论的人,紧紧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就这么一辈子抱着她不放,但同时心里也很清楚,要想过上理想中的日子,就必须尽快做好眼前的事。于是,柳秦伦松开双手,整了整喉口处的领带,笑道:“看来我猜得不错。” “什么?”许是平日里看他穿西服看得多了,没觉出有什么异样感,今天……这身颜色,黑色领带搭配宴会场合最传统的黑西服白衬衫,“柳少爷好像是特意这么穿的?” “这两天事太多了,等昨天躺到床上才想起忘了问你,今天准备怎么去?想来你今天应该不会暗访了,西餐厅那么浪漫的地方,女士身边怎么能少了男士。”他双手揽住她的双肩,威严慎重地说,“柳夫人请谨记,经过了吉祥居的突发事件,柳先生这辈子,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单独行动了。” 栖蝶感动得想哭,她重重眨了眨眼睛,以示同意,同时掩住即将涌上眼眶的泪水,转身道:“走吧。” 两人刚出童公馆院门,便有前方汽车上的司机下车迎上来,恭敬道:“柳少爷少奶奶,我们老爷特意派我来接二位,请。” 成效显著,两人自当乐意。 罗曼蒂克西餐厅位于吉祥居反方向,汽车转上另一条街街头便停了下来。 温某做好准备,携了两位太太站在门口,满脸堆笑地将两人请进餐厅,左右站满两排、身着标准服务生着装的服务员齐齐鞠躬问好:“欢迎柳少爷少奶奶光临罗曼蒂克西餐厅。”说话同时,齐齐摊开右手指向餐厅最里面已为他们准备好的两人餐桌。 柳秦伦也很应景地向她伸出右手手掌。 栖蝶配合地抬起左手手掌放到秦伦的掌心。 入席坐定,服务生按照标准的西式用餐顺序,先上了一份冷菜。 栖蝶瞧着冷菜的摆盘精致,抬头看向右手边站着的、正胆战心惊等待她发言的温某,表示满意地道:“温老板有心了。” 温某勉强挤出一个笑:“栖蝶小姐客气了,前日受您点拨后,昨日一天我都在加强餐厅的服务礼仪以及菜品质量,我们做饮食的,最重要就是让客人吃得满意,吃得愉快,在咱们乔都市,西餐主要接待的都是些上流社会的客人,他们本身对于饮食的要求就很高,我们也就更加不敢马虎了。” 表面上,温某人的回答,无疑的完美。 温某向后厨方向招了招手,一名身着白衣的厨师走了过来,向他们解说这道菜用用的是什么材料,叫什么名字。 冷菜后是番茄浓汤。用完汤,就是九分熟的牛排主菜。 栖蝶瞧着还有些生的牛排,道了声:“能不能加热到全熟,我不太爱吃半熟的食物。” “当然当然。”厨师立刻接过盘子,又看着秦伦问了声,“柳少爷需要吗?” 柳秦伦点头道:“谢谢。” 栖蝶趁食物重新加工的时间,起身看向温某身后的两位夫人道:“能否劳烦两位夫人带我参观一下。” 两位夫人丝毫不敢怠慢小跑过来,伸手指向左边方向:“少奶奶这边请。” 罗曼蒂克西餐厅,宽阔的内室的布置的确很符合罗曼蒂克浪漫的定义,咖啡色为主色调布置的餐桌桌椅、窗帘装饰,打扫得干干净净,栖蝶伸手抚摸桌面,不带一点灰尘,前方墙角处摆放的一台留声机,正旋转着优雅的抒情乐。 这个时候,除了她和秦伦,没有别的客人,栖蝶很满意温某的重视程度,但一转头,其中一位夫人便从手包里摸出一个大红包来硬塞她手里。 栖蝶只将双手攥紧成拳,正视面前的这位夫人,厉声简道:“夫人想太多了。”转身便往餐桌走。 柳秦伦也在栖蝶参观间,默默关注着温某的脸和眼睛,尤其是那双眼睛,有没有向谁使眼色、瞪眼睛等各种厉色表情。 表面的周到,表面的和平,他也以微笑示意。 厨师已经将重新加工后的食物摆上了桌,栖蝶坐回座位,在众人的目不转睛中,安静地和秦伦用完了餐。 服务生又上了新鲜水果。 两人又坚持吃完了水果,走完了整个用餐程序,并没有出现任何表面性的不妥。两人互相满意对视,正准备伸手向温某道谢及告辞,忽然旁边一个个女服务生相继向他们跪下。 这一幕始料未及,栖蝶赶忙扶起面前的几个,又出声向其他几个道:“快起来,你们怎么了?” 女生们执拗着不肯起来,离她最近的一个抱住她的腿,直哭:“请柳少爷少奶奶救救我们吧,瘟神这个西餐厅完全不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你们没来之前,就是一家黑店。” 两人同时震惊于这女服务生突然道出的真相,哪知温某立刻跳起来大骂:“你们这些狗日的没良心,我每个月给你们发工资,管吃管住,你们现在倒连成一心来揭我的短了。”操起一把椅子就要往女孩身上打。 柳秦伦侧身往温某面前一站,温某顿时泄了气,束手无策地放下椅子。 栖蝶一瞥紧跟身后的两位夫人,皆是一脸惊恐状,便知,她本无意打击却势必要打击。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斗中斗中险自救 栖蝶一一扶起跪着的几位女孩到椅子上坐下:“大家有话坐下说,今天我和柳少爷在这儿一定替你们做主,你们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距离她最近的女孩说:“除了你们今天吃的东西是一早去菜市场买的新鲜的,平常那些客人吃的喝的都是从那些菜贩肉贩手里买的最廉价的,客人吃剩下的,瘟神又叫我们弄干净了再卖给其他客人,实在卖不出去的,就是我们的一日三餐,当初应聘过来打工,瘟神口口声声说包吃包住,没想到吃的就是这些剩菜剩饭。” 另一个女孩接话道:“住的就是这里的地下室,那里面老鼠多,湿气大,睡了几天人就不舒服了,我们向瘟神辞工,瘟神威胁我们说,要辞工的话,他就要重新做广告招聘,损失就从我们的工钱里面扣,东扣西扣下来,我们辛辛苦苦了一个月的工钱就扣得没有了。而且最开始用三个月工钱做押金的钱也以违背合约的理由不退给我们了。” 再一个女孩大哭说:“大家出来做工,为的就是赚点生活费,瘟神就是利用我们大家不认识几个字,用一份霸王条款的合约跟我们签,等到我们辞工的时候,就用上面的一条一条来逼迫我们,我们为了自己的辛苦钱,只得受他逼迫,直到前段日子,听说柳氏夫妇会接任乔都商会,我们从那时就一直盼着二位能够过来看一看,了解一下民间疾苦。感谢老天爷听到了我们的呼唤,你们终于来了。” 旁边的女孩继续道:“大家心里都不甘,但瘟神有乔都商会做后台,我们只能敢怒不敢言,如今,还请柳氏夫妇为我们做主。”随后,一众女孩又同时向他们跪下。 上次栖蝶是在吉祥居捉了个现行,人证物证齐全。这次,柳秦伦愤怒中冷静问:“你们的合约呢?给我看看。” 话刚落,身后厨师便递了上来:“柳少爷请过目,自从昨天瘟神交代,今天二位会过来,我们就随身带着呢。” 柳秦伦展开纸张一看,上面清楚地写着扣三个月工钱做押金,和离职而扣除当月的工钱。心中怒气飚升,将合约的正面逼视温某:“这就是温老板的雇工合约?你是笨人偏装聪明人,哪条法律法规规定合约上有扣三个月工钱做押金的说法?又有哪条法律法规规定了离职要扣除当月的工钱?你知不知道这种擅自篡改法律条文的行为,是犯法的?” 温某无话可说,眼珠子一溜,把心一横,把手伸向裤兜。 与此同时,栖蝶身旁的一位夫人见温某情况不对,大声冲柳秦伦叫:“柳少爷小心,他有匕首!” 柳秦伦被这声提醒惊到,就在温某拔出匕首向他刺来的同时,侧身一让,双手上下合力夹住温某握刀的右手,用力一抖,温某手里的匕首砰声落地。哪知,温某立刻又使出一招擒拿手与柳秦伦对打,边打边嚷:“别以为就你们会功夫,老子也会两招,还好老子有准备,姓柳的,有本事就放马过来,大不了同归于尽。” 然而,栖蝶讶异,柳秦伦这次并没和他硬打,而是故意被他掐住脖子,也就在温某得手之时,秦伦也在她的目光中自信地向她点点头。 栖蝶抓住机会盘问:“温老板,实话告诉你,我俩今天来本无意查看你,才会走得这么快,没想到你自己窝里反了。” “老子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们这些女的会反咬我一口。”他怒目相视那位好心夫人,“老子对你不好吗?你也敢这么说?” 那位夫人彻底歇斯底里了:“好?”她挽起双手袖子,栖蝶瞧着那一个个被烟头烫伤的伤口,听她疯狂大叫,“这就是你的好吗?以前,你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摔东西就算了,后来,你直接拿我出气,你知道我忍了你多久了吗,我知道错过了今天,我再没机会逃脱你的魔爪了,姓温的,我今天就告诉你,我受够你了,我要摆脱你。” 另外一位夫人也不甘地挽起双手袖子,栖蝶同样看到满手被烟头烫伤的伤口,听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她突然嚷道:“姓文的,你就是一个只会对女人施暴的魔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栖蝶失望中怒目相视:“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有什么话说。” 温某不屑地吐了一口口水,情绪开始失控:“呸,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俩会无意?看看老文的下场就知道我们推举你们当会长,就是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好啊,你们要查是吧,我们同归于尽好了。” “没有人要你们死,如果你现在回头,我们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哈,生路?生路就是在监狱里过下半辈子吗?”温某说罢,再次掏出一把匕首,大叫,“去你妈的。” 眼看匕首快要刺中秦伦,栖蝶吓得魂飞魄散,但精明如柳秦伦又怎么会做没有把握的被挟?他右手肘呼啦一下撞向温某胸口,温某被这股力撞得整个身体后倾,柳秦伦趁他虚弱之时再次夺过他手里的匕首抵住他的喉口。 不料,温某还有后招,又拔出一个**出来,邪恶大笑:“老子反正是一死,有你们陪葬也够了。” 有了王廷之都的教训,这一次,在对方还未拔出把手时,柳秦伦就返身朝栖蝶扑去,并大叫一声:“跑!” 就在众人刚跑出门口的时候,轰的一声在背后炸响…… 栖蝶在闭眼前仅有的知觉中,紧抓着秦伦的手不放。 就在她醒来、看到秦伦的手依然握在手里时,七魂六魄才渐渐归位。 只是这一次,秦伦早就醒了,一直陪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耳边,照常是侯云帆甜燥的声音说:“你说你们‘正常’考察也能考察得这么惊天动地的,我还怎么敢放你们出去呀?” 栖蝶忙起身询问:“那些人怎么样?” “死了两个,伤了六个。” “死了两个?” 侯云帆解释:“姓温的和那个后跑出来的厨师。” 栖蝶忍不住,替那个厨师感到惋惜地红了眼眶:“那个厨师,他是无辜的。” “秦伦都跟我说了你们现场的情况。如果他没有假装被挟持,会炸得更快,人也会死得更快。意外的事谁都不想,你也别太自责了,两把匕首和一个**,姓温的做好了跟你们同归于尽的准备,不管你们怎么做,这种情况都不可避免。”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院建喜事冲悲事 “……”栖蝶深感自责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理智驱使,对于已经逝世的生命,她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双手捧起秦伦那完好无缺的脸,无声哭笑,是的,比起有心惋惜,这一刻安全坐在她身边活得好好的秦伦,更值得她加倍珍惜。 柳秦伦紧握着栖蝶的双手,柔声安慰:“没事了。” 他长到25岁的人生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这种仍然来自王廷之都的那场血战带来的惧怕,就在那最后濒临死亡的关键时刻,莫宸晞用以身替他挡枪的致命行为,为他上了他人生最致命的一课。这是莫宸晞予以他的信任和重任,他承着自己的心,载着他的魂,再不会虚度和栖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就算是当着侯云帆和一众手下,和刚推门进来的童静雪的面,也毫不避讳地用唇去吸干栖蝶脸上的泪。 侯云帆看得极是感触地说:“小蝴蝶,你可知道,当我听说罗曼蒂克西餐厅被炸了,第一时间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秦伦用自己的身体把你护着,说实话,换做是我,在那种环境下,未必做得到,保护自己都困难,还怎么保护女人呢。” 童静雪也走了过来:“真的是可喜可贺,总算是有惊无险。” 栖蝶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忙问:“莫宸晞怎么样了?” 童静雪含泪说:“还是老样子。”稍缓又展出一丝笑意,“不过医生说,阿晞身体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只剩下大脑的恢复,这些日子,我观察阿晞偶有眼珠在眼皮下面转动的情况,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醒来的。” 栖蝶眼中希冀复炽,这是继莫宸晞和酒井藤野一战后,大脑的再一次苏醒,犹如新升阳光探照的眸光锁定童静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放心,他一定会醒!” 莫宸晞日益好转的消息对于柳秦伦无意也是最好的心里安慰,在公,他需要莫宸晞的一臂之力,在私,他更愿意让栖蝶再做一次选择……不过就现在而言,公的意义更大于私:“真是个好消息。”目光由童静雪转向栖蝶,“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栖蝶立刻就想到:“是不是屋主回话了?” 柳秦伦笑道:“嗯,童静峰的二十万已经汇到了屋主的账户,屋主回话说,房契和钥匙都在房子门口栽着万年青的花盆里,只要填好名字,这房子就归乔商银行所属了。” 栖蝶不以为然:“这屋主是孤注一掷了,有人买当然好,没人买,宁愿让这房子活生生地被炸毁,也不拿出来做善事。” 侯云帆笑嗤:“他一知道是乔商银行要买,那个高兴劲儿,要不是老婆快生产了,真的想回来和童静峰好好谈生意。” “谈生意?难不成他还想坐地起价?” “这倒不是,是用这房子的20万卖价入股乔商银行。” “他想得真好。” “可不是,童静峰当然不会答应,20万汇到,这房子和那人就再没关系了。” 栖蝶这下来了精神,乐道:“那孤儿院的事……” 侯云帆抢话说:“放心啦,昨天秦伦一醒就马不停蹄地办好了三件大事。” 柳秦伦轻声道:“培训那边有320人通过了考核,我抽出一半人数去准备孤儿院建院事宜,也通知了乔都日报社,让他们发出新闻,告诉乔都八城的百姓,只要是失去父母的孤儿,近日都可以在乔商银行各个办事处登记,等到各个办事处核实情况后,就可以送过来了。估计这次,可以一次性收留上百个。” 侯云帆随时都不忘调侃她:“看看看看,你有这么个体贴的未婚夫在,这些事哪还用你操心。看来你那时看不上我,也是对的,我是既没莫宸晞的专一,又没柳秦伦的体贴。” 栖蝶被他逗得扑哧一笑:“难得难得,侯大公子能正视到自己的缺点。” 侯云帆说得没心没肺,栖蝶笑中又看到了柳秦伦脸上的忧色。转移话题问:“商会那边什么情况?” 侯云帆益发嬉皮笑脸了:“还是让你老公告诉你吧。” 柳秦伦又道:“昨天我已经召开了紧急会议,把合约往桌上一摆,又请了那几个轻伤的女服务生作证,八大长老再一次无话可说。为了避免他们因为我们的考察,极端之下再生悲剧,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们,考察之事到此为止,接下来商会的重心将会放在房屋重建和孤儿院的事上。房屋重建方面,另外的一半我已经安排去了营造厂,在孤儿院建院的同时,他们也正式从罗曼蒂克西餐厅开始动工重建。” “我想两边同时进行,老百姓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孤儿院上来,对罗曼蒂克西餐厅的意外也就慢慢淡忘了。” 栖蝶由心欣赏秦伦办事速战速决又能兼顾多方面的高效率,有他在,她任何担心都不复存在了。 柳秦伦的积极,也激发了她不能落了后的心。 第三天的时候,侯云帆打来电话说屋子那边已整理妥当,里面应有的家具和锅碗瓢盆一类也全部到位,孤儿院随时可以建院,栖蝶高兴地在电话里托他准备好剪彩事宜,以及通过各大报社明日上午八点参加建院典礼。 当天下午,栖蝶按照孟小姐留下的地址,买好水果,携秦伦探望了孟小姐受伤卧床的未婚夫。 经过几天调养,男人身上的伤口在廷愈再生膏的帮助下,恢复得很快,这日已经能下床走路了,精神奕奕地泡来一壶茶做招待。 两人喝过茶,又问候了一些家庭情况,栖蝶才看着两人笑道:“看到你们安好我就放心了,如果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明天就正式上班。”栖蝶同样把落地的孤儿院地址写给两人,“明天上午七点,正式报到。” 两人手握着手高兴得泪眼盈盈,起身鞠躬:“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明天我们一定准时到岗。” 1940年11月21日,乔都市观音大道后街96号的地方正式以童静雪和柳栖蝶联名的方式改名为“静栖孤儿院”,寓意所有的孤儿都可以在这里安静地住在这里。 童静峰、童静雪、柳栖蝶、柳秦伦、侯云帆齐聚一堂,站在各式花篮围聚的大门口,各执剪刀,一刀剪下手里长长的红色绸带,以不亚于任何一场盛大的开业典礼的模式,正式通过各大报社对外宣布,乔都八城第一所孤儿院正式落户乔都市。 前来围观的老百姓无不鼓掌叫绝。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去不返 “你们柳氏夫妇接任乔都商会会长第一步,不仅大举措清理内部不正之风,还投入一百万重建被炸毁的房屋,现在更是一口气解决了整个乔都八城孤儿的问题,对于这三件事情同时进行还取得了这么大成功,请问二位有何感想?” 栖蝶认得正向她提问的记者正是来自乔都日报社的秦伦的老搭档,自然和颜悦色地笑答:“您过奖了,之前清理的事,只是缘于我们初来乍到,不太熟悉商会内部的事宜,才会机缘巧合地遇到了那些不正之风,顺带清理。至于投资重建和孤儿院的事,都是当下乔都八城最严重的民生问题,我们身为商会会长,依旧秉持商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协助政府解决好这些问题和困难,同时也是我们对于乔都人民的诚意。” “说得太好了,但是重建和孤儿院是一时的困难,却是长线的问题,之后,这方面的经费你们又作何考虑呢。” “孤儿院是由乔商银行主资,乔商银行一直以来对乔都八城人民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同样的,也会抽出一笔经费来支持这项慈善事业,现在正当年华的我们以后都会老去,小孩子才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和希望。” “重建才是由王廷主资,这次王廷投资一百万,由暂时不受轰炸的观音大道和福兴大街被毁的房屋开始重建,等到建好之后,就可以以租赁的形式提供给那些无家可归的老百姓居住,总之,我们会以绝对的坚强的斗志力和日本人做抗衡。” “好!” 栖蝶不觉,听到欢呼而起的“好”声才在众多记者包围中抬头四望,周围密密麻麻的老百姓一边肯定地咧嘴大笑,一边对她送以最热烈的鼓掌。 在这样的热闹中,栖蝶喜不自胜、喜极欲泣的眸光忽然定在人群中的某一点,确切的说,是某一颗人头上,人头上的眼睛正如鬼魅一般地看着她,又如鬼魅般邪恶地展开半边唇对她冷笑,无声地说了一句“柳、栖、蝶。明日午时,临江区38号见。” 景依婷!她不是去南京了吗?回来了? 栖蝶警觉性的一瞬失神,就被身边的童静雪戳了回来:“怎么了?” 栖蝶微笑地摇摇头,待到目光回到人群中时,景依婷已经消失不见。 栖蝶垂眸细想,刚才那句话里有一个“临江区38号”,所以这一定不是幻觉!景依婷,回来了! 这时,有记者向童静雪提问:“请问莫董事怎么样?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这话直戳童静雪痛处,但是现在,她早已不会再成为阿晞庇护的负担,于是她展开笑容,大声道:“莫董事现在情况很稳定,相信再过不久他就会醒来,重新为百姓造福,请大家拭目以待。” 她何时惧怕过景依婷,就算是犹如鬼魅的景依婷,也恐吓不到她。栖蝶又重新投入了现场难得的闹热中,欣喜童静雪真的成熟了。 然而却又因为一些记者用柳秦伦和莫宸晞作比较的提问抛向柳秦伦,柳秦伦大方得体地回答道:“非常感谢大家对我和莫董事的认可和肯定,不过我们到底都是不同的两个人,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优缺点,相信大家以后会在我的实践中慢慢发现,柳秦伦是柳秦伦,莫宸晞是莫宸晞。” “但是以柳少爷哈佛硕士的高头衔,已经远远凌驾于出身底层的莫宸晞之上,请问对于这一点您怎么看?” “能够获得哈佛的认可就像获得大家的认可一样,都是我的荣誉,英雄不问出身,我和莫董事这一路走来,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凭借各自的能力,来奠定我们在老百姓心中的口碑,这样就够了。” 栖蝶默默欣赏着秦伦机智回应记者犀利提问的自信,又看着这样闹热的场面,是乔都市和乔都人民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的了。 又通过各大报纸的传播力度,乔都商会在经历了吉祥居和罗曼蒂克西餐厅的负面影响后,因为孤儿院的建院喜事,重新在乔都人民心里树立的“为老百姓做事”的权威。 同时,就如莫宸晞所说的,童静雪也能代表童振鹏,再次受到乔都人民的高度肯定。 这天晚上,回到童家客房,只剩下她两人的时候,栖蝶破天荒地主动抱住了柳秦伦的脖子,想用自己全身的温暖去融化他内心的隐忧。 “那些记者都是什么新闻有卖点就会一直追着问,侯云帆也是,你别介意。” 柳秦伦对栖蝶难得的主动相拥很欣喜,亦紧拥着她身,静静感受依偎在她怀里的宁静。但被栖蝶看穿的心思,他并不打算辩解,他也想求得一个答案,只道:“往往直肠子说的都是事实,在你们心里,是不是都在对我和莫宸晞进行比较?” “侯云帆认识莫宸晞比认识你早,你们也是最近才凑到一起的,他会提到莫宸晞也是人之常情的,但我很清楚,柳秦伦不是莫宸晞,莫宸晞也不是柳秦伦。” “区别在哪里?” “你们一个学院派,一个社会派,莫宸晞身上有很多江湖习气,而你身上是很干净的公子贵气,你们共同之处就是冷静理智细致地处理事情,不同之处就是处理的方式完全不同,大多时候,莫宸晞习惯用枪解决难题,你呢,能用嘴解决的,绝不使用武器。” “就拿罗曼蒂克西餐厅的事来说,你会先给对方机会,换做莫宸晞,那就是直接一枪抵住脑门,当然,他并不是真的会开枪,而是对付恶人就得用的恶人的方式,你们身处不同方位,不同高度,不同角度,完全不可比拟,只是同在都城四少的位置上,难免会让人做比。” 柳秦伦鼓足勇气低头看她:“那么,你更喜欢哪个?” 栖蝶笑:“对于现在的柳栖蝶来说,当然是柳秦伦更合适。” 她早就决定了,莫宸晞是高高在上的人民金主,是肩负重要使命的地下党员,这两种身份加在一起,是她变回江永念之后完全要不起的丈夫。 反观柳秦伦,和她一样都有着振兴王廷的责任,这样的他们契合点更多,也更适合成为这个时代里携手共进的柳氏夫妇。 栖蝶确定了心里的打算,也觉得是该好好和景依婷聊聊了。 这晚,趁秦伦睡下后,栖蝶拨通了侯云帆的电话,询问他临江区38号是什么地方。 侯云帆睡得迷迷糊糊地回了她一句“景依婷的家。” 正是这个回答,栖蝶断没想到,自己会一去不返。 第一百九十八章 柳秦伦的坐立不安 翌日一早,当柳秦伦如常敲响对面栖蝶的房门时,却被迎上来的管家告知:“柳少爷,栖蝶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心里登时闪过一丝疑虑,走到大厅拿起电话筒拨向东方会馆侯云帆的办公室。 “喂。” “是我,栖蝶到了吗?” “没有啊。” 柳秦伦微一皱眉:“你确定?” “当然,她今天没来我这儿晃啊。” 这倒是真的,他们上任以来,只有第一天在十大长老眼中、领了侯云帆特意派人打扫干净的好意,在会长专有的办公室里小坐了会儿,就进了原来的贵宾室、现在的会议室,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偶尔会在侯云帆那里议事,如果侯云帆今天没见到栖蝶,那就是栖蝶还没去。 “如果栖蝶到了,叫她立刻打电话回来。” “好。” 放下电话,柳秦伦交代管家:“如果栖蝶打电话回来就说我在罗曼蒂克西餐厅等她。” “是。” 距离栖蝶延长的回城期限还剩下几天时间,他必须赶在回城前,把重建的事情安排妥当。 在去罗曼蒂克西餐厅前,他先前往静栖孤儿院探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栖蝶不是不打招呼就出门的人,如果她不打招呼就出门,那一定是有什么事不方便与他明说,自己要去秘密进行的事,也是他最担心害怕的事。他心里十分大惑,到底是什么事能够让栖蝶不打招呼就出门? 满心焦虑直到穿过一心花邸,远远听到孩子们的大笑声、嬉闹声,才略略好转了些,孤儿院在昨日正式建院后,那些孤弱无助的孩子们有了寄居的家,孤儿院这个大环境让他们彼此依靠,彼此作伴,也算是后天补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童年。 循着喧闹声走进院子,入眼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带着孩子们玩游戏,以奖励的方式为孩子发礼物。 “柳少爷?这么巧?” 女子率先看到他,并停下手里的动作向他招手。 柳秦伦走近女子方才认出了她,礼貌地伸手示意:“冯小姐?幸会,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冯瑜礼貌地伸手与他相握,又带点调侃的意味笑:“怎么会没想到呢?乔都八城有了第一所孤儿院,我当然要代表红十字会前来给孩子们送点日常用品。” 柳秦伦心情不佳,僵硬地回了一个笑。 冯瑜看了看他身后:“怎么柳栖蝶小姐没和你一起?” 柳秦伦极不适应地顿了一下,才道:“她另外有事。” 冯瑜深感遗憾地轻叹口气:“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想借着探望孤儿院的机会向柳小姐汇报一下诗城的情况。” 柳秦伦往屋里扬了扬手:“我们屋里说吧。” 那孟小姐也是知眉识眼的人,一见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立刻嘱咐未婚夫把孩子们带到了后院,又上了一壶清茶,一人一杯倒满,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在两人谈话前,先向他汇报了一下情况:“柳少爷来得正好,昨天下午和今天一早,在各城办事处主管的带领下,已经有187名孤儿入院,其中有13名被炸伤了手脚,为避免让他们再生负面情绪,我已经让我男人送到楼上房间,教他们读书认字,让他们能够对生活多一些寄望。其他身体健全的就都在这儿了,我带他们去后院,你们慢慢聊。” 柳秦伦点头微笑:“辛苦了。” 冯瑜拿起茶杯来敬向柳秦伦:“我以茶代酒,感谢柳氏夫妇对诗城的捐助,上次柳小姐救下的两名小女孩,一名已经顺利找到了女孩的亲生父母,并做好了相应的思想教导,女孩父母认错的态度十分好,我才放心让小女孩重新跟回父母,柳小姐说得对,有亲生父母在还是跟在身边最好,这样的人生才是最完整的。” 两人互相酌了一口,柳秦伦问:“那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毕竟已经十五岁,有独立的思考能力,我们也咨询过她本人意见,她和那个男人已经相处了七年,这期间,男人并没有过激行为,在生活上,两人早就是家人关系,比起和外面的陌生人相处,她宁愿和男人继续生活,我们也尊重了她,同时帮助他们找到一份医院的工作,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你们做得很好,如果栖蝶听到这两个好消息,一定很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这样说,心里越是慌。 以致他再也坐不住,起身道辞:“实在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冯小姐下次到江城,请一定到府上一聚。” “好,柳少爷慢走。” 小跑出院子,柳秦伦招了一辆黄包车赶回童公馆,下了车,他摸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递给车夫,并道:“请稍等我一下,我还要走。” 急急地跑进大厅,拉住管家问:“栖蝶可有打电话回来?” “回柳少爷,还没有。” 担心的心益发加速狂跳,柳秦伦气急败坏地抓起沙发转角处的电话筒,再次打电话到侯云帆的办公室,但这次,已经没有人接听,方寸大乱地抖着手放下电话,急急又向门口的黄包车奔去,道:“去原来的罗曼蒂克西餐厅。” 大约是看在十块钱的份儿上,车夫跑得十分卖力,跑惯了乔都城的大街小巷,此刻也以风一般的速度拉着他穿过童公馆所在的街道,驶上观音大道,又从左手边方向一路狂奔。 不一会儿便到了只剩半个外壳、外壳搭上了密密麻麻的重建钢管脚手架及支架的罗曼蒂克西餐厅。 但还是令他失望的是,这个地方也没有看到栖蝶的身影,负责监管的营造厂负责人一见是柳秦伦,立刻摘下安全帽,笑嘻嘻地向这方跑来。 柳秦伦恢复一时的专注,耐心聆听:“不知柳少爷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您放心,这个地方已经加快重建,另外,依照您的指示,去孤儿院帮忙的那拨人,我已经安排到另一名负责人那边,开始了福兴大街那边的重建工作,这样两边同时开工,相信年前就可以修好一大半。” 对方话落,他即刻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做得很好,这些工人都是新手,对专业方面的东西还很生疏,你们要耐心教导,他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侯副会长,他会全权处理。” “我会的,柳氏夫妇为咱们乔都人民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我一定好好教导,争取尽快完工。” 柳秦伦忻悦地拍拍对方肩臂:“那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可刚一转身,担忧立刻掩盖了忻悦,他顿住脚步,双手无力地伏在一边墙上,低下头黯然神伤地闭眼细想,在这个乔都城里,栖蝶还会去哪些地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失踪之谜 没想到车夫还等在那里,见他情况不对,跑上来关切问:“柳少爷可是有什么急事?” 车夫的声音提醒了他,他的急,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耽搁,提起精神道:“麻烦你,去东方会馆。” 到了东方会馆,柳秦伦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够找到栖蝶的最后一个地方,便向车夫道了声:“你忙吧,我到这儿不走了。” 可即便到了东方会馆,面对两间空空的办公室,他能做的依然还是等。 看看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显示的是午饭时间,在侯云帆吃完回来之前,他只能焦急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再也等不及,他跑到大门口来回踱步。 等终于看到远处侯云帆坐着黄包车往这个方向来,他大步朝着黄包车的同方向跑去,挡在黄包车前。黄包车夫始料未及,猛地停下脚步,刹住车,侯云帆被突然刹住的车的惯性前后一倒,正想骂出口的话却在看到眼前人是柳秦伦时,顿然收住。 “你干嘛?你就算会功夫也不能这么折腾啊?会吓死我的。” 柳秦伦当着车夫面大声问他:“栖蝶今天可有来过?” “没有啊,你早上打电话来到我出门吃饭,她都没有来过啊,怎么了?” 柳秦伦终于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回到侯云帆的办公室,得知栖蝶可能失踪的消息,这次换侯云帆焦急地在呆坐在座椅上、躬身苦恼的柳秦伦面前来回踱步。 侯云帆踱了半天,停住脚步总结说:“不可能,你想这乔都城里,能够俘获柳栖蝶的人有几个?栖蝶应该是去了哪里,咱们不妨再等等。而且,就算栖蝶真的失踪了,乔都城这么大,我们两个人能去哪儿找?如果报警,一旦大面积搜寻起来,老百姓知道了刚刚上任的商会会长失踪了,只怕又会人心惶惶。” “栖蝶这两天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有没有说过她有什么打算?会去哪儿?” “你太看得起我了,别说她没说,就算她要说,也只会跟你说啊。” “姓文的目前仍然在逃,有没有可能是他对叫人虏了栖蝶?” “就算是姓文的恶意报复,但只要是在栖蝶清醒的情况下,一定不会被虏,除非,她是在非清醒的情况下被虏。” 柳秦伦霍然抬头,双眸之中忧光和精光同时锋利地射向侯云帆,阴森可怖之色吓得侯云帆连连后退:“你,你?” 柳秦伦紧抓着侯云帆的衣领子:“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上派人全城搜查姓文的下落,我现在非常害怕我们多耽搁一秒,栖蝶就会名节不保。” 名节? 名节! 侯云帆战栗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他当然知道名节对于女生的重要,尤其是栖蝶这种女生,一旦……那么她一定会当场自刎。 “等等。”他忽然被柳秦伦的前一句提问提醒了,“昨天晚上,我好像接到栖蝶的电话,她奇奇怪怪的问我了一句:临江区38号是什么地方?” 柳秦伦不知不觉地把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到了双手,抓住侯云帆的手臂问:“什么地方?” “那是景依婷之前的家。” 侯云帆还来不及反应,柳秦伦已摔门离去,等他反应过来,才慌忙跟了上去:“喂。”侯云帆此刻比柳秦伦超然,大步跑上去,在楼梯间拦住柳秦伦,“你冷静点,要去也不是现在去,景家现在是卖国贼,那里是卖国贼的家,谁去谁遭殃,必须等到天黑才能去。” 柳秦伦停了一下,冷静道:“我知道,但我必须先赶到那个地方,等摸清了那里情况,天一黑就直接行动。” 侯云帆依然担心不放行:“你确定你不会贸然闯进去?” “我确定不会。” 还是黄包车的车速,仍然没让他失望地飞驰向临江区。 下午的时间,多为住家的这一带有很多来来往往的行人,二人若无其事地在街道口下了车,立刻就有当地居民认了出来:“哟,这不是柳少爷吗?还有侯少爷?” “是诶,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侯云帆佯装考察地笑嘻嘻地说:“呵呵,你们好啊,我今天和柳少爷过来是想看看这边有没有房子被日机炸到,你们也知道,观音大道的房子正在重建,我们必须每个地方都要顾及嘛。” “是是是,二位可是活菩萨呀,那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 侯云帆赶紧挥手示意:“再见啊。” 等到四周没了人,侯云帆向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那道白色的双扇门:“看到了?白色门的就是景家,一会儿我在外面把风,你进去看,记住一定要快,被人发现就糟了。” 侯云帆的忍耐力、意志力头一次受到了挑战,也头一次得到了超越,不过他更佩服柳秦伦,能带着他从中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晚上。等到夜幕彻底降下来的时候,街上行人也从人来人往到三三两两,到这一刻再也看不到除他们以外的人了,柳秦伦才轻声唤:“走。”大步往白色门跑。 白色门前,门微微开启一个口子,柳秦伦借着微弱的月光缓步进屋,但是对于曾经的商会会长家里,竟没有一件绊脚的物件挡住他的前进,柳秦伦就这样跨出大步在屋里搜索栖蝶的影子。 等他从楼梯方向上楼,走到一处转角,这个角度没有了月光,他只能摸黑前行,也就在他轻轻面前的房门,房门“吱嘎”一声响起的刹那,两道人声也同时响起: “是柳秦伦吗?” “栖蝶?” 柳秦伦听到声音,一秒即知那不是栖蝶:“你是……景依婷?” 景依婷抽泣着嗓子道:“是我,你、能不能帮我解一下绳子,我的手脚都被绑住了。” 柳秦伦循着声音摸过去,脚尖摁住景依婷,才缓缓蹲下身子,依着感觉为景依婷解开手上脚上绑住麻绳,等到绳子一解开,景依婷仿佛受惊过度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如似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浮木,整个人往他身上攀,惊恐哭诉:“你终于来了!” 这下柳秦伦本就焦虑的心又因为怀中人是景依婷而非柳栖蝶也越来越急躁不安,又不得不耐住性子,轻声安抚:“没事了,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看到栖蝶?” 柳秦伦抓住她的手,想用安抚的话语慢慢松开这双箍得无比难受的手,然而景依婷却越抓越紧,惊恐的情绪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安抚而减缓:“我不知道,我从南京回来,只想回来看看,哪知道,刚进门就被从后面打晕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眼前除了空空的屋子,什么都没有。” 她悟了一下,问道:“怎么栖蝶也在这里?她人呢?” 柳秦伦身子乏力一软,跌坐在地,任由景依婷软在他怀里,脑中满满全是对于栖蝶突然失踪的谜团。 第二百章 孤注一掷博同情 柳秦伦瘫坐在地,背面倚着墙面的支撑迫使自己冷静,闭眼细究栖蝶会来这里的动机,决定等到明天天微亮,再好好找找这里有没有栖蝶留下的东西。 景依婷听不到他的说话声,双手缓缓抚上他的脸,她有些不确定接下来的话会让秦伦有什么反应,只好软言相劝:“不用担心,如果栖蝶小姐有来的话,那肯定是遇上了袭击我的人……她有铭记之心和一身好武艺傍身,就算是被人掳了,也不会有大事,你先冷静一下,咱们慢慢找。” 柳秦伦从景依婷全身攀附中挣脱起身,淡淡道了声:“我很冷静。”随后搀扶起景依婷,“可以走路吗?” 景依婷见他终于主动拉起她的手,尽管漆黑的夜里他不一定看得见,她还是高兴得直点头:“我可以!”高兴得想告诉他,她对他的心意从来没变过,高兴得想迫不及待地告诉他:“秦伦!” 柳秦伦搀扶着她的双手一顿,她知道他正在听她说话,话音一降,柔弱中又带点祈求地说:“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但是经过了我父亲死亡和被村上真美利用的事后,我这次抱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心前往南京。村上真美曾经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儿身有多珍贵,我现在必须好好养着你,说不定以后有大用’,所以这次,我用我自己得到了板垣征四郎身边新宠信的左右手的信任,成功面见到板垣,又以我是唯一熟悉你们的朋友身份,承诺回来做你们的诱降工作,但这些话只是我说给板垣的拖延话,我才能借用这个机会回到乔都,同时那边一有轰炸消息我都能第一时间得知,你们也好第一时间做准备。” “你们初来乍到,身为新任会长,再怎么补救始终都没有直接减少轰炸损失来得好,据我的可靠消息,日本人下个月会对乔都进行两次侵扰式的轰炸,暂时不会轰炸江城了,所以不管是商会还是王廷,有任何事都必须尽快处理,至于乔都,我想我会比侯云帆更适合做你们的向导。”上次莫宸晞的话提醒了她,于是道,“你现在接管了爸爸的位置,我很愿意像栖蝶一样全力辅佐你,不会再让你感到任何的压力。” 柳秦伦从来没想过,当初那样要强骄傲的景依婷会为了他付出自己,这席话确实震撼到他,心里实在受之有愧:“为什么这么傻?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我给不了你同样的情感回馈你明白吗?” 景依婷顺着被秦伦搀扶的姿势用力抱紧他:“你当然值得!我一天没洗脱汉奸罪名一天都要活在暗无天日里,早晚都会一死,不如现在就用我力所能及的全部为你做你想做的一切……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栖蝶,我根本就不敢要你回馈我什么,也不奢望什么,只求还能在活着的时候,多做些有意义的事,帮你稳固商会的大局,至于以后,不管怎么看待我,我景依婷这辈子,爱的只有你柳秦伦一个。” 柳秦伦万万没想到,几日不见的景依婷,这几句话说得真是痛快极了,漂亮极了,话里表现出的成熟度,不得不令他竖指相赞,但同时又让他倍感压抑。 同情也好,可怜也罢,这一刻的柳秦伦实在忍不住、终于打破曾经无数次对她用以礼相待来保持和她的距离的举动、第一次主动将景依婷收进怀中抱紧。 “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以后一定要好好顾惜自己,也要相信柳秦伦一定有保护女人的能力,不要再为我做无畏的牺牲,你牺牲自己换来的消息只会让我在大轰炸的环境中更感痛心。” 同情也好,可怜也罢,此时此刻,景依婷心里所有的阴霾,自诩的付出,都因着秦伦拥紧她的这股力道变得晴空万里、蔚蓝无比。 比起半月前,她抵达南京当天就用村上真美和南京总部联系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接听的是一个男声,对方大概知道她,她一报出“我是景依婷”,对方立刻约她见面。 见面地点是对方的住所,她不是三岁小女孩,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她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才踏进了那道门。 对方表示,一个酒井藤野一个村上真美已经让参谋长颜面扫地,不过这二人的死亡倒是让参谋长正视到了莫宸晞、柳秦伦和柳栖蝶,三人联手的威力,而她对面的他,正是参谋长刚刚提拔上来负责继续铭记之心任务的、中国话说的负责人。 对方挑明,知道她是村上真美拉过来的棋子,但是不知道这颗棋子是不是能完全为日方所用。 她趁机用和这几人的关系游说对方把这个任务交给她,且主动攀附以表诚意。 正如村上真美对她的定位,对方爱上了她的清纯,当真答应把这个任务全权交给她,还会无条件协助她,以助她在参谋长面前邀功。但限时两个月,如果两个月之内没进展,两个月后,日机会再一次大幅度轰炸乔都。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夜的静,难得的独处,景依婷情难再抑地起脚尖,凑近秦伦的脸、再到他的唇,只想用自己卑微的身躯去索取秦伦当下的关怀,却没料到,唇正将至,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柳秦伦仍然可以很清醒地别过头去:“对不起,我承认我很心疼你,但请你明白,这种心疼不是爱,更不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我真的很感谢很感动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却恕我真的无法用相同的感情去回报你,现在栖蝶失踪了,我心里真的很乱,我唯一想的只是栖蝶能够回到我身边,此生再无所求。” 候云帆在门口等得实在不耐烦,烟头烧了一地,他不敢留下来过的证据,一个个捡起来丢到对面的地下水沟。按下打火机,借着这一细微的光线,摸进屋子,一楼空无一人,他猜想柳秦伦应该去了二楼,他忽然疑惑起来,柳秦伦怎么会在二楼呆这么长时间,莫非二楼还有其他人? 怀揣着这种可能性,他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缓步上楼,在一扇大开的门前,他把打火机的火苗慢慢向前移动,没想到,眼前竟是柳秦伦抱着景依婷?!的神奇画面。 第二百〇一章 愧疚心骤转 候云帆神情怔忡又呆滞地看着这两人被火苗光射到眼睛,纷纷抬起手来遮挡这刺眼的光线,活像一对他当场抓住的偷腥男女。如果不是考虑到此地不宜喧哗,他真想冲柳秦伦大嚷“你到底在做什么?栖蝶刚刚失踪你就这样饥不择食了吗?”遂质疑景依婷“你怎么在这里?” 但环境不允许他如此放肆,只轻轻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东方会馆再说。” 柳秦伦毫不犹豫把景依婷的手交给侯云帆:“带她先走,我等到明天天亮再走。” 侯云帆这下是真的不干了:“为什么?”压低声音怒怼柳秦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明天一早你要是被发现出现在汉奸的家,你是要整个商会和王廷一起灭亡吗?” “我已经决定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保证!把你的打火机借我即可。”柳秦伦难得义正言辞,侯云帆无话再说,只道,“依婷你先下去等我。” 几分钟后,猜想景依婷已经离开了二楼,侯云帆猛一推柳秦伦:“你到底在做什么?莫宸晞为了你们躺在医院里,栖蝶也刚刚才失踪,你现在什么意思?” 柳秦伦无心解释,烦闷撵人:“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没有看到事情的全部就请不要再这儿多做责怪,我没心情跟你解释,请你马上带着景依婷离开这里。” 侯云帆莫可奈何地指着他低吼:“你最好别让我失望,否则这乔都八城就真的没救了。” 侯云帆心里闷着的两口气舒了一口,剩下的一口在好不容易回到东方会馆后,才吐向景依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又突然出现在老房子里?” “我好不容易获得了南京方面的信任回来,实在忍不住想回家看看,但是,家里那些东西为什么全都不见了?” “自从你们父女出事之后,你家里的那些东西都被附近居民抢空了,大家都说那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所以景家灭亡,自然要还到老百姓手里了。” “现在还有人盯着我,不把我弄死不甘心,但是为什么打晕我不直接把我弄死呢?” 侯云帆听得浑浑噩噩:“什、什么意思?” “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被绑在家里一天了,秦伦说栖蝶也来了,但那时我估计还在昏迷中,到底是什么人打晕我,栖蝶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侯云帆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栖蝶有去过,那么打晕你的很可能就是她?” 景依婷毫不顾念旧情地冷了脸,又白了他一眼:“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侯云帆深感陌生地啧啧道:“你变了,变化太大,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景依婷歪着唇角冷笑:“经过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不变。” 侯云帆索性放宽心态潇洒地坐在旁边椅子上,直问:“那你告诉我,你这次回来想怎么样?” 景依婷脸上的冷笑又变成了阴笑:“当然是协助你们抗日了。” 侯云帆觉得无话再和她打嘴仗:“看样子你是胜券在握了,那么请便吧,不勉强你呆在我们乔都商会受委屈了。” “我当然会走,等明天秦伦回来后,我自然会走,就勉为其难在这里住一晚。”当初景家出事,侯云帆一直没露过面,景依婷对此一直心存不满,不过也罢了,她现在不需要朋友,只需要一个男人,她的目标是柳秦伦,不是他侯云帆。 但是,她很担心之前在柳秦伦做的那场戏会不会被他识破,所以她必须给他时间好好过滤,如果明日柳秦伦还可以对她保持今晚这种态度,那么,只要她无声无息地解决了柳栖蝶,再通过在南京方面掌握的第一手资料,柳秦伦的心和重建景家就都有希望了。 这下换侯云帆忍不住冷笑了:“哼,你还对柳秦伦有非分之想呢?我不管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以为就一个拥抱就能改变柳秦伦的心意?那你的想法仍然很天真,人家夫妻可是经过了生死考验的,你呢?只会不折手段,你这种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人,我非常后悔曾经和你做朋友。”他心里始终鄙视景依婷当初相信村上真美的行为,只要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知道日本人的心狠手辣,偏偏是堂堂的会长千金疏忽了,眼下又听了她一席话,他当时来不及回来拯救的愧疚当即烟消云散。 景依婷不再理他,径直去了旁边的会长办公室。 侯云帆怕她再生事端,只好留宿办公室监视她。 柳秦伦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用侯云帆留下的打火机微弱的光,一处一处搜寻着二楼有无栖蝶留下的线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火苗越来越小,最后一点也没有了,他再次泄气地瘫坐了下来。 搜寻无果,又实在困得再也打不起精神,他才闭上眼睛小寐了一会儿。但他不敢多耽搁,等到天色蒙蒙亮,他走下楼梯开始在一楼搜寻。 天大的惊喜就在他的双眼被一处最熟悉不过的光点吸引住,他快步跑到一楼楼梯的边角,喜出望外地拾起那个光点——铭记之心上的叶子针! 找到叶子针,也就是栖蝶确实来过,也确实被俘,才于慌乱中抠下叶子针,留给他一个她出事了的信号。 但是景依婷却说没有看到她,景依婷所处位置是二楼卧房,叶子针的位置是一楼,两人会不会没有碰到? 带着这个疑问从后院溜回东方会馆,他敲开侯云帆的办公室门:“你终于回来了。” “景依婷人呢?” 侯云帆指了指旁边会长办公室。 柳秦伦道:“你帮我守着楼梯,不能放任何人进来,我有话要单独和景依婷说。” 侯云帆打了个哈欠道:“好,不过你得快点。” 敲开会长办公室门,景依婷从几把椅子搭建的临时床上蹦起来,但当她走近他,等来的却是他的怒目相瞪:“你老实告诉我,昨天你有没有见过栖蝶?” 景依婷面做无辜:“没有啊。” 柳秦伦逼近她一步:“为了你在王廷之都对我们的帮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栖蝶在哪里,我可能还会当你是朋友,否则这辈子,你只会是我的仇人” 景依婷被他冷冽的声音问得有些虚,但她还是坚持:“没有。” 他拿出叶子针逼问:“如果没有,栖蝶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你家?以栖蝶的身手,除非是遇到了比她更厉害的人,不然她绝对不会留下叶子针提醒我她去过。” “如果没有,你昨天在听到我来了,脱口便是‘你终于来了’,因为栖蝶,你才断定我一定会去那里找。” “如果没有,以景依婷汉奸的身份,有人打晕你还会让你好端端地活下来?除非是你的同党,协助你演了一场打晕景依婷的假戏,绑架柳栖蝶的真戏。” 柳秦伦失望地摇了摇头:“你在南京的自我牺牲精神,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改过自新了,我真的对你感到愧疚,没想到,你变本加厉。” 第二百〇二章 腹背受胁 柳秦伦越想越火大,怒火攻心,他的手掌已变得僵硬而有力,但他又没办法真的对景依婷这样一个女子、一个全心全意为他付出的女子使用武力,他猛一弯五指,攥掌成拳,满腔怒火汇聚在两个黑色眼瞳中喷发而出:“你越是这样不折手段去伤害栖蝶来博取我的注意,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我只会更加轻视你,告诉我,栖蝶在哪儿?” 且见景依婷想否认却又恐慌于他断义绝交的逼问,架不住他的“仇人”相待,低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栖蝶在哪儿?掳走她的是商会的文潘两人。” 这便坐实了他的猜测:“是你引栖蝶去的?只有在你家,栖蝶才会被掳得神不知鬼不觉。你和文潘两人早有接触?!” 景依婷被柳秦伦激得猛一抬头,如果她就此认了,她和柳秦伦就再无可能,既然她无法得到柳秦伦正面的爱,那么就像日本男人那样,威逼利诱降服他,只要抓住柳栖蝶这个柳秦伦这个最大的痛点,就算是反面的爱,那也是爱,就算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她也要牢牢把他绑在身边。 景依婷被他逼急所致,露出邪恶的微笑:“很恨我是吗?很好,说明你心里有我了。” 柳秦伦叹息无语地往后大胯一步,盯着景依婷已渐扭曲的脸,痛心疾首地呼出一句:“你疯了。” 景依婷冷静地嘶吼:“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如果你当初多看我一眼,多给我一线希望,我根本就不用卑微到去求教村上真美,一步步导致我今天家破人亡,我也豁出去了,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不错,你不是想知道柳栖蝶在哪儿吗?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文潘二人,能不能救出柳栖蝶,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如今的景依婷,外表已经完全变成了男人,就在刚刚,如果不是知道她就是景依婷,他也差点认不出来她是景依婷。即使他毫不掩饰地跟着她走,也毫不担心会引起围观。 景依婷觉得,在村上真美潜藏在乔都的这段日子,真的是为她创造了很好的藏身条件,所以她深信,就算把柳秦伦领到那个地方,他也见不到柳栖蝶。 没有经常和她接触的人还真看不出来她就是汉奸景依婷,一路跟着她走,都没有人认出来。 还是纵三路那间永远不会有人关注的、被日机轰炸后还剩半个顶棚遮阴的平房,她之前和村上真美藏身的地方,这里除了那半个顶棚,添置一些东西还是可以暂住,屋里的主人都被炸死了,村上真美用硫酸处理了尸体,便变成她们在乔都的暂居地,好些日子不来,这里被许多乞丐霸占了,也根本不用她开口,日本男人拨给她的手下一现身,那些乞丐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跑路。 很长一段步行后,景依婷走到一所平房门前止步,柳秦伦走到她身前,一抬脚猛踹开木门,迎面便见同样已经失踪的文某人和仍在就职的潘某,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方桌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四周,站了满满一院儿的日本手下。 看到他,文某冷哼一声,却假装无视,继续手里和嘴里的动作。 但看到他身后的景依婷,立马规规矩矩地起身相迎。 柳秦伦顿时明白了:“中国人不好好做中国人,叛变当真是容易得很。”他把目光投向潘某,“你走出这一步,想必也不打算回商会了,从现在开始,我做什么都无需再顾及你是商会成员。” 潘某畏惧现在景依婷的日本势力,不敢对柳秦伦怎样,只道:“柳栖蝶现在在我们手里,你尽管放马过来,反正就算我不投靠日本人,迟早也会死在你们手里,老文有家归不得,老温被炸死,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必须先下手为强。” “景小姐不计前嫌,愿意帮助我们,这正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景依婷走到桌前坐下,倒了一杯酒啄了一口,道:“就在你们上任商会会长前几天,我就回到了乔都,变换不同身份混在东方会馆,力求掌握你们的最新消息。就在柳栖蝶大举措整顿吉祥居后的第二天,我就找到了文叔,把这里提供给他暂住,罗曼蒂克西餐厅的事后,我又主动找上和文叔、温叔关系甚好的潘叔,劝他好好协助你,潘叔说,如果我能协助他们掳了柳栖蝶,以后他一定会是你在乔都商会最得力的帮手。” “为了你,我答应了,孤儿院建院那天,我故意混在人群里让柳栖蝶注意到我,然后用唇语告诉她,第二天正午我会在临江区38号等她。” “她果然来了……” 景依婷转头看向脸色和唇色早已恨得煞白、却因为柳栖蝶而不敢轻易动手的柳秦伦:“现在对我来说,你才是我的全部,至于柳栖蝶,对不起,当她断然拒绝我,违背你们的婚姻、从此离开你的要求,我的本意也是想让她永远消失,我帮不了你。” 她起身走近他,伸出的右手在间隔他脸的几厘米的空气中轻轻抚摸:“我爱你,但我也想让你体会一下,心爱的人离自己远去的那种痛苦,倘若柳栖蝶不再了,你顶多伤心一阵子,心伤过后,为了王廷,你也会坚强起来,到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个世界上,你唯一能够依靠的可以一起对付日本人的女人了。” 景依婷从南京回来,果然懂得思考了,但就这些方面,还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 柳秦伦怒至极致,忽然因为栖蝶断然拒绝景依婷的话而渐渐平复下来,怒极反笑地,唇边露出一抹幸福的笑颜。他及时抓住景依婷正欲放下的手,厉声道:“那么你也听好,栖蝶我会自己找,从现在开始,景依婷在我眼中就成了你这身男人装扮的男人,再也不是我心中有愧的那个女孩儿。” 潘某拍手大笑:“好,既然景小姐已经完全置身事外了,柳秦伦,咱们的事早了早安心。” 柳秦伦转身向文潘二人,一双精光眼细盯着二人,冷声道:“说你们的条件。” 潘某倒是稳,先上来搜他的身,确定他身上没有武器,才将憋了多日的委屈趾高气昂地一吐为快:“你有两个选择,一:恢复吉祥居的营业,以后吉祥居和我的茂业百货的事一律不许再过问,还有重建后的罗曼蒂克西餐厅,也必须交给我们打理。二:你可以拒绝一,只要你肯跪地给我们磕三个响头,我们拍照为证,我们也好安全地继续在这个城市生活,只要你不犯我们,照片就不会公开,不然,你也逃不过向日本人和汉奸认输的罪名,而我们有日本人保护,就算你存心报复我们也不怕。” 第二百〇三章 我在哪儿? 柳秦伦对着面前两人默了默,原本学习中国功夫和把铭记之心制成武器也不是为了打人用的,只为在美国受欺负时防身用,回国后,也一直用于反击敌人攻击,可在这场对峙里,不得不用于主动攻击,这二人高兴于景依婷的袖手旁观让他们好好报仇,却也忽略于这种袖手旁观会直接将他们置于无力反击他的下方。 他把右手心里捏了好一会儿的叶子针捏食指和中指间,一边瞄准潘某眼睛位置,一边重声道:“中国的粮食养育二位几十年,临到老年,却是身在中国的领土上自称汉奸,如此,我只能替乔都人民清理门户了!”话落伸手往前一挥,潘某反应未及,叶子针正中飞进右眼,潘某痛苦地捂住右眼,倒地惨叫。 “你还有暗器?”文某被柳秦伦的突然出手吓得直往景依婷身后躲,还不忘恐吓道,“姓柳的你竟敢出手?你就不怕我们死了你永远找不到柳栖蝶了吗?”潘某突然倒地不起让原定稳赢的一场局忽然孤立无援了。 景依婷犹似看戏地看着柳秦伦轻轻一挥手就制服了一个,大摇大摆地起身走到门口,把这个战场再次交给他。 文某随即醒悟过来:“景依婷,我们都上了你的当了!你丫的这是把我们忽悠过来置我们于死地呀。” 随着这一声吼叫,景依婷举起枪朝文某发出一颗子弹,子弹在文某的头部对穿对过,文某当场毙命。 柳秦伦走到潘某面前拔出叶子针,让他不再那么难受时问出栖蝶的下落:“告诉我栖蝶在哪儿?” 潘某临门一脚迈进鬼门关,立刻抱住柳秦伦的腿,仰头求助:“我告诉你,你能不能……” 话还未完,景依婷再次砰声发出一颗子弹,柳秦伦惊恐中直叫:“不要。”然而发出的子弹好比射出的叶子针永无回头路,柳秦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潘某再次被景依婷一枪击中。 柳秦伦愤恨又漠然地看向那方的景依婷,看出她的这场安排是为报当日受辱和杀父之仇。 不出他料,景依婷走到还未彻底断气的潘某面前,用枪抵住他的心脏,在潘某已然没有任何反应、仅剩一口气的情况下道:“我永远记得那日在国宾饭店,你们二人是商会里面反我和父亲最厉害的,我忍辱负重终于等到今天能够亲手了结你了。”然后第三声枪响,在柳秦伦的耳畔砰声打响。 最后还不忘附一句:“谢谢你们的帮助,帮我成功虏获柳栖蝶。这些人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时候随意践踏别人的命,等到自己落魄了就想着别人来拯救,殊不知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景依婷的对栖蝶狠辣的放话句句刺耳,柳秦伦怔在她面前,只觉浑身因着清理门户而沸腾的热血顷刻间全然凉透。 他茫然地环视这所平房,觉得好像到了地狱,大声叫喊:“栖蝶!栖蝶!你到底在哪儿?”尽管他心里很清楚,景依婷如此费尽心机虏获了栖蝶,当然不可能让他这般轻易地就找到她。 饱受栖蝶失踪、无力寻觅的痛苦搅得他五脏俱裂,泪水落了下来,如雨下的眼泪哗哗低落在地,在心神也已然崩溃中,他无力地指着景依婷放话:“你对栖蝶,真的够狠。你给我听好,你最好对栖蝶好点,否则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景依婷面对柳秦伦痛恨的指责,凄厉一笑:“不狠我又如何让你心里有我?就算你想把我千刀万剐,在你没找到柳栖蝶之前,为了这全城的老百姓,你都不会动手,你心里都会有我,所以我怎么可能让你找到她?” 柳秦伦别过头,没有再去看景依婷完全扭曲的面孔,他心中始终相信,栖蝶的意志力是最强大的,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她,所以他最应该做的是:“明天起,我会派人守在这个城市的各个出口,你有本事就永远别离开乔都,看看咱们到底谁更能熬?” 栖蝶又饿又渴,饿得胃又疼了,渴得嗓子干涸得猛咽口水也缓和不了,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从前再饿再渴,也会有清水和馒头充饥,当惯了十年的三小姐,饥饿便再不曾有过,就算是到了东方会馆,也不过半夜的事,她多少挺得住。 可现在,她微微睁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饥饿过度出现了快要死亡的幻觉,隐隐约约看到眼前一片黑暗,心里不禁想“我在哪儿?” 她动了动身子,双手双脚又被绑住了,她的记忆还停在那日,她为了不让秦伦担心,早早便离开了童公馆,一路打听才找到临江区,又挨家挨户看门牌号才找到38号,但她没有直接进去,她考虑到这里是景依婷的家,就这样进去,势必会让周边百姓以为她是景依婷的同党,那就糟了。 她找到景家的后院,趁中午大家都回家吃饭,街上没人的时候,她悄悄攀爬进后院,顺着阳台进屋,果然看到景依婷正在屋里等她。 “柳栖蝶,你真的来了?” “我故意引我来,要做什么?” “我不许你和秦伦结婚,我要你马上悔婚。” 她觉得好笑,笑问:“你不许?你凭什么不许。就算我不和秦伦结婚,秦伦就会娶你吗?” 景依婷答得果断:“没有你,他一定会。” “所以你引我来,就是和我谈判?那么你听好,我柳栖蝶嫁定了柳秦伦,你最好别再做无畏的挣扎,不然他只会更恨你。” “我的话说完了,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欲走,景依婷随即搭住她的肩,她知道景依婷是故意引她来,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害怕会有老百姓听到声音闯进来,没时间和她耗,开始和她大打出手。 哪知几个回合过后,在她完全占据上风之时,景依婷已经被她打得倒地不起,一吹口哨,突然窜出两个人来,前面人正是从她手里逃掉的文某,后面不知是谁,在文某引开她注意力时,从后面捂住她的嘴,那人力道之大之重竟完全反抗不了,同一时间,文某又上来抱她的腿,景依婷联合文某报复她,她在呈现弱向的情况下,不能和他们硬斗,索性假装晕倒,看看这些人到底想怎么样。 只是这一“晕”,她就在这个地方呆到现在,睡了好几觉醒来还是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除了黑还是黑。 第二百〇四章 故作晕象看事发前后 栖蝶已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次,她深受父亲重男轻女的刺激,跑到莫宅外面等莫慈下学回来。后来莫慈回来了,收留她在家里宿了一晚,那天莫家妈妈走亲戚去了,只留下原本留给莫慈的一人分量晚餐。 莫慈很大义把晚餐的一个馒头,一点肉一点青菜和一碗粥让给了她,她不依,两人你推我让,最后把一份晚餐分成两份量吃了。 当时是饱了,可到了后半夜,两个肚子都饿得咕咕叫。莫慈打开电灯四处寻觅家里还有没有其他吃的,可打开米缸,里面只剩下几勺米,打开碗柜也是空的,莫慈没办法了,只好挽起袖子,把胳膊肘送到她嘴边:“你咬一口吧,喝点血下去就好过了。” 她嘟着嘴巴说得委屈:“我又不是吸血鬼。” 他忙着安慰她:“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我告诉你啊,当人不高兴的时候,就不能再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这样啊,咱们现在闭着眼睛数羊,一只两只三只,数着数着自然就睡着了,睡着了就不会再觉得饿了。” 栖蝶依照这个方法睡了一觉又一觉,眼下实在饿得胃疼,她再也睡不着,她摸着右手无名指,那天,她假装晕倒后,第一时间就有一双手在刷她指上的铭记之心,她明显感觉到手指上的指甲很长,刮在皮肉上的微疼,让她断定那是景依婷。 紧跟着,景依婷唤了声“文叔、潘叔,把她绑了弄上车”,她几乎可以串联起整个过程:吉祥居停业,景依婷主动找上有家归不得的文某。罗曼蒂克西餐厅被炸,景依婷又教唆文某以“柳栖蝶早晚都会查到你这儿来,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先下手为强”的理由拉潘某下水。 等帮手齐了,再导演这场绑架戏,一来,在她全心对付景依婷,而景依婷又打不过她的时候,再来两个力气大的男人前后夹击,她防不胜防就会落入她手。上次景依婷为了得到柳秦伦动用了迷药,她为了自保,干脆遂了她的意,在“晕倒”的同时屏住呼吸,才能避免吸入潘某手帕里可能带有的迷药。 杨婉君曾经教过她:“当你正和敌人对打的时候,大多数敌人硬打不成就会使用各种旁门左道来虏获你这个对手,这个时候,眼睛里越能看到的危险,越不能和敌人较劲地斗,能逃就逃,实在逃不过就假装被擒,收敛自己战斗力,保持体力,等到敌人擒获你,完全放松警惕后,才有能力在敌人对你再次产生威胁的时候,反败为胜,这个时候就能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她便由着景依婷抢去铭记之心,也想看看景依婷从南京回来后,到底是人还是鬼。 等汽车开了一段时间后,文潘二人依照景依婷的指示,把她弄到了这个地方,二来,以现在的景依婷的个性,一定会趁着文某潘某都要投靠她的机会,把她先处理好,然后再一雪为当日国宾饭店里,景家父女遭受商会成员无情打压之辱、和仇。 而她之所以到今天都没事,就像文潘景三人的对话。 “柳栖蝶?没想到吧,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 “你干什么?”文某大概想对她下手,被潘某阻止。 文某突然猛踢了她一脚:“她清醒的时候对付不了她,她现在没有反抗能力了,我还不一泄心头恨?”又踢了一脚,憋屈的火气如炸雷爆发,“这贱人害得老子一无所有,老子还不得还她个一无所有,像柳栖蝶这样的女人,只要我毁了她,她必定羞愧而死,柳秦伦也会因为她的死,没那么多心思放在整顿商会的事上,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大好事吗?只要柳栖蝶一完蛋,对我们就是百利。” 栖蝶咬紧牙关,面装昏迷无事地受着文某这两脚重踢的痛,她现在双手双脚都被绑,铭记之心也被夺了,她必须忍。 “不行,柳秦伦能走到这一步,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脆弱,我敢跟你打赌,如果柳栖蝶出事了,我们会死得更惨,到时不仅你我没命,咱们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买卖,连带家人都会受到牵连,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想跟你陪葬。” “呸,瞧你这点出息,就活该受柳栖蝶整。” 一直默不作声的景依婷开腔道:“潘叔说得对,你现在不能动她,我还要留着她控制柳秦伦,而且要动也不是你动,柳栖蝶可不比你的那些女人,这可是乔都八城最具代表性的女人,如果换做日本人来动,效果会更好,会更能瓦解乔都八城老百姓抗日的意志。” 栖蝶闭紧了眼睛,她真的很想哭,原来她在景依婷心里竟是这样的存在,但干涩的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很好,很好,景依婷很好地利用了她对她的无戒心,要把她推向万劫不复,这个她曾经一力撮合给柳秦伦的女人,竟成为她22年人生里最大的败笔,内心里也仿佛终于得到了景依婷处在人鬼之间最直接的答复。不过一个鬼,有什么值得她哭的;对于一个鬼,她也不需要再手下留情。 潘某大概犹疑了一下,这才拍马屁:“高,实在是高,等到景小姐占领了乔都城,那咱们也就高枕无忧了。不知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把她捆起来丢在这里就行了,你们好好准备一下,我会派人保护你们,明天我会把柳秦伦带到屋子那边去,新账旧账,你们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潘某不禁质疑:“……景小姐不是对柳秦伦很喜欢吗?你舍得我们找他算账?”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们先出去,我要和她单独聊聊。” 顶上的某种东西响了一下,她听到景依婷逐渐走近的脚步声,然后很近的声音响在耳边:“我给过你机会了,怪就怪你自己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了现在的景依婷,现在的我不再是受柳秦伦不屑一顾,受你柳栖蝶同情帮助的可怜虫了,我一定会用我再生的这条命去夺取我想要的一切。今晚我就会让柳秦伦对我情根深种,就算他心里还有你,也不会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了。” “如果成功了,我会送你和文潘二人一起上路,如果不成功,我就会一直一直折磨你和柳秦伦,让你们相爱而不能爱,直到柳秦伦接受我。” 那时,她依然只能忍,忍到景依婷的手下过来,再一一杀个干净。 栖蝶不知道现在距离景依婷说这话的时间过了多久,到了现在,文潘二人可能已经遭到了景依婷的毒手。 第二百〇五章 自力更生,见招拆招 柳秦伦痛恨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反击景依婷的能力,走出屋子,他迅速收起心痛,隐身在外墙角一处被炸毁的房屋废墟里,偷偷监视着景依婷和那些日本手下。 景依婷和文潘二人在这里驻扎碰面,那栖蝶肯定是离这里不远。 时间已近中午,又到了用饭时间,但他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出来。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系着“鱼记”围裙似饭馆伙计模样的男人拎着好几个大盒子进了院子,柳秦伦借着废墟攀上院墙,也只瞧见景依婷带着众人进了屋。 他跳下院墙,又等了一会儿,等那个伙计出来,忙挪步跟上,快到外街的时候,他冲到伙计面前将其拦下。 原本应该惊恐万状的伙计,居然认出了他:“是不是柳秦伦先生?” 柳秦伦微笑地点点头,见伙计因为认出他而一脸高兴,忙问:“你知不知道你送饭的那家人是日本人?” 伙计四张探望,确定无人后才小声应答:“知道也没办法呀,这年头谁敢得罪日本人哪,只要他们不吃霸王餐就谢天谢地了。” “他们可是在你那儿定好了餐,每日早午晚直接送去?” “是。一下子给了几百块,约好了一个月的餐。” “里面可有什么异样?” “暂时没有,我哪敢多看多问哪,东西放下就走了,早走早保命。” 柳秦伦从西服里面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块的钞票递给他:“这一个月里,你随时帮我盯着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到东方会馆找我,尤其是那个领头的男人。” “这,这怎么敢当啊,你们柳氏夫妇为咱们乔都八城的人民做了这么多好事,您放心,就算您不给我钱,从今儿起我也做定你的眼线了。” 男人拍胸脯保证的举动让他深受感动,硬把钱放进他手心里:“拿着吧,总不能让你白帮忙,赶紧回去别叫人看出破绽。” “是是是,那就谢谢柳少爷了。” 跟着男人走出外街,柳秦伦招了一辆黄包车赶回东方会馆,后给童静峰和身在医院的童静雪各挂了一个电话,让他们马上过来。 栖蝶正当胃痛难耐,必须想办法找东西吃。她摸摸缝在内腰间的口袋,还好!钱都还在。 这时,终于等到有人打开顶上的铁盖,借着好不容易透进来的光线,栖蝶才看清了这里的环境,原来是地窖。 景依婷端着一大碗饭,饭里还放了许多菜和肉,走到她面前:“醒了?” “肚子饿了当然要醒。”栖蝶也不和她绕弯子,她也得好好在现在景依婷现在不杀她的时间里,把每天的肚子填饱。 景依婷用小刀挑断她手上的绳子,把手里的饭碗递给她。 栖蝶抬眼瞭了她一眼:“你不怕我跑?” “你丢了铭记之心还怎么跑,我是打不过你,但我会把铭记之心藏好,你找不到不就得乖乖呆在这儿了么?” 栖蝶笑道:“看来你受了村上真美的训练,确实聪明多了。”目光下落至面前的饭碗,那仿佛已隔了几世的饭菜香的确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诱人。 但柳栖蝶毕竟是理智的。 栖蝶不屑地又把目光上抬,冷笑道:“柳栖蝶不是景依婷,永远不会受日本人的嗟来食,你会拿饭给我,说明你现在还不会让我死,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自力更生,不如你放我出去,让我自己找饭吃,你省心我也省心,还有,你应该知道我身子很虚,不能长期呆在这又黑又湿的地方,如果我死了,你的各种目的不就实现不了了吗。” 景依婷闻言大感意外:“你要自力更生?” “是,我猜想文潘二人应该被你处理了吧,这下没外人在,你完全可以放了我,而且你这饭也是外面买的吧,那我就去这家饭馆打工好了,以后我每天给你送,这样你就不怕我会跑了,或者你干脆给我换张脸,你跟在村上真美身边,多少也学会了一点易容术吧。” 景依婷不禁想,如果是柳栖蝶给他们送饭,总好过一个生人每天进进出出:“好,你骨头够硬。” 她又挑断她脚上的绳子,栖蝶重获自由,转身便往地上走。 景依婷从卧室里拿出之前村上真美给她的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具抛给她:“鱼记菜馆,就在街头中间位置,我们给了一个月的饭钱,你负责送就是,你要敢耍花样,这辈子就别想拿到铭记之心了。” 栖蝶接过面罩戴上,留下一句:“不用派人跟着我,一个小时内我肯定回来。” 好在有了前几次身上没钱遭遇尴尬的教训,这一次,她带了好几百块在身上,够她维持好几月的了,出了院门,她再也坚持不住地捂住难受的胃,直奔鱼记菜馆。 东方会馆侯云帆的办公室内,几人闻听柳秦伦所述的刚刚过去的景依婷事件,纷纷大惊失色,继而深觉毛骨悚然,侯云帆更是气愤得拍桌直嚷:“这女人简直是疯了。” 童静雪垂头倾听了半天,在那些她完全没办法接受景依婷能做得出来的行为里,心痛地看向柳秦伦:“爱而不得反成恨,景依婷这是为了你走上自我灭亡的路了。” 柳秦伦厌恶童静雪在这种情况下还在为景依婷说话,震怒之下,当着童静峰的面怒指童静雪:“你不要再跟我说她是为了我的话!现在我跟景依婷势不两立,你要再为她说半句话,别怪我翻脸无情。” 一向温文尔雅的柳秦伦罕见的被触怒,童静峰没有为了静雪抵他的话,沉声道:“都别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栖蝶。你打算怎么做?” 柳秦伦心急烦躁中,对童静峰表态:“景依婷现在在纵三路,为了不伤及无辜,我不能动用太多的人去找,只能派你们所有认识景依婷的保镖守在乔都城的各个通道,码头,机场,任何能够出乔都的口子都必须守住了,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栖蝶会被她改头换面运出城。” “侯云帆留在商会,我继续去纵三路监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景依婷守住了,我只求栖蝶能够平安回到我身边!” “还有,景依婷现在是男人打扮,也可能随时变脸,不过她身边有很多日本手下,一定要吩咐守在出口的人多留意日本口音的男人。” 童静峰起身走到办公桌处,用桌上的电话打回乔行康子:“马上派人守着乔都各个出口,只要发现景依婷和日本男人,立刻扣下。” 第二百〇六章 面具下的菜馆相遇 放下电话,童静峰反身走到静雪身边:“景依婷现在是汉奸,是个极度危险的人,你不能再对她有任何善念。” 童静雪受柳秦伦斥责得心里委屈,她哪里是要替景依婷说话,她不过就是说了一个事实罢了,恍然抬头,看向柳秦伦说:“我有个大胆的提议,景依婷掳了栖蝶小姐,就等于铭记之心已经到了景依婷手里,阿晞现在昏迷不醒……甚至她根本不需要经过阿晞,拿下了你和王廷,单靠你和大哥的亲戚关系,乔商银行也就不远了。所以你不妨假意和她在一起?只要实现了景依婷的美梦,说不定你顺藤摸瓜,就会找到栖蝶小姐,还可以再深入到景依婷的上级。只要你以回江城的名义暂时离开乔都,就没有人会怀疑你其实并没有走。” 柳秦伦甚感无言以对地朝童静峰挥挥手:“送她回家吧,我自己想办法?” 童静雪自视对景依婷的了解,这条路是最便捷的,但见柳秦伦不以为然,正想劝,又见童静峰急急向她摇头,才悻悻地随他离开。 走出侯云帆办公室,童静雪不满追问:“他什么意思啊?难道就他担心,我就不担心吗?” “柳秦伦和柳栖蝶能深得老百姓信服,就是因为他们的不屈精神,以及和日本人正面战斗的实力,他们身为王廷的掌权人和乔都商会会长,就算是假意也是绝对不能跨的一步,日本人的狠辣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如果日本人捅破给乔都八城的老百姓知道,柳秦伦只能靠假意投降来救人,那柳氏夫妇在老百姓眼中就再无威信可言。” “如果换做柳栖蝶,她也情愿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愿意柳秦伦用这种方法救她出来苟且偷生。” 童静雪忽然间无话可说。 在这些心怀大志,敢做大事的人面前,她的确很渺小,她从小到大都活得无忧无虑,母亲走后,父亲和大哥更是竭力为她创造出了一个梦幻天堂,这是先天条件,也直接导致她的观念里,只有好好活下去的人生目标。 这大概也是阿晞疼她敬她却始终无法爱上她的原因吧。 两个人生观念不同的人,又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她弱弱地问:“那么……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童静蜂冷静地微笑说:“我们现在只要管好自己,不再多一个人失踪就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应该相信柳栖蝶这个老百姓称为‘拥有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的奇女子的能力,也应该相信柳秦伦哈佛硕士的脑子是能够出神入化的。” 童静雪心得安慰,乖乖随大哥回了家。 侯云帆心脏发紧地瞧着柳秦伦焦急地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怎么才能缓解童静雪的话又为他添上的烦闷,轻咳一声劝慰说:“静雪还是个小女孩,她不是故意添乱的,你别往心里去,不过她有句话还是说对了,景依婷根本不需要通过莫宸晞,只要掳了栖蝶,再用栖蝶磨得你筋疲力尽,那个时候,王廷、乔行就都是日本人的囊中物了。” 柳秦伦抬头亦点头:“但我没时间跟她磨,她要用栖蝶来磨我的意志,好,那我就先发制人,先让她无法在乔都城里待不下去,这样她就会带着栖蝶想办法出城。”他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噌”地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拿起话筒,拨通乔都日报社里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对方略带低沉的声音一接通,他立刻道:“我是柳秦伦。” 对方是他合作了多次的记者,多次取得他的独家消息,很是对他感恩戴德:“柳少爷有什么吩咐?” “马上准备柳栖蝶失踪、昔日汉奸景依婷贼心不改卷土重来危害乔都人民的新闻稿,稿上注明现在的景依婷已经变作男人模样,请大家千万注意识别,明天的头条我要看到这条独家新闻。” 乍听柳栖蝶失踪、景依婷卷土重来的重磅独家新闻,记者惊觉到这场逐杀汉奸的行动刻不容缓,连连点头应:“是是是,我马上准备。” “我明白了,你是要用通缉的方式,逼景依婷尽快离开乔都,这样不仅可以找到栖蝶,还可以逼得景依婷无法再在为非作歹。” 挂断电话,柳秦伦回头看侯云帆:“不错,我出去一下。” 栖蝶戴着半张血肉模糊的假皮面具出现在乔都城内最繁华的福兴大街街头,立刻在街头街尾引起轰动,一下子就将她从绿树成荫、鲜花遍地的仙境打入恐怖丑陋、血色缭绕、令人看之便呕的地狱,那种恨不得把她赶得越远越好的鄙夷视线,加重了她要继续伪装下去的定力,也加快了她必须马上夺回铭记之心恢复到柳栖蝶的决心。 她失踪的这几日,秦伦一定急疯得四处寻她,倘若她以柳栖蝶的身份出现,传到秦伦耳里,秦伦一定宁舍铭记之心也会迫不及待寻她回去,那这几天她所受的苦就都白费了,她必须想办法告诉秦伦,她现在是安全的。 栖蝶在各种有声无声的嘲笑声中走进鱼记,找了一处角落位置坐下,随意点了餐单上的几个菜,在对上伙计害怕又慌张地赶紧抢过餐单的目光时,微笑地点头说:“谢谢。” 那伙计吞了一口口水,见她虽丑却并无恶意,也回话道:“等、等会儿啊。” 等到三菜一汤一碗米饭上了桌,栖蝶端起饭碗便大口开吃,此刻她不是柳栖蝶,只是一个众人眼中的丑八怪,也无需佯装高贵,就像幼时面对肉食的狼吞虎咽一般。 只因此时正值午饭时间,菜馆里人来人往,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很快就没人注意她地自顾自嘴。 柳秦伦来的时候,栖蝶仍专注在碗里,直到听到由远及近的尖叫声“柳秦伦!”,她惊诧地转过身去,只见菜馆老板和仅有的三名伙计已大步奔向门口迎接。 那样正大光明的柳秦伦和这样畏首畏尾的她是不一样! 简直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路边众人纷纷停下脚步,馆内食客纷纷停下夹菜和咀嚼动作,真可谓是时空静止,纷纷用目瞪口呆的状态迎接柳秦伦进馆、坐下、点餐。 栖蝶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被秦伦的突然出现吓得呛在喉咙,呛得她不想引人注意地赶紧放下饭碗双手捂住嘴咳嗽,猛咳了几声后,再转身看去,秦伦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一边等上菜,一边背对众人拉住其中一个伙计交谈。 第二百〇七章 同收情书和家书 正是他这样认真做事的美男子状态,四周不停有女生发出花痴般的尖叫:“真的好帅呀,本人可比报纸上帅多了。” “柳少爷认真说话的样子好迷人啊,像他这种又帅又有本事的男人真是不多见了,以前羡慕童静雪,有莫宸晞那样的男人爱,现在又柳栖蝶,有柳秦伦这样的男人爱,你说咱们怎么遇不到这样的完美好男人呢。” “咱们怎么能跟童静雪和柳栖蝶比呀,童静雪身份高贵,柳栖蝶虽然出身不好,但人家后天努力呀,现在谁提到柳栖蝶的名字不是夸呢?怪就怪咱们自己没那个命。” 柳秦伦的美貌,当真是秀色可餐!正在各张桌前用餐的食客,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目光定于柳秦伦,好多男人女人都是被正常的家人用筷子敲醒,亦或拍桌子提醒,才又开始正常用餐。 柳秦伦大概已习以为常,栖蝶所处位置,正好是伙计的背面,她看不到伙计说话,只能看到秦伦并不受身边嘈杂声音影响地凑在伙计耳边,小声对其说:“明天的乔都日报,你送饭的时候送到那些日本人手里。” 伙计重重点了几下头。 这时,菜馆老板亲自把两菜一汤一碗饭送上了桌,他欠身坐在长凳上,开始正常用餐。 大概是今天依然在废寝忘食地找她,才会在端起饭碗的时候,和她一直专注吃饭,大口扒饭大口吃菜,由于吃得太急,被呛到,才舀了一勺汤喝下,随后继续认真吃饭,大口吃饭。 栖蝶在秦伦对那个伙计的说话里看出,那个伙计就是每天给景依婷送饭的伙计,瞬间改变了要在这里自力更生的念头,忍住想要立刻扑上去的冲动,招来另一名服务员要来纸和笔。一边用笔在纸上写,一边用左手挡字。 简单的几行字写完,她把纸张折成一个方块,拿出兜里的零钱放在桌上,起身朝秦伦走去。 柳秦伦抬头看着站在面前低头不语、右边脸惨被毁容的女子,柔声道:“有事吗?” 栖蝶佯装羞怯地双手捏着纸块的两个角,递给他,压低声音道:“秦伦少爷,我、我很喜欢你,我、我真的很喜欢你,请、请收下我的心意……”她心里担心他会不会当做普通情书那样出门即弃,抬头欧看紧他的眼睛补充道,“里面有惊喜。” 话落,就像一个普通的示爱女子把纸块塞进他手里,因为不敢面对心上人的回复而匆匆逃离。 柳秦伦看着这个背影和她身上那身背带裤好似熟悉、可面容却极其怪异的女子,捏紧了手里的纸块。 以前在哈佛校园,这种表白信都会用很漂亮的信封装好,有心的女生还会在信封上面画一些图案,都是希望他能够看一眼,他出于尊重,都会一一拆开看,有时实在忙于学业,筋疲力尽没有时间看,眼下栖蝶失踪,他更是没有心情看了。 但就是因为这女生和栖蝶的相似的熟悉,让他鬼使神差地缓缓打开纸张,认真看着纸张上的字: 我是栖蝶,我现在暂时安全,景依婷和那些日本人都伤不了我,不要再费心费力来找我,千万不要让景依婷有任何可趁之机,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回去,你忙你该忙的,请督促好我托候云帆帮忙做成样品的那几件设计。 为了你,我一定会保护好我自己,也争取利用这次机会,断了日本人对铭记之心和王廷、乔行的念头。 柳秦伦睁大眼睛,十分震惊地看着纸上熟悉的笔迹,没错,有“那几件设计”作证,是栖蝶没错! 他立刻起身追出门去,然而有心暂时躲避他的栖蝶此刻早已消失不见,他呆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头,心里顿时有大喜大忧的起伏。 柳栖蝶不愧是柳栖蝶,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这一突如其来的惊喜高兴得他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活像个疯子似的喜极而泣。 但很快,喜泪就变成了心痛的泪——栖蝶打算暂时混迹在景依婷身边,怎么可能让他放心得下? 但她心意已定,他也只有尊重她,于是他又像个疯子似的,辗转人群里,对着空气点了一下头。 栖蝶隐身在路口转角处,看着秦伦脸上又哭又笑又点头的表情,这才眼角含泪地放心往那个敌窝走。 敌窝门口,栖蝶收住眼泪,若无其事地往里走。 景依婷视她为情敌,不忘随时抵她两句:“怎么?这么快就自力更生回来了?” “我说过一个小时内回来,必定回来。而且自力更生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得绑在那儿做工啊?倒是你,铭记之心得到了,我也跑不了,下一步应该就是用我和铭记之心威胁秦伦了吧?” 景依婷白了她一眼,进了卧房。 栖蝶也不激她,等着秦伦口中的明日的乔都日报。走进景依婷旁边房间,收拾干净,当做临时睡觉点。 柳秦伦紧攥着纸张回到童公馆,一直安排宿在童公馆的飞机司机立刻小跑上来,把手里的信封递给他:“少爷终于回来了,这是大小姐寄来的信,您过目。” 柳秦伦接过信,就着童静峰身边坐下,拆开信封,打开信纸: 多日不见,伦弟、蝶妹可还好? 近来通过乔都日报,知道你们在乔都大力筹办孤儿院,重建房屋,同时大肆清理乔都商会的不正之风,我又高兴又担心。一转眼,你们已在乔都半月有余,爸爸妈妈也从美国回来了,听说了你们的婚事,很是高兴,还请抽空和静峰一起回家一趟,准备动手筹备除夕夜的婚礼。 嫣姐字。 柳秦伦伸手一扬,把信纸递给童静峰。 童静峰一目览尽,道:“侯云帆打电话来说,你准备通过乔都日报去引景依婷出来,这个方法不错,但是……” 柳秦伦又把栖蝶的“情书”递给他。 童静峰再一目览尽时,精神立刻抖擞了,把两张纸折叠在一起,递回给他:“明天过后,你应该放心回去了。” 柳秦伦心惊胆战中猛然想到景依婷那晚对他说的话,12月,日机会有两次轰炸乔都,不会再轰炸江城,这么一来:“你后天和我一起回去,我得在12月把江城的事处理好,你得尽快赶回来,整个乔都只剩下侯云帆一个人撑,我还是不太放心。” 童静峰拍拍他的肩:“非常时期必须做非常处理,侯云帆已经成熟多了,信上说的对,那几件设计还得靠他呀。” 第二百〇八章 追击令引全城沸腾 “栖蝶这个女孩儿还真是有趣,如嫣之前告诉我说,她有几件设计,想通过威尔斯的夫人伊娃,把王廷的招牌推向全国,乃至国际。像设计这种精细活,你没时间做,她都替你做了,尽她的一份力,她这样有心,也是为了安你的心,分散你的注意力,你就更不能辜负她了,那几件设计是现在唯一还没有落实的,你就得替她去跟进,这关乎到王廷享誉全国的前途。” 柳秦伦双手一抹脸,仰头后靠,忍住栖蝶右边脸恐遭毁容而心痛欲出的眼泪,苦恼无助地、后脑勺猛撞击在木质椅背上,发出“砰砰”声响。他愁眉不展地闭紧了眼睛,额上频频滞出豆大的冷汗,心里被栖蝶右边脸上的那片红色,灼烧得火辣难受:“就算王廷享誉国际又怎样,我最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栖蝶而已。” 童静峰并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以自己对柳栖蝶的了解,劝道:“你这是典型的关心则乱。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要相信她,她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这便是她那双‘神来之手’的神奇之处,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明天的万变。”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栖蝶交代的事,抱着和她隔空共同抗敌的积极心,等着她回来的那天。 夜来风潇雨晦,柳秦伦躺在大床上的被子里,心中不由想起了前一次和栖蝶同床共枕、共盖一床被子,犹如真正夫妻的状态,那时,他们恪守礼节,没有逾越半步,僵着身子睡了一夜。 柳秦伦打开台灯,看着栖蝶的那封“情书”,着重看“我现在暂时安全”“景依婷和那些日本人都伤不了我”这两句,看得栖蝶脸上的红色逐渐逐渐在心里消失,看得眼泪顺着眼角下流、濡湿枕头,看得眼睛不知不觉地因着疲累缓缓合上。 1940年11月25日清早,天刚蒙蒙亮,满街报童高呼的“号外!号外!号外!昔日汉奸景依婷带领日本部队卷土重来危害乔都百姓,掳走新任商会会长柳栖蝶。”响彻整个乔都城。 景依婷? 掳了? 柳栖蝶! 报纸一出街,世人皆被这两个分立两端的名字对景依婷这个叛贼恨得牙根痒。 童家管家连跑带摔地急急忙忙把报纸送到正在餐厅用早餐的几人手里,童振鹏这才知道了柳栖蝶失踪的事。 “这会儿外面已经吵翻天了,老百姓群起激昂表明誓要与乔都商会共同追杀汉奸,救出栖蝶小姐。” 童振鹏深感惋惜却无力惋惜,只对柳秦伦道了声:“赶紧想办法把栖蝶救出来。尽量,留她一个全尸。” 童静雪再不敢有异议,垂头不语。 童静蜂轻叹口气,也没了继续用饭的胃口。 柳秦伦诧异地回看童振鹏,童振鹏竟完全没有过问栖蝶失踪的过程,以及事情是怎么传到乔都日报社的,只听他后面一句话,到底还是敬佩始终公正廉明的童振鹏,哪怕对曾经视作亲生女儿看待的人,在真相面前,也没有了辩护的底气。 也作为回礼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回头看着乔都日报上,用大号标题刊登的他的授意,没有占到正面两版的内容,只刊登了报纸的半页纸,其余三页全部呈空白状,自他接触乔都日报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何志国如此重视地用这样的方式引起老百姓的关注。 目光下垂至正文,记者完全以他心腹的角度,撰写出整整一版的文字说明,简洁归纳便是: 乔都市商业联盟会新任会长柳栖蝶,携手订婚丈夫柳秦伦以铭记之心的神力力保乔都人民性命安全,不畏艰难,大举措扫除吉祥居和罗曼蒂克西餐厅等地的害群之马,惨遭潜逃在案的乔都商会原成员之一的文某某联合为夺铭记之心、为夺王廷和乔商银行财富的汉奸景依婷掳走,景依婷带领众多日本手下这次卷土重回乔都,乔都商会和乔都日报社的全体成员在此呼吁全城老百姓大力追查景依婷,以求早日找到柳栖蝶和追杀日本人。 柳秦伦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辞,忙往景依婷据地赶。 乔都日报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果然是相辅相成的。黄包车从童公馆所在位置往纵三路跑的一路上,柳秦伦几乎随处能见老百姓人手一份报纸拿在手里,大街小巷所有的店铺都停止了营业,各个角落搜寻景依婷和柳栖蝶的下落。 有学生快速地拉起了横幅,成群结队地走在街上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诛杀汉奸景依婷,拯救在世观音柳栖蝶。” 当栖蝶手执今日的乔都日报,看到这则振奋她心的新闻时,真是大感惊喜,就在昨日,她还思虑着如何套取景依婷下一步计划的话,秦伦这招借用全城百姓的力量逼景依婷出乔都的举动来得真是时候。 今日,她本想把自力更生的戏演足,找个一个私塾免费教孩子们读书写字,难得几个孩子不怕戴着面具的她,这才能凑上大街上老百姓义愤填膺地四处找寻她下落的盛景。报纸上清楚地说明现在的景依婷是男子装扮,提醒老百姓主要注意城里的陌生男人。 栖蝶摸了摸一个孩子的头,道:“好了,姐姐要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教你好不好。” 这样一来,景依婷更不会留她了,栖蝶就地捡起几颗小石头,放在背带裤兜里。等到她跑回敌窝,如料正见景依婷勃然大怒地把报纸撕得粉碎,愤如睚眦般发狂暴叫:“柳秦伦!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你才甘心吗?好,你不仁我就无需再给你留义。”遂用日语向一众日本手下说了句栖蝶听不懂的话。 栖蝶高度警惕的目光四望周遭一众日本男人看她的邪恶目光和笑,又对上景依婷突然转过来凶狠的脸,拔出腰间的手枪缓缓走近她。 这些日子,她明里暗里都感受到那些日本男人看她的色眯目光。她不动声色地立于原地不动,果然,景依婷为了让她受到侮辱不会一枪毙了她,而是把枪口对准她的右脚,“砰”的一声,打中她的脚踝。待她倒地不起时,日本男人一窝蜂地走了过来。 栖蝶忍着脚踝流血不止的痛,假装害怕地拖着身体往后退,突然,一个日本男人挡住其他男人,说了句什么,其他人也不反驳地停住了脚,由那个日本男人独自向她袭来。 第二百〇九章 我又把栖蝶弄丢了 然后,她看到景依婷从卧房里背着一个包袱出来跳进地窖。 景依婷这是要她在受伤、没有反击能力之下,任由这些男人折磨,就在身前男人那双恶心的手快要触摸到她的身体时,栖蝶开始发力反攻,没有受伤的左脚往上一缩一踢,立刻就将男人踢出几米远,仿佛不受伤口疼痛影响地一跃起身。 “……”一众男人难以置信地用日语惊呼一声,随后露出更加有兴趣的邪笑。 栖蝶忽然觉得语言不通也有好处,在这些日本男人不认识她、不认为她会对他们造成危险的情况下,正好给了她进攻的空隙。 栖蝶把身体的重力往左脚偏,让右脚尽量不受力,这样疼痛也会缓轻很多。她摸出裤兜里的石头,依着日本男人们围着她的圆形方向像叶子针那样啪啪啪对着一众日本男人飞射出去,纵身一跃,伸出左脚,就着那一瞬间的力道,踢向日本男人的脸,踢得对方一个个倒地惨叫,道:“中国女人可不是你们想欺负就欺负的,我今天就为所有受过你们欺负的中国女人报仇。”栖蝶极力忍着脚踝伤口血液四溅的痛,再拼出一股力,勒住一个男人的脖子,用力一扭,男人当场一命呜呼。 剩下的几个男人这才意识到她的厉害,走到一起,准备用群力攻击她。 这下,栖蝶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到一口气里,再次一脚环踢向剩下的日本男人,踢得一个个口吐鲜血,当场死不瞑目。 栖蝶大出几口气,右脚仍在流血不止,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逞强去抓地窖里的景依婷。只好先退一步,缓缓移动左脚,拖着右脚,扶着墙,往外街走。 也就在纵三路路口的地方,栖蝶正好与赶来救她的柳秦伦擦肩而过。等她发现疑似秦伦的背影回头看去时,再次忍住了唤住他、扑上去的冲动,她凝神一秒——不能就这么回去,报纸这么一登,景依婷一定回再使招对付秦伦,她仍然要跟着景依婷……她深呼吸,毅然决然地坐上了秦伦来时的黄包车,前往乔都市人民医院。 柳秦伦一下车拔腿猛往敌窝跑,等赶到敌窝现场,看着一地的日本男人死尸,他蹲在近身前有血的地方,伸手触了一滴血,还是热的,这里是刚刚发生了一场剧烈的打斗?他迅速起身搜查屋子,不见了景依婷的踪影,这些日本男人都是景依婷的手下,她不可能杀死这些帮手,唯一的可能就是——栖蝶!这些日本男人都是栖蝶杀的? 如果栖蝶和这些日本男人起了争执,这一地的血里,会不会也有栖蝶的? 柳秦伦又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观察,在这条巷道的左手边,果真有呈条状的血液一路延到路口,是栖蝶!她在诛杀日本男人的同时也受了重伤。 她受了重伤就会第一时间去包扎伤口,今日受新闻影响,大概是害怕景依婷,很多铺子都没开门,那么,栖蝶包扎伤口会去哪儿? 柳秦伦猛然想到——乔都市人民医院! 栖蝶万万没想到,柳秦伦在敌窝找不到她,竟追来了医院,在一楼外科看到柳秦伦火急火燎地跑上楼,估计是找两位院长去了,她赶紧趁护士不注意,躲到洗手间。 不一会儿,年轻的那位院长果然找了过来,询问护士:“可有一位受伤的女孩儿来过?” “有啊。” 栖蝶把门开起一个口子,看着那方的柳秦伦因护士一句“有啊”而展颜笑开,却又因护士四处寻找无果,抱歉地说,“这刚刚还在这里,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又敛了笑脸。 年轻院长又问:“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护士形容说:“模样丑陋,来的时候佝偻着腰,看上去有三四十岁。” 柳秦伦彻底失望地身子一软,眼睛里有了显而易见的泪水。 栖蝶想,自己身负枪伤的痛,佝偻着腰进来这一小小的动作居然成了瞒过护士和柳秦伦的关键。 年轻院长同样抱歉地转身对他说:“实在抱歉,不过,我所知道的柳栖蝶是个极其坚强能干的女子,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用担心。” 柳秦伦万万没想到,自己晚的这一步,生生和栖蝶擦肩而过了。他在心里痛骂自己,为什么要去看那份报纸,如果把看报的时间节约出来,说不定这一趟,他就和栖蝶撞到了。 哎…… 出了医院,他又招来一辆黄包车前往东方会馆,向侯云帆交代好回江城前的事宜,嘱咐他每天都要抽空去两处正在重建的房屋处看看,每周都要抽空去孤儿院看看,还有栖蝶的那几件设计,一定要加快赶制出来,成品出来后,要马上寄给他。 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他:“你今天看到的报纸上强调景依婷的男人装扮,是我故意布的一个局。”他原本以为她会带着栖蝶一起逃,但现在看来,栖蝶应该已经逃离了景依婷的控制,但还是不能否决她俩没有一起,“这种情况下景依婷一定不会再以男人的模样出现,要留意除了男人以外的一切人,当然,她很可能还是会以男人面目出现,所以你一定要和康子叫下面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 侯云帆郑重道:“我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但我只能向你表明我们会尽力,不能绝对保证。” 柳秦伦莫可奈何地眨了眨眼:“尽力就好。” 和栖蝶来时的飞机一直停在乔都市机场,他们当天下午出发,傍晚时分就抵达了江城太白山顶柳家的私人机场,那天开来的车也仍然停在机场口,两人上了车,柳秦伦迅速发动引擎,熟车熟路地几个眨眼之间就转下了山脚。 柳秦伦把方向盘往左转转上了万安桥,童静峰看着路不对,问道:“这是去哪儿?” “江家。” 汽车抵达陆家巷子口,柳秦伦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柳秦伦拿下座位下的乔都日报,直奔江家。 此时的江家,刚刚结束一天的制作作业,柳秦伦刚到江家外转角的地方,就看到大部队正正常上下班地收拾东西离开。江永泰正站在院门口,收拾各种工具。 他真的不好意思喊江永泰的名字,还是江永泰看到他主动叫他:“二姐夫,你回来啦。”左右却不见二姐,又道:“我二姐呢?” 柳秦伦对于开口说栖蝶感到无比艰难,只问:“爸妈在吗?” 江永泰还从来没见过柳秦伦这幅无法直言的模样,道:“在院儿里。” 柳秦伦又直奔院儿里,把江家二老请到里屋坐下,关上门,走到二老跟前跪下:“对不起,我又把栖蝶弄丢了。” 第二百一十章 透过报纸确定人心 二老茫然地四目相对,脑子里同时斟酌着“又”?“弄丢”?的意思? 江建邺讶了一讶。这两人平日都是形影不离,还没正式结婚就已经是出双入对地出席各种场合,如今结婚日期已订已宣,倒也不怕生出什么意外,现下:“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莫非走散了?” 陈国秀想起上次莫宸晞的一跪,是跪谢他们的养育之恩,也还算受得起,可柳秦伦这一跪,作道歉用,却叫他们如何受得起?赶紧扶起他:“孩子,这我们如何受得起呀,快请起。你和栖蝶,是怎么回事?” 柳秦伦起身把手里的报纸和栖蝶的随笔信同时呈给二老:“今天上午,我还差一点就找到她了,但是阴错阳差,我们又错过了。” 根本不用他多说,二老一看报纸就傻了,随后看了随笔,陈国秀一口紧张得肉跳的重气才缓缓呼出:“……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栖蝶,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别担心,相信她,一定会赶在你们婚期前回来的。” 江建邺赞同道:“是啊,栖蝶能够勇敢地潜伏在日本人身边,说明她是很有信心的,而你真正要做的,就是在她不在的时候,全心全意打理好你们共同的家,我们做父母的也会全心全意协助你,支持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就在这儿吃点?” 柳秦伦心里烦闷地摇摇头道:“我没胃口,爸妈回来了,我得马上赶回去,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陈国秀把两张纸递回给他:“带回去让江家父母和姐姐也有个心理准备。” 柳秦伦接过江母递回的两张纸,出了屋子,面向正准备开饭的几个弟弟僵硬地笑了笑:“我先回去了。” 正好站在门口的江永泰拦住他:“干嘛走啊,吃了晚饭再走啊。” “不了,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再叙。” 陈国秀跟出来正好看到柳秦伦转身离去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里颇为感慨地把刚才的消息转述给四个儿子:“大家心里要有个数,等过两天报纸进了城,要知道怎么回答街坊邻居的问话,咱们除了加快多制作膏药,还得帮着秦伦稳定民心。” 几个儿子边听边露出她方才同样的怔愣样,听了母亲的话,没有一个人开口提问,一个个乖乖坐在座位上动筷吃饭。 由于柳秦伦和童静峰突然降临在柳公馆的晚饭桌前,柳公馆里的四人都惊讶地同时停下了用餐的动作。 “爸爸。” “爸爸。” 柳秦伦许久不见父亲,此时见父亲红光满面,两边脸颊由那时离开美国时的消瘦变得圆润许多,这是杨婉君的功劳,也是他和栖蝶共同努力让父亲安心的功劳,心情由忧变喜,但看着这个就差栖蝶一家团聚的画面,喜里又添无尽的忧。 童静峰随柳秦伦叫的这声爸爸,让柳如嫣瞬间感到新婚的甜蜜又回来了,这些日子远距离的双城生活并没有消磨童静峰内心对她的挂念。 最小江永秀率先反应过来:“二姐夫大姐夫请坐,我去给你们拿碗筷。” 柳如嫣见到二人是又惊喜又欢喜:“好了好了,总算是回来了?”见还差一个,目光不由向两人身后探,“栖蝶呢?” 就坐在柳秦伦右手边的杨婉君注意到他手里的报纸和报纸上写着今天11月25号的日期:“把你手里的报纸给我看看。” 柳秦伦挥手把报纸扬向杨婉君,杨婉君接过报纸抖开页面,紧盯着大大标题的两只眼睛里满是跳跃的震惊加意外,却如江母看后的反应一样镇定:“这是今天的报纸,要27号才会发到江城,我想今天的乔都一定因为这则新闻震动了吧。” 柳秦伦第一次为了栖蝶称呼杨婉君:“妈妈不担心吗?” 杨婉君放下报纸,看着柳秦伦脸上明显的忧色,笑道:“我培养出来的女儿我自己清楚,栖蝶在任何时候都能够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她的优点,而她的缺点就是面对敌人示软和求助的时候会心慈手软,所以我很早的时候就把这个缺点变成了优点,告诉她,当敌人示软和求助的时候,也就是她对敌人产生生命威胁的时候,一旦她对敌人手软,敌人就会趁机要了她的命,敌人会成为敌人,就因为在要杀她之前就已经摆正了立场,示软和求助都只是当下为了保命而表现出来的假象,这是古代战场上的生存法则,放在抗战时期的现在仍然是最有效的生存法则。” 杨婉君悠闲地靠上椅背,轻飘飘地把报纸扔到餐桌上,道:“所以我何来担心之说。我不知道栖蝶被掳的事报社怎么会知道?就算栖蝶现在的情况真如报上所写,就像我刚才说的,没什么好担心的,而秦伦会担心,是因为太过牵挂栖蝶所致,因爱而忧,这可不是柳秦伦当下该有的心态呀。放下你的担忧,好好打理王廷,考虑一下27号该如何安抚江城人民的心。” 柳秦伦细究了一眼杨婉君眉梢眼角的笑意,眼睛里的明亮,这才受了童静峰的拉力,坐到桌前,端起江永秀盛满米饭的饭碗,这一路走来的慌乱和心颤,都被杨婉君一话安慰得恰到好处,复又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翘唇道:“妈妈不愧是将门后代,把栖蝶培养得确有‘拥有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的神力。” 这话说得柳如嫣也不由得看了他和杨婉君一眼。 然而谁的安抚都无法真正平复他心里对栖蝶的想念和担忧,为了减少等待栖蝶回家的难熬心情,柳秦伦在回城的第二天就全情投入到王廷的检查工作里。 踱步在新城大街上,半月不见江城百姓,一张张脸上都重新挂上了不受日机轰炸的喜悦,多处正在重建的建筑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街道两边讨价还价的买卖声和黄包车来往不停转动的车轮声,成为城市里最嘈杂的一道风景线,江城百姓又开始积极生活的动力!也是景依婷唯一带给他的好消息。 走进王廷大药店,江永泰将他请进了几个医师平日里休息的屋子坐下,把两个账本摆到他面前的桌上:“现在二姐不在,我更是要替她做好我能做的一切工作,上面这本是你给我的十万,每一笔款子支出的记录,全部都是王廷之都修葺的费用,到现在还剩下八万两千块。你们离开江城不久,其他七城就签好了合同寄了过来,顺带支付了买膏药的款子,还有乔都八城以外的三座城市中医找了过来,我按照之前二姐说的价格和他们签好合同,加上他们支付的款子,正好填补了那十万的空缺,下面这本就是账目明细。你先看看,有什么错漏的地方我好补充上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两家齐力安江城民心 认真工作的柳秦伦似完全走出了二姐失踪的阴霾,一反江永泰昨夜所见的颓废,认真翻阅着账本里的每一页,虽然他知道柳秦伦心里和表里并不一,但男人就该有男人处理正事的潇洒果断。 柳秦伦快速看完账目,合本笑道:“难得,看惯了医书的永泰账也做得这么好。这些日子可以减缓廷愈再生膏的制作,主要根据江城以外的城市需求量进行生产。” 江永泰不太能听懂他的话,挠头问:“什么意思?” 柳秦伦透过门帘缝隙,望向外面井井有条的求诊看诊过程,岔开话题道:“就像这样继续做好药店的日常看诊即可。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正常营业。” 江永泰觉得今天的柳秦伦说的话很奇怪,不便多问,只好道:“好。” 柳秦伦离开药店,对直走向对面的麗装和靓居合二为一的店,这里合并以来,他第一次有时间进来看看,招牌左边写着麗装,右边写着靓居,还真是不伦不类。他想到栖蝶设计的那几件以梧桐为灵感的设计,又根据店里以男女品各占一半的经营特点改名为“梧桐衣??生一世”。 进了店,有三名女店员见了他,把手里正在向客人推销的货品递到客人手里,热情地向他迎了过来,搬椅子的搬椅子,倒茶的倒茶。唯一一位麗装那边的女店员没有撇开正在接待的客人不管,一边礼貌热情地接待客人,一边用视线和微笑向他打招呼。 想来嫣姐少于管理靓居,一个个店员都松懈于接待地学会了奉承拍马。反观麗装在之前杨婉君的管理下,店员颇有顾客至上、主家其次的意识,在接待上来说,甭管多大的主人家,最终依靠的都是顾客上门购买的决心。 或许,这家店里真的少了点什么? 柳秦伦向面前其中一名女店员要来纸和笔,写下“梧桐衣??生一世”六个字,等到麗装那名店员成功和顾客达成买卖交易后,他走到该店员面前,把手里的纸张递给她道:“从今天开始,你正式成为这家店的管理,后天就把招牌上的字换成这六个字。” 柳秦伦见该店员张大嘴巴愣得不知所措,笑了笑:“怎么,升了职,高兴得都忘了做事了?” 女店员抬手握上他的手臂,真真实实抓住他的衣服和衣服里面的手,才确定这不是梦,激动的眼泪飙出,急忙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地抹去眼泪、连连鞠躬:“二少爷放心,明天我就把招牌换了。” “最近店里情况如何?” “回二少爷话,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我们轮流做的账本还没出来,不过10月13号之后,日机暂停了对江城的轰炸,店里生意在一段短暂的低迷后又好了起来,像婚嫁用的衣服首饰、情侣定情用的首饰、还有用作各种送礼的衣服首饰销量都特别好,大家都是赶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最有意义的事呢。” “赶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最有意义的事”柳秦伦不禁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现在对他,竟是那般艰难。微笑道:“好好做,别让少奶奶担心,明天休息一天,招牌后天正常上班后再换。” “是”。 出了这个门,又向对面还处于修葺中的王廷之都走,每天都在认真监工的杜经理看到他,赶忙礼貌拦住他前行的步子,只道:“二少爷请留步,宴会厅正在重修,里面又乱又脏,灰尘也多,还是别进了,您这样去,怕会污了您这身衣服,他们也要停下来迎接您。” 柳秦伦心里确实不想打扰那些工人,王廷之都能在年前完工,便是他心里最期盼的。又因为另外一件事,看了看外墙,右边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比了比老百姓最容易看到的左边墙,对杜经理说:“写一张告示,有任何对王廷的质疑,都请于27日午间到柳公馆前院,我会一一解答。告示一定要在明天一早贴在各个门店上。” “……”杜经理心里大有疑问,却不便多问,应了下来:“是,明天一早我一定贴出来。” “卖报!卖报!昔日汉奸景依婷带领日本部队卷土重来危害乔都百姓,掳走新任商会会长柳栖蝶。” 27日清早,当25日清早出现在乔都城内的轰动再次出现在江城时,柳栖蝶柳三小姐身份的柳公馆前院不到午间就已被老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而她江永念身份所在的陆家巷子江家,也出现了第三次的人山人海、比肩接踵的场面。 柳秦伦按照告示,午间时分正式携全家人出现在柳公馆大门口,双手向上、掌心向外示意众人:“请大家安静一点,对于大家今天在乔都日报上看到的内容,我柳秦伦在这里携全家、以性命向大家保证,栖蝶的失踪只是暂时的,栖蝶正在秘密进行一项力保乔都八城百姓身家、性命安全的任务,在此期间,王廷一定竭力力保江城不会遭到日机轰炸,请大家和我们一样,对她对王廷报以最大的信任。”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请大家继续好好生活,好好珍惜当下,才是对栖蝶这番心意最好的关心。” 江城百姓亲眼见过柳栖蝶一人保一城百姓的豪言壮举,也见过王廷之都里独斗日本人的勇猛,加上日日受着王廷的照拂,眼下确实不宜再添乱。 “既然柳少爷都这么说了,咱们就继续相信柳氏夫妇,相信柳栖蝶,回吧!” “柳少爷请放心,柳小姐为咱们八城的老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老天会保佑她事事顺利。” 柳秦伦向前深鞠躬,身后家人也跟着向前深鞠躬。 一分钟后,柳秦伦起身感谢:“我代栖蝶十分感谢大家的理解。” “回房休息吧,这一阵你也累了。”等到众人相继离去,柳秦伦才在柳如嫣的劝说下回屋。 陆家巷子江家。 “江家妈妈,你倒是说说,永念失踪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被日本人抓了去,可是再也回不来呀!” “日本人心狠手辣,永念要落入他们手里,轻则失名节,重则丢性命,女人到底还是女人,遇到这种情况,始终没有男人那么安全,永念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非要逞强呢?” “女人这辈子,当属名节最重要,这要万一被日本人……那她这辈子还怎么过呀?柳秦伦那么优秀的男子,还会要她吗?” “如果柳秦伦都不要她了,那柳栖蝶的身份怕也保不住了,那整个江家不就都保不住了?”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再乐观的事被这些妈妈嘴一说就彻底变了味。 由于这次情况不同,陈国秀也不能再用上次大家伙儿八卦栖蝶和柳秦伦情事的态度出口撵人,只能忍住火气,心平静气地劝:“大家都知道,永念能成为栖蝶,是有着某种特殊才能的,她能文能武,有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实在不需要我们过多的担心,就算是被汉奸掳了去,也一定有办法消灭汉奸平安回来,而且这景依婷是前商会会长的千金,是女子,连村上真美都是永念的手下败将,这景依婷必定也不是她的对手。” “大家的关心我接受了,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永念的情况,还请大家等到永念回来再来关心好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当现实串上真相 陈国秀当场拍胸脯保证:“我对我的女儿绝对有信心。” 经过了受聘成廷愈再生膏的制作工人,各位大姐大妈也有着各自的小心思和大害怕,面面相觑: “这眼看着再过几天,到了下月1号就有工钱领了,咱们还是别难为人了,散了吧。” “就是啊,就看这次廷愈再生膏生产的事,咱们再也不用愁生路了,这陆家巷子里面,几乎每家都有男人在外面打仗,留下咱们这些女人老人孩子,养家的重担都落到了女人头上,咱们陆家巷子好在出了一个江永念,能带着咱们养家糊口,要是她失去了柳家依靠,那我们不都跟着完蛋了吗?” “对对对,咱们必须要在这江城里,做好支持柳栖蝶支持王廷的代表工作。” “嗨,我们不都是担心永念吗?再强的女人她也是女人哪,这要万一出点什么意外,马上要举行的婚礼、到手的幸福不都泡汤了吗?” “江家妈妈说的是!咱们现在唯一能帮永念做的,就每天一柱高香求菩萨保佑永念早些消灭了日本鬼子回来,带给乔都八城一个大范围的安宁。” 陈国秀赶紧顺着这些妈妈嘴切话道:“多谢大家,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现在不止是咱们乔都八城,还有其他行政督察区的城市都在购买咱们制作的膏药,咱们争取多制作些,这样进咱们口袋的钱才会更多,咱们的日子也才能过好了。” 唯恐母亲劝解不下,便准备动武的江永泰,一直和三个弟弟手牵手站在母亲身后护航,但听母亲这番言论一出,当即再没有人提出驳论,所以任何的大是大非在生活面前,都化作那烟囱里腾起的袅袅炊烟了。 他便也将昨日柳秦伦的话郑重地转述一遍:“大家今天休息,明天正常上班。” 云集在门口的大队伍时才陆续散去。 江永泰立刻回到里屋给柳秦伦挂去电话。 柳秦伦在书房接到江永泰从江家打来的电话,得知江家刚刚顺利逃过围攻,心放了下来。 今天过后,整个乔都八城的人民都接受了栖蝶被掳的事实,他运用报纸的影响力追杀景依婷的效果达成了一半,却也仿佛从今天开始,王廷的经营正常让他再也没有了奋斗的动力,也因为杨婉君在栖蝶失踪事件上的反应,成了他心里最想直面却最难直面的郁结。 柳如嫣送面条进来时,柳秦伦正回到卧房,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地闭眼,满满难受状。 柳如嫣把面条碗放在床头柜上,见他脸色和状态都不对,伸手触摸他的脸和额头:“我的天哪,你身子不舒服没胃口吃午饭怎么不说呀,什么时候发烧了?”赶紧去到父亲卧房,要来父亲那里一直存有的西药,好在永秀还算勤奋,父母回来后,小客厅里的水每天都在换,柳如嫣顺手用茶几上的水壶倒上一杯水,走回秦伦房里,把水和药丸递给他,“来,赶紧把药吃了。” 却见柳秦伦无动于衷地闭紧了眼睛,道:“姐,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柳如嫣如何见得过柳秦伦如此自虐的行为,顿时生了大气:“是!栖蝶是失踪了!所以你也要因为栖蝶的失踪做个废人吗?栖蝶失踪是为了做大事,你呢?就只会这样折磨自己?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怎么就不明白,你现在这样做对柳江两家没有任何好处。你越想念栖蝶就越要吃药,越要为了她保重身体。” 见柳秦伦仍然无动于衷,柳如嫣伸手拉他:“你要我这个孕妇,用力拉你吗?”随即,她看到秦伦眼角滑落的一滴泪,试探地问,“你可是在为栖蝶和杨婉君的事伤神?” 柳秦伦缓缓睁开眼睛。 柳如嫣笑着安抚他:“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先把药吃了,我们好好聊一聊,对我这个一母血脉的亲姐姐,你完全可以放心。” 柳秦伦拒绝不了身怀有孕的姐姐,直起身子,双手接过柳如嫣手里的水杯和药,等到药进了肚,杯中水饮尽时,柳如嫣走到门口,打开门左右瞧了瞧。这个时候其他几人都在午休,确定没有外人,才关好门,不怕隔墙有耳地开口直道:“之前你和栖蝶昏迷不醒,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你们身上,很多事也没人跟我说,前几天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永秀便陪着我去找永泰,那些碎碎嘴的女人在药店看到我,都直接指着我议论杨婉君和爸爸的事,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我一个人的时候,也在琢磨这十年来栖蝶的种种变化,她和杨婉君之间,可能是真的。” 柳如嫣心疼地看着抬起头来看她的秦伦,恍惚的眼睛里再没了那种对什么事都充满了主意、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掌定乾坤、搏出刀光剑影的光芒,眼眶里又一滴隐含的泪忍不住滑了下来,极其痛苦地低下头,又仿佛是在黯然地点头:“我知道是真的。” “在这个年代里,像栖蝶这样完美的女子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在我了解她之初,她真的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在我原以为只有在大上海那样的城市才会有这么才貌双全的女子,而在江城这种县城里,一般家庭是不可能把女儿培养得那么完美的,哪怕就是杨婉君,最多教会她琴棋书画和生意经,再为她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相夫教子就算很完整了。但杨婉君不止于此,中国功夫、开枪、英文,这些专门针对我来的特长,杨婉君都一样不落。” “姐姐可还记得,我是到了美国的第二年,爸爸才特意从上海请的功夫师傅前往美国训练我,直到我可以独立还击那些欺负我的洋人,已经是五年后。而以栖蝶深厚的功夫底子看,也是同时间开始学的。” “单看前晚杨婉君的反应和说的话,我便能推测出这十年间,她对栖蝶各种严厉的训练,我真是心疼她。” 柳如嫣听得目瞪口呆,更有些毛骨悚然。但难得!秦伦在这个时候还能这么理智分析,在理智和痛苦混合的复杂情绪中,他双手掩面,开始泣不成声。 柳如嫣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秦伦哭,就算是小时候,没有妈妈的那些年,秦伦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过,更没有表露出如此受伤得难以自拔的表情,就像童静峰对她不闻不问的那些年,此时此刻,她完全可以理解深受栖蝶影响的柳秦伦该有多痛苦。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情义高飞依旧 柳如嫣心痛地抱住他的头,就像一个妈妈抚摸自己心爱的孩子:“在我心里,秦伦弟弟永远都是最强大的男子汉,小时候,我们没有妈妈,爸爸娶了杨婉君,有了新家的甜蜜,我们在外面受了欺负,都不好意思找他诉苦,便只能互相倾诉,互相依靠,我虽然是姐姐,但只要在学堂受到欺负,秦伦弟弟永远会像一个大哥哥一样替我出头,把那些欺负我的坏男孩狠狠教训一顿,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她把他的脸贴在自己日益隆起的腹部:“这些日子,你们和静蜂都不在我身边,我寂寞的时候,就会摸摸这个小人儿,有他陪着我,偶尔在我肚子里动一动,感受着这个活生生的生命,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好了。怎能想到,几个月前,他的爸爸妈妈还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栖蝶,也就不会有他。” 柳如嫣根据前面秦伦的话,再综合这十年来的杨婉君和栖蝶的种种行为,缓缓把话题往栖蝶的事上引:“我承认,当江家人隐瞒我这么久之后,我从旁人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很震惊的,如果栖蝶在我面前,我很可能就一巴掌打上去了。” “也正因为你们都不在,我才能够冷静下来想,就算打上去,可能最后后悔伤心的反而是我,栖蝶的‘复活’虽然有目的性,但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伤害你伤害王廷的事,恰好相反,她一直都在尽她所能帮助王廷更上一层楼,如果我连这样一位女子也打得上去,那我这个柳公馆里的大小姐未免也太是非不分了。” “我猜想,这十年来,杨婉君苦心为栖蝶营造一个与世无争的仙女形象,就是为了在我们都看不见的低调中,默默培养她。从我最初撮合她和侯云帆开始,杨婉君就顺水推舟,正式放栖蝶出来,要用栖蝶的优秀给世人一个惊喜。” “栖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运用杨婉君授予她的一切为自己挣到了今天的成就,用她的能力告诉我们,身为女子的柳栖蝶是完全有能力成为王廷的当家,并不需要成为柳秦伦的女人之后再成为王廷的当家。往好处想,不管杨婉君的初衷是什么,栖蝶都注定了是柳家的人,也最适合你的人。” “但是,再亲的人毕竟都是旁人,以后要过日子的是你们自己,在你知道真相后,先问问你自己的心,栖蝶在你心里到底占据什么样的位置?栖蝶这样的女子,值得拥有一份完整的爱情和婚姻,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对于她和杨婉君联合对你的隐瞒,你能否过得了你心里的坎?” 柳秦伦起身扶着柳如嫣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站在柳如嫣的位置上,无力地靠着身后的床头柜,也正是随着他终于在痛苦的沉沦中有知觉站起来了,柳如嫣知道秦伦已经有了答案。 那日明亮灿烂的阳光下,他在面前的她身上,闻不到任何脂粉味道,她不施粉黛的脸颊自然泛起的红晕在白色帽子下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那次在爸爸书房的谈话,他无意间听到她和莫宸晞有关系,心里顿时对她竖起了高高的防墙,然而慢慢的他发现,她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各种表现,各种矫情,各种索取,她很能摆正自己的心态,对他的尊敬和对这个家的尽心都隐进了那些口口声声的“二哥”里。 那晚的王廷之都里,她用能够发光的粉末洒在铭记之心上,要在众人面前为他指引他的爱情,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意思。 那时在姐姐和童静峰的事上,她前所未有的和他站在了同一个目标点上,他欣慰自己终于有伴了,欣喜终于有了一个女子能够让他放松下来,不再像面对其他求爱女子时候,那般神经紧绷了。 那场嫣然一笑的“订婚晚宴”,她明里暗里地为姐姐要到了童静峰的一夜许诺,从那一刻起,他被这个女孩完全吸引了。 那天看到从天而降的弹雨,他好害怕会失去这个伴侣,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救她,让他明确了对这个女孩的心有了喜欢的成分。 那些和莫宸晞的一次次接触里,他深刻了解到她对他的没有心机,大部分都建立在她对莫宸晞的爱里,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酸痛,却只能忍着,默默把对她的喜欢隐藏在心里,只要能和她在柳公馆这座同一屋檐下的宅子里好好过柳栖蝶和柳秦伦名义上的兄妹的日子,就心满意足了。 那回双喜临门的婚礼,他看到她痛得显而易见,他也痛得心不在焉,后来她不打一声招呼就跟着侯云帆出了门,他才发现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没有了莫宸晞这个最大的劲敌,还有侯云帆!直到他终于在饭店房间等回了她,他再也按捺不住心意告诉她“我爱你。” 那之后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去慢慢过渡,在等待她回复的日日夜夜里,他终于因为心里的秘密说出来而释然了,她答应他的求婚,他知道,她心里真的有了他,那是不为感动,只为这个人,而真真实实的有了他。 那一幕幕幸福在眼前的甜蜜,彻底打开了他自父亲娶了杨婉君后,封闭了近十八年的心窗,这种爱深埋在心里,那颗心已经完完全全被她占据,也已经完完全全为她左右,后来他知道她对于一心一意相守一辈子的婚姻期盼,这种与他对于婚姻的期盼有着无缝隙的重合,让他真的心甘情愿为了她做那个最特别的矢志不渝的男人。 所以这一刻,他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回答柳如嫣:“当我知道栖蝶可能失踪的时候,我脑子没有空白,想的只是我必须尽快找到她,从栖蝶失踪到今天,我想了很多,在这些想法里,想得最多的就是,如果我的人生没有了她,那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栖蝶的那封“情书”递给柳如嫣:“这几天每天晚上,我都是看着它才能睡着,第二天醒来,又是看着它才有了一天做事的动力。或许现在我知道栖蝶没有坦白告诉我她和杨婉君的秘密,我心里会很不舒服,会认为她带着这个秘密嫁给我多少都有点完成杨婉君命令的动机,但比起现在的伤心难过,我更知道,如果我失去了她,我会更伤心更难过更加生不如死。” “我真的爱她,也仍然愿意为了她,把现在的伤心难过都淡化掉,只要她回到我身边,我心里的结就再也没有了。” 柳秦伦站直身子,一派释然:“所以杨婉君赢了,看到爸爸在她的照顾下身体变好了,只要以后她不再生出其他的旁枝末节,我一定视她如生母,好好赡养爸爸和她的老年。”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丑女面,藏旅馆养伤 柳如嫣提在喉口的担心终于咽下了肚子:“那关于爸爸的事,你有没有打算对外澄清一下?” 柳秦伦大呼口气地摇摇头,看向柳如嫣的眼睛里瞬间又如鹰眼明亮:“没那个必要,老百姓都是健忘的,过了这一阵便没人会再想起,这种事容易越描越黑,爸爸清者自清,而且就像栖蝶和杨婉君的事,都只不过是从村上真美嘴里说出来的‘听说’而已,对于戚进那个叛徒,没有确切的证据,你看看这次栖蝶失踪的事就知道,老百姓还是信任我们的,树大招风嘛,偶尔遇到几个八卦嘴,你听听就算了,真要计较起来,专门澄清,反而会觉得有什么。” 柳如嫣点点头:“好,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我明天去凉山那边看看。” “桐油厂?” “对,现在王廷在江城的生意基本都稳了,我现在需要了解的就是桐油厂,回来这么久一直没去过,除了每个月汇到乔行的账,我对那边情况一无所知,与其在家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做点事好。”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柳如嫣心如明镜,人情通透,又怎么会看不出秦伦这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不过他能暂且从栖蝶失踪的悲观中走出来,她的心也自然回到了原位。 栖蝶躺在临时租赁来的小旅馆的小床上,数着中枪之日到今天,已经九天了。从新闻过后的第二天起,这个城市的居民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这家小旅馆是她在鱼记附近找的,方便菜馆伙计一日三餐地给她送饭。 大概前一日在菜馆,他因为那封“情书”而对她印象深刻,所以那天,她看到秦伦走前仍不死心地向护士具体描述她的外貌、发型、衣着,护士愣了一愣,还是摇摇头。秦伦灰心丧气地离开后,她才假装刚刚上完厕所,洗完手从洗手间出来,护士好不责怪道:“你上厕所倒是说一声啊,正好就赶在院长前一步,要不是你这张丑脸,我真的怀疑你就是柳栖蝶了,你看看你这身衣服和,白衬衫、黑白格背带裤,头发揪成一个团,跟柳秦伦描述的一模一样。”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嗨,我这个丑样怎么能跟柳小姐比呢。” 等到护士取出她右脚踝里的子弹,包扎好伤口,才感觉舒服了点,左脚拖着右脚出门,叫了辆黄包车前往鱼记。吃过午饭,她随意看了一圈,指着斜对面一个小旅馆,掏出三张十块的钱币和菜馆老板商量说:“从今晚的晚饭起,您每天一日三餐派你们那个有小胡子的伙计帮我送两荤一素一汤一饭到对面我的房间。” 她相信秦伦能够找那个小胡子伙计办事,定是买通好的,面对老板疑惑的目光,栖蝶笑道:“我瞧着那个伙计很是勤快机灵,这些钱先做半个月用。” 老板见她出手大方,一口气预定了半个月的餐,连连点头答应:“好好好,每天三餐饭点,我一定派人给你送去。” 一晃一周过去,这几天她每天按时去医院换药,谨遵医嘱,换完药就回到这个小屋里,躺在床上,吃喝睡都在这个小屋解决,日复一日的麻木又枯燥的养伤过程,倒十分怀念那些秦伦忙碌在外,她一个人在家做他的小媳妇,每天扫地擦屋、整理花园,做好晚饭,等着日落的时候秦伦回来。 这两天右脚已经可以承力了,脚伤恢复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好,也真真儿是在和秦伦分开后、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求生的日子里,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念他了,日想夜也想,为了早日团聚,她必须好好养伤蓄锐。 眼见时间又临近正午,不一会儿,鱼记的伙计就敲门进来,把这一顿的两荤一素一汤一饭摆到她面前的木桌上,等到右脚有力,栖蝶才敢向他询问:“请问这位小哥,之前住在纵三路里面的那些日本人还有没有找你们送饭?” 栖蝶本以为,景依婷打在她脚踝上的那一枪,是要她在清醒又无力抵抗的情况下,遭受日本人的侮辱,她能在她眼皮底下躲进地窖,自然是不怕她会追到地窖反擒的。那么在她杀了那些日本人后,景依婷一定会逃离那个地方,换一处躲藏。 哪知伙计却给了她意料之外的答案:“当然有,你还别说,那天我再去送饭的时候,一地的死尸啊,唯一活着的那个男的,不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变态,对着那么多尸体还能若无其事地坐那儿吃饭。吓得我赶紧逃出来,躲在旁边,偷偷观察,结果你猜怎么着?” 栖蝶摇摇头。 “也不知道那男的用的什么东西,把一个玻璃瓶里的水往那些尸体上一倒,嘿,我现在想起浑身都还起鸡皮疙瘩,那些尸体一点一点就化作一滩脓血了。” 玻璃瓶里?水?一倒?化为脓血?栖蝶提取出这些关键词,确定景依婷用的应该是硫酸一类的东西。栖蝶故作镇定,其实心跳急促:景依婷现在已经到了比村上真美更心狠手辣的地步,对自己的手下,连个全尸都不留,还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做到真正的毁尸灭迹。 伙计见她无故发呆,伸手在她眼前一挥:“这位……”对着她脸上的半边血肉模糊的丑脸,伙计实在叫不出“小姐”二字,改称,“女士,你没事吧。” 栖蝶回神笑:“我没事,每天帮我送饭真是辛苦你了。”好话说完,栖蝶掏出一张十块的纸币递给他,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继续监视那个日本男人,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过来告诉我一声。” “最近不知道是我走运还是他不走运,算上你有两个人给我钱让我盯着他,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一会儿再过来收碗。”伙计笑盈盈地把钱揣好,转身走人。 栖蝶心里盘算着,景依婷此番卷土重来,可是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只是她跟阎王要来了比命更硬的胆,把别人的命不当命,连自己也是豁出去了。但是,景依婷只要换个女装出门,就可以顺利躲过这些老百姓的眼线,她没有!是不是代表,秦伦早就在码头布好了眼线? 是的,比起机场,她更相信景依婷会从人口密度更大的码头跑路,会乘坐飞机离开的势必达官显贵,像她这样的敏感面孔,一现身机场,定会被人捉个现行。 第二百一十五章 莫宸晞原来竟是? 如此,栖蝶就不着急去擒她了,先把伤养好再说。 她摸出兜里的钱,房钱付了,饭钱付了,每天另需支付的是医院的换药费用,还剩下的两百块,足够她继续在这个小屋呆上好几个月的,幸好这次出来钱带够了。 第十天的早上,栖蝶再次来到医院换药,却见给她换药的护士正和几个脸生的护士低头讨论,守在莫宸晞病床边上的童静雪有些情绪不对: “你说童小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莫董事受伤这么久也没她哭成这样?看着她哭,我在旁边换液瓶,都忍不住想跟她一起哭了。” “以前见她,从来都是风风光光,虽然没有大摇大摆,但也是前呼后拥,好几个保镖围着她转,今儿这是怎么了?哭得好丧啊……”一名护士说到这里,无声地对旁边两个护士说,“就像是死了老公一样。” “呸呸呸,你这话可乱说不得,被别人听到了小心传到童静雪耳里,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我说的是实话呀,平时这个时间,早就叫我们打好热水和开水,她一边给莫董事擦身一边用棉签沾上水润他的唇,今天太反常了,只哭啥也不干。” “难道是莫董事的病情加重了?” 栖蝶听得心惊肉跳,差点就忍不住冲上去问详情。 但紧接着,另一名护士想了想,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啊,这两天两位院长按时查房,没听说有什么异样啊。话说莫董事现在这个情况已经算是两位院长联手铸就的乔都医学历史上一个伟大的奇迹了。” 栖蝶胆战心惊地听着,听不下去,只想赶紧上楼去看看,她敲了敲门,提醒帮她换药的那位护士她来了。 护士此刻见她,如见鬼,立刻畏畏缩缩地向旁边两名护士道了声:“我的病人来了,你们也各自忙去吧,家里那些事就别拿到医院里来说了,叫人听见多不好。”自以为圆好了话,才招待她到病床上躺下,正常顺序拆绷带,擦药水,缠绷带,又给了她两包今明后天需要服用的止痛药和消炎药。 栖蝶收好药,缓步走出诊疗室,边走边看护士正在收拾刚才给她用的医药用品,赶紧转身上楼,明明好转的脚还是一瘸一拐地艰难地向前步行,她故意露出缠着白色绷带的脚踝,要让这楼上的人都看到,她是伤员,是病人,在医院这么多伤员病员之间,她就不被瞧了,站在莫宸晞病房外的阳台处,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栖蝶双手搁在阳台栏杆上,右手托腮,面朝左后方,故作沉思,眼睛看向病房,大门紧关,只有一两扇窗户敞着一个小口子。童静雪今日果真反常地趴在莫宸晞身上痛哭不止。旁边站着提保温桶的菀儿,菀儿送饭来,她完全没心思去动一动。 什么事能让她哭得这么伤心? 栖蝶同时注意到,童静雪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偶有一刹那的不可置信、猩红又愤恨的眼睛直盯着莫宸晞的脸喃喃自语:“为什么?” 栖蝶完全看懵了,童静雪不是从来视莫宸晞为生命,她的眼里一旦有了阿晞便再无其他的吗?今日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看得她不明原因。 菀儿实在看不下去,也跟着掉了几行泪,安慰道:“童小姐别这样,目前对我们大家来说,莫董事醒来胜过其他一切,你要真为了他的那个身份而对他耿耿于怀,那么就继续以他是你爱人的身份好好照顾他,如果你做不到,那我愿意替你照顾他,那么我心里的几千几万个为什么,都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知道答案了。” 可随着童静雪毫不理会地腾身站到菀儿面前,用一种栖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过的仇视目光盯着菀儿,这样的激将法显然对于这个时候的童静雪已经不奏效了。 她一步步逼得菀儿后退,后退到脚跟抵墙,菀儿才不得不正视她的正当狂怒:“在我知道他和柳栖蝶的那些事后,我就知道我留不住他了,但我还是在拼命挽留,现在我看到这封信,就算我再挽留也无济于事,阿晞,他宁愿成为中共地下党员也不愿意留在童家,也就是,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那么,他中共地下党员的身份在我心里也是过不去的!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那份信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相信那会是阿晞,我真的感觉我和他的这一切都是假象!我和整个童家都被他整整利用了三年!” 菀儿被她的话彻底触怒,毫不甘心地一步步反逼得她后退:“利用?如果他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利用,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要了你呢?要了你,你怀上了他的孩子,这种利用不就更稳当了吗?在你们这种关系里,他对我和康子都说是他出了问题,他做不到一个丈夫对妻子应尽的责任,如果问题在他,那么以后你们离婚,凭你的清白仍然可以嫁一个家世相当的男人,他处处为你考虑,到头来,你居然说他是在利用你?” “你可别忘了,现在乔商银行所有的业务掌权的都是莫宸晞,外面那些跟乔行合作的人,看的也都是莫宸晞的面子,没有莫宸晞,现在的乔商银行不过只是一个本地的小银行,如何能够成为乔都八城的金主?没有金主的地位,没有莫宸晞这些年为乔都百姓做的贡献,怎么会有童家现在的名望,你以为就凭你大哥能做到?好好想想,那时候为什么你大哥要把乔行的大权交给莫宸晞而不是亲自管理?最后你会发现,童家现在的一切名誉和财富都是莫宸晞挣回来的。” 栖蝶看着那仿佛是菀儿憋了许久的话,格外流利地说得童静雪哑口无言。说完转身欲走,被童静雪猛地抓住:“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跟在柳栖蝶身边三年,我多少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 童静雪有些听不太真切地质问她:“你说什么……你跟在柳栖蝶身边三年?是阿晞派你去的?” 菀儿转身凛然相视于她:“是,到了今天我也不需要再向你隐瞒了。在莫宸晞把乔行发展成为乔都金主的时候,我受他命,应聘到了柳公馆杨婉君身边,做柳栖蝶的专用丫头,在柳公馆那三年,我亲眼见证了她从一个市井女子要成为柳三小姐,中间付出了多少努力和辛苦,我一边看着她成长,一边也在学习过程中得到了自我成长。” “所以……” “所以你根本不了解童静峰,更不了解莫宸晞。” 第二百一十六章 那封不知名的来信 栖蝶身子默然僵硬,她愣了一愣,有些后知后觉去理解、却仍不太置信菀儿的话,但是刚刚,她明明看到菀儿对童静雪说“如果他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利用,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要了你呢?要了你,你怀上了他的孩子,这种利用不就更稳当了吗?在你们这种关系里,他做不到一个丈夫对妻子应尽的责任,如果问题在他,那么以后你们离婚,凭你的清白仍然可以嫁一个家世相当的男人” 这…… 难道莫宸晞和童静雪结婚以来…… 栖蝶心头巨震,那颗心顿如一道晴天霹雳劈下来裂成两半。她揪住难受的心口,极力地冷静,忍住微抖的身子,再极力地冷静,继续看向那边,童静雪禁不住菀儿连连掷地有声的反逼问,逼得她好像对于自己这个家完全陌生,她难受地吸了几口气,鼻子酸酸、眼眶红红,辜辜地看着菀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菀儿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决定打破莫宸晞的不伤害,直问:“你先告诉我,我昨天给你的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童静雪仔细回忆,昨天,她如常回到一心花邸晚睡,刚进门,菀儿将一封信递给她:“童小姐,这里有封信,放在咱们邮箱里,上面就写了个‘童静雪收’其他什么也没有了。” 她好奇地接过,等到洗完澡,躺在床上,拆开一看,当即傻了,多番震惊,万分伤痛过后,到现在,她只记得信上最关键的几句话:“信上说:莫宸晞,一月没有回音,组织很关心你的最新进展,当初你在可以离开童振鹏的时候毅然决然地选择继续留在童振鹏身边,深度潜伏,帮助组织,在乔商银行董事长的位置上,照顾奋斗在一线打仗的那些战士家属,你做得很好,这正是身为一名合格的中共地下党员所需要的优质涵养,如今又一个月过去,组织很需要你的最新回复,速联。” 菀儿怔怔听完童静雪的回述,对童静雪昨夜突然冲进她房里,发疯似的揪住她的衣领子质问:“你告诉我,阿晞是不是中共地下党员?” 这话问得她大惑而奇惑:“我不知道啊。” 童静雪猛地将她一推,歇斯底里地吼:“你和康子都是阿晞的心腹,怎么会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情,但也并不难猜,三年前,莫宸晞借着乔商银行的发展,打出了自己的名号,原本就可以全身而退时,突然决定继续留在童振鹏身边,开始开拓乔都八城的市场,都是为了这一特殊身份在默默协助中共抗日。 继续和童静雪保持着以礼相待的男女朋友关系,又精心培养她,派她去柳栖蝶身边照顾兼打前锋,到放出收购王廷的烟雾,再到如今的一切切,莫宸晞都是一边在为他和柳栖蝶的未来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一边在默默执行着自己的特殊使命。 所以对于莫宸晞是中共的人的事,菀儿深信不疑,但随即脸色一凛:“我的童大小姐,这么明显的嫁祸你怎么就看不明白?” 童静雪冷笑不语。 菀儿降低话音,细与她分析:“你现在知道莫宸晞是中共的人,心里很气愤他隐瞒了你三年,但是在这封信之前,你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中共地下党员做事一向周密!尤其是莫宸晞这种智慧高于常人的人,绝对不会留给外界任何发现他们身份的机会和任何的线索。” “还有,整个乔都八城都知道莫宸晞中枪昏迷至今未醒,你说说,中共的人会不会在明知道莫宸晞看不了的情况,还写这样一封信寄给我们?还偏偏是写的‘童静雪收’?” 童静雪原地发呆,栖蝶基本已经可以确认,她们口中的这封信,是景依婷东窗事发还冒险留在乔都的目的,莫宸晞如此隐蔽的身份都能被景依婷知晓,极有可能是日本人窃取了中共那边的消息。 好一个对莫宸晞忠心不二的菀儿,她看到菀儿也对童静雪说:“现在景依婷藏身乔都,如无意外,这封信就是她故意写给你看,离间你和莫宸晞的。” 童静雪一张脸骇得煞白:“我不相信。”在她内心深处仍对景依婷有回心转意的保留,摇头直辩,“不可能,我和依婷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姐妹一样,她不可能这样对我。” 童静雪难受得快要爆发,菀儿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亲爱的童小姐,你小点声,这里是医院,你要嚷得所有人都知道景依婷还在联系你吗?景家没落,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童家,要不是莫宸晞出面帮你们解决了大难,哪里还有现在的逍遥自在?” 童静雪满满不信地抓着菀儿求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了柳秦伦和乔商银行的财产,如果她成功离间你和莫宸晞,那莫宸晞乔商银行董事的位置就不保了,只要莫宸晞失利,童家就没了最大的支撑。” “这话又回到刚才你问的问题上来了。你父亲是出名的清正廉明,在我看来,童静峰创立乔行,一方面是他的金融专业使然,一方面也是给童家留个后路,但又不方便亲自管理以免出现左右为难的情况,他才会选择莫宸晞代管,也才会有童静峰的不问世事。” “如果莫宸晞失利了,童静峰就会被迫地重掌乔行,重新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情,他卖了一个人的面就必须卖第二个人的面,这样下去,乔行还能正常营业吗?如果乔行动摇了,童家又会怎么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但凡是真相,当事人都会难以接受,对于景依婷,你不能再抱有你们以前的交情,她是你的敌人!所以我觉得,你就是这些后果的第一步,必须在你这儿就切断了景依婷的离间,也所以,你现在最不应该受那封信影响,当做娱乐八卦看看就好。” 栖蝶回想起那时候杨婉君公开招聘私房丫头,虽然她没有正经过问过,也知道能够被杨婉君相中的人定当是各方面条件都出色的,就在她发现菀儿可能是莫宸晞的人的那时候,她便恍然大悟过为什么这些年,府里丫头成群,独有菀儿真心对她好。眼下再看,真当是莫宸晞调教出来的,菀儿独立分析的能力这么强,一番说辞说得童静雪终于冷静下来,微微点了一下头。 第二百一十七章 情景重组知童家现状 栖蝶总觉着,景依婷有心离间,这封离间信就不会只寄到一心花邸。 这天后的两三天,栖蝶每次换药就会上楼看看,莫宸晞依旧昏迷,童静雪依旧陪伴在侧,为他擦身,今天的童静雪,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顺利走了出来。 第十五天的时候,栖蝶刚出旅馆门,便见今日的街上多了很多西服男人,只要看到年轻男人便会礼貌地上前打扰几分钟,从他们盯着一个个年轻男人的脸看了又看,栖蝶辨出这些应该是童静峰派出来找寻景依婷的手下,也是认得景依婷女装模样的手下。 她脸上的面具加上女装扮相很容易被那些人排除在外,顺利坐上一辆黄包车前往医院。 换完药再次来到莫宸晞病房外,童静雪双手托腮,在对他说话,今天她离窗户近了些,也离栖蝶近了些,从她“第一次参与爸爸和哥哥谈事”的话里,栖蝶几乎可以还原出一幕童家父子、父女、兄妹谈事的场景。 应该还是书房,童振鹏面色沉重地把一张信纸递给书桌面前的兄妹俩。 童静峰一看,几千几万个震惊震撼外加不可置信,连连否认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一定又是景依婷在捣鬼,她要利用莫宸晞现在昏迷无法对质来分化我们。”童静雪被他一拳捶在桌上的举动吓了一跳,又听他说,“这女的,真是越来越过分,越来越狠毒了。” 想来,童振鹏是一如既往地保持冷静的姿态,用一双透视心里的明亮眼珠盯着童静雪:“你说,你们结婚这么久,有没有真的在一起过?” 父亲这话问得十分奇怪,十分私隐,童静雪一时竟愣得难以招架,就算是在父亲和哥哥面前,若要她直接承认和莫宸晞从无夫妻之实的事实,她还有何脸面,断然答道:“我拒绝回答。” “爸,这是人家夫妻俩的事,您……”童静峰正欲帮腔,却被童振鹏忽然抬起的手掌硬生生打断。 透视而明亮紧盯着童静雪不移,厉声道:“如果你不说,我马上找人给你验身。” 童家兄妹都惊讶地弹起身子,异口同声问:“爸,您这是要做什么?” 童振鹏抬头继续逼问童静雪:“如果他对你有一丝爱情,我会对这信上的内容视而不见,如果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那这信上的内容就是属实的。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有没有夫妻关系?” 到了这一步,父亲逼得她无路可退,童静雪仍然羞于启齿,像只乌龟遇到了害怕缩回壳里,她黯然地坐回座位,紧紧抱着双膝,头垂下的那一瞬,两行热泪清楚地滑下脸颊。 童静峰满脸铁青地垂直跌回座位,满口皆是:“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 童振鹏的脸也跟着铁青了,他捏紧了手边的烟灰缸,对于莫宸晞这种娶了她又不要她的行为感到了奇耻大辱。 就在父亲震怒之下把手里的烟灰缸摔落在地,烟灰缸发出破碎的声音,童静雪惊惶中试图辩解:“阿晞说,自从上次在江城和酒井藤野大战后,他就丧失了……我们本想着慢慢治,但是后来发生了这些事,这事也就耽搁了。” 哪知这样的解释反而让童振鹏更怒:“丧失?!这种借口他都编得出来?对他莫宸晞来说,比起以前那些打架斗殴,和酒井藤野的一战,不过是激烈了点,根本不会伤到他的根,就是这一次,子弹当胸穿过他都能活下来,丧失?真正丧失的是他的心吧。” 栖蝶重重眨了眨眼睛,暂停脑子里的情景重组。 这事再次从童静雪的嘴里得到了完整的前因后果的印证,心脏分裂的痛再次搅得她快要死掉。 是因为她吗?还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不想辜负童静雪?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抱着祝福她和柳秦伦的心,达成她的所愿从童家全身而退,最后默默回到陆家巷子,继续做她的邻居。 栖蝶忍住心痛,她必须抓紧时间,依着童静雪对莫宸晞的倾诉,再次情景重组。 大概是童静峰颤抖地拿起纸张重新看了一遍,道:“莫宸晞的确是个人才,就算他对静雪没有爱情,也不能仅凭这几个字就说他是中共的人哪?” “那你告诉我,莫宸晞三年无休都要收购江城下辖的七城商铺,是为了什么?他冒着得罪其他银行的风险,增加乔都八城的存款率,降低借款率,又是为了什么?名义上是为了我童家,但老百姓真正记住的只有他莫宸晞的名字。就凭这两点,就正好解释了这信上说的‘照顾’吗?这就是他对战士家属的照顾。” 童静雪见大哥也被父亲抵得无话再驳,怯怯地问:“那爸爸既然知道了,打算怎么处理我和阿晞的关系?” 童振鹏倒是看得很开,疑似叹了口气才对童静雪说:“近年,他以我童家的名义做了很多好事,也代我处理了景家事件,道理上我不应该责怪他任何,他不爱你,也没动你,算他做对了,但是,他的行为里的确对你有利用的含量,不管多少,那都是利用,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我会过得胆战心惊。” “现在在对付日本人的事上,我们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明天开始,派人在乔都城里全面搜索景依婷,尤其是乔都日报社方面,必须加派人手盯紧了,绝对杜绝她用报纸的影响力,把这件事进行莫须有的恶化。这件事,到我这儿为止,至于莫宸晞,就等他醒了再说。” 父亲的释然让童静雪如释重负。 栖蝶回神,见童静雪趴在莫宸晞身上,这一刻的宁静让她突然担心起童振鹏所说的,景依婷离间的效果没有达到,会不会像上次村上真美变作她的模样那样把事情颠倒是非来打击? 对于景依婷这种把命不当命的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又过的这几天,脚伤又恢复得比前几天好些了,她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去到鱼记时,正和里面匆忙出来的伙计撞个正着,伙计一见她,就向她指了指对面她的住所。 栖蝶估摸着伙计是有了景依婷的消息,赶紧领他回屋:“是不是日本人那里有消息了?” “这两天那日本人专门过来加了饭菜量,我去送的时候才看到屋里有个四五岁左右的老男人,这两天都在他这里吃饭。” 第二百一十八章 悉敌形,现真身 栖蝶撩起窗帘角看到大街上仍有很多西装男人满街找人,但是她刚才从医院回来这一路上,并未见其他街道有同样的情况,想是童静峰有目的性的只在这一带加派了追查景依婷的人手。 伙计只愿做个传话筒,并不想惹事,直道:“若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栖蝶点头:“嗯,谢谢你的消息。”摸了摸自己尚且能正常行走的右脚,思忖之下还决定去看看。 栖蝶真想把那些西装男人往纵三路巷道里引,人多说不定能擒下景依婷,但又为了减少混乱中可能性的伤亡,她依然只能一个人奔赴战场。 纵三路自从被炸得还剩几所缺瓦遮顶的半残屋子后,这里的人炸死的炸死,搬走的搬走,再没人居住,才方便了景依婷藏身。有了屋子左右两边的残垣断壁,也方便了她藏身。 栖蝶爬上旁边一堆废墟的最高处,正好看到景依婷正和那个四五岁的老男人在院里争吵起来。 老男子指着景依婷破口大骂:“好你个姓景的,你礼待了我两天,今儿是再也装不下去撕破脸皮了吗?没看出来,你比那村上真美还要狠,你是直接卖身卖到了日本人嘴里了。” 景依婷毫不动怒,安然地坐在椅子上笑得诡异:“马副主编请息怒,我礼待你,是你因为你帮我窃取到了莫宸晞以本名莫慈加入共党这个大秘密,这么大个人情我当然要好好回报你,而且你报社副主编这么一个走哪儿都安全的职业我当然要好好利用了。上次,你帮助村上真美揭发我景家,害得我家破人亡,做得滴水不漏,这次,我不过是要你帮我离开乔都,这个要求不过分啊,只要我能安全离开乔都,你就再也不怕我会把你同是汉奸的罪名捅到何志国那儿了。” 马副主编?栖蝶马上想到,这个男人就是乔都日报社里的内鬼!那时受了村上真美的蛊惑,把景依婷要加害她的消息登在报纸上,直接导致了景家灭亡。 景依婷要利用他离开乔都,自然是不会现在要他命的。 但见男子一对血红的眼睛盯着景依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之前乔都商会三名成员的下场,想必马副主编也有所耳闻吧,如果你今天不帮助我的话,到时你要落到柳栖蝶手里,怕就不止像他们这样死的干脆了。他们比你好,没有背负汉奸的名,但若换做马副主编,可能会是先游街示众,然后才是押上刑场砍头示众了。” “马副主编也是有文化的人,旧时那些贪官污吏是什么下场,只怕您只会是过之而无不及了。” 男人气得气血沸腾,整张脸红得发胀:“你……我们明明说好,只要我让莫宸晞在童家待不下去,你就放过我的吗?” 景依婷“哼”声冷笑:“我放过你?那谁放过我?这城里的老百姓会放过我吗?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愿意,明天就掩护我出城,你要不愿意,明天同样的时间,你和村上真美勾结的那些照片,就会出现在何志国的办公桌上。” 男人猛一怔愣住,脸上的潮红顿时退得只见惨白:“你少唬我,绝对不可能有照片。” 景依婷从胸前口袋里摸出几张照片,飞甩到半空中,照片轻飘飘的落到男人脚跟前:“还好,我在整理村上真美遗物的时候发现她的照相机和这几张现成的照片,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身边还有马副主编这么重量级的帮手。” 男人看着照片上,栖蝶也看着照片,那应该是村上真美趁男人睡着后偷拍的,他闭着眼睛,和村上真美交颈而卧。 景依婷又道:“这下,色字头上那把血淋淋的刀抵在面前,你还有得选吗?这些照片一旦公开,你马光明在乔都,只会是五马分尸的下场。” 男人吓得身子簌簌直颤,颤得双腿越来越弯曲,竟禁不住吓的,当场尿了出来。 栖蝶赶紧别过头,不想直视那边的不堪。 男人颤得双腿再也撑不住身子,软在地上。栖蝶闻声回头,男人已是十分意外地直摇头,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行为怎料会留下影像,十分后悔地落泪哭诉当初没禁住诱惑,中了日本女人的美人计。 景依婷深有看笑话地走到他面前:“你以为就你们乔都日报有拍照为证据的习惯?日本人也有的。” 男人被逼无奈地接受事实:“算你狠。你现在就要走吗?莫宸晞那边你不再进攻了?” “这个不需要你操心,而且我也没时间了,我们的目的是柳栖蝶、柳秦伦、莫宸晞的人,以及乔商银行和王廷的财产,这次你帮助我们前进了一大步,只要莫宸晞当不了乔商银行的董事,童静峰那边自然会有人解决,我现在要做的是对付王廷。” 男人仰头看了看天,又想了半天,才想出个辙来:“早晚都是死,不如搏一搏,你保证我送你出城,你再也不找我了?” 栖蝶不免一叹,上了日本人贼船,哪里还得得了保证。 果然她听到景依婷说:“我保不保证,你现在都要帮我。” 男人悔不当初,“哎”地一声重叹,看回景依婷:“现在码头和机场到处都是童静峰的人,你必须装作我的助手,跟着我出城采访,要走就现在走。你收拾一下,马上跟我走。” 中间插了揭发莫宸晞的事,景依婷又迫不及待地去江城,那么这一次,她一定会使更多的阴招去对付王廷对付柳秦伦。 栖蝶没有时间去通知童静峰,她赶在两人出门前一刻,跑到鱼记找到那个伙计,揭开右边脸上的面具,露出柳栖蝶的本来面目,嘱咐他务必马上去乔商银行找到童静峰,告诉他:“日本人会对付他。” 伙计看到了摘下面具后的女人,竟是、竟是……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一对眼珠子瞪得极大:“你、你”你的话半天出不来,但那满眼的晶亮已是认出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柳栖蝶。 栖蝶微笑:“我是柳栖蝶。” 伙计忙用一双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方才握住她的手,激动直道:“柳小姐,幸会幸会。” 栖蝶鼓励说:“我马上离开乔都,你不用再给我送饭了,你只要现在去告诉童静峰,事成后,你就是乔商银行的大功臣了。” 伙计紧张得直吞口水,只因她是柳栖蝶,才确定她没有恶意,她的话也必属事实,脑子里才敢浮现起“乔商银行”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忍不住浮想翩翩:如果他办成了这事,说不定他会是一条小泥鳅跃进了乔商银行的龙门了。毫不敢耽搁,接了钱,向老板请了急假,出门上了一辆黄包车便走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汉奸身份再遭曝光 栖蝶戴好面具,蹲在菜馆外的纵三路口边上,就在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若不是刚认得那个叫马光明的男人,她差点就被变回女儿身、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的景依婷糊弄了过去。 两人刚到巷口,就有很多黄包车夫围了上来,询问:“二位客官,走吗?” 两人前后上了两辆黄包车,栖蝶赶紧上了第三辆,吩咐车夫:“跟着前面的车。” 跟到码头,到处都是西装男人,栖蝶跟在马光明身后进了售票处,售票口的左右方也站了两名西装男人,每一个到窗口买票的人,都要报上家庭住址,性命,去哪个城市,栖蝶不知道马光明怎么说的,只顺利买到一张票,栖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她注意到马光明转身走来的脸上有一丝窃喜,转身走过时,栖蝶这才注意到窗口上的贴纸写着:一人一票。 想来在这个全民揪景依婷的关键时期,船票这种重要通行证,仅限一人一票。 栖蝶未免引起西装男人的注意,排队到她,只好报上住的小旅馆的地址,名叫江永念,去江城。 售票员仔细瞧了瞧她,玩笑道:“哟,竟跟柳三小姐的本名重了,柳三小姐多漂亮啊,你?可惜了,走吧走吧,下一个。” 栖蝶领过票,转身,呼出一口轻气,拍拍胸膛庆幸:还好还好,没有被认出来。 回瞧马光明,他身边不见了景依婷,赶紧朝着窗口走去,借来窗口内的电话,手捂着嘴,对电话那头说什么。 挂上电话,马光明不怀好意地高兴地和窗口工作人员道了声“谢谢。” 栖蝶瞧着他说的这声谢谢,说得有些不怀好意。等他走回原位,景依婷还没出现,又过了几分钟,从身后洗手间里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到马光明身边,马光明向其点了点头,正是这个动作才使栖蝶警觉到,这位老太太是景依婷又换了装的结果。 老太太杵着拐杖,背着重重的口袋,颤颤巍巍地跟着长队伍排在最后,前面的年轻人见了她,出于尊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一个让一个,就把她让到了最前面。 隔着长长队伍,栖蝶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景依婷是怎么回答的,只见她顺利买好票走过来,挽着马光明往码头走,紧接着把手窗口的两名西装男人紧跟上去,叫了声:“纵三路的请留步。” 栖蝶定神看去,莫非景依婷报的是纵三路的地址?城里谁不知道,纵三路是现在最敏感的地方。 二人停下来,正常接受盘问,一问两答间,一名西装男人道:“我们奉乔商银行童老板的命令全城搜捕汉奸,还请二位打开包袱看看。” 马光明及时反应过来,配合地打开自己的手提包,里面是一款小型照相机,还有工作证,他拿出工作证递给对方:“这位朋友,我是乔都日报社的副主编马光明,这是我的工作证,我这趟要去江城采访,顺便送老母亲回老家。” 西装男人并不好忽悠,指了指景依婷背上的包,再道:“麻烦老太太把包袱打开看看。” 景依婷支吾不肯,西装男人紧盯不放,三人僵持中,栖蝶知道那包里定有硫酸瓶、手枪和一些危险物,不,手枪这种最能防身的武器一定是藏着景依婷身上的,景依婷不可能在离开乔都的节骨眼上还会放过马光明,若西装男人执意要看,下面免不了有一场枪战。 但栖蝶看着西装男人盘问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仿佛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景依婷不耐烦地往下一坐,指着西装男人,耍赖皮大哭:“你们、你们欺负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这童静峰手下的人都是这样没有人性的吗?没想到堂堂乔商银行尽做这些欺负百姓的龌龊事,以后还怎么让我们信任你们哪,啊!” 精彩,真是精彩,栖蝶不禁冷然地弯弯唇角,瞧着景依婷这出倒打一耙的哭戏:泪眼汪汪,胸口气喘得紧,两脚来回直蹬,活像被乔商银行欺压得无路可走的无辜百姓。景依婷当惯了汉奸,这演技演得着实逼真,嚎得两个男人顿时不知所措,尴尬地受着各方投来的指指点点。 冷静了几秒钟,西装男人扶起她,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们也只是循例问两句,这就送二位出城。” 栖蝶看在眼里,这两个男人跟在莫宸晞身边久了,自然也会处理各种突发状况,所以这个“送”的举动,毫无疑问也是拖延时间的一种方法,主要是不放这二人出视线范围,也代表了乔商银行对各阶层一视同仁的礼貌。 景依婷装得步履蹒跚,两个男人也顺势放慢了脚步。 栖蝶默默跟在后面,掐着时间算,如果马光明那个电话是打给童静峰的告密电话,那么童静峰在出发过来的同时回电让两个西装男人想办法拖住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 到了码头,西装男人又借着让老太先走的由头,暗中疏散码头周边的人。她也成了被疏散的对象,被男人没有近身的手推到岸上。 栖蝶不管王廷航运行的运营模式,只从前两次坐船来乔都,也是知道每艘客轮上都会有一个专门的管事在入口处依照船票存根来清点上船的人数,到了开船时间没上船的,就会退还票钱或者再补一张下一趟的票。 之前买票的时候,售票厅里明明还有一个西装男人和很多买了票未跟过来上船的旅客,如果有很多人都没上船,那么船是不是会暂停启动? 栖蝶瞅着眼下这船暂时不会开,敏感地回头一望,后边再没有人跟上来,等到前面该上船的乘客上了船,送行的亲友都被疏散开,另一名西装男人这才走了过来,与扶着景依婷的男人互相投去一个眼神,男人松开扶着景依婷的手,指了指前面的客轮入口,方道:“您好走。” 身后突然枪声震耳,栖蝶和众人都循声回头,许多名西装男人手执枪支,枪口同时对着前方的景依婷和马光明,童静峰出现在男人中间,高声呼叫:“景依婷,你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投降还可以留你个全尸。” 景依婷行踪曝光,立刻丢掉拐杖、拔出兜里手枪,挟持住马光明,冲童静峰大声吼叫:“你要敢开枪,我就毙了他,你们不是很高贵吗?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童老板,救我啊!”马光明被吓得再次双腿直打颤。 栖蝶回望童静峰,的确是不会不救,回道:“把人放了,你会安全离开乔都。” 第二百二十章 主动被挟,正反两面对话 景依婷满脸皱纹的老年妆映衬下的脸,显得极其狰狞,一双仇视世人的眼睛鼓得老圆:“童大哥,我们曾经同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你的正义之气我是知道的,如今我落得一身腥,是你最大的敌人和仇人,你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我。少废话,马上开船,只要我安全上了船,我自然会放人。” 栖蝶瞧着前面那些已经上船的人,若景依婷上了船就会有半船的人质在手,童静峰就更不敢拿她如何。 好啊,她要去江城,她正好也想回江城。于是众目睽睽中,她主动走出人群,走到景依婷面前,在景依婷见着她脸上的面具,“柳栖蝶”三字快要冲口而出,栖蝶赶紧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闷在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出声,她并不想在这么多人的眼睛里,做那个英勇无比的女英雄,栖蝶心里微虚,没有了铭记之心,她举步亦艰难。 栖蝶道:“是我。你把马光明放了,把他交给童静峰,他的错自会有法律裁决,我来做你的人质。” 景依婷犹豫中并不乱阵脚:“你唬我呢?我打不过你,你做我的人质,那不是直接要我的命吗?” 栖蝶指了指自己的右脚:“你上次一枪打中我的脚踝,到今天都还没痊愈,我身上没有任何的武器,如何是你的对手?” 景依婷仍然不确定:“你真的挺有本事啊,一点没吃亏,受了伤还能撂倒我那么多手下,女人当中你是最厉害的,我如何相信你?” “就凭铭记之心,我这些日子留在乔都,等到伤养好了,准备再跟你较量的,铭记之心是从我手上丢的,这样回江城,我拿什么去见秦伦呢?” 这个回答倒是颇中景依婷下怀,她把头往右边甩甩:“你过来。” “你先答应我不杀他。” “我答应你。” 栖蝶半信半疑地走到马光明的位置,景依婷轻轻往前一推,马光明拔腿就跑。 景依婷果然不解气,对着马光明逃跑的背影开出一枪。 “不要!”栖蝶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子弹已经打进了他的背脊骨,打得马光明倒地难起,只得爬着前行。 景依婷心里憋了好几个月的仇恨终于一口释放了出来:“姓马的,你和我景家的账今日算是了了。” 回头,她用枪口抵着栖蝶的太阳穴,道:“我只答应你不杀他,没答应你不伤他。他披着中国人的皮干着汉奸的事,比我还不如,这种人,一枪打死他太便宜他了,我要他下半辈子瘫痪着蹲监狱。” 童静峰无奈,指派两名西装男人立刻送马光明去医院。 栖蝶转身对着岸上的童静峰高呼:“童老板,请把船上的人和您的队伍都撤了吧,我会代替马光明做景依婷的人质,让码头马上开船,这样才能避免其他伤亡。” 童静峰从所在的岸上向隔着好几十米的丑女看去,该女子举止说话,似乎很像……能够比马光明更有分量的人质,心里恐惧性地一紧,前倾身子再度辨认,想到她极有可能是——栖蝶? 却又因她的脸?而极度地不敢辨认。 眼下这个场面已经被神似栖蝶的女子控制住,他高呼一声“马上把船上的人撤下来,全部撤回,吩咐码头开船!” 几十个西装男人听令朝她的方向奔赴而来,很快就把船上现有的乘客全部撤离。 就在童静峰转身离开前、最后与栖蝶对视的一瞬,他无声说了句:“小心。” 栖蝶不避讳地朝他点了点头。 童静峰目光大亮:她果然是栖蝶,只有柳栖蝶才能隔空看着他的嘴型知道他说的是“小心。”方能回应她一个点头。 硕大又宽敞的船舱内,景依婷放下枪,收回衣袋,两人寻了一间环境好的舱房坐下,栖蝶愣愣地坐在景依婷对面,看着她身上脸上的老年装,捯饬几下,就褪去变成了男人装,奇道:“我一直很奇怪,你放着好好的商会千金,为什么要做汉奸呢?” 这话似乎触碰到了景依婷的痛点,她难受地抬头眨了眨眼睛,像是忍住泪水,摔掉手里的东西,转身对她大吼:“汉奸又怎么样?” 栖蝶毫不怯,她就是想激怒景依婷,套出她的真话:“在景家覆灭之初,莫宸晞应该给过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你在村上真美身边帮着乔都八城的百姓去窃取日方的资料,降低乔都八城的伤亡率,等到这场轰炸的相持之战结束,你景家的罪名就能洗白了,但你却帮着日本人来窃取莫宸晞的资料,你不就是逼着我们杀你么?” 景依婷咧嘴笑:“呵,就算我洗白又怎样?我还能回到过去吗?我爸死后,我就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像我们这种人,一旦在老百姓心里生了口子,要愈合哪有那么容易,就算勉强能过上正常生活,也是处处被人鄙视、处处受人欺负,永远都有汉奸前科的罪人。到那时候莫宸晞还能帮助我吗?” 她很清楚:“不能!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在有限的生命里,好好享受一把,享受被男人宠爱的美好,享受指使手下做事的权利,享受那些曾经害过我的人一个一个倒下的快乐,从商会的文温潘三人到马光明,每一枪打在他们身上,我心里真是大爽的快乐。” 栖蝶亦很清楚不能:“是不能回到你以前的日子,但你在犯错之前,为什么就没有考虑到会这样的后果?种恶因得恶果,莫宸晞能帮助你的就是相助你将功赎罪,但我相信只要你有心改过,帮助乔都人民抗日,乔都人民也一定会给你一个生存的空间的。” 景依婷激动得挥手驳斥:“你不懂!跟在村上真美身边,我过得连猪狗都不如,我不想再过那样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你永远无法体会那种感受才能说得这样潇洒,那时候,唯一支撑我活过来的就是凌驾在村上真美之上、取代她成为板恒征四郎座下第一女间谍的目标。” 景依婷一掌拍在栖蝶面前的桌上,整个头凑近她,那笑里带着狠辣的哭,以致贴在栖蝶眼前的那张脸,扭曲地十分骇然:“其实,你真正爱的人是莫宸晞,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把柳秦伦让给我,我成全你和莫宸晞。等到我取代你成为王廷的少奶奶,那么整个王廷都会为日方所用,等到我方击败童静峰,那莫宸晞就可以继续做乔商银行的董事,只要你肯点头,于你我都是人财两得的好处,又何必执意要与日方作对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长江水里逃生再遇险 栖蝶闭了闭眼。 现在在她面前策反她的景依婷已经彻彻底底变成日本人施了妖法的魔女,对这样的景依婷放出最后一句话:“你可曾想过,你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比处处被人鄙视、处处受人欺负的下场更惨烈?” “不可能!我已经得到了铭记之心,只要我把宝贝上交,就会是板恒参谋长面前的功臣,等到铭记之心到了参谋长手里,惨烈的只会是你们这些不听劝的木头人。” 景依婷的妖言一句句击打在她心上,栖蝶听得难受,难受得肝胆俱裂,再也听不下去,双手拍在桌上,起身怒斥:“你以为日本人真心对你好?他们只是在利用你这个现成的棋子来分化我们,等到把我们分化得四分五裂,他们就会趁虚而入,等到你没了利用价值,你就会死得凄惨无比。” 景依婷力争吼叫:“你胡说!” 栖蝶无话再与她说,觉得这间屋子的空气充满了丑恶味儿,她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出门。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单独和她谈心,景依婷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她走:“你不是想要铭记之心吗?答应我,铭记之心立刻奉上。” 栖蝶冷道:“你就算得到铭记之心又怎样,你知道它具体如何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用法吗?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两人隔着一面墙的两间屋子,栖蝶窝在床角,琢磨着如何才能让景依婷交出铭记之心。 景依婷躺在床上,把玩着手里的铭记之心,心里想着柳栖蝶必须留着,她是唯一一个能同时左右柳秦伦和莫宸晞的人,但是柳栖蝶与她同行回江城,定会破坏她对付王廷的计划,她必须在客轮抵达江城前,用铭记之心甩掉柳栖蝶,若柳栖蝶有本事寻回,那么不日后毁了王廷,铭记之心自然又回到了她手里。 乔都前往江城的客轮为顺水下行,不到半日时间,便抵达江城前面的一站农县码头。眼见着再过一日就要抵达江城了,她必须在这里把柳栖蝶甩掉。 她手执铭记之心,在走廊上大叫:“柳栖蝶。” 栖蝶打开门,走到走廊上。前方景依婷闻声转身,右手拇指和食指紧捏着那闪闪发光之物,正是她苦苦所寻的铭记之心。心知对面那人不怀好意,也还是跟着她的脚步走出船舱,走到船头。栖蝶心中惧怕,这种怕还就不偏不倚地中了她的猜想。 景依婷邪笑地高举铭记之心,威胁她道:“你不是想要吗?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俗话说人与人要有缘,相应的人与物也要有缘,我现在就把丢在长江里,若你与它真有缘,一定会寻到它。” 栖蝶霍然睁大眼睛,然而跑上前去阻止的脚步到底是没有景依婷的手速快,她挥手一甩,还差一片叶子针才齐全的铭记之心就被投掷到了长江里。 栖蝶亦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投进了长江。 景依婷大概是想借此举动,不需吹灰之气、不需与她正面过招地就将她处理掉。哪知,栖蝶的身子仿佛又回到童年时期,比童年那时更有冲劲儿了。 当年,她和几个弟弟妹妹,还有莫慈一起在长江里洗澡,有次她溺水活过来后,每逢夏季,几个弟弟就会拉她去长江,用打水仗的方式,一点一点把她引到水深的下游,教她游泳。 成为柳栖蝶后,这门技术已经淡忘了十年,但此刻她身处危险,求生的本能意识被激发了出来,好在,农县地处长江上游和中游的分界,这里的水也并无下游那样急促,栖蝶憋着一口气潜入水里找寻铭记之心,隔几分钟又会浮出水面,喘上几口气。 客轮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岸边有多只渔船停靠。 栖蝶在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好多回后,铭记之心总算又重新戴到了右手无名指上。就在她快要体力难支,两眼一闭前,脑袋也再次浮出了水面,这样总不会做个淹死鬼,还能抱着那一丝希望被那边的渔民拯救。 听到有人在议论她手上的铭记之心,再次睁开眼睛,栖蝶看到了许多个人头中间露出的灰天灰云,眼珠转了一圈,看到这些人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这莫不是到了阴曹地府,鬼差接她来了?迷迷糊糊地再眨一下眼睛,这些人头都在对她笑,她听到有人说:“醒了醒了,这丫头底子好,又被咱们救得及时,就醒得快些。” 栖蝶被一位妇人扶着坐直,闻到浓浓的鱼腥味,才猛然惊觉,她是被渔民救了。 赶紧摸了摸铭记之心,还好,还在!又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糟糕,已经不在了。但她是真的被渔民救了! 栖蝶高兴之余使劲儿摇晃脑袋,迫使自己不要晕不要晕,要是再晕,铭记之心就又危险了。 面前妇人道:“姑娘,你全身湿透了,进去换身我的衣服吧。” 栖蝶歪歪倒倒地借着妇人的手力站起来,走到船舱里,她左看右瞧,确定刚才那些人都没跟过来,这才接过妇人递来的衣服,蹲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把湿衣服换了,又从背带裤的内兜里摸出那剩下的两张早已湿透的一百块揣到这套补疤衣服唯一的口袋里。 此时真是又冷又晕又饿又渴,她听到了那些人在议论铭记之心,恐不怀好意。妇人又进来,带给她几个馒头和一杯水,她抓起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咽,她要保持体力,等到合适的机会逃跑。 渔民救她是个意外,她的到来对渔民也是个意外,所以她相信这几个馒头是干净的。就算干咽,她也能咽个干净。 咽完馒头,再喝完水,妇人这才坐到旁边紧紧地盯着她看:“姑娘,你这是从哪儿来呀?” 栖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随意编了句话搪塞:“我……我跟家人走散了。” 妇人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铭记之心,瘪了瘪嘴:“你手上这戒指我看着挺稀罕,你一个姑娘哪里来的这个宝贝,肯定是从哪个有钱人家盗窃出来的,被人追打才落水的吧。” 妇人见她不语,开门见山说:“这样吧,你把这宝贝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不然,我用你这张漂亮脸蛋,把你送到窑子,也能卖几个钱。” 栖蝶冷冷笑了一笑,世间万事果然都像那小说里写的,流落在外的富家小姐,遇到恶人,要么就地做了压寨夫人,要么就卖出去换钱。 “看不出来,你们表面是老实的渔民,背地里也会干这等有损寿命的事?” “就因为我们是渔民,这天天打渔的日子也过腻了,今儿是老天开眼,让我救了你,说明你也是老天派来救我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借地养身契机观客轮 栖蝶此番竟有些后悔,当初没能多拿一些时间出来看看小说里,作者是如何安排富家千金逃脱的。不过那时候她能借着练武受伤养伤的时间看小说,如今亦可以借着养身的时间观王廷号的客轮趟数。 抬头四望,在敞开的门外船板上,放着锅炉和足够几日生活的米菜肉,而她身在的这个船舱内,普通卧房应备的床、左右两张床,储物柜,衣柜应有尽有,想来这应该是妇人休息的地方。 妇人见她不说话,一双眼睛精灵地四处打望,眼睛一虚,脸上露出饿狼盯着小羊羔的凶相,催促问:“你要再不说话,我就把你扔回长江里,让你自生自灭。” 这个时候,她这只小羊羔应该呈现十分恐惧的弱状,赶紧趁饿狼没有扑上来的时候,一个激灵地拔腿而逃,然,栖蝶无退路可逃,也不想逃。 她仰起脸乖乖送上一抹微笑:“这位大妈,你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不想竟是真人版的孙二娘,我落在你手里,要是跑呢,你这么多人,我肯定跑不了,我刚刚死里逃生,还想好好活命,你想把我卖钱,也舍不得杀我剐我。你图的是钱,我图的是命,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把我卖出去可卖不了几个钱,我手上这个戒指比起我这个人,也值不了几个钱,不如你养我几天,等养得我白白胖胖了,再好好打扮一下,到时候再卖,那价格可高得多。” 妇人饿狼般的眼珠子又盯得她紧了些,无数质疑在眼眶里打转:“你肯心甘情愿去窑子?你可知道那窑子是什么地方?” “知道啊,给男人提供乐子的地方。”栖蝶假叹一声,“哎,我刚刚说了,我图的是命,你也看到了,我的家人都不要我了,我才被他们扔到长江里,好不容易被你救了,必须自己养自己了,只要哪儿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对我来说都是出路啊。” “你要趁我不注意,跑了怎么办?” “这简单啊,你把我绑起来不就行了吗?” 妇人脸上警惕这才散了,看她的目光里有了灼热:“好你个小丫头,算你识相,你老老实实的,少不了你吃的。” 栖蝶重重点了点头。 那妇人转身出门,过了一会儿,带进来一条长长的绳子,绑住她的双手双脚。 这些日子,栖蝶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绑的不舒服,也只有让敌人感到了安全,她才会安全。 不知道过了多久,栖蝶迷迷糊糊睡着,快要一觉睡醒的时候,听到船舱外传来妇人和一个男人激烈的争吵。 “你他妈都干什么去了啊,这个时候还不做饭,你想饿死老子啊?真是越看你越丧,忙了半天回来连一口热饭也捞不着,还不快去。” “我怎么丧了啊,你在挣钱,我就没有吗?老子可没在家吃你的闲饭,你凭啥吼我?” “你挣钱,你就挣的那个钱也不过是看运气,这长江里哪能天天捞上姑娘来。” “是不能天天捞,但这捞一个,就够吃好几年的,不比你好啊,一到打鱼淡季,你就只得跟着猪肉铺卖猪肉,每天能卖多少钱?” “那丫头怎么样?” “放心,肯定没问题,不过她现在太虚弱了,再养几天,等养精神了,保准儿卖个高价。” 男人“恩”了一声,不再说话。 栖蝶脑子转转,想起《水浒传》里,作者给孙二娘设定的卖人肉包子,又想到如何能够在这码头观察两天前往江城客轮的趟数,一般王廷航运行的船只在乔都码头,都得按照乔都码头的时间发船,只要她连续掌握两日确切的靠岸时间,就能离开这儿了。 又过了一会儿,妇人送饭进来,解开她手上脚上的绳子,把饭碗递给她。栖蝶接过饭碗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几分钟,一大碗饭菜全都妥妥地进了肚子。 妇人被她吓得:“看不出来你这瘦瘦的身子骨这么能吃。” 栖蝶顺着她的话道:“我多吃点就长得好些,长得好了,你才能坐地起价呀。” 妇人接回碗筷起身欲走。 “大妈。”栖蝶赶紧叫住她,“从明天开始,我帮你们做饭吧。” 妇人回头瞄了她一眼:“你?” “是啊,你别看我这么瘦,我可是会做很多好吃的,你要不信就先试试,还有,外面那个是你男人吧,我刚刚听到你们的说话,我倒有个主意,我听说农县之所以叫农县,是因为县里盛产农作物,农民多了,自家都养有猪,你们的猪肉销量少,那也正常的,与其卖生肉,不如卖熟肉,就像饭馆那样,人人长着一张嘴都是要吃的,对吃的东西都是挑剔的,如果咱们的熟肉味道好,说不定比你们卖生肉的生意要好得多。” 妇人正想一口反驳地愣了一愣。 栖蝶见有戏,等了一等。 妇人重新坐回她身边,颇有兴致道:“你这小丫头,挺有鬼主意。”解开她手上脚上的绳子,“明儿个你下厨,我试试你的手艺。今儿晚,就跟我睡这床了,我警告你,别耍花样,不然我马上把你扔下去。” 栖蝶直摆头保证:“不会不会,当然不会,你给我饭吃,还给我床睡,我怎么会耍花样?” 挨着妇人、听着男人雷鸣般的鼾声,栖蝶这一宿睡得很浅,好在这一宿不用再背负恐被敌人侵犯的包袱,浅中很放松。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男人已经外出开早工,船外也传来了船行的汽笛声,栖蝶霍然睁眼,安静下床走出船舱,走到船头,岸边果然靠了一艘写有王廷号的客轮,这个时间应该是一天里最早的一班。 栖蝶心里立刻冒出马上逃走的念头,但这个念头才刚起,身后便传来妇女呵斥的声音:“你在干嘛?” 栖蝶心里叹:捕鱼的人啊,还真是习惯早起了。转身,奉上一张笑脸:“我睡醒了,就出来准备做早饭给你吃。” “不用了,我出去买,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妇人临行前不放心,又捆住了她的双手双脚。 栖蝶闷在船舱里,等到妇人回来,吃完早饭,用妇人买回来的菜和肉着手准备午饭时,才又听到同样的汽笛声从后方驶来,靠岸后,停留了十几分钟,又开走了。这个时间估计就是昨天景依婷引她下船的时间。 午饭桌上,一道鱼香肉丝,一道回锅肉都是栖蝶的拿手好戏,吃得妇人津津有味:“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有两下子,我现在倒有点不想卖你了,就你这手艺要是开个饭馆,那就是长线生意了,比卖了划算。” 栖蝶微微一笑,不答话。 到了下午时间,第三趟王廷号停靠岸边。 到了傍晚,再没有了。所以,每天,王廷号只有三次机会停靠农县码头。 第二百二十三章 栖蝶行踪传回柳公馆 栖蝶几乎可以确定每天这三趟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但就在这个晚上,男人喝醉了酒回来,再次和妇人大吵,妇人怼得凶悍,男人一毛躁,对妇人拳打脚踢。 栖蝶没想到,在她面前作凶作恶的妇人到了男人跟前竟再也恶不起来,她想帮忙但忍住了,只“畏缩缩”地躲在角落。想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明天好逃。 哪知男人打完妇人,又朝着她走来,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句“反正要卖,先让老子过瘾了再卖!” 说罢,他一砸酒瓶,向她扑来。栖蝶矮身从他那个抱的动作下方一下子窜了出去,在男人酒后反应慢的那几秒间,左手重重地对着他的后脑勺一砍,男人当场倒地不醒。 妇人大惊,指着她大叫:“你、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他暂时晕了,不会再伤害你了。” 妇人两眼空洞地开始嚎啕大哭,哭得还忍不住拍打地面:“我的命好苦啊!摊上这么个男人,这辈子就打打闹闹过去了。” 栖蝶不解:“既然你苦,为什么不离开他?” “女人到了我这个年龄,怎么离得了男人呢?他不耍酒疯的时候也还好,今儿也怪我,明知道他喝了酒还硬要和他吵,忍忍不就过了吗?”突然,妇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跪地渴求,“妹子,你不是无家可归吗?要不你就从了他吧,以你的手艺,咱们开个饭馆,你再给他生几个,日子总会好过的。” 栖蝶已经不屑再低头看妇人脸上的各种无奈,她只暗暗苦笑了一下,人生中第一次有无限感触地甩开妇人的手,这一甩,妇人乏力被她甩开老远,这样的距离最好,栖蝶不想再与这两人有任何接触。 乔都这一行,她也算是见着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市井百态人生,不知是这个战争年代带给人们的悲哀,还是悲哀的人本来就悲哀?栖蝶的心,伤到极处亦痛到极处,闭上眼睛,想着就这么呆到明天天亮。 这两日,她吃饱了饭,便有了动手的精神,这一夜难熬至极,好歹时间总会过去,熬着熬着,她再睁眼看天色时,外面的黑已经慢慢有了亮度。 她静心聆听,直到,不远处,又一次传来了靠岸汽笛声,栖蝶睁大眼睛,正准备起身往船头走,伤心了一晚的妇人仿佛不再受昨夜暴打的伤痛,霍然起身拦住她:“你去哪儿?” 栖蝶再也不与她客气,冷道:“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简单,你想跑,没那么容易。” 渔夫的手捞惯了鱼都有点力气,妇人拿起绳子用力一绷,准备上来捆她。栖蝶伸脚一踢,当即把人踹到了床角,她没时间耽搁,赶紧跑到门口,关上舱门,把二人反锁在屋里。跳下鱼船,往王廷号上走。 栖蝶不再掩饰,用柳栖蝶的面目对船口检票的人:“我是柳栖蝶。” 栖蝶还认得面前这人就是她第一次带着父母前往乔都时的那人,但那人瞅着她一身农民衣服,大是不确定地挠挠头,茫然道:“你是三小姐?三小姐怎么会在这儿,这身……” 栖蝶见他有犹疑,只得露出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这个你总认得。” 那人当然认得,这可是王廷的最大的宝:“铭记之心!” 铭记之心当前,检票人员只得放行,等到开船,马上跑到船长办公室禀报船长。 船长跟着工作人员一路搜人到船头的时候,一见她的脸,吓得赶紧躬身相邀:“哟,真是三小姐,真是怠慢了,快进舱房说话。” 进了舱房,船长支支吾吾地不敢多问,栖蝶道:“有话直说。” “三小姐怎么会出现在农县?” “我在乔都发生了一些事,和二少爷走散了。这就随你回城。” “好。”船长回头斥工作人员,“这是瞎了眼了吗?三小姐都认不得了,还不快送些吃的过来。” 等到身份亮堂了,工作人员的手速便也麻利了,满满一桌子吃的喝的上齐了,栖蝶吩咐道:“我想好好休息。” “是是是,您好好休息,稍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 工作人员带上方门退了下去,栖蝶身子后仰倒上床,真的觉得安全地倒床便睡。 柳如嫣在书房收到童静峰和侯云帆联名寄来的信,又惊又喜地送去书房给刚刚从凉山回来的秦伦:“秦伦,快,栖蝶有消息了。” 柳秦伦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接过柳如嫣手里的信纸,上面以童静峰的口吻告诉他:我在乔都码头看到栖蝶了,但同时她被景依婷挟持上了两日前回江城的船,按照时间算,两人已经抵达江城……你要有心理准备,栖蝶右边脸血肉模糊,恐有毁容之相。 再拿出信封里面的几张照片,上面是栖蝶设计图稿的成品照片,有男士西服的样式,女士旗袍的样式,还有凤凰只择梧桐而栖的吉祥物样式,三张照片上的成品效果看上去样式新颖、非常华丽。侯云帆在附带的信纸里要他表态:这三件成品出来的效果非常好,正好符合我上海马上开机的一部讲述一对卧底夫妇周旋在富人圈子的风格,现在就要你一句话,如果你同意,我就把他们放在电影里,借助电影的力量争取一炮打响。 柳秦伦立刻着手书回信一封:这三件成品全权交由你宣传,请务必把栖蝶的设计宣传到全中国的每一个城市。 柳如嫣坐到沙发上,对着童静峰信纸里的最后一句话仔细研究,仍然难以置信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秦伦:“什么叫恐有毁容之相,栖蝶的脸怎么了?受伤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柳秦伦急速在纸上挥写字的笔和手同时烦躁地刹住,颤抖的右手猛一摔笔,烦躁地撑着额头,道:“在我回来前,曾经和栖蝶有一个转身而过的见面,她右边脸上的确有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我……” 难以启齿的话哽在喉,柳秦伦无奈地靠上椅背,他心里一直对栖蝶那封情书上的“我现在暂时安全,景依婷和那些日本人都伤不了我”的话存有疑惑,又对栖蝶脸上那眼见为实的东西心痛不已,顿了好半晌,才弱弱地道:“我完全可以想象栖蝶看到自己的脸变成那样,一定很难过很难过,所以不管那是怎么来的,如果是真的,我认了,等到战争淡下来,我会带她去美国好好治疗。”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见下船人,主动诱敌 柳秦伦开车赶到码头,下了车匆匆忙忙跑进王廷航运行营业大厅。航运行的业务板块除了一年当中只有自家人会用到的飞机,有六艘每天都会来往在乔都和江城、江城和其他七城之间运行的客轮,无特殊停运的情况,平日里,门店只有经理和其他几个门店上下货的数十名工人,这会儿都因为这位鲜少见到当家这位青年英才,全部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柳秦伦见大家伙儿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着朝他点头打招呼。对于底层工人们来说,若不是他亲自找上门,一年到头不见得能见得到他,身为老板在工人面前,自当要有老板的稳重样,再急的事都必须往心里放一放,时刻切记,他今天的暖窝,都是这些工人们辛劳的汗水换来的,他满腹心事也不得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应:“大家辛苦了,王廷能够能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大家共同的努力,我都记在心上了,年底到了,等过年的时候,一定会给大家发福利,先各忙吧,我问点事就走。” 工人们果然因为付出获得了老板肯定,一个个汗流浃背的累容上挂起了笑意,见他发了话,又火急火燎的样子,现在半个江城人都要指着他吃饭,确实不好耽搁了他的正事,各自扛回货物忙去。 算一算,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足航运行,从6月底起,每月月底送到他手里的各个门店的账本每一笔进出,都记录得详细有当,最后各个门店的进账,减去出账,对得上各门店向他报告的他手里进出货、员工工资后的总数目,各个门店的人事也就无需再重新考察。 柳秦伦径直走向办公桌前放有“经理”的座牌桌,吓得那经理赶紧哆嗦地起身相迎:“二少爷这是有什么事吗?” 柳秦伦稳了稳情绪,堵着经理问:“这两日有没有见过少奶奶?” “没有啊,少奶奶可从来不来我们这儿的。” 栖蝶从来不过问王廷的事,这也对他找寻增设了难度:“从现在开始,你在店里守着,每一艘客轮到站,都要跟船长和检票员核实一下,这几日有没有见过少奶奶,晚上回我。” “是是是。” 看着柳秦伦转身出了大厅的门走远,经理才赶紧抹了把大汗,听这意思,柳栖蝶不在府里已经好多天了?他猛一拍脑门,适才想起,昨日02号客轮船长向他报告,那一趟在乔都出了状况,回城时只装了两个人,一个是众所周知的汉奸景依婷,另一个是景依婷上船前挟持的人质,但不知道为什么,等船靠岸后,下船的只有景依婷一人。 出了航运行,柳秦伦正准备驱车前往江家,却在汽车发动时,看到刚才的经理以身挡在车前。 经理走到车窗,把刚才想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报于他。 “02号现在在哪儿?” 经理害怕招罪却又不得不说:“在前往乔都的路上。” 柳秦伦愤怒地拍响方向盘,问责经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经理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对、对、对不起二少爷,我……” 入冬的气候本就寒了,柳秦伦现下急得直冒热汗,松开衬衫的衣领子,打断他:“你回去吧,我自己想办法。”发动车子直奔江家,仍抱着那船长看走眼的希望想去江家问清楚。 这个时间,江家内院和院外巷道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廷愈再生膏的制作。 自11月初到现在12月上旬,暂时告别了轰炸,平安中的江城,百姓沐浴在幸福里,生活在温饱中,乔都日报上也少了很多乔都和其他七城的轰炸新闻,这是目前唯一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了,铭记之心在日本人心中树立了威望,这是一个好现象,但他不知道这种日子能保持多久,只盼着多一天就好。 “柳少爷!”随着一名妇人眉飞色舞的惊呼,又一次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纷纷向他投以感恩的目光。 “难得难得,咱们给王廷做了这么久的药,终于是见着了大老板的面了。” 廷愈再生膏有了城外城的销路,继续给这陆家巷子里的邻里提供了收入保障,如今他柳秦伦在大家心里,应该成了养家糊口的依靠,发家致富的财神了。 “来来来,外面脏,快屋里坐。” 柳秦伦双手合十,以示感谢,他没时间与这些街坊一一寒暄,在走过这些人让出的一条路,走进院子,把江母请到屋里问了句:“栖蝶可有回来过?” 江母忧着一张脸,叹道:“没有啊,她上次失踪后就再也没回来。我也日盼夜盼她能早日回来,这眼看着你们婚期将至,她要再不回来,该如何是好啊。” 柳秦伦失望地闭了闭眼,一双干涩的眼睛涨得通红:“我相信栖蝶一定会回来的。” 和童静峰信里所说的对照,想必是在船行的两天里,栖蝶和景依婷发生了争执,在中途下了船。如此,他心里有了小窃喜,栖蝶是平安无事的。但是,究竟是什么争执,能让栖蝶半路下船?景依婷手握铭记之心出现在江城,这个路数的下一步,就是策反他柳秦伦。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点假设性的小窃喜又荡然无存了,腾升起无数数对栖蝶上了船却没下船的悲观冥想,最大的可能是,栖蝶还在那条船上,被景依婷藏到了连船长也找不到的地方,利用他无法得知的栖蝶着急心来逼迫他投降…… 等到02号从乔都回来,又是两天后的事……柳秦伦奔跑在陆家巷子里,心里冒出一道道愤恨的怒火,火里又充满了一层层的愁云惨雾,恨不得把景依婷找出来,撕得粉碎。 这次去凉山,那边稳定的生产模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他算是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桐油厂建在村里,那里满山全部种植桐树,桐树结的果就可以就业取材用来加工成桐油,每次生产出一定的油量,负责人就会写信过来,他再派飞机运输到各大城市。 再以解决就业困难为初衷,让偏远山区的村民们不出门、无需饱受家人分离之苦也能赚钱,王廷有了这样一份占据全额中最大额的稳定收入,他也不怕以身引景依婷出来。 跑到王廷之都,找到杜经理,吩咐道:“你马上贴张告示,告诉景依婷,晚上九点我会在码头等她。” 第二百二十五章 柳家覆灭 杜经理傻了傻,以为听错了,又重复道:“二少爷说的,可是那个汉奸景依婷?” “是,她现在就在江城,栖蝶也在她手上,我不能等她主动找我,我就要主动找她。” “只是这一贴,会不会又引起老百姓的恐慌。” “给老百姓提个醒也好,让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 “好,我马上贴。” 然而告示来未来得及贴,“轰隆”的一声雷鸣般惊天动地的巨响,已率先在他身后炸响,瞬间惊破了所有人心里的宁静。 毫不给他转身的余地,一声又一声炸弹爆炸的巨响震得他的耳膜剧烈颤抖,他护着杜经理往前猛扑在地,耳心里充斥着四周的爆炸声,弥漫着凄惨的尖叫声,他在低姿态中回头望,惊恐的人群已毫无知觉地就碎得如同爆炸碎片一般向四周飞射出去,四周人们尖锐的求救声回响不绝。 半空里硝烟弥漫,浓烟滚滚,挡住了他后望的视线,又一声巨响就在他的耳边炸响,该是正在重建中的王廷之都再次遭到毒手,本就受伤的房屋急剧坍塌,无数碎瓦正中砸在本想逃离的他们身上,砸得他根本无力起身,一口口鲜血喷涌在前,霎时,炸声震天,一场他完全无力反抗的恶性轰炸就这样在瞬间爆发。 柳秦伦的心也随着这些房屋碎片炸得四分五裂。 他在身受爆炸的房屋碎片中间集中脑中还没有俱裂的神思,仰头上望,没有从天而降的炸弹,就应该是手榴弹,这场面正是有无数的手榴弹在人手的投掷中横飞四射,可怜的江城人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骨肉横飞,连血也不见一滴就已魂飞魄散。 而侥幸躲过手榴弹正中投中的他,耳中还能听到连续的“快跑”声,急促的逃跑声,侥幸的人们统是被吓得魄散魂飞,只恨没能生出对翅膀,无不哭爹叫娘地四散逃命。 栖蝶所乘的王廷号04号客轮于傍晚抵达江城时,她刚走出船舱,就听到岸上传来的惊天炸响,她并不确定这声炸响的来源地点,抬头望,并无日机的影子,又加速了脚步往街上跑。 景依婷,我忍了你数日,只因铭记之心在你手,也因你没加害无辜百姓,没给乔都城造成轰炸,才勉强留你到今天,你若胆敢伤害江城百姓,别怪我将你碎尸万段。 从码头一路往新城大街跑,这边一切正常,就在她刚转到新城大街正对陆家巷子的西口,栖蝶最不想看到了一幕——前方已然全线覆灭的王廷之都、靓居麗装和药店,一颗心也随之坍塌,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那些尸首,那些江城百姓的尸首,有些还剩半个身子,有些被炸得粉碎,连同四周坍塌的房屋碎片,都成了栖蝶难以起身的痛,痛得她只能弱弱地向着前方爬行。 然,远处,仿佛是对岸,又有连续的几声炸声炸响,栖蝶当即反应过来,这场爆炸正是针对王廷来的,那么…… “啊!!!”她狂叫一声,所有的斗志都于瞬间恢复,她发狂般往柳公馆跑,一边跑一边眼泪无声喷涌,尽管她十分不想面对,但这炸声的来源,不是柳公馆又是哪里? 尽管她十分地想要跑回家、来得及跑回家里救人,但当她跑到柳公馆前面空地上,眼望着前面这一片废墟,她不停地扒开废墟执着地想救人,可混合在废墟中的红色血液,让她再怎样叫着柳如嫣和江永秀的名字,也无任何声音回应。 “二姐!!!” 栖蝶深受刺激,又心伤过度,倒在赶上来抱住正渐倒地的她的江永秀怀里,便狠狠地晕了过去。 似乎连老天爷也在为这一场人为造成的意外爆炸感到痛心,窗外突然炸开的电闪和雷鸣炸醒了栖蝶,她一个激灵坐起身,屋外下起了倾盆大雨,又一个激灵准备下床,忽的被身边所有伸来的手按住。 栖蝶惊魂未定,又在这样的力道中完全丧失力道地由他们按着,茫然又模糊的眼神渐渐凝聚成一点,面前的人脸渐渐清晰,她一头扎进她怀里,歇斯底里地嚎啕恸哭。 身边静默一片,谁也不敢吱声,她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充斥着整个屋子,直到眼泪濡湿了母亲的衣,直到永秀开口唤:“二姐,你不要这样子,柳家出了这样的悲剧,我们都很痛心,如果连你也倒了,那柳家的这一场冤就真的是太冤了。” 栖蝶迅速反应过来,抓着永秀的双手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应该陪在柳如嫣身边的吗?怎么会出现在我身后?” 江永秀同样哭红了一双眼,哽咽着道:“下午如嫣姐姐想吃西区那家世代饼铺的鸡蛋饼,我便从北区走到南区,从南区坐黄包车去西区,不久后,听到南区传来很大的爆炸声,便赶紧丢了东西跑回南区看情况,那时,爆炸正激烈,我根本去不了北区,只好先回家看看情况,好在家里并没发生爆炸,我才又回到街上,看到王廷之都、靓居麗装和三哥所在的药店都没了,里面的人也没了,赶紧跑回柳公馆,就看到二姐你……” 栖蝶一把将永秀拉进怀里抱紧:“感谢你还活着。” 又看着眼前众人问:“秦伦呢?!” 江永泰道:“……昨晚政府来人说,清查王廷和柳公馆现场的时候,在柳公馆的废墟里,发现了柳家二老和柳如嫣的尸体,但是并没有发现柳秦伦的尸体……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可以寄望的消息。” 栖蝶看了看一旁同样身受重伤的永泰,又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还好从小到大天天在这一带跑,每条路我都熟,手榴弹一来,我赶紧招呼大家跑。”江永泰摇摇头,“手榴弹来得太快太猛太密,药店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炸开了,只有少数人跑了出来,多数人都埋在里面了。” 栖蝶明知江家的亲人好不容易安全了,她不该发脾气,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她实在忍不出想发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就像我刚刚说的,手榴弹来得太快太猛太密,说来就来,以前日机轰炸,来之前咱们城里多少还有个提示,但这一次……” “医院,如果秦伦还活着,现在在一定在医院。”栖蝶蠢蠢欲动想要出门,江永久猛又按住她,“我已经去过了,医院现在到处都是受伤的老百姓,就是没有柳秦伦的身影。” 江永成也劝道:“二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别再让我们担心了好吗?好好保重好自己,你才有机会报柳家的大仇。” 栖蝶彷徨无奈地蜷缩在床,她无比痛苦地、犹如窒息般痛苦地抱头痛哭…… 第二百二十六章 栖蝶不辜不负 窗外骤雨越下越大,砸得窗户噼噼啪啪直响,雨飞水溅,迷潆一片,完全盖过了她的哭声。 哭到没有眼泪再哭出来,栖蝶傻傻地靠在墙上,像一个疯子,双手交叉握紧成拳,不停地用后脑勺去撞墙壁,抽起来又撞,抽起来又撞。 屋里站了一屋的江家人眼巴巴看着她受到柳家灭顶之灾重创所致的刺激和伤心,又像一个没了魂只剩下一副肉身的僵尸,怕她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 陈国秀看着好好的栖蝶就这么傻了痴了,实在痛心,做到床头搂她进怀:“我的好女儿,好栖蝶,你这个样子,是要让我们全家都跟着你一起绝望了吗?如今已成事实的事再伤心难过又有何用,倒不如打起精神去找那下凶手的敌人,替柳家报仇。” 江永成道:“从前有铭记之心护着,王廷这一带是整个江城最安全的,这次呢,不偏不倚,手榴弹袭击的地方全是王廷,除了靠码头的航运行,这三处和柳公馆全部遭殃,所以大家伙儿都在说,铭记之心不管用了,现在整个陆家巷子人心惶惶,还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 一直立于门口不出声的江永久和江永吉互相看了一看,小声议论道:“要不要说啊。” “说啊,当然要说。” “怎么说啊,说了她肯定得去。” “去就去呗,你看她这样子,说不定找到柳秦伦,她马上就复活了。” “但是,她这赤手空拳的,又这种状态,怎么打得过日本人哪?你真当她是铜墙铁壁?” “总比她现在好啊,你看看她,都快离疯子不远了。” “你们在说什么?!”栖蝶顺着被母亲拥住的方向看向门口的两个弟弟,看出他们口型里有柳秦伦,眼睛一亮,立刻精神得直起身子。 江永吉道:“昨天小妹回来后,要赶着回柳公馆,我俩不放心,就送她去,走到新城大街口,又等了几分钟,确定不会再有爆炸了,才放心放她过去,同时也顺着王廷那方向走,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那时候新城大街仍然很混乱,大部分人都赶着逃命,但王廷之都旁边,正好有个男人不慌不忙地从废墟里拖出了柳秦伦,我俩一看是柳秦伦就马上跟上去,哪知跟到东区沙河坝一带,看到那人进了一间还没有被炸毁的屋子,旁边搭了两个帐篷,里面全是日本人。” 栖蝶追问:“你们看到的柳秦伦,伤得重不重?” 江永吉回忆道:“人是昏迷的,地上有血,可能是受到那些废墟压迫造成的,根据压迫在柳少爷身份的废墟数量来看,柳少爷应该只是暂时昏迷,我想来男人带他走,柳少爷就是没事的。” 栖蝶松了口气。 景依婷。 两个弟弟从未见过其人,看不出那是女扮男装的景依婷也是正常。但她仅凭这话就断出,还是乔都同样的路数,先找地方做据地,再动手。柳秦伦现在在景依婷手里,会得到她精心的救治和照顾,暂时不会生命危险。依着她的经验,她必须让柳秦伦好好养几天。 柳秦伦活着的消息此刻于她正是一剂强有力的振奋剂,栖蝶冷静下来,询问江永泰:“柳家爸妈和柳如嫣的遗体现在在哪儿?” 江永泰摇摇头叹:“也真真儿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真正的世态炎凉是,政府的人从废墟里挖出遗体,政府知道咱们江家和柳家的关系,就直接丢给咱们处理,只说王廷的废墟他们会尽快处理,剩下的事只得看你的造化了。” “北区那些人更是说让我们赶紧处理了,不然有这么几具遗体摆那儿,瘆得慌。我不敢耽搁,雇了几个人,弄了辆板车,送去了嫣然一笑。昨晚你昏迷了,好多人找上门来闹,要我们赶紧把肇事人找出来游街示众,不然这江城可真要灭亡了。” 造化?她多少年都不再信造化,只信只有人力才能挽救这个劫数:“明日你陪我去趟嫣然一笑。给我一张纸、一个信封和一支笔。” 栖蝶撑手起身,坐到桌前,在纸上快速书写,书写完毕,折好装在信封里,按照正规的信封书写格式在中间位置写上童静峰三字,交给江永泰:“明天寄给乔都的童静峰。” “二姐,你这上面是把柳家的事告诉他?” “嗯,必须早点告诉他柳如嫣的事。” 这是栖蝶最不想面对的一天。 也没想到,再次来到嫣然一笑,竟已是这样的物是人非。 江家除了腿脚都不太利落的父母被栖蝶劝在家里,几个弟弟妹妹皆同她一样一身黑衣,头戴白花,站到了公园里的那棵梧桐树下。 在几个弟弟的帮助下,栖蝶把柳家父母和柳如嫣土葬在尔嫣的骨灰罐旁。她担心再过几日,遗体会发烂发臭,连棺也来不及为他们置,就着他们死前的那身衣裳,合土而葬。 栖蝶全身虚软,时到今天,她仍然无法相信,好好的一个柳公馆,眨眼间就没了。噩耗突袭,这两日时时都会落下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三个弟弟合力先把柳父的遗体放到挖好的坑里。栖蝶双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在坑前,扣上三个响头,高声立誓:“爸!您安息吧!栖蝶在这里向您保证,一定手刃杀害你们的仇人,光复王廷!” 葬好柳父,三个弟弟又把柳母的遗体放到坑里柳父的旁边。栖蝶又扣上三个响头,千恩万谢:“妈!感谢您对栖蝶的栽培,栖蝶一定不负您所期,好好辅佐秦伦,打理好王廷,让王廷成为西南片区首屈一指的企业,让王廷的光芒闪耀全中国,乃至全世界。” 葬好柳母,三个弟弟最后把柳如嫣的遗体放到坑里柳母的旁边。栖蝶再次扣上三个响头,感同身受:“姐!我知道您还有很多心愿未了,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是您和童静峰的孩子,也是咱们柳家的孩子,栖蝶一定好好圆您的这份遗憾,把柳家的血脉,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当最后的一铲子土完完全全覆盖住了三个人,栖蝶心痛难抑,快要窒息的难受中,眼泪喷发而出,喷涌而下,无论江永秀如何叫她,扶她,她的身体仍是控制不住地下跌,最后眼前一黑,再无知觉地晕死过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劫后重逢落喜泪,复理智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 一直守在边上的母亲揭开旁边用炉子暖着的锅子盖,把一碗有肉有菜的饭碗端给她。栖蝶不再折磨自己和家人,接过饭碗狼吞虎咽。 见她终于有了吃饭的胃口,母亲赶紧又去厨房端了碗热汤来:“这就对了,吃了饭再把这碗汤喝了,这汤是用中药材熬的,补气虚气弱的。等到身子骨养好了,你才能有力气和敌人斗。” 吃好饭,栖蝶招来永久和永吉:“带我去你们那日跟去的地方。” 有了上次经验,栖蝶跟着两个弟弟到了沙河坝那间秦伦可能会在的屋子,便命两个弟弟回了家。 栖蝶观察四周,被炸成废墟的地方共同点就是废墟堆积在一起,筑成了一个很好的挡身障和窥探的高台,栖蝶爬上屋外的石头山,借着比乔都那屋子稍近的距离探向屋里,好在,这次多了一扇窗户,从窗户往里望,里面有桌有窗,该是卧室。 还好在,今日有些许阳光当头照下,当秦伦和景依婷同时走进她的视线,栖蝶借助光源,像打开手电筒那样把手上的铭记之心对准秦伦的方向,动了几下,远远射来的一道红光闪过眼睛,因铭记之心而和栖蝶心有灵犀的柳秦伦,当即四望,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望下来,并不任何不妥,又一道红光闪过眼睛,柳秦伦朝这间卧室唯一的一扇窗户外面望去。 他走到窗前,看到隐身在外墙上的女子,大脑和心里同时巨震,脸上笑容妍妍,仿佛已经几个世纪都不再有的心跳感,此刻跳得那样真实又雀跃,静静瞧着阳光下那张带着许久不见的欣喜和热泪的笑颜,还有手上的铭记之心,终是被她找了回来,热泪一涌,进而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唤了声:“栖蝶。” 她当然是能看懂他无声的说话,朝他使劲点头。 依着那日永吉的话,柳秦伦这几日被景依婷养得精神尚佳,很好,秦伦没有因为王廷的事虐待自己。只是许久许久不见他,栖蝶想念的心怦然直跳,秦伦那独有的酒窝式美丽笑颜,勾得栖蝶泪如雨下。 “秦伦,你醒啦。”景依婷变回女儿身推门进来,瞧到他面向窗外哭得肝肠寸断。 柳秦伦听到景依婷的声音,赶紧抹掉眼泪,转身以身挡住了她,冷声道:“有事吗?” “你这是怎么了?” “想起栖蝶,一时忍不住。” 景依婷冷了冷脸,轻轻挽上他的手:“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呢?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牢牢把你锁在我身边,可为什么一而再要辜负我的心意?” 柳秦伦连侧眼也厌烦瞧她,对她处心积虑炸毁王廷的事,本是该亲手把她掐死、再用她的人头去祭奠王廷那些无辜的员工,方泄他心头恨,但见到了平安的栖蝶,他忽然有了继续忍下去的动力,忍到了现在也不差这最后几天,他要趁栖蝶和景依婷都在,掏出景依婷的话,再利用景依婷逼出乔都八城大轰炸的幕后主谋。 抽出被她挽紧的手,背对她道:“那日的爆炸事件,你是如何策划的?” 景依婷只瞧了瞧他的侧脸,已见他满脸阴戾和恨不得把她撕成两半的恨意,心里虽寒却也在情理中,她得告诉他,她对于他和王廷的计划:“那日的前两日,我抵达江城后,就开始根据前几次的轰炸记录寻找落脚地,被轰炸的地方总有那么几间幸运留存下来的屋子,我找到这里,收拾了一下,勉强可以住。” “上次在乔都,柳栖蝶杀了我的手下,我便书信回南京请求支援江城,第二天,南京方面派给我的人就陆陆续续抵达江城,好在王廷航运行每天进出人口这么多,对十几个化妆成中国人的日本人根本不会在意,再加上外来的客轮,就更是不会在意了。我的人才能顺利进城。” “当天下午,我安顿好了他们,就开始谋划什么时候下手,我派人守在柳公馆外面,晚上的时候,他才回来告诉我,柳秦伦在家了。” “正式炸的那天,我在王廷之都外面等了好久好久,才看到你终于出现了,于是我向埋伏在王廷之都和梧桐衣??生一世,以及王廷大药店四面八方的手下一挥手,数十颗手榴弹同时向左右两边投掷,我看到你护着那个经理不放,便少投了几颗到王廷之都,以保你的命。” “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另外几个手下,手执同等数量的手榴弹投掷到了柳公馆……” 柳秦伦霍然睁大了眼睛,只觉那日受到爆炸的魂灵震荡之感、附加沸腾的气血嗤嗤直冲脑子的天旋地转之感,激得他猛地撑住桌沿,柳公馆,他那日出门前仍在家休息的爸妈和嫣姐都没了!他浑身颤栗,未等景依婷说完,越来越发紧发力的手就难受地掐上景依婷的脖子。 景依婷被他掐紧脖子,呼吸困难,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再一阵黑,就在她没有反抗地露出舌头,柳秦伦才猛然丢开了她。 景依婷缓了好半天,喘了好大一半天的急气才缓得正常了些,她一边捂着胸口喘慢气,一边变态地兀自发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杀了,杀了我,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柳栖蝶的下落。” 紧接着又因为她仍然无法得到他而簌簌落泪:“你以为我很想这样吗?如果你会爱上我,哪怕是个妾我都心满意足了,今天的一切都会改写,一切都会变成你原来的那个幸福模样……”她绝望且沉痛地摇头,“但你不要我,你说什么也不要我,就连我倒贴你都不要我,我景家的家产和名望在你柳秦伦眼里就那么不值一提吗?我没办法,只能走极端,如果我不对付王廷,你永远都不会正眼看我,更别谈后面的策反,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只有对王廷下手,只有在我才有能力帮你复兴王廷的时候,或许,你才能好好看我一眼。” 柳秦伦反手一个耳光挥上去,怒吼:“疯子!你现在不仅是日本人的走狗,还是景家的千古罪人,如果你父亲还在世,你有何颜面去见她?你只知道我不爱你,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不爱你?你傲慢不可攀,为了想要的不折手断,这就是你景依婷在我心里的形象。爱情本是两情相悦的幸福,在你眼里却成了利用身家财产的巧取豪夺,你这是爱吗?你这是自私的占有,我被你爱上,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悲哀。” 第二百二十八章 柳氏夫妇隔空联手 景依婷疯狂大笑,极端之际,更是鼓掌大叫:“好,好,那你就继续恨我吧,等到你想起你那些亲人是怎么死的,那就自然想到我了,恨也不错。”扭曲的笑脸随即一垮,面若冰霜地看着他,前后之差之大,柳秦伦也不由得眯起了眼眸。 “可还记得上次贵府管家戚进背叛的事?他可是老老实实交代了,王廷的命根并不在江城,而在凉山,这次我暂且留下航运行和桐油厂,不想把你王廷连根拔。”我最后问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投靠板恒参谋长?” 柳秦伦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她,在王廷、柳公馆两拨惊涛骇浪里,他必须控制自己冷静,他闭上眼睛,假设景依婷能调动人马,她背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用意,王廷之都、梧桐衣??生一世、药店恰好都是对日本人最没有实用性的,留下航运行和桐油厂,就因为一个是江城的出入口,有六艘现成的客轮和一架飞机;一个是王廷的命脉,所产之物贵为战略物资。才没有同时捣毁。 那景依婷在日本人眼里仅剩的利用价值已是零。 冷静半晌,他终于冷静下来,厉声道:“我不会再让你作孽,你以为你成功策反我和栖蝶,板恒就会视你为功臣?你在南京司令部的地位就会平步青云?你告诉我,你毁了王廷,毁了柳公馆,南京方面可知情?” “还没有,那边限制一个月的时间,现在不过刚过半,我不想这么快就让他们过来,我想……和你多呆几天。” “不如我们做个试验,你立刻书信回南京,告诉板恒你已经成功毁了王廷,俘虏我,看看你在板恒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景依婷见他有退步之疑,心里的黑暗突然明朗,立刻见缝插针:“你的意思是?愿意接受我的策反?” “你的最终目的是我和栖蝶,毁了航运行和桐油厂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先照着我的话做,我们看看结果再说。” 景依婷在他的话里看到希望,立刻开门出屋,回房书信。 景依婷一走,柳秦伦立刻回到窗台边,看向还在院墙上的栖蝶,无声问了句:“可看到了?” 栖蝶点点头。 柳秦伦又道:“回去吧,留意码头上岸的日本人,安抚好航运行的工人们和遇难者家属。” 栖蝶看清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也看到秦伦平安,才又点点头,跳下高高的石头敦子,前往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 站在原来麗装和靓居合并的现在已是一片废墟的地方,栖蝶左右观察,只有王廷的几个店铺遭到了屋瓦全碎的毁灭,这里的左右两边只有轻微的炸伤。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正着人修葺外观。 “柳少奶奶,您这是……” 栖蝶还未进银行,就被胸前有经理标牌的人拦在了门外。 “你好,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经理多少念及她是柳少奶奶,带她去了里面办公室。 拒绝了经理泡茶的好意,栖蝶直奔主题:“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经理恭维:“少奶奶客气了,您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我想在王廷的存款里,提一百万出来。” “少奶奶要这么多钱是要做什么?” “那是我的事。” “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啊,以前上百万的现钱都需要莫董事批,如今莫董事昏迷不醒,童老板重新接掌,只怕还需要他批。” “这个我知道,我不要现钱,我要盖了章的支票本子。” “这……”经理为难地顿了顿。 感受到这些日子的世态炎凉,栖蝶也不再客气:“一个银行的分支办事处不可能连一本支票本子都没有。王廷虽然被毁了,但还有相当厚实的基础在你们银行里保存着,柳小姐虽然死了,但她和童老板的婚姻还在。柳小姐是童老板目前唯一的妻子,童老板对她的重视程度,你应该清楚,如果耽搁了我王廷的大事,童老板怪罪下来,你可担当得起?”栖蝶凑近他,半带威胁的口气说,“柳如嫣只有一个,但江城办事处的经理却可以有无数个。” 那经理眼珠子机灵地转了好几圈,该是考虑到童静峰和柳家有着脱不了的关系,才道:“莫董事在位时,的确是规定每个办事处都要有一本支票本子,一年两本,半年一本,这下半年的本子我可以给你,但得需要您给我签个字。” 经理两三下就拟好了一张借据似的东西递给她,栖蝶仔细瞧着上面的字,只是简单的一句“江城办事处所有的1940年6月至12月的支票本子已全权交于柳栖蝶小姐所有。” 栖蝶也不迟疑,接过经理递来的钢笔,在纸张的右下方重复写了一遍这一句,再打括号括起来,括号外面注明:柳栖蝶签字为凭的只属这一句。最后再在下面落下柳栖蝶。 经理嗤笑:“柳少奶奶还真是万无一失啊。” 栖蝶高贵地笑了笑:“涉及到钱银的东西,还是谨慎点好。” 确定好一切,栖蝶揣好本子转身出门,前往王廷航运行。 作为王廷代表江城的第一道风景线,自柳父那时起,便硬性规定码头不许出现任何原因的脏乱杂。栖蝶两次从这里前往乔都,从港口到岸上,有几十步矮梯,无论是人还是货每天都会从六艘客轮上下,因此每艘客轮上都会另辟出一个中型的货舱,客轮一到岸,都会按照检票人员的招呼,先出客人,再出货物,以免造成人撞货、货挡人的混乱。 工人们搬完货物,会自觉地清理好码头到岸上一带的清洁卫生,栖蝶上次带着江家爸妈前往乔都的时候,有意看了一眼,作为工人们休息和旅客们买票的航运行大厅,各种物品也是摆放得井井有条,有专为工人们提供的饮水区。 这些良好的习惯保持了几十年,如今到了王廷被毁掉一大半的地步,栖蝶眼见之处,全是一个个背着包袱准备出城的人,工人们和工作人员一个个都懒洋洋地坐在大厅里消极怠工,除了卖票,再没了工作的热情。 但生活仍要继续,航运行外面的各个店铺也仍在正常营业。 栖蝶后退几步,走到一家包子铺,买了好几大包馒头包子走进大厅,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招呼道:“大家辛苦了,先过来吃点东西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安抚工作波折进行 这个时候,这一另类的声音犹如天籁吸引了坐了整整一个大厅的人同时抬头向她看来,又同时眼中晶光闪烁、混合着喷涌而出的泪水朝她涌了过来,大惊直呼:“少奶奶!” …… 栖蝶朝面前一个个涌来的人,扬起手中的几个口袋,大声道:“我买了些吃的,大家先吃点吧。”两三分钟时间,她手里的吃食便抢得一个不剩,看着大家伙儿依然好胃口,尝试劝说,“王廷现在遇到了一些困难,但请大家一定相信,王廷会度过这个难关的,相信我和二少爷,会带着大家继续好好生存下去。” 离她最近的一个工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吃在嘴里的食物也混合了鼻涕和眼泪的咸:“可是少奶奶,王廷之都和梧桐衣,还有药店的那些同事都死得太惨了,以前日本人轰炸江城,王廷是最安全的,现在日本人没有轰炸江城,就冲咱们王廷来,还炸了你们的公馆,老爷太太和大小姐都死了,少奶奶还能如何保证咱们的安全呢?” 栖蝶恍然方悟,自王廷成立以来,都是这江城百姓生活财产的保证,大轰炸爆发,王廷又是百姓一线希望的标志,秦伦回来后,铭记之心再一次很好地把王廷捧上了救世主的高位。正是寄望越高,摔得越重,王廷的毁灭,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工作人员,多少家庭又一次失去了亲人爱人,只怕如今和王廷沾到边就会受到连累,也真是世态炎凉。曾经的美好形象刹那间全部被毁,还如何再次得到信服? “敢问少奶奶,现在二少爷在哪里?” “放心,二少爷现在在另一个地方,不能亲自前来慰问大家,不过他时刻都在想办法挽救王廷。” “少奶奶,不知道老爷太太和大小姐的遗体是否都已经下葬了?” 难得,现在还有这样的关心,栖蝶感动地看向对面站在经理办公桌前的人,道:“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请大家继续相信我和秦伦,一定一定一定不会让相同的悲剧再次发生,请大家继续维持好航运行的正常营业,每月工钱也都会按时发放。我向大家保证,明年新年前,我和二少爷一定用铭记之心,这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宝贝,还大家一个和从前一样的安稳环境和清静生活。” 经理桌前的人走到她身边,向大家示意道:“大家听我说一句,我们都是拿着王廷工钱过活的人,大家扪心自问一下,王廷在江城立足近三十年的时间,有没有亏待过大家?有没有拖过一天的工钱?” 男人拍拍胸膛道:“我武某人今天可以拍着胸膛说,从来没有,大家在王廷干活,也都是要养家糊口的,所以请大家跟我一起再信王廷一次,和王廷一起度过这个难关,相信少爷和少奶奶一定说到做到,咱们必须做一个有福同享,有难也应同当的硬汉子,相信等到王廷重上轨道后,也不会亏待咱们。” 栖蝶心里五味杂陈,忽然发现,再好的老板都不如工人们有了这个落地的带头人号召,一个个高举还未啃完的包子馒头,众志成城表示:“支持王廷,誓与王廷共患难。” “谢谢大家再次相信王廷。”她转身看向男人,“先生是这里的经理?” “是,我也算是王廷的老员工了,十几年了。” “之后航运行的事宜还要麻烦先生继续操心。” “少奶奶请放心,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一定义不容辞。” 栖蝶想到王廷之都被炸,秦伦办公室所有的文件都没了,只好道:“还请先生在这门口张贴一张告示,就说后天,我会在陆家巷子江宅,给王廷每位遇难者家属发放安家费。” “好,我一定转达到位。” 男人说话定当算话,但栖蝶却对公布发放补贴的消息有所保留,当晚便叫永泰拟了一张王廷之都、梧桐衣和药店工作人员的名单,想来三家店铺合一起,员工应该不到一百。又吩咐永泰通知药店人员家属,明天到家里领取安家费。 江永泰凭借王廷大药店营业的这几个月和旁边的王廷之都、对门的梧桐衣??生一世的串门了解,一五一十地把人员名字写了满满三张纸。一张纸对应一家店。 “二姐打算给每家多少安家费?” “这三张纸上一共多少人?” “98。” “王廷之都被炸那天,应该还在维修,除了杜经理和那些建筑工人,其他员工都还在休假,减去那些人,还有多少?” 江永泰掰起手指一个一个减:“62。” “再加上那些建筑工人有多少?” “77。” 栖蝶掐指一算:“按照每户一万的标准算,一共是七十七万。” “每户一万,现在的王廷还能受得了吗?” “受不了也得受,这是我们欠他们的。” “但如果这减去的36人冒名前来怎么办?” “先发放药店和麗装靓居的,后面再从王廷之都杜经理的家属开始,最后剩的就是那些工人的,预算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没有了。” “只怕他们会闹着不肯走。” “不肯走就轰着走,我们不欠他们什么,他们可以世态炎凉,我们也可以。” 栖蝶看着一张纸上写着“梧桐衣??生一世”,问:“怎么突然改了这个名字?” “姐夫在那边提了一个管事的,说这是姐夫的意思,改成的这个名字。” “梧桐衣??生一世”秦伦这是根据她那几件设计得来的吗? 栖蝶心里酸了酸,赶紧转移注意力听永泰说:“七十七万,这么多钱,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去?” 栖蝶拿出衣服口袋里的支票本子:“我去航运行之前,特意去了一趟银行,有这本支票本子在,就不用个现钱了,一万块的现钱,就算我们肯给,他们也不敢收。” 江永泰数了数支票本子:“但是二姐,这一本只有50张,不够77张啊。” “那后面的就把几户写在一块,上面注明是哪几户不就行了。” 栖蝶料想只要支票算数,那些人会认的。那些个家属也当真是只认钱不认人,第三天一早,栖蝶还未起,江家门外就传进雷鸣般的敲门声。 栖蝶生怕本来就不太扎实的门这么敲下去会被敲破了,赶紧起床换好衣服跑到院里,几个弟弟妹妹已经先她一步开门,把人群引了进来。 第二百三十章 振王廷威望 栖蝶面向拥挤的人潮,双手手心抬高向前,压下鼎沸的人声:“大家静一静,请按照王廷大药店、梧桐衣、王廷之都的先后顺序排好队,等大家都遵守秩序了,我才会开始发放安家费,大家领到支票后先别忙离开,我还有话要对大家说。” 没有一句异议,这些些站了一院的和院外还没能挤进来的为了钱财聚集到一起的陌生人,快速成一字的队列排好。 没等她开口,几个弟弟在永泰的招呼下从内厅搬出了他们用作吃饭的大方桌,永秀又从里屋搬了一把高凳到她身后放下。栖蝶摸了摸永秀的头发,对旁边的永成说:“永泰留下,你带弟妹们进屋。” 关上厅门,栖蝶接过永泰递来的支票本子和钢笔,按照昨日约定好的,永泰依照这个顺序,念到一个人名,相应的对付家属很自觉地从队伍走出来,走到她面前,栖蝶依着遇难的员工名字,写好“xxx”家属,再在金额一栏上写上大写的“壹万元整”的字样。 对方接过一瞧,当场泪眼蒙蒙,连连拜谢:“一万块呀!咱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前啊,谢谢少奶奶,谢谢少奶奶,咱家儿子总算是没白给王廷做工啊。现在儿子没了,这些钱也就儿子留给咱老两口的养老钱了。” 栖蝶抬头瞧向后面,人人一听一万块,个个精神十足地眼放亮光,像灰黑人生里的曙光重现,灼灼万里芳菲。 一张张支票纸在栖蝶手里飞快撕到了最后五张,栖蝶暂停,起身站在原位,恭敬且肃穆地说:“对于这次的意外,我代表王廷和现存的柳少爷,再次向大家道一声对不起。”九十度向前鞠躬,维持三分钟,后,栖蝶起身,情绪高昂,“今天发放的安家费,是王廷没有保护好员工而对各位家属的愧意,也是向大家郑重交代,无论王廷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会一直坚强地走下去,都会是老百姓衣食父母的保证,今天,王廷的困难不过是漫漫长路上遇到的一个挫折,等到跨过了这个挫折,王廷依然强大。” “这次王廷遭到了沉重打击,反过来说,就是日本人对于王廷的惧怕,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轰之而快,逝者已矣,生者必须更加坚强地活下去,等到我们共同战胜日本人的那天,才会迎来江城真正的幸福。” “明天我会在王廷航运行再贴告示,召集所有的江城百姓,有意为王廷效力的,都可以到航运行登记,今天,大家也可以在我这儿登记,时限一周,过了这一周,所有没有选择王廷的,不管什么原因,以后王廷将再不录用,而所有登记在册的,王廷会选择性录用,选中者倘若到时出尔反尔,王廷也将再不录用,请大家考虑好。”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势态怔住,面面相觑地开始热议。 有痛失亲人,只想安享老年的双亲默默离开;有随父母前来的年轻人和父母商量;有家中只剩兄姐的人左右商量局势。 好在王廷招牌响当当,她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名字也响当当,大部分年轻人几番商量下,还是选择相信王廷,最终白纸黑字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该离开的前后离开,该留的也迫不及待围攻上来。 有大婶急不可耐地冲上来拍响桌面,指着她斥:“我说柳栖蝶,我们王廷之都的受害者家属,你还没给个说法呢?” 栖蝶却不急,坐在座位上,道了声:“请问哪位是杜经理的家属?” 人群中走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弱弱道:“杜海洋是我爸。” 栖蝶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柔声询问:“你妈妈呢?” 女孩鼻息紧了紧,弱弱哭诉:“我妈妈几年前就走了,现在家里只有我和奶奶了。” 栖蝶不知道她口中的“走”是什么意思?只看着这样的她,就想起了那时的自己。 “栖蝶姐姐,爸爸一直对我说,家里虽然没有了妈妈,但还有爸爸,只有爸爸在一天,就一定会给囡囡和奶奶好日子过。爸爸服务王廷十几年,一份薪水养活了我和奶奶,还供我上学,爆炸那天,爸爸一直被柳少爷护着,后来爆炸停止,爸爸托着重伤的身子回来,对我说,王廷不可无主,在柳少爷昏迷的最后关头,他用自己的身子为他挡了那飞来的大石头,说完那句话,爸爸才断的气。现在爸爸不在了,囡囡也必须像栖蝶小姐一样,用女儿身养家糊口,囡囡愿意继续跟随栖蝶小姐的脚步,打鬼子,重建王廷。” 栖蝶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还得保持镇定地去擦干女孩脸上的泪:“谢谢你相信姐姐。”她把手里的支票放在女孩的手心里,“好好照顾奶奶,等到姐姐需要你的那天,一定会登门拜访。” 她回头向屋里叫了声:“永成。” 江永成开门出来,走到栖蝶身边:“二姐。” “送她回去,告诉她的左右街坊,谁敢欺负她,就是跟王廷作对。” “好。” 两人走出院门,栖蝶又开口问:“那些建筑工人的家属在哪儿?” 十几个女人屁颠屁颠迎了上来,一个领头的哭笑不得道:“少奶奶,我们都是中年妇女,可比不得那些年轻人那么有活力,王廷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但确实是能力有限,我们就图个家宅安宁,好好带大孩子就得了。” “我手里现在还剩下四张支票,你们有十八个人,我就平均一张写四到五万的金额,再写上你们男人的名字,你们下去自己分配吧。” “好好好,可以可以。” 分配完最后四张,那些围观在旁边的大叔大婶们彻底暴怒了,攻上来把她团团围住:“柳栖蝶你什么意思啊?这支票都没有了,那我们怎么办?” 栖蝶猩红的眼睛瞪了一圈,冷声道:“我今日发放的是遇难者的安家费,你们自家的孩子都好好在家里养着,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办?”栖蝶逼近她,“王廷之都自修复以来,从未营过业,平日里只有杜经理在那里照着,你们的孩子如何会被炸得尸骨无存?我真的替你们的孩子感到悲哀,为了钱,你们不惜这么诅咒吗?我相信那些领了安家费的人家,是宁愿要人,也不愿意要钱的。”栖蝶回眸,“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栖蝶这样一激,一个大叔倒是实诚:“走吧走吧,我早就说不行,你们偏不信,柳栖蝶又不是傻子,当初是她亲自下的令,放孩子们休息,中间也发放了补助,现在哪还有钱拿,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有什么了不起呀,不就是个王廷吗?被日本人毁得家破人亡,还有这股得意劲儿呢,好,我就好好坐在家里看,看你们怎么跟日本人斗?” 栖蝶刚一转身,那大婶一口“哼”气正好出在她脸上。 栖蝶攥紧拳头,心里憋得发慌的一口气,正好发泄出来:“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如何打败日本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乔行暂变,王廷口碑依旧 乔都城的时节,从莫宸晞昏迷初始的秋跨到了冬,童静峰坐在莫宸晞的位置上更是日日胆寒,12月已过半,中间有两次侵扰性的轰炸,乔都城进入难得的安宁期。 国民政府移都重庆后,乔都作为市级城市的经济在轰炸中依然保持稳定,柳氏夫妇招收500建筑工人的举动让房屋建造成了眼下最热门的职业和投资种类,那些被轰炸的房屋地皮也成了买卖人眼中的香饽饽,争相找他贷款买地,看中轰炸时被视作最危险地带的地皮,很可能就在轰炸结束后,乔都城大面积重修时,危险地带变成了福地,再卖出地皮大赚一笔。 各种人情牌打上来,要他该降低利率的降低利率,该延迟还款日期的必须延迟还款日期。 也因为柳氏夫妇大举动整治乔都商会后,商会暂且空和缺的制衣业和餐饮业也成了那些小商户眼里的晶晶亮,但商会内部是彻底安静了。 没有了莫宸晞在中间挡着,乔都的那些叔伯阿姨也会找尽理由来游说他,打着各种人情牌要借用乔商银行这个平台把金融生意做到外城去。 每天从早到晚,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就未断过,旁边会议室的椅子也未凉过,童静峰在忙碌的间隙甚想念莫宸晞在的日子,他胜在不是童家人,可以无情地拒绝各方找来的人情脸,也胜在出身底层,有无数种方法对付无赖;却也败在他不是童家人,无法永永远远替他挡下去。 只要莫宸晞一醒,父亲势必与他划清界限,他们这份连襟情就会随之断裂,童静雪心疼哥哥日夜纠结这份难以接续的兄弟情,往医院跑得更勤了,却不再为爱的奢求,而为这条鲜活的人命能够早日醒来,也为乔商银行不能一日无他。 这日,康子把一封从江城寄来的信呈到童静峰手上,童静峰打开一阅,整个人顿如五雷轰顶般当场僵住。 信上用极度强烈的字眼告诉他,王廷和柳公馆都无意识地遭到了以景依婷为首的日本人的手榴弹轰炸,王廷数十名员工,柳忠廷、杨婉君、柳如嫣都不幸遭到了手榴弹的袭击,密集榴弹,滚滚硝烟,一地尸骨,惨绝人寰的爆炸炸得王廷半军覆没,再难留清白在人间…… 极是触目惊心地犹如一道道极强的血光冲击着他的视觉,他在这一道道血光和柳栖蝶的叙述里,几乎可以看到那一场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是如何炸得王廷灰飞烟灭,如何炸得怀有身孕的如嫣以身护肚,也仍没逃过突如其来的手榴弹爆炸,葬身在无数房屋碎片坍塌而下的废墟中…… 童静峰只觉胸口无数股血气直冲喉口,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猝死状倒在办公桌上,倒在康子面前。 乔都市人民医院、莫宸晞旁边病房里,童振鹏和童静雪都看了康子递来的信,童振鹏再一次勃然大怒:“这个景依婷,真是越来越过分,越来越无人性。” 童静峰人虽醒了,但两眼呆滞,麻木无觉。 童静雪跪在床头,摇晃着他的手,痛哭流涕:“哥,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我和爸爸,阿晞还没醒,大嫂现在也死了,柳家现在几死几失踪,你千万不能再有事。” 童振鹏摔掉拐杖,走到床头,抱着童静峰的头:“静峰你看着爸爸,回江城看看吧,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秦伦和栖蝶,运用你们能运用的一切办法,和鬼子战斗,别让如嫣死的不明不白。” 童静峰恢复知觉,抱着父亲流下了痛失妻子的男儿泪,哀哀痛哭。这些日子,他坚强地撑着银行的正常运作,也以暂代莫宸晞的理由婉拒各方的来意,他不知道这个理由能撑多久,只知道在大轰炸的环境里,他必须维持至少还有他这一方的正义,没被一片又一片的灰色地带所吞噬。 现在出了如嫣的事,他没心情再去应对那些银行的各种事宜,下了一道通知,通知各层对应各城的经理,乔商银行从12月12日起,将暂停所有的运营和存款,所有的用户可以继续取款。 何时恢复,另待通知。 这个通知一下,栖蝶松了口气。 距离那日秦伦激景依婷写信的日子快一周过去,栖蝶算着时日,这两天日本人就会进入江城。这一周,到航运行留名的人比栖蝶想象中要多,不管是不是因为这77万带来的好的反响,老百姓都抱着轰炸逃不过一死,反正是一死,不如死在王廷还能为家人留一笔糊口费的心态,栖蝶以民安民的效果算是有了。 受到爆炸影响许久不开工的江家,也在永泰为了给王廷增加收益的带动下,恢复了廷愈再生膏的制作,欣慰道:“上次用膏药交换中药材之后,廷愈再生膏在乔都反响很好,后面几次交换的药材加上主动送来的那些都在仓库,幸好这次日本人没炸到仓库,现在拿出来制作,成品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些收益。” 同时还把王廷大药店的招牌搬到了江家,一己之力,每天仍能看不少病人。 王廷的口碑亦在一天天里越变越好。 但凡在日本人堆里做到长官级别的人都会自然带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走起路来傲慢不羁,完全没有侵略者的自觉。 栖蝶算着日子,日日守在航运行,这日,终于是等到了。并不需要她深入观察,这日进城的一对人马,穿着一眼便识的绿皮单扣衣,刚上岸,由远及近的景依婷展着一张笑脸迎了上来,没说几句栖蝶看不懂的日本话,就把人往沙河坝的方向领。 栖蝶默默尾随其后,日本人堂而皇之地进城,自然吓坏了不少百姓,一个个受到惊吓,所幸没出现东躲西藏的画面,视他们为虚无,为江城争了口大气。 走了约一个小时,才到沙河坝,栖蝶开始发现,景依婷和其中一个领头的很是亲密,但她依偎的那个男人却并不领情,一把将她推开老远,景依婷气愤地跺了跺脚,表示不满,男人依旧不理,一举手,后面的队伍全部停止前行,围成一个圈。 景依婷深感不妙,指着男人破口像在大骂。 男人挥手一指,周围的日本手下齐齐向景依婷攻了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救场景依婷 受景依婷囚禁的这几日,柳秦伦日日坐在桌前勾勒图像,景依婷只要他乖乖听话,这种练字打发时间的事,不会过多干涉,省下他的自由做未来的谋划。 今日景依婷反常态地舍他出门,他手里的字已经写满四张纸,估算着情况不对,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即刻放笔收好纸张,出门打倒门口帐篷里那些守着他的日本人,照着屋外唯一的一条路往外跑。 栖蝶远观景依婷战战兢兢地站在日敌包围的中央,一副大惊失措的样子,不停摇晃脑袋,这是栖蝶这些日子以来,终于见了着她终于会惊恐害怕了,心里那口冤气不上不下地晃荡好多回。被一时的权势蒙蔽的景依婷可有算到今时今日遭遇日敌反围攻,可是正中了她的猜测。 日敌纷纷掏出腰间佩戴的刀,步率一致地向景依婷砍去,景依婷心无旁骛前往码头接人,身上并无武器可掏,只得赤手空拳凭着村上真美教的那几招和敌人对打。 栖蝶心痛回想起自己这一身武艺是整整十年的不断练习才得来的自我保护能力,景依婷跟了村上真美一个多月时间,又哪是那些经过残酷训练的日敌的对手。 不到十招,一个个毫无怜惜心的日本人,紧握手里无眼的刀,向景依婷左一刀右一刀,再左一刀右一刀地砍去,栖蝶几个眨眼间,景依婷的两只手臂皆被砍得伤痕累累,景依婷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那一刀刀带出的血液喷溅四周,景依婷心不死,冲着那冷眼旁观的男人大嚷,男人抬手示意手下暂停,走到倒地不起的景依婷面前,蹲身冷笑。 景依婷再这样受伤下去仅流血就会死,她不能死在日本人手里! 好几分钟后,男人说完话起身,一把枪对准景依婷,眼见就要开枪,就在栖蝶准备现身搭救景依婷的前一步,男人不知被什么暗器伤到,摔掉手里的枪,痛苦地捂着脖子。 这个威力,似乎太像叶子针。 栖蝶狂跑过去,果然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看到柳秦伦,同一时间跑过来的柳秦伦也看到了她,两人目光一对上,默契地点点头,分开向日敌进攻。 古语都说,擒贼定要先擒王。栖蝶这个方向离领头的日本男人最近,男人难受得拔针一丢,栖蝶赶在他回神的几秒间,飞跑到他身后,纵身一跃,从空中飞起一腿踢中男人的后脑勺,男人猝不及防往前猛栽一个跟头,栖蝶借着这口气,毫不给男人回头的机会,双脚落地时,又猛向前跑几步,一脚从男人的后背往前踹。 男人受到暗袭,斗志大醒,右手反手一个龙爪手向栖蝶抓了过来,栖蝶敏捷地左后侧身,双手抓紧他的右手,男子反身用剩下的左手食、中二指做出勾状,要来勾她的眼睛,栖蝶微蹲下身,双脚借助着他右手稳定身子的不动之力,向男人的腹部猛地一踹,男人被这股力踹得后弯腰,栖蝶使上一把重力抓住男人的右手一个圆圈一转一拉,男人右手肩关节当即脱落。 这边打得热闹,那边也打得劲爆。 这些日子养在敌处,蓄势待发,柳秦伦照着那日王廷之都里对付村上真美手下一样的办法,先从一个日本兵手里夺过刀,然后一砍一个倒,不过这一批来的倒是比那一批实干得多,当中有几个都有重招,比如空中翻腾两周半后给他一个空中踢,柳秦伦正待他踢来的位置,左右侧身,眼前的敌人踢了空位,后面的补位又踢来,他防得了这个难防下个,还是在景依婷“小心后面”的大叫中,才来得及反应一刀刺去,正中刺中敌人胸膛。 又是眼前这个敌人倒了,方才踢空的敌人这时又成了他的后方敌人,柳秦伦赶紧拔出刀复向后方的敌人刺去,并不需要转身,这种双重攻击,意料中的后面有人,等到耳边传来“呃……”声惨叫,柳秦伦再转过身去,那人似乎并没料到他会有这一举,眼珠子瞪得大大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啊。 在这番恶斗中,柳秦伦听得四周有四声枪响,等到他停下来定睛看去时,景依婷捡起跟前的枪,冲着剩下的四个一排齐齐发出四颗子弹。 最后,她双手握枪,颤巍巍地向栖蝶和唯一活下的日本男人瞄准。 柳秦伦的魂灵在那一刹那间吓得比受当空轰炸更加濒临破散,胸间的那颗心也似漏掉了半边跳动,那还有的半边跳动也在逐寸裂开中大声呼唤:“栖蝶!趴下!” 栖蝶,不要丢下我一个! 不要! 柳秦伦一边大喊,一边用手里的刀向景依婷刺去。 正当砍下去的那瞬间,只听到一声:“柳栖蝶闪开。” 栖蝶先后听到秦伦和景依婷的叫声,俯身往旁边闪。 “砰”的一声,栖蝶再回头,日本男人睁着一对骇然的眼珠子直盯着她问:“……”面上一个受子弹夹在心脏里的痛苦的挣扎后,脖子一仰,死了。 柳秦伦由于跑得太慌,一个趔趄扑倒在栖蝶身上,在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呼吸里,抱紧了她,复又在他似心安后才变得沉重的呼吸里,栖蝶感觉到肩背上那滴滴答答直掉的眼泪,蕴含了他在连日受挫之后的一丝丝喜。 栖蝶抬眼看去,景依婷放下屠刀,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向他们磕头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听到道歉声,同时放开彼此。 而栖蝶听不懂的那句日本话,景依婷翻译出来就是“你为什么要救她?” 栖蝶宁了宁神,起身走到她面前,平静中依旧带着十足的痛恨,道:“我曾经以为,和日本女人动手是无可奈何,和中国女人动手是自相残杀,如今你双手染满我柳家的血,罪孽太重,但让你死在日本人手里,我柳家、王廷数十条人命岂不死得太冤?” 景依婷毫不畏缩,只一对汪汪泪眼巴巴看着柳秦伦。 柳秦伦换了口气,侧眼看她:“我和栖蝶救你,不是同情你,而是要让你死得瞑目,让你看清楚,你眼里的日本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场救场中的仇,不仅景依婷死得瞑目,他们也须报得理所,栖蝶问:“日本人在动手前,你们说了些什么?”她依据景依婷那些震惊的表情推测,那男人定是和她翻了脸。 景依婷闭了闭眼,眼皮落下时也落下了悔恨的眼泪。 第二百三十三章 真相面前无所遁形 栖蝶能在景依婷死前看到她悔恨的眼泪,这场救场终究没有白救。只见她难受地咬着下唇,歪身在地,闭着眼睛似在回忆:“那时村上真美用一封冒名我要杀你的信,向乔都八城人民揭发我和她串通的事,我便恨得想杀她。事发后,莫宸晞想尽办法保全我的命,告诉我,只要我能成为我方打入日方的卧底,窃取后面轰炸的具体时间,再相助他一举拿下南京总部,那么我景家在乔都的名誉多少都能扳回一些。” “但我很清楚很清楚,就算扳回一些,我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在乔都八城享有商会千金的荣耀,还会因为曾经的‘汉奸’罪名,莫宸晞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就算我真能将功补过,只要莫宸晞一离开,那些人就不会再看在他的颜面上对我让三分,相反,会把我当做过街老鼠一样到处撵。” 景依婷睁开眼睛,情意浓浓地看着柳秦伦:“就像我一直以来对你的渴求,我渴望有你在我身边,渴望有一个爱我的男人臂膀可以让我依靠,无论我再做什么,都有人陪伴,都不再是孤零零的,我的动力也会更大……但是没有,无论我做什么,你始终都只会是我的渴望。” “那种爱却连一个正眼相待的眼神也换不来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到就在村上真美向南京司令部求支援,并且保证一定在王廷之都那场铭记之心公开的会上一举拿下你们三个,我便决定借刀杀人。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你们三个联手,杀得村上真美的队伍片甲不留,我再从旁协助,顺利踏着村上真美的死见到了板恒座下新提拔的取代村上真美位置的男人,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和我说话的那个男人。” “这个人在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表现出对我很感兴趣,我也顺杆往上爬,但那种和日本人在一起的滋味真的比得不到你一个眼神更难受,我咬紧牙关,和日本人呆在一起十几天,我发现他对我的宠很细微,还送了我很多很多漂亮衣服和首饰,带我出入各种高档场所,还把我以‘我女人’的身份介绍给他的那些朋友。” “我承认,对于一个一直都在期盼爱情的我心而言,在这一系列我对你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行为举止当中,我沦陷了,那时候就想,如果在日本人堆里,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人,也好。我决定抓紧时间回来报仇和策反你们,他派他的手下一路护送我回到乔都,再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栖蝶感到双手在颤抖中变得有力,她立刻深呼吸,再深呼吸,才不会因为她的愚蠢,在她临死前还去扇她一记耳光。 她甚感失望地摇了摇头,说:“如果他是板恒新任的心腹,那你就是主动送到他手里的一把刀,而他能够成为板恒的心腹,就绝对是风月场上的高手,就绝对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简单,他接替了酒井藤野和村上真美的位置继续策反我们,那他就会对你这个村上真美身边唯一的汉奸情况了如指掌,等到他用爱情收了你的心,你就会全心全意替他做事,你这把刀就会在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情况下,做完了他想做的事,等他在板恒面前邀到功,那你景依婷真是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景依婷两眼发木,眼睛里完全没了生的气息,嘴唇也因咬的力道太重,一滴一滴溢血而出,溢得那片下唇渐渐没了色,只剩下许许多多的难以置信在无限膨胀:“你说得对,就在刚刚,他变脸变色,继而要杀我的时候,我完全不能接受,问他,南京的那些恩爱,那些欢愉都是假的吗?他说,要一个女人忠于自己,就必须知道她最想要什么?他看了村上真美寄回南京的资料,上面有我这个新收汉奸的详细资料,也搜寻了很多乔都日报,包括乔商银行和王廷的资料,千叮万嘱,一定不能毁了航运行和桐油厂,那些现成的财富可是对他们有大用的。同时,我也能用它们来威胁你柳秦伦,看看是不是到最后你也不愿意爱我。” 景依婷眨了眨眼睛,汪汪泪眼中充满了求乞:“就一次,哪怕就一次我也死得瞑目了,但你还是没有,你和莫宸晞一样,心里只有一个柳栖蝶,莫宸晞为了她,和童静雪至今都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的定力,他心里的那份爱,该是有多强大。” 柳秦伦心头一震。 栖蝶却是气红了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你为那个日本男人,伤害你心里真爱的柳秦伦,伤害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的莫宸晞,伤害和你情同手足的童静雪,揭穿莫宸晞,要他无法再获取童振鹏的信任,无法再成为乔商银行的董事,再利用童静峰难以亲掌乔商银行的弱点去攻击曾经对你景家有过支持的乔商银行,紧接着支开我,毁王廷、毁柳家,毁得我和秦伦束手无策,为保仅剩的航运行和桐油厂,对你们举手投降?到那时候,你就是日本人的功臣,莫宸晞离开童家,我就会重回莫宸晞怀抱,你就可以和柳秦伦苟且在日本人施舍的生活里。我们三个都和你一样,成了汉奸?乔商银行、航运行、桐油厂以及他们所有的钱财都归属你们所有?” 越还原真相,栖蝶越是气得目眦欲裂:“这样的你,有几条命够赔?” “是!那天我在秦伦试验的信里告诉他,莫宸晞已经卧床不起,童静峰重掌乔行,正是下手的好时机,除了航运行和桐油厂,王廷其他店面和柳公馆都已经被我消灭了,柳秦伦和柳栖蝶现在是瓮中之鳖。” “这次他重新派给我的手下,随身携带了电报机器,几天后,他就在回复我的电话里说,已动身前往江城。”景依婷失神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哪想过今天面对到的,就是我在他面前早就是一个被生吞活剥的人,再没有利用价值,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太过自以为是,以为功高震主就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恰恰相反,你的功一旦高于他的功,他又何尝甘愿屈于你之下?他也太过自负自满,以为我和秦伦已经走投无路,才迫不及待要杀你……” “把我的人头去祭奠柳家和王廷的人命吧。”景依婷再无话可辩,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在栖蝶和柳秦伦共同的目光里,“砰”的一声,吞枪自尽。 再次和秦伦一起站在公园里那棵梧桐树下的坟前,两人双腿同时一软,面向广阔的天境,道了声:“爸、妈、姐,还有出世的侄子,以及为王廷付出生命的所有人,你们安息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归于农家生活 因上次在岛城的江家,母亲暗地里考察过秦伦是否过得了贫寒人家的生活,她提心吊胆的一颗心跟着永成守在洗澡间门外,直到秦伦欣然地接过永成手里的那身麻木衣裳,还跟着永泰洗衣服,睡硬床,也许正是因为那时的良好表现打下的基础,母亲这次再无顾虑地放水给他洗澡,把里屋收拾出来给秦伦住下,又拿了好几套永泰的衣服给他。 柳秦伦褪下西服,换上麻衣布鞋,仍有那时的适应感,也仍有麻衣布鞋掩盖不了的贵气。栖蝶记忆犹新,那时秦伦在家人面前声称这个家给了他无尽的亲切感,给了他久违的亲情呵护,如今也给他了最贴心的家庭温暖,以致他放下所有的少爷气息,挽起袖子系上围裙,站在灶台边,协助母亲洗菜切肉做饭,这样的他,不免让栖蝶看到了莫宸晞的影子。 但她又比什么时候都灵台清明,看着秦伦切肉切到手指头,赶紧放到嘴里消毒,永成怕他不习惯枪活干,他执拗不肯,强打笑颜说自己的事情必须自己做,就算切好的肉片形状各异,也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多练练也就一回生两回熟了,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的男人,可不叫柳秦伦。 栖蝶太了解他,昨天在公园里,她无数次侧头去看秦伦的情绪,从拜祭开始到结束,秦伦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只那对犹如烈焰般火红的眼珠里迸出极致的怒,没有眼泪的内心实是已到痛苦的最尖端。 只要他暂时忘却伤痛,便由着他用最平淡的家务活发泄怒气和麻痹自己。于是在江永成劝说不下,向她递来征求的眼神时,摇了摇头。 江永成看懂了她的意思,不再多手多话,默默洗着自己的衣服。 栖蝶倒是对几个弟弟在永延出嫁后和永泰的带动下,开始自己动手干活的成熟又贴心的举动颇为赞赏。 柳秦伦左手按着油滑的肉,右手紧握菜刀刀柄,那手足无措又手忙脚乱,那生疏又迟钝、傻傻又可爱的样子跟莫宸晞得心应手,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也能把手里的那团肉切得均匀的手法完全相反,但正是这样的柳秦伦,让栖蝶心生爱情与珍惜。 栖蝶泪眼迷蒙地抬头仰天长吁一口气。 十年的时间距离早已造就她和莫宸晞之间不同的生活轨道,王廷覆灭,柳栖蝶再不是他拼搏的全部,莫宸晞强大,就算没有乔商银行,亦能自力更生,使命的重任也不由他跟她过回平常人家的日子,他必须重新回到他的队伍里,继续肩负他应当肩负的重任,这样的他,她真的要不起。 十年的时间进化,江永念早已活在柳栖蝶的生命里,与之融为一体,王廷覆灭,她是秦伦唯一仅剩的依靠,更有着和他一起重建王廷并兴复王廷的责任,柳秦伦强大,没有了王廷,他一己之力也能再造王廷辉煌,正是这样以着辉煌为目的创造生活,方才是目前最适合她的。 菜板上的肉换成了洋葱,柳秦伦一切就落泪,再一切就忍不住双手撑在菜板上,低头沉思,栖蝶站在内厅连接后院的地方,角度刚好看到他低头滑下的那滴泪是从紧闭的眼眸间滑下的。 现在什么事还会让他忍不住落泪,可是那日景依婷口中莫宸晞为了她和童静雪有名无实的婚姻? 栖蝶心里对于求爱这种事素来都视为不可为,求爱那是男子该有的主动,非女子,但这一刻却因着秦伦的那滴眼泪让她心有悸动,这一动就一发不可止了……愣怔怔地将秦伦望着,望到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方才醒过来看。 看都未来得及看清,耳边已传来熟悉的声音调侃:“二姐,你至于这么看着你老公出神吗?那也是啊,柳秦伦柳少爷,就算换上这身衣服,也难挡他的帅气,你看看,他跟咱妈配合得多好,虽然生涩了点,但并没有因为生涩而罢工,多谦虚呀,什么不懂就问什么,就是这份耐心,也足以给你好日子过了。”她颇有感怀感地踮起脚尖拍了拍她的肩,“忘了莫宸晞吧,跟着柳秦伦好好过。” 栖蝶敲了敲永秀的额头:“你这个小人儿怎么比我还要感叹人生啊,好像你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 “这叫旁观者清,二姐,比起你和莫宸晞,你和柳秦伦经历的酸甜苦辣会不会更多呢?日久见人心,柳秦伦是比不上莫宸晞在你心里生根的情谊,但患难与共的情谊不是更值得珍惜吗?”永秀伸出右手,手背隔空对着秦伦拍了两拍,大赞,“你看看,堂堂柳大少爷,明明可以凭借王廷丰厚的储蓄重新过回少爷的生活,现在心甘情愿为了你变成了跑堂的厨子,你还不需要最清明的旁观者为你指引人生吗?” “柳家这次遭遇变故,我们大家都非常难过,但幸存的你们必须要向着好的方向看不是,要是日日活在痛苦里,岂不是辜负了这份幸存?” 方向是有了,可栖蝶心里仍然难以破除那道主动求爱的障碍,太羞了,依照从前杨婉君对她的教育:“除非秦伦主动跟你开口,不然你必须要保持柳三小姐区别于那些花痴女子主动求爱的矜持,男人最喜欢矜持的女人,按照从前的礼仪说,太高调的女人会给男人一种轻浮的感觉,这种轻浮心一有,再优秀的外在也会掉价。” 好在永秀除了会调侃她,还会在晚饭桌上主动帮助她往正题上引:“二姐夫,你以后有何打算?” 永秀问的人是秦伦,栖蝶便默不作声,默默为秦伦碗里夹菜,夹完菜就默默扒着碗里的饭。 柳秦伦放下筷子,眼睛里充满了希冀地看着栖蝶,栖蝶不知是否看错,竟然、竟然在秦伦的唇边看到了隐隐的笑意:“差点忘了告诉你,在变故之前,侯云帆写信来说,那三件设计品出来的样品效果很好,我已经答应他放到他最新的电影里,到时等电影出来,再请侯云帆捧的那两个女明星帮忙助威相信肯定能够一炮而红。” 真是个好消息,栖蝶一扫心里阴霾,乐道:“太好了,比我想象中的更快。呃……”她顿了一顿,才道,“我也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之前让我好好安抚航运行的工人们和那些遇难者家属,我便从乔行支了本支票本子,给那些遇难者家属每人一万块的补贴,一共77万,所以,现在王廷的存根里面,又少了77万。” 柳秦伦还留有洋葱味的手握上她有些微凉的手,握得她手背暖暖:“你做得很好,这是王廷欠他们的,也是最好的挽救王廷在江城百姓心中危险形象的做法。”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限期延后婚期 柳秦伦大是释然地看着永秀说:“所以我现在暂时不忙重建王廷,等到侯云帆那边出结果,还要先恢复在建中的药铺改装成住房的建设,房屋对于日本人作用不大,侥幸逃过这一劫,但对我们的作用却是重大,上次的建筑工人都是政府那边介绍过来的,后来调到王廷之都,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愿意来,明天我先去政府那边看看,如果有人来最好,没人来就从乔都调。” 栖蝶认同地点头:“不错,现在不是重建王廷的时候,而且稍后我们可能还要迎战这三波栽到我们手里的日本人的幕后大老板,先养好精力备战,不多日,这天就会到来。” 母亲一听,一诧:“啊?日本人的老板,会不会很危险?” 柳秦伦抬起与她紧握的两只手,向母亲道:“妈,相信我和栖蝶联手,没有败仗,这一仗也是我最期许的一仗,只要过了这个砍,江城才会真的安宁。” 母亲还没开口,永秀抢话道:“就冲着这声‘妈’,二姐夫,我二姐脸子薄,我脸子厚,是,现在是敏感阶段,但越是敏感,是不是越应该做个好的表率呢?这个月已过大半,下个月26号就是除夕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你和我二姐的婚礼是不是也该提上议事日程了?你们的婚期早就宣布出去了,你要是反悔,那我……” 栖蝶好不容易有了想找个合适机会表白的冲动,这下遭江永秀来了个直白的硬逼,两边脸上烫得难受。旁边江永久听不下去,直捂她的嘴,凑在她耳边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吃你的饭。” 江永秀双手拨开江永久的手,她憋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说到这份儿上,可不能白白放过机会:“我哪里说错了,本来就是嘛,他俩好不容易活下来,就更是要活得高兴,活得灿烂哪,每天都陷在那事里,会心里扭曲到跟景依婷一样变态的。” 栖蝶一拍桌子,发话道:“行了,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都好好吃饭,别再说了。” 柳秦伦脸子沉了沉,在他最难面对的事情面前,只道:“待我和栖蝶商量后再回答大家,吃饭吧。” 一向温文儒雅的柳秦伦第一次当着众人拉下了脸子,吓得江永秀怕真的搅黄了这桩婚事,端起饭碗再不言语。 几个弟妹为给他俩腾时间,饭后抢着收碗擦桌,栖蝶只好领了这份情,从里屋拿了两件厚厚的及脚棉衣,把其中的一件递给秦伦:“我们,还是去江边坐坐吧。” 告别了闷热的夏日,冬夜的长江沿岸边,肆虐的江风又冷又寒地吹打着岸边的野草东倒西歪地瑟瑟发抖,拂过人脸,便似一把利刃扎进肉里,生生地疼,一如两人现在的心情,双双都处于按捺中的心彻底清醒了。 柳秦伦脱下身上的棉衣披在栖蝶身上,栖蝶又默默把衣服披到秦伦的背上:“刚刚还说我们联手,没有败仗,你现在必须保护好自己。” 柳秦伦没有倔强地和她推让,摸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那片叶子针,把针头对准栖蝶右手无名指上指环空出的那一格插进去,道:“终于完璧归赵了,从我在景家旧宅发现她,这中间它多次帮我对付敌人,当初把它设计成一个武器的主意果然很有效。” 栖蝶微抵着头,瞧着手上的叶子针终于归位,忽然间感触良多。 柳秦伦缓缓抬起颤抖的右手去抚摸上她的右脸。那日在墙上看到她的脸,看到她右边脸上血肉模糊的那块东西不见了,登时真是高兴得心潮澎湃,此刻真真儿摸着真实的她,眉目间满溢出似水的柔情,道:“‘秦伦少爷,我、我很喜欢你,我、我真的很喜欢你,请、请收下我的心意……里面有惊喜’,当时,吸引我打开这封信的,正是那种对你熟悉的感觉和最不熟悉的面容怪异,当我打开一看,果然是惊喜,但同时又担心,我担心你在无反驳能力之下遭到了景依婷的虐待,什么叫剜心之痛,那时候真是体会得好深刻。” “随着你一天一天的杳无音信,我真的很害怕你会不会是因为遭到毁容才不愿意回来见我?就算毁容又有什么关系?我爱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脸,也许你会觉得这句话很假,就连我自己也想过千千万万次,如果以后日日面对你那张毁容的脸,我会怎么样。就在我一个人冥思苦想的那些天里,我得出了结论,如果我在我们都活着的时候失去你,会比你毁容失去你更痛苦,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你,毁容没关系,等到乔都八城和平后,我会带你去美国,去全世界,一边高兴地过日子,一边治脸,人生总要把生活建立在快乐上。” “现在,我看到你平安无事,真的比九死一生还要欣悦,确实是福至心灵。但我不敢独自拥有你,就在莫宸晞为我挡枪的那一刹,我知道我不能再用他是童静峰丈夫的身份来欺骗自己了,你们有着共同的童年,有着共同的回忆,但这部分,却是我缺少的,他对你的爱比我深,也比我长,我真的很害怕会失去你,但又觉得‘失去’你,你也会同样幸福,这两种心态搅得我害怕黑夜,一到夜深人静我一个人的时候,它们就会窜出来在我心里打架。” 栖蝶感动得心里一阵骤痛,借着后面那股冷风推助,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将他抱紧。 柳秦伦一惊一愕,对她忽然这样热情的举动有些不太适应。 栖蝶还是犹豫了一下,知道她此时不开口说,后面再没勇气开口了。她把唇紧贴在他的耳心,运用这辈子所有的情意款款说:“我爱你……但我知道你心里有顾忌,我也有,我们不能在他昏迷不醒的情况下结婚,这样对他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现在,你只要知道我的心意就好,知道彼此的心意,才能无所畏惧地对对付敌人。我们就把婚期无限延后吧,等到他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平安了,什么时候幸福了,我们再结婚,那时候,再也没有顾忌,没有战争,一切都美好了。” 柳秦伦用力搂住了她,下巴不停磕她的肩,她知道他在点头,用力点,一直点。 这个晚上,江家没有人敢睡觉,都闷闷地坐在屋里,等待两人回归。 两人肩并着肩走进屋,栖蝶一一和家人眼睛对眼睛看完一圈,在一众满怀期许的目光里,郑重宣布:“正式告诉大家,我们已经决定把婚期无限期延后。” 第二百三十六章 乔商银行关门避世 屋里好几个人从鼻腔里叹出一口气后也各自作罢。 安顿好江家忐忑人心的第二天,柳秦伦出门后不久,童静峰便在航运行武经理带引下找上了江家。 第一次上江家的门,童静峰两眼对着院里院外一番赶着廷愈再生膏加工的景象充满了陌生感,再加上近日饱受柳如嫣过世打击的摧残,脸色呈土,满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枯槁。 童静峰前后左右四面打望后,细瞧着眼前走到他面前的她一身农家小妹粗布麻衣的打扮,还差点没认出来:“可是栖蝶?” 栖蝶微笑点头,侧身相迎:“是我,姐夫请进屋说话。” 柳如嫣香消玉殒,这个唯一让王廷和乔商银行、柳家和童家有连带关系的女子一没,栖蝶自那日写好那封信便开始困扰该以何种面目面对童静峰的愁,这日也终究是要面对了。 好在童静峰来就是对柳如嫣有着生根的情义,这种情义一时还没有因为柳如嫣不在的事实而消磨。 带童静峰到里屋坐下,栖蝶茫然中倒了一杯白水递给他,童静峰礼貌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放到旁边柜子上:“今天冒昧前来,打扰了,柳公馆没了,我能找的只有你的母家,所以下了船就去了航运行,表明来意后,武经理就带我过来了。” 栖蝶也不与他拐弯抹角,直言:“不打扰不打扰,嫣姐虽然不在了,但姐夫依然是姐夫啊,姐夫到妹妹家来,又何来打扰一说呢?” 一时两皆难语,栖蝶确是没料到,她的一番直言竟催出了童静峰的两行热泪,童静峰低头垂眸,双手放在双腿上,手掌紧紧抓着裤子皱成一团,饱受煎熬的痛苦的心,似时到今天也无法接受柳如嫣已不在人世的事实:“我现在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在柳公馆多陪她几天,明知道她怀有身孕多有不便,还把她一个人留柳公馆。”他猛地摇晃脑袋,“如果当初,我不顾忌那么多,早些向她表明心迹,早些和她结婚,今天的结果可能完全不一样。” 童静峰的痛苦再次带起了栖蝶的痛苦,忍不住又酸了鼻子:“我想嫣姐并不会怪你,当她知道你是怕她受到伤害,才一而再地回避她,走到今天怀上你的孩子,她在有生之年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已是了无遗憾了。现在,她带着你们的孩子去了另一个世界,远离了战火纷乱,相信一定会保佑我们早日赢得战争,也会祝福我们早日重新过上自己新的日子。童大哥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好好过自己的余生。” “如嫣她……现在?” “我把嫣姐和葬到了之前我们拜祭过的尔嫣的骨灰旁、那棵梧桐树下,把他们葬在了一起,好让他们在天堂里有个照应,也可以依然做一家人。景依婷也死了,这个仇总算是有了了结。” “我想去看看。” “好,等秦伦回来一起去。” “秦伦去哪儿了?” “他去政府了,上次药店改建成房屋的工程因为王廷之都的修葺耽搁了下来,现在要重新找人继续改建的工程。” 童静峰想了想,还是决定对她说一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莫宸晞除了乔商银行的董事和童家女婿的身份外,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 栖蝶急道:“我知道,你不必再说了。” 这显然是童静峰意料之外的回答,他皱眉问:“你知道?” “是,很早我就知道了。” 童静峰有种心受重伤的挫败,苦笑道:“所以他很早就向你表明了身份,要你等他?” “莫宸晞很感恩童小姐的救命之恩和提携之恩,他深知不能伤害和辜负童小姐,才会一直把和童小姐的关系控制在亲情和友情间,但无奈……” “静雪真的比不过你,永远都代替不了你在莫宸晞心里的位置,所以在对待静雪的感情上他做得很好,在亲情和疑似的爱情间,让静雪自己慢慢领悟他们的真正关系,做到了没有伤害静雪,是我们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在我们得知他的真正身份后,我和爸爸,包括静雪自己,都不会再勉强莫宸晞继续留在童家,所以对于他的未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他的未来他自己早就打算好了,他是什么身份以后依然是什么身份,人民和社会会比我更需要他这种人才,而且天下女人那么多,又何必非要柳栖蝶一个,他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合适的。” 童静峰无奈一笑:“如果他能这么想,现在就不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栖蝶心痛得不想再谈莫宸晞,一谈到莫宸晞卧床不起,她就有犹坠入深渊再不见天日的绝望,因为她心里一直坚信上天给了莫宸晞生的希望,就一定会给他醒的奇迹,好人一定会有好报。转移话题道:“上次,我请去给你通风报信的人,你可见到了?” “见到了,他一说是柳栖蝶派来的,门口的保镖就直接带到了我面前,从那起,我一直在留意每个上门的人是不是又是日本人收买的汉奸,中间有几个可疑的都被我无情拒绝了,就在我收到王廷和柳公馆遭到灭亡的坏消息后,再也没心情去拒绝人。” “我猜想如果日本人看到了景依婷用手榴弹毁灭王廷和柳公馆的效果,知道手榴弹攻击会在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毁得对方措手不及,就担心乔行会是下一个手榴弹攻击的对象,只好暂停了乔行的运营,仅一楼保持营业,所有的职员轮班,保证老百姓能够顺利取到钱,我特意告诉他们,一旦有任何不对劲的情况,立刻撤退,这样就能更大程度地减少人员伤亡。” 栖蝶脑子里漏掉的一个点忽然被童静峰一话点醒:“童大哥果然想得周到,手榴弹攻击,也不得不防啊。” 噔噔的两下敲门声响起,待栖蝶发出“进来”的声音,柳秦伦才推门进来,见到童静峰,微笑着自自然然的一句“姐夫。”脱口而出。 童静峰也自自然然地向他点头示意。 柳秦伦就着他睡的床铺边沿上坐下:“你们在聊什么?” 童静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打开递给他:“在莫宸晞醒之前,除了正常的取钱业务,乔行不会再有其他方面的业务了。王廷被毁,你们一定会重建,这上面是王廷自1937年起存入乔行的所有存款,1937年之前,王廷的存款一直在其他银行,37年年底才全部转入乔商银行,转入的时候一共是一千一百万,38年年初到现在40年初,每年有七位数的存款进入乔行,今年除了你们提取的一百五十万,剩下的本金加上利息,一共是两千四百二十七万,这上面还有我和莫宸晞手里所有的流动资金一千两百万,总共是三千六百二十七万,全权助你们重建王廷,这也是,我最后能为如嫣做的事,王廷的未来靠你们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行动予以支持和缅怀 柳秦伦用感激的目光看向童静峰,道:“谢谢姐夫,冲着你这份心意,我现在还能叫你一声姐夫,就算姐姐还在,我也不能接受你这么大的恩,而且我姐姐已经死了,我就更不能受你这么大的恩了,之前栖蝶签出去的77万,也还需要你们的流动资金来支持,童家那么多人要吃饭,乔商银行也还有那么多员工要养,乔都八城的百姓都要指着乔行过活,这绝对不行。” “你放心,莫宸晞这三年已经把乔行的根基打得很厚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乔行的投资、借贷的业务范围从今年上半年开始已经由乔都八城顺利扩展到重庆、成都、贵阳、昆明,几乎涵盖了整个西南片区的大城市,我能拿出这些,都是在你所考虑到之外的个人财产。” 柳秦伦忽然有些失落,有些颓丧,自己空有一身学问,却是比不上莫宸晞在商业上扎实的谈判功底和对业务的驾驭能力,自己和他比起来,相差的又何止那么一点点。 他眼巴巴地看着栖蝶:栖蝶,你是否真的考虑清楚了? 栖蝶看着秦伦正看她,以为是想征求她的意见,诚然,童静峰“这也是我最后能为如嫣做的事,王廷的未来靠你们了”话意明了,童家和莫宸晞划清界限的关系也明了,只好点了头。 柳秦伦在栖蝶点头中回神,起身走到手递的位置,双手接过支票:“谢谢姐夫,爸爸苦心把我送到美国培养了十年,我不能辜负他,也不想辜负我自己,王廷现在有困难,支票我得收,但你和莫宸晞的钱必须作为借款暂用,等到王廷在仅剩本金的基础上赚到同等本金的时候,我会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们。” 童静峰为了不给柳秦伦居高临下施舍的感觉,也起身凛神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我想,莫宸晞也很愿意帮你们度过难关。” 栖蝶也跟着起身道:“不错,姐夫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不能借姐姐的名,用‘收’的名义接你们这笔钱。” 柳秦伦走到桌前,书了一张借条: 借款人:柳秦伦 出款人:童静峰、莫宸晞 于1940年12月15日向出借人童静峰、莫宸晞借款一千两百万,限期为一年,于1941年12月15日归还。如不能按时归还愿承担所产生的一切责任。借款期限内借款人应向出借人给出相应的年利息2%。 日期:1940年12月15日 借款人:柳秦伦 柳秦伦写完字,咬破右手大拇指,正准备在落款的地方按上血指印,童静峰抢先一步拿过借条,当着两人面,用柳秦伦手里的笔,把年利息2%的字眼一笔划掉。 他重重地拍了拍柳秦伦的肩:“我现在还是你们的姐夫,你这么写就太见外了,如嫣是我的妻子,我心里永远爱她,敬她,有她,但漫漫人生路上,我确实没办法跟你保证我不会再婚,但不管怎么样,如嫣都是我的妻子,第一位妻子,这个事实和意义永远都会保存在我心里。” 栖蝶觉得这个时候,就是他们柳氏夫妇和童静峰关系最和谐的时候,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但她不确定童静峰在这个时候提“再婚”会不会触及到柳秦伦的敏感神经,在她看来,这不是无情,恰恰是有情,身为已故妻子的弟妹,他们确实无法要求童静峰为了柳如嫣终身不再娶,童静峰能对他们说出这个现实,这个大部分男人都不敢直说的现实,也算是对和柳如嫣这段情的尊重,岔话道:“多谢姐夫对我们的照顾,趁时间还早,我们出发吧,最好能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童静峰折好借条,收在兜里:“希望你们尽早把它取回去,也希望你们不来娶,这样一年后我就可以顺利把它撕掉了。” 柳秦伦没能奈何,顺着童静峰这份心意,展唇一笑,同栖蝶说了句:“谢谢姐夫。” 已近正午的时间,母亲已经做好了饭,三人多少吃了点,栖蝶拿了几个满头和一壶水,便和两个男人出门了。 这个时间,大街小巷的黄包车夫都在休息,一听他们的目的地是后山都泄了气,鲜有几个识人的,认出了穿着粗布麻衣的她和柳秦伦:“这不是柳氏夫妇吗?后山我去,不过去一趟得付这个价。”车夫漫天要价竟竖起两根手指头,栖蝶轻声问:“20?”车夫直点头哈腰又献笑:“诶。” 一车20块,童静峰想都没想就应了,惹得后面几个车夫来了精神相继上来讨生意,童静峰没时间多磨,指着方才要价的三个车夫,招呼她和童静峰上了车。 看在高价车费的份儿上,三名车夫也是乐此不疲,加之每年旅游旺季,游客们都是乘坐黄包车去公园许愿,车夫们跑惯了山路,路上小休息了几次,很快就跑过嫣然一笑门前,到了公园。 童静峰抢在柳秦伦前一步一人付了三十块,又道:“你们如果还想赚30块,就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 三名车夫的胃口登时又被高高吊起:“好好好,我们在这儿候着,三位什么时候出来,我们什么时候走。” 这是栖蝶第三次站在梧桐树下的坟前,也是栖蝶又一次不由自主想起那声爆炸,勾勒起柳公馆惨遭毁灭、面前一堆废墟的惨状,也就忍不住泪流满面,眼里、心里那股对日本人恨之入骨的沸腾之气胀得眼睛一阵酸涩地疼。 三人站齐一排,对着梧桐树下的那片五颜六色野花变成荒草丛生的地方深深三鞠躬。 栖蝶道:“秉持爸爸对尔嫣妈妈不受外界打扰、仅受外界一年一拜的原则,我没有立碑,不想把柳家的惨带给前来许愿的所有人,让这个美丽的传说依然保持在大众心里,每年七夕,有人来这里许愿参拜,来看看他们就够了,也希望他们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大家远离战争,早日和平。” 柳秦伦和童静峰默默听她说,没说话,良久,童静峰才开口缅怀:“如嫣,没想到一月一别,再见面已是阴阳相隔……” 他的声音里有着异常沉痛的低哽,栖蝶不敢再去他痛苦的脸,转过身去听他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以前虚度的那些时光,就应该在上海回来后就去你家求亲的,那样的话,我们的孩子已经两岁了,我们现在就会一家子幸幸福福地在一起了……” 童静峰后悔莫及地痛哭了好半天,哭得栖蝶和柳秦伦也难受得纷纷又落泪,才又道:“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永远都无法重来,我知道你在面对意外的那一刻,也是很震惊很意外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我答应你,以后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带着你全部的遗憾好好活下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都有江永念的名字 童静峰心里翻江倒海,哭得崩溃,痛得窒息,两腿一软栽了下去,栖蝶回头,在她对于童静峰高贵无上、荣光无上的认知里,他那半趴半跪的动作,是已至人生最绝望的巅峰。 柳秦伦身子一软,也痛得蹲身抱头。 栖蝶张开嘴,深吸了一口充斥着满园的伤痛气,然后大口呼出,收拾好伤痛的心情,放下手里装着馒头的纸袋,走到柳秦伦身边蹲下身,把水壶递给他:“不要这样子,我们这样子,他会更难过,就让我们把精力和眼泪都留到鬼子倒在我们面前的那一刻再一并痛快地释放出来吧。” 柳秦伦抬头,抬起猩红的一双眼,接过栖蝶手里的水壶,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冷水合着冬天的冷风冲得胃一阵沁凉,脑子也随之清醒无比,他扬眼望了望离傍晚越来越近的天色,起身走向童静峰,搀扶起歪倒在地上的男人,递上水壶:“你那么了解姐姐,便照着心里所想的好好做就是。”这话说得似才对来前童静峰的那番话有了回应。 与童静峰四目相对,柳秦伦看着他依然专注的眼神淡然一笑:“不管这次是不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夫,你对姐姐的心意,对王廷,对柳家,已无愧。我们好不容易都接受了现实,请不要继续在痛苦中轮回了,回吧。” 回城的时间早已过了王廷号当天的最后一班船,天也彻底黑了。栖蝶只好请童静峰去江家妈妈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现提供给秦伦休息的里屋将就一晚。 在里屋坐过一会儿后,童静峰再没了白天的拘谨,栖蝶端了一碗母亲热在锅里的晚饭给他,看到他没有顾忌地接在手上,才转身走回厨房和秦伦一人一碗端在手里大口下咽。 栖蝶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又端了一碗汤去,童静峰刚刚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又接过汤碗喝完,在把汤碗回递给她的时候,笑道:“多亏了江家,才能让柳家的人还有落脚的地方……在这里没有拘束,让人觉得很自由很温馨,更有一种人原始心里最向往的家的幸福和简单,这就是莫宸晞会对你情有独钟的原因。” 也再次忍不住劝:“可能我这样说对秦伦很不公平,但莫宸晞对静雪,包括穆心雅,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能做到那种清醒的定力,我确实没有再继续留他在童家的理由了,所以还有一点,我白天没有在秦伦面前提,我想了又想,必须在我离开江城之前让你知道,因为这一走,再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语重心长地问:“你可知道莫宸晞把乔商银行的业务扩展到其他大城市,是为了什么?” 栖蝶脑子一阵发懵,为了什么?不就为了:“不是为了乔行的长远发展?” 童静峰从西服里面口袋里摸出一沓新旧重叠的纸张递给她。 栖蝶把碗放在柜子上,接过童静峰递来的纸,打开上面最新的一张,是一张存款单,上面是童静雪的名字,金额是壹千万整,落款日期:1940年10月28日。 无数个问号在栖蝶脑子里面打转:“这个时间?不就是铭记之心公开展览的前三天?” “是的,就是我们从乔都动身过来的前一天。这些,是我在保险箱里找到的。” 栖蝶再往后面看,有些震住,再往后面看,便彻底震住,全部都是从莫宸晞从接掌乔行的1937年到1938年的所有存款单,每张除了莫慈的名字,还有她江永念的名字,每张金额都是壹百万元整。 但从1939年到了今年1940年,每张存款单就增加到了伍百万元整。 童静峰道:“我把乔行交给他之后,就再也没管过,也就是在这次他昏迷后我重新接掌的时候才发现的,那张支票上莫宸晞的部分只是这里面的一半。” 栖蝶简直无法相信,莫宸晞这是?这是? “他……是什么意思?” 童静峰却早已从震惊里慢慢释然了:“他的每一笔存款单上从来都有你的名字,他会用莫慈和江永念的名字,而不是莫宸晞和柳栖蝶的名字,可想你们的童年过得很贫穷,为了你们以后过得不再贫穷,他这是未雨绸缪。” “不难推测,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收购了乔都七城的商铺,对外树立了一个成功的银行家形象,才能在今年内顺利和重庆、成都、贵阳、昆明的城市合作方达成合作,一来是扩大乔商银行的业务范围,二来也是为他自己开拓新的发展方向,既不辜负乔行,也奠定了你们的基础,同时也做好了随时从童家抽身的准备,就算离开童家,离开乔行,他也有足够的能力保你和江家在大轰炸的环境里周全,可是他有他的使命,有静雪的顾及,还有后来和你重遇发生的一切切,才一拖再拖到了今天昏迷不醒的地步。” “所以我想,他决定替秦伦挡那一枪,就是为了牺牲自己,成全你和秦伦。我现在把这些存款单交给你,如果他醒来之后不再是莫宸晞,也就是你们之间说清楚的时候了。” 栖蝶又湿了眼眶,泪水一个没忍住,又淌了下来,她傻了几傻,才把手里的存款单子放到旁边柜子里。重新拿起碗道了声:“我出去了。” 走到后院,秦伦正默默砍柴,砍得双手出血还在砍,他如今干家务活儿已是越来越熟练了,却并非是好事。他心里有痛有气,栖蝶便由着他。 这个晚上,两人各怀心事,都毫无睡意,待所有人都睡着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借着厅里和厨房还算亮堂的两抹光,一个坐在院里木凳上,把那堆放在边角的木材砍成柴,一个站在洗衣台前,用热水洗全家人换下来的衣服。 栖蝶在洗秦伦西服外套的时候,摸出口袋里有几张纸,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敢再拆开看这样的纸,她看向那方聚精会神砍柴的秦伦,只好把纸放在了一边。 柳秦伦砍完了柴,走过来帮她的忙,看到栖蝶放在洗衣台旁边石几上的纸,打开看了看,自嘲地想,还有用吗?在莫宸晞做出的那些他一时还无法达成同样优秀的成绩面前,这些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纸上谈兵而已。 栖蝶见他表情怪异地对着纸张似笑似哭,又见他着手准备撕毁,一把抢了过来:“你干什么?” 柳秦伦自嘲地笑,苦笑,无限悲悯地苦笑:“你给我。” “我不。”栖蝶这才低头看纸上的内容,一看,便再也挪不开眼。 第二百三十九章 蓝图中显天人才华 第一张纸上,是一副大且整齐的房屋框架图,似清代皇宫那样一个面积硕大的宫里包含了多间屋子。 栖蝶没见过专业的房屋设计图是什么样,但秦伦这一笔一划勾勒得十分具体生动,大的框架是柳公馆那样的中式宫廷风格的设计,按照横向的四条线划分,含中间写着“大厅”字样的地方一共有四层楼,四边角、屋顶、内部装饰和很多细节的地方,又如出一辙地加入了南方建筑的灵巧细腻和西式现代派建筑的新颖大气。 门楣的位置写着王廷之都,进门中间宽敞的四方块写着接待台,接待台左右两边一个拐角的符号,各自写着宴会厅和西餐厅,再大的左右两边大的空格处,左边标注着梧桐衣??生一饰,右边标注着中餐厅,旁边不大不小的地方则写着“厨房。” 栖蝶拉他坐下,试问:“这是你心里王廷重建的模样?” 柳秦伦有些脆弱地点点头:“嗯,我在被景依婷软禁的时候,勾画的王廷未来的模样。” “生一世的‘世’怎么变成了饰品的‘饰’字了?” “当时起这个名字,是想以你那几件以梧桐为灵感的设计成为麗装和靓居共有的招牌,希望王廷出品的衣服和饰物能够成为陪伴江城百姓一生一世,王廷被毁后,我发现这个想法有太多不可控的危险,它并不能成为能够代表一生一世的东西,我有时候会悲观地想,这会不会自己砸自己招牌,改成饰品的‘饰’可能和梧桐衣的‘衣’字更加对应。” “你这幅图的设计来源是什么?” 柳秦伦对照着栖蝶手里的图纸,一点一点介绍道:“以王廷之都没有炸毁前的面积,足够把梧桐衣??生一饰收纳其中,把咖啡厅和西餐厅二合一,放到平日里使用不上的宴会厅,这样可以提高宴会厅的使用率,以前接待台的后面是杂物房,把那里作为西餐厅的厨房用,杂物房就设到二楼,这样二楼、三楼、四楼的客房也会方便取物。多加的四楼,四层楼的王廷之都就会是整个江城最高楼层的建筑,也是真正还给江城一个具有标志性的建筑。” “这样一集中,王廷的品牌不用再分布得那么散,等到侯云帆那边的效果出来后,梧桐这个招牌就会吸引更多的人慕名前来投资,每年旺季,比如七夕,照样可以吸引很多情侣来旅游,把梧桐衣??生一饰搬到王廷之都里面,就能增加王廷之都的人流量,人一多,又能带动两个餐厅的流量和入住率。就算淡季也不怕,江城十几万的人口总是要吃要住的,而且我们还有航运行,桐油厂,王廷,依然会是江城的首富。” “王廷大药店的地方还是药店,但是梧桐衣??生一饰的地方可以修复成门店可作其他用途或公开招商,等到现在在修中的药店变成了房屋,王廷就可以正式涉略房产。我的目标是王廷的招牌从新城大街开始,遍布整条街乃至整座城。” 柳秦伦抽起第一张纸,让栖蝶看第二张纸,上面是新的中餐厅经营版块:“可还记得上次在五彩石寨顶上看到的岛城?我们上次就分析过,岛城四面环江的湿气比南北两区中间有一条长江的江城更重,但我这次暂时不再考虑进驻其他城市了,就像廷愈再生膏一样,只要在我们的中餐厅,做出一些比中药好下咽的祛湿排毒的食物,以及一些养生又美味的食物,江城人民吃了身体健康,有了口碑,有了吸引,自然会吸引到不同地方的食客前来用餐。” 柳秦伦抽起第二张纸,让栖蝶看第三张纸,上面是新的宴会厅经营版块:“宴会厅在没有宴会的情况下,有西餐厅营业,除了我们自己使用,还可以向全社会开放,我这次本来打算把我们的婚礼在宴会厅举行的,这个想法一加深,不止我们,整个江城的百姓都可以在这里举行婚礼和宴客,让王廷各方面都与民同享。” 柳秦伦抽起第三张纸,让栖蝶看第四张纸,上面是新的柳公馆的概貌图:“柳公馆还是柳公馆,相同的是爸妈的主卧和小客厅依然有,等以后建成了,把爸妈接过去跟着咱们一起享福,不同的是,左边三间房变成两间房,我们的和孩子的。” 这一刻,栖蝶连日来的压抑终于破除乌云而出,抿嘴笑了:“柳少爷这幅蓝图勾画得很细致很到位,我仿佛已经看到建成之后的王廷会是江城百姓更大的寄托和希望。” 柳秦伦心苦地摇头道:“勾画再好又怎么样?这是一条很长很艰难的路,起码两三年的时间再会有我想象中的那些画面。但莫宸晞就不同了,在我起步的时候,他已近拥有了整个西南片区。” “他是他,你是你,他是银行家,主在投资贷款,你是企业家,主在经营销售,你们的路子根本完全不同,又如何比拟呢?” “不同,却又相同,银行家必须依仗企业家才能够投资贷款,企业家也必须依仗银行家才有更多的收入保障。” 栖蝶听秦伦不停叹气,现在的他正是思想和心里包袱皆沉重的时候,也是脑子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必须把他从这个旋涡里拔出来:“要实现也很容易,等到战争淡下来,就是王廷东山再起的时候,现在我们虽然无法在江城行动,但可以在上海行动,等到侯云帆的效果一出来,我相信伊娃一定会主动来找我,我们不妨先开拓上海的市场,等到保证了慕名人流量的基础,再建王廷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怎就知,王廷不会有乔行一样遍布西南片区的影响力?” 柳秦伦怔怔地看着她,心里闷闷的,沉沉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栖蝶呀栖蝶,你固然不会舍而我而去,但我不能自私地以爱情的名义将你捆在身边,你有选择的权利,有获得真正幸福的权利,如果我失去了你,该如何跟你回到兄妹关系,一起重建王廷? “对了,你今天去政府那边怎么样?”栖蝶问。 柳秦伦苦媳妇似地弯弯唇角:“王廷现在在他们眼里,就只剩一个航运行了,那些人看我穿一身平民百姓的衣服,没把我撵出门就是好的,我一提用人的事,一个个就跟见了要饭的似的……还真是人心凉薄。” 第二百四十章 对打第三战之终极保卫 栖蝶把秦伦这话在脑子一过,眼里精光乍现:“你有没洗的西服没换,也是故意的,以后我们自己出资自己找人,王廷重建好了,正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王廷不是那么脆弱的,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柳秦伦唇角再弯弯,这次展开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知我者莫若柳栖蝶。外表改变是没用的,说不定,人家还会背地里笑我打肿脸充胖子,何必给自己找难堪,就因为王廷现在困难期,你愿意帮我,我记在心里,你不愿意帮我,等到我以后强大了,你也会自动来找我,直面告诉那些人,王廷再脆弱,也依然能够屹立寒风中不倒。” “其实我仔细想想,没有哪个企业是永远一帆风顺的,这次就当王廷回到原点,看我如何能把它打造到比爸爸更高的高度。” 栖蝶把右手捏成一个拳头,移向柳秦伦。 柳秦伦也把右手捏成一个拳头,与栖蝶拳头碰拳头地紧紧贴合。 栖蝶走进厅里,在门口的柜子里取出药酒和纱布,走回院里为秦伦手指上几个砍柴划伤的口子包扎,用棉签清洗、上酒精,酒精触及伤口钻心的疼,疼得柳秦伦几次忍不住想抽回手,都被栖蝶用力地抓了住,她不太会说情话,那些男人们舌灿生莲、脱口便出的甜言蜜语她统统不会,她只会在包扎好伤口后,给秦伦的双唇送上一个小啄,她只想用这个甜蜜的减轻他疼痛的方式安他的心,道:“晚安。” 柳秦伦拉住她的手,很想揽她进怀,用自己最热烈最浓烈的爱情告诉她他真的不能没有她,尤其是在脑中神经几次恐将断裂后,又在婚期无限延后后,就算是静静地抱着她,于他也是莫大的幸福,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害怕自己会在那样的拥抱里情不自禁,只好温柔回道:“晚安。” 所以就算时间已过凌晨,柳秦伦照样失眠了,在童静峰身边绵延许久才睡着。 好的是,栖蝶随时随地都会给他一些精神慰藉。第二天,在码头送别童静峰,栖蝶也一直紧紧牵着他的手,他才觉得心里好过很多,才能暂时告别优柔寡断的做得像个男人,向童静峰伸手告别:“保重,后会有期。” 童静峰伸手与他相握,心有不舍地对二人道:“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写信给我,一定义不容辞。” 柳秦伦笑着点头:“一定,不管你以后在哪里,你和姐姐的婚姻关系永远存在,永远都是我和栖蝶的姐夫。” 目送童静峰转身远去,消失在检票口,两人才手托着手往江家的方向走。 01号王廷号刚出码头口,便有工人急匆匆跑到航运行报道:“经理,有鬼子,又有日本鬼子进城了。” “什么?”武经理惊吓得从座椅上腾然起身,跟着工人跑到岸上往正从矮梯上来的人群望去,一拍大腿急道,“坏了”。毫不敢耽搁往陆家巷子江家狂跑。 两人刚走到陆家巷子口,就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声音叫:“少爷少奶奶请留步。” 两人同时回头,遥见航运行的武经理上气不接下气地急跑过来,跑到他们身前,着急地一边挥手一边喘气道:“又有日本人进城了。” 两人牵在一起的那只手同时一紧,栖蝶转头看着秦伦笑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柳秦伦斗志苏醒,亦看着栖蝶笑道:“该解决的也是时候一次性解决了。” 栖蝶眼放狠光,凛然正色道:“板垣征四郎?”狠光忽一下变得柔和而带劲,看着秦伦笑,“重振王廷威风的时候来了。” 两人依然手牵着手,在送武经理回航运行的途中,在新城大街上于一干日本人面对面撞个正着,柳秦伦对旁边武经理吩咐道:“你先回去,吩咐下去,航运行正常营业。” “是。”武经理作代表,走得很缓,在擦过日本人时,不屑地瞪了领头的男人一眼。 栖蝶欣慰的是,江城人民依然聪明,日本人公然进城也就是不会有轰炸,所以这一次,依然没有因为日本人正面袭城而出现混乱的局面,新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见这阵势,只默默躲到了身后的各家店铺里,默默观望着他们会如何对付日本人。 两人松开牵在一起的手,栖蝶故意用左手捏了捏右手,露出铭记之心。 果然,对方领头的如酒井藤野一般的光头加小胡子的男人目光远远地向她的手指抛来。 柳秦伦对着前方那张一面之缘却不算陌生的脸想了片刻,略带挑衅的口吻叫了声:“板垣征四郎。” 果然是他!栖蝶恍然想起秦伦曾受童静峰召唤去南京待过几天。 那只闻名不见人的日本人的幕后操纵者用一抹仿佛没有敌意的微笑回应秦伦:“柳少爷认得我?” 柳秦伦冷笑:“我不想认得你,少废话,今天来又想怎样?” 板垣征四郎微笑道:“你不想认得我,我却很想认得你。柳秦伦,乔都八城第一位名扬四海的哈佛硕士,铭记之心的创造者、拥有者,只在哈佛展览过一次,就已轰动美国,传遍各国,这样有头脑有魅力的人物,不得不说,确实是个人才。” 他停顿半秒,又看向栖蝶:“还有这位柳栖蝶柳三小姐,一人之力连续消灭我三名大将,这样的女人是比村上真美更有吸引力。可惜你二人太过固执,始终不肯效忠于我,我只有亲自上门来看看你二人骨头是否真的够硬!” 他遂退后几步,周围武士做好各种准备开打的动作。今天天色暗沉,并无阳光,铭记之心起不了作用,一场和日本人对决的终极战,在栖蝶取下一枚叶子针飞射出去,却被敌人恰好地接在手里,栖蝶不得不正视到,板垣征四郎近身的手下可不像其他手下那么脓包,很不好对付! 随着板垣征四郎一声日语叫唤,接中叶子针的手下速向她飞奔而来,柳秦伦抢在敌人近她身的前几步飞跑过来用他坚硬的臂膀为她挡住敌人的攻击。在秦伦和敌人打得火热的时候,栖蝶观察那方的板垣征四郎似乎显得很镇定,只派出一个手下过来对战,其余的没听到命令,就站在原地和她一样观望着中间打斗的两人。 栖蝶瞧着情况不太对劲,她不能再让秦伦一个人对付敌人,向前跑几步加入到打斗中。 这次的敌人确实不好对付,几番斗下来,栖蝶和柳秦伦两人联手也只打退了两名手下。栖蝶觉得很奇怪,对方遭到他们拳脚进攻时,并没有全力反抗,而是想尽办法左退右闪,就算退回到板垣身边也无事。 第二百四十一章 铭记之心之改变未来 等到第三名手下败战退回身边,板垣征四郎抬手示意暂停,并远远向他们提问:“二位伸手不凡,我们能否换个地方聊一聊。” 柳秦伦看了看四周正看得热闹的百姓,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江城百姓都不是外人,他们同样有权利知道你的来意。” 板垣征四郎拿过手下手里的一片叶子针,杵着一把拐杖,往前走到二人近身前,双手杵着拐杖,面向二人道:“一直以来,我们的矛盾都是因柳小姐手上的铭记之心而起。自从铭记之心的消息传到我这儿,它能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灵力就深得我方好奇,我奉命夺取这个宝贝,派了酒井藤野过来打前哨,中间对你们和莫宸晞有了深刻的了解,就想借着铭记之心让你们可以成为我的人,不想你们立场坚定,我又派了村上真美过来,结果还是被你们消灭得干干净净。到最后武田君也是一去不返,我便料到也是凶多吉少,如今,不如我们交换一个条件如何?” 两人见他不再使用武力,便听他继续说: “通过刚才的比武,我看到你们的意志力确实强大,就算我再派多少人,下场也是一样的,我也不想再在策反你们的过程损兵折将,而你们也不想再遭到轰炸,不如今天我们就把铭记之心毁了,我回去好交差,你们也避免了轰炸。” 他拿起叶子针来瞧了又瞧:“上次景依婷提议通过炸毁王廷来逼你们投降,我就是想看看,铭记之心到底有没有灵力。我想它脱离险境的灵力就只是这个东西在起作用,你的确很聪明,懂得把戒指制作成武器,这样就没人会注意到小小的戒指会是武器,还有这么强大的功能。” 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王廷被毁的废墟:“现在的王廷已经被炸毁了,但你们却没有任何能力去挽救它,我也看出来了,铭记之心所谓的灵力也就只是你柳秦伦为了保护江城造的一个传说而已,要真有改变未来的灵力,如今这一片废墟早就恢复成了原来的王廷,说到底,也就是那颗红钻值钱而已。所以我们不妨直接点,毁了红钻交换安宁,我好交叉,你们也免遭轰炸,只要江城没有了轰炸,你们才能真正安宁。” “我知道美国领事威尔斯先生也对它很感兴趣,只要它在一天,你们各种麻烦都会源源不断而来,而且铭记之心这么红,换个角度想,它只会给你们带来血光之灾,只有毁了它,你们才会安宁。” 栖蝶一听“血光之灾”,“哈”声辩驳:“血光之灾你都说得出来?你得不到它就要毁灭它,为了毁灭它,你扰乱大家视线,试图煽动老百姓的力量要我们毁灭,那么我同样还你一个可惜,江城百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愚昧,他们不会相信你的谣言,比起‘血光之灾’他们更相信这半年以来铭记之心对他们的保护,而你,相信了秦伦对外发出的这个传说,顾及铭记之心的灵力才会在这半年里没有对王廷所在的新城大街下手,直到景依婷彻底成了汉奸,你们有了最熟悉我们的人,才会有手榴弹炸毁王廷的事。” “也正因为红钻值钱,你才会利用景依婷做最后的争取,用铭记之心一举拿下我和秦伦,等到拿下了我,那么乔商银行也会是你们掌中物。你说得对,我们意志坚定,是你想象不到的坚定,你完不成任务才宁愿毁了它,因为‘毁’也是交差的一种方法。” 四周开始热烈地议论开,老百姓群起高呼“跟日本人干到底。” 栖蝶并不怕和日本人干到底,但上次童静峰提醒她的手榴弹的攻击却是不得不防。转身面向一众百姓大声道:“大家听我说,上次王廷遭到手榴弹的攻击已经给大家带来很大的伤害,既知的悲剧我必须避免它的再次发生。” 板垣征四郎也不反对她的话,还点头赞:“好个柳栖蝶,你是我见过所有女人中最聪明的。但是你们拒绝不了用铭记之心的毁灭来交换江城的安宁,这个提议。” “我知道你们肯定在想,凭什么相信我,就凭这次的手榴弹攻击,你们有铭记之心在手又怎么样?王廷不是照样毁了吗?我知道王廷数十年有相当丰厚的基础来重建,但你们就不怕建了又毁吗?”板垣征四郎凑近他们小声道,“不怕我把你们最大的资金来源的桐油厂也毁了?” “今天我已经把话放出去了,这么多人在都听到了,下次江城再遭遇轰炸就是你们不肯销毁的结果,就算王廷重建,还会有多少人买账?” 无疑,板垣征四郎用桐油厂戳中了他们最在乎的那部分,但有何惧怕?柳秦伦亦轻声道:“你要毁已经毁了,还会在这里跟我们谈条件?” 栖蝶这才反应过来,板垣征四郎是利用他们一定会跟他公开摊牌来将计就计地运用群众的力量来对他们施压。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因为上次那77万的影响力,四周百姓竟全权出动走到他们身后,仿佛……形成了一个有形又强大的保护罩保护着他们。 其中,有书生模样的人说:“柳氏夫妇千万不要动摇,我们受过铭记之心的照拂,相信它在你们手里,一定会有更大的作为。” 栖蝶转过身去,面向板垣征四郎道:“你是为了交差而来,我们为了安宁,大家各取所得,把伤害降到最低,我可以销毁它,但你必须保证,不再轰炸乔都八城。” “这我可保证不了,我能保证的只是江城。” 栖蝶深知,只有江城免遭轰炸,铭记之心改变未来的灵力才是真正实现了:“我们这么辩论下去也没意思,你记住你的保证,马上离开江城,铭记之心就不会再出现在世人眼里,如果你言而无信,就算铭记之心不能保护江城,我也会让你所要交差的对象看到铭记之心仍然存在,而你的欺瞒上级。” 板垣征四郎杵着拐杖在栖蝶面前走来走去,考虑良久,后,才在栖蝶面前停住脚,盯着她道:“你这个女人有点意思,你也记住你的保证,如果一天后我还能看到铭记之心,就别怪我对江城不客气。” 第二百四十二章 深埋梧桐树下 栖蝶看着板垣征四郎领着手下往码头方向走去,掐着指尖算,平均几分钟掐一个手指头,掐到第四个手指头时,航运行的武经理喜气洋洋地又匆匆跑了过来:“少爷少奶奶。”欢天喜地地向大家伙儿宣布,“日本人刚上船走了。” 确定日本人出了城,四周才爆发起一阵雷鸣似的欢呼喝彩,一时快乐的喝彩声四起,一浪盖一浪,震人魂灵,热闹喧天。 经过了上次秦伦公然向她求婚的闹热后,江城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栖蝶也激动得泪眼迷蒙,转眼看秦伦,也是激动得泪光盈盈,泪里笑得温暖怡人,他们彼此看着彼此,眼睛对着眼睛,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们轻轻眨眼,高兴地笑,忽然老百姓一窝蜂地涌上来,好多双手拼凑成一把座椅,把他们供到人头之上的高度,齐声高呼:“柳氏夫妇万岁,柳氏夫妇万岁。” 栖蝶心情忽一下变得极开阔极兴奋,她不知道自己笑成了什么样子,只觉那张嘴笑得很开很开,好似阴霾天里难见的太阳那么灿烂美好,不为老百姓对她的无限奉承,只为江城终于能够远离轰炸的和平。 第四次站在公园里的梧桐树下,手执一把小铲子,挖开梧桐树下半米深的地方,把装在盒子里的铭记之心埋下。再把土一点一点盖在盒子上。 “兜兜转转几圈,铭记之心到底还是柳家的东西,还是回到了尔嫣妈妈手里。”栖蝶不自信地问秦伦:“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柳秦伦却很相信她地抚着她的脸说:“还记得我用铭记之心向你求婚时说的话?我说,以后我的命交给你,铭记之心到你手里就由你全权做主了,又怎么会怪?现在这样的效果不是很好吗?” 栖蝶同样不自信,但上次在一心花邸和威尔斯交流的柳秦伦,眉眼间对威尔斯‘桐油贷款’的提议显得很感兴趣:“因为我知道铭记之心‘值钱’价值,在你心里的改变未来是另有寓意,好比如果真的抵押给威尔斯,肯定会为王廷带来一笔更大的借贷,‘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这就是你拒绝伊娃好奇心的另外一个理由。铭记之心是爸爸和尔嫣妈妈的定情信物,也算是柳家的传家宝,我现在用它来交换江城的安宁,这么一埋下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取出来。” 柳秦伦一个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拥住:“你好厉害,我心里的事统统瞒不过你。”他松开她,拉着她在杂草坪上坐了下来,“只要江城和平了,就是铭记之心发挥了它的最大用途,好的是威尔斯和伊娃到现在为止仍然对铭记之心抱有很大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就是我们占据的一个很大的优势,我制作铭记之心保护江城的目的达到了,下一步就是振兴王廷。” “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铭记之心到底能护王廷所在的新城大街多久,只想着如果王廷不幸遭到毁灭,我也可以用铭记之心去和威尔斯做贷款抵押,就算是那时,东西在他手里,但全世界皆知,铭记之心的起源还是在我柳秦伦,这种起源在企业经营上来讲,就是最最核心之所在。” 栖蝶不禁深情款款地凝视他,满面欣赏道:“也就是你在哈佛公开展览的那时候起,就已经为王廷的未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那是最直接的让柳秦伦三个字享誉四海的方法,也是最直接的带动王廷名扬内外的方法……”柳秦伦每次看着栖蝶没有接受过高等院校的培养,依然有着不输于他的思想、他的果敢、他的谋略的精明,这种本真衍生出的天赋,那些区别于杨婉君精心培养之外的才华,让他深感不如,眼睛里就情不自禁地闪耀起对她无尽的佩服和爱恋:“我预料到的是会有人为了铭记之心来和我谈合作,但是怎能想到会有一个你带给我这么大的震撼和惊喜。就算是在和威尔斯会面那时,我也没想到,你设计上的才能、对梧桐概念的进一步开发,很可能就此带领王廷走向全国。” 他缓了口气,无限情动地说:“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不管我们去哪儿都寸步不离地在一起,无论天荒地老还是海枯石烂,我们会像梧桐一样同老同死,不然我真的没办法想象你走在前面,我会怎么样?与其每天想你,看着你年轻时候的照片害相思病,倒不如和你一起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栖蝶本一张祭坟而清冷的脸登时被柳秦伦这番突如其来的表白表得烫得厉害,从脸上一直烫到心里,迅速移开看着他的目光,迅速想到和杨婉君的秘密,现在杨婉君不在了,她本就不想瞒他,此刻也便顺着他这番心意对他说出实情,也顺带降降心火:“但是你不觉得你口中带给你那些震撼和惊喜的我,太过完美了吗?” 哪知,柳秦伦并没有回避她的问,坦然道:“你是说你和杨婉君之间的约定,要得到我的心来稳固她和江家的生活?” 这显然不是她预料的答案,栖蝶茫然又惊讶地睁大眼睛回过头再看他:“你、你?你……” 柳秦伦眼里的爱恋似乎比方才更浓厚了,这其中还有着栖蝶显而易见的释怀:“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我又何苦为了这些并没有造成伤害的原因去疑惑你,质问你呢?退一步想,如果没有杨婉君对你的收留,今天的我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那个最懂铭记之心的女孩儿。” “还说不定,你会顺从爸爸和姐姐最初的心愿娶了景依婷,后面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 柳秦伦理智地摇摇头:“你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娶景依婷,她不适合我,最大的可能是,我会继续戴着铭记之心,把爸爸妈妈姐姐都安顿好后,一个人守着王廷,对付日本人,再在这个过程中去寻找那个懂铭记之心的女孩儿。” 柳秦伦起身,对她伸出手:“人生没有如果,既定的人生轨迹我们顺着它走就好了。” 栖蝶牵上秦伦的手起身:“是啊,妈妈改变了我的一辈子,没有妈妈,我根本无法想象江家现在的模样。我相信妈妈在天之灵,一定会听到我的感谢。” “所以,今天就把你心里这个疙瘩,和铭记之心一起埋在梧桐树下吧,以后我们的生活里,再也不要有疙瘩。”两人牵着的手十指紧扣,栖蝶应着秦伦的总结重重地、重重地点了头。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受邀上海圣诞派对 栖蝶很喜欢这种状态,没事的时候和秦伦手牵着手,一起漫步在江城之上,看着这个城市的傍晚,没有日落的灰蒙天可以是晚霞消退后的银灰天,暮霭下,粼粼江光的东南西北四区,万家灯火中一缕一缕乳白的炊烟,已经让这个城市回到了没有战争的时候,所以即便是黄昏的落寞,有白头相伴的那个人落寞也会变成绚丽,那种绚丽不耀眼,不炙热,绚丽得恰到好处,好到可以一起等待太阳再次升起的一天天。 走回柳公馆所处的北区山观上,两人停住脚步,观望着这片他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和平江山,栖蝶仍是忧心忡忡:“江城表面和平了,但只要战争一天还在,江城就不可能完全进入和平年代,不知道这一时的不轰炸能维持多久?” 柳秦伦倒是看得开,也看得释然:“你忽略了不管什么程度的人,他都是人,是人就有软肋,板垣征四郎的软肋就是他的位置,连失几员大将,板垣心里不可能不动摇,这几员大将,恰好都是板垣的人,为了完成上头的命令损失他的人,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可一可再却不可过三,你放心,板垣心里有惧点,你也很好地用这个惧点和他做了交换,短期内,他都不可能再轰炸江城,我们现在真正应该担心的是乔都。” 栖蝶不胜唏嘘:“如果这次板垣回到南京‘交了差’,日本人不再因为铭记之心而顾及乔都,天哪,我实在不敢想象乔都还会遭受多少轰炸?” “是啊,这就是最棘手的了,我们无法改变日本人,只能改变自己。” 栖蝶睁开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秦伦问:“怎么说?” 柳秦伦在北区依然明亮的路灯下回看栖蝶久久,最后逗了她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后拔腿就跑,栖蝶提腿就追,两人一路跑跑追追,还算是赶在江家厨房熄火前回了家。 母亲仍然体贴地给他们留了饭,这么一路跑回来还真是饿坏了,两人蹲在厨房吃饭,你一口我一口地互喂,两大碗饭菜几分钟一扫光。永泰在内厅见他们吃好了,才过来递给他们一封信,栖蝶一看上面写的地址,正是“柳公馆”,这整个江城的柳公馆就只有他们被炸的家。 永泰说:“这是下午武经理下班送过来的,武经理说邮递员知道柳公馆炸毁了,只好送到航运行。” 栖蝶疑惑地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江永泰好奇地瞅了一眼,瞬间两眼一闭,晕了头:“我的天,全是英文?!这什么情况啊,你们有朋友在国外吗?” 栖蝶看了右下方的落款,才道:“是伊娃,美国领事威尔斯的妻子。大概是怕邮差看不懂英文,信封才写的中文,但她知道我和秦伦都看得懂英文,也就用她的母语写了这封信,可能有些内容写起来更好表达。” 柳秦伦把她按在身后的凳子上坐下,道:“你先好好看看,我洗碗。” 栖蝶懂的英文虽然不像功夫那样十年贯穿头尾,但杨婉君提醒过她,英文是和秦伦交流的必须点,如果秦伦回国后中国话说得生疏,她就可以直接用英文和他交流,第一步就成功了。以后对外的口语和文件都有英文,她也会更加得心应手,16岁那年开始学,20岁能够用流利的口语和英文老师对话交流,还能看满是英文的文件,如今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柳秦伦洗完碗,擦干手,坐在栖蝶身边望了一眼:“伊娃还真是说到做到,在一心花邸邀请你去上海过圣诞,邀请信还真就来了,看来她有心和你交朋友。” “我一直都相信,只要侯云帆的效果一出来,伊娃一定会来找我,现在还没出来,伊娃就找来了,我就更有信心了,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柳秦伦深信栖蝶的英文水平,没再探头看,只问:“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听说了王廷的不幸遭遇,请我们节哀顺变,希望我们能够化悲愤为动力,多做一些对王廷重建有帮助的事,希望能借着这次圣诞party让我们好好放松,早日走出悲痛。这次party应她要求,会邀请很多上海本地的名人和美国的朋友,不失为一次帮助王廷重振声威的好机会。” “她这是明里暗里地想你去。” 栖蝶当即决定:“那我们就去吧,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先和那些上海大亨认识,打好关系,再用那几件设计品直接开拓上海市场!” 12月17日,柳秦伦换上那身衣服,栖蝶换上以前放在家里的一套备用素色裙子,穿上这两身最接近上流社会风格的衣服,在离开江家前,栖蝶不忘再三交代江永泰:“你一定要顾好家里,现在轰炸应该不会再有了,但也不能说一定,你要在制作好廷愈再生膏的同时,照顾好大家。” 江永泰一副保证样道:“放心吧二姐,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那就要好好保持。” “走吧走吧,再不走,妈又舍不得你了。” 一说母亲,母亲就出现在门口,把厚厚的一沓现钱钞票塞进她手里:“这是廷愈再生膏的收入,永泰扣除进货和人工的费用,这两个月的都在这里了,你们带着以防万一。” 柳秦伦不好意思刚驳:“妈留着做家用吧,虽然我和栖蝶现在还没有正式结婚,但她也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们生活在这里,家里多了两个人吃饭,开销更大了。” 栖蝶就不客气地欣然接过:“谢谢妈。”还安慰他说,“支票现在是王廷的所有,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要去动它,还是带现钱在身上保险,现在廷愈再生膏在江家制作,进货出货都是永泰在管,这些就当是分成吧。” 江永泰直点头:“就是就是,现在其他七城和外城还有轰炸,廷愈再生膏的销量就稳定,我还是不太习惯用支票的方式给你,这段时间你们也没空理这事,我只好把钱交给妈妈替你们存起来,这本来就是王廷的钱,理所当然应该给你们。” 柳秦伦被这一家子幸福地将了一军,只好跟着栖蝶道:“谢谢妈。” 陈国秀听得这声“妈”,近乎又落泪地说:“在我心里,秦伦这声妈叫得实实在在,我也受得实实在在。” 江永泰催促道:“走吧走吧,再不走妈又要哭了。” 这次出发,他们选择了船行,于12月23日,抵达上海码头。 第二百四十四章 县城人在大上海 栖蝶曾在张爱玲的小说里看到过这样的词汇排比:慵懒的阳光、潮湿的空气、尖尖的阁楼、繁华街道的美女广告画,狭窄而潮湿的弄堂……这一切的背景熏染着上海滩独特的气氛。 下了船,栖蝶眼望着眼前的城市,不知不觉,柳秦伦已经体贴地牵紧了她的手,两人此行并没带行李,柳公馆被炸后,他们所有的东西都飞灰了湮灭,在江家生活的这几天,也凑合着江家的东西用,此行两人都是初到上海,只带钱不带物也腾空了相牵的两只手牵得更紧了。 上了岸,柳秦伦招来两辆黄包车前往最出名的华懋饭店。 上海,这座栖蝶第一次造访的城市,黄包车从码头方向往益渐繁华的地带跑,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巴洛克式、罗马式、古典主义式、文艺复兴式、中西合璧式等风格的大楼依次入眼,处处透露着低调奢华又开明大气的双重格调,它们风格迥异却格调统一,倘若把时间退回到三年前的1937,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它们坚强地挺过了淞沪会战,成了今天栖蝶眼中的上海荣光。 华懋饭店,不禁让栖蝶想起了三年前的柳如嫣,走过每一寸柳如嫣可能走过的街道,那两双眼里都不约而同地燃起了对这个城市的无限欣赏。 左右两边的街道上,无数婀娜的芊芊淑女,曼妙多姿地挽着各位西装革覆、威风凛凛又神采奕奕的英俊男士,亦或俩俩相携地走在繁华的十里洋场,一张张脸上美丽的笑脸如花绽,“嘻嘻”“呵呵”的玉音婉转流连,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一道道中国服饰中的国粹——旗袍的靓影,被这里的女人们很好地演绎出了旗袍的贤淑典雅,诠释出了镌刻在中国女人骨子里的极致之美。 栖蝶完全可以想到比彼岸花开更花天锦地的百乐门有多么歌舞笙箫,难怪三年前柳如嫣到访这座城市后,会有“真正见识到大上海的繁华”的感叹。 在华懋饭店门口下了车,两人并没有急着进饭店,而是左右打望一番,柳秦伦好歹也是在美国生活过的人,对于上海这样的繁华都市,仍有一种异地不异境的习以为常,好在那天刚上船,她就把身上的现钱全部交给秦伦保管。现在反观自己,完全没了身在异城的警觉性,完全投入在这座城市的美丽中,眼睛都不舍得眨地瞧着这里一切江城和乔都都没有的稀奇物。 又一个临近傍晚的时间,华灯初上,华懋饭店所在的这条街上各种饭店、洋行、咖啡店、蛋糕店、服装店、钟表店、照相馆、鞋店芸芸,熙来攘往的人群穿梭在晶莹剔透的霓虹中,晃得栖蝶发呆又仰慕。 柳秦伦拉着呆呆的她走进一家洋装店,女店员见到旁边西装革履英俊不凡的柳秦伦倒是十分热忱地招待,一见着穿着素色裙装的她,笑脸当即敛了一半,两只眼睛紧盯着柳秦伦不移,大约是看着身边帅气男人的面子,才礼貌问了句:“二位需要买点什么?” 柳秦伦放开她的手道:“自己选。” 阳光明媚的下午天还不觉着,这慢慢到了晚上,栖蝶才感觉到再繁华的都市也挡不住呼啸的寒风,上海的冬天比起江城冬天的更加寒冷刺骨。 正好看到一套红底黑格的男士西服搭配眼前橱窗里模特身上的粉红色、上半身嵌着亮片的短袖及地长裙,再加一件标配的黑色不知名的毛披肩,一个县城丫头转瞬间就成了大上海的贵族名媛。 柳秦伦也在栖蝶引荐下换上了那套西服,当两人各自换好新衣,柳秦伦掏出现钱付账,店员一瞧着他手里厚厚的一沓钞票,态度逆转,又向栖蝶推荐起其他款式的裙装。 栖蝶考虑到后天晚上的party,又选了一件纯白色的纱质长裙和可以配套的发饰,还有适合秦伦的传统的黑衣服加白衬衫。 柳秦伦再次抽出一张一百块的钞票,店员找了钱,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栖蝶,含沙射影道:“这位小姐真是找了个好靠山啊,在我们这儿来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很少会有男士陪着前来的,又高又帅又多金还不多话,自己的女人想要什么便买什么,这位小姐可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柳秦伦听着刺耳,栖蝶也回味了一下这话,刚才那身装扮看在这店员眼里,大概是以为她是秦伦的小房了,回了一个浅浅的礼貌之笑,转身正要出门,秦伦不想她受委屈,轻搂着她的腰对店员介绍说:“这是我妻子,请你为刚才不礼貌的言论向她道歉,否则我一定保留向你们老板威尔斯夫妇投诉的权利。” 女店员被秦伦一话说愣了:“你、你们认识我们老板?” 柳秦伦敛色看着女店员,等待她的道歉,不再答话。 女店员见他们能说出老板是威尔斯夫妇,知道这男人不太好惹,只好怏怏道歉:“对不起,是我眼拙了。” 既是威尔斯夫妇,栖蝶忌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拉着秦伦出了门。 柳秦伦却拉着她反向走进一家西餐厅,换过衣服后,两人被服务员当做贵族客人招待,恭敬又客气地引着两人到一个靠窗位置坐下。栖蝶进来时留意地看了一下用英文写的招牌名:浪漫人家西餐厅。 柳秦伦对着洋人服务员用英文点了两份鱼和两份羊肉,服务员用英文应了声:“稍等。”后退下。 栖蝶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头,小声问秦伦:“你怎么知道刚才那家店的老板是威尔斯夫妇” “你没有留意到,他们招牌名字‘yw??上海第三分店’,yw是伊娃中文名字的拼音缩写,而且能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市区开设到第三分店的老板,我想只有伊娃这种专做服装生意的老板了,我只是试一试,没想到是真的。” “如果我们后天穿着伊娃家的衣服去赴宴,也算入乡随俗了。” “既然要跟她合作,就得在最根本的问题上达到一致,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加入我们的梧桐元素,会让伊娃更加惊喜,同时通过最直观的、能给人第一美的印象的服装,会能吸引到更多人青睐到衣服所在的这个人身上。” 第二百四十五章 名媛对名媛 窗外传进电车叮当的声音,栖蝶侧头看去,街上车水马龙,行人也越来越多,感怀道:“大上海不愧是远东第一大都市,我看书上说,上海也有梧桐树,但是这一路过来,并没看到啊?” 柳秦伦解释说:“上海法租界里有法国梧桐,十几二十年前,法租界要把很多法国建筑所在的马斯南路打造成东方巴黎,该路两边铺满了苍翠的法国梧桐,上海人称之为“上只角”的高尚地区,其受到法兰西的浪漫情怀熏陶,被评为情侣路,上海的‘东方巴黎’由此得名。” 吃完晚饭,柳秦伦依旧不急回饭店,拉着栖蝶上了一辆电车,找了门口旁边的两个空位坐下。 “这是去哪儿?” “电影院。” “电影院?” “这里是一个娱乐业电影业都发达的城市,既然来了,自然要去感受一下乔都和江城没有的东西。” 栖蝶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矛盾,她知道秦伦是好意,但她真的不太有心情吃喝玩乐。 柳秦伦回头看她兴致不高,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没心情玩耍,就因为你心情沉重,才需要释放,后天那场派对,名媛名仕明星都会有很多,你看了电影,知道那是什么了,交谈起来,也有了和她们对答如流的底气,我们的柳三小姐,可不能因为初到上海就露怯了,就当是为莫宸晞看的好吗?你心情好了,他醒了看到你好好的,只会高兴。” 名媛和名媛的交流?秦伦这个理由说得她心悦诚服,再无异议地随他进了电影院。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黑暗的世界里,坐在许许多多的人中间,看着前面影像里动态的人物演故事,这和以前看的那些小说差别太大,小说写得生动,代入感强,能让她感觉到身临其境,跟着主角的情绪起起落落。 但电影,会更加直观地看到人物去演绎角色,不需要想象力地跟随主角去感受故事的世界,去感受编剧所要表达给观众的观点,传达给现实生活的意义。那是镜头里的人物和人物对话,也是编剧们的梦想与现实生活的碰撞,是一种艺术最高层次的展现。 这晚,柳秦伦遵从她的意见,照着他们名义夫妻关系的形式开好一间房,秦伦在洗完澡,栖蝶毫无睡意地看着窗外繁华的上海夜景,听到秦伦洗完澡出来的脚步声,栖蝶转过身去很兴奋地说:“我突然想到我们的梧桐概念也可以走艺术路线。” 柳秦伦走到她身边,问:“怎么说?” 栖蝶摇摇头:“我现在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具体的还是要等侯云帆的效果出来。我只是觉得电影这项艺术的诞生能够成就繁荣的娱乐业,可以成就那么多电影明星,甚至有很多明星都是靠着一部电影红遍全国的,那我们梧桐概念衍生出的产品为什么不能成就服装业和首饰业,甚至是服装明星和首饰明星。” “你的意思是找人来做我们的代言人。” “我想把梧桐的爱情元素和吉祥元素进一步扩大,让人提到梧桐立刻就会想到这是王廷的标志。” “但是按照爱情元素宣传,就必须是一男一女。按照吉祥元素宣传,就必须是一个公认很吉祥的人。” “你就不就是那个最吉祥的人吗?乔都八城第一位哈佛大学硕士,这么高的学历在上海也不见得有几个人能媲美。”栖蝶很满意自己这个想法,高兴打了个响指,“先这么计划着,等实物出来再说。” 两人还是按照前几次那样,一个睡床头一个睡床尾,度过了两夜,第三天12月24日晚,按照伊娃信上的约定,在房间换好衣服,互相检查无异,于晚上8点正式出现在公共租界里威尔斯夫妇所住的公馆。 公馆位于公共租界最边角的地方,最边角也最安静,以金色为主的上下两层的构造显得它并不浮华,室内低调又华丽的吊灯壁画之类的各种别墅应有尽有的装饰把这里打造成了一所适合居家,又适合今晚这样接待众多客人作招待场所用的宅子。 栖蝶挽着秦伦的手臂优雅地踏入大厅,以红白二色为色调的大厅中央,伴随着优雅的音乐,很多身着华丽衣裳的男士女士两两相携地在中间缓缓跳着交际舞,四周很多张拱形桌拼凑成一个半圆形,桌上摆满了烤鸡烤肉类的大菜和各种精致的美食汽水。 就如伊娃介绍,从满厅宾客的衣着打扮来看,皆是当今上海滩的名人名仕,也如秦伦所料,还有很多明星受着各位重量级影迷的包围。 栖蝶放眼环视一圈,有翩翩起舞的嘉宾,也有聚在一起轻语谈笑的嘉宾,旁边正招待一众女客的伊娃,侯云帆力捧的梁燕玲和姚安怡也在其中。 在这些人群中间,柳秦伦一身宴会场所标准的黑色西服加白衬衫,还有她特意把头上的星星头饰作为领带夹别在秦伦黑色条纹的领带中间,衬上秦伦与生俱来、足以秒杀现在一众男士的帅气容颜,展开他标准式的酒窝美颜,很容易吸引到无数中外名媛主动上来和他打招呼。 栖蝶依然紧挽秦伦的手臂,秦伦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当一位外国名媛用英文向他们提问:“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二位,二位不是上海人?” 栖蝶今晚亦悉心打扮了一下,那日在服装店里买的头饰,五颗水晶星星整齐地别在梳好的两束辫子上,辫子套着披散的长发,很是端庄,配上一袭白色长裙和一件黑色披肩,再加上来的路上才买的水晶高跟鞋,虽不算突出,在一众名媛中间,也还算显眼大方。抬眼对上秦伦也侧头回看她的目光,用英文回复对方:“我们是江城人士,今晚受到威尔斯夫人伊娃的邀请特来共襄盛举。” 对方众人对“江城”这个地名纷纷皱眉,对方又问:“江城?在哪里?” 栖蝶微笑道:“在上海对应的西南方向,是一座山水环绕的美丽之城,各位有空的话,欢迎到江城一叙。” 对方众人仍是一片迷茫地看着他们,对方再问:“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栖蝶抽出挽着秦伦手臂的手,展开手掌指向秦伦介绍道:“柳秦伦。”回指自己,“柳栖蝶。” 仍然陌生的名字,却并不妨碍名媛们对秦伦的兴趣,有中国名媛伸手邀舞:“不知柳先生可否赏光跳支舞?” 两人今夜都是为了和这里打好友谊的关系而来,此刻也便各自散开,融入到最好最快融入的异性圈子。 柳秦伦一离开,剩下的名媛们便上上下下对她打量起来,打量完她,又纷纷望向正在舞池里翩翩起舞的秦伦。 栖蝶毫不怯场地和女人们从两人都是柳姓,聊到柳秦伦的身份,聊到他的衣着打扮,分别用英文和中文向这些对着秦伦翩翩起舞的潇洒背影垂涎欲滴的女人们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第二百四十六章 糗状中惊鸿飞跃 “啊?!你们都姓柳,不应该是兄妹吗?” 对于四周连起的哀怨和疑问,栖蝶淡淡一笑,笑得极是深藏不露,大气有礼:“我们是同姓的未婚夫妻。” 所以很快,哀怨和疑问渐渐散去,栖蝶抬头平视前方,正和伊娃有说有笑的梁姚二人看到她,远远向她举起酒杯,才吸引到伊娃的目光向他们投射过来,立刻道了失陪,大步朝她走来。 “柳小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在这个中国人和美国人各占半的地方,栖蝶全程不行用中英文切换作答,对标准的伊娃式纯美的发音,栖蝶亦用英文回复,“刚到。” “看到你心情好点了我也就放心了,家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家里还是被炸毁的那个样子,我和秦伦都觉得现在不是重建的时候,过段时间再说吧。” 伊娃含笑地注意到她身上的这身衣裙:“第三分店的新款,穿在柳小姐身上正合适,柳小姐年轻,与生俱来的水灵清纯正好和白色的纯匹配得相得益彰,还有头上的这几个星星别针,别针太小,本来是起着固定发型的用途,柳小姐这么一变换,倒还真是特别了。在身材高大的美国女子和黄皮肤的中国女子中间,柳小姐身材纤瘦窈窕,稍白皙的肤色搭配这一身简直是完美。” 伊娃笑容温婉而真诚,在中空垂下的巨型水晶灯光下,蓝色眼眸里透出的笑亲切而自然,看得栖蝶心中一暖一动,今晚的伊娃给她提供的和这些贵族人士打好关系的良机,也是她在一众女人中树立伊娃合作伙伴的高贵形象的契机,栖蝶莞尔:“从一个购买者的角度看,只要足够吸引我适合我的款式都会成为我购买的对象。” 伊娃挽上她的手臂,向众女介绍:“这位柳栖蝶小姐,是我的合作伙伴。” 几名外国和中国的美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栖蝶这才发现,这几名中国美人是听得懂英文的。好在她也没出洋相,对着中国人说中国话很正常,对着外国人说英文也很正常,她只是很意外,伊娃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就宣布她是合作伙伴? 不可能仅仅因为她们两次见面时,她独特的服饰装扮。 疑惑间,栖蝶忽然察觉到大厅里有异样,定睛纵观眼前整齐的目光都朝着她的身后望迎而去。 “怡儿来了!” 面前一女子忽然惊呼,栖蝶随着伊娃霍然离手地转身带着众女朝着门口侍者高呼的“欢迎夏先生夏小姐大驾光临。”的那两位夏姓男女迎合而去,而转身,全厅人都奔赴上前迎接的排场,这两位夏姓男女该是有多大的来头! 人群簇拥的中间,那位夏姓女子美丽优雅地挽着英俊挺拔的夏姓男士站在门口,趾高气昂地接受这一众人的恭维。 栖蝶见过柳如嫣倾城美,见过童静雪的含蓄美,见过伊娃的端庄美,也见过梁燕玲和姚安怡不安分的招摇美,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夏姓女子这样长得似洋娃娃般精致的美人,标准的瓜子脸,眼睛又大又亮,睁得双眼皮和睫毛十分对称漂亮,高又挺的鼻梁,樱桃似的鲜红小嘴,天然的美丽和精致浓郁的妆容,一出现即刻艳压群芳。 旁边与她长相相似的男子应该是她的亲哥哥,所以这夏姓男女才是同姓的亲兄妹。 在众人的道安和问候中,栖蝶得知到这二位乃是上海滩某巨富家长大成人的龙凤胎,和秦伦差不多时间回国,这是回国后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脸,所以就算是伊娃这种身份的人也不敢怠慢地迎上前去招呼。 栖蝶眼尖地注意到正从二楼匆匆下楼来的威尔斯穿过人群走到夏姓男女身边与两位握手招呼,往二楼的方向示意二人请。 然,夏姓兄妹的目光却在人群左右让开的中间过道上往正前方、栖蝶的右前方望去,那方,柳秦伦正端正站在大厅中央,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带友情的微笑,欣然地抽出裤子口袋里的双手,张开双臂,大出栖蝶意料之外的,迎接夏姓女子毫不顾及身份地、张扬着似与恋人久别重逢的欢笑向他的投怀送抱。 栖蝶已经不敢转头去看几分钟前还无尽羡慕她的那些女孩的眼色了,简直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表面上还得装作以接待贵客的礼貌若无其事地微笑地看着柳秦伦,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没有拒绝一个女孩的热情献媚。 两人拥抱了好几分钟,柳秦伦一转眼珠,看到了孤立在一边的她,才松开女孩,和女孩保持再无任何肢体接触的距离,道:“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没有你在她怎么好得了。”夏姓男子走上来玩笑道。 两个男人右手紧紧相握,男人笑道:“前两天听威尔斯先生说你要来,我就期待今天的见面了,怎么样?家里现在什么情况?” 栖蝶心情低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习俗在这样的地方竟然也避免不了。 很明显的,栖蝶看到秦伦和她一样低落地笑容收了高兴的一半,留下礼貌的一半道:“暂时稳定,不久之后就恢复原貌。” “你肯定行,我们这批到美国留学的属你最有出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威尔斯和伊娃走过去,道:“难得,今天把你们这批的海派留学生齐聚到一堂了,大家从不同地方去,今天从不同地方来,加上我这个学长,都是缘分,我们楼上说吧。” 威尔斯再次示意楼上请,伊娃也招呼了几位女性友人楼上请。 在夏姓女子跟着柳秦伦向她走来、投来的好奇目光中,栖蝶毫不犹豫地与秦伦伸来的手紧紧相牵。她其实并不想在这些学院派面前出糗,但越是这个会尴尬的时候她越要大方地拿出柳夫人的势头,在夏姓女子那好奇转为嫉妒的目光里,和秦伦手牵着手并肩上楼。 楼梯的最上面几步台阶,栖蝶松开牵着秦伦的那只手,两手想提高长长的裙摆,高跟鞋后的裙摆不小心被什么人踩到,鞋跟一滑,连带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惯性向后倒,后倒速度太快,楼梯扶手又太低,栖蝶竟一个半圆似地跌出了扶手之外。 “栖蝶?!”柳秦伦急速反应过来俯身抓住她的手,想拉她上来。 所有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突发事件的一处,栖蝶不想出大糗,左手拉下扶手上用作布置的绸带挽几圈上手腕,右手抽出秦伦的手,就像仙女下凡,拉着绸带往空中飞,而后轻飘飘落地。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有间差距 柳秦伦惊吓一瞬后,定住这乍然而来的恐惧,跑到栖蝶身边,上下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哪里摔到?” 栖蝶镇定自若,向楼梯上的众人看了一眼,才道:“还好,我没事,只是个小意外。”幸亏她反应快,这个意外而生的动作没有掉到他们柳姓人的面子,反而受到人群里小小的欢呼和掌声。 后面跟来的伊娃见她没事,重新邀他们上楼。 柳秦伦重新牵紧了她的手,帮她提起后面长长的裙摆。 栖蝶面对突发事件的惊魂定得快,但到了二楼中间宽敞的屋里,就有些浑身不自在了。 面对屋里一个个衣冠楚楚,仪表堂堂,身份不俗的男子起身与柳秦伦和夏姓男女握手道好久不见,唯独因为不认识而忽略她,栖蝶无比心虚,有口难言,好在秦伦为了给她增加存在感,先把她安排在夏姓女子身边坐下,才在沙发还算软的扶手上坐下。 坐在对面的威尔斯指了指右手边空着的沙发位道:“这边还有位置,干嘛非得挤在一起?” 柳秦伦微笑:“没关系,坐哪儿都一样。” 威尔斯念及他们热恋期感情正浓,又发生了刚才的事,只好顺着这份寸步不离的情谊不再多话。 栖蝶想来自己肯定对于接下去的谈话一句也接不上,只想默默坐在这个位置,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但夏姓女子身边这个位置,却是个极惹眼的位置,秦伦想她不被冷落,受到关注,但栖蝶坐着却是无比发烫,正眼对上那一道道炙热得不太友好的审视眼光,哪里又是那么容易隐形的。 栖蝶正对面的男人已抢先开口逼问:“柳秦伦,我可是头回看到你携怡儿外的女伴出席呀,还不赶紧给我们大家介绍一下。” 柳秦伦郑重介绍彼此:“柳栖蝶,我的未婚妻。” 栖蝶顺着秦伦手指的方向,对面从左到右依次有:金城银行太子爷,百乐门现任老板,永安百货股东,华懋饭店股东。至于栖蝶身边这两位夏某,正是占据这四家远近闻名大公司的大股东,如此,除了她,都是自家人了。 栖蝶逐一点头问好,到身边时她向夏姓女子友好地伸出手,由衷赞美:“夏小姐好漂亮,很荣幸认识你。” 有男人笑道:“怡儿号称上海滩第一美女。” 难怪,这样的美才可堪与柳如嫣媲美,她柳栖蝶算什么呢? 这么多人面前,夏姓女子收起敌意,笑着与她握手:“你好,我是夏怡,大家都叫我怡儿。我们都是秦伦在美国不同学校的同学。” 秦伦在美国的事还从未与她讲过。 “当年出国潮,我们都被父母安排去国外见识,凑巧去的都是美国,不过我们去的时候,秦伦已经在美国好多年了,后来通过每个学校的互相交流学习机会大家就认识了,又都来自中国,同是老乡的亲切很快就熟了,当时我们每次聚会,我都是秦伦暂时的女伴,为了把这个女伴变成女朋友,还一个劲儿地追他,可他说他有家族任务在身,短期内不想谈恋爱,我没办法了,没想到今天再见他竟然有了你这个未婚妻,可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呀。” 栖蝶不明白,什么叫:“意料之外?” 对面有男人接话道:“可不是,当年秦伦是我们几个当中唯一一个哈佛的,不仅学业好,外表也是我们几个里最出挑的,最难得的是,我们几个都忍不住交了外国女朋友,就他一个长期单着,这种优秀直接吸引我们怡儿动心动情了,我们经常组织课外活动和聚会,就是为了把他俩撮合在一起,就在铭记之心爆火的时候,也是我们快说动他的时候,他奇奇怪怪地问了怡儿一句‘可能看出铭记之心有什么特别之处?’问得我们一个个哑口无言哪。” 夏怡回忆说:“当时我回答他说,它弯曲的戒身设计得很特别,上面几片叶子打破了传统戒指素身的设计理念,堪当未来珠宝市场上一个领先的新式创意,再加上那颗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红色钻石,一定会掀起中国珠宝上一股新风浪,谁知道他听了很失望地对我说对不起。” “回国这半年,我一直在想铭记之心的特别之处,才发现我傻了,我干嘛要去管铭记之心如何,直接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就好了,他铁定服软,前几天听伊娃说也请了江城的柳秦伦,威尔斯先生和柳秦伦也有一段铭记之心的渊源呢,我就想着这次说什么我都不能放过他了,我知道以他的条件,能够匹配的女孩很少,王廷又被日本人炸了,他更没心情谈恋爱了,正是需要帮忙的时候,以我的条件和他曾经对我动过心来看,这次应该可以成功,哪知道我好好的一手准备,全都败你手里了。” 夏怡,这个当着她这个未婚妻的面都敢直白的女孩儿,让栖蝶乍然想起那时候的穆心雅。 所以,不管是柳秦伦还是莫宸晞,一个在还没有认识她的时候,一个在还没有和她相认的时候,都有一两个红颜知己在身边,如果没有柳栖蝶的再次出现,柳秦伦现在根本不需要为兴复王廷的事揪心,莫宸晞也会过得很好很好。 栖蝶呆滞地已经没有反应去醋夏怡话里的嘚瑟,刚才在楼下,秦伦那么自然地迎接夏怡的拥抱,和对她动过心的先决条件,他会爱上她柳栖蝶,难道仅因为她猜中了铭记之心的梧桐含义?因为意外而感兴趣,因为兴趣对她加以关注,又因为同一屋檐下,才会对她日久生情? 栖蝶感觉有些头昏,忽感觉到秦伦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听到他斥了声:“够了,都别说了!今天是受威尔斯夫妇邀请来的,别把话题岔远了。” 但前方的男人依旧不甘地说:“说真的,刚刚我看到你,真的不知道柳秦伦什么时候换口味了,你看上去很清纯很得体,但是……你可知道柳秦伦在美国那些年私底下有多孤单?他会对怡儿动心,就是因为怡儿活泼开朗的性格吸引了他,每次我们聚会都逗得他喜笑颜开。” 这句话直接将栖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好不容易下定和秦伦在一起的决心击得粉碎。 刻前还沉浸在秦伦一心一意幸福里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和秦伦相差得好远好远,以前她一味地觉得秦伦也是适合她的,适合做江家女婿的,可她忽略了她是否适合秦伦,是否适合做兴复王廷兴复柳家的儿媳? 她该如何、如何是好? 第二百四十八章 微笑面交织痛楚心 栖蝶不知是否她努力挤出的笑容里的僵硬太明显,柳秦伦看出她的不自在,不想她平白受委屈,重声再斥:“我说够了!大家给我面子,过去的都不提了好吗?” 旁边的伊娃也忍不住帮腔:“你们太偏激了,我觉得爱情是一种感觉,感觉对的时候不管对方什么性格都会爱上的,你们不能说得太死。”能听懂英文的各位不以为意地互相看一眼,瘪瘪嘴,对这个观点仍有分歧,又因为柳秦伦两道斥责和伊娃开口,暂时停止了议论。 两次接触下来,栖蝶看出来了,伊娃是能听懂中国话的,她是“不会说”还是“不说”在故意考验她呢? 本想隐形的她不巧竟成了这场久别重逢的焦点,栖蝶愁肠百结,竭力克制自己低落的情绪,配合着呈现一个淡淡的微笑,来大度地佯装她正妻的身份,无需多加辩护,只需一个微笑便回应了对方的攻击。虽然笑里隐藏了很多尴尬,她还是尽可能表现得落落大方,不能让秦伦搭在她肩上的手有明显的抖动感。 这种反客为主所引发的反面效果,已经不是第一次让她惹人瞩目了,但是这一次坐在公主般高贵的夏怡身边对照出来的贫贱感太难受,栖蝶心里的自卑感油然再起。这些人不接纳她,直接导致她打入不了秦伦的社交圈子,一个个都满怀不解柳秦伦为何放着夏怡不要,要她这样一个平平凡凡,看上去毫无特征的女孩儿。 那些仍然炙热的目光,看得她全身上下都在发热发烫。 忽然间,栖蝶觉得此处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但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她不能动摇,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得体面绝不能被当下不礼貌的离开冲动破坏掉。 她克制、再克制。 柳秦伦见她没动,才忍住了没动。 这些都是他在美国培养起来的挚友,他永远怀念在那个异国他乡,碰到几个谈得来的中国朋友有多么弥足珍贵,他们的陪伴帮他度过了那一个又一个寂静深寥的黑夜。为了威尔斯夫妇的心意,为了那几年的友谊,也为了大上海的市场,他不想甩脸走人,在第二次善意的警告后,众人终于不再恶言攻击了,想来栖蝶的胸怀可以包容这些不礼貌,也应该有所判断,他和夏怡的事已经过去了。 于是另有男人提问:“你叫柳秦伦,她叫柳栖蝶,怎么会这么巧,未婚妻也姓柳,同姓的男女不是应该是兄妹吗?” 柳秦伦并不隐瞒:“栖蝶是我同姓的义妹。” 男人笑里藏刀地“噢”了声:“那就是朝夕相对的两个人日久生情的结果?义兄义妹产生爱情,好像电影里的情节,这算不算是近水楼台呢?” 近水楼台在这里可不是个褒义词,这男人是有意在指明,她是借义妹的身份在故意……这些人的台词已由明抢变成暗戳,好半天不说话的她,再也听不下去,正视男人的暗讽,回击道:“能够近水楼台也是老天为我们牵的红线,秦伦是个独立的人,他接受了外国教育的思想也不是我所能左右的,能够被他爱着,是我的造化和福气。” 男人有些噎住地眼眸微虚。 从进这道门到现在,威尔斯的目光从未离过他手。柳秦伦也想尽快说清铭记之心的事,便顺着这话揭晓夏怡心里的谜底:“是近水楼台带给我的缘分,铭记之心第一次在博物馆亮相的时候我就说过,它有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灵力,我曾经发誓,谁能说出铭记之心的与众不同,便是为我指引到爱情的归宿。栖蝶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说出铭记之心的设计是取自梧桐的灵感,梧桐是爱情里最矢志不渝的象征,也是我最向往的婚姻。” 夏怡脸上立即浮起了尴尬。 威尔斯在伊娃身边默了半天,方才看着柳秦伦的手问:“你手上的铭记之心哪儿去了?” 柳秦伦也很坦然:“没有了,短期内都不会再有铭记之心了,王廷的服装和珠宝,以后会重点放在‘梧桐’概念上。” 冷场。 本就不算热闹的场面受夏怡的尴尬和“梧桐”这个商业上的陌生词语影响得益发冷场。 在这场最顶端的上流社会高级联谊会上,根本没有人会对他们的“梧桐”概念感兴趣,多方纵横商场的他们只会看作是一个企业的下一步走向,但栖蝶看得出夏怡曾经是真爱秦伦的,现在仍有爱的心意,才会主动把话题往上海、江城,一场中国的东西两座城市合作的话题上引,顺利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让栖蝶插不上话地成为了隐形人。 栖蝶心感佩服,夏怡的确是个聪明的姑娘,就算是在帮助王廷走出困境的事上,也提得十分委婉,不像景依婷那样单刀直入,直接伤了柳秦伦男人的自尊,难怪能获得秦伦的动心。 聊到深夜,众人在威尔斯和伊娃两位主人家带领下回到大厅。与大厅自由活动的客人们一一道辞。 侯云帆力捧的梁姚二人赶紧拉住她,神秘地拉她到了边角位置。 栖蝶向厅里望去,这帮男人们觉得不尽兴,吆喝着一帮年轻人转场百乐门,柳秦伦等着她,那些人便等着他。 梁女道:“整个晚上都在盼你出来,终于等到你了,我们今晚来是受了云帆的委托,本来伊娃也邀请了他,但他顾全乔都的大小事不得不返回乔都,我们只好代表他来和伊娃侧面提及你那三件设计的事儿。” 姚女说:“还好我们两个在上海滩的电影圈里有些名气,伊娃也算是给面子,我们跟她说很快侯氏电影就有新作品上了,里面有王廷的设计新品,一定是她想不到的惊喜,还请她拭目以待。” “云帆要我们让伊娃心里有个底,等到电影上映后,你们这一纸合约才能来得快。” 栖蝶心里有了答案,伊娃明着介绍她是合作伙伴,是先要了她的名,等到这个惊喜面世,如果真的够惊喜,那么这份合约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栖蝶试着确定:“伊娃,她会中文?” 姚女说:“她听得懂,说的话就只会几句简单的。” 栖蝶思虑一秒道:“侯云帆的电影到底什么时候能拍完?” “快了,年前应该可以上映。”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开车转场百乐门,栖蝶强打精神跟着秦伦上了夏姓兄妹的车,不一会儿,六辆私家车一字停在百乐门门口。 第二百四十九章 被无视的观望者 见识过彼岸花开的无忧喧闹,推开百乐门的旋转门,那花红柳绿、晶莹发光的酒,那劲爆震耳、鼎沸喧天的音乐,疯狂痴迷的热舞,正是一个远离人世烦恼的人间圣地,带动她暂时忘却刚才那些难堪,消除她肩上复建王廷的压力,不管明天会怎样,且先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里,完美地见证了男人们不受影响的友谊。柳秦伦一下车就被几个男人搭着肩膀往前走,男人们对这位老友太过热情,直接忽略掉还有一个她,硬拉着他往吧台走。栖蝶主动放开秦伦一如既往牵着她的手,指了指旁边正对吧台的沙发,一片嘈杂声里,对他附耳:“我有点闷,想在这儿坐坐。” 柳秦伦知道她心里闷便从了她,对她附耳应:“我等会儿过来找你。”跟着几个兄弟去了吧台。 吧台旁边的那张酒桌,不到几秒,服务员就把十几个酒瓶摆满了桌子。夏怡有夏怡的骄傲,并不愿意接受男人们乱点鸳鸯谱的安排,别扭着不肯坐在唯一剩下的位置上,却受不住男人们起哄,不想破坏这种好气氛,才勉强坐到了那空着的柳秦伦旁边位置上。 在酒杯和酒杯的碰撞间,酒精刺激着几人无限回味美国那些欢声笑语的日子,无数共鸣的话题,柳秦伦脸上维持了半晚的冰霜,终于还是融化在夏怡甜美的灿笑里,两只甜甜的酒窝也终于又发挥了吸引栖蝶目不转睛的效应,但她猜想,柳秦伦是想起了王廷,想起了父母姐姐,才会笑里有泪,欲滴而出的泪都被夏怡一次又一次成功逼了回去。 那些栖蝶完全看不明白的,完全感受不到的过往逗得柳秦伦眉开眼笑。 而这,正是她柳栖蝶极度缺乏的阳光和乐观。 夏怡说:“我最记得我23岁生日那天,你们这一个个特意带着女朋友来刺激我,各种秀恩爱就是送给我最好的生日礼物,还好有秦伦亲手给我做的那顿生日饭,才没让我气得拍桌子走人,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秦伦做的中餐,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才能吃到你亲手做的中餐?” 柳秦伦讪讪地“呵呵”了声,有些尴尬地打着官腔说:“也就是我没买到合适的礼物,刚下课时间又来不及了,才下厨做了那顿饭,你要想吃,等王廷复建后,随时欢迎你来柳公馆做客。” 这话说得揪心,夏怡的笑脸再也绷不住地一垮,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紧盯着她问:“你现在有了未婚妻,对我已经毫不念旧情了吗?” 身边男人推了推他:“就是啊,这过去的它也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啊,你不能完全抹杀掉,况且未婚妻那就是未婚,未婚的情况下,她要介意你的过去,那就她的肚量问题了,谁还没有个过去呢?”栖蝶想,外国的民风比中国开放,这些人一聚在一起就玩得开了,才会有男人下一句,“咱们可都是见证人啊,那晚你那一嘴……” 想来柳秦是很清楚她能读懂唇语,即刻反推了一把男人,递去一个犀利的眼神,男人难受地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端起酒杯喝下一杯闷酒。 突然的打断,栖蝶是彻底看清楚了一件事,柳秦伦和夏怡之间,就像她和莫宸晞之间,永远都有外人无法读懂的快乐、那些只属于当事人的快乐。 而她,和柳秦伦同样浸没在失去亲人失去王廷的痛苦里,哪里有得那份置身事外的闲心来安慰他? 但是夏怡就不同了,她的世界里没有战争的阴霾,没有痛苦的挣扎,没有为了未来茫然无期的拼搏,可以带给柳秦伦一个孤零环境中的新世界,让他尽快摆脱痛苦投入新生活。 这些,都是她柳栖蝶做不到的。 一杯又一杯栖蝶不知名的酒下肚,柳秦伦大概喝多了,捂着嘴巴起身,拒绝了夏怡搀扶的好意,往左方走。夏怡自然不会放心,跟着他往左方走。 栖蝶犹豫了几秒,还是跟了过去。 洗手间外,栖蝶站在不近不远被人群掩映住的地方,透过人头缝隙,看着夏怡等着秦伦吐完出来,情难自禁扑上去抱住他,即便是侧面,栖蝶也能看懂夏怡的祈求:“我从未对你忘情,我们能不能重新在一起?难道你就因为一个铭记之心就爱上她了?就要抹灭曾经对我的感情吗?” 柳秦伦大概醒了酒,与她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栖蝶双手紧握,再也看不下去,转头,避开吧台前的那一桌,疾跑出门。 奔跑在无人识的上海大街,忍了一晚上的心痛痛得越来越撕裂,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可以不再顾及柳栖蝶的颜面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栖蝶一口气跑了老远,直到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才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柳秦伦回到鼎沸的大厅,遥望那边的沙发上已经没有了栖蝶,茫然地吞了口口水,也是吞下嘴里所有的酒意,所有的酒意立时全醒,焦急地向兄弟们道了声:“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几个男人同时起身问:“诶,这么快就走了? “你住哪儿啊,我们怎么联系你?” 柳秦伦道:“华懋饭店。” 心急火燎一路狂奔回到饭店房间,栖蝶已经睡下。看到她平安回来,他才放心地呼出口长气,满嘴的酒气,直奔洗手间。 洗完澡,他大胆地坐到了栖蝶旁边的位置,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像是说给她听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今晚受了很多委屈,有很多话想问我,其实我应该在来之前就跟你讲明的,我又怕你会胡思乱想……我……” 无声的又一滴眼泪滑了下来,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栖蝶睁开眼睛,坐正身子,紧紧抱着弯曲并拢的双膝,没有侧头看他,浓浓的危机感让低头低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晚会见到他们?” “是,伊娃信里说会邀请很多上海本地的名人,他们几个都是上海商界里面最红的名人,又都是美国的留学生,我就猜到了。” “所以对于夏怡的热情,你才欣然接受?” 柳秦伦眉头紧锁,着急坐到栖蝶面前,努力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中:“你看到的欣然接受,在美国在上海这样的地方只是一种礼貌礼仪。我承认半年不见,的确很高兴再见,但这种高兴只是出于对朋友的高兴你明白吗?” 第二百五十章 柳秦伦的过去 栖蝶的头低得更低了:“我看得出来,夏怡有着比其他心仪你的女子都优秀的品质,她的美丽、家世是我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我也听得出来,你曾经对她有过真情,否则你不可能去问她铭记之心的意义。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夏怡有着怎样的过去?” 柳秦伦郁得满腹酸楚,跪着的动作一软,侧身坐下,双手无力地搭在弓起的双膝上,头也低得低低的,栖蝶的现在式搅动夏怡的过去式,栖蝶这个疙瘩打得他同样委屈。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对夏怡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对于我来说,在我回国之后就已经是过去式了,我才会心无旁骛地和你一起过来。作为夫妻,你有权利了解我的过去,我下面说的话也都是我美国的过去,但这并不仅是我和夏怡。” “四年前,我在几所学校学生组织的联谊会上认识了他们,同为中国人的我们刚认识彼此都觉得很亲切,他们都来自上海,却并没有给我大城市的压抑感,那种自来熟很快就成了铁哥儿们,在我们六个男人中间,夏怡是唯一的女生,她活泼开朗的个性呆在我们中间就像是七个男人一样。” “美国太大了,前两年,每逢学校放假或者其他节假日我们就会聚在一座城市,找个公寓一样的地方天天聚在一起,费用均摊。我们不停地换城市玩耍打望,那是抛开繁重学业之外唯一的解压方式,也几乎成了我一个人孤单四壁的时候最期待的到来。可能我是这中间唯一一个她没有当做哥哥的男人,她也是在那个异国让唯一一个让我没有距离感的女孩儿,我们很谈得来,她积极乐观,阳光灿烂,我承认那时的我对她有过好感。” “但这种感觉仍然被我控制在繁重的学业之外,我更清楚我是爸爸唯一的希望,绝对不能因为恋爱分心,夏怡是高贵的,更是骄傲的,我没有主动表白,她也不可能表白,我们就这样成了两年恋人未满的知己,自然而然就是彼此聚会上为了不落单的男女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夏怡和那几个男人说了什么,后来再聚会,他们都在有意撮合我们,我仍然选择了回避,我没表态,他们再有心也没用。第三年的时候,就是我在美国的第九年,我开始着手设计铭记之心,并把它从一个纸上的图案做成了实物。” “再后来,就是博物馆展览,这颗红钻是爸爸妈妈的定情信物,我希望它能够带给我爱情,带给王廷幸运,才有了众所周知的它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铭记之心钻面不同的切割程度所产生的折射光源效应,轰动美国。” “在我闭关制作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几乎和他们断绝了联系。直到他们因为铭记之心的火爆再次找上我,酒桌上才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熟悉感。那时,他们都有了各自的美国女友,那种人前秀恩爱的感觉让我很触动,而且那样一来,我和夏怡完美地成为他们中间的落单人士。我发现,再见到夏怡,那种好感仍在,于是在她23岁生日那天,我很有心地去我们当时所在的城市买礼物,但我发现对她只限精神的了解并不清楚她到底喜欢什么,最后只好买了菜为她做了一顿十二人的中餐作为生日礼物。” 说到这里,柳秦伦有些怯弱地侧头去看栖蝶的表情,栖蝶的头还是低低的,一动不动,在静心聆听他的讲述。他试着伸手去触摸她的手,指腹刚触到她的手背,栖蝶已条件反射地抽了回去,整个人激灵地往后缩,依然没有抬头看他,似不敢抬头看他,有些颤抖的声音直逼他内心不敢叫她直面的事实:“那晚,你们可有做过什么?” “我……”他忽然有种强烈的犯罪感,万般纠结无奈地战战兢兢地对她说,“就在她对着蛋糕许愿后,她睁开眼睛看着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说‘柳秦伦,我喜欢你’。对于那时候同样有好感的我,终于破了防线……” 柳秦伦实在受不了在栖蝶面前回溯他和夏怡的甜蜜往事,他着急地闭上眼睛,紧紧地闭上,栖蝶的追问直接将他拉回到那段早已被轰炸冲淡的回忆里,既然她这么想知道,他干脆用原景回放的方式带她走进那晚的现场——那晚,他没能抵住夏怡的表白,主动拥住她,并告白道:metoo。话落,还情不自禁地在夏怡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爱的印记。 他终于有了和夏怡同样的爱的回应,四周掌声、尖叫、哨声狂起。 或许这样,只有这样,她才能切身体会那种已成过去的甜蜜和现在割肉般痛苦的回忆。 “那晚晚宴散场后,大家坐在一起催促着我们就此确定关系,回国后也好趁热打铁地办婚礼,有了上海滩巨富夏家的嫁妆,王廷就会轻轻松松地进驻上海滩,乃至全国。” “我当时想,我心里有对夏怡的好感,有了那个爱的印记也就必须有担当,被他们说动了,我才会问夏怡,可有看出铭记之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夏怡的回答就如你所听到的那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心里很失落,大家都说我太偏激了,哪里有靠一个东西去决定自己心意的。我也反思靠铭记之心去指引爱情是不是真的行得通?可能她也察觉出哪里不对劲,问我‘铭记之心’指引爱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铭记之心是我妈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它是我生命里一件堪比生命的宝贝,我希望通过它去找到能够在思想和精神上都和我高度重合的一个女生。夏怡听了也很失落,她看我没说话,便知她说的不符合我的心意,性格决定命运,她说如果她不是在思想上和我重合的那个人,不会勉强我和她在一起。” “我当时心里很矛盾,只好跟她说‘对不起,我很快就回国接手家族生意,如果我们现在在一起,很可能会面临异地相恋的困境,我们现在都是学生,在我没有完全成为一个强大的商人之前,我在你父母面前根本没有能够迎娶你的说服力,不如等到我真正能够站在你父母面前再来谈爱情。’” “大家听了一致投反对票,说我太谦虚了,并不需要多大的成就,只要我这个人往夏家父母面前一站,就算倒贴,夏家也愿意结这门亲。可大家都忽略了,柳秦伦怎么可能会去做那个倒贴的女婿,去做那个在岳父岳母跟前永远低一头的女婿?柳家的父母都是白手起家的,柳秦伦自然也有这个能力去明媒正娶我爱的女人,这是男人尊严的问题。” “但夏怡听了我的理由,同样也不想做那个倒贴上门的儿媳妇,她不能让夏家永远背负这个笑柄。这种情况下的一拍即合,我们决定依旧做好友,她说‘那我就等到你功成名就的那天’。”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吵闹 柳秦伦重新看回栖蝶,双手上扶她的头,想看看她的脸:“那天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后面就是我回国之后遇到你,你给了我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惊喜,让我确定了铭记之心指引爱情是行得通的,你就是我最想找的那个灵魂伴侣。” 栖蝶垂头间,早已经满面泪痕,她顺着秦伦的想蓦然抬头,眼睛已是哭得滚烫无比,也仍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滑下。 柳秦伦看着她伤心难过的样子,血红的一双眼睛外,是一张煞白的没有了血色的脸,他心疼地用唇去吸她脸上的泪痕,栖蝶却再次往后一缩。 过去坦白到这份儿上,栖蝶绝不怀疑柳秦伦对她还有隐瞒,但是:“如果夏怡猜出来了呢?” 柳秦伦微愣,道:“那就是我和她的缘分,就算我跟她确定了关系,我回来之后仍然有异地的距离,门第的距离,王廷再富有也比不过大上海首屈一指的夏家,这就是我和她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何况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如果的可能性了。” 栖蝶绝对相信柳秦伦对她的真情,可这样的真情都是始于她说出了铭记之心的设计意义,倘若:“如果我没有看出铭记之心的意义,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柳秦伦不假思索道:“会!可能会晚点,不过结果都是会。景依婷高傲,夏怡骄傲,你和她们截然相反,你出生底层事事谦虚谨慎,安静、稳重、聪明,活力十足,动力十足,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地方,也是我最珍惜的地方,我初初在铭记之心上看到的只是你的观察力和对梧桐的了解层面,仅此而已。所以就算你没有看出来,我们朝夕相对久了,你的这些优点也会吸引我关注你,因为我的最终目的,是想找一个不是简单外表美或者家世好的女子,外表总有一天会老去,家世在这个乱世里也不一定是绝对固定的,唯有才华、脑子里过人的思想,才是永葆一个企业生存的基本。” “栖蝶,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的根基是王廷,我不可能让这个爸爸妈妈一手创办的企业有任何负面影响,我希望我未来的妻子各方面都能与我同步,就像爸爸妈妈那样彼此扶持,彼此作伴,再苦的日子总有一天也会变得很好。就在你说出铭记之心的设计来源于梧桐,带给我的震撼真的太大,让我提早关注到了你,所以我们不要再去想如果和假设了好吗?” 栖蝶的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可能吗?王廷和柳家遭到致命性的毁灭,在你我心里永远都会存在着一个阴影,这样的我们在一起,以后的生活全部都是复兴王廷和怀念痛苦,真的会快乐吗?”栖蝶猛摇头,“根本不可能快乐。”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我们不应该在痛苦中度过余生,你曾经对夏怡有情,再见三分情,那份情依然存活在你心里,你可以不理会,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你可知今晚你们在大厅拥抱的那几分钟,对我的冲击也实在太大,对其他女人的示爱可以不闻不问的柳秦伦,对夏怡却做不到了,你自然张开双臂迎接,由心而生的笑,都在说明你没有忘记她,如果今天被消灭的我是柳栖蝶,而不是柳如嫣……” 栖蝶话未完,已被柳秦伦捂住了嘴,这是栖蝶第一次猛地推开了他,赤脚下床,身体抽动太快,她猛摔在地,柳秦伦心痛地赶紧起身去扶,栖蝶又一个激灵地后退,像是在害怕一个侵犯者的进攻,瑟瑟地往后缩:“求求你让我说完,你不想听我也不想去想,但我眼睛里所看到的现实由不得我不想。” 柳秦伦赶紧制止她:“好好好,我不碰你了,你想说什么你说,我好好听着,但你不能再说消灭的不吉利的话。夜里地下凉,你上床坐着,我去坐沙发。”说着,几乎是瑟瑟发抖地从床上起身,没有转身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后退到了沙发上坐下。 栖蝶小心翼翼地从扶着墙从地板上站起来,就着旁边一个椅子上坐下,又弓起了双膝,紧紧抱着,仿佛是在自己给自己找安全感:“我们没办法回避的是,要开拓上海市场,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你的那些朋友,夏怡又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她依然爱你,她懂得顾及你的感受,提出上海和江城两座城市联手,直白的就是夏家和王廷的联手,带给王廷的就是质的飞跃,这是一条捷径,比我那些设计要直接很多很多,你跟我在一起,重建王廷需要很多年,但你跟夏怡在一起,只需要点个头就都有了。” “你根本不明白,这样的我在那样的夏怡面前真的很自卑很自卑,后天培养再优秀我也保不住王廷,我终究都是无能的。这种自卑让我简直无地自容了。你那么优秀,那么受人瞩目,就该是夏怡这样的女孩来匹配。我相信,你们在这样的合作里,会像从前那样有很多很多接触,夏家父母也会在这个过程中了解到你的优秀,你以前的那些顾虑就都迎刃而解了。” 柳秦伦急得直跺脚,急得眼泪盈盈,再也忍不住发火:“你怎么才能相信我跟她真的已经过去了!曾经那些接触在你心里就那么过不去吗?” 栖蝶大叫:“过得了吗?!每个人心里对初恋都会有一份怀念,难道你不是?” 柳秦伦急火攻心,失望和怒气充斥在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里,气得摔门而去。 这晚,他在客厅冷静许久后,就着房间旁边另开了一间房,他必须留给她冷静的空间,她在那方冷静,他便在这方继续冷静:他为什么一定要往她又在撮合他和其他女人的坏处想呢?为什么不往好处想呢?她会发脾气,不就是她在意他的最好表现吗?如果她心里没有他,还会这样伤心吗? 想通了,吵架太累太痛太苦,忽略心痛的唯一方法就是倒床睡觉,压制心痛的方法就是盼着第二天早些买好早餐去哄她。 哪知,第二天他早早去对面的蛋糕店买好面包牛奶,怎么敲她的门也不见开,他觉得不对劲儿,招来服务员一开门,昨天还凌乱的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手里的纸袋“砰”声落地,他脑子一片空白地在屋里寻,最后看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上海很美,却不适合我,没有我,你可以好好冷静地思考我的话,我们乔都见。” 第二百五十二章 流落街头侥幸得生 柳秦伦保持遇事冷静的态度看回床上折叠好的那两套礼服,栖蝶该是换上了来时的那条裙子走的,现在外面天寒地冻,她那样出去会不会受冻?来时?来时,栖蝶已经把身上所有现钱都给了他,现在身无分文,她怎么回乔都? 栖蝶恐会再次从他的眼皮底下失踪,他恐会第三次弄丢栖蝶的极度恐惧在心里蔓延开,这种恐惧紧紧攫住他,那紧捏着留言纸的又手开始剧烈颤抖,服务员见他抖力大得快要把纸张捏碎,关心地询问:“先生是出了什么事吗,需要帮忙吗?”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一团浆糊,听到声音猛回神,把手里的纸张递给他:“请把你们夏老板的住址写给我。” 通常能住进华懋饭店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的,服务员见他一身贵公子装扮,没有质疑他的身份,拿出笔在纸上刷刷开写。 在乔都,她还有商会可依,在江城也有江家可依,可上海既不是乔都也不是江城,栖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先不考虑她怎么回乔都,她这样离开他,就连早饭也成了问题,这会儿天刚亮不久,栖蝶应该没走多远。 柳秦伦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简单道了声“谢谢。”拔腿就跑,出了饭店大门,招了一辆黄包车,往码头方向跑。他特意吩咐车夫放缓脚步,但足以让他眼花缭乱的城市街头,无数和栖蝶相似的女子掠过眼前,每一次看到正面不是她,心里就会失落地一阵钝痛。 慢悠悠的人力车都跑到了码头,他又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几遍都不见栖蝶的影子,又心急担心栖蝶会不会迷路,无力又无奈之下只好采取下一步措施,前往能最大程度在上海帮助他的夏家。 栖蝶直着一双眼,似有目的也似漫无目的地走在前往码头的街头,茫然仰头,四面都是高楼,有意识地低头前行,四面全是人头,忽然觉得自己的渺小感简直愧对于乔都八城响当当的柳三小姐名号,也羞于这样的自己怎么好意思和柳秦伦肩并肩,秦伦真的不一样,他是生来的贵族,天生属于贵族,以后也应该是这浩瀚人海里最闪亮的那颗星。 所以柳栖蝶,你这一步走得很对,把时间和空间都腾出来,让秦伦和夏小姐好好回顾过去的情分,好好培养现在的情分。 但是,肚子好饿,昨夜没怎么吃东西,经过一晚上撕心裂肺的折腾,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所以对她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填饱肚子,过好自己的日子。 上次流落乔都,好歹还有几百块防身,不至于流浪街头饿肚子,这次,她身无分文,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落单都惨,栖蝶没有力气再走,就着街边的石阶坐下,她单薄的衣裙坐在石阶上只觉冰凉沁肤,这回,会不会真的客死异乡了? 坐在这个角度再抬头,正对面一家卖鞋的店铺门上张贴了一张招聘的广告启示,要求:女,年龄18到25之间,包吃住,月薪十块。 栖蝶心怀天无绝人之路的感恩,眼睛一亮地站起身来,这几个月来,为了一口饭和一回宿,她什么怪事都遇到了,差点还成了渔民的小房,大上海这样高档人群居多的地方,总比渔民家好些吧,等到干满一个月,凑够了船票钱和去乔都呆几天的房租和生活费,她就能顺利回家了。 推开鞋店铺门,男老板以为是顾客上门,高兴地转身相迎,不见是她这样一个衣着单薄又普通的女子,热脸随即一冷:“有事吗?” 栖蝶满面堆笑道:“我看到门上贴着招工启事,我是来应征的。” 男老板狐疑的眼光盯着她上下看了又看,眉宇紧皱,嘴巴一瘪,“你不行”三个字快要脱口而出之时被一旁的女顾客厉声打断:“你怎么搞的?”速抬头看了过来,“我说李老板,你这儿连个机灵的店员都没有吗?这女的穿得我的脚生疼,大半天也没穿进去。” 栖蝶看着女顾客气呼呼的样子,便是她的机会来了,她缓缓走过去,蹲在女店员的位置,接过女店员手里的高跟鞋,又把女顾客脱下的袜子重新穿回女顾客的脚上,再把高跟鞋穿在袜子上,道:“光脚穿鞋是可以试出这双鞋最好的效果,但冬天天气冷,这位太太出门都是会穿袜子的,何不直接穿上袜子试呢,新鞋子多少都会有些紧脚和打脚,中间有层袜子隔着,会好很多。” 女顾客穿上鞋,放下长长的裙摆,在镜子前照了又照:“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冬天的大衣和长裙一穿上,正好只看到高跟鞋的鞋面看不到里面的袜子。”她指着地上的几双,又问她,“那你说说,我穿哪双最好看?” 栖蝶笑道:“女为悦己者容,女人打扮得好看就是为了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看的,以太太的穿着来看,也是一位富裕人家的太太,既然如此,不妨都买回去,试试不同颜色花纹的衣服搭配不同颜色的鞋子,定会别有一番美。” 女顾客听得高兴,一挥手便从包里甩出几张大钞:“李老板,全部给我包起来。” 女顾客心满意足地拎袋走人,栖蝶保持微笑相送。 女顾客刚走出铺子,男老板紧皱的眉间终于舒展开,对她说:“这可是我这儿最难缠的一个客人,你能把她搞定,有本事,一个月十块,包吃住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那马上换衣服上班。” 穿上老板提供的大衣,栖蝶才在上海的寒冬里感觉到了暖和。 黄包车狂奔夏家,柳秦伦下了车又猛按夏家别墅上的门铃,从夏家别墅跑出来一穿白衣的老妈子一路猛臭:“干什么干什么,哪儿的野人敢到这儿来撒泼……”却在看到他人的瞬间止住,开了门上下探究他一番,“哟,好个帅小伙儿,你找谁呀?” “夏翊在吗?我找他有急事。” 柳秦伦见老妈子看着他无动于衷,他没时间耽搁,只得无礼地朝屋里大喊:“夏翊在吗?” 老妈子在夏家做了十几年,还是头回看到有人敢直呼少爷的名,瞧这小伙子满身贵气,也没拦他,道:“少爷小姐都在呢,你要不直接进去吧。” 他前脚跨进院里,那方夏翊也走了出来,看到他有一丝惊讶:“秦伦,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书房说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进夏家,如坐针毡 进了大厅,夏家父母都在,刚才已经不礼貌了,他不能再因为心急再莽撞,只好在夏翊的介绍下,笑着向夏家父母礼貌问好:“叔叔阿姨好”。 夏家父母见了他,顿时眼睛一亮,忙着向儿子追问:“这位是?” 夏怡亦惊喜道:“秦伦,你怎么来了?” 夏翊暧昧地看着他笑说:“柳秦伦,我跟父亲母亲提过的在美国的那个江城同学,也是咱们妹妹至今不嫁的心上人。” 夏怡以为他今天来是为昨晚的事向她道歉的,害羞得忙辩解:“哥!说什么呢?别扯远了。” 夏家父母看了看身边害羞的女儿,又看了看脸色平静的他:“果然是仪表堂堂,英俊不凡,怡儿这回算是看对人了,听翊儿说,柳少爷府上号称江城首富,也因为树大招风被日本人毁了,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礼貌上和身为晚辈的作风上,他确实应该如实回答,但他实在没心情闲扯,只道:“谢谢叔叔阿姨夸奖,抱歉,我今天来是有急事想请夏翊帮忙的。”他转头看夏翊,“能不能单独说话。” 夏母忙着热情招呼:“那去书房好了,我马上吩咐下人准备午餐,柳少爷有再急的事,午餐总是要用的。” 柳秦伦想着夏翊派人出去找也需要时间,不好推辞,只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给二老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进门就是客,还是我一双儿女的贵客。翊儿,还不赶紧请柳少爷去书房谈。” 终于有了直言的机会,柳秦伦没等夏翊开口问,对上他好奇的目光,单刀直入:“栖蝶走了,我想请你帮我在华懋饭店到码头这中间的所有路段上,找她。” 夏翊满脸莫名其妙:“什么叫‘走了’?她走了你不知道?” 柳秦伦无奈叹气:“昨晚我们吵架了,很激烈,我一气之下就、就开了旁边的房间睡了,今早起来她就不见了,只留给我一张纸条。” “自打你一进门我就看到你手里的纸张了,能不能给我看看?” 他轻扬纸张,夏翊接过一看:“是因为你和怡儿的事?” 他无助地点点头。 夏翊想了想道:“你确定她现在还在上海?会不会已经坐船回去了,这种吵架,只要女方一负气,就会立刻回娘家。” 柳秦伦毅然决然道:“不可能!” “为什么?” 虽然理由可能无法令夏翊相信,但这就是事实:“她身上没钱,连一顿饭,一张船票的钱都没有,又如何能够离开上海?” 夏翊大惊,这……对于一个富家少爷的未婚妻来说,这个原因仿佛离奇得太不可思议。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道:“你先别着急,我马上派人出去找,你告诉我她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我叫手下按照衣服去找。” “黑白格子及脚长裙。” 夏翊立刻拿起书桌上的电话筒,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吩咐那边:“马上去华懋饭店到码头的中间所有路段上去找一个穿着黑白格子及脚长裙的女孩,年龄大约在20岁左右。” 挂上电话,夏翊又打出一个电话,对着话筒道:“严总编你好,我是夏翊,你帮我登一条寻人启事,目标名叫柳栖蝶,女,20岁左右,长发,身着黑白格子及脚长裙,再附上,希望广大市民提供有效线索,一旦确认属实,均给予一万元的奖金奖励。” 挂上电话,夏翊回头说:“这是上海申报的总编,申报覆盖整个上海滩,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柳秦伦这才放心地软身坐在沙发上,坐立不安。 夏翊瞧他佝着身子,抱着脑袋的自责样,冲了杯咖啡递给他:“喝点咖啡提提神吧。” 柳秦伦领情地接过咖啡杯,一口闷尽,他现在确实需要这个东西来提神。 夏翊仍然对柳栖蝶“走了”一事感到莫名其妙:“你们吵架的火点在哪儿呢?她看上去应该是个脑子很灵活的女生,不可能会因为昨晚他们几个的玩笑话,或者怡儿和你的过去有所介怀?” “她介怀的是她自己,回江城的这半年,我切身体会到了轰炸的残酷,不管多好的人生,都会在一刹间失去所有,她也是,现在的我们心里都充满了轰炸带来的悲伤,所以她觉得自己比不上怡儿,她无法带给我快乐,觉得我和怡儿会在一起会更幸福。” 夏翊看回手里纸上剪短的一句话,顿悟:“难怪她会让你好好考虑,确实,她会这么说有些出乎我的预料,我以为她在吃怡儿的醋,逼迫你赶紧结婚,而且绝对不能和怡儿旧情复炽,之类的……” “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为了让你‘高兴’而选择让爱?这个女生很特别很难得,包括怡儿在内,跟我所认识的所有上海滩上叫得出名字的女孩儿都不一样。她心里没有索取,没有霸占,是真真正正的想你幸福,我现在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对她情有独钟了,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说真的,回国这半年,上门求亲的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个能超过你的,你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所谓初恋,就是人心面对爱情最初的样子,我也慢慢在做父亲母亲的心里工作。在接到伊娃电话说,会请江城的柳秦伦和柳栖蝶前来作客,我和怡儿很高兴,哥儿几个都很高兴,我们共同的想法就是帮助怡儿对你最后的争取,但昨晚我听到你介绍柳栖蝶为未婚妻,我和怡儿一样失落。” “我们看到的柳栖蝶的表面,不否认,她能在突发状况里把一个笑话变成佩服,是本事,能在哥儿几个冷言冷语中表现得大方从容,是她的坚韧,这样的女人是人才,我由衷地佩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能做出‘让爱’的举措,说明她是清醒的,我认为也是正确的。你们一起经历了轰炸,轰炸带来的伤害已经对你们造成了根深蒂固的心理阴影,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里、回忆里只有痛苦,现实里,也不得不面对重建王廷重建家园的压力,我猜想你们现在都没有重建的打算,就因为不知道日本人什么时候会再来轰炸。在这些因素的干扰下,你们结婚后,真的会幸福吗?” 柳秦伦心乱如麻,他听进不去夏翊的说教,这样的说教,他昨晚已经撕心裂肺地听过一次,他不想再听,他满心,满脑子都是栖蝶饿肚子,受冻的凄然画面,霍然起身相斥:“真的够了,昨晚我念及和你们的友谊一直对你们那些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你不要再跟我说教,我不想听也不会听。” 正是身为同龄人和同窗的情谊,夏翊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样,脸抵脸地回斥:“为了一个女人,过去那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才华横溢,英俊潇洒的哈佛高材生去哪儿?我从来没见过你会因为一个女人冲自己兄弟发火?你是要为了她,得罪天下人吗?别忘了,这儿是夏家,你是上门的客!” 第二百五十四章 瓮中鳖鸿门宴 柳秦伦紧盯夏翊眼睛里正怼的怒气的眼睛里迸出他鲜于在人前被触怒的烈焰,隐着这种焰气的笑容一丝一丝勾起,进而一层一层地展开,最后绽出两个完美的酒窝和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潇洒得依然英俊,帅气得益发荡人心魄:“我当然清楚!我是上门的客,不是上门的女婿。不管是美国的我,还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从未变过,变的是你们,你们通通都在为了夏怡去讽讥栖蝶,试问这种作风,可是留过学受过良好教育的学子说得出来的?” “你?”夏翊被他激得语噎,“你现在看上去平静的表面,已经波涛翻涌得很不理智了,一个女人都能做到清醒面对问题,为什么你堂堂一个大男人不能?我们都在为你了,善意的规劝你就一点听不进去?怡儿有哪点不好,比起柳栖蝶是过之而无不及?” “怡儿很好,很完美,我配不上她行了吗?” “你?”夏翊被他堵得心塞,“好,我就看看她到底有多好,值得你这么爱她,也看看你俩到底有多情比金坚。你敢不敢就你说的这个‘配’字接受考验?” 考验?栖蝶的第三次失踪,何尝不是给他的考验,何止是考验,简直又是一番生死离别的恐惧、惊惧,那是和夏怡在一起几年里都不曾有过的恐会失去对方的惧怕。 然,已经和栖蝶经历了几番生死,他还怕什么考验? 柳秦伦无惧夏翊挑拨:“好。” “柳栖蝶能说出铭记之心的设计意义,才会一举击中你的心,说明她是一个很有才赋的女孩儿,她能离开你,也说明她不一个害怕身上没钱会饿肚子甚至无家可归的女孩儿,如果我找到了她,我们以一个星期为限,不管她中间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现身去帮助她,让她自己解决,当然,我会保证她的生命安全。如果她足够有能力成为你柳秦伦的妻子,足够和你一起重建王廷,去对付日本人,那就算我看错了,夏家和王廷的合作就当做是我的弥补。” “爸爸妈妈明天会出发前往香港,所以在这七天里,你必须住在这里,我把他们几个也叫过来,重温一下我们在美国的欢乐时光,重新给怡儿过一次23岁生日,我给你一个最好的机会看看你自己的内心到底对怡儿还有没有感情,如果你心无旁骛,就算是把你们凑到一起,你也能安然不动,如果你心里还有怡儿,会对她有一切情不自禁的举动,那就是怡儿和柳栖蝶的战争,在柳栖蝶主动退出战场的现在,你再也不能回避怡儿。” “不管结果如何,算是给怡儿一个交代,也给怡儿一个死心的理由。” 夏翊句句见血。 柳秦伦对柳栖蝶的心理建设足够,对夏怡,他的确差一个交代,当初的缓兵之计是觉得夏怡在等待他的过程中会发现比他更好的,然而,他低估了自己在夏怡心里的分量,尤其是在仍然对他抱有想法的今天。 夏翊提起申报,他适才觉悟地想起,上次他向栖蝶求婚的事在嫣姐嘴里得知上海申报转载了这一盛况,可偏偏这全家人都装作不知情,好,他那就陪着演完这出戏:“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你找到栖蝶之后,必须马上带我去见他,我看到她平安,我自然会给夏怡一个交代。” “好。” 夏翊对柳栖蝶一面之缘的了解,看上去那样弱不禁风的女子,在男人面前逞一时之强,让男人因为愧疚而在爱的基础上心生怜惜,爱意不变,这样以退为进的手段他见得太多,他绝不信柳栖蝶会是那个例外。 两人男人一言九鼎,各怀目的的答应之笑,让僵持的场面终于缓和下来。 夏怡敲门进来,通知两人吃饭了。 丫头们整齐划一的“欢迎柳少爷”和夏家父母亲自在餐厅门口迎接的气派里,柳秦伦在夏翊让出的过道前跟在夏家父母身后走到主位,夏家父亲亲自拉出主位旁边的次位让他坐。 柳秦伦面对这样的阵势,真心是受之有愧,礼让道:“叔叔阿姨太客气了,还是是夏翊坐吧。” 话刚落,猛被夏翊按在位置上坐下:“叫你坐你就坐,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还讲那些客气干嘛?”速走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向旁边的夏怡笑了笑,他顺着这个笑侧头,夏怡唇角含上一笑,不再害羞地坐在他身边。 本是一场普通宴客的午餐,生生被这夏家父母搞成了要把他瓮中捉鳖的鸿门宴。坐在这四周投来的炙热目光里,他深有无法呼吸般的难受,想到栖蝶会饿肚子,他就不停地夹菜、扒饭,依着来时意,装作一个正常的客人。 直到夏父看满意了他的脸和他这个人,笑容满面地看着他说:“以前听这两兄妹提起西南片区的江城,出了一位哈大的天才青年柳秦伦,此人满腹诗书,才华横溢,用母亲留下的遗物设计出了铭记之心这种赋有灵力的作品,由此,25岁的年纪就已经名震四海,享誉中国东西两方,离享誉全国也就不远了,今天再见到柳少爷本人,确实就如他们两兄妹说的那样英俊不凡,比起翊儿更添几分稳重帅气。” “柳少爷在美国和我翊儿是好朋友,和我怡儿也是彼此的初恋,如今再见也就不分你我了,我知道柳少爷至今未婚,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你和怡儿未了的缘分?” 柳秦伦心里咯噔一下,好一个未婚,未婚妻只要没有正式结婚,都算是未婚,这夏家父母真是越装越真了。但他答应接受夏翊的考验,就要彻底让这一家子心服口服。 他并不打算和他们套近乎,承了夏家父母“柳少爷”的称呼,放下碗筷,恭敬道:“我这次来上海主要是受威尔斯夫妇的邀请,来为我失去的王廷重新寻找合作伙伴和商机,确实没想到会重遇夏翊夏怡,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次久别重逢的再见。” “王廷被炸,我们都觉得很遗憾,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的王廷没有了,新的王廷就在你面前,不知道柳少爷对于夏家和柳家合作一事怎么看?” 夏父眼放精光,在他看来,这里面丝毫没有遗憾的憾意,倒是给了他们一个顺利抓住他弱点的机会,也不矫情,更不想再欠人情地正色道:“夏家贵为上海首屈一指的豪门,王廷不管是和百乐门、华懋饭店、永安百货任一方合作,都是一个跳跃式的上升机会,我当然很高兴夏伯父能够雪中送炭,不过在商言商,王廷现在在江城就是一盘废墟,什么时候能够重建都是未知,这种情况下,夏伯父还是要认真考虑为上。” 第二百五十五章 乱中错过江永念 夏父眼中晶光闪动:“很好,你这个年轻人很稳重,没有借着树干往上爬的急迫冲动,我很欣赏,你说得对,我是个生意人,在商言商,对于王廷这种有没有未来的企业确实需要谨慎,不过你能单枪匹马闯进哈佛,加上铭记之心名震四海,就凭这两点我就对你有足够的信心,王廷毁了没关系,人脑子里面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财富……我们先吃饭,等过几天我空下来了,我们再好好聊聊。” 夏父点到即止,招呼大家继续吃饭。 柳秦伦尊重式地一展诚意微笑,毫无趁势追问念头地埋头继续吃饭,低下、埋头的瞬间,余光中,夏父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同样不说话地认真吃饭。 正面过招这位驰骋上海的富商,不得不重视到这个经验老道的商界老者,说一半来探他的口气,顿一顿来探他的心理承受力,留一半就是探他对夏怡的感情程度。 夏家可比景家厉害得多,不会向他挑明用商业成就交换婚姻,夏家就是夏家,心疼自家的女儿,就好比夏怡了解自家父母,绝对不会让她成为交换去的、主动送上门的媳妇。 王廷没了,他没了后顾之忧,又为了前景之忧,就不得不受夏父的钳制,乖乖呆在这里,牢牢呆在夏怡身边,有初恋的情义做基础,再生的恋情也就指日可待了。 其实对于他柳秦伦,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就算日日沉迷温柔乡里,也不会担心王廷未来,可他却偏偏在心里默叹了一声“哎”,这份公事私事都眷顾的心意,他偏偏就是不想承受。 栖蝶饥肠辘辘的肚子,好不容易谦让女同事吃完饭给她带回饭盒,她赶紧趁这会儿店里没人,坐在收银台后方大勺大勺吃了起来,吃得旁边的女同事用极端诧异的目光盯着她:“看你的样子,像是饿了好久了,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没有家吗?”满副不可思议地摇着头自问自答,“再怎么地,有家也不至于饿成这样啊?” 栖蝶一口气吃了半盒,才得以在喝口水的空当回答同事的提问:“我不是上海人,在上海没有家,我是来办事的,不小心弄丢了行李,只好在这里打工赚回乡的路费了。” “你叫什么名字?” “柳……”她怎么能把现在这么惨的自己冠上柳栖蝶的名字,“江永念。” 女同事又仔细盯着她看了半晌,道:“在这儿打工有什么用?没有休息天,有事还得请假,还得受客人气,一个月辛辛苦苦干下来,也才十块左右。我瞧你模样长得挺好的,为什么不去百乐门试试?不夸张的说,在那里一晚上就当这里好几年了,一晚上你就凑够了回乡的钱了,要是运气好,遇到大老板,有了好靠山,还回乡干嘛呀,直接留在上海享福了。我是没你这个模样,我是有你这么漂亮,我早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干站着等着财神爷上门?” 栖蝶笑道:“百乐门是好,但是那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不适合我这种普通人家的女儿,我也挺想嫁人的,但我只想嫁我喜欢的。” 女同事瘪瘪嘴:“你以为百乐门是什么地方,那里是正经地方,人家那些舞女歌女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而且你这想法可真够稀奇的,女人只要能嫁个好人家就是福气了,你还非得是喜欢的,那可难了。” 栖蝶歪着脑袋,思忖着道:“那就不嫁好了,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啊?你现在年轻这么说可以,等你年龄大点,看着身边一个个好姐妹都有了好归宿,你一个人还单着,被人家口口声声叫‘老姑娘’,还以为你是有什么问题才没男人要你,那种滋味可不好受。特别是以后老了,看着身边一个个姐妹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小孩,那种孤独感更难受。” 栖蝶眼前一花,仿佛在这番话里看到了她的以后,成全了柳秦伦和夏怡,以柳栖蝶,这个柳秦伦妹妹的身份,重建王廷,再助力莫宸晞继续他光荣而伟大的任务,等到父母老来归天,弟妹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剩下她一个人守在重建后的柳公馆和江家,那时候还真不是一个“惨”字状的生活了,鼻子酸酸地喃喃:“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孤独也是一种幸福吧。” 女同事不理解地吸进一口寒气道:“怎么会有你这么悲观的人?” “也许我生来就是悲观的人吧。” 栖蝶摸着饭盒还热着,赶紧大勺大勺吃完剩下半盒。去到后面洗衣池里洗盒子。前脚刚走,后脚好几名男人便进门来询问:“有没有一位穿黑白格子长裙,叫柳栖蝶的女孩子来过?” 女同事纳闷地挠挠头:“黑白格子长裙见过,但她不叫柳栖蝶呀?” 几个男人没再问,甩头出了门。 栖蝶洗完饭盒,回到店里,听女同事说了刚才的事,一定是秦伦托了那几个朋友在四处找她,方才没流出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但她不后悔,秦伦一时还无法接受她离开的事,再过几天,找不到,也许就会好了吧。 女同事低头看她:“你怎么了?” “没事,想到一些事感触而已。” 对着秦伦,如何说得出分手的绝情话?还不如默默离开,时间长了,他心里自然就会淡忘她这个人了,她和秦伦半年的感情如何抵得过他和夏怡四年的感情?等到夏怡和他同一个城市朝夕相对久了,那种神情也就自然转移了。 “对了,待会儿,你先跟我去买点洗漱用品,老板娘吩咐了,让我好好照顾你,等我们买完东西再回老板为我们提供的住的地方。” “好。” 整整一天,从早到晚,柳秦伦最后等到手下上门汇报:“大少爷,今天一天,我们上百人找遍了华懋饭店到码头中间所有的路段,穿黑白格长裙女人太多,可唯独没有一个叫柳栖蝶的。” 柳秦伦忽然内疚得快要死掉,自己为什么会乱中出了这么大的错误?栖蝶既然有心避开他,当然不会用柳栖蝶的名字。他霍然起身,抓着对方的手臂提醒说:“她还有一个名字,叫江永念。能不能麻烦你们,明天用这个名字再去找找?” “好的,我们一定尽力,明天我再根据今天确定看到过穿黑白格子长裙的女人的地方再找寻一遍。” 第二百五十六章 寻人启事的前后眉目 柳秦伦呆坐在沙发上无尽懊恼,这么大的疏忽,他是急疯了吗?连这么重要的一点也会忽略掉?上次栖蝶失踪,会想尽办法传递给他她安全的信息,可这次,栖蝶改头换面地逃离他,是真的放弃他了吗? 夏怡听得浑浑噩噩,父母已经休息,才敢在人前追问:“柳栖蝶出什么事了?” 夏翊伸手一挥,示意手下退下,方道:“秦伦今早起来不见她,只留下一张纸条告辞了。” 夏怡敏觉到,柳栖蝶走了,是不是代表她重新赢回爱人心的时候到了?她蹲在柳秦伦面前,握着他的手安慰:“放心,我哥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很快就会找到的,你也累了一天了,我去把客房收拾出来,你早些休息吧,休息够了,明天才有精神继续找她啊。” 柳秦伦礼貌地点头回应。现在正是柳秦伦和柳栖蝶分别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她绝对不能在秦伦正撕裂的伤口上撒盐,衬出她幸灾乐祸的心理,可这是重夺爱人妙招上最大的大忌,她当然不会那么傻,稳住兴奋的心大步朝客房迈去。 因为是老板娘提供的住所,栖蝶免于四处查看有无狼眼窥视,放心地躺在这间两居室单薄的大床上,和女同事背靠着背,用彼此身体的温暖为彼此取暖,听着旁边女同事呼呼的大睡声,不免自我揶揄一番——她放着好好的华懋饭店宽敞明亮的房间不住,来住这间狭窄无光的屋子;放着柔软舒适的大床不睡,来睡这张毫无暖意的床铺;放着柳秦伦深情的爱意不享,回到江永念的身份成为城市众多打工族里的一员,来到老百姓中间看别人的脸色活过。 栖蝶闭眼咬牙,不管现在遭遇到了什么,多苦多难,都是自己的选择,她必须得为自己所做的选择负责:不管是柳栖蝶还是江永念,你都可以的! 柳秦伦因昨夜的好眠犯了大错,今夜便彻底失眠了。 外面走廊上亮堂的廊灯透过门底缝照进黑暗的房间,他坐在床上看到那灯影中间始终有一个黑影在门外来回踱步,每踱一步就传来一声清脆的高跟鞋响。 柳秦伦心里不忍夏怡就这样守着他,不断地她的守护,对应的也只有不断地增加他的压力,这种压力最有形也最受折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他纵有再强大的心脏,也难以承受那狂卷而来的、本已淡忘的旧眷。 经历了景依婷事件,如果他至今依然单身,依旧心有夏怡倩影留影,且心无对她人的惦念,这次和夏怡重逢,的确会重新点燃初恋的火苗,那时,他会爆发出他最真实的能力,让王廷成为和夏家齐肩的中国西南片区第一大企业,也让这个大上海的人看看,王廷不仅代表着江城的威严,也代表了他身为上海女婿的荣光,等到王廷稳固乔都八城,扎根上海,他也会风风光光地迎娶夏怡。 但这一切的如果起因,如今也都成为奠定他对栖蝶心意的底因。 不禁又忆起和栖蝶认识以来的种种,几乎都是他主动在向栖蝶求爱,在栖蝶对莫宸晞坚定的爱意中间、借着近水楼台的相处一步步对她心动,才不由自主地各种举措里,情愫里,一步步感化了她。即便这样,他们之间也从来没有谁守过谁,只有在对一切事态上心心相印的默契,并不需要这样的守护来对爱人表达爱意。和栖蝶无负担无压力的相处模式,反倒显得和夏怡就是不断地相互客气。 柳秦伦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闻问,只想着以栖蝶的优秀,定会受到关注,只盼着夏怡能够知难而退。 就算是第二天,当他打开门,看到夏怡躬着身子坐在门口,显示她在他门口睡了一夜,他也无话可说,狠决已在心里生了根,把她扶回自己房间,他便道:“我要出去找栖蝶,你好好休息,别再做那些无用功的傻事了,作为朋友,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夏怡红了眼睛红了脸,柳秦伦目不直视的决绝,让她自卑地感到一种送上门也不被接受的挫败凄酸,难过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一里一外地在门口站着,丫头来请二人下楼去用早餐,转角处正好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柳少爷来找小姐,便默默退了下去。 退到餐厅,正好撞上外出回来的少爷,道了声:“柳少爷在小姐房里。” 夏翊一听,不由笑了:“叫他们下来吃饭。” 父母出门早,今天的早餐桌上是三人餐。 夏翊把一份今早的申报递到柳秦伦面前,柳秦伦立刻拿起报纸看上面醒目的《寻人启事》,听得夏翊说:“快的话,今天之内就会有柳栖蝶的消息。” 柳秦伦翘首期待,从吃完早餐的早上八点开始,到近午十一点,就有不下百名的热心市民拿着报纸带着身着黑白格长裙、名叫柳栖蝶的20岁左右的女孩儿上门求认人。 丫头在门口安置了一个认人点,他坐在椅子上,在这一波又一波的人脸中,一一见完了上百个20岁左右的“柳栖蝶”,渐渐烦躁失望得失去耐心,正要转身进屋准备吃午饭,忽听到花园门口传来一声撕裂的吼叫:“我有柳栖蝶的消息!她是不是叫江永念?” 这一声,令他所有的烦躁失望顷刻间化为乌有,希望重燃地立刻跑到花园口,开门让门外妇人进来。 妇人一见他,率先把手里一条黑白格长裙交到他手里:“你看看你要找的黑白格长裙是不是这件?” 柳秦伦翻看手里的裙子,黑白格长裙,上面因为栖蝶惯有的朴素不沾染任何香水味,反倒有一股放在江家箱子里久了的发霉味,没错,这才是柳栖蝶的味道。惊喜得急抓住妇人的手问:“她人呢?” “正在我店里做工呢?” 柳秦伦把妇人请到了客厅坐下,丫头识相地奉上一杯茶水,那妇人瞅着金碧辉煌的别墅东张西望,差点忘了来意。 柳秦伦厉声打断她迷离的走神:“这位太太,请继续!” “哦哦,事情是这样的,我是一家女鞋店的店主,前几天店里走了一个女店员,我便贴了张招牌启事在门口,不想昨儿个,我男人回来说,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上门来找工作,我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今儿个我去店里一看,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江永念,我又在收银台下面发现了这条黑白格的裙子,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来一回家就看到我男人对着今天的报纸发呆,说店里新来的那个女孩儿,和这报纸上寻人启事里面介绍的女孩儿挺像的,都是黑白格长裙,20岁左右。” 第二百五十七章 考验间倍受折磨 柳秦伦耐着心急,等着妇人拿起水杯喝了几口水,清清嗓子,又道:“我看了报纸一想,还真像,就跟我男人商量来给你们汇报一下情况,哪知道我男人不肯,他说这丫头不一般,留着说不定有大用,我当然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男人嘛,对年轻貌美的女孩儿总是招架不住的,对他来说有大用,对我来说说不定就是祸害了,所以我就背着他,到店里偷来这条裙子,给你们送过来了。” 柳秦伦听罢,急道:“请马上带我去你店里看看。” 妇人犹疑了一下。 柳秦伦急道:“只要确定是我要找的人,酬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妇人高兴得一拍大腿:“这夏家的人说话就是爽快,我们马上就去。” 柳秦伦看向夏翊:“走。” 夏翊回头看着夏怡道:“等会伟杰他们几个会过来,你在家里好好招待,我跟秦伦去看看。” 司机照着妇人所报的街道地址,从华懋饭店右方转两条街的街口,就是妇人经营的“美好女鞋店”。 柳秦伦坐在后车厢靠窗位置,正对敞开着店门的店内,双眼瞪大的眼中仿佛电影特写镜头,蓦地拉近和放大,栖蝶正着一身店员工作服,跪在地上给一名女顾客穿鞋,女顾客似有意为难,穿着高跟鞋使劲儿跺,鞋跟不小心跺到栖蝶手上。女顾客不以为意,继续要求。栖蝶咬了咬唇,忍住疼痛。继续面带微笑扶着客人站起来,走到落地镜前…… 柳秦伦的眼似被无数的针扎进瞳孔,剧痛难忍,眼泪随痛而下,恨不得跳车狂奔上去,猛抽女顾客两个耳光。 冲动的心和冲动的身体都受住了身后夏翊拉住的猛力,轻声在他耳边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柳秦伦紧握成拳的双手已青筋血印纷纷爆现,他咬紧了那只放在车门上正准备开门的右手拳头,极力极力地忍,因为这样的栖蝶不愧是他心里深爱的栖蝶,很好地给了夏翊一个眼见为实的证明,方才忍住了没动。 副驾驶座上的妇人见情况有点不太对劲:“那个……到底是不是你们想找的人呢?” 夏翊摸出一张写着一万元的金城银行的支票,递给妇人:“谢谢你的线索,回去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对上妇人一脸胆怯的质问,“这……知道她是夏家的人,我怎么敢。”夏翊道,“就因为她是夏家的人,才更要严肃对待,不能因为夏家的名有任何特殊对待,明白我的意思吗?” 妇人的不敢在看到支票上一万元的数字后,满眼星光地连连点头答应:“夏老板放心,我一定照做,该怎么做还怎么做,绝对不会特殊对待。” 柳秦伦英俊的眉眼一拧,仇视地瞪着夏翊:“别太过分!” 夏翊又对妇人嘱咐道:“但必须保证她的一日三餐和住宿。” “这点夏老板尽管放心,我们本来就是提供的包吃包住,绝对饿不着冻不着的。” 驱车返回夏家别墅,柳秦伦早已是人在心不在。 下了车,等到司机把车开向后院,夏翊火气大发,猛推了他一把:“你什么意思?上午还去找怡儿,这会儿心又飞到柳栖蝶身上去了?我以前认识的柳秦伦,可不会这么三心二意。” 柳秦伦眼里的痛楚和干涩此刻仍然浓郁,含怒而爆的火气骤然直飙,一把重力地回推了他一把:“请你搞清楚了再来质问我,我不知道夏怡跟你说了什么,上午不是我去找的她,而是她昨晚在我门口睡了一晚,我早上送她回的房!你不要不信我们可以当着夏怡的面对质!” 夏翊不忿,一拳揍了上去:“你这家伙,我妹妹有哪里不好?你就这么视她的感情为虚无?!这么轻视她的存在?!” 柳秦伦心情郁结,一拳回揍回去:“我这么做是让她能够清醒,不要再为了我做这些傻事。”右手背咬出了血,他用左手背揩去唇角渗出的血液,“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完,也请你讲信用,不要再为难栖蝶。” 夏翊一听柳栖蝶就觉得烦躁:“栖蝶栖蝶,你现在心里就只有她吗?还有六天,我不会为难她,一定会好好考验她,看看她到底有哪里比怡儿强。” 两人各自冷静了几分钟,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了心境,面无异样地走进大厅。 不知这几人是否受了夏翊的暗示,四人都到齐了,还带着各自的上海女友。 夏怡热脸迎上来:“你们没吃饭就出去了,我跟着丫头重新做了几个菜,赶紧吃点吧。” 柳秦伦不忍用冷脸相对,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我没胃口。” 金城银行太子爷操着一把台球杆站在棋牌室门口道:“哟,这是干什么去了,回来就没胃口了?别呀,做什么都不能饿着自个儿肚子啊,何况还是一向五指不沾阳春水的怡儿亲自做的,不看这菜的面子也得看人的面子啊。我中午没吃饱,陪你们一起,怡儿,加副碗筷。” 回头把球杆丢给另外三人,一手牵着女友的手,一手揽住他的肩,推着就往餐厅走。 迟来的午餐桌上,几道色彩鲜艳的菜肴竟都是夏怡23岁生日那晚,他的那桌12人晚宴中的其中夏怡最喜欢的几道,红烧肉,剁椒鲤鱼,杂酱肉末蒸蛋花,粉蒸排骨。太子爷看他微微发呆的样子,窃喜:“看来你还是有印象的,这半年,夏怡这几道菜做得不错,你尝尝看,看有没有做出你的味道?” 柳秦伦哭笑不得,他实在很想说,这几道和那次晚宴上其他的菜都是西南片区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家常菜,也是福安在美国那时经常教他做的中国菜,并非他特意为夏怡所为。 但他不想扫兴,既然哥儿几个这么想重温过去,那他就好好配合,只要栖蝶平安,他就不再畏惧。 坐下,抬筷,夹菜,扒饭,动作正常而流利。整顿饭吃得满是太子爷夸张的夏怡厨艺,以及和女友的各种互喂的亲密互动来刺激他。 柳秦伦满嘴食之无味,吃完,放筷,抿了抿嘴,大是满意地向夏怡点头:“做得不错,有点我们西南片区的家味了。” 夏怡阴了半天的脸总算见了晴,太子爷趁机调侃:“看看,看看,我们劝了半天都没用,还是你厉害。” 这句话要引出的下一句就是:“再过两天就是元旦了,难得叔叔阿姨不在,为了好好重温我们过去的那段最美好的时光,这几天我们就住这儿了,好好过个新年。” 柳秦伦欣然笑道:“好啊。我人在这儿,听你们安排了。” 请假 今天家中有事请假一天,明天恢复更新。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半景还原动心现场 柳秦伦多少有些凑合的答应,换来对方疑惑拧眉又嘟嘴的注目。 这便是这群大伙伴能成为他孤单美国日子里释放压力的源动力,跟他们呆在一起,每次各种稀奇古怪又欢天喜地的事把他拉进另一个完全没有压力的世界里放松自我。 他点点头,变换一张容光焕发的笑脸。 太子爷热烈掌声忽起:“这才对嘛,你刚刚经历了轰炸,能侥幸活下来就是要趁仅有的生命去享受无边的世界,千万别对不起自己的这辈子。” 转场棋牌室,柳秦伦操起球杆便和几人开打数局,中间,几个女朋友都去准备晚上烧烤的工具,他才好奇问了句:“今天倒是来得齐,前晚怎么不见你们带去威尔斯的别墅?” 太子爷抢答道:“你以为每个女孩都是怡儿?那种场合要带也是带怡儿这样正式的,非正式的,今天我看对眼了,合得来就在一起,明天看不对眼了,合不来了,就好聚好散,结婚可是大事,不到最后确定的那一天最好别太招摇,免得落一个花心的罪名,就是我自己的错了。” 另外两个也哼了一鼻气笑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好运,你都不知道我都多羡慕你,有怡儿这么好的姑娘一直等着你。” “夏家这种家世,夏怡这样高品格的姑娘,你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全上海有多少男人想攀这根高枝?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这样的劝说,就好比那时童静峰劝他接受景依婷,他已经听到心疲力尽,可他这回没有掉脸子,但笑不语,放下球杆,走到旁边茶几上拿起一杯女朋友们送进来的咖啡喝。既然决定把这场戏演完,那便好好演到这些人都满意为止。 三人讶异地见他没有反驳地微微一笑,疑似松口,以为有戏了,互相递上一个满意的静待好戏的眼神。 柳秦伦瞥见三人面面相觑的哑然,他其实很想说,如果今天的夏怡和他们各自的女朋友一样,只是这浮华尘世里一名普通的女孩儿,他们还会不会对夏怡另眼相待?但他不想再费唇舌,不想浪费时间等到一周后,最好今日事今日毕,直击主题:“先到这里吧,你们下面还有什么节目?” 永安百货大咖付明杰眼眉一跳:“哟!难得!未婚妻不在身边,你还有心情吃喝玩乐?” 柳秦伦低眉浅笑,不让自己反常得太明显:“她有事暂时离开一下,过几天就回来了。” 三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递上一个了然的眼神。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夏翊突然召集他们过来重温美好,还要他们帮忙拉着柳秦伦重新给夏怡过一回23岁生日,原是柳秦伦的未婚妻不在身边,这是最好的争取柳秦伦的机会。 三人本就对那个未婚妻看不顺眼,也就自然乐意帮助夏怡续牵这条红线。本来嘛,未婚妻未婚妻,没正式结婚前,都不算妻。 太子爷放下球杆,痞笑道:“长辈们不在,咱们今晚就玩儿点大的。” 柳秦伦不惧挑战,目光如炬,双手撑上桌沿,弯腰凑近,一副随时恭候的架势:“有多大?” “以前在美国,夏怡是你无数场合的女伴,你们不是情侣胜似情侣,总算是填补了你落单的空虚。今天在这儿都是带着女朋友来的,咱们就玩玩两两相对的游戏。” 柳秦伦甘愿先掉入陷阱再绝处反弹,玫瑰花瓣似的红唇自信而大气地微微一勾:“一言为定。” 午饭后出门到天黑才归的夏翊,和几个男人约定好了,也搂了一位貌美绝艳的女伴回来。 他虽然身在江城,也从杂志上看到过这位新晋艳星凌丽珊的风采,在某部电影里大胆地展现出弧线完美的后背和双腿,绝美的好身材和大气的五官被大批影迷追捧为新一代艳星,一如此刻,标准的波浪卷发,冷傲地取下墨镜往沙发一甩,褪去厚重的毛大衣,秀出黑色亮片吊带裙,前后大开的英文字母“v”式的领,后背直开到中脊背,裙摆是美丽的流苏设计,每走一步,都会在明亮的灯光下展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到底,还是夏翊才有把美人儿召唤到面前的魅力。 柳秦伦瞧着这阵势,态度淡如寻常,与美女伸过来问好的手轻轻一握,道:“你好,柳秦伦。” 柔中带尖的女声轻扬:“柳少爷虽是江城人,不过您的大名在我身边可是如雷贯耳啊,在座的都是您的挚友,也都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人物,您可想而知我对您有多大的兴趣。” 倒成了他的魅力吸引来的了?柳秦伦将手抽回,腼腆一笑:“凌小姐客气了,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能吸引到凌小姐美驾光临,荣幸之至。” 这时,换装后的夏怡领着几个女朋友进来招呼:“后院都准备好了,请各位贵宾移步后院享用晚餐。” 几个女朋友纷纷找到自己的男友依偎上去,夏翊的手也重新搂回凌丽珊的纤腰,一行人两两相携地往后院走,剩下他和夏怡呆呆地对视而立。 柳秦伦柔和的笑容潋滟,绅士地抬起手掌向前。 恰如那次夏怡在水里泡久了脚抽筋,他伸出手去扶她,夏怡眼中闪现惊喜,激动得呼吸急促,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与他手牵着手走向后花园。 后花园震动的音乐,众人声如洪钟的尖叫直勾勾地迎接二人的再次牵手。今晚,没有游泳池,没有泳衣,但有夏怡精心换上的浅粉色、在夜晚灯光的映衬里极显透明的纱质晚礼服,衬托脸上精致的妆容和抹着鲜红口红的唇格外妩媚。但凡他是个正常男人,在这样旖旎的氛围里,在这样动人心魄的女人面前,内心里都该有所触动。 诚然,他足够正常。 牵着夏怡在炭筑的烧烤台前特意空出的两个位置上坐下,眼望向那年的潘伟杰、如今的华懋饭店股东,手执香槟摇晃、“砰”声香槟盖飞冲上天、泡沫四溅,溅到每个人衣服上,他放开那只手,拿起两只倒满香槟的酒杯,把其中一只递给她:“感谢你再次成为我的女伴。” 夏怡心中忐忑,每一次起落沉浮都受着他一颦一笑的牵动:“希望以后还有机会。” 他不置可否,一口喝完香槟,让自己快些进入状态。 乔都八城还没有上海这么时髦,烧烤这种晚餐形式还是他们在美国的时候,打着自由生活的名头有过几次,烧红的炭上铺上一层铁架,在铁架上放上各种腌制好的肉类食物和新鲜蔬菜,再配上各种美酒…… 如果他的记忆没错,这一场重温的就是1938年夏天里的某一天,太子爷组织的第一次烧烤活动上,别墅里,身着泳装的夏怡和几个美国女友,对着岸上的他们猛掀水,那唯一的中国女孩儿,活泼开朗,笑容灿烂,也掀起了他心里蠢蠢欲动的青春情怀。 第二百五十九章 怦然,心是否再动? 他就是那在一瞬间,对夏怡动心的。 这会儿,劲爆调动气氛的乐曲转为抒情乐,女人们辛勤地在铁架上忙碌着。一瓶香槟下肚,柳秦伦主动拿起啤酒酒瓶,和四兄弟痛快畅饮,亦或吃菜吃到口渴时自灌几口。 在夏家喝酒比在百乐门肆意得多,他可以不用顾及栖蝶的情绪,在猴儿性格的付明杰各式笑话中开怀大笑,和几人共同回顾他无比怀念的1936和1937年,那两年里,他和他们之间的纯友谊是他在美国最美好的时光,后来慢慢有了他和夏怡的事,作为同样来自上海的几个男人,同站一线地推动他,友谊也就不再那么单纯了。 有女友把烤好的食物夹在盘里递给男友;有的夹起一块肉在嘴里尝尝,熟了再夹起一块喂进男友嘴里;有的直接嘴对嘴地喂进男友嘴里;还有凌丽珊,想尽各种办法博取夏翊一笑。 一时欢声四起,暧昧非凡。 柳秦伦避开满园浓郁得快要淹没他的爱情气息,垂眼隐去眼中睹景思人的欲想,身边已经喜欢过一次的夏怡,把烤好的熟食递到他手里,俏皮地冲他笑:“快点吃吧,再不吃就被他们抢光了。” 他领情地接过,不同的两只手却在触碰到的那一刹产生了静电,两人手背同时被静电扎到肉,不约而同地四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彼此。 柳秦伦刚被电到的小意外而致紧张的心反倒因为面前的这张脸越来越平静,他别过头,不忍再直视夏怡脸上和俏皮之笑格格不入的妆容。 如果换做生活里从不施粉黛的栖蝶,干干净净的脸上配上那抹俏皮的笑,一定很纯真。 这里没有百乐门里的栖蝶,也便更容易让他想起栖蝶。 在他们插播的这桩小意外里,柳秦伦再抬头时,身边几对情侣已情不自禁地亲密互动开,就连一向严肃的夏翊也正和凌小姐打得火热。 对栖蝶的想念,他毫无动力去动手里那盘烤好的肉食,想着再过几天便是和栖蝶原定大婚的日子,心就痛得无以复加,又看得热血沸腾,浑身发热,眼中似生了刺,他放下盘子,解开西服纽扣,白衬衫外敞,扯开领带,拿起一瓶酒,咬开瓶盖,一气不停地倾喉而下。 像柳秦伦这样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男人,此时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嘴里没来得及吞咽而溢出的酒液顺着他的脖颈下滑,沁湿了他白色的衬衫领子,方为他最显性感迷人的时刻,看得夏怡怦然心动,她从未见他这样灌过自己,心疼他伤了胃,伸手欲夺,一瓶酒将将一口不剩,他随手往地下一摔,瓶子发出碎裂的声音,众人纷纷停下嘴上的动作朝他们看过来。 夏怡再把盘子递给他:“光喝酒怎么行,吃点东西吧,别伤了胃。” 柳秦伦揉揉疼痛的太阳穴,摇头说:“谢谢,我没胃口。” 几人第三次互看,又看到夏怡欲哭的脸,了解到这个时候,正是刺激过后需要催化剂的时候,太子爷朗声道:“这怎么又没胃口了?来来来,咱们一起,可别辜负了几位美女准备了一下午的心意。” 一招刺激不见效,二招众人又回到烧烤台前,柳秦伦被刺激得眸光灼灼,慵懒似的浅笑一起,来者不拒。 上流社会的娱乐节目总逃不过玩牌,付明杰掏出一副牌,提议:“现在大家都吃好喝好了,最尽兴的时候,咱们玩点游戏,等下我把这副牌往空中一抛,从凌小姐和夏翊开始,你俩随意抢一张,抢到哪张先不告诉咱们,可以给提示,咱们来猜,猜对就顺利到下一轮,猜错就得接受喝酒的惩罚。” 付明杰手里厚厚的牌张往空中一抛,牌张雪花式地落夏,夏翊随手一抓,抓住两张,把明着的那张牌飞出去,背对众人的那张牌摆在手心里,道:“黑桃,2到7之间。” 第一轮是潘伟杰和女友。两人比着猜,一个猜“3”一个猜“6”,夏翊揭开牌底,“黑桃4”,均猜错,潘伟杰倒是爽快,一口气干下两瓶啤酒,女友心疼不已,嘴对嘴吸出潘伟杰嘴里的最后一口酒,捧着他的脸,嘤声道:“你一个人受惩罚,我会心疼的。”赢得四周一阵掌声。 “再来再来。”旁边付明杰一腔热忱地推波助澜,游戏玩到第二轮,付明杰两人猜错,一人一瓶玩交杯酒的时候,柳秦伦便明白这个游戏就是为了让他和夏怡其中一个能主动对对方有亲密的动作表示。 也许是时候结束这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游戏了。 第三轮到付明杰抓牌,他和夏怡猜的时候,他直接投降:“我猜不到,放弃。” 众皆大笑,一时感爽:“爽快,夏怡呢?” 夏怡不出声,他猜想同样是在摇摇头。 付明杰道:“既然你俩直接认输了,那就是四瓶酒了。”操起四瓶酒,低头询问,“你俩商量商量?” 夏怡见他不动,只好接过酒瓶,瓶口正要抵口,被柳秦伦一把抢了过去,几个眨眼间,四瓶酒一口不歇地顺滑入喉。 付明杰瞅着他座椅下另外的两个空瓶:“你小子酒量渐涨啊,这么厉害,六瓶下肚脸都不红的。” 柳秦伦咧嘴笑:“今儿我舍命陪君子,脸不红头已经晕了,你们要再这么游戏下去,我就要吐了。” 付明杰垂眼四顾,见大家都不说话,挑逗道:“时间还早呢,就这么散了,岂不可惜,等你回去了,我们再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潘伟杰附和:“夏怡,赶紧,给个爱的鼓励!” 柳秦伦收了收唇边的笑,耗了整整半晚上,这才是他们的重点,也才是他的重点,不答应也不反对,只待夏怡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凑上来,唇将至唇的最后一厘,他猛然转过头去,夏怡的唇猝不及防地落在他鬓边的某个虚空位置。 群起的力量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众人怎能甘心? 待他回头,正想对夏怡说声“对不起。”被付明杰的女友从背后猛推一把,推向夏怡。 前面的夏怡不闪不躲,他当然知道克制了半晚的夏怡有多期待这个时刻,不过就算他大脑充斥着无数酒精的刺激,他依然能够清醒地分辨出夏怡那张和他初恋的那个女孩儿完全不再重合的脸,才能在唇近夏怡时,双手有力地握住椅子扶手,最后的一幕,停在他和夏怡鼻尖对鼻尖的画面上。 第二百六十章 等到结婚止 难堪,当着众人面的难堪,夏怡不禁低下头,再无面对他的颜面。 柳秦伦抓起她的手,拔腿逃离众人火辣的视线,直奔楼上夏怡的卧房。 几人少见柳秦伦这样主动,以为两人是上楼谈心,俩俩四掌相击,庆祝这条红线牵得旗开得胜。 栖蝶站在夏家别墅旁边的高台上,在身后两名保镖监视下,通过望远镜目睹了夏家花园里的一切,此刻看着秦伦拉着夏怡进了屋,再也看不到画面,紧张得额上冷汗如雨下。 簌簌发抖的身体赶紧蹲下,怯怯发颤的双手抱紧双膝,不敢再视。 可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又突然没了面对的勇气?只是试问,哪个女孩能有勇气直面拱手让出的爱人和初恋重归于好的甜蜜? 可能有,那就是不爱了,但此时此刻的她,深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正有一股胜过一股似锥子钻心疼的痛苦在燃烧,烧得越来越旺盛,旺盛到她实在承受不住,两眼一闭,晕倒在地。 花园里的众人一致抬头看向二楼灯光大亮的夏怡卧房。 “我长这么大,这辈子,你都是唯一一个拒绝我、不要我的男人。”夏怡再无任何底气和魄力,怯弱地坐在床头,等着柳秦伦判她最后的死刑。 柳秦伦双手抱怀,靠在夏怡对面的梳妆台前呆站了半天,见她眼里深红的血印渐渐淡去,方才开口:“对不起怡儿……我很久没叫你怡儿了,上次叫你怡儿,就是在你23岁生日那天,本来今天是想重新给你过一次23岁生日,但是,当我看到栖蝶后,我真的没心情下厨做饭,全脑子想的都是赶快跟你说清楚,去找她。” “但当我看到你特意为我做的那一餐,听到这半年你一直在学习,为了我亲自下厨,我心里真的有感动,可那种感动中更多的是愧疚,你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不该为了我去为难自己,你应该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们南辕北辙,不再是从前可以几个月朝夕相对。而且现在的我你真的了解吗?你真的还能适应吗?现在的柳秦伦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美国无生活忧虑的单纯学子了,半年时间,当初心无顾虑的人已经变成了肩负复兴王廷重任的人。”诉说回忆,柳秦伦不禁又陷入无底的痛苦里,眼眶发酸发热发胀,他忍住,尽量忍住,深呼吸,“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你的至亲、家族、家业都在一瞬之间全部离开你,那种痛苦,是恨不得把敌人当场撕得粉碎,恨不得折寿来换取他们的有生之年。” “我生在江城,长在江城,江城是我的家,我的根,所以我不可能成为依附你夏家过活的上门女婿,就算我们之间仍有爱情,也会是在王廷复兴后,达到能与夏家媲美的程度,才会是谈婚论嫁时,到那时,我会风风光光迎娶你进江城。但现在,就算你不介意外人眼光,愿意和我去江城,我们结婚了,当轰炸再次来袭,不间断地来袭,到那时候,一旦你侥幸逃过一死,又还能为了爱情坚守在我身边吗?” “乔都八城所面对和承受的大轰炸,是身在大上海的你完全无法想象的,那种惨烈,你应该在报纸上都看到过,甚至比报纸上报道的还要惨烈百倍千倍,记者的相机并不是每个镜头都能一一记录下来,但我却是最真实地感受到了身临其境的悲惨,眨眼之间,你面前看到的,拥有的,全都不复存在了,那种打击和胆战心惊,我受了,栖蝶受了,不想你再受。” “现在的乔都八城,乃至整个西南片区,今天活着人,说不定明天就会死,无数轰炸当空来袭,我随时都会一命呜呼,如果有一天,你怀着我们的孩子,面对一个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气的我,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是不是,与其到时后悔已晚,不如现在就抽身出来?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的男人,只要你敞开心扉去看这个世界,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柳秦伦更好的。” “美国那四年,由我的21岁到71岁,81岁,它都会成为我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你,也注定是我柳秦伦这辈子最初的美好……” 夏怡的心难受如撕裂,再也听不下去,厉声打断他:“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再说下去,我真的无地自容了。” 夏怡抬头看他,眼睛里胀满了血丝:“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多爱柳栖蝶?” 柳秦伦哭中带笑,毫不犹豫道:“和栖蝶认识,到我爱上她的这半年,我们一起经历了搏斗、轰炸、分离、生死,她好几次都让我饱尝心碎的滋味,更有好几次直接让我有了心脏骤停如临死亡的难受。这中间,也经历了幸福欢笑,经历了游览人间,我以后的人生如果没有她,就只剩下复兴王廷这一件事了,再以后,我也不会再娶任何人。” 夏怡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止不住地,这番话无异于让她从缥缈的天空直线坠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啜泣得直发抖,她攥紧手掌,让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今晚,我哥本来想让我们回溯看看那时的感觉到底还能不能找回来,但他们几个都觉得重过一次23岁的生日根本没意义,倒不如直接进入主题,我知道你一定觉得现在的我为了赢回你的心变得十分轻浮和不折手断。” “是,你对柳栖蝶的关心和爱护,真的是我太大的威胁,我没有办法,只好依葫芦画瓢,接受他们安排。我也知道,就算我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的理由太过牵强,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的感情,从两年前到现在始终没有变过,就算你这次不来上海,我也打算等到爸爸妈妈在香港的生意稳定后,就去江城找你……” 夏怡抹干脸上的泪,漫天苦笑:“现在再说我想借用夏家的财力扶王廷一把也没有意义了。” “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而且你太小看我了,我虽然算不上烈女,但也是个对感情专一的女人,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天,我一定会好好地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让他学他爸爸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就算是现在,我依然会告诉你,我会等到你结婚为止,如果在这期间,你们有任何变故,都不要忘记上海,还有一个夏怡做你的后盾。”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实力反转 柳秦伦走上前去,轻拥住她,像呵护至亲一样,抚摸她的发:“希望下次我再来上海的时候,我们依然是朋友,依然可以把酒严欢。保重。” 他微笑地转身离去,大步出门,背影潇洒。 走到众人等待的客厅,在一片屏住呼吸的重磅期待中,看着夏翊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转头对众人说,“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一步。” 几个男人女人同时惊呼:“诶,别走啊,怎么走了?” “让他走吧。” 身后传来夏怡的声音,柳秦伦脚步微顿,没有回头,直往夏家别墅外面走。 夏怡紧跟着柳秦伦走到客厅,仿佛使了很大的心力才说出一句:“让他走吧,人和心我都留不住了。” 夏翊难以置信:“那你们?” “我们还是我们,却也不再是我们,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之上亲人之间。” 夏翊愤恨地咬牙,该死,真该死,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伤了妹妹。 潘伟杰无奈道:“天都快亮了,折腾了一晚上,劳心劳力,又还得不偿失,我们也散了吧。”他对夏翊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有事联系。” 夏翊送别客人,猜想柳秦伦是去了那家鞋店,便反方向直奔华懋饭店。 半个小时前,手下来报说柳栖蝶晕了,他吩咐手下把人送到华懋饭店他长期租用的401号房。 栖蝶浑身发烫,被自己烫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看屋内各种高档的摆设,和身下柔软的大床,她是又回到了华懋饭店,身边站着的还是那两个监视她的保镖。 这种感觉很难受,鼻塞口干,耳烧脸热,浑身滚烫,还直打哆嗦,浑身上下哪哪都难受。她又发烧了,嘴里不停喃喃:“水,水。” 两个保镖看到她这副模样,赶紧倒来一杯水。栖蝶双手撑坐起身,颤抖的手去拿保镖手里的水杯,无奈她实在无力,手还没触到水杯,人又倒回床上,晕死过去。 两个保镖正手足无措间,夏翊敲门进来,看到床上满脸通红,不省人事的女人,问:“她怎么了?” “好像是发烧了。” “赶紧送医院。” 柳秦伦赶在天亮前赶到白天夏翊带他来的这家女鞋店,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静等天亮。 仁济医院的病房里,两个保镖打着夏翊的名号招来值班医生和护士忙着抢救昏迷不醒的女人,打点滴,喂退烧药,两个小时后,高烧总算是退了。 一个保镖借用医生办公室的电话打回夏家,向夏翊禀报:“现在在加护病房,高烧已经退了,医生说没有性命危险,接下来该如何做?” “等她醒了再说。” 挂上电话,夏翊躺在床上,想到下午凌丽珊对柳栖蝶的考验,陷入了极度矛盾的沉思。 上海的冬晨,大地冬封,昨夜的酒精此时还在脑中打转,好在一股股刺骨的寒流呼啸而过,柳秦伦清醒了些,拢了拢西服领子,朝对面一包子铺走去,想到时间还早,栖蝶应该没吃早餐,买了一大袋,一边在女鞋店门口等待,一边一口一个包在嘴里嚼。 天大亮的时候,终于等到有人来开门。 “你是?”和栖蝶穿的一样工作服的年轻女孩儿看着他,满目疑惑问。 柳秦伦颤着声音问:“请问柳栖蝶在哪儿?” 女孩儿眉头一皱:“柳栖蝶?” 柳秦伦反应过来:“江永念,江永念在哪儿?” 女孩儿摇头道:“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出门送货后就没回宿舍,不知道去哪儿了?” 柳秦伦捡关键词问:“送货。” 女孩儿惊喜道:“是啊,昨天下午,那个大明星,凌丽珊,光顾我们了,试了好多好多,折磨得江永念够呛的,还好,最后试的那些都被一个大老板包下了,凌丽珊叫江永念送到家里去,江永念就照做了,但是这一去就不见回来了。” 原来昨晚夏翊和凌丽珊一起,并不只是针对他而来。 柳秦伦把手里另外一袋没有动过的还热着的包子递给女孩儿:“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请你吃早餐。” 没想到才离开一会儿,这会儿不得不又返回夏家。 昨晚放松自我后,夏家的外院门仍然敞着,别墅门关着,他猛敲,敲到那天的老妈子来开门,礼貌打了声招呼就直冲夏翊的卧房。 开门的夏翊还是穿着昨夜那身西装大衣,没有就寝的样子,柳秦伦挑明道:“你把栖蝶藏哪儿去了?” 夏翊再也没办法了,只好道:“她昨夜发烧,现在在医院。” “在哪家医院。” “仁济。” 柳秦伦转身想走,夏翊一把抓住他的手,问:“你可想好了,你再次出了这道门,王廷将会失去夏家这个合作伙伴。” 柳秦伦云淡风轻地一笑:“没关系,总有一天,王廷的设计一定会风靡全国,包括上海。我们不打人情牌只打实力牌,相信那时,夏家一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和西南片区冉冉升起的红星的合作,让我们都拭目以待。” 夏翊无话再说:“好,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去。” 被敲门声惊醒的夏怡也打开门,昨夜的晚礼服外套了一件厚重的外套,看来这几个小时里,大家都没有休息。 本来以为这两兄妹失眠是和他拒绝夏怡有关,哪知,到了上海仁济医院的某间病房,看到病床上清醒的栖蝶,仿若已经相隔了几辈子的再见,让他情不自禁地坐到病床前拥紧了她。 栖蝶倒有一瞬间的彷徨,就在秦伦进门的那一霎那间,她没有像昨夜看到的那样,秦伦和夏怡手牵手出现,在秦伦紧拥着她的这一刻,就像望远镜里清楚看到的、夏怡似哭了一夜的血红眼,和脸上显而易见的……落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翊说:“到了现在,我想我再也没有办法把柳秦伦拴在夏家了,也没有办法再用考验去试探你们的感情,柳栖蝶,你的确很能忍,能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一切。” 在柳秦伦转头,柳栖蝶抬头的双重疑惑的目光里,夏翊看着柳栖蝶,坦言:“夏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我也算是阅人无数的,看到过服装店店员因为服装价格过高,被顾客各种刁难,要把多给出去的钱从服务员的服务上讨回来,而哭鼻子;看到过餐厅服务员因为顾客吃霸王餐,反倒冤枉他们在饭菜里做了手脚,服务员被顾客和老板责骂得当场辞职。但是你,让我看到了一个惊喜。”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以品质征服 柳秦伦目光一亮一跳,夏翊能够对栖蝶口出“惊喜”,这似乎太不符合夏翊的为人,但他从夏翊目不转睛栖蝶的释怀里确定没有听错。 夏翊的记忆倒回到昨天下午:“昨天上午我们在鞋店老板娘的带领下找到你了,远远在车上看到你正在给一个难缠的顾客穿鞋,在有些有钱的阔太眼里,店员是最底层的打工者,永远都给她们服务的,不管她的脸有多冷,店员都必须端着一张笑脸服务左右。” “你很好地演示了这样的一幕,就在柳秦伦为了你的手指被高跟鞋鞋跟伤到而心痛难过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仍然在用受伤的那只手去给对方扣鞋,直接把伤口暴露在顾客的眼皮底下,不管你的女同事怎么拉你,你都坚持把顾客接待完毕。忍一时之痛,换来两皆安好的结果,做了销售还赢得了顾客歉然的微笑,你这样的店员确实很特别。” “但那时看来,也只是特别而已,所以我下午安排了凌丽珊去会会你。凌丽珊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冷艳。” 栖蝶恍然大悟:“原来是夏老板对我的考验,难怪凌丽珊来得那么突然。” 柳秦伦茫然左右看:“你们在说什么?” 就像是深冬天里照进店里一道火红的阳光,昨天下午,店门被两个身着黑西服戴墨镜的保镖趾高气昂地推开,拥趸着一个身着酒红色毛大衣、身材高挑的女人进店。她对上海的明星很陌生,倒是身边的女同事一眼就认出来,并在女人四周打望的空隙赶紧凑到她耳边给一脸茫然的她恶补:“凌丽珊咧!现在最当红的女明星,五官漂亮,身材倍好,几乎是现在上海滩每个男人梦想中的标配。” 她心怀好奇,仔细端详着凌丽珊取下墨镜,精致妆容下的五官大气分明,一张闪闪发亮摄人心魄的红唇令她突生看到了铭记之心的错觉,不经意拨弄波浪长卷发带出扑鼻而来的白兰花香水味,酒红色的毛大衣衬得她肤若凝脂,套在里面的身材随着她弯腰就坐的姿势看上去依然婀娜,冷艳靓丽妩媚得不可方物。 让她不禁唏嘘了一把,大上海,真是人才济济呀。 早上生的手伤还红肿未消,女同事兴致勃勃地主动过去迎接,几番小影迷见了大明星的兴奋欢呼后,凌丽珊仍在自顾自地挑选店里的货品,毫不搭理她,女同事尴尬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泄气,栖蝶双拳上举,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想来这样的大明星多少会有脾气,便由着同事继续对凌丽珊献殷勤,把每看一眼的鞋做详细介绍。 又过了几分钟,凌丽珊还是没有搭理她,这下栖蝶站不住了,冲到同事面前,把同事护在身后,用英文说了句:“凌小姐光临本店蓬荜生辉,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鞋呢?如果没有看中的,不如就由我这位同事帮你指点一下如何?” 凌丽珊这才愣了一愣,面露窘态地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栖蝶笑道:“凌小姐听不懂我同事说的中文,想必是能听懂英文的。我的意思是,凌小姐肯光临本店,我们能接待到您这样的大明星是您对店里的赏识和我们的运气,您看了这么久都没能看到满意的,不如就由我这位最熟悉产品的同事为您引导一下。” 凌丽珊的脸色刷地一白,她站直了身子:“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女同事吃惊得张大了嘴巴,猛扯她的衣袖,附耳劝:“顾客是上帝,这些大明星,背后都有电影公司的大老板罩着,咱们惹不起的。” 栖蝶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凭什么小老百姓就只有受气的份儿,连一句驳话也不敢说。 她僵着一张脸道:“我不是上海人,要真的得罪了,大不小走好了,没什么好怕的。凌小姐的身份是明星,也就是靠着喜欢你的影迷支持才能红遍上海,凌小姐用完美的演技和赏心悦目的外表给影迷提供的是精神食粮,影迷高兴了,就会追捧你。就跟顾客和店员的关系一样,顾客是店员的衣食父母,店员会用最热情的接待为顾客提供服务,顾客满意了才会购买,店员也才会赢得顾客的回头,实现我卖你买的双赢。倘若凌小姐就是以不闻不问的方式去回馈影迷,那我觉得你的红也维持不了多久,没有了明星光环,你也不过是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可能还没我们活得自在,你要出去打工,那么多人认识你,你怎么才能拉得下面子?” 听她说完了话,凌丽珊端了一会儿,女同事已紧张地汗如雨下,两人僵持间,四目紧对,栖蝶毫不退弱,凌丽珊欠身而坐,道:“没想到普通的店员一职到了你这儿这么高尚啊,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好好展示一下店员的服务精神,你,把你们店里所有的鞋都穿在我脚上,我看一遍效果。” 栖蝶毫不犹豫,把镜子搬到她面前,从凌丽珊坐的位置开始,蹲在她身前,像一个丫头伺候小姐,一双一双的高跟鞋套在她脚上,她每对着镜子无动于衷一次,栖蝶就会主动为她更换下一双。 女同事站在一旁不停擦汗,眼见着江永念忍着红肿未消的左手食指带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扣鞋,她却只能干着急,数着时间一秒一分地快些过去。门口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地保守,把所有要进店的女客都拦在了门外。 近三个小时下来,店里的鞋快要试完了,两人仍然保持着一穿一静的状态,凌丽珊脸上越看越只有刁难没有满意,看来江永念一下午白忙活了。 栖蝶在凌丽珊面前足足蹲了三个小时,脱下最后一双鞋,把她的来时的鞋穿回去,站起身时,大脑和身体脱离控制地一倒,幸亏女同事扶得及时,她半个身体趴在她身上才有了支撑点。 “你们的门店开在华懋饭店附近,但是你们的鞋却撑不起门店,就这样款式已经是我前年穿过的了,现在还在卖,不觉得很落伍吗?” 背后,不用看,也是凌丽珊笑嗤的声音。栖蝶接过女同事倒来的热开水喝下,转过身去,拿起地上一双嵌着水晶的金色高跟鞋和一双黑色的长筒靴子,底气十足道:“凌小姐当然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作为电影圈和时尚圈的人,你骗得了我们骗不了你自己,同为女子,在面对自己喜欢的物品的时候,眼睛是会发光的,我注意到当你在试穿这两双鞋的时候,在镜子面前停留的时间最久,眼睛里的喜欢很明显。” 凌丽珊再次无言地端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如许深情 几分钟后,栖蝶最最意料之外的一个人物推开店门走了进来,对女同事指了指地上所有的女鞋道:“全部包起来。” 好面熟的男人,栖蝶想起来,是那位夏小姐的哥哥! 栖蝶后来想,或许是她对凌丽珊又敬又怼的另类态度,才有了凌丽珊离开时对她说的“你很有匠心,有很强的观察力和忍耐力,你身上还有贵气,一个直逼得对手无法后退、不得不跟着你走的你,似乎不太像一名普通的售货员。” 几人收回思绪,夏翊笑着的脸上大写了一个“服”字:“连凌丽珊这样的女人最后也对你心悦诚服,这样的柳栖蝶,确实值得人佩服,但是我还有疑惑,我特意派两个保镖护送你,让你把鞋子送到凌丽珊家,就是为了要你在凌丽珊家的阳台上,看到正对的夏家花园,昨晚,在我们进行的一系列刺激柳秦伦再对怡儿产生爱情的过程,你也几乎全程目睹,柳秦伦对你心意坚定,受住了刺激,而你看着画面,受不住刺激,突发高烧晕倒,我想我要是再考验下去,说不定会闹出人命,得到的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站在老板的角度上看,你是非常难得的好员工,站来男人的角度上看,你是不可多得的贤妻,所以我到此为止了。” 栖蝶尚处于震惊中没回过神来,这,这是在表扬她吗?且见秦伦眼眶红红,对着她笑容满面,这一场考验,她和秦伦都顺利通过了。 从三人进屋到现在,夏小姐一直沉默不语,栖蝶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这场考验又是从何而起的?只感觉夏怡和柳秦伦之间,似已经完全回到了朋友关系? 保镖进来汇报:“医生吩咐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柳小姐随时可以出院。” 柳秦伦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高烧已经退了,低头看她的手指,因为输液消炎的效应,也不红肿了,告别夏家兄妹,重新牵紧了她的手坐上了回华懋饭店的电车。 夏家兄妹在,不方便言说的话压了这一路,回到几日未归的房间,他关好门,把她拉到床边坐下,蹲在她身前,恰如她这几天在鞋店,蹲在那些客人面前,她深知这个姿势有多难受,赶紧扶起秦伦。 柳秦伦原地不动,只用一种她无比想念的款款深情对她说:“你坐好听我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我们面对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要再用这个姿势去服务别人,你和她们是平等的,不需要这么去讨好迁就赚工费,我记得你在伊娃的事件上说过,主动求来的东西永远没有被动赢来的东西长久,能说出这句话的柳栖蝶为了我的下半生过得好,委屈自己去打工,去给人低三下气,只为换得一个月的工钱,为了填饱肚子,为了买一张回城的船票,却偏偏不愿意回来找我,你的心是有多狠多硬?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找你找得有多心酸?” 他双手抚着她的双臂,抚着实实在在的她的感觉实在太好:“但我竟然一点也怨不起来,满心憧憬的就是早点找到你,上海的冬天比江城冷太多太多,你穿着这么薄的工作服,身体本来就虚弱,要是再因为受冻着凉,没人在身边照顾你怎么办?我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实在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如果非要再一次面对失去挚爱的痛苦,那我宁愿死在你前面。” 他双手上移,抚上她的脸,刚退烧的脸,苍白似雪,他心里也不由下起了雪。好不容易,她淡红的唇角一丝一丝扬起了笑,那道因笑而生的唇形,仿若冬季里最明亮的太阳,满天红云,满海金波,温暖了他体内那一片的冰天雪地。 夏翊的这场考验,让他重新认识了她,认识到她就是他心里的那轮小太阳,唯有她可以倾冰融化:“柳秦伦绝不会再让我的女人去蹲在别人跟前帮别人穿鞋赚钱,我绝对有能力给我的女人提供最好的生活,柳栖蝶小姐请你记住,天大的事,万难的事都交给我这个男人去做。我求求你,只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折磨我了,没有你的每一天,都比置身无间地狱,还要难过。” 栖蝶静静地看着他,唇边笑容灿烂——这本该是一个两心相印,情到浓时,心里所有压抑和痛苦不复存在后极度爆发的时刻,她这个人,在杨婉君的安排下,早就应该是秦伦的人了。但她终归还是理智的,惊人的理智最关键的时候继续发挥它的效应,也或许,是她心里仍然不放心另一个他,才没办法完全对秦伦交出自己。 栖蝶对秦伦深情如许、更过“我爱你”的告白,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一走了之不管不顾了,以后我会多顾及你的想法,” 柳秦伦如释重负,混混沌沌的日子又有了好好生活的动力,拉她起身:“走,我们出去吃点好的,把这几天缺失的营养好好补回来。” “去哪儿?” “先去鞋店把工作辞了,再找一家饭馆好好吃一顿,快中午了,你还不饿吗?” 两人手牵着手出现在女鞋店,老板娘和女同事都惊讶地两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直盯着两人看。 女同事讶得直叫,手里的东西哐当落地:“我的天,原来你俩是,男女朋友关系?” 栖蝶看了看秦伦,又看了看女同事:“你们,认识?” “我哪里认识这么帅的男人哪,我今儿早来的时候,他就在门口等着了,你们,该不会是闹矛盾,江永念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才在咱们店里做工的吧?” 柳秦伦大感无辜:“可不是吗,女人有时较起真儿来,是真不好惹,一个不小心就消失不见了,害得男人为了找她,四处奔波。” 老板娘见到失踪一夜加一个上午的她,也是兴奋得直嚷:“好了好了,总算是回来了,不用去报你的失踪了,你这丫头,怎么老爱玩失踪?” 老板娘说完立刻捂嘴。 柳秦伦笑道:“她都知道了。” 老板娘嗔怪:“你这丫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能够劳动夏老板出面,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满上海找,你也算是第一个了。”她看了看秦伦,又说,“这小伙子多好啊,那天看到你在店里做工,那个心疼样儿,连我这种年过半百的女人都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你可千万要好好收着,别丢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1941年新年 栖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红了脸。 女同事犯花痴地看了柳秦伦好一会儿,酸酸的口气揶揄她:“不得了,狠心抛弃这么帅的男朋友来我们这儿打工的江永念,也有脸红的时候?我以为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又天不怕地不怕呢?” 善意的揶揄正是说中了柳秦伦的心事,明嘴上他哪好意思向栖蝶撒娇求解,她有时候狠至极限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她怎么还能忍心把让出去? 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大概也只有她会狠心抛下他一走了之了,偏偏也只有她是他想执着追随的,栖蝶这次的狠心,放在这个大上海,他很是有些招架不住了,抿嘴笑笑,换了只手,把栖蝶的头往肩上揽,给栖蝶一个害羞的回避之地。 栖蝶来之前,特意换上了那日离开时放在床上的那条粉红色亮片长裙和那件黑色皮草,把工作服装在纸袋里。老板娘见她身上衣服换了,踮起脚尖看了看她纸袋里的衣服,从抽屉里取出五块钱,走到她面前:“那日夏老板出面找你,我就知道你来头不小,看看,人靠衣装,这衣服一换,我这小店就再也留不住你了,你这气质还是这身衣服搭着好看,我想来,你们也是应该是夏老板的朋友,咱们认识一场也是有缘,我估摸着你这趟回来是辞职的吧,这几天卖得不错,不管你看不看得上,该给你的该奖励的我都得给,五块薪水好吧?” 栖蝶接过钱,礼貌道了声:“谢谢老板娘,也得谢谢老板收留我,才不至于让我露宿街头。” “让你这么一个大小姐给我干活,我可是大赚了,你这丫头是真能干,几天就完成了我以前半个月的定额,你走了,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你这么好的员工了。” 柳秦伦笑得锦绣而灿烂,栖蝶越受认可,他就越有由衷的自豪感。 走出女鞋店,转角回饭店,栖蝶抬头,在一家中餐厅门前停住脚,侧身向他伸手作邀:“柳秦伦先生,1940年的最后一天,为表达这几天离开你的歉意,柳栖蝶小姐就用这五块钱请你吃大餐好吗?” 柳秦伦真是无比喜欢栖蝶严肃的偶尔来一点俏皮可爱,绯红未褪的面颊,和那双清清灵灵、精精灵灵的眼睛像西方洋娃娃似的小女孩似地眨巴眨巴着眼睛,美得他完全无法抵抗,情意绵绵地笑道:“受之无愧。” 无声的安静,无言的一致,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边,栖蝶点了一大桌子菜,柳秦伦每吃一口便会情由心生地看她一眼,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带着幸福活跃起来。 这是他朝思暮想了多久的画面,在有你有我的平淡生活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你夹菜给我,我夹菜给你。栖蝶似乎感受到他满满爱意的炙热目光,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默默发笑,餐厅五彩缤纷的灯光格暖烘烘地洒在她柔柔的笑脸上,成为镌刻在他心里一朵永不凋零的、促进他竭力冲向成功的希望花。 真正的幸福,就是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安宁地躺在身边的踏实,是无论做什么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是无论什么困难都有她相伴在侧的心安。便是他前半生最圆满的时候。 “明天就是元旦了,我想请你的朋友们出来聚一下好吗?”栖蝶突然开口道。 柳秦伦顿了一下,担心道:“你不怕他们再为难你?” “已经受过一次了还怕什么?他们是你的朋友,也便是我朋友,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想过要给那三件设计找一个代言人?” “你有人选了?” 栖蝶放下碗筷,郑重地看着秦伦,提到一个名字:“夏怡。” “谁?” “你这次拒绝她,王廷和夏家从此再无合作可能,但你们这么多年感情总不能断在我手里,夏怡无论是外貌还是影响力,都比现在叫得出名字的明星有新鲜感和吸引力。” 栖蝶这个提议狠狠地影响到他的胃口,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紧张得碗和筷子几乎同时滑下手。他好不容易才和夏怡说清楚了,栖蝶该不会:“你该不会,要我去配她吧?” 栖蝶认真地点头应:“嗯哼。” 柳秦伦心急火燎,忍不住一声:“why?!”质问她。 “新年的第一天,咱们提出这个个人的合作意向,既不是向他们示好,也不是高攀,只是针对你和夏怡之间的友谊而已。也是挽回和夏家关系最好的方法,我真的不想成为你和夏家闹僵的罪人,夏怡是上海真正的贵族,她穿上我的设计,才真正在上流圈子里具有说服力,我只是邀请你成为她的搭档,并不是勉强你和她假装情侣状。我们可以把男女两套服装当做情侣装推出,也可以不当做情侣装推出。如果你愿意和夏怡合作,分开也可以,至于老百姓会不会以为你们是情侣,就留给大众去猜好了,这样我们的产品才能在老百姓心里留下最深的印象。” 栖蝶见柳秦伦紧绷了脸微微松了松,不再那么排斥她的意见,又才道:“我相信你们合作,一定会轰动上海,当然这只是针对上海所在的华东片区,也算是帮夏怡圆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梦。至于咱们西南片区……” 栖蝶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再说,柳秦伦却听到心里,截住她的话,“西南片区你愿意和我一起?” 栖蝶正视他疑问的眼,肯定道:“自家东西必须要尽一份力。” 才换来柳秦伦的当场拍板:“我答应你。不过你能确定她会接受?” 栖蝶凑近他道:“我确定,这几天在女鞋店,我看到很多6、7岁的小孩儿在大街上乞讨,上海和江城一样有日本人,有战争,有战争就会有流浪者,没有哪个企业家会拒绝为慈善效力。”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这件事后,别再往我和夏怡的事上胡思乱想,等事情定了,我们后天就启程回乔都。景依婷说过,12月的乔都少有轰炸,没说1月也少有,我们一天还在乔都商会会长的位置上,都不能放松了对乔都的保护。” “当然。” 1941年1月1日早,柳秦伦还未来得及通知几个友人,已率先收到夏翊寄到华懋饭店的邀请函,邀请他们中午务必出席华懋饭店一号包房的宴会。 栖蝶没有换衣服,没有多加打扮,只把自己梳洗干净,不显山不露水,不拖秦伦后腿足矣。 正午12点,时隔几天,再次见到这几个男人,已经各自带上了各自的女友,整齐地齐聚一号包房,当她挽着柳秦伦的手出现在门口,所有人都起身鼓掌欢迎,包括落单的夏怡。 栖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迎接阵势吓了一跳,随即,她看到正中间的夏老板热情招呼道:“就等你俩了,快过来坐。” 第二百六十五章 女子当自强 栖蝶抽出挽着秦伦的手,走到桌边,从左手边的女孩儿开始一一和各位握手,再次做了自我介绍,除了夏怡,几乎所有女生都对她道了声:“久仰大名。”除了夏老板,几乎所有男生都对她展颜微笑。 多么友好有爱的场景,仿佛是医院一别后,夏老板对在座各位宣扬的结果,是她和秦伦经过了这一劫重新确定彼此心意后,换来的好兆头。 栖蝶惊讶又惊喜后,很快神色如常,就着秦伦旁边位置坐下。各自安坐后,节日里宴会的正常程序如常展开。 众人在夏老板带领下,以情侣状分别向他们敬酒,说的不外乎都是向前几天对她的冷待和柳秦伦爱她的决心予以“抱歉”“祝福”等语,这个局面的赢来可是比她和日本人打一架都难,栖蝶也不示弱,诚心诚意以满杯红酒和秦伦像一对新婚夫妻一般双手回敬。 夏老板开始,顺时针方向到夏怡结束。 夏怡端起酒杯,先和她碰杯道:“我们都知道王廷和柳家的覆灭对秦伦的打击有多大,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照顾好这个我追了三年的男人。” 这话酸得,栖蝶简直不知道如何回应,还是以柳夫人的身份回了一句:“你放心,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照顾他,其实秦伦还有很多优点可能是大家所不知道的,他不仅能文,还能武,前些日子,日本人闯进江城,都是我们共同携手打败日本人的,不管什么危险,他都能好好保护自己。”一口闷尽整杯红酒。 柳秦伦,还会功夫? 等等,携手是什么意思? 莫非柳栖蝶也会功夫? 全场呆愣,两两诧异呆看,呆滞得无以言表。 柳秦伦旁边的付明杰率先反应过来,他搭上柳秦伦的肩开口询问:“这……看来不仅是重新任何柳夫人,还得重新认识一下柳先生了?我们认识整整四年,怎么都不知道你还会功夫?” 柳秦伦谦虚道:“是认识你们之前的事了,认识你们之后,没有聚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继续跟着师傅练习,这是身在美国避免受欺负的方式之一嘛。” 付明杰认同地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嘶,这男人练功夫我可以理解,柳夫人您也会功夫?” 栖蝶笑道:“女孩不比男孩,更要学会多方面保护自己,也同样是免受欺负的方式之一。” 付明杰带头再次鼓掌:“你俩绝配。” 这个话题打开的话匣,几次逗得柳秦伦眉开眼笑。 栖蝶暗观秦伦,自从王廷和柳家遭到致命覆灭后,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秦伦那般无忧无虑的笑,好几次都笑得打起了哈哈,就连旁边男人递来的一根烟,也欣然接过,半咳半就地抽完了整整一根。 栖蝶简直无法相信。但她能看懂,他高兴她柳夫人身份终于得到了兄弟们的认可,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带着她重复一次那晚夏家花园的盛景。 宴会前半段,栖蝶有意无意地注意到夏怡时不时朝身边的秦伦瞄了几眼,她更加确信她的提议夏怡一定不会拒绝。 抛开美酒佳人,生活趣事,付明杰愁眉苦脸地以王廷的遭遇开始讨论起如今局势,和上海商业的走向趋势,几个男人听得认真聊得精神奕奕。 元旦,无疑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和对新的一年的展望,众心一致的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家卫国,和日本人对抗到底。 栖蝶观察到,除了夏怡发了一言,几个女人一直沉默不语,默默给自己的男人碗里夹菜,当一个最忠实的倾听者,这样的氛围让栖蝶浑身不自在,很奇怪的感觉,是不是代表,在男人商量正事的时候,女人们只有听的份儿,成为男人伴侣的份儿,甚至只有这样的乖巧才有被男人们带上餐桌的份儿,全无参入其中讨论的份儿? 可能是她的观念从小就受到杨婉君超前的教育,她心里有事,不说憋着难受,而且这个事还必须由她来开口,才不会给秦伦带去麻烦,已经受过一次全线针对的本地难容,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明天就走了,今晚正是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在男人们讨论完各自的公司保持稳定发展的两个小时后,栖蝶看着夏怡,插话道:“不知道夏小姐对于服装和珠宝行业有什么看法?” 夏怡自红酒杯中抬头,顺着局势应了一声:“服装和珠宝在这个局势里都是附属品,服装是必需品里的附属品,珠宝是附属品里的附属品。” “夏小姐说的是,不过换个角度看,不管局势如何,服装和珠宝都是上流社会不可或缺之物,甚至也是中下层的老百姓需要之物。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面,嫁娶和吉祥之物都是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东西。我也不妨直言,年前我们王廷会有三件新品推出市场,在此特邀夏小姐成为我们的形象代言人,能够为我们拍摄宣传画报。” “我?”夏怡愣愣地问,没想到柳栖蝶会对她发出这样的邀请,有些难以置信。正常来说,她们情敌的关系,她应该对她避而远之才是。 “是,夏小姐模样漂亮,形象气质都不输于现在的当红女星,夏小姐还是难得的正统贵族,和我们的产品形象正好如出一辙,在这三件新品种,有一款男士服装,一款女士服装,还有一款吉祥物,我和秦伦打算,男士服装就由他亲自当模样宣传,女士那款就想请夏小姐帮忙,不知你意下如何?” 夏怡不确定地问:“你是让我和秦伦做搭档?” “对,夏小姐是上海本地人,上海又号称东方巴黎,这样的双重影响力,会带着夏小姐本人一炮而红,实现王廷和夏家双惠之好。” “可是,我没有做过模特,你哪儿来的自信?” “就是没做过这种纯净,正好契合我们上新的新品,如果用当红明星,反而没有那种眼前一新的感觉了。” 众人灼热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有女人笑道:“这太出风头了,似乎不太符合夏怡的风格啊,再说了,如果要进娱乐圈,夏怡早就进了,还需要等到现在吗?” “画报模特和电影明星是完全不同的,画报模特代表的是一个企业的形象,只需展示出她最美的一面即可。电影明星演绎的则是一个故事,他们甚至要为了这个故事做出很多牺牲,实践起来要困难得多,也为难得多。” “这个合作只是夏小姐和柳秦伦单方面的,并不涉及到两个企业的利益,效果好,还会给企业增长利益。” 有女人犀利问:“那如果效果不好呢?” 栖蝶反问:“你觉得凭夏怡和秦伦的形象,这个结果会不好吗?” “这个方案只针对上海所在的华东片区,并且我们会将除开成本之外的所得收益以夏怡和柳秦伦的名义捐献给那些在战争中饱受摧残的老百姓。” “我答应你。”夏怡看向旁边的夏翊,“哥,我想凭我自己的力量为上海地区的老百姓做点事。” 第二百六十六章 保留完美童话 栖蝶满上一杯红酒,向夏怡举杯:“我们这边可能年前会看到样品,到时候再联系你,合作愉快。”眼角余光瞥见柳秦伦旁边的付明杰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夏怡平行线方向举杯,浅笑:“希望。” 栖蝶喝完酒放下酒杯,转头看向付明杰:“付先生似乎有话想问我?” 付明杰眉梢一跳:“我好像听到你说还有一款吉祥物?请理解,我经营百货业,对这方面的消息特别敏感。” “是一款运用凤凰和梧桐的灵感设计的胸针,大家想必都听过凤凰只择梧桐而栖的传说,现在延伸为良禽择木而栖。于是我运用梧桐树干为圈形,在里面加入凤凰,这样出来的效果不仅好看,还有多方面的比喻。” “其一,作为朋友赠送,它代表了‘我绝对信任你’,是见证友谊的信物。” “其二,作为亲人赠送,它代表了‘血浓于水的不可分割’,是见证亲情的凭证。” 付明杰见她顿住,不由问道:“亲情友情都有了,没有爱情?铭记之心指引爱情可是众所周知的。” 栖蝶忽然有些感伤:“代表爱情的铭记之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这也是我唯一想保留,不想对外的。” “这样未免不太完美。” “爱情是现实里最无法炮制的,它不像亲情,不管彼此间发生了什么,永远不离不弃;它也不像友情,没有了这段,还会下段,失去的这段很快就会忘记。而爱情,一旦心里有了那个人,就会生生世世和心脏一同长在身体里,不管最后能不能与之携手,无论再过多少年,无论世界如何更迭,当你垂暮之年再回顾过去,那个人依然会是最美亦或最恨的回忆。” “秦伦回国的时候,铭记之心已经掀起过很大的轰动,在这半年里,也有了独属于我和秦伦的故事,现在消失了就默默消失吧,或许等到未来的某一天,战争结束的时候,它也会再重现人世的。” “我把它定义为吉祥物,就是因为它不管是哪种定义,以胸针为寄托的物件,都是可以作为礼物送出去的,亲情友情都可以代表,唯独爱情,唯独戒指方能代表。” 付明杰摸摸下巴:“你这个想法很新潮很有意思,这样啊,我先预定一千枚,如果销量好,那永安百货会成为重建中的王廷第一个华东片区的分销商。” 栖蝶颔首:“谢谢。”看向对面的夏老板,“夏老板一直不说话,是有什么异议吗?” 夏翊摇头笑:“我没有异议,永安百货货源的事由明杰全权处理,我只是一个幕后老板,不管这些。” 付明杰无奈地往椅背一靠:“说白了,他就是只赚钱不做事的老板。”他端起酒杯,“来,为了王廷和永安百货的合作干杯。” 百乐门股东潘某不乐意地隔着付明杰的女友,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打断道:“喂喂喂,你怎么说得好像就你们永安百货支持王廷重建似的,我们百乐门就无动于衷了,别忘了,百乐门可是全上海最大的歌舞厅,你那个影响力只怕还不如我们。” 栖蝶凑着热度,赶紧转移目光看向潘文杰:“当然不会忘记潘先生的百乐门,永安百货是经销商,百乐门却是一个很好的展示平台,到时还得借您的场子做这三件设计品首秀和招商的地方呢。” 栖蝶无意中似乎表现得很老成? 潘文杰眯着眼睛看她,付明杰靠着椅背端详她,对面的夏翊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她,其他女人互相交换了一个深奥的眼神,继续一言不发地听着她和几个男人的对话。 栖蝶垂眼,生怕她这一番说词会引起几个女人的反感,只谈正事,避免煽情。 潘文杰的女友高傲地看着她说:“柳栖蝶小姐可真是能干哪,堪当女人当中的典范。” 栖蝶尴尬地谦虚道:“哪里,现在王廷没有了,复兴的事不能只落在秦伦一个人头上,我既然姓柳,也自当要出一份力。对我来说,女人不完全是男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也可是男人在生意场上的左右手,不管生活上还是工作上,都不能让男人太有压力,这样的生活才充实有趣,快乐纯真。只有让男人真正推心置腹,真正爱上女人的各方面,这样的婚姻才最长久。”栖蝶自我感觉这个回答还不错,柳秦伦在人前有了面子,也解释了她替秦伦各种出头的原因。 滴水不漏。 想来她柳栖蝶能够打败夏怡赢得柳秦伦的忠心不二,诸位男人女人都对她充满了好奇,小县城的人也有大智慧和八面圆滑,引得几个男人缓缓鼓掌:“柳栖蝶,你活出了战争年代里女强人的精彩,比那些女间谍要聪明得多呀。” “潘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不想枉活这一世。” 潘文杰的掌鼓得益发大声快速:“说得好!” 柳秦伦见该说的说了,该喝的酒也喝了,以明日回城的理由婉拒了潘文杰百乐门酒会的邀请,友好地道上一句过年见。 栖蝶紧绷的神经,直到宴毕人散,回到房间,才如弹断的琴弦歪倒在床上。 柳秦伦过来抚她的脸:“怎么了,刚才还精神呢,怎么一回来就恹了?” 栖蝶抱着枕头,想找找踏实感:“刚才紧张死了,他们几个都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商人,和形形色色的对手打过交道,我在他们面前完全就是班门弄斧了。” “不会啊,你刚才说得很好,条条在理,我以你为荣。” 栖蝶抬头冲他驳:“你少唬我,他们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才不好驳我的,等夏怡这事谈拢了,我再也不出头了,不然他们还以为我能当你的家呢,这样你以后出去会被他们笑你怕老婆,男子汉的气场和尊严可全都没了。” 柳秦伦蒙受酒精照顾的脑子,注意到栖蝶争辩他话意时精明可爱的样子,实在喜欢得紧,含情脉脉地看得栖蝶的脸猝然一红,方才注意到柳秦伦在上,她在下,他喝过酒又抽过烟的气息自上落下,被她一话逗笑的笑脸,那夺人心魄的美色全落进了她的眼。 柳秦伦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四顾,这种姿态里的她,只要他稍一俯身,就能不被她拒绝地完全拥有她。 但是和柳栖蝶接触久了,他也自然而然被她惊人的理智传染,僵硬的身子依然受着莫宸晞至今不醒的震动,莫宸晞以身替他挡枪的那个画面再次从回忆里跳出来,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拉住他,俯身不下,僵停在半空中:“柳栖蝶,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很想很想跟你在一起,但是不管最后你会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尊重你。” 栖蝶双手抚上他的脸,道上:“我也爱你,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柳栖蝶永远是柳栖蝶。现在你心里和我心里,都有一个心结在,等到我们都解开了那个结,柳氏夫妇的完美童话才是真正实现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自信不复 回到乔都,已是1月8号。 下了船,他们前后上了码头边上停着两辆黄包车,直奔国宾饭店。 如今没了柳如嫣,他们没办法再继续赖在童家,好在12月的两次试探性的轰炸对乔都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观音大道上的国宾饭店还是正常营业。 栖蝶在国宾饭店旁边的服饰店买了套厚实裤装带回秦伦开好的房间换上,两人立刻前往医院探望莫宸晞。 童静雪对他们的再次到来感到自信心膨胀,忙道:“你们终于来了,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 栖蝶一见床上一动不动的莫宸晞,心就止不住地酸痛,一个多月不见,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那么安宁地躺在床上,静静地一呼一吸。她吸了一鼻子医药水的味道,道:“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我跟秦伦分身乏术,才拖到现在才过来。” “我也听说了,景依婷把王廷和柳公馆都毁了,我大嫂也……你们有没有报仇?”童静雪和景依婷从小玩到大的交情,现在提起景依婷的叛变,也忍不住恨得牙根痒。 “恩,景依婷已经吞枪自杀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是她该受的。” 栖蝶蹲在病床前,握上莫宸晞冰冷的手:“他怎么样了?” 童静雪无奈:“医生说情况很稳定,这几天眼珠子不停打转,和以前一样打转,就是不见醒。” 栖蝶惊喜一愣,重复了一遍:“不停打转?” “是啊,每天都转。” 栖蝶逐寸逐寸笑开,激动得握紧了莫宸晞的手:“快了,快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醒过来了。” 童静雪得知了莫宸晞的真正身份后,醍醐灌顶地看开了她和莫宸晞的关系:“我也相信,你在这里他会醒得更快,他交给你了,一日三餐菀儿会送过来,我回去了。” 栖蝶和柳秦伦同时讷讷,都不太习惯童静雪这样洒脱:“你累了两个多月了,好好休息吧,以后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童静雪毫不犹豫:“恩。” 柳秦伦道:“我和你一起走。”朝栖蝶道,“我去商会看看。” 陪同童静雪出了医院,柳秦伦犹豫着怎么问,都不如直问:“你似乎变了很多。” 童静雪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是指阿晞?” “恩。” 童静雪自嘲笑笑:“他心里没有我,我曾经试过很主动地争取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但他在那个时候那种气氛下都能很理智地避开我,还用‘丧失’的理由和我彻底拉开距离,我本以为等到你们结了婚,他彻底没了对柳栖蝶的念想,只剩下乔商银行的时候,我能够用乔商银行留住他的心,但这一切都终止在我知道他是中共的人的那一刻。” 柳秦伦闻言大惊:“中共?” “恩。”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当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在父亲面前无所遁形地承认自己和丈夫有名无实的那种感受?那种人生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不禁让我反思,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差?” 柳秦伦不禁对“丧失”二字拧紧了眉:“站在他的角度,他对你没有爱情,就必须时刻拎清这个点,不能耽误了你的后半生。如果我是莫宸晞,我也会是同样的做法。” 他叹道:“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勉强结合也只会是同一屋檐下的有名无实,他说‘丧失’不止是给你的安慰,也是给你一个很好的抽身理由,这样你们离婚,你再嫁,别人也只会议论莫宸晞,对你报以同情,你才不会因为这段婚姻沦为笑柄。” 童静雪无比认同:“阿晞对我真的很好,只可惜我永远也变不成他心里的江永念,又何必再扭着他不放呢。我只是很好奇,他答应和我结婚,留在童家,到底是因为还我的情还是因为他的特殊使命。” 莫宸晞是中共的人! 柳秦伦豁然大悟:“都有。他收购乔都七城的商铺,看上去是他要称霸整个乔都八城市场的野心,但实际上,他是要在他的羽翼之下,尽可能地顶着压力对这一方老百姓开放额外的福利,单是这一点,每年进他自己口袋的钱就要少很多,很多银行家都做不到,但是他做到了。” 他无限敬佩地由心而赞:“他还捐献了战斗机,和无数善款,开办了孤儿院,对大家做的贡献有目共睹。身为童家的女婿,在景家事件和你这件事上,他也一直在顾全童家的名声和你的名声,这些都是他过硬的素质,对童家来说,莫宸晞成不了女婿,也不是坏事。” 柳秦伦说着说着,忽然就觉得他所有的自信到了莫宸晞这些伟大的举措面前都不复存在了。莫宸晞和他认识的其他朋友都不一样,这是个真正有大爱的男人,是他最害怕的男人。 童静雪见他越走越慢,索性拉着他在一旁的面摊坐了下来,点了两碗面,一边吃一边说:“你说得阿晞这么优秀,好像甚过你自己。” “比起他,我做的确实太少了。” “错,你不能这么妄自菲薄。阿晞做的是金钱上的支持,而你做的是生命安全上的保护,你们都是在拯救,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能够通过一枚戒指做到名震四海的威风,可想在这枚戒指里你倾注了多少思想和智慧,效果也很好啊,不仅保护了江城的一面,也保护了乔都的一面,如果没有铭记之心,王廷只怕早就被炸,江城被毁的面积也会更大,伤亡人数也会更多。” “在大轰炸的环境里,单有金钱是远远不够的,廷愈再生膏的发明和中药内调,都很好解决了受难群众的身体问题,能够在满足大众治伤的同时,不谋取高利,还在江城开设了作坊,解决了一大批本地人的就业问题,我听我哥说,廷愈再生膏已经销到了乔都八城以外的城市,这些都对你能力的认可,也都是你对乔都八城老百姓的贡献啊。” “廷愈再生膏最大的功臣是江永泰,是他精湛的艺术才制作出了这样膏药,很好了宣扬了王廷的招牌。” “你太谦虚了,归根究底,还是你的主意呀。” “你和阿晞在正事都能做到一丝不苟,一遇到柳栖蝶的问题就犯难了,看看人家侯云帆,当初也对柳栖蝶动过心,但是人家爱得洒脱,知道不合适了,放得也洒脱。如果阿晞醒了,你怕不怕他们会旧情复炽?” “那也是我的命,莫宸晞昏迷以来我想了很多,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尊重栖蝶。” 第二百六十八章 四处无家聚乔都家 “你大哥最近怎么样?”柳秦伦关切地问。 童静雪无望地摇摇头:“还能怎么样?自我放逐,胡子拉碴,大嫂不在了,乔商银行也暂停营业,他一个人日日在家里对着和大嫂的合照发呆,那些合照也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凭吊大嫂的了。对了,你们这趟来住在哪儿?” “国宾饭店。” “别浪费钱了,还是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多点人在也热闹点,省得我哥一个人胡思乱想,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两边顾,白天顾阿晞,晚上就顾大哥,生怕他一个想不通走了极端。” “但是你爸那边?” “我爸这段时间也苍老了很多,接二连三的打击,换谁都撑不住,我想等到过年的时候,把侯云帆也叫过来,大家一起过个珍惜年,不管这一年还会遭受多少轰炸,至少我们目前都是好的,好的时候就要多和亲人朋友呆在一起。以后王廷要用钱的地方还多,能省就省吧。” 两人目光相对,柳秦伦眼中好坏感交织。经过了这么多狂轰乱炸狂风暴雨的敲打,这位曾经的活在庇护下的大小姐的确成熟了,凭借对童静雪不多不少的了解,介于她童静雪和莫宸晞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身份,她能够放下莫宸晞,便是彻底放下了,按照栖蝶的原计划,在没有被他感动的前提下,现在横亘在柳栖蝶和莫宸晞之间就只有他一个了。即便是这一刻,他仍然没有把握,栖蝶最后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你现在成熟多了。” 童静雪继续自嘲:“经过了这么多事,我要再长不大,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现在除了江城江家可以算作是他和栖蝶的家,其他地方走到哪儿便是哪儿了,童静雪说得对,他们现在必须好好珍惜身边还活着的人,点头道:“我先送你回去,再去趟商会,再去医院接栖蝶,晚上见。” 童静雪继续发挥她晚来的成熟:“你不用送我了,忙你该忙的吧,我坐黄包车回去就行了。” 吃完了面,柳秦伦送她上了黄包车,自己也上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朝孤儿院的方向跑去。 乔都雾季,冬季,双重季节里,白天看上去就跟傍晚一样灰蒙蒙的,柳秦伦在孤儿院院门外下了车,一进院门就看到正在打扫的多几张陌生面孔,他们同样看到他,心虚地朝他看来。柳秦伦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他怎么能把“心虚”用在孤儿院这些人身上? 孟小姐也看到他,匆匆迎了上来:“柳会长快请屋里坐。” 从栖蝶上次失踪的第二天算起,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这里里外打扫得很干净,孟小姐向他递来一杯清茶,主动汇报道:“这个时间是孩子们午睡的时间,我男人在楼上照顾着,我们这几个就准备下午要交给孩子们的知识。” “最近各地又送了很多孩子过来,正好我有几个远房亲戚来了乔都,我向侯副会长汇报了人手不足的情况,他便同意我的这几个亲戚到院里做事,一人每月十块工钱,乔商银行的童老板也加大了拨款力度,每月有200块拨到孤儿院,工钱都从这里面扣除。” 柳秦伦抬头看向那几个对他无比好奇、正在门口探出脑袋来打望他的男人女人,目光回落到孟小姐脸上:“你的远房亲戚?” “是,都是很多年不见的,富在深山有远亲,他们都知道乔商银行和乔都商会的威力,知道我得到了乔都商会柳氏夫妇的照顾,特意写信过来投靠,我念在孤儿院确实需要添加人手,才向侯副会长汇报的。” 柳秦伦不动声色地展开话题:“最近乔都八城应该没有大范围的轰炸,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孩子送过来?” “孩子们都是乔商银行各个办事处收来的,听各个办事处的经理说,很多孩子都是父母感情不和的牺牲品,农县有一个案例是女人不愿再跟着男人受苦,扔下男人和孩子跑了,男人抚养孩子有困难,便把孩子仍在办事处门口也跑了,等到办事处的人追上去,了解情况后,劝男人把孩子带回去,劝是劝回去了,但男人有意无意就虐待孩子,周围邻居看不下去,把孩子偷出来又送到了办事处,经理看着孩子一身伤,左右不能让孩子自生自灭呀,实在没办法就送过来了。” “还有一个岛城的案例,家里长辈都炸死了,男人在外面做工的又安了一个家,就因为家里妻子生的女儿,而那个家的女人生的儿子,男人就不要岛城的家了,妻子过不下去,把孩子送到办事处,回家就上吊自杀了。” “再有……” “别说了。”柳秦伦听得心痛,无形的伤口撕裂起来往往更令人生痛,出声打断她。世间百态,总有他们都意想不到的人间悲惨,孩子们的四处无家,不就跟现在的他和栖蝶一样吗,“只要是调查清楚的,该收的必须收,就让四面八方来的孩子们聚首在乔都这个大家庭里吧。” 孟清招呼几个亲戚一道送他出门,以前孟清和栖蝶站在一起,柳秦伦只觉得她模样正常,但和几人同站一起,差距大得只有孟清的长相还算端庄。 这几个孟家亲戚:一个男人脸上有一道十分恐怖的蛇形刀疤,一个男人眼睛小得他都质疑他能不能看见东西,一个女人不过四十的年纪已是白发丛生,就算是孟清有意提醒:“这位是乔商银行柳会长,柳氏夫妇的柳秦伦少爷。”几人也是皮笑肉不笑,只恭敬地朝他点头哈腰的动作还算有礼。 所以他总感觉,这几个人面相丑陋,尤其从那一双双贼眉鼠眼里,已能看出满肚子鬼俯。但他没证据证明他们有问题,有些人是外恶心善,他希望自己看错了,希望这些也是有缘聚首乔都的无家人,表面也笑得正常,脑子里却记下了这几人。 把孟清叫到一边,提醒一声:“他们虽然是你的亲戚,但很多年不见,知人知面难知心,在乔商银行和乔都商会的善行里,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任何意外马上去乔都商会找侯云帆,切记。” 孟清听他提点,不禁脸色大变:“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注意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惊知莫宸晞昏迷前…… 出了孤儿院,柳秦伦随手招来一辆黄包车前往和这里完全反方向重建中的罗曼蒂克西餐厅。一路上,他脑子里不断回想起那三个人从开始的心虚到中间的好奇再到后来的不惧,宛然就是一副汉奸的鬼祟样,不管他有多强大,到了日机面前,依然也只是一具柔弱的身体。 菀儿敲门进来,看到座位上的人由童静雪变成了柳栖蝶,当即吓得呆住,她一脸惶惑,浑身激动得上下又抖又麻,若不是栖蝶快速反应过来接过她手上的保温桶,这精心制作的一顿午餐可就喂了地板了。 她是莫宸晞的人,这一秘密早已被三小姐洞察,此刻出现在这里,菀儿也不太尴尬地问:“三小姐,您什么时候来的?” 栖蝶当然明白菀儿突然看到她的诧异,这是她们自柳公馆一别后,事隔多月的再见,菀儿诧异,她也像见着一个许久未见的妹妹,紧拥着菀儿道:“好妹妹,好久不见。我和二少爷今天刚到,以后,我会在这里照顾他,直到他醒来为止。” “真的吗?”菀儿眼中闪起莫宸晞醒来指日可待的光芒,“那太好了,他睡梦中得知你在身边,一定会早点醒过来的。” 栖蝶坐回座位,打开保温桶盖,一勺一勺吃着菀儿亲自做的饭,到喝完最后一口汤,用手背揩了揩嘴上的油,出门走到上次柳如嫣住院时,护士向她指的水龙头前,清洗好饭桶和饭勺,回到病房,把干干净净的东西递给菀儿,由衷夸奖:“我还真怀念这个味,尤其是你熬的甜汤做的甜点。” “那我明天就给三小姐做。” 栖蝶拉着菀儿坐下,询问起她的近况:“莫宸晞昏迷这两个多月,你每天都会给童小姐送饭,辛苦了。” 菀儿含泪地猛摇头:“菀儿不辛苦,菀儿没有三小姐保家卫国的本事,也不能日日守在晞哥身边照顾,会的就是下厨做饭,尽自己的一份力照顾好童小姐。” “我记得之前送饭的都是童公馆的丫头,怎么后面换成你了?” “是我主动请缨的,童小姐嫁到一心花邸后,日日都是吃我做的饭菜,晞哥出事后,童老板心疼童小姐不能按时吃饭,才吩咐丫头送,那时候乔商银行还在营业,童老板每天都很忙,一心花邸离医院比童公馆近得多,我反正要做我自己和康子的饭菜,就顺道做了童小姐的送过来,心想童公馆的丫头还是好好照顾童老板好了。” 栖蝶欣慰:“真是懂事的菀儿,你间接地为莫宸晞做了太多太多。” 不错,这样的菀儿在提醒栖蝶,莫宸晞断不能辜负了这样一位贴心的好姑娘。但以莫宸晞的性格,只怕菀儿最后也是愿望落空。 “乔商银行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听康子说,之前童老板接到密报,日本人要对付乔行,大小姐殁了,童老板是完全没心情管乔行了,暂停营业过后,康子每天都会去和那边轮班的职员一起守着银行的正常取钱,唯恐任何突发性的事情发生。我现在才发现,康子跟在晞哥面前这么多年,单打独斗的时候也挺有晞哥的爽朗和男子汉的雄心壮志。” 菀儿跟在她身边三年,算是莫宸晞培养出来一个优秀的“女间谍”,若不是那次在莫宸晞面前情窦初开的含羞带怯,她还真没看出来菀儿竟是莫宸晞的人,但是,为什么,她就在刚刚,菀儿提及康子的时候,也有那种羞怯的表情? 康子?康子! 栖蝶反应过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莫宸晞醒了,你和他的关系?” 菀儿毫不意外她会这样问,缓缓低下头,似像现实低头:“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我这辈子追求的梦,不管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欣然去做,我承认,从柳公馆回来的那段时间,我依然在对他追梦,包括现在,甚至以后,他都依然是我心里的神,是我仰望的男人。” 她呼出一口气,释然道:“神和普通人之间当然有距离感,我和他最强也就是兄妹关系,在他昏迷前,离开乔都的那天,他把我和康子叫到书房,我们好好交流了一下。” 栖蝶忍不住问:“他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叫我好好考虑一下康子。他还说,他这一辈子,唯一爱的女人只有江永念,莫慈和江永念同生同长在江城的陆家巷子,不管有没有以后的同老同死,那十五年,都已经注定了他的后本生,童静雪、穆心雅、我都是他生命里遇到的贵人,他可以付出全部,唯独不能是他自己,我知道一定还有千千万万的只能遥远喜欢她的姑娘,都永远无法替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 “民国十七年,我才12岁,我爸欠了赌场的高利贷,就用我换了他的一双手,老板把我安排在当时的四姨太身边照顾,那时候四姨太最得宠,老板一个月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有次四姨太身体不适拒绝了他,他坏心一起就准备对我下手。那时康子是老板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刚好因为帮老板追回了一大笔外债立了大功,当场就向老板指了我,说他要我这个奖赏,这才止住了老板的坏心。” “那以后,我就跟在康子身边,做他的妹妹。民国十九年,康子在赌场认识了那时候的莫慈,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做了兄弟,一次康子带莫慈回家吃饭,就是那次我认识了他,对他一见倾心。” “再后来,莫慈慢慢发展,一路开挂,成了彼岸花开的股东,我和康子也跟着他搬出那个又漏雨又漏风的屋子,到现在的一心花邸之前的公寓和他一起住。康子一直喜欢我,他知道我喜欢的不是他,便委婉地向莫慈提过我的事,莫慈大概是不知道这层关系捅破后怎么面对我,就把我安排到你身边照顾你。” “今年10月28号晚上,莫宸晞很明确地要我考虑康子后,我才发现,康子对我,就好比我对他的默默守护,等到我真的愿意回过头去看康子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身上也有很多优点,我起初自问,是不是把康子当成了莫宸晞的替身,但其实不是,康子比莫宸晞更了解我,他对我很多的好,他会知道我是敏感性的皮肤,很多刺激皮肤的东西他都不会让我碰,而这,是莫宸晞从来不曾察觉的,我才明白真正爱我的人,才会愿意各方面了解我。” “我现在想来,莫宸晞那时,一定是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才会率先安顿好我和康子,就在我答应他,等到他平安回来,我就嫁给康子,他给了我们一张上海金城银行的两百万支票,说他作为莫宸晞的这几年辛苦了我和康子,如果他回不来,就要我们去上海那个有租界可以不受日本人骚扰的地方,这笔钱就是给我和康子的结婚礼物和好好生活下去的资本。” 第二百七十章 调换岗位引敌现身 本是普通的走访巡查,竟都会出现一些小意外和小确幸。柳秦伦抵达罗曼蒂克西餐厅的时候,正是工人们午间放饭休息的时间,正巧碰到侯云帆也在现场,和工人们一样吃着工地餐,遵嘱地乖乖融入工人群里。 头戴安全帽,一身黑布衣服,若不是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和其他有老婆有儿女送饭来其乐融融的景象形成鲜明反差,还真没发现那会是侯云帆。 他抬头上望,罗曼蒂克西餐厅被炸后没有完全被毁,在建筑本身坚实的结构之上加以修葺固定便能完好如初,还差一个顶盖,年前应该就能完工了。 柳秦伦不想打扰工人们休息,站在远远的一方,等到大家伙儿都吃好了饭,家属还没离开之前,走到人群里。还是对他最熟悉的侯云帆先看到他,高呼一声“秦伦?!”放下碗筷就向他奔来。 一个重力搭上他的肩:“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写封信通知一下,我好去码头接你呀?” 柳秦伦同样的动作搭上他的肩:“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也不是什么贵宾,哪还需要接。” 侯云帆不放过柳秦伦一眼惊喜的实物嘚瑟地向他邀功:“怎么样,没辜负你的期望吧。” 柳秦伦把搭在他肩头的手用力地拍了拍:“干得好。” “还有一个惊喜给你,去年营造厂那边安排其余的两百多人开始了福兴大街那边的重建,元旦后,我把这边的工人调了一百多人加入到那边的工程里,我昨天去那边呆了半天,那边面积大,也胜在人多,进度和这边差不多,照相同的进度下去,过年的时候乔都人民就有新屋住了,你们的投资也就慢慢有回收的了。” “孤儿院那几个新来的你见过了没?”这边一切正常,需要稳固,他现在没时间和日本人打心理战,必须一针见血地拆穿那些可能性的汉奸。 侯云帆垂眸回忆那天孟清带到东方会馆的那几个人:“孟老师那几个亲戚?” “嗯。” “就她带到商会来,说给孤儿院增加人手那天见过一次,怎么了,有问题?” “那几人面目不善,我担心本来就有心理阴影的孩子们日日面对那几张脸,更加害怕,不如调几名工人家属和那边三人对调,这边一个福兴大街那边两个,快过年了,在两边工地开个灶,三人负责买菜做饭,让工人们吃好点儿,也省得家属们天天来回跑。”柳秦伦想着如果那三人来意不善,正好安排在工地上,说不定还能顺带保护这些重建好的建筑不被轰炸。 侯云帆拍拍手,大叫了一声:“大家都过来一下。” 众人一看到柳秦伦,都热情洋溢地跑了过来,聚拢问候:“柳会长好。” 柳秦伦站上一处高台,对着台下不算密集的人群大声道:“大家辛苦了,快过年了,我和侯副会长打算给大家增加一些福利,也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孤儿院最近又新进了很多孩子,大家都知道,最擅长照顾孩子的就是诸位嫂子这样的贤内助了,看看有没有哪位嫂子能够自告奋勇地前往孤儿院补充人手,一个月十块钱工钱,至于各位大哥的生活问题,我会把那边的人手调几个过来开灶,就不用麻烦各位嫂子每天劳心劳力了。” 诸位家属怦然心动,争相举手报名: “我愿意去,照顾孩子当然还是女人最擅长。” “我也去。” …… 柳秦伦和侯云帆对视一笑,果然是高薪之下必有勇妻。 他跳下高台,秉持商会不养闲人的宗旨,走到年龄看上去最大的一位家属面前,确认:“这位嫂子可能腾空?” 家属本高兴的脸色忽一下沉了下来:“现在当然能了,父母炸死了,女儿也嫁得远,男人每天在工地做工,我每天也就是给他送送饭,其余时间都是在家闲着,能为咱们乔都商会尽一份力,还能赚点工钱给女儿帮补些家用,一举两得啊。” 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还有哪位嫂子和这位嫂子情况相当?”柳秦伦扬声问。 众家属对看一眼,有人质疑道:“柳会长,这家里有老有小的不行吗?更需要这份工钱养家啊。” “这位嫂子问得好,您家里有老也有小,您要再分身去孤儿院帮忙,那家里人怎么照应呢?日机随时都会来,家里必须留个人,不能把全家都搬到孤儿院去吧?” “这……” 另有家属道:“我可以,我家老人几年前就没了,孩子也炸死了,我们两口子现在就图个依靠彼此好好过活的念头过好剩下的日子,我有手有脚,可以干活。” 柳秦伦点点头,又道:“还有没有?” 众生不语,柳秦伦再道:“二位嫂子,请回家好好准备一下,明天上午8点,我们孤儿院见。” 好多人嘟嘴不悦,侯云帆解围道:“柳会长说得正是,大家都是为了工钱,但也要视各自情况而定,如果可以,我想这两位大嫂最想要的就是家人仍然安好,家中还有家人的就好好照顾吧,你们男人每月领到的工钱省点足够养活一家人了,以后有机会,会再给大家提供就业机会的。好了好了,大家各忙吧。” 侯云帆心里有疑,憋回东方会馆才开口问:“你这样做,是宁愿加大伙食成本,也不让孟清那几个亲戚呆在孤儿院,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柳秦伦站在侯云帆办公室门口,左右瞧了瞧,确定没人,才关门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木质座椅上:“我担心孟清那几个亲戚是日本人的奸细。” 侯云帆刚坐下就吓得站了起来:“啊?”又觉得这个可能不太高,“不可能吧?孟清不是你和小蝴蝶亲自物色的人选吗?” 柳秦伦严肃地看着他问:“那一百万的支出你有没有做账?” 侯云帆速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账目抛向他:“开玩笑,这么大比款子,不做账,我会不会被你怀疑私吞了?” 柳秦伦笑笑:“侯副会长这点诚信我还是相信的,不缺钱的你,不会因为这一百万就丢了你的信誉的。” 侯云帆也不见外地用手指隔空戳他:“够了解我。不过,经过了景依婷事件,还有人这么不知好歹投靠日本人做汉奸,不怕落个游街示众的下场?” 第二百七十一章 设法保护重修建筑 柳秦伦深感无奈:“哪知道呢?日本人收买人的方法花样百出,搞不好还就有人上当了。” 仔细看着账目上每一笔记载详细的支出,到今天为止,重建两方各种费用共花掉五十九万元,孤儿院方面因童静峰全力支持,暂时没有支出记录,显示:无。 柳秦伦合上账本回抛给侯云帆:“孤儿院到现在都没出事,商会也没有因为孤儿院损失任何,证明孟清和她丈夫是信得过的。但那几个人,我总感觉怪怪的,是不是汉奸,一试便知。” 侯云帆顿时好奇心乍起:“怎么试?” 柳秦伦坐正身子:“你觉得汉奸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铭记之心、乔商银行和你们几个……”侯云帆说到铭记之心才发现,“小蝴蝶没跟你一起?” “她在医院照顾莫宸晞。” 侯云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走到柳秦伦旁边的位置坐下,狐疑地盯着他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景依婷手榴弹袭击王廷和柳公馆,这点出于她想得到你,要你服软,她做得出来。但是乔商银行突然暂停营业,童静雪会放手让柳栖蝶去照顾莫宸晞?这两点太反常了。” “之前栖蝶收到密报,说日本人要对付乔行,童静峰担心日本人的手榴弹会直接炸毁乔行,才选择了暂停营业,不影响百姓取钱用钱,吩咐了下面职员轮流上班,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人员伤亡。” 柳秦伦双手十指交叉,犹豫了一下,觉得有些事从他嘴里说给侯云帆听不太合适,童静雪会告诉他,也是由她说与他听的,他必须尊重童静雪和莫宸晞的夫妻隐私:“栖蝶照顾莫宸晞的事,你以后会慢慢明白,抱歉,未经过当事人同意,我不能私自泄露他们的事,就算是你也不能。” “所以我能告诉你的是,铭记之心已经被栖蝶处理了,短期内都不会再出现。除非等到莫宸晞醒过来,乔商银行才有恢复营业的可能,至于我们几个,倒是现在日本人最感兴趣的。” 侯云帆像听到惊天大秘密似地,眼珠子瞪得滚圆:“处理是什么意思?铭记之心不是有改变未来的灵力吗?为什么要处理了?真的假的?你别诓我。” “前一阵子,日本人幕后首领板恒征四郎亲自率领队进江城,我和栖蝶联手打退了他两名手下,才知道他是在最后探我们的底,他不想手下大将一亡再亡,我们也不想江城再遭轰炸,就用铭记之心跟他交换江城的安宁。” “这么做是对的。”侯云帆还是难以接受,“那,铭记之心还有吗?” “还有,只是在轰炸彻底停止前,它都不会再出现人们视野里。” 侯云帆松了口大气:“那就好那就好,那么好一个宝贝,要真的毁了就太可惜了。但是静雪这事?难道是她突然想通了,看到莫宸晞到现在都没醒,把位置让给栖蝶试试?不对呀,童静雪对莫宸晞就好比景依婷对你,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放手才对呀。”侯云帆不禁又浮想联翩。 柳秦伦提醒道:“你似乎跑题了。” 侯云帆凑近他,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人,对这些大八卦,非得弄个明白不可,不然晚上睡不着啊。” “如果你非得这么想,那我就先走了。”对付侯云帆深度的好奇,他只能以动制静。 “诶,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对那些新策反的汉奸,我兴趣更大。”他右手托腮,认真思考道,“这么一来,日本人最后图的就是你们几个了,毕竟你们几个一身的好武功加上脑子里的财富,会给他们带去更多的利益。” 柳秦伦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简单多了:“是的,他们应该猜得到,王廷和乔行所有的资产都在我们手里,王廷没了,他们也不会再要乔行那个空壳,所以他们下一个目标就会是我们的人和我财产,两者合一,会直接对付我们,毕竟王廷加上乔行的财产可是一笔太可观的数字。” “那和孟清那几个亲戚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怀疑,还没证据,所以才会交换岗位,不管他们是不是,都不会正面拒绝我这个商会会长的安排,我倒真希望他们是,日本人再狠,在他们策反的人还没有达到目的前,都会留有余地,就不会对两边工地下手。” “工地现在进度快,效果好,绝对不能再次遭到轰炸,不然我们的心血,500多名工人的心血都白费了,得想个办法保护它们。” “怎么保护?除非直接跟日本人谈条件。” 侯云帆这个点子倒是和柳秦伦不谋而合:“不错,就是谈条件。” “铭记之心没有了,但是在日本人眼里,我们几个的命等同于铭记之心的价值,只要对方有功利心,就会有我们反攻击的点。明天我们一去,他们不是,这就是个简单的工作调动,对工地和孤儿院都有好处,我依然相信乔都城里还有日本人的奸细,不能每次都是日机在明,我们在暗,总该来一次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了。” “如果他们是,肯定就知道我已经怀疑了,鸟儿一旦受了惊弓的吓,该暴露的,不该暴露的,都会不自觉地暴露出来,我就能大大方方地引出他们背后的人了。” 侯云帆听君一席话,简直胜读十年书,他脑子里面仿佛永远都有对困难见招拆招的方法,这种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天才般的存在,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哈大的人,你这脑子里面的东西可比你手里现有的财富更值钱,我放心把我的命交给你了,能跟你并称‘都城四少’,我侯云帆这辈子值了!能跟你一起对付鬼子,一起展望未来和平的世界,也是人活一世的最大动力。” 侯云帆这番膜拜式的表白表得柳秦伦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无动于衷,侯云帆有些丧失信心:“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感动?还没有女人能抵得过我这样的甜言蜜语。” 柳秦伦申明:“那是女人!你怎么神经兮兮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跟那些工人一样,找个好女孩儿结婚?” 侯云帆佯装眼光八方:“好女孩儿?哪儿呢?” 柳秦伦疑心不解:“你就没遇到一个合适的?” “有啊,柳栖蝶。”侯云帆掷地有声,答得干脆利落。 第二百七十二章 栖蝶只给莫宸晞说 侯云帆答得毫不犹豫,柳秦伦愕得挑眉:“你也还在等她?” “我是想等,可她早就说了看不上我,看到你和莫宸晞爱她爱得辛苦,我只好知难而退了,现在连静雪都退了,你们三个这种关系,我看到都觉得恼火,就等最后看,到底是你退还是莫宸晞退了。话又说回来,像柳栖蝶那样的女孩儿,乔都八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我再等等看吧,找得到就结,找不到就不结,柳栖蝶的至理名言‘谁说女人一定要嫁人了’我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放我这儿就是‘谁说男人一定要娶妻了’,有规定不许打光棍吗?” 侯云帆小心翼翼地问:“我真的憋不住啊,我采访采访你啊,如果最后,小蝴蝶选择了莫宸晞,你会怎么样?” 柳秦伦脸上的愕倏变成了尬,僵僵靠上椅背,闭上眼睛,沉默半晌不语。 侯云帆以过来人的心态奉劝:“喜欢你的女孩儿多,你喜欢的和真正谈过的就只有和栖蝶的这段吧,作为一个资深的爱情前辈,我知道你不想面对,但这天迟早都会来,这个结果占可能性发生的一半,你必须做好接受的准备。” 柳秦伦迟钝地开口:“不管栖蝶最后选谁,柳栖蝶始终都是柳栖蝶,做不成夫妻,我们也依然是兄妹。” 侯云帆听得刺耳,仿佛吃了酸果似的涩笑一声:“少来,就你跟栖蝶,真要回到兄妹关系,我担保你绝对比现在更难受。得,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不该来的不会来,该的就跑不掉。” 尽管侯云帆的话残酷无情得足够把他就地凌迟,但柳秦伦不得不承认,他说中了事实,甚至就是他和栖蝶的结局。即便他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在面对那样的一天日益临近的时候,还是会心如刀绞。 侯云帆见他久久不说话,柔声安慰:“我相信你和莫宸晞都足够成熟,足够理智,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傻到像景依婷一样走极端。不管是你还是他,我都不想再看到我的朋友为了爱情自我毁灭,乔都八城需要你们,西南片区也需要你们,就必须大义凛然地处理各种事。” 或许是他修炼到了和栖蝶成为兄妹可能的最高境界,才能坦然地回复侯云帆:“你都说了还有很多大事等着我们,我们又怎么会为了儿子私情耽搁正事,我了解栖蝶,也相信她一定会做出一个最两全其美的决定。” 侯云帆近在眼前,他都差点忘了:“你那边电影拍得怎么样?” “快了,前几天你们不是在上海吗?梁燕玲和姚安怡应该转述了我的话。” “我们在上海发生了很多事,根本没机会想到这个。” “快了快了,我为了在年前把三件设计宣传出去,通知导演加班加点地赶工呢?电影是个精细活,都是提供给有钱人娱乐看的,要想一炮打响就不能马虎。” 电影的事暂且能缓缓,这个时间他也该去医院接栖蝶了,便告辞出去。 菀儿走后的这个下午,栖蝶闲来无聊时,就会把莫宸晞昏迷后,她所经历的那些离奇的事一件件讲给他听。就在她说到景依婷把她关在地窖几天几夜,幸好那几天她只吃了饭食没喝水,才没有邋遢狼狈到在地窖拉撒,莫宸晞好像有反应,这也她听到童静雪说了两次他眼珠打转之后第一次亲眼看到他眼珠打转,眼眸也跟着抖了抖。 栖蝶很高兴,继续往下说。 柳秦伦赶到时,正好听到面具的事,从那半张血肉模糊的脸是半张面具,到栖蝶受景依婷挟持坐上回江城的专属邮轮,到农县码头景依婷把铭记之心扔到长江、栖蝶奋不顾身跳江搜寻,到昏迷被渔夫所救、进了渔夫夫妇的鸨子巢穴、一道鱼香肉丝一道回锅肉顺利被盯上了做小房、最后冷静地逃出生天。 这些都是栖蝶在失踪那段时间里所经历到的? 天哪,柳秦伦简直听得像听说书似的手脚发冷。为什么吗,栖蝶从来没对他说过?大概是没时间也没机会。 为什么就他和栖蝶的时间和机会总是存在着说这些心事的差异? 柳秦伦敲敲门,里面传来栖蝶的“请进。” 柳秦伦咧了咧嘴,让自己脸上保持一个正常的笑容,打开门走进去:“怎么样?” 栖蝶并没注意,自己就像一个翅膀硬了可以飞的鸟儿一样雀跃无比:“他刚刚眼皮抖了一下,快了快了,再过几日应该就能醒了。” 柳秦伦对于莫宸晞终于能够苏醒是真高兴,连他都高兴得鼻子酸酸,赶紧凑到床前观察莫宸晞,眼珠还在打转,他重重眨了眨眼睛,再定睛在莫宸晞看似无状态却明显有知觉的很轻很轻的有一丝勾笑的唇瓣上:“他在做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会不会是你们小时候发生的那些趣事,逗得他昏迷中也止不住笑。” “笑?” 栖蝶对于柳秦伦这个“笑”字的第一理解是惊悚的,哪有人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还会笑的?疑惑地眉眼都皱到了一起,也凑到莫宸晞身前,仔细端详。她向来都觉得,莫宸晞和柳秦伦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都是长相俊美的年轻一代的典范,她柳栖蝶的福气。 莫宸晞是标准的瓜子脸,俊美的五官属于耐看型,笑起来魅惑至极,直击少女心;柳秦伦的脸要圆一点,俊美的五官属于一见迷惑少女型,笑起来两只甜甜的小酒窝,格外醉人。 还别说,莫宸晞许久不动的双唇还真有微微抽动的迹象。 “真的有动诶,”栖蝶不由对他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观察细致哦!” 柳秦伦牵强地笑了,这哪里是他观察得细致,根本就是栖蝶当局者迷呀,一心扑在跟他诉说那些他没有和她一起经历的事上,嘴唇不像眼珠打转那么明显的变化又怎么可能看得到? 她就能这么投入和他讲述吗,那他和她不曾一起经历过的童年往事,那些只和莫宸晞的童年,为何从不和他讲一讲? 或许这个不同已经说明了什么。 柳秦伦后靠墙壁,他此刻急需一个受重物来支撑身体,免得在栖蝶面前流出任何他吃醋心酸的破绽,止住止住,他必须止住这些悲观的想法,不知为什么忽然想抽烟,没烟可抽,他只好双手环抱住自己,把下午的事一一向栖蝶汇报。 第二百七十三章 挑战高空受炸 栖蝶以前认为,双手环抱胸前这个动作在她这里是忍住饥饿,别人看过来会觉得这个同样代表着傲气和高贵的动作用到她柳三小姐身上也是正常的。 可她现在看着秦伦有些难受地做着这个动作,像是在温暖自己?主动牵上他的手,给楼下的值班护士打了个招呼。她从来不会质疑他的任何决定,就算是回童公馆住,她也不觉尴尬地欣然前往。他们本来就没什么行李,回国宾饭店取了两件衣服,退了房,便坐上黄包车往童公馆赶。 从前的小女儿今天竟成了童家当家作主的人,两人一进童家门,童静雪便热情上来接过栖蝶手上的衣服,招呼道:“总算是把你们等来了,晚饭都准备好了,快上桌吧。” 又一次拜访童家,曾经倨傲视她的童振鹏也和童静峰一样对他们起身相迎,招呼到他旁边坐下,这无疑是童振鹏对她最大程度的接受,栖蝶有些受不起这个大礼,连连向这位老者点头,并应:“您太客气了,您先请坐。” “这桌子上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童振鹏感慨了一声,“本来我还打算着过年借着秦伦和栖蝶结婚的机会去江城见见亲家……”转眼打住,另道,“赶紧吃吧,吃饱了才有精神和日本人战斗。” 几人默默吃着碗中餐,整个用餐过程,没有人出声打断好不容易再聚在一起的和谐。中间,童振鹏给秦伦碗里夹菜,也给她碗里夹菜:“多吃点。”栖蝶受宠若惊地连连道“谢谢童伯伯。” 这声迟来的“童伯伯”唤得童振鹏泪眼盈盈,哽咽直道:“吃饭吃饭。” 晚餐结束,童振鹏破例没把他们往书房招,就在大厅稀疏地围成一圈,先看向坐在左手边的她和秦伦道:“希望今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以后童公馆就是你们的家,你们只要在乔都就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快到年关了,新的一年,乔都不知道还会面临多少轰炸,乔行就这么暂停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出不进,如何去承担人人都要吃饭的压力,你们可有什么应对措施?” 童静峰道:“静雪一直在劝我,逝者已矣,我整日伤心难过只会更给日本人可乘之机,连静雪都想通了,我要再想不通,那我活着就没有意义了。如果如嫣还在,一定会继续支持我们两地分居的生活,支持我为童家尽我身为童家后人的力量。我不能让如嫣死得太冤,从今天开始,我加入到你们对抗日本人的战斗里,只是希望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可以帮着你们一起打鬼子。” 柳秦伦满脸喜色,在他接下来的打算里,确实需要都城四少和栖蝶,五个人一起上阵:“有姐夫这句话就好办了,我觉得我现在可以继续叫你姐夫了。童伯父提议之一的乔行,还是等莫宸晞醒了再说吧,提议之二,轰炸我们避免不了,站在商会的角度看,我们可以尽最大可能地保护好乔都商会和乔商银行一带的含福兴大街,观音大道和正建中的两处工地所在的乔都北区九条街,日本人再怎么炸,都还有这一方是可以给老百姓提供安全的。” 童静峰问:“怎么保护?” “我今天下午去孤儿院看了看,发现有三个可疑的人,明天我再去探探他们的底,不出意料,他们就是日本人安插在孤儿院的奸细,和奸细对话就可以挑明了说,你们等我明天的消息。” 童静雪叹了声:“日本人的奸细真是无处不在。” 栖蝶默了默,道:“你是想用我们几个去树立日本人心里和铭记之心同等的价值?” 柳秦伦用对这个计划一半都不到的成功概率,征求栖蝶意见:“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如何不重要,你继续说你的计划。” “日本人能够深信铭记之心有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灵力,正是我在那场展览会上亲自示范过它身上的叶子针,这一隐蔽的暗器‘脱离险境’的逃生威力,不用我多说,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红钻就是它改变未来的价值所在,把它卖出高价,再困难的事都会迎刃而解。” 柳秦伦站起来,双手比划:“同样的道理,要让日本人相信我们同样身负灵力,就必须让他们亲眼所见,我的计划就是,我们五个,和日机来一场正面对决,不论他们能投掷多少炸弹,我们都能在炸弹之下安然无恙。” 众人皆愕。 柳秦伦坦然地迎视几人无法回应的眼睛,自信心黯了黯:“这个办法只有很小很小的成功性,我个人觉得试一下还有成功的几率,不试的话,我们就只能任他们轰炸,我们所有的投资都打了水漂,乔都百姓也会更加绝望。” 童静雪重点问:“五个?” “我和栖蝶,莫宸晞,童静峰,侯云帆。” “你们都城四少?” “这样既代表了商会,又代表了乔行。” 栖蝶迟疑了一下,道:“也就是用‘炸弹炸人’的方法,吸引日本人继续忌惮我们,如果我们赢了,商会、乔行一带还有一线希望,若是输了,不仅我们想保的保不住,我们中间还会有伤亡,这样的伤亡,我们是不是承受得起?” 童静峰打消她的顾虑,劝:“去,只要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都要试一试,不然就只有被炸的份儿,我们中间仍然会有伤亡,会再度面临生死离别,我们能在对抗的过程中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圆满。” “但是阿晞现在还没醒。” 栖蝶和柳秦伦异口同声道:“他快醒了。” “你想办法告诉日本人,我们愿意和他们来一次正面对抗。”童静峰双眸亮如星辰,有愤恨的火焰在黑色眼瞳里面闪耀。 柳秦伦同样带着这样的愤恨,第二天早上6点便赶到了一心花邸,菀儿见是他,和昨天见到三小姐一样吓得呆住,一脸惶惑地哆嗦着叫了声:“二、二少爷。” 柳秦伦也有一瞬间的小惊吓,不过串起栖蝶和菀儿之间的前因,小惊吓瞬间成了小惊喜:“是我,好久不见,看到你在这里,之前好奇的一些算是想明白了,能不能借二楼一用。” 菀儿赶紧侧身相迎:“二少爷请进。” 借着一心花邸二楼卧房阳台的位置,正好看得见几十米开外的孤儿院前院,这个时间孩子们还没起,孟清倒是起了,吩咐那三人在院里打扫,自己则像是去了后院准备早饭。 第二百七十四章 仙女来历 柳秦伦回头看着身后半垂头菀儿,愧疚地对他说:“对不起二少爷,我瞒你这么久?” 柳秦伦诚意微笑:“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在以前的柳公馆里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主对栖蝶衷心,不去刻意奉承我姐,我还真的怀疑你的居心,你是莫宸晞的人我反而安心了,不然平白无故会对我们好的下人,我还真的有点小怕。” 菀儿这种身份,再见毫不知情的柳秦伦的面本是极度尴尬的,却被他逗得扑哧一个笑出声来,她本来没那心思,三小姐最后选择谁,不是她小小力量可以扭转的。她只求莫宸晞能早日醒来就好,她目睹了莫宸晞对三小姐的付出,柳秦伦近在眼前,实在忍不住要说上两句:“在晞哥接掌乔行之初,派我去柳公馆照顾三小姐,我那时才知道,他拒绝无数女人,一步步从赌场晋升到乔商银行,动因都是为了三小姐,希望有一天他能站在足够的高度向她求婚,给她幸福。” “我知道二少爷对三小姐同样用心用情很深,为了让三小姐能做出最不会后悔的选择,我觉得我有必要让二少爷知道一些事。” 柳秦伦再次看了一眼那几十米开外的地方,那三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便指了菀儿去打听坐着,洗耳恭听:“你说吧,我也想知道我不曾参与过栖蝶人生里的那些事。” “我从起初不懂他为什么只钟情柳栖蝶,这三年里,我无数次见识到柳栖蝶对江家的不忘本和在柳家的不忘形,不论何时何地,她都能摆正自己的心态,不骄傲不做作。在外人眼里,她傲慢自持,胜有一双起死回生的手,才叫人无限向往,同时又望而却步,其实这些都是太太给她塑造的形象,她要三小姐活成隐世仙女的样子,让外人知道有这么一位柳三小姐,又不能轻易见到。” “但三小姐并不是仙女,要成为仙女就必须能常人所不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三小姐每个月的行程都被太太安排得满满当当,上半月在公馆的房间温习琴棋书画和英文,几乎不踏出房门半步;下半月就以回江家的名义来乔都的师傅家里,温习中国功夫,开枪上弹,月底才返回柳公馆。这就是为什么她从不下楼,一出门又好几天不回的原因,二少爷想必从大小姐那里,或多或少都知道点吧?” 柳秦伦垂眼,这话算是问着他了,他哪里知道这些,他出国的这些年,柳如嫣只在栖蝶进门的那天跟他提过一次,此后9年多的时间,柳如嫣的生活里都没有柳栖蝶这个人,对于这个远在大洋彼岸的那端完全陌生的柳栖蝶,他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由此真可以看出,杨婉君为了培养栖蝶,下了多少功夫,栖蝶为了当好这个三小姐,也是不遗余力在完成杨婉君的使命,这十年承受的痛苦和付出的辛劳,当是和他一样的,心脏竟忍不住又有一丝抽痛。 柳秦伦细盯着菀儿瞧了瞧,抬手示意她继续。 “琴棋书画和英文还好点,最多只是费费脑子,全部记在脑子里就好了。但功夫和开枪上弹那就真是考验三小姐的体力了,所以每次太太都会安排我,好随时随地照顾三小姐,每次我都会把时间地点写在发在给晞哥的电报里,他无论多忙,无论人在哪儿,都会在三小姐练功的那几天,抽时间远远站在一边看着他心里的姑娘为了两个家庭,如何硬逼着自己变得更优秀。” “也便促使他自己更优秀。我至今都还记得,那是三小姐20岁那年的夏天,和老师对打,那老师毫不留情,把三小姐打得口吐鲜血,双手骨折,太太怕引起老爷怀疑,问我在乔都可有熟人租房的?我找上晞哥,晞哥给了我一个彼岸花开附近一处公寓的地址,让我把三小姐送到那里疗养,还找来乔都最好的骨科医生以‘亲戚介绍’的名义为三小姐诊治。” “医生帮三小姐接好了骨,说骨折完全愈合需要三个月左右,刚开始恢复的这段时间,不能使重力。第二天,太太给了我一些钱,吩咐我,三小姐在乔都休养到月底,等到下个月恢复了一些再回江城,便回江城交人了,开始了我一日三餐都送到房里喂她吃、服侍她上洗手间的日子。” “太太不再,晞哥晚上办完乔行的事,就会过来看三小姐,那晚上来的时候三小姐已经睡着了,看到三小姐平躺在床上,两只手红肿得像萝卜,我就算无法亲自感受也能看出他心痛如裂,肝肠寸断的样子,不忍直视地扭过头,两行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后来的每一天,他无论多晚收工,都会过来陪在三小姐身边坐上一晚,他来的时候三小姐已经睡了。他看着三小姐手上的红肿每一天消一点,心情也会每一天变好一点。” 菀儿甚是有意让他知道莫宸晞对柳栖蝶的用情至深,几番话说得颇有感触,说得他颇感动容,柳秦伦敏感的内心却听出了一丝额外的意思,杨婉君根本没打算让爸爸和嫣姐知道栖蝶会功夫,她要把栖蝶打造成王廷的一张神秘王牌,只属于他柳秦伦、只守候他柳秦伦的仙女,现在他终于离不开她了,她却恐有离开他的危机。 菀儿见他听得呼吸沉重,缓了口气道:“那年冬天,终于复原的三小姐,主动挑战老师,在前往乔都的途中,遇到一群欺负妇女的流氓,一个人打败了一群人,毫发无伤,太太当即命令调转船头回江城。” 柳秦伦深明莫宸晞的人自然会替莫宸晞多想,他听到这里,也当即调转了让栖蝶再选择一次的念头,把选择权交回自己手里。如果他和栖蝶的感情足够坚硬,就算莫宸晞醒来再和栖蝶说一次“我爱你”,栖蝶也不会动摇半分。倘若栖蝶心里仍有莫宸晞,就算他想留也只是在更加残忍地撕裂栖蝶,栖蝶痛了,他也不会笑得出来。 但他分不出来栖蝶心里到底会偏向谁,事实上,他和莫宸晞,栖蝶都在乎,又觉得莫宸晞能替他挡那一枪,就绝对不会再去为难栖蝶,所以这次高空受弹就是最考验人心的时候,栖蝶会对谁有最本能的反应,谁才是她心里最真爱的男人。 他用温和的微笑道:“谢谢你告诉这些,让我了解到栖蝶的辛苦,我会用我的一切去加倍补偿她,我还有事,先走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伤口惑事 柳秦伦近8点的时间走到孤儿院门口,昨天谈好的两名家属已经等在院外,他前脚刚到,后脚侯云帆也到了,赶得气喘吁吁。 “你一路跑来的?” “可不嘛,黄包车到了半路车夫突然肚子痛,我怕过了时间,只好跑过来了,助你一臂之力嘛。” 柳秦伦歉然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你不应该来这里,你应该去安排两边工地开火的那些锅碗瓢盆,不然一会儿人到位了没工具,就不太好了。” 侯云帆猛吐了几口气,点点头,转身又上了一辆黄包车,前往两边工地。 柳秦伦回身对两位家属道:“二位嫂子随我进来吧。” 领着两人走进院门,孟清见这情形有些诧异:“柳会长,这是?” 柳秦伦看着孟清的眼睛,慎重道:“我觉得还是女人比较适合照顾孤儿院这些孩子们,这两位都是很有经验的妈妈,我特意把她们请过来和你那三个亲戚调换一下,把你的亲戚们调到工地上去帮忙,工钱不变。” 孟清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他们三个都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就说出去一下,没特别交代。” “那我在这儿等会儿。”柳秦伦转身看两位家属,“两位嫂嫂跟着孟老师熟悉一下这儿的环境。” 两位家属望着空空的院子,奇道:“那些孩子呢?” 孟清解释道:“孤儿院的孩子都是特别情况,为了他们能在这里过得好,一般他们不主动醒我是不会去催他们的,要是过了九点还不醒,那就要叫了,两位姐姐可以先去厨房,帮忙准备一下早饭和午饭。” 两位家属倒是说干就干,挽起衣袖,在孟清的带领下往厨房走去。 柳秦伦坐在别墅客厅静静等待,等得无聊时,孟清的丈夫从楼梯上下来,看到他,立刻递上一根烟。然而烟再销魂,也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还会上瘾,他必须现在就开始适应以后没有栖蝶的日子,礼貌地摆摆手,道:“我能不能上去看看?” “当然能,孩子们还睡着,轻点就好。” 柳秦伦跟在男人身后,轻手轻脚地从楼梯上二楼,这栋别墅外表看上去不大,内在却把空间运用得很好,想来前屋主也是多妻多子的,一共有七间大卧房,每间大的卧房里面还有一间小卧房,孟清夫妇划分得很好,以他们居住的中间主卧房划分,左边是男孩儿们的休息区域,右边是女孩儿们的休息区域,新进的孩子或者身体有大残缺的孩子就与他们同住一间,以给予这些孩子们有大人保护的安全感。 柳秦伦着重走进孟清夫妇的卧房,探望了这间屋里更加特殊的孩子们,被窝里的孩子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他震惊地发现,在露出的脖子,锁骨……他再掀开一名小男孩的衣领子,胸前,手臂都有一些新造成的刀伤,没等他开口,旁人男人已吓得直线哆嗦地跌坐在地:“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柳秦伦见这孩子毫无反应,胆战心惊地去触他的鼻息,再触他脖颈上的动脉,瞬间也吓得赶紧拉着男人往大厅走。 他忍住火气不发,只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我真的不知道啊,昨儿个回来还好好的……” 柳秦伦听得不太懂:“昨儿个回来?他们去哪儿了?” “昨儿个晚饭后,那三个把几个孩子带出去玩儿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呀。”男人恍然大悟,“如果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有伤,他们不会说话,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们了。”男人懊恼地猛拍脑袋,“我怎么这么疏忽!” “他们一般会去哪儿?” “不知道,就说带孩子们出去玩,都是孟清的远亲,也不方便多问。” 柳秦伦压下火气,冷静道:“把那个没气息的孩子留下来,赶紧把其他孩子叫起来,看看他们身上还有没有伤,有的赶紧送医院,没有就送去童公馆,去福兴大街那边的工地告诉侯云帆,另外找人替补,我今天要把那三个人处理掉。快。” 孟清闻言固然万分惊诧,也只能镇定地照着柳秦伦的吩咐把孩子们暂时带去童公馆,把那个已经没有气息的孩子,放在一块拼凑的木板上,用白布盖好。 别墅空无一人后,柳秦伦走到厨房,拿了两把削菜的小刀藏在两边袖子里,回到客厅继续等。 等到墙壁上的挂钟指到九点正,柳秦伦听到脚步声,那三个人状如常态地走进客厅,一进门,只看到他,中间白发苍苍的女人问:“柳会长什么来的?怎么不见孟清他们?” 柳秦伦不说话,起身走近他们,等走到他认为合适出手的位置,仅一秒的时间,落下右袖中的一把刀,横着飞甩出去,擦过三人的身,一字站着的三人手臂上,胸前都皮开肉绽地血流不止。 如他预料,三人怒气冲冲,怒目相对,怒得咬牙切齿,都只能捂着伤口不敢对他动手。 柳秦伦只会比他们更怒,天雷般轰轰作响的声音直劈:“你们也知道痛吗?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忍心下手,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我原来以为你们是汉奸,现在我确定你们就是日本人!” 蛇形刀疤脸的男人阴笑,不太流光的中国话道:“我知道你早晚会发现,这孩子的血我们也用得差不多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柳秦伦霍然瞪大了眼睛:“用血?” “小孩子比大人容易哄,我们主动要求过来乔都打探你们柳氏夫妇的下落,顺便探视莫宸晞,杀了孟清的那几个真亲戚,冒名顶替过来找她,就是为了混在这里试血,我们几乎试了这里所有孩子的血,只有这一个是所有孩子里面,唯一一个能与大姐的血型融合的,到今天,大姐需要换的血也换得差不多了,我们也等着柳会长发现,好回南京交差。可惜呀,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要怪就怪他自己不会说话,要是会说话,就会叫救命,就不会死了。” 柳秦伦满心的愤怒正如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你们用孩子的血来救你们的命,我今天就用你们的血去祭孩子。”他“啊”的大叫一声,咆哮得势不可挡,落下左袖中的另一把刀向三人攻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重建信任与和谐 刀子紧握在手,协助他穿梭在三人之间。 前几次和日本人对战,虽然打得辛苦,却也畅快。但哪怕是酒井藤野和村上真美,甚至板恒都没用过这种蔑视的态度公然挑衅他,这种挑衅,激起他内心里所有的仇恨,滚卷飞扬的怒气直冲脑门,没有铭记之心在手,仅是手执一把小刀,一人之力在三人招招实掌实拳的回击中有些无暇应接。 但再强的对手都有可攻之处,掌拳的平向攻击正好给了他趁其不备用刀子攻其下的空隙,一扎一个准,扎得敌人鲜血四溅,就在他攻下的时候,被女人从背后猛踢了几脚,踢得口喷鲜血,捂胸直线退滑到墙壁,后脑勺撞在墙壁上,靠着墙壁,才勉强得以休息片刻。 最后他放手一挥,刀子竟真像有了灵力,在惯性的力道中横着飞切中敌人腹部、胸前、手臂,又就着这股子惯性的力道回到了他手里。 敌人被刀子伤得鲜血淋漓,柳秦伦也没占到任何上风,忽然,这三人像是无痛觉的木偶,精神大振地冲他笑:“柳少爷还是惜命的好,再这么打下去,也是你吃亏的多,我们答应了上面,留你们三个一条命,你再这么强硬下去,别怪我们辣手无情。” 柳秦伦冷冷一笑,做好了再次出手的动作。 三人大概是见他冥顽不灵,才互相对看一眼用日语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他猜想大概的意思是“先把他拿下再说。” 下一秒,三人滑出虚步,丝毫不觉伤口流泪疼痛地东躲右闪,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虚步太快,他根本分不清对手具体位置,顿时有些看花了眼,敌人这是在扰乱他的视线,只要他这么攻过去,势必被他们抓个现行。 不过他们怎就知扰乱视线的方法他不会用? 柳秦伦用手揩了揩吐出几大口鲜血的唇角,手腕上红鲜鲜的块状血迹,他知道自己这时的脸肯定很狰狞,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缓缓低下头,黑色眼仁往上看,往上眼皮下掩,仇视的目光一发出,脚步几乎和手上的刀子同步向那片人为的虚影攻上去。 就在刀子飞过去、三人的注意力被刀子引向后方的一瞬间,柳秦伦飞腿一踹,当即就踹中一个实体,那实体始料未及,猝不及防地被他一脚踢得趴倒在地,柳秦伦赶在他起身的一秒之内,把他踩趴在地。 有了这一个人质在脚,其他两个立刻停了下来。 柳秦伦厉声喝:“回去告诉你们的上级,有本事轰炸就得有本事就接受我们的挑战,乔都八城人民不是只有受欺负的份儿没有还击的份儿,我们除了会空中反击,落地也同样可以反击。” 女人愣了一下道:“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等你的上级来跟我谈。这人我扣了,什么时候等来你的上级,什么时候再说他的生死。这个孩子活生生地流血流到死,我也让你们尝尝这个滋味。”为孩子报仇的心,为家人,为同胞报仇的意念填满他所有的理智,也全部汇集在重伤的这一刻,爆发出来:“滚!” 两人颠颠颇颇地逃出别墅,柳秦伦直到脚下的人昏迷了过去,才双腿一软地软了下来,跌跌撞撞走到厨房,找到一捆绳子,把日本人绑起来,拖到后院柴房,眼前开始模糊,逐渐模糊,他凭着脑中还有的清醒,清洗到客厅地板上的血迹,确保孩子们回来不会吓到。 最后放下水盆和帕子,他凭借最后的一丝清醒,走出别墅,走到大街上拦下一辆黄包车,好在车夫认得从孤儿院出来的他是柳秦伦,看他身受重伤,赶紧拉着他往医院方向急速奔跑,最终在他彻底倒下前赶到了医院门口。 仿佛又到鬼门关走了一圈,只是阎王觉得他阳寿未尽,还有栖蝶的脸,一直哭诉着央求他:我求求你,你一定要醒过来,我再也承受不起你也昏睡不醒,你必须醒过来,我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又令小鬼把他的魂魄送回了医院病床上和他的肉身合二为一。 柳秦伦在眼前一片骤黑骤白的世界里,有意识的时候,脑子里仍然模糊,他惊惶地捏紧了手,手里还有手,只听最熟悉的声音说:“醒了醒了,老天保佑,终于醒了。” 栖蝶一直守着他,他半睁开眼睛,看到年轻院长也守在床边,对栖蝶说:“这下你该放心了吧,我就说他肯定没事的,比起上次从罗曼蒂克西餐厅过来受的手榴弹炸伤,这次的伤算是轻微的,他只是急火攻心导致心脏跳速过快,用力过度加上内伤导致的暂时性昏迷,稍加调养就好。” 栖蝶紧握着他的手,微微起身,对院长千恩万谢。 千恩万谢拜谢的还有旁边孟清夫妇,送走院长,孟清送上了一壶熬好的鸡汤。栖蝶扶起他的身靠在床头,一勺喂在他嘴边。 柳秦伦睁开眼睛,本也无怨怼之意地看了看床边已愧疚得抬不起头见他的两人,默默为了孩子为了他们的疏忽落着眼泪。 这样的眼泪落到他眼里,心里就一点一点苦涩了起来,具体又说不清对孟清夫妇是个什么心态,只是看到他们,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无辜的孩子。 栖蝶张了张嘴,做给他看,要他也张嘴。 柳秦伦也便承了这份心意,不管怎么样,孟清夫妇对孤儿院是有付出的。张开嘴,接过栖蝶手里的汤碗,一口饮尽,再一碗,再饮尽。 看到他喝完了汤,似接受了他们的道歉,孟清夫妇才双双当场跪下:“对不起柳会长,这次是我们的疏忽,我们不敢请求您的原谅,本想引咎辞职来承担这个责任,但栖蝶小姐说得对,辞职只是在逃避责任,我们必须为这次的疏忽承担起更重的责任,要更一丝不苟地来照顾那些孩子,把他们一个个都照顾到长大成人。” 孟清吞下眼泪,一番话说得格外流利诚恳。 柳秦伦看着栖蝶认真地对他点头,“不管是哪行哪业,一层对接一层,都需要绝对的信任,人无完人,孰能无过,我了解你们两个照看这么多孩子总会有疏漏,也了解你们在以为的远亲的帮助下,不会去质疑他们,这几个月来,孤儿院的孩子们已经对你们有了依赖感,我也看得出你们是在诚心诚意照顾他们,帮助他们过回正常的生活,他们和你们呆在一起能够暂时忘却轰炸的痛苦,我希望你们能够保持这种和谐,疏忽导致意外下不为例!” 栖蝶道:“孩子是开洲人士,已经火葬了,在乔商银行开洲办事处的帮助下,把他的骨灰送回开洲,和他去世的父母安葬在一起,让他们一家人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聚。” 第二百七十七章 梧桐名扬上海 栖蝶办妥了他当下最揪心的一件事,柳秦伦放了心,同时了解到栖蝶和孟清在他入院的当天下午就把孩子的尸体火葬了,在清理时,发现他捆的那个日本男人,栖蝶叫了侯云帆的两个手下,把男人转移到了乔都大牢。 为不打扰孩子们的正常生活,孟清连夜把孩子们接回了孤儿院,有了两名的家属的加入,孩子们一日三餐,生活作息都很快恢复了正常。 柳秦伦适才发现,他还是昏睡了整整两天,今天已经是1月11日。 “云帆那边怎么样?” “也放心,乔都商会要招聘厨师,多少人挤着报名,现在两边工地的一日三餐都正常了。” 1941年1月13日,栖蝶依然守候在医院,守着随时都会醒来的莫宸晞。 被栖蝶责令在童家好好休息的柳秦伦,下午接到侯云帆风驰电擎送来的三份电报,他看第一份电报的时候,侯云帆兴奋直道:“我真的没想到那边进度这么快,据上海那边的投资方说,11号电影已经正式在上海上映了,反应非常好,电影里的卧底夫妇穿上小蝴蝶的设计成品,成功以上流社会的身份混进敌人圈子,凭借着完美形象顺利避过敌人稽查。” “中间分开后,双方在不知对方是生是死的情况下,丈夫一直攥着妻子在离别鸳盟时送的那个胸针,丈夫觉得这是妻子对他的信任和寄望,他一定要活着回来和妻子团聚,最后在万人人海中,妻子凭借对方身上独特的服装,佩戴着的那枚她相赠的胸针,顺利找到丈夫,实现了大团圆的结局。” “尤其是那个胸针,妻子扑在丈夫怀里,抚摸着那枚胸针说了句:我就知道它的祥瑞之气一定会保佑你的。” “就是这句台词,很好地向上海观众传达了凤凰只择梧桐而栖的祥瑞之兆,在妻子以为丈夫根本就回不来悲痛欲绝的情绪中,丈夫忽然从她以为的另一个世界里回来了,活生生地回来了,这种前后落差太大的情绪,看得影院是一片感动啜泣呀,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夫妻,顺利完成了上级交代的任务,从此快快乐乐的相敬如宾,他们是夫妻,也是最亲的亲人,可是当下多少分别两地的夫妻意愿哪!” “这个年代的电影,都是传达给老百姓正能量的,再加上这么正能量的剧情,和小蝴蝶别具一格的设计,想不火都难啊!” 柳秦伦听着侯云帆的叙述,仔细对焦电报上的文字,那部名叫《卧底夫妇》的电影,一经面世,剧中本还是新人的男女主角很努力地想在电影圈里站住脚,凭借精湛的演技,提前结束了电影的拍摄,电影才能比预期早十天上映,可谓在大上海一夜爆红,万人追迷。 同时,太多人打听电影里最重要的三件道具,男女主穿的那套衣服和那枚胸针,上海最大的永安百货可有售卖? 永安百货的付明杰和栖蝶名义上的合作方伊娃同时坐不住了,找到电影的上海投资方,联合联系这三件道具的设计方,江城的柳氏夫妇,加大对三件物品的制作。 果不其然,第二份和第三份,就是付明杰和伊娃写给他们的,要他们赶紧再赴上海洽谈具体合作事宜。 付明杰还写道:我已派专机过来接你,不出意外,14号一早就会降落乔都机场。 柳秦伦很高兴:“真要多谢这个编剧,很好了传达了我们产品的精神。” “幸好你们的产品在电影里是首发,不然我真担心观众会以为这部电影就是纯粹的做广告了,好的是,这种祥瑞的寓意很能迎合现在观众面对战争的心理阴影,所以观众喜欢,能接受。” 柳秦伦高兴得拥住侯云帆:“谢了兄弟,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也要 侯云帆想起那日在办公室对柳秦伦的表白,倒有些理解柳秦伦的别扭:“知道谢就好,别这么肉麻兮兮的,我也受不了。”又洋洋得意地坐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他笑,“不过嘛,你这声谢谢我还是受得起的,在我觉得这三件设计会火的时候,把样品交给剧组后,就继续垫付了制作费和材料费,督促两边工厂继续赶工,服装工厂负责人在前两天的电报里已经说明制作了一万套,这两天你昏迷,我就没说,哪知道今天就收到了这个好消息,制作首饰的胸针那边还没有回音,不过我觉得差不多也有一定的量了,我想你是时候安排一场发布会,把成品正式而又直接地推出市场了。” 就连童静雪听了都忍不住尖叫:“哇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靠谱了?这样王廷重建,就有上海甚至是整个华东片区的市场了,一切都有好的寄望了。” 侯云帆的尾巴翘得更高了:“那是!我只是在婚姻上不靠谱而已,还不想这么快就被女人套住。在做生意上面还是挺有触觉的。” 柳秦伦伸手诚邀:“不知道侯云帆先生明日能否陪同敝人一同前往上海,见证王廷正式在上海打开知名度,那一历史性的时刻?” 侯云帆虚着质疑了他一眼:“你不叫小蝴蝶陪你我,要我陪你?” 柳秦伦道:“莫宸晞现在是将要苏醒的关键时候,栖蝶不能走,而且你这事成功的最大功臣,两边工厂都是你联系的,邀请你陪同前往,再适合不过,飞机正好、刚好有两个位置。你必须相信,栖蝶会和我做同样的决定。” 侯云帆嘟嘟嘴:“你们还没结婚了,这就心心相印了?我得考验考验。” 考验的结果是,几人坐在晚餐桌上,柳秦伦把这个提议对栖蝶一说,栖蝶高兴地鼓掌叫好:“好啊,云帆去比我去更合适,你那边认识的人多,就能直接把秦伦这张生脸变成熟脸了,多好了,一步到位,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侯云帆顿时一张鬼脸白了一白这两人:“你们俩,到底是好友还是损友,就利用定我了是吧。” 栖蝶反呛他一句:“我们若不利用你,还有人利用你吗?你除了我们,还会受谁利用呢?” 呛得侯云帆哑口莫言:“你……”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小蝴蝶,从你拒绝我的那晚开始,就吃定我了是吧。好吧,为了证明我是重情重义,帮忙帮到底的好人,我去定了。” 侯云帆肯出面,栖蝶仿佛已经看到之前王廷所有支出的窟窿都会因为三件设计的成功,慢慢填补得无缝隙。 第二百七十八章 莫宸晞,轰炸中苏醒 侯云帆饭后小声向柳秦伦道辞:“我先回去了,明早八点,机场见。我有洁癖的。” 侯云帆不想在童家留宿,柳秦伦也不便要他留宿。 晚上,他等着栖蝶洗完澡,回到房里,才敲开了她的门,与她道:“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近来留在莫宸晞身边照顾,也是变相休息了几天,栖蝶精神得很,也是该好好斟酌一下:“侯云帆的人情?” “恩。之前你委托侯云帆要梁姚二人帮忙宣传,现在可不好撂挑子,夏家那边也不好言而无信。” 栖蝶微微笑,知秦伦已有打算:“你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在你的计划上,把梁姚二人分开,一个安排在我和夏怡那边,一个安排在我们这边,那款胸针刚好只需要一个人做形象。” “那就这么做吧,娱乐圈是个新人辈出的地方,这部电影火了两个新人,梁姚二人就自然算老人了,这次顺带给她们增加曝光率,也借助她们的影响力增加你和夏怡的知名度,两全其美,最后呈现出来百花齐放的效果,我们何乐而不为?” “但是具体该怎么分呢?” “那就要问侯云帆了。” 栖蝶说得轻松,笑容怡人,努力让秦伦放心走:“这边的事不用担心,集中精力办好王廷在上海的第一单,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 柳秦伦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高度,静静凝视着她。栖蝶也心有灵犀地和他一起甜笑相对,但柳秦伦的这抹笑里,有着浓浓的无法掩盖的不舍:“不算你失踪,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和你分开。” 栖蝶捏了捏他两边的小酒窝,想要他笑得深沉一点:“我们都要习惯这样的分开,等上海的生意上了轨道,这样的分开就会是常有的事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小别胜新婚。” 栖蝶的不以为意反惹柳秦伦担忧:“我赶走的两个日本人,随时会回来,我和侯云帆走后,商会那边童静峰会暂代处理,你不仅要好好照顾莫宸晞,还要留意日本人。” “日本人找来也是直接找上商会,童大哥应付足以。” 柳秦伦故作释然地点头,面对人生最艰难的一场赌局,也许分开一下是好事。他最后深深看了栖蝶一眼,忍痛转身,疾走不回。 1940年刚过去半月不到,乔都市民对旧年日机对乔都狂轰滥炸造成的种种残局还记忆犹新,旧的伤痕尚未愈合,新年所有的欢乐又都淹没在又一轮痛苦的袭来的轰炸的开端里,在柳秦伦和侯云帆离开的1941年1月14日的这天,午后送走菀儿不久,栖蝶刚回到病房门口,便听到四周响彻云霄的空袭警报拉响,她抬头上望,十多架银白色的兽鸟,正当空停在她的头顶。 微愣仅一瞬,她来不及去看多少弹雨的淋下,第一反应是跑进屋里,用身体护着莫宸晞,莫宸晞已经受过一次子弹当胸穿过,绝对不能再遭受炸弹的袭击,就算死,她也必须尽自己所能替他挡一挡,万一炸弹炸碎了她,她的这辈子也无愧了。 近在耳边的炸响轰隆隆震撼着栖蝶的耳膜,医院所在的这方地皮犹如地震来袭地地动山摇,栖蝶听到外面传来巨大的石块簌簌滚落下的巨响,无情地砸在人们身上,人们还来不及躲避,无数“啊!”声、哭声、哀嚎声,都只在一瞬之间便奄奄一息。 震动还在继续,栖蝶的头深埋在莫宸晞颈间,双手紧箍着莫宸晞,两具身体皆跟着震动左右晃动。 莫宸晞在晃动中眼睛紧闭了一下,继而缓缓睁开,眼前却晃动得混乱不清,模糊一片,只隐约闻到身上人身上无任何香粉脂气的味道,是栖蝶的味道,他费力地叫了声:“栖蝶?” 栖蝶愣了一个大愣,惊愕地缓缓抬头,对上的不是幻觉的一双终于睁开的眼睛,竟至喜极而泣,一颗心瞬间被他眼里的炙热烘出无限暖意,紧紧抱住他。 莫宸晞无力的手艰难地环上栖蝶的腰,两人在震动而抖动的身体中默默感受着这一刻如隔再世的相见…… 良久,轰炸停止,栖蝶再次缓缓抬起头,缓缓离开莫宸晞的身,她知道两个多月未进食的他极度虚弱,她缓缓扶起他的上身,把枕头搁在床头,让他的背靠在枕头上可以舒服点。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漫天灰尘还未散,楼下就响起了无数就护板驶过的声音,无数脚步来去匆匆,无数护士高叫,“家属请外面等。”“这个房间已满,叫护士安排去其他房间。”“医生现在正在抢救,需要等一等。” 栖蝶哀叹:“不知道又有多少家庭即将面临生死离别,每次廷愈再生膏派上用场的时候,就是很多很多人重伤在身的时候,真不知道这样的轰炸还有多少年。” 栖蝶回头,怔怔地看回眼前终于醒了的莫宸晞,满心欢喜,满心欣悦,人生所有的希望都在汇聚在了他无血色但足够精神的面容上,高兴得泣不成声,高兴得真想像小时候一样蹦起八丈高,来表达她的兴奋,可放在眼下的情况里,她没有心情把莫宸晞苏醒的喜建立在旁人家失去亲人的痛里。 护士忙里抽空过来查房,一进门就被病床上的人吓得瞠目结舌,一双眼珠子突得快要掉出来:“醒醒醒醒了?!” 莫宸晞柔弱地点点头:“我昏迷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们了。” 护士放下手里的白色医用托盘,立时泪如雨下,双手捂嘴大叫:“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速了缓了缓激动,又道,“你们稍等会儿,我去通知院长。” 护士兴奋得小跑变成了快跑,栖蝶估摸着两位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又坐回病床前,莫宸晞已急迫地询问她:“我昏迷的这两个月,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栖蝶的记忆不免又回到孤儿院建院那天,她看到景依婷的情景开始说起……那天王廷和柳公馆被炸,王廷和柳家全线覆灭……景依婷吞枪自尽……她和秦伦受邀前往上海,忍痛成全秦伦和初恋的感情……乔商银行暂停停业……柳秦伦和侯云帆再次前往上海谈合作……到今天,无数桩大事件在栖蝶短时间的归纳里,莫宸晞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两个多月以来发生的种种。 他只感惋惜:“没想到景依婷最后还是投靠了日本人,如果她不是那么急功近利,成为我们打入敌部的卧底,后面很多轰炸都可以减少伤亡……” 栖蝶倒是乐观:“没有景依婷,我们可以靠我们自己,同样可以减少伤亡……”尽管她对秦伦的提议只有一半的成功率,不过经过事在人为,赢亦在人为,还是决定把那晚商量“炸弹炸人”的决定告诉他。 第二百七十九章 劫后重生的动力 当初莫宸晞重伤,全靠两位院长精湛的医术救治和老天庇佑才有了最后昏迷待醒的最好结果,这两个多月来,莫宸晞昏迷中,也蒙受两位院长照顾得无微不至,于情于理都应该好好拜谢两位院长。栖蝶隔着窗看到两位院长的身影走至门前,立马起身相迎。 “本来子弹穿胸而过,能够存活的几率很渺茫,莫董事胜在为百姓造福的善举得到了老天庇佑,得到了全城百姓的跪地祈福,能够两个半月醒来,实在是一个巅峰般的奇迹,总算是有惊无险,可喜可贺!”两人一进门就抱拳恭喜,贺声连连。 栖蝶和莫宸晞同时一愕:“跪地祈福?” “是的,就在童家兄妹送莫董事到医院的第二天,很多百姓看了报纸,一波一波自告奋勇地跪在医院门前,一跪就是好半天,向老天爷祈福,保佑为了他们做了太多好事的莫董事能平安度过这次危机,那个场面简直是震撼人心,看得人叹为观止。我现在回忆那个场面,仍然想赞叹,正是莫董事自身的好品德,才换来这么大的念力祝福。” 莫宸晞铭感五内,撑着身体想站起来,两位忙上前阻止:“莫董事大病初愈,不必多礼。” 莫宸晞摇头道:“这次我是真的要好好感谢二位,没有你们,我早就死了,你们必须受我一拜。” 那时跪父母,莫宸晞也是同样执拗,栖蝶忙上前扶起他,把自己当做莫宸晞的拐杖,搀着莫宸晞走到二人面前,两位院长大概知道拗不过他,只好随了他:“那就简单点吧,你现在身体很虚弱。” 栖蝶又搀又扶,把莫宸晞整个身体稳稳地扶直了,再随他一起九十度弯腰,向两位院长敬上最恭敬的一拜。 “好了好了,莫董事的心意我们接收到了,我们尽的是医生的职责,而你醒了就要继续尽乔商银行董事的职责,继续为乔都和八城的百姓造福。” “看到你四肢活动正常,说明这两个多月的躺并没有影响到你的肌理,你躺下来,我再给你做个全身检查,没什么大事的话,就可以出院回家好好休养了。” 两位院长一左一右地扶着莫宸晞趟回床上,年轻院长先为他听诊,查看伤口。再换上年老的院长,同样地为他听诊,查看伤口。 等到两位都确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又看着栖蝶说:“身体已经没有大问题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营养的进补,接回家好好照顾着吧,今天这场轰炸,又有很多伤员送了进来,为避免感染,越快出院越好。” 栖蝶想到这趟回一心花邸,还缺一个代步工具:“不知可否借二位电话一用。” “当然,但是刚刚发生轰炸,不知道电话能不能打得通,你可以去办公室试试。” 三楼并排的两位院长办公室里,栖蝶进了旁边一间,拿起话筒拨通了乔商银行的电话,话筒里响起嘟嘟的声音,栖蝶欣慰,还好,电话线没受灾。 那边传来一声:“喂?” 栖蝶道:“请找一下康子。” “我就是。” “我是柳栖蝶,莫宸晞已经醒了,请开车过来接一下。” “太好了,我马上来。” 栖蝶完全可以理解康子得知莫宸晞醒后的激动,她才回到病房的不多时,康子就出现在了门口,看着醒后的莫宸晞,堂堂男子汉也忍不住隔世再见的喜悦,哭红了鼻子。 哭得快,止得也快,康子蹲在莫宸晞跟前,背起他便匆匆离开医院坐上了回一心花邸的车。 康子来时,大概打过电话回一心花邸,要菀儿准备炖好汤煮好饭,等着莫宸晞劫后重生的归来。 汽车刚抵院门,栖蝶扶他下了车,和康子一左一右地搀着他,菀儿还系着围裙就匆匆跑了过来,还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就开始热泪盈眶,进而热泪喷涌,两边衣袖左一下右一下地揩,揩完衣袖又揩围裙,栖蝶看不下去,阻止说:“快别哭了,饭做好了吗,你的晞哥现在虚弱,很需要食物进补噢。等他吃饱了肚子再叙旧也不迟。” 菀儿猛点头:“都是今天刚做的现成的,中午给三小姐送了去,剩下的热热就能吃。” “那还不快去。” 终于又可以重新坐在一心花邸的餐桌前,吃到菀儿做的饭菜,莫宸晞刚提起筷子,却对着面前直愣愣看着他的三人有些难以下咽。栖蝶轻咳了一声,左转头看着康子说:“康子兄弟还是回乔行看看吧,刚刚又遭遇了轰炸,只怕那边会出乱子。” 康子看他没事,有吃饭的胃口,方才安心离开:“好,我还是去乔行守着,晚上再回来。” 栖蝶又右转头看着菀儿说:“我记得你的晞哥最喜欢喝乌鸡汤,现在开始煲,煲到晚饭的时候正好可以喝……他现在最需要鸡汤好好补补了。” 栖蝶话到一半,菀儿就立定站好。栖蝶仰望她,听她义正言辞地说:“我每周一三五七都会买乌鸡熬汤,今天正好有,我现在就去。”然后就像一股旋风,眨眼间就闪去了厨房。 支开了左右人,栖蝶从菀儿迫切的背影中抿嘴笑着回神,抬头正撞上莫宸晞一对脉脉含情正看着她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垂眸道:“童小姐不在,我去放水给你洗澡,你带好衣服上来。” 莫宸晞不由一愣。 栖蝶走出餐厅不远,又回头看他,这下终于自在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大口喝汤了。 莫宸晞这顿饭吃得很饱,狠狠满足于饥饿了两个多月的胃肠,终于又有了饱腹的感觉,但他吃得并不香,回到客房拿了套冬天的睡衣,走上二楼静雪的卧房,旁边栖蝶已经放好了洗澡水出来,道:“水放好了,我先下去了。” 莫宸晞叫住擦肩而过的她:“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就在书房等我一会儿就好。” 栖蝶自己提到童静雪,方才想起还有话未与他说完:“嗯。” 时间还早,栖蝶走到厨房口,见菀儿正聚精会神地往灶底添加柴火,煲汤的程序都是一样的,大火最旺盛时把水烧开,再用小火慢慢煲,把水里的乌鸡和其他养生食材煲到最软最烂最出味最有营养的时候,就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这中间还有两三个小时呢。 “要不要帮忙?”栖蝶问。 菀儿回头,见三小姐站在门口,忙挥手:“三小姐照顾晞哥也累了,去休息好了,厨房的事我一个人搞得定。” “辛苦了。” 第二百八十章 决战之巅 栖蝶转身往书房走,坐在沙发上小等了会儿,莫宸晞收拾好自己,进来一人倒了一杯还温热的白水,把其中一杯递给她。 他拿着温热的白水杯,笑了笑:“菀儿有心了,你也有心了。” 莫宸晞觉得栖蝶话里有些不对劲,他试探地看着她问:“我跟静雪的事,你都知道了?” 栖蝶尴尬地沉默了片刻,点头表示:“景依婷曾用一封谎称是共党寄给你的假信,寄给童静雪和童振鹏,揭露你是共党的身份,那几天,我正好也因为景依婷的陷害受了枪伤,每天都要去医院换药,一次正好听到几个护士在议论童静雪哭得很厉害,去到你病房外,才看到她和菀儿的对话,知道了你们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 “再加上你的身份,在当时的童家掀起了轩然大波,童振鹏雷霆暴怒,童静峰顿化石雕,童静雪更是在这两个至亲的男人面前无言以对。童振鹏逼迫她说实话,如若不然,就要带她去验身,童静雪知道事情再也包不住了,才点头认了。” “你昏迷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童静雪在旁边照顾你,守着你。我想童静雪会把守护你的位置让给我,应该就是彻底想通了,放弃了,但是乔商银行仍然需要你,你也还欠童家一个交代,欠童静雪一声‘谢谢’和‘对不起’。如今轰炸愈炸愈烈,不管你们还有没有夫妻和亲戚的关系,都有共同对抗外敌的责任。” “是!”莫宸晞当即起身,“你在大门口等我,我换好衣服,跟你一起回童家。” 栖蝶担心地瞅着他纤瘦的身子骨:“不要再休息两天吗?” 莫宸晞弯弯唇角:“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不管我们多冷多累多饿多难受,只要肚子填饱了做什么都有力气了。”他拍拍吃涨的肚子,“因为所有的力量都稳稳到位了。” 栖蝶当然记得,那时候生活艰难,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但饥一顿饱一顿,好一顿坏一顿的日子实在难熬,所以当这一顿饱了又不得不为下一顿努力。 栖蝶笑:“我当然记得,最记得的就是那次我们偷吃东坡肉,那之后,阿姨以为你带坏我了,为了惩戒你,好几天都不给你肉吃,馋得你到我家来蹭肉吃,偏偏你还算得挺准的,我家那天正好是星期三,一周两次炖肉吃的日子。” 回想那些心酸的日子,栖蝶不由感恩道:“谢谢你,出现在我的前12年里,和你交好,也便能经常被阿姨邀请去你家正大光明地吃肉,才不至于让我的身体底子变得更糟。” 莫宸晞打住:“我们抓紧时间吧,我想我醒的事已经传回童家了,现在去是最合适的。” “童静峰在商会代班,不如接了他一起去?” “好。” 栖蝶从上次童静雪和菀儿的对话里看得出童静峰对莫宸晞是信之深恨之切,不知道这曾经也是兄弟的两人再见面会怎么样? 静谧的书房,莫宸晞给商会侯云帆办公室挂去一个电话,通知那边接起电话的人:“我醒了,十分钟后到,你在门口等我。”莫宸晞说得自然而然,但两人间隔着一个话筒没有一句话的交流,莫宸晞就断然挂断,栖蝶冷汗顿起,猜想那边的童静峰也是一话没说,直接挂断。 栖蝶正担心着莫宸晞就这么和童静峰见面,童静峰毛躁之下会不会对他拳脚相向。车子就已经开到了东方会馆。栖蝶隔着挡风玻璃看到童静峰早早等在了门口,正左右踱步。车子一停,他定了莫宸晞一眼,走到后车厢左侧打开车门,迅速跳上了车。 童静峰的怒气压得很好,全程没有看过莫宸晞一眼,栖蝶背心冷汗猛飙,偷偷观察他,面朝窗外,波澜不惊,堪比从前。 前后车厢都默然不语的状态持续到车子抵达童公馆两座石狮前,莫宸晞下了车,栖蝶也下了车,同时转身向后车厢里不动的童静峰。 决战之巅,童静峰就坐在那个位置上,仇视了他半晌,才匆匆下车向他奔来。 巅峰之间,莫宸晞大方地张开怀抱相迎,童静峰举手便是一拳,一拳正要挥去,又在空中停止,双手揪起他的衣领子,大力推开,厉声咆哮:“你这家伙终于醒了啊?!你这么一躺,可是等苦了我们,也骗苦了我们,没有你这一躺,我们竟都不知道,你是共党的人。就因为你是共党的人,你娶了静雪又不要她,很能克制对静雪只介于朋友和家人之间的感情,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该谢你还是该恨你?!” 今天的莫宸晞被他这么一推,无力刹车地后退了好几步,栖蝶敏捷地侧身一挡,正好接住莫宸晞后退来的背。 莫宸晞抬手示意她退后,栖蝶明白,他既然来了,就是来赎罪的,无论童氏兄妹会对他做什么,他都要坚持咬牙挺下去。 莫宸晞第一次承受无心无力反击的沉重,他挺直腰杆,挺得跟刚才一样笔直,大方地张开怀抱相迎:“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莫宸晞,现在,也还是乔商银行的董事,和乔商银行的幕后大老板童静峰是手足的关系。” 童静峰哭笑不得,被自己有意识的大脑控制得傻了,忍了许久的愤怒到他终于可以为静雪出一口恶气的时候,拳手却怎么也挥不下去。想恨又恨不起来,想原谅又无法原谅,莫宸晞依旧大义,这种属于乔商银行却不属于童家的大义,让他越来越茫然,莫宸晞做不成他的妹夫,可以做他的伙伴他的兄弟,但静雪一心一意的付出,最后却换来他对静雪毫无感情的事实,他就咽不下那口闷气,这到底应该怎么办? 难受得一张脸已经纠结得变了形。 最后他发现,他所有的恨和怨实在经受不住莫宸晞苍白脸上强打笑颜的催化,他一个大步上前,在莫宸晞张开的怀抱里,和他紧紧相拥。大男人的肾上腺素一旦决了堤,眼泪便如冲出闸的洪水,滔滔不绝:“恭喜你兄弟,必有后福啊。” 这反其道笑开的一句话,一扫栖蝶一背满额的冷汗,淡去她一颗心砰砰直跳的恐惧。 莫宸晞两个温暖的怀抱让破镜重圆的最后一幕来得比栖蝶想象中更快,她本以为童静峰会好好凑打莫宸晞一顿,把静雪的委屈和莫宸晞隐瞒身份混迹在乔商银行的欺骗全数打还给他。却是被莫宸晞温暖得完全下不去手。还把原本濒临破裂的关系圆得比从前还要好,从前,栖蝶何曾见过这两人团团抱在一起过?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我们离婚吧 栖蝶感动得无与伦比,想来童静峰经过了柳如嫣的事,更加明白了珍惜能够在轰炸里存活下来的亲人,有生存才有抗战胜利的那天。 下一刻,她这个想法就得到了站在门口和她一样观看危局,没有插口相劝的童静雪的印证:“哥哥已经失去了大嫂和孩子,再也不能失去身边的我们了。”也感动得所见这两人释然相拥,热情鼓掌尽礼,“别站着了,进屋坐吧,家里已经好久都没这么多人了。” 莫宸晞粗粗扫了一眼大厅,脱口问:“爸爸不在?” 童静峰眼眉一挑:“你现在还会叫他一声‘爸爸’?” 莫宸晞看了一眼眸光和他对视一刹即闪过的童静雪,道:“现在的我还是莫宸晞,静雪的丈夫,当然要叫爸爸。” 童静雪却脸红心乱,乱得几乎不敢抬眼看他,眼观各人,对大伙儿解释说:“下午的轰炸,政府统计出来数十人伤亡,数十间房屋被毁,爸爸现在正忙着处理,打电话回来说不回来吃晚饭了。” 栖蝶也是女儿家,知道爱情事,有放下的心,那道放下的口子也需要时间去慢慢愈合。童静雪心里的口子她完全理解,见到照顾两个多月的男人终于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她当然高兴,十分高兴,越高兴就越不忍抬头看他,害怕一个不小心,好不容易拔出来的决意又粉碎至再度沦陷。 还是莫宸晞主动走到她面前,道:“我们去你卧房聊聊吧。”声音近在她耳边,童静雪微滞片刻,栖蝶明白,太明白,她是没有勇气承受他亲口对她说离婚,就这样默默分开最好。 然而莫宸晞却有话对她说,她只好点头,转身,往楼上走。 栖蝶和童静峰只好等在客厅里,从下午五点多的时间等到黄昏,管家来报童静峰:“大少爷,可以开饭了。” 童静峰看了她一眼,伸手示意餐厅方向。 栖蝶左等右等二人不下楼,只好跟着童静峰往餐厅走。两人刚坐下端好饭碗,那边二人就下楼来,莫宸晞走过来,礼貌告辞:“我先回一心花邸了。” 没有人出声留他吃饭,栖蝶不是主人家,没资格留他。两人应该说得很清楚了,童静雪亲自送他出了门,童静峰也不适合在他和静雪这种关系下留他。 莫宸晞发动车子,车声扬长而去。童静雪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坐在栖蝶对面,和她一样的动作静静吃饭。 栖蝶转头看童静峰,童静峰正好也转头看她,栖蝶摇了摇头,挖人伤口的事做不得,两人都不追问地埋头吃饭。 今晚,是近几个月来,她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一回好觉的机会了,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包袱好好休息一下,但栖蝶总觉着,和莫宸晞交流过后,童静雪应该会需要她。 吃完了饭,栖蝶没有急着回房,而是坐在沙发上,打开一份报纸做掩,眼睛暗暗顾着童静雪的脸色变化。 童静雪吩咐丫头冲好一壶咖啡,她一连喝了多杯。栖蝶虽然嘴上不问,但并不放心童静雪心里毫无哀波澹澹,还好,她喝的咖啡,不是把愁焦得更愁的酒。放下咖啡杯,对她说:“栖蝶小姐,今天晚上,能不能和我一起睡?” “好。”栖蝶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两个女人各自洗好了澡,栖蝶换上童静雪的睡衣,冬来夜风夹着雪点呼啸,栖蝶猛哈了几口热气,急忙钻进被窝,全身含双手都缩进了被窝,和童静雪互相依偎着取暖,才感觉到了热火。 童静雪伸手关上台灯,两个女人只露出一个脑袋,黑漆漆的夜里,互相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只有对方的鼻息扑在脸上的感觉。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童静雪问。 “嗯,好多了。”栖蝶答。 “这铺的毛毯是阿晞送给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他知道乔都一进冬天,我就会冷得恨不得把棉絮裹在身上,特意托人人工制作了这张毛毯,上面都是纯手工制作的绒毛,又软又暖和。阿晞说,这些毛都是从各地收集来的,必须减少杀生,所以后面几年再没送过我毛的衣物,穿的棉袄大衣都是棉絮充在里面做的。” 栖蝶正愁得赶紧趁童静雪还没睡着前问一问她和莫宸晞交流的情况,这下她便能直入主题了:“其实在你心里,还是很舍不得的?” 童静雪倒是回答得很快:“舍不得又怎样?我不会像景依婷一样傻傻地断送了自己的一生,我懂得认命的,阿晞他宁愿加入共党也不愿意留在童家,足以说明他心意很坚决,这种坚决并不是我再努力,再多等几年就可以改变的,它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她吸了一口气,无声地呼出,栖蝶听得出她在隐忍:“我是童振鹏的女儿,和父亲、大哥一样,还有着比儿女私情更重要责任,现在也是家里唯一的女人了,我不能偏激。” “那么,你们现在……” “几个小时前,我决定跟阿晞正式离婚。” 栖蝶跟着童静雪的话回溯,几个小时前,莫宸晞在这间童静雪的私人天地里,给了她足够的隐私尊重和哭诉空间,一字一顿,尽量照顾她情绪地对她说:“首先我必须要向你道一声感谢,感谢你在我昏迷的这两个多月以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我现在醒了,两位院长都说身体没什么大碍,多调养几天,就可以和以前一样了。” “其次,我必须要再向你道歉。对不起,静雪,这几年我负了你的一片真情,我知道尽管我想尽办法不伤害你,却已然伤害了你,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唯一能减轻你心痛的方式,就是我离开乔都,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的痛就会随着时间的变迁,慢慢淡忘掉,包括我这个人,都会慢慢淡忘,到最后完全遗忘掉。” 童静雪听得撕心裂肺,霍然打断他:“我们离婚吧,确实,这样的婚姻勉强过下去,对你对我都是折磨,在我得知你是为了柳栖蝶,替柳秦伦挡枪昏迷的那一刻,我真的很难过,为了你只爱柳栖蝶的心难过,也为了你恐昏迷不醒的结果难过。” “我无数次地问我自己,就算我霸占着你妻子的位置不动,让你不能解脱地去到柳栖蝶身边又如何?我会真的高兴吗?我明白过来一个同样的道理,你一天在我丈夫的位置上,我便一天也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本来大轰炸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又何必再自己给自己制造难过呢?虐待自己一直深陷在旋涡里转不停,也只是在虚度自己的人生而已。” 第二百八十二章 击掌约定生死盟 莫宸晞心中一恸,对着这个他万般惜爱的人,此刻的这道清冷孤单的背影,柔声道:“一心花邸我留给你,等我交接完乔行的事就走,走的那天,钥匙会送过来。”两人间不到的一米的距离,童静雪背对着他,还是没忍住,转过身去,缓缓上移盯着地面的目光,和他面对面地四目相对。 依然还是阿晞独有的饱含珍爱的目光,有敬,有暖,唯独没有她最想要的炙热。 “我不会忘了你,因为你是我童静雪这辈子第一个真心爱过的男人,整整爱了五年的男人。”她扯了扯唇角,笑道,“我想在每个女人心里,对于初恋都有一种埋藏在心里最隐蔽的怀念,我难过于爱人的痛苦,羡慕于柳栖蝶那种被爱的幸福,所以在我以后的人生里,一定会努力成为一个和柳栖蝶一样被人爱的幸福的女人。” 五年的敬爱,那些和她在一起种种亦或由衷亦或为难的心态,那些她在他背后流的那些亦或感动亦或伤心的眼泪,如今都完全地尽融在静雪终于敢和他说再见的笑颜里,莫宸晞慨然释怀地泪光闪闪,展颜道:“你一定可以的。” 他走近她一步,向她竖向伸掌:“从此以后,不管我们在哪里,都是这辈子的生死之交。” 她也走近他一步:“生死之交可不是那么轻易承诺的,一旦承诺了,不管我有什么需要,你都必须再次竭尽所能地为我。” 莫宸晞的掌又近了她一点:“一言为定!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万死不辞。” 童静雪畅然而笑,同样的姿势伸出手掌,与他重重三击掌。 童静雪收回思绪,乐道:“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和阿晞是三击掌约定好的生死之交了。” 栖蝶却不知道为什么,仍然听得出童静雪的语气没有她话里说得那么爽快,悲悲戚戚的,听得栖蝶好生心凉。 童静雪道:“医院里的人,有没有跟你说过,老百姓跪地祈福的事。” 栖蝶轻声“恩。” “我现在回想那个画面还是觉得很震惊,老百姓自告奋勇地跪在医院门口,请求老天爷庇佑莫宸晞能够顺利度过危机,逢凶化吉。阿晞身在乔商银行董事高位上的善举,已经得到了全城百姓的认可和感恩,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你也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莫宸晞现在自由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栖蝶忽然想到,童静雪故意喝那么多咖啡,说了这么多煽情的话,是要:“你叫我进来是特意要与我说这些的?” “是的,今天我和阿晞结束夫妻关系,作为小女子,免不了还是会需要慰藉,过了今天,童静雪就真的是能为童家出一份力的大女人了。我们就把以前所有的事在今天说个清楚,不过不管我怎么说,你都很明白阿晞对你的心意。” 栖蝶侧身,她清醒地知道童静雪面对的这一天,她早晚同样要面对,她眉心紧皱地闭上眼睛道:“明白。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还有大任未完。” “莫宸晞是乔商银行的董事,乔商银行又遍布乔都八城。我是柳栖蝶,有肩负重建王廷的重任,我是江永念,有保护江家安宁的责任,活在这两个身份里的我,是乔都商会的会长,有保护乔都的己任。柳秦伦同为乔都商会会长,也是江城王廷的后继人,有江城才有王廷,江城又是其他七城的领县,其他七城也是廷愈再生膏能够照顾到的地方,所以乔都八城本就是一体。” “对比乔都和江城,其他七城属诗城炸得最厉害,其他六城相对都要松缓些。诗城旧伤未复,所幸没有再添新伤。江城已经得到了暂时性的安宁,现在的日机大部分都会怼着乔都炸,大任一天未尽完,我们一天都无法真正心平气和地谈爱情,也许这就是我们三个的命。” 栖蝶苦笑:“从我答应了秦伦求婚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我这辈子都会是柳夫人,秦伦绝对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我不能违背秦伦的爱,也不能违背妈妈对我的寄望,最后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和你一样,都是和他三击掌约定的生死之交。” 童静雪以身规劝:“你自己都说了,是不能违背,我看到的柳氏夫妇,相亲相爱,不过你对柳秦伦的感情大部分都是源于他爱你的感动,那你呢,是真的爱他吗?” “也许到了民国时期,年轻人的思想逐步驱离旧时传统,同时受到大部分留学归来的学子身上外国文化的熏陶,追求爱情第一的自主婚姻,没有爱情做基础的婚姻,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两心合一,又如何去谈其他的。” “我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在你们挑战日本人炸弹炸人之前,还是先好好谈一次爱情吧,别到了最后,三个人都遗憾。” 栖蝶侧头看她,黑暗中,一双眸光异常闪亮:“既是英雄,就会懂得如何为大爱舍小爱,相信莫宸晞,他不会拘泥于儿女私情,我也是女人,女人都需要归宿,我一定不负自己。” 童静雪无话再说,握住她的手,衷心祝福:“加油,总有一天,我们会迎来胜利,迎来幸福。” 1月14日轰炸导致的数十人伤亡,数十间房屋被毁,很显然,这又是一次骚扰加试探。新的新年,除夕还未到,1月15日,栖蝶坐在从童公馆到东方会馆的黄包车上,听到的和她通过唇形看到的,很多人都在讨论,真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不能好好过个年,不过不管后面还有多少轰炸,乔都城和乔都百姓,依然会,更加会坚强地挺下去。 无疑,昨天的轰炸使乔都市民在心理上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栖蝶摸出裤兜里童静峰处取来的钥匙,打开侯云帆办公室,从抽屉里取出备用钥匙,打开她和秦伦的办公室门。 许久不来,办公室布满了尘埃,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办公室打扫地一尘不染,这么一个上午,没人来办事,她便借着午饭时间,锁好两间办公室门,分别去了两边工地,看到侯云帆一边找的两个厨子正有条不紊地烹饪着一大般工人的午餐,立刻调转方向,凭借记忆中的地址,去了乔都城里的中药一条街。 拜访上次火锅宴上认识的几名中药生产方,几人异口同声地表示,最近都按照每半月交换一次货物的时间,和江永泰方面配合得很好,每次都是江家的永吉永久两兄弟护送来的,这次,也是很及时地救治了从医院送过来的那些受伤的病人。 几个弟弟的办事效率和能力早已无需她操心,栖蝶很满意,和几位中药商一一点头道别。 第二百八十三章 工厂收货 柳秦伦和侯云帆抵达上海的1月14日晚,还是入住到了华懋饭店。 1月15日一早,柳秦伦就用饭店房间的电话给付明杰报了平安,和他兵分两路,由他和潘伟杰负责布置好百乐门的内景,三件作品代表王廷的招牌,上海第一场发布会,就如栖蝶安排的,定在上海最大的娱乐场所百乐门。 自己则和侯云帆去工厂确定三件货品能否顺利供货。 由于工厂所在地距离上海市区较远,一来一回,得三个小时以上,柳秦伦在电话里向付明杰要了卡车相助。挂上电话,拉了侯云帆到门口等,果然付明杰这家伙是重视这场合作的,不到半个小时,车子便停在了门口,司机下车走到二人身前询问:“可是柳秦伦柳先生。” 柳秦伦点头称:“我是。” “少爷派我来协助二位,只是卡车只有副驾驶座一个空位,不知二位如何安排。” 柳秦伦拍拍侯云帆的手臂:“你坐吧,好带路,我去坐车厢。”柳秦伦说罢便往货车车厢走。 侯云帆忍不住拉住他,小声质疑一句:“你倒是挺能适应各种场合的,后车厢也能坐?” “我是来做事的,不是旅游的。大环境下的小环境,都是适应出来的,能不能适应,就看你有没有那个适应的心。” 好吧,侯云帆别扭得送上去反遭他的质疑,瘪瘪嘴不说话了。 司机按照侯云帆的指引一路往市外的郊区行驶,一个多小时后,柳秦伦正要睡着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柳秦伦跳下车一瞧,抵达的目的地就和乔都大部分工厂差不多,听到里面轰隆隆的机器转动声,是个好现象。 一位着西装的疑似工厂负责人身份的男人从里面小跑过来,此人应该是侯云帆的熟人,一走近便和侯云帆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热情地笑容直飙:“侯老板,终于是见到您本人,之前一直要么写信联系,要么电报联系,哪有直接和您本人打交道来得直接呢?” 侯云帆用柳秦伦少见的两本正经,松开拥抱后,没有肩搭肩的熟络,而是把手放回裤兜里,小讶道:“你应该不认得我?” 男人直认:“认得认得,我在娱乐报纸上见过你,曾经有一场电影首映,你站在梁燕玲和姚安怡中间的。” 柳秦伦有些看不懂,侯云帆这是不想和男人太过亲近,遭他坐地起价,还是不想就此被男人缠上,一张脸严肃得他快不认识了,郑重对男人道:“谢老板客气了,这位就是柳老板,我兄弟。” 谢姓男子挂着一张笑容直直飙的脸走到他面前,认真看了看他,双手缓缓重握住他的手:“哎呀,这位柳老板可是一表人才呀,又年轻又帅气又能干的男人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很遭女人喜欢的哟!我这儿的女人们,都是一周回一趟家,基本上没怎么见过柳老板这种优秀的男人,等下二位跟我进去的时候,还请做好防范工作啊。” 柳秦伦汗颜得想笑,这顶高帽戴得,巧妙化解了两人初次见面的陌生。但他只是寻常的礼貌笑道:“谢老板过奖了,还请先带我们先去看看货吧。” “好好好,二位请跟我来。” 谢老板领头,柳秦伦跟在侯云帆身后,走在三人的最后面,几步便进了厂子。这厂子有上下两层楼,下层是工作的车间,就像老板说的,平时少有人来,今日一来来俩,吸引到全场的女工们纷纷打望过来。 人眼对长得美貌的人总有天生的第一触觉,女工们见了侯云帆的冷面,又见到侯云帆身后面无表情的他,奇怪了,他都面无表情,尽量垂头看地走了,还能听到很多两两热火朝天议论的女声。 大概是有女工看他看得走神了,忽然大叫“好痛啊。” 几人停下脚步朝发声之处看去,一女工被机器上的针穿过手指,疼得大叫,旁边几个女工忙搀扶起她:“快,赶紧去医务室。” 侯云帆道:“你们这儿设备挺齐全的呀,连医务室都有。” 谢老板道:“没办法,这里毕竟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附近工厂又多,就怕这些万一有哪里不适的就可以马上得到治疗,不止医务室,员工宿舍,还有这些工厂老板合资修建的饭堂,这一带也算是一个整合的工厂区。两位请上楼。” 两人回神,已经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侯云帆忽然顿足,回头嫉妒地白了他一眼:“你就是个蓝颜祸水。” 柳秦伦无奈:“快走吧,早办完早走。” 上层是库房,谢老板解开厚厚一堆货物上面绑着的结,再揭开上面一张黑布,拿起一套男士西服打开,柳秦伦接过细查,缝合的地方没有线头,材质的手感也还厚实,配套的黑色衬衫用的是上好的黑色丝绸,才能有看上去滑滑的视觉感,滑过手掌时柔柔的舒适感。 再看下面的货,有女士的金色旗袍,但是……柳秦伦眉头微皱,转身与谢老板握手言谢:“有劳谢老板费心了,这批货我今天能否带走?” “当然当然,货款定金侯老板早就付过了,剩下的尾款直接银行转账就好,为安全起见,我们这儿不收现钱的。” “好。还请您把三张设计图一并给我。” “当然当然。” 做生意的人都是机灵人,谢老板见他没有吩咐返工,就知道他特别满意,忙道谢,吹耳边风:“这次接到侯老板的活,我是十分上心,这些衣服的质量和做工上都绝无差错,如果柳老板觉得还可以,下次可一定找我。” “当然。” “那我这就去叫工人搬货,不过这男装女装一百套一捆,一共一百捆,你们的车能装得下吗?” “能装多少先装多少,装不下的,明天再来跑一趟。” “可以可以。” 工厂的工人手脚也十分麻利,不到半个小时,七十捆衣服就搬上了货车。 柳秦伦当着诸多工人的面,抓着谢老板想和他再度合作的心,掏出十块钱递给谢老板:“我一个大男人去看她不太合适,你给那个受伤的女工放几天假,再给她买点补品,她伤口愈合了再上班。” 谢老板果然不敢犹豫,对他竖起大拇指,连连哈腰:“柳老板果真是一位体恤员工的好老板哪。您放心,我一定把柳老板的心意转达下去。” 两人坐上货车,司机继续往前开。 这次开得不久就停了下来,柳秦伦面前这家制作饰品的工厂规模小很多,两人进了屋,老板模样的女人才小跑过来问:“可是侯老板?” “是我。” 女老板大约见惯了各式男性顾客,看到他时小惊讶了一把:“这位是?” 侯云帆介绍道:“这位就是要货的柳老板。” 柳秦伦微笑点头问好。女老板同样微笑回应,便转头对侯云帆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昨天回家才收到你的电报,猜着你快过来了,今天赶紧把货准备好了,去我办公室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赤色凤凰起合作意 首饰制作是个精细活儿,容不得制作者走神,柳秦伦这才安全地穿过制作区域进入老板办公室。 “两位老板请坐,工厂这边条件比较简陋,只有白水招待二位,两人就勉强喝喝润润口。”女老板一边招呼他们在办公桌前的两把空椅上坐,一边拎起旁边茶几上的水壶倒上两杯白水递给二人。 “多谢。”走了一上午,还真是渴了,柳秦伦一口饮尽杯中水,在这个缝隙里,侯云帆也一口一口喝着水,和这女老板之间无半点熟络的交流,和谢老板一样,也和他一样充满了陌生感。陌生的男人和女人不比陌生的男人和男人,可以用肢体解除陌生。他就奇怪了,侯云帆跟这些人是怎么合作的,没打过照面就合作了? “你们,也不认识?” 侯云帆耸肩而笑:“我都是通过梁姚联系他们的,她们拍戏多,投资方需要用到的服装和饰品道具都是找他们做的,一部戏拍完了,服装和饰品,投资方就做人情送给她们了。我通过她们联系,上当受骗是肯定不会的了。” 侯云帆的玩笑急得女老板忙道:“嗨,侯老板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打开大门做生意,做的也就是‘诚信’二字,我们生产方,最需要的就是你们电影厂的照顾了,电影卖得好,宣传力度大,也就是变相的帮我们做了免费宣传,我们巴心巴肝为你们赶货还来不及,哪儿还有心思去欺骗你们呢?有那心,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好产品,才能赢得你们回头的照顾啊。” “哎……现如今这生意不好做,他们做衣服做鞋做棉被之类的还好点,都是老百姓生活必须品,我们首饰行业不一样,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是奢侈品,对高档人士来说,他们出价高,要求也高,我们是一点儿都不敢马虎,而且高档人士毕竟是少部分,我们这个也是有一笔单才做一笔单,工厂才没有那些厂子那么大。” “上次梁小姐特意打电话给我,要我根据上海著名珠宝设计师mrs.阳的设计图制作的那条项链,也是我们手工最好的两位师傅花费了整整一个星期赶出来的,感谢侯老板对我们的满意,这次才会把这么大笔单子交给我们做。” 柳秦伦很满意她的诚心,她的位置摆得很正,首饰在市场上的冷门,与王廷初入上海的冷门,形成了反面程度上的相得益彰,这样的两个冷门方合作,应该会有负负得正的效果:“不知这位老板怎么称呼?” “看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呢?我姓于。” 侯云帆窃然一笑:“于老板伶俐得很,我这才说一句,你就说这么多句来解释。 “那当然了,哪行都想名声美,害怕名声臭,在新老板面前,当然要留下一个好印象。” 侯云帆真佩服这女人哄人的口舌,他也是做生意的,却自问说不出这样的奉承的话,也可能是梁姚二人的美丽帮助他在起步阶段就登上了上海的合作方主动找上门的优势,才能一路平步青云到现在:“好印象是必须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的货够硬。” “必须够硬哪。”于老板转身从身后一个两门柜里取出一个四方大盒子摆到他们面前的办公桌,“这里面是一千枚,请二位过目。” 柳秦伦还记得栖蝶设计图纸上的图像,和铭记之心的指环一样,胸针的外圈也是弯曲的梧桐树干状,铭记之心有五片叶子针作为装饰,胸针的外圈栖蝶用了水波浪做装饰,这样的实物看上去不会单调,也更显柔和。 柳秦伦比了比,圈度大小正适合拇指和食指指尖合在一起的圈度大小。为适应各阶层人士的购买能力,每一道波浪纹间,栖蝶用三个点标注的地方,实物用细小的水钻代替,灯光下的银色环形圈同样有着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的效果,和铭记之心白钻闪闪发亮的效果正好一脉相承了,栖蝶真的很懂他,这样才能号称是王廷的出品。 水钻的亮度虽然不比铭记之心亮度大,但配合深色和花色的衣服佩戴,还是能够一眼辨认的。 这样的手艺虽好,却也常见。 所以他最服气的还属圈内挺胸昂扬的凤凰,当初制作铭记之心只需制作好指环和戒身,把红钻加上去成为戒面即可。而胸针里面的凤凰,可是需要很深厚的人工底子一眉一眼地雕刻才成。拇指指腹抚过凤凰的冠、脸、眼、鼻、口、身、翅膀,每一处都是凹凸有致,雕刻得活灵活现。 装在凤凰身上的双排别针,又比单排好得多,别在衣服上,胸针便不会上下移动,可固定在一处。 他又拿起两枚看了看,又拿起两枚看了看,做工之精致都和第一枚一模一样,就连栖蝶标注的全身用赤色染红,都无一落下,不禁直夸:“你们的制作师傅手艺真不错,我很喜欢,凤凰做得很饱满,很立体,颜色也染得很均匀,赤色凤凰有长生和重生的属性,这就是我们吉祥物的吉祥寓意所在。” “我做饰品这么多年,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心思的作品,每一件饰品在制作人眼中都是心血,在拥有者眼中是一份美丽的象征。我知道凤凰本就是神鸟,地位不亚于龙,但这外面这个圈……它们合在一起,是有什么不同的意义吗?” 柳秦伦和侯云帆对视一眼,笑道:“三天后,我们会在百乐门举办一场发布会,于老板有兴趣的话,欢迎到现场参加盛会。” 像于老板这样灵动的女人又怎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她和颜悦色与他相视而笑,彼此的打算俱已了然:“绝不负柳老板的盛情邀请,三日后我一定到,一定到。” 饰品体积本就无服装大,一千枚装在一个大盒子里,柳秦伦双手便可抱走:“于老板费心了,后面有加单的话,我会再和你联系。” “好的,我静待柳老板的好消息,二位慢走。” 回程路上,侯云帆和他同坐上后车厢,回味着方才柳秦伦的态度有些反常:“在莫宸晞之前,我觉得比我厉害的男人是童静峰,后来认识了莫宸晞,我见识到他是个比童静峰更厉害的主,整个乔都城无人可以比拟,再后来认识了你,才找到能够和莫宸晞对抗的人,作为兄弟,也因为涉略不同,我没有和莫宸晞一起谈过生意,今天协同你一起走了一回,发现我们的想法真的不太一样。” 第二百八十五章 满载回程,洽谈上架 “哦?哪里不太一样?”柳秦伦正色问。 侯云帆焦眉愁眼地道:“做我们电影行业的,最难的就是和合作方谈投资款项,和演员谈片酬问题。一部电影成功了,下一部同样的班底,价码铁定上涨,一涉及到钱,再近的关系都不会近到哪里去,但这个问题放在你这儿,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啊?” 这趟收获很满,也很满意,柳秦伦也能好好和他聊聊他的生意经:“你在和谢老板交流的时候,那种严肃,我也快不认得你了。你就是怕关系近了,货品质量好,大卖,他就会坐地起价?” 侯云帆拍拍手掌:“binggo,猜对了。” 柳秦伦温然微笑:“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直接答应和谢老板的再次合作,而直接答应和于老板的再次合作。” “为什么?”侯云帆干脆坐到他身边,竖耳恭听。 柳秦伦侧头看他:“你先告诉我,服装厂那边一共给了多少钱?” 侯云帆念叨:“个、十、百、千、万、十万,这次要求的都是最好的料子,所有费用加起来,差不多二十万左右。” “那首饰厂那边呢?” “那边主要是人工费,差不多也有十万左右” “于老板有句话说对了,做衣服的厂子很多,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能到接到单子的厂子为求生存,一般都不会乱来,只要保证质量,把衣服做好点就行。首饰就不一样了,胸针这种最直观的东西,作为礼物相赠的话,手工差一点,根本就不会吸引出客人的购买欲,能够寻到一等一的手工达人,等同于大海捞针的概念,遇到一个就别错过了。” 侯云帆微顿,理解到他的意思问:“那你的意思是,不准备和谢老板再合作了?” “服装我们的合作方是伊娃,她有她的制造商,稍后等等看,我现在需要的是它们的销售效果,孤注一掷在三天后。你尽快帮我联系一下你们拍宣传画报的那种棚,明天就要。” “这容易,梁姚都在片场,我打电话到片场一问就联系得到。我突然想到,你不妨给这胸针起个像铭记之心那样又大气又好听的名字。” 柳秦伦何尝没想到,但想到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儿来。 货车一路颠颠颇颇,两人很快就被颠地睡着了。回到上海,司机将两人送到华懋饭店门口,询问柳秦伦:“柳老板,这些货该下到哪里?” 柳秦伦眯着眼睛四处瞅了瞅,犯难:是啊,这么大一车货该下到哪里? 这时,一位洋人女店员跑到他身边,问:“是柳秦伦先生吗?” “我是。” “我们老板已经恭候多时了,还请柳先生跟我走一趟。” 柳秦伦当即想到一个人:“可是威尔斯先生的妇人伊娃?” “正是。” 他登时松了口气,伊娃应该是和付明杰取得了联系,知道他取货去了,便守在上次带栖蝶买衣服的第三分店里等他回来。对司机道:“可否等我五分钟?” “可以,柳先生请快点,华懋饭店门口不太适合停货车。” “谢谢。”转头对侯云帆道,“先把胸针盒子带回房间,联系一下明天拍照的事宜。”回身看着女子,“请带路。” 走过马路,往右手边走了十几米,便是‘yw??上海第三分店’。 他离开了一个上午,伊娃大概也等了一个上午,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他,倒是不介意男女授受不亲,主动与他握手,直接用英文问好:“柳先生,我总算是等到你了,怎么,柳小姐没跟你一起?” “抱歉,让你久等了,栖蝶还有其他事,这次就我一个人过来的。找我有事?” “圣诞那次,梁燕玲和姚安怡已经跟我说过,王廷的最新品会在侯氏电影投资的最新电影里面出现,现在电影上映了,反响很好,我也看到了你们对于上海市场敏锐的触觉,在和付老板一起发给你的电报里,我表述了我邀请你们正式加入yw品牌系列服装公司的合作意向,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诚然,柳秦伦要的就是她的主动再次开口:“能够和yw品牌系列公司合作,是王廷的荣幸。三天后,明杰可有跟你提过百乐门的发布会?” “提过,但你们具体时间好像还没定?” “我晚上会再同他商量。对了,我运回来的7000套服装能不能先寄放在你的仓库。” “当然,以后合作了,也方便取货。” 她遂对会中文的店员道:“带司机去库房放货。” “是。” 中午这会儿,店里人少,伊娃索性关了店门,把他请进了旁边的西餐厅。 “前两次见面,我对柳小姐的设计才华有底,但她的着装大部分都比较素,上海的市场毕竟和乔都八城的市场不一样,有个东西之分,我一直担心会否有水土不服的现象,出于一直未见到新品的原因,我才一直未有实际的邀请。如果这次的上海市场打通了,那么yw品牌其他地方的分店,就都能打通了。”她从手包里摸出两张纸放在桌上,平移给他,“希望这次会是我们真正合作的美好开始。” 柳秦伦打开第一张纸,是一份yw品牌的合约,上面全是英文的白纸黑字注明,签约期限十年。第二张纸,则是一张金城银行五十万的支票。 五十万?这大大超乎了侯云帆支付的本金。 柳秦伦有些看不懂:“这是?” “这里其中一部分是我购买你那一车的货款,另外一部分,就作为我邀请你们成为yw品牌股东的诚意。” 柳秦伦笑了笑,伊娃这是要打包垄断的意思? “我们成为你的股东,不是应该我们付钱给你吗?” “传统上是,不过我深信柳小姐的能力远远会超出这个价值,愿意反向来。如果你们同意,发布会当天,那两套衣服就会出现在yw品牌全上海的分店里。” 柳秦伦笑了,这笔钱足够超过这次制作所有的投资,但要买栖蝶十年的设计,未免太过廉价。 他美美地笑道:“这批货没问题,不过栖蝶那边还得征求她个人意见。如果您有意,我可以先收下这张支票,等到服装销售完,您看到效果,再谈入股也不迟。毕竟我们都是要通过这批货试水上海市场,而您对栖蝶的信心,足够让这批货卖出一个比支票上更高的价钱。” 伊娃脸上不知是尴尬还是激动,猝然红得抿嘴笑:“柳少爷不愧是哈大的硕士,商业头脑实在高明,电影已经红了,再等这批衣服正式上架售卖,势必会一抢而空,到那时,柳小姐的身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柳秦伦信心十足:“到那时,你yw品牌的中国设计师就是一个炙手可热的名人柳栖蝶,不再只是乔都八城有名的柳小姐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黑夜里的别样忧 柳秦伦细观她考虑的几秒,有些迟疑和意外,却还是应承得十分爽快:“柳少爷爽快,两句话就转被动为主动了,我欣赏这样高智商的合作伙伴,也相信你和柳小姐都是言而有信的人,王廷在西南片区是一个响当当的招牌,但在上海市场还是一个相当陌生的名字,所以我更相信我的yw品牌会是你们服装生意上最好的合作对象。等到柳小姐名气大增,也会帮我省掉很多宣传费,我很愿意等一等。” 柳秦伦面不改笑:“我们的发布会绝对会再给您一个惊喜。” 结束会面,伊娃又带柳秦伦去上海其他几家分店走了走,下午几个小时时间一晃而过,简单用了晚餐,告辞伊娃,柳秦伦回到饭店房间,疲倦地往床头一靠,没有栖蝶在身边,这一天过得充实,却也空落,疲倦感竟特别浓厚,竟对三日后,他一个人在半熟悉半陌生的百乐门里,以主家身份面对所有陌生的记者,大部分陌生的来宾的大场面有些紧张,只想着不能出错,千万不能出错,忙关切地询问侯云帆:“你那边怎么样?” “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上午,侯氏电影厂的摄影棚刚好空出来,可以免费提供拍摄。” 柳秦伦听得有些郁:“怎么你自己的公司,都不知道时间安排?” “我是大老板,哪儿还管这些小事,而且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乔都,哪里能分身乏术,只是寄居在他们几个大老板下面开的小公司而已,平常就是交给几个大老板代管的。” “他们肯帮你代管,也是你这个壳对他们有用。” “是啊,所以摄影棚就设在我那儿了嘛,电影长做长有,不做的话也可以出租用,我呢,来了上海也有个落脚点,商场嘛,都是互惠才能互助。” 的确,再好的关系,互惠才能永惠。 这天晚上,柳秦伦用饭店房间的电话拨了三通电话出去。 第一通是打给付明杰,和他确定一千枚胸针已经到位,发布会于三日后的1月19日举行,到时他会宣布永安百货成为王廷的饰品在华东片区唯一的分销商,百乐门的布置必须要在两日后全部搞定,两日后他会亲临百乐门现场看效果。 第二通是打去夏家,委托夏翊帮他通知上海所有报社,江城王廷将以与yw品牌合作的“蝶依”系列服装和以上海永安百货为华东片区销售点的“梧桐之家”系列饰品首场落地发布会将会在1月19日晚上,百乐门舞厅举行,另请夏怡做好准备,明日上午九点在侯氏电影公司摄影棚拍摄宣传画报,再于18日晚前往百乐门走秀。 第三通是打给伊娃,相邀伊娃女士于三日后正式以合作方的身份参加在百乐门举行的发布会,并于明日送男女装各一套到侯氏电影厂。 侯云帆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直念:“‘蝶衣’是小蝴蝶的蝶,衣是哪个衣?衣服的衣?” 柳秦伦解释道:“依然的依,无论再过多少年,蝶字品牌依然会成为大众在穿衣上的主流品牌。” “梧桐之家又是什么意思?” “胸针的设计是梧桐里面有凤凰,在凤栖梧桐这个概念里,梧桐就是凤凰选择的家,也是大众可以选择的家,让佩戴的人知道,相送的人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都会一直像一个家一样陪伴他,在这层意思里面,婚姻里的爱情,就成为和父母兄弟姐妹亲戚间一样的亲情了。” 侯云帆抿嘴笑:“有点意思。” 柳秦伦陡然想起:“我和栖蝶打算在华东片区和西南片区各办一次发布会,华东这边的两款服装由我和夏怡负责走秀,胸针就在梁燕玲和姚安怡当中选一位,另外一位,就安排在西南片区我和栖蝶走秀的那场发布会上。你看看她们两怎么安排好。” 侯云帆毫不犹豫道:“那就梁燕玲在这边,姚安怡在那边吧,据说我所知,这边有一名和梁燕玲演夫妻的男演员看上了梁燕玲,正在火热追求中,把梁燕玲安排在这边,正好帮助你们增加话题度。” 柳秦伦斜睨他一眼:“你不吃醋?” 侯云帆两手一摊:“我为什么要吃醋,她们能找到好人家,我高兴还来不及。”他着急申辩,“我真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和她们是那种暧昧关系,我们之间就是单纯的老板和签约演员的关系,如果真是,我早就捷足先登了,哪还会给外人机会。在我心里,最适合我的还是小蝴蝶,在没找到和她一样的女人之前,我是不会轻易结婚的,不能害人害己呀,是吧。” 柳秦伦累得上下眼皮直打架:“那你通知梁燕玲,明天在摄影棚和我们会和。” “正好,我约了梁燕玲两口子打牌,出去玩儿会儿,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同样的黑夜,上海的夜空满天繁星,可乔都的夜空却是一片黑云盖顶。 栖蝶焦灼地看着手里今日收到的从南京发来的电报,上面落款的名字仍然是板恒征四郎,内容是收到手下的回报,对他们的挑战很感兴趣,看看他们用保住了江城,还有什么本事保乔都。 栖蝶打电话到一心花邸,和莫宸晞商量后,壮着胆子在晚上九点的时间敲开了童静峰的房门,把电报给他看。童静峰十分注意地把她请到了童静雪的卧房。 “你准备怎么做?”童静峰问。 栖蝶道:“直接告诉他,我们用炸弹炸人的方式保福兴大街和观音大道一带的乔都北区九条街,如果我们赢了,他们此后都不许再炸乔都北区,为了乔都百姓最后的希望,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童静峰点头起身:“好,我这就去爸爸书房发电报。” 童静雪激灵地忙跑到门口,挡门阻止:“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炸弹炸人的胜算多大?当空落下的那是炸弹,不是枪子儿,先不说炸到人身上,就算是炸到旁边的空地,你们也难逃一死,你们五个同时去,万一……你们让我和爸爸两个人怎么活?” 栖蝶道:“放心,我们既然敢提,就肯定有应对法。” “炸弹炸人,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当空的位置就肯定比以往的高度要低很多,甚至是我们肉眼就可以看到的,这么一来,我们一人一把枪拿在手里,完全可以用枪子儿反击他们,到时就会一场枪子儿和炸弹对决的战斗,他们受到枪子儿影响,注意力没那么集中,我们就能在不集中的注意力里面得生。” 童静峰对着童静雪慎言道:“这场战斗势在必行,我不能让如嫣一家死得太冤。” 童静雪争着赶着想辩驳,却见两人信誓旦旦,她再多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得从这一刻开始静祷一切顺利。 第二百八十七章 换装疑惑 柳秦伦再一觉醒来的上海天空,太阳早就日上三竿地告诉他,今天会是一个晴好天。 他推了推身边的侯云帆,径自走进洗手间里洗漱,出来时,侯云帆还赖床不起,这家伙到底几点才回来? 他从盒子里摸出一枚胸针放到口袋里,对着侯云帆一边的耳洞说:“再不起我可走了。” 侯云帆闭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被窗外的太阳光刺得侧过头来才微微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进洗手间,柳秦伦在他身后高声道:“我在大厅等你。” 侯云帆捯饬得精精神神地走到大厅,柳秦伦已经吃好了早餐,把手里另一份西式早餐递给他:“这个坐在车上吃方便。” 两人分坐两辆黄包车赶到电影厂,竟是最后到的,伊娃派来的昨天那名店员把手里的男士西服恭敬递上,礼貌告退。两人快步走到摄影棚,夏怡和梁燕玲都已经到了,夏怡已经换好了旗袍,化好了妆。梁燕玲正坐在化妆台前,配合化妆师打扮。 柳秦伦看得有些迷离,夏怡今天配合着身上金色底用银色丝线绣百合花的高领旗袍化了淡妆,最大程度地拖出衣服的美丽,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她的身材比例正好,齐背的卷发束成马尾搭在右肩上,一对别致的钻石耳钉加上她本标志的瓜子脸和白皙的肤色,高贵、素净地对他嫣然一笑,恍然让他看到了栖蝶的影子。 他亦嫣然一笑:“很漂亮。” 摄影师拍手打断他:“柳先生请换衣服吧。” 侯云帆道:“去我办公室吧。” 两人往摄影棚的另一端走,尽头处就是侯云帆的上海办公点,他拿出钥匙打开门,让柳秦伦进去换衣服,几分钟后,柳秦伦换好衣服出来,侯云帆正准备锁门,忽然看到一件东西,僵愣道:“你先过去吧,我等会儿再来。” 他的皮肤本也算白皙,便以皮肤敏感婉拒了化妆师涂粉的建议,大男人真不适应脂粉往脸上抹,只修了修眉毛,他五官本就好看,连化妆师也忍不住说:“长得好看的男人不擦粉也好看。” 所以他紧张,这一站到最专业的摄影机旁边,就浑身犯怵,还好打头阵的梁燕玲是专业对摄影机的演员,他摸出胸针递给梁燕玲戴上,换好装、化完妆的梁燕玲,特意配合产品宣传地自备一套黑色的礼服换上,左胸前别上梧桐一家,很完美地在黑底上展示出了胸针的色彩和亮度。 梁燕玲拍照的时候,他在旁边认真观摩,学习她面对镜头的自然、大方,摄影师只拍完几个镜头便大叫:“完成得很好,梁小姐辛苦了。夏小姐,您请。” 夏怡和他一样非专业,但优在贵族出生,参加过无数大小宴会,这入场的排场一直都随身携带,对于黑漆漆的摄影机镜头,不过就当做是那些人目不转睛的眼珠罢了,面带微笑,自然微笑,保持微笑就好。 夏怡做得很好,栖蝶没选错人。 连摄影师都想不到:“夏小姐表现得很自然哪,来,再开心一点。” 最后轮到他,他一个大男人可不能丢了大脸,有了两个女人做示范,他心里有了底,也便很自然地走到所有光源汇聚的那一处,只是这样强烈的光源,竟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和栖蝶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太白山顶上,明艳的太阳当空照,彼此看得彼此,第一眼皆是发呆又发愣,又不得不因为彼此的身份,带着初次见面的问候,友好笑。 “很好!”摄影师咔嚓一声,大叫,“再来。” 面前的这台摄影机就好比当日栖蝶呆愣的目光,他自然地面带见她第一眼的微笑,眼里是栖蝶稍显尴尬的笑而他身为男子必须欣然微笑,因为栖蝶因为他的欣然而逐渐放松地笑起继而欢笑,每一种笑容里都露出了不容程度的酒窝深浅。 天生美丽的男人比女人更无需脂粉的修饰,有爱情滋润的男人又比刻意表现出来的笑更真实,心里想着那个人,时时刻刻都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近素颜的脸更能让摄影师捕捉到人物最真实的面部精髓和整体面貌,只那么随意看过来的轻颦浅笑,笑逐颜开,一笑倾城,已是让摄影师赞不绝口:“柳先生可是我拍过最帅的男人,也是最能表现出产品和人物共同灵魂的模特。” 才能在摄影师征求道:“不知夏小姐和柳先生能否合个影。”时点了点头。 夏怡也点了点头,还在夏怡走近时,依照摄影师“亲密”的要求,轻轻搂住夏怡的腰,摄影师赶紧道:“看过来。”然后咔嚓一下,两人都笑容满面的状态就留存在了照片上。 “嘘嘘……”侯云帆在棚口不停招他。 柳秦伦松开搂在夏怡腰间的手,道了声:“失陪。” 进了侯云帆办公室,侯云帆把一件洋装拿给他,抱歉道:“真是对不起了,上回小蝴蝶给我的图像有四张,我本来是把三张设计图都寄到工厂那边去的,回来的样品也是三件,但当时赶着电影拍摄,只送去了旗袍和西服,后面就把这件洋装给忘了。” 柳秦伦在昨日验货的时候就发现了,才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可能忘了,我也另有打算就没问你,正好这次发布会后,急需新品,错打错着,这件就是我们即将推出的新品。” 他把洋装拿进摄影棚,递给夏怡:“你再穿上这件照一张。” 他递给夏怡的这套是栖蝶设计图上重新画的那套,那时纸上的左边图被栖蝶划掉了,右边重新画的是结合了公主甜美风和骑士的轻灵风设计的一套衣裙。 按颜色的标注,待夏怡换好洋装走出试衣间,穿上颈间和手腕上有裙边样式的白衬衫,蓝色的星点长裙,柳秦伦便再也看不到栖蝶的影子,栖蝶大多数是裤装和连衣裙装,而夏怡穿的最多的,才是衬衫搭配裙装。于是他脑子里浮现的是他在美国的那个春天里,初见夏怡时,她同类型的装扮。 这身衣服能让他想起那年的夏怡,栖蝶这个设计成功了。但是柳秦伦又不禁生疑,栖蝶呀栖蝶,你在设计的时候不知道有夏怡这个人,但你在邀请夏怡做模特的时候,到底是故意凑近他和夏怡,还是真的在缓和关系? 第二百八十八章 总有第二个柳栖蝶 又一声“咔嚓”声响罢。柳秦伦一时热一时冷的脸对着迎来的夏怡勉强笑道:“辛苦了,早些回家休息吧。” 夏怡小女子娇羞地想了想,道:“我还不想回家,有没有空一起午餐?” 夏怡明着是他们特邀的嘉宾,柳秦伦如何能推辞,只好道:“可以,不过要等会儿,我和侯云帆交代两句。” “ok,我收拾好衣服在车上等你。” 好不容易等夏怡走了,侯云帆才戳他的肩膀质问:“你和夏怡什么关系呀?居然能请得动她?” 柳秦伦淡然而然:“同学。” 侯云帆好奇心乍然又起:“不像吧,我是情场高手,男女间一个眼神不对劲我就能看出来你俩的关系,不过以你对小蝴蝶的感情来看,夏怡应该是你在美国的同学兼前任吧。” 柳秦伦难得垮脸子,顿足看他:“收起你的好奇心,适可而止吧,我们现在只是同学兼拍档。”一本正经地问,“那些电影宣传画报是怎么做的?” “画的。” “那等照片洗出来,你得找人赶在19号之前画出来,和发布会同一天张贴到上海街头。” “可以,我把我们电影的那些版面都给你,不过你嫌我啰嗦我也得说,夏怡不错的,如果小蝴蝶最后没有选择你,你可以发展一下。” 柳秦伦一边换衣服,一边就听侯云帆蚊子般的嗡嗡声声声烦躁,终是耐不住爆发道:“你好烦。” “我是为你好,夏怡这种就是我想找的小蝴蝶之二,如果她喜欢的是我,我马上娶她。” 柳秦伦被他烦得血脉喷张,侯云帆越是提醒他栖蝶最后选择莫宸晞的可能性大,他想淡定的心就淡定不下来了,急红了眼睛瞪他:“你有本事你可以去娶。”转身疾走。 侯云帆在后面呐喊:“但是她眼里只有你呀?你别告诉我你没发现,你拍照的时候,她看得你都快哭了。要再错过了她,你可别后悔。” 柳秦伦懒得理他,拿好衣服,径直往外走,上了夏家停在电影厂外的车。 车子从偏僻的电影厂行向正街,柳秦伦被侯云帆问得郁郁寡欢,一路上默默不语,只跟着夏怡走,双双坐在了一家法式餐厅的靠窗位的餐桌两边,夏怡开口问他:“拍照的时候还笑得那样快乐,这会儿怎么跟我一起吃饭,心情就不好了?” 柳秦伦才尴尬地笑说:“没有,出来的时候跟侯云帆斗了两句嘴,有些郁闷。” 夏怡双肘搁桌,道:“那就说点你高兴的事,我哥已经通知了全上海及上海周边城市的报社,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爸妈,19号晚上,一定会有很多记者和大上海的名人名仕捧场,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王廷的名字在华东片区一炮打响。” 柳秦伦有些意外地笑脸一凛,上次在夏家,夏翊已经清清楚楚向他挑明,他放弃夏怡,就是放弃了夏家所有的资源,如此,夏家父母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白送资源给他?像夏父那样富倾半个上海的商人,只怕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夏翊的情我受了,他日府上有任何需要我的,我一定万死不辞。但叔叔阿姨这么大的礼,我受之有愧呀。” 夏怡垂眸,冬日里温暖人心的阳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淡妆之间,那莞尔低笑濯然生辉的样子,一悖她平日里华贵明艳的形象,清丽脱俗得那样楚楚动人,宛然正像栖蝶的模样。 忽然,她抬起头,俏皮之笑满面,用娇柔清脆的声音对他说:“好日子当前,可别说死不死的,爸爸妈妈的礼送得出来你也自当受得起,因为在他们心里,一直视你作女婿,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最后有什么决定,我都会等到你结婚那天。” 遂举起被服务员斟满了红酒的高脚杯,敬他,“祝后天晚上的发布会马到成功。”那全力助力他、一心祝愿他、并不为难他的举动,柳秦伦心中勃然一痛,也端起酒杯和她轻轻一碰,“谢谢”。 他没办法劝夏怡想开些,就像他对栖蝶的患得患失一样,倘若他有一天真的和栖蝶做回了兄妹,他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他和栖蝶背负的责任太多太多,与其两个人都受着同样的苦,不如就由他一个人受好了,做回兄妹总好过永不相见,她嫁给了莫宸晞,就能过上普通女人的幸福生活,这才是栖蝶最该有的生活。 至于他心里的伤口,只好由着它慢慢滴血,滴到他生命枯竭的那一天也就无痛觉了。 1月17日,栖蝶在南京回复的电报上看到这样一句话:用炸弹炸人的办法来保乔都北区九条街,你们果然有胆识,我很有兴趣看看你们的命到底有多硬。1月22日,乔都西郊废墟,我们就来试试,不能为我所用的人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你们要真能全部活下来,这样强悍的敌人,我还不想招来南京。 如此,栖蝶的心愿便了了一半,只要他们四个不应战,便是正对了板恒的“全部活下来”。 1月22日,距离今天只有五天,这五天,柳秦伦和侯云帆应该还回不来,她依然相信板恒会如同上次用铭记之心的毁灭交换江城的安宁,因为能够挑战炸弹炸人的他们,都是把命提在手里和日机对战,这样情况下存活下来,他再动了乔都北区,不怕死的他们肯定会直接攻击敌人内部。 这几天柳秦伦和侯云帆不在,莫宸晞留在一心花邸足不出户地调养身体,她一个人坐镇东方会馆,白天黑夜都在冥思苦想,想起所有人站在不同角度的规劝,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选柳秦伦,还是该选莫宸晞,被这两个人最优秀的男人爱着,是她的福气,但只要她存活在他们之间,就是他们最大的祸害,自古红颜多祸水,她不愿成为他们任何一方的遗憾。 世上女子千千万,总会有第二个柳栖蝶值得去爱他们,同时值得他们去爱。 只有她不在了,她和他们才能真正解脱,柳秦伦才会愿意接受夏怡,莫宸晞也才会安心继续他的使命,她相信这样的英雄,一定会迎来他可以轻轻松松迎接的春天。江家有了永泰的医术保证,几个弟妹都日益长大懂事,秦伦一定会善待江家,只要江家不愁衣食,她便再没了担心。 所以她决定独自应战! 真正诀别的眼泪汩汩地、默默地,连绵成线地落了下来,浸湿了电报纸,她一点一点把电报纸撕成碎末,带到长江边,把它抛向长江。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万事俱备迎东风 17日晚上,柳秦伦和侯云帆在饭店房间共同接待了三天未得空现身的付明杰和潘伟杰。 两人一进门便忙着向柳秦伦道贺:“恭喜恭喜呀,这发布会还没办,各方大咖都在念叨着后天晚上齐聚百乐门为柳秦伦先生捧场啊。” 潘伟杰又高兴又皱眉道:“搞得我紧张死了,这几天都在着人布置,一点儿都不敢松懈,这是你王廷和我百乐门共同的声誉,可得两全了。” 柳秦伦拍拍他的肩:“辛苦了兄弟。”由右到左一一介绍,“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美国读书时候的同学,百乐门的股东之一潘伟杰,这位也是我在美国读书时候的同学,永安百货的股东之一付明杰,这位是我在乔都的搭档,上海侯氏电影厂的老板,侯云帆。” 三个男人一一握手言好,彼此都听过彼此的名字,客气寒暄问候。柳秦伦瞧着侯云帆在他面前痞气十足,但在正经场合还是挺正经的,他固然没有能与二人媲美的留学经历,好歹也在上海混迹多年,同样有上海上流人士的贵气,没有在两个同学面前表现出讨好,他该笑则笑,该说话说话。 在付明杰对着那一大盒的胸针叹为观止的时候,他介绍说正是侯云帆牵的线搭的桥,两人聊得来劲儿极了,侯云帆说:“主人家还为他起了一个忒美的名字,梧桐之家。” “梧桐之家?” “……” 省下他的功夫和潘伟杰唠嗑。 潘伟杰发现奇闻:“咦,你那个小媳妇怎么没来?你俩不是寸步不离吗?” 柳秦伦轻松道:“栖蝶在乔都还有事,我们这次过来也速战速决的。” “她没在我才说的啊,并不是故意在破坏你们的关系……” 柳秦伦挥指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还是不必说的好,20日中午,我会在一号包房设宴感谢一下这次帮忙的大家,夏翊夏怡和夏家父母,你们也带着女朋友一起来吧。” 付明杰接话说:“好啊,我已经好久没跟夏家的叔叔阿姨同一张桌子吃饭了,最近的一次还得回到我们刚刚回国的那会儿,叔叔阿姨给我们接风。” “实话实说,你那个未婚妻在珠宝设计方面确实有天分,梧桐加凤凰她也能设计得这么好看,特别是这做工,简直是做出了凤凰的精髓呀。不愧对我对你们的信任。”他和伊娃一样,掏出一张支票模样的小纸递给他。 柳秦伦接过打开一瞧,眉眼惊喜地一跳:“五十万?”付明杰和伊娃一样都是专业人士,都懂得货品的制作本钱费用,这个价格可是让他赚了整整四倍。 付明杰大气道:“老同学第一次合作,我可不能亏待了你,这做工做得不仅是一枚胸针,还是一件艺术品呢,明儿个我就送到公司去,吩咐经理,19号晚上发布会一完就摆出来,20号正式开售。而且这个年代,最缺的就是人才,你媳妇可是个全能型人才,我有我的私心,想和你媳妇签一份长久合约,也就是她以后的珠宝设计品都归我买断了。” 柳秦伦还是那句:“这个我不能替她答应,你得问她本人。” “好啊,那她什么时候来上海?” “过一阵吧,等这边打响了招牌,我们乔都的事办完了,以后多的是机会两边跑。” “那倒是。” 1月18日白天,柳秦伦在侯云帆的带领下,来到一个铁门内的彩绘加工厂,柳秦伦惊喜地看到墙高宽的彩色画报上,正是彩绘师傅们根据几张白纸上贴着他们的照片,侯云帆选的是他们笑容最灿烂的一张,再在不同地方标注颜色,而描摹出来的巨型画报,旁边还根据他的话标注着每一款服装和胸针的特别之处。 不禁由衷暗赞上海的手工达人一个个都匠心独运,有着一双摄人心魂的巧手。 柳秦伦发现,三张照片都是他们三个的单人照,没有他和夏怡的那张合照。 侯云帆承诺说:“放心,今天晚上,这些画报就会贴满侯氏电影和合作的电影公司在上海各大街头的宣传版面上。” 离开工厂老远,柳秦伦憋着的一口笑才笑了出来:“果然是有钱能使人加班加点,连效果也能保证得这么好。” “那是,这种工厂做的也就是我们这行的生意,普通百姓谁还会花这个钱,有钱赚,他们当然愿意加班加点,这些人很多都有几份工,才能保证生活啊。” “也别亏待了他们。” “我知道怎么做。” “我和夏怡的那张合照你放哪儿了?” “我虽然嘴上不饶人,还是不会给你添实际麻烦的,我知道这张照片要贴出去,一定给你惹大祸,在小蝴蝶没正式做出选择前,我不会给惹麻烦的。”他从裤兜里掏出照片给他,“物归原主。” 柳秦伦接过照片,淡淡看了一眼,也顺手放进了裤兜里:“对了,明晚能不能请那部电影的男女主角去百乐门客串一下?” “我试试吧,他俩不一定有空。” 柳秦伦考虑说:“其实,这次应该请他们帮忙宣传的。” 侯云帆不以为意:“其实,你太小看你和夏怡的魅力了,他们已经塑造了一对很完美的夫妻角色,再用他们,你觉得老百姓还有新鲜感吗?无论是形象、气质、还是吸引力、召唤力,你和夏怡都远远在他俩之上。” 晚8点,两人又转场百乐门,今晚的百乐门门口的旋转门边特意贴出了暂停营业的告示。没有人把守的门,柳秦伦推门而入。潘伟杰知道他要来,一直等在现场。 两人一见面,潘伟杰就忙着邀功道:“看看吧,还满意吗?” 他上次来是晚上,人声皆最鼎沸的时候,只淡淡瞅了一眼这百乐门的场子,当日宽阔的圆形舞池中央,今夜搭起了一个长长的长方形台子,配合本就有的方形舞台,形成一个英文字母“t”样的双台。长方形台的另一端,他站在这方,空了好大的面积出来,大约就是提供给记者拍照用的。 灯光灿烂。 左右两边多张桌子多把椅子上都用了无数彩带编织的花样围在上面,桌上空的花瓶,是等到明天擦鲜花用。 潘伟大吩咐服务生,把左右两边的灯关掉。等到两边灯黑了后,柳秦伦看到“t”台所在的中间,明亮的灯光照下来正好打在人和物身上,这样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吸引到人身的这一处,再配上劲爆的音乐,那个画面简直堪称完美。 万事俱备的夜晚,他在侯云帆的鼾声中入睡得很快,梦里,栖蝶洋洋得意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第二百九十章 双向宣传赢利 19日一早,柳秦伦醒得很早,把今晚的流程列了一张流程表,上面有三件设计品的解说旁白,和下一款推出市场的洋装提示。 没去吵还沉醉在鼾声里的侯云帆,独自跑到华懋饭店外面街头,坐在黄包车上,吩咐车夫以华懋饭店为中心跑一圈。 华懋饭店所处上海市中心,这一圈,有很多街道两边都有广告展示牌,很多版面前都围得人山人海,他只好在距离华懋饭店老远的一个老巷道里下了车。 这里的画报张贴的是墙面,他慢慢走近墙,他们三人并排在一张画报上,人、衣、物的彩色涂画效果在室外更清晰,也招摇。画师的每一笔都勾勒得三人面部的脸、眉、眼、鼻、唇的弧度几乎和本人完全重合,三人笑容灿烂而美妙,俨然这个年代里一道道划破尘世黑暗带给人们无限生机的虹光,使得人在画上的静谧很好凸显出人物本身的灵动,仿佛就是站在人们面前的美人儿。 柳秦伦怕被人认出来,低着头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 侯云帆找不着人,着急地在房间门口来回踱步。终于等回他,忙斥责道:“你跑去哪儿了?害我找几圈了,差点把整个酒店都翻过来了。” “我出门看了看那些画报的效果,没见过的东西当然好奇了。” 侯云帆呵笑道:“哟,还有你柳大少爷没见过的东西?” “自己的整个人画在画报上,供那么多人看,感觉挺奇特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夏怡出现在同一张画报上,心里总觉别扭,虽然他们打的是服装广告,亲密的那张合照也没有公布出来,却总害怕被上海的老百姓对号入座,栖蝶呀栖蝶,你这招引发话题讨论,到底会衍生出多少无法预料的后果? 侯云帆对着他有些别扭的脸,隔空画了弧形:“你都上了那么多次报纸了,还紧张上画报?不可能吧,就你这张世上独一无二的帅脸,肯定是全城瞩目啊。所以我只邀请了追求梁燕玲的那个男演员易涵川和姚安怡过来,不邀请那部电影的男女主角过来抢风头了。” “也好。”他摸出那张清单递给侯云帆,“这个任务晚上就交给你了。” 侯云帆一看,拍胸脯保证说:“这个简单,我也是看惯了电影剧本的人,保证完成任务。走吧,刚刚夏翊派人过来传话,让我们去夏家,晚上和他们的车一起去百乐门。” 柳秦伦当然了解夏翊的用意,晚上和夏家的人一起出现,他即便不被那些大鳄和那些记者当做夏家的女婿,也会当做夏家的贵宾,关注度一下就会推至沸点。 不管会欠夏家多少情,到了这一步他不能功亏一篑,带好晚上要换的西服,和侯云帆一同去了夏家别墅。 这一天,他先是问候了夏家二老,和夏父在客厅小聚了好一会儿,夏父叮嘱他晚上会到现场捧场的一些上海商界大鳄,先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具体的他晚上会在现场一一为他作引荐。 后面的时间,他一直窝在沙发里闭目养神,想着晚上该如何在舞台上展现出他这个人最好的一面。 整整一天,他在夏家父母面前,和夏怡保持零互动,只交流了一句:“晚上别忘了把那件洋装也带上。” 终于到了晚上,他晚餐只吃了半饱,一怕太饱撑肚子,二是紧张得失了胃口。夏怡也一样只动了几筷,吃得很少。倒是夏家父母和夏翊的胃口极好,不急不缓地吃完饭,换好装,才招呼一大家子出了门。 越临近黑夜的时间,柳秦伦越不紧张了,他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展示方法,本对夏父的言行也没有半分看法和意见,但夏父把他招到第一辆车里,和第二辆车里的夏怡分开坐。 车子缓缓前驶,夏父带着红宝石戒指的右手握住他的手半带指教的口气说:“做大事者,万难面前都要保持常态的镇定,千万不要轻易就让人看穿了你的心思,你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一定会在大上海的舞台上继续大放异彩。” 柳秦伦的心,在这暖手一握里完全镇定了下来,准确地说,是完全没有了顾忌,他缓缓上抬一双深潭似的眸子,眸中精光莹然,浅莞:“多谢叔叔。” 夏父圆鼓的眼睛不由一眯,唇边含了一抹恰到礼处的笑。 夏父越是夸他,他越不担心会成为夏家盛情的捆绑者,他只望望窗外,这个时间仍有半数上海人沉醉在霓虹灯中的夜色里的画报前不舍离开……就已是惊动了整个上海滩。 这是夏父看重他商人身份的影响力的其一。 夏父也是极具智慧,智慧超群的成功人士,只因那次他用铭记之心向栖蝶求婚的消息出现在了上海的申报上,才没有要他和夏怡佯装情侣状,在“准夏家女婿”这个身份上过度地给他压力,也便是不想自己的女儿在这样的场合里显得太主动。 汽车抵达百乐门,无数照相机发出的白烟刺眼地闪起,满城闻讯赶来一观两人华丽风采的老百姓,无不艳羡倾慕地看着夏父身边的他,以及后面走来的夏怡。 夏怡说,夏翊这次邀请了上海本地和周边城市的记者,表面上为他召集到越多的记者,宣传力度就越大。 这便是其二,等报纸在华东片区走一遭,栖蝶想不看到也难,夏家父子都了解他绝不是一个对他们婉转献媚,曲意逢迎的人,他们只会慢慢让栖蝶去领悟,她和夏怡,到底谁才是最适合他柳秦伦的,以他对栖蝶的了解,这一次,她的心不会再动摇了。 记者群里有人因铭记之心认得他就是江城王廷的东家,并不是完全对他陌生。不怕王廷被毁,只惊于柳秦伦和上海巨富夏家一同出现,敏锐的记者就会完全地相信这是一场纯商业上的强强联手。 百乐门后台。 柳秦伦换好衣服,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一身纯黑色的西服,黑皮鞋,里面的丝绸质发亮衬衣,整体还算清爽整洁。 化妆师正在精心为夏怡和梁燕玲化妆梳发。 他省了这一环节,等待两人的同时,走到舞台一侧,撩起侧幕,看到夏父正热情接待邀请来的各路贵宾,与他们亲切握手,吩咐潘伟杰好好安排座位。 威尔斯、伊娃夫妇,付明杰和女友,潘伟杰和女友都到了,还有那次在威尔斯别墅露过一面后,再无露面的老同学,华懋饭店股东之一的林轩然和女友,一个个脸上都笑得晴朗无阴。也便是以后的合作无阴。 记者们规矩地在“t”台对面的区域里活动,围在受邀而来刚进门的易涵川和姚安怡身边追访。 老百姓都被保镖隔离在门外,场内并没有出现极度混乱的情况。 好一个夏家,给了他一个他所认识到的史无前例的盛况空前。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发布会现场 华丽的银白色舞台,光芒四射的水晶吊灯,嘈杂的人声,渐渐迷蒙了他的眼耳。 “怎么样?”夏怡轻轻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他转过身去,今晚的夏怡和梁燕玲都和那日如出一辙,他满意地点点头:“很漂亮,保持就好。” 夏怡深呼吸,和梁燕玲轻轻拥抱了一下,彼此祝福:“加油。” 潘伟杰窜进后台,急急忙忙吆喝:“都准备好了吗?马上开始了。” 三人同时点了一下头。 潘伟杰道:“那好,从画报顺序开始,梁燕玲第一个,夏怡第二个,秦伦你最后一个。五分钟后,跟着音乐,一个人在台上至少站上十分钟,尽量让记者多拍照,千万别露怯哦。” “等一下,等我走完后,夏怡还要走一次。” 潘伟杰快速反应过来:“没问题,幸好你现在告诉我了,不然一会儿就尴尬了。” 柳秦伦数着墙壁上的挂钟,五分钟、四分钟、三人舞台旁边的三人竖向排列,三分钟、两分钟、一分钟……侯云帆走到舞台中央,人们的视线也全都集中到了t型舞台上。 侯云帆对着银色麦克风,妙语连珠,充分发挥出他幽默痞气的说话风格,几分钟便受到了台下观众全体起立的热烈鼓掌。 左右两边的灯同时黑了下来,类似于《夜上海》震耳的抒情乐声缓缓响起,著名影星梁燕玲身着露肩黑色绣花的晚礼服,以绝美的姿态踩着高跟鞋,双手叉腰,挺胸抬头,袅袅缓步出场,她走到t型台最前方,右手拇指和食指分别放在胸针所处心脏位置的两边,以最完美的角度展示着梧桐一家。 再配合着侯云帆的解说:“大家看到的这款胸针,是取自凤凰只择梧桐而栖的祥瑞寓意设计而成,它名叫‘梧桐一家’,解释为梧桐可以是凤凰最好的居家,也可以是我们每个人最安全最吉祥的家的选择,赤色凤凰有长生和重生的属性,代表了亲情和友情的无缝连接,无论出于哪种情感,都是至亲至爱的人对对方的一份祝福和等待。” 有梁燕玲打头阵,夏怡的压力瞬间减缓很多。 梁燕玲缓步走回,柳秦伦叮咛夏怡:“平常心,表现好自己足以,一会儿回来,赶紧把那件洋装换上。” “好。”字一落,梁燕玲走回后台,夏怡“刷”一下抖开手里准备好的道具,一把黑羽毛扇子,以极优雅的扇遮半面的形式亮相,金色的旗袍随着她身体的摆动摇曳,亮如白昼的顶上白色水晶吊灯照射在她身上,仿佛阳光下一池随风颤动的粼粼金光。 夏怡也走到了t台的最前方,缓缓下移扇子,露出整张脸,微笑恬然,与生俱来的精致容貌逐渐长成的韶华盛极之貌,他再难以“仙女”二字形容,已是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场下的一个个已是看得目瞪口呆。 侯云帆解说:“有多少女士都喜欢穿上一款最适合自己的旗袍,在自己最爱的男人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完美的姿态,不管哪种风格的女士穿上它,都会于无声处透出自己的绝美,成为爱人视觉上的一种愉悦,和他的最爱。” “金色是所有颜色里,既能代表端庄大方,又不会看得眼花缭乱的颜色之一,银色丝线绣成的牡丹简样,让金色不会太显单一,和旗袍这款彰显着东方韵致的着装合在一起,有着独属于这个时代的暗香和美好。” 两个女人都带动起场下无歇的掌声。 夏怡缓步走回,场内的音乐一下子就变得劲爆,柳秦伦幻想着就像是出去郊游,他自然而然用平常的走路姿势走到主舞台,张开双手以一个拥抱的姿势面向大众,深深鞠上一躬,然后配合着音乐的节拍,放缓脚步,以每三分钟一步的速度往t台最前方走。 他时而左手插进裤兜、右手高举得像打招呼一般向众人展示西服的正式性,时而解开纽扣、双手插进裤兜展示出里面的衬衫、展示非白色的衬衫也能带出黑西服的庄重,时而以几个简单帅气又性感的舞步姿势展示西服的韧性。 侯云帆解说:“在大多男士的传统观念里,黑色西服是所有正式场合的必备服,它和女士晚礼服不同,能选择的款式一般就只有黑西服搭配白衬衫,黑色的领带或者黑色的领结,这款打破传统,用一款本身自带亮度的黑色丝绸制作成的黑色衬衫,即便是搭配同样黑色系的西服,也显得出来层次感,和与众不同感,就算不搭配领带和领结,也依然庄重,同样的黑色,不同的层面,它都能成为外套一样的必需品,无论时装界如何风云变幻,它永远会成为男士衣橱里的主打和选择。” “两款服装均以设计师‘柳栖蝶’的名字,命名为‘蝶’依品牌,时间荏苒,无论再过多少年,王廷的‘蝶’依,依然会是大家最放心的产品之一。” 也许他是唯一一位男士,英俊的男性美,迷人的酒窝之笑,帅气简单的动作,举手投足间,比当下任何一位巨星都还要闪亮,随着他转身走回舞台,再一次深鞠躬,台下雷鸣般震动天地的掌声已是完全压过了劲爆音乐,快要震碎百乐门的天顶盖。 随着柳秦伦左手向侧幕一伸,换好装的夏怡翩翩风姿再次登场。 夏怡受了柳秦伦的启发,穿着这身洋装,走到t台前,牵起裙子的裙摆,简单摆出几个跳舞的动作。 侯云帆解说:“这是王廷最新设计的一款新式的服装,它有洋装的时尚,同时在它白色的衬衫上面加上一些丝巾、别针和饰品做点缀,就是一套很自主又不失新潮的自主服装,适合于当下所有年轻女子对于梦想对于美丽的实现和发扬。” 等夏怡再次回到主舞台,柳秦伦走到台边,对潘伟杰道了声:“停音乐。” 音乐骤停,柳秦伦向夏怡伸出手,以及侧幕那头的梁燕玲。梁燕玲却很谦虚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这个局面有些僵,也有趣了。 台上只剩下他和夏怡,柳秦伦走到银色麦克风的位置,道:“感谢大家百忙之中前来参加王廷在上海的首场落地发布会,为什么叫落地,就是把王廷的设计从电影大屏幕上放到大家都能看得到的地方,和大家一起分享。” “我在此,非常感谢我的两位搭档,我身边这位夏怡小姐,还有退场的梁燕玲小姐,她们的友情帮忙,她们自身的美丽完美地帮我诠释出了这两件设计品的灵魂,让这三件作品从我义妹柳栖蝶的设计师之手里,从单纯的一件物品逐步有了意义。” 第二百九十二章 更接受情侣档 柳秦伦左手手掌伸向左前方的夏翊,道:“在此,感谢夏氏公司总经理夏翊先生。”右手手掌伸向面前台下的潘伟杰,“和百乐门股东之一的潘伟杰先生的大力支持,才有了今晚这场成功的发布会。” 复又看向夏翊方向的伊娃和付明杰,宣布道:“我还要感谢我的两位合作伙伴,一位是yw品牌创始人伊娃女士,一位是永安百货股东之一的付明杰先生,今晚展示的前三件设计品明天起都会在“yw各大分店和永安百货对外销售,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他摸出西服内袋里的两张五十万支票,道:“无论这三件设计品最后最卖出多少,我所代表的王廷企业,和我的特邀嘉宾夏怡小姐,都会联合捐献一百万元给上海及华东片区的贫困儿童家庭,以我们的绵薄之力,帮助他们在战争中度过危机。” 场下掌声欢呼雷动,互相挨着站在一起的忍不住互看一眼,对他表示认可的点头。 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这当中自然还有伊娃和付明杰,付明杰当然知道他是在兑现元旦那日在席间做出的承诺,大概是奇怪,他为什么会以和夏怡联名的方式来宣布,就不怕被夏家二老和在场这么多的人误会了? 倒是伊娃不由一愣,赞服地对他点头微笑不止。 掌声渐渐平,柳秦伦道:“下面,各位记者可以自由提问。” “柳秦伦先生,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您是美国哈佛大学的经济学硕士,今日见您本人,比画报上还要俊朗不凡,画报画出了您的轮廓,却没有您本人更有男子汉大气的精髓,再加上这样的高学历,在上海也是少有,但您本人是江城人士,请问您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来上海发展的?” 柳秦伦微笑道:“众所周知,上海有着亚洲最大最繁华的‘远东明珠’的美誉,是亚洲金融中心,在整个服装界也占有一定的领先地位,王廷会选择上海开拓华东片区的市场自当也是看重了城市本身的魅力和影响力,而我们自家出品的设计和上海居民的消费观念和消费实力都形成了一个很高的契合度。” “柳先生您好,请问您和夏怡小姐是什么关系呢?能够劳动夏氏公司全力相助?” “我和夏翊夏怡兄妹,百乐门潘伟杰先生,永安百货付明杰先生,华懋饭店林轩然先生,都是同学。”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柳秦伦的王廷企业进驻上海能得到上海几方巨头的支持,除了本身的人格魅力,这层同学关系才是主因。 “就算是同学关系,夏怡小姐却也从未给任何品牌站过台,能请动夏怡小姐做特邀嘉宾,柳秦伦先生是有什么制胜的法宝吗?” “上海是一座在繁华当中也包含了很多无家可归,生活艰难的人群的城市,所以在我们进驻上海的同时,也应该为他们着想,夏怡小姐人美心善,一知道我们会把这场发布会所得的收益全数捐出,非常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这些记者明里暗里想套取他和夏怡最真实的关系解答,柳秦伦亦是回答得滴水不漏,让记者们尴尬地面面相觑。 有记者转移话题提问:“柳秦伦先生方才说的正式售卖的是前三件设计品,也就是夏怡小姐现在身上穿的这身洋装,暂时还无法购买?” “这套洋装,会紧跟旗袍,下一步推出市场,大家有兴趣可以到yw品牌店进行预购。” “自古黑白二色相辅相成,是所有颜色里最佳的颜色搭配,永不过时,此刻柳先生一身纯黑西服,搭配夏怡小姐的白衬衫,蓝色裙,看上去也正像一对璧人呢,柳先生有否想过,以二位同等优秀的条件和气质,以情侣装的形式推出市场会更受欢迎呢?” 柳秦伦微一低头,展唇笑开了,这上海的记者还真是变着花样套取他和夏怡的关系,不过他也不是第一天面对记者,从容道:“这个提议我们有想过,但王廷进驻上海,我们是以绝对的诚信服众,我和夏怡小姐毕竟不是真的情侣,我们不能去欺骗消费者,夏怡小姐千金之躯,我也不好让她和我组成电影里那样的荧幕情侣出来,误导消费者,夏怡小姐正当青春年华,我不能自私地因为宣传效果让她和我捆绑在一起,这反而会吓退了她的那些追求者。” 记者群里轰然起哄:“柳先生太谦虚了,就您这气质,和夏怡小姐正匹配。” 今晚这种场合,夏怡就在他身边,他实在不好太驳夏怡的面。婉言道:“多谢大家的肯定,这个话题和今晚发布会主题无关,大家若没其他问题,提问环节到此结束,下面自由活动。” 话落,他后退一步,再度深深鞠躬以表谢意。夏怡和他同一动作起身,转身往侧幕走,没有换下身上的洋装,而是捧起那件换下的旗袍,问:“衣服能不能送给我?” 她很喜欢这套衣服的设计,即使出自柳栖蝶之手,她也很喜欢,而且柳秦伦给了她这么大的面子,也没有即穿即换的理由。 “当然,你是我的活招牌,交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夏怡点点头,把它收进衣袋里。 柳秦伦也拿起化妆椅上的衣袋,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他心里深明一意,不止那些记者出于对新闻人物的敏感度,努力把他和夏怡往情侣关系上引,这一趟走过去,连那一众大佬也不会放过这个绝妙的机会,追问他这个郎才女貌,亦能女才男貌的同学进行鸳鸯谱的配对,但于公于私,这趟他都必须得送。 喧闹的大厅,两人一出后台便被记者团团包围,柳秦伦极绅士地揽着夏怡的肩,在潘伟杰及时招来的保镖护送下安全进入掌声相迎的贵宾区域。 既是贵宾区域,记者们惧于各位大佬,不敢越界,纷纷向刚刚曝出交往消息的梁燕玲和易寒川围了过去。 柳秦伦早有应对的准备,也不尴尬地就以夏怡同学的身份随着夏父的介绍一一认识这些大佬,一杯又一杯的白兰地敬过来,他不胜酒力也同样用一杯又一杯的白兰地回礼。 对于各方同心协力对他的各种表扬,更接受他和夏怡是现实中的情侣的憧憬,他皆以:“实不相瞒,王廷在江城遭到了日机轰炸,我现在还是乔都市的商会会长,只求能够早日重建王廷以及全力对抗日机轰炸,实在没心情考虑婚姻的事,我现在还年轻,正是好好锻炼自己的时候,婚姻的事等到30岁再考虑也不迟。” 日机轰炸的危险,方让各方看清了现实。 男人结婚可以等到30岁,但女人未必能等,他只盼着夏怡能快些找到比他更合适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新婚志禧 夜晚宾客四散罢,早已喝得晕晕乎乎柳秦伦强打精神送走各方大佬,一直拉着侯云帆陪同在侧,和夏父夏母约定,明日中午,他在华懋饭店一号包厢设宴感谢。 侯云帆也体贴地在夏怡不舍的目光和眉目间有深浓如雾的担忧,配合地笑说:“夏小姐请放心,有我在呢?秦伦不会有事的。” 侯云帆实在是替夏怡感到可惜,等他洗完了澡,稍稍清醒了些,才蹙眉问:“你就这样和夏怡划清界限,不怕今晚赶鸭子上架喝的这些酒都白喝了?” “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就算最后没有合作机会,我也让他们深刻地记住了柳秦伦,柳栖蝶和王廷的名字。”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非要小蝴蝶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她最爱的还是莫宸晞,你才相信我的话?到时别说和小蝴蝶有些相像的夏怡,就连和夏怡相像的夏怡都没有了,你准备抱着王廷和商会打一辈子光棍?日日看着小蝴蝶和莫宸晞的孩子亲切地叫你舅舅?” 白兰地后劲惊人,这会儿他已是头昏脑涨,满脑子浮现的全是栖蝶的笑脸,对于侯云帆的诸多追问,皱眉,烦躁得心潮澎湃,涩痛的一双眼睛直盯着他道:“是,有时夏怡某个角度看着很像栖蝶,难道我就要因为像去喜欢她?哪怕是现在我也分得清楚栖蝶是栖蝶,夏怡是夏怡,把夏怡当做栖蝶的替身?对她不公平。不管夏怡有多好,始终都不是栖蝶。” 柳秦伦与他面对面,指着他说:“我最后一次跟你讨论这个话题,我爱的女人是柳栖蝶,不是夏怡,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何况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去考虑婚姻的事,一个连家都没有的男人,拿什么去谈婚姻去给女人承诺?我倒希望栖蝶真的选择莫宸晞,王廷的压力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侯云帆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天!” 柳秦伦反身走到落地窗前,仰望繁星闪闪的天空,想念着那个时刻都在想念的人:栖蝶,这几天你过得还好吗?日本人可有回复? 栖蝶这几日连续赶工制作准备送给菀儿的嫁衣,白天忙到黑夜,再夜夜熬夜,一套男女嫁娶的红色喜服总算是做好了。 如果22号的一战她有去无返,那么18号、19号、20号和21号就是她人生的最后四天时间,她来不及回江家看看,只心向往之地觉得,就算她最后免不了一死,就算她这辈子都没机会披上那件嫁衣,但看着永芳、永延、如嫣,如嫣虽然不在了,但生前能够被童静峰明媒正娶,也算是圆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身边的姐妹一个个都有了好归宿,如今还剩下有了所嫁人选的菀儿,她必须得在自己最后的时间里,见证菀儿出嫁。 莫宸晞的主意不错,当日机临空的位置降低,她便可以用枪向上开,扰乱敌人视线,但她现在急需一把枪。 莫宸晞,他随身携带的那把枪,昏迷的时候应该被菀儿收到了他书房的某个位置,只有在菀儿和康子大婚的美好日子里,她才能进入他书房,避开他的视线,拿到那把枪。 次日一早,栖蝶用一个包装精美的四方盒子装好喜服,送到一心花邸,菀儿一见就十分惊喜道:“好漂亮,三小姐缝制衣服的手艺可是越来越精致了,这上面的凤凰绣得我好喜欢。” 康子却有些看不明白:“栖蝶小姐这是……” 栖蝶当着莫宸晞知情的面,道:“过几日我们可能会面临一场和日机对抗的大战,在这场战斗还没来之前,赶紧把你俩的喜事办完,我俩才能踏踏实实地上战场。” 菀儿和康子这下都羞涩地低头默默,脸红得不敢互看彼此。 菀儿低声说:“看你们,要上战场了还心有灵犀地想到我们,昨天晞哥还念叨着,在日机消停的这几日,赶紧把我和康子的婚事办了,好彻底了了他的一桩心事,哪想到,三小姐今儿个就直接把嫁衣送过来了。” 栖蝶严肃地推了一把康子:“大男人脸红什么呀,我认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脸红过啊,我衣服都准备好了,你还没点表示吗?” 莫宸晞瞧着有趣,也忍不住笑了:“别说你没见过,康子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脸红呢。” 康子听得几人调侃,索性抬头看着菀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单膝下跪,高举向菀儿,缓缓打开:“在你答应嫁给我的第二天,我就买好了,后来阿晞中枪昏迷,这事便搁下来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想着栖蝶小姐和阿晞的事,他俩没定下来了,我俩也不好独自幸福,今天,我借着栖蝶小姐这两套喜服,斗胆拿出来,菀儿,我知道我没有阿晞的优秀,并不是你心里最完美的那个人,但我一定会用我所有的不完美为你博得一个最圆满无缺的未来,相信我,嫁给我。” 康子一番掏心窝子、诚心诚意的表白,一瞬间击中了菀儿的心扉,也击中了栖蝶的心扉,两个女人一时间感动得泪眼婆娑,无以复加。 莫宸晞也是听得、看得、感动得无以复加,康子和菀儿,兜兜转转了一个大圈,最后大团圆结局,真真儿也是他羡慕得无以复加的。 栖蝶忍着激动的心绪,对菀儿说:“快答应吧,可别错过了在手的幸福。” 菀儿连连点头,扶起康子,人生最美好的事,莫过于相爱的两个人逃过轰炸,用紧紧相拥的圆满,书写了他们的结局。 婚礼根据她的喜服,一对新人决定还是按照旧时仪式办。 1月20日晚,栖蝶为菀儿梳头,一边梳一边像一个大家长似地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这一夜,栖蝶听了菀儿很多过去的故事,便陪着菀儿睡着,只听外面大厅里不断传来敲打声,是莫宸晞连夜吩咐工人布置的声音。 1月21日,一心花邸红绸高挂,举目满堂鲜红锦绣的颜色,还是栖蝶见过的最正式的一场中式婚礼,她已经不想去深究莫宸晞到底是成全他们的心意,还是为了不给菀儿和康子留遗憾,只要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她便替菀儿由衷高兴。 正午时分,在吹吹打打的乐队奏出的喜乐中,栖蝶搀扶着大红凤冠霞帔裹身,大红盖头遮面的菀儿走到大厅,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着身的康子面前,把菀儿手里的红绸丝带交于康子。 莫宸晞做主家人,她和童振鹏、童静峰、童静雪和一众乔商银行的经理职员齐聚一心花邸做宾客见证,两人一拜家人莫宸晞,二拜天地,三拜夫妻交拜后,一大群人已迫不及待闹洞房。 第二百九十四章 庆新婚,等新婚 新房是康子的卧房临时搭建的,依照旧时规矩,新娘送回洞房后,新郎则要在大厅应酬客人,直到天黑客散方能进入洞房。 一心花邸偌大的厅内将将能摆十桌十人一桌的宴席,莫宸晞请来的几个厨子,忙活一上午,中午12点30分,准时开宴。 莫宸晞昏迷、童静峰宣布乔行暂停营业以来,今日总算能借着康子大婚的喜事,把乔商银行上下百来号人齐聚一堂,和莫宸晞、童静峰再续酒桌,把酒谈欢。 今日童振鹏也很放得开,和几个小辈们同桌畅饮。莫宸晞规矩严,各部门经理和分管各城的业务经理在重大场合能与他和童静峰同桌,其余手下,包括他的贴身助手康子,做好表率自觉依桌坐,遵守这个规矩,不敢逾越,以免乱了职衔分寸。 今日康子是主家,破例被莫宸晞招到身边与童家人同桌,主桌席上剩下的几个空位便由财务部、销售部、人力部和分管乔都城业务的经理依次填满,余下的几位经理也便依着主桌席旁边的席桌坐下。 栖蝶安顿好菀儿,借着童家贵客的名头而非乔都商会会长的名义,默默坐在童静雪身边,全当自己透明。 刚开宴,各位经理便以康子和莫宸晞为双目标轮流道喜。 两位经理玩笑道:“看不出来,康子兄弟说结婚就结婚了,还不知道瞒着我们谈了多久的恋爱了?” “就是啊,你该不会是双喜临门吧?” 这话调侃得康子忙害羞地摇头:“各位经理笑话了,我深受莫董事调教,哪敢做那有违道德的事。这事还多亏栖蝶小姐做媒,我家菀儿之前一直跟着栖蝶小姐,要多谢栖蝶不嫌我是粗汉子一个,才放心把她的心腹嫁给我,才成全了我今天的好事。” 众人明白过来,坐在栖蝶旁边的一位经理呵呵笑道:“原来是柳小姐牵的红线,咦,怎么不见柳秦伦会长?” 奈何康子竟把她推上了台面,倒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他和菀儿闪婚的理,栖蝶只好应声答:“秦伦和侯副会长一同前往上海谈事,过几天才会回来。” 客厅电话铃响,童静雪习惯地起身走到沙发桌前接起。几分钟后,挂上电话,走到父亲身边耳语了几句,童振鹏端起一杯酒敬大家:“大家慢饮,我还有事先走了。” 众人起身,以杯恭送。 童振鹏在,人心多少有些压抑,童振鹏一走,现场的气氛立时活跃起来,其中一位经理不知是否看出了蹊跷,竟道:“莫太太是和莫董事吵架了?今天这么好的氛围,也不和莫董事同坐一起,哪有新婚夫妻分开这么远的?” 栖蝶悟了一悟,莫太太?童静雪! 她侧眼一瞧,她旁边童静雪的位置正好和斜对面莫宸晞的位置隔了童振鹏和童静峰两个座位。 莫宸晞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童静雪倒是爽快地以微笑掩尴尬,道:“牟经理好眼力,我和阿晞已于两天前正式办好了离婚手续,以后我们就是生死之交的朋友。” 众人矍然一愕,进而愕然不已,对这样突兀得猝不及防的消息,皆是难言的惊诧。 牟经理眼观二人,只觉这话能从童静雪嘴里说出来,两位当事人又皆是一脸平静,转瞬也便冷静下来,高举酒杯,惊醒地打破尴尬的局面,笑道:“感情的事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我们外人也不好多问得,同作为乔商银行的一份子,我们尊重你们的任何决定,好聚亦也要好散,做不成夫妻当然可以做朋友,来,祝我们大家都是彼此的生死之交。” 牟经理忒会圆场了,带动全体人员起立,向莫宸晞和童静雪恭贺:“生死之交万岁。” 莫宸晞大病初愈本不适合喝酒,为了康子大喜也是豁出去了,一顿午饭快吃到了晚饭点,还是来者不拒。 童静雪和其他几位经理带来的家属相谈甚欢,再不是辜辜守在莫宸晞旁边的小媳妇了,当真是释然地极为洒脱。 栖蝶和童静峰也按捺住了没劝,她还巴不得莫宸晞多喝点,明日好一觉睡到午后,再苦再痛的事都过去了。 栖蝶也看得清,童静峰整晚心事重如山,应着喜事的丝丝笑意里,也泛着丝丝苦涩,陪着莫宸晞痛快地干,大冬天的,两个男人额上、脸上尽是酒汗淋漓。 大喜场面,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时童静峰和柳如嫣结婚的喜庆,童静峰又怎会毫无感触?有感触好,很好,男人们一醉方休,唯独她一人清醒自由。 康子不胜酒力,早早就被送回了新房。 栖蝶在席间听闻,莫宸晞掌权以来,每年童静雪生日和新年都会在东方会馆设宴共庆和慰劳辛苦了一年的员工们,去年童静雪生日之后,眼下新年又至,又迎来莫董事康复痊愈的喜讯,员工们都兴致颇高地讨论着今年可要盛大庆祝莫董事再生之喜。 莫宸晞换上厚厚的灰色毛衣和黑灰色休闲裤,少了些往日西装革履的庄严肃穆,养身期间显得格外居家,这几日也养得精神饱满,依然保持着千杯不醉的架势,起身,双手执杯,雄威赫赫道:“当然,乔商银行一年一度的年终团年饭必不可少,按照往年习惯,还是定在腊月二十九晚上,福利待遇都会于当日发放,也好除夕夜回家和家人团聚。” “好哦!”阵阵掌声欢呼如晴天里的云波翻涌,总算有了新年临近的喜悦气氛。 新年的话题也提得很好,整整一个下午,莫宸晞这时坐回座位,才有了几分醉意似地闭上眼睛,摇了摇脑袋,才睁开眼睛,一双血丝逐渐密集的眼睛里,仿佛有血滴出,下面却是一道魅惑至极的笑容再现的迷人神态,神采奕奕地看着她:“除夕夜也是你们柳氏夫妇大喜的日子,你们准备在哪儿办?” 童静峰道:“是啊,今天过后,下一步就该喝你们的喜酒了。” 栖蝶竟不知他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如今只怕那一天是再也等不到了,定定看着莫宸晞道:“大战未赢,何以言家。之前你昏迷不醒,我们便约定好把婚期无限期延后,等你醒了再说,如今你醒了可是福星高照的好事,偏又赶上和日机对战的大事,等这一战过了再说吧。” 童静峰问:“那日发过去的电报可有回复?” 栖蝶道:“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莫宸晞似有必胜的信心,举杯向她:“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大战全胜,来,我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栖蝶有些发麻的手端起水杯,与他碰杯,笑容妍妍:“抱歉,这几日有些身子不适,只能以白水代酒,多谢莫董事祝福,我一定会很幸福。” 莫宸晞忍着万箭穿心之痛,高兴地点点头:“一定。” 第二百九十五章 同场答谢宴之昨日 又是一个相同的夜晚,华懋饭店一号包房。 柳秦伦昨日在这里宴请了夏家四口和四个男同学各自带着女友,他欣慰自己的面子还足够给力,邀请的座上宾都到齐了。 昨日,上海本地的报纸一出街,秒抢一空,他在华懋饭店的房间里接到伊娃的电话,那边表示一万套衣服在各大分店一上架,一天之内就被抢购一空,现在大部分的上海街头,随处可见穿着金色旗袍的女人挽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来来往往,还有一些女顾客一连买了多套送给外地的亲戚友人。 伊娃表示,yw品牌虽是上海的老品牌了,也是头回遇上这么火爆的场面,她的老顾客都在问“蝶”依品牌的柳栖蝶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设计出这么特别又精细的衣服,旗袍她们穿过不少,但金色搭配银色,确还是头一回穿呢,就像报纸上写的,还真的能吸引到男人的注意,也能与时俱进了…… 高兴得快要飞起来的声音急迫要求加单以及开始洋装的制作。 栖蝶人不在,名就已经和他并誉上海滩,柳秦伦如置身云端,飘飘然然,这是栖蝶努力为他的荣耀加身,也是他努力为栖蝶带回的荣耀之礼。 本在服装制作上留有一手,听了伊娃一番话同样要求,以后的服装从设计到加工,全权由王廷负责,以保证最后的成品到伊娃手里是同一水准。 伊娃高兴在即,并没想太多,一口答应了:“好,以后我就只收你们送过来的成品,在你们成品全部的制作费上,以高于两成的进购价进行购买。但是我唯一的条件……” 伊娃的担忧,柳秦伦只以“放心”再度承诺。 挂上电话,又给付明杰打去电话,让那日的货车再和他一起往工厂走一趟。当他再次把三张服装设计图交到谢老板手里,要求十天内出货。谢老板握着他的手千恩万谢,主动剔除制作费的零头,只赚半成来回报他的回头。 柳秦伦不置可否:“谢老板无需客气,我的回头也是您制作得当、保持质量的成果,当赚的还得赚,毕竟你也要养活这一厂子的员工,我唯有一点,设计图断然不能外泄,否则便再无合作机会。” 谢老板握着他的手抖了抖:“这个当然,我们做生意的,也是绝对会保密客户的资料。” 这一趟,他还带回了上次留下来300件衣服,送往和伊娃约定好的分店,补充货源。 两套衣服正在热卖,他喜欢丝绸的料子柔软,白天晚上时刻穿着,难得夏怡也敬业地穿着旗袍前来赴宴。 19日的余温仍在,夏父特意为他送来三张金城银行的大额支票。 三张支票,第一张写着一千万的字样,第二张和第三张分别写着五百万的字样,他看完后把三张支票重叠在一起,平放在桌前,看着夏父笑言:“我不太懂夏伯父的意思。” 旁边的夏翊解释道:“昨晚的发布会很成功,今天整个夏氏公司都在夸赞怡儿为了慈善献出自己在大众面前的首秀,在上海这个圈子里,尤其是女性圈子里,起到了很好的标榜作用,昨夜你和怡儿联名捐了一百万,我们可不能顶着这个名,要你独自承担这笔钱,这一千万里就包含了怡儿的五十万,剩下的九百五十万,是我们夏氏公司正式入股你们王廷企业,在公,王廷是被毁了,但以你和柳栖蝶的实力,重建指日可待,重建之后,复兴也就不远了,明摆着的一门好生意,我们可不能错过了。” “在私,我们两兄妹都是你的同学,能在那么大的美国相遇相识相知,又在上海重遇,天赐的缘分就是一辈子的情谊,就算是我们雪中送炭对你们的助力。” “这第二张和第三张,就是昨夜那两位最大的大佬对你们支持。” 柳秦伦不假思索道:“昨夜替怡儿捐的那五十万,是我们之前就约定好的为慈善效力,就当做是支付给怡儿的劳务费,总不能让她白出力。” “现在的王廷,在江城已是一片废墟,我很想重建,但日机轰炸频频,我真的不知道到底何时何日才会停止,所以真的重建,也会等到轰炸停止后,短时间的两三年、三四年内都是未知数。” “我和栖蝶,是柳氏家族里唯一剩下的两个人,我们之所以会选择开拓上海市场,就是不想王廷就此葬送在轰炸里,一个企业,如果长时间消失在老百姓的视线里,生活里,就算轰炸停止后再重建,也早已没有了在时的影响力。在这种情况下,在上海打响王廷的名号,就算王廷只是一个虚名,没有实际的公司屹立在那里,它也会成为上海老百姓生活里实实在在的东西。” “而你们夏氏公司,在以上海为中心的华东片区已经有了很高的名望,实在没必要在王廷这个未知数上面投注太多。这两位叔叔的好意我也心领了,但王廷现在服装上已经和yw品牌的伊娃女士达成了合作协议,珠宝首饰方面也和付明杰方面达成了合作协议,除此之外,王廷没有任何的盈利。” “所以我现在真的只想尽全力对抗日机轰炸,保障乔都商会的正常运营,保障乔都八城商业的正常运营,这样我才能最大程度地保障王廷在华东片区和西南片区名在,名扬。” 夏父夏母同时微微一笑,夏父没有去看夏翊的表情,只看着他道:“很好,不愧是一夜间就席卷整个大上海的年轻一代,有谋更有勇。” 夏母附和:“不愧是我女儿倾慕了多年的男人,果然有男子汉气概,敢于闯出一片自我的天下,正是你这种刚硬的骨气,我们才更欣赏你。” 夏母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昨夜说,要等到30岁再考虑结婚的事,你比怡儿大两岁,再过几个月怡儿就是24岁了,你就是26岁,不如就把这一千万当做你柳秦伦入股我们夏氏公司的资金好了,就做一个技术股,夏翊有任何难题都和你沟通,你脑子里的知识可比这一千万值钱。至于其他的两张支票,我替你去退,既不让你得罪人,又省了你的为难。” “我们就以四年为限,如果四年后你帮我们赚回了这一千万,我们会按照股东利益给你分红,如果没有赚回一千万,那么你再按照缺失的悉数补上,我相信四年后,无论是王廷还是你柳秦伦,都应该有个结果了。” 这是场答谢宴又顾名思义的答谢宴,夏母的缓兵之计,夏家哪怕到现在这一刻,都没有放弃争取他,他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怕真的会失去夏翊夏怡的同学情分,夏家号令半个上海,他不能太过深层次得罪,左右权益之下,柳秦伦一口饮下夏翊为他满上的一杯红酒,攥紧支票,点头答应。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同场答谢宴之今日 今日一早,柳秦伦刚放下打给付明杰照来时安排他们明日回城的专机电话,侯云帆就从电影公司交接工作回来,兴奋地转告他:“我还没开口呢,那几个老板已经主动要我帮忙约你今晚一叙了,各自都说家里的女人都对你好奇得很,很想一睹你本人的风采,不过我还是以你做东的名义邀请他们携带家属,傍晚六点,一号包房见。” “你办事我放心。”他嘴上是坦然的放心,神思却又飘得老远,他计算着他们来上海已快一周,日方那边应该有了回信。 侯云帆瞅他心不在焉,狐疑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柳秦伦正眼看他道:“有一事该告诉你,我已经托付明杰安排明日回乔都的专机,回去后,我们就要面临一场和日机正面对决的战斗,我们五个人,和日机来一场炸弹炸人的挑战,交换乔都北区九条街的安宁。” 侯云帆乍一听,讶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什么!炸弹炸人?你们是不是疯了?我们加起来才5条命,怎么跟炸弹斗啊?” “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板恒能做到不再对江城下手,说明他的顾忌和我们不相上下,何不继续抓住他的心思,尽力保乔都。” “但是,但是那是高空掷下的炸弹哪!我们是能以头去接,还是以手去接?”侯云帆质疑地对上他一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纠结半晌,最终还是洒脱大笑,“反正乔都一天不安宁,咱们随时都会死,与其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死得轰轰烈烈,那么咱们就借着今晚的酒席,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傍晚六时,柳秦伦再于1号包房宴请这次帮了大忙的几家电影公司老板和家属。家属们见了他,一个个热情得把他托得像个正当红的明星,还带来了专人照相机找他拍照合影留念。 柳秦伦温文有礼地满足女士们对他国外生活好奇的追问,间隙,主动端起盛满白兰地的酒杯在侯云帆的引荐中,一一敬向这次对他有大帮助的几位老板:“多谢几位无条件的支持,这次的画报才能借着各位的版面把王廷的招牌宣传得家喻户晓,柳秦伦在此真诚地谢过。” “等等。”杯沿刚至唇角,便被一位大肚颇有福相的老板拦了下来,“这洋酒喝着不痛快,还是咱们老白干喝着痛快,来来来,咱们都换上。” 柳秦伦顿了片刻,也不吱声,痛快地干完白兰地,伸杯接下对方手中酒瓶斟下的酒。 侯云帆眼里的柳秦伦可不比应酬场上的老手莫宸晞,老白干的浓度和烈度都比白兰地高了好几倍,分两次下喉,喉间也因辛辣得剧烈咳嗽了两次,一杯下肚就忍不住捂着嘴往洗手间跑。 侯云帆跟去看了看,晚饭还没怎么吃,柳秦伦吐出来的全是酒和酸水,静呆一旁摇头叹气:“他们可不比你那几个同学,说得难听点,这些都是酒场上的老油条了,你不能和他们硬碰硬。” 柳秦伦抬头看着镜子里连一杯老白干都承受不住的自己,狼狈地弯腰驼背地在洗手间里寻找呼吸空间,酒劲冲上脑门,他答非所劝地问了一句:“如果换做莫宸晞,会怎么做?” 侯云帆懵了懵,看着镜子里一张惨白的脸,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可以告诉你,放在乔都,根本没有人敢劝莫宸晞的酒,只有他自己愿意喝的酒。当然,在他还不是莫董事的时候,就跟你现在这种情况一样,该喝的不该喝的都得喝,喝多了自然伤身,他现在一喝酒就会犯胃病,好在他是莫董事后,可以拒绝人了,也懂得珍爱自己了,胃病才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 “你起点比他高,可不能像他当初那样没得选。谈生意嘛,三五杯酒都是免不了的,现在的他,会把整个局面控制在自己手里,让对方没有劝酒的机会,也就是当你是为了什么来这场酒会,就把主题直接摆出来,不能让对方先你一步。” “这几天,你一直控制得很好啊,今天是想起小蝴蝶了?才会这么失策,可不像你哟。” 他今天眼皮持续跳动得厉害,大概是这几日没睡好,但确实是加重了连日来的不安。那日打退的日本人,为救同伴,一定会加紧赶回南京,南京的回复一定到了栖蝶手里。在他没回乔都,莫宸晞又没醒的前提下,栖蝶会不会,一个人上战场? 就算莫宸晞醒了,栖蝶也不会再度让他涉险,若是22日前大战,栖蝶一定会一个人上战场,他就胆战心惊地坐立不安。 但此时此刻此地,不在乔都的他又能如何?不如先把眼下的事办好了。 他洗了把脸,用冬天的凉水让自己清醒些,抹干脸上的水珠,若无其事地开怀一笑:“失策?何以见得?” 再度开怀一笑时,柳秦伦叫来服务员倒了杯白水,举起水杯道:“这次王廷的产品在上海大受欢迎,归根究底还是要多谢《卧底夫妇》这部电影的号召力,既然我们这次都因为这部电影有了一次互惠的开端,不如就一直友好地互惠下去,我知道几位都是云帆的合作方,以后但凡侯氏公司和几位合作出品的电影,我们都可以效仿这个路数,各位意下如何?” 这些大老板能够齐聚一堂,他料想,也不单单是为了一顿饭来的,能在饭桌上谈下一笔生意,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几位老板一致默许状,一个代表猛一拍桌,将右手伸向他。:“之前听云帆介绍你的时候,我们都是半信半疑,从画报到报纸到今天见到你本人,才是确信了这世上真有天人般存在的人才。” 柳秦伦同伸右手,与对方紧紧一握:“客气。” 又纷纷端起酒杯,与他的水杯相碰:“我们以酒敬水,合作愉快。” 侯云帆惊喜地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酒兴高至,和几个合作方划拳行令。最后还是柳秦伦扛着半醉装大醉的他回的房。 一回房,侯云帆立时清醒过来,热烈鼓掌道:“你还真是善变得可以呀,前一分钟还让我捏了把冷汗,后一分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扭转了局面,还让我侯云帆捡了个便宜,保障了我侯氏公司在上海娱乐界的立足地。” “你这么一吐,也是直接让他们看到你不胜酒力,直接用一杯白水就戳中了他们的来意,有了你前晚公开承诺的诚心,有那几个同学的关系作保,和今晚这个口头之约,他们再想劝酒也不好意思了。” 侯云帆双手大拇指相送相赞:“高!实在是高!” 柳秦伦却无声无息地摇着脑袋,他真的不过是起点高罢了,如果他和莫宸晞一样来自底层,未必能做到他今日的成就。 第二百九十七章 识破 莫宸晞今晚也不知怎的,越喝越精神,贺喜的人群早散得只剩下他们四人,仍和童静峰坐在沙发上聊这些日子乔商银行遇到的种种麻烦。 栖蝶和童静雪配合着厨子们收拾餐桌,等到余下的工作全部清理完毕,时间已近12点,再过大半个小时就是零点整的22号。 童静雪打电话回童公馆不久,童公馆的车就开到了一心花邸门口,按了几声喇叭,童静雪识趣地走到童静峰身边道:“很晚了,我们回去吧。”转眸看她,“可能要麻烦你今晚留下照顾一下阿晞,他今天喝多了,我担心他胃疼。” 栖蝶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好。” 童静雪不疑有他,挽了童静峰的手就走。 栖蝶目送二人出了一心花邸,车前灯在黑漆漆的夜里明亮地一路驶出老远。这才回头瞧着莫宸晞有些难受地弓着身子揉太阳穴,转身进了厨房,用厨房里剩下的番茄挤出汤汁切出果肉,汁肉混合在一个碗里,端给莫宸晞:“妈妈以前说,番茄能治酒后头晕,它含有特殊果糖,促进酒精分解,多少吃点吧。” 莫宸晞没有抬头看她,似是无话与她说,只接过她手里的碗,连肉带汁地一起吞了下去。 栖蝶接回碗,走回厨房,洗好碗,重新整理好厨房,方又回到客厅,见他还坐在沙发上,还保持着弓身的姿势,垂着头一言不发,一派森冷不容靠近之态,骇得她不敢向前。 栖蝶却是再也等不下去,主动问:“你还不去休息吗?你今天似乎一直很清醒?” 他还是不说话,等到她终于稳不住,转身朝着客房方向走,他才悠悠开口问:“你很想我睡是吗?我睡了你就可以安心地撇下我,一个人上战场?” 栖蝶被他突如其来揭穿的声音吓得心脏猛烈一跳,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被他疾言撕开,竟忘了江永念在莫慈面前,是撒不了谎的。可她现在是柳栖蝶,下定了决心的柳栖蝶,即便如此,她也只觉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他看出她有心事,并不信他会知道她明日就上战场的事。 她轻松地转过身去,与他缓缓抬起的一对灼灼如烈阳的四目紧然相对。 莫宸晞起身缓步走近她,紧皱的眉宇间、煞白的双颊间都有说不出的无奈,哀哀道:“你伪装得真是越来越好了,我若不是谨记着上次你独自挑战酒井藤野的例子,还真是看不出你今晚会有哪里不一样?” 要说她伪装,栖蝶还真感无辜:“我哪里伪装了?”从昨天到今天,她未有一刻伪装过,只有真诚的心来面对她人生的最后两日。 莫宸晞逼近她一步:“你没有伪装,那你为何偏偏选昨日送喜服来?” 栖蝶热泪盈眶,忍住泪奔,避开他的视线道:“没有女孩儿不喜欢喜服的,尤其是我这个年龄仍然待嫁女孩儿,永芳姐姐,如嫣姐姐,永延妹妹,我两边家里的姐妹都在她们有生之年找到了幸福的归宿,来日一战,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命回来,在我的有生之年,我没那么命穿上,我也希望看到最后一个已经有归宿的姐妹能够穿上……”回眸一笑,“我送她出嫁有什么错吗?” 心,似被一刀从他的体内撬出,剜心之痛,痛得莫宸晞热泪滚滚而落:“没错,你做得很好,你促成了我们共同的心愿,但你不觉得你反常得太明显了吗?” 莫宸晞痛意迸发,直逼得她连连后退:“你明知道我有多想娶你,我有多想和你在一起,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和你无忧无虑的在一起,就算不能在一起,我也希望看到你和他在一起幸福快乐,就算不能活着回来也要死在一起才算圆满。” “从你答应柳秦伦求婚到我决定替柳秦伦挡枪的那一刻,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挣扎,我当时只想着,你有你的责任和义务,铭记之心在你手,你和柳秦伦在一起就是最安全的,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放手。” “后来大家一起经历的一切,我知道他是真的有本事让你幸福,我也清楚我和静雪在这段婚姻里,都过得很痛苦,所以我以为我的死会让大家都解脱。” “但我没有死,我安全地活了过来,很清楚地知道,你们无限期延后婚礼为了等到我完全康复的那天,你才能安安心心地嫁给柳秦伦,但你借着菀儿和康子的婚礼,一直陪伴在侧,包括刚刚,你冒着名誉受损的影响,毫不犹豫答应留下来照顾我,这可不是柳栖蝶的常规性做法,换做以前,你一定会提议童静峰留下而非你自己留下。” “只除非,你已经收到了日方的回信,大战之日临近,你才愿意留下来守着我,如果我们五个一起上,还有一线生机,但你今晚一整晚的失落,一整晚有意无意地观察我,就是想等我不知不觉的时候,你再窃取了我的枪,好一个人上战场,你根本就是抱着一个人有去无回必死无疑的心态,我说得对吗?” 栖蝶遭他剖析得有些微慌,仍然镇定道:“是,我是收到了日方的回复,我不说就是不想大家担心,就因为知道大战临近,所以才想赶紧办了菀儿这桩事,我好放心上战场,但是今晚这种场合,你让我怎么说?说今天办了喜事,过两天就办丧事吗?你那么心疼菀儿和康子,我说出来会吉利吗?” 莫宸晞又逼近她一步:“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栖蝶又后退一步:“23号,后天。” “地点?” “西郊废墟。”栖蝶想着说出来也好,本来她也打算明日一早通知西郊那边的居民暂时撤离,这样一来,由莫宸晞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明日一早通知那边的居民撤离。” 莫宸晞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他绷了半夜的神经终于软下来,呼出的一口气里满是酒精的浓味:“早些休息吧。” 莫宸晞放松了警惕,转身上楼。 栖蝶在客厅站了好几分钟后,才跟着他上了楼,听到卧房门响声,上次在这里宴请威尔斯夫妇,她对二楼也不算陌生,悄悄溜进书房,打开壁灯,径直走到书桌前,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看,在最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莫宸晞的枪。 栖蝶检查里面整齐的六发子弹,抽屉里还有备用的六发子弹,她全部揣进裤兜,悄声离开。 躺回客房大床上,想着如此也好,她明天可以正常上战场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路南向向北 栖蝶昨夜滴酒未沾,只想留个最清醒的状态,好好和日机干一场。 上次封了吉祥居,童公馆还剩下好多新衣服,童静雪大概不需要,那一箱子都还摆放在她住的客房里,前日出门时,特意找了一套最方便打架换的背带裤装带着,今日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将这身衣裤穿在身上,把子弹藏在裤兜里,把枪别在内腰间。 刚走到客厅,菀儿便大声叫她:“三小姐,过来吃早餐。” 她转头往餐厅看,莫宸晞只睡了几个小时,便精神如常,神色饱满而抖擞,菀儿把常梳作两根小辫子的长发挽成了一个简单的髻,方是已为人妇的代表。栖蝶瞧着那一桌子可口的早餐,也好,就算死也得做个饱鬼,便不好意思地像小鸭碎步走:“你们怎么都起得这么早?” “昨天我们睡得早,也习惯了早起,到这个点就醒了。倒是晞哥难得,昨天喝了酒,今天也能早起。”菀儿一边为她盛粥,一边说。 待她在他身边坐下,两人都因着昨夜的谈话产生了某种默契,知道和自知这心里有了担忧,只能是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越睡不着,勉强睡了几个小时,天一亮就醒了。 对比两人间如同陌路,新婚燕尔的菀儿和康子,你给我碗里夹菜,我给你碗里夹菜,比翼鸟的恩爱相依,好不羡煞两人。就像上次柳如嫣和童静峰订婚夜之后,栖蝶也是忍不住窃窃喜乐地抿嘴笑问:“看你们这个样子,昨夜应该过得很好。” 菀儿擦了脂粉的雪白的脸上微微发红,羞赧地低下头,对她眨了眨右眼:“多谢三小姐和晞哥这些年的照拂,你们精心为我们的安排,我们这辈子都会感激不尽。” 两人心感满足,几乎异口同声说出:“珍惜眼前人。” 栖蝶觉得有些尴尬,继续喝粥,由莫宸晞说:“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眼前已是最好。” 莫宸晞就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栖息她,直到她喝完最后一口粥,才道:“走吧。” “我和你一起。”康子跟在他身边多年,早就养成了敏锐的反应。 莫宸晞按他坐下:“这几天的事无需你操心,你们刚刚新婚,还是多抽点时间陪陪菀儿。” 栖蝶紧跟他身后上了车,先是前往童公馆接童静峰,才一同前往西郊。栖蝶不知莫宸晞打算,惶然问:“童大哥是和我们一起吗?” 莫宸晞专注地车行向前,淡淡应:“是的,西郊地势低山丘陵众多,地貌起伏大,区内溪河切割,植被覆盖率较高,河网密度较大,恰恰废墟的地点处于西郊最高的北端,上次轰炸后,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应该没人居住,暂且不用管,我们今天争取把人口集中的东西南向居民疏散开。一会儿我们分头行动,我负责东向,静峰负责西向,栖蝶负责南向,这里是六十块钱,一人二十,分别解决各自的午餐及突发状况,天黑时分在南向口车停的地方汇合。” 栖蝶和童静峰一人从莫宸晞扬起的右手里抽出两张十块钱。莫宸晞顾及她的安全,把她安排在离市区最近的南向,也就是她疏散了南向居民,就“自由”了。 “可是今天一早接到的回复?”不知情的童静峰反问一句。 栖蝶也道:“是的。” 从后视镜里观察童静峰,好在并不质疑,没找她要电报的原件。 汽车在市区和西郊的岔路口停了车,放下栖蝶,莫宸晞继续开车往左行。 栖蝶随即招来一辆黄包车沿着公路往前行,南向口有一家麻将馆此时人气高涨,馆内热闹开搓,喧闹嘈乱。门口一男子,看到她上推鼻梁上的眼镜,还算斯文,没有她想象中粗鲁地轰她出门。 正认真思考中,后面麻将桌上的几个女人看到她,麻利儿放下手里的牌,走了过来,喜滋滋地问:“是乔都商会的柳栖蝶柳会长吗?” 栖蝶不慌不忙:“正是。” “欢迎欢迎,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瞧瞧,瞧瞧,多漂亮的姑娘啊,您今儿过来是?” 栖蝶没时间寒暄,大声道:“大家听我说,这里是西郊的最底端,人口最多的地方之一,再过几个小时山顶会有一场日机轰炸,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请大家马上离开。” 一石激起千层浪,她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提醒,吓得麻将馆里哄闹的麻将声、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慌得顿如惊弓鸟兽飞跑四散。 哪里还用得着她疏散,众人一人一声尖叫,街上百姓听闻轰炸如临死亡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紧赶着回家收拾包袱,带着家人马不停蹄穿跑在栖蝶的左右两边,快节奏只出不进的画面里,唯有她一人,用二十块的高价招来一辆黄包车,在北向口下了车,责令车夫:“赶快离开这里。” 司机冒着生命危险挣钱,此刻哪还用她说,接过钱,连车都不要了,一步当做两步,跑得栖蝶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此地已是北向的废墟之处。栖蝶沿着废墟往前走。 莫宸晞看看手腕上的表:上午九点半。 好在执掌乔行这么多年,城里各地的老百姓都认得他,一听他说明日又有轰炸来袭,一家家一户户忙着回家收拾衣物,带上老人孩子,早逃一天多安全一天。 反观童静峰就没那么顺利了,他不常见报,城中稍偏僻点的地方老百姓都不认识他,多番劝道,也只是被此方百姓误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只一部分妇女觉着轰炸这事说不定,说来就来,防不胜防,就是对他的身份有怀疑,怕是故意借着轰炸的由头捣乱的,这年头,只要是陌生人都得防。 童静峰无奈了。 天空阴沉地不见一丝阳光,铁块般厚重的乌云,同山峡连绵,像铁笼一样把这个村子围困得找不到生机出口。 栖蝶沿着大路走到一片山顶一般再无上路和前路的废墟场坝上,一声:“柳栖蝶小姐,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破空而来。 说话的人,栖蝶还有印象,正是那日随板恒攻进江城、与她和柳秦伦对手的其中一个手下。 栖蝶只站在眼睛里的男人只有手掌长度的地方便不走了,前方,六架银白色兽鸟停放在男人身后,六人坐在鸟眼的位置,随时准备开炸。 莫宸晞还真是了解她,昨日还没怎么说话就被瞧出了端倪,今日之势,也就远远超出她的预料,莫宸晞和童静峰就在山下,这里的轰炸声传到山下,两人马上就会赶来增援,想想真是要速战速决:“少废话,开始吧。” 男人左右歪着脑袋看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和都城四少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四少速来增援 栖蝶摸出口袋里的六发子弹紧捏在手,发话道:“我一个人足以。” 隔得太远,栖蝶不太看得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听他冷哼道:“好大的口气,乔都八城的人都说你柳三小姐有一双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我真要看看你如何死而复生。” 六架兽鸟起飞上升,栖蝶随着鸟身往天空望,升到平日里放风筝的高度停下,呈现一个六角形,团团把地面上的她包围得无处可避。 栖蝶仰天观摩这个六角形,她的位置处于正中间空洞的地方,她没有去追问到底会有多少炸弹当空掷下,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悉到她的心理,无论多少她都会毫无惧怕地承受得体。 所以当一枚明显不会掷到她的炸弹当空而下时,栖蝶看着炸弹落在废墟的一处,炸开的地面碎片四溅,带起浓浓白烟笼罩,她也是纹丝不动。 莫宸晞开车正赶到童静峰所在的西向,近在山脚,听到来自山顶的这声轰隆,整个人如置身轰炸现场,脸色遽然变得雪白无血色,双脚同时一软,慌忙扶住车身才没有倒地,冷汗和眼泪同时涔涔而下,他抓紧了车窗的手青筋暴起,愤恨得咬牙切齿:“柳栖蝶,你又骗我!” 同一时间,童静峰所处的村子里,居民们也都听到了这声炸响,童静峰忙又劝道:“大家都听到了,日机近在咫尺,要再不走,留下就只有送命了,我真的没有恶意,我这有二十块,谁带头走就给谁。”他高举钞票,众人纷纷扑上来抢夺,第一个抢到的卷起铺盖跑了,后面的一个个见哪有人会给人钱逃命的,也便信了他,大难来袭,慌忙逃离。 同一时间,柳秦伦刚下飞机,便听到遥远的那方山头传来的一声鸟叫似的炸声,心知不妙,忙拉着侯云帆往童家赶。 风尘仆仆赶到童家,童静雪竟告知:“你们晚了一步,两个小时前,阿晞和栖蝶小姐找来,说日本人的回复已经到了,定在明天乔都西郊的废墟,考虑到必须在今天内把西郊的人全部疏散了,他们就直接去了。” 柳秦伦被那一声吓得沉重的脸色此刻益发沉重了:“什么?”攥着侯云帆便往西郊赶。 “等一下。” 童静雪忙着上楼,捧出五把枪来:“这是我哥昨天刚刚准备好的,对付这次的战斗用,你们带着吧,以防万一,家里还有辆车,你们开车过去会快些。” 柳秦伦落落道了声:“多谢。”在两边西服口袋里各揣两把枪,把余下的一把抛给侯云帆。 六角形并成斜向的一字形,六架兽鸟同时放出六枚炸弹当空落下,栖蝶拔腿就跑,每跑一大步,炸弹就将将在她的身后炸开,她再猛地往前一扑,正吐出一口鲜血喷在前方空地上。 她果敢地爬起来,揩掉唇边腥涩的血,上望,出声挑战:“有本事再低些好了。” 其中两架兽鸟应她的话往地面距离落下,栖蝶可以清楚地看到鸟眼位置的人,第七枚、第八枚炸弹临空而下,栖蝶再次拔腿往左右两边空地跑,最后跑到两架兽鸟的正前方,这才拔出腰间的枪,对着她肉眼可见鸟眼方向,重重开出一枪。 子弹上飞正好打中鸟眼位置,男人意识到她的反击,再次对着她所在的位置,下放两枚炸弹。栖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见炸弹飞速得快要临头,她往下蹲身,往外腾身一跃,可炸弹落得太快,即便她又侥幸逃过两枚炸弹炸到她身,也来不及躲开更远的距离,炸弹落在身边,炸得她又一口鲜血喷出。 童静峰照着原路走到西向和东向交接地点,正好与莫宸晞汇合,莫宸晞调转车头,马不停蹄开车上山顶。 柳秦伦还不是完全熟悉乔都的地形,车开到市中心,侯云帆就指着往西走,有侯云帆一路指引,加上他超然的开车技术,很快抵达西郊,直奔山顶。 这一颗子弹没伤到敌人,倒是让敌人提高了警觉,六架兽鸟同时降低了高度,第九至第十四枚炸弹又同时落下,这次栖蝶不再起身,站立和躺着也有一米多的距离,这一米多的保身距离足够她发出几颗子弹的,她照着于东西方斜向的一字形方向,往石头多的地方一阵翻滚着,翻滚到石头堆前,她借着脚前的一块大石的稳力,一脚踹去,整个人因着这股反弹之力,弹开老远,用枪里还剩下的五颗子弹用力向上开,噼里啪啦,五架兽鸟身受到子弹的攻击,就像人受到外界的攻击一样,本能性害怕地暂且停了下来,观察目标此刻的方向。 栖蝶继而赶紧趁这个空隙,把手里还有的六发子弹上到弹仓内。同时暗暗观察着那没有被子弹攻击到的最后一架兽鸟。 两辆车前后赶到的时候,四人跳下车跑到废墟坝上,正好看到一架兽鸟直线向她攻去。 栖蝶回头之时,正见第十五枚炸弹正好落到她刚刚使出全身解数飞扑出的那一堆石头上,大石头被炸碎的小石头飞打在她身上,栖蝶这一下承受了几十斤的石头般的重量砸在背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浑身染满了灰尘和血污,又一口鲜血朝着四人飞奔而来的方向喷涌而出。 “栖蝶!” 四人同时惨叫出的声音,都在栖蝶身负无数石头吐血昏死的那一瞬间同时发狂嚎叫“啊!!!” 柳秦伦将兜里的两把枪分别抛给莫宸晞和童静峰,他双手各执一把枪对着近距离停在空中的六架兽鸟猛开数枪。 六架兽鸟同时向四人直线进攻,四人上视茫茫,天地间仅剩灰天浓烟,六枚炸弹不同高度当空落下,莫宸晞和柳秦伦,一个护着不会功夫会开枪的童静峰,一个护着功夫开枪都不会的侯云帆,两两互牵上一只手,避开炸弹落下的位置。 然而,侯云帆两皆不会,两枚炸弹一炸就重伤倒地不起,童静峰把手里的枪抛给莫宸晞,不添乱地引开一架兽鸟往前跑,可惜他肉身没有武器和炸弹对抗,最终也是口吐鲜血倒地。 最后还剩下莫宸晞和柳秦伦,两人各手执一枪,默契地一人对抗三架兽鸟,兽鸟被子弹打得机身千疮百孔,敌人见势不对,同时停了下来。 第三百章 强大毅力扛到底 炸弹掷地燃起熊熊火团,肆虐着炸弹黑烟与地面白烟腾腾升起,风火同猛,两人被风苗呼啸,被火苗炙烤,风苗带起火苗,不停往两人身上飘,飘燃衣服,两人索性脱下西服不停拍打身上的火,弹火焚身的痛苦恰如置身无间地狱。 好一会儿,风苗和火苗分开,两人缓了口气,惊魂仍未定,同时又瞪向正对面兽鸟没有攻击到的地方走过来的人。 柳秦伦回神的第一瞬间就是收好两把枪,跑到栖蝶身边,双手猛趴开那些覆盖在她背上的小石头。 莫宸晞垂眼,凝神回想方才侯云帆和童静峰倒地的过程,侯云帆那家伙一直很圆滑,战场上也不例外,伤是伤了,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兽鸟的对手,又不想连累了柳秦伦,在几枚炸弹炸来之际,一把推开柳秦伦,在炸弹临地前往前方空地一跳一趴,晕了过去,真晕假死状受到柳秦伦子弹的掩护,顺利蒙蔽了兽鸟的眼。 同样的,童静峰也不想拖累他。莫宸晞和柳秦伦互相配合,双手四把枪驰骋战场的威力比童静峰和侯云帆两个无功夫在身的人威力更大,往来时的方向引开敌机,让他们能从后方攻击敌机。这种默契配合,打得敌机摇摇晃晃,方才让敌方停止了进攻。 莫宸晞紧密观察栖蝶的双手,微微还在挪动,没有完全昏迷过去。 那人边走来,边如酒井藤野似的拉长了脸:“战到现在,我们投掷了近20枚炸弹,板恒参谋长在回复你们的电报里,清楚地说明,你们全部活命才算赢,现在你们两生三死,输了。” 莫宸晞自信傲气地挺直了腰杆,脸上浮现起一个另对方悚然而惊的笑意:“未必!” 他反身走到侯云帆身边,戳了一下他最不服痒的腋下,笑穴一戳,侯云帆有知觉反应,当即便醒了。人是醒了,但炸弹炸得他全身没一块好地儿,炸烂的西服西裤里面是鲜血四溢的伤口,侯云帆憋着痛意,笑出了肆意:“你就不能温柔点?我伤得这么重,是个重伤员。” 莫宸晞笑中含泪:“就因为你是重伤,我才必须重点,不然你怎么会有知觉醒?我就知道你家伙命大。”他伸出手,“辛苦了兄弟。” 侯云帆也伸出手与他握拳而笑:“辛苦什么,保乔都商会不也有我的一份责任吗,应该的,我也算做了一回梁山好汉,不对,是乔都好汉。” 莫宸晞抬头,又朝着远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童静峰大叫:“静峰如何?” 掷下的炸弹未炸到童静峰的身,童静峰的位置距离弹火围绕地点也比较远,没有被弹火烧到,只是方才那猛往前的一扑,整个身体前倾,灰头土脸的脸被废墟划伤的伤口正皮开肉绽地溢出血液,他从地上缓缓、缓缓、缓缓地爬起来,右脚骨折一个虚踩,踉跄倒地,再缓缓、缓缓、缓缓地爬起来,身体的重力都集中在了左脚上,用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对莫宸晞笑道:“我也没事,还活着呢?” 莫宸晞最后胆怯地看向栖蝶,柳秦伦哭得满脸灰泪,将她紧搂在怀,直拍打栖蝶的脸,颤声唤她:“栖蝶,醒醒,我们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危险,每次都平安地回到彼此身边,这次也一定一定可以的!栖蝶,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开不起呀,你醒醒,醒醒啊!” 他好怕,真的好怕。 上次栖蝶和村上真美一战,功夫战斗,栖蝶就已经伤得昏死在他怀里。这次……柳秦伦真的不敢想,用力去掐她的人中,捏她双手的虎口。 从小到大,栖蝶的身子都很虚弱,这些年在柳公馆养得很好,常练功夫,一般人都伤不了她,可练习功夫的过程他又怎会不知道比小时候大冬天的蹲在路边卖菜更煎熬。 那次她被师傅伤得双手骨折,那种睡着都痛得脸色煞白,直呼“痛”的感受,看得他真想替她痛,这些年的大伤小伤无数,到如今身子仍然纤瘦,别说炸弹,就算是那些小石头飞砸在身,也是难以承受的。 莫宸晞满心满身尽是狂躁的难受,一个忍不住,也是热泪盈了眶,他咬着牙,忍着抓着手里的西服外套,没有走过去和柳秦伦一同唤她,只静静观望柳秦伦紧紧搂着她,那种撕心裂肺,肺裂欲崩的痛苦丝毫不亚于他半分,那嚎啕痛苦的眼泪,一滴连成一线地落在她的唇上,由双唇之隙渗进嘴里,还有一丝觉感的栖蝶尝到了他眼泪的咸苦,又动了动手指。 柳秦伦哭声骤停,大概是感觉到她有了动静,握着她的双手,栖蝶又动了一动,果然有动静。 他又轻轻地拍打她的脸:“栖蝶,栖蝶。” 炸弹炸得她头昏脑涨,身负重伤,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死不了,她拖也要拖到日本人离开之后才死,便在四人赶来救她的这会儿,趴在地上积蓄体力,她缓缓睁开眼睛才看到,嘴里的水是秦伦的泪,她勉力一笑:“扶我起来。” 柳秦伦一手搀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手,双手撑住栖蝶的全身体力帮助她站起来。 莫宸晞抹掉眼泪,转身看着敌人,大气地伸手指着这几位优秀的同伴,道:“你看清楚了,我们全部都还活着,我们赢了!” 男人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满眼满脸皆是诧异地质问:“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么近距离的轰炸,你们怎么可能全部活下来?难得说,柳栖蝶,你真有死而复生的本事?” 栖蝶满是血污的双唇微微张合开:“我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是脑子里还有着那股最强大的毅力在,就绝对会撑到最后,和敌人战斗到底。” 男人怔怔地扫视他们一圈,道:“我现在很想知道,我们的人,你们作何处理了?” 童静峰忍着骨折剧痛,缓缓向他们靠近,道:“你的人,你应该更清楚他的脾性,结果早就不需要问了。” 男人惶然定睛,无言的浮光又扫了他们一眼,指了他们一指,招下一架兽鸟,跃上去,六架兽鸟齐齐飞向城外。 敌人走了,他们赢了,他们终于又赢了一回,栖蝶太了解自己的身体,这下子是再也撑不住了,有了这个好结果,她也终于可以放心地两眼一闭,直线垂落进秦伦怀里,她最后听到的,就是秦伦仿若山谷回音的破音吼叫:“栖蝶!” 第三百〇一章 清净年 原本两眼一闭只因当时身子疲劳过度,脑子晕晕乎乎外加身体负伤过重所致,栖蝶很清楚自己的身子既没有莫宸晞那样被子弹穿胸而过,也没有柳秦伦那样中过枪子挨过刀口,只需静养几天,待脑子不那么晕乎了自然就醒了。 这已经是比她抱死的结果好了太多,所以她并不贪睡,身在医院的第三天就醒了。一直守在床边陪伴的秦伦惊喜地说:“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睡着都在笑,笑着笑着就醒了。” 栖蝶自觉精神很好,撑起身子坐在床头笑:“我们战斗胜利,当然值得高兴,这就印证了那句睡着了也会笑醒的。” 栖蝶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他身上无血无伤,稍稍放心,又急着问:“他们三个怎么样?” 柳秦伦握着她的手道:“放心,我和莫宸晞在童静峰和侯云帆的掩护下都没伤到,童静峰右脚骨折的关节已经结好了,在童家养着呢,侯云帆严重点,不过那家伙说什么也不肯住院,说医院的氛围太沉重,他好不容易逃过一死,还是回家的好,买了很多廷愈再生膏贴在伤口上,这几天一直卧床休息呢,今天我打电话过去,说是伤口已经没那么痛了,再过两天的除夕,又是活蹦乱跳的猴子了。” 柳秦伦说到伤势,看到她终于醒了,终于又一次安全脱离了危险,却不高兴地笑脸一凝,眼中含怒,冷冷喝:“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上战场?如果我那天没有及时赶回来,你和莫宸晞、童静峰都会葬身在那场轰炸里,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后果?” “只要你前期抵抗过度,就算莫宸晞和童静峰及时赶到,童静峰没有功夫底子,莫宸晞要保护你们两个,任凭他有三头六臂,他两手空空也难以抵抗六架日机的轰炸。” “你是想做烈女吗?还是想让我和侯云帆永生遗憾?”他握着她的手突然变得沉重而有力,“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再没了,我一个人还怎么活下去?就算王廷恢复到以前的兴旺,于我一个孤零零的人来说,还有乐趣吗?” 栖蝶面对她又活了下来的结果,又感悲悯太多,她不能一死解决三个人的愁,只得好好活着,去成为莫宸晞的憾了。 栖蝶用空着的右手把身子挪进他,双手捂住他冷冰冰的手,柔声抚慰:“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收到板恒电报,约定22日对决,那时你和侯云帆还在上海,莫宸晞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他为我们付出那么多,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再次让他涉险,童静峰还要担负着乔商银行的重任,乔行不能一日无主,只有我一个小女子,无牵无挂,替你们这些男子汉解决了大忧,你们才能没有阻力地担负你们各自的重担啊,就可以上战场了。” “无牵无挂?”柳秦伦被她握住的手僵了僵,失望道:“在你心里,以为一死就真的可以了之了?就算你不在乎我,那么大个江家又怎么办?” 栖蝶松开双手,有意识也无意识地低下头,抓着眼下的白色医用被罩,喉口涩涩地道:“就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亏待江家,你仍然会重用永泰和几个小弟,有永泰当家,和几个小弟协助,我很放心,才会去。” “在我的原计划里,根本就没打算让莫宸晞和童静峰知道,但是莫宸晞还是发现了。我没办法,站在轰炸下的土地上,必须在莫宸晞听到轰炸声从山脚赶到山顶的时候,赶快结束这场战斗,我想着也就几分钟罢了,只要坚持到日机的炸弹放完了,我还能拼着最后一口气,完完整整地站在敌人面前,我们就赢了,这就够了。” 柳秦伦疑惑地问:“你如何知道就一定能坚持到炸弹放完?” “日机一共六架,按照往日的架数和弹数的比例,这六架应该没有多少炸弹,总不过五十,几分钟的时间,五十枚就如雨点洒过,待莫宸晞和童静峰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完毕。只要能救下莫宸晞和童静峰,以及整个乔都北区,我死又何妨。” 柳秦伦闻言心脏剧烈一碎,随之而起的剧痛感和恐惧感让他不敢再看她,艰难地压住抽泣而吸了口充满医院药水味道的刺鼻气息,倏然低下头:“莫宸晞那样了解你,你又如何瞒得过他?据政府的统计,22日一共有19架日机袭击乔都西郊附近,共投弹20余枚,人员和财产都有损失。” 侯云帆劝他的那些话又汹涌澎湃地冲击他的脑仁,他烦不胜烦,正好这个时候菀儿又送了饭来,才借故道:“我回商会看看。” 柳秦伦如旋风般闪出门去,菀儿还没来得及和他打声招呼,就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不过栖蝶醒来的好事顺利转移了菀儿的注意力:“三小姐醒了实在太好了,昨天晞哥回来告诉我说你没事,我还不放心呢,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受伤进医院,我都快恐惧医院了,看到你醒了,大事也了了,希望以后,还是离这里远点吧。” 栖蝶闻着菀儿打开带来的保温桶:“好香啊,你做了什么?” “三小姐前天昏迷后,二少爷便一直守着你呢,晞哥回来嘱咐我送饭过来给二少爷,前天中午和昨天中午都是这样的,今儿你醒了,二少爷又走了,这饭当然就给你了。” 栖蝶接过保温桶,不管她有无胃口,有无心情,菀儿做的饭菜总能提起她的兴致,浅浅笑道:“他想得真周到,他,还好吗?” “挺好的,前日一战,晞哥没怎么受伤,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晞哥正准备给银行的职员们发放福利,这两天银行那些人听说你们刚刚又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争着赶着要在明天领福利的时候为晞哥和童大哥一起庆祝呢,他也挺忙的。” “对了,童小姐打算除夕晚上,在童公馆办一场小型的新年聚会,烫火锅吃,火锅是最适合做冬天的家宴的,越烫越暖和,越吃越热火,庆贺你们这次旗开得胜,也庆贺在过去一年里,你们都平安活了下来,不管年后还会有多少轰炸,能聚一时且聚一时。” 栖蝶嫣然一笑,1940年的除夕,总算是能过个清净年了。 第三百〇二章 一代豪杰莫宸晞 莫宸晞能坚持三天不去医院探望柳栖蝶,这让菀儿诧异又意外。她暗眼瞧着三小姐会主动问候晞哥,晞哥回到一心花邸却绝口不提柳栖蝶,这让菀儿想问,又不敢问,当着三小姐面也不知如何问,还是憋回一心花邸,等到这日晚饭后,支开康子去洗碗,回房拿好一件正在制作中的棉大衣找到书房。 门没锁,菀儿轻轻推开门,走到正在书桌上忙碌书写的莫宸晞面前,愣了几秒。 莫宸晞写完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放下钢笔,抬头看她:“有事?” 菀儿再看他,已没有了绮丽之年再面对心上人的羞赧,只是一个家人对家人的关怀:“三小姐已经出院回童家了。 “嗯,我知道她会醒得很快。” “你在忙什么?” “准备离开了,当然是要把银行的琐事整理好,全部交还给童静峰。” “当真要离开了?”菀儿深有不舍,眼睛一酸,眼看就要哭出来。 莫宸晞却是一派轻松:“乔商银行要交还给童静峰,一心花邸留给了童静雪,过了年,日机松缓下来,我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理由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菀儿急问。 “不知道,听上级安排。战争一天没结束,到处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那……”如此难过的当口,菀儿不想提及他的伤心事,婉言道,“我做了一件棉大衣给你,你起来我比比?” 菀儿的心意很是令他感动,这是唯一一个会动手给他做衣服的女人了,莫宸晞玩笑问:“你不怕康子吃醋?” “晞哥是谁呀,我和康子的大恩人,康子认识了近十年的兄弟,他永远都不会吃你的醋,而且我一碗水端平了,你们两个一人一件。” 莫宸晞起身转身,双手平抬。 菀儿眼眶含泪,打开绵大衣,比上他瘦弱却坚实的臂膀:“晞哥这次昏迷,整个人又瘦了两圈。” 莫宸晞反过来安慰她:“这些天不是又被你的营养高汤补回来了吗?” 菀儿心里憋得慌,憋得呼吸沉重,高低起伏不匀,有些事并不是她不问他心里就没有的,他越是不在乎的人心里越是放不下。索性放下原本借着衣服切入三小姐的事,此刻也放弃了委婉,直入主题:“但我不能给你煲一辈子的汤啊。” 莫宸晞微微一怔后微微一笑:“当然,你现在嫁给了康子,就是康子的人,以后他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年后乔都一别,我们三个都只能是后会有期了。” 到了这一步,他多方面见证了柳秦伦对栖蝶的情意,他很清楚,柳秦伦唯一比他差的只是那十年,他充当了栖蝶的整个童年里的保护者,如今栖蝶已经强大到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他即将告别乔商银行,告别乔都,以后四海为家的日子,太过颠沛流离,随时都会面临到的生死离别,他不愿她再经历第二次,几次大难不死,她也该安定下来了,好好在一个女子绮年玉貌的年纪享受一次最美的爱情。 这样期待着,他便又能看到她小时候吃东坡肉吃红烧肉时最天真烂漫的笑颜,最纯净无暇的笑颜。这些年的辛苦学艺,这几年的对抗轰炸,把她最生动活泼的一面活活掩埋了,生活不易,生存更不易,他想看到的仍然是小时候那个和他一起苦中作乐,贫中寻乐的江永念,那才是最原始的她,最真实的她。 可是自己已经做不到让她回到那个她,只有柳秦伦,才可以给她一份呵护着她的心回到原来的她的爱情和未来。 所以对上菀儿见他有意回避,急不可耐的抓紧他的双臂逼问:“你明明在这里有最最放不下的人,为什么又要避而不见?你就这么走了,你们之间就彻底完了。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就真的甘心拱手让爱?菀儿曾在三小姐的一本书里看到过这一句话:安能辨我是雄雌。现在菀儿有云:安能辨她真爱柳秦伦?” 莫宸晞胸间漂浮的大石一点一点往下沉,扬眸直视她焦急得泪光闪闪的眼睛,笑得魅惑至极:“当然,现在最适合柳栖蝶的男人就是柳秦伦,柳氏夫妇美名在外,他们联手,就是乔都八城里一段最美的传奇。从我决定为柳秦伦挡枪的那刻开始,我和栖蝶,这辈子就和静雪一样,是最熟悉的生死之交,我们可以为彼此付出一切,包括死,却独独做不了夫妻。” “我本来就是孤儿,家的意义对我来说,早就是处处无家处处家了,所以我真的无所谓,没有我在,她会过得一样幸福。” 菀儿深深的有种失望的绝望:“其实人人都看得出来,你比二少爷对三小姐的情意更深,但菀儿实在觉得可惜,晞哥这辈子总不能不娶妻生子啊,你真的愿意面对一个柳栖蝶以外的女人,和她白头偕老,过你的后半辈子?” 莫宸晞竟第一次被问得哑口无言了,菀儿的质问仿佛皑皑白雪裹心,心被冻得激灵灵一冷,此决已定,后生,还有谁能融化得去。 不管还有没有人能够融化得去,魅惑至极的笑意都依然坚决,眼中希冀灿灿:“我莫宸晞的这辈子,除了爱情,还有责任,这个年代的男人更要有一份勇于献身的精神,就让我们一起等待胜利的那一天,只有到了那一天,我们才能安安心心地回归平淡生活,踏踏实实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菀儿凛然相视,心生敬佩:“晞哥果真堪称乔都八城里的一代豪杰。” “莫董事果真堪称乔都八城里的一代豪杰呀。” 这是身在乔都整整十年,身在乔商银行整整第四年的团年宴上,照例还是在东方会馆设宴十余桌,加上他再度劫后余生之喜,乔商银行上下尽兴欢呼,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上冁然而笑之时对他的美称。 莫宸晞没想到,他远在重庆、成都、贵阳、昆明的几位客户也为他送来了新年祝福的电报。 他惊喜地看着一张张电报上对他劫后余生的称赞,耳边,童静峰道:“前两天我收到几大商家新项目的合作邀请,在回复的电报里告诉他们我们刚刚又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他们纷纷发来电报贺喜我们又好好赢了一场战斗。” 莫宸晞暗自把乔商银行的业务扩展至四大城市的消息这才从销售部经理嘴里说出来,财务部经理还强调:“今年银行的整体业务较往年上升了两倍的纯盈利,按照莫董事的吩咐,今年发放的新年福利,在原来的基础上,给大家上涨一倍。” 全场举杯高呼:“莫董事好样的!” 第三百〇三章 催婚 东方会馆正值热闹喧天,身在二楼加班的柳秦伦婉拒了童静峰邀请的乔商银行团年宴,年关里,他其实无事可做,关掉二楼所有的灯,当做无人,坐在和栖蝶共有的办公室里,听着宴会厅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 这当中,全场几次高呼:“莫董事好样的!” 原来不止是莫董事今年给大家伙儿涨的福利,还有那日莫宸晞和栖蝶、童静峰及时疏散西郊百姓,让西郊百姓及时逃离,减少了西郊一带人员财产的损失,老百姓为感谢莫宸晞和柳栖蝶的壮举,特意打了一块“救人英雄”的牌匾送到了乔商银行莫宸晞的办公室,还有一块正挂在他面前的正上方,上面所写,正是“救人英雄”对应的“巾帼英雄”。 这当中,还有几句令他难忘:“轰炸天的日子已经不快活了,咱们再不自己给自己找点快活,这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咱们跟着莫董事好好干,势必和莫董事一起坚守到胜利的那一天!” “莫董事可真有远见,发展乔都八城以外的城市,这样一来,不管乔都八城还会面临多少轰炸,我们的资金和资源都不会在乔都八城内套死了,资金流动更大,我们的生活才会最大程度有了保障。” 这样的声音萦绕在耳,柳秦伦茫然地坐在地板上喝着闷酒,中间,莫宸晞只回复了一句:“身为乔商银行的董事,我的职责就是为本行员工和整个乔都八城的老百姓造福,让大家都能在大轰炸的环境里保障最基本的生活,不愁吃穿,争取吃得好穿得暖。在未来的轰炸里,大家都要互帮互助,团结一致,这样才能一致齐心协力对抗外敌,来,为了我们美好的明天,干杯。” 柳秦伦隐约记得他也对着六城的那些商家们说过一样的话,但对比之下,莫宸晞力保的是整个乔都八城的所有人民,而他能保的只是小小医药圈子里的人民。他和莫宸晞,差太多。 一夜就在宴起至宴终中漫漫熬了过去。 再至除夕夜当晚,栖蝶早中晚第三次从童公馆打来电话,他方才应:“我马上回来。” 除夕夜的童公馆,大红灯笼高挂,屋里一片红亮,厨房里的小火炉搬到了客厅,火炉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油辣子滚滚开,大锅四周,摆放各种荤素菜品、酒品和汽水。 除了童振鹏还在书房忙碌,客厅此时,该到的人都到齐了,连莫宸晞的贴身助手康子和菀儿也受邀前来,众人围着大锅坐了一圈, 栖蝶瞧见他回来了,忙着小跑上来,一天一夜不见,胡渣暗自生了他的半张脸,眼珠上布满了血丝,身上还有些许酒味,心疼地双手抚上他的脸:“怎么了,商会很忙吗?昨天一夜都没回来,今天我不催你你还不肯回来吧?” 侯云帆伤口恢复良好,精神奕奕地听到栖蝶的问话回过头来:“不至于吧,忙得你一天一夜没回来?没那么多事啊?” 柳秦伦不愿自己的心事扫了大家的兴致,苦中带笑:“没有,之前堆了好多文件没看过,就一口气看完了,掌握到商会的最新近况,年后也开展新的工作。” 栖蝶没有质问他的酒味从何而来,拉他坐了过去,中间隔着麻辣锅的莫宸晞,在浓浓的麻辣锅升起的辣味中隐隐闻到他身上有酒味,昨夜他拒绝了参加宴会,莫不是在二楼办公室内呆了一夜?他是真的在看文件,还是在借酒浇某愁? 火锅宴开后的气氛总会热闹得很快,各种话题一开,餐桌立刻如滚烫的油锅沸腾了起来。 柳秦伦举起酒杯敬向菀儿和康子:“第一杯我先敬菀儿和康子,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菀儿和康子举起酒杯:“谢谢二少爷,没想到我竟比你和三小姐快了一步,这杯酒同时感谢您不计前嫌,让我们还能做朋友。” “我们永远是朋友。” 莫宸晞瞧他情绪很是低落,不知他昨夜究竟为何而愁,却左右都还是因为栖蝶,他举杯道:“是啊,真要恭喜康子守得云开见月明,恭喜菀儿找到了这辈子最适合她的男人。”转眼看向正对面的柳秦伦和栖蝶,“你们呢,栖蝶说,你们约好了,我什么时候醒再谈婚事,现在我醒了,大局已定,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赶紧把婚事办了?” 莫宸晞潇洒大气地举杯恭喜,展开那和柳秦伦的微笑完全不同的魅惑之笑,两边眼角弯成了月牙,满满诚意快要从他由衷的笑脸上溢了出来,将周遭所有人都吓得愣住。 他左右两边的童家兄妹愣愣地看着对方,紧闭的嘴里,都懂得彼此不出声的意思: 童静峰的双眉率先一拧:怎么回事?他什么意思? 童静雪双眉同样一拧,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以为他会再争取一下的,他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的付出,不都是为了柳栖蝶吗? 童静峰摇头:罢了,他们三个之间总要有一个人退出,目前这个形式,莫宸晞的退出是最明智的,王廷还需要他们柳氏夫妇的复兴,栖蝶的江家也需要他们,莫宸晞孑然一身轻,只要他自己能想通就好。 看不懂童家兄妹打哑谜的侯云帆,惊讶地指着莫宸晞脱口“你……”字,便欲言又止。上海那几天,他亲眼目睹了柳秦伦恐惧失去栖蝶言不由衷的痛苦,他固然知道莫宸晞舍掉栖蝶同样痛苦,却再也不敢往他这边偏了。 柳秦伦烦他也挺对的,当事人的事只能让当事人自己解决。 菀儿也懂得,莫宸晞是真的做到说到,又做到了。 童静雪笑吟吟地看着柳栖蝶,叹道:“事情发展到今天,你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决定,但是阿晞都这么说了,我也有一句话不得不说,我老早就想说了,自从我知道有你这号人物一直占据在阿晞心里的某个位置,我就一度几度地羡慕你拥有阿晞的真心。” “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我曾经妄想过像你和柳秦伦一样和阿晞日久生情,但我心里清楚,这种日久生情,就是在你面前对我体贴入微,呵护备至,实际他是在安你的心,让你亲眼看到我们婚后有多幸福,你才能真心地接受柳秦伦。” “如果他对我的好是把我当做你的替身,我多少都会欣慰一点,至少我们能成为一对正常的夫妻,拥有属于我们孩子。自私地说,有了婚姻和孩子的责任,我和他就不会分开了。但是在他眼里,我身上连半分你的影子也没有,这辈子都只能做朋友。” 莫宸晞停在半空中的酒杯一直举着,童静雪便跟着举杯,其他人也便跟着举杯,催促:“赶紧办了,了却大家的一桩心事。” 第三百〇四章 成全 栖蝶再也心宁不下,一颗心紧张不安得砰砰直跳,她看着一言不发的柳秦伦,微顿两秒,唇角僵着一抹淡而无味的笑,也看了看他。两人默契地举杯致谢,栖蝶不说话,由秦伦代表她说:“谢谢大家关心,诚如莫董事所言,现在大局只是暂定,未来还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那时拒绝夏怡的话,如今也成了他最为栖蝶担心之处,他要有个万一,栖蝶怎么办。 “现在举办婚礼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柳秦伦暖暖的目光含笑地凝视栖蝶,“栖蝶是位文武双全的奇女子,能为乔都八城的安宁奉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我不能自私地把她绑家里做家庭主妇……” 然而这说出来的话却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栖蝶愣了一个大愣,再也听不下去,拉紧秦伦的手,大力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往厅外的花园小跑而去。 这也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忧心忡忡地相继走到厅口,莫宸晞拦住了几人欲再往前的脚步,道:“这里听得到他们说话,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迎着寒冬夜里涩涩刮得人脸生疼的风,栖蝶难以置信地盯着柳秦伦,他别过头,不想直视她的决然,让栖蝶呼吸顿窒,这一窒忽使她往后跌了一步,惊痛和失望交织而突起的怒火灼得她一颗心快要无力跳动,也灼得她一双眼睛涩痛无比,她揪着心口,一字一顿问:“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要我了吗?” 栖蝶感觉到他和她掌心相握的手心里滞出了热汗,汗水从掌心润湿到了手指,他缓缓放开她的手,背对着他往前小走两步,道:“我……们……分手吧。” 栖蝶哽着喉口,静静看着他连后颈也是连绵不断的汗珠,却看不到他脸上此刻的难受状,只从他颤抖得已说不清一句整话的声音里,感觉到他那尽是怔忡悲伤的内心,娓娓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很多,或许我们回到最原始的柳栖蝶和柳秦伦的义兄妹关系,才会是最圆满的结果,才能有最自然的相处方式。” “柳栖蝶和柳秦伦不管是夫妻还是义兄妹,这辈子都会是彼此人生里最重要的亲人,就算是夫妻,几十年后也会变成亲人,但莫宸晞不一样,他失去你便是彻底失去你。” 他转身回头,看她,明明还是站着的身子却软弱得似没了骨架支撑,软软地在风中摇摆,他茫然凄然、竭力忍着眼泪的哭相,那样痴惘情痛的眼神,那样情痛入髓的悲伤,反而让栖蝶低下头不忍直视他。 柳秦伦茫然地向天望上一回,叹上一回:“我知道莫宸晞就快离开了,唯一能够留下他的只有你,莫宸晞是真正的人才,能和这样的人才爱着同样的一个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们一起经历了同生同长,未来继续把同老同死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才是铭记之心最本质的意义。” “我相信这对于乔商银行和王廷都是百利。乔都八城也会得到我们三个共同的力量去保护,我不能那么自私地为了我自己的小爱去造成太多太多人的遗憾。” 栖蝶张开嘴,近乎窒息的心像是好不容易得到呼吸的空间,用力吸了口大气,眸中凄然得瘆人的光线直逼柳秦伦的眼:“所以呢,你就要把我让出去?” 栖蝶深感失望,冷然一声“柳秦伦……”唤得他呆呆杵立原地。 忽又大叫一声:“莫宸晞!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女人,不是你们互相谦让的物品,你们没有权利在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下就做出这些大无畏的让出,你们觉得很伟大吗?你们认为这是伟大吗?不过都是情感上的懦夫!” 栖蝶嘶吼一声,眼泪急速喷发,无法再顾忌除夕夜和朋友们在场,拔腿外跑。 “栖蝶……”柳秦伦急急地拔腿猛追。 侯云帆按住了愁眉苦脸的目光紧随栖蝶而去的莫宸晞,又在柳秦伦跑过来的必经路上拦下了他,接过童静雪递来的两件大衣,指着两人厉声喝:“你俩都冷静冷静,我替你们去。” 出了童公馆,向着上次带她去的凉亭方向往前走了数十米,沿着昏黄的路灯,朝着正抱着凉亭柱子小声啜泣的落寞身影走去。 侯云帆把手里其中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穿好了,不管心里有多难过,都别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 栖蝶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侯云帆穿好大衣,在凉亭柱子间的扶手坐了下来:“这附近要么是被炸毁的废墟,要么就是你不认识的路,这月黑风高的,你又不能离开太远,还不是只有来这儿么。哎呀,我选的这个地方还真好,不容易被他们找到,还能让你暂时避一避。” 栖蝶穿好大衣,也在身边的扶手上靠了下来:“好不容易又活了下来,我当然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谢谢朋友,每次在我最需要聊一聊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侯云帆挠挠下巴,奇怪地瞅着她:“你这眼泪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栖蝶苦笑:“不然呢,要借你的肩膀大哭一场吗?” 侯云帆张开怀抱,隔空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很好,这就是我喜欢的柳栖蝶,潇洒,大气,从不耍小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些只会惹男人厌烦的把戏,如此气概半分也不输男儿,所以才会弄得那两个人痴痴呆呆的,竞相不下,都选择成全了。” “其实静雪的那番话并不是要让柳秦伦难堪,而是在莫宸晞的助攻上,要他好好珍惜你,真不知道柳秦伦怎么想的。莫宸晞也真是,明知道柳秦伦对他挡枪的举动有愧疚,还这么无所谓地催你们结婚,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栖蝶心境坦然:“莫宸晞是想在临走前,了却我这个他最大的心事,只有看到我有了实实在在的他也赞同的好归宿,他才能走得安心,但他忽略了,秦伦如何能当着他的面和我结婚。” “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好,为我能拥有最好的幸福着想。但他们都忽略了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最好的幸福,只有最珍惜的幸福。不管我现在嫁给谁,都避免不了后面恐依然要面对的分离,妈妈培养了我一身的功夫,现在就嫁人生子,岂不浪费了。” 栖蝶正了正身:“我是柳栖蝶,王廷的三小姐,乔商商会的会长,我要一如既往地和他们同站一线,不能反倒成为需要被他们保护的人,个人感情,先统统往后抛了。”她说不止,双手集聚着一团空气,当做一个重重的负赘往后一抛。 第三百〇五章 栖蝶方知的背后故事 栖蝶转头看向侯云帆不禁失笑道:“这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 “说我的实话,我一直觉得你会选择跟莫宸晞在一起,我才会在上海的那几天,时刻都在给柳秦伦灌输你最后肯定会选择莫宸晞,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栖蝶睨他一眼:“哦?你这么确定?” “当然,我是谁呀,曾经的情场杀手,情爱一事我看一眼就通透了,我认识你以来,目睹了你和莫宸晞、你和柳秦伦之间的感情,上海有个夏怡你知道的吧,小蝴蝶,别说我打击你,夏怡比你漂亮,比你高贵,比你更是生来的贵族。” “所以柳秦伦没有你,还有一个夏怡做后盾,虽然柳秦伦明确表示和夏怡没有可能,但夏家多聪明哪,用一个技术股东的名义就把他牢牢套住了,柳秦伦以年纪轻,五年后再考虑婚事的名义施了个缓兵之计,哪知夏家会将计就计,来个五年之约,五年后,不管是轰炸还是王廷,都应该、最起码和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他30岁的年纪,也必须该考虑婚事了。五年而已,夏怡等得起。” “柳秦伦想拒绝却根本无力拒绝,王廷要在上海发展,就离不开夏家的支持。不过他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上套的,他接受了夏家的邀请,却声称他只会在乔都八城发展,这样一来,他和夏怡就不会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只会和夏翊有生意上互动。” “但是,我真的挺看好他和夏怡的,都是留学美国的学子,那么大个美国都能遇上,两人也算是有缘分,是,王廷远远比不上夏氏,但柳秦伦这个人已经远远能弥补王廷的一切弱势,他不受夏家的嗟来之食,王廷是白手起家的企业,为了不让王廷在他手里毁了,也坚持白手兴家,等到王廷在江城复建,又在上海打出了名号,那他就是一个真正叱咤风云的企业家。这也是夏家父母最最看重的。” “感情嘛,接触久了都会有的,确实,你俩做不成夫妻,还能做义兄妹,也能共同为王廷重建努力,但莫宸晞不一样,他早就因为童静雪把他的这些后盾一一屏除在外,你知道有穆心雅,你不知道的还有两个,都是他之前开拓其他城市市场的时候,建立下来的‘友谊’,莫宸晞,这个如同星月神话般的男人,他这一走,你们很可能就是永别了,你真的放得下?就说上次你们和酒井藤野大战,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你要说是,那我真不信。” 栖蝶心下一跳,饶有兴致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因为他开拓的那几个客户都是我介绍的呀,准确地说,是他们通过我找到的莫宸晞。莫宸晞美名在外,那些商户自然就主动找上门请求投资了,正好莫宸晞也想开发其他城市的投资源,一拍多合。” “你别看我这个副会长平时吊儿郎当的,正经事还是不敢马虎的。大概就是你们专心研发廷愈再生膏的那段时间吧,我跟他去过两座城市,你是没看到啊,那些名媛千金一个个盯着他目不转睛,满眼金光啊,都知道他是已婚人士,只能是发乎情止乎礼了。” “这几天我在家休息,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消息,知道莫宸晞离婚了,那个兴奋劲儿,对他的倾慕之情全部都流露在字里行间,看得我都心疼了,那薄薄的一张电报纸简直都快化成水了,要不是过年走亲戚,都巴不得马上过来跟他相亲。” “就在今天早上,莫宸晞去看我的时候,我还把那两张电报纸拿给他看,他就只是微微一笑,一把火烧了。还用我家的电报机回复过去说:多谢您的喜欢,但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了,这辈子,我唯她不再娶。” “唉,怎么我就没有他俩这么好的福气,得到这么多女孩儿的喜欢呢?不过我也挺佩服他的,从来他靠的都是实力,就算拒绝了示好,他也不怕那些商家会不再与他合作,这就是莫宸晞强大的地方,一个纵横中国西南片区的银行家。” “说真的,我是男人,我都羡慕你得到了这两个男人的真心。如果莫宸晞不走,你这个二选一的难题仍然存在。如果莫宸晞走了,你又是否真的舍得?” 这一刻,栖蝶铭感自己的幸福所在,笑得很美:“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考虑,每上升一个阶段就会更成熟一些,而且在爱情上,我早就做出了选择,在友情上,当然会舍不得,我们各自使命不同,不能永远把他拴在乔都,不管他在哪里,永远都是江城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江城见面的。” 晚些时候,栖蝶和侯云帆一路有商有量地回到童公馆,众人众所期待地目光紧紧聚焦两人,侯云帆看了看她:“你自己说吧。” 栖蝶满满畅然之色溢于言表:“我曾经跟侯云帆说过,男人可以打光棍,女人也可以,没有谁规定女人一定要嫁人的,嫣姐和童大哥也是30岁才结婚的,我也能等,不管还有多少年,我都会等到胜利的那天,也等到我们肩上的责任都不再那么繁重的时候,再说好了。” 四周鸦雀无声。 童静雪带头鼓掌:“也是啊,栖蝶小姐不比我们这些上不了战场的小女子,你的一双手是能做一番大事业的,就此回归实在可惜了。” 童静峰附和:“大家都高兴点吧,我们旁观者必须尊重当事人的决定。既然他们三个愿意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也算是乔都八城人民的新年福利了。” 栖蝶心无旁骛地看向柳秦伦:“新年伊始,明天我们该去孤儿院和工地上看看了,后天,也要启程回江城看看了,顺道再去趟凉山。” 柳秦伦心头一荡,一痛,他已经做好了栖蝶会答应分手的准备,眼下,眼下栖蝶是要和他们都做回朋友吗?呆呆应了声:“好。” 这天晚上,几个年轻人重新坐在火锅灶前谈论王廷和乔商银行、乔都商会来年的发展大计,在栖蝶看来,只有在这些大事上,方能让柳秦伦和莫宸晞聊得酣畅。 却不知,就在侯云帆告诉她那些她不知道的柳秦伦和莫宸晞的故事的同时,莫宸晞也主动和柳秦伦来了一场对酒当歌的畅聊。 第三百〇六章 男人之苦 栖蝶清楚地记得,几十分钟前,她刚刚进门的时候,柳秦伦正和莫宸晞一起站在楼梯口,郑重又紧张地看着进门来的她和侯云帆,听到她的决定,一个露出满面惊恸的害怕,一个神色如常平静、眼波诡谲微漾。 栖蝶对秦伦说话时的那一眼看得浑浑噩噩,她也不愿再看。 童静峰聊到中途,拍了拍莫宸晞的肩:“你俩谈好了?” 侯云帆嘴里塞了一块水果,一边嚼一边顺口接:“你俩也谈了?谈的什么?” 莫宸晞抬头,与对面的柳秦伦相视一笑。回童静峰:“谈好了。” 这样融洽得无一星半点情敌之火的对笑,引发了众人对这场催婚无果的好奇,一个个眼睛珠子瞪得老大,唯独栖蝶默默喝着丫头送上来的咖啡,靠在椅背上,不掺和不过问。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人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侯云帆胆子大,敢抓住莫宸晞的手臂追问:“那结果呢?” 莫宸晞抬眸,跳过栖蝶环视一圈,最后的视线悄悄落在栖蝶的脚上,唇角微勾,不说话。 侯云帆急不可耐,又转向柳秦伦逼问:“结果呢?你俩倒是说句话呀,咱们大伙儿都是关心你们的最好的朋友,可不能这么端着急死人啊。” 柳秦伦沉重地微微一笑…… 侯云帆追随栖蝶出了们,他心情混乱如无数只蚂蚁乱窜,大家伙儿劝他进屋,莫宸晞找童静峰要了瓶红酒:“借你卧房一用。”走到他面前,扬了扬手里的酒瓶和酒杯,“聊聊?” 莫宸晞领着他上了二楼童静峰的卧房,斟满两半杯红酒,把其中一杯递给他:“为我们爱上了同一个优秀的女人干杯。” 两杯相碰,两人无声无息地一口饮罢。 莫宸晞又给两个杯子里斟上一半的酒,走到床头坐下。两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靠在床尾,此刻的莫宸晞,面对这会儿沉默得落寞得完全没了方向感的柳秦伦,心里有几千几万道怒骂声想一股脑地倒出口,可他还是忍住了,缓缓问:“你为什么要放开她?还记不记得我在昏迷之前叮嘱过你的话?你就这么轻视她答应你求婚的决心,说分手就分手?” 柳秦伦将思想一点点凝聚,不知不觉就陷入初识栖蝶的回忆里:“我回城那天,在太白山顶第一次见到栖蝶,就被她纯净无暇的笑容感染,当晚就知道了你们的关系,当时我还误以为栖蝶是你派到柳公馆的探子,帮你窃取王廷的机密,所以前期我一直对她有所防范。” “不过几天接触下来,我发现栖蝶有大家小姐的端庄聘婷,却没有大小姐的高傲飞扬;她有邻家女孩的俏皮可爱,也有邻家女孩身在大家庭的自尊自爱。她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一句王廷的事,甚至没有主动接近过我,于是我果断断了这个念想,并且开始被她很多纯洁的笑容举动慢慢融化掉和她之间的陌生感。” “诗城救援那天,我在弹火中爱上她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我要用我这条命替她挡所有的枪林弹雨,其实我真的没想到回国后会这么快爱上一个女人,甚至盖过了我在美国时常玩在一起的夏怡。” 莫宸晞脑子一卡:“夏怡?” 柳秦伦一仰脖,饮下杯中酒液,直视莫宸晞:“我在美国读书时候,有过好感的一个上海女孩儿。” 莫宸晞挑眉,冷声道:“你的初恋?” 柳秦伦点点头:“那时候我对她很有好感,但我很清楚,身在美国,就算有好感也不能轻易就去承认一段关系,我身上有太重的担子,万不能在担子还没有挑起之前就沉浸在恋爱里。那时候铭记之心刚刚红火起来,那颗红钻是爸爸妈妈的定情信物,是我在异国他乡唯一能睹物思人的纪念品,我也想通过它,去做些事。” “其一,就是找到我人生的灵魂伴侣,而不仅仅是有好感,或者长相漂亮亦或门当户对的妻子。” “就在我打算和夏怡确定关系的夏怡23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问她可有看出铭记之心有什么不同,她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我开始质疑用铭记之心去寻找伴侣,会不会太悬乎。直到我遇到栖蝶,她一眼就看出铭记之心是由梧桐为原型设计的,我真的大吃一惊,简直是喜出望外。” “慢慢的,我开始注意她,喜欢她,到诗城她奋不顾身人,喜欢到爱的一步之遥就在那样的担心害怕里,稳稳地跨了上去。” “其实栖蝶心很脆弱,完全没有她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才会在你和童静雪结婚的那天,那么痛苦,那种此生已然绝望的痛苦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痛,我也痛,为了让她不痛,我只能用我的爱去抚慰她。慢慢的,我尝试着去取代你在她心里的位置,渐渐的,她心里一点一点有了我,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替代你,所以向她求婚,但我很清楚,她答应我,更多是被我感动的成分。” “我跟栖蝶之间,永远缺失你和她共有的那段童年,可能你会觉得我这么想很偏激,又有几对夫妇是一起经历了一样的童年的?但是你们的童年断断续续的让我印象深刻,放在我和栖蝶身上,我真的替栖蝶感到惋惜,真心希望你能给她一段完整的爱,才不枉你们相识一场。” 说到此处,柳秦伦的身体开始发抖,他双手紧抓着酒杯,力道大得青筋凸暴:“我爱她,很爱她,除了你,我不可能再把她交到其他男人手里。重建王廷是一项重大又艰难的工程,我一个人扛就好了,她早就应该和嫣姐一样,是嫁出门的女儿了。不应该和我一起承受这份辛苦,她应该拥有一个灿烂的人生,而这样的人生,只有你做得到。” 柳秦伦哀伤清冷的话犹如一阵寒风,灌入莫宸晞的双耳,刮过他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冷飕飕的。 莫宸晞心里酸痛得发胀难受,恐下一秒就要咆哮而出。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换上旁边床头柜上的酒瓶,直灌入喉。 这一刻,柳秦伦再也看不到他凌驾于万人之上的董事光环,仅是一个有苦难言,爱而难得的男人,目光凄厉地看着自己,苦笑说:“既然你那么爱她,那么了解她,为什么偏偏忽略了她是一个可以和你有苦同吃的女孩儿?” 第三百〇七章 终生不嫁之惧 莫宸晞心痛欲裂,脑中乍然浮起的一个可怕的想法急得他胸腔内血气翻滚,从紧咬的牙缝间滋出一句:“栖蝶内心脆弱也倔强,除非她心甘情愿接受你的安排,否则就算你大义让爱,她也不可能接受我,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我们两败俱伤,她守着王廷守着江家守着商会,终生不嫁。” 柳秦伦愣在当场,惊恐得看着莫宸晞的瞳孔急速收紧:“你说什么?” 那日栖蝶在一心花邸对他说的嫁衣言论,莫宸晞这日频频想起,频频心寒,认真地定神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在栖蝶眼里,王廷和江家就是她这辈子活着的第一目的,菀儿在栖蝶身边三年,栖蝶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还是能够明确地感觉到在我们没有重逢之前,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满足于杨婉君的一切要求,保杨婉君的地位,保江家生活无忧。” “我们重逢后,我跟她说明了我和童静雪的情况,她的生活里重新有了我,才会撮合你和其他女人,一来你可以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里娶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二来栖蝶想运用她自己的能力,三全其美地做到保杨婉君保江家,以及嫁给我。” “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们有了日久生情的感情,而我也不得不为了道义和童静雪结婚,在这样的两难里,栖蝶选择了你。所以你有没有考虑过,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我们都让爱了,就等于是逼着栖蝶终生不嫁。” “你觉得她这辈子还会遇到一个和王廷和江家和乔都商会有关系的男人吗?” 柳秦伦惊惧无言。 莫宸晞目光催促直逼:“我只是在离开乔都之前,看到栖蝶幸福,别无他求,我的人生和你不一样,我还有更加艰巨的使命,不可能长久呆在乔都,这点你比我好多了,你能给她一个固定的家,我还要四处战斗,这样对比之下,你还想放弃她吗?” 柳秦伦笑得自信而笃定:“你走不了的,你肯定走不了。既然我们现在都有顾虑,那就把我们三个的未来交给缘分吧,真正的缘分是不会畏惧时光荏苒的,等到时局稳定了,再看看我们之间,栖蝶会选谁。” 柳秦伦收回思绪,周围众人全部一板一眼地盯着他瞧,他保持着唇边的笑意,道:“尊重栖蝶的意思。” 众人失望地眼神四散。 哪知童静雪话锋陡然一转,道:“栖蝶小姐现在不嫁人,是为了乔都八城的安宁。但是我记得栖蝶小姐也说过,你也是女人,最终都是要找个好归宿的,即使现在不嫁,以后也要嫁啊,与其这么拖着,我觉得倒不如爽快地选一个,另一个也好早点死心,早点另谋幸福啊。我呀,是没得选,我要有得选,我赶紧就嫁了,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一次爱情,别到了要死的时候,才发现人生还有这么大的遗憾呢。” 栖蝶倒是想的很通透:“你说得没错,有人选当然要好好选一个,女人嘛,再成功也是要嫁人的。”本着无所谓的态度耸肩欢笑,“可惜我遇到了两人自认为很伟大要互相让爱的男人,既然他们都没诚心,没勇气,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女人是要嫁人,但没有男人也死不了,不如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 这话呛得两个男人顿时无言得任由尴尬在脸上满载成,看得众人都不忍心又无奈地哽了一哽。 还是侯云帆敢说:“看来你真打算一个人过到底了,可惜咱俩都是商会的人,我要娶了你,肯定会被臭骂得体无完肤,说我截了柳秦伦的胡,不然你就嫁给我得了,我也还在等你呢。” 栖蝶凑近侯云帆,凑到他面前和他眼珠对眼珠地看了几分钟,侯云帆坚持不住,猛眨着眼睛避开她受了莫柳两男人的刺激而逗弄他的行为。 柳秦伦受不住刺激,倏地起身,面无表情道:“各位慢聊,我先回房了。” “哎哎哎……”侯云帆想拉住霍然离去的柳秦伦,然而手慢半拍没抓住。 栖蝶无感柳秦伦离开,扑哧一声大笑:“哈哈,哟,当初的欢唱杀手怎么还会脸红啊?你不是也在等我吗?这么近水楼台的距离怎么就退缩了,不像你呀。” 莫宸晞固然知道栖蝶和侯云帆只是开玩笑,但他真心心痛栖蝶这种对男人反常的反应,捏紧了拳头,对康子和菀儿说:“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侯云帆一个激灵弹起身子,扯开椅子:“我侯云帆是那种人吗?好男不跟女计较,我也坐他们车走了,你好好冷静冷静啊。” 这一夜的两个男人给了她最没有选择的结果,栖蝶也是说到做到,除夕夜后,1941年的大年初一,她常态和柳秦伦、侯云帆一同在东方会馆计算上一年的盈亏,上一年商会大动荡,亏大过盈,好在扫清了三名商会蛀虫,少了三名会员的分红,便能把这三份平均分配下去。 乔商银行门口,栖蝶停步门口,等柳秦伦和侯云帆取出钱来,再一道前往孤儿院探望,给孩子们送去新年礼物和新衣服,孤儿院经过上次的事,孟清夫妇格外上心,几位雇来的嫂子也格外尽心,如今再瞧着,孩子们圆圆的脸上红嘟嘟的,拔河赛,捉迷藏等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孟清已经怀孕一月有余,冬季衣服穿得厚实,还不太显怀,栖蝶羡慕地把手贴在她的腹部,感受着那个新生的小生命。孟清瞧她如此喜欢孩子又傻又可爱的样子,小声在她耳边问:“你和柳会长好日子定下来了吗?” 栖蝶心如明镜,也便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轻松道:“现在的我,已经对婚姻没有向往了,女人有好命的比如你,也有和婚姻无缘的人,比如我,咱们哪,都过好当下就好啦。” 这个语出惊人的回答听得孟清愣得转头看向她身后的柳秦伦,柳秦伦看了看栖蝶的背影,听她如此误解他,只浅淡一笑,送上:“恭喜。”的祝福。 孟清热情款待三人留在孤儿院用午饭,丰盛的午饭桌上,栖蝶没有看过柳秦伦一眼,柳秦伦看了她好几次都只顾和孟清说话,也闷头闷吃,和孟清的丈夫闷头喝酒。 这些日子,他的酒量惊人疯长,就连几大杯白酒下肚也心不跳脸不红气不喘,还能赶上栖蝶的脚步,马不停蹄赶往两边工地,对正在加班赶工的工人们送上新年祝福和慰问红包。 第三百〇八章 凉山民情,不如从命 王廷桐油厂所在的凉山村,位于乌山县的最高处,乌山县以连绵群峰的乌云顶得名,此方一年四季气候偏冷,地位偏僻,恰好凉山村地形平坦,故而能成为最合适桐油加工的地方。 栖蝶曾经只闻其名没有实地探访过。结束乔都的慰问,大年初三一早,王廷3号轮抵达乌山码头,栖蝶跟着柳秦伦下了船。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拜访凉山桐油工厂。 已经一天两夜无交流的两个人,在船上的两天一夜也是分舱房而息,零交流。下了船,一路步行前往山顶,栖蝶又和柳秦伦保持着十米开外的距离,继续无交流。 可能昨夜下过大暴雨,走到县城背后上山的道路口,有一条蜿蜒上山的泥泞路和横亘在中间的几个大石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柳秦伦卷起裤袖、挽起衣袖,踩上石头,在高台上向她伸手。 栖蝶还是不理会,她后退几步,再急速向前跑,踩上一块小石头跃上那块大石头,再从那块大石头上向前跃下,双脚落地时被地上的小石子摁住脚底,还好冬天的平底鞋也厚实,右脚崴了一下,幸好她反应快,隐隐之痛也不碍走路。到了这里,栖蝶便知沿着公路一路往前走就好,径直向前走,再无需柳秦伦带路。 柳秦伦讷讷地收回手,和她一样纵身跃下,看到她崴脚,他一个惯性想上前扶一把,她却漠视于他,执着地向前走。 他心里也有气,由着她走,跟着她走。 赌气中的步伐尤为快,栖蝶到达山顶时不过小时的时间,家家户户已经炊烟袅袅,各家都有归省回家的儿子女儿,各家大哥大嫂也正忙着淘米洗菜做饭,栖蝶本以为此处交通不便,工人生活得会比较吃力,但眼前这一派其乐融融的团聚景象,比山下县城里多了一份与世无争的祥和之兆,可是给了她一个好大的惊喜。 栖蝶在村口站了几分钟,有人朝她的方向看来,露出欢迎的喜色,然而奔过来却擦过她的肩,扑向了她身后的柳秦伦:“二少爷!好久不见您,您怎么今天来了。快屋里请。” 栖蝶呆了一呆,也觉正常,她第一次来这些人哪儿会认得她,不过在她发呆的片刻,柳秦伦在她身边停了脚,没等他开口介绍,栖蝶主动向对方点头作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柳栖蝶。” “原来是三小姐……”男人自知说错话,忙改口称,“夫人好,初次见面没认出来还请见谅,快请屋里坐。” 柳秦伦与男人握手言好,微笑颔首:“多谢,麻烦去通知一下张村长,我在你家。” “好的好的。”男人说罢,一挥手招来大嫂子,招待他们,“快,赶紧把风干的菊花茶泡上一壶,再炖锅红烧肉出来,我去村长家通报一声。” “好的好的,少爷少奶奶屋里请。” 两人盛情难却,跟着大嫂子进了屋,围坐在一个大的蜂窝煤筑的烤火炉前,大嫂子贴心地给他们一人递了一个暖手袋握在手里,笑说:“我们这边不比江城,一年四季都是均匀的凉快,不过一到了冬天就是冷得哆嗦了,好好握着,别着凉了,我做饭去。” 小会儿功夫,男人就领着一个年龄颇大的男人进了屋,两人同时起身相迎,柳秦伦用暖手袋暖了一会儿的右手与年龄颇大的男人握手言好,又向她一一介绍:“这位是凉山村村长,也是桐油的聘用经理;这位是路大哥,桐油的厂的骨干。” “少爷太客气了,自从桐油厂建立以来,老爷从未亏待过我们,让我们呆在家里也能拿到高工钱,这可比外出务工强多了,也照顾了上面的老人和下面的孩子,整个凉山村的村民都因为王廷过上了好日子,住上了能遮风挡雨的好房子。” 提及柳父,两个男人相继重重叹了一口气,聪明地就此打住,没有来剜他们心里的伤痛。 “好在老爷这辈子,培养了少爷这么优秀的人才,还有少奶奶这么优秀的女儿加媳妇,我们山野粗人,没你们读的书多,也还是明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我知道少爷少奶奶原定除夕夜结婚的,怎么样了?结了吗?大家还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栖蝶在外从来都不是窈窕淑女的形象,也从来都不是只会站在男人背后的小媳妇想象,既然柳秦伦不愿娶她,她到哪儿都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义兄妹就义兄妹呗,她也承受得起:“我们……” “我们婚礼延迟了。”柳秦伦温和地打断她,“王廷遭遇重创,我们都没什么心情办婚礼,现在轰炸随时都还会来袭,不是举办婚礼的时候,也请两位替我多谢大家的关心,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再通知大家前往江城观礼。” 两个男人意外地互相看了看,那位路大哥笑道:“好是好,不过你们正式婚礼,只怕咱们不能全员到齐,这大过年的,又赶上徐麻子家娶媳妇,要不就借着他家的喜,少爷和少奶奶就在咱们凉山村举办一场凉山婚礼,先让咱们一同热闹热闹如何?” 栖蝶诧异地凝神,木讷地盯着对方两张笑眯眯的脸孔。 张经理鼓掌大笑:“哈哈,真是个好主意,咱们凉山的工人们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见到少爷少奶奶一次,难得二位今天齐聚凉山,就入乡随礼吧。” 栖蝶扯开一点笑意,道:“这样不太好吧,我们今天是凑巧撞上徐家的婚事,不能喧宾夺主啊。” 路大哥摆手笑:“不存在不存在,人多还热闹些,而且只是一场预习婚礼,不用穿礼服,跟着新郎新娘一起行礼就好了。” 她冰冷的左手忽被一只暖暖的手握住。 柳秦伦含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栖蝶冷得有些发僵的手包在的他手心暂时没动。 等到柳秦伦的承认,路大哥忙又道:“太好了,我这就去通知徐麻子,晚上双喜临门。” 栖蝶有一事不明:“旧时婚礼不都是午时拜天地么?” “那是正常情况下,徐麻子家特殊情况,他家儿子在你们到的前脚才回来,这不是还得准备准备吗?” 这话说得栖蝶更不明了:“哪有成婚当天才回家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哪也不好多说。行,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二位也好好在路家休息,晚上见吧。” 大嫂子闻声忙从厨房探出头来留客:“干嘛走啊,就在这儿吃午饭啊?” “不了不了,我家里也做好了,不回去我那口子也要念叨了,连过年都不安心在家的。” 栖蝶身在此刻,极其羡慕这样的夫妻关系,点头相送:“张经理慢走。” 张经理转身刚走,栖蝶豁地抽出被柳秦伦握住的手,转身去了厨房:“大嫂子,我来帮你吧。” 第三百〇九章 拜天地,生罅隙 栖蝶的倔强就是一个永远无解的谜,让他无法揣度她会将他打入冷宫还是将他凌迟处死。冷宫尚有一丝复活的希望,处死便是再无和好之可能。 正是这样的恐慌,柳秦伦会被她急得心慌,急得重重叹出一声长鼻息,偏偏他一旦掉进这个谜一样的洞里,就完美没办法自救了,只能做一只井底之蛙,向井口处的人呼唤“救命。” 又偏偏,这样的危机就是他自找的,他的自寻死路。 从前和栖蝶相敬如宾,记忆里,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第一次冷战他就快受不了了,栖蝶完全视他如陌路,他只得巴巴看着厨房里忙碌的那道倩影,发呆。 厨房里的栖蝶,和大嫂子一样系上围裙,在灶台边帮忙洗菜,吓得大嫂子赶紧上来劝:“少奶奶,您这让我怎么敢当啊,您出去坐着就好,一会儿就开饭了。” 栖蝶谦虚道:“嫂子别客气了,是我们不敢当才是,今天贸贸然过来,还得在您家蹭饭吃,可不能白吃,您就让我帮你吧。” 大嫂子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的懂事:“多好的姑娘啊,少爷可真是有福气。” 柳秦伦听着,心里就更苦了,大嫂子出来准备餐桌,还背着正在切菜的栖蝶悄悄对他说:“这么好的姑娘,你可得好好珍惜了,我们虽然天天呆在村子里,对乔都八城的各种新闻还是有所耳闻的,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还不赶紧把她娶回家好好疼着。” 这话说得他苦上加苦,苦得比那一锅中药还苦,本是美味可口的一顿午饭,却生生没能吃出味来。一整个下午,也是强打着精神,在张经理和路大哥的带领下,一家家走访工人们,把新年福利发放到他们手里,走到徐麻子家,看到徐家张灯结彩张罗着晚上的婚礼,他倒是有些期待了。 父亲当初在此地建立桐油加工厂是明智的,整个村子的村民互相敬畏和谐,对桐油的油性也是十分了解,做了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柳秦伦也是真真佩服这些村民在安全上的高度防范。所以每进到一个家庭,他都诚心诚意地双手和工人及家属握手,道上一声“辛苦了。” 终于挨到了晚上,满目通红的绫罗绸缎挽成大朵的花球布置得整个徐家在灯光的照射中一片红艳。 栖蝶搀扶着蒙着红盖头的新娘走到新郎面前,这是栖蝶近日第二次把新娘送到新郎身边,再把新娘手里的红色手牵的另一头交到新郎手里。面前这位,虽然是她不认识的新娘,但新人新婚之喜的幸福气氛还是让她深受熏染地落下两滴热泪来。 她这厢刚放手,大嫂子和其他几位嫂子已经把柳秦伦手里的另一条红色手牵的另一头交到了她手里。 栖蝶被推到了新娘的正身后,她没有去看柳秦伦,紧咬着下唇。古有半推半就的害羞新娘,今有柳栖蝶全推不愿就的伪新娘,只是不想破坏了村里人高兴的兴致,和这对新人百年好合之夜,只得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听大嫂子说:“难得难得,今天碰巧是个双喜临门,少爷和少奶奶不是咱们凉山村人,也不是徐家人,但徐家父母也算是他们的长辈,就和新郎新娘一起拜天地拜父母了。” 随着见证人张经理的“一拜天地。” 栖蝶看着面前背对她的新娘转过身来,无奈,只能转过身去,对着天地拜了一拜。 下一步该是“二拜高堂”了。 栖蝶在众人高兴期许的目光中,微微含笑地又转过身去,随着张经理的“二拜高堂”,向徐家父母微微鞠躬致礼。 再是“夫妻交拜”了。 栖蝶目光落地,全程都没去看柳秦伦的表情,又随着张经理的“夫妻交拜”,和对面那个人对着鞠上一躬。 到最后张经理欢快地大叫一声:“送入洞房。”礼毕礼成,栖蝶赶紧缩出众人都拥着新郎新娘进洞房的缝隙,默默逃离了徐家。 柳秦伦紧随她走出徐家,两人步伐相同地走出徐家的红光好一段距离后,在一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境里,柳秦伦熬不过她默不作声的闷静,率先出声出声喝止:“你站住!” 前方,没有了脚步声,想是栖蝶停了下来。 “你那天问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向你表达得很明确。今天,该换我问你什么意思?你连续几天几夜当我不存在,我是真的已经不存在你心里了吗?” “二哥言重了,您向我表达的意思我收到了,也很配合你,做好本分,继续做义兄妹,怎么您现在又要问我是什么意思了?我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吗?” “你?”柳秦伦被她逼得快要语无伦次,逼得喉咙发紧,好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你一定要这么疾言厉色吗?就算是义兄妹,也不需要视我不存在呀。你会生气,会视我作虚无,是因为你心里有我。” “有不有都已经不重要了,您既然选择了我们做回义兄妹,那就应当有义兄妹的礼仪,二哥要记性好的话,应该还记得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保持我们兄妹之间的友好距离的,就因为义兄妹不是亲兄妹,二哥是男人,不怕情史上再添一笔,但我是女人,女人贞洁为重,恐被人误会,还是保持该有的距离为宜。” 柳秦伦被她噎得心脏生生发痛,心中本就因着那晚而撕开的一道口子,又撕开了好大的一道口子,栖蝶,这个他此生唯爱的女人,这个曾经和他心有灵犀的女人竟能这样误解他,把他在万般难受中做出的决定置到如此不屑的田地,那么:“好,既然你说放下便能放下,一个女人都能做到的事,我一个大男人自然也能做到。” 栖蝶心凉凉地接上一句:“那最好!” “少爷,少奶奶。” “少爷,少奶奶。” …… 众人这时发现他们不见了,打着手电筒出来寻他们。 栖蝶高叫:“我们在这里。” 手电筒直射过来的光线晃到柳秦伦面无表情的脸上,他看着栖蝶,栖蝶却还是没看他,眼睛看着地面道:“时间不早了,做戏还得做全,我们今晚还得路哥路嫂家里过一夜,明日一早,再下山回城。” 柳秦伦恨着她回:“好。” 第三百一十一章 归省江家持续冷战 新年的初几时,该是嫁出去的女儿携夫返家探亲的日子。 栖蝶料想永延应该带着冯家妹夫回来了,送完航运行这最后一波福利,栖蝶婉拒了武经理的午饭邀约,深深看了一眼门口的柳秦伦,柳秦伦也痴痴地看着她,须臾一个眨眼,栖蝶回头转身,往江家方向大步走去。 回到江城,却无家可归只有江家可留宿的落魄感紧紧攫住柳秦伦,栖蝶领头走在前,他黯然地跟在后,从陆家巷子口到江家所在的陆家巷子中段,不停有邻居驻足与他们打招呼,柳秦伦小跑上前几步,和栖蝶肩并肩,还是依照柳氏夫妇的身份一一回笑回礼,正在巷道一酒铺打酒的江永久见着他们,远远就招手招呼:“二姐,二姐夫。” 栖蝶也十分欢喜雀跃地朝永久挥手:“永久。” 江永久怀抱酒瓶小跑上来,又是一轮许久不见而再见的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太好,两对夫妇两对情侣,今儿算是到齐了。你俩终于回来了,爸妈都盼了好多天了,一直觉着一家人缺了你们就不完整了,还好还好,今天赶在三嫂第一次登门拜访,总算是等回你们了。” 栖蝶与柳秦伦相顾愕然,怔怔看着永久问:“两对夫妇两对情侣?三嫂子?什么意思?” 江永久含笑不语,闻到另一股酒味,凑近柳秦伦身前:“二姐夫,你身上怎么这么大股酒味?” 柳秦伦不好意思笑:“刚从凉山回来,昨天跟那边的工人们喝了顿大酒,多多包涵啊。” 江永久大义一扬头:“没事,哪个男人不喝醉几次酒啊,走,今儿中午,继续。” 新年的江家两扇木制大门上贴上了两个大大的倒“福”字,大大的喜气,栖蝶才走到门口就感受了屋子里一派又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 刚进院子,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满院子拉着风筝跑的小男孩儿,栖蝶定睛细瞧,那宛然像……宛然正是长姐永芳家的大儿子。 栖蝶心头大喜,喜不自胜跑到小男孩面前挡住,小男孩讶讶地抬头看她,栖蝶身子一蹲,一把抱起小男孩转悠。 由着她抱着小侄子一连转了好几圈,母亲才出言制止:“够了够了,再转就晕了,天天盼,真的就把你们盼回来了,你们回来,这江家的一家子才算真正到齐了。” 栖蝶放下小侄子,恍惚中再看面前站了一门口的家人,有大半年不见的永芳长姐和大姐夫,有腹部微微隆起的永延和四妹夫,这算是永久所说的两对夫妇,栖蝶目光右移,站在永延旁边的永泰,今儿……栖蝶目光下移,正见永泰的左手里紧紧牵着一只手,栖蝶瞅着那只玉手慢慢往上推,只见一位长发披肩,五官秀气的姑娘正依偎着永泰站着。 栖蝶心头不禁又一次大喜,两粒黑色眼仁大跌眼球地鼓得老圆,真是惊喜得忍不住快要喷出喜泪来,盈盈欢喜地轻迎上去:“永泰,这位可是未来的三弟媳?” 江永泰害羞得挠挠头,轻声“嗯”一声,介绍说:“二姐,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真担心是不是到我成亲那天你也不会回来?” 栖蝶惊讶地半捂嘴问:“成亲?这么快?” “那是。”江永泰左扭头深情凝望着女友,笑道,“这么好的姑娘必须赶紧抓住了。”他直视她身后一眼,略带不屑的口气,认真说,“我可不要像你们那样,一直一直拖,女孩子的黄金年龄有限,二姐,我听说莫宸晞已经醒了,你们最大的包袱没有了,现在,还是想拖到三十岁成老姑娘了还不办吗?” 栖蝶浅浅笑了一笑,避重就轻,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找的女朋友,我怎么都不知道?” 江永泰不露声息地叹了口气,也不想在过年的日子提及二姐心里的伤心事,只好道:“就你们去上海没多久,有一次,她过来找我去家里给卧病在床的妈妈看病,一来二往也就认识了,熟悉了。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吕晓雯,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及的我二姐,江家最繁忙的女人。” 吕晓雯并不觉生疏,第一次见面便呵护直夸:“认得认得,柳栖蝶,江家的二女儿,柳公馆的三小姐,这个名字早就名满江城了,二姐是我们江城女性的典范,活出了战争年代里女人的潇洒大气,杰出的品质应该是令所有江城男人诚服,女人佩服和学习的榜样呢。” “吕小姐太客气了,进了江家的门就是江家的媳妇了,也就是我的弟妹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外面天冷,快屋里坐。” 栖蝶以主家人身份领着吕晓雯往屋子走,丝毫没有去看后面的柳秦伦,还是江永延发现柳秦伦愣愣地看着栖蝶的背影不语,觉得哪里不对劲,高声道:“二姐夫还愣着干嘛,快进屋啊。” 这一次,江家的一大家子算是凑齐了,不过柳秦伦不太认识栖蝶的大姐和大姐夫,一直在二人有意无意看来的陌生目光里礼貌一笑,整整齐齐的16个人围在一张新做的大桌子前,汤承志开口问:“栖蝶,你也给我们介绍介绍你旁边的男士啊。” 栖蝶顺着柳秦伦的方向,看向右手边的大姐和大姐夫:“这位柳秦伦,我二哥。这是我大姐江永芳和大姐夫汤承志。” “二哥……” …… 众人无比惊讶,面面相觑,一张张面相全是疑问打在脸上,四处飞扬。 江永延用手肘碰一碰冯文杰,坐在柳秦伦左手边的冯文杰歪了歪身子,小声打听:“你俩吵架了?” 柳秦伦还真是不知当着江家这一家子该如何作答,然而,那夜在童公馆说的一番话,他还真是没勇气再说一次,尤其是没勇气对着江家再说一次,要当着江家的大家伙儿说,那他和栖蝶之间就真的完了。 他也成了不忠于婚姻的承诺,不讲忠诚道义的浪荡子。 这几天栖蝶把他晾得够凉,他才知道原来能说出口的话,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死心做到:“都是我不好,我惹她生气了。” 冯文杰似颇有感悟地蚊声附耳:“理解理解,这女人要不发火,一发火真是不得了。不过我觉得二姐也不是轻易发火的人,你赶紧哄回来吧。” 栖蝶无视无闻昭然,直接越过柳秦伦看向江永延:“几个月了?” 江永延初为人母,在人前还很是羞涩:“三个月了。” 栖蝶含笑看着永延身边的母亲道:“妈妈又一桩心事了了。” 第三百一十章 迟来的新年惊喜 几道手电筒强光中,栖蝶抬头看到大嫂子向她小跑过来,正欲开口返回路家,却被大嫂子拉住,凑近她,用手电筒近距离打照她的脸。 夜来寒风凛冽,栖蝶狼狈地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又酸又冻,她又为了忍住眼泪而拧了拧,以致又红的鼻子,连呼吸都有些急促的一张脸落在大嫂子眼里肯定不会好看。 果然,大嫂子看到她的狼狈,急问:“哟,这是怎么啦,今天是徐麻子家的喜酒,也是您二位的喜酒,高兴点高兴点,外面这么冷,你俩在这儿做啥呀,快回院子去喝两杯烧酒暖和暖和。” 这会儿回路家,也只会是她和柳秦伦独处,吵到这份儿上,她没话再与他说,闹热一下也好。低低点了一下头,跟着大嫂子进了徐家大院。 婚宴是晚上办的,这个时候,大部分村民都正闹得起劲,柳秦伦被张经理和路大哥请去了主桌,栖蝶只听那边阵阵欢呼“好,少爷好酒量。” 栖蝶双手捧着烫烫的汤碗,从中找了些暖和,闻着空气中四处飘起的烧酒的酒气,那是比白兰地,老白干还要浓烈的酒,该是村民们自家酿制的酒。 栖蝶眼不见为净,走到屋里坐下,又等到宴席散半,拉着大嫂子怯怯询问:“他们那样喝下去会不会醉得无法回家,要不要拉他们回去?” “平常也不是这么喝的,今儿高兴,放心吧,有你路大哥在,少爷不会有事的。” 又闷着憋着等到宴席散罢,柳秦伦已经吐了好大一地,栖蝶忍着他浑身酒臭味,一路颠颠颇颇地把他扛回了路家。大嫂子很“懂”人情世故,把他们安排在外嫁的女儿屋里,送来毛巾热水,又送来两床大棉被,捅捅她道:“今夜你们便是拜过天地的正式夫妻了,自个儿的男人好好照顾着,如今柳家只剩你俩了,可要好好珍惜。” 大嫂子带上吱嘎响的房门出去了,栖蝶拧了一把热毛巾,给倒床睡熟的男人擦了擦脸,她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滑在他的眉鼻间……当初在太白山顶见到他的第一眼,可是比杨婉君给她看的照片更挺拔帅气,他的五官精致得几乎无可挑剔,他的笑容真就像一壶酒,醉得人流连忘返,难怪夏怡、景姓女子、杨小姐,还有那千千万万喜欢他的女孩儿都相继沦陷在他集美貌、高学历、翩翩风度里,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她呢? 栖蝶无奈自问,大半年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她是喜欢他的,也是深受他感动的,感动奠定了喜欢的基础,喜欢得她总有些迷惘怅然,她和这个男人的命运,从十年前开始就紧紧连在了一起,在没有重遇莫宸晞之前,她几乎肯定了自己一定会在杨婉君的推动下嫁给这个男人,因为他的优秀,她根本毫无拒绝的动力,她也绝对有信心去成为他的独一无二。 但命运就是这么奇妙,那一次乔都行,她偏偏就重遇了她曾经心心念念的莫慈,但柳栖蝶和莫宸晞的距离,比柳栖蝶和柳秦伦的距离还要远,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说她江永念和莫慈有着难以忘怀的童年,那她柳栖蝶和柳秦伦也有着隔空必须铭记的十年。 成长中谨记柳秦伦的十年,就算杨婉君没有告诉她她这十年是为了柳秦伦而活,她也时刻记着那远在大洋彼岸的他,是她异父异母的哥哥,她要在这个家生存下去,就必须在那个哥哥眼中受到正视。 或许,这比成长中对莫慈毫无寄望之想的十年,还要刻骨铭心。 但童年两心相印的十二年,又比童年空缺的十二年,更能刻骨入髓。 栖蝶叹了一口气,为柳秦伦盖上一床被子,柳秦伦睡在床头,她睡在床尾,都合衣合被睡了一夜。 第二天,柳秦伦头痛体重醒来的时候,栖蝶已经吃完了早餐,他闻着自己身上难闻的酒臭味,胃里还是很难受,耐着酒臭吃完了已经热过一次的早餐,才和栖蝶与路大哥和张经理道别。 栖蝶瞧他半捂着嘴,主动道:“感谢二位热情招待,来日到江城我们再好好聚聚,新年工作期,还是按照老规矩,元宵后开始。” “我会的,少爷少奶奶请放心。这几年桐油作为战略物资,销量一向稳定,年中的时候,老爷还拉了加单回来,同时加大了定额,年后我们一定会更加班加点地制作,争取把王廷的损失多挣点回来。” 柳秦伦不说话,伸出手去与两人相握。 栖蝶在旁配音:“有劳了,大家的辛苦我们都记在心里了,也一定不负大家所劳。” 沿着昨天的原路下山,路上的绊脚石已经被清理掉,二人在码头等了半天,赶上午间的王廷2号轮,又行驶了大半天,才抵达江城码头。 江城的空气就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种熟悉的空气,太熟悉的道路,两人一下船就直奔航运行。 武经理一见二人,立刻盛大又隆重地吩咐工人们起身相迎,柳秦伦站在门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她。 栖蝶撑开信封口看了看,突生一想法,进屋站在武经理所站的位置,大声道:“大家过年好,我和二少爷之前上海行,忙到今天才回来,今天就给大家送上迟来的祝福,我手里是我和二少爷为大家准备的新年福利,每人二十块,加上上个月工资,一共三十块发放给大家,请大家排好队,也请领过的去通知今天没上班的。” 武经理领头,工人们整齐地列成一行。栖蝶看着工人们一个个脸上乐开了花,惊喜兴奋大道:“拖了这么多天,总算能过个肥年了。” 栖蝶拍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过去一年,我和二少爷愧疚王廷给大家带来了伤害,也体恤大家生活不易,过年给大家多发十块钱,不过王廷终究是一个需要盈利的企业,目前制衣、首饰和王廷之都暂缓重建,码头也就没什么需要进出运输的货物了,只有之前由药店改装成住房的在建中的房屋需要人手。” “年后,我会安排乔都的营造厂过来对大家进行工地建筑的学习,大家伙儿都一并转到在建房屋的营造中,这样,王廷有了自己的建筑工人,大家也都有活干了,我保证,大家工钱不变,日常伙食也不变,甚至还会更好,还希望大家继续为王廷效力,争取能够更早日地恢复王廷的昔日盛景。” 所以领钱的积极性永远能带动做工的积极性,众人群起高呼:“太好了,咱们又有活儿干了,每个月又有工钱拿回家了,誓死为王廷效力。” 第三百一十二章 醉美栖蝶 近来还真是热闹,一桩接一桩的喜事,栖蝶的高兴简直快要应接不暇了。今天自家里,三喜临门,她再也坐不住地主动举起酒杯,像个酒姿飒爽的男人,从大姐和大姐夫开始一对一对地敬阖家幸福,敬新婚快乐,也敬喜得麟儿。 几个姐夫妹夫和弟弟看出她心情不好,借酒发泄,两人吵了大架,也配合她开怀畅饮。 上次目睹了侯云帆和几家电影公司老板猜拳行令,他无聊之际从中学会了一两招,柳秦伦真感谢这几个男人,也配合他谈天说笑,啄小酒,行酒令,不让他一个人犹如空气坐在栖蝶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活脱脱一个人体布景板。 这样的感觉已是痛彻心扉,柳秦伦努力挤出的笑容里,也蕴含了无限凄凉,他此刻已经仿若孤魂游离,没了主意思想,只能用划拳这种形式来让自己动起来,伴着笑声在屋里的回荡来掩饰他和栖蝶在安静的环境中,关系恐冷却至冰点。 坐在栖蝶对面的江永吉,瞧着两个姐夫和柳秦伦划拳划得正当兴头,难得今天二姐兴致高涨,双双伸手出去与她玩剪刀石头布。 江永吉不满道:“来吧二姐,小时候玩这个没赢过你,看看十年后我的技术有没有练出来。” 栖蝶这下来了兴致,动动双手筋骨:“你会输得很惨哦!” 江永吉挽起袖子,拿出气势:“敢挑战你就不怕输了,来,剪刀石头布……” …… 一边是划拳,一边是剪刀石头布,可江永成瞅着二姐和二姐夫连貌合神离都没有的互不干扰,整顿饭连句交流都没有,这种情形太反常,举杯接栖蝶刚才的话,道:“四姐有孕了,妈妈对四姐大事小事的关心暂时告一段落,今天是家里聚得最齐的一次,二姐二姐夫,乔都日报登了莫宸晞已经醒了的喜事,你俩之间最大的障碍没有了,是不是也该把没办的婚事赶紧办了,你的事可是咱爸咱妈咱们几个兄弟姐妹最大的心事了,找个时间,了了?” 这句话让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下来。 栖蝶举杯又痛饮一杯,醉醉醺醺,满脸霞光四射,本来明**人的、江家众人久违的明媚笑颜,绽放在这样的环境中,竟莫名披上了一层艰苦之气。 柳秦伦心痛得全身发紧发寒又发冷,还是忍不住微微扭头过去瞧她,她似笑非笑,似哭又非哭地看了眼父亲:“爸的高粱酒真是越酿越有味儿了,喝得我都有点上瘾了。”再才看回永成道,“了什么?怎么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你曾经的二姐夫现在是我的二哥,哪有妹妹和哥哥成婚的道理,这不乱套了吗?” 酒杯不过瘾,她干脆放下酒杯,抱起酒坛往嘴里倒。酒液倒得太急,她缓口不及,一口酒呛在喉咙,重重咳了几声,阵阵酒的辛辣之感也随之咳出,呛出。 众人噎住。 又因不见柳秦伦有所规劝的行动,就连一向最看好柳秦伦和柳栖蝶在一起的江永延也嗔怪起来:“你和我二姐到底怎么了?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不管你们怎么了,你一个大男人,至于和我二姐置气吗?你的男士风度哪儿去了。” 柳秦伦伪装的笑意再也装不下去,一点点凝固成严肃的样子,道:“请大家理解,目前这个时候真的不是适合我和栖蝶结婚的时候,我们有共同的重建王廷的心事未了,也有共同的乔都商会的责任要担,现在的乔都八城仍然活在随时遭受轰炸的危机中,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我会全身是血躺在栖蝶面前,避免栖蝶受活寡的唯一方法,就是暂缓我们的婚期。” “如果有一天轰炸停止,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迎娶栖蝶,但若不幸,她还有莫宸晞可以依靠,大家比我更清楚,莫宸晞对栖蝶的感情,我希望栖蝶有个完整的人生,所以……” 栖蝶急酒攻心,捂着嘴往后院跑,对着潲水桶里一阵狂呕。 江永芳见柳秦伦不动,只好自己动身去后院看栖蝶。 江永泰忍了一个中午,此刻见柳秦伦毫无去安抚的打算,便是再也忍不住,起身厉声道:“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下二姐夫,还请跟我进来一下。” 江永泰一进里屋便攥紧了前几日又一次引发江城轰动的乔都日报,柳秦伦进屋,他关进房门,“啪”的一声把报纸重重扔在柳秦伦身上。 柳秦伦矮身一把捞起将落地的报纸,边展开看,边听江永泰压低声音怒斥他:“我尊重二姐夫是高学历的读书人,对待男女感情应该是一心一意的。” “乔都日报一直都有驻上海的记者,每次有什么重大新闻,都会和上海的申报互相转载,这次也不例外,我不知道你和这位夏怡小姐是什么关系,不过能够劳动在上海富甲一方的夏怡公开成为你的模特,这份交情,直接让你享誉大上海,相信不止同学那么简单吧?” “我不知道我二姐知不知道这事,对于你们这些真正的上流贵族来说,同等甚至更高身份的人会很吸引你们的注意,报纸上的夏怡模样漂亮,我相信她本人会比我二姐漂亮,其他条件我们更是遥不可及,而以你的人品,就算王廷被毁得尸骨无存,也无碍于你这个人在夏怡心里的地位。” “如果你受不了诱惑要和我二姐分开,那就算我们看错人了,也请你干脆一点,别拖拖拉拉惹得我二姐精神崩溃,她今天的反常,她越是笑得欢乐,心里就越痛,她是一个永远不会把眼泪流给我们看的人,过去十年,她就算再苦再累,也不会在我们面前反常,永远会用一张淡定无忧虑的脸来掩盖她所承受的一切苦痛。” “你要还爱我二姐,就敢把这张报纸摆到她面前,主动跟她说明情况,掩耳盗铃不会是你柳秦伦能做得出来的。今晚人多,我会安排我二姐和你宿在这间屋里,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只希望明天一早,能看到一个正常的柳栖蝶。” 栖蝶在后院吐了半天,看到来看她的人竟然是永芳长姐,她就感伤而激动得紧拥住江永芳:“这是不是代表,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隔阂了?” 江永芳心疼地拥住她,抚着她的马尾,道:“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去年我们离开乔都回到老家,承志就告诉我你对我们的帮助……对不起二妹,这些年,姐姐误会你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双向决定止步交拜 栖蝶化爱情之悲为亲情之喜,喜极而泣地紧拥住长姐直摆头:“姐姐没有对不起我,姐妹俩之间从无隔夜仇,只有同一血脉相连的亲情相牵,我能等到姐姐今天想通心事,走到我面前,敞开心扉和我相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江永芳深深感伤地自责:“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我还一味地怪责你,是姐姐太不懂事了。” 江永芳拉着她到厨房里的两个小板凳上坐下:“决定回来跟你道歉的那几天,我不断地回想小时候你进柳公馆前后,每次你回来虽然没说,但夏天你几乎不敢回来,有几次妈妈担心你,非要你回来,我们才看到了你身上一块又一块淤痕,我当时只知道你在柳公馆的日子并没有我们看上去的那样好,但我被你拉得我们太远的富贵生活蒙蔽了眼,心想你学习功夫再累再苦,至少一日三餐的肚子都是填得饱饱的,在里在外,丫头们也都恭敬地称呼你一声三小姐,那种日子我可望而不可求。” “直到前几天,承志问我,如果我是当时的你,我能不能坚持到学会中国功夫。” 江永芳打开栖蝶那双生不算白皙也不算粉嫩的手掌心,抚着上面清晰可见的老茧,道:“这些都是小时候遗留下来的吧,有砍柴的茧,有练琴的茧,有写字的茧,最深最厚的还属练功的茧,你还真是一个最不像三小姐的三小姐了,所以换做我是你,未必能吃得下来你能吃的那些苦,像我们这种身体哪是练功夫的料,练不了功夫,只怕也是和其他的小孩落得一样的被遣送回来的下场,那时候,遭受着左右邻里白眼,日子会更难过,好在,你为咱们江家争了口气,顺顺利利地把这个三小姐当了下来,才让过去那些年,我们出门总是能高高地抬着头出去,接受着整个陆家巷子明里暗里各种羡慕的眼光。” 永芳长姐的这颗糖喂得栖蝶心里甜得甚吃了蜜糖,这真真儿是永芳长姐十年来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距离地说体己话,便泣得更是肆无忌惮了。 江永芳小慌慌,双手去揩她脸上的汪汪大泪:“要成为整个江城唯一一位高高在上的柳三小姐,你付出的比从前在家里吃的苦要多多了。姐姐真心佩服你,如今是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她心疼地用额头抵住栖蝶的额头,想给她最大的体贴感,“姐妹之间,是无论再过多少年,都无法改变的至亲脉结,但爱情不一样,你一旦选定了一个,另一个纵然可能继续为朋友为亲人,但你们心里都会有个疙瘩,那个疙瘩到底会经过多少年才能慢慢解开。” “可能我和你姐夫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体会过婚前的甜蜜恋爱,婚后只好好体会了一把夫妻之情,尤为深刻。而你,介于这两者之间,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年代,能够把一心一意的爱情和婚姻坚持到底的两个人很少很少,别说你们这种贵族,就连我们这种普通人家也很少见,你姐夫算是典范,柳秦伦就更是典范了,连那么高贵的夏怡他都没动心,足见也是有担当有定力的男人。” 栖蝶还是等到永芳要劝她的话说了出来:“姐,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数,我已经看淡了,能嫁是缘分,不嫁是命定,现在我和秦伦就只是义兄妹关系,我和莫宸晞就只是合作和老乡的关系。既然这道难题他们做得艰难,我也做得艰难,那就干脆放弃不做,人这辈子,还有很多大业要去追求,也可能我是整个乔都八城最特别的一个女人吧,婚姻,我现在真的不急。” 栖蝶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昨夜在凉山和秦伦的那场拜天地仪式,大概就是她这辈子和秦伦关系的止步点了。 江永芳欲再开口劝,栖蝶笑容恬美地打断她:“我已经决定了。” 柳秦伦坐在床沿上,仔细看着报纸对那夜发布会他和夏怡关系的描写,乔都日报忒给面,再次用了正反整个版面盛载了那夜的详况,字里行间没有明确指出他们的初恋关系,但同属美国留学的同学、夏怡会为了他破例演出的字眼也暗指了他们早就认识且交情匪浅。 江永泰靠在木柜上,两道审厉的眼光目不转视他,不等到他声明此事亦不罢休。 柳秦伦淡然迎视:“你希望我说点什么?” 江永泰站直身子:“你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 “报纸上明示暗示的都是真的,栖蝶也知道,所以这份报纸她看不看都无所谓,我们之间也不是因为夏怡产生的矛盾。” “那是因为什么?” “我在饭桌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问心无愧。” 江永泰冷笑一声,大跨一步上前,柳秦伦侧身站起,江永泰想去抓他领子的双手就在空中抓了个空:“我知道你在气我在这个时候暂缓婚期,不够男人更不够君子,真正的爱情哪怕两个人只有一天可过,于此生也已经足够了,但是我想给栖蝶的并不止是那一天,栖蝶该有的幸福也不止是那一天。” 柳秦伦蓦然想起昨天在凉山的那场交拜天地仪式,他和栖蝶,已经是正式拜过天地的夫妻了,于他已是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他真的:“我不想用这一时的幸福去造成栖蝶一生的遗憾。我还是那句话,我和栖蝶,和你们任何人都不同,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解释这件事,照过去的话说,你是江家的长子,希望你可以跟他们解释清楚。” “今晚我就跟你睡了,栖蝶和你女朋友一起睡,这样会比较好,也免得爸爸妈妈担心。” 江永泰瞭了他一眼:“爸爸妈妈?” “我和栖蝶现在是义兄妹,我现在又住在江家,自然还是该称呼爸爸妈妈。” 江永泰无话再说,指着他撂下一句:“你最好别后悔,我二姐绝对不是离开你和莫宸晞,就活不下去的人,就算她这辈子不嫁,也会坚持她的原则,你可别挑战她的极限,把你们三个都逼到绝境。” 柳秦伦没事儿人似地揽上江永泰的肩,出了屋子,正好栖蝶两姐妹也从后院回到厅里。 江永泰和大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同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第三百一十四章 团年规矩 每年团年饭的晚上,父母亲都坐在正位上给一家大小发红包,寓意来年交好运,保平安。 这天晚上,客厅正中心的大餐桌挪到了外面院子,空空的地上放上两个垫子,大姐和大姐夫率先双双领着孩子给父亲母亲拜年。 按照大小顺序,第二个便是栖蝶。 这种情况,这种场合,刹那间刺痛了柳秦伦的心,一阵隐伏的心酸痛楚对照同样面露难色的栖蝶:抿了抿嘴、缓缓眨了眨眼,平静地走到中间,他也几乎是同步走了出去。心里再有一千一万个想克制自己不去爱栖蝶,可终究也还是没办法站视不理。 按照男左女右曲膝跪在母亲面前的垫子上,和她岔开一两秒同时跪下的,栖蝶诧异抬头瞧柳秦伦的脸,很平静,脸上有前夜与他拜天地时那种仿若正式婚礼的如花笑靥,对二老恭敬磕头,目光恭顺,道:“我知道爸爸妈妈都很奇怪我和栖蝶暂缓婚礼的事,不错,到了今天这一步,再没有因素可以阻挡我们结婚了,但大敌仍在,还请爸爸妈妈多多宽恕我一些时间,等到我们真正击败了敌人,我一定一定会给栖蝶一个最盛大的婚礼,将她风风光光迎进柳家,堂堂正正做柳家享福的儿媳妇。” 父母对视一眼,母亲叹了一声长气说:“唉,江家这一大家子,最担心的就是栖蝶的婚事了,好不容易你们俩有了感情,又出了莫宸晞的事,好不容易莫宸晞醒了,你俩又……我们做父母的,不赞同却又不得不尊重你们的决定,相信你们的决定都是仔细考虑过的,加油吧。” 两人双手接过红包,同声道:“谢谢爸妈。” 栖蝶想来,在父母眼里,大概是觉得他们吵架了,女儿一气之下就改口称了“二哥。”也好,让父母慢慢去适应她的生活里没有柳秦伦也没有莫宸晞,这样比突然一下让父母接受她可能终生不嫁的事实,多少会有个心理防备。 江永芳和江永泰仍对柳秦伦抱有希望,默契地没有点破,口中笑道:“是啊,你俩好好加油吧,几年而已,很快就过了,真正相爱的男女是经得时间的考验的,等到战争胜利的那天,也就是二姐和二姐夫的大喜之日了。” “对了二姐、二姐夫,你俩得早日把有王廷招牌的房子盖起来,不然我结婚都没房子住了。”他必须想尽办法把这两人一直连接在一起,这线千万断不得,一断,二姐的下半辈子可真就没着落了。 栖蝶的注意力得到转移,精神也跟着振作起来:“放心,年后就开始,还带动航运行的工人们一起。你俩婚期定了吗?” “还没呢,就等你们的房子盖起来我才敢上门提亲哪,不然空有一身本事,没有具体的着脚点,谁家父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呀。” 柳秦伦人生最大的痛点突然遭到一个无意戳,更是有些无脸再呆在江家,他对夏怡无情有义,都无心去做夏家的上门女婿,又何况是他有情又有义的栖蝶。 目光指示栖蝶出门,这时永延两口子拜过年,就轮到永泰两人,父母亲对这个新领回门的媳妇格外重视,也就省了投注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尾随秦伦走到院里,听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对她说:“抱歉,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那么跪了。” 这样的声音,是他感冒了吗?栖蝶低头思虑了片刻,还是回了他:“你不需要说抱歉,你是我二哥,在江家长辈面前,下跪拜年,领红包很正常。” 栖蝶没正眼看他,这声“二哥”听着依然别扭,不过只要她肯理他了,就是抚慰他内心的良药,柳秦伦浅浅笑问:“明天有安排吗?” 栖蝶低视的目光方才抬起与他平视:“有啊,该去梧桐冢看看爸爸妈妈和姐姐了。” 真好,栖蝶和他想到了一起。柳秦伦唇角那抹浅浅的笑意往里伸了伸,栖蝶便又看到他那好看的酒窝,点点头对她说:“那就早点休息,明天一起。” 年关里,有欢笑的眼泪,也有追忆亲人哀伤的眼泪,每次要去梧桐冢拜祭,栖蝶总免不了一番恸心肠恸肺腑的伤感,尤其是这一次,曾经誓誓在爸妈遗体前说的话,如今怕只能完成一项了。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倔强,也知道只需要像夏怡,像其他那些中意他的女孩那样下个矮状,说两句好话安抚他的心,他一定会有勇气和她结婚,但那样的婚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如果她和秦伦的未来都需要她下去矮状、去低对方一等才能维护,那倒真的不如做回兄妹,用重建王廷、发扬王廷来弥补她无法做到的为柳家延续血脉。 还好思想的愁,并不连带身体的愁。栖蝶睡了半宿,夜里被肚子疼醒,她数着上个月那几天的日子,这个月又提前了三天,还算正常,只是裤子上染了点不太好看的颜色,她招来永秀:“去帮我洗洗吧。” 江永秀皱皱眉头:“二姐,这是冬天,洗了这么一时半会儿的也干不了啊。四姐那有一套旧衣服,是她有一年过生日你送给她的洋装,要不你就凑合凑合?” 栖蝶如抓救命绳头猛点头:“有换的就行,快去拿给我。” 庆幸,以前的衣服都还在,正适合她应应急,栖蝶换好以前送给永延的一套和她在柳公馆那时候穿的一模一样的裤装,咖啡色的上下两件套,江永芳又把一件新织的花黑色毛衣递给她:“这是回来前织好的准备送给你,今天是派上用场了。” 永秀坐在旁边拖着下巴道:“二姐,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不去,不过这段时间老下雨,你可要多注意哟。” 栖蝶捂着微疼的腹部,苍白着一张脸笑了笑:“没事,这是天性的毛病,时疼时不疼,可能过一会儿就不疼了。我走了。” 栖蝶刚下楼走到门口,还未出门就先迎来了乔都的贵客,莫宸晞带着童静峰童静雪进门来,给了两人一个大大的意外。 栖蝶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莫宸晞道:“算着你们回江城的时间,和以前过年及祭祀的前后规矩,就比着时间出发过来了,刚好赶上了。” 柳秦伦在旁边细盯她的脸,目光下移又盯着她用手捂住的腹部,明白了什么,道:“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吧。” 栖蝶尴尬地放下右手,满脑子问号直冒,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弱弱羞道:“没关系,老毛病了。” 江永秀在旁边插一句:“二姐二姐夫,你们还没吃早饭呢?” 莫宸晞看了看栖蝶脸上的白色,今日面相虚弱,不太像平日里柳栖蝶女将之范儿啊。他想起他离开的那年,栖蝶12岁,有一次他撞进江家,刚好碰到江永延正搓洗衣服的木盆里满是红色,他那时不明白地问:“家里有人受伤了?” 江永延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只道了声:“没有没有,女儿家的事,你们不懂的。” 经过了这多年,他早已明白,看了看手表,道:“时间还早,等你们吃了再走吧。” 第三百一十五章 榜样期许 栖蝶要蓄力,也不多说,和柳秦伦一道快速吃完了早饭,出了陆家巷子,已有五辆黄包车等在巷口,仿佛是特意包下的车,一人一辆,梧桐冢没有立碑,故而并不需要准备拜祭用品,另外一辆车上只装着生菜和肉,还有蒸好的馒头:“童大哥有心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大哥包的?”童静雪眨巴着眼睛问。 栖蝶微笑:“前例之鉴。童大哥是打算在嫣然一笑住上一晚吗?” “嫣然一笑长期无人住,我们去也不太方便,这到了就是中午了,可能午饭会借那里的厨房一用。” 莫宸晞望了望阴沉沉的天色道:“我们上车吧,别耽搁时间了,早去早回。” 六辆黄包车并列沿着没有被炸的老路一路往太白山的后山驶,到了嫣然一笑,童静峰便吩咐车夫在此停步,把吃食挪到里面厨房,等着就是。 其他五辆车继续往前驶,抵达公园,童静峰又同样吩咐着:“请各位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 领头的车夫毕恭毕敬道:“各忙老板忙就是,我们会一直等着的。” 过年的公园就和七夕一样,围聚了很多前来许愿的情侣,几人强大的气压一亮相就吸引了全场举目的关注,就算各自脸上都有着不同种类的憔悴,也不碍这些年轻人平日里难得见到几位名人的好奇打望。 “哇,真的好帅呀,同样是喝的长江水长大的乔都八城人,为什么我们家的你就没有他们帅呢?” “亲爱的,你要搞清楚,他们帅你只能远观,我不帅你却能牢牢握在手里,这种踏实的感觉,是帅能比得上的吗?” —— “我以前以为人和人都一样,男人和男人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混得好的男人,不过是出生好,运气好,不过今儿见到真人,不得不说,他俩算是乔都八城里最杰出的代表,不仅有本事,还有风度,对人礼貌客气,没有那些土霸的恶气,值得学习。” 栖蝶回头看,莫宸晞和柳秦伦一边走一边礼貌地左右疏散这里的群众,毫无半点倨傲架子,平易近人的态度很是深得民敬。这便是一个成功人士令大众口服之上的,心服。 有女孩放掉男友的人奔上来,小迷妹似地挡住他的去路:“莫宸晞,莫董事,我可不可以抱抱你啊?” 莫宸晞始料未及地看着突入从人群中窜出来献拥抱的女孩儿,“嗯?”声疑问式地看着她。 女孩儿笑得羞涩而腼腆:“我堂哥正是莫董事手下的职员,莫董事当初发展乔商银行,坚持只看人品和本事,不看家境和学历的原则招贤纳才,才让我堂哥还有很多很多读不起书又有大智慧的年轻人得到了一展拳脚的机会,您在八城开设的办事处,为近千名人才解决了在县城就业困难的问题,也让乔都八城上千个家庭得到了安生。” “正是因为您本人出身江城,靠着实打实的本事从底层坐到了乔商银行董事的高位,我便一直仰慕莫董事威名,今日有缘终于见着您本人,不知道您可否满足一下我这个崇拜者的小小请求呢?” 四周喧闹的声音因为这个请求炸翻了天,鼓掌的鼓掌,欢呼的欢呼,高叫的高叫。 莫宸晞在这样的热闹中,再度展开那抹魅惑她心的微笑,魅惑得女孩儿忍不住飙升尖叫的微笑,温文儒雅地张开双臂,拥住女孩儿, 女孩儿靠在他怀中,闭着眼睛,痴痴地笑得合不拢嘴,是那样温暖而踏实,旁观的男朋友看着女友一尝所愿地和自己的偶像近距离接触,也不由得动容地揩泪。 好像有了他,世间万物所有的烦恼尽都烟消云散了,爱情的世界里单纯得没有一丝瑕疵,人们不再为生活而担惊受怕,可以踏踏实实地享受爱情。 如果她的未来有莫宸晞的一半,那么此时此刻,那一半也消失殆尽了,女孩儿的崇拜提醒了她,栖蝶实在难以想象,如此一个在人民心中完美存在的莫宸晞,配偶的名字一旦冠上她柳栖蝶,会不会让他一朝从云层跌落凡间,被世人唾骂成是抢夺好友未婚妻的衣冠禽兽? 莫宸晞放开女孩儿,面向众人道:“谢谢大家的支持和信任,乔商银行存在的目的就是为这一方的老百姓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的,只有受到大家的肯定,它才能越走越远,请大家放心及相信,未来,乔行势必带着大家继续往更美好的生活努力。” “好!说得好!”乔商银行的财力加上莫宸晞的实力,大家仿佛看到了一片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也仍然充满了生机的明天,四起的掌声中夹杂了无数男人女人兴奋的尖叫。 女孩儿咬着嘴唇,看了看她身边的童静雪,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我听我堂哥说,莫董事和童小姐离婚了?” 这一块小石子的投注,又一次掀起了层层浪,众人惊讶地对焦他和童静雪。莫宸晞只淡淡一笑,道:“私事就不回答了。” 莫宸晞为保她名誉,当着众人面也不解释,宁愿担这个辜负罪名,也不怕未来他和柳栖蝶在一起会遭受多少流言蜚语,这让童静雪反而大方了:“世上有这样一句话:相爱容易相守难,相守容易相信难。放到我们这儿就是相处容易相守难,我曾经以为我们在一起三年多的时间,彼此已经足够了解对方,足够喜欢对方,但是不然,我们可以很好地像生死之交一样相处,一样付出,却独独不适合做夫妻。既然不合适就早点分开,免得耽搁大家寻找更适合的婚姻的时间。” 有情侣发自内心感叹:“哎……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童公馆的婚礼多么盛大呀,看得我们多少女孩羡慕啊,柳如嫣没了,剩下童静峰一个,现在莫宸晞和童静雪又离婚了,乔都八城的童话现在只剩下江城的柳氏夫妇了,你们可千万要保证这最后的童话不覆灭哦,不然哪,你们大感情都经不住折腾,我们这些小感情只怕就更经不起折腾了。” “柳氏夫妇的爱情那才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原来铭记之心指引爱情的意义就是梧桐同生同长同老同死的意义。这种爱情才是真的伟大,才是真的刻骨铭记,正印着‘铭记之心’的铭记两字。” “那我们不能同生同长,就同老同死吧。” 童静雪暗自听着,满眼羡慕的金光微笑着看着她和柳秦伦:“看来你们的故事已经传开了。”又把目光转向离她较远的柳秦伦,“请问柳少爷,‘铭记之心’的‘铭记’来意,可是这个解释?” 柳秦伦心里一沉,唯唯道:“不错,铭记之心依照梧桐的设计原理,就是要指引到一个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坚持守在彼此身边的灵魂伴侣,无法同生同长,但求同老同死,不过能够做到同生同长同老同死便是最完美的境界。” 第三百一十六章 梧桐冢前誓未来 梧桐冢离公园出入口处还有一段距离,游客疏散后,也并不担心会有好奇人士偷看。 五人在以柳秦伦和柳栖蝶为首的梧桐冢边同时膝盖着地,同景往事再现,栖蝶感伤那时候的八个人变成了现在的五个人。不过新年伊始,栖蝶忍住了没哭,平声道:“爸爸、妈妈、姐姐,新的一年到了,我们来看你们了。” “过去一年,我和二哥有负你们的期望,没能保住王廷,但在我们共同努力下,王廷的招牌,王廷的服装和首饰都已经名满上海,总算是有了一点脸面来面对你们,未来我们会继续努力,争取让乔都商会在我们柳姓之名的保护下,平安地挺过未来一切的轰炸,不负爸爸生前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一切以民为主的经商理念。” 时至今日,柳秦伦心里的内疚和愧对,仍如那日身临王廷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眼里、他却无能为力的困境中:“爸、妈、姐,今日一叙,一别后,我暂时就不能来看你们了,对不起,王廷在我手里遭到了致命摧残,后面的时间,我要全身心投入在王廷对外的生意和乔都商会的事宜上,力求不日之后,就能还一个盛景一个新景给王廷。” “大嫂,对不起,静雪在今天才来看您,得知您和宝宝遇难的那一刻,静雪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些日子,也在慢慢接受您不在的事实,接受的过程很痛很痛,痛定思痛后,静雪也长大了,以后一定向您和栖蝶学习如何做一个对家庭对社会有用的女人。” 平静的悼念氛围,被童静峰的泣声挑起了阵阵感伤的情绪:“如嫣,算到今天,你已经离开我整整一月,这一个月里,我从一蹶不振,厌世,到想通要用这条命为你们全家报仇,到我们齐心协力对抗了炸弹炸人,顺利保下乔都北区,我这条命就是你和孩子无法继续生命的延续,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协助几个弟弟妹妹,好好保护我们的家园。” 好一句“我这条命就是你和孩子无法继续生命的延续”,栖蝶忽然想起柳如嫣在世时为童静峰心伤的种种,颇怀感慨道:“若嫣姐在世时,童大哥能有这么醒悟,最起码到今天的遗憾也不会这么多了。” 童静峰叹道:“是啊,如果我能早点放下心里的包袱,在有限的时日里和如嫣好好过,我们的孩子可能会平安出世,我也可能已经把如嫣和孩子接回了乔都,如今也不是天上人间的永别了。” “所以你们千万不能重蹈我和如嫣的覆辙,爱人活在面前,一定要趁机抓住好好去爱的机会,别后悔已晚。” 一片难言的静默中,五人跪在冢前久久不起。 栖蝶腹痛难忍,半跪半坐在地上,不让旁人看出端倪,在这么多男人面前出丑可就糗大了,然而可能是她前两日在凉山村里受了凉,这个月的痛度已经超过了她以前所能承受的痛感,比挨两刀中两枪都痛,伤口之痛尚有药品可解,可腹痛每月都有,她实在不知道哪个月好点哪个又痛点,记得永泰以前说,治理这种腹痛最好的方法就是结婚生子,可她无法赶快把自己嫁出去,就只能尽力提高忍耐的限度。 试着扶着树干站起来,做出一个脚麻的假象,只有童静雪看出她痛得脸色煞白的模样并非脚麻,转口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嫣然一笑吧。” 童静雪伸来的双手正准备扶她,栖蝶的手一离开树干,两眼一闭垂直跌落在柳秦伦面前。 “栖蝶?!” 柳秦伦万千惊恐中,双手还来不及搂住她,栖蝶便于瞬间倒在他面前,他蹲下身,将她的双手搭在肩上,一个猛力站起来,背起她往公园外面一路狂奔。 莫宸晞一双吓满血丝的眼睛直盯着柳秦伦背上毫无知觉的栖蝶,吓得心里脑子同时一空,几乎是同一时间和柳秦伦跑到公园门口,奈何一辆黄包车只坐得下一人,柳秦伦坐在最前面的一辆,嘱咐莫宸晞:“栖蝶交给你了,我先赶回去给她熬点红糖姜汤。” “好。” 莫宸晞曾经见过穆心雅也这么疼过一次,疼得死去活来,一天一夜睡在床上,不进一粒米一口水,有一个中医师说了一个可以减轻痛感的一个穴位。好在公园离嫣然一笑不远,黄包车夫休息了这阵子加快脚力,几个呼吸间就到了。 莫宸晞将栖蝶打横抱起,直奔二楼顺手右边的客房,在柳秦伦的红糖姜汤还没来之前,他紧紧按着栖蝶双手的合谷穴。 栖蝶痛得紧皱眉头、满额冒汗,到汗珠一点一点消退、紧皱的眉头渐渐平展开,莫宸晞吓得满额头、满背心的冷汗也才一点一点消退,紧张的心跳得以均匀地呼吸,他放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栖蝶干涸的嘴唇张了张,看到她终于有了知觉,他放开双手,扶起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 柳秦伦送红糖姜汤进来,莫宸晞右手接过,左手环抱着栖蝶的头,试着打开她的嘴,小声在她耳边叮咛:“听话,喝下去就不疼了。” 栖蝶难受得无意识,过往腹痛,都是睡着了,才不会感觉到痛了。她身体一滑,从莫宸晞怀里又后倒在床。 莫宸晞拿她没办法,情急之下把汤碗递给柳秦伦:“嘴对嘴喂,她才能全部喝下去。” 柳秦伦伸到空中,离汤碗还有一根手指头竖向的距离,手却忽地顿住了。 莫宸晞平和的目光随着柳秦伦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而变得极尽犀利,眸中两道不可置信的寒光如要把他蚀骨一般:“你在做什么?!” “你能唤醒栖蝶心里你们过往的那些美好,那些没有任何烦恼的美好,童静峰和柳如嫣的悲剧不能再来一次,与其三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痛苦,也许柳秦伦的未来注定只能一个人过活,注定和柳栖蝶的这辈子,只是义兄妹关系。” 莫宸晞冷斥:“柳秦伦,这是你自己选的,别后悔。” 柳秦伦仰天叹笑:“我这辈子,能和栖蝶有半年多的相处,已再无‘后悔’可言。” “刚刚栖蝶在梧桐冢前晕倒的那一刹,我就发誓,如果今天你无法做到让她笑,今天也便是我最后一次,把栖蝶的幸福交到你手里,今天过后,我一定会竭尽毕生所能让她笑,让她从此笑傲人生。”说罢他单手揽起栖蝶的后颈,当着三个人的面,再无顾虑,再无畏惧地嘴对嘴把一大碗红糖姜汤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里。他要她好好活,更要她没有疼痛地活。 第三百一十七章 转场莫宅,分驻两城 柳秦伦看着这一幕,只觉内心里有无数只毒虫在啃食,他的五脏痛得似固体遭遇重创一点一点龟裂、撕裂,豁然转身,跑到厨房,用冷水浇了一把脸,亲眼目睹莫宸晞对栖蝶的爱,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真的没有那么伟大,看到栖蝶在莫宸晞怀里能够坦然相对,再坦然下去,他的心就碎裂不堪了。 他羡慕,发疯似地羡慕,可再难过再羡慕,这也是一条他必经的路。未来的人生还有很多难走的路,他必须要学会修炼一颗强大的心,去应战未来一个人的每一天。 童静峰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决定了?” 柳秦伦又浇了一把脸,这一把浇花了眼睛,他双手撑在灶台上,泪水沿着下滴的水珠长串长串地落了下来,难以言喻的痛苦绞着沉重的绝望,哀嚎:“王廷的重建是一眼难望到底的过程,也许五年,乃至十年,轰炸一天不停止,它永远都是一片废墟,这样一个我,没有家没有固定安顿点,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朝不保夕,又能拿什么去给栖蝶幸福?难道要她跟着我一起东西奔波?”他使劲摇着头,给自己下了最后的判决,“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童静峰双手揣进裤子口袋里,站到他的对面,看着柳秦伦痛苦得身子慢慢下滑蹲在地上,他实在感叹爱情到底是个什么、能折磨得人心神崩溃的什物? “看到你和莫宸晞这样,我这个旁观者也很矛盾,我很能理解你现在的痛苦,就在我得知如嫣一家子葬身弹火,我真是想随她去的心都有了,但当我冷静下来,接受她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忽然就觉得多一条命活着,就多一份保卫乔都八城的力量。” “你们俩都是为了栖蝶好,也都有各自的难处,除夕那晚,莫宸晞催你们结婚,我很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他肯为你挡那颗子弹,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把栖蝶托付给你,哪知世事难料,王廷遭到了致命打击,曾经的江城首富,已经失去了所有光环,只能靠着码头和桐油厂力保王廷的一线生机。” “老天开眼,乔都百姓感恩,共同给了莫宸晞一个存活的机会,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命运到最后,还是会替她选择莫宸晞。” 柳秦伦抬头望他,凄然一笑。 童静峰冁然而笑:“但是,很明显看得出来,栖蝶心里现在的人,是你。你就不怕伤了她的心。” 柳秦伦心中抽痛得又垂下了头,他缓了一缓,豁然起身:“长痛不如短痛,她和莫宸晞有基础,一别十年都无法分离两人的心,这种感情是我比不上的。”挽起袖子,系上围裙,化悲愤为动力,好在嫣然一笑什么佐料都有,他用童静峰特意带过来的食材,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好了四餐一汤。 良久,栖蝶慢慢有了知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门口进来的柳秦伦?挽起的袖子,她缓缓抬头,看着上方守在身边的人,依稀是莫宸晞的脸,她用力撑起身子,逃避尴尬地道了声:“好饿。” 柳秦伦道:“午饭已经做好了,我们下楼吧。” 上次在嫣然一笑的几顿饭吃得每个人难舍难离,场景重叠,却是那般的物是人非,童静雪实在受不了餐桌上一个个沉痛的样子,又不想影响大家吃饭的心情,等到午饭毕,在莫宸晞的邀请下,一行人坐着来时的黄包车前往陆家巷子莫宅,全员动手把这间老旧的屋子打扫干净, 出声笑道:“没想到这间屋子虽然陈旧些,但是布置得还算整齐,稍稍扫了灰去,就能正常住人了,就和嫣然一笑一样。” 栖蝶道:“以前柳公馆还在的时候,每年夏天几乎都会去嫣然一笑小住,厨房里只要不过期不变质的东西都有。这里也一样啊,这里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我以前每次从柳公馆回来,都会过来打扫一下,也不愧对莫家阿姨对我的照顾。” 童静雪眼观四方:“对了,眼看着年关将过,你们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 “等到开年,之前还在建的房屋,该重新召集工人把它们建好了,王廷未来可能会往房屋的出售和租赁上面发展,就先以药店改装的住房试水市场。” “有事做真好,可以分散人心里那些不高兴的事。” 柳秦伦靠在一面墙上,抬头看童静峰和莫宸晞:“你们明天回乔都?” 莫宸晞道:“我可能晚几天,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呆几天吧,四大城市的合作方也没那么快投入工作,等到三月份再说吧。”他转头看着童静峰,“等你们从美国回来,我们再商讨乔行的下一步计划,顺便办交接手续。” 童静峰挑眉:“三月份?你这是等他们再次主动找上门来跟你谈续约的事吧?” 莫宸晞笑道:“不然呢?四大城市的银行有很多,乔行对于城市来说可有可无,但对于四大商家来说,就是救命绳索,我要在四大城市开设办事处,就必须通过他们。” 栖蝶看着面前的童静雪问:“你们要去美国?” 童静雪道:“去美国省亲,轰炸以来没回去过,这是第四个新年了,该回去看看了。” “栖蝶……”柳秦伦顿了一下,看向栖蝶。 柳秦伦忽然叫她,栖蝶心脏咯噔一跳,有些不安的目光看向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四目相对过了,再相对,栖蝶的不安得到他亲口的彻底和她拉开距离: “明天我会和他们一起回乔都,自此,我会长时间呆在乔都,商会有我,你不用担心,江城这边的航运行、桐油厂和房屋续建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他从西服里面口袋里摸出四张支票,把第一张递给栖蝶:“这是一张一千万的支票,放在你那以备不时之需。任何开支和收支,都在你那进出。这是我答应夏家做他们技术股东的分成。”他拿起第二张,“这才是王廷的资产,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会去动它,你可以放心。” 他又把上次童静峰雪中送炭的两张支票一一还递:“莫董事昏迷期间,童大哥按照你醒前的心意,把你们各自的存款都借给了我们,上次去乔行,我把一张大的支票换成了三张小的,现在我完璧归赵,谢谢你们在我们困难时候的支持,以后的王廷,柳秦伦和柳栖蝶会各自管理一半的产业,这样也可以预防日机再次来袭,有一边会面临的手足无措。” 第三百一十八章 接还支票,划清旧情 莫宸晞右手双指捏着支票,道:“那倒不用还回来,你把你的一千万给了栖蝶,你一个人在乔都怎么办?轰炸期间商会那边的收益分成也不景气,勉强够孤儿院和工地的支出,你自己用钱怎么办?”把从柳秦伦手里接过来的支票转手递给了栖蝶,“我接掌乔行以来,和静峰有个约定,每月都会把乔行的盈利,在除开正常运作的资金外,剩余的我们就会平分,一来保证不把所有的资金都套死了,二来也是作为我们两个老板的个人收益。” “静峰在线上划出来的这六百万,本来就是放在线上做投资用的,现在就当做是投资王廷吧,板恒虽然承诺不再轰炸江城,但一时难保一世,还是多点钱防身为宜,不占股,利润也无所谓。” 栖蝶面对两只伸过来要给她钱的手,毫不犹豫接了莫宸晞递过来的那张,对柳秦伦说:“你长时间呆在乔都,还是放在你自己身上比较妥当。”目光转向莫宸晞,“王廷现在依然需要雪中送炭,有莫董事主动搭上这一股,只投资不占股,这样的好事,我又何必矫情?” 柳秦伦悻悻地收回手,道:“等到上海那边工厂的货制作完成,我会通知你,把西南片区的宣传做出去,不能和上海那边间隔的时间太长。” 栖蝶紧盯柳秦伦,道:“好,我等你通知。说不定,我们可以和莫董事一起开拓四大城市的市场。” “西南片区小范围是乔都八城,大范围就是以四大城市为中心的整个西南环向,等到西南片区的画报出来,我们就跟着莫董事一起走访四大城市,用一次走访做两种宣传,节约了成本还有了效果。” 柳秦伦想到这不失为一个让栖蝶和莫宸晞重新培养感情的机会,应允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就留守商会。” “留守”有些特意成全的意思,让气氛陷入了冷场。 栖蝶伸手向童静雪:“时间不早了,跟我回江家休息吧,江家比童公馆简陋很多,还望不嫌弃。” 童静雪牵上她的手,暖心一笑:“栖蝶小姐客气了,我没有你能吃苦,但也不至于金贵到那种程度。” 柳秦伦上前一步道:“我今晚就在这儿歇了,明早再去回去告辞。” 栖蝶道:“这边没有食材,你们晚饭怎么办?” 莫宸晞笑道:“三个大男人有手有脚,还怕捞不着一顿晚饭吗?不用管我们了,你们回去吧。” 栖蝶点头应了。 走在回江家的陆家巷子巷道里,童静雪像看新奇事物似的东瞧西望,口口声称:“我真的很佩服你。” “曾经好几次跟阿晞提议要在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来看看,现在真的走条巷道上,心里难免还是有一番感怀,所以我真的很佩服你,对并肩作战又有感情的柳秦伦说放下就能放下。” 栖蝶摇头苦笑:“不管男人因为什么原因放掉女人,终归没有勇气带给女人幸福,我又何必留念。” 童静雪停步,认真说:“我很想阿晞这些年的付出和等待能有开花结果的一天,但我本以为这个选择权会在你手里,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来说,我看着柳秦伦这种痛苦的样子,他没有勇气去承受你最终会选择阿晞的事实,不如先一步放掉你,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她认真倾听的不语:“你也明知道,他放手并不是不爱,而是因为太爱,现在他这个样子,换做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谈婚论嫁,婚姻是一辈子的承诺,也是女人一辈子的家,需要一个最最安宁的环境来经营和共度两个人的小生活,我很理解他。由此看,最适合你的人,正是莫宸晞。” 栖蝶却并不想再继续这个二选一的话题,对于婚姻,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还是那句话,没有谁规定,也没有法律规定,女人一定要嫁人的,就算以前和柳秦伦在一起,我也是时常一个人单独行动,就这么单下去也挺好的,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庆幸,江城的百姓并没有用适婚女青年还没嫁人的有色眼镜来看我,再多几年又何妨?等到我大龄了再看吧。” 这种腹痛就是这样,一阵急一阵缓,过了那阵急,这会儿缓和下来的栖蝶状态轻松,蹦蹦跳跳地走在陆家巷子的巷道里,看得童静雪满脸满心皆是懵。 或许女子就该像柳栖蝶这样,不拘泥于感情困惑,不受限于男人娶罢与否。活出真实又开心的自己,这样的真实开心便是真的真实和开心,从当天下午到当天夜里,她都专注在王廷的几个账本上,平淡的脸上当真看不出一丝异样。就连第二天,柳秦伦和童静峰上门道辞,她也能洋洋洒洒地就在家门口,用恭送之笑,安心之笑,与他们握手言别。 又一次看得童静雪一愣一愣的,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是顶礼膜拜。 柳秦伦离开江城的当天晚上,栖蝶邀请莫宸晞到江家做客,正式向江家一干人等介绍莫宸晞的新身份——王廷投资人。众人依然对柳秦伦有期许,又不想在莫宸晞面前表现得她柳栖蝶非常愁嫁,因而江家人只会把他当做江家的旧邻旧亲,不会再往“二姐夫”的身份上引。也因而,有莫慈和几个弟弟过命的交情在,很快又熟络了起来。 前日腹痛得那样可怕,这几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母亲都不许她碰了,莫宸晞礼数得当抢着干活,几个弟弟礼让他是上门的客,不能劳驾,碗筷一放,自觉地收拾餐桌和厨房。 省下两人的时间给栖蝶,招他进里屋,关上房门,避开所有人,从柜子抽屉的最里端取出上次童静峰带来的一沓厚厚的存款单,这个位置仿佛没有被明显地挪动过,栖蝶知道,就算这些单子被家里人发现了,也不会随意挪动。 “这是童静峰上次过来拜祭柳如嫣带给我的,还是物归原主吧。” 莫宸晞玩笑道:“还好我的保险柜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然这些就露馅了。” 栖蝶不明:“露馅?” 莫宸晞微笑:“我不希望这些纸会带给你压力,至少它是我们未来共同的保障。” 栖蝶忍下心底里冒上来的一股酸胀的气流,笑道:“谢谢你,这些年都为我设想周到,以前不知道你这份心意,现在也不需要了,你应该知道从我答应秦伦求婚的那刻起,我们之间就只是朋友关系了,现在的我对你和秦伦都是一个态度,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早些去寻找你们真正幸福吧。” 蝶语一出,莫宸晞一颗心骤然发冷发寒,他是有多了解她,只要回到陆家巷子这个地方,现在的种种也就全部映照着过去的种种,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抹灭自己的过去,温暖如初的爱总有一天会重新普照,也就在这一刻,他决定要把她重新追回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王廷名,收购小旅馆 二月底,长姐永芳夫妇,四妹永延夫妇相继离开江城,回归婆家,栖蝶用一艘客轮安排航运行的工人们前往乔都东方会馆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建筑工程培训学习,依旧的优胜劣汰制,让工人们一个个绷紧了神经。 柳秦伦来信说,监工现场,工人们丝毫不敢马虎,积极向两边工地的前辈们学习,罗曼蒂克西餐厅的重建已经完工,福兴大街一带也即将完工,到时两边会同时全部用作临时租赁住房投入市场。 另:童家三口已安全抵达美国,留他一个为童家看家,这种感觉很踏实,他有了一个临时的稳定居住点,就像一个异地的家。 你们好吗? 似乎和莫宸晞说清楚了,栖蝶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莫宸晞的邀请,把莫宅当做临时办公点。年后,永泰又在江家开始了新一年的廷愈再生膏制作,只有莫宅能僻得一时寂静,方便她办公。 栖蝶才能在回复柳秦伦的信里这样写道:一别半月,我们都很好。 廷愈再生膏在永泰的经管下,制作过程正常且顺利,份额也照着去年的制作,分批发往乔都的几家中药行。 江城近几月来的安宁,成了他城百姓的避风港,航运行每天的客流量只增不减,苦于江城住宿条件有限,部分小旅馆趁机涨价,吓得大部分异城百姓只能呆几天就走了。希望加快对工人们的培训,趁早投入到江城房屋的重建中。 莫宸晞手执两杯水,一杯放在端着水杯靠在书桌边,一杯拿在手里,喝了一口道:“那些小旅馆涨价的事,你怎么看?” 栖蝶抬头,迎上他垂头落下的目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会让老百姓怀念王廷的好,毕竟王廷无法代表整个江城,其他商家怎么想怎么做,我们左右不了,但这样一来,外地客人对江城的‘好感’会骤然减半。” “王廷对他们是有压迫感的,借着王廷还没有东山再起的隙机,赶紧恶赚一把,恶赚得越多,老百姓的怨声也就越大,绝不能让这种不正之风继续横扬江城,外来客人吃了小旅馆的亏,也是直接地吃了江城的亏,可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蒸锅粥,必须想办法遏制他们坐地起价的行为。” 栖蝶见他唇角有想法性地一勾,听他话里有话,她的兴致被吊得老高,好奇问:“快说说你有什么主意?”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现在在整个江城20万居民眼中,除了一个航运行最贴合老百姓生活,桐油厂是完全神秘的,可能都没几个人知道,你们没有把所有的财富公布于众是好事,但若一个企业长时间只靠航运行维系的话,没有新动作,就会被后来者居上,哪知道未来几年,不会另外崛起一个王廷呢?” 莫宸晞声明:“在江城这个王廷扎根的地方,必须要有适合老百姓生活所需的东西出现,现存企业的大忌就是安于现状,等于是拱手让出一个机会,给竞争者上门打擂。” “现在日机暂停了对江城的轰炸,正是发扬其他生意线的最好时机。既然他们畏惧王廷,那就用王廷给他们施压,让这场涨价在王廷的名号上恢复正常收费,王廷在老百姓眼中会更有威望,对王廷复建的需求量就会更大,这也正好弥补了上次王廷遭遇手榴弹袭击,带给江城百姓的恐惧,在外城来客面前,呈现出,王廷是不会因为暂时性的摧毁就失去了庇护的能力,王廷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企业,它永远都会成为江城百姓最大的依靠。” 莫宸晞用左手食指骨在书桌上敲了三下,着重声明:“这就是直接性地带给江城百姓安全感和自豪感。” 栖蝶眼珠一转,道:“你是说把那些小旅馆都收购了?” 莫宸晞慎重道:“逆向分析,以前王廷之都在,为什么还会呈现客房供不应求的情况?居住环境好和收费平稳、用餐方便是最大的优势。说真的,以前的王廷之都,有着上海华懋饭店的一切规模,这点比国宾饭店都完善,柳忠廷别具慧眼,这也是江城这座县城在商业竞争上的一种突破。尤其是江城既是每年夏天的避暑点,也是每逢七夕必来的点,没有轰炸的那些年,乔都八城的百姓在江城也能享受到高规格的服务,正是王廷之都的必胜点。” “现在呢,价格比王廷之都低的那些小旅馆,借着江城免遭轰炸的这股东风,只顾赚自己的荷包忽略了长久经营,这么下去早晚完蛋,王廷大义,何不尽早打住,也帮自己一把。” 栖蝶拖着下巴,思虑片刻,道:“江城难保未来几年都不再有轰炸,如果再次遭炸,那这项投资岂不打了水漂?” 莫宸晞淡淡微笑:“那就看我们的运气了,哪怕是多一天的安宁日子都好,这些建筑都是现成的,我们拿出一小笔投资就能换来名声和机会。我觉得,短期内,应该不会有轰炸,因为板恒很清楚,铭记之心没有被销毁,他没那么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经莫宸晞逆向直击小旅馆弱势的开导,栖蝶顿如醍醐灌顶,在信纸上继续写:小旅馆漫天无理的收费,正好给了我们一个再度打响王廷名号的机会,我们打算用收购的方式,把这些小旅馆都归到王廷名下,把王廷的名刻在江城的另外一片天里,让王廷走出新城大街,分布江城的东西南北区。 浅念江城,多顾乔都和上海。 栖蝶字。 寄出信的当天,栖蝶就把写好的一张约谈城内所有旅馆老板的告示命武经理张贴在航运行门墙上,约谈时间:1941年3月4日,约谈地点:太白山顶,王廷机场。 江城城中离太白山顶,步行约两三个小时,黄包车约一两个小时。4日一早,栖蝶和莫宸晞约好了步行上山,爬在太白山间的石阶上,两人不时回头,由低至高的角度俯瞰这片生育养育他们的城市,二十二年日新月异的变化到今天,一半的废墟,一半的民屋,再没有了往日王廷之都为江城之珠的辉煌盛景。 栖蝶心怀这样日渐衰落的悲愤,好在柳栖蝶三个字在江城还算响亮,联合莫宸晞三个字,让一众的旅馆老板看到了惊喜,就算一路爬得汗流浃背,汗水浸湿了好几层衣裳,也随后相继抵达山顶。 第三百二十章 涵盖江城 栖蝶瞧着那一个个中年男人从山底的同一起点爬上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我说柳小姐,干嘛非要选这个地方啊,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这一路爬得真是要命呢。” 栖蝶高兴地咧嘴笑:“大家这么辛苦爬上来,都是为了我们约谈内容来的,话不多说,请大家走到山崖边,看看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 站在山顶看江城,废墟和繁荣之差一眼通透,曾经以王廷为城市中心的地带一律成了炮灰,曾经被轰炸最多的东西两区依然有很多废墟,穿插在废墟中间大片大片坚强地挺过了前两年轰炸期的民屋和北区的低层别墅,让栖蝶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坚强,恍然发现,江城作为县城,足够涵盖两座小县的面积,也不枉其领县的铮铮美名。 栖蝶肉眼面积缩小,只看山顶和山脚的远距离拉开,只有城市中来来往往如蚂蚁行走的行人,还能够说明江城仍是20万的百姓安乐居住的家。 许多商家聚在一起,站在她和莫宸晞的左右两边随他们所站的这个角度同望下,一个个却是没看出有什么和昨天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 “柳小姐,这有什么好看的?再怎么看,不还是江城旧貌?” 栖蝶闻声左转头:“不是旧貌,难道还有新貌不成?现在这个旧貌能够稳定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觉得呢?” “这可说不准,这几个月轰炸是没了,但不代表下个月没有啊,我们都是活在针板上的人,有一天是一天呗。” 栖蝶纳罕,她和秦伦好不容易保下来的江城,硬生生成了这些人谋私利的工具,不禁双手环抱胸前,第一次让这个动作在她这里也能起到居高临下的震慑作用:“所以你们就要涨价,等到轰炸再次来袭,你们就可以卷了现钱携家逃走了是吗?” 众人一一尴尬地笑笑,却振振有词地揶揄她:“言重了,我们哪儿能那么想呢,我们大多都是在江城生活了一辈子的人,这辈子也就在江城落叶归根了。涨价也是因为近来行情还可以,王廷之都没了,柳小姐大概没怎么过问现在的住宿行业了,这物价费涨得厉害,像这冬天,每个房间都得配备两到三床的棉被,每户人一多,还得加床,我们入不敷出也只好跟着涨了。” 栖蝶倒是不把这种回呛她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找到了顺利收购的漏洞:“哦?这么说来,你们大家都经营得很辛苦了?” 众人顿起共鸣:“可不是嘛,这几个月江城人多,我们必须得保证最基本和一口稀饭钱的收益呀。” “既然如此,不如都划到王廷名下,让王廷来减轻你们的负担。” 众人面面相觑地一愣,似没听懂她的话,问道:“柳小姐这话怎么说?” 栖蝶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么涨下去,有多少外来客人承受得了,如果一住几个月,他们又能拿多少家底来支付?江城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又会让多少外来者望而却步?就像普通做生意留住回头客是一个道理,你们吓退了那些住几天就退房的人,江城原本很兴旺的人气就会随着一波又一波的人离开而失了这种高人气,往长远看,就是带不起江城整体的商品销售额,就会连累整个江城的生意。” 栖蝶回身望下:“你们每家旅馆,平均客房数在十几到二十几之间,从这个位置往下看,你们眼睛里的江城就好比一副浓缩的江城地图,你们都告诉我,你们经营的旅馆都分布在哪些位置?” “我们几个的在西区,也就是南北区中间的长江分两道的那边河岸上。” “我们几个在东区,好在,侥幸逃过前几次的轰炸,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客满,有本地房子被炸的居民一月一月的包,当然也有外来的,过了年就走了。” 最后几个,不好意思道:“我们几个就挨着王廷之都不远,说句您不中意的话,都是占着王廷之都被炸毁,捡了个便宜。” 栖蝶点点头:“基于你们的经营困难,王廷决定以每家五千块的价格,收购你们的旅馆。” 众人群起反驳:“五千?这太少了点吧?” “正如大家所担心的那样,这个月安宁保不准下个月轰炸又来了,与其被炸成废墟,不如在旅馆还值钱的时候卖出一点是一点,你们可以选择带着这笔钱去另一个城市,也可以选择继续留下来为王廷效力,每个月照常拿工钱,这样所有的压力就由王廷一力扛了,你们等于是白拿了五千块。” 有人狡诈地钻她话里的空子:“柳小姐这话说的是,我们这二十几个人,一人五千,就是十几万呢,同样是轰炸,你们投注这十几万就不怕打了水漂?” 栖蝶走近该人,一字一句反击:“我们打水漂不怕,王廷有这个资本,但你们就不一样了,旅馆毁了,你们就一无所有。” 底气十足的一句话戳得一众人哑口无言。 “柳小姐有魄力,王廷不受轰炸影响,雄厚的资本底子我们望尘莫及,背靠王廷,我们也多了一份安全感,我服了,柳小姐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栖蝶眼中精光一亮,唇边精美一笑:“爽快,大家也可以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同意收购的,明天到航运行登记,两日内,把招牌改成‘王廷之都分店一、二、三……以此类推,把房价调回到涨价之前,两日后,带好你们的房契,我们会一家一家走访和发放收购支票,每一张都可以直接拿到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去兑现。’” 莫宸晞立在一旁静听栖蝶说话,等到谈话到了尾声,才道:“都散了吧,回家去好好商量一下,王廷现在有乔商银行支持,不会给大家苦日子过的,身为江城人,为民才是为己,我们需要团结一致,才能把江城的商业和经济做得更好,才更能在轰炸之下,让江城永屹长江河畔。” 永屹…… 这个词,她和柳秦伦、柳如嫣都曾说过,要永保王廷辉煌。 午间太阳当烈,栖蝶已经许久不见江城再现这样灿烂的太阳了,她抬起右手手掌遮住阳光直射来的光,金黄的光圈笼罩四周,她看向前方电话亭,一个恍惚,就想起了初次见秦伦那天,太阳更烈,秦伦酒窝美颜绽放在那张照片之上,极是吸引她,就像杨婉君说的,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秦伦绝对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夫婿。 倘若没有莫宸晞的再次出现,她的心很可能一早就被秦伦俘获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柳莫声誉留存 莫宸晞伸手过来,栖蝶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他右手食指微微弯曲,轻轻刮在她的鼻子上,痒痒的感觉使她皱起了鼻头。莫宸晞食指并着其他三指弯曲掌内,高高竖起大拇指:“很有企业家潜质啊,稍一点拨就悟得这样透彻,孺子可教也。” 栖蝶逗趣道:“也亏得莫董事提点得好啊,在你身边,我也只是班门弄斧而已,堂堂莫董事可是叱咤大西南的银行家呀,名师出高徒,不是吗?” 莫宸晞抿紧了嘴式地抿嘴笑,又见栖蝶难得俏皮地对他眨巴眨巴大眼睛,活泼机灵又可爱的样子,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过栖蝶这样轻松的状态了,实在忍不住却又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张嘴笑。 炫目的笑颜看得栖蝶醒了醒脑子,感觉到这样的氛围有点不对劲,一本正经道:“走吧,我请你吃饭。” 两人同步下了山,途径新城大街,莫宸晞转弯进了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 这次跟在莫宸晞身边,不比上次一进来先遭一个冷眼,莫宸晞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颇具董事威严地走进店里,吓得全体人员起立相迎,齐声恭迎:“莫董事好。” 里面办公室的人听到风声,开门一瞧,栖蝶上次会面的那经理一见他,立刻抹了脑门上猛然飙出的汗,恭恭敬敬地迎上来:“恭迎莫董事大驾,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办公室请,小许,倒两杯茶进来。” 莫宸晞抬手打住:“茶就不用了,我来取东西,取完就走,去你办公室说吧。” “好好好,莫董事请。” 那经理赶忙把自己坐的椅子搬到办公桌前,并着接待椅放在一起,斜眼怯怯地看了看她,请他们坐。 栖蝶笑而不语,也不客气地坐在莫宸晞旁边、她上次来的那把椅子上,听莫宸晞问:“上半年的支票本子应该送过来了吧?” “当然当然,财务部很准时,一开年就发下来了。”经理颤颤兢兢地摸出衣服外套口袋里的钥匙,打开办公桌后的一个抽屉,取出支票本子双手呈给他。 莫宸晞打开支票薄,拿过面前的钢笔,连续在三十张的支票单子上写上五千的金额。 这种支票薄是方便管理,用临时的纸壳夹起来的,要用的时候打开纸壳夹就取了,取出三十张,把剩下的二十张用纸壳夹起来,展开右手心里捏着的一张存款单子,递给经理道:“稍后可能会有人拿着这些支票来取钱,一共是15万,从这张存款单上扣除,一定要保证资金正常流动。” 经理双手接过单子:“是是是,我这就把存款单上的15万减出来,两位请稍等。” 那张存款单子? 栖蝶留意到莫宸晞掏出的那张存款单子上面写的是一百万元整的金额,是那天她和他划清旧情还给他的那一叠存款单子里的其中一张——莫宸晞这是要用自己的钱来支持她?! 当着外人面,栖蝶没有多问。 经理回来后,把一张85万的存款单联合账目呈给他过目:“江城胜在只有咱们一个点可以存取款,每日进出账都正常,办事处每天都准备了好几万的现钱供老百姓生活提取,不过大家都觉得还是留张支票在身上比较方便,平常支出的都是小钱。这是过去半年的账目,请莫董事过目。” 在莫宸晞严格制度管理下,栖蝶还未听过那个办事处出过岔子,但凡有猫腻的人都心虚,莫宸晞紧盯着经理的眼睛看了一眼,栖蝶从旁也没瞧出经理半点心虚,虽然有时态度偏冷,好在做事认真,所以她只看到莫宸晞走马观花地翻了翻,几分钟就合上了账本给他,唇边笑意含带认可:“保持。” 经理又鞠又躬,双手高举接过账本,连声应:“一定一定,一定不辜负莫董事的信任,我会继续坚持守好江城的这般岗。” 出了办事处,两人步行往陆家巷子走,走到那家小时候时常偷看得垂涎欲滴的菜馆,这回能正式地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堂堂正正地坐在餐馆最中间的位置,接受老板热情的招呼,连声唤:“莫董事柳小姐大驾光临,小店荣幸之至荣幸之至,二位看看喜欢吃什么?今儿小店做东,宴请二位。” 栖蝶不认生,打量着老板道:“董老板这么客气呀?” 老板本着招待贵客的张着的一张笑脸刷地红了:“谢谢柳小姐还认识我呢?” 栖蝶熟门熟路道:“董老板这话就见外了,我和莫董事从小在陆家巷子长大,这一带的老街坊,包括您,都是熟脸当然认得了,而且柳栖蝶永远都是江永念啊。” 老板听她一言,震动得眼泪花花,自觉说错了话,抽了自己一耳光:“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以前只知道莫董事是江城人,敢情还是咱们陆家巷子人,不得了,两位一心一意为咱们江城百姓着想,可是咱们陆家巷子的骄傲。只是这距离隔得太远,咱们不是怕吗?还请柳小姐多多包涵。就冲您这份不忘本的心,今儿这顿我请定了,来呀,把咱们店里的招牌菜,一样上一份。”老板随手一招呼,厨房的两个厨子高声应,“好嘞。” 上菜的空档,栖蝶看着莫宸晞脸上毫无吓人之色的帅气,疑虑问:“为什么你的员工们都很怕你?” 莫宸晞认真平视她:“尊重吧,对于老板心悦诚服的尊重,这个世上最没办法勉强的就是人心,像我们这种出身寒微的人,如果做不到让别人打心眼里服气,根本没办法走到这一步。” “我每在一个城市开设办事处,就会一一面试当地前来应征的人,同样的问题会有上成千上万种答法,不同的答法对应的人的性格也不一样,瑕不掩瑜,乔都八城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迫于家境贫寒不能一直读书,只要识字、会写字就是我们的招聘对象。” 栖蝶双手托腮地欣赏他只淡墨过去便挥发出的勃勃英气,像个痴迷的崇拜者崇拜他满腹的王者气概:“所以莫董事只看人品和本事,不看家境和学历的用人原则就是这么来的?” 莫宸晞一边倒茶一边“恩哼。” 菜齐上满一桌,莫宸晞习惯性地盛满一碗汤放在栖蝶方向的边上凉着……时光如水波荡漾开,现出时光深处的记忆: 小时候,她饿急了,只顾着扒饭,等到饭菜哽在喉咙或者口渴的时候,才想起倒杯水或者盛碗汤,这时候的水或汤都是滚烫的,他只好暂停吃饭,和她一起吹走热气。 后来两人只要同桌吃饭,莫慈就会先盛满一碗汤放在边上,供她渴了或者哽了的时候喝。 第三百二十二章 日复一日探变迁 从前柳秦伦会当着众人面,在各路目光里为她夹菜,给了她从前最向往的能够当众顾惜她的疼爱感,无论她有多强大,骨子里始终也只是一个处于正常谈婚论嫁年龄阶段的女子,当曾经的莫宸晞只能远远向她投来一个含情脉脉的目光时,柳秦伦毫无疑问地填补了她心里的缺口,让她也能在公开场合有了依傍的肩膀。 和莫宸晞同桌吃饭,他从来不会动手为她夹菜,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经历了小时候的贫困潦倒,一朝有了能力,饭桌上永远都少闲话,只会专注于赶紧趁着这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把肚子填饱。 这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居家感,能唤醒她内心深处太多的童年回忆,在现在安定的生活局面上回首过去一路经历过来的颠沛,栖蝶端起汤碗,连续喝下几口汤,混着汤汁咽下惶然而欲落的泪,她不敢面对却势必面对,她和莫慈的那些往事永远镌刻在她的过去,占据了她人生一半的生命,但今时难同往日,她的情感也已非从前。 她很清楚,自己心里惦记的人,是柳秦伦。 莫宸晞大概同样清楚,她能答应柳秦伦的求婚,心里多多少少都印上了那个人的影子,如今影子渐渐实化成一个完整的人,他再有心追求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日她和他划清旧情,他才会答得那样洒脱:“我尊重你。” 这几日,除了王廷的正事,他绝口不提和她的个人感情,可事事细化下,他对她的付出和关心,仍然十分冲击她心却难动摇她心,明知得不到还执拗去做,他这是要做什么? 栖蝶在最后一口汤里,将眼睛抬上碗沿瞧他,他认真吃饭的脸上平静得毫无波澜,稳定淡定的模样似乎面对的她就是一个老朋友,既然是老朋友,她又何必非得去追个究竟,生生弄拧了这种和谐关系? 王廷收购小旅馆的后续,短短三天,便在江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栖蝶按照各旅馆老板在航运行登记的名字,和莫宸晞一家一家巡访,用五千块的支票交换对方手里的房契,每走一家,她都十分留心看了一下他们自主经营的月账和修改过后的招牌“王廷之都分店一、二……十一、十二……二十一、二十二……”眼里心里连呼吸里都是满足的快乐。 房价日租价一降,几天前还只供住一天的房价现在可以住两天,无数外来客全部站在一线上,竞相夸耀王廷雪中送炭体贴民意的行为,万口相传,一共二十四家小旅馆一天之内就达到全部客满的盛况。 稳住了较大的客流量起伏,靠近陆家巷子附近的大街小巷的人流量也随之更加密集了。栖蝶再次在航运行门口贴出告示,召集所有人两日后在北区原柳公馆的废墟地点开会。 柳公馆原是整个江城最好观望城市的地点,近距离感受城中人气和烟火气,所以又一个两日后,二十四位原旅馆老板集聚北区山观环视这一日的江城,一个个交头接耳地点头认可,没有了王廷之都的光耀,王廷依然有本事把江城带动得热闹如昔,寄居在王廷强大的羽翼下,可是比独立经营安全得多。 众口认可声中,栖蝶道:“今天召集各位前来,就是想告诉各位,脚下的这片废墟,扫除后的这片土地仍然是完整的,是王廷早就买下的,是无惧后面的炸弹的,对于各位刚刚卖出的小旅馆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今天就想要大家一句实话,是想安心为王廷效力还是想另谋他路?” 众人摩拳擦掌,先后讨好般围了过来,把她紧紧围在中间:“柳小姐读的书多,是比我们这些粗人有远见,这么一看,走哪儿都不如呆在江城呆在家里好。” 栖蝶环视一圈,目光平均落在每个人脸上一分钟,确定这些人领悟到了她的意思,一张张善意的笑脸看得极为舒心,才道:“好,那我就理解为大家都愿意留下来为王廷效力,从今天开始,以前怎么营业的以后继续怎么营业,每月10块工资,每月1号把上个月的账本送到航运行,我会在那里审核,审核无差漏,每月10号就是给大家发薪的日子。” 没有人嫌弃工钱低,在以前有王廷之都,他们自主经营的月收入,每月纯盈利能有两块钱就算高的,王廷之都被毁加涨价,减去成本,勉勉强强能达到十块,也不及每月按劳保收10块来得稳当。 三月下旬,培训半月后的工人们回到江城,接续年前停工的改装房开始动手重建,柳秦伦还聘了一位专业的营造师特意随行前来指导,栖蝶安排他住到工地不远处的分店一,吩咐管事好生照顾。 同一天,栖蝶收到工人们带回的柳秦伦的信,乔都于3月18日又一次遭到空袭,18架兽鸟分两批突袭乔都东区,幸好拦击措施及时,没有大面积的伤亡,亦没有大面积的恐慌。童振鹏早两天回到乔都镇场,年后第一炸,格外重视,同时带回童静峰的委托,委托莫董事重返乔行坐镇。 上海那边发来电报,第二批服装和胸针已经制作完毕,上海本土和伊娃公司的美籍设计师都想和她面对面交流一下。 栖蝶把信纸递给莫宸晞,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莫宸晞笑道:“这是要以交流的名义来挑战你了,也好,王廷要想在上海和华东片区真正立足,要说服的不止是老百姓,还有同行。你们不是还要拍西南片区宣传画报吗?正好一起。” 两天后,栖蝶和莫宸晞抵达东方会馆,和柳秦伦、侯云帆办好交涉后,侯云帆留守商会,莫宸晞重返乔商银行,柳秦伦带着侯云帆的手信前往乔商银行兑了些现钱,和栖蝶再次前往上海。 事隔一个多月再见面,两人同在一个舱房,竟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柳秦伦连正眼也不带看她,栖蝶随身带着白纸和铅笔,随时随地都不忘设计服装上的新款,一件珠宝的新款暂且可以维持上年的时间,但服装不行,穿在身上的东西日更月异得快,也只有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才不至于面对秦伦两眼皆茫茫。 三月底抵达上海,两人下了船直奔永安百货找到付明杰,借来两辆货车,前往外郊工厂取货。 栖蝶在回程的半途下了车,找柳秦伦要来侯云帆的手信,取出一件旗袍、一枚胸针,淡淡说了句:“我们分头行动,帮我约那两名设计师,晚上华懋饭店一号包房见。”单独前往侯氏电影公司。 第三百二十三章 看透,绽放柳栖蝶 栖蝶跳下大货车,回避柳秦伦欲言又止和紧追的目光,往车行的反方向走,她这才注意到,上海大街很多宣传栏上张贴的她那三件设计品的画报,画报勾勒的人物轮廓线条和本人十分贴合,单从形象上看,画报把柳秦伦和夏怡生活中的距离拉到最近,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一对完璧呢。 栖蝶走近细看,有心人士还把她申报报道的那场发布会整版报纸都贴在了宣传栏上。那天她一进江家,就看到了客厅墙角的板凳上放着转载了那一场发布会的乔都日报,她不用细看都知道,上海的记者会如何隐晦地描述柳秦伦和夏怡的关系。 或是因为这样直白的打击,栖蝶心里一阵酸胀难过。 她本以为自己不在了,存在在他们三人之间的归属问题就会在一时的心痛后得以了断,可自己现在死不了,还得继续承受着爱人在跟前却嫁不出的折磨,她试过潇洒地放手,可面对某人一再强调“我爱的是你”,她好不容易坚硬的心又会被融得柔软不堪。 而且,在面对夏怡的自卑和试图成全柳秦伦和夏怡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亲眼目睹柳秦伦牵上夏怡的手。 大上海的侯氏电影公司并不难找,随便在站在哪个地方,只要招一辆黄包车,报上侯氏电影公司的名字,车夫热情应上一声“好勒。”飞驰的双脚便麻利地往他们熟悉的方向跑去。 侯云帆因只是上海电影公司的合作方,故而侯氏招牌挂名的公司只设在某电影公司的右手边方向,没有挂到正门门楣上。 栖蝶下了车,付了钱,手执侯云帆的信,顺利进入无人看管的电影厂大门,也顺利地被现场的工作人员拦在了棚外,她谨记着侯云帆交代的姚安怡最近都在电影厂拍片,四处寻找姚安怡的影子,幸得姚安怡认得她,远远看到正遭工作人员为难的她,向她招手:“柳小姐,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忙完就出来。” 栖蝶心里着急,也只能聊聊等在棚外,靠在棚墙上,呆看着一个个进进出出抬着拍摄工具的人员无意她的存在,一杯热气腾腾的热水被墙后的某个人员随意泼了出来,正好溅到她的裤脚,那人探出头来看了她一眼,不认得地无一句道歉话,漠然回了头。 好在冬天她穿得厚实,那水没有烫到她,不过正是这杯泼来毫无歉意的水,让栖蝶忽然看到享誉乔都八城的柳三小姐到了人生不熟的大上海,也不过旁人眼里的陌路人、陌路得不屑一顾的路人甲。 栖蝶煞白的一张脸,收紧的目光盯紧住浸湿石板路的那一滩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挥动的一双手扰乱了她的视线。栖蝶回神,笑意盎然,伸出手去与姚安怡亲切一握:“姚小姐,好久不见。” 女明星的姿态永远婀娜窈窕,姚安怡伸出一只凝脂般的玉手与她一握:“柳小姐客气了,等很久了吧?” “姚小姐和梁小姐都是王廷的活招牌,等多久都是应该的,这是云帆让我带给你的信。”栖蝶把信递给姚安怡。 姚安怡看罢,当即就把她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对方是一名廖姓的五六十岁左右的男子,听了姚安怡的介绍和栖蝶的来意,将两人带到了摄影棚。 一个小时的拍摄,顺利程度大大震惊了姚安怡、廖姓男子和陌生摄影师,一个个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几次都听到姚安怡的惊呼:“天哪,她表现得好自然好大方好活泼。” “比夏怡的高贵美艳更多了一份活力自然,我以前只知道,旗袍代表了高贵,我从来不知道,旗袍尤其是金色,还能穿出贵族女孩的邻家感。” “她的笑容比夏怡更富有感染力,更具有生动感,不会让人觉得她只是画上的一个像,而是活生生就站在我们身边的人。” 栖蝶没料到自己会比想象中更能适应摄影机和聚光灯。从而才能带着不久前被蔑视的反击力道,带着身为柳栖蝶的骄傲,在镜头前绽放出柳栖蝶最美的笑容,活力动感十足的,感恩命运救赎的,绝对不可比拟的,同一件衣服,拍出了三种不同层面的风格,她自信的相信出来的效果一定很好。 廖老板留下照片,猛鼓掌夸赞:“上次和柳秦伦先生同桌吃饭,他的优秀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万万没想到柳小姐今天又一次让我大开眼界了,可否赏光吃个便饭?” “下次吧,今晚已经有约了。” “那行,柳小姐可以先行返回乔都了,一百份画报且需要几天时间,等到这边画报制作完毕,我会邮寄到乔都。” 栖蝶对于男性合作者向来只以鞠躬形式表示谢意:“多谢。” 栖蝶把胸针送给姚安怡作纪念品,把金色旗袍收进了携带的包里,送姚安怡回到电影厂,才告辞出厂。 栖蝶抬头看看天色,前几次柳秦伦在华懋饭店宴客,都是晚上6、7点的时间,这会儿时间还早,本该穿着这身旗袍赴宴的,只是她委实不爱穿旗袍,只爱穿裤装,考虑到今天会的是珠宝设计师和服装设计师共同的面,可绝不能在自己的装扮上丢了见面分。 走到一条大马路上,栖蝶上了一辆电车,电车在城市商圈中绕过两圈,四次靠站停,在一个站前不远处上有“yw??上海第一分店”的地方下了车。 走进店里,金发蓝眼的女店员很热情地接待了她,栖蝶在店员的微笑里,顺向环视一圈,又逆向环视一圈,买了一件毛大衣和两条连衣裙。服装店附近总有一家鞋店,栖蝶又随意进了一家鞋店,买了一双银色高跟鞋。出门招了一辆黄包车,返程回华懋饭店。 在饭店门口下了车,找到附近一家杂货店买了剪刀和针线,又进了一家化妆品店买了些胭脂水粉和一面梳妆镜,这才进了饭店门,向前台接待处打听到柳秦伦租的两间房……两间?很好,秦伦和她分手真是分得干脆,好过拖泥带水。 栖蝶接过接待小姐递来的一把钥匙:“柳秦伦先生出去了,吩咐柳栖蝶小姐回来自行开门休息就好。” “多谢。” 栖蝶进了房,大半个下午都闷在房里,闷到六点半左右,柳秦伦从大厅打来电话,听到电话接起,呼了口气,提醒她道:“7点的晚宴已经安排好了,你什么时候下来?” “你先过去,我7点准时到。” 栖蝶挂上电话,用剩下的半个小时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冬季里的夜幕降得格外早,从落地窗望向外面万家灯火的城市,没有繁星的黑幕仍然占据着大部分的面积,看了看以黑幕为背景的玻璃窗似镜子映着换好装后的自己,银白色的高跟鞋上是一双细长的小腿,她本就纤瘦,换上这身看上去瘦得还挺匀称。 及膝的白色毛大衣裹着单薄的纱质肉色露肩及膝长裙,栖蝶剪下另一条肉色纱裙的纱的部分,在露肩的地方做了一个裹肩式的透明披肩,若隐若现的肩隐在透明的披肩内,回看梳妆镜中自己,肉色的裙子衬着她白皙的肤色,有一种无色可比的端庄。 最好! 第三百二十四章 明人过招 栖蝶把长发分成一个竖杠,在脑后扎上一束低低的马尾。黑色的长发在后,就像窗户后面的黑夜,能够完美地托出今夜她的整个人。 晚上7点整,栖蝶双手揣在大衣兜里,踏着高跟鞋敲响了华懋饭店1号包房的门。 自然是主方的柳秦伦打开了门扇。今日时隔大半天后再见栖蝶,柳秦伦顿时如被施定魂大法,怔愣得豁然睁大了眼睛,栖蝶难得这么打扮一回,上回还得追溯到他回国晚宴的那晚,经过了半年多的历练,栖蝶今晚更显知性成熟,柳秦伦就像是得了个奇宝,惊喜得口吃:“好……漂亮。” 栖蝶微笑颔首,且在柳秦伦侧身让行,对屋中坐着的伊娃、付明杰和一男一女两名设计师再次微笑颔首。双方皆在微笑颔首的一瞬间愣住。 栖蝶原以为伊娃美国公司的设计师会是一个女人,可此刻实实在在坐在伊娃身边的居然是一个蓝眼睛高鼻梁薄嘴唇的男人。 男人看到他,露出和柳秦伦一样的惊喜。 栖蝶走到伊娃旁边的位置,没有给男人伸手与她握手的机会,拿起一瓶开了盖的白兰地斟满高脚杯的三分之一,敬向两张陌生面孔,她不知这位美国男士能否听得懂中文,先用中文说了一遍:“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第一杯为初次见面的诚意,我先干为敬。”又用英文复述一遍,余音缭缭,栖蝶一口气将杯中酒液倒进了喉。 女设计师起身,举起汽水瓶回敬:“柳小姐好酒量,抱歉,我无法像柳小姐一样畅饮,就以这瓶汽水以表初次见面的高兴了。” 女人喝完了一整瓶汽水,美国男人眉头一跳,起身鼓掌,用英文说:“本以为柳栖蝶小姐会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女,今日一见本人,还是一位标志的美女,大有男子汉的气度和豪爽……”男人斟满半杯白兰地,举杯向她,“柳小姐,相见恨晚。” 在座的都是曾经在美国生活过学习过的人,所以没有人对男人满嘴的英文报以“什么意思”的疑惑目光,反倒是男人用一种欣赏又炙热的目光紧紧盯牢了她。 由此良好的英文对话开端,由栖蝶率先用流利的英文化解和外宾的陌生感,也以主人家待客的主动避免了一场恐因语言导致的疏离,后面所有的对话也都变成了一水的英文对白。 柳秦伦轻“嗯”了一声道:“大家坐下说话吧。” 三人同步而坐,柳秦伦指着付明杰旁边的女士为她介绍:“这位,是上海著名珠宝设计师mrs.阳,明杰的表姐。”又指向他对面,伊娃旁边的男士介绍,“这位,是yw服装公司美国公司的主笔设计师mr.ryan。” 当柳秦伦的右手伸向她,栖蝶心里突地一跳,不知两人相处到今天的关系变成了什么。却见他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笑开:“这位就是yw中国公司的主笔设计师柳栖蝶,同时也是我的未婚妻,王廷的柳三小姐,乔都商会的会长。” “今晚本着交流的主题,把大家请到一个桌子上吃饭,就是我们大家的缘分,来,为了我们合作的友谊干杯。”柳秦伦开场吆喝,栖蝶一口干下了第二杯的半杯白兰地,脸上很快就有了发热的反应。 mrs.阳凑近餐桌,一脸严肃又端正地问:“不知柳小姐师承哪里?” 栖蝶实话实说:“栖蝶无师承之处,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结合当下市场需要进行一番加工而已。” mrs.阳从手包里取出一枚“梧桐之家”,当场请教:“我从事珠宝设计行业少说也有五六年的时间,在我的设计理念里,都是以现有的实物为一个设计原型,很少会用到两种设计原型,不知道柳小姐的设计原理是什么?” “‘梧桐之家’的设计原理,秦伦早在发布会上就已经提过,凤凰只择梧桐而栖,是我们中国一个很美好的传说,凤凰和梧桐本身就是吉祥的寓意,代表着祥瑞。梧桐也是我们王廷对外的标志。” “近几年战争四起,有很多男人都毅然放下了小家投身抗战的大家,这个胸针佩戴在心脏的位置,也算是一个护身符的意义,让佩戴的人时刻感受到家人朋友对自己的关心和盼望回家的期许,是针对这个时代而生的一种信物,用这种充满力量的东西给前线的他们予以支持。” mrs.阳仔细打量着手里的胸针,奇道:“‘它为什么会叫梧桐之家’?” “很简单,梧桐树干高大,枝叶茂盛,生长迅速,易成活,拥有‘行道树之王’的美誉,它枝干强壮,生命力旺盛,圆圈在图画上代表团圆,意在合家欢乐,这两者结合,就是一个坚强的家的寓意,代表着王廷是值得广大消费者信赖的家。” mrs.阳又问:“如果以梧桐做主打元素,那后面的设计岂不是都要加进去,这样的构思不会很局限吗?” 栖蝶淡然笑道:“经典的东西,能够被老百姓记住的有那么一件就够了,王廷的产品涉略范围很广,并不单是珠宝或者服装,珠宝对于绝大部分中下层的消费者来说还属于奢侈品范畴,所以在珠宝上,我没有要太紧密的跟风。” 栖蝶细瞧她举止优雅,一颦一笑,一抬头一垂眸间都散发着绝对的贵气,一件白底绣梅花的旗袍搭配一件毛绒披肩,精致的妆容,颈间的一条大颗的珍珠项链和右手腕上的珍珠手链、右手食指上的珍珠戒指是配套的,很容易看出这是一位十分重视首饰和服装搭配的在珠宝界相当有地位的设计师。 又斟满半杯酒,敬对方:“栖蝶久仰阳女士大名,阳女士扎根上海多年,对于上海乃至华东片区的市场自然是比我更熟悉,栖蝶在关公面前耍了一次大刀,还请阳女士多多包涵。” mrs.阳还是以汽水瓶回敬她:“柳小姐太谦虚了,你耍的这一次大刀可是让我获益匪浅哪,近来永安百货销售最好的就是这款‘梧桐之家’了,所以我才按捺不住好奇,请了一次和你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当然,也如你所言,我在上海的这些年,也结交了不少稳定的客人,现在接的都是定制的生意,和永安百货一年四季的新款生意。” 栖蝶右手五指并拢,尊敬地示意:“所以阳女士永远都是栖蝶的前辈,您的社会影响力远在栖蝶之上,栖蝶还需要您多多照顾呢!” mrs.阳浅笑:“照顾可不敢当,长江后浪推前浪,以柳小姐的天赋,假以时日,一定远在我之上。” 付明杰还是第一次看到表姐这种似笑非笑有些冷艳的表情,只感这柳栖蝶还算客气,试水却不淌水,举起酒杯打断这段火花将迸的对话:“我倒觉得,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只要市场有需要,作为我们经销商来说,都希望百花齐放,让我们共同的大市场能够坚强地挺过战争年代。” 第三百二十五章 刺绣的披肩 第四杯酒下肚,不用佯装,栖蝶也觉得全身发热了。她脱下外面的毛大衣,现出她精心缝制的裙子,果然,众人的目光再次全部聚她而来。 mr.ryan笑了一笑:“我以为柳小姐一定会穿‘蝶依’系列服装亮相呢。” 栖蝶笑道:“我今晚坐在这儿,是以yw品牌中国公司主笔设计师的身份和您对话,自然该穿yw品牌的中国最新款亮相了。” mr.ryan眉头一皱。伊娃含笑道:“ryan,你的脑子可不如栖蝶转得快哟,栖蝶说的是最新款!你仔细看看栖蝶身上的这条裙子有什么不同?” mr.ryan紧眸细看,女孩身上的与肤色露肩裙上的露肩部分,是一件从相同的裙子上剪下来的纱制成的裹肩式披肩,最奇特的是,纱上还绣着很多小朵的简易的牡丹花样,让纱制的披肩看上去没那么单一,在透明感上来说,有了花朵的点缀,也没那么一眼即透,在穿着上来说,很安全。 mr.ryan的目不转睛,睛中熠熠生光,兴奋直喃:“从19世纪20年代到20世纪20年代,刺绣披肩都是中国外销织品中重要的一种,是西方女性时装中必不可少的配件。披肩这种饰品和上衣混合而成的织物,既是女性社会地位和身份的象征,也可成为一种艺术化的自我表达。”他顿了一顿,紧盯着她肩上的披肩解说,“柳小姐这款,把披肩用作了短款的上衣……”mr.ryan两手一摊,毫无反驳意见地后靠椅背,“刷新了我对传统披肩的认知。” 一话毕,伊娃随之热烈抚掌:“目前yw品牌中国市场上的设计虽然都出自ryan手,但栖蝶身上的这条裙子,把相同的两条裙子融合在一起,露肩的设计加上改装后的披肩设计,尤其是纱质披肩上的这些绣花,搭配在一起就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了,裹肩式的披肩穿在身上更加自由化。” “据现有的资料显示,在当时的时装杂志上,披肩的出镜率是非常高的,它可与任何衣裙百变搭配,适用于任何场合。合适的披肩,不但是女性彰显仪表美的道具,也为整套时装搭配带来了视觉层次感。也是‘蝶依’系列继旗袍和洋装后的第三款新品,今年全年的主打。”栖蝶双手搁桌、靠桌的身子坐正,“就像大家看到的,披肩不仅适用于冬天,夏天同样可以。”目光由ryan转向伊娃,伸手确定,“如果您没有意见,我稍后会完整设计图,再送到工厂制作。在这之前,旗袍和洋装依然会代表王廷进行销售,我相信它们会在其他城市及美国分公司那边大放异彩。” 伊娃伸出手掌与她相握,感动且动容道:“感谢缘分让我们相遇,我的这么了解女性的主笔设计师,完美填补了男性无法切身感受女性需要的弱项。”她从一个皮质包里取出一份合约递给她,“你难得来趟上海,今天我得赶紧把你的合约签下来。这是一年制的合约,‘蝶依’系列独家授权,签约金一年是四百万,一年四个季度每个季度一个新款。” 栖蝶打开两张重合的合约纸,留意地看了合约上的文字和伊娃所说匹配,扭开伊娃递来的钢笔,流利地书写上“柳栖蝶”三字。 柳秦伦见她签好了名字,插话道:“我已经和几家电影公司的老板都说好了,以后王廷有任何新款都会在合适的电影里,赞助给演员试穿,等到电影上映后,一切的宣传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伊娃玩笑地看了看身旁紧盯着她不放的ryan,抒情感叹:“二位设想周到,是心有灵犀的夫妻搭档。这是我yw品牌的福气,也是柳秦伦先生的福气,这样才貌双全的未婚妻可是深受单身男士的喜欢的哟,还是早些娶回家安全,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喝到二位的喜酒呢?” 栖蝶回眸,左转向左手边的柳秦伦投去戏剧里最入戏的幸福的一瞥,在mr.ryan见她第一眼就不掩饰的欣赏和深情的注视里,栖蝶明镜柳秦伦仍用“未婚妻”介绍她的担忧,也便顺着他的话说:“我们过年的时候已经办过了一场旧式拜天地的婚礼,下次有机会,一定还是在这个地方,邀请我们一众的朋友,吃喜酒。” 伊娃一脸欢喜:“我听说,中国古代就是以拜天地的形式作为单身男女间成为夫妻最正式的形式,这么一来,你们俩就是正式夫妻了,恭喜恭喜,来来来,我以满杯的白兰地敬你们终于喜结良缘,祝你们相亲相爱,早生贵子。” 栖蝶端起酒杯的同时,柳秦伦和她同时端起酒杯,这场戏她可不能独演叫人看出了破绽,还好,柳秦伦会开场,也会收尾,两人酒杯一一和伊娃碰杯,又同时倒杯入喉。 付明杰边举杯边瘪嘴,右手重重搭在柳秦伦肩上:“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你俩都成亲了?这么一整天也不知会一声,太不把我当朋友了。” 柳秦伦心里大是尴尬的难受,唇角却略略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白天不是托你的关系在码头忙着往乔都送货吗?也就是这一会儿才有时间坐下来歇一下,都是在今天,现在知道也不迟啊。” “当男人要有个男人样,这样的好事干嘛藏着掖着扭扭捏捏的?” 柳秦伦回了他一个正色之眼:“有你这么冤枉人的吗?” “好了好了,我先恭喜一个,择日不如撞日,别等下次了,就这次吧,明天,把兄弟几个凑齐了,加上伊娃和威尔斯夫妇,一起给你们庆祝。” 柳秦伦笑不做声。 栖蝶第六次斟上酒,以半杯的量举杯回敬:“我们乔都还有事,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去了,我以此酒谢过付先生的祝福,下次再好好请你们喝喜酒。” 付明杰有些泄气:“那好吧,正事重要,反正秦伦和夏氏有合约,你和yw也有合约,下次也不会太远。” 两杯相碰,栖蝶一语终结了她和柳秦伦这场名义上的宴请。 也终于,在栖蝶最后举起的第七杯结尾酒的时候,大家共鸣地一酒欢散,这场纯英文的交谈会到此结束。 和柳秦伦手牵手送别客人,栖蝶刚一转身,果然抽出了柳秦伦的手心,走到两间客房并列的静谧的走廊头,她低着头,在他身边说:“谢谢你的解围,也谢谢你的配合,只是不知会否由付明杰的嘴传到夏怡耳里,你最好还是去解释一下,别再为了我,影响了你和夏氏的合作。”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只认定一人 栖蝶顿了一秒,没听到柳秦伦的声音,径直往里走。 停在客房的位置,前手刚想去握门把,另一只手抢先横插过来握住门把,紧紧地握住。 栖蝶低头后退一步,没有因为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抬头看他。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拉开两人都在酒后恐产生的危险距离,只看着他握紧门把的五指关节越来越紧,白皙的手背恰如酒后的脸,涨得通红无比。 柳秦伦一个晚上都在控制自己不醉,他恐惧自己会在酒后酒醉无力自控之下,对栖蝶一倾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思念。他喘着粗息凝视她微微低下头、因酒精而涨红的脸。 这些日子,乔都两边工地相继竣工,他白天忙着两边理清现场,对外招租,乔都西郊一战,老百姓口口相传,对安全居住的强烈渴望,让乔都北区顺利成了百姓眼中最安全的地带,住房一对外放租,即租赁一空,他感谢乔都百姓的热烈响应,才能让他完全投入在工作里,不会分神分心去想栖蝶。 真的分居两城,他做到了不见她,却做不到不想她,每个夜里无数的分分秒秒,一闭上眼睛,眼眸里的黑就全部变成了栖蝶的脸,脑中的思念汇成一个完整的脸型,方能在这样的陪伴下安然入睡,可一到第二天天亮,睁开眼睛,眼眸里的栖蝶的脸瞬间消失不见,随之而起的便是更多的空落寂寥。 可真正见了她,他只能止步不前,和她假装陌路,这般如受焚心炙烤的难受倒真是相见不如不见。 他终于还是不如她理智,也不如她足够漠视,还是忍不住正眼看她,她精心一打扮,就更是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他喜欢栖蝶素颜的样子,干净纯洁,自然美好,白净颊边的两道红晕,只那么欢乐地一笑,就那么地纯美动人。也喜欢栖蝶打扮的样子,栖蝶要么不打扮,一打扮就是一副天仙下凡、美憾凡尘的惊艳。 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她打扮,她用两条钻石项链编织在发间,一左一右地垂掉在锁骨处,搭配那一袭纯白色绣着蓝色牡丹花样的纱裙,呈现出的仙女模样,比当时在场的所有女人都更吸引他注意。 一如他刚刚见她时隔多月的再次打扮,他的一颗心就小鹿乱撞得不行,不由自主地随她逐流了。 他曾经觉得,别的夫妻在一起几十年后多少会失了最初的新鲜感,可他坚信栖蝶给他的这种感觉一定会延续到他们百年之后,共同归老的那天。 可现在…… 在别的男人对她表现出兴趣时,他顿如掉进醋坛,没顶的醋淹得他心紧得快要窒息,这便是栖蝶的魅力,也是他痛极所致的源头。 翻江倒海的心痛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膨胀得他快要吐血,然而,他依然什么也不能做,只有一道温和的声音乍然在她耳边和他耳边同时响起:“我需要向她解释什么?我再重申一遍,我和她早已是过去式。”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重申能有什么意义,可此时此刻,他能说的好像也只有这么一句,还有一句他担心了一整天的:“你今天拍摄情况怎么样?” 栖蝶失望地闭了闭眼睛,她等了半天想听他挽回她的道歉,只等来这样的一句。她便更不想看他道:“二哥无需担心,柳栖蝶不会在公众场合给王廷丢脸,具体情况等画报张贴在乔都的墙壁上,你就知道了。” 柳秦伦揪心又无奈地垂下头,每逢听她唤他“二哥”就尖锐刺耳,又不得不假装心安理得地接受:“……你……这几天和莫宸晞……还好吗?” 栖蝶找到最适宜抬头看他的机会,这一抬头恰好撞上他抬起头垂下的目光,灿笑中带着冷笑,轻声如黄鹂婉转:“很好,多谢二哥为我设想周到,等到我和莫宸晞成婚的那天,一定好好敬谢您的成全。” 柳秦伦被她激得目中有痛灼的光芒在燃烧,嘴皮子依然硬:“好,我等着。”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休息了,请你也早点休息吧。” 柳秦伦为她扭开门把,缓缓松手:“晚安。” 栖蝶大步跨进门内,留给他“砰”一声重重的关门响。 这晚,柳秦伦回到客房,只是给夏家的夏翊书房挂去一个电话:“是我,我在上海,公司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 “新年刚开始,暂时没有,有的话我会联系你。要不要出去喝两杯?” “不了,明早的船回乔都,睡了,安。” “等等……”夏翊叫住他,“十几分钟前,明杰告诉我,你和柳栖蝶已经结婚了?” 柳秦伦将要准备挂断电话,拒绝回答夏翊。可挂断的那刻,他还是拿起话筒,说了一句:“你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我还是那句话,我现在没心情谈婚嫁,还有,我现在和夏家的关系只是技术股东和大股东的关系,代我转告夏怡,忘了我吧。” “你……” 夏翊怒火还未来得及发出,他已挂断了电话。 这一刻的柳秦伦异常清楚,这辈子,他若无法和栖蝶成为夫妻,也难以再和其他女子成为夫妻了。 栖蝶对爱的执着可以终生不嫁,他为何不能终生不娶?勉强娶一个不是栖蝶的女子,那样的婚姻加注在必须照顾对方一生的压力上,他会更累赘。王廷不能断在他手上,但焉知栖蝶和莫宸晞的孩子就不能后续王廷? 然而,电话挂断没多久,他的房门就被急促地敲响。 柳秦伦浑身失力,缓步走到门口,打开门,看着他意料中的夏怡泪流满面的脸,侧身相让:“进来说吧。” 接到哥哥的转述,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换上那件洋装,马上赶了过来,一路上内心愤懑难抑的怒火却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完全劈不出来了,看着他脸上的落寞,她的心只有绞痛:“你们吵架了?” 柳秦伦平淡得施施然:“我们分手了。” 夏怡一愕:“为什么?” “该说的我前几次已经连续和你说完了,如果你这趟来是探望老朋友的,我欢迎之至,如果是其他,对不起,好走不送。” “你什么意思?是要和我绝交吗?” “我没有任何绝交的意思,现在和以后都和过去一样,我们是最好的同学和朋友,这趟过来行程匆忙,新一年的轰炸又开始了,我们没有时间在上海多呆,等下次有机会过来,再好好约你们叙。” 夏怡攥紧了双拳,勇气已在心里冒头,她索性提起那股气,走到他面前:“你们分手了,我……” 柳秦伦摇头打断她:“如果我的未来没有柳栖蝶,也不会再有其他女人,柳秦伦这辈子只认定柳栖蝶一人。”他的话,把夏怡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吹灭在她腹中。 第三百二十七章 重返乔行掌大局 三月的最后一天,乔都日报对外公布莫宸晞康复后重返乔行,乔商银行新年后正式对外营业,诸多大小商行闻讯赶来,关心最多的却是他和童静雪离婚后,乔商银行的后续掌舵问题。 世人皆知,莫宸晞初初掌管乔行是因童静雪的关系让童静峰另眼相待,虽然这几年乔行是在他莫宸晞手上发扬光大,可归根究底,乔商银行姓童不姓莫。 对此,莫宸晞在重返乔行的四月初,特意请来乔都城内多家报社和他合作的几座城市的报社及合作方,在他正式返行的这天,携几大部门和城市分管经理齐套的黑色西服站在乔商银行门口接受记者、商家和市民的围观注目。 正式对外宣布:“感谢大家这几个月来对我、对我和童静雪夫妻关系的关心,我借此机会向大家承诺,不管是我个人还是我和静雪的关系,都不会影响到乔商银行接下来的业务开展。” 有本地记者提问:“请问莫董事,对于新一年,日机又一轮空袭乔都城,您带领的乔商银行可有什么应对措施,如何去稳定老百姓的生活和情绪?” 莫宸晞道:“从空袭开始到现在,到以后,乔商银行都坚持保证维持市民基本生活的原则,为此,我们特意开拓了重庆、成都、昆明和贵阳的业务市场,多方位保障乔商银行在乔都的根基能够正常运作,以最大的力量和日机抗争到底。” 有外地记者提问:“请问莫董事,您和重庆、成都、昆明和贵阳四城的具体合作在哪些方面?” 莫宸晞道:“自然还是金融本身,主在投资、股票和贷款方面。” “但是这四大城市并不像乔都唯乔行独大,它们各有各的其他银行,针对竞争问题,您怎么看?” 莫宸晞道:“当然,就算是乔都本地,也不可避免会有其他银行进驻,每个城市都会有竞争对手,这种竞争我相信它是一种良性的存在,让市民有更多的选择。” “不过乔商银行是在轰炸中扬名立万的银行,它的根基意义不同,这就意味着我们绝对不是遇到困难就害怕就退缩的银行,一定会坚强地挺过所有的轰炸和困难。” “轰炸的这几年,乔商银行能雄踞乔都八城的市场,既有老百姓的支持也有它强大的实力,以最大的让利赢得丰盈口碑,未来也会向有同样困难的公司、企业及个人伸出友谊之手。” 有本地记者继续提问:“既然乔商银行不害怕轰炸,那前段日子为何会选择暂时停业?只出不进?不怕损失太大吗?” 莫宸晞看着右下方向他提问的记者,笑道:“这位记者朋友有心了。乔商银行可以面对任何弹打风霜不动摇……”他侧身,右手手掌平行向后指,“但大家都看到了,我身后有上百位工作人员在为乔商银行做事,他们每一个人都和大家一样,有爹有娘有家有子,都是鲜活的人命,乔商银行在保证市民生命财产的同时也必须保证我们本行员工的安全。” “那段时间,日机空袭不止,还有手榴弹针对性轰炸,乔都商会两位柳会长所有的江城王廷企业就惨遭手榴弹袭击而覆灭。”莫宸晞哽了一下,扬声道,“对此,我们必须高度重视这样的防不可防,宁愿舍弃收益也毅然选择暂停业务,以轮班的方式保证市民能够取钱用钱即可。” “年前,我和乔商银行创立者童静峰联合乔都商会柳秦伦、柳栖蝶、侯云帆三位会长,五条人命和日机来了一场面对面的较量,我们成功打跑了日机,这才换来整个乔都北区的安宁。我们的信念是,整个乔都城,我们一定会尽我们的能力,保一处是一处,尽量带给乔都市民一个相对安全的生存环境,虽然我们不知道这样安宁到底能维持多久,哪怕只有一天,市民也能多一天安宁。” 外地记者问:“请问莫董事,今天是正式宣布重返乔行掌大局吗?对于各大商家对莫董事是否继续保障乔行的疑问有了回答?” 莫宸晞道:“我今天是受童老板委托重返乔行稳定局面,也是稳定人心,至于具体的,还得等童老板回来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今天的乔行仍然是办‘只出不进’的业务?” “当然不是,今天开始,乔行恢复所有业务,所有想和乔行合作的商家都可以到大厅登记,等到一一排好时间,我会一一面见大家,具体详情我们再面谈。” 外地记者追问:“莫董事英年英雄,不知道和童静雪小姐离婚后,个人情感方面有没有什么打算?” 莫宸晞礼貌注视自己的右手边:“抱歉,这个问题和今天内容无关,我暂时不回答了。” “当然有关,莫董事和童小姐离婚后,个人情感归属直接决定了您是否会继续担任乔商银行董事一职,这会直接影响您这些年开发的一切业务走向。” “这点大家尽管放心,我出生于江城,发展在乔都,这辈子都会和这两座城市紧紧连在一起。如果我有幸能够再结一次婚,那对象肯定会是江城人士。” 该记者闻言“江城”而灵光乍现:“莫董事说得这么肯定,这位江城人士是否已经出现?” 莫宸晞横视齐刷刷“咔嚓”不断的照相机镜头,难言地垂头,身后康子急速反应过来,对伶牙俐齿的销售部经理使了个眼色,和另外几名经理护送他进了大厅。 身后,销售部经理大声道:“非常感谢各位对莫董事的关心,太过私人的事涉及隐私还请大家尊重莫董事,今天记者会到此结束,过两天等童老板回到乔都,再邀大家相聚。各位记者朋友请留步,其他有意合作的客人请到大厅约定具体时间和莫董事细谈。” 莫宸晞在康子的陪伴下坐电梯直升五楼办公室。 几个月没回来,办公室依然干净得不见一粒灰尘,底下人有心了。他感恩这样的有心,是他经营乔行多年获得的人心,他向来在商场和战场上自信风发,所向披靡,可一到栖蝶的问题,他就六神无主了。这会儿仍被记者提问的回音迫得颓然地坐在办公椅上,仰头表示无助。 第三百二十八章 星型耳钉的源动力 莫宸晞今年已是28岁,康子顶心疼他和柳栖蝶停滞不前的状态,劝:“前些日子,柳秦伦一直一个人在乔都,看来也是下定决心分开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今天的自由之身,才可以毫不犹豫地奔向她吗?你怎么……” 康子不说完的话莫宸晞当然懂。 可他只是苦笑着摇头,也是认命地摇头:“我就更难了。以前栖蝶没有答应柳秦伦求婚,我还能有一念之盼,就算和静雪离婚了也不怕,因为我奔向还是单身的她毫无压力。但一切从那时开始都不同了。” “如果现在紧随着我和静雪的离婚消息,再公开柳氏夫妇分手,柳栖蝶转投莫宸晞怀抱,外界会有什么反应?”他茫然地看着康子,眼睛里的光却极其清明,“会不会认为是我和栖蝶假公济私,双双背叛原来的爱人,不顾廉耻要在一起?” “如此混乱的四角关系,几个人连自己的私人感情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去领导银行和商会?两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诚信和威严会彻底毁灭。” “那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去细究这里面的起因,人们看到的,认定的,都是莫宸晞和柳栖蝶违背人伦道义结合的结果。” 康子经他一番分析,也是不寒而栗:“在你们各自的身份压力下,莫宸晞再婚,换哪个女孩儿都可以,独独不能是柳栖蝶。” 莫宸晞想重新追回栖蝶的心再度绝望地沉了下去,点了点头。 康子还抱有一丝希望:“那如果是你们都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份呢,也不可以吗?” 莫宸晞困顿得单手立在扶手上撑着额头:“年前我向上级申请调离乔都,调回江城,组织回复说需要开会研究,年后再说。前几天在江城,我决定追回栖蝶,于是我回来再次申请调离,回到莫慈的身份加入王廷,心想可以以王廷的名义继续帮扶乔都八城的百姓,只有回到栖蝶身边,我们的未来才有希望。” 他抬起头,信誓旦旦:“我何尝不知道这样做要承受多少压力,但我愿意为了她隐姓埋名,舍弃现有的一切名誉和光环,从此只默默做她背后全力协助她的男人。”随之无奈地一拍脑门,“但我以为的两全其美却并不符合现实……” “今天早上,我收到组织回复的密电,希望我能继续呆在乔行做董事,这三年多,我已经通过乔行照顾到了乔都八城百姓,给了乔都八城千家万户的家属依靠,近几个月的轰炸,乔都是最密集的市级城市之一,我一走,童静峰的两难会直接让乔行面临瘫痪甚至关闭,乔行一倒,整个乔都八城稳定的现状就都散了。” “组织对我从商业角度开拓四城市场的做法很赞同,也是侧面多照顾到了四城的百姓。现在莫宸晞的名字已经完全替代了莫慈,老百姓都认莫宸晞,突然做回莫慈,并不会因为我这张莫宸晞的脸而叫我莫慈。反倒以为我是特意为了柳栖蝶才改名的。从此,栖蝶‘红颜祸水’‘水性杨花’的骂名就逃不掉了。” “柳氏夫妇美名响当当,或者就是我这个不知所谓的第三者强行横插一脚,横刀夺爱,试问这些罪名,我和栖蝶如何担得起?” 在莫宸晞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中,康子垂首良久,最后能出口的,终究也是长长的一声叹息:“我真替栖蝶小姐感到惋惜,两个真心爱她的男人,都无法正常迎娶,女人太强大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今天的柳栖蝶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子,该有多好。” 莫宸晞苦涩地摇摇头,他从来不去想那些根本回不去的假设:“那么我们几个这一路走来的所有故事都不会发生了。从江永念成为柳栖蝶的那天开始,她就注定不会是一个平凡女子。” 康子戚戚然地看着他:“所以这一次,是真的、必须要放弃了吗?” 莫宸晞和柳栖蝶最后的可能,只能寄托在柳秦伦会早些看上其他女子。但两人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没有。 莫宸晞心感凄凉而笑:“栖蝶有一句经典话‘没男人死不了’,放在我身上,大概就是‘没女人死不了’,我之前答应静雪会离开乔都,我现在必须想办法留下来,好好遵行组织安排,就是当下唯一要做的事。” 康子明显不信他真能这般释然,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摇头。 莫宸晞摸了摸左边耳垂上的钻石耳钉道:“这颗星型耳钉是我正式成为中共地下党员那天,我当着叔叔的面,把它戴在这个位置上的,表明我愿意像星星一样成为民众在黑夜里的星辰,给予民众生命生活的希望。这是我对组织的承诺,也是莫董事对外的象征。” 方才笑得温婉一些:“莫宸晞的人生不止爱情,这也是我第一次决定成全柳秦伦的原因。深受组织信任,是我的荣幸,所以兄弟请放心,莫宸晞挺过了子弹当胸穿过的危机,还有什么挺不过去的?” 莫宸晞垂眸,似在对康子说,也似在对自己说:“不可能真的让栖蝶终生不嫁呀,就算最后仍然是既定的结果,只要栖蝶幸福,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莫宸晞自觉这28年,事业路永远比情路顺。 连续一周,他代表乔行和四城的四家合作方以每家投资百万的金额数占得同等股份额,提前续签新一年的合约。还和十几家找上门来的工厂和百来号个人签下了贷款合约和房贷合约。 一周之内,乔商银行线上自财务部统计出来去年收益的一千万四百万全部投贷出去,乔商银行总行加上各位办事处收进来的存款,也超出了以往月收存款的最高额度。 然而这样的空前盛况,高期许和高压力合并,莫宸晞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汗。 为了等童家兄妹和柳氏夫妇回来,他先派康子和销售部经理前往四城找寻适合开办事处的铺子,他必须在下一次轰炸来临前,把乔商银行现有的定期存款全部投出去,活期存款全部分配到各地办事处。 第三百二十九章 童姓易莫姓 四月的第二周,柳氏夫妇、童家兄妹全员回城。 莫宸晞还没想好该如何留下来,童静峰就已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众聚童公馆客厅,童静峰一本正经地说:“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看完了最近的报纸刊登的我们莫董事重返乔行的新闻,风度气度更胜从前哪,更加确定了我把乔行交给你的决定没有错,把乔行的大业交给你我们就走得安心了。” 走?! 众人面面相觑地一愕。 柳秦伦直问:“走是什么意思?” 童静峰乐道:“这次回美国祭祖,静雪在当地和一个华人相亲成功,对方听了我们的故事,百般敬佩,这次本来想和我们一起回来认识认识你们这些大人物,不过他学业未完,等过一阵像秦伦一样拿到学位,办完了婚礼,再来乔都会师。我这个妹妹,总算是能让我放心了,等到静雪嫁了人,我和爸爸的一桩心事便是彻底放下了。”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莫宸晞、柳栖蝶、柳秦伦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以后的乔都八城就靠你们撑了。不过我还是会在乔行保留一个股东的名额,每年才能有借口回来看你们。” 这是莫宸晞近来最觉轻松高兴的一件事:“静雪相亲成功,的确是个好消息,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呢?” 童静雪面含喜色,喜色中又含羞色:“和柳秦伦一样,是留学生,武汉人,教师家庭出身,等到学业修完,再回到武汉完婚谋职。一心花邸你还是留着自己住吧,你给我我也住不了,何必占着一个空位呢?我们之间,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倒是我拖了你这么久,才是真正对不起了,所以你不需要补偿我。” 这样的神色,就像是曾经对他独有的女儿家娇怯,就因他从未在栖蝶脸上看到过,所以才格外的记忆深刻,莫宸晞才是真的相信童静雪终于是彻底放下他,开始另一段恋爱了,由衷地灿然一笑。 柳秦伦对留学生极有亲切感:“恭喜,这样的人家也是门当户对了。” 童静雪点头致礼:“谢谢。” 栖蝶郁问:“静雪要嫁人,那童大哥又是为什么走呢?” 童静峰道:“我这位妹夫很有自己的想法,无意接父母衣钵,要和我一起开拓新的事业,所以我可能转场武汉。不过我暂时还不会走,毕竟爸爸还在这边,不过轰炸的事说不好,得先做好离开的准备,趁现在轰炸没有太密集,先把要交接的事交接完,好能随时离开。” 童静雪道:“这期间,哥哥要和阿晞交接手续,还有这栋房子,看到底是卖还是租,这个阶段,估计只能租了。” 柳秦伦笑说:“那就卖给我吧,反正我在乔都也要一直住在这里,卖生不如卖熟,我们也好互相照顾嘛。” 童静峰笑:“你要住就住好了,说什么卖不卖的,我都不知道这栋房子还能保存多久,现在不谈卖的事,等到它能够顺利撑到轰炸结束,我们再谈吧。” 柳秦伦竖指大赞:“仗义。” 童静峰言归正传,转头看莫宸晞:“怎么样,愿意接吗?” 莫宸晞忍住没有去看栖蝶,点头而笑:“这么大一个金圈罩我头上,我还能说什么呢?于你于我的初衷都一样,我只能尽我的力不负你所期。” 莫宸晞的毫不犹豫,栖蝶懵了一懵,有些看不清他心向所趋。 在江城的那几天,他明明表现出一副很想做回莫慈的样子,就算没有对她明示他想重新和她在一起,也绝对不是轻易会给她情感错觉的人,只会直接性地继续和她保持距离。 莫宸晞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选择接续乔行董事一职,还接过了乔行的所有权,这么一来,是再次放弃她了吧? 也是好事,解决了两个人的为难。 只是,这下连童静雪也嫁出去了,栖蝶心里的落差就更大了,可她还是不能怎么办,只能眼含激动泪光,笑着祝福:“真的要恭喜你,这么快就找到幸福了,记住,一定要好好幸福,珍惜未来肯和你共同面对生活里的酸甜苦辣的那个人。” 童静雪心怀感恩地重重一眨眼:“一定。我真的很庆幸,这么快就能找到一个很理解我又不介意我和阿晞这段婚姻的男子,能在没有任何隐瞒的前提下嫁得清清白白。” 沉默。 一片各式目光投来的沉默里,没有人再打听她的归属,也许是深知再多的劝说都无法改变三个人依然要面对后面无数轰炸的考验,只能等到轰炸真的结束,她才会等到她和某人开花结果的那天。 但某人到底是某人,栖蝶自己也是迷茫如雾。 童静峰回来次日便和莫宸晞办好过户手续,莫宸晞出给童静峰一份乔商银行永久的干股合约,注明只要乔商银行不倒,童静峰永远都是唯一的干股。 通知发出去的第五日,同样的乔商银行大门口,同样的新闻发布会现场,两人正式对外宣布一个转一个接,以行为堵住了疑问的众口。 莫宸晞面对黑压压的照相机,声明:“从今天开始,我向大家保证,只要乔商银行能够在轰炸中不倒,它永远都是我们所有合作对象,保障对象最坚强的后盾。” 包围着中间记者群的四周群众响起了热烈而不绝的掌声。 记者群里却纷纷议论开,童静峰会让出所有权,实在是超乎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 本地记者壮起胆子问:“敢问莫董事,如今拥有了乔行的所有权有什么感想?” 童静峰这个决定,给了他名正言顺留下的契机,同时也是一个更重的担子压在他的头顶。莫宸晞脸色严肃而肃穆:“这个所有权很重,它时刻鞭策我不能有一丝马虎,一个决定失误,影响的就是一大群人的利益,我也会不断进取不断提高自我能力,才能带领这个大家庭走过艰难时期。” 外地记者对童静峰不了解,抓着易名的动机问:“请问童老板,是什么原因让您决定把乔商银行这么大一个金库拱手让出的?” 童静峰微笑道:“这位记者朋友大概有所不知,从莫董事第一天接掌乔行开始,我就已经全权放手,乔行如今取得的一切成绩都归属莫董事的功劳,由此,在经营上,我从未干预过,也就没有拱手相让一说,真正让出的就只是乔商银行这个平台而已。” 记者惊疑:“童老板放着现有的成果不享,还把所有权让出,是不是另有打算?” 童静峰对答如流:“依然还是最原始也是最简单的原因,乔行在莫董事手里,会走得更远,你认为的我的‘另有打算’就只是不想阻挡莫董事的任何决定,让他放得更开,也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乔行所面对的所有客户。” 一时,记者群里再无人发言,随着群众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第三百三十章 最坚强的莫董事 这一日,一位许久不见的贵客敲响了莫宸晞敞开的办公室门:“我的莫董事,有没有时间喝两杯?” 莫宸晞正埋首于厚厚的一沓文件里书写,闻听敲门声,抬头,一见来人——对这位一路引领他走过来的叔叔,对他有着最原始的救命之恩的叔叔,意外现身办公室,莫宸晞惊喜又兴奋得上前送上一个热情满怀的拥抱,高兴地打电话回一心花邸,让菀儿赶紧准备几道拿手菜,在书房设一桌招待宴,他要和这位许久不见的前辈好好叙叙。 两人间一直密电联系多年,这还是莫宸晞头回邀叔叔上门做客。菀儿也十分麻利儿,正常的午饭时间,四菜一汤外带一瓶醇香白酒妥妥地摆放在他书房临时搭建的小方桌上。 两人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菜香气,莫宸晞手掌一伸,请叔叔就坐。 男人依着客人上门的礼,在莫宸晞手指的方桌对面坐下,抬头四望:“我还是第一次来你这地方,修得不错,是有董事的风范。” 莫宸晞道:“当时也是为了不委屈静雪,才想修得好些。” 男人道:“不委屈童静雪,也是不委屈你自己,你这些年的努力和付出,组织都知道,要衬得起董事的身份,要掩人耳目,是得有一栋像样的屋子。” 两人坐在方桌两边,恍然又回到那年坐在叔叔临时租来的屋子里,和叔叔蹲对炕上,大口大口挑着叔叔亲手做的大肉面的情景。 莫宸晞拧开酒瓶盖,给两个酒杯里斟满酒,情景感怀道:“咱们上回这样对坐,是在小租屋里的热炕上,那年冬天太冷了,蹲在炕上才觉得暖和。为了今天终于能够不再受冻,好好坐一回干杯。” 男人笑道:“我救你那年,你才十几岁,滴酒不沾的年纪。现在十年过去,你已经非常成熟了,叔叔也能和你把酒聊天了。” 两杯相碰,同时饮尽。 男人说:“我这次来,主要是代表组织来看看你。童静峰能把乔行的所有权转给你,大家都很意外,也很惊喜,这是你经营得当的结果,这几年,乔都八城人民都过得衣食无忧,让奋斗在一线的战士们更加充满了斗志,这也是你保护得当的结果。” 莫宸晞右掌放在心脏的位置,无比端正肃穆道:“能为革命奉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我与有荣焉。” 男人知他懂事,欣慰他稳坐乔行董事多年亦能进一步加深懂事程度,重力拍了拍他的肩:“好样的,叔叔没看错你。”男人忍住心底里直线冲上鼻尖的那一鼻子酸气,给他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菜都凉了,赶紧吃饭。” 两人一口饭一口菜吃得极是安宁,男人知他心里已经够苦够酸,不想再给他刺激受,一顿饭只微笑不言语。 可男人不说,不代表莫宸晞就听不出这顿饭男人吃得极是哀叹,多次有意无意地看他,那种深意不太符合叔叔和他之间有啥说啥的坦然,只除非有什么话是叔叔难以开口的。 饭到尾声,莫宸晞轻松笑问:“叔叔这次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男人被他看出心事,思虑片刻,斟满一杯酒,举杯,缓缓开口进入主题:“你能答应组织的提议,还给了我们意外的惊喜,说明已经是一位足够冷静足够理智的成熟男人。自古每一位铮铮男子汉心里都有一个心爱的女人,我代表组织,敬你再次放弃柳栖蝶的果敢和决心。” 叔叔是代表组织来安慰他的,莫宸晞倒是没料到,他咬紧牙关,举碗回敬:“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对于情感事,也许每个男子汉心里也有一处无法言说的隐蔽,叔叔不必担心,我决定走这步,也是考虑好了自己的未来。” 一提到栖蝶,莫宸晞就绷紧了神级,这碗酒,他一口一口艰难地像吞苦药喝下,从未有过的辛辣刺喉,连呛带咳得脸颊一阵通红。 男人陪他一起喝着闷酒,过了好一阵,莫宸晞咳嗽渐渐缓下来,悲悯一笑:“也许这辈子,我们注定有缘无分。有些感情,有些经历,曾经有过,很多年过后,能有过往可忆已足矣。” “原本也不用这么悲观,不过你俩情况不同,很不同,为了彼此都能过得很好,分开是唯一的选择”男人深有将心比心的感触,“三年前,我委托你的时候,你第一次和我提到了柳栖蝶这个名字,我就开始注意柳栖蝶这号人物。” “当时她还只是柳家一个很低调的不见世事的女儿,对外却有着享誉乔都八城的名气,我只要一打听柳公馆里的三小姐,很多人就跟我说,那是一位拥有一双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传奇女性。” “我当时就好奇了,虽然知道能让你这么惦记的女孩儿一定不普通,但经过我仔细深入地了解后,我才理解了你对她的这份感情不止你们童年心心相惜的情谊,还有她身上高超的中国功夫和过人的品质。” “柳栖蝶,能从一位普通的邻家女孩儿成为万人瞩目的柳三小姐,的确很不简单,是一位很能吃苦耐劳、有独特个人魅力的女子。难怪,就算童静雪对你有大恩,你们顶着男女朋友的名,你也无法也不会对她动真情。” “我知道让你一而再割舍掉这段感情,你会很痛苦,我也是过来人,非常理解、了解你的感受。” “但是,成了家的男人,上有父母,中间有妻子,下面还有孩子,长期在外,最长的时候一连几年都回不了家,甚至永远都回不了家,那种感觉,其实更难受,但大家都有共识地把难受闷在心里,全心全意去战斗,早些赢得战争早些回到家人身边。”男人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了,意味深长地再次重重拍拍他的肩,“组织永远是你的家。” 听到“家”这个字,莫宸晞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和鼻子。 男人又拍拍自己的肩:“想哭就哭吧,在叔叔面前哭没关系,在外,你永远都要是最坚强的莫董事。” 虽然后面,总有却但。莫宸晞对于这种却但,坚强释怀,他郑重,再郑重地点头:“叔叔要说我都明白,请转告组织,我真的没事,永远都挺得住。” 两人交心剖意,彼此坦诚地安了心。 第三百三十一章 活泼面惊跃画报 整个四月的上半月,莫宸晞每天都会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望天空,每一天,乔都上空都是一片黑云滚滚黑雾沉沉,云雾间没有一丝白的空隙,闻不到一丝炮火味。天空很低,一伸手仿佛就会触到云夹在雾中的凄凉。 俗话总有暴风雨来临前夕风平浪静,康子和销售部经理在现在还有的风平浪静里,快速给他带回了好消息,这一趟已经顺利在四城找到门店。 傍晚,莫宸晞前往童公馆,正好栖蝶上次前往上海拍摄的照片已经制作好一百分画报于昨日安全船运到乔都。 时间和记忆都已经很遥远了,只有童年时代的江永念才有的活泼可爱又俏皮的模样,永远镌刻在莫宸晞的记忆最深处。 所以,当童静雪忍不住抽出一副画报在地上平展开,他第一眼就被正中间——身着金色旗袍,发间一道杠划开两束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髻,两束并成一束,搭在左边肩上,垂在上腰间,清丽而格外衬托她清秀精致五官的妆容——双手平展开,手心向上虚空的托,像一个拥抱和迎接的姿势,微右歪着脑袋,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前方,露齿的微笑,唇齿间的弧度完美地勾勒出她本就标志的瓜子脸,像一朵绽放开的花,明艳动人,使她所有的不快都悄然自带起笑眼的眉梢滑落,脸上活泼可爱的高凸,能把轰炸血迹的日子溢出朝气蓬勃和乐观向上的希望。 这样的栖蝶……莫宸晞真是不得不惊呼这位画师的画功,完美捕捉到了栖蝶想要表达的乐观朝气的精髓,倘若能把这一百多份都画出一个模样,简直绝了。 与人一笑百媚生,九城粉黛无颜色! 栖蝶少女般的活泼可爱,女人般的优雅迷人,只那么呈现在画报上,已生动如活人再现,让很有伸手一触的冲动。 柳秦伦记忆无错,和栖蝶相识以来,这确确实实的第一次,看到栖蝶穿上旗袍,有了女人最本质的婀娜姿态,画上灯下的栖蝶,肤光胜雪,双目炯炯燃神,射出的光线如明珠生辉,美玉荧光,向视野中的人们传递出巨大能量。 柳栖蝶到底是与众不同的。 同样一件旗袍,柳秦伦看到了夏怡穿上的满满高贵感,不可亵渎,不可遗忘,就像从天而降的女神,吸引人们仰望。 但柳栖蝶却很能给人一种近亲感,很好地压下了金色这种浅而灿烂的颜色本就给女子不好诠释的疏离和耀目的缺点。 童静雪像小女孩一样惊呼:“栖蝶小姐好漂亮啊!除了第一次在柳秦伦接任王廷的晚宴上看到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就是这次看到你穿旗袍的最漂亮最迷人了,果然是美人穿什么都好看。”单纯地用手肘拐了一下莫宸晞。 莫宸晞看了看她,无动于衷。 栖蝶抿唇而笑:“都是画师画得好。你看姚安怡也画得不错,用白色的礼服来衬托‘梧桐一家’的闪亮,白底和银色相嵌,比黑底更能托出赤色凤凰的美丽。” 童静雪笑道:“谦虚!没有一个好底子,再巧的画师也画不出这么活灵活现的神韵啊。” “你们这边有储备的现货吗?”莫宸晞入正题。 柳秦伦回神道:“有,我们回来那天,已经把从上海带回的货送到东方会馆暂存。” 莫宸晞道:“上次我和栖蝶说起的,把你们西南片区的画报宣传和乔行四城办事处一起进行如何?” 柳秦伦笑道:“当然好啊,一起进行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我们的货,分别在永安百货和yw各大分店出售,西南片区的宣传,我们带了一半的成品回来,销售完毕的款子除了我们的部分,其余都要打到付明杰和伊娃的账户上,所以成效如何,还得看栖蝶和姚安怡的表现了。” 莫宸晞问:“在上海你们有一场正式的发布会,这边不打算办一场?” 柳秦伦想了想道:“乔都日报转载过上海发布会的盛况,再办发布会的必要性不强。这一方的老百姓连续受了好几年的惊吓,最合适不过直接把衣服穿着走在街头,把画报上的正能量面对面展示给市民,也显得没那么压抑和有距离。” “我和栖蝶作为乔都商会会长,这是亲民的体现。姚安怡平时活跃在荧幕上,从未在老百姓眼前亮相过,这次就让她俩一起来一次和老百姓面对面接触。我们可以和你那天一样,邀请几个城市的记者过来,用镜头把这场街头展宣传到几个城市,用我们的动力带动老百姓稀有的快乐。” 栖蝶笑着瞧着听着这两个男人,一讨论起公事,个人情感上的困惑瞬间消失成无,她应该友好地融入其中:“这个提议很好,越是危险的地方,老百姓就越向往和平,至于明天如何,先过好当下再说,很契合我们的主题。” 莫宸晞道:“我这边时间很紧,明天上午我会帮你们联系各城的记者,正常情况,两三天他们就会到乔都,你们的宣传时间打算订在哪天?” 栖蝶道:“今天16号,姚安怡还在上海,那就定在25号吧,方便姚安怡安全过来,地点:东方会馆外街。” “好,明天下午会带乔行的销售部经理离开乔都,分别前往四城落实办事处的事,康子留守乔行,短期一个月左右,长则两个月左右,这样,我取八十份画报带走,四个城市,每个城市二十份,其他的我会去和当地负责人沟通。剩下二十份,你们尽快贴出去,再配合你们的宣传,把西南片区的宣传全部拉开。” 柳秦伦道:“那我去给侯云帆挂个电话,通知姚安怡尽快回来。” 莫宸晞兼顾自家要事,还积极帮忙他们拓展市场,栖蝶应该高兴,但莫宸晞越是这样帮忙,她越觉得从他答应童静峰的那刻起,莫宸晞离莫慈就越来越远。 对莫慈,江永念能够无所忌惮地和他摊开问题来说。对莫宸晞,栖蝶心里同样藏不住事,莫宸晞转身出门,栖蝶紧跟出去,他打开驾驶座车门坐了上去,栖蝶也打开副驾驶座坐了上去。 关上车门,栖蝶正面相对莫宸晞,在微弱的路灯下,紧盯他的眼睛好几分钟,才问:“我知道我对你的直觉一直没错,你这几天很反常,有事瞒着我。” 莫宸晞回眸看了看外面的黑境,一边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别胡思乱想了,很晚了,进去吧。”一边准备开车。 第三百三十二章 王廷威力震商会 栖蝶瞳光紧逼:“十六年前,你为了保护我,第一次和一群欺负我的男孩打架,当时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对几个人,只能偷偷坐在角落里落泪,等到你打完,赶跑那几个男孩,直起身子走向我,笑着安慰我说‘没事了’。” “我当时问你可伤了?你装得挺好,大力活动身子骨,证明你没事。那天后,你一连好多天都没到我这儿报道,我觉出不对劲,收摊去敲你家的门,你还是装得很好,拿着书在佯装好好读书呢。直到我戳了一下你的背脊,你疼得叫出来,才没办法装下去,我才知道你伤得很重,手臂上,背上,腿上,全是淤青。” “那以后,你还有事瞒得过我吗?如果没有,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不敢面对我?” 莫宸晞被她逼得无法,侧身坐正,与她紧紧互盯:“你又何必明知道我们没有结果,还要苦苦相逼呢?” 栖蝶不明就里:“我逼你?就算作为朋友,我也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莫宸晞冷笑,冷然道:“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能帮得了我吗?除了你柳栖蝶的问题,你认为还会有什么问题能成为我的问题?” 栖蝶顿然张口结舌:“你……想……” 莫宸晞恨恨道:“是,但你现在是柳夫人,我是刚刚离完婚的莫宸晞,这样的关系里,我想又能怎么样?你早就给我判了死刑,早就和我划清界限,我以为我可以很洒脱,直到柳秦伦心有顾虑做出了分手的决定,我才知道其实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洒脱,奋斗这么多年,为民也为己,我想娶你的意愿从来都深深扎根在我心里,那是永远都没办法改变的。” “所以我不想再给他机会,即使明知你不会接受我……我们都有明知的顾虑,就别再一而再挑得大家再心痛一次,有时候,我真的想你傻一点。”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不用担心我,死过一次的人会更加珍惜生命,现在大家都没心情没精力谈感情,那就都不谈,战胜了敌人才能有我们自己的空间。好好管理你们的商会和王廷,一定要和乔行并肩挺下去。” 莫宸晞的刚毅,栖蝶从来深信:“一定!” 第二天一大早,康子带着把守乔行的四名保镖上门把八十份画报抬上了一辆卡车,直接送去码头。有莫宸晞的人脉辅助,栖蝶似乎已经看到了西南片区即将呈现一出和上海一样的宏大景象。 前两日,栖蝶等待货品从上海运过来的闲暇,紧赶着把今年上半年“蝶依”主打披肩的春夏季的两款服装设计图画了出来,今日小改了几笔,把设计图折叠成小方块放在一个信封里,投进东方会馆外的邮筒里寄往上海工厂。 上次柳秦伦和她分开两地办公后,栖蝶再没到商会报道,这几日秦伦依然坚持每日天亮出门天黑返,没怎么和她探讨商会的大小事,她也省下心思专顾王廷。 今日凑巧过来了,远远就看到二楼靠街方向,以前的贵宾室现在的会议室里亮着灯,是在开会吗? 柳氏夫妇接掌以来,每月例会都定在每月的最后一天,顺带总结本月的经营情况,今日这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栖蝶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去看看。走到二楼楼梯口就听到会议室里传出议论声,这群老臣子,走了三个,还有七个,这七个依然不会是省油的灯。走到门边,但她没有偷听的习惯,直接重重敲了两声,打断里面的议论。 开门的是侯云帆,见是她,一副苦相地摇着脑袋让她进屋。 栖蝶也不用侯云帆多说,和他身后抬头看来的柳秦伦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走进屋里,堂堂正正在上次谈判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外面都听到各位长老的声音了,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好几个人冲到她面前道:“柳夫人既然来了就最好不过了,我们正在和柳会长讨论,二位的王廷有没有依附咱们商会进行重建准备。” 栖蝶错愕一瞬,不动声色地反问:“然后呢?” 刚才还掷地有声的几个男人同时看向认真翻阅文件的柳秦伦,一个个相继噤声。 还是有人不怕柳秦伦,回答她—— 一刻钟前,柳秦伦应该还是栖蝶看到的这样端坐在这端沙发上,拿着文件,认真回答那端的众人:“我跟栖蝶是以江城人身份担任乔都商会会长,本就是出于商会对我们的信任才推选出来的,如今质疑我们也就是质疑你们自己。商会存在的目的是带动乔都的商业往更好的目标发展,保障各位会员的盈利和市民正常生活,这点和乔商银行不谋而合。” “我们接任短短半年不到,为乔都城所做的事大家有眼睛都会看,如果大家没有异议,今天我们就有绝对的能力驾驭这个职位,还有以公谋私的必要吗?” “我和栖蝶毕竟是王廷的当家,我们做的事越多,就会带着王廷一起被老百姓熟知,大家有这种想法我可以理解,不过大家有印象应该还记得,王廷第一步在乔都有了好名声,是廷愈再生膏的口碑,倘若我们今天不是会长,王廷依然会在乔都名声大振。” “当初我们也是敬重乔都商会的名誉,才会接手景怀生之后的这个烫手山芋,还用一百万的投资代表了我和栖蝶的诚意,通过半年努力,多少也算挽回了商会的名誉。现在乔都北区暂时免遭轰炸,七位会员所在的商铺才能继续赚钱,两边租赁房也才能赚钱,童家现在依然是乔商银行的股东,这就等于孤儿院还是在乔商银行和乔都商会共同的名下。” 柳秦伦扬起手里的账本,道:“这本账目大家应该都看过,乔都境内,胜在还有很多大小工厂,每月能往外输出不少成货,换取不少利润,市民吃穿住行暂时都没有大问题。但同期比对往年的盈利,降低整整三成,才是各位提出疑问的关键所在吧。” “问题就在吉祥居关闭至今,各位害怕投资死在轰炸下,一直没有新项目,同样的,乔都轰炸密集,暂时也没有外资企业愿意进来,我还明确地告诉大家了,王廷不怕轰炸,吉祥居的位置,王廷占定了,同属商会的利,一分都不会少。” “我今天和大家解释这一次,从今往后,只要我们保障好大家的盈利,我不想再听到同样的质疑,再听到一次,抱歉,一律除名,包括和各位有关系的任何人,都再不纳入商会。” 第三百三十三章 更换人手有深意 栖蝶听这复述的一遍,侯云帆可是再也听不下去,插嘴道:“本来就是啊,以两位柳会长的能力,再设一个乔都商会都可以,哪还需要依附现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商会?七位叔伯和两位柳会长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两位会长有权利直接解散了,另外成立一个,全用自己人。” “各位的眼睛大概都在钱上放着呢,才看不到近段时间,两位柳会长一直处于分居状态,一个安居乔都管理商会,一个留在江城管理王廷,人家可是即将新婚的夫妻呀,两地分居这么大的牺牲,各位有谁做得到?” 原来是这样,一个个才会畏惧秦伦瞬间噤声,不敢再言。 栖蝶道:“侯副会长说的不错,近段时间,我和秦伦一直分居两地,就是在最根本的人手分配问题上做到把王廷和商会分开。商会作为乔都城里最大的团队之一,靠的是所有内部人员的齐心,如果不齐心,那它就没有再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了。” “我们还有王廷,可以继续在乔都城内开拓市场,但各位呢?各位的根基都来自于商会,商会解散,各位的家可能也会跟着解散,去年暗访的结果大家没忘吧,要是不想再来一次,大家都规规矩矩地为商会效力,为市民服务,这样才能永存,才能在大轰炸的废墟里,得到生存的机会。” “今天过后,我们仍然会采取两边分管的方式,每月月底我会参加例会,看看各位到底有没有进步。思想决定一切,各位的思想也不能停滞不前,这样的商会不可能有进步。” 七人软下阵来,一年长的男人提议说:“两位柳会长说的是,是我们想太多了,就像两位柳会长一样,现在的社会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退居二线了,不如就今天的机会退位,把会员这个位置让给各家的儿子女儿们,让年轻人更好地协助你们年轻人,当然了,我们的子女没有柳秦伦那么高的学历,也没有柳栖蝶会长那么好的功夫,好在年轻,脑子转得快。” 栖蝶微微转头与后靠椅背的秦伦又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里都有着坦然的接受这生生要安插人手进来分剥他们所得的人心的挑战的决意。栖蝶再回头时,满面笑容怡人:“好啊,商会正值用人之际,有新鲜的思想进来,对商会是好事,欢迎。” “乔都商会对内对外童叟无欺,一视同仁,之前对那些建筑工人有专业的培训和考核,这次也不例外,考虑到各位子女对商会经营情况的陌生,明后两天,我和秦伦会在这里对他们进行两天的培训,后天25号,暂停一天,大后天26号考核,合格者上岗,不合格者继续培训,再考核,再不合格者,皆以事不过三原则予以劝退,各位还请好好回家做好准备工作。” “后天,王廷的服装会正式进驻乔都,在外面的观音大道附街上进行一场服装展,还望各位多多捧场。” 七人立马热情附和:“当然当然,如今王廷就是咱们自己的孩子,必须捧场!” 闻听培训考核,七人热情之中不乏沉重之色,脸色忽红忽白,栖蝶看到这样的紧张,心里大感痛快。 侯云帆看热闹似的送走七大长老,一道道背影下楼远去,侯云帆一个箭步跨进屋,关门大叫:“哇塞,小蝴蝶,好一个下马威呀,这几个人想利用你们稳定大局,再从中稳坐幕后谋利,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于是派年轻的上,用七个年轻对打你们,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啊,我就不明白了,有这心思干嘛不用在对付敌人上面,偏要在咱们内部暗斗,自己人打自己人。” 柳秦伦道:“这就是他们的求生欲,不想被淘汰,就派年轻的跟在我们身边,才能有那个身子骨跟着我们一起对付敌人,得了口碑还赚了现银。栖蝶提的这个培训,就是探他们的底。” 侯云帆聚精会神地缓缓摇头道:“我怎么觉得,还有一层意思呢?” 在栖蝶和柳秦伦同时投去的诧异目光中,侯云帆解释说:“我太了解这几个叔伯了,就拿我自己来说,马上就30了,是该着急了,我爸也催我好多次了,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我结婚生子,弥补我妈的遗憾。借的就是这个理,过年的时候,广邀各路亲戚到家做客,和我爸有交情的这几个,有女儿的都带来拜年了,那一个劲儿的示好,美死我了。” 侯云帆颇感无奈道:“我是真的想成家呀,要娶那几个,还不如直接娶了姚安怡,那丫头喜欢我很久了,而且人家了解我,了解我的性格,也了解我的脾气,人家有自己的家底,对我的家庭没有非分之想,这种人娶着踏实啊,要娶那几个,还不知道我是该答应他们什么作为交换条件。” 柳秦伦警醒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安排子女进来,是冲了我和栖蝶?” 侯云帆缓缓点头:“不止,还有刚刚离婚的莫宸晞,商会,可是一个和你们和莫宸晞距离最近的跳板。俗话说的好,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那些女儿眼光高啊,以前还有童静雪,都对莫宸晞跃跃欲试好多回了,现在就更不用说了。男人嘛,当然娶的好就像得了个宝,偏偏栖蝶还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告诉你们一个情况,小蝴蝶之前对付的那三人死后,一家儿子变卖了所有家当携母逃离乔都城,估计是隐姓埋名了,再无任何音信。其他两家女儿过惯了好日子,突然没了父亲做靠山,又要养母,已经沦落成……”侯云帆两手一摊,“你们懂的,这种情况下,这个七个人就是海上的浮木,急于找岸靠。” 栖蝶忽然同情起那两个应该和她同龄段的女子:“是我害了她们。” “诶!”侯云帆即刻打断她这种错误的同情,“你这个想法就错了,她们的父亲要是行得正坐得端,任你怎么查也不会有事,相反,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害人终害己的结果。幸好你早点掌握到确切证据才能把那些人一锅端,没有让那些毒瘤继续危害乔都,否则今天遭殃的人会更多。” 第三百三十四章 柳氏夫妇关系漏洞 栖蝶莫名感到一阵心痛:“但是我想不通她们都是有手有脚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孩儿,为什么一定要走那步?” “对啊,就是这句话,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自责,她们今天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与你何干?你落魄的时候还知道去应聘店员做工,自己养活自己……”侯云帆似看尽人世凡尘地一笑,“她们这是操近路,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能吃苦耐劳?追求完美又忠诚的感情?” 栖蝶莫名不已:“难道不是吗?任何女子都不是男人的附属品,都有追求真爱的权利,都当拥有一份完整的感情才是啊?” 侯云帆力驳:“那是一种最高境界,战争年代有几个女人能找到那样完美圆满的感情?就算有,也遇不到,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能赢得乔都八城里最优秀的两个男人的缘分。你是命好,有两个真心真意为你做到一生只有你一个的男人。” 栖蝶的莫名又回到那7人的动机:“我还是不懂,他们明知道我、我跟秦伦的关系,怎么还会打这些歪主意?” 侯云帆皱紧了眉头:“看吧,连你自己都结巴了,你让外人怎么想?你俩原定除夕的婚事迟迟没下文,不就是间接告诉这些人,你俩有问题吗?只要有问题的关系都有突破口,还不正好给这些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你们一天没正式结婚,一天都不算正式夫妻。与其争锋相对做敌人,不如化敌为友做家人。” 侯云帆凑近她,严肃问:“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俩分了,会怎么样?” 当事者旁观心闻听侯云帆这一句句有理的分析,栖蝶和柳秦伦同时低头哑巴了。 不过这样的质疑难不到栖蝶,她道:“格外会怎么样?我们不是电影明星,不是那些新闻人物,生活里,我们就是两个普通人。” 侯云帆一本正经判断她:“错!” “枉你这么聪明,怎么一到你俩之间的问题就糊涂了?从柳秦伦回国接任王廷的那晚开始,你俩就和电影明星没差了,你说从自身魅力,外界关注度,对外影响力,哪一样不是万众瞩目?你答应柳秦伦求婚的事都已经传到上海了,这还叫普通人?这次画报的影响力再一出,你俩就轰动西南了,这能叫普通人?”侯云帆对栖蝶这个问感到无语地一嗤,“骗你自己的吧。” “柳氏夫妇,是多少情侣的榜样啊,宣布结婚以来,从无绯闻传出,进出任何场合都是恩爱模样,携手成为商会会长,联手整顿商会不良风气,共同走过柳公馆覆灭的悲伤,同心同力对战日机,打遍天下无敌手,已经成为乔都和江城两城人的精神支柱了,是年代最完美感情的标杆,连莫宸晞都做不到的事,就寄望你们了,可想,分手的消息传出去,得打破多少人的美梦啊。” “不过美梦终究是梦,不现实,我是知情人士,对于这样的表相,我只看到你俩有心却无力,没有结婚的念头,早分开早省心,是对的。纸包不住火,你俩一天不对外公布,一天都只能活在夫妻关系的压力下,有意思吗?” 现在连童静雪都有着落了,莫宸晞的一块心石也总算是放下了,这两人纠纠结结三年多,如今各自相安,侯云帆就越是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两个人扭扭捏捏:“长痛不如短痛,要分开就干脆点,别连累其他有希望的人跟着你们一起受煎熬,也别自私地拖着对方不放,只有分开了,才能迎接新的感情,即使不谈感情,你俩之间也才能真的清净。”他要想尽一切办法逼迫他们,逼得他们无从逃离。 栖蝶逐渐收紧双手,半长的指甲掐进掌心,钻心的疼痛中,她的心反而更坚硬。 转身看着坐在沙发上、似痛苦难受得头已快垂到地面的柳秦伦,隐带哭腔道:“这样顶着夫妻关系的名义走下去的确不是长久之计,王廷和商会都必须经得起我们不是夫妻关系的打击,方能走得更远。” 栖蝶切齿一滞,她心里难受,偏偏难受的那一处,也最清楚,从小到大,她最向往的始终都是父母那种共赴白头的夫妻关系。 当年母亲能够在仅有江家一栋两层宅子的窘况中义无反顾嫁给父亲,从见面到结婚,从结婚到儿女满堂,在她还没有成为柳栖蝶的前面十几年里,两人靠着双手撑起了一个大家庭,没有大富大贵的生活,只有两心相依的扶持。 10岁以前,已经懂事的她,曾担心父亲远在上海,会不会做些对不起母亲的事,好在父亲和莫叔同在上海一个工地打工,莫叔寄回多少钱,父亲亦同数寄回,才消除了她的疑虑。深信父亲对母亲的爱和对家庭的责任矢志不渝。 任何人都有缺点,父亲重男轻女她仍有怨气,但在对爱这种坚持上,她诚心感动。 所以她依然只想要一份心无二用的爱情。 柳秦伦啊柳秦伦,是对他自己太没信心?还是对她太没信心?认为她是只能享受被爱不能受苦受难的女人吗? 也许她真的应该理解他为她想得这么周到,所以她必须跟着侯云帆的这个台阶逼一把,逼他也是逼自己。 栖蝶把心一横道:“既然逃不过舆论压力,早公开晚公开都是要公开的,等到这场服装展办完和培训结束,我们就公开吧,这样我回江城,你在乔都,才不会在压力之上再受压力。” 柳秦伦缓缓抬头起身,向她看来的血红眼眶里有晶光打转,嘶哑的声音清逸逸出:“好。”而后转眼忽如一阵疾风擦肩而过,忽又被侯云帆一个扬手拉住,“饭点了,对外加对内双重战争哪,更需要填饱肚子才能有力气。” 柳秦伦挣脱侯云帆的手,背对着他们,冷声道:“我不去了,得为26号的考核做准备,你吃了给我带点回来就是。” 栖蝶无言相劝,以后她不会再有机会时时在他身边,他自己的身体应该知道保重,拉着侯云帆出了门。 “最地道的江城菜馆”,这里似乎是这些公子哥每天定点来的地方。栖蝶跟着侯云帆在莫宸晞的专用座位上就坐,侯云帆问道:”你今天怎么想起过来看看?” 栖蝶对上侯云帆一双期待又疑惑的眼睛,道:“我过来寄信,看到灯亮着,想到今天不是例会的日子,应该是在开另外的会,就过来看看。”凑近他,“你以为是为什么?” 第三百三十五章 分道扬镳路 侯云帆猛眨了两下眼睛,戳了戳双臂,受不了她主动凑近,那双大而精亮的眼睛一盯,他就忍不住犯怵:“你别靠我这么近,好不习惯哦。” “而且,我能以为什么呀?我知道那7个叔伯突然要求开会,铁定不怀好意,还在问秦伦要不要把你叫过来一起,咱们三一起更能压场嘛。” 栖蝶波澜不惊的面上一片平静:“不需要啊,有你们俩就够了,一个柳秦伦顶两个柳栖蝶。” “你就不想听他是怎么说的?”侯云帆端起茶杯,把脸隐在杯中观察她。 “怎么说都和我没关系了,他已经规划好了我们的路,他负责商会,我负责王廷,等到我们分手的消息公布出去,我就正式退出商会,安心打理王廷。” 侯云帆喝在口里的一口茶哽了下去,差点没喷出来:“退出?为什么?” “我要长期在江城的话,也没有理由挂个头衔在商会呀,这样也会分得更清楚。”栖蝶说得云淡风轻。 侯云帆双手拇指高竖:“有魄力,不得了,你们都进步了啊,童静雪这厢刚离婚,那厢就嫁出去了,这速度,大写的服啊。” 栖蝶正色反诘:“那是她真正的缘分到了。我们女人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对一个男人彻底无望后,遇到一个适合的,重新有了希望,还不赶紧全心交托吗?如果我是童静雪,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再次把自己嫁出去,因为对面的那个男人,娶我没有犹豫。” 侯云帆就知道她嘴上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难受,他一拍桌子:“我心里憋不住事,你不想听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和柳秦伦并不像你和莫宸晞有童年的了解,正因为这样,你俩也挺心有灵犀的,他说,不要麻烦你了,你的心思更多的应该放在王廷上……”侯云帆试探道,“我理解的潜一层意思,就是莫宸晞。乔行现在是王廷的投资方,有了乔行的保证,王廷会走得更稳……可是以你和莫宸晞的身份,只怕唾沫星子不会少啊……”侯云帆耸耸肩,有些期许地看着她。 栖蝶尴尬地动了动唇角,眼中有黯然的失落。 侯云帆无奈地摇摇头,把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交给她:“来吧,化悲愤为食量。” 栖蝶眼瞧他:“我看上去很悲愤吗?” 侯云帆笑道:“我猜的,以我的经验,没有女孩在铁定自己嫁不出去,还能笑得出来,你真的想好了?你这么一逼一走,两个基本上都没戏了。” 栖蝶隐哼一声笑:“那我干嘛还要哭丧着一张脸来博你安慰呢?自己累你也累,失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你不也失过吗?柳栖蝶可不输侯云帆的承受力。”随即脸色一沉,“从柳栖蝶复活那天起,上天赐予我一切一般女孩儿没有的能力,也就注定我要担负一般女孩儿不能担负的重任。” 侯云帆逗趣道:“我不同啊,除了你,我以前可没对其他女人动过什么真情,爱得容易散得也容易,你不一样,你对两个都有真情,如今全情在柳秦伦身上,还反遭一个‘被甩’的结局,就一点不恨?” 栖蝶随手操起一双筷子重重敲在侯云帆额头:“你这人能不能有两句好听的?失恋不就是被甩吗?还用得着你提醒我?” 侯云帆遭这一筷子敲得头皮痛:“你这女人,就不能轻点,这么重手重脚的,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敢要你?” 栖蝶举起筷子又准备敲过去。 侯云帆双掌合并投降:“逗你啦,看到你放下了,我也就放心了。” 栖蝶深呼吸,压下心中翻涌的疼痛,目光于瞬间明亮如拒侯云帆的那晚:“还是那句话,没男人死不了。” 侯云帆斜眼睨她:“那不一定,你就不怕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这点我还是有点信心的,就算我40岁没嫁,人家也只会认为是我眼光太高,而不会怀疑我嫁不出去。” “40岁了还没嫁?你想当一辈子老姑娘?” 栖蝶举起筷子又想敲在侯云帆额头:“你这乌鸦嘴,女强人不行吗,你才老姑娘呢。” 侯云帆这次一动不动由她敲,托着下巴看她:“其实你跟我一起的时候挺活泼开朗的,为什么一到他俩面前,就把自己包裹得那么正那么冷呢?” “和朋友当然可以无话不聊,男女朋友就不同了,两人说话,你会去在乎这句话对他的影响……”栖蝶反应过来,她好像上了侯云帆的套了,“你一个男人家家的,怎么这么八卦呀,从现在开始,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侯云帆义正言辞:“八卦是我的工作呀。我做电影这么多年,什么八卦没见过,最恐怖的流言蜚语直接将人拉出电影圈,打成了过街老鼠,再不敢进来混了。”交心地向她伸出右手,“祝你好运。” 栖蝶伸出右手与他相握:“谢谢。”松手用力一拍,“你岔我半天话,我还没问你,那些画报你安排得怎么样?姚安怡你通知到位没?” 侯云帆失望地后靠椅背:“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办事能力!根据柳秦伦定的时间,明晚那些画报就会张贴在乔都城内的各大墙面上,明天之内,姚安怡本人,一定送到你面前。” 侯云帆经过了这一年在莫宸晞教训下的成长,为人处世的能力已是无需再操半分心。 24号晚,侯云帆兑现承诺,在姚安怡安全抵达乔都的第一时间便领到童公馆交人,嘱咐道:“小蝴蝶,秦伦,给你俩送个大礼,姚安怡这趟是一个人过来的,也就是明天,她会和你们一起出现在观音大道附街上,给乔都市民一个惊喜。” 栖蝶竖耳听着,眼睛却瞧见侯云帆一只手紧紧牵着姚安怡,抿嘴冲侯云帆笑:“不错不错,进度很大哦。” 侯云帆也没想隐瞒,干脆把手松开,直接搂住姚安怡的纤腰道:“重新介绍一下,我女朋友姚安怡小姐。” 栖蝶吃惊得瞪圆了眼珠子:“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侯云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那天跟你聊天完,我回去好好想了想,不能再跟你们一样浪费时间了,女人青春很有限,再浪费下去,人家可就不会等我,我也玩不起了。” “不容易呀,你侯大公子也会脸红?”柳秦伦打趣笑,“不过我记得你说跟她们两个都没有男女感情的,怎么?突然又有了?” “昨天之前,老板和艺员的关系我的确分得很清楚,昨天之后,我被小蝴蝶吓到了,忽然想起以前安怡陪我度过的母亲过世那段时光,心酸,怎还能忍心让一个喜欢我的女孩儿一直等我呢?” 柳秦伦不解:“吓到?” 栖蝶看着他微笑:“别听他夸张的,我只是决定等明后天一过,我就请辞会长一职回江城,把王廷和商会彻底分开,才能真正做到公平公开,你以后打理起来,也会更加得人心。” 第三百三十六章 金光闪闪女人味 柳秦伦的一颗心骤然缩紧,连带着全身僵硬无措。 栖蝶瞧他紧盯着她,僵硬的脸上毫无表情,她又道:“吉祥居那个地方是个现成的完好无损的地方,过两天我会找康子把那个位置租过来,算是王廷正式进军乔都市场。” 栖蝶用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柳秦伦回神道:“我也正在考虑你的设计都签给了伊娃和付明杰,吉祥居该以什么方式营业?” 栖蝶依言笑道:“依然还是住宿啊,乔都人民需要什么咱们就准备什么,那么的大一个上下两层楼,空着太可惜了,上次培训的500人最近都空着吧,没有工程就没有收入,调一部分去做简单的改造,为乔都后面的轰炸做准备,乔都北区能提供住宿的地方越多越好。名字就叫‘王廷之都乔都一店’。” 柳秦伦不觉眉角含笑,唇边同步的那一抹笑被他理性地控制在正待扬起的那一点,静静且振奋地看着栖蝶眼睛里满满对未来充满寄期的火光。 这些日子,栖蝶时而刻意回避不看他,时而正常如一个合作伙伴与他对视商谈正事,时而亲切如妹妹关怀地看他。他贸然分手对栖蝶的伤害满满全在栖蝶心里,侯云帆这家伙从来都有逼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同时他旁观者的话又很能一针见血指出他和栖蝶间的问题。 所以栖蝶越是逼他,他越感矛盾,懂事以来从未有过的矛盾,压得他喘不过气,夜夜难眠,只要一闭上眼睛,黑暗的世界里就全是栖蝶微笑的面庞。 所以,如果说,这一晚,栖蝶能让王廷大放异彩,同样他也看到王廷也能让栖蝶大放一位新时代成熟女企业家崛起的光彩,激起他心里一股滚热又强烈的暖流萦绕。 那么25日当天,看过姚安怡寻常身着白色礼服的美,再看栖蝶一身和画报上同样的装束扶着楼梯扶手、换上一双高跟鞋从楼梯上金光闪闪地莲步轻移下,高叉的旗袍裙摆摇曳出一双亭亭玉立又修长的腿,那种害羞的低眸莞尔,那份绝色嫣然、端然雅致,完美承载了王廷未来所有的辉煌,心里一直坚持绷住的某根弦砰然断裂,这俨然就是他认识的最散发女人味时刻的栖蝶。 童静雪伸出手,在三个男人同时石化的眼睛前大力一挥:“醒醒醒醒,怎么样?好看吗?我化的!” 童静峰和侯云帆反应过来,热烈鼓掌叫好:“好漂亮,第一次看到栖蝶这么女人。” “那是,栖蝶要么不打扮,这一打扮真的不得了,就拿今天这身来说,没有任何首饰为旗袍做点缀,只用化妆品的颜色把她的五官仔细勾画,有没有绝世美人的风采。” 侯云帆惊诧得直惊啧:“简直就是从画上直接走下来的美人嘛。” 依偎在侯云帆身边的姚安怡放掉侯云帆的手,鼓掌大赞:“好漂亮,你身上有一种女明星鲜有的落地美,让人觉得美丽又亲切。” 栖蝶脸热了一热,用紧张至冰冷的双手捧了一下脸,低眉一笑,轻呼一口气道:“好不习惯啊。” 柳秦伦怔愣了半天的神思在栖蝶抚了抚双臂时清醒过来:“我们走吧,早去早回。” 侯云帆这家伙,如今做起事来不仅认真,还很周到,两辆汽车前后从童公馆驶向观音大道,无数街道两边都贴上了他们的画报,几乎,今天整个半个乔都城铺天盖地都是他们三个的身影围绕着市民打转。 栖蝶看到,乔都城内的广告画报宣传没有上海那么专业和密集,这种画报张贴宣传的方法,对于大多数市民来说都很新鲜,一面面墙壁前站满了无数围观的市民,几度堵塞他们前行的路。 栖蝶看到每面墙上她的居中位置,今天室外的效果比室内灯光效果更显白晰,画报上,她穿着金色旗袍,双手展开,脑袋左左微歪的微笑,是比她平常多裤装少裙装无旗袍装的打扮要好看很多,栖蝶忍不住发笑,真的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么好看的时候。 也更是没想到,这样的自己,在市民口中的呼唤率竟超过了女明星姚安怡,很多人都指着她的画像惊呼:“不愧是柳三小姐,这气质,绝了。” 侯云帆前行受阻,摇下车窗呼吁市民注意安全。市民低头透过摇下的车窗看到里面几人,顿时高呼大叫画报上的真人就在眼前。拥挤的场面彻底失控,越来越多的人看稀奇似的朝车子涌来。 同在童静峰车里的几人互看一眼,副驾驶座的侯云帆干脆道:“你们好好坐着啊,我下去说说。” 他打开车门,紧贴车门站着,高声道:“大家请安静一下!听我说!正如大家看到的画报,一个小时后,会在东方会馆外街上举办画报上的时装展,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到东方会馆外稍等,画报上面大家所认识的三人会一一和大家面对面交流。还请大家让我们先行前往东方会馆做准备,我们一个小时后见。” “好。”市民高呼而起,自动往左右两边让出一条车道来。 可就算平安抵达东方会馆也没用,会馆口内外聚集的人群比前面驶过来的几条街更多。堵在门口的是各位闻讯赶来的记者,一个个高举相机,都不放过这盛大场面里的每一个镜头。 侯云帆侧身而坐,调侃后面两位柳会长:“看来你俩号召力挺大的,看看这阵势,不少于万人场面。” 见过各种电影首映礼盛大场面姚安怡,也是忧色顿起:“我的天,这种万人空巷的场面,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了,电影首映礼也没这么多人哪。怎么办?这么多人肯定进不去了。你没有安排人手维持秩序吗?” 侯云帆也愁:“秦伦要的就是和市民面对面,哪里会安排人维持秩序,那么一来,不还是给人一种距离感吗。”黑眼珠子一转,看向后面的柳秦伦,“这场面超过预期了,怎么办?” 柳秦伦扫视一眼车窗外黑压压的人群,甭管谁下车,都会遭到群起围攻:“童大哥,云帆,车就停在这儿好了,能不能请你们下车帮忙维持一下。” 两人同时点头道:“好。” 并不需要两人刻意维持,都城四少之二往市民面前一站,礼貌地呼吁大家“注意安全”“安静”,四周哄然的热闹声便于瞬间安静下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街头时装展 栖蝶尤其看了东方会馆左右两边的画报,很有左右呼应的美观,她握紧姚安怡的手,道:“我们就从这儿开始,从你开始,按照画报上的顺序,从这个方向走过去,在东方会馆门口停,让那些记者拍照,以你的名气,那些记者一看到就会自动退到人群中,让出门口一块空地出来,我们都尽量往人群中间走,让记者拍照,也让市民看到我们身上的服装效果。” 姚安怡点点头,眸中有一丝小紧张:“好。” 此番为了尽可能和市民面对面,柳秦伦并没有叫侯云帆安排人手维持秩序,故而姚安怡第一个打头阵下车——纯白色的收腰及地礼服,唯左边锁骨下一枚颜色鲜艳的“梧桐一家”做修饰,有莫宸晞事前通知,姚安怡下车后在童静峰和侯云帆左右护驾中,缓缓向蜂拥过来的记者挥手打招呼,一亮相就掀起了人群中的一个小高潮。 不断有人雀跃欢呼:“姚安怡耶,她本人好漂亮。” …… 栖蝶目光所见,姚安怡很端庄地一边朝市民挥手,一边走到东方会馆门口接受记者提问拍照,热情地向市民介绍她佩戴的那枚“梧桐之家”的特点和美好寓意。 姚安怡是特意做了功课,她把报纸上柳秦伦对“梧桐一家”的诠释几乎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再加上自己理解的美满团圆的意思,给记者和市民做介绍。 栖蝶平复紧张心情,深呼吸,手握上门把,正准备开门,忽听旁边柳秦伦关切的英文问候:“你还好吗?” 栖蝶回头一笑,用英文答:“我还好。” 开门下车,无疑,她的亮相是第二个高潮。 栖蝶还很陌生像一个明星一样走在人群里和市民交流,接受无数目光的仰照,她学着姚安怡直起身板,尽量让自己保持一个最高贵典雅的姿势,一边走一边左右手交换与两边群众挥手。 走到东方会馆门口,栖蝶停步左转身。 众多记者皆随着她这一停步转身围了上来。 栖蝶在间隔的两排记者身后,看着人头攒动的人群,放声道:“非常感谢大家今天和我们一起见证王廷名下的‘梧桐一家’首饰和‘蝶依’服饰品牌以乔都作为落地西南片区的展示会,我们特意选择在东方会馆所在的这条街上,和整个乔都市民来一场面对面、最近距离的接触,正是贴合了王廷一直以来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与民同甘共苦,富贵同享的经营理念。” “我和柳秦伦作为乔都商会会长,有责任有义务带领乔都的经济往更高层次发展,所以这次王廷发展西南片区的市场,才会把发布会的地点定在乔都。我知道外界对于我们都有很大的好奇心,今天借着街头展示的机会告诉大家,我们时刻与你们同在。” “就像刚才姚安怡小姐所介绍的,她佩戴的那枚名为‘梧桐之家’的胸针,大家肉眼可以看到胸针上的赤色凤凰,有着长生和重生的属性,外面包裹着凤凰的那个圈,就是以梧桐为原型设计的凤凰的家。梧桐,代表祥瑞,把凤凰和梧桐结合在一起,就是我们王廷出品的一款寓意美好的吉祥物。其他相关的,想必大家已经在乔都日报上看到过了,我就不多说了。” “下面我要为大家做介绍的就是我身上这款“蝶依”品牌的第一款主打旗袍。在我们华东片区上海发布会的现场,有一句形容它的话我至今印象深刻:无数女士都喜欢穿上一款最适合自己的旗袍,在最爱的男人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完美的姿态,成为爱人视觉上的一种愉悦,和他的最爱。” “旗袍的美丽在于它没有矫揉造作的修饰,简单的一袭裙衣踏过地面,就能掀起一地的芬芳,无需浓妆艳抹,栀子花一般的芬芳馥郁,足够回味无穷。” “旗袍,永远是能彰显女人最完美婀娜仪态的代表服装,没有之一,王廷推出的这款金色,就是希望每个女人都能金光闪闪地站在自己最爱的男人面前,展露自己最美的一面。” “生活在咱们乔都八城的人们,都是在战争年代里时刻提着性命过活每一天,就更是要抓紧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好珍惜你所珍爱的那个他。” 栖蝶一口气把话说到了底,原本无话再问的记者们忽然揪住这最后一句话,逼问:“现在已经是1941年的四月底,照柳栖蝶小姐‘好好珍爱那个他’的话说,您和柳秦伦先生原订除夕的婚期,为何迟迟没有下文?” “不错,从去年十月起,乔都八城百姓一直称呼二位为柳氏夫妇,消息传到上海,连那一方的人们也认为二位是我们乔都八城金童玉女的最佳代表,只是这有名无实的称谓一直冠在二位头上,二位是否该对外界有个具体的交代?” 栖蝶顿时语塞。 现场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栖蝶心里霎时涌起一股酸胀之气,直冲眼眶的涩然让她对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在一众迷离了眼睛的摄影机镜头里,强颜欢笑:“非常感谢大家这么关心我和秦伦,只是这个问题和今天主题无关,我暂时不回答,再过几天的月底,等到商会内部做了进一步的安排,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正面的答复,还请大家再多等几天。” 栖蝶目光左扬,看向左手边已经靠车站正的柳秦伦,扬手邀请:“有请柳秦伦先生。” 柳秦伦捏了捏酸涩的鼻子,在前方齐齐投来的万众瞩目中,就像百乐门那晚,自然而然地走到群众伸手便可触的地方。对于男士,市民们仿佛更大方,热情伸出手去求握。 柳秦伦很好地发挥他初初回国时给她第一印象的平易近人感,对群众热情的伸手来之不拒,一一相握。 其中,有女声兴奋高呼:“啊!我终于握到他的手了!” “他的手好暖啊。” “他真的好俊呀!都城四少里,我迷恋了莫宸晞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他们无距离接触过,柳秦伦代替莫宸晞满足了我的梦想啊,他笑起来真的好迷人哦。” “纯黑色的西服显得他本人更白净,白净中又极具男子汉气概,给人感觉不是很娘气。” “反而全黑能给人一种庄重感。” 柳秦伦在一众热情女孩儿包围中,艰难地走到栖蝶旁边位置站定。 众记者开始发力:“柳秦伦先生您好,关于您身上这套西服,群众已经给了我们作为记者想提的专业问题的最好解答,根据你们上海发布会现场的情况来看,我们现在都想知道,您和柳栖蝶小姐婚期延迟,是否和上海夏氏千金夏怡小姐有关?” 柳秦伦脸上的款款笑意一点点凝重,这些记者的想象力,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不管他多么肯定的否认,也难改变市民会因这个提问而衍生的好奇。唏嘘道:“我最后一次说明,我和夏怡小姐只是同在美国留学的同学,现在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我们生活里是很好的朋友,知己,仅此而已。” 在众记者怔愣的一秒间,柳秦伦急转话题:“今天我和栖蝶站在这儿,更多的是以王廷人的身份把王廷的产品带到乔都,从今天下午开始,这三件物品都会在东方会馆进行代销,大家有兴趣的可以过来看看。” 第三百三十八章 羡慕再起 栖蝶回眸左右瞧柳秦伦和姚安怡各于她左右两边站得端正,三人位于一条线上,保持自然微笑,各位记者手里的照相机仍是“咔嚓”响个不停,往后几日,今朝一幕幕就将永存满街,满城,几城报纸上,她柳栖蝶的名字可是真的享誉西南了。 不仅如此—— 上午展示会结束,柳秦伦向她递来一个眼神,紧后拜托侯云帆和姚安怡留下打理下午的代销现场。 侯云帆懂得他们不方便在商会的地方公开代销王廷产品,答应得十分爽快。 栖蝶也懂得柳秦伦的意思,多给这对新晋情侣一些独处机会,让侯云帆尽快定心,客气地握住姚安怡的手道:“拜托了。” 姚安怡亲切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一定尽力。” 有了侯云帆这个中间人,栖蝶在即将远去的童静雪这个难得的朋友的感伤心情,又因为姚安怡这个朋友的心近一步而好了不少。她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浪子已是过去,君子近在眼前,加油。” 姚安怡害羞地捂嘴,栖蝶在捂嘴的两边脸颊看到一丝丝渐起的红晕,女儿家沉浸于热恋幸福中的娇柔,她这辈子都难以体会到,所以每每看到这样的画面,栖蝶都由衷地替她们开心。 午间分别,童静峰开车送栖蝶到了乔行,再载柳秦伦调头返童家。 乔商银行的午间有轮班休,栖蝶已不记得这是多少次再来,只记得上次救汤承康,和莫宸晞一起进来后,便再没人拦她,这次也是欢迎之至,恍若去年第一次见到童静雪受职员们尊敬的场景。 莫宸晞不在乔行,康子格外认真,午间也守在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打盹。 栖蝶走到莫宸晞办公室门口,将要坐下的康子看到她立刻醒神出来迎接:“栖蝶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你商量个事。” “嗨,你还说什么商量不商量的,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康子打开办公室门,迎她进,“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必客气了,我还有事,说完就走。” 康子明白地点点头,转过办公桌前待客的椅子,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她道:“你说。” “吉祥居那个位置现在有没有人租?” 康子抿嘴笑了笑:“你想租?” “恩,现在乔都北区暂时安全,那里地势好,面积也大,空着怪可惜的,我想租过来改装一下,用作住房租出去。” “好主意,商会上次封铺的时候,钥匙应该还有,你直接用就是,还说什么租不租的。” “那不行,买卖分清对大家都好。” 康子又笑:“晞在过年前两天,把他昏迷以来滞留下的公事一并处理了。乔都北区安全后,他就直接把吉祥居划到了你名下,现在是你的了。” 栖蝶颇有些诧异,两道清亮的眸光攒起雾蒙一片:“为什么?” 康子想了想,既然她主动问起来,他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吉祥居是乔都最大的制衣行,在制衣上来说,它本来就是和王廷的麗装是一样的,王廷进驻乔都,那是最好的地方,他知道你肯定会喜欢,原本是要作为送给你和柳秦伦的新婚礼物的……现在也好,你有需要就直接拿去好了。” 康子双手合十握拳,直言:“至于晞的动机,归根究底,他爱你。所以你不需要纠结什么,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不管你们最后能不能走到一起,你都是他的唯一仅有。别说吉祥居,只要他能力所及,他会用他最大的力量,帮助你们重建王廷,复兴王廷。” 莫宸晞对她的心意,已经刻骨铭心到与她这个人时刻同在,不是大概,她就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仅有的亲人和爱人,因此,他一手打下的广阔江山,都会有她一份,只是这恩爱并重的情谊,栖蝶感觉莫宸晞所有对她的好,化作旁人对她说的每个字,于她都是莫大的压力。 栖蝶弱弱问:“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如果到最后我们不能走在一起,他会怎么办?” 康子心下一沉,莫宸晞会怎么办?这也是他最揪心的事,莫宸晞在这场爱情友谊赛里的结果,让他想起那日莫宸晞与他分析的种种,道:“他早就放弃了不是吗?他已经用自己,把你的幸福交给了柳秦伦,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莫宸晞用义无反顾接下乔商银行归属大任的刚强,很好地告诉康子、从康子口中告诉她:“缘分这种事谁也说不好,而且柳秦伦不是旁人,你嫁给他,晞会很真诚地祝福你,现在晞是王廷的投资方,你在他眼皮底下过得幸福,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只会祝福你。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莫宸晞不是凡人,他是有重要使命在身的人,他能走到今天,绝对不是使性子的男人,栖蝶小姐无需有负担,就当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宠爱好了。” 是啊,就像柳秦伦分手的顾虑,莫宸晞看不开又能如何?她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栖蝶起身道谢告辞。回到童公馆后,一头便扎进了柳秦伦房间,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和他一起研究着明天的培训内容。 对于正事,两人都能暂时屏蔽掉个人情感,专心潜入工作,中间在柳秦伦专注思考的时候,栖蝶倒了几壶咖啡进来,各自满上一杯,一会儿,又各自满上一杯,这样的相处很自然,再无谈及情爱时的郁郁寡欢和难堪。 傍晚时候,侯云帆牵着姚安怡的手过来与他们碰头,把厚厚的一沓钞票塞到柳秦伦手里,乐道:“反应不错,售罄!我已经给上海工厂发电报了,让他们加班加点的加单,不然等莫宸晞那边火了,没货出售那就麻烦了。” 两个男人互击一掌,柳秦伦道:“有劳,明天培训的事交给我们就好,放你一天假,好好谈恋爱。” 侯云帆歪嘴笑:“我们来日方长怕什么,不过我也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好好研究吧。答应我爸回家吃饭,先走了。” ——一切都在栖蝶意料中。 柳氏夫妇美名在外,栖蝶已经许久不再羡慕别人,现在不幸又回到单身一人状态,看着侯云帆紧紧牵着姚安怡的手转身离去的背影,哪怕只是手牵手,在人前毫无畏惧地牵手,也是一种幸福。不禁羡慕再起。 第三百三十九章 培训新人,知己知彼 次日4月26号,是栖蝶身为乔都商会会长的最后一天,她在这个位置上办了几件酣畅淋漓的大事,要离开,依依不舍之意尤为深重。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道理,柳家覆灭,栖蝶对于离别已看透,总有一天,她也会和这个世上所有至亲至爱的人告别,她必须适应习惯。 在预定的十点前两个小时,栖蝶和柳秦伦带着昨天秦伦手写好的七份试卷到达东方会馆,七位长老竟是相同时间将各自的儿子女儿领到会馆大厅守候。 如此积极程度看这场培训加考试的测试,对诸位儿女的意义很重大,并不止是应承各位父亲要求,也是满足自己憧憬。侯云帆的话深有其依据,栖蝶今天已经换上了原来方便行动的裤装,此刻震惊地看到,为了尽可能在他们面前达到最完美的表现,男生一水的全是黑西服,女生一水的全是金色旗袍,每人心口处都佩戴了一枚“梧桐一家”,往日的浓妆艳抹今日同是清一色的简单清丽,除了发型发饰不同,勉强可以辨别出每张面孔的不同样,否则眼前站着的一个个,简直就是昨日她和柳秦伦的翻版。 也是真的换上了旗袍,女生们窈窕的身姿才显露无疑,有几个很匀称,有几个腰间鼓得实实的,一肚子赘肉也是为了在同类型中“出挑”些吗? 栖蝶合唇深感奇特地浅浅笑着看着身边的柳秦伦,眉头紧锁的也是对这样一幅奇葩画面深感诧异。 几个女生对柳秦伦媚眼乱飞,飞得栖蝶都有些招架不住,目光转向几个男生。男生显然收敛很多,只默默看着她两眼放光,面上并无花痴状。 人在某种逼急的关键时候会有一种“狗急跳墙”式的大爆发,昨天柳秦伦提议的,既然这些人对他们有意,要试出商业能力上真水平,可以试试异性相吸的原理来进行这一场考核。 栖蝶按照今天的男女比例人数,抽出柳秦伦手里的三份试卷,重“嗯”一声道:“既然大家都来得这么早,那我们就开始吧,男生跟我去二楼左边偏厅,女生跟秦伦去二楼会议室。” 柳秦伦转向七大长老道:“后面的培训考核会长达好几个小时,还请各位先行回家等候通知。” 男生女生们各自跟着栖蝶和柳秦伦自楼梯上二楼再左右两边分别往会议室和偏厅走。 偏听的面积比会议室小一半,左右两边四把椅子也将将能坐下四人。 栖蝶把手里的试卷卷成卷,站在落地窗前,对上三个男生灿亮的目光,从容道:“大家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柳栖蝶,商会会长之一,今天是应各位父亲也是商会元老的要求,对大家进行一场替岗前的培训考核,旨在挖掘出各位对商会的最强认知。” “现在是早上八点过,接下来我会用两个小时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商会未来的发展方向和模式,培训商业上的竞争和立足知识,其后会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让大家缓冲,午饭后的下午一点,我们再在这个地方进行考核。明天会公布考核结果,结果的合格和不合格,你们的父亲应该和你们说了,我就不重复说了,如果大家没有异议,我们现在开始……” 会议室。 柳秦伦站在四名女生中间过道上,目光环视,与各名女生对视几秒,在各种傻笑痴状中道:“大家今天提前两个小时到了现场,那么我们整体的时间就从现在开始,请大家认真听我说的话,本次替岗前的培训我会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培训今天所要考核的内容,二是我手上有四份试卷,和大家上学时的考卷是一个性质,大家结合自己对商会和商业的理解进行解答,解答完毕,明天同样在这个地方公布结果。” “商会在未来几年,会坚持在轰炸的血雨腥风里保障乔都商业的正常运营,这是考核内容的主题,合格者上岗,不合格的进行二考,再不合格的终生不予以录取,希望大家予以重视。” “各位父亲都是服务商会超过十年的老臣子,可谓都是乔都城发展到今天的中流砥柱,各位在父亲身边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商会的历史。下面我再和大家一起温习一遍。” “乔都商会成立于20世纪20年代的1922年,距今已是19年整,成立之初,为吸纳更多的新鲜面孔和见识面,设定每五年更换一次会长和副会长人选,到今天我和栖蝶、侯云帆,已是第四任,也是最年轻的一任,年轻有年轻的优势,也有年轻的不足。” 柳秦伦微顿,正色问:“有没有人可以回答我,不足之处在哪里?” 面面相觑的会议室,有女声小声道:“年轻就是资本,不足也足了。” 其他女生微微摇头,一时默然。 柳秦伦挺欣慰她们能够默然,他如此明显的发问,有脑子都该懂得肯定是有对标的一个具体答案的。 惴惴不安的几分钟,有女孩提出异议道:“年轻当然有不足,比如对市场,对竞争对手,敏锐的把握度不够,也就是最直白说的经验不够。” 柳秦伦微微一笑。 偏厅。 栖蝶道:“商会成立的目的,就是以商会的形式,把乔都城内各大不同种类的商号汇在一起,共同繁荣本地市场,而会长正是起到带领的作用,把本地产品外销,把外地产品内引,尽可能地协助政府,解决本地人员就业问题。副会长则是协助会长工作,且维护好会内各位成员间的关系,让商会对内对外都能始终保持一个正面向上,让乔都百姓心悦诚服的形象。” “这一点,在前15年一直平稳,从三年前的2月18日开始,乔都的经济就陷入了高低起伏,落差大的状态……” “目前,我和柳秦伦会长已经把落差再次控制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但明天会发生我们无法预知,今年、明年、后年,都可能面临持续乃至更激烈的轰炸,如果商会再次陷入高低起伏,和无高伏的低谷,我们应该怎么去拯救商会本身和乔都的市场?” 有男生反应灵敏地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这两年随着大量移民的涌入,外加新生和死亡的抵消,单是乔都市的人口数就有80万到90万。乔都遭受了这么多的轰炸,这个数字变化也不大,为什么?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所以我觉得只要乔都北区能够保住,商会的动荡也不会太大。” 栖蝶客气驳回:“一时只是一时,它不代表往后,我们必须先行一步,往最坏的方向做打算。” 第三百四十章 既知的民间高手 栖蝶眼中一位三十几岁较长的男人说道:“柳会长顾虑的是,我们现在要在暂时安定的环境里做最坏的打算,好能随时应急。” 栖蝶一直有注意这个男人,在黑色衬衫上加了一条花色丝巾作为和其他小龄男生不同的成熟的代表,因而她的每一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也十分严谨。 男人起身,专注教学:“就像我们身上共同的这款西服,它外表好看,还能为我们的身体避风避寒,可它要是穿了个口子,整体的美观就全被破坏了,寒风就会穿进我们的身体,我们就会感冒。” “只要我们稍一不留神,随便一个小东西就能穿出那个口子。要想不被刺穿,我们就要非常留神地好好保护它。” 男人说罢,转身向她。 栖蝶两手掌相拍两下,微笑着伸手示意:“这位大哥说的好,请继续。” 男人道:“我觉得现阶段,轰炸不可防,我们可以以动治动。无论环境怎么变,我们处在纷扰的世事中,必须时刻保持一颗平静的心去面对炸弹,要相信炸弹并不可怕,我们人力是绝对有能力战胜它,打败它的。” “近半年,商会开拓了多个住宿点,这是两位柳会长的功劳,是咱们商会当前最大的口碑,商会存在的这十几年,我们各家在商会里的获益比例都不小,商会就是我们的根,在乔都面对这么大的困难时,我们必须与商会同站一线,在往后的轰炸造成的损伤中,都要保证自己手里的店铺货源充实,且该降价降价,该免费发放的免费发放,全力帮助乔都人民挺过难关。” 栖蝶从来都没不曾小看过这些儿子,7大长老纵有明哲保身的可憎点,优势却在商会十几年,对乔都对商会的事了如指掌,这些儿子长期跟在身边,哪有白纸一张的可能?她深信秦伦那边这个时候也是同样的感受。 这张纸越是涂抹得浓厚,对商会越有帮助。 栖蝶满意点头,总算是听到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回答,直接解决了她难以开口去要求的某些点,满心欢喜道:“这位大哥说得非常好。各位手执商品占据了乔都市民所需的半边天,乔都北区和其他区叫得出名字的商号都在各位父亲名下,我相信十几年的获益,各家基础都很厚实,用来支撑未来几年的轰炸,应该不成问题,大家安定才能安定小家。”她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两位还有没有补充的?” 一直不出声的男生出声说:“现在归在商会的商号,只有我们7家手里的各家平均两到三家,之前景怀生操持,规定对外申请加入商会的商号必须要有一定规模,因为商会是不能被任何一家小商号托了后退,也不会用商会的整体收益来庇护小商号,养了寄生虫。” “限于要求,很多小商号都止步于这个门槛,现在我们要大范围照顾乔都,那不如降低这个门槛,多招几家中级程度的商号进来,群众的力量最强大,轰炸下,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 男人举手道:“我赞成,可以多吸纳有一定身家的商号进来,本地外地的都行,外地的想长期在我们本地发展,一定不会错过这个直接和商会、间接和乔商银行打好关系的良机,对商会本身也可以起到壮大版图的作用,减小平摊在各家头上的压力。” 栖蝶很愿意看到这般热烈讨论的场景,笑道:“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提出的每一点我都会和柳秦伦会长汇总决定后再反馈给大家。” 会议室。 柳秦伦身在几名女生中间,完全是以女生角度来对待这场培训。在女生们各自发言探讨对商会受着日机不间断轰炸的现景担忧,柳秦伦靠在一面墙上静听半天,归纳总结道:“正因为我们会受着不间断的骚扰,才更要做好自己,让商会如钢铁般能抵抗外力之任何攻击。” “也就是我们今天培训考核的主题,商会走到今天,已是整整19年,在以前没有轰炸的时候,它为何能够屹立19年不倒?简单说明,就是市场需要,百姓需要。” “在坐四位都是二十几岁的未婚女生,我深信你们各自都有很多追求者,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在正当适婚的年龄,还没有嫁人?” 有女生两眼空空地看着他叹气:“哪就那么容易了?追求者是有很多,也要门当户对还得看得上才行,每个女孩儿都向往你对柳栖蝶的专情,可世上像你这么专情的男子早就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了,我们想遇遇不上,这辈子生的好,自然也想多等等,多看看,万一……”女孩话到此,看着他的脸猝然一红。 柳秦伦毫不回避道:“万一遇上我这种,那就皆大欢喜了是吗?” 他料来这么直白的接话会让众女惊异大叫,便真是前后几秒的间隔,反应过来惊异大叫:“是啊!” 柳秦伦又走到众女中间,试问:“大家有没有考虑过,即便你们真的嫁给我这种可以暂时保护你们的人,当炸弹临空而下,我又有什么能力去对抗炸弹?” “男人的双手其实也有限,并不如东方会馆,乔都商会这样的房屋更能保护你们,说穿了,你们一天未嫁,一天所能依靠的就是商会。所以,轰炸不可怕,何不把它当做一种考验?” 有女生听出他的意思,辩驳:“柳会长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可不能把我们往柳栖蝶那种女强人的方向培养啊,乔都八城都有上百年的历史,到现在1941年,也就只出了一个柳栖蝶,能力上我们是自愧不如了,我们只能尽一己之力协助你们。” 很好,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好,那你们每个人都说说,如何尽一己之力?” 坐在他面前的一个女生顿了一下说:“现在的社会分工,还是和过去一样男外女内,我觉得咱们商会也是一个家,自然还是男主外女主内呀。我们可以像乔商银行那些职员一样,在商会坐班,比如做账,接待客人,整理文件,这些都可以呀。” 能把商会看做一个家,这些女生的悟性还是很高。柳秦伦诚然微笑:“不一定,我既然答应了你们父亲同意你们进商会,就势必一视同仁,绝对不会出现不平等对待,而且,你们觉得你们的表现会逊色于男人吗?” 几个女生口径一致:“当然不会!” 柳秦伦道:“那就行了,机会是平等的。女生还有男生没有的细腻、柔和等优点,这些都是商会不可或缺的元素,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所思考的所想到的前因后果都不一样,这就是商会最需要的新鲜组成部分。” 柳秦伦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现在是上午11点半,下午1点整,我们在这里开始考核。”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公私危机感 柳秦伦解散出来,走到偏厅外的廊头,听到里面还有栖蝶的声音,便回到梯口等待。 栖蝶结束培训出来的时候,与前方楼梯间站着的柳秦伦同时瞧见彼此,相视一笑,刚欲上前,被身后的男声叫住:“柳小姐。” 栖蝶回头瞧,是丝巾男人,相邀她:“不知可否赏光共进午餐?” 栖蝶既知男人对她有意,又知考核前考官和考生不宜接触过密,礼貌谢绝:“谢谢你的邀请,不过可能不太方便,考核前后,我们不能走得太近,等到考核结束,明天公布结果,明晚我和秦伦再请大家吃饭。” 这个理由顺理成章,男人微笑点头,不勉强。 两人就着午间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在东方会馆外一个面馆随便解决了午饭,便加紧回到办公室,对坐在两把椅子上,讨论上午的培训结果。 栖蝶道:“你那边散得早,你先说。” 柳秦伦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把手里的卷子甩放到桌上,两手空空地倚在桌前,看着栖蝶道:“我这边照上午的培训和交流情况看,昨天出的考题基本没用了。如果用纯粹商业竞争和对抗轰炸的角度去考几个女生,基本上没人能过关。在她们的潜意识里,女生更适合做文职工作,唯一能够对外的,就是代表商会做安抚慰问工作。”略带一丝无奈又服气的口气说,“你是对的。” 栖蝶摇摇头,打开试卷,试读上面的几道题:“‘作为商会成员,你该如何处理城外、非商会成员的市场竞争?’这是考的对商会的忠实度。” “‘如果有一天,炸弹临空炸在你面前,你侥幸得生后,你会怎么做?’这是考的对商会的保护方式。” “‘当你身陷囹圄,你会用什么方式逃生,试举例说明’,这是考的如果不小心被日本人俘虏该怎么做?” 栖蝶严肃道:“昨天我们讨论男生和女生要不要用同一份试卷题时,我就说过,男生和女生,有时因性别性格的不同,会出现较大差异,不过我觉得这三道题依然可以共有,因为你从商业竞争和对抗轰炸的角度去做考验,是预防景依婷事件的再次发生。” “你只是忽略了,从大的整个乔都八城到小的乔都城,除了我这个不是三小姐的三小姐,其他出身高贵的名媛都会选择比较稳当和保守的文职方式,可以第一时间掌握商会的最新动态,也就是帮助7大长老软性地监视你,也能在你不需要外出的时候时时守在你身边。” “不过我觉得有景依婷的例子在前,这四个女生应该会理智一点,就算是对你的竞争,也该是介于四人之间。所以我觉得你可以在这三道题后面加上你的顾虑和你上午的培训疑惑,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哦?”栖蝶委婉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到底,这个世上唯一懂他,能与他分忧的人,只有她。 柳秦伦眉眼间皆是满足,转身走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白纸,俯在桌上,把前三道题重新写在纸上,又在下方加上两题,念给栖蝶听:“面对商会时有枯燥的办公室工作,你们会如何打发枯燥时间?考她们业余的业务能力。” “我是柳秦伦,如果我发现你们呈到我面前的文件和账本有明显的漏洞,你们会怎么解释?考她们的细心和耐心程度。” 栖蝶抿嘴而笑:“同时,这两个问题都考到了她们对你的上心程度。” 柳秦伦又俯身,把这五道题另外抄在三张白纸上。 栖蝶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犯嘀咕,手心里也开始冒汗,这四人若天天呆在秦伦身边,她又远在江城,会不会再次上演日久生情的爱情故事? 她偷偷瞧着俯身的秦伦,灯光打在他额顶,映照出他锋利的眉眼,好像她和夏怡,和柳秦伦都有着同样日久生情的基础,她胜在很多事比夏怡看得透,看得广,才侥幸获得了他的心。 分手的消息一公布,那些女生会更加跃跃欲试。 栖蝶恍然发现,真要和秦伦变成义兄妹关系,她心上眼中都还有些放不下。 也许她和秦伦,应该和王廷、商会一样,经得起分手,经得起竞争,经得起轰炸之下的任何考验。因为真正的爱情,真正合一的两心,永远不惧任何意外事件的发生和影响,只除非,秦伦真的放弃她了,那么她亦大方放下。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道:“那我这边就差不多了,说说你那边吧。” 栖蝶扬了扬手里的试卷:“就这些题目够了,三个男生中,之前你看到在门口和我说话的那个年纪稍长,相对的,阅历和经验都比其他两个丰富,提出的意见句句在理,这些题目,他完全游刃有余,不过也不一定,等看他们的回答就好。” 柳秦伦看着栖蝶特别提到门口那个邀她共进午餐的男人时,若有所思的一想,印象很深地分析,程度极高的认可,心里就止不住一阵虚慌,冷汗涔涔,入春的气候里,他莫名感到四周寒风呼啸。 一朝公布他们分手的消息,他委实不敢面对那些对栖蝶心存好感的男人会如何在他的眼皮底下对栖蝶发起猛烈的追求攻势,栖蝶当初心有莫宸晞,还会接受他的求婚,不就是深知和莫宸晞没有可能,才软在他的猛烈追求中吗? 同样的道理,当栖蝶深知和他没有可能,会软在其他男人的追求中吗? 倘若她的生命中,只能的出现第三个男人,那他和莫宸晞可就懊悔莫及了。 悔字说得快,来得也快。 下午两个小时考试完毕,两人就地回到办公室交换批阅,然而,柳秦伦在批阅第一份考卷的时候就正面撞上了那个年长的男人——在第一份试卷上的最后一题,标题为,“商会是由各位成员和三位副会长组成的正规机构,请根据个人情况说明会如何当好商会的一份家。” 男人很明确地书写出: 从商会成立第一天至今,我们父辈和我们都和商会一颗心,一条命,共存亡,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商会是家业的根本,也是爱情的根本,我势必竭尽我所能,协助你,为商会打造一个最美好的未来。 也许我不如柳秦伦那样高学历,有丰厚的家底来让你衣食无忧,在今天之前给你一个明艳的‘柳夫人’头衔,可他再爱你,他也无法给你一个安乐无忧的家,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孩儿,我知道你不会在乎那些虚浮的东西,会和大多数女孩儿一样,向往一段最真挚最朴实的婚姻。 我看得出来,你们之间出了问题,就算没有问题,我觉得你只要一天没嫁为人妇,我一天就还有机会,所以我的情况很简单,为了你,为了家,我定无二心。我今年34岁,离异,有这个过去,我会非常珍惜你,只要你肯给我一个机会,会发现我一定不比柳秦伦差!会比柳秦伦更成熟地懂得疼爱你! 第三百四十二章 喜对分手与别离 柳秦伦握着试卷的双手不觉握紧。 这段话简单看,是为了栖蝶;往深层次看,就是为了他会长的位置,当初十大长老选择他和栖蝶接任,看重的是铭记之心的保护力和柳氏夫妇在乔都八城的影响力。 柳秦伦后靠椅背,默默端详着这段话,这人忽视他的存在,公然示爱栖蝶向他发出替爱挑战,柳秦伦心中仿佛因其逼迫的示威而生出一把怒火,熊熊灼烧得他呼吸沉重,火冒三丈,然而很快,这把火同因其勃勃野心而自然熄灭了。 心间波涛急速旋转起伏,又好气又好笑地唇角翘起一丝迷雾般的笑意——如今外界对柳氏夫妇最大的指望消失,柳氏夫妇又面和心不和,对外似乎少了最关键的利用点,倘若对方能把他挤下商会会长职位,那他堂堂哈大的学历和学识可真是贻笑各方了,很好,作为一个位居高位的商业人士,他必须时刻面对挑战者的上门踢馆,看看除了莫宸晞,谁还会成为他的对手。 大方地在卷尾写上一句:有目标就有动力,愿你在商会施展出你的全动力,会长一职,等你来战,柳秦伦。 阅完三份考卷,柳秦伦拿着试卷敲开了栖蝶阅卷所在的侯云帆的办公室。把这份考卷放在最上头递给栖蝶。 栖蝶认真阅完最后一份考卷,同样把手里的四份考卷递回给柳秦伦。而后看回面前三份考卷上的第一份,随着目光逐点连线地下移,眼皮下的眼瞳也逐寸逐寸睁大,却在看到秦伦回复的句子时,忽地笑了。 柳秦伦拿着四份试卷坐在对面沙发上,一直观察她看到那份试卷上的回答的面部表情,几瞬之间,她由意外到惊讶到突出一鼻气笑出声,本极度严肃的一件事,栖蝶倒是很看得开? 却看得他脑子转不过来:“笑什么?” 栖蝶抬头看他:“笑你定力强大啊,对这样一个公然挑战你的男人,无畏无惧,还说让他尽管放马过来,好比古时武功对决和比武招亲那种,哪怕前方千军万马,你也能安稳地矗立原地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也笑他的胆大,想想柳秦伦先生回国快一年了,连莫宸晞都没放话出来要和你一决高下,这个男人竟敢挑战我们柳秦伦会长的能力,表面看很是有点不自量力的感觉,但是我感觉得出,他有足够的信心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写出来引起你我的注意。” 栖蝶半玩笑半认真的表情看得柳秦伦糊里糊涂:“你似乎对他很有信心?” 栖蝶摇头,回眸看回考卷上的第一题:作为商会成员,你该如何处理城外、非商会成员的市场竞争? 读出男人的回答:“对此,我有两个观点: 1、在乔都市仍然处于水深火热的轰炸中,有外地客商愿意入驻,说明和商会一样,不畏惧日机,对本市报以最大的期待值,我们就该以主家宽容的心态相迎,并考虑招纳对方成为我们的成员,让外来客人在异地感受到家的温暖。 把互相竞争的恶性性质变为内外一家亲的良性性质,共同对抗日机的轰炸,才能尽量减少出现市民所需品的断裂情况。 2、作为一名本地商会的成员,我日夜祈祷乔都市能早日挥别轰炸,到那时,我们会以最热烈且热情的姿态迎接一个新的乔都市的到来。 我们会用同样的一颗热心,欢迎一切外地客商的入驻,共同与我们繁荣乔都市场,给市民带来更多的选择和便利,争取有朝一日,无论哪种产品,都能丰富市民的生活,给市民提供在家门口购买的便利,同时我也争取让这个趋势成为乔都商会未来发展的大方向。 栖蝶抬头看回柳秦伦:“所以我们必须承认的一点是,从他的观点阐述和语句表达,都看得出来他有一定的成熟度和对市场风向的敏感敏锐度。” “现在的7大长老经过了原来的十大长老变数后,他们会更加团结,在乔都这个地方,你我本就是外人,没有了铭记之心,外地人领导本地人,还有什么优势可言?我们作为诚意赠送的那一百万,成功保住了乔都北区,成功重建了一批量的住宿点,这么好的便宜,没有人不会动心去捡。” “不过好的是,我们的作为,有乔都市民的认可,民心盖过一切,7大长老才不敢贸贸然逼我们出会。我们必须时刻高度提醒自己,在我们的本就之外,他们也本是一体,这个男人在7人中间算是大哥,他们很齐心,所以我们连试都不能试着去分化他们,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用自己的定力,去对付这7人的齐心。” 柳秦伦笑道:“34岁的男人,在乔都这么多年,一直在父亲身边出谋划策,让父亲能够稳坐位居侯云帆父亲侯蕤声之下的商会第三把交椅,多少有点能力。” 栖蝶俏皮地高抬下巴,抿嘴笑着看着他一脸轻松的笑:“不过……” 栖蝶自信满满的一声长音,逗得柳秦伦扭头一笑,又被栖蝶看透心思,乐得美美笑开:“不过他再美好的展望也改变不了现在轰炸期,乔都最安全的北区建筑群,大部分都是我们赠送给乔都市民的诚意之名重建的,王廷从吉祥居开始,会逐步占领北区剩下的半边市场。” “轰炸期的乔都,衣行对市民来说都已经饱和了,我有就行,无需多,但食住不一样,房屋被炸,食物链断裂,再有钱的人也会流浪街头,饿肚子。最重要的一点是,对乔都商会而言,王廷也算是外来客商。” “有王廷从旁辅助,整个乔都的大市场迟早会被王廷逐步获得,到那时,7人再大的本领也掀不起顶翻王廷的浪!” 栖蝶听得开心,听得高兴,热烈为他鼓掌:“不错不错,有哈大高材生的威力,我也能放心离开了。明天我们公布结果,晚上来个欢迎宴,后天公布我们分手和我离开商会,大后天安排人手重整吉祥居,但愿能在下次轰炸来临前修整好。” 柳秦伦道:“真想你能早点离开,我就没有顾虑放手一博了,等到完完全全挺过了大轰炸,你以王廷负责人、外商成员的身份再入商会,我们就会成为乔都市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王廷才是真的稳居江城首富,在乔都站住脚了,也在西南片区和华东片区打出了名气,圆满完成了爸爸妈妈的心愿。” 第三百四十三章 商会重新定点 离别寓意美好的开始,美好的开始代表希冀满满的未来。 在整体氛围融洽的当下,两人坦白开,栖蝶尝试着玩笑式问他:“有没有可能,他真的就是单纯的为了我来的?” 柳秦伦保持着嘴唇打开的笑的样子,道:“当然有,你是他壮胆的能源,更能吸引我们注意最好最直接的方式。” “我们进商会靠的铭记之心和柳氏夫妇名誉,只要他打败了我,一个能打败柳秦伦的男人,一夕之间就会名震整个乔都八城,同时也就自然吸引到优秀如柳栖蝶的刮目,so,他这招棋走得很妙。” “但他忽略了,再精密的布局都有漏洞,因为我了解柳栖蝶有柳栖蝶的骄傲,她连柳秦伦和莫宸晞都不肯嫁,还会随随便便爱上其他男人,把自己交付出去吗?答案是肯定的不会。她心里,对柳秦伦有怀念,对莫宸晞有愧疚,因此,她宁愿一辈子单着,也会和他们并肩作战,永远不会嫁给第三个男人。” 柳秦伦这是有多了解她,俨然隐藏在她身体里的影子,把她的心看得透透的,栖蝶脸红心跳地怔愣着与他对视,柳秦伦冁然一笑,露出迷人的两只甜甜的酒窝,那情不自禁深情欲滴的情态,让栖蝶含羞低头,看回面前的试卷。 一时失态,栖蝶并随时不忘提醒自己,秦伦对她的有情,必须得往义兄妹的关系上转移,她不能越陷越深,她依然要用自己强大的理智控制好这个关系。 再次抬头看他时,她面色如常地拿起面前的四份考卷问:“结果你准备怎么公布?” 在她低头看回试卷的同时,柳秦伦也感觉到些许情动中失态的尴尬,低头看了看她批阅的三份试卷,抬头答她:“有复考的压力,没有人会让自己在7人测试中陷入窘态,大部分都是不同叙述的类似回答,有板有眼,有依有据,可见他们有集中讨论过,有重视度和畏惧感就是好事,自然也要给个全部通过,来放松一下对方的警惕。” “我也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人来求情,人情能免则免,免得反倒把我们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况,必须保持商会公平公正的用人原则。” 栖蝶有时候也真的不得不认命,她结识的这两个男人,都是除了感情之外,对正事亦有速战速决,一丝不苟的决绝,把所有的为难率先扼杀在启齿前,给她一个无忧的只需点头认可的自由空间。 心理和状态上的共同轻松,令她可以在第二天毫无压力地坐在会议室一旁的椅子上静观柳秦伦把考卷一一发到7人手里,对7人宣布:“感谢大家对这次考核的配合,欣慰,各位对考核的重视让我们看到了各位在私下的细心准备,表现出在商业竞争上的实力。” “恭喜大家,一致通过这次的考核,今晚我和栖蝶会在国宾饭店宴会厅设宴欢迎各位加入,以后,我们就是妥妥的一家人了,愿我们用齐心协力共同稳固商会的今天和今时。” 栖蝶特别关注了一下坐在她斜对面的34岁男人在看到秦伦那句留言、唇边那抹不明显的“轻哼”式的不惧。 倒是其他6位,在柳秦伦表扬方式显露出来轻易能看透的“看出私下有准备”的话时,面面相觑的脸上瞪大眼睛的惊讶。 前方中间站着的柳秦伦继续道:“如果大家没异议,现在开始正式入职,三楼两间会长办公室对面有三间同等大小的办公室,之前是各位父亲的办公地点,现在我们重新划分一下,财务,由男女生各一名担任,内勤、文秘二职,由另外两个女生自选,招商、外务、策略,由另外三个男生自选。负责财务的单独一间办公室,其余两间,男生一间,女生一间。” “大家可以商量一下,我和栖蝶先回办公室处理其他事,大家商量好了,到办公室汇报后,即可打扫办公室卫生,为明天正式上岗做准备。” 栖蝶瞧到他回看她时,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气,奇奇怪怪地跟他回到办公室,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份电报看。 这是莫宸晞从成都发回的电报,厚到一沓。 上面注明,乔商银行成都办事处已落地营业,报纸出街后几天,画报也顺利张贴上成都各大街道的墙面,因三人形象出众,当地民众要求三人能亲自现身宣传,在成都街头来一场时装展。 莫宸晞了解前往各地宣传的不易,以王廷投资人的身份在当地最大的饭店召开了一场简单的宣传会,把要求压了下去,并把当地的预定的客户姓名和地址一一留在电报上发过来。 栖蝶一页一页翻阅,脑海中已经浮现莫宸晞高高坐在讲台上,对着群众宣传王廷产品的盛大景象。 后面许多张电报纸上,全部是人名对应的地址,不禁惊呼:“莫宸晞就是莫宸晞,一人能替我们三人的亮相,还收了这么多订单回来,了不起。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今天一早进来那考卷的时候收到的,一早就想告诉你的,想想在公布前,还是低调点。” 门外响起敲门声,两人心有灵犀地对看一眼,柳秦伦应了声:“请进。” 毫无意外是34岁男人,他环视屋子一圈,目光犀利地盯着柳秦伦道:“我们商量好,我负责协助两位柳会长负责策略部分,其他的他们也根据各自的长处领了相应职位,这会儿正在打扫。” “好。”柳秦伦盯着他的眼睛,半眯道,“侯副会长办公室门开着,你去写一份针对下一次日机轰炸的准备方案,晚上吃饭前交给我。” 男人自信满盈地仰头回了声:“好啊。” 近两月的乔都,入春的天色也宛如冬季一样阴沉沉的,城市倍受浓厚的大雾笼罩,整日整日看不到太阳,上午稍亮的天一到下午便灰黑得连同人的心情都低落了,傍晚前的五点钟,就已是华灯初上。 比华懋饭店1号包房小一半面积的国宾饭店宴会厅,围着圆桌刚好能坐下十人。如同寻常宴会的致词、发言、敬酒、互捧,栖蝶礼貌而麻木地重复着,也更期待明天公布之后,她和秦伦,同在“逼婚”上的心灵解脱。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公布,示意坦诚 当晚回到童公馆,在公布前的最后一个夜里,柳秦伦用脑子里的六分清醒压下身体里的四分酒意,拿起客房床头柜上的电话筒,拨通了一直保持的联系的乔都日报记者居某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头,男声迷迷糊糊地问:“喂,谁呀?” 柳秦伦轻呼一口气道:“我是柳秦伦。” 男声一个警醒,声音忽地清晰而明亮:“是!您说。” “马上帮我插两条新闻在明天的报纸上……” 静谧的屋子,栖蝶久久没再听到电话那头的响声,大概是被秦伦的话惊到了。 柳秦伦放下话筒,受着酒精的刺激向她点点头。 栖蝶呼吸到空气中浓重的酒气,征求道:“我去煮碗醒酒茶给你?” 柳秦伦温柔道:“不了,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去睡吧,养好精神面对明天。” 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揉了揉两边太阳穴,栖蝶不忍再打扰他疲惫中的休息时间,“嗯”了一声,带上房门回到对门客房。 柳秦伦实在没办法在这个时候面对栖蝶体贴的关心,他跟着栖蝶学会了她强大的理智,可骨子里还是有着心软的根本,他着实害怕哪一刻没能控制住自己,就一个冲动上前拥住她,违背了他分手的初衷。 只好遣走栖蝶,头痛地躺在床上。然而这一夜酒精上头,生出个辗转难眠的毛病,上了好几趟洗手间回来,又喝了些白水,再也睡不着,索性打开台灯,从西服口袋里拿出男人应约在晚饭前交给他的方案,认真看起来。 栖蝶闻到自己呼吸里浅淡的酒味,这种程度的酒气熏得她全身乏力,懒洋洋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由于第二天要避世,没有出门的打算,栖蝶这一觉睡到自然醒。她换了身衣服,开门走到客厅,客厅里的童静峰童静雪兄妹和一众管家丫头同时向她投来奇惑的目光,童静雪大概是怕她尴尬,直接把她拉上了二楼房间。 把今天的乔都日报递给她:“秦伦天一亮就出去了,今天报童一早送过来,说是外面已经闹翻天了,大哥打电话去商会,侯云帆说,这会儿整个东方会馆内外全是老百姓,二三楼也都被7大长老和家属堵得水泄不通,柳秦伦现在应该在会议室跟新晋的7大成员和7大长老开会呢。” “也只有你还睡得着,我几次走到你房间外面,就怕打扰你心情,又退了回来。” 栖蝶淡淡扫了一眼刺目的标题:柳氏夫妇劳燕分飞,柳栖蝶正式宣布退出乔都商会—— 副标:完美童话覆灭,柳秦伦、柳栖蝶正式分驻乔都和江城,乔都商会和江城王廷未来何去何从? 便没有再细看,把打开的报纸重新合上,递回给她:“我和秦伦商量好了,商会和王廷都必须经得起我们分手的打击,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永远不会是最完美的一面,我和秦伦分手是事实,并不想对外界有任何的隐瞒,换个思路想,这样才能彻底把商会和王廷的利益分开。” “秦伦在江城已经没有了落脚处,我们这种关系让他长期住在江家也不太方便,由他单独负责商会,我单独负责王廷,外加莫宸晞的乔行,是我们三个目前最好的状态。” “说不定,老百姓会因为我们公布分手的诚实更加相信我们,从现在开始适应,总好过不久之后,万一我们当中有人不幸遇难,也不至于一起遇难,留个后方保障为上。” 不久前,童静雪还深处大惊大愕之中的灵台因为栖蝶平淡似看破红尘的冷静,以及一种即将离去的薄弱感,而平静下来:“我知道你已经考虑清楚了,这个结果公布出去,便是未来几年内,都不可扭转的局面。” “但是栖蝶,我也是女生,我的失败在于,我爱的人从未爱过我,可你不一样,你爱的人同样深爱着你,你真的下得了这个决心放弃他们?终生不嫁?” 栖蝶眼中金光闪闪,当即道:“是。身为柳栖蝶,我很清楚我活着的目的,王廷和江家,这个时代,两个家庭的存活远比儿女私情重要。如果我真的跟他们其中一个有缘分,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我们都会在一起,相反,长痛真的不如短痛,与其相见痛苦,不如不见洒脱。” 童静雪轻声细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一天不嫁,你身上的问题怎么解决?我问了好几个医生,这种腹痛只有结婚生了孩子才会好。上次看到你痛成那样,我都心痛了,更别说阿晞和柳秦伦。” 栖蝶笑:“那有什么,也就几天而已,再多的大风大浪就挺过来了,这点痛苦没问题的。我要是长期在江城,就可以让永泰慢慢帮我调理了,放心,除了炸弹炸在我面前,一般情况下,柳栖蝶都死不了。” 童静雪犹豫着要不要戳穿她,想她腹痛时犹如身陷绞痛的难受,该是打小就有的病根,江永泰若是能调理早就调理好了,还会等到现在?可眼下,她自知说多无益,只得祝她:“我现在只能祝你后面一路顺风。” 栖蝶眼中金光煞变成泪光:“别说得跟永别似的,我明天会去吉祥居,把王廷在乔都的第一个门店打理出来,等这件事办完,我才会回江城,中间还会在乔都呆上一段时间。” 上午的电话里,童静峰特意强调,柳秦伦和侯云帆晚上都得回童家用饭。两人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半,这顿热了又热的饭菜才揭开了盖。 沉默的席间,各自盯着自己手里的碗和面前的菜,空气中唯有碗筷相碰的声音,等到侯云帆最后一个吃饭放下碗筷,童静峰招来丫头们收碗擦桌。 服务于童公馆多年,会看童静峰脸色的丫头们也感觉到几人不做声的心事,麻利儿地做好饭桌上的卫生退了下去。 童静峰转头见大厅没了下人,方才开口问柳秦伦和侯云帆:“你们俩谁先说?” 侯云帆道:“秦伦被疲劳攻击了一天,还是我来说吧。” 柳秦伦疲劳地趴在桌上,由他说。 也不用侯云帆说,栖蝶想象得到那7大长老闻听他们分手和她退出商会的喜与悲。 如侯云帆描述的,他们喜于她和柳秦伦分手,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成了真,直接给了儿子女儿求爱的机会。只是痛了外界的心,一片片声论,都为这段世人眼中模范情侣的分开感到无限悲凉和惋惜。今天的东方会馆,和外面大街,从一早到天黑,人山人海的市民始终拥堵在会馆内外不散,不等到柳秦伦现身誓不罢休。 第三百四十五章 众志成城期未来 群起的呼声,打断了二楼会议室正在进行的会议。 柳秦伦刚说了一句:“我知道大家主要是对栖蝶退出商会的做法有异议和不解,我和栖蝶是商会会长,同时也是王廷的后继人,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离开商会和王廷太久,介于二者共存的矛盾点,我们才做出这个决定,栖蝶退出商会全力打理王廷,我留下。”便被外面喧闹的声音扰得再也无法正常进行。 柳秦伦走到会议室半开的窗户前往下望,人头密集攒动的附街,人挤人的阵势,看得旁边的侯云帆直甩脑袋:“这么僵着不是办法呀,人这么多怕出事儿啊,你俩一举一动都是关注的焦点哪。” 柳秦伦松了松颈间的领带,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我现在无法对大家做过多的保证,我只能保证我自己,不会受栖蝶离开的影响,继续带领大家发扬商会,还请大家配合,疏导一下外面的家属到门口,稍后我会一道对各位家属和外面群众做解释。” 回头看着侯云帆:“你去协助一下,尽量把人群引到大门口。” 侯云帆瞧见他额头汗珠微滞,不想给他压力,二话没问,转身出门。隔着一扇门,柳秦伦听到他大声嚷道:“请大家安静,有秩序地移步门口,五分钟后,柳会长会给大家一个完满的解释。” 木质的楼梯间,传来了一阵阵密密麻麻下楼的脚步声,柳秦伦再从窗户往下望,馆内的人群往外撤,街上的人群也就自然往两边退。 退到一定程度,他在门口位置看到了侯云帆和新晋7人守在门口控制着外面的人群不再往里挤,才快步走到一楼门口。 刻前刚刚稳定下来的现场,因为他的现身,立刻又群情激奋成排山倒海的骚动与紊乱,无数双手远远朝他挥动,异口同声的高呼:“两位柳会长为什么要分手啊?” 还有大部分更关心乔都现状的市民问:“柳栖蝶离开商会,是否因为商会内部有了什么变动?” “商会会解散吗?” 谁说只有记者才会提出这样犀利的问题? 万千市民一条心的时候,同样会有。 柳秦伦看着眼前成片成片眼花缭乱的面孔,平静道:“请大家冷静一下,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随着他轻声呼出,一排又一排的市民都相继停止发问和议论,安静下来。 柳秦伦在这样的安静里,扬声道:“我和栖蝶本是江城人,由原来的义兄妹关系发展到情侣,因为铭记之心得到大家关注,因为我们各自的一些优势得到大家的认可和祝福,我们感到非常荣幸和幸福。” “我同样感谢大家视我们为乔都八城里相爱的典范,可惜再传奇的人也是人,在我们没有以会长身份出现大家眼里的时候,生活里的柳秦伦和柳栖蝶褪去光环,也都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两个普通人,和大多数情侣、夫妻一样,我们也会有各自的情绪,各自的顾虑和各自的缺点,当这些不完整因素汇合在一起,我们便由情侣退回到义兄妹,对这个变化我也感到很遗憾。” “我和柳栖蝶从王廷掌舵人到商会掌舵人,这个跨步之大,让我们同样感谢乔都百姓的信任和推崇,现在双重大任加注在我们身上,分手,才有更多空间和时间去处理这些事,轰炸未停,乔都八城日日人心惶惶,我们做不到单纯地只顾自己快乐,只有百姓好,城市好,我们向往的幸福才会真正实现。” 柳秦伦吞了一口口水,继续第二三个问题连答:“大家担心的栖蝶离开商会,是否意味着商会内部有变动?我可以肯定地回答大家,绝对没有大变动。栖蝶离开纯粹是个人原因。唯一一个小变动,就是商会内部的成员由原来7人的子女替代,新鲜的思想灌注到商会,代表着商会在原来的基础上正迈向一个新的开始。一个由柳秦伦单独领导的全新商会。” “除非有一天,柳秦伦死在炸弹下,否则,只要我活一天,乔都商会就会坚强地抵抗日机,在商会的立场,力保乔都百姓生活正常。” 从前年铭记之心轰动哈佛开始,到去年年初他成功取得硕士学位,柳秦伦的美名就已从国外飘香至国内,至整个乔都八城。 他的能力,无人异议! 听了他诚诚恳恳的解释,乔都百姓冷静地选择了尊重和力挺,开始掌声雷动,悲鸣的疑问陡转成高亢的支持。 柳秦伦九十度向前深鞠躬,补充道:“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和相信,我们选择今天公布,是因为商会的事进入一个新的稳定状态,以及稍后栖蝶会单独回到江城全面打理王廷。未来如何,需要我们大家的众志成城,我坚信,胜利已然离我们不远。” 据侯云帆“阵势磅礴”的形容,栖蝶已经看到一副万人掌声呼声皆雷动的画面。 栖蝶深知再重大的新闻都不过报纸上的一个角,在生存面前都是昙花一现。 因此,时隔一天,她再现身吉祥居,指导从营造厂调来的二十名工人翻修吉祥居,没有人再追问她和柳秦伦的私事,一个个听说此处会挂上王廷的招牌同做住房出租,高兴得完全忘了昨日的她,还是乔都城里的新闻人物。 一投入工作,连她自己也快忘了,昨天还是一个不敢出门的小女人,一到工作上就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女人。就连领头的师傅也对她竖起大拇指,对她说:“柳小姐,吉祥居有原来的基础,翻修成宾馆式的住房只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您是在乔都还是回江城?” “短期内我还是在乔都,这里正常营业后我才会回江城,你们工作时间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们人数较少,不太方便在门口建灶台,我会发放一定的生活补贴,一日三餐就得麻烦各位嫂子费心了” “这个是,我们人少,自行解决就是。” “那行。”栖蝶召集工人们站成两排,掏出裤子口袋里,柳秦伦今早分给她的前几天三件设计品售罄的一千块,取出六百块零钱,道,“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工钱和补贴就从今天发放给大家,工钱一人二十,补贴一人十块,每人三十。下次发放时间,就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她把钱递给领头师傅:“麻烦师傅发一下。” “这是王廷在乔都的第一个门店,希望大家都能够尽心尽力,做好了,王廷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二十名工人也真的齐心协力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柳小姐放心,你和柳秦伦会长待我们这样好,我们一定做到最好。” 第三百四十六章 突来变数证亲情 5月起,柳秦伦比以前的9点更早一小时出门,定时定点前往东方会馆坐镇。 只因那日,侯云帆还说,后来群众散场后,他们刚回办公室,34岁男人心不甘地闯了进来,正要动手质问,柳秦伦激灵地往后一闪,连日来受男人明目张胆挑战的一腔怒气大动,在男人反应未及时,已抢先指着对方的鼻子斥:“注意你的态度!我和栖蝶的任何决定都与你无关,我敬你敢在我面前示爱栖蝶,是条汉子,别把尊重当畏惧,只切记把你的注意力用到正事上,否则我不管你是谁,一律秉持商会有能者居之的用人原则,没人情可讲。” 男人乍青乍白的脸瞪了柳秦伦好一会儿,柳秦伦平和地放话道:“怎么?不服?那就超过我,不能超我之前,你没得驳论资格。”他从办公桌上拿起昨晚连夜批阅的那份方案,拍在他心口,“我不要大范围的纸上谈兵,我要的具体措施,你这几条每一条让对手攻击的点,具体地方我用钢笔圈出来了,我要你把这几个点补齐,补得一丝不漏。出去好好做你的事,不该你问的就别问,把方案改好了再进来。” 侯云帆真的想笑,他在笑出声前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男人,只听“啪”一声门关响的声音,才又回神看柳秦伦:“我是第一次看你发火吧,连咱们脾气最好的柳秦伦都忍不住发火了,可想这个会长并不好当啊,不怕,小蝴蝶回江城了,还有我们都城三少陪着你呢,加油。” 栖蝶也没见过秦伦发火,可想他真是有了压力,真的动怒了。 三天一探吉祥居,今天3号,正巧动工的第四日,栖蝶窝在童公馆里,童静雪拿着纸笔敲门进来,小嘴似抹了蜜似的邀请她:“我的好栖蝶,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不应该过来打扰你休息,但是你也知道我马上要嫁去武汉了,对于那边的新人事新环境我都很陌生,我即将新婚的丈夫又是一个教师世家,所以我想在结婚当天能给他们一个目瞪口呆又知书达理的形象感,所以,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设计一下我的婚纱?” 栖蝶听到底才听出了童静雪的来意, “当然可以,跟我还这么客气干嘛?有事直说呗,好了,纸笔交给我,我设计好了,再给你过目,我们讨论好之后,会寄到上海工厂制作,本来可以寄去王廷工厂的,麗装被炸,秦伦暂时解散了工人,只剩下一个空壳的,运气好保得住,运气不好,就只得葬身弹火了。一定在你离开乔都前,把最适合童静雪的漂亮婚纱送到你手上,仍然当做我送给你再婚的礼物。” 童静雪开心得挽着她的手靠在她肩头娇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栖蝶永远不忘,她初出社会的人生,一切皆因童静雪而改变,就算她最后无法和莫宸晞续写童年心心相印的幸福,能够重遇他,她已是感恩以报:“别忘了以后每年跟童大哥一起回来看看我们。” 童静雪被栖蝶说得有些感伤,眼泪将要出来,她以笑遮丑道:“我知道你们创作者都喜欢安静,就不打扰你了,午饭的时候再来叫你。” 栖蝶坐在沙发上,把白纸平放在面前茶几上,开始一笔一笔勾勒一种名叫大家闺秀的仙女风格。 到今天,乔都城安宁了近两月的日子,却在5月3号这天午时被突袭的炸弹再次打破宁静。 乔都北区附近的临江区和对应的市区在同一时段遭到轰炸,一声声炸弹落地、房屋垮塌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冲击着栖蝶的耳膜。 她跑到阳台上,仰头望天,当笼罩在乔都上空的大雾散去,多架银白色的兽鸟又停在了城市上方,手无寸铁的市民又暴露在了它们的眼皮底下。 栖蝶愤恨地捏紧了手里的铅笔。 童静雪跑进来,惊恐地问她:“可听到声音了?” 栖蝶转身跑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推出门外:“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你快去跟你大哥呆在一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是死也要和最亲的人死在一起。” 又连续多枚炸弹炸在她们附近,炸得童公馆的地皮开始剧烈抖动。 童静雪急了:“那你?” “我不怕,我和你不同,你有亲人在身边,而我现在没有!”随后,重重甩门,在颤颤巍巍中,摸着墙壁走回阳台。 同样抖动得厉害的,还有乔都银行和乔都商会所在的观音大道。 侯云帆站立不稳,干脆和姚安怡紧紧地手牵着手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闭着眼睛静等下一刻与世隔绝的发生。 东方会馆外一阵又一阵炸弹落地、房屋倒塌声,办公室外一阵阵男女声混合的尖叫,震动着柳秦伦伦的耳膜,却都无碍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办公椅上,双手交叉抱拳,双目紧闭,低头静待这一突袭噩耗的赶紧结束。 一阵持续的炸弹从天而落,童公馆客房所在的一楼有外面的花园挡着,看不到别墅以外的地方,栖蝶克制住了想要外跑出去一观的冲动,还是仰望着天,每听到一声坍塌声,栖蝶便可看到房屋坍塌的烟尘随风飘上天空,中间还夹杂着无数火星,栖蝶恨然地,一个重力折断了右手紧捏的铅笔。 当天损失的数字,都会事发第二天统计出来。 5月4日公布出来:市区有六个地方被炸起火,日机共投弹147枚,炸死炸伤20多人,摧毁房屋数百间。 昭示着第三个年头的大规模轰炸开始了。 又一次幸存,栖蝶和柳秦伦心照不宣地凝视对方,一个一早探视吉祥居,那些工人全都在坚持赶工,她还有什么害怕的?她要坚持到吉祥居完工,莫宸晞平安回来,柳秦伦平安度过危机。才会动身回江城。 一个知道她性子刚烈,越危险她越要留下来,助他和莫宸晞一臂之力。 所以,柳秦伦根本不会开口要她走。 包括童静峰连命令带赶,要把童静雪送去武汉。 栖蝶第一次看到童静雪对哥哥下跪,连哭带痛哭地哀求:“哥,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知道你和爸爸有多希望我能在好不容易得到的爱情里安全地存活下来,可正如栖蝶说的,就算是死也要和最亲的人死在一起,现在在我面前,最亲的就是你和爸爸,你们陪伴我走过了23年,对此时此刻的我最弥足珍贵,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和你们共存亡。” 第三百四十七章 筑坚硬堡垒 继1939年5月3日,1940年5月3日后,对于今次1941年5月3日的轰炸,乔都市各方都高度重视,用捐款捐物的形式救援受灾地百姓。 为支援前线,减少更多死伤,柳秦伦、童静峰和留守乔商银行的康子交涉后,以莫宸晞、童静峰、柳秦伦三人联名形式,再次捐献三架战斗机抗日。 栖蝶也登时以延迟方式暂停工人们对吉祥居大规模改造,把正在进行的设施全部清空,改为在上下两层放置并列的床铺,并在后院修葺临时全民公用厨房。 过往经验,栖蝶对密集的定义为间隔几天一次。为了最大程度给难民提供住宿,限期十天内修整完毕。 噩耗再袭。 当晚,栖蝶在童公馆的大厅,接到了侯云帆从乔都市人民医院打电话到童公馆,闻得那方侯云帆眼泪与痛苦交加的哽咽声,也似五雷轰顶一般,来自于心底根处痛楚直袭上心头,挂上电话,捂嘴流泣。 其余三人看到她泣不成声的反常,察觉到又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顿时都僵硬成雕。柳秦伦闭了闭眼睛,如今,他比童家兄妹面对死亡,面对分离的心境更坦荡,才能冷静相问:“出什么事了?” 栖蝶自我宽解悲伤,抬头看着三人道:“侯云帆的父亲侯蕤声,于3日当天,在家中被炸至重伤,送至医院,抢救无效身亡。” 侯蕤声在世时,大多时候都是和父辈们交情深厚,父辈们之间有来有往,也让几个小辈和这个长辈有了无数次的点头之交,口口声声的“侯伯父”叫着,也算是亲人般的关系,所以当童家兄妹闻听这位长辈意外身亡,童静雪哀悼地落下热泪,童静峰和柳秦伦一样,闭眼默哀。 早前侯云帆比他们前一步接手侯蕤声衣钵,到他们接任商会后,大部分时候都是和侯云帆商议正事,所以柳秦伦和她一样,遗憾这辈子都没能和这位长辈有照面之缘。他们和侯云帆过命之交、手足之情,亦有和侯云帆同等的丧父之痛。 童静峰冷静分析:“侯家在市中心偏临江的位置,正是3号日机轰炸的重点,侯伯母去后,侯云帆不想让老父太过孤独,家里所有的佣人都继续聘用,侯伯父从商会退下来,侯云帆又请了很多围棋师傅,麻将友人,京剧戏子,每周轮流去侯家陪伴父亲,我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安排的,只看政府公布出来死伤20多人的数字,就知道,侯家应该占了一大半。” 柳秦伦镇定道:“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四人急急赶到医院,正看到坐在被白布覆盖的父亲遗体前痛哭的侯云帆和姚安怡。 栖蝶对侯云帆的认知,永远都是那个曾经放荡不羁,却懂得因为世事无常变迁而日渐懂事而沉稳下来的阳光朝气的大男孩儿,眼前,因为父亲的意外身亡哭得精神崩溃。 看到四人齐齐站在眼前,侯云帆哭得更加凶猛,一边哭,一边深刻地抹泪抹涕自责:“我妈死的时候,我向她发誓,一定会好好孝顺爸爸,早些成家立业,生一个有侯家嫡亲血脉的孩子,让她老可以安心地去。过年的时候,我爸也和我说,他已经70多的高龄了,这辈子最想看到的就是我踏踏实实地娶妻生子,在他有生之年能抱上我的孩子,孙子孙女儿都好,能让他在一日便安享一日子孙饶膝的晚年生活。” “可是……可是我连他们这个小小的请求都做不到。我真是不孝!”说罢,一记响亮的耳光自扇在脸上。 柳秦伦匆忙上前阻止的脚步还未到达,侯云帆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自扇在脸上。 第三记耳光正要扇上,柳秦伦一把抓住侯云帆的手,怒叱:“与其有这个力气自责,还不如积聚力量对付敌人,你在你父亲面前伤害自己,是想他死不瞑目吗?还是想自此一蹶不振,成为一个只会哭不会反击的废人?!” “丧父丧家之痛,我和栖蝶早在去年就深切的经受了,还有乔都八城里成千上万的孤儿以及和我们同龄的年轻人!无数家庭都是在眨眼之间说没就没了,这种痛并不止你一个人有,我们大家都有。” “当初我知道就剩下我和栖蝶的时候,我也有过仿佛世界末日、再无生存动力的绝望,但我更加清楚地知道,战争年代,我只能我以我最大的能力去阻止家破人亡的惨烈,却杜绝不了这样的惨烈。” “人死不能复生,我就算再痛,我也在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只有早一天把日机逐出乔都八城,逐出西南片区,才能真正阻止更多日机造成的惨况的发生。” 柳秦伦提起过往,栖蝶也是牙根一酸:“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从农县回到江城,一上岸就看到王廷一片废墟地坍塌在我面前,后一刻,隔着一条长江的废墟对岸,柳公馆就在我眼皮底下坍塌,我却无能为力地只看眼睁睁看着它在我面前坍塌,当时的我,真恨不得能有双翅膀带我飞过去。” “可我没有去,也无力去,既成的事实,在我脑子里只生成一个念想,我要为了家人好好活下来,用我的全部去对抗日本人,对抗日机。活着就是希望,反之,多一个人死,就多丢失一丝期望。” “相信我们共同的大家庭的力量,只要我们还健康安全地活着,就不是绝望的末日。” 侯云帆深陷在柳秦伦和柳栖蝶坚强向上,明天可期的良好氛围里,自残的精神力渐渐软了下来。 柳秦伦也松开抓住他手的手,道:“那时候,我和栖蝶就是彼此的唯一,也是彼此勇往直前最大的源泉,现在你有姚小姐在身边,未来的路再难走,你也有了肯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人。转悲愤为动力,珍惜眼前人。” 侯云帆一掌揩掉脸上残留的泪水,向柳秦伦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加上莫宸晞,还有你们五个与我同在的好朋友、好伙伴,以及千千万万的民众,坚固了我们愈战愈强、愈炸愈坚的杀敌心。” 柳秦伦双手掌心重重与他双手相合,四人也同步走到身边,双手掌心一层复一层地盖上去,仿佛筑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 六心合一,齐齐叫出:“加油!” 也是对这位已逝长辈最后最好的送别。 第三百四十八章 密集中的积极民状 童公馆是栖蝶每次暂呆乔都的家,是柳秦伦长居乔都的家,现今也成了侯云帆和姚安怡“夫妻”寄居乔都的家。 康子很喜欢这种多人住在一起互相照应的安全,把菀儿也从一心花邸送过来与栖蝶同住。 私下里,栖蝶多番追问,菀儿才羞羞地承认,她怀孕了,刚刚才查出来,康子就高兴疯了,也紧张疯了,更害怕疯了。菀儿形容康子,直嚷嚷:“我每天都在银行,根本没时间照顾你,巴不得随时随地都把你带在身边,不现实啊,留你一个人在一心花邸我也就不用外出了,最能让我全心全意呆在银行的办法,就是把你送去栖蝶小姐那。” 菀儿说:“其实我才刚怀孕,哪有那么娇弱。” 栖蝶这次投康子的赞成票道:“康子说得对,刚怀孕正是需要稳定的时候,现在乔都市随时都会有轰炸,你一个人在一心花邸,别说他了,我也有这个打算把你接过来,先前不知道你怀孕了,考虑到康子累了一天回家也得有口饭吃才行啊,就没有很着急,好了,在我刚想行动的时候,康子就送你过来了,多好啊,互相都放心了。康子也能无后顾之忧地代莫宸晞打理乔行了,你可千万听话,别让他分心知道吗?” 不止菀儿,栖蝶还把孤儿院已出怀的孟清接了过来,两个孕妇作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3号过后,至9号、10号的又两个午时,以乔都临江区和市区同样的两个位置为中心点的附近再次遭炸。两次共计近千房屋被毁,大批无家可归的难民集中往乔都北区跑。 11号,乔都日报刊登了一则动人的新闻。 在临江区一带,有40个流浪孩童,他们的年龄不过十岁左右,参加了劳动服务队,拿着锄头簸箕,在帮助清洁人员清除兽鸟留下的痕迹。 12号,栖蝶连同孤儿院孟清的丈夫,把这40个流浪孩童接回了“静栖孤儿院”,院里的孩子越来越多,彼此给彼此带去的温暖也越来越足,栖蝶便吩咐孟清的丈夫:“把名字里‘孤儿院’三字改成‘之家’吧,‘静栖之家’,让这个地方成为孩子们身心依靠的家,而不是时刻提醒他们,都是没有父母的孤儿聚集在一起。” 男人动作麻利儿的,当天下午就把招牌改了过来。 13号,栖蝶吩咐的十日完工当天,工头把一个崭新吉祥居交给她。栖蝶从门口往里走,一楼整整齐齐地摆放了数十张大小相当的床铺,每张床上,毯子和被褥也是铺得整整齐齐的。 再从楼梯上二楼,原来乌烟瘴气的地方,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以几面布墙间隔出来的地方,布墙全被拆除,和一楼一样摆放了数十张床铺,同样花色的毯子和被褥,看上去清清爽爽,一目了然。 再走到后院,临时用木块搭建的顶棚,用石头拼凑出来的厨房,一共有五口大灶,可以供五个家庭同时煮饭,旁边还摆放了一大堆随时可用作烧火的木材。 栖蝶惊喜直夸:“不得了啊师傅,真看不出来,你们这些大男人不仅打扫得干净,床铺得整齐,连厨房也做得这么周到,我真是要对男人都是粗汉子这个说法,重新刮目相看了。” 师傅谦虚道:“大家伙儿都知道,近日连续轰炸,很多老百姓都无家可归了,能多提供些住宿出来就多解决一些人的安置问题,都愿意连夜赶工了,加上家里老婆帮忙,就完得快些,别说,大部分男人在细致方面还是不如女人的。” “谢谢大家理解,暂时先这样吧,以后有需要我再联系您。” “柳小姐客气了,您对咱们好,咱们也得拿出诚意呀,还是为咱们乔都民众服务,应该的。” “对了师傅,还得麻烦您帮我制块招牌,把吉祥居改成‘王廷之都乔都一店’。” “行,明天我就挂上去,有了‘王廷’的保证,老百姓都会忽略之前吉祥居不开心的事,放心住进来,也能顺带记住王廷的好。” ……谁说大老爷们儿没有细致的一面?这不,分析事情来也是能一眼看透她的用意。 16号,经乔都日报广而告之,改名换代的吉祥居对外正式更名“王廷之都乔都一店”,并注明:江城王廷企业将全力帮助乔都难民度过难关,尽力解决安置问题,在密集轰炸期间,免费提供给难民居住,到期期限另行通知。 栖蝶在报纸发出前,一早便到店口守着登记,上午10时许,乔都市区于本月第四次遭受日机攻击,上午12时前,二十户率先赶到的家庭蜂拥入住,填满了楼上楼下所有的空位。 面对更多蜂拥过来的群众,栖蝶迅速地把群众引到了国宾饭店,并用前台的电话打去乔都商会柳秦伦的办公室告知情况。柳秦伦当即回复她:“剩下的群众就地安排在国宾饭店,免费至阶段性轰炸停止。” 市民们有了寄居的住所,很快恢复到正常生活中。 可栖蝶知道,国宾饭店是7大长老其中三位合资的产业,她欣赏柳秦伦能毫不犹豫回答她的底气,但要让吝啬的几位长老松口应免费,还是有难度。 晚上,她在童家大厅等到晚上十一点才等回柳秦伦。 他一双布满血丝又带着黑眼圈的眼睛看到她还在等他,才稍稍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坐。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柳秦伦抬手示意她先说。 栖蝶直言:“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到了这个时候,无需说服,我只是针对地指出,这四次阵势之大,根本没有民众能支付国宾饭店的房费,他们就立刻反应过来,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贡献出来,多好的振声誉的机会,能博个为民服务的好名头。越是这个时候,越没有傻子?” 栖蝶瞧他满面憔悴问:“那你为什么这么累?” “这几天一直带着那几个女生探访灾区,为政府派驻的各大施药、施粥服务站送去支援金,今晚上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去了几家贫困家庭做慰问,忙到现在才回来。” 柳秦伦觉得头痛,用攥紧的右手敲了敲额头:“乔都市中心和临江一带的门店基本上全毁了,住房也毁了一大半,100多人死伤,实在太惨。” 栖蝶难过地闭上眼睛…… 良久,她从柳秦伦的话里反应过来:“那你还没吃晚饭吗?” “在服务站吃了几个馒头和一碗粥……”这几日忙得,柳秦伦这才有空正眼看她,说出的话却是,“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江城有变 16号过后,栖蝶整夜整夜睡不着,唯恐下一个天亮时,炸弹又会炸响身边。 月下旬,莫宸晞又从贵阳发回电报,把当地预定的名单和地址连同问安一起发到商会。 柳秦伦晚上回来时,把厚厚的一叠电报纸交给她。 莫宸晞身在各地都会和康子保持密切联系,因此,栖蝶猜想乔都的一举一动,康子都会如实禀告。 但她看到问安上的字句很简单,简洁概述:乔商银行贵阳办事处落地成功,即将出发最后一站云南。 近日乔都连续遭炸,我心悲痛,身在他乡的我,精神与你们同在,康子代我,与你们一起撑下去。 完全没有一个字的她和柳秦伦分手的问候。 栖蝶唇角微展:他在竭力放下。真好。 吉祥居提前进入稳定供宿状态。这几天,栖蝶抽空去看了看,二十家人都生活得井井有条,并无战乱中满屋满地邋遢的脏乱,她心安慰。 刚安慰不过几天,江永吉江永久兄弟护送新一批廷愈再生膏来乔都,急匆匆找到童公馆,告诉她:“二姐,不好了,日本人的飞机又炸到江城了。” 栖蝶乍听噩耗,如雷劈头顶,难以置信地怔问:“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情况怎么样?” “22号的事,城区一支路被炸,半百人数死亡,半百人数受伤,大半百房屋被毁……”江永吉说到房屋被毁,停了一下看了看江永久,又道,“二姐,你要稳住,南区跨西区的一支路上,王廷之都六至十一号全部垮塌,因为当时是大白天,大部分住客外出了,遇难的全是顾店的管事和服务人员。” 栖蝶心中地动山摇般地巨震,身子晃了晃,及时被江永吉扶住才站稳,再次痛感悲戚地闭上了眼睛。 默哀几分钟,栖蝶睁眼看着两兄弟说:“今晚你们先住在这儿,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回去。” 她要回江城的突然,急得江永久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二姐,你俩分手的事,爸妈怄得不行,你得好好琢磨一下回去怎么交代?” 也急得大众手忙脚乱。 十几个人围在童家大厅,康子紧张地建议:“栖蝶小姐这一走,两个孕妇怎么办?不如和栖蝶小姐一起去江城?” “孕妇”!“一起”! 栖蝶惊惧这两个词,竭力反对:“不行,上次嫣姐就是以为江城安全,回江城安胎,结果呢?嫣姐带着孩子,和童大哥天人相隔,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这样的悲剧绝对不能再发生,就算乔都危险,还是呆在丈夫身边为一。” 童静峰时到今天已经看开:“那只是一个意外。王廷树大招风,铭记之心本就是日本人的目标,景依婷为了秦伦又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们就是忽略了她不折手断的疯魔程度,竟会直接毁了王廷毁了柳公馆,防不胜防,柳公馆就成了牺牲品。” 柳秦伦看着栖蝶道:“这次情况不同,害群之马已经没有了,到目前为止,江城遭炸一次,乔都遭炸四次,这个比例,江城还是比乔都安全很多,板恒口口声声答应我们不再动江城,可他坚持了半年又故伎重演,保不准哪天炸弹就进了乔都北区,北区也不是绝对的安全。江城有江家人在,人多力量大,会多方面照顾到两个孕妇。不过……” 他转头看着康子和孟清的丈夫:“情形上说,江城比乔都好,也不是一定的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一去,要么她们安全生产,平安回来……”他紧盯着两个男人焦灼的脸,声音渐渐凝重,“要么就是一去不返。” 康子益发紧张得冷汗涔涔自背心沁出,他抓紧了菀儿的双手,不断抖动的喉咙猛吞噎着被害怕刺激出来的清口水,直到冷汗变成热汗,沁湿了两个手心,他才决定道:“我送菀儿过来,就是想让她呆在栖蝶小姐身边,得到女人间最贴心最强大的保护,我相信栖蝶小姐的能力,愿意把菀儿交给她。” 孟清的丈夫也说:“不错,与其眼看着她们活在轰炸下,日日提心吊胆,自己的无能为力,倒不如赌一把,柳小姐有一双神来之手,我相信你一定会尽最大的能力保护好她们。” 童静雪也道:“是啊,就让她们和你一起走吧,不然你离开了,我一个人如何照顾得过来?靠那几个还没嫁人的丫头和一个粗手粗脚的老妈子,就更没指望了。江家好在有伯母还有几个弟妹,伯母是过来人,最懂得怎么照顾孕妇。” 两个弟弟也说:“是啊二姐,王廷好歹还有一个嫣然一笑,万一城区不稳定,还可以移到嫣然一笑去,你想想,上次景依婷都忘了嫣然一笑,那些对江城陌生的日本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嫣然一笑! 她怎么没想起?众口一致,栖蝶迫于局势,只得冒险答应。 这几晚,栖蝶把睡床让给了两个孕妇,自己和童静雪打挤着睡。 童静雪换好睡衣正准备歇下,房门被轻轻两下敲响。 她开门一见,转身让行道:“我下去喝杯牛奶,你们聊。” 准备歇下的屋里,只有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亮着,栖蝶换上童静雪的一套毛睡衣,坐在床头发愣地看着他。 柳秦伦其实没什么话想说,他准备叮嘱的那些“注意安全”,“到了来封信”之类的告别语,栖蝶都会做得很好,再出口就啻于废话了。可是除了这些,他还能说什么? 见他呆看着她,几度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栖蝶起身走到他面前:“有,特别的事吗?” 人可以刻意地时刻保持理智,可人不受自控的感觉也有很多,这一刻的柳秦伦,他说给两个男人的话,也像是他和栖蝶间的写照。从江城离开栖蝶,他只当外出公干,可从乔都送走栖蝶,他仿若有一瞬找不着家的凄凉。 不想再那么理智,他舍不得她,很舍不得,舍不得地一把拥住她,紧紧拥在怀中,久久,才重重在她耳边叮咛:“保重。” 栖蝶拍拍他的背,松开他,伸出右手,像个老友与他道别:“我会好好的,几座城市的货品后续就交给你了,期待我们下次见面时。” 柳秦伦含悲而笑,他堂堂大男人,断不可辜负了栖蝶像个男孩儿与他道别、减轻分离伤痛的好意,伸出右手拍上她的掌,与她紧紧相握:“王廷重要,你更重要,关键时候一定要保命为上,我只求你和江城的老百姓都能好好活着,王廷,我们来日方长。” 第三百五十章 左右手护航释压力 局势容不得他们做过多的分心。 时间刻不容缓。 王廷4号邮轮靠岸的28号上午,栖蝶把两名孕妇交给两个弟弟送回江家。自己在岸边招了一辆黄包车,直奔一支路被炸点。 城区西南向交接的一支路所处新城大街与三条支路的交接点,此处有几个岔口,每个岔口分别指向上行的支路,为一支路、二支路、三支路。 上次收购的王廷之都六至十一号的小旅馆全部集中在一支路,栖蝶看到包括小旅馆在内,整整一条街,连带二支路上的部分民房全部被炸。 事隔6天过去,现场已经没有了22号的凌乱,正常该有的屋瓦碎片,以及某些还没有被完全炸毁的墙面都保持着被炸当天的模样,炸伤的人想必都送去了卫生院,炸死的人,也都被公家火葬了。 栖蝶目睹江城在歇息半年后又一次伤口迸裂,她咬牙切齿的恨,恨得泪光闪闪,真想去把铭记之心挖出来好好和南京方面大战一场,却又觉,板恒当初会提出和解的动机现在仍然存在,不可能逼他们让铭记之心再现来陷自己于水深火热。 只除非…… “柳小姐?!”有居民注意到她,大声高叫。 一声高叫,随之引来大批居民向她围跑过来,有一半的声音零散着问她:“你和柳少爷分手是要长期呆在江城了吗?我家儿子不错,你要不要见见?” 一半人直接跪在她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乞:“柳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你看看这,明明说了不炸我们了,这下又来了,还不知道后面什么样,这,这该怎么办呢?” “过去多少年,我们这些一大家子都靠这么个小旅馆生活,柳小姐好心收购过去,就等于换个方式,给了我们一条活路,要是没有您的收购,这么一炸,我们经营小旅馆的家庭可就一起垮了。” “好话坏话反正都是话,现如今,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家家户户家里都还在办白事,以后的路也不得不考虑起来了,还请柳小姐得继续帮助我们才行啊。” 栖蝶对各式请求默默点头,一一把各位跪地的居民请起来。 又默了几分钟,没人再说话了,她才道:“大家不必惊慌,这次被炸,我也很震惊很意外,我可以给大家提个醒,从这次半年后的突袭来看,后面还会有,身外财产没了我们可以再找,房子塌了我们可以再建,可人一旦没了就真的没了,大家一定重视,要做好随时都能安全撤离的准备。” “这次我和柳少爷分手,就是因为我们觉得目前并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时候,分手是给外界一个交代,未来如何,还要看各自的缘分。我这次回来,就是长驻江城的。” “明天,王廷会对这次王廷之都分铺六到十一号的遇难者家属发放慰问金,对其他遇难者家属也会相应给予补助,帮助大家度过近段时间的难关,请大家相互转告,明天上午十点,王廷航运行见。” “另外,后面的轰炸,王廷也会挺身而出,对每一次轰炸地点的居民给予相应的生活补助,只希望大家能和王廷一起,乐观坚强地面对明天,面对后面所有我们未知的难关。” 栖蝶在群众激昂的掌声认定里转身往上了来时的黄包车,往新城大街去。 有了上次和莫宸晞一起来的身份压力,今次栖蝶第三次拜访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得到了大堂职员起身相迎、经理点头哈腰的贵宾式接待,还有一杯上好的龙井茶摆到她所坐的经理办公桌对座前。 如今一口水也是珍贵物,栖蝶极度珍惜这样的水源,领情地一口气把茶水喝到了杯底。经理见她渴成这样,拿起旁边柜子上的保温瓶又满上一杯。 栖蝶又喝完一杯,看着经理慈善的目光,还没开口,就听到经理先说:“柳小姐这次想取多少?不超过上限的一万都有现钱,超过一万,就只有支票了。” 栖蝶真的挺敬佩,同时疑惑道:“我很好奇,半年前和半年后,江城遭遇这么多轰炸,为什么我每次来,您和外面大堂的职员都还是那么兢兢业业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害怕炸弹?” 经理坦言:“从人心的本质来说,是个人都怕,每个人都是爹娘耗费几十年心血养大的,说没就没,谁不心疼呢?但越是炸弹无止,越要好好地活自己。” “江城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平常心应对轰炸尚有活命机会,逃跑心应对轰炸跑到哪里都危险’。这年头,各城人都想往安全地方跑,可哪里又是最安全的呢?江城二十几万人口,我们也是其中一份子,生活了一辈子的家,誓与它共存亡。” “咱们莫董事上次在公开记者会上也说了,乔商银行的优势就是我们的胆识,在轰炸当中生存了下来,有莫董事这位优秀的老板在上面做表率,为乔都八城办事处顶着,咱们什么都不怕了。” 仿佛有莫宸晞三个字做挡风屏,乔商银行翼下所有的职员都无惊无惧了。 莫宸晞自身的强大和镇定的确对一众下属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再多炸弹炸下的震动,都只当咳嗽两声,如此气派,如此风度,真堪当一方霸主。 栖蝶不禁假设,王廷的基业要是还在,柳秦伦也会做得风生水起。 莫宸晞在乔都八城的先入为主,并无碍柳秦伦的后起勃发,而柳秦伦的市场主导性质,很好地稳固了乔行的部分固定收益,很好地和乔行起到了相辅相成的作用。明眼上为情敌的两个男人友好互助,彼此互补,就像她的左右手,共同撑起了乔都八城的天空。 她还担心什么呢? 栖蝶道:“我今天需要一千块现钱,不知道会不会为难?” 经理状态很松:“当然不会,我们每天都有万计的现钱供市民提取,一千块是正常提取范围。” 栖蝶又好奇了:“每天万计的现钱,不都是要从乔都总行提取的吗?王廷号每艘出发乔都都要两天才能到,这要怎么保证?” “每天现送当然不现实,我们7个办事处的送钞人员每周都会有专门的送钞人员送到7个城市,供每城百姓提取一周的量,一周七天,七城也就是四十九万,多一分没有,少一分不可能,不够的由办事处经理电报申请。”经理补充说,“在莫董事严格管教下,每个环节的进出账都要相对应,如果康助查出问题,这条线上接手的都会被追求责任至永不录用。” “谁不知莫董事是乔都八城最大的金主,不能在他手下工作就是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谁会跟糊口的事作对呢。最重要的是,莫董事对大家都很好,该发到手上的都发了,实在没有那个必要嘛。” 经理从大堂取钱回来,把妥妥的一千块递到她手上:“柳小姐请点点。” 栖蝶接过钱,点头笑:“能严格自律的你们,我相信,有劳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婚嫁自主和帮扶原则 关键时候,同样的分手理由,栖蝶不怕直面父母,不过近来整个江家都在忙碌廷愈再生膏的制作,她顶多听到几声哀叹,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可是栖蝶想错了,当她低头避过忙碌的人群,遛进江门,一眼就被母亲叫了个正着:“栖蝶!” 她真的心累,只想悄悄溜回二楼屋里睡会儿,也借此避过母亲反应过来她回来时的追问。 哪知避不过,她一回头,母亲已经解下日日不离身的围裙,要与她恳谈的架势,把她拉到里屋。 栖蝶完全明白母亲想和她说什么,她把母亲请到床沿上坐下,随母亲坐下,挽着母亲的手臂,歪头靠在母亲肩上,她自小就是母亲最心疼的一个女儿,母亲永远不舍得逼她,勉强她,要求她,相反的,越心疼期望也就越大,如今失落也就越大:“妈,什么都不要问,让我坦白地告诉您,分手是现阶段我和秦伦最好的选择。” “未来,我们其中一个不小心丧命,另一个就能继续发展王廷,倘若我们现在勉强结婚,有了孩子,那孩子就变成了遗腹子,我虽然从小苦,可我生活在一个健全的家庭,而秦伦虽然富裕,可他从小就没了妈妈,他太知道那种一出生就没有妈妈的悲哀,太残忍了,我们如果要他,就必须提供一个最完美的环境给他。” “秦伦也是为我想,倘若他没了,我还能嫁给莫宸晞。” 母亲抚了抚她脸:“爸爸妈妈老了,不能一直在你们身边,所以从前在我们女人看来,这辈子最终要的走的路就是嫁人生子,然后一心一意把孩子带大。” “可在你身上,妈妈看到了超前的特殊,一种高于旧社会的新颖思想观,女人有保护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嫁人就是真正的爱情到了一定阶段终生眷属的事。妈妈并不愿意你因为结婚而结婚,你外表无所谓,内心里却和妈妈一样传统,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 “这整个乔都八城,除了柳秦伦和莫宸晞,大概也再难出一个都城五少来匹配你了,我们栖蝶要嫁就嫁最好的,没有最好的就不嫁。今天妈妈也给你许个口子,以后再不叹你的气了,哪怕你终身不嫁,也无所谓,只要你好就好。” 栖蝶张开双臂,环住母亲的脖子撒娇:“世上只有妈妈好,谢谢妈。” 翌日,栖蝶临出门前,吩咐江永吉江永成江永久三兄弟:“这里有三十块零钱,你们带个开锁匠,再找一些黄包车,去郊区王廷的仓库,把上次秦伦购回剩下的那些帐篷送去一支路,我在那里等你们。” “好的二姐,我们马上就去。” 三个弟弟腿脚麻利儿,一溜烟便跑得没了影儿。 栖蝶携了永泰前往一支路,王廷恩施广获人知,一大早就有几百人阵势围堵在路口。 江永泰在一支路、人群外的一个转角处拉住了她:“姐,你可想过长期这样帮扶下去,王廷的负担会有多重?好的会感恩你的帮助,坏的很可能会直接赖上你们,无赖的可能咱们能避免就避免,不然王廷还会落得一个费力不讨好的怨声。” “这些人可不比咱自家,以前几兄弟都还小,需要你帮补,自从我在药店做学徒了,老板每月也会开工钱,我们每月拿回家里的钱,减去家里日常开销,妈妈都存着,只为将来给你们四个女儿嫁人用,无论未来夫家什么样,咱们家的女儿嫁出去,都得像模像样才行,该有的都得有,还得成双成对,才寓意夫妻琴瑟和鸣。” “特别是对你,妈妈想着,柳家妈妈一定会让你嫁得风光,咱家也不能输了,至少不能输得太远,不能让你在以后的婆家落人口舌,和贫富两极的为难,堂堂柳公馆的三小姐,未来势必要做享福的少奶奶的。” 栖蝶掏出跟母亲换好的一沓零钱,为难地翻看里面的几张百元大钞,和多张十块的小钞,道:“王廷的前三十年,全靠江城的百姓支持,才推到了首富的位置,让爸爸有了那么多好的名声,爸爸的生意经,第一条就是取还于民。” “今天已经5月的月底,日机来了一次,所以我隐约觉得这次轰炸不会持续多久。而且一个成功的企业和企业家,也应该有能力去解决无赖,因为它随时会出现,并不仅仅是这一次或者几次,还有,真正的无赖一定会受到全江城真正遇难居民的谴责和排挤。” 她把一百张的十块永泰的肩:“一会儿对照他们的房契,只给一支路和二支路的居民发放,其他地方来的要委婉拒绝,走吧,我相信江城的父老乡亲。” “那没有房契的怎么办?” “上次我们收购小旅馆之后,很多人家都把房契送到莫宅的临时办公点求我们收购,房契现在是江城百姓的活宝,如果这点敏锐度都没有,那就要靠他们自己了。” 栖蝶准时现身,刚到路口,就有人看到她,高呼:“柳小姐来了!” 栖蝶一边高高朝人群挥手,一边大步往前走。 走到航运行门口位置,她面对眼前一众期许得已经饥渴的目光,道:“大家的房契都带来了吗?” 众口高叫:“带来了!” “那好,请大家根据我和弟弟的方向,分两行站好,我们会根据各位的房契,针对一支路和二支路路头的遇难居民进行补贴发放。王廷之都分店六至十一的家属,每户会得到两百块的抚恤金,其他家属,会得到二十块的抚恤金,这是王廷给未来所有遇难者家属的帮助,有异议的可以自行离开。” 栖蝶远远观察的人群中间,小部分想来浑水摸鱼的妇女,悄悄把手里的房契藏到了身后,默默离开了。其他,几乎的万口归一的安静。 所以,她对江城百姓的人品还是有信心的。 “没有异议的话,我们现在开始。” 然而栖蝶还是心软的,大部分发放完毕,对仅剩的十几户没有房契,却有大部分证人证明是二支路头的住户,道:“除了人证,各位可有物证?” 她面前一位抱着孩子正在喂奶的年轻妇人答道:“东西都被炸了,哪里去找物证?”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同时也请大家理解我,这次,就对没有房契、有孤寡老人和幼儿的家庭予以格外照顾,其他的,可以去王廷正在重建当中的房屋做工,月底我们会根据工头的实情汇报,按时发放工钱。” 栖蝶抽出两张十块的钞票,蹲身放到妇人手心里:“吃饱了,孩子才能饱。” 起身又走到两位手牵着手,看似相伴多年的白发老人面前,把钱送上:“多年情谊不易,好好守护彼此。”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六月的雨 不多时,三个弟弟带着一队黄包车夫匆匆赶来。 栖蝶站到一处高台上,对着台下所有的居民道:“这些是王廷去年购买剩下的帐篷,一户领一顶去,不够的先挤一下,解决了住宿问题,才能挡风遮雨,正常的吃饭睡觉。” 静默无声。 栖蝶静瞧着一个个男人女人,感动得泪眼盈盈,竟也跟着泪眼盈盈:“好了,大家都领了回吧。” 男人们一个个对她抱拳,女人们一个个对她点头,以示感谢地领物离去。栖蝶亦携四个弟弟回江家。心里仍然沉甸甸的,不知下个月,日机又会炸哪儿? 五月的最后一天,栖蝶亲笔书信去上海,找伊娃帮忙为王廷购买一万顶帐篷备用,购买金额会和三件设计品西南片区的销售额一起打到伊娃的账户。 所以栖蝶的第二封信,就是寄去乔都给柳秦伦。 六月伊始,栖蝶不想,这边刚安顿妥当,乔都日报又传来了乔都的灾讯。 栖蝶在6月4号的乔都日报上,看到了1号、2号乔都再受重伤的消息,城市的一半建筑都损毁在连续两天的攻击里,这其中,就有栖蝶最不想看到的乔都北区以及乔都市民所有生存希望所在的乔都市人民医院。报纸上的黑白照片显示,那里已是面目全非。 栖蝶全身颤栗得快要晕倒——日机,果真攻进了北区。 柳秦伦根本没有时间回她信,他一定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忙得人仰马翻。 两天一份的乔都日报依旧正常发到江城。 外出买菜的江永久和江永秀狂奔回来,气急败坏又气喘吁吁地把刚到的一份刊登了5号、6号的新闻交到她手里:乔都北区失力,5号下午,当乔都市上方响起紧急警报,大批市民往防空洞跑;5号晚,日机首次夜袭乔都,在夜色的掩护下,突袭市区,燃烧弹大范围爆炸,顿时烈焰冲天,大火映红了市区的夜空。 5号的弹雨,毁得乔都城到处尸体横陈,大半个乔都城在几个小时内毁于一旦。泪雨和血雨将乔都大地淋得地皮湿透好几层,栖蝶完全能呼吸到满城尽是血味的空气。 原来黑白照片里的白色部分,也会成为现场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的符号。 后来,栖蝶再不忍去看同形状的白色。 甚至在看到6号当天,统计出触目惊心的死伤数据时,尤其是防空洞内的居民集体丧生在被外界封闭的洞内,她直接把报纸交回到江永久的手上,实在无力再往下看。 江永久见她难受,只好往下,把有关乔都商会和乔商银行的句子读给她听:“乔都商会会长柳秦伦以个人名义捐款五百万,再以商会筹资所得一百万全部捐出赈灾,解决乔都市民当下的生活困难和医药困难;乔商银行因莫宸晞的及时返回,对外宣布,经过连夜和所有员工沟通,银行决定照常营业,莫宸晞以银行名义、代所有职员,捐款一千万,解决乔都市民后续安置问题。” 栖蝶不禁紧锁眉头。上次的战斗机,柳秦伦已经从夏家支出的一千万技术股分红里抽出了一部分,这次又五百万,想必一千万已经清零。下一步,秦伦就会开始动用王廷的积蓄。 栖蝶不知道王廷的积蓄还能撑多久,她再也站不住,狂跑出门往工地去,江永泰担心她情绪失控,尾随她跑向王廷正在重建的住宿。 由于往年大部分药店都开设在人流量最大的新城大街一带,一路过来,随处可见正在努力中的工人们辛劳和挥汗如雨的身影。 栖蝶走到从乔都请来的指挥工头所在的一处大面积的工地前停住脚,平复住内心波动的情绪,对里面的工头唤:“邓师傅,请出来一下。” 工头远道而来也是特别敬业,身上都粘满了和工人们一样的白色灰尘,粘得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看不到颜色,明明吸了一嘴的灰,还贴心地照顾到她:“柳小姐来了,这里不太安全,我们对面说话。” “邓师傅,请你坦白告诉我,这一片工地,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工投入市场?” “柳小姐的心情我明白,房屋是居民最大的抵抗炸弹的工具,千万急不得,我们更是一点都不敢马虎。粗略估计,还需要一个月。” “邓师傅误会了,我是很想早点完工,但是工人们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最近您要留意山顶的防空警报,要随时撤离这些工人,建筑不怕毁,最重要是人命,只要人在,我们才有希望。” “明白明白。” 江永泰闭眼祈祷:“祈祷未来几个月,日机不会炸到这边来,千万不要白白让他们做了无用功。” 两周过后,柳秦伦终于来了回信:栖蝶,一月不见,甚想。 自你离开后,从5月27日,到我刚刚有空给你回信的今天6月25号,乔都的轰炸才得到暂时性的停止,可乔都却在这半个月里,遭到了日机致命性的毁灭,你也应该已经从乔都日报上看到了乔都连日来的巨变。现在的乔都北区和乔都市区都一样,都是日机攻击的对象。我们五个的能力,保了一时,没能保长久,是我们的无能。 ……你所知道的乔都北区,和我们以前去过的地方(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全部被毁。 在北区一片又一片的废墟里,仅剩下的东方会馆、乔商银行和一心花邸及童公馆所在的裙楼,也岌岌可危。好在大家仍然坚强,每天坚持上下班。还好,你走后我立刻发电报去上海,让那边的几个同学邮寄过来很多日用品,这下子全派上了用场。 我和莫宸晞商量,我负责轰炸的当下,他负责轰炸的善后,才会有报纸上刊登的我们的捐款。 每天上班,我带着7名成员前往各大轰炸点,送慰问金、慰问品。 人民医院被毁,只有两位外出出诊的院长和部分医护人员存活了下来,也仍然坚强地用各地及时运来的医药用品为各处重伤群众就地医治。 这其中,我们会很欣慰,廷愈再生膏持续发挥了它应当发挥的作用,在西医救助的同时,我们的乔都几大中医合作方都免费在用廷愈再生膏和其他中药同步救助伤员病员。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问,我、莫宸晞、侯云帆、童家、孤儿院各自怎么样了?还安好吗? 我先告诉你孤儿院,这回侯云帆是真的干了件好事,把孤儿院选在一心花邸附近,到目前,孤儿院和一心花邸一样,暂时安全,我已经安排王廷1号、2号邮轮护送孩子们暂时离开乔都前往相对安全的岛城避难,几个嫂子也都自告奋勇地要求同行,前往照顾。 剩下孟清的丈夫已经加入了商会,和我们一起走到最一线的轰炸点帮助群众。 第三百五十三章 都城四少终缺一 下面我有两件事要特别告诉你。 在6月20号这天,侯云帆终于完成了他的个人大事,和姚安怡成了夫妻。 他们在童公馆,在我们几个亲人和友人面前,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婚礼,在这场婚礼上,没有婚纱,没有乐队,没有欢呼,没有庆贺。姚安怡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色裙,侯云帆取下他全身上下除了衣服,唯一剩下的领带,缠在姚安怡的右手腕上,握着姚安怡的双手,向她许下唯爱一生的承诺: “它比不上铭记之心那样珍贵,也没有一枚钻戒来得正式,却是我身上唯一可以送给你的东西了,代表从今天开始,我把我这个人郑重地交给你。” “也许过去的我有些飞扬跋扈,让你觉得不安定,很危险。在我和其他女生交往期间,梁燕玲告诉我,你偷偷抹了很多泪。我很感动,在梁燕玲没有坚持我的时候,你依然在等我,你觉得我一天没结婚,你一天都还有机会。” “今天你实现了,我也实现了寻找到那个愿意包容我、等待我这个花花公子踏实过日子的人。我不想像他们三个那样,你让我,我让你,那么多顾虑,我只想从今天开始,好好和你手牵着手一起面对以后的重重弹火。” 他们在童伯父唯一的长辈面前,举行了拜见家长仪式。 侯云帆不害羞地在我们面前,对姚安怡送上了爱的表达。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实在是姚安怡羞得红了脸,侯云帆才停了下来,姚安怡捂着脸一头扎进了侯云帆怀里…… 似乎已经久违了很久的一幕,侯云帆总算是对他已逝的父母有了交代。 侯云帆说,我们几个就差栖蝶没在现场见证他的幸福,下次有机会,一定和你大醉一场。你终结了他的花花历史,开启了他对爱情必须专一的认知,提醒了他,得不到的爱情不是惋惜,而是一种比漠视对方更持久存在的友谊关系。 才让他有了“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依然在灯火阑珊处”的觉悟。 喜事过去几天,童静雪的男朋友回到武汉,夫家便催促着让她赶紧嫁过去,童静峰也因童伯父方变动而举家迁出乔都,迁去武汉定居。 23号晚上,我们全部人再次在童公馆吃了一顿告别宴,仍然还是差你,我心里总是空空的,我相信他也是,虽然他没表现出来,整顿饭吃下来,他都处在感动、感怀和感伤的情绪中,几欲落泪。 我们大家都一样,都忍着眼泪为童家三人送别,这边是送别,在那边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所以大家的眼泪都没掉下来。 童大哥举杯对我和莫宸晞说:“我很想知道栖蝶最后会选择谁,不管她最后会选择谁,我都希望你们落单的一个,能够衷心地祝福栖蝶和她选择的兄弟。栖蝶是个好女孩,你们千万不要拱手让给第三人,或者让她一个人就这么呆在江城,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你们终生都会后悔。” “在座的众人,都已经是成双成对成家的人,就剩你们三个了,我没有了如嫣,也庆幸曾经和她幸福生活过,幸福地拥有过一个孩子,如嫣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应到我的思念,通过另一种方式和我再续前缘。所以我很能理解你们之一最后落单的心情,栖蝶只有一个,但世上好女孩还有千千万,希望你们其中之一能够想得通。” “栖蝶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孩儿,能让花花公子侯云帆一见钟情且决定迎娶的人,他也是动过真心的,但是很好,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侯云帆想通的成功例子,我作为你们的大哥,你们,也千万别让我失望。” “最后再说一句,我会随时在武汉恭候你们其中之一和栖蝶的好消息,无论多少艰辛,大喜之日,我一定前来恭贺。我们也要随时保持书信来往,每年年末我都会过来和你们一聚。” 童家外迁,童公馆就留给我这个曾经的家人,童大哥说:“这栋宅子就交给你了,如果它能侥幸活下来,就是以后我们回来省亲的住处。这些管家妈子丫头,你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就给些钱让他们散了。” 我不能让下人们留下来等死啊,就全部解散了。 白天,大家呆在一起还好,一到晚上,各回各家,忽然就感觉比在美国的时候更寂寞了。 都城四少,少了童静峰,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时间会解决一切,因为我们的日子还得继续。 加油。 秦伦字。 柳家覆灭,等于一个属于江城首富时代的辉煌结束。 童家举家外迁,等于一个属于都城四少时期的故事就此终结。 曾经的幸福与美满,都会在这样那样的变化中一点点消失,终究没有什么能保持最初的美好,局势如此,人也如此。 栖蝶收好信,把它放在枕头底下,时刻提醒自己,她和他们的前面,还会有很多更崎岖更坎坷的路要走。 6月28号,刚刚得到喘息的江城,又遭到了攻击。 一声巨大的“砰”声炸响在陆家巷子那一方时,这方的抖动感还不是很强烈,两个小时不间断的落弹,栖蝶紧紧牵着两名孕妇的手坐在厅里,其余的人全都排排坐在院里紧赶着廷愈再生膏的制作。 仿佛一幕奇景,在那方激烈的轰炸中,这里的街坊全都充耳不闻,专注着膏药制作,栖蝶诧异又欣喜,从前不认识、不熟悉以及有矛盾的各家各户,都在弹雨里,懂得了众心合一、齐抗外敌的道理。 炸声停止,栖蝶带着足够的现钱,即刻就招了几个弟弟带上刚刚制作好的廷愈再生膏前往她耳音所指的三支路方向赶去。 卫生院派出的救护队比他们早一步到,正忙于转移尸体。他们赶到时,救护队的人立刻给了他们大量的医用纱布,指了他们去救助已经转移到二支路帐篷里的伤员。 栖蝶和四个弟弟,五个人按照伤势先重后轻的顺序为伤员们贴上廷愈再生膏,再用纱布包好伤口,避免细菌感染。 二、三支路临江,又和一支路毗邻,王廷之都分店旅馆并未设在三支路往西一带。栖蝶兑现上次许下的承诺,当场对这次幸存下来的区域内的人,以家庭为单位,每家发放了二十元的生活补贴。 第三百五十四章 莫宸晞空降陆家巷子 这是六月,最后一天,莫宸晞突然出现在江家,给了栖蝶、江家人和满院、满廊的街坊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栖蝶满心满脸的惊喜忍不住,本该在乔都负责善后事宜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惊讶得捂嘴直呼:“你怎么来了?!” 莫宸晞微笑点头:“我坐的飞机过来,刚刚下机,从太白山顶跑过来的。有些事想跟你说,去我那边吧。” 一个个眼冒金星看着他的街坊们,听他要走,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向他涌去:“莫董事!原来你真是当年咱们陆家巷子东角莫家的慈儿?” “过年的时候看到你,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支持王廷的,在栖蝶手上租的莫家的老宅住呢?谁知道,你就是最货真价实的莫慈啊。” 栖蝶知他一回到陆家巷子,就会尽量换上舒服又不会给你距离感的衣服,第一次来换上永泰的那身粗布衣裳,大跌众人眼球。 过年来小住,也是随时穿着保暖的毛衣和休闲裤,当真是没有衬托董事身份的黑西服白衬衫外加一跳黑色白纹领带看上去那么正式又遥远。 不过,也只有他用平时出现在报纸上的西服衬衫领带的正式和遥远感,才让他莫宸晞的身份得到了一眼通透的印证,更能彰显出他本身与神俱来的英俊和威严。 “可是我们眼拙了,也就是这几天听永吉永成永久三兄弟说起来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就是当年的莫慈。真是不得了,咱们陆家巷子出了两个名人!” “就是就是,这二十多年来,就只有江家和莫家最亲也最近,你们家一声不响失踪后,栖蝶对那宅子也是十分上心,每次回江家都会去那边打扫,亲自打扫,还为你们装上了能通电的风扇,这种用心就像是视那如你在一样。” 栖蝶最记得的莫宅旁边的徐家妈妈,时常在莫妈妈那里买她养的鸡鸭,还夸赞莫妈妈的清洁工作做得很好,一年四季,都鲜有鸡鸭屎的臭味飘出院门扰民,由于良好的口碑,莫妈妈的饲养生意在徐妈妈的介绍下,只在陆家巷子就销售一空。 也算是当年莫妈妈的老顾客了,如今十年过去,也是两鬓斑白的奶奶了,感伤地握住他的手:“孩子,这些年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看这话问的,栖蝶忽然就酸了鼻子和红了眼圈。 她根本就不用看,只听莫宸晞发出微颤的声音道:“人生需要吃苦才能有所收获,我所有吃过的苦,都有了今天的收获,我很感恩,老天既让我有了人生的历练,又有了付出所有的回报。”就知道他面对这众多的父老乡亲的问候,已经快要泪奔。 一缅怀过去,大家的话匣子通通全打开了: “不容易呀,一眨眼就是十几年过去了,那时候,你父亲和江爸爸一走,你妈妈和江妈妈都是一个女人做了男人活儿,你们两家呀,我们大家都是看着最心疼的,你们家只有一个孩子,这对你妈妈来说,负担没有那么重,可一到你去了学堂,就只有那一堆鸡鸭和你妈妈作伴了,有时候我们路过你家门口,看到你妈妈一个人在家里,长年累月了,是真孤单哪。” “你妈妈为了让你好好学习,你放学回家前,基本上做完了所有家务,等你放学回家,你妈妈也抢着做,只会对你说‘好好学习,以后有了出息就是对妈妈最好的帮助’。可惜现在你有了出息,你爸妈却没有那个福气了。” “这江家,上上下下八个孩子,江妈妈累是累点,好在孩多也有孩多的好处,家里大小事务都能帮办着点,我们这住在你们东西向中间的住户,每天晚上,听着那头一家子欢天笑语的声音,再听听你们家不闻一丝笑声的安静,这差距,我们私下里都在说,这两家要成了一家该有多好。” “可不是吗?现在你和那个童小姐离婚了,栖蝶也和柳秦伦分手了,你们现在在一起了,不是正好有机会一尝所愿了吗?虽然是有不完美,不过我想栖蝶也不会建议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些年,栖蝶精心打理着你那房子,不就是还对你没忘情吗?你这么支持王廷,不也是还喜欢着栖蝶吗?” 栖蝶听到这里,已经完全听出了永吉永成永久故意泄露给这些街坊莫宸晞就是莫慈的用意。同时,他们也都听出了这位接话的大妈话里的深意——莫宸晞和童静雪结过婚,在有过夫妻之名的某种事实上,对她这样一个仍然待字闺中的女子来说,自然算不上完整。 陆家巷子正因为穷,所以在夫妻关系上算是一个大众性的模范,大部分家庭都是一夫一妻的生活。 每个女人都不想自己的男人有其他女人。在莫宸晞已婚的这中间,她和柳秦伦公开了恋爱关系。到莫宸晞和童静雪解除婚姻关系,到她和柳秦伦分开,理论上,都算是真正的单身了,这样的他们再结合,也是众望所归。 不说话的莫宸晞,正和她一样在思悟这个道理。 栖蝶瞧出在莫宸晞持续灿烂的微笑里,有一抹滞在唇边的尴尬,道:“谢谢徐大妈,陈大妈,任大妈,贺大妈,贺大叔以及所有关心我和栖蝶未来的父老乡亲们,缘分让我们都有幸出生在陆家巷子这个温馨的大家庭里,缘分也让我们在十年后的乔都再次相遇,纵然中间,我们各自有过不同的生活,但陆家巷子的缘分始终贯穿于我和栖蝶的生命中,未来,我仍然相信缘分自会有它的安排。” “栖蝶会和柳秦伦分手,就是因为目前这个阶段并不适合只谈爱情,放在我和栖蝶身上也是一样的,我今天突然过来就是有事想和栖蝶商量一下,所以我非常感谢各位看着我和栖蝶从小长到大的叔叔阿姨们,但我必须抓紧时间和栖蝶离开一下。” 一位很有大哥风范的叔叔招呼:“好,你们忙。”围堵在他面前的人群退去,栖蝶在他投来的目光里,点头随他往东向莫宅走。 莫宸晞的聪明,很好地用在了面对一众他曾经的老街坊,以后生小辈而非高高在上的董事身份,称呼发言的几人,在热情面前同样以热情回馈,才化解了众人对他们关系追问的无解。 去年乔都商会,她受缘分牵引重遇他,第一次知道了今天的莫宸晞就是当年的莫慈,她打心眼里崇拜他,敬佩他。 这种感觉一直都有,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有意无意去注视他,现在走在他身后,看着他那高大偏瘦的背影,没有一刻的停歇,他醒后恢复在过年的那段时间,似乎是他这十年来唯一放松的时候,想想,栖蝶真替他感心酸。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新作坊再添希望 进了院门,莫宸晞直奔最里面以前叔叔阿姨的卧房。 栖蝶习惯性地关门,走到厅里等他。几分钟后,莫宸晞拿着一张栖蝶看起来有些混沌的纸走到她面前,道:“飞机还在山顶等我,我长话短说。我今天特意回来一趟,是把它交给你,近来廷愈再生膏的需求量很大,可以在这里再开设一个作坊。” 莫宸晞把纸张摊开,平递给她。 “房契”?莫宅的房契! 栖蝶受不明原因加速的心跳,跳得慌张而不知所措:“什、什么意思?” “我知道莫慈不在的这十年,江永念一直把这里打理得好好的,会把这个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不会去动这里的每一物。这间屋子的所有的所在,会一直好好地呆在莫慈最熟悉的那个地方。” “我感谢你为了我,一直保护着我的家,不管我们以后会何去何从,这里永远都是我们共同的家,鉴于我以后基本上不会再回来了,今天我借此机会把它交给你,以后,它就是你的。” 栖蝶条件反射性地把房契纸塞回他手心,心急燎燎地往门口跨去两步:“不行,你的家需要你自己守,我当不了你那么大的家。” 莫宸晞只要一面对柳栖蝶,心就软弱得没有任何力量,柔柔道:“你当得了,你绝对当得了,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我除了你之外,再无可寄托的人。我只有你了。” 即将说出的话难以出口,莫宸晞喉口一紧,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扼住,他两眼一闭一黑,生生咽下痛心和伤心凝聚而成的泪,走到她面前,微笑道:“你就是我能长期呆在长期的保证,是吗?永念妹妹。” 妹妹? 栖蝶惊异抬头,对上他那双释然得没有一丝犹疑的眼睛,一时竟感迷失:“你……” 莫宸晞道:“我确实没想到你和柳秦伦会公开,在那之前,我答应了叔叔会继续留在乔行执行我的使命,就在我答应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永远难以以莫宸晞和柳栖蝶的身份在一起,这辈子我们之间都不可能了。” “但是,就在刚刚,在那些看着我们从小长大的长辈、那些了解我们过去的长辈,都那么支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有动摇过,有想过在你们分开成定局的情况下,我要不要再争取一下。”随即,他仍然坚定地摇头,“你和柳秦伦的顾虑,也是我们的顾虑,而且如果我们要大大方方地在一起,就先要柳秦伦有了着落,我们都明白,他不会。” “我和柳秦伦一天不另娶,存在在我们三个之间的死结就永远解不开,柳栖蝶的幸福并不仅仅是内在的,还应该获得大众祝福。你既然选择了他,那么我会我的全部衷心祝福你。” “或许能让他心无旁骛,在战争结束之后能够毅然决然地再次奔向你。” 栖蝶盯着他回逼:“如果我们最后……”从前她要和他划清界限还不觉着,到反过来莫宸晞直白和她划清界限,她才惶然发现,这种感觉钻心难受。 那时的她,和他之间隔着一个童静雪;现在的她倘若还是那时的她,和他之间隔着一个柳秦伦。时机永远不对。 因此:“如你所说,那我也不可能和你做回小时候哥哥和妹妹的关系,小时候太单纯,什么都不懂,只当做两小无猜以哥哥妹妹互称,长大之后才懂得那种感情叫做爱情的发芽,我就更不能接受你的房契了,因为我不可能做你的妹妹,你要真给我,就直接卖给我,从此它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莫宸晞毫不犹豫:“好,如果卖给你能让你好过一点,那我就卖给你,卖金就继续作为对王廷的投资投在你那儿。” “你……”栖蝶真懊恼,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和莫宸晞这个成功的银行家讨论买卖问题,她的脑子真是不能慢一拍。 不过,栖蝶有后招:“你可想好了,它和江家,我都没本事保成安然无恙,以后它被炸得面目全非,尸骨无存,你可别后悔。” 看着她气得直呼粗气直瞪眼,莫宸晞心里反而平静了,爱她又无法在一起的最高境界,就是一辈子,能够偶尔看她一眼,看到她活在柳秦伦给予的满满的爱和幸福里,这辈子也够了。 莫宸晞淡定一笑,透出对事的沉着:“它不会被炸,整个新城大街都不会。” 栖蝶惊奇:“为什么?” “我今天来,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好让你心里有个底。江城和乔都北区,之前都是板恒交换过不会再动的地方,这次出尔反尔,是因为南京方面换了人。” 果然是南京方面有变动,栖蝶之前对于板恒方面的猜想得到证实。 莫宸晞道:“我们前几次过招,获胜的震慑力还在,那边换上的人,才没有在这一阵这么密集的轰炸里,对我们下手。” 莫宸晞走近她一步:“你不敢担保,我敢,江城唯独新城大街最安全,你大可放心扩大廷愈再生膏的生产作坊。” 莫宸晞不宜过多干预王廷的经营,每每都是往大方向点拨一下,让她运用慧根,自己操作。 廷愈再生膏需求量大,这点永泰早和她提过,她顾及着没有合适的作坊点,一直没动,有了莫宸晞的保证,7月初,栖蝶又从这次被炸的几处地方招聘了很多女工过来帮忙,把上次支去工地的工人也调了些过来。 两边同时工作,半月下来,廷愈再生膏的产量比往月多出近两倍。销量亦与产量成正比。 这么一来,廷愈再生膏的生产带动解决轰炸后就业困难问题,亦是一笔成正比的收获。 莫宸晞一举多得,满足了被炸各地的伤员需求,也为王廷更添一朵锦上花。 栖蝶真是越来越崇拜他了,天才,一位完全不输柳秦伦哈大名气、与其并驾齐驱的天才。 7月28号,日机沿着三支路往西方向,又对江城造成同等数据的死伤屋毁。 持续的不宁,江城挨到8月30号过,勉强又得了一次喘息机会。 可乔都……栖蝶没有去细数乔都日报上的数字,只从日子看,不间断26次攻击,直到9月24号过后,乔都日报才减少了轰炸的报道。但是乔都,已被日机逼入绝境! 市内因空袭警报不断,被炸地带水电断绝,加之夏日天气炎热,市民断炊失眠,艰苦不堪。整整四个月来,乔都市民都在饱受着无间地狱式的煎熬。 不仅乔都,岛城、阳城、诗城也遭到波及。乔都八城外的一些城市,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毁灭。 栖蝶每每看新闻,都会留意报纸上列举的成百上千被毁灭的地方。莫宸晞是能预知?还是去南京调查过? 乔商银行和东方会馆,亦或一心花邸和童公馆,和整个新城大街,都在不幸中安全留存。 第三百五十六章 栖蝶命悬一线 整个9月,太白山头,再无政府用来提醒城民日机即将临城的红灯笼和警报。 10月观察期,乔都八城最惨烈的乔都和江城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停止性松缓,栖蝶也累得无力再撑地沉沉倒了下去。 江永泰惨叫出:“二姐!”就这么看着栖蝶倒在他伸手刚好扶住的怀中。 江永泰守在栖蝶床边,在他实在替栖蝶不值、写给柳秦伦的信中这样写到: 乔都和江城都得到了停止性松缓,咱们也都终于能缓一缓了。 这段时间,你和莫宸晞在江城忙得筋疲力尽,我二姐在江城也没有一刻的停歇。 8月上旬,伊娃的一千顶帐篷辗转三站运到江城,二姐发放近500顶救济6至7月的受灾难民。在这一波刚刚安置好的第二天,8月15号,日机袭击一支路和一支路南向的朱家坪,38人死亡,63人受伤,毁房390间。 当晚,二姐领着我们四个弟弟,送了390顶帐篷和每家二十块的补助前往两地赈灾。那晚,我们忙到一半,江城突然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雨,雨伞拿在手里碍事,家里只有早前二姐从柳公馆带回来的两件雨衣,方便妈妈雨天出门买菜用。 小妹看到下雨了,就把雨衣送了过来。 二姐把衣服丢给我和五弟永吉,就让六弟永成和七弟永久跟小妹回了家。大家不想徒增二姐的负担,知道她倔起来谁也劝不住,乖乖听话地照着她的话去做。 二姐的身子骨本就弱,小时候,一到冬天就容易发烧感冒,感谢杨妈妈这些年照顾有加,营养补给和中国功夫都帮她强壮了不少,不过她的底子摆在那儿,我和永成最担心的就是她一忙起来就不顾自己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们看着她淋着雨,还在为家家户户送钱送帐篷,心里痛,就只能帮着她尽快完成。忙完已是夜里十一点过,雨小了,我们在零星的雨点中跑回家,妈妈放了热水给她洗澡,几个弟妹也熬了姜汤为她驱寒。可是几个小时过后的第二天凌晨,她还是发烧了。 满脸通红得像火光照亮了全家人的眼,整个人已经完全没了知觉。妈妈哭着说,二姐从未烧得这么厉害过,以前再烧她还会说话。妈妈越说越难过,越难过越落泪,爸爸和小妹也急得直跳脚,叫我赶紧想办法。 庆幸,家里制作廷愈再生膏,各种草药都备有。 我喂她吃下一颗退烧西药,叫弟妹们用冷毛巾敷在她额头,不断更换捂热的毛巾。又拿了一些退烧退寒治感冒的草药去熬,熬到天亮。 以前这样服药一会儿,就会退一点,这次不行,一个小时过去,烧是退了下来,可不到半个小时又反弹了回去,我也吓了一跳。还好我有准备,把小妹煎好的中药给她服下。 我扶起她,永吉打开她的嘴,永成和永久就拿着两个碗放在她嘴的左右两边,随时准备接她呛出的药。 永秀一勺一勺地喂,好多次二姐吞咽不及,呛了出来。永秀一碗药喂完,又把永成永久碗里接的药汁重新喂下去,再呛出来、再喂。 在她成为柳栖蝶以前,我们这么做了几次,因为我们太珍惜二姐卖菜赚回的钱,绝对不能浪费,浪费一次,二姐就多辛苦一次。她成为柳栖蝶后,我们再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熬一碗药,多耽搁一分钟,二姐就多一分钟的危险。 喂完药,几个弟妹又轮流在她身边照着,不停更换捂热的毛巾。刚开始,即便毛巾,也传来很高的热度,更别谈用手去触她的额头。 又过了一会儿,二姐开始发汗了,脸上的红也渐渐退了下去,毛巾的热度也越来越低,从上午守到中午,二姐终于没有再复发,大家才在惊魂动魄的紧张里,两两相拥地喜极而泣。 全家已经很久很久没再受过二姐的惊吓了,这次历史重演,全家都很重视,不眠不休地守着二姐,晚上,二姐终于有了知觉,嘴里不断喊饿,妈妈高兴得拉着小妹拔腿便往厨房跑,这时,两个孕妇刚好送了肉粥进来,说她们没能帮上什么忙,听到栖蝶退烧了,很高兴,知道她醒来肯定饿了,就在厨房煲着粥,这会儿刚刚好。 二姐好不容易又一次保住性命,全家心疼她,什么也不让她干,为了让她安心休养,每天我和永吉、永成守在莫宅,监督那些工人不偷懒,保证廷愈再生膏在新人手上出来和旧人同样的效果,不能因为新人新手而有损膏药的质量。 同时也为工人们做饭,保证他们吃好喝好,以示王廷用工的周到。 好景不长,二姐刚刚好点,8月30号,日机袭击沿江码头一带,王廷5号、6号邮轮,遭到不同程度的损毁,炸死68人,炸伤51人,毁屋80间。 二姐很懊恼,她怪自己没能保护好王廷的财产,没能保护好江城的百姓,才会在每次警报提醒下,还有那么多人伤亡。 二姐是明智的,邮轮的伤暂且可缓,可百姓不能。她没有马上去修葺邮轮,而是照常发放帐篷,发放补贴。 我知道上次莫宸晞投资的六百万加上二姐在上海和伊娃的签约金四百万,足够帮助江城挺过这四次的难关。王廷也在四次的帮扶中,受到了政府和百姓一致的好评,无数封感谢信堆在江家院子,老百姓还联合打了两块“巾帼不让须眉”、“扶贫救援英雄”的牌匾挂在王廷航运行的门前。 时至9月,医药行改造的住房,全部完工。相信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 二姐当即便邀请所有的工人和工头休息一周后,投入到支到一支路上被毁的王廷之都六至十一号分店进行重建工作,且先支付了每人一百块的预约工钱。 工人们拿到钱就能回家交代,也就很积极地投入到下一次重建工作中。 二姐对外很大方,该用的绝不省,就是对自己太苛刻,我们从小吃过苦,明白再多的钱都有用完的一天,二姐就更明白,她手里的钱必须用在刀口上。 二姐为了省些钱,每天早出晚归,没有打扰我们,改造房正式对外售卖的前一天,我们才知道,她一个人以两周十处的量,做完了二十多处改造房的清洁卫生。 10月17号,二十多处改造房的房契办了下来,改造房正式对外售卖。 市场反应很好,很多家庭在外务工的子女都寄回钱来提供给家人购买,还有很多外地客商,慕名王廷威力前来购买。 二姐每天都各种买商打交道,仅小半月的时间,就把这次帮扶的钱全部拿了回来,除去支出的本金,还小赚了一笔。 也就在最后一套房卖出的这天,二姐体力难支,晕倒在我面前。 这次她没有发烧,我们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发烧,我尚且有解法。 可这次,我把她的脉,没有任何的病理征兆,简单的说,她是累晕的。看着她好好的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我实在看不下去,才给你写了这封信。 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我二姐就此不醒,我二姐也是你自乔都一别的一去不返,你会不会后悔? 江永泰。 1941年10月30号。 第三百五十七章 爱心意外远扬 进入10月以来,乔都日报每天都会把“乔都人民是坚强的,逝者已矣,生者则更要带着逝者的遗憾好好地活下去”作为头版标语,以此鼓励乔都市民乐观生活。 乔都饱受4个月摧残的痛苦和悲伤,乔都市民也饱受4个月的折磨和煎熬,都在10月的观察期里,渐渐平复。 经过10月的修理,11月,乔都市内各区域恢复了正常的水电供应,莫宸晞以乔商银行名义捐出的一千万也正式投入各炸点重建中。 侯云帆在办公室收到下面人送来的以江城江家名义寄来的信的时候,柳秦伦刚离开乔都两天。 他捏了捏,挺厚,信封右下角注明了江家?为什么不直接是柳栖蝶? 斟酌再三这份信该怎么处理,还是决定把它连同今天的乔都日报和上海工厂的电报,以及柳秦伦离开前交给他的那一叠外地购买名单一并交给和这三件事都有直接关系的莫宸晞。 轰炸停止,乔商银行和乔都商会的安然无恙,庇护了与之相连的几条街,再次给外界树立了一个最坚强的标杆,莫宸晞业务剧增。 侯云帆来的时候,他刚和各城经理开完会,招了侯云帆进办公室。刚坐在椅子上,就瞧见侯云帆手里拿的东西,愁道:“轰炸才刚刚停止,我一大堆事做,你又拿这么多东西来给我,就不能帮我分担点?” 侯云帆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先把今天的报纸放到他桌前:“问得好,这几件事还真帮不了,得你自己看自己做。” 莫宸晞垂眸,是今天他还未来得及看的11月1号的乔都日报,头版头条大大的黑字标题:乔都日报追访乔都商会扶贫救援全程。满版全是会长柳秦伦携各大成员深入乔都各大炸点与难民同吃同做的画面和文字。 画面上,柳秦伦带着商会8人,不停穿插在各大帐篷间,在其他成员还有些放不开的拘谨时刻,柳秦伦毅然脱下西服,挽起白衬衫袖子,时而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哄睡;时而为炸得残废的孤寡老人擦身洗脚;时而帮助孤儿寡妇做饭洗衣;时而把服务站工作人员递来的包子转手给了身边的小朋友,手执一个馒头一碗粥,和难民们、工作人员们高兴同吃;时而学着女生们缝制秋衣。 侯云帆和几个女孩儿看不下去,会动手帮他,其他几个男的,站着就站着,无动于衷。 莫宸晞通过黑白照片,从人看到四周,每顶帐篷内,市民生活很规范,没有随地乱丢乱吐的现象,每顶帐篷四周还算打扫得比较干净。心感安慰。 侯云帆道:“这次,你俩都选择了把捐出的钱换做实物送给市民,让市民也看得见摸得着他们得到了什么。比如柳秦伦个人和商会的六百万,用作各地购买生活用品,包括水电供给,食品供给,衣服供给和生活用品供给。”他翻过报纸的另一面,指了指报纸的第三、四版版面,“你是直接用作人工费,从其他轰炸稍轻的七城调人过来进行环境清理,生活垃圾清理和房屋重建,避免诗城霍乱情况再次发生。想不到吧,你和这些人交流的场面,亲手为他们示范每一种清理要到什么程度,这个记者都用胶卷帮你记录了下来。” “能调动七城的男性同胞过来帮忙,咱们莫董事,还真是救世英雄啊。能让市民明眼看到你们的付出,把钱真正用到痛点上,让市民在失去亲人和屋宿的同时,感受到商会和乔行对他们的关心,不至于太走投无路。你俩真不像情敌,倒像一对战乱里的手足兄弟。” 莫宸晞很意外,乔都日报怎么连他安排人手清理环境的画面也能拍到?睨了他一眼:“你今天来,不单是夸我的吧,是要告诉我,这些照片的来历吧。” 侯云帆笑道:“聪明!柳氏夫妇公开分手震动乔都,6月到9月间,和柳秦伦交情好的乔都日报姓居的一个记者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助他跟踪追访乔都商会,这个记者很了解现阶段乔都日报存在的价值,就是要还原一个最真实的炸后情况给社会,我觉得这个一个很好的分散他们分手热度的机会,也是一个帮助外界了解最真实的乔都商会的机会,一举收服了那7人的二心,就瞒着柳秦伦,把他每一天探访的目标点告诉了记者。” “我心想反正都要拍,不如把你一块拍了得了,所以我就跟康子打听你近期的行程啊,这次连老天都帮你。真金不怕火炼,这份报纸一出,你俩的爱心又一次远扬乔都八城了。”侯云帆皱着眉头看他,“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些照片有来历呢?” 莫宸晞道:“从6月穿一件到9月穿两件,这么长时间的拍摄,会是巧合吗?而且柳秦伦不是一个好出风头的人,也不会让记者追访这么久,这次的钱没有过人手,他没有安排的必要,我的行程,也只有康子知道,一般人,康子是不会说的,唯独你这个不是内人的内人。” 侯云帆认理,拿出上海工厂寄来的电报递给他:“柳秦伦柳栖蝶都不在,这次的外购都是你带回来,这事就交给你了。” 莫宸晞接过电报纸凝神一扫:侯老板,三件设计品,每件一千份订量耗时五个月圆满完成,10月底已从上海出发运往乔都,我已嘱咐邮轮负责人到了乔都给你电话,请注意接收。 侯云帆道:“上海过来怎么也得小十天,到时候我直接让人送到一心花邸如何?” 莫宸晞叠好电报纸,道:“不用,到了你让他们放在码头,我会派人过去照着地址送往四座城市。” 侯云帆交出重任,高兴得一拍桌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 莫宸晞狐疑地看着他:“把事情交给我,你轻松了?” “是啊,过一阵我就放心和安怡去上海了。” “去上海过年?” “嗯。安怡在上海还有很多朋友,我们结婚,总还得跟他们打声招呼啊。” 莫宸晞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凉寒,有些孤寡地点点头。 侯云帆八卦地凑近他,用右手弯曲的食指在他桌前敲了敲,拉回他正渐散漫的思绪,轻声问:“怎么样?这次四城考察,有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莫宸晞瞥他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在外地都知道乔都连续不断遭到轰炸,你觉得我还有心情去理会那些意外收获?” “呵……”侯云帆笑了,笑得无可奈何,摇头说,“你莫宸晞想理会一个女人,还需要特别理会吗?你和柳秦伦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可以让那些女人神魂颠倒好半天。你根本就是没那个心去理会嘛。话不多说,你看看这个。”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莫宸晞又接过侯云帆递过来的信封,疑惑地看着上面注明的“江家”字样,挑眉问:“江家?” 侯云帆解释说:“寄给柳秦伦的,他两天前收到上海夏氏公司的电报,那边旧一年的总结和新一年的开年年会都需要他参加,会待到年后、明年3月份回来,这期间我会代他处理商会一切事宜,过年期间,可能我们会在上海一聚。我看这封信挺厚的,怕有什么急事,就给你送过来了。” 莫宸晞稍一回神,即问:“栖蝶知道吗?” 侯云帆瘪瘪嘴,悠悠说:“没看到他写信,应该没告诉小蝴蝶。” 莫宸晞迷糊了,柳秦伦那么了解江永念和莫慈的过去,不会不知道,栖蝶最讨厌不告而别,他这么做,是何意? 侯云帆说完了话,还直直盯着莫宸晞:“赶紧打开看看,柳秦伦不在,小蝴蝶要有什么事我也好帮忙啊。” 莫宸晞太了解栖蝶,她和柳秦伦之间不会用江家的名这么麻烦,这封信,很可能是江永泰代笔,栖蝶?他道:“你先回去吧,有事我电话告诉你。” 侯云帆每在关键时候都是知眉识眼的人,此刻见莫宸晞似想到什么脸色大变,也便带上房门出去了。 莫宸晞立刻拆开信封,首先看了看最后一张纸上的落款,果然是江永泰。复又才从第一页的第一个字开始看起…… 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会误解和错过江永泰想要表达的意思,看完一张,看第二张、第三张,每多看一张,脸色就煞白一些,看到最后第四张,整张脸已经煞白得恐怖,拿着信纸的双手也不觉颤抖。信纸抖动在桌,他双手抬起来撑住额头,好像受了某种刺激的痛苦,垂头沉默了。 侯云帆没有离去,拉了和康子默默站在窗前观察莫宸晞:“糟了,小蝴蝶肯定是出事了,他才会这样。” 康子对莫宸晞这种反应的记忆太深刻,第一次,是他看了柳栖蝶答应柳秦伦求婚的报纸;第二次,是不久前他绝望于和柳栖蝶的不可能;这次是第三次。 三次痛不欲生,康子真后悔,没有早一点把童家外迁前一晚,在童公馆找柳秦伦私聊的话,告诉柳秦伦。 情伤无人能治,只能靠他自己治愈,同样,他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告诉莫宸晞,他的情伤会有可治之方。 两人敲门而进,莫宸晞闻声抬头,把信纸装回信封里递给侯云帆:“换个信封,把信寄去上海给柳秦伦。” 侯云帆惊讶回视:“啊?” 莫宸晞取出抽屉的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一根烟,一连猛抽多口,把烟头摁灭在桌面,重新看向仍处压抑中的侯云帆:“过一阵,我和你们一起去上海。” 侯云帆瞠目回视:“啊?!”又和康子互看一眼,看回他,“你要做什么?” 莫宸晞目光如一支锋利的冷箭直射侯云帆眼瞳:“你知道我烦躁的时候最讨厌别人问为什么,和做什么。” 侯云帆当然知道,他烦躁的时候满脸都是闲人勿近的阴森骇人气息,以前,他被他森冷的气息冻到全身发颤,自觉闭嘴回避。可这次,侯云帆前所未有的不怕他,所有莫宸晞不想面对,不敢面对的问题,他都不吝帮他一把。 侯云帆把手里的信封重重甩在他面前的书桌上,双手重力拍在自己面前的桌沿上,微躬着身子,做出一个逼迫的姿势,鄙视他:“一个只会自己烦躁,不会主动去争取的男人,我侯云帆看不起。” 继而提高了嗓音逼视他:“你再烦躁又有什么用?有本事把你最爱的女人追回来呀!自己烦躁一通只会是更添烦躁!你莫宸晞莫董事顶天立地的本事哪儿去了?!” 遂,他用右手食指指住自己心口:“我,侯云帆,不敢说百分之百了解柳秦伦,但绝对百分之百了解你莫宸晞。” “我最记得那年你还是莫慈,刚进彼岸花开,有一晚轮到你值班。尽管你早有准备,彼岸花开那种灰色地带,绝对不是好混的场,你第一次值班,就遭遇了一黑一白两位老板的闹场,双方手下把彼岸花开砸得稀巴烂。” “就算你知道他们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就算你知道他们是在故意刁难你,所有人都在观察你的反应,那是我认识你的第一晚,就在一边观察这幕闹剧你会如何收场。你也是不停地抽烟,不停地喝酒,两边都是‘皇亲国戚’,都不能得罪,我当然看得出来,你很烦躁,相当烦躁,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直逼你来的突发事件。” “不停有手下进来追问你该怎么办?不停有不停有。问你实在忍不住对一众手下怒吼‘够了,闭嘴。’哪知手下也把你放在眼里,当着你面议论‘冲咱们发火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他们吼去,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对内像狼对外像羊’。” “连续三个‘本事’彻底惹怒了你,拿出了你莫慈威武英勇的本事,冲出办公室,直面这场你根本避不过的闹场。从二楼纵身一跳,跳到他们中间,赤手空拳只在几个眨眼之间就将两边手下撂成重伤,随手便是一个鹰爪手掐住挑事儿人的喉口。” “放话说:‘今儿我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放过,大家心里有的气,都该发泄完了,彼岸花开也达到了它娱乐解压的目的,从这一刻开始,都给我听好了,彼岸花开现在是我莫慈管,只要有我莫慈在,就绝对不是你们横行霸道的地方,以后谁要再来挑事儿,就别怪我以牙还牙。’” “‘从现在开始,彼岸花开,是一个正规化供乔都市民娱乐解压的地方!’,你还给了彼岸花开一个清净,穆心雅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你的。” “当年的自信哪儿去了?啊?!现在只剩下一个只会让爱,不会追爱的莫宸晞,我看不起你,你以为你勇敢让爱,柳秦伦和柳栖蝶就能心安理得在一起了?错!你大错而特错!你那么一挡,我是柳秦伦都会愧疚一辈子,更何况是那么骄傲的柳秦伦。” “你俩公平竞争,他输了无怨由,但你用命让出来的,心里压力会背负一辈子。你和柳秦伦的命运都掌握在小蝴蝶手里,所以这个决定权不在你!” “你有心让出去,就没信心去面对公平竞争的结果?‘让’和‘输’在你和柳秦伦身上就是一个道理,输,至少会让你的竞争对手爱得踏实。” 莫宸晞烦躁得霍然起身,一双血红的眼睛紧逼侯云帆,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压下去的对栖蝶的争取的心,此刻尽是翻腾汹涌的委屈,怒目相瞪:“我怎么做不用你教,做好你该做的事,回去!” 侯云帆苦心劝说无用,好心成了驴肝肺,一怒之下愤然离去。 就在这时,康子轻飘飘的一句:“晞,或许你真的可以试试,因为,我已经把你的难题全部交给柳秦伦去解答了。” 唤住了激愤的两颗心。 第三百五十九章 奔向江家奔向她 两人同时回过头去,康子对着两人,先对莫宸晞说:“你所有的顾虑我全都告诉他了,作为我们旁观者,没有人忍心看着你们三个这么拖下去,童大哥作为过来人,看得很透彻,你看了这封信会有这么大反应,我们也都知道这里面一定是关于栖蝶小姐不太好的消息。” “兄弟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所学所懂的道理都是这些年跟在你身边悟到的。我真的不愿意看到童静峰和柳如嫣的悲剧发生在你们身上的那天,这么多年一起打拼,兄弟真的承受不了你们阴阳相隔,或者某一方随着另一方去的惨剧,为什么一定要到不可挽回的那一天才来后悔呢?” “栖蝶小姐是个好女孩,不应该这么被耽误着,女孩儿的青春可耽误不起,要真有第三个人出现,你和柳秦伦这辈子就只能抱头痛哭了,与其让栖蝶小姐左右为难,与其让你深深陷在这个无解的死结里,我就擅自做主把这个结交给柳秦伦去解,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解。” “晞,你反正已经做好了和栖蝶小姐做一辈子朋友的准备,这个结解到最后,有可能还是朋友,但也有可能,会让你梦想成真。我们眼里的莫宸晞,是任何困难当前,都有法可解的人,是一个心胸豁达的男人,就算是朋友,你真的爱她,也一定会替她的幸福开心的。” 莫宸晞忽然发现,这一个个成家立业的兄弟确实熟在了他前面,由耳穿透至心的疼爱已经带上了最至亲至爱的呵护和关怀,和着远望未来的期许,和着栖蝶病重在即的忧虑,打动了他的心。 含泪带笑道:“进步很大啊,由从前对菀儿的茫然,到一步步因菀儿而细腻,看来婚姻的确能改变一个男人。” 康子傻笑说:“男人终究会为了女人改变。从前一个人,怎么着都无所谓,现在为人夫为人父,有了一个要去负责到底的家庭,时刻都得告诫自己,我一定不能有事,我一定要平安回家。你也可以的,未来是亦或不是她,另一个她也能让你感受到家的温馨。” 然而这样的劝言,莫宸晞已经听过太多太多。倒是康子有一句话他听到了心坎里,如今最好做决定的,是柳秦伦。 侯云帆两只圆鼓的眼珠辗转在这对主仆兼兄弟间,听得莫名又好奇,没等他发问,康子下一句已经对着他说:“侯公子既然了解莫董事的性子,必然也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想逼他说出来,才能针对问题揪其因地帮他,那也得要他自己愿意说才是,罢了吧,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咱们作为朋友的,还是留点隐私好了,别刨根究底,倒伤了兄弟和气。” 侯云帆刚还怒气汹汹,这会儿被康子说动了,怒气抛诸脑后:“看不出来啊,康子结了婚,像变了个人,以前从不干涉情感问题讨论的,现在这么能说会道了。” 像个小媳妇偎向莫宸晞,抬起胳膊搭上他的肩:“咱俩之间有伤害吗?没有啊,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兄弟交情,也应该没有秘密才是啊。” 莫宸晞旺盛的内火看到他纯纯的依偎忽然发不出来,峻冷目光里含怒而不怒的自威落进侯云帆满含期望的黑色眼瞳里,侯云帆悻悻地收起嬉皮笑脸,放下搭在他肩上的胳膊。 莫宸晞冷瞧着他那张莫名又无辜的脸,沉声道:“刚刚还想夸你结了婚定性了,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他正面视他,眼睛里,是侯云帆见所未见过的寒光破魂,“我现在是莫宸晞,一个刚和童静雪离婚的男人;栖蝶也是刚和柳秦伦分手的柳栖蝶,请你告诉我,这样的两个人如何能在一起?” 侯云帆惶惑一愣。随即笑了:“就这样?那么你回答我,你能控制自己离开她,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吗?人的心是最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康子已经把这个难题交给柳秦伦去解了,就不关你的事了,你做好你自己,无愧你的心就好。等过一阵你和我一起去上海,柳秦伦自然会给你答案。反正你们三个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打击承受不住的?也就是再多承受一次而已,你受得起。” 侯云帆得到答案,爽朗道:“去江城看看吧,小蝴蝶再坚强,内心里都还是小女人本色,江家有最好的医生,有最好的亲情照顾,可女人最脆弱的时候最需要的还是她心里的那个人能够时刻陪伴在侧,当她看到她想看的那张脸,什么烦恼都会烟消云散的。” “爱情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它是最能治愈心灵的,比任何仙丹灵药都管用,最能填补她心里最空缺的那一处所需要的温暖,这是亲情友情永远替代不了的。而你,应该不会宁可在乔都日夜担心,也不敢回去看一眼吧。” “我去寄信了。”侯云帆拂袖而去。 莫宸晞眼看着侯云帆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他转身纠结地双手拍桌,闭眼凝神,十指指腹连带指甲紧抠桌面,一点一点抠成十指弯曲、成拳,指甲掐进掌心,十指连心、心掐心的疼痛,痛得他睁开眼睛,看向康子。 康子欣慰而笑鼓励:“去吧,银行有我。” 莫宸晞终于不再犹豫,不再退缩,不再徘徊,不再迟钝,拔腿狂奔向江城的江家的她。 栖蝶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江永泰几次把脉,脉象都平稳,对一直守在床边不愿离去的母亲说:“妈,请您相信我,我保证二姐没事,只是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也好啊,天气越来越凉了,您这么守着,别等到二姐醒了您又病倒了,不是徒增二姐的烦恼么?您关心二姐也得关心您自己呀。” 这才让母亲答应回房休息,嘱咐道:“你们几兄弟好好照顾着,随时注意她会不会反复发烧。” “知道了。”江永泰向江永秀使了个眼色,永秀听话地扶着母亲上楼休息。 莫宸晞飞机落在太白山顶,他一路摸黑抵达江家时,已是当天深夜。家人都睡了,江永泰开门,借着屋内照到院子里微弱的灯光,一见是他,惊动得结巴:“莫、莫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莫宸晞狂奔过来,方才喘上几口大气问:“栖蝶怎么样?” “还昏睡着。”江永泰反应过来,“我寄到商会的信,你看到了?” “柳秦伦正好应上海夏氏公司邀请去参加那边的年会,侯云帆怕有事就给我了。” 江永泰某个念头在脑子一刹闪过,侧身让行:“快进屋说吧。” 第三百六十章 震动他还是莫慈 莫宸晞走进内厅,直接右转进了小时候江永念最爱一个人睡的里屋,果就见栖蝶平躺在床上睡熟的样子,皱着眉头,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烦恼。他很想叫醒她却又怕吵醒她,他悄步走进她,欠身坐上床沿,伸出手去触摸她的额头,正常的温度,他的心也正常了。 莫宸晞手指下移,抚平她眉间的皱褶。 江永泰抚平他道:“她没事,就是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也好,睡着可以暂时不去想太多,等她一醒,满脑子又是事了。你怎么会过来?” “中午侯云帆来找我,我一看你的信,栖蝶病加累,担心她身体负荷不了,就马上坐飞机过来看看,来之前刚把司机安排到1号店住下。” “到底还是你最了解二姐,知道她一不舒服就宁愿呆在里屋也不愿上楼,小时候二姐只要一发烧,就忙得全家手忙脚乱,她自己不舒服,也担心病菌传染给几个小的,妈妈就陪着她睡在里屋,弟妹们心疼她累,长此以往,就把里屋让给她一个人住了,二姐成了柳栖蝶,里屋也一直为她空着,我们也是定期打扫,方便她回来小住。” 熟睡中的栖蝶,唇瓣干涸,概因嗓子发干咳了两声,莫宸晞赶紧叫江永泰:“拿温水来。” 家里人口多,妈妈随时都是厨房灶台上备着热开水,再兑一点厅里桌上的冷开水,温度适宜。 莫宸晞接过江永泰递来的水杯,反身坐到床头,单手扶起栖蝶,把手肘放在她后脖颈处。 栖蝶微微睁开了一丝眼睛,迷迷糊糊地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水杯,一口气咕咚咕咚直灌。江永泰忍住二姐苏醒的小惊喜,不想惊醒,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一大杯温水下喉,栖蝶觉得舒服了些,微一抬头,明亮的灯光直射入她微睁的眼缝中,刺得眼珠生疼,赶紧闭上,把水杯递回给旁边人,轻轻道了声:“永泰,把灯关了吧。” 莫宸晞拉了一下墙上灯的开关绳,屋里瞬间黑了下来。他打开门,走出去,关上门,把水杯放在桌上,走到门口台阶上坐着的江永泰身边,跟着坐下。 江永泰不见外地用肩头撞了一下他的肩头:“咱哥儿俩有多久没这么坐过了?” 莫宸晞尬笑:“十几年了。” “当你在乔都打拼的时候,有怀念过吗?”江永泰问。 莫宸晞微微进而重重点头:“当然。在我变成孤儿以后,打拼的这十年,有一半时间都在朝不保夕,那时最怀念的就是永念陪伴在莫家的日子,有你们这么多兄弟姐妹围在一起的热闹。” “是啊,这么坐着的感觉真好,心里有事说出来有人分忧,有一个和你有同样过去,同等共鸣的人分忧,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莫宸晞听出他话里有话,转头看着他直言:“有话跟我说?” 江永泰转头对上他的直问,今夜,家人都睡下了,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掏他心窝的契机:“因为二姐,你成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共有的大哥哥,在莫阿姨很正式地向爸爸提亲、爸爸断然拒绝那时,我、妈妈和三姐,私下里都在劝爸爸,莫慈哥哥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江莫两家又是同一个巷子的老邻居,老世交,知根知底多好,未来如何还都不一定呢,一个人肯为了另一个人勤奋努力,宁愿自己没饭吃也不会让二姐饿肚子,不就是最好的爱的证明吗?” 江永泰陷入回忆:“还记得你第一次以莫宸晞西装革履的身份及模样回来,我们一家都被你震惊住的画面吗?很多时候,人脑子里都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果当时你还是单身,再以你乔商银行董事的身份来提亲,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二姐夫了。”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当时我很看好你,全家人也只有我最看好你……兜兜转转了几圈,柳秦伦和上海那个夏怡暧昧不清,这边又断然和我二姐分手,我真替我二姐感觉委屈不值,你也该看得出来,我二姐现在喜欢的是他,我很想逼迫柳秦伦,他要还爱我二姐,就别婆婆妈妈的,他要是不爱了,就干脆做绝一点,别用一个王廷,把我二姐吊得不成人形,可这个时候,没想到看到我的信,赶来的人还是你。” 正因为是他,江永泰心里就越冒火,他怒瞪他,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质问:“二姐在我们心里,在陆家巷子人心里,在整个江城百姓心里,都是最纯洁无瑕犹如仙女一般存在的女孩儿,一个已婚的你已经让她心痛得对爱情、对你曾经对她的心意绝望,又添一个柳秦伦折磨得她几闯鬼门关,你们到底几个意思?” 莫宸晞内疚低头,愧悔无尽:“对不起,我在乔商银行董事这个位置上,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在一个男人生命里,恩情和这个位置对市民的责任冲撞爱情的时候,真的不能只顾自己,就只能愧对栖蝶了。后来她和柳秦伦相恋,我真的很祝福她,诚心祝福她,没想到……” 江永泰脸色有些变异地冷笑:“对不起?!恩情?!唬谁呢?咱们都是男人,我明白你面对童静雪那么高贵又那么爱你的女人,会定力不足,但在你和童静雪新婚燕好,如胶似漆,幸福得志的时候,早就把柳栖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还说什么对不起?” 莫宸晞神色巨震,猛抬头回盯疾言厉色的江永泰,刹时失笑,一字一句重声道:“我发誓,到这一刻的莫宸晞,仍然是当年的莫慈,这个男人由始至终,都是那个心里只有江永念的男人,从未变过。” 这下换江永泰震动得无以复加,脑中所有怨责的神经刹间被他振振有词的胆壮一拨、轰然断裂。自莫宸晞结婚后长达一年来的埋怨和痛心,步步转向柳秦伦的决心和积极,都在此刻他乍然说出的真相里,破涕为笑。 莫宸晞瞧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笑道:“懂我意思了?” 江永泰口吃了:“这、这、这,不、不、不可能啊,你、你、你怎么?!” 莫宸晞笑容绝世镇定:“我那么爱栖蝶,又怎么能把自己分割成一半去做童静雪的丈夫呢?” 第三百六十一章 28岁限 莫宸晞言犹在耳,脸上真诚而绽的笑容,江永泰惊魂未定的心本该由此宽解,可他仿佛听到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奇闻,奇惑喃喃:“怎么会呢?” 是啊,一段长达三年多的恋爱和一段长达一年的婚姻,还是在两个人时时朝夕相对间,毫无任何实质性!换谁都无法接受这段太过离奇的关系,只会怀疑…… 江永泰身为中西医兼顾的医生,不禁用医生专业性探索人自身身体健康与否的怀疑目光打量他:“你……不会……” 莫宸晞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你觉得我是吗?” “我……”江永泰刚想说“看上去不是”,但随后他机灵地激将道,“不知道,通过你对我二姐的紧张来看,心理上不是,但心理不代表你整个人,往往心理正常的人,一到独处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是个大夫,得从本质上找原因,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你是真心实意地爱着我二姐,不然我不能断然下结论。” 证明?他要怎么证明? 莫宸晞严肃道:“静雪对我有恩,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是她替那时走出彼岸花开仍然茫然的我,搭上了乔商银行这条康庄大道,让我离那时候已经成为柳栖蝶的江永念又近了一步,以及能在这个平台上全力发挥和施展我所有想做的,所以只要除了我这个人之外她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全力满足她,包括婚姻。” “也所以,我不可能主动拒绝她,主动离开她,更不能因为任何外界原因伤害她。我了解静雪,她虽然对我痴心,可是人不迷糊,就算是恋爱的三年间,我刻意保持的距离,她也能感受得到我们并不是外界看到的那样相爱,等时间长了,静雪会慢慢醒悟过来,看透我们之间,做朋友比做夫妻更适合,因为,朋友尚能两肋插刀,夫妻就只能空守一生。也就有了后面你所知道的这一切。” 江永泰也醒悟过来:“难怪,以前还不知道莫宸晞就是莫慈,只知道莫宸晞对童静雪一往情深,对童静雪以外的女人,从来都是礼貌相待,婉言谢绝好意,我误会你了,原来,你的定力来源于柳栖蝶,而不是童静雪。” 如此,江永泰凑近他,郑重说:“我看乔都日报上说,童家已经举家迁出了乔都,那么童静雪的问题没有了,我二姐也已经和柳秦伦正式分手了,阻挡在你俩间的问题都没有了。” “我二姐作为柳栖蝶的这十年,吃的苦比江永念时期大有过之,我虽然不知道她和柳秦伦分手是怎么回事,但我看得出来,二姐很难过,她把她所有的难过都融进各种忙碌里来淡忘,所以我非常不愿意再看到她在每月腹痛之上再添其他伤痛!” “我二姐心里有王廷的重压,现在轰炸渐消,明年就可以开始重建了。我今儿把话撂这儿,我二姐今年23岁,等过几年王廷重建好,重新踏上营运正轨,你得在她28岁前,重新赢回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你。” “我个人觉得有了乔行的支持,王廷会重建得更快,可我二姐生性倔强,你们的婚姻绝对不能和王廷扯上任何关系,不然外人会认为这段婚姻是交换来了,你只需做到,千万别让她做30岁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江家的一家子就交给我去疏通。” “而且!你还必须把我二姐风风光光娶进你莫家的门,让她从此幸福无忧,我才相信你由始至终爱的都是我二姐,不然过了这个期限,你这辈子都甭想了,柳栖蝶嫁谁都不会再嫁你莫宸晞。” 莫宸晞堂堂七尺男儿,在曾经几度云霓之望无果,几欲断情绝意而心死,决定守着乔行、默默协助王廷一辈子的推助中,听到江永泰这么支持他,在误会解释清楚后,不计前嫌地更加支持他,他的心终于又有了能向栖蝶慢慢靠拢的动力。 竟也含羞地一笑:“好,等到栖蝶27岁那天,我一定能重新牵上她的手。但在这之前,你要当我今晚没有来过,要尊重栖蝶为了王廷为了柳秦伦所有的付出,因为栖蝶现在爱的是他,她所做的都是她身为柳栖蝶的责任和爱柳秦伦的表现,我不想因为我今晚的出现,和我们的谈话,让你心里有偏向,我希望这仍然是一场我和柳秦伦公平竞争的决赛。” “……”江永泰迟疑片刻,“公平竞争?” 莫宸晞轻笑问:“你不会真的以为,柳秦伦和栖蝶分手,是他由衷而发的?” 江永泰犹自不解,叨叨念:“难道不是?他不是和上海那个千金小姐很‘要好’吗?那位夏小姐比我二姐漂亮,比我二姐高贵,那是正统的千金大小姐,不是对柳秦伦更有吸引力?” 莫宸晞对江永泰这个和其他弟妹别具一格的想法有疑:“我记得你们全家都很喜欢他的,在你个人看来,柳秦伦就那么市侩?” “倒不是市侩,是他和二姐分手的时机和那位夏怡撞得太巧合了,本来以前他俩好,我就有疑问,他学历高,本事大,还在哈佛校园里就名扬四海了,又还帅得千千万万里挑一,那么优秀的男人,我担心我二姐根本拿不住他。慢慢的,他用行动向我们证明他和二姐是柳栖蝶,和二姐是江永念的两个身份里都没有距离,我才跟着改变了看法。” “结果呢?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还和我二姐一起,用二姐夫的身份向爸妈拜年,没几个月就公布分手了,你没看到,我们在乔都日报上看到他们分手的消息,还是从报纸上知道的他俩分手了,那对我们全家的刺激有多大,几天几夜没睡着啊,妈妈一悲观就叹气,就碎碎念二姐命苦,经历了一次爱而不得,好不容易恢复好的心,又得经历一次。” 江永泰满心苦水一股脑吐尽,无奈叹:“真的,那些话我都不忍心说出来,说出来我的心又会跟着痛一次,想想去年柳秦伦在上海办发布会,和那位夏怡小姐那么‘自来熟’,前因后果连得不信都不行啊。” 莫宸晞道:“那以今晚之前,你们对我的误会方式来看呢?” 第三百六十二章 引申定义 夜来寂静,只闻得院子里那棵古老的黄葛树上有几只夜蝉唧唧鸣叫,早过了睡觉时间的两人都没了困意,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颇有兴致。 莫宸晞耳边,里屋没有传出任何异常,栖蝶已经睡熟了。 又一个初冬时节,夜里添风凉,江永泰从厨房淘来一个炭火炉搁在两人脚前取暖,又取来两个暖手炉一人一个拿在手里,莫宸晞问:“有茶吗?” “有啊。” “倒两杯茶水来吧,浓点好。” 江永泰依着莫宸晞言,把两个瓷杯里塞满了茶叶,再倒上滚烫的开水,冷上一会儿,等到茶叶完全浸泡在水中,茶水变成了深绿色,莫宸晞喝下一口,苦得眉心紧拧,满嘴发涩,不过古有浓茶提神的说法,他这会儿需要浓茶来提神。 江永泰喝了一口,明明苦得喉咙发紧,莫宸晞却似喝白水一样,不由问:“明明很苦,你为什么还能全部喝完?” 莫宸晞皱着眉头,真真儿是苦笑道:“浓茶的效果不就是苦吗,上午开了一上午的会,我明天回乔都还有两个会要开,要不苦点,怎么撑啊?” “那你这么忙还赶过来?”江永泰登时瞪大了眼睛,随即叹笑,“既然你这么放不下我二姐,为什么在她和柳秦伦分手的当下,还要去公平竞争?你不怕我二姐还是会选择柳秦伦吗?” “因为柳秦伦值得!”莫宸晞言简意赅,展唇微笑,“我很乐于和这样一位优秀的竞争对手过招,在他没做出决定前,这就是一场公平的竞争。” 听得江永泰一愕一愣。 “其实在今晚之前,我也是你们眼中有负于栖蝶的男人吧。现在柳秦伦和夏怡的关系就像之前我和童静雪的关系,不过他好一点,他和夏怡之间是对等的。” “他自己的事本该由他自己来说,我不是他的发言人,没有权利来代他解释,但为了这个‘公平’,我得让你了解他的苦衷。你是江家长子,很多时候对于家人的疑惑,也该有个底。不然照这么误会下去,只会越来越深,如果栖蝶最后仍然会选择他,就会跟你们这一家子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江永泰正面向他,盘腿而坐,洗耳恭听。 莫宸晞回忆上次和柳秦伦在童静峰卧房里的那段谈话,引申为:“夏怡,是柳秦伦在美国读书时候的初恋,有这份感情基础为动机,才会有你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场上海发布会的种种,由发布会衍生出来的,就是都夏怡对柳秦伦依然有情,夏家和夏氏公司用一个技术股东的名义把他绑住,就是为了夏怡在争取他,前几天,柳秦伦受到那边公司的年会邀请前往赴会,今天来的,才会是我。” “可能你会问,他们初恋的关系,柳秦伦事隔一个柳栖蝶后,对夏怡还有没有爱。” 莫宸晞平心静气,从一片黑境中收回目光看江永泰:“我不是柳秦伦,也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没有。” “男人多少都懂男人,以柳秦伦的优异,美国十年,不可能只有夏怡一个女孩儿倾心,但以他的谨慎,夏怡身上肯定有某种特质吸引了他。”莫宸晞垂眸回想那时菀儿还在柳公馆,柳秦伦提前回城,惊得整个柳公馆上下措手不及。 在菀儿次日向他汇报的电报里,对他提及柳秦伦:天之骄子,英气逼人,特立独行,一个人带着随从撑过了十年的异国打拼,铭记之心在手的闪亮,让他如同天神下凡,三小姐对他,多避而不见,他对三小姐,多一眼多解,晞哥断不可小觑。 由此,他断定:“当时他一个人回国,丝毫没有向家人提过有夏怡这么一个女孩儿存在,说明夏怡并没有达到他心里对于公开女朋友的标准,他们的感情仅限于好感。” “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回到江城回到家,会有柳栖蝶这么大一个惊喜带给他那么大的震撼。他能够顶着被江城百姓唾骂他爱上义妹的压力,公开向栖蝶跪地求婚,你得知道这个举动对他那么骄傲——尽管他本人并不骄傲,但名扬四海的名声及光环赋予他的骄傲,还有千千万万女子的倾心,混合而成的对于爱情的疲惫感,都很难让他动心,更别谈采取行动。” “但栖蝶的出现,对他就像在浮躁的尘世中,最独特最纯洁最不沾染世俗的一抹自然的清丽,再加上同一屋檐下的朝夕相见,很容易让柳秦伦这种有太多女孩儿喜欢,却很少主动喜欢女孩儿的男儿心怦然跳动。” “杨婉君这十年来,已经把栖蝶培养成了一个绝对能与柳秦伦并肩较量的女硕士才华,她也不需要那张学历纸的认可,因为栖蝶的成长就好比王廷的成长,从默默无闻到雄踞一方,杨婉君对栖蝶的培养就等于柳忠廷对柳秦伦的培养,所以,在柳秦伦和栖蝶成长里,都有着为王廷的未来吃尽苦头的经历,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达到两心相合的效果。” “但同时,杨婉君尽力控制栖蝶的名声绝对不能超过柳秦伦,才正好体现‘唯她方能’‘辅佐!’二字的意义。” “在柳秦伦面前,栖蝶才华横溢的能力已然超越一切同龄女子。柳秦伦要么不动心,一动心就是一生一世,柳秦伦和栖蝶自身的优异,王廷的得人心,让他们这场结合很容易成为万人欢呼祝福的对象,柳氏夫妇美名就是王廷代表江城的保证。所以才会有你看到的景依婷一类的女子,夏怡一类的女子,都无法撼动栖蝶在柳秦伦心里的重要性。” “我会永远记得我重遇栖蝶那晚,当她身着一袭粉红色绣花连衣长裙站在我面前,真的好像仙女站在我面前,一扫我对名媛华丽之美的定义。好美好美!我在乔都打拼的十年,都从未见过像她那种特别美的女孩,她美得很干净,很无暇,没有浓妆艳抹,没有香水逼人,没有繁重的首饰加身,白皙的肤色配上粉红色的裙子,就已经让人有永生难忘的美感。” 莫宸晞确信:“同样的吸引,也是栖蝶对于柳秦伦的吸引。” 江永泰奇问:“你是说,当年杨婉君收养我二姐,是冲柳秦伦去的?” 莫宸晞淡然而然道:“不然呢?杨婉君的栖蝶没了,她这么费心费力地收养培养一个义女柳栖蝶,就真的是为了填补丧女之痛吗?” “那,柳秦伦知道吗?” “你觉得呢?柳秦伦那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栖蝶,完全就像一个女版柳秦伦的复刻,就是因为他。” 江永泰寒毛直竖:“我的天,他既然知道,那他对我二姐……” “他是真爱栖蝶。”莫宸晞一话终结了江永泰所有的猜测,“对他,你无需再有任何担忧。” 第三百六十三章 幕后疼爱 莫宸晞雍容大度至此,江永泰也无话再说,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拍拍他的肩:“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说完这番话,莫宸晞释然抬头,已经快要天亮了。江城冬天的清晨,只有灰白二色,当黑夜渐渐现出泛灰的天色,不一会儿就白得大亮。他垂头看看左手腕上的表,快6点了,他起身走进里屋,在黑灰的天色里,摸黑走到床边蹲下,静静感受着栖蝶均匀的呼吸,睡得很香很沉,可还有一种声音从她身体里发出来。 莫宸晞仔细听,是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他在黑色里笑了笑,走出门去对江永泰说:“拿一个大水壶跟我出去一下。” 两人轻跑出去,沿着熟悉的方向,加快脚速往新城大街头那家十年前做糯米饭团最好吃的店铺跑去。 十年前,每天早上6点,江永念准备出街卖菜的时候,街头的那家糯米饭团也热乎乎地出锅了,江永念不舍得花钱,每天都会带一个馒头出门,他每逢身上有铜板,就会买给她,给她一个惊喜。 出了陆家巷子口,往右手边方向跑了十几分钟,莫宸晞看到那个熟悉的店铺照常营业亮起了灯,门口几口蒸锅也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高兴得狂奔上前,掏出西服内口袋里的钱包,拿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老板。 平日里接受零碎的散钱多了,老板一下子收十块,不禁诧异抬头,在还未大亮却有明光照亮的视线中,莫宸晞面带微笑的脸庞就这么映入对方烁烁发亮的双眸。 对方双手颤抖地握着他付钱的那只手不放,欢喜而又激动地直唤:“莫董事?!您怎么来了?!” 莫宸晞微笑点头:“回来办点事,想起这个味儿过来看看能不能买到,你们十几年如一日,我可是有口服了。” “那当然,只要咱这店铺还在,我们都会坚持每天供应咱江城人民都喜欢吃的糯米饭团。一来是为了给江城百姓提供口粮,二来也为了自家糊口,一家子上上下下7、8口人都得靠这个店铺生活啊。” “那就好,坚持下去会赢得更多的回头客。”莫宸晞垂眸见老板仍热情地双手紧握,“我有点赶时间,能不能?” “噢!莫董事要买多少?” 莫宸晞把江永泰手里的水壶递给他:“把这里面斟满豆浆,一个口袋里装五块的,两个口袋里装两块的,再另外来两份豆浆。” “好嘞!” 老板手脚麻利儿,几分钟便按照他要求分三份装好。 莫宸晞接过纸袋的时候被里面的热气烫到手,赶紧捉住袋口,把最多的一份和水壶交给江永泰:“趁热赶紧拿回去,就说你买的。” 江永泰明白他意思,可是:“那你?” “我一会儿就回乔都了,过几天我会写信过来。” “你这么做,二姐不一定知道,不是公平竞争么?这算哪门子竞争啊?” “你要说的话,不就说明我来过了么?这点事不算什么,公平竞争是,但我不想趁虚而入,栖蝶现在身子虚弱,精神也虚弱,在她虚弱的时候显出我的关心,这对柳秦伦不公平,他们是因为各种责任加身分手的,不是没有感情,我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天,我会等她在柳秦伦的伤口上康复之后再争取,好了,天快亮了,回去吧。” 这一晚谈得好,事也做得巧,江永泰拎着东西回家的时候,母亲正好起来准备做早饭。他朝里里外外的一家子吆喝道:“大家洗漱干净了过来吃早饭,我买了糯米饭团和豆浆。” 一个个还处于清晨刚醒的哈欠饥饿状,听到这声吆喝,都涌进厅里,一口一个饭团包在嘴里,一口一口豆浆吃得悠哉云哉,只有小妹觉出不对劲,反应过来问:“不对呀三哥,你起这么早去帮我们买早餐?昨夜没睡吗?” 江永泰盯着小永秀的眼睛瞧了瞧,“呵呵”“哈哈”了几声,想了想,觉着最有力的说词莫过于:“是啊,我怕二姐会反复发烧,昨夜守了一夜,不敢睡,就怕睡过头二姐喊人没人应就麻烦了嘛,就守到了天亮,别说,二姐昨天醒了一下,二姐最近够累的我估摸着她今天醒了肯定饿了,就去买了她最喜欢吃的糯米饭团,哄哄她嘛。” 江永秀老老实实接受了他的理由。江永泰拿起几个饭团放到碗里,又倒满一杯豆浆,走进里屋,放到栖蝶枕边,想用香气嗅醒她。 栖蝶闻香当真有反应,睡梦中微微皱了皱眉头。见她有反应,江永泰轻声唤:“二姐,二姐,醒醒,有你最爱的糯米饭团哦。” 栖蝶慢慢睁开眼睛,入眼便是永泰微微笑着的脸庞,也缓缓笑起,轻声叫:“永泰。” 江永泰单手缓缓扶她起身:“怎么样?睡醒了吗?” 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大病初愈,栖蝶惨白的唇色极力笑道:“睡一觉舒服多了,就是好饿。” 江永泰扶着她靠在床头,把另一只手里的饭团和豆浆杯子递给她:“快吃吧,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在自己家里,栖蝶从不讲客气,加之她是真的饿了,就算在永泰面前,也和几个弟妹一样,一口一个饭团一口豆浆吃得津津有味。 江永泰看着二姐狼吞虎咽的样子,便是这个家最大的美好和满足,笑道:“看到你有胃口吃东西我就放心了,有力气吃东西的二姐,只要肚子填饱了,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栖蝶吃得像个得到礼物的小女孩,不断眯眼微笑。 二姐这个样子,真像没有烦恼的可爱天真,江永泰很害怕她是故作出来的轻松,他仔细端量,仔细细觑她清澈的双眸,不像装的,而且,似乎一点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试探着问:“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栖蝶认真思考永泰的问话,细嚼慢咽着最后一个饭团,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感觉满满饱腹,用手背揩了揩两边唇角,转了转两只鼓鼓的大眼睛,方才摇头道:“昨夜,我迷迷糊糊醒了一下,灯光射到了我的眼睛,我觉得很刺眼,就叫你关灯,又懒懒地躺下了,再醒来就是现在了,有发生其他事吗?” 江永泰直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二姐你好像又变成小时候窝在妈妈怀里诉委屈的小女孩模样,和现在的柳栖蝶太不一样了,有点担心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就随便问问,你还记得昨夜醒了一次,证明脑子是正常的,我就放心了。” 栖蝶笑道:“咱们自家里,我要还把自己武装得那么强大,岂不太累了吗?家里就是一个放松的地方。” 江永泰真不善撒谎,他高高向栖蝶竖起大拇指遮自己的丑:“是是是,说得对。” 第三百六十四章 又一年相邀上海 栖蝶又一次重新活过来的第二天便书信到王廷号的建造方江南造船厂邀请师傅前来江城修复王廷5号、6号邮轮,信中注明会全权负责来回路费、住宿费、生活费,并召集工人投入到王廷之都四至六号店的重建中。 就在师傅到达江城近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伊娃的邀请函再次如期而至。只是这次的邀请不再是圣诞的名义,而是yw品牌各地会员和设计师的年终聚会,时间定在今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号。 这个名义,栖蝶作为唯一一个西南片区的成员,要合群合主流大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三天间隔,莫宸晞也从乔都寄来信,告诉她: 栖蝶: 半月不见,近来可好? 我知道有永泰和江家一家子在你身边,你身体应该无恙,和柳秦伦分手后心情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我相信你一定能走出来。 你应该看到了1号的乔都日报,柳秦伦率领整个乔都商会深入被炸点和群众生活里,深得好评,他在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力保乔都商会的名声,稳固你们柳姓和王廷的名誉。 10月观察期过后,进入11月,乔都一切重回正轨,乔都市内所有被炸的地点全部开始重建,乔都市营造厂含乔都商会培训的500名建筑工人都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当中,乔商银行和乔都商会在这之前所有的余款和政府的资助款项,全都投入到了营造厂,每一笔收支,每天的进度,乔都日报都会列出清单,每天全程跟踪拍摄,力图带给老百姓一个最真实的炸后重建全过程。 我知道你心里有担忧,事后清理废墟,我特意走访了一圈我们几个曾经用命换来安宁的乔都北区,乔都市人民医院及其所在一条街、附近几条街、王廷之都乔都一店全部毁灭,乔都商会名下的住宿点:福兴大街和观音大道街角一带烧显轻微,现在整个乔都市,只有市政府一带、乔商银行、东方会馆、一心花邸一带、童公馆一带留存。 我知道童家外迁,你会很担心乔商银行会不会受影响,我肯定告诉你,影响有,但不大。这几年乔商银行叱咤乔都八城以及这两年业务扩大至外省四大城市的实力,让那些有心找茬的人看在我们业务范围的优势上,也不会无理取闹,在大轰炸的废墟里生存下来,毫无损失,在这一点上的信任就大过一切。 近段时间,有乔行和乔都商会捐款和政府拨款,老百姓取钱的额度不大,我已经顺利把乔行线上所有的余钱转到了上海的金城银行,小部分转到了其他八城供其他地区的百姓正常取用钱。 外省四城办事处的及时成立,收纳进来的定期存款,已经高达八位数,这笔钱我也已经转到了金城银行。 再过一个月,等到乔都八城确定没有轰炸了,我就会前往上海,把这两笔钱找几个合适的项目投资出去。希望能借这次机会,把乔商银行的业务范围扩大到华东地区,这其中,也可以是王廷正式落地上海经营。 所以,这次乔都市所有被毁的门店,在乔商银行的损失中,所占比例不大,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我这个提议。 我知道你心里有担心,所以特意写这封信来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同行还是不同行,月底前给我回复。 莫宸晞字。 栖蝶收好信放到里屋木柜抽屉里,看了看旁边的永泰:“看来今年的上海是必须得去了。” “去,当然要去。”江永泰挠挠脑袋,实在忍不住脱口说,“有个事我得告诉你,月初的时候,柳秦伦受夏氏公司邀请前往上海……”双手一摊,“已经半个月了。” 栖蝶懵懵地“哦。”了声,有点摸不着方向的郁郁道:“我去工地看看。” 上海。 柳秦伦乘坐邮轮抵达上海刚三天,两晚住在夏家别墅客房里,白天都在夏翊书房,了解夏翊递给他的两本厚厚的夏氏公司起源和经营史资料。 夏氏公司的成功是王廷的风向标,柳秦伦对每一个字都不马虎地看一遍,时而眼睛干涩抬头,就看到夏翊有意把那份刊登了“柳氏夫妇分手”的转载自乔都日报的申报放在书桌上抬眼便可见的位置。 他只好眼不见为净喝了一口夏怡送进来的咖啡——夏翊要让他看到夏怡的体贴,从早到晚都把他安排在书房,早饭到晚饭,都让夏怡送进来,间歇怕他累着,还准备了一壶上好的咖啡搁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只需往杯子里倒一倒,便可享受到这么周到的招待。 他无话可回应,也无态可表,只好把注意力又放到资料里。 第三天的晚上,他刚刚吃完夏怡送进来的两菜一汤一饭,夏翊推门进来,吩咐跟来的丫头把空掉的碗筷收下去。 夏翊见一本资料放在了右手后,他手里的另一本资料已经翻到了底,靠在放着报纸的桌前,聊天式地问:“看完了?有什么感悟?” 柳秦伦看完最后一页,后靠椅背,合上资料薄,道:“很丰富的发家史,我看完了才知道,夏家的祖辈从前清起就是富甲京城的富商,自家制作的胭脂水粉、绸缎布匹、首饰钗环曾多次作为贡品送进宫里,受到各位娘娘、格格喜欢,从而口碑爆棚,进而销量爆棚。开设的客栈也因为各位娘娘、格格的影响,成了进京赶考的考生必定下榻的地方。很了不起。” “民初,传到伯父手里,伯父因为伯母出身上海名家的关系,结束了现在的北平的生意,把手艺和家产带到了上海,再后来有了你们兄妹,到现在传到你手上,你着重入股在上海滩名头最响的华懋饭店、百乐门、永安百货这几家公司,把夏氏原来的产品全部融入其中,用它们现有的影响了一代上海人的力度继续为夏氏造福。” 柳秦伦放下资料薄,直截了当说:“直接给夏怡营造了坐享其成的条件,这么好的招婿方法,你这个哥哥也实在难得。” 夏翊鼓掌笑道:“不错,不愧是哈大才子,这么厚的两本,足足三天,最后被你几句话就归纳了。” 柳秦伦重重眨了两下眼睛:“不然呢?需要背下来吗?” “背倒不用,掌握到精髓就行,明天安排了所有主管分管的人到公司开会,你要做好准备,我可不想你会有水土不服的现象,要知道,你可是公司最贵的也是唯一一个技术股,必须拿出哈大的才干来。” 柳秦伦疲惫地点头:“名声是自己的,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必须对得起你那一千万。” 夏翊忙摆手:“nonono,你误会了,那一千万是给你的邀请金,从明天开始,才是正式合作。” 第三百六十五章 行动尊重栖蝶意 柳秦伦笑道:“你想用这个技术股,一直把我绑在夏氏?” 夏翊一本正经地和他讲理:“这怎么能是绑呢?诚意留人才!”外加友情表好,“你这样的人才江城建城百年才出一个,你说说在我的生活圈里,还上哪儿去找第二个?” 柳秦伦听不惯夏翊刻意奉承,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无奈摇了摇头,起身欲走。 就在这时,夏翊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柳秦伦回头看他:“还有事?” 夏翊笑容渐浓:“还早呢,坐下聊聊。咖啡喝多了口太苦,会连带着心苦,我让丫头换果汁上来。”他拿起书桌上的电话筒,一个电话吩咐下去,两个丫头很快就送上来一壶果汁退下。 想避的事避不过,柳秦伦娓娓叹了一鼻气,又回到椅子上坐下,索性稳若泰山地看他怎么开口。 夏翊为咖啡杯里斟满一杯果汁递给他,辜辜道:“我过年就结婚了,以后的个人时间就少了,咱俩这么独处的机会就更少了,你嫂子是个醋坛子,别说女人,就连男人,也不许我有过多的接触,你懂的。” 柳秦伦忍俊不禁,揶揄道:“醋坛子你还娶,就不怕将来管得你透不过气?” 夏翊答得洒脱:“不怕,哪个人没缺点呢?吃醋是女人的天性,男人娶进门就是要包容的嘛。” 柳秦伦瞭他一眼:“转性了?你不是最怕被女人管吗?我还记得读书那时,伯母经常电报、写信给你,你都觉得受不了,现在变化这么大?” “是啊,男人只要真的爱上一个女人,就真的会为了她而改变自己,在她吃醋前,我先保证好和异性之间应有的距离不就好了吗?就跟你喜欢柳栖蝶一个道理。” 夏翊意有所指地看着他,道:“人总要定性,我都30了,再一个人单着,和那些女明星常来常往,负面新闻太多可不是好事,而且,如何压得住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号人呢?老板得有个老板的正经样啊。难道柳栖蝶就没吃过怡儿的醋?” 柳秦伦看向夏翊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聚精会神而火光炎炎:“她真的没有。” 他无心和夏翊软磨这个话题,直接告诉他:“上次威尔斯别墅一聚后,我们吵过,但吵的内容是,她觉得她没有夏怡更配得上我,我们相识短短半年就一起经历了人间最惨最难的民间轶事,一起对抗轰炸,更一起承受了王廷和柳家被毁的剧痛,也许未来,王廷和柳公馆都会重建得很好,但那一天那一刻的王廷和柳公馆于瞬间在我们眼前消失,还连累了那么多职员殒命,就是我们生命里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痛。” “以后的王廷和柳公馆再怎么好,都不再是最初的它们了,不再是爸爸传到我们手里的王廷,也不再是我们从小生活过,成长过的那个最熟悉的柳公馆了。” “所以在她眼里,我们之间的伤痛多过快乐,她觉得我和夏怡在一起,会一点一点找寻到过去的快乐,初恋永远都是爱情在人心里萌芽最伊始也最难忘的感情,有这样的感情做基础,我会活得更快乐。” 夏翊拿起面前的报纸,把柳氏夫妇分手的大标题面向他:“你要搞清楚,这可不是夏怡导致的结果!柳栖蝶能这么想,能结合实际把到手的幸福拱手让出,我很佩服她,你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你是不是应该正常点,是不是应该尊重她,别那么执拗了?” “我是分手了,但……”柳秦伦坚决地想要声明,但就在这刹间,要声明的话蓦然刹住,他忽就想起那日在童公馆,一个个都在离别的感伤里喝得酩酊大醉,康子借酒壮胆,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柳少爷少年英雄,在名气上,远超莫董事,堪当乔都八城最杰出的代表,这样的人也该有颗英雄心。” 他纵然醉意浓,也知康子这话别有意味,他看了看沙发上排排坐着的莫宸晞、童静雪、童静峰在把酒告别,便向他伸手向外面花园请。 深夜的童家花园秋风瑟瑟,柳秦伦扣上刚才在屋内因为发热而敞开的西服外套,靠在一面墙上,看着近身前的康子,直问:“有话跟我说?” 康子神色庄严而肃穆:“是。” 柳秦伦五分醉意五分清醒,抬手示意:“直说无妨。” 康子犹豫了一下,好不容易借莫宸晞不注意的机会把柳秦伦约了过来,可不能错过良机:“康子斗胆问柳少爷一句,和栖蝶小姐分手,是真心还是假意?” 柳秦伦因一时诧异而猛吸进一口凉气,愣愣地看着他。 康子想弄得清楚明白,又补充问:“是时事逼人还是再无感情?” 柳秦伦不知何故,竟接不上话地红了眼眶,酸了鼻梁和喉口。他猛眨一下眼,似要落下泪来,别过头,张口猛吸了几口凉气,才看回他:“真假各如何?” “柳少爷应该知道莫董事的真正身份,照目前这个形式看,他和栖蝶小姐,一个是朋友刚离婚的丈夫,一个是朋友刚分手的女朋友,夹在这两层关系中间,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柳少爷该了解栖蝶小姐和莫董事的脾气,他们要么就做朋友,要在一起就要光明正大在一起,而童小姐另嫁和童家外迁的事还在眼前,这个先后顺序,外界只会认为是栖蝶小姐或者莫董事,第三者插足,逼走了童静雪,伤了柳秦伦的心。” “莫董事为了乔都八城的百姓,为了照顾到更多人,答应组织留在乔行主事,在栖蝶小姐的事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倘若柳少爷真心觉得和栖蝶没有可能了,也就请您干脆些,只有您另谋到幸福,他们之间才有可能;反之,也请您干脆些,早些娶了栖蝶小姐,让你们这段三角关系彻底划上句号。” 柳秦伦难解且无解的心真是揪心一般难受,每每一直面这个难题,就仿若冰锥痛击头顶,他整个人激灵灵一颤,快要晕倒。 沉默良久,他知道这个难题迟早要解,看着康子期许的脸道:“我知道了,我会早点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康子把莫宸晞的难题转出,却对柳秦伦抱有几分愧疚地安慰:“对不起柳少爷,站在我们这些至亲的旁观者角度,确实不忍看到你们三个这么拖拉下去,就和今晚童家告别即散的筵席一样,该散的迟早得散,该结的婚也必须得结。” 夏翊见他的话哽在那个“但”字上沉思半天,拍拍他的肩,提醒问:“但是什么?”从柳秦伦嘴里说出来的但是,总不会有好话,夏翊不甘道,“你不会真打算守着她一辈子一个人吧?现实吗?你爸可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打光棍,王廷的未来可就真完了,你和柳栖蝶那么努力要保的企业,到头来就要改做他姓了,你忍心吗?” 柳秦伦醒了醒神,道:“我的观点,我的立场,我已经向你们表述得很清楚了,现在也还是那句话,一切五年后再说,未来会怎么样,现在都是未知。” 夏翊似明白似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怡儿还有机会?” 柳秦伦最后道:“她有没有机会,应该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这个哥哥问到这一步,也该够了,后续如何,就交给时间和缘分去定夺。” 话毕,再不理他,径直出门回客房。 第三百六十六章 缘? 夏家的客房设在二楼至三楼的转角,柳秦伦从二楼中间位置的书房出来,将好与正从他房里出来的夏怡撞上。 他秉承为客的礼貌,微笑向夏怡点头问好,夏怡亦微笑地回他一个点头之礼,并道:“这三天辛苦了,哥哥也是为了明天你能更好地说服公司那些管理层。” “我知道,我会正常发挥的。” 夏怡牢牢看着他,柔柔道:“我相信你,哈大的学历可不是白来的。”四目深触的一瞬间,柳秦伦别扭地看向她身后还没关灯的房中,白色的大床上赫然摆放着一套黑色衣服。 夏怡察觉到他目光变化,侧身让行:“那你早点休息吧,哥哥让我为你准备一套明天穿的西服,我放到你床上了,你……要不要先试试看,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拿去改?” 柳秦伦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字:“改?” “嗯,尺码是比着我哥做的,你身高体重看上去都和他差不多,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我本来也想去找你的,碰上了刚好。” 柳秦伦的记忆倒回到美国读书时期,夏怡何曾做过缝纫活儿? 夏家有这个条件让她日日更换新的,所以美国那几年,他每次见她,她都是一身新衣服,时常还说,有些同学瞧她衣服好看,她就干脆送人了。他目光下移至夏怡的双手,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都红红的,仿佛刚被针头扎过。 他道:“稍等。” 转身走进屋子,脱下身上来时穿的西服外套,把床上的新外套穿在身上,面向夏怡:“刚好。” “那就好,那……我先回房了,明天见。” 夏怡无话再说地将走。 柳秦伦朝她的背影轻轻一笑:“谢谢。” 两人在柳秦伦进门那天有过一次点头问候,连续三天,再无任何交集,夏怡一天多次送饭送咖啡到书房,柳秦伦都没抬头看她一眼,此刻这声“谢谢”,恰如安慰她干涸心灵的一场及时雨,浇灌得她内心里的那片空守的尴尬土壤润润的。 夏怡含羞地回眸一笑:“晚安。” 柳秦伦寻常礼致:“晚安。” 夏怡转身的昂扬,完好地替代了方才的垂头丧气,他完全可以想象她此刻脸上眉飞色舞的高兴,就像她23岁生日那天,他拥着她,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动心的印记时的高兴样,一时竟走神地想到,那个时候明朗活泼的夏怡,那个积极向上、乐观好动,时常组织各种体育运动来充实他们单一疲乏的学习生活的女孩儿,如今已经完全受他一冷一热的对待影响,丢失了原来的自己。 这个本该活得闪闪发亮、熠熠生光的女子,居然在一点点偏向于栖蝶那种沉着冷静的性子,他是太过低估了夏怡的感情,夏怡的执着,太过忽略了对这样一位公主般活在童话世界里、有着骄傲资本的女孩子一次又一次下“斩首令”,深深对自己如此过激的行为,充满了犯罪感。 柳秦伦困惑了。他随手关上房门,脱下身上的外套,脱下的这一刻,他坐在床沿上,抚摸着才看到的夏怡很用心在西服左边内侧绣的那只蝴蝶,似代表栖蝶吗? 半个月前,他在办公室收到夏翊发来的电报,第一件事,是今年年终大会和公司诸多管理人士为他举办的迎新人、迎新年的年会需要他参加;第二件事,年后年初的新一年公司发展大会也需要他参加;第三件事,夏翊和上海另一大巨头家刚毕业于上海复旦的女儿,唐绮雯小姐定于12月12号,在夏家别墅举行婚礼,诚邀他担任伴郎。 这便是更需要他参加了。 从来不曾羡慕过旁人的他,唯独婚嫁一事上,破天荒地羡慕起身边每一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共结连理的幸福,从柳如嫣和童静峰,到菀儿和康子,到姚安怡和侯云帆,再到现在的唐家小姐和夏翊。 为何从单纯的恋爱到真心相依的结婚,一到他和栖蝶身上就变得这么困难。 他要不要写信告诉栖蝶?新一年年底将至,伊娃那边的邀请函也快到了,今年栖蝶作为yw品牌名正言顺的设计师,理当受邀前往上海参加年会的,他要不要和栖蝶一起? 可他再邀栖蝶一起,他们之间又算什么呢?义兄妹? 那一刻,柳秦伦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 康子的话萦绕心头,让他久久不能释怀,栖蝶的爱究竟是因为柳家的包袱还是真的被他感动了?他不知道,他唯一确定的是,莫宸晞的成全是因为栖蝶答应了他的求婚,为栖蝶,也为他柳秦伦的人品,主动成人之美。 他所有的理智和学识都在提醒他,他和莫宸晞,对栖蝶并非一场没有底线、左右让爱的选择题,而是一场真正以柳栖蝶终身幸福为目的的奋斗战。 他决定和栖蝶分手并且答应公开的理由始终都是一样的,这个年代他和栖蝶都没有心情谈婚姻,他没有能力谈婚姻,他总不能让栖蝶在婚后和他四处漂泊?一会儿以童公馆为家,一会儿又以江家为家?待栖蝶怀孕、生产还在为王廷操心劳累? 这样的居无定所,一无所有,没有能力让自己的女人安定的自己,他比任何人都鄙视。 在分开和轰炸的伤痛里,还有王廷的重建,打入乔都和其他七城市场,上海生意的巩固,诸多事宜都是他和栖蝶共同拼搏的方向,是身为柳家子女的责任。在这一切都实现之前,他们或许可以做一对夫妻更恩爱的神仙眷侣,可这一切要真的实现了,又是多少年以后? 反观莫宸晞就不同了,乔商银行和一心花邸,莫宸晞娶妻的硬性条件都有,以莫宸晞的能干,假以时日,一定会超越他,他和栖蝶还有童年那段他永远无法了解、无法切身体会的酸甜苦辣,比起他和夏怡的那几年相识与相知,莫宸晞和栖蝶自幼长大以及十年不变初心的情分,会更珍贵。 缘分让他认识了栖蝶,他和栖蝶真的有缘,未来还会在一起,倘若只是露水情缘,他真的没有再拖沓下去的必要。 所以他选择了不告而别,要分就彻底些吧。 就在这个晚上,柳秦伦神色大狠,忍痛含泪地决定住在夏家不去饭店了,他拿起外套,出门,上楼,走到夏怡的卧房前停步,敲门…… 这个时间,夏怡一定猜不到是他,于是,他出声道:“睡了吗?” 声音传播进去,几分钟后夏怡穿好衣服打开门,又惊又喜:“怎么了?” 他把外套有蝴蝶的那一面面向她,道:“以后别这么做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夏怡微一怔愣:“我以为你看到蝴蝶就会想起柳栖蝶,明天会发挥得更好些,有夏氏做后盾,王廷一定潜力无限。” “我知道,谢谢。”对夏怡,他除了谢谢,也只有谢谢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征服夏氏 夏氏总公司坐落在华懋饭店旁,一栋中西式合并建筑风的三层楼宇。 这是柳秦伦第一次拜访夏氏总部,无论是对他这个人还是对他就的职都得到了夏家全家和夏氏内部各大高管的高度重视。 车刚行至夏氏公司大门口,便见整齐划一的黑色西服男人左右站开。柳秦伦双手拿着今儿一早起来手写的二十份资料,和夏翊于前后车厢右方下车,迎接后车厢内后一步下车的夏父。 一众西服男士齐声尊呼:“董事长!” 60开外的夏父精神尚好,无需搀扶也无需拐杖,因为他的正式加入而容光焕发,领头走在他和夏翊前面,精气神都显得和他们无异。 一行人分四批乘坐电梯抵达三楼大会议室,三人最先上来,柳秦伦正要挨着夏翊坐在椭圆会议桌的右边位置,被夏父请到主位的发言位上就坐。夏父和夏翊依次于他右手边坐定,直接给后面进来的各位管事一个以他为主的印象。 夏家越是看重他,这个技术股的分寸就越不好把握,他既要甩掉这个因夏怡而来的股东名义,又要以自己的实力稳稳地坐好“技术”的职衔。 所有人各就各位,柳秦伦一眼扫过去,将将二十人围满一桌。他扣上西服外套最下端的扣子,起立端正站定,定定和每一位向他看来的陌生却真诚的目光一一相对一秒,后,道:“各位好,我是柳秦伦,首先说声抱歉,自今年年初,在我的一场私人宴会上,有幸邀请到夏伯父夏伯母,和夏翊夏怡一起,成为我的座上宾,在我们几番交流过后,我很荣幸得到两位长辈赏识,作为夏氏公司唯一一位技术股,作为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在今天站在这里与众分享,介于各位对我有一定的认识,我再做一个详细的自我介绍。” “我是柳秦伦,今年26岁,江城人,在哈大留学期间发明的一枚可寻觅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名为铭记之心的红钻戒指,是当今世界上唯一仅有的,因为它的轰动,让我‘柳秦伦’的名字响彻世界。” “缘分使然,留学期间,我认识了夏翊夏怡兄妹,同龄的共鸣,让我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同学兼好友,在一起共同度过了四年的美好时光,去年我拿到硕士学位回到江城,至今天,成为了王廷的掌舵人,机缘巧合,又成为了乔都市商会会长,和现在的夏氏公司技术股东。” “由于乔都市和以江城为领县的岛城、阳城、绿城、诗城、乌山、开洲、农县在同一地境,所以那方的老百姓习惯把这九座城市统称为‘乔都八城’。众所周知,这几年,乔都八城遭到了日机大面积大规模的轰炸,很不幸,王廷也因此惨遭重度毁灭,我很感恩夏伯父和夏伯母的雪中送炭,让我有了更大的资本去帮助那方受灾的老百姓。” “从今年的5月到9月,日机密集的轰炸几乎毁掉了大半个乔都城,和半个江城,直到10月才停下来。因此,我才拖到今天和各位见面。今天,是把原定在下个月底的年终总结会,因夏翊结婚喜事亦夏氏公司同喜的大事而提前到今天,既是年终总结,那我就说说我的总结。” “夏氏从前清时期发展至今,横跨一百多年历史,辗转八代传到夏伯父手里,由领先女性用品市场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和客栈演变到今天,成为号令半边上海滩的富商,囊括了各位这样行内的顶尖人才,我作为晚辈,站在这个位置上,原也是班门弄斧了。” “但,我手上有二十份手写的我对夏氏公司文化和产品的概括,现在发在大家手里,请大家一边看,一边跟着我的叙述,重温一下夏氏的能够营业百年的闪光点。” 他步移至每两位高管中间空位,把二十张四四方方的纸张发放到每人手里。 回到主位,他道:“曾经的产品如今按照原配方作为永安百货的招牌产品,是夏氏成为永安百货最大股东的开端,也是为永安百货的‘百货’业最增光添彩的颜色,只要走在上海各大街道上,几乎随处可见可闻和夏怡身上一样清香馥郁,还原至各种提炼之花最本质的各式香水气,以及颜色分明,又不容易因吃饭喝水说话等动作而致脱妆的化妆品。” “使用香水和化妆品是女人的天性,是上流社会、中层阶级女眷象征美丽的标志,通过广告和口碑,引起社会上更多太太、小姐以及其他女士的追捧,从而带动消费风气的流行和转变,带动其他服饰、钟表、电器的销量,这不仅是为夏氏多了一个广为流传的途径,还为永安百货在整个百货业中的龙头位置,起到了最好的保障作用。因而吸引到国外化妆品牌和其他品牌的入驻。” “永安百货百花齐放,欢迎各个品牌加入,共同繁荣这个大市场,商品市场,我们一直都是‘不怕货比货,绝对比得过’的生产理念,以它过硬的品质,至今都在化妆行业占主导地位,从而加入资金投入,让夏氏成为永安百货的大股东。” “同样的品质,夏氏也将他们从前经营客栈的理念融合在华懋饭店里,为华懋饭店华丽的硬件设施上加注了更多软性的、能让外来客商有宾至如归家感的舒适,这一点,我作为住客,曾经两入华懋饭店,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前台接待人员非常完善到位的记录服务。” “就好像是为每一位顾客的私人订制,每位顾客入住前,前台都会为该顾客登记一个专属的小本子,咨询以及登记好顾客喜欢房间的类型,朝向,楼层,以便更好地为大部分经商的在乎风水的客人提供住宿的便利,按照姓名性别分别放在接待台下方的小格子里,下次顾客再次光临的时候,接待员会先看看小格子里有无该顾客的入驻记录,有,就会直接安排房间,无,会耐心地一遍又一遍询问出相同的问题。” “至于百乐门,就不用我多说了,那是提供给大众娱乐的地方,满足每一位不同心情的顾客进来,统一快快乐乐地出去。上次王廷新品发布会,百乐门暂停营业来帮助我的所需,就是它的迁就点和包容点,不管是谁,都会根据需要一视同仁。” “以上,是各位手里的纸张上面所列举的点的扩充说明,也是我这个新成员对于夏氏过去经营模式的总结。新年新气象,要知来年我会有何种技术提供,且等下次年初的发展大会我们再聊,谢谢大家。” 话毕,柳秦伦九十度鞠躬致谢。 鞠躬抬头站定一秒,他看到夏家父子脸上灿笑如虹的饱满之色,整间会议室于一瞬间的面面惊觑之后,像是机械,同步爆发出惊雷般的叫好,和热水沸腾般的掌声,管事们竞相兴奋喝彩—— “说得好!” “说得太好了!” “把咱们夏氏的优势点评得很到位!” “支持柳秦伦!” “天才型人才,只怕整个上海滩也找不出来几个呀!” “柳先生学识渊博,人长得帅,字也写得帅,瞧瞧这钢笔字写得,比书上印的好看,一横一竖一勾一撇,力道都恰到好处。”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主位主导 得到一致肯定,柳秦伦欠身就坐,垂下眼皮听那一片片雀跃的欢呼,反倒攥紧了双手,捏了手心里冒出的冷汗。有时候表现得太过完美,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跟着发生。 他端身于主位坐正,脸色正色一凛,双手手指互叉合石,以一个微带领导范儿的姿势面向众人:“感谢大家认可,下面我们调个头,请在座的每一位向我做一下自我介绍,好让我能够深入了解各位的工作。” 起源于廷愈再生膏,他从江城到乔都七城,见过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一个半小时,人均十分钟介绍完毕,众人的目光果不其然又回到他身上。 “以后我们的工作有了柳先生的指导,会进行得更加顺畅,只是柳先生的王廷企业和夏氏集团同属经商,在同一个模式圈里,要如何才能分庄贤呢?” 柳秦伦微微摇头道:“我姓柳,身份是王廷的掌舵人,夏氏的股东,在掌舵人和股东的定义上,庄贤之分已经一目了然了,其实这两者没有任何可比性,王廷和夏氏,一个在西向,一个在东向,所针对的消费者需求和群体各不同,经营模式也完全不同,就算未来王廷打入上海,也是主在服饰珠宝方面,在江城,也是码头和桐油为主打,以后重建好,王廷之都和华懋饭店,也是完全没关系的两家饭店,所以二者没有任何矛盾。” “像夏氏这样的企业要长久经营,需要是源源不断的新意,王廷现在还处于重建阶段,什么时候建成重新投入市场,还是个未知数,在这期间,我一定会尽全力做好技术股的本职工作。” 有人笑哼一声说:“柳先生也别怪咱们说话太现实,正所谓人在心不在的未来都是渺茫而不实的,现在是因为王廷重建,你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夏氏,可一旦王廷重建好了,你的人和你的心,于情于理都要飞回江城的。做生意的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踏实和安定,你这么优秀,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人才,既然求到了,就渴望是一辈子的事,就像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好不容易找着了,当然就是冲着白头偕老去的,毕竟没有人结婚,是为了有一天我会离婚,你说是吧?” 柳秦伦冷然一笑:“日久见人心。” 旁边人微呛:“柳氏夫妇美名受‘柳秦伦’的影响力同步响当当,上次以王廷的名义把新品所有的收入全部捐出的举动,很是受上海百姓敬仰,所以二位即便是分手了,在老百姓心里仍然会惦记着二位的好,等于就是柳氏夫妇永远都是代表王廷的,这就很难把‘柳秦伦’变作我们夏氏的人。” 柳秦伦和颜而笑,夏氏的目标和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纵然夏翊本能的脸色一变,对这样出乎意料的问题,帮忙打断和转移,但夏翊的内心,也是和他们一体的,这无论真假的一唱一和戏码他并非看不懂,他身在夏家的地盘,唯有解决了夏怡的根本,方可解他困境,方可达到多全其美的效果。 他要在这种情况下被这些人钳制住,就真的愧对于父亲把他送出国十年的磨练了。多少次,他在表面环境受迫于人时,都会先冷静下来,用不变的微笑面去应对对他提出要求,提出质疑的人的脸孔,这是百用皆有效的笑面缓兵法,永远都不会让对手猜透他在想什么。 在他安静四探的几分钟里,所有人又面面惊觑地小声议论,他没有栖蝶会读唇语的能力,也知道众人都在猜测他为何如此安静。连夏翊也在对他使眼色。 那一张张脸上为了夏怡而掩饰不住的着急,太容易破功,没有动摇他,倒是自己内部开始动摇了,柳秦伦觉得可笑地摇摇头,静静道:“当初夏伯母在和我谈论合作的时候,我们有个四年约定,四年内,我必须为夏氏获得一千万及以上的收益,没有达到的差额,我会悉数补上,今天,我当着夏伯父和夏翊的面,改一下这个约定,把四年一千万,改为四年两千万,以此作为我的诚意,从此我不想再在我们内部会上,再听到相同的质问和质疑,白白给了外界议论和批评的痛点,一个企业要真正做到屹立不倒,靠的是众心齐一。”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他转头,抬手示意夏翊发言。 夏翊道:“秦伦的话大家都听清楚了?以后在会上,我也不想再听到我们自己人的互相攻击,今天就到这里,我们12号见。” 大队人马紧随着夏父往外走,柳秦伦亦起身往外走,夏翊怕他误会,出声相拦:“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很想你接受怡儿,从你们认识到现在这个目标都很清晰,特别是在你和柳栖蝶分手的空窗期。” “新年那晚,我不知道你们谈的什么,但我的眼睛很清楚地看到怡儿的变化很大,她很用心在改正自己身上那些爸妈从小宠出来的毛病,很努力地在向柳栖蝶学习她善解人意,能全力扶持你的优点。” “我觉得这样的怡儿很适合填补你心里的伤痛,可我作为哥哥,不会强行勉强怡儿,不会勉强你,更不会做出你会觉得的那些龌龊的事,以我夏翊的为人和整个夏氏的声誉,我们没有那个必要。” 柳秦伦旋即回首,看向夏翊的眼中,流出满满失望:“你不应该让她向栖蝶学习,栖蝶是栖蝶,夏怡是夏怡,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栖蝶出身底层,吃过的很多苦都不是夏怡想学就真的能学会的,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夏怡越向栖蝶学习,她身上越会有栖蝶的影子,我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到栖蝶,你愿意让夏怡在我心里变成栖蝶的替身?” 夏翊愕然,被问无语。 柳秦伦道:“我知道夏怡很爱我,你们全家都对我很用心,曾经在乔都,也有一个女孩儿因为对我太用心,走上了歧途,闹得最后家破人亡,也直接造成我家破亲人亡,我不会眼看着夏怡为了我失去原来的自己,我现在只剩下栖蝶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也不想失去夏怡这个朋友,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能够更好地处理我和夏怡的关系。是真朋友,就别再让我说第三次。” 第三百六十九章 忍痛断念 “好,就像我们不愿意用一张合约纸约束你,就是相信你一定会担负起你承诺的责任。我只有怡儿一个妹妹,我知道你不在乎夏氏一半的财产为嫁妆,你在不在乎是你的事,我们能给出的是我们的诚意,终其一句,我和爸妈都盼望她能有个最好的归宿。” 柳秦伦微驻片刻听完夏翊的话,深感几分厌恶地出了夏氏。 这偌大的上海,他一个人走在上海街头,走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间,渺小如蚂蚁,和平凡人无二。 偶有路人注意到他西装革履、气度非凡的行头,会两两围堆议论几声,一年变幻,上海街头的广告画报已经几经更迭,竟然还有人记得他,惊呼“柳秦伦”呢! 这个下午,上海没有太阳,刮得脸颊生疼的冬风呼啸而过,他站在黄浦江边,闭上眼睛,让自己开始适应以后每一个没有栖蝶的冬天,每一次没有栖蝶的寒风伫立。 上海是一座云集了无数美丽女人的香芬之都,很容易就闪花了眼,涣散了心。然而在他眼花缭乱的绣花旗袍,浓眉红唇,漂亮洋装中间,还是有那些个梳着两条辫子,身着简单裙装的女学生穿梭其间,她们就像这个城市的另一道风景线,让他时不时就会想起她。 就像在无数名媛中间,不浮夸不甜燥,一颦一笑里永远包含着故事和深意的柳三小姐,再平凡的打扮也能在女人堆里引起别人的注目。 初见时,她站在太阳光下,不施粉黛的素颜,连一丝香水的气也嗅不到,反倒看到她额上渗出的汗珠,她不怕在他面前出丑,抬起胳膊来轻轻擦拭。 那时的他喜而意外地看到一幕最本真的做人方式,随意又不失端庄的动作,不为取悦旁人,只为自己想做。我无需为旁人活,只为自己活得舒服。 认识他的第一天,山顶的第一面到回到家的许多面,她再也没有正眼瞧过他。 那时的她,是第一个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子,第一个在他面前为所欲为的女子,高高提起了他对这位义妹的兴趣。 也是那一天,他知道了这位义妹很可能是莫宸晞的人,才会如此冷待他,可莫宸晞要收购王廷,这个美人计不是应该对他无尽示好才对吗? 直到那晚,她用萤火虫的发光粉末来当做铭记之心指引爱情的灵力,撮合他和景依婷,连他都想不到,铭记之心可以真的有“灵力”,这种古灵精怪,又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和顺理成章的操作方法,让他警觉到这个义妹真的没那么简单。 只要他一深入,进一步了解了她,那样一位完全能够一一填补他所有缺点,一一替他想到他所有想不到的可能,完美展现出他对于未来妻子的所有幻想,他便心甘情愿地永陷其中,再也不想拔出来。 不知不觉走到了去年新年和栖蝶一起进的那家中餐厅,他熟悉地报出上次栖蝶点的那几道菜名,也不知是否这会儿早过了午餐时间,四菜一汤上的很快,四周无人的用餐位置,面前空落的他想象中的那个人,都让他情不自禁地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他不断地往嘴里塞食物,不断往下咽,眼泪却像是刚吞下喉的食物一样,大颗大颗地迷了他的眼。 吃得急,汤喝得也急,喉口一哽,就噗嗤一下喷了出来。 远处有服务生走过来,关切询问:“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柳秦伦深深低下头咳嗽,直摆手:“我没事。” 如果栖蝶爱的仍是莫宸晞,这几年来从未对他动过心也就罢了,偏偏……他如何不难受。 难受到他真想抛下一切顾虑回去江城,回去她身边,和她完成他还欠她的一个最正式的婚礼,不管未来还有多少困难,他们互相陪伴,彼此为依,不怕克服不了磨难。 可当他魂不附体地回到夏家,看到客厅里坐着的梁燕玲,看到梁燕玲递来的信,对他说:“柳少爷总算回来了,云帆从乔都寄来了信,千叮万嘱一定要我亲手交给你,我现在把他的托付交给你,赶紧看看吧,不知道他有什么急事。” 道过谢,送走梁燕玲,他快步走回客房,拆开信封,这一看,他的心痛得似被切割成两半,没有生存的迹象,就在它奄奄一息的时候,在这条切割的缝隙中间,他知道不能再犹豫,必须马上断绝对栖蝶所有遗留的念想。 他把信纸折叠成小方块,揣进西服内兜里,再次就着夜晚,敲响了夏怡的卧房门。 房门半掩,他轻轻一敲,夏怡便闻声回过头来,看到他,条件反射地从座椅上腾身而起:“秦伦。” “有空吗?我们花园里坐坐。” 现如今,再和他独处的夏怡,就像一个胆小又害羞的惊恐少女,默默地坐着,他不出声她绝对不出声,大概是被他拒绝多了,害怕再一次听到拒绝的话。 柳秦伦也不想再绕圈子,他调整好语气,温柔地开门见山:“开年忙完公司的事,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江城生活一段时间?” 时间仿佛停止,空间也跟着静止,夏怡惊愕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露出的一抹能看到他左边脸颊上酒窝的真诚友善的笑容,在那笑得太不真实的面部表情里,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了解一个女孩儿无望等待的滋味,只要你不怕危险,我很愿意邀请你去江城,了解我在江城的生活,了解我的未来,以及我现在的和我们过去、和你现在生活完全不同的所有。” 夏怡一颗心满血复活成脸上的红羞,欢喜如斯,惊喜如斯,大喜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在你的环境里,让你看到我的改变。” “好,你父母和你哥那边,就说我们先进一步了解一下。” “可以!等我哥婚后,我就说我想和你一起去江城生活一段时间,如果我们还能回得去,那他们对我的担心就不是问题了。如果我们真的回不去了,我夏怡也不是非要死缠烂打你的女生,天意如此,我只能认命。我现在唯一不甘心的就是你怎么会在半年时间里就那么爱柳栖蝶,远远超过了我用四年的时间才让你动心的程度,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亲眼去看看江城的现状,看看你和柳栖蝶之间的那些同步。” 第三百七十章 二次伴郎触景生情 柳秦伦想着方才看到侯云帆在江永泰来信上另外注明的一句,说道:“过一阵,莫宸晞会和侯云帆夫妇一起过来,栖蝶也会来,到时,我想请你帮个忙?” 夏怡颔首微笑:“你是想让我假装你的女朋友,让柳栖蝶看透你,好能大方接受莫宸晞?” 柳秦伦愣了愣:“你了解莫宸晞?和栖蝶的过去?” 夏怡侧头与他对视:“不知道穆心雅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听过?” “十年前,和莫宸晞一起管理乔都市最大的娱乐场所,彼岸花开的老板,前任老板的遗孀。” “不错,就是她,她是永安百货现任的某位经理的妻子,我知道她是地地道道的开洲人士,嫁到乔都多年。另嫁后,每逢节假日都会回老家祭祖探亲。上次你离开后,我特意向她打听了很多柳栖蝶的消息,她把她收集的所有有关柳栖蝶、莫宸晞的乔都日报寄给了我,我也好好了解了一下你们都城四少和都城四美的故事。” “景依婷因为爱你,使用了最卑劣至极的招数,那也是我非常不屑和鄙夷的,所以就算我最后得不到你,我也不会像她一样,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性命,连累自己的父亲死后都只能躲躲藏藏地化成一把灰,洒进长江,这样的人生太悲剧,我绝对比她理智,我会像童静雪一样,该放手时则放手。” 原来如此,不过夏怡并没猜对他的意思,要冒充女朋友,他柳秦伦也挺卑鄙的:“我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你重修旧好,栖蝶不会相信的,她外表坚强,好像没什么能够打击她,但她内心其实很敏感,敏感得太过细致,很多时候都能通过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去看穿对方是假装还是真意。” “所以呢?” “所以我想请你在她面前,和我保持一种以前的那种默契度,一种只属于我们留学时期、柳栖蝶完全没有涉略过的你知和我知,只有在她完全陌生的境况里,她才会相信我们已经‘旧情复炽’。” 夏怡在他紧紧注视的目光里沉思,默契度?留学时期? 那只能是…… 夏怡笑着,很开心地笑着举起双手,将双手手掌朝向他。 在夏怡举起的同一刻,柳秦伦也举起双手,双手手掌重重和她的一击。 四掌相离,两人又同时高竖大拇指,向对方摇一摇。 夏怡笑道:“不错不错,我们的记性都还挺好的,这是我哥和潘文杰发明的,以前我们避免不受洋人欺负,几个经常聚在一起玩游戏,做体育运动,他俩就提议两个两个一组,这样既锻炼了合作的默契,又提高了同一组的实力水平,每次那组获胜,当组的两个人就互相击掌以示胜利,大拇指的动作就是鼓励。” 柳秦伦心里沉甸甸地道:“是的,这样才不会被栖蝶看出破绽。” “我答应你。” 转眼便是12月,近几日,夏伯母安排来布置婚礼现场的工人们在夏家别墅各种忙碌,各种捣腾,尤其是昨夜兵兵乓乓的敲打声响了一夜。 次日天亮时分,便是夏翊大婚的日子,12月12号。 柳秦伦被敲了一宿的声音打扰地失了一夜的眠,还好前几日睡得好,今日起来照镜子,才没有黑眼圈。 夏怡昨晚送来今天要穿的一袭灰色的西服,搭配夏翊纯白色的礼服,伴郎和新郎的身份一眼即透。 上次他满心雀跃为姐姐和童静峰做伴郎,亦幸福其中。 这次他满心无奈为夏翊和唐家小姐做伴郎,亦痛苦其中。 以致并不认识这位唐小姐的他,也丝毫提不起去认识去欣赏去交流的兴致,只淡淡看了一眼本就五官精致的夏怡,颇有心思地换上一身与他相搭的灰色丝质伴娘长裙,裙身绣满了立体的小花朵,腰间一根同色系腰带,让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完美显现,浅淡得无色彩的妆容和简洁得无任何发饰装饰的垂耳发髻,似不想枪了新娘子风头。 夏怡虽美,却仍提不起他的兴致。 午间时候的夏公馆,客人越来越多,好在作为半个主角,在新郎在大厅忙碌着招待宾客、他又帮不上忙的时候,暂且可以躲在某个角落,喝着手里的那杯闷咖啡。 直到付明杰拍拍他的肩膀,道:“还好吧,这个场景会不会让你触景伤情?” 柳秦伦冷冷白他一眼:“我说不会你信吗?” “不信。” “那你还问。” “我问是想提醒你,你自己做的选择,就别这么难受人家的喜事,你今天可是伴郎啊,夏翊冒着得罪我们这一波人的风险就让你一个人做伴郎,这风头都让你给抢光了,你还这么冷着一张脸,给那么多客人看见了会怎么想?夏家可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家庭,你可别给人家掉链子。” 柳秦伦扬扬手里的咖啡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掉链子了?” 付明杰“是是是,你就掩饰吧你。晚上安排了百乐门喝酒,一起吧,庆祝夏翊新婚。” 柳秦伦了解哥儿几个的好意,可是:“夏翊新婚之夜,你好意思打扰吗?” 付明杰调皮地眨了眨右眼:“他新婚之夜好意思把我们晾在一边吗?几个小时而已,不碍事,难得夏翊终于结婚了,难得就剩你一个人光棍了,还不得好好庆祝庆祝,差点忘了告诉你,新娘子会和夏翊一起去,所以,这是一个得到了新娘子首肯的娱乐机会。” 他是真不想触景伤情,迫于这兄弟几个的热情,也迫于付明杰这个合作伙伴,只得点头答应。 夏家的婚礼和童家的婚礼,都是在正午举行。柳秦伦没了上次的心情,全程目光低垂,跟着音乐,跟着主婚人的婚礼贺词,和夏怡做着相同递戒指,递交杯酒等动作。 好几天没太阳的上海,这会儿还有一丝懒洋洋的,照得人也懒洋洋的暖阳临空而下。他坚持到婚礼结束,又因为新郎新娘都是高材生,又坚持到几个家伙安排的新郎新娘互相说带有对方名字的情诗、猜新郎、和新人成语接龙、情歌对唱等等游戏,就已经是傍晚的晚宴时间。 整整一天,他强颜欢笑,轻颦浅笑地应对那一众年轻男女活生生地把当下纷乱的生活活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也真亏他们心态好。 第三百七十一章 唯一乐事 也在这个傍晚,柳秦伦收到了伊娃托人从公共租界送出来要他转交给栖蝶的文件袋。 来人趁天黑,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伊娃和威尔斯夫妇现在处境艰难,出入十分困难,伊娃已于月前向柳栖蝶发出参加今年年会的邀请函,现在年会取消,柳栖蝶不日后就到上海,伊娃和柳栖蝶小姐所有的合作动向,皆在这个文件袋里,务必请柳秦伦先生转交到柳栖蝶小姐手上。” 来人来去匆匆,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柳秦伦也趁还没人注意到他,赶紧上楼,把文件袋藏在他所住客房的棉絮底下。 夏家位于法租界的一条僻静巷道里,12月8号,日军攻进租界,附近日夜皆是哀嚎,yw品牌租界内的店铺危在旦夕,那么伊娃的文件袋里,一定是和租界外的店铺相关交代。 “秦伦!秦伦!” 楼下花园付明杰正高呼他名字。柳秦伦理了理担忧的心绪,开门下楼,面带微笑地继续融进夏翊的新婚大喜中。 百乐门,顾名思义,无论外界多么混乱,这里永远都能“笑谈悲欢离合,诙侃喜怒哀乐”,永远都能色彩斑斓,继续它“东方第一乐府”的快乐。 只是如今,百乐门里纯粹的快乐添上了几抹日本人混迹的丧气,百乐门作为公众娱乐点,招待任何前来寻乐的客人,日本人不挑事倒也相安无事,日本人一对舞女无礼,柳秦伦即使坐在最偏远的角落,也能看到舞池里推推嚷嚷的一幕,看不下去地放下酒杯,腾身而起,潘文杰也看不过去日本人在自己的场子闹事,操起酒瓶跟了上去。 舞女难受地使劲挣扎被日本男人紧抓的双臂,柳秦伦突地一脚踹中男人腹部,男人站立不稳,受这一脚重力身体向后一弓,摔倒在地。 柳秦伦站在舞女身前,将其护在身后。 潘文杰赶紧向就近的其他几名舞女使眼色,把该舞女护送回后台。 等到日本男人有了力气重新站起来,柳秦伦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与其对视,道:“舞女有选择舞伴的选择权,今儿我柳秦伦在这儿,就绝对不许你在百乐门撒野。” 日本男人喝得晕晕乎乎,醉醺醺地朝地上狠吐了口唾沫星子,稍稍走近他,恨恨地用右手食指指了他半晌。 柳秦伦不动声色地逼视他因气而急得快要滚出来的红眼珠子,对方大概是被他沉稳站立眼前,气势十足而威严,一张脸上满载的寒气冻得对方右手逐渐收回,喷出一句:“柳秦伦?!你给我等着!” 柳秦伦听着日本男人的口音,日本腔并不明显,由此他猜测这人应当在上海呆了很多年了,若不是那舞女认出这男人,大叫出来,还真看不出来是日本人。 潘文杰向众人拍手示意:“好了好了,没事了,大家继续玩。” 回到最角落的雅座,几人是又敬佩又担心,林轩然夸道:“好样的。”又忧道,“不过,我猜不出两天,明晚,那人就会带帮手前来找你麻烦。” “来呀,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来一队打一队,也得让日本人尝尝我们的厉害,可不是只会受欺负不会还手的。” 这场相助相得酣畅淋漓,是今年最过瘾的乐事,柳秦伦真真有了高兴的兴致,前半场提不起精神的酒会,后半场全数补了回来,不过他仍留了一线清醒,谨防日本人今晚就会带人前来雪恨。 10月、11月轰炸的渐停,无需栖蝶督促,工地和码头两边工人们都在抓紧时间赶工。 12月上旬,因日方攻占的注意力转移,整个乔都八城得到一个正常的喘息期。 莫宸晞又从乔都寄来了一封厚厚的信,栖蝶拆开一看,是童静雪在武汉新夫家的结婚照。黑白照片上的女孩,身着中式的红色嫁衣,当同样身着中式礼服的新郎双手挑起喜帕,女孩害羞地别下头,右手轻轻捂嘴笑的样子幸福可人且逼人,看得栖蝶泪光盈盈,好生感动。 不枉她和莫宸晞经历的一番艰难与波折,只有经历过后才更加懂得苦尽甘来的甜蜜,更加珍惜苦尽甘来的不易,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婚姻幸福。 看完照片,她打开第一张信纸看:栖蝶,又是一个多月不见,近来可好? 时间已经是1941年12月14号了,相信你已经在报纸上看到日方已经把轰炸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我也是时候和侯云帆一起前往上海探探那边的市场环境了,你考虑得怎么样?如果你去,请于20号前赶来乔都,如果你不去,21号一早,我会和侯云帆夫妇一起前往,新年也会视那边情况而定。 莫宸晞字。 栖蝶再打开第二张信纸,扫了一眼前后落的名字,是童静峰写给莫宸晞的:莫宸晞,一别已经半年过去,在乔都坚持抗敌的你们,都还好吗? 爸爸现在和我们分开两地办公,不过我在这边买了房子,也算是有了个安定窝了,以后的归属之地就在武汉了,爸爸一有空就会过来和我们、和静雪的夫家小聚,生活也算幸福美满。 月前,静雪终于和她的新男友完成了结婚仪式,我心满足,这封信寄到乔都应该是12月上旬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新的一年1942年了,兑现我离开时的承诺,除夕前我会过来和你们一叙,等我。 童静峰字。 如此,1941年在年末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件喜乐的事,栖蝶感慨童静雪的人生总算圆满了。 童静雪曾经对莫宸晞那么深爱,今天都放下了,她柳栖蝶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栖蝶整理好心情,清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和永泰算了一下近来的账单。她身上有去年莫宸晞投资王廷的六百万和和伊娃签的一年合约的签约金四百万,在合计一千万的总数上,减去这一年为了帮扶江城百姓、重建王廷号以及人工费所花掉的现钱,还有八百二十万。 再看看永泰的账本上,记录的,今年一年和乔都几大中药行,用同等价值的廷愈再生膏,交换同等价值的中药,算是不进不出,但是廷愈再生膏销在江城和其他七城乃至乔都八城以外的城市的销量,支出人工费,也算是在稳保成本的基础上,小小赚了一成。 另,航运行和桐油产出的总收入,也比她记忆中的数字高出很多,没有了往年的账本,栖蝶唤来永成永吉,把她从办事处抄来的桐油输向民生方面的汇款记录单交给他们:“你们空的时候把这些理成账本,我回来检查哦。” 两兄弟倒是齐心:“放心吧二姐,我们虽然没有三哥那么能干,可算数题还是会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蓄大势,待发 栖蝶在临走的前三天,分三次从办事处取出五千、五千和一千块的现钱,五千交给母亲,五千交给永泰,她太了解一个人在外地没钱举步维艰的痛苦,最后的一千留给自己路上用。 还把这次卖出再建房合计五十万元的支票交给母亲保存,把一张新年要发放的红利单子交给永泰,道:“我这次去,有可能会在上海过年,家里得多些钱傍身,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永泰你要多去码头和正在建的工地看看,除夕后,代我和秦伦去一趟凉山,照着这张单子,把该发放的钱全部发放到工人们手里。” 江永泰直点头:“放心吧二姐,绝对办好!” 栖蝶此行不带任何行李,在江家穿的衣服和布鞋一到上海就得换,她换上上次从乔都返回江家的那身背带衣裤,在第二天一大早坐上了前往乔都的王廷1号轮。 两天航期,栖蝶达到童公馆,只有姚安怡一人在。姚安怡把这几日转载自上海申报的乔都日报递给她,道:“上海这几日变动大,你先了解一下情况。” 最新一期的《乔都日报》,今晨刚火热出炉,上面刊登了上海商业大亨夏翊大婚的消息,报纸上,夏翊夏怡兄妹笑容明艳,柳秦伦胸前别着一朵伴郎字样的胸花,因为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时柳如嫣和童静峰大婚的场景,有些触景伤情,全程半垂着头,只有几张照片拍到了他抬头看向夏翊微展笑颜的镜头。 人在心不在的滋味,就犹如被掏空的一具干尸,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渐远悲欢离合,舍弃七情六欲,哭笑完全受人影响。 这样的柳秦伦还是柳秦伦吗? 栖蝶不由兀自发呆,这一呆、一想、一坐,就到了天黑侯云帆归时。 “栖蝶?你什么时候来的?” 栖蝶道:“下午到的。” “你到了就好。”侯云帆赶忙坐到电话机旁边的沙发位上,拨通了一个栖蝶熟悉的电话号码,待那边一接起,他即道,“小蝴蝶到了,在我这儿呢,我们明天一早启程。” 挂断电话,侯云帆对她说:“你要有心理准备,上海近来变动大,可能你和伊娃的合约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我知道,年初时,我们本来就是签的一年约,将好现在日方暂时停止了轰炸,我们也得开始把王廷重建提上日程了,所以伊娃那边,还要不要合作,怎么合作,也是时候重新商定一下。” 侯云帆顿了一下,似有话与她说,却又不说、只傻笑地起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夫妻俩同心协力地弄出四菜一汤。 侯云帆为人夫后成熟了太多,学会了在饭桌上为妻子夹菜,盛汤。 栖蝶不习惯做人家夫妻俩家的电灯泡,也不习惯自己茕茕孑立的落寞太过孤苦,找话说:“商会近来如何?” “还行,乔都稳定了,商会也就稳定了,近来乔都城大规模重建,数百家外来商户都在和商会洽谈合作,柳秦伦不在,都成我的活了,所以我也是很忙的。” “忙好啊,你也得为你侯家多做打算,不能一直借住童家啊。” “我不急,我们暂时又不要孩子,过几年,等到那些房子重新盖起来再说吧。” “商会内部人心也稳了吗?” “你还别说,11月1号的《乔都日报》一出,那几个新人不知道有记者跟拍,等到报纸出来才抓急了,没讨到任何好处不说,还成为众口怒骂的对象,生怕被老百姓逐出商会,最近都老实得很。” “那就好。” 晚上,栖蝶照旧住在了客房。在乔都耽搁了半日,12月18号一早,四人行登上了前往上海的邮轮。 已经六天了,潘文杰夜夜来电话,向柳秦伦说明那夜在百乐门闹事的日本男人并没有带人前来雪恨,这倒是有些出乎柳秦伦的意料。不过仔细想想,这大概是他和栖蝶、莫宸晞、童静峰、侯云帆早就上了南京方面的黑名单,尤其是柳栖蝶,连村上真美那样的间谍高手也败在其手下,再由南京方面广宣,为了不让他们几个坏了大事,也就忍一时风平浪静了。 这个较大的可能性推算一出,柳秦伦就益发期待栖蝶和莫宸晞的到来。 1941年的最后一天,莫宸晞的脚底在栖蝶后一步,第一次踏上上海这片土地。上海的城建,上海密集的人口,上海社象的繁荣都堪当“远东第一大都市”的美名。 莫宸晞凝神,细看纵观这座城市,露出了兴趣颇浓的微笑。 栖蝶看着他笑得自信,问:“你在笑什么?” “这座城市商业前景可观。” “你想?” “暂时还不想,这里市场可观,但仅限商品市场,银行业已经饱和了,我要再加入其中,那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栖蝶双眉微蹙:“难道上海不是和成都、贵阳、云南一样的吗?” “不一样,乔行在西南片区远近有名,论实力论资历都是领先者,加上各地商家主动来求合作,推波助澜,我再顺水推舟,方能把办事处顺利落地。” 莫宸晞自入眼方向随手指了几家一定规模的银行:“这里不同,这里以金城银行为例的各类银行太多,所有商家和用户都已经有了固定的合作银行,而且我来是投资方,不是银行家,身份不同,先试水看看行情。” 栖蝶点头道“嗯”,没再细问。 她心里有底,这个时候最不能去的就是租界,她调转方向,道:“我们去华懋饭店休息一下吧。” 华懋饭店前台接待人员,根据栖蝶和侯云帆前两次入住记录,直接给了他们上次同样的房间,栖蝶一进屋,便用房间电话拨通了柳秦伦前两次拨通的夏家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传来的女声说:“你好,夏公馆。” 栖蝶道:“你好,我是柳栖蝶。” 夏怡登时一愣:“我是、夏怡。” “我知道,秦伦在吗?” 夏怡把电话筒递向沙发上的柳秦伦,轻声说:“柳栖蝶。” 柳秦伦走到办公桌前,接过电话筒,重呼一口气,压下怦怦直跳的心律,道:“栖蝶,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 “在华懋饭店?” “嗯。” “晚上一号包房见。” “好。” 就在刚刚,他正在夏翊书房,带夏怡,一起商量应对日本人攻占策略。 也就在刚刚,他听到久违的栖蝶的声音,心中澎湃的快乐和巨大的痛楚交织出他根本没办法忽略栖蝶的失落和难过,促使他正式相邀于夏怡:“晚上和我一起吧,上次我们说好的事,今晚可以实施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续解转变,栖蝶应允 这次临时租下的两间房,两个男人住一间,两个女人住一间。 栖蝶在洗浴室的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干练的马尾,尾发齐后劲的长度甩起来很是飒爽,不施粉黛一张纯净的脸五官分明,大眼睛,挺鼻梁,原也算标志,可到了夏怡面前,她硬觉得自己不够瞧了。夏怡的模样,带了些童静峰般混血气质的美,精致于往日的柳如嫣。 两人一较之下,不爱打扮,行事低调的她就弱了那么许多。 启航上海以来,栖蝶每逢一闭上眼睛,脑中有意识地浮现出柳秦伦和夏怡亲密相偎的画面,心里就莫名的恐惧害怕。 曾经那么执意因为自卑、因为差距想退出的冲动,在柳秦伦一次又一次,果然而坚定的示爱里,也渐渐坚毅了选择秦伦的决心,可原来,爱情不会永远随她逐流,依她心愿地走向圆满,因为在她眼里的圆满并非对方眼里同样的圆满。 他约她在会见客人最正式的1号包房见?那真真的要拉开距离的忍心,让她真的有了危机感,栖蝶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 她难受得双手撑在洗漱台上,撑着身体的悬空伏状,脑袋下垂,正思虑着晚上该以何种面目见他,旁边门被轻轻敲响。 秦伦? 门没关,栖蝶一回头就撞上柳秦伦一双满含真挚关心的眸子。 柳秦伦见她这幅难受样,像是又腹痛的样子,可他清楚地记得时间不太对,这是月底,栖蝶往日腹痛是在月间,正因为不太可能是因腹痛引起的不适,才令他慌得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栖蝶抽出被他扶住的右手,双手捂住双眼,抹了把眼角挂着的泪珠,笑道:“没怎么,突然想到一些事,一时不太适应而已。” 她走到客厅,姚安怡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她就着茶几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喝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掩饰什么,只知面对秦伦这位她爱的“义兄”,极尽别扭,只能通过这些寻常的动作,来避开和他独处的无措。 方才道:“不是约在1号包房吗?怎么上来了。” 柳秦伦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她:“有东西给你,不方便带到包房。” “这是什么?” “伊娃托人从公共租界送到夏公馆给我,再让我转交给你。” 栖蝶一听是伊娃的转托,丝毫不敢耽搁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共两种物件。第一件是一封英文信,仍然处于封闭状态的信封,没有打开的痕迹,栖蝶料想秦伦还没看,便把上面的英文翻译成中文,念给柳秦伦和自己听: 栖蝶妹妹,一别一年,今日的我和yw品牌都已不复昨日的自由和辉煌,租界受日军攻占影响,我和先生日日呆在别墅出不了门,yw品牌各门店也是人心惶惶,这几年,我在上海一共设立了7间yw品牌店铺,为保多年心血,你又是我在中国唯一的合作伙伴,现正式将yw品牌过户给你,我知道你的能力,知道你在日本人眼中的不可轻易招惹的威力,只有它们全部改姓柳,才能不被占据,不被毁灭,我已经把7家门店的房屋租赁契约,给店员由你接管的转让信,以及我们的合约,和yw品牌相关的合法手续全部放到了这个文件袋里,可能“yw”的字母不能再用了,我尊重你一切改变。栖蝶,请你念在我们过去两年相识和合作的情分上,帮帮我。 短短两句话交代,栖蝶脑中一闪而过的便是由“王廷”来替代“yw”。 于是第二件便是一沓用橡皮筋绑着的纸质文件。 栖蝶精神大振,想起莫宸晞的来意,看着柳秦伦道:“感谢伊娃的信任,我得在最快的时间内,把‘yw’改为‘王廷麗装’,这是王廷扬名立万和撤退的机会,也是我报答伊娃的时候到了。” 柳秦伦皱眉:“也就是yw品牌风格和货品不变,只改品牌名字,等租界危机解除后,再改回yw,到时再和伊娃洽谈解约,把柳栖蝶的设计留在王廷。在这期间,王廷会在上海正式立名,只要有了保护名和设计名,就算以后不在上海发展,只在西南片区也够了。” “嗯,来之前我还在想,怎么才能两全其美,既能抽身,还是能和伊娃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现在我想到了,我们的方向错了,轰炸期内开拓王廷的上海市场,是为了保住和弘扬王廷的招牌,宣传、销售、收入、慈善,这一条线的操作主在宣传和慈善两方面,我们都做了,而且两方面效果都很好,我这次在上海街头,几乎已经看不到幼小的孩童沿街乞讨的悲惨。” “而且莫宸晞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上海各方面市场都已经饱和了,就算王廷以后在上海自立门户,不见得会有很好的市场前景,很可能还会因为‘柳栖蝶’这个设计师的署名,给上海乃至整个华东片区消费者一种‘虚假’和‘忘恩负义’的误导,因为他们认识‘柳栖蝶’是因为‘yw品牌的中国设计师’这个身份,而非王廷的柳三小姐。”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消耗了很多的时间、精力和成本,还会死在上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别影响到西南片区,毁了王廷数十年的口碑和信誉。只要王廷重建,在西南片区立足,爸爸妈妈的心愿,我们的补偿,也都实现了。” “倒是会呈现一出,柳栖蝶的设计只在王廷销,上海方面有购买需要,可以到yw品牌进行订购,我可以给伊娃一个代理订购的提成,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只是我现在还不明白,莫宸晞带着资金前来找项目投资的用意何在,反正伊娃的这个决定,应该彻底改变了你我,要在上海把王廷落户的想法。” 柳秦伦的笑容和语气,都肯定如永不转移的磐石,重重点头应声:“嗯!” 栖蝶看看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道:“走吧,1号包房应该有客人等了很久了,姚安怡也应该在隔壁告诉侯云帆和莫宸晞,晚上我们会在1号包房见。” 柳秦伦不由问:“你知道我会带夏怡来?” 这个时候,她应该微微一笑,以示对他“情变”的大度,但栖蝶笑不出来,只道:“你约我在我们只会宴请客人的1号包房见面,不就是间接告诉我,还有其他客人吗?” 第三百七十四章 四大巨头汇聚1号 柳秦伦诧异而不疑,自己在她面前已经完全无所遁形到已经细化到一句话的用意也瞒不过她了,只得傻愣地点点头,随她转身出门。 栖蝶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坐在华懋饭店1号包房,面对来意不会友善的夏怡。几分钟前,她和柳秦伦并肩走进来,夏怡即刻起身像个主人家迎上来与她握手,两人面对面,微微笑地友好握了手,又几乎同一时间坐下,栖蝶迟钝地看到夏怡拿起旁边座椅上搁着的外套穿在身上,柳秦伦就顺着空出来的位置坐了下去、和夏怡相视一笑的熟络,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默契”了? 侯云帆那个家伙,是早有预料到她和夏怡,柳秦伦和莫宸晞这种情敌一见面就分外尴尬,人人周围都充斥着火星随时相撞而具损的危险,才会有意拉着姚安怡坐到她和夏怡、柳秦伦之间。 十人一桌的圆桌,坐6个人显得稀疏,一直和她相隔一米距离,走在身后不离的莫宸晞,等到各坐各位,方才挨着她和姚安怡,坐在她右手边的侯云帆特意空出来的一把椅子上。 华懋饭店的1号包房,比乔都国宾饭店宴会厅大出一半的面积,屋内五彩家具摆设方正有型,又在四角水晶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整间屋子华丽又亮堂。 在这样的亮堂中,水晶灯粼粼水波般的光芒,漾射在栖蝶右方,只觉眼角有一道刺目的光交接而成,她微微转头,是莫宸晞左耳耳垂上的钻石耳钉与水晶灯光相互辉映,而产生的一道平行在几人眼平线上光圈。 栖蝶静默,四周亦一片静默,纷纷注目和静观两道灼热的目光碰撞,会有何种火花,栖蝶仿佛已经听到这两束火光里已经有了化学反应而发出的“滋滋”声。 两座似石化的雕塑,看得人无从开口。 还是侯云帆耐不住寂寞,用筷子头,敲了敲面前这桌快要凉掉的盘盏,把中间的一份红烧肘子夹成四份,给夏怡、柳秦伦、莫宸晞、柳栖蝶碗里各夹一份:“难得难得,今儿个东西两方四大巨头汇聚一起,珍惜难得的相聚时光和难得的有肉吃,都给我个面子,赶紧吃了再说话。” 四人同时挪动双手动筷,把碗里带有卤成锈红色、炸得厚酥的猪皮肉一口一口吃得精光。 侯云帆又道:“有东道主掌半边上海商行的夏家代表夏怡小姐,有远道而来的,名声在外的柳秦伦硕士,女中豪杰柳栖蝶柳三小姐,和我们已经升级为西南片区金主的莫宸晞莫董事。你们这声名赫赫的四巨子聚在一起,是不是也该满足一下以我为代表的老百姓的需求,什么时候来场盛大的合作呢?” 还是莫宸晞极具绅士风度地倒上面前一瓶已经打开的红酒,倒上一杯,敬向他正对面的夏怡,微笑开口:“夏怡小姐,久仰大名。” 夏怡回神,也斟满一杯酒,回敬过来:“莫董事有礼,莫董事从一个民间光头小子,一步步成长成如今叱咤西南片区的大金主,您的奋斗史才是真的渊远流长,辉煌史更令人敬佩,夏怡有幸在今晚这个时刻认识您本人,是我的运气。” 莫宸晞神情淡定,无比阳刚的硬朗的眼眸里柔光闪闪:“噢?夏怡小姐长期在上海,也知道我的出身?” “当然,莫董事的生意虽然不涉略上海,但《申报》和《乔都日报》的合作,也直接性地让我认识了您,从前只知道莫宸晞是一位难得的少年英雄,为乔都八城的老百姓庆幸有您这样一位设身处地为老百姓设想的好民营银行家、慈善家,近日,在您的一位故人那里,才得知到您的发家史,当真可以做一本教科书,来供后人学习了。” 莫宸晞仰脖,饮尽杯中酒,向她再次举杯:“不敢,我能够走到这一步也是我的运气。夏怡小姐所说的那位故人,可是穆心雅,现在的叶太太?” “是的。据我了解,心雅曾是莫董事的老好友,二位的感情,可是比情侣还亲。” “是比情侣更亲的亲人,心雅现在的丈夫,是永安百货另一公司的经理,看到她这么幸福,我就放心了。” “莫董事为了柳栖蝶,真是煞费苦心了,现在能够坚强自持,严格自控的男人真的是近乎绝种了,柳栖蝶能在您心里变作这般强大的力量,支撑了您十年,真是柳栖蝶的福气。” 对话被夏怡转上正题,栖蝶本就一动不动只眼珠子动的浑身,默然僵住。 夏怡转头看了看柳秦伦,柳秦伦做到了眼睛不去瞧柳栖蝶,只看着她微笑。夏怡见氛围挺好,又说道:“莫董事太谦虚了,您所谓的运气只是凑巧遇上了童静雪,得到了一个认识童静峰的机会,由此得到了乔商银行董事的位置。” “所以我才觉得您这种天才很难得,您非但没有仰仗童家的声望安于现状,还一步步达到了今日成就,把乔商银行也发展为和金城银行、盐业银行、中南银行、大陆银行这四家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整个华北金融业务、行内行外统称为“北四行”的银行实力相当的银行,几乎是在独立控制大半个西南片区,也是能力所成,夏怡衷心敬佩。”一杯酒随她话落而飘然入喉。 栖蝶口渴,也微微笑着倒了半杯红酒喝下。 看来莫宸晞想在上海投资一笔的打算,渐渐有了夏怡主动请君入伙的端倪了。 莫宸晞沉吟了一下,笑道:“夏怡小姐对金融行业很了解?” “实不相瞒,近来听说你很多事,特意去查看了一番。” 不过以莫宸晞对夏怡这种不问正事的富家千金的了解,能够把他了解得这样透彻,似乎不太正常:“爽快,那我能否请问你查看的动机,单是因为对我的好奇?” 柳秦伦也喝了半杯红酒,道:“还是我来说吧,大家都知道现今日军攻占租界,而夏氏握大股的华懋饭店、百乐门、永安百货,都在租界,夏氏本也是金城银行的股东,但因半年前,夏翊和金城银行其他各股东经营理念不同,由此退出,所以现在夏氏急需另寻银行合作来稳控其他方面的股东及各位成员的军心。”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三赢合作只为你 整间屋子,几个倾听者一边细嚼慢咽着夹进碗中的食物,一边静心聆听着柳秦伦对莫宸晞的说话,他目不斜视,就算栖蝶和莫宸晞位置紧挨,他也没有在某个眨眼的瞬间瞥过她。 开头话挑明到这份儿上,柳秦伦的用意已经很显著:“上次乔都东郊一战,南京方面似乎对我们有诸多忌讳,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用我们的力量去保我们能够保下的企业,那也是不枉我们曾经那么拼命和日机、日本人对抗。而在这个时候,夏氏和乔商银行的合作就是一个有需一个有供的完美搭档,对双方而言,都是做生不如做熟的近水楼台。” “和我们王廷一样,夏氏和分离童静峰之后的乔行最契合的都是在诚心诚意,心无旁骛地为老百姓服务,真正做到以老百姓为中心,做满足于老百姓的生意,也做能在老百姓满足中获得效应的生意。” 夏怡已经紧张得盯紧了莫宸晞面对柳秦伦的一呼一吸,细微的唇角微勾寓意、双手交叉思考,而攥紧了拿在手里的筷子。 栖蝶心中明镜,就目前形势,莫宸晞的伸手对夏氏好比一场甘露,夏氏再强大,没了银行的合作后盾,好比单箭在弦,有出无进,一朝单发,不管有无射进对手心脏,都会是孤援无助的单打独斗。 乔商银行的后补,既让夏氏有了正常运营的保障,又有了不被日本人觊觎的靠山。 有夏氏的名气在外,根基在内,莫宸晞只需一纸合约,就能不出一分一毫地在上海立足,如此明智的双赢之举,莫宸晞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有心动的迫不及待,特别是他在柳秦伦有板有眼、句句在理的将夏氏的发展模式正切中了莫宸晞经营乔商银行的宗旨、的说辞里,已经被柳秦伦强大的经营论说服。 但他保持着双手交叉不动,听着柳秦伦说话,眼角却时时盯着夏怡的反应,栖蝶大概知道他在等夏怡代表夏氏的表态。 夏氏在上海商界的地位,只有被人求,何时求过人,继面前开创夏氏“求人”历史的柳秦伦,莫宸晞是第二个,利聚而来利尽而散的“典范”太多太多,莫宸晞不在上海开设办事处,只寻可投资项目……栖蝶仔细琢磨,他是不想带着乔行在西南片区的赫赫威名来到上海坐冷板凳,待投资名胜,再设便是众望所归。 为避免以及奠定乔行高姿态入驻,绝对不能以低姿态撤返的危机和地位,他自然希望也是最后一个。 栖蝶看着莫宸晞静听柳秦伦说话,每当柳秦伦说到他看中的地方,他都会默然微笑,疑似的认可,却是不出声地使人着急,愁得夏怡完全没了吃菜的胃口,放下筷子,心里急得多次看向柳秦伦。 在柳秦伦说完夏家的发家史,最后说到:“这样的企业,从开创至今,都在坚守他们特有的经营方式和制作模式,才能赢得百年不倒的口碑,这点,确实也是王廷学习的对象。” 莫宸晞听完夏氏的百年历史,立刻鼓掌赞道:“好一个百年企业,也是乔行学习的榜样,其实我这次来,其实我这次来,的确是想在上海做些投资,西南片区的市场需求,需要我不断去开拓新的业务领域,作为王廷的投资商,本也是打算将王廷落户在上海,王廷经营的范围很广,我们的联手,也一定会是一个好的开头。” 莫宸晞转头看她:“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栖蝶观察半天,笑得、说得一气呵成:“没想到我们几个曾经力保乔都八城和日本人对抗的影响力竟然传到了上海,获得夏氏公司和伊娃公司的信任。拿王廷来说,我在来之前,刚刚收到伊娃交托yw品牌7家门店的信函,过两天,全上海的申报都会刊登王廷会在这个阶段,全面接手yw品牌的所有经营权,直到租界危机解除。” “伊娃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助手,现在他们有困难了,我们也必须还这个恩,所以,王廷也会因此撤出上海市场,全力发展西南片区。而夏氏作为上海滩上为数不多的巨富之家,这个合作带来的影响力,能直接让乔商银行在上海一飞冲天,不过乔行在上海到底也是新资企业,得到夏氏属意,是它的运气和实力,也因为它的实力稳定,它所需要的合作方也一定是实力和信誉双重稳定的,夏小姐觉得呢?” “当然,没有公司愿意经常更换合作伙伴,像我们夏氏这种在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公司就更是倾向长远合作。”夏怡拿起旁边座位上的一个公文包,从里取出一份文件,起身,双手呈递,“我今晚也是冒昧带来了出具给莫宸晞的合约,还请莫董事过目。” 全场安静,等莫宸晞一页一页翻看完夏氏的合约,在他在意的合作时间一栏:永久;以及明文规定的:夏氏每年以保底七位数的资金存入乔商银行乔都总行,这两条,已是给了他莫宸晞和这些年日以继夜的努力最大的肯定。对合约上规定的在夏氏困难时必须全力相助的条约没有意义。 莫宸晞再也没有犹豫,拿出西服内衣口袋里有备而来的钢笔和印章,在夏氏以夏翊为代表人的签字一栏的右侧,牵上了“莫宸晞”,再在名字上盖上乔商银行的印章。 如此,便是最好的巩固乔行,巩固和她可期的未来。 莫宸晞再次在酒杯里斟满红酒,敬向夏怡:“合作愉快。” 看到莫宸晞终于有了认可的行动,夏怡高兴得起身双手举杯回碰:“一定一定。” 喝完酒,放下杯,夏怡高兴得泪流满面,无意识地,只为高兴,与柳秦伦默契地双手连击三掌以贺,又各自竖起大拇指,满意地向对方摇几摇。 栖蝶的目光默默地无声息地落在两边频率相同,次数相同的庆贺方式,眼见着这两人日益修复的默契和情谊,心中苦郁得想哭。 她低下头时,柳秦伦这才默默看了她一眼,没管她失落的情绪,自顾自笑道:“这么一来,我们三方也都是合作关系了。我代表王廷是夏氏的技术股,所获收益会悉数投入到王廷重建中,栖蝶主管王廷,莫宸晞又是王廷和夏氏共同的保驾方,这么坚挺的力量,更加能够有效率地对抗日本人。” 他真的很想告诉她,他这么做是想减轻她的赚钱负担,他身为夏氏的技术股,必须保证没有夏氏没有后顾之忧,他才能赚回更多的钱来减轻她赚钱的负担,他实在再也经不起,她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昏迷不醒。养家糊口的重任本就该他这个男人来扛。 还是忍住了!他不能在和夏怡配合得这么默契的当下,功亏一篑。 第三百七十六章 注定的结局 栖蝶抬头,又见柳秦伦专注地向夏怡点头递去一个眼神,夏怡才道:“今天是1941年的最后一天,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明天就是新年了,各位若是不介意,我诚意相邀各位到夏公馆做客,让大家身在上海也能感受到浓浓的新年团聚气息。虽然今年的局势很紧张,不过夏公馆目前是安全的,各位可以放心度过一个新年夜。” 栖蝶对于夏公馆的新年夜,是有阴影的,去年那个时候,她被夏翊“邀请”到旁边另一处别墅的阳台上,亲眼目睹了他们那一众试图用各种方式来刺激柳秦伦和夏怡的复合,今年,夏怡成功赢得柳秦伦的默许,是反过来刺激身在夏公馆的她吗? 柳秦伦要彻底和她划清爱情界限,正是在用夏怡的口,来告诉她他选择退出,要把她推给莫宸晞。 栖蝶有时候真讨厌自己想太多,想太透,反倒弄得自己心里撕拉难受,她眸光一转,道:“我去趟洗手间,失陪一下。” 几乎在她起身的同时,姚安怡也跟着起身道:“我也去。” 栖蝶大步走出1号包房,直往右边尽头处走。 几乎在她们出门的同时,莫宸晞又倒满一杯酒喝下,看向柳秦伦往右手边偏偏头。 柳秦伦看懂了他的意思,在他转身往门外走的同时,身边便响起了他跟来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蹬蹬”声。 栖蝶进了门,拧开洗漱台上的水龙头,用深冬刺骨的冷水浇脸。 姚安怡看了看外面没人,关门静候在边上。 栖蝶心痛到极致,捧起冷水往嘴里灌,灌得太急,剧烈地一顿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猛喘息,也在这时,眼泪汪汪而下,混合着脸上的冷水,如线地滴落在姚安怡为她擦拭的手绢上,干燥的丝质手绢一点一点被眼泪浸透。 莫宸晞领着柳秦伦走上了二楼楼梯,在安静无人的二楼廊间,他停住脚,转身的一瞬,握紧的右手一拳朝柳秦伦挥去。柳秦伦反应及时,出双手挡他这一拳的多方挥来。莫宸晞双手用力一推,这回柳秦伦没有反抗,受了他这把力道,整个人踉踉跄跄退到墙角。 莫宸晞急得红了眼眶,恼恨地指着他大斥:“你要她死心就一定要这么直接吗?栖蝶从小到大都很坚强,我从来没见过她在感情上这么脆弱过,以前爱情在她的人生里是居于亲情和生命之后,甚至是可有可无,重遇我,在我这里受到的打击,好不容易被你治愈了,你是想又把她打回到从前那个理智至冷漠的女孩儿吗?” “你可有用心去体会过她在成为柳栖蝶之前所受的那些苦吗?如果你有,为什么就不懂一个女孩儿经历了几生几死的生命波折,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最向往的就是安定!” “她不怕和你一起受苦,她怕的是好不容易安定的心再次陷入波动,可你现在这么做,就是直接告诉她‘我不爱你了’,那么你柳秦伦曾经付出的感情和心血全都成了假象,你对她有兴趣的时候就追她,一旦这段感情没有终点,你就放手得如此洒脱,你是要她彻底对爱情心灰意冷吗?” “你我都知道,这个时候她肯定是在洗手间里面哭。我们上次讨论栖蝶恐会终生不嫁,你很好,直接给了她一个‘终生不嫁’最好的理由,直接告诉她,再伟大再甜蜜的爱情,经过时间的历练,最后都是靠不住的。” 莫宸晞走近他,逼视他:“我告诉你,如果她真的在你和夏怡旧情复燃的基础上对你心死了,她的心就真的死了,我未必能拯救!” 柳秦伦心下痛不可当,那种熟悉的绞痛阵得全身发紧,随着涔涔冷汗漫延而下,身体也渐渐颓力而下。 他蹲坐在地板上,低低道:“江永泰的信你也看了吧,正如你所说,一个人能经得起几次生死波折?现在日方暂时性地停止轰炸,可我们谁又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再来?什么时候再来?像今年这样的密集轰炸,我们不能再经历第二次,如果我和栖蝶勉强在一起,你忍心看到她再如江永泰信上所说的那样痛苦吗?” 莫宸晞:“……” “为了我,为了王廷,她也是几历生死,累得不成人形,我实在承受不起!王廷的未来,不知道有多少波折等着我们,我爱她,为了她好,我只能选择放手,义妹柳栖蝶,再大的责任,嫁出去了就只剩义务了,可太太柳栖蝶不同,嫁给我,她还会面对源源不断的痛苦。” “有时候,长痛真的不如短痛,栖蝶是个性情中人,你也是,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好,你也一定会代我好好照顾她,不会她的后半生再辛苦劳累,不会让她的后半生,再流一滴眼泪。” 莫宸晞却悲怒交加,有些气急败坏:“可问题是她现在爱的是你呀?你能把你自己从她心里涂抹掉?还是她因为你们分手而坚强乐观地面对?她要是能,现在就不会偷偷躲在洗手间里哭了。” 柳秦伦起身,稳稳了有些眩晕的脑袋,定定地看着他道:“你会有办法的。我也会慢慢让栖蝶看到我和夏怡的变化,她心里曾经觉得夏怡作为初恋,在我心里一定有着无法遗忘的地位,我会慢慢让她发现,夏怡于我,就好比你于他,能够在一切的分分离离过后,和最初动心的那个人携手一生的爱,方才是真爱。” “夏怡为了我,已经改变得不像她自己了,就冲这份心意,我是不是也该试试给她一次机会呢?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能是自己所要追求的完满,也许从王廷被景依婷毁灭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和栖蝶的结局,是我自己执着,努力和日机对抗,妄想和栖蝶还有未来……才拖到了今天。” 姚安怡轻轻抱着栖蝶,将她的头揽在肩头:“心里的痛全部哭出来之后,柳栖蝶又是乔都八城最坚强的女子了。” “我完全明白你有多痛,其实在他和决定分手的当初,就为你们之间画上了圆点。柳秦伦是多有智慧的男人哪,他对你的爱,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决定分手,就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的人,你爱他,了解他,尊重他,却做不到看着和另一个女孩要好的时候,完全无动于衷。” “我当然相信,如果没有轰炸,你们一定是一对最恩爱的夫妻,一定会把柳氏夫妇的传奇,延续后世,到你们白发同看夕阳西下的那天,仍然有很多后人在津津乐道你们的爱情故事。” “可现实永远无法满足梦想,这就是一个正常的适应和平复过程,你们不做情侣,也还是义兄妹,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不管他未来的妻子是谁,你都要适应,习惯,甚至是面带微笑唤他一声‘二哥’,和他妻子一声‘二嫂’。” 栖蝶直起身子,深呼吸,哭笑道:“我知道,在我答应他分手的那时,我也做好了和他回归义兄妹关系的准备,只是,只是,我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夏怡是他的初恋,初恋正是人心里最难忘的一段感情,不过中间经历了多少,最后结婚的人是谁,都无法改变初恋在爱情里情窦初开的那个人的影响力。” 栖蝶哭叹:“一切都是注定的。” 第三百七十七章 熟悉的情景转移 柳秦伦侧身向楼下方向,回头对莫宸晞说:“今天中午,我正和夏翊夏怡商量你们的事,栖蝶的电话就来了……我决定了开这个头,就会执意做下去,从此以后,我和栖蝶只是义兄妹关系,你若不愿意,我会以义兄身份照顾她一辈子,会为她物色更好的人选,言尽于此,多说无用。” 栖蝶又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用衬衫袖子擦干脸上的水珠。 姚安怡见她心情顺了些,问道:“那明晚?” 栖蝶再抬头,已经没有了眼泪:“明晚自然要去,既然柳秦伦的妻子注定是夏怡,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总不能次次都避着,柳栖蝶也该有柳栖蝶的大度。” 从洗手间出来,正和柳秦伦、莫宸晞在门口撞上,栖蝶瞧着这两人,是在她在洗手间的这段时间,私聊了?! 结果是,当她刚进屋,莫宸晞便道:“不好意思各位,我们还有点事,先告辞了,明晚见。”后向她伸出手,“跟我来。” 莫宸晞太知道她在这样的柳秦伦和夏怡面前的尴尬和无措,栖蝶出于礼貌,也道了声:“先告辞了,明晚见。” 柳秦伦无心竞争,就是直接给了他再无任何顾虑的重新追求栖蝶的机会。好在他们现在在上海,认识他莫宸晞的人少,就算和栖蝶手牵手走在上海街头,也不会有太多人注意,他必须趁这个绝妙的时机,在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重新赢回栖蝶的心。 用莫慈和江永念的感情,去面对乔都八城的百姓,去面对组织。 两人手牵手,走出华懋饭店,然后加快脚速向黄浦江狂奔。 越临近江边,江风越猛越急,两人迎着狂风逆行而上,在人潮如织的江边,犹如两道旋风忽疾而过。 江岸边,两人同时停住脚,许久未曾这么单独接触过了,江永念和莫慈的默契竟然还在,栖蝶不由对他呼气而笑。 她仰天长叹,绚丽的霓虹灯凸显着东方巴黎的闪耀,各式洋房让外来人在这座城市中迷离且应接不暇,黄浦江上耀眼水星光芒很有点自始至终都穿插在江城城中心的长江水波、在如明珠照亮的江面上的粼粼波光。 栖蝶来了上海三次,这是第一次在混乱的局势中有了欣赏夜景的兴致。 江风迎面扑来,吹着她的马尾高高飘起,也吹着她单薄的衬衫瑟瑟发抖,栖蝶不由得抱紧了双手。 就像小说里的男主角,当女主角受冻受冷,男主角就会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当莫宸晞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栖蝶摇头表示:“不用了。” 莫宸晞却并没像大多男主角那样勉强女主一定要披上,他只道:“你可以拒绝,不过你之前用冷水洗过脸,这要是再吹了冷风,又感冒发烧的话,难受的可是你自己,而且,明晚无法按时出现,你觉得夏怡会怎么想你?” “坦白说,我对上海不熟,能带你逃离那个地方,找个释放的地儿,只有江边,你既然来了,没那么快想走吧。”莫宸晞拿侧眼瞧她,“自己的身体自己负责。” 栖蝶也拿侧眼瞧他:“你这么说就是在激将我了,我还没那么脆弱吧,吹点风就倒了?”然而话刚落,就一个喷嚏而出, 栖蝶羞羞地双手捂脸,如此狼狈的一面落进莫宸晞眼里,肯定不会好看,她好像从来都会把最不堪的一面留给他,让他看到她生活里的各种糟糕,直犯嘀咕:“怎么我每次落魄的时候都被你看到了?” 莫宸晞毫不委婉:“是啊,我也习惯为你收拾各种残局。” 反正都是残局了,栖蝶索性也大方了:“我真的没事,失恋而已嘛,谁没有过呢?战场下的柳栖蝶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当然也会有小女子的七情六欲,得到安慰,得到陪伴,就差没有豪饮一场了,怎么样,莫董事好人做到底,就再陪我放肆一个晚上?” 莫宸晞被她逗得一笑,摇摇头,无奈道:“我以为你失恋和其他人不一样,当真是凡人,还是得一醉方休啊,说吧,想怎么喝?” 栖蝶穿上莫宸晞的外套,一纵而起:“百乐门就不去了,买酒回饭店房间,那里最安全,我可不想等到我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还得提命去打架。” 莫宸晞也一跃而跳起:“走吧,说干咱就干,不过得先去填饱肚子才行,可不能为了那顿酒伤了胃呀。” 两人沿着黄浦江对岸一直走,闻到某个巷道里飘来的菜香,便跟着这股香气往巷道里面走,走到一个卖炒菜的摊子坐下,莫宸晞看着摊前摆放的招牌,伸手吆喝:“老板,把你这儿的招牌菜一样来一份。” 站在灶台边上的男人热得汗流浃背,一边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汗,一边高兴地回应:“好嘞。” 栖蝶右手托腮地看着坐在左手边、一脸期许地望向灶台方向的莫宸晞,对着男人旁边帮忙的女人道:“老板娘,先来两碗白米饭和一叠咸菜呗。” 栖蝶抿嘴笑:“莫董事吃惯了山珍海味,还能吃得惯咸菜?” 莫宸晞抽出桌上筷子篓里的筷子,轻轻敲打她额头:“糗我?我吃咸菜不是很正常么?小时候没菜没肉,直接从我妈的咸菜坛子里夹一个酸蒜酸姜,合着白米饭吃,不也是一顿么?有些事情,再过多少年,身份如何变,都不会改变,因为我的现在就是靠着那时的粗茶淡饭长得这么有血有肉的。” 两三句话功夫,老板娘端了一个餐盘过来,一一摆上两碗白米饭,一叠咸菜,三份老板刚刚炒好的两荤一素。栖蝶为奖励他的不忘本,特意夹了一筷子咸菜到他唇边,忽觉这个喂食的动作太亲密,垂手正要把菜放进碗里。 莫宸晞在这个瞬间隐含在唇边的一抹笑,笑得明朗极了,激灵一个急抓,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手里的筷子头放到嘴里,吃掉筷子头上的咸菜。这个举动一完,栖蝶已经迫不及待地收回手,自顾自地开吃。 莫宸晞不怕尴尬,把头凑近她,笑道:“你在犹豫什么?让我仔细看看,小时候没觉着男女有别,在一起做什么就好像一家人在一起一样,怎么现在长大了,倒这么扭扭捏捏的,可不像江永念的作风噢。” 哪怕栖蝶明白,莫宸晞一再提及小时候她熟悉的那些苦中有乐的高兴事,是在转移和平复她刚刚在柳秦伦处受的打击,好比曾经她在他这里受到打击,在柳秦伦那得到平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栖蝶不排斥,也不接受这个阶段和莫宸晞的太过“友好”。 她故作无事地抬头看他:“是啊,现在长大了,当然不能把小时候的两小无猜当做现在的顺理成章,我知道你关心我,要我多想些以前那些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但是我、我现在已经有了烦恼,一个女人经历了两次爱人另选她人的情伤,真的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第三百七十八章 以静制静,品牌替换 拒绝的话再挑明就危险了,莫宸晞故意挑明心意的目的已经达到,吃完了这顿饭,栖蝶没再提喝酒的事! 曾经遥遥无期又漫长的十二年都等过来,他根本不急于这一刻的急功近利。莫宸晞自信风发,补充说:“知道你不是那么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否则这十年你早就忘记还有我这号人了,今天的莫宸晞比从前更有自信,离开了柳秦伦的柳栖蝶,一定会重见阳光,所以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两人正常道过“晚安”,各回各房。 晚上九点过,姚安怡和侯云帆也回来了。 一见她回来,侯云帆即刻道辞回了旁边屋,这个八卦的男人,肯定回去追问他们这几个小时的去向。 姚安怡和侯云帆在一起久了,从前厌恶记者询问她和某位男演员日久生情的八卦,也渐渐养成了八卦的心态,凑上来问:“怎么样?” 栖蝶瞧姚安怡那圆眼鼓睁,不问出结果不罢休的模样,道:“出去走走现在好些了,肚子吃得饱饱,现在只想睡觉。” “那你们……莫宸晞怎么陪你的?” “我们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还能怎么陪?医治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化悲愤为食欲,他做到了,我也做到了。我会尝试用该用的心态去面对柳秦伦,和莫宸晞,放心,我没事,还是那句话,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柳栖蝶依然是柳栖蝶,死不了。” 姚安怡问到这一步,自知不方便再细问下去,只好道:“你想通了就好。云帆说得不错,柳栖蝶和莫宸晞,柳秦伦和夏怡,才是最好的各归各位。” 栖蝶诧异回眸:“他真的这么说过?” “嗯,就在我们回来的时候,他还这么说来着,你们四个人,两个和两个都是不同的成长背景,你和莫宸晞都是平民打拼起来的,而柳秦伦和夏怡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虽然你和柳秦伦同样有着从一无所有到万人瞩目的经历和光芒,如果王廷还在,那你们相爱就是天作之合,可事与愿违。你和莫宸晞离开,我在柳秦伦脸上看到了豁然开朗,他装的也好,真的也好,他已经把这个结解开了,解得很洒脱。” 栖蝶有些委屈地笑笑:“也许吧。” “连夏怡问他,‘不去追吗?’他说,‘我还有什么可追的,莫宸晞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世人都羡慕柳栖蝶,既漂亮又有本事,却不知,柳栖蝶的婚姻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这是你的痛点。我很能理解你心里的苦,身边的姐妹一个个都有了好归宿,独独剩下自己了,那种孤独感真的很煎熬。不过你要相信莫宸晞,他对你,从陆家巷子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这种感情,我觉得,比柳秦伦坚硬。” 侯云帆在老婆面前说得有板有眼,可到了莫宸晞跟前,就胆怯地啥也不敢问了。 莫宸晞见他紧盯着自己左看右看,洗完澡出来,还在坏笑看,皱眉看,一边准备睡觉,一边主动应了他一声:“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你实在想问,我只有一句:栖蝶一碰到感情烦恼,就变得很脆弱,我正在慢慢修复她的伤口,且需要时间。你过好你自己的二人世界就好,不该你管的,少管。” 侯云帆双手到此一摊,耸耸肩,快他一步躺上了床。 柳秦伦的快速加上夏家的面子,次日清晨,满街的申报都登载了yw品牌在上海的7间门店将全部由yw的中国设计师柳栖蝶接手,并且还附带了一份伊娃亲笔的中文转让书。 栖蝶看完报纸,放回接待台。 今天,华懋饭店浓郁的新年红应景式的抚慰了栖蝶以昨天为代表的过去一年的伤痛。 侯云帆夫妇以约了梁燕玲夫妇为借口,扔下她和莫宸晞就跑了,栖蝶在满堂的红色里独自面对莫宸晞,觉得无比拘束,考虑到今晚有约,她不能还穿着这身单薄的衬衫背带裤去赴会。 这次过来有准备,带够了足够的银子,所以她道:“我有些事出去一下,晚上见。” 莫宸晞大约猜到她的去意,端笑着伸手向门口的方向,示意:请便。 栖蝶谢他理解地点头致礼,方才转身缓步朝门外走。 莫宸晞望着那道双手环抱胸前,似在用这个姿势给自己依靠,和这个满堂红的大厅截然相反的落寞的背影,乍然想起,初次重见她时,在东方会馆二楼洗手间外瞥见的阳台上那道与欢闹的大厅也是截然不同的落寞身影。爱不逢时的柳栖蝶,还真是可怜。 他的心,忽地一阵抽痛。她低着头,认真看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太了解她,这个时候追上去,定会在昨夜的婉拒上再添拒绝,莫宸晞再有心有力,也止住了冲上前去的步伐,默默回到房间,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偌大的上海,来之前,他真的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就以夏氏的合作伙伴身份在上海立住脚,柳秦伦为栖蝶,也为对他的信任,送了他这么一个大礼,他就该用最好的心态和面貌去重燃栖蝶心里的爱火。 而越是这样有意回避他的栖蝶,他越有信心在这一次,让她濒临绝望的心,全盘复活。 栖蝶走出饭店,在旁边一面空墙的位置呆站了好半天,莫宸晞了解她,没有追出来,她担心他真的追上来,她该怎么面对他,还好,还好,他没有给她这个难题。 新年第一天,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都挂着似“又一次平安迎接到的新年”的笑意,栖蝶有目的地往就近的饭店斜对面的yw品牌店走,意外!在报纸出街的同时,店门上的招牌就全部换上了“王廷麗装”,且生意更加兴旺。 栖蝶不知伊娃是否早就预感到租界会出事,当她再次进这道店门,立刻就有店员认出她,立刻跑上前来小声询问:“可是柳栖蝶小姐?” “我是。” 店员高兴得正要大叫,栖蝶抬起右手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女店员看懂,又投入到接待顾客中。 又过了好一会儿,顾客散尽,栖蝶招来两名店员,拿出准备好的钱,分成两半递给两人:“你们想说的我都知道,伊娃全都写信告诉我了,伊娃想得的确很周到,不过现在你们的处境和她一样危险,这些钱,你们帮忙传给其他6家店铺的职员,一人十块,想办法赶紧离开上海。” 栖蝶重重拍了拍两女生的手:“你们大家都是跟随伊娃多年的,也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同事和朋友,我相信你们没有二心,她们的命就交给你们了。” “那我们走了,店里怎么办?” 栖蝶猛一把将两人推到门口:“交给我,你们赶紧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女士西服增自信 栖蝶心急面也急地遣送走两女生,走了老远,她才迅速转身到柜台,用店里的电话打到夏公馆,那头电话如常被接起,声音也是她最最熟悉的:“你好,夏公馆……”柳秦伦听她轻轻的几声不出声的鼻息,道,“栖蝶?” “早上报纸出街,这会儿应该全上海的yw店都挂上了‘王廷麗装’的牌子,我刚刚遣散了伊娃原来的店员,现在迫切需要招聘14名新店员入职。” “我马上联系,你过半个小时打过来。” 半个小时,过得很快,栖蝶掐着时间点再打过去,柳秦伦也是一秒接听:“栖蝶,我让付明杰那边调了14名永安百货的服装销售员赶赴7个门店,大概十分钟后就会有人到你那报道。” 挂上电话,栖蝶赶紧挑选了一件微露肩的白底绣粉色玫瑰花的毛织连衣裙,搭配一件保暖的浅粉色羊毛风衣换上,脚上的布鞋?还好服装店旁边永远有女鞋店,这次来,女鞋又多开了一家,栖蝶随意进了一间,挑了一双不太高的鞋换上,再回到店里时,永安百货派过来的临时救场人员刚到。 永安百货的销售人员经过专业训练,对人对事都极有水平,而且模样妆容美丽,身材窈窕,双双见了她,十分礼貌地同步鞠礼,尊称:“柳小姐好,我们是由付老板派过来协助您的,您有什么需要和吩咐尽管说就是。” 栖蝶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客气客气,现在王廷全面接手‘yw’品牌的一切事物,暂时需要你们帮忙顾店,如果我们彼此能够适应的话,我会另外发工钱给你们,你们愿意也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帮我,我们先试用一个月,等过年我上新的时候再谈,行吗?” “柳小姐太客气了,您需要我们,我们一定鞠躬尽瘁。” 栖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新人寒暄,直奔要点:“那好,你们先熟悉一下店里的环境和衣服的种类,一日三餐我都会给你们算在工钱里,明天晚上,我和王廷另一位老板柳秦伦会在对面华懋饭店1号包房设宴,你们帮忙通知一下其他6家门店的职员,明晚我们大家先互相认识一下。” 王廷全面接掌yw,栖蝶必须去一趟仓库看看存货,又一次拨通了夏公馆的电话,接听的还是秦伦,栖蝶松了口气。 按照秦伦给的地址,栖蝶在门口拦下一辆黄包车,目的地离这条大街并不远,车夫脚速快,几分钟就到了。 栖蝶下车站定在面前这栋看上去很普通的住房前,等着从同一遥远方向过来的柳秦伦。闲来之际,她脱下摁脚的新高跟鞋坐在台阶上,揉吹着破了皮的脚后跟。 柳秦伦由远及近地向坐在台阶上的栖蝶走去,走到她面前蹲下,拿起她揉的那只脚,看到脚后跟破了好大一块皮,脱下西服外套,盖在她穿着裙装外露的小腿:“你坐会儿吧,我进去看看。” “你有钥匙吗?” “伊娃给的文件袋里有,我拿出来了。” 柳秦伦掏出裤子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面前门扇上的大锁,栖蝶回头随着柳秦伦的背影往里看,柳秦伦打开灯,宽敞的库房里面,还剩下一半她年初交给伊娃的披肩设计图冬装成品,还有一些美方设计师设计的成品,不占仓库一半的数量,根本撑不到过年。 柳秦伦听她叹了口气,关灯关门,蹲到她身前,穿上西服,道:“外面凉,我背你回去,回去再说。” 栖蝶脱下另一只鞋,拎着高跟鞋,伏上他的背。 这条路到华懋饭店,步行还是有一段很长的路程,柳秦伦背着她,一步踩稳一步走,一路上,两个各自刻意沉默地没有说话,走到门店旁边的鞋店,栖蝶指了指旁边的鞋店,柳秦伦在门口放下她。 栖蝶进店重新买了一双平底鞋,也就在这个地方和柳秦伦告辞:“我可以了,你回去吧。” 柳秦伦狠心地无异议点头,过去的柳氏夫妇,似夫妻间的心有灵犀已经远超普通的默契度,他想说的,栖蝶都懂,栖蝶所想的,他也懂,只道:“那你小心。” 以栖蝶的脾性,买这双鞋,就是为晚上做准备的,所以他根本不劝。去一下也好,夏家父母都在,也是时候让这两位长辈见见柳栖蝶了。 栖蝶回到饭店,拿出刚刚回来前买好的纸笔,开始坐在床头沙沙画起,她此刻满脑子都是方才伏在他背上,感受着她太久违的他的体贴,偏偏,她又不能把这种体贴当做他还有爱意,因为他们作为义兄妹,他无法置之不理,她也无法拒他千里。 正是这种近远难以分明的间距,惹得栖蝶心口一热想哭,可她警告自己千万不能那么没出息,在男人明确表示“不要”的当下,还泱泱地哭泣求乞。那样的自己太累,也连带着他看在眼里跟着累。 上海的冬天太冷了,她全身上下,只他双手背着她时,双手握着她小腿的位置有温热感,所以很多时候,男人对于女人是一种外在的保护,是女人精神和生活上的需要。但当女人没有这么一个男人来保护的时候,她们,为什么就不能自己给自己保护,让自己成为自己的需要? 栖蝶紧握手中铅笔,将大脑中幻想的虚物一点点在感觉中凝聚成线条在纸上成型。 莫宸晞敲响房门进来的时候,栖蝶的设计稿纸刚刚画好,她伸手递给莫宸晞:“帮忙看看。” 莫宸晞接过稿子:纸上是栖蝶几画几抹后的成型图样,有几处有明显用橡皮擦了又擦的痕迹,也恰恰是那几处,让他看到了一副明眼看上去似男士西服,又微凸出女性婉约风格的西服。 男士西服大多一个轮廓,栖蝶画的这款,上衣腰间内曲的弧度很能显出女性纤细的腰身美,裤子的裤脚是鲜少的小喇叭造型。 莫宸晞道:“王廷要帮yw撑着上海市场,就一定要有新款,这就是你为明年春秋设计的新品?” 栖蝶大大伸了个疲惫的懒腰,道:“嗯,像你们这种身份的男子,一年四季大部分都是西装,西装代表男人的身份地位和风度气度,在很多女性眼里,西装就是男性的代表,在服装领域,就是安全的象征。如果把安全的元素融合在服装里,我们女性也可以有属于我们女性风格的西装,它可以当做外套穿,百搭的黑色可以别上以‘梧桐一家’为代表的任何饰品做装饰,它不是死板的,是可以多方面灵活搭配的衣服。也可以当做盔甲穿,它的保暖性,它的坚韧性,让女孩儿们知道,我们身在的何时何地,都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坚韧性?如何体现?” “衣服到底只是衣服,它不是金钟罩铁布衫,我是想通过它传达给现在女人一种自信感,女人和男人都是一样的人类,离开了男人,她们同样可以过得很好。” 第三百八十章 最美柳三小姐 莫宸晞翻掉这一页,把第二页的空白纸对向她:“但你要撑,就得以年为时间单位,还得有一件夏季的新品。” 栖蝶自信地扬头一笑:“我们反正要呆到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相信我,一定能够想得出。” 莫宸晞眸光明亮,认真点头:“我绝对相信你,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侯云帆打电话来,他们在梁燕玲那边走不开,已经向柳秦伦请假了。” 夏怡所谓的新年夜,就是把自家人都聚集在一起,辞旧迎新的活动。今年夏家父母也在,氛围整体比较庄重。 栖蝶和莫宸晞刚进别墅门,大厅里齐刷刷的人全部起身相迎,在夏怡的引荐下,微笑着向居中沙发上站着的夏家父母问了:“伯父伯母,新年好。” 夏父夏母分别仔细看了看他们,两老初次面见他们,眼中闪现惊异和意外、进而放大的瞳孔,和夏母微微张口,又无声闭合的无所挑剔,让栖蝶看到了这两老为自家女儿的接纳度,以及当着柳秦伦面表现出的极度热忱。 夏母取下颈间的一串珍珠项链,走到栖蝶面前为她戴上,赞笑道:“柳小姐天姿国色,秀丽端庄,与生俱来的美貌无需化妆就已美得让人过目难忘,单色的羊毛大衣也无需任何首饰加身,更能显现仙女气质,不过美人再美,柳小姐如今也是享誉上海的名人,让人一眼即透,还是需要适当的配饰来彰显身份。还请柳小姐不要嫌弃,收下我这份薄礼。” 栖蝶不懂珍珠,以前杨妈妈告诉过她,“珠”光宝气和“珠”圆玉润,方是鉴定珍珠好坏的标准,栖蝶在垂头欣赏的刹那,一眼即透:“这串珍珠大小相等,珠形圆润饱满,明亮得能看到七彩虹光,如此珍品,栖蝶如何受得起?” 夏母含笑继续赞:“柳小姐好眼力,久仰栖蝶小姐大名,今日终于请来,就是我夏家的贵客,绝对受得起。” 栖蝶身在夏家,夏母如此重视她,也是要柳秦伦看到,夏怡和她柳栖蝶,是完全能成为很好的姐妹的,差点让她忽略掉自己在柳秦伦面前因为后脚跟磨伤也要坚持的来意。 去年之辱历历在目,今年之耀她势必让夏翊、让夏家记忆犹新。柳家的女儿,柳秦伦曾经的爱人,能屈,更能伸。 见面礼敬过后,自当就是今夜的重头戏,宴席。 栖蝶原以为莫宸晞这个夏氏的救兵应该比她更受重视,不料想,夏父秉持女士优先原则,第一个安排的就是她,随后安排夏怡、夏翊妻和夏母依次在她右手边排开。 两位长辈就坐,莫宸晞,柳秦伦,夏翊,依次坐在了夏父的右手边,于是她的正对面正好就是莫宸晞。 夏家的宴席和她曾经参加的诸多宴席亦是大同小异,夏翊新婚的妻子,栖蝶曾在报纸上看过她是上海复旦大学毕业的,从她一进门,那道质疑的目光就从未离身,此时是终于憋不住了,端起酒杯英文敬她:“柳小姐你好,我是唐绮雯,夏翊的新婚妻子,曾多次通过申报了解到柳栖蝶小姐的威风,号称有一双‘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眼下我正好有一件难事,还想听听柳小姐的意见。” 栖蝶就知道今晚以“正客”身份拜访夏家,就没那么简单,柳秦伦没有阻止她来,也是想她借着这次机会一雪前耻。她当然不会让他难堪,也不会让陪同前来的莫宸晞失望。 亦用英文回复:“所谓‘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不过是在危险面前,多了一些坚持活下去的毅力而已,这个世上,并无能够死而复生的神力。我既进了这道门,和嫂子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能为嫂子效劳的,我一定尽力。” 唐绮雯见她英文对答如流,为难不上,还是转用中文说:“眼下上海的局势,人人心知肚明,夏家所在的租界一方,暂且安全,却不代表永久安全,我想请柳小姐评估一下,在这个现状里,我们应当怎么办?” 栖蝶几乎不用思考,脱口便道:“很简单,就拿这次yw品牌转给王廷为例,经过乔都八城的大轰炸的对抗,南京方面对我们颇有戒备,才成就了王廷落户上海。同样的道理,夏氏有柳秦伦和莫宸晞双双护驾,在乔商银行和夏氏正式合作的消息公布之前,已经有柳秦伦的威力在外,日方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凭夏氏称霸半个上海滩的财力,早就是日方眼里的肥肉,哪里还有今天咱们汇聚一堂的温馨呢!” “等到乔商银行和夏氏正式合作的消息公布出去,夏氏和夏家就更安全了,这也是我们今天汇聚一堂的目的吧?” 栖蝶把这个反问号抛向唐绮雯,这么简单的道理,唐绮雯不可能明知而顾问,对方仿佛也正是在等待她的回答,好承上启下地提到:“柳小姐好伶俐,是天生的生意高手,就是不知道你们全部回江城了,夏氏单打独斗,到时日本人要强占,那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事了。” 栖蝶微笑:“夏氏多年基业扎根上海,不会因为我们的离开就自顾不暇的,柳秦伦和莫宸晞的名字先后远扬,日本人早就忌惮之心,他们又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飞机来去也快,何来‘解不了’一说呢。如果日本人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就算我们人在又能如何呢?” 栖蝶不明唐绮雯尽兜圈子的用意,只这夏家人,做任何事的目的都是为了夏怡和柳秦伦,她便想用炸话的方式,套出唐绮雯真正的用意:“嫂子的顾虑我能理解,我们会在上海呆到新年过后,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看到日方的趋势。到时稳定了,说不定各位还能和我们去江城走一圈呢,江城的美景并未受到日机轰炸影响,可堪当乔都八城最美的自然所在。” 唐绮雯立时喜了,用左手手肘拐了拐身边的已经脸红得半垂下头的夏怡:“那真是太巧了,怡儿正担心,年后和柳秦伦回江城,我们这一家子留在上海,会不会危险,听柳小姐这么一分析,很是放心呢!” 又一次,栖蝶随夏怡抬头看向对面柳秦伦,柳秦伦也看了过来,两人又同时竖起大拇指向对方摇晃。 唐绮雯逗笑夏怡、正面回答她的话生硬地一字一字钻入栖蝶耳中,栖蝶顿觉心里像有无数只毒虫由耳心钻入心脏,啃噬着她的心生疼,全身僵硬而发麻地急于想找一个可以支撑的固体物,她随手拿起面前的筷子,就近夹了一只白斩鸡鸡腿到夏怡碗里,微笑如早春的暖阳,声音如鹂清扬婉约:“借东家的席,做王廷的礼,欢迎夏怡小姐光临江城。” 满堂静默,夏翊抚掌三下,举杯大赞:“最美不过柳三小姐。” 栖蝶举杯回敬,顺利看到一旁柳秦伦看着她而展开的欣喜笑颜。 这杯酒,栖蝶喝得和颜悦色,也喝得心痛难当。 第三百八十一章 29年不变 莫宸晞也才明白那日柳秦伦所说的“我也会慢慢让栖蝶看到我和夏怡的变化”“夏怡为了我,已经改变得不像她自己了,就冲这份心意,我是不是也该试试给她一次机会呢?”是这个意思。 在栖蝶放下酒杯,眼神缥缈至他的时候,也面带灿笑,高举右手拇指,连续地向前弯曲,像是他在朝她认可地点头。 栖蝶心中的紊乱迷茫,受这突如其来的甜蜜暴击,让她在无泪的悲伤中破“涕”为笑。 在场诸位心神领悟地互相一笑,没有人会傻到去戳破她和莫宸晞的关系,如此两两相和,方是最好的结局。 夏父为莫宸晞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举杯道:“莫董事常年居在乔都,行事作风就极其低调,申报也是通过对乔都日报的转载,才让我们这些远方的同类人见识到了一个平民英雄的崛起,这次有幸通过秦伦的介绍,让我们成为合作伙伴,可是我夏氏之大幸,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乔商银行就会风靡上海滩,成为首屈一指的选择对象。” 莫宸晞端起酒杯,双手五指并拢绷直,以最正式的敬酒手势敬向夏父:“伯父过奖了,莫某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乔商银行上下几百位员工的付出,以及整个乔都八城和近期开拓的四城市民的信任和支持,在上海时局混乱的今天,也相信能以乔行和夏氏共同的力量,保住夏氏和上海的根基。” 两个男人对饮罢,夏父看到莫宸晞身为后辈的谦逊,和对夏氏保障的信心,而高兴得提筷招呼:“来来来,大家动筷子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这一餐的后续,栖蝶无心再旁顾其他,这些人想看也看了,她就好好地安心填饱肚子得了。 熬到了宴终席散,柳秦伦走至夏怡身边送他们出门。 栖蝶真的很感生疏的不习惯和柳秦伦这样的身份方式道别,哪怕以后回到江城,在重建好的江家,她也只会是嫁出去偶回门的妹妹了,她曾经站在柳秦伦身边的那个位置终于有人替代了。 于是整整一晚,她只在告辞时,当着所有人面,和柳秦伦说了一句:“明晚约了那些职员在1号包房见面。” “好,明晚我会提前到。”柳秦伦看着她那双有爱有恨的眼睛,眼中伤痛之色骤起,他用右手拳头堵住口鼻,急促地吸了几口气。 “怎么了?”在夏怡关切的问询中,柳秦伦顺势道,“有点感冒。” 栖蝶忍不住悲愤情绪地咬了咬下唇,这个时候,莫宸晞毫不避忌地公然牵起她的手,带引着她向主人家微躬道辞:“感谢今晚的盛情款待,下次到江城,一定也给我们一个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告辞。” 栖蝶牵紧了莫宸晞的手决然转身,狠心不再去看柳秦伦立于夏家席位间和夏怡的互动,从此,在夏家的那个他,和她再无关联。 出了夏家门,莫宸晞又坚持走了一段,才停下脚步,就着牵着的那只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抱紧:“想哭就哭吧,在我这儿你不需要假装掩饰,做真正的你就好。” 这次,栖蝶终于没忍住,这些日子积郁的失意与无法逾越的现实化作撕心裂肺的激痛,伏在他肩上,孩子似的哇哇大哭。 莫宸晞见她似要一股脑倒尽所有的痛苦,益发加重了双臂力道,抱得她更紧了。 十年后的江永念,眼中一直有战场上宝剑出鞘的光芒万丈,是他眼中最坚强最勇敢的女人,这个世上,是否唯有情伤能让这样的女人失控地痛哭,莫宸晞不确定,他只确定,他怀里的栖蝶,是真的伤心了,泪水浸透衬衫领,浸进他的脖子,也浸了他的心,忙哄道:“如果真的那么痛苦,有没有想过告诉他。最后的机会,旁人代替不了,只能你自己去争取,我愿意帮你。” 栖蝶似没听见,兀自又哭了一会儿,哭得莫宸晞心力交瘁,不停轻拍搁在她背心的那只手,安慰:“曾经,我从来不舍惹你哭,每次你要哭,我都会想办法哄你开心,以后,我也绝不惹你哭。也许我有很多地方比不上他的优秀,但我有一颗29年不曾变过的心,莫慈今年29岁,江永念今年24岁,我们已经浪费了12年,就别再浪费以后的时间了好吗?”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用以后的时间好好弥补12年之别的遗憾,一起过好当下,一起创造童年梦想的生活,一起回到江家,仍然做爸妈的儿子女儿,仍然做弟妹们的哥哥姐姐。让你的眼泪全部变成以后的欢笑,我们结婚吧。” 栖蝶被他吓得心脏猛一哆嗦,弹开和他紧抱的“一个人”,变回两个人。直抹去脸上的泪痕,勉强显着笑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好些了,时、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回去吧。” 莫宸晞静静跟在栖蝶急促远去的身后,默默守着她回饭店。 夜里人静,姚安怡还没回来,栖蝶急速处理完洗澡洗漱工作,一头扎进被窝里,迫使自己心静。 可莫宸晞突如其来的求婚她根本心静不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海中全是莫宸晞轻轻响在耳畔的话 门外响起敲门声,不是姚安怡直接叫她名字,是莫宸晞! 栖蝶静静走到门口,隔着门板问:“还有事吗?” 她不开这道门,也是没有打开那道心门,莫宸晞失落道:“我买了两张后天一早的船票回乔都,银行还有些事要处理,童静峰也会赶在年前到,等提前过完了那边的年,才过来赶这边的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栖蝶急道:“你明知道我们在一起有困难,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失恋本无伤,伤的是失恋后再重新看到希望,再失一次才是巨大的,柳秦伦让我经历了一次,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你同情也好,真心也罢,没有结果的事,我真的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当初我能走出来,如今也一定能走出来。还是那句话,柳栖蝶没有男人爱,会痛,却死不了。” 莫宸晞急得举手想敲门,攥紧的拳头在近门的刹那还是止住了,他道:“你相信我吧,我这辈子,每一步都是赌出来的,每一次也都获得上天垂帘赢了,我坚信这次也同样会赢,有没有结果的难题就交给我去想办法。” “打从我们懂事起,我们面对的就是彼此,曾经经历的困难,比现在多很多,曾经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困难能难倒我们的?29年,我爱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以后也不会变,就算到最后,我们还是会面临最坏的结果,请你相信,莫慈也会陪着江永念一辈子。” “所以,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赌一把?” 第三百八十二章 我愿意 莫宸晞霸气的温暖话感动听来,栖蝶紊乱而波动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久久不闻她声,两人便长时间的隔门而立。 他知道,她再不愿意也会给他一个回音。 她知道,她不给个回音,他一定会长站在门的那方不走。 她完全能感觉到他决定说出爱和等待她回应的时候,心跳有多沉重。他是那样敢打敢拼、无所畏惧的男人,独独面对她,变得异常的怯弱胆小。一如此刻,他不敢再出声硬逼,唯恐她会直接拒得他再无机会,他见识过她的决绝,真的决绝起来,她自己都害怕。 栖蝶觉得自己未免太衰,真的是每一次低落狼狈都落进他眼里,此刻又身在异地,孤身一人,有莫宸晞熟悉的关怀时刻相伴,好像真的又回到了当年互相依靠取暖的情景。 莫宸晞的霸气,很多时候都能助推她一把,成为她底气和自信的根源,还有他身上那混合着酒气和烟草气的味道,人间烟火的生活味道,让她心疼而有感同身受的味道。 莫宸晞坚实且温暖的怀抱,她被他那一把大力拥入怀中,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因为有他在而有法可解了,再脆弱的心灵也会因他的不离不弃而坚强可耐,久旱的心田受到曾经适宜的蜜汁灌溉,有爱情滋润、幸福得无故地想笑的感觉又回来了。 栖蝶得承认,她抵挡不了!被柳秦伦一寸一寸伤至底的心,曾经在梧桐冢前信誓旦旦的誓言,开始因莫宸晞而动摇。 栖蝶双手紧攥道:“我当然相信你,也愿意和你赌一把,但我现在还无法打开这道门,等到你想到办法,能让我们幸福在人前,能让我们在现在的身份上公开婚姻关系的那一天,它会自然打开的。” “所以我不能跟你回乔都,上海和乔都一来一回得大半个月的船程,会耽搁这边的要事,过年前,必须得画四件新品出来,才能撑得过今年一年。你要有时间,抽空代我回江家看看。” 莫宸晞心中暗喜,大喜,喜不自胜地仰天,喜极而泣地大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有了足够赢战的动力,我明天就走,你有事记得找侯云帆和姚安怡商量,早点休息吧,侯云帆打电话来,他们会在梁燕玲家里歇息,明天早上回来。” 栖蝶确定好了自己的心,神色一松,长舒口气,再躺回床上,已是闭眼轻松。 柳秦伦在送走栖蝶和莫宸晞后就一个人闷在客房里,在黑漆漆的四面墙中,坐在墙角里默默抽烟,这包烟和打火机还是那日他一个人走完黄浦江,在一个烟贩那买的,现下用来真合适。 他瘫坐在地,一口一口销魂似地抽着,抽几口呛几口,他现在还是不适应,只是这个时候,除非抽烟解愁,他还能做什么? 夏怡拿了红酒进来,打开门,浓浓的烟雾呛得她猛把脑袋往门外伸着喘气。 进屋,开灯,关门,开窗,灯光明亮刺眼,柳秦伦不由眼睛一闭。 夏怡夺过柳秦伦手里还剩一半的烟,丢在地上踩灭,蹲在他面前,细细瞧着那张和一个小时前完全不同的憔悴脸孔,心疼道:“一定要这样折磨自己吗?纵然我的存在给你很大压力,但你若执意不肯我又能怎么办?放掉她是你自己选择的,我们演的这些戏也是你安排的,你明知道她会痛苦,也只有她痛苦了,你的目的才会达到,为什么你也要这么痛苦?你让我置身何处?” 柳秦伦缓缓睁开的血红的眼珠里布满了血丝,他看着夏怡,涩涩道:“对不起,我知道栖蝶离开夏家,也一定躲在某个角落哭,我邀请你去江城,在她看来,就是要你替代她在我、在柳家、在王廷的地位,是最直接的斩断她所有的还存留的念想,我也知道,经过了这么几个小时,莫宸晞应该已经很好地安抚了她,栖蝶,她会慢慢开始重新接受莫宸晞。”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目的达到了,可是……可是……”可是内心要说服自己去面对的软弱与痛苦纠缠郁结,如千丝万缕的蛛丝,一层一层裹住心脏,勒得他快要窒息,“可是我,心里真的好痛好痛,痛到我真想给自己一刀,给自己一个痛快。”这是夏怡第一次看到柳秦伦滚滚落下的眼泪,他缓缓抬起沉重的双腿,伏在膝间嚎啕恸哭。 那么伤筋动骨,那么痛彻心扉,那么叫她不忍直视。 夏怡忍不住也哭了,哭得不知所致,哭得伤心欲绝:“如果我不去江城,你这场戏根本就没法演下去,如果我去了,她痛,你也痛,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这样痛。我很想知道,你在痛不欲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挽回?” 良久的沉默,唯有一男一女的哭声引得对方益发想哭。 “要是想挽回,我就不会让自己这么痛苦了,失恋总会痛苦的,不是吗?痛过哭过后,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如果我的痛苦,能换来栖蝶的欢笑,能换来她的高枕无忧,那我宁愿一辈子痛苦,也不愿意看到栖蝶为我而痛苦。” “你明白吗,我的痛苦是我一个人的,栖蝶的痛苦却是我们共同的。” 夏怡驳问:“你焉知柳栖蝶就不痛苦了?” “她当然痛,但莫宸晞有办法让她不痛,可我却没办法让她不痛,我连最起码让她不痛都做不到,还拿什么去给她幸福?她跟我在一起,永远有对莫宸晞的遗憾,纵然对我也有遗憾,但嫁给莫宸晞,她就是高高在上的董事夫人,可嫁给我,她还得熬上很多年,如果换做你是我,你会忍心看到我是她一样那么辛苦吗?” “我……”这一刻的夏怡,无话可辩,在这一刻她看到柳秦伦这样痛苦,她也有止步的打算,为了让他好过点,她会停止前往江城的戏码,尽管那会是她和柳秦伦最后的机会。 她收起眼泪,起身道:“早些休息吧,也许睡着了痛会少一点。” 柳秦伦痛得根本睡不着,痛得睁眼到天亮,处理完夏氏开年年会的计划书,已经是下午三点过,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华懋饭店栖蝶的房间,和她一起研讨晚上的迎新留人方案。 栖蝶知他昨日感冒了,所以对于今日面色眼眶皆发黑,眼眶红红,疲惫感颇浓厚的柳秦伦,以为是他感冒加重,道:“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你可千万不能倒。” 柳秦伦顿了一下“医院”?适才想起昨夜“送客”时做出的感冒状,道:“我没事,来之前已经吃过药了,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脸色不太好,今晚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焕然的自己 栖蝶心疼他太过操劳而至脸色发黄发干,可她如今作为“义妹”,关心不可越了界,只得道:“今晚过后暂时应该没什么大事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阵了。莫宸晞回乔都了,会赶在除夕前回来,等到这边年会开完,你和夏小姐,是和我们一起回去,还是?” “一起吧,年会开完,我和莫宸晞合作夏氏的事也公开了,我们也都能放心开始准备王廷重建的事。” “那商会那边?” 柳秦伦轻松笑道:“经过了乔都日报跟踪追访的事,那边已经安定多了,我会先去商会交代一些事,交代完了再回江城,今年乔都和江城都在重建,工人量需大,乔都停止受炸,重建中会有很多新的商家过来谈合作,只要大方向定了,后续有侯云帆顶着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一会儿你说吧,那些女孩子可能更专注。” 柳秦伦笑了笑:“好。” 方案一细究就是两个小时过去,傍晚五点,栖蝶和柳秦伦提前坐在了1号包房靠墙位置的主宾座上,依照以前yw公司的下班时间,坐落在华懋饭店对面分店的两名女职员自当是最先到达。 为表王廷诚意,每到两位,两人都会起身相迎邀请入座。异性相吸和柳秦伦的自身魅力,14名新入职的女职员无一缺席,每两人刚到的瞬间,目光都是聚焦柳秦伦,惊喜地睁大眼睛,眼冒金星地惊呼一声“柳老板”,方才转向她,点头亦或挥手,与她招呼。 栖蝶早已经见怪不怪。 吩咐服务员上完菜,栖蝶和柳秦伦一道斟满面前的红酒杯,举杯敬向四周。 各位女孩子也跟着斟满,举杯相向。 由柳秦伦发言道:“欢迎大家来到王廷大家庭,可能大家对‘王廷’两个字还很陌生,今天邀请大家前来,就是想和大家知己知彼的互相了解一下,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栖蝶和柳秦伦同时仰脖,一口连吞咽几口喝尽。 柳秦伦放下酒杯,右掌平伸向前,示意:“我们先吃点菜,边吃边说。” 沉默的席间,对面几位女士时不时朝他们看来,栖蝶和柳秦伦各顾各地夹菜吃菜,俨然一对分手后只剩合作关系的义兄妹。 坐在栖蝶正对面的两位女生,也因此花痴得不行,无声地小声私语:“他本人真的好帅。” “没想到我还能和他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你说说,这挺般配的两个人,怎么就分手了?” “谁知道啊,不过他分手了咱们才有机会呀。” “得了吧,咱们算什么,要论门当户对,匹配程度,也是大小姐呀。” 是啊,柳秦伦再怎样憔悴,也无碍他帅气的脸蛋吸睛的程度。 坐在柳秦伦身旁的女生忽然开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永安百货服装类的组长,我是邱,这次付老板派我带着这13位优秀的服装销售人员过来帮两位柳老板解决燃眉之急,是对我们的信任和寄托,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王廷在这个混乱的局势里保下这7间门店。” “再者,柳老板是我们付老板的老同学,上次的服装发布会,满街都是柳老板帅气的画报,早是上海滩上的红人了,我们早就认识您了,对王廷,也在申报上面了解过,以两位柳老板的实力,复兴王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我们能在上海为王廷效力,也是我们的荣幸。” 柳秦伦也放下筷子,道:“王廷是以我和栖蝶为主的主在西南片区的江城营业的企业,曾经的分支医药业务到目前也已经发展至整个西南片区的各大中小城市。年后,王廷会投入到正式的重建工作中,承各位吉言,王廷的未来一定会更好。” “在这期间,我们把大家从永安百货借调过来,短则一两年,长则三四年,无论付明杰方面会如何安排你们的薪资,王廷都会以同等数额的薪资发放给大家,还会额外为大家提供餐饮费,我和栖蝶不会长久在上海,所以很希望大家能在我们不在上海的时候,能齐心协力服务每一位顾客,把王廷的招牌,王廷的产品,王廷的服务,都能尽善尽美地展现给每一位上门的客人。” “我已经跟你们付老板说了,你们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去找他。” 邱姓女子道:“柳老板放心吧,我们拿了薪水就一定会尽心到底。” 柳秦伦朝邱姓女子笑着点点头,回头朝栖蝶甜甜笑。 单手拇指是他和夏怡的信号,栖蝶便用双手拇指,向他点点一笑。 餐后,柳秦伦尽到东家职责,在饭店门口一一招了14辆黄包车送走14位女孩儿,栖蝶羡慕得像个小女孩,悄悄走近他,逗笑道:“柳老板真的是很贴心呢,想想未来我们夏怡嫂子,很有福气噢。” 柳秦伦的心抽搐地一痛,冻在寒风中的脸僵得发紧发疼,仍然保持脸上已经僵硬的笑意,道:“很晚了,你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栖蝶再次举起双手拇指向他道辞:“加油,二哥。” “二哥?”从认识到现在,柳秦伦始终听不惯这个称呼,可他却太喜欢栖蝶俏皮可爱的样子,不做作,不假意,看来昨夜莫宸晞安抚得很好,栖蝶这么快就走出了伤痛。 柳秦伦看到他喜欢的栖蝶充满活力的一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僵硬地再招来一辆黄包车,与她挥手告别。 莫宸晞的霸气很有治疗她心伤的功效,就在柳秦伦转身的那一刻,栖蝶忽然发现,她可以做到因柳秦伦的转身而转身。 昨夜之后,她渐渐摆正了身为“柳栖蝶”的位置,或许柳秦伦做的是对的,古往今来,柳栖蝶都是他的妹妹,“义”又如何?她成功地把超群的理智传给了他,他解决了他们三个的难题,她至今忘不了在威尔斯的别墅里,她初见夏怡那时,柳秦伦双手自然敞开的拥抱…… 而她本为江永念,更期待莫宸晞会如何做到答应她的那两点。 栖蝶自然而然地转身,此时此刻,她再不用眼巴巴凝望着身在上海的柳秦伦何时才会回江城,他在夏怡身边,到底是同学、合作伙伴,还是初恋难忘,莫宸晞最值得她再抬头的29年,是最该她珍惜。就像夏怡对柳秦伦的多年不忘,也是该他珍惜的。 栖蝶终于能够一步一步,带着一个焕然的自己,朝房间走去。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专属蝶牌 平静的3号及后,栖蝶日日呆在房里,设计余下的三套服装,及应柳秦伦的要求,一年一款珠宝新品设计回馈给付明杰。 侯云帆只要不安排外出,姚安怡就会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手里的铅笔头刷刷在纸上画出美丽的弧线,不满意,又擦了重画,画了又擦,擦了又画……看得眼睛渐渐迷离……一觉睡醒,她还是专注在画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丝毫也不觉疲累,一整日做这些重复的动作竟也不嫌闷得慌。 姚安怡撑着仍有些睁不开的眼睛,靠在沙发上,打着哈欠问:“你太能坚持了,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你专注做一件事情一整天?” 栖蝶含笑瞧了瞧她,放下铅笔,伸了个放松的懒腰,倒了水杯解解渴,方道:“兴趣和压力。” “每个女生都有对美丽的向往,小时候家里穷,向往也就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每次蹲在王廷麗装边角卖菜的空暇,都会忍不住爬上院墙,去看看里面那些五颜六色的好看衣服,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那时就想着,如果能自己做衣服该有多好,就能把自己喜欢的颜色、花样、式样全部融合在一起。” “你这个想法在你小时候应该很新鲜。”姚安怡垂眼指了指茶几上的画稿,“我能看看吗?” 栖蝶拾起稿纸,伸手一扬:“给点意见。” 姚安怡接过稿纸,低头只见白色的稿纸上,用铅笔勾勒出两套女士夏季短袖衣裙:“为什么有些地方涂抹了,有些地方没有涂抹?” 栖蝶解释说:“左边那款圆领的,代表舒适,比较生活化,没有涂抹的袖子和裙子下摆,是代表透明的纱质,涂抹的就是丝质。袖边、领边、裙边的花纹是修饰,腰侧的蝴蝶结可作装饰用,也可作腰带用。” “右边那款,翻领结构的连衣裙上衣代表端庄,适合正式场合,小摆的裙身上面的圆圈我标注的亮片,这样会让这条裙子整体显得没那么呆板,中间细小的蝴蝶结我放在腰中,也是在这些亮片中间起到一个很好的点缀作用,蝴蝶结上面竖向排列的几个大圆扣,也是给上衣的部分起到装饰作用。” “两套裙装旁边注明的肤色和紫色,和要求所用的布料,就是指定厂方用什么颜色的布料去做,我们明晰,他们也方便。” 姚安怡道:“这两款就是今夏的新款?” “是。” “那你的设计灵感是什么?” 姚安怡怎么说也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电影明星,在服装和首饰的敏锐度上,可作她半个知音。 栖蝶凛神道:“王廷的保护。” “我和秦伦的这辈子,不管身在哪里,怎么变化,最大的抱负始终都是王廷,王廷对市场、对百姓的作用就是保护。” “原始上,服装对人的作用是蔽体,发展到今天,人们已经不满足只蔽体了,针对不同的季节,也需要不同的作用,冬季保暖,夏季凉爽,春秋适宜,还要好看。对人自身来说,衣服是替身体抵挡外界伤害唯一的保护,‘蝶依’系列的一二三款,针对男生女生们最熟悉的西服、旗袍和洋装打开了王廷在上海和华东片区的市场,去年的披肩系列反应也还不错,今年上海市场,整体局势紧张,人们最需要的是保护,我主打就是安全和自由。” “你看到的这两款,细看会发现,它们的裙身,从腰身到膝盖到小腿都是一条直线下来,没有旗袍的高叉,没有其他洋装那么大的裙摆,在双腿的活动上更自由,遇到危险了,我得保命,跑得很放心,而不会担心我在危险的时候还要因为衣服来耽搁时间。” 姚安怡渐渐来了精神,感慨地看着她笑:“期待期待。难怪柳秦伦和莫宸晞,都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唯你不娶,你真的是非常人所能及也。以你的优秀,不管最后情归他们哪一人,都会后福无尽的。” 栖蝶的声音陡地透出冷静和平静:“过去了,现在我们这种关系,是柳秦伦选择的路,是他单方面做的决定,我还能说什么呢?”栖蝶摇摇头,“我根本无话可说,就当他是为我好吧,我只能全心全意接受他的好意。以后的柳栖蝶和柳秦伦,只是共同肩负王廷使命的义兄妹关系。” 姚安怡长叹一声,不免因为柳秦伦感慨:“站在柳秦伦的角度,他这么做也是下了很大决心和承受了很大心里挣扎的,这是令男人女人都会觉得很佩服的决定。”感伤的同时,又为莫宸晞松了口气,“莫宸晞总算是苦尽甘来,以后,你们就要用最最幸福的一面,去好好安抚柳秦伦的失去吧。” 栖蝶悲悯一笑,今天画了一天,眼睛干涩疲累,却也有一片为柳秦伦的未来可期的光明。 今天6号,外面社情仍然动荡。 10号晚上,四件服装设计品完工,栖蝶正对最后的一件饰品做修饰,姚安怡凑近一看,当即就喜欢得大叫:“哇,好漂亮啊,好喜欢啊,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一款头饰。” 栖蝶轻声:“嗯。” 姚安怡又看了看茶几上的其他几张稿纸,道:“你这几天的设计几乎都有蝴蝶,是隐含了你的名字吗?” 栖蝶含羞而笑:“被你看出来了?” “你还不好意思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蝴蝶代表柳栖蝶,柳栖蝶代表王廷,很好啊!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柳栖蝶设计的,专属的。不过,蝴蝶用多了,会不会有些疲劳?” “也就是这一次了,专门针对上海和华东片区消费者的,目的是想让他们记住柳栖蝶和王廷的名字。” 姚安怡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太有心了!你这款头饰,是一个发箍的样式,在原来的硬性钢圈下两边耳畔的位置改用链式,一左一右吊下……”姚安怡看到标注,左右两边分别是浅蓝色和浅粉色,“一左一右吊下两只不同颜色的蝴蝶,也可以用作不用带在耳垂上的耳环用,一举两得,真的好漂亮,我先预定一百个,送给身边的好姐妹。” 栖蝶脸上的含羞一下子就被夸得艳阳四射。 12号的晚上,五件设计品全部画好,栖蝶忙不迭给夏家挂去电话,告诉柳秦伦:“四件设计全部完工,你看看能不能尽快约付明杰出来,看看设计图,确定了就可以直接制作了。” 那方柳秦伦音色欣喜:“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比预定的半个月时间快几天,工厂那边已经联系好了,等到设计图一确定,就能立刻投入加工。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你好好休息,明天上午九点,我约付明杰到你那儿,你在房间等我们就好。” 栖蝶挂上电话,把五份设计图叠在一起,扣在茶几上醒脑。 姚安怡外出回来给她带了几份糕点做夜宵,顺带给她带回了一份惊喜。 第三百八十五章 莫宸晞的突如其来 栖蝶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糕点,忽而从上降下一份电报。 刚抬手接下,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姚安怡已迫不及待道:“莫宸晞从乔都发过来的,发到电影公司的,好消息,我们刚收到就马上给你送来了。” 好消息? 栖蝶将信将疑地看姚安怡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带着几分相信展开电报纸: 栖蝶: 又是一个长达半月的不见,时刻想念。 告诉你两个好消息,菀儿和孟清都已平安生产,在江城坐完月子,康子和孟清的丈夫顺利将两人和孩子接回乔都。 感谢上天,赐给了我们一对金童玉女,菀儿和康子喜得贵子,孟清夫妇喜得千金,现在每天围绕在一心花邸的除了两个孩子的哭声,就是几家人聚在一起的欢乐。 久违的欢乐,让我更加想念你,更想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写信太慢,就直接发电报了。 童静峰从武汉过来了,告诉我,以及让我转告你们,童静雪现在很幸福,丈夫十分珍惜她,很理解我和她的那段婚姻,他让童静峰转达给我说,回国了解我之后,才知道莫宸晞的威力有多大,听了我们大家的故事,他佩服至极,感谢我曾经很尽职尽责地照顾了静雪三年多时间,感谢我强大的定力,让静雪真正领悟到了爱情的真谛,也成全了他的爱情。你也可能放心了。 上次四城的购买订单,已经一一交付,根据四城办事处反馈回来的情况,口碑良好,一半以上的顾客都在追你新设计的单子,相信这个消息能大大增强你继续设计的信心。 乔都市重建工作紧张有序地进行中,商会运营正常,乔行的新年团年宴提前到了这个月月底,等团年宴一过,我就过来陪你过除夕,等我。 想你。 爱你。 莫宸晞。 莫宸晞短短的几句话里,皆是掩抑不住的喜色。 “哎哟!”坐在她对面的姚安怡娇嗔着像是自己被表白地捂脸羞道,“好甜啊!” 姚安怡在指缝间瞧她只微微笑着,再无其他面部表情,放下双手凑近她,满脸大写的疑惑:“你怎么一点也不感动呢?” 栖蝶纳闷道:“姚安怡小姐,你们似乎刚新婚不久,难道不甜吗?还用羡慕别人?” 姚安怡满副过来人的样子,盯着她辩:“我们不一样啊,新婚就是已婚,已婚就是过日子,当然不能和还处在恋爱阶段的你们比呀,而且侯云帆以前是出了名的花花肠子,他的那些甜言蜜语听多了就腻了,就是油嘴滑舌了,没几分真情。” 姚安怡一本正经地握着她的手说:“莫宸晞可不同,以前知道他对童静雪一往情深,可当着我们这些人前,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我们都以为他是不善表达感情的人,只会把感情付诸在行动里,我们不了解,看到的都是表面,可就是表面,他都没对童静雪这么表白过,所以你应该理解我第一次看到莫宸晞表白的话,会有多惊讶。” 莫宸晞在公开场合说情话的确是件罕事,他有这样的心意,栖蝶眉眼间的波动里全是女子蒙受爱情眷顾的开心,只是私下里听过了,在最需要安抚的时候听到了,澎湃的心潮在那一阵感动里过去了,现下再看来,馨香甜蜜里却更期待他早日达成她的心愿。 心愿一天没达成,栖蝶就有和莫宸晞再次分离的隐忧,人前人后的高兴都会刻意收敛些,看着电报纸的眼睛里的莹亮之光也在转向姚安怡时,只剩微微笑:“很多时候,男人嘴上的情意永远抵不过行动的情意,对我来说,宁可他多些行动上的。” 姚安怡不置可否:“你会不会太理性了?恋爱中的女人就要感性些才好,要是恋爱中太过理性,男人会觉得你不太接受他爱意的表达,他会望而却步的。” 栖蝶不以为然:“那就罢了,那么容易望而却步的男人要来做什么?我若两三句话就被他打动了,那我也太好打动了。” 姚安怡愣愣地仔细回味了一会儿,赞同也不赞同:“话虽有理,不过也只有你有这样的自信了,换做其他女子,如何能对莫宸晞这样的男人这样的表白视若无睹呢?” 世界上,大概真的只有她这种“没男人死不了”的心态,才会把男女之情看得这样理性,可谁又懂得她的内心深处,还是隐隐期待能有一心人来与她白首不相离,只是她无法言说而已,言说出来的期待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她再难承受第三次爱而不得的悲剧,柳秦伦无法给她的幸福,莫宸晞应该更无法给予,她和莫宸晞曾经的那些美好,好的时时刻刻都能消除她心里的难受,也让她如同陷在幻境中,深感不切实际。好坏交织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栖蝶只得悲观以待:“也许吧。” 次日,柳秦伦按照约定的时间领了付明杰来。 付明杰一看她的设计稿,就喜欢得立拍稿纸夸:“不错啊,每次都能让我眼前一惊。”也没问她任何,转头看柳秦伦,“得,赶紧送工厂吧,争取在本月内制作出来。” 柳秦伦也在看过四件服装的设计稿后,自豪感爆棚地笑道:“那当然,柳栖蝶小姐的远近驰名可不是白来的,你看看这款男士西服,用高领的黑色毛衣搭配黑色和灰色的西服外套,冬天穿着保暖,又不失衬衫给人的美感。” 不禁引以为傲地看着栖蝶笑:“完美!” 这日,栖蝶把莫宸晞的电报递给他看,柳秦伦看罢,回递给她,衷心笑道:“那就好。” 这日和付明杰双双离开前往工厂吩咐开工一别,栖蝶再见他时,已是24号四套服装样品成型时,柳秦伦电话相邀她前往工厂验货。 栖蝶不是第一次走进服装加工厂,对工厂各台机器工作发出的噪音很能适应。中间,两人互相热烈讨论新品质量、式样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对于工人们近乎完美的手工,两人都满意得无可挑剔。 一来一去,走走看看停停,一天就过去了。 没有过多的话题探讨,两人间一举一动都默契得仿佛彼此的灵魂,到今天,外面混乱,内里充实而平静的一月,就这么过去了。 栖蝶本以为的平静,在25号的申报出街后,整个上海滩都被莫宸晞的无声无息打破得毫无征兆。 第三百八十六章 故事探归属 这一天,申报如常转载乔都日报的重要新闻,但转载的那一版,却无任何乔都八城的信息,只有一篇排版很稀疏、刻意放大字的连载小说。 栖蝶细看刚从侯云帆很慎重的表情里递来的报纸,上面是大大的标题写着《他们》 作者——兹心 栖蝶在看到作者署名的那一瞬间,心惊肉跳致惯性从沙发上跳起。 兹心! 《他们》? 这? 栖蝶瞪大了眼睛往下看: 第一篇(第一章) 故事还得从二十九年前说起。 民国2年的江城县陆家巷子,是倚着县城心最热闹繁华的新城大街一条同样热闹繁华的巷道,位处新城大街南街角,这里因为有着王廷这个首富之家的庇护,家家户户的男人女人们并不需要一大早就背着各式自家产出的手艺品外出叫卖,他们每天只需按照规定的时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可。 那时,父母与同一巷道西头的江家感情很好,一来二往,也就无话不谈,相互依靠了。 他和她,就是这样的两家要好的邻里关系。 那一年,他与她的姐姐间隔三个月出生,又因母亲奶稀,他便与小三个月的妹妹同时承着江家妈妈的哺乳…… 栖蝶看到这里再也不敢往下看,她不敢置信,紧张得一颗心怦怦上跳,快要破喉而出,垂下手垂下报纸,靠在旁边姚安怡的肩上,闭紧了眼睛,使自己沉静,沉静…… 姚安怡心里有谱却也不敢妄自猜测地愕愕抚着栖蝶的背心,看向呆呆靠在床尾垂头沉思的侯云帆问:“你们怎么了?这个兹心到底是谁?” 侯云帆严肃道:“你觉得整个乔都八城,除柳秦伦之外,能够劳动乔都日报用四分之一的整版版面来连载的,还有谁有那个面子?” 姚安怡凝神想了一会儿,想到一个人,可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太搭,懵懵地朝侯云帆摇头:“乔都八城最近出了哪个特别有名的文人?” 侯云帆郑重地娓娓道:“莫、宸、晞。” 姚安怡很是吃了一惊,低呼:“莫宸晞?!怎么说?” 侯云帆道:“你把这个作者的‘兹’和‘心’合在一起,看看读什么?” 姚安怡再凝神一想,莫名其妙叫了一个:“慈?” 侯云帆重重点头道:“就是‘慈’,莫慈的慈,莫宸晞的本名。” 姚安怡大吸了口冷气:“天!”方才拿过栖蝶手里的报纸,认真看起来。 栖蝶沉静得抬起头来,眼中泛出感动的泪光。她走到窗边,记忆开始随着莫宸晞的叙述回到从前,她还没出世的前几年,也是从莫慈口中了解到他此生都会铭记刚出生时,受过江家妈妈的哺乳之恩。 无疑,莫宸晞用这个点作为故事的开篇,字字戳在人心最柔软的一处共鸣上,也戳进了她的心。 一段长时间的安静里,姚安怡认真看完故事,抬头对栖蝶说:“我没有参与过你们的故事,只从看电影剧本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的开篇,就已经十分吸引我了,莫宸晞这一步,是要把你们的故事传播出去,要你们爱得光明正大。” 侯云帆靠在床头双手环插,皱着眉思考半天才看着栖蝶道:“意外是意外,不过这的确符合莫宸晞的霸气不是吗?他决定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你们看看最下面。” 姚安怡目光下移至故事的最下方:未完待续,2月1号再会。 “他是要以每周连载的方式来登载吗?” 侯云帆道:“看起来是的,从电影艺术的角度来看,这种方式就是最直接地让大众了解柳栖蝶的故事,可柳栖蝶,柳秦伦,莫宸晞的故事,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就能说得完的,莫宸晞是要把这个故事打碎了,以每周一篇的形式来连载,既能吊起读者胃口,又有充分的时间来续写,他那么忙,每周三千字,不是刚好吗?还能观察一下市场的反馈。开篇就是江城、陆家巷子、王廷,这些实打实的名字,现在传到了上海,毋庸置疑,这份乔都日报,已经轰动乔都八城,乃至口口相传至西南片区其他城市了。” “他用‘他们’来作为叙述的主角,也是在保护你,让外界去猜测故事里的‘他们’到底是谁,如果市场反馈好,他就顺理成章地公开‘他们’是谁,相反,它就是一个单纯的故事,就算江城的人民有对号入座的代入感,那也只是猜测,没得到当事人认可的,都归属假想范围。” 姚安怡皱皱娥眉:“我怎么觉着还有一层意思呢?” “柳氏夫妇在乔都八城一直都是模范情侣的代表,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心中最完美的结合,只要这个故事一深入,人们就会知道,这是两个实实在在存在的人,江城百姓就会深挖故事里的‘他们’到底是陆家巷子里的谁。” “根本没有悬念,一个‘江家’就很容易知道女生的“她”是谁?因为陆家巷子能有几个江家?猜出了江永念,男生的‘他’再回到陆家巷子,也就是一目了然的事。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不被外界所接受,那就打死不承认,反正莫宸晞的‘莫慈’早就被童静峰对外封锁了,现在整个乔都八城都要仰仗莫宸晞生活,谁会没事找事去得罪莫宸晞。” “那么,柳秦伦这个让爱的举动也就不成立了,栖蝶最后……”姚安怡越说越偏了话题,纠正道,“不过我还是赞同云帆说的,莫宸晞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这个故事一定会掀起一股拥趸柳栖蝶和莫宸晞的狂风大浪。” 莫宸晞这样陡然的举动实在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栖蝶的心口和胃口已经同时成功地被莫宸晞高高吊起,忐忑不安,却又无限得热切期待他下一回又会怎样写,是按照他们真实的过去写,还是进行一些艺术加工。 莫宸晞的读书资历虽然没有柳秦伦那样丰富,但以前格外珍惜的机会,他的成绩在学堂里都是最高尖的,他教会她锻炼后生过目不忘的本事,能够记下很多课本上的内容,再加上他脑子里足以胜过课本的社会阅历和经验,可堪一本给底层打工者的教科书,所以对于他后面遣词造句的功力,她只会更加期待他的后续。 栖蝶抹了一把感动泪回身,忍不住对姚安怡笑:“那日我说我宁可他在行动上多一些,今日他真的做给我看了。” 莫宸晞真的做到了。 柳秦伦和夏家兄妹坐在书房,人手一份申报,入迷地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夏怡惑然抬头:“这个作者用江城、陆家巷子、王廷这些实实在在的名字,是想告诉读者这个是真实的故事,这个兹心,是否是莫宸晞?他写的是否就是他和柳栖蝶?” 柳秦伦心痛地在嘴角扬起一抹祝福的深笑,看着夏怡道:“是,兹和心合在一起是‘慈’,就是莫宸晞的本名,莫慈。莫宸晞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栖蝶未来,稳了!我做不到的,莫宸晞做到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除夕夜惊喜 这个冬季,“蝶依”系列的金色旗袍和披肩长裙仍然是主打,已经成为上海女性首选的经典款式,栖蝶每每外出用餐,都会留意街上很多女性都配合着大衣套在里面穿,有的上流贵妇则配合毛披肩故事露出金色的旗袍,以便衬托出自身窈窕婀娜的身材。 栖蝶倍感窝心的温暖和安慰,再混合着市面上其他颜色的旗袍和袄裙,冬季便是她最不着急的季节。 按照季节划分,在设计图到达厂方,柳秦伦就会和工厂签订一份保密协议,规定王廷的设计图绝不能外泄,在下一季新品出厂前,市面上绝对不能出现相同款式的服装。有了这个合约,栖蝶也放心把设计图放在工厂老板处,在下一季来临的前一个月开始生产。 一月份,加量两千条的旗袍和长裙于月底制作完毕,柳秦伦1号收到工厂老板的电报,下午取货回来,便叫了栖蝶一起前往7家门店上货。 7家门店遍布上海包括南京路、淮海路、四川北路、金陵东路在内的最有代表性的7条街,每条街和街的距离就得花上一到两个小时车程,抵达门店,配合店员上货摆位,一天也就只能走两处,没走两处还会特意修改一下招牌,从华懋饭店对面位置开始,为“王廷一号店”。 栖蝶注意到,无论是门店里的店员,还是门店左右两边及附近的市民,闲来都会拿着一份《申报》在手里看,不偏不倚,看的都是《他们》。 一连多日,栖蝶和柳秦伦忙着上货等工作,每天每天都忙得恨不能插上翅膀往返于各大门店。有时会累得坐在头一偏就枕在柳秦伦肩上睡着了,柳秦伦见她睡得沉,也不吵她,保持着让她睡得舒服的姿势,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乔都日报的2月1号刊,转载到上海《申报》已是2月4号。 栖蝶4号晚上,洗过澡,姚安怡已经睡下了,她靠在床头,打开台灯,拿起床头柜上的《申报》,翻到第四版的《他们》第一篇(第二章),认真品读……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动作,柳秦伦也是靠在床头,仔细在莫宸晞的文字世界里,去体会那些他不曾体会过的栖蝶的童年。 根据柳秦伦和各大电影公司的合约,王廷一有新品首先会在适合的电影里提供给各位主角试穿,也是为王廷提供一个免费的宣传。 7号,栖蝶和柳秦伦,与侯云帆夫妇相约在电影公司,与即将开拍的姚安怡主演的新电影的制作团队见面开会。 8号开始,距离除夕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各行各业都进入了一年年终时最热闹的庆祝时候。 栖蝶犹记得某人说过,会赶过来陪她过除夕的。可他来了又能怎样?在夏氏公布和莫宸晞强强联手的当下,还是最好不要出纰漏的好。他们仍然无法像一对正常的情侣在大街上走牵着走,无法坐在餐厅中间一张普通的餐桌两边,甜蜜地互相喂食。只能呆在饭店里,哪儿也不能去。 还不如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除夕前一天,栖蝶在和柳秦伦电话商议后,特意去了对面门店,发放了每人二十块的嘉奖金,请邱姓组长转到各人手里,并提前为各大门店的员工们放了假,相约年初四再见。 截止除夕当天,1942年2月14号,柳秦伦和夏家都没发来聚会邀请,栖蝶舒了口气,这边又在姚安怡的软磨硬泡下,答应参加电影公司的除夕晚宴。 晚宴从下午四点开始,栖蝶在姚安怡的带领下到了侯云帆的其中一个合作伙伴老板家,才发现,座上宾全是她曾在杂志上、画报上看到的电影明星,满场的俊男美女,在她没有刻意打扮的对比下,她就不够瞧了。 栖蝶想起那次在童静雪的带动下参加了人生第一场宴会,在那场宴会里,她猝不及防地重遇了莫宸晞。今夜类似的场景重叠,无数清晰的回忆也重现脑海。 她照旧静静地被姚安怡安排在宴席的某一桌某一个座位上,观看着各位明星们精心准备的歌唱舞蹈秀,这种晚宴还挺有善心,上流社会各级人士汇聚在一起,也不忘底层那些贫困的百姓。 表演完毕,开席前,主人家太太召集了众女宾人手提着一个装着制作精美的糕点和热腾腾的肉粥的饭篮子,步行前往附近一所孤寡老人和孤儿居住的两层老宅做探访。 栖蝶在一个正执一根木棍在沙堆里写字的六岁左右的孤女身前停住脚,打开篮盖子,把还热着的肉粥碗递给女孩。 女孩愣愣地抬起脏脏的脸,栖蝶却在看到她面部的刹那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只见女孩嘴唇以上的左边脸已经完全毁成了一个黑洞,仅剩的右边眼眼泛泪光地看着她,热泪趟过的右边脸展开一个微笑的弧度,饥肠辘辘地接过粥碗,仰头一个眨眼间就倒进了肚子。 栖蝶鼻子一酸,端起篮中的盅子,把盅里剩下的粥全部倒进碗里,又把分配的十几块糕点放在碗里。 女孩吃得其乐无穷,栖蝶却看得心痛难抑,赶紧起身回头擦泪。 姚安怡走到她身边,轻声道:“这些孩子和老人,都是五年前日本人攻占上海那时,所有丧命的电影公司的工作人员的家属,云帆和几个老板一直在支助。他们中间,有被炸残疾的,也有侥幸四肢健全的,健全的就照顾残疾的,虽然不知道未来怎么样,起码都能好好活下去。” 栖蝶转身往里看,明星们到了这里都没了明星架子,一对一地认真帮扶,这里和乔都的静栖之家有些像,环境很好,今晚除夕夜,门口和内堂都挂上了红灯笼,并不单调得十分凄凉。 姚安怡见她看得认真,意味深长地道了句:“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栖蝶点头称:“嗯。” 姚安怡道:“莫宸晞在决定重掌乔行不久,就以你的名义在上海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会点设在他买给你位于法租界的别墅里。今晚你看到的这栋别墅和这些布置,都是取自他捐出的第一笔五百万的款子。” “那时,他因为你们各自身份原因,已经彻底放弃对你的争取,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能够让你早日获得幸福,这些,本是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方便你们在上海有个自己的家。他知道王廷已经没有多余的资金再救援上海的贫苦阶层,他便帮了你们一把,帮助王廷落户上海落得更加掷地有声。” “你再抬头看看上面。” 栖蝶已经震惊得方寸大乱,再抬头上望,震动所见头顶上“依蝶之家”四个大字。 “他知道目前还无法让你幸福在人前,他能做的就是尽全力让王廷的名字享誉上海,就算以后退出上海市场,也要让王廷的名字永存上海百姓心中。” 姚安怡眼含深意地看着她:“他本想等你和柳秦伦结婚后再告诉你,但现在柳秦伦主动退出,此时再不告诉你,还要再待何时呢?莫宸晞已于一个小时前,再次回到和柳栖蝶约定好的地方。栖蝶,幸福就在你眼前,再不抓紧,可就愧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了。” 栖蝶心如潮涌,再也呆不住地,转身朝华懋饭店跑。 跑到一条不知名的正街,她伸手拦下一辆黄包车,一会儿又一会儿,车夫终于跑到了饭店门口,她递上十块钱,拔腿便往房间跑。 不对。 栖蝶在自己房门外顿了一秒,转而敲响了旁边房门。 门开了,莫宸晞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她面前,惊讶直问:“这么快回来了?” 栖蝶泪奔地扑进他怀里,直敲打他的背,问:“为什么这么傻?你为我做这么多,可有想过万一到最后我们还是没办法在一起,你岂不是亏大了?” 莫宸晞被她激得跟着泪奔:“莫宸晞这辈子,人和命都是你的,还在乎钱财身外物吗?”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一边欢喜一边愁 栖蝶乍然听闻他默默付出的疼爱,伴随她控制不住奔跑回来的激动,蔓延成此时此刻偎在他怀中的情难自抑,所有的冷静和理智近乎淹没在情归的汪洋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情潮,任凭多少岁月更迭,这一瞬间,她真真实实靠进的温暖胸膛,让她心悦诚服地愿意用一个最完整的自己去珍爱同样完整的他,与他共度共赴未来一切的艰难险阻。 然,那样的近乎里还存有的一丝“未婚”的犹疑,让栖蝶环在他身后的双手弯曲紧扣,不算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十指连心的疼痛痛至心扉,只留下失声的哭泣回荡。 莫宸晞耳边的栖蝶,已经感动至哽咽,感动得泣不成声,快30的脸皮一红,倒是不好意思地傻笑道:“侯云帆那家伙,这么快就让你知道了?我还想着在这儿等你们回来,好给你一个惊喜,明天再带你去看看的。” 栖蝶把头埋在他膛心,不说话不回应,只想哭。 久违的她的主动,莫宸晞实在受宠若惊,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栖蝶是因为被他感动了才对他这样好。 “……”莫宸晞抖动了两下喉,还是忍住了想问的那声“是否”,低头安抚,“原先买那房子的时候,日本人还没攻占租界,乔都八城的轰炸也还在继续,我以为你们会暂停王廷的重建,全力以赴上海市场,再通过侯云帆以电影分成的名头交给你们,你们就不用长期住饭店了,饭店人多事多,不是一个长久适合居住的地方……” “没有把慈善基金会的事公布出去,是不想外界觉得柳栖蝶的爱心太功利,想等时间长了,受益的人多了,口口相传得来的名誉会更能让人心服口服……一个算不如两个人算,我真的没想到柳秦伦……” 栖蝶再也听不下去,抬头便用双唇堵住他接下去的没想到,事已至此,她尊重任何人的决定,接受柳秦伦主动的成全,不想再去想其他,只愿静静沐浴在莫宸晞满心满意的浓浓爱意里,只愿好好珍惜这个从头到尾都只属于她的男人。 莫宸晞不可置信地呆滞了几分钟,一双惊异的眼睛瞪得老大,呼吸也变得紧张而急促。 终究,栖蝶的主动还是害羞的,栖蝶的双唇一动不动的覆盖在他唇上,他在拥紧了她的那刹那,才确定此刻的栖蝶是实实在在爱他了。 莫宸晞缓缓地、逐渐地开始加快地回应她。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的光线十分暗淡,却也暗得恰到好处地给了他和栖蝶这对重修旧好的情侣一定的视觉空间,爱情的芬芳细细弥散在房间里形成甜馨的暖意,融化了上海冬天的寒冷。 柳秦伦在打去给侯云帆的房间的电话里听到栖蝶接听的声音:“喂。”下意识地心一紧。 他刚刚打到旁边房间无人接听,便打到这个房间试试,莫宸晞在那日的来信里说明会赶过来陪栖蝶过除夕,他就得自觉把栖蝶的时间让出来。 今夜的夏家,来了很多内亲外戚上门拜年,柳秦伦没有参与夏家的家庭聚会,又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专研定在初六的开年年会上要呈现给各大管理人员的计划书。 窗外时而烟花烂漫,时而欢声笑语,时而夏怡送来各式糕点,都在不间断打断他的思路,每每一被打断,他想借工作疗情伤的心就控制不住地去想栖蝶,幻想她会怎么过身在上海的第一个除夕,明明知道有莫宸晞在,栖蝶不会孤独,可他就是忍不住,坚持到天黑,再也忍不住鼓起勇气拿起了电话筒。 那边安静得不闻其他声,没有吵闹的房间,只有栖蝶和莫宸晞两个人! 如他所料,莫宸晞做到了让栖蝶伤口再次完美愈合。 柳秦伦紧紧闭上了眼睛,强打笑颜:“是我,今夜除夕,新年快乐。” 栖蝶甜蜜微笑:“新年快乐……你那边,好热闹。” 柳秦伦赶紧起身打开身后的窗户,让外面的欢声笑语透进来:“是啊,夏家来了很多亲戚,围在一起娱乐玩耍,很热闹。” “那就好,这样热闹的氛围对我们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你也可以暂时忘掉不愉快的事,好好过个年。” “是啊……”这种众人欢笑独自落寞的时候,能听听她的声音和呼吸就已是莫大的安慰,可是这样的安慰仅仅只有一下子,他就得继续说话,“可能今晚不太适合,不过我顺便告诉你们,夏氏的开年年会定在初六,这是乔商银行在上海的第一个大动作,你们好好准备一下。” 栖蝶忽听“你们”,不由问:“我,去,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有我和莫宸晞在的地方,怎么能少了你呢?别忘了,你可是永安百货的特邀设计师哦,想不想看看那个发圈的成品?初六付明杰会带过来。” “好,我们一定好好准备,不会让那些人有质疑的机会。” “我相信你们,那,先就这样吧……晚安。” “晚安。” 柳秦伦挂上电话,手一软,带着身子一软,瘫软在椅子上。 原本打算应夏怡所邀,下楼和亲戚们打个招呼的心情就此打破,他默默关灯,回房睡觉。 重新得回栖蝶心,莫宸晞幸福得时时刻刻都在笑,他们依偎在床头,从报纸上的童年回忆,一点点追溯那些莫宸晞都准备见报的啼笑皆非又温情满怀的情景。 两人一边回忆,莫宸晞一边用纸笔记录下来,两人都在尽量把这个故事还原到最真实的程度。 几个天亮里,侯云帆来过两个电话,一个是问他们进展如何,莫宸晞在这边一笑,那头的侯云帆立马懂了,只道:“放心了放心了,那我们就再让你们多几天二人世界。” 第二个,是初五的下午,来电告诉他们:“电影的事定了,初八开拍,安排了你们参加开机仪式,地点电影厂,别忘了。” 上午,他们刚刚探讨完明日的发言话题,晚上去到上次去的那个路边摊吃晚餐,再到永安百货采购了两套适合明日场合穿的正装。身在上海的新年相聚就这样充实又美满的过完了。 难熬的五天终于过完了,柳秦伦把撰写修改完毕的计划书交到夏翊手里,整个人都沧桑了一圈,暗沉的脸色,黑眼圈和胡渣,成熟男人正在经历情伤的表现,该有的他都有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柳莫联手,腾升冀望 柳秦伦再怎样虐待自己,他都异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夜过后,柳秦伦再出现在夏家兄妹眼里,又是那个英气勃发,俊美无比的青年才俊。夏家兄妹对视一眼,亦同欣慰。 栖蝶一身老规矩的白衬衫和背带裤,和褪去了厚重的毛衣大衣,改换成黑色西服和白衬衫,栖蝶最喜欢的莫宸晞的样子的莫宸晞,出现在华懋饭店门口,柳秦伦从门前停着的一辆汽车里的副驾驶座伸出头来招呼:“栖蝶,这里。” 有过上次1号包房签约的交情,夏翊谦恭地从驾驶座上下车来和莫宸晞友好地握手拥抱,以表对上次没有到场的怠慢。好在莫宸晞是个看实力重过排场的人,这和他们出生底层的背景和莫宸晞的隐藏身份相关,不会给任何人留下任何戳背议论的缝隙,又有柳秦伦的面子和夏氏的基础在前,才签得这样爽快。 夏翊献笑道:“上次因家事错过了和莫董事见面的机会,还请海涵。久闻乔都八城的都城四少最当属莫宸晞和柳秦伦远近驰名,我夏氏真幸运,能和两位如此优秀的才俊合作,莫董事气宇非凡,当属人群中绝对的闪光点,以后夏氏有乔商银行做后盾,乔商银行有夏氏为在上海的根基,我们的合作一定会产生最大的功效和火花。” 莫宸晞应笑道:“乔商银行和夏氏已经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彼此也就是一体了,荣效与共。” 招呼完毕,夏翊打开后车厢门,迎他们上车,返回驾驶座。 往前几分钟车程,就是夏氏总公司。 《申报》领头的报社和其他多家闻讯赶来的报社记者手执相继堵在公司门口,有专门安排的保镖维持场内秩序,还有呈一字排开的前来相迎的各位管理层。 栖蝶瞧着,排场大有排场大的好处,得让日本人知道,他们再怎样翻江倒海,我们的生活也丝毫不受他们影响,还会过得更好,他们要不服,尽管上门找茬,我们不畏不惧,等着! 三个男人同步下车,走到门前,接受记者群拍照。 柳秦伦已是上海摊上的老面孔了,相较之侧,莫宸晞左耳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就适时地发挥了闪光的作用,衬托得他的人,更加吸引相机的围堵。 栖蝶要是没记错,这是莫宸晞第一次在上海滩公开亮相,有西南片区的名气做基础,上海这边的记者对他并不陌生,且因为第一次拍了本人而兴奋得大叫他的名字:“莫董事,看这边。” “欢迎莫董事光临上海。” “夏老板,对于夏氏成功邀请到西南片区的乔商银行的加入,您有什么秘诀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吗?” “夏老板,夏氏于年前和年后,分别邀请到柳秦伦和莫宸晞这两位西南片区顶尖的才俊为夏氏加注,您有什么感想?” 夏翊朗声道:“大家请稍安勿躁,今天邀请大家来就是共同参加夏氏1942年的开年会议,这次会议将会公开举行,会让大家了解新的一年夏氏的新动向,也会一一解答大家问题,我们先移步会议室。” 为首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管理人员立刻迎上来,毕恭毕敬地向莫宸晞和柳秦伦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栖蝶和夏怡这才下车跟着大队人马往里走,电梯门前,各位管理人员驻足转身,将她们请到莫宸晞和柳秦伦身后,电梯门打开,两个男人又同时做出“女士优先”的请势,栖蝶不太好意思地顿了一下,跟着前一步进的夏怡进了电梯。 夏氏公司三层楼的规模很有点乔商银行大气恢弘的气魄,富丽堂皇的装饰风格和灯光映照,大到大厅、会议室,小到门扇、桌椅,都有富甲上海的体现,体现固然能体现,却未有浮夸,恰好有夏氏的本分和身份。 和乔商银行一样的椭圆大型会议桌四周,齐刷刷坐了一大半夏氏各公司的管理层,对面人群中,付明杰悠然地抬手和他们打招呼,栖蝶看到一个熟悉面孔,才在严肃的氛围里缓和地抿唇而笑。 夏翊扯出栖蝶面前主位旁边余下的三把椅子中的前两把,请柳秦伦和她入座,自己则在她右手边的第三把空椅上坐下,无疑,今日夏氏的主位,是莫宸晞的。 栖蝶回头,椭圆桌旁边,另外安排了一把椅子,夏怡默默坐下,老老实实地充当一个旁听者。 莫宸晞见众人坐定,并未就着座椅坐下,而是站定,按照他们昨日设定的方案,开口先道:“各位夏氏公司的成员大家好,我是莫宸晞,手握西南片区乔都八城商铺和银行办事处,以及重庆、成都、贵阳、云南四座城市银行办事处的乔商银行董事。” 自我介绍一话毕,如雷的掌声即刻轰响堂内。 栖蝶嘴角含了一抹骄傲的笑,竖耳恭听莫宸晞接下去的发言:“此次经夏氏技术股东柳秦伦先生介绍,夏氏老板夏翊先生邀请,成为夏氏公司的合作银行,用夏氏和乔行共有的影响力,稳固以夏氏为中心的上海市场,以帮助更多的以上海为中心的华东片区更多的贫苦群众,让我们这个大家庭能够坚强地对抗日本人,坚强地挺过抗战持续的今天及未知的以后。” 一阵轰然的照相机“咔嚓”声不绝于耳,又一阵轰然叫好的掌声响彻耳根,栖蝶侧头,围了人群一圈的记者群,也纷纷放下相机,加入到赞扬莫宸晞的举动中。 栖蝶看到,一张张笑脸里透出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中间,最最真挚的莫过她旁边的柳秦伦,招牌式的酒窝美颜盛开在莫宸晞的强大的对于这座陌生城市同等于西南片区的震慑力,他是那样衷心、那样热忱、那样不亦乐乎。 莫宸晞又道:“今天的合作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开始了,我们就不会让它结束,哪怕身披荆棘,哪怕头破血流,我们都会尽全力保下我们力所能及的全部。” 没等夏翊给时间,记者们已经按捺不住竞相提问: “莫董事,乔商银行和夏氏的合作,实际上,就是您和夏氏唯一的市场技术股东柳秦伦先生的强强联手,既是一个中国东西两向的跨越合作,也是二位同为江城人共同在上海的携手合作,二位的实力,早已通过我们《申报》名满上海和华东,柳秦伦先生担任夏氏技术股的消息虽然没有通过报纸对外公布,不过上海商业圈人事变动的消息传得很快,我们早就想对柳秦伦先生做一个专访,今天趁莫董事和柳栖蝶小姐都在,《申报》记者特来预约三位专访的时间,有柳栖蝶小姐的慈善基金会,和二位男士的联手,今天过后,三位一定会成为老百姓希望的保障。” 第三百九十章 成拳之谊,影响深远 在莫宸满面的和颜悦色里,有记者质疑问:“我们有目共睹,乔商银行各方面实力都不输于夏氏原来合作的金城银行,但也因为上海已经有各家银行的各自市场,乔商银行在这个时候选择进驻的自信是什么呢?” 莫宸晞道:“我们不是‘进驻’,现在‘进驻’还太早,这次正是因为柳秦伦先生的关系,促成了我和夏氏木已成舟的合作,短期内,乔商银行在上海,就只是夏氏合作银行的身份,未来如何,就正如我在重掌乔商银行的记者会上说的,乔商银行是在大轰炸的环境里生存下来的,我们有足够的实力抵挡一切的风吹雨打,也有足够的实力在百花齐放的环境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莫宸晞弓身,柳秦伦起身,两人在一个水平线上,同时伸出右掌,重重相握成拳。 柳秦伦秒前惊闻《申报》记者口出的“柳栖蝶慈善基金会”,目光收回时不由在栖蝶波澜不惊的面上停驻几秒,此刻再坐下,有些和他一样不知情的记者面面相觑后,替他问道:“柳栖蝶小姐,能不能说一下这个慈善基金会的情况和它成立的时间?” 栖蝶也惊了一惊,莫宸晞没有对外公布过基金会的存在,她也确实没在乔都日报上看到过,她正了正身,正色道:“去年年中成立的,当时乔都诸多事宜加身,就委托了身在上海的好友梁燕玲夫妇代为处理,基金会成立以来一直很低调,不知道这位《申报》的朋友是从何得知的?” 该记者笑道:“巧了,我家一名亲戚正是梁燕玲代为聘请的基金会七名工作人员之一,一周一天会点值班,薪水也给得高,成立半年多,一共捐助了五十六万元分别到‘依蝶之家’收容所,各大难民集中的医院,住宿点,不留名不留姓地拯救了成千上万的难民性命和生活。柳小姐的确很低调,默默为上海百姓做了这么多事,就更应该让这样的善举为广大市民所知晓。”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莫宸晞转到了她身上。或疑惑或惊讶,只有不知何时变成“自己人”的付明杰或相信的目光积聚而来,任何秘密只要有了一个陌生的口子,都是想不引人关注都难。 栖蝶莹莹浅笑:“去年王廷在百乐门的发布会上,柳秦伦已经代表我捐了一笔上海百姓皆知的善款,救助了很多街头流浪的儿童和其家庭,要是再对外告知成立了基金会,岂不是让外界觉得我们王廷处事太过高调。” “基金会成立的目的是真正帮助到需要帮助的家庭,我们做到了就是积了功德了,何必还在乎那些虚名。王廷进驻上海以来,靠的都是实打实的产品口碑,而非以慈善之名所得的感动。我和柳秦伦,和莫宸晞,都是切身经历过大轰炸的悲惨的,在上海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住了小半年的时间,对那些生活朝不保夕的同胞,实在是看着心疼,王廷暂且有能力帮上一把,必当全力以赴。” 众多不闻真相脸色凝重且面带怀疑者登时眉开眼笑,付明杰带头合上两掌,热烈拊掌。 栖蝶对面,方才引领他们进来的稍年长的男人开口大笑:“说得好!不管是西南片区还是华东片区,只要是受苦受难的中国同胞都是我们关怀的对象,王廷能做到这一点,真堪当了不得。” 栖蝶略略低头,谦虚道:“东西向同胞互相帮助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什么了不得一说。” 这时,听出她“互相帮助”意思的几个人,鼓掌鼓得更热烈了,一名记者敬畏道:“柳栖蝶果然名不虚传,互相帮助就非一个企业对贫困阶层自上而下的救援。和莫董事同是来自底层的生活背景,也让二位格外体会底层贫困的不易,这种不忘本的情怀,值得褒奖。” 照相机不停地在她眼前晃,栖蝶在心里叹了一声,她不想出风头却势必要出风头了。 还好,另一个记者脑子转得迅速,又把问题抛回给莫宸晞:“那么请问莫董事,您刚才所说的帮助,具体如何落到实处?” 莫宸晞道:“日军攻占上海的这几年,实行的米粮管制,造成了民间很严重的粮食恐慌,粮食需求量大,很多贫困家庭根本拿不出钱来购买高价的米粮,就造成了三次大规模的抢米事件,闹得人心惶惶,社会混乱,近来又受到‘清乡’影响,米粮的供应就更是雪上加霜。” “因此,我特意联系了乔都方面,过一阵就会有从乔都八城之岛城和农县的粮食和农作物运过来,解决当前的粮食困境,再者……” 莫宸晞从西服内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打开,递给栖蝶:“这里是一百万,在粮食运到上海前,这笔钱会投进柳栖蝶小姐的慈善基金会,由基金会出面购买目前市面上的高价粮食,以解决群众粮食紧缺的困境。” 有记者举手提问:“莫董事,您的善心的出发点,是由乔商银行和夏氏合作开始,为什么这笔钱要投进柳小姐的基金会?” 莫宸晞道:“第一,基金会经过半年的运作,对上海贫困家庭的布局已经非常了解,由他们出面能更加深入地起到救济作用;第二……”他侧头微笑看向柳秦伦,“还请柳秦伦先生代为回答。” 柳秦伦接话道:“也许大家很奇怪,今天这种场合,为什么看似只与我个人有关的柳栖蝶小姐会坐在我旁边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去年王廷发布会上,我就已经明确地传达过,王廷设计的第一款‘梧桐一家’胸针,只在永安百货对外销售,也就是,柳栖蝶小姐已经是永安百货的特邀珠宝设计师。”转头向对面的付明杰扬扬头。 付明杰会意的也接话道:“是的。”他从文件包里取出发圈的成品,向众人展示,“我手里这件就是柳小姐为永安百货设计的新款发饰,上海的贫困家庭很多,富人也不少,我们的大家庭夏氏就是一个兼顾上下两层的公司,这几年,永安百货的营业额一直很稳定,消费群众大多还是中上层群体及各位娱乐行业从业者,有消费就有市场,有市场我们就得推陈出新。” “通过‘梧桐一家’每月加量销售额来看,柳栖蝶小姐的设计是深受市场欢迎的,今天,我代表永安百货和柳小姐正式签定邀请约,邀请约是定义就是柳栖蝶小姐只需以邀请的名义每年提供一至两件新品设计,不会拘束了她自身的王廷发展。” 如此,就是巩固了她在夏氏的地位,也是最大让步地送给她和王廷一个无碍重建且留名上海的机会,这等好事……栖蝶心情大悦,和柳秦伦深深对看一眼,接过付明杰递来的合约和笔,一签即定。 看似完美的局面,就有记者见缝插针:“莫董事,站在我这个角度看您,您是在场众多男士中最与众不同的,您可知道?” 莫宸晞微笑道:“可是我左耳上的这颗钻石耳钉?” “正是。男人戴戒指很平常,可戴耳饰,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莫宸晞道:“这个耳饰是我决定将乔商银行发展至八城的时候戴上的,这是一个五角星形的耳钉,表明未来的乔行势必像满天繁星,即使黑夜,也能成为人们的光明,哪怕是磅礴大雨的乌云天,也无需担忧,因为风雨总会过去,过去之后,便是闪闪的繁星。” 一直默不作声的其他成员,满意得脸色只剩下笑,和热血沸腾的鼓掌。 第三百九十一章 续铸辉煌 栖蝶默默关注着右手边夏氏老板夏翊的表情,全程不发一声,保持着老板骄傲的微笑。 群访完毕,《申报》有备而来,同行三名记者抢先跑到栖蝶和两位男士面前,热情礼貌地持有敬意的围堵他们的专访。 各位挨着其他记者站着的管理层机谨送客,其后乌压压的记者群只得泱泱离场。 宽敞的会议室这下将好作为临时专访点,三人于左中右三边坐定,一对一面对记者。 专访完,柳秦伦等到记者散,才走近他们问:“基金会的事,是莫董事的功劳?” “是,基金会和它所位于的别墅,本是想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莫宸晞言简意赅。 柳秦伦微怔一秒,右掌相伸:“多谢,只要是礼物,我们都欣然接收,莫董事为王廷想得如此周到,是我和栖蝶共同的福气。” 莫宸晞伸掌与他一握:“客气,王廷是咱们江城建城百年来,第一个受江城百姓推崇了几十年的企业,一定要维持好它的名声,不管是乔都八城还是上海。那之前,你已经代表王廷捐了善款,我只是觉得善心必须维持下去,王廷的名字才不会在上海昙花一现,当事者的两个人都受到了认可,这种同心协力的企业影响力才更能打动上海市民。我原来作为栖蝶陆家巷子的娘家人,算是我送给她的嫁妆,我能做的必会协力相助。” 柳秦伦不感尴尬,慨然看回栖蝶,笑道:“无碍栖蝶身份,她永远都是王廷的人,柳家的三小姐,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作为她名义上的二哥,我应该更像她的娘家人,看到她幸福,我也欣慰了。有劳莫董事费心了,回乔都的时间定好了吗?” 栖蝶道:“还没,新衣服刚谈好侯云帆那边的新电影,正打算跟你说的,约了8号参加那边的开镜仪式。” “你去就好了,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参加了。时间定了告诉我一声,我好安排夏怡一起。”柳秦伦面色稳定到栖蝶看不出任何破绽。 倒是自己,竟忍不住心间一颤:“好。” 其实会事绝顶聪明的柳秦伦,很容易推测到柳栖蝶和梁燕玲并无直接关系,能劳动梁燕玲夫妇出马的侯云帆背后,不是他柳秦伦,就只有莫宸晞了。 既知莫宸晞,他又何须过问。 他故意相问,真正意图是领了莫宸晞的好意,在安抚她的心。 道理上,栖蝶需要他洒脱些,最好是不闻不问,两人间才不会优柔寡断。 可情义上,作为曾经的恋人和现在的义兄,该给的关心都给了,话言话语说得如此滴水不漏,栖蝶真心觉得陌生了,当初那样掏心掏肺于她,那样信誓旦旦表爱意的柳秦伦,变得也太快了。 《申报》的专业度向来深受他们信任,这天的专访,几乎都是问一答一,没有任何内容上的干预。 《申报》也是格外领情给面,7号当天把全版版面都给了6号的盛会,还有其他报社的全版面贡献,全上海的焦点都是莫宸晞的乔商银行和柳秦伦为代表的夏氏企业的完美合作,以及莫宸晞、柳秦伦和柳栖蝶西南片区三强鼎力强势入驻夏氏,续铸夏氏辉煌。 夏氏方面,以夏翊为首的上下阶层悄无声息地把这个领头的风头恭送给了柳秦伦,栖蝶紧盯着报纸上最正面的夏翊,全程一副悠哉游哉、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状态欣赏着他们三个的发言,用一步胜过一步的深层次微笑回应对他们发言的认可,直接给下面的管理层做了谦让的表率,甚至巴不得柳秦伦全权代表夏氏出面,那夏氏就能稳稳地拴住柳秦伦这只鸿雁,在上海这块地皮上,仅在夏氏的上空高飞翱翔。 而柳秦伦会这么做得让夏翊满意,是不是完全因为夏怡?栖蝶不得而知,表面看来,柳秦伦在逐步适应成为夏家的人,同进同出的赏心悦目、门当户对,也让栖蝶还负有的不甘心,渐渐趋于平静。 最起码,柳秦伦不会在和她分手的创伤里痛得太久。 8号上午,栖蝶和莫宸晞遵守与侯云帆的约定,赶到电影公司参加新电影的开机记者会。 莫宸晞婉拒了镜前亮相,藏身于侯云帆的办公室,靠在窗前,看着中间空地上,站在在姚安怡身边的栖蝶,半生涩半大方地站得方方正正,偶尔学着姚安怡,朝记者们的照相机挥挥手,笑得眉眼弯弯,甜得直入他心。 继而,9号,全上海的娱乐版面,又一次出现了服装供应商:柳栖蝶的名字,报纸图片上,她和姚安怡十指紧扣,宛如一对亲姐妹。 一波渐缓,一波紧跟。 没等记者跟踪追访,栖蝶在电影开机后的第一时间,就用侯云帆办公桌上的电话主动联系梁燕玲:“梁小姐你好,我是柳栖蝶,基金会的事还想再请您帮个忙。” 梁燕玲在电话里边说,栖蝶边用纸笔记录下她想要的基金会七名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然后有电话的打电话,没电话的就写信联系,柳栖蝶,相约后天基金会见。 根据莫宸晞提供的别墅地址,栖蝶又挂了一个电话去夏家,告诉柳秦伦:“后天约了基金会成员在别墅见面,别墅地址就在夏公馆左转的第四栋。” 日军攻占后的租界,普通人还是能正常进出。 避免事情穿帮,这次幕后推手莫宸晞没有陪同栖蝶前来,栖蝶也无需陪同,携了梁燕玲抵达时,柳秦伦和七名工作人员早已抵达。 别墅有上下两层,室内各式家具陈设因慈善的由头,布置得很简洁,却精致,应有的东西都有。 栖蝶关上厅门,仔细看了看一字站开的七人,男生四名,女生三名:“大家好,实在抱歉,基金会成立半年多,今天才正式和大家见面,非常非常感谢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大家诚心诚意为基金会的付出,大家应该都看了报纸,乔商银行的莫董事,捐献了一百万到基金会,昨天我已经购买了近一万块的米粮,明天开始,我和三名女生一组,秦伦和四名男生一组,分别乘坐两辆卡车,前往各个贫困点进行米粮发放。” “现在,我需要你们提供各个贫困点的具体地点。” 一名男生遂从旁边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张画有上海市平面图的大纸和一支红色笔,两名男生合力搬了一张大桌子到大厅中央,八人围桌而站,跟着执笔的男生开始了明日的扶贫点规划。 最后,柳秦伦总结道:“这么算起来,全上海加上唯一一间由外来人员设立的“依蝶之家”收容所,共有50多处难民收容所,收容难民50多万人次,我们就东西南北向为目标点,栖蝶和三名女生负责东北向,我和四名男生负责西南向。”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个段落结束 栖蝶瞧着中间一位穿印花连衣裙的女生,问:“这位女生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头,见她看着她,方晓她这话是问她的,大概诧异她为何只问她,左右看了看,悠悠道:“我叫徐颖芝。” “那就由颖芝通知《申报》,明日派两名记者跟随,证明我们基金会是接到做到的。” 女孩更诧异了,纳纳问:“柳小姐,这?” 栖蝶笑道:“你刚刚提过‘据《申报》统计的数据’,从1937年到1940年,每年新增了多少,记得清清楚楚,我猜想你应该和《申报》有些关系。” 女孩的脸猝然一红。 栖蝶道:“人脉广是好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我要感谢你帮我说出去,我们以后做事就光明正大多了,不然还叫外界以为我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呢。” 栖蝶敞亮的安慰,女孩笑得很是羞怯,听她这样说,才稍稍宽了心,缓缓笑开:“柳小姐请放心,我一定转达到位。” 《申报》2月24号刊,继续转载《乔都日报》《他们》第一篇(第三章),柳秦伦记下《申报》间隔两天的转载日子,每周二都会定时阅读。 夏怡坐在房间沙发上,三千字的内容,很快看完,她说:“莫宸晞文笔不错,故事设定也不错,每一章的最后都会留一个悬念,吸引读者下次追读,已经成功吸引到我和身边好多朋友的定期追读,他们知道我们家住了一位地地道道的江城人,还打算要过来向你问问这个‘兹心’到底是谁,这个故事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照这么下去,这个故事将来肯定会火,连上海的读者都打动了,又何况乔都八城的读者?莫宸晞和柳栖蝶会受世人祝福的。” 夏怡瞧他听得认真地抬头朝她笑笑,又说:“上海这边反馈不错,至少我们身边的人看了都很有兴趣,这个年代,最需要这种正面向上的故事来做人们精神的导向,提醒人们,生活再苦再累,只要坚强面对,靠自己的双手坚持下去,总会迎来曙光,这种期望,一定会成为所有同胞的共识。” 莫宸晞何时做过让人失望的事?这便是柳秦伦做最终成全决定最重的砝码。 那日莫宸晞的“结婚礼物”,十分触动他的魂灵,他的心,纵然每次面对栖蝶,都会痛得只得用爽朗的外表来掩饰,但终究都是做到了,不是吗? 柳秦伦在心里反问自己。 夏怡弱弱问:“现在,你心里的痛缓和些了吗?” 柳秦伦定定答:“嗯。” 1942年2月25号,是栖蝶和柳秦伦在上海最忙碌的一天。 两人分别带领工作人员和记者,挨家挨户地到收容所发放米粮,从早上忙到中午休息半小时,用馒头和清水解决午饭,又继续忙到傍晚天黑,在华懋饭店2号包房慰劳了奔波一天的同仁,并宣布放假三天休息。 而后各自回到房间和夏家,都已是累得再也撑不住身体,倒床就睡。 栖蝶的这一觉整整睡到次夜才醒,双手双肩双脚使了搬米扛米的大力,浑身上下各处筋骨痛到又似当年学功夫的时候,满身淤青,还有好几次关节脱臼,挪一步都痛。 “醒了?” 莫宸晞伸来双手扶她坐正,再递来一杯温水给她。 栖蝶吃力地抬起右手接过水杯,仰脖倒尽,莫宸晞又拿起水壶满上一杯,再一杯。 一口气喝了多杯水,莫宸晞又拿起一个保温桶递给她:“光喝水不能饱肚子,给你准备的饭,温度刚刚好,快点吃。” 栖蝶瞬间抬起的眸中惊喜盈盈:“你怎么?” 莫宸晞笑道:“听到你肚子‘咕咕’叫了很多声了,差不多也快饿醒了,就跑去我们去过两次的那个小摊,给你买了饭。” 听莫宸晞这样直面她的羞,栖蝶满不在乎,有了这口饭,再不觉身上痛,满面幸福小女人欣喜。 和莫宸晞,她已经不需要隐藏和谢谢了,只好好接受他的心意就是,扭开保温桶盖,拿起莫宸晞同步递来的小勺子,大口大口开吃。 在他面前,她彻底无需顾及自己柳栖蝶的美丽形象,像野兽一样吃得凶猛,本来人饿极了,狼吞虎咽才是本相。 莫宸晞喜不自胜地看着栖蝶粗鲁的吃相,吃得满嘴油光,吃好了,才把今天的报纸摊开摆到她面前,说:“我们柳三小姐现在可是全上海市民瞩目的对象,说的做的,都那么尽善尽美。” 栖蝶看着连日来自己的第三次上报,柳秦伦和莫宸晞第二次上报,这份报纸上,有两名记者分开用相机记录的他们发放米粮的全过程,有她和柳秦伦以身作则,不怕累不怕苦的精神,亲自扛米送米、和收容所的负责人及众多难民握手,亲切慰问,有图有文字的现场资料毫无虚假地第一时间对外公告。 莫宸晞说:“今天外面可热闹了,我也能沾个光,在你们辛劳奔波的成果上还带了我的名字,白纸黑字地印上‘乔商银行莫宸晞董事一百万米粮善款’,哪儿哪儿都是表扬王廷和乔商银行对上海市民善举的声音。” 栖蝶正经点评道:“这是事实啊,不然柳栖蝶基金会不是太可怜了,没有外援支助,只能自己投资自己,还不得让其他慈善会看笑话,王廷的名字会很难看的。本来外来企业要在上海扎根就很难,就算现在我们不在上海发展了,留下一个美名也不错啊。证明我们有足够的实力,有夏氏的支持是锦上添花,没有,我们同样能挺直腰杆。” 莫宸晞还就喜欢看她一本正经的说教样,可爱得消弭他所有的烦恼,和她在一起,每一刻都是生机勃勃,憧憬无限,激发起他无穷无尽的斗志力,去给她最好的生活:“上海这边的事应该告一个段落了?” 栖蝶细数:“王廷的招牌改好了,货源量也补足了,设计图交了,电影也开拍了,基金会的事也公开了,似乎,还差一个管事的。”恍然想到,“不如,由你出面聘请梁燕玲夫妇做基金会的负责人,他们是熟人,信得过,你前面那一百万也规划得很好啊,多一份收入,刚刚新婚的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好,我回去跟侯云帆说。” “姚安怡正在拍戏,侯云帆暂时会留在上海,你可以去买四张回乔都的船票,月底28号启程。” 柳秦伦在书房接完栖蝶电话,当即就在和夏翊探讨的那份制定的夏氏1942年发展方向的计划书上签字,并道:“既然夏老板点头了,那么这份计划书就是夏氏最高度商业机密,夏老板可收好了,我这个技术股能不能兑现一年两千万的利润,就全靠它了,你可别叫我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啊。” 夏翊伸出右手,朝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道:“我应该比你更紧张,今年一年,我也全靠它了,照顾好怡儿,这边交给我。” 第三百九十三章 归江城,展开磨练 栖蝶有一种很喜欢的氛围,比如来时,她和莫宸晞,和侯云帆夫妇在一个舱房里说说笑笑。尽管她和莫宸晞不是夫妻关系,不过能有莫宸晞知心相伴,在朋友夫妻面前,总不会显得太孤单。 回时,侯云帆代表姚安怡送她和莫宸晞到码头,等了一小会儿,等来一身白色裙装、头戴黑色头纱打扮精致的夏怡,和本无行李,却帮忙夏怡提着行李箱的柳秦伦。 栖蝶也不知是不是和夏怡有天生的距离感,和她呆在一个舱房内,竟是安静得无话可说,两相只剩微笑,便各自沉默了。 首次因为柳秦伦的单独相处,夏怡坐在她对面显得很拘谨,拿出行李包中准备好的刺绣,手势极其生疏地对照上面已经绣好的一个白色鸳鸯,慢慢上色。 夏怡不像童静雪,单纯得对她鼎鼎崇拜,其主动的各种友善行为很容易消除两人的陌生,有自来熟的浑然天成,中间几起心结,最后还是善良的本性,和她一起度过了因莫宸晞而起的跌宕,两人间,罅隙愈合。 她也不像姚安怡,一系列的悲痛经历过来,会和她有一种幸存的心心相惜的疼惜,在他们这些朋友面前,她不是一个虚无缥缈、只活在银幕那端的明星,乔都和侯家出事以来,她俨然已经和他们成为一体,一个实实在在的侯家女人,填补了童静雪远去,栖蝶失意的心灵。 就连外表娇小可爱,栖蝶曾认为和童静雪相同性格的梁燕玲,也越来越成熟,婚后逐渐退居幕后,在家做贤妻,诚意在乱世,做他们上海的帮手。 夏怡?栖蝶真的说不出对她是什么感觉,她目光专注手绷,半眼都不瞧她,栖蝶猜想,她绣的手帕该是送给柳秦伦的,好心提醒:“秦伦不太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你可以试试一色或者素色。” 夏怡抬头道:“还好吧,我们在美国的时候,我每次穿的颜色鲜艳的衣服,他都说好看。” 栖蝶真的很想再说一句:那是艳丽的颜色穿在女孩身上的视觉美观,不代表男孩自己。 夏怡毫不犹豫回头,高贵得有些清冷的傲气,直接堵住了这话出口,也断了栖蝶想通过刺绣和她打开话题的打算。 这趟船行,前往西南方向的乘客很多,四人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舱房内,避免被人认出,发生不必要的混乱。 栖蝶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开始适应成为倍受瞩目的“明星”的藏身日子。 恹恹熬过十天,邮轮抵达乔都港,四人下船,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在此告别。 柳秦伦先看了夏怡:“你先跟栖蝶回江城,我把商会的事安顿好了就回来。”而后深邃中带着一缕忧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注意安全。” 栖蝶会意他眼中不便直言的担忧,抿嘴笑:“嗯。” 在乔都港转乘王廷4号邮轮,听到船长熟悉的一声“三小姐”唤来,整个身心皆畅然了。 上海的报纸出市已经半个月过去,《乔都日报》转载的《申报》新闻,在江城还算新鲜,栖蝶拎着夏怡的行李箱下了船,走走停停,等等请请,才和穿着高跟鞋的夏怡同步上了岸,伸手拦下两辆黄包车,扶着夏怡上车坐稳,嘱咐车夫:“跑慢些。” 车夫一眼就认出她,热情地点成了小鸡啄米:“放心吧三小姐,保证这位小姐安全。” 栖蝶想笑又感动,令两车夫先去了一支路上的王廷之都分店一。 县城的小旅馆,进门处都有一道门坎,栖蝶领着夏怡前脚踏进,后脚夏怡一个不注意,脚尖摁着门坎一个?往前一栽,“啊”的一声尖叫……栖蝶灵敏回头转身,夏怡已将栽地,栖蝶双手往前拉,拉扯正及,双手抱住她,再一个圆圈式的旋转,夏怡倒在了栖蝶身上,栖蝶背部重重落地。 管事的和服务员都赶紧上来扶。 夏怡站起来,吓得惊慌大叫:“栖、栖蝶,你怎么样?!” 栖蝶缓缓坐起身,双手后托背部,又在地上坐了几分钟,才勉强在管事的搀扶下起身,惨白的一张脸,疼痛笑说:“没事。” 夏怡不信,伸手去扶:“怎么可能?那么重的摔在地上,怎么会没事?走,我送你去医院?” 栖蝶握着她扶在手肘上的手,笑得正常些:“不用,你忘了我练过功夫,这点痛不算事,热敷、睡一觉就没事了。” 强撑着直起身,吩咐管事:“安排间窗户靠江的房给夏小姐。” 管家领着两人走到二楼最边角最宽敞的房间,打开门,迎面便是一扇大窗户,窗户外,正对王廷航运行和码头。 栖蝶又吩咐道:“夏小姐是我和二少爷的贵客,每日三餐要三菜一汤的安排,只要夏小姐外出了,房间都要打扫,确保店里绝对安全。” 管事恭敬有礼地笑道:“放心吧三小姐,有王廷的金字招牌,谁还敢来闹事,江城的这些小旅馆很久都没有盗窃了,也没有霸住无赖,王廷还是很有威力的。” 栖蝶笑着点头:“快中午了,你去准备吧。” 支开管事,栖蝶对夏怡说:“你先休息一下,适应适应这里的环境,江城也受过大面积的轰炸,很多地方都在重建中,不过从这间屋子的窗户看出去,还是能看到半个江城的,我还有点事,明天再过来,带你四处逛逛。” “那个,栖、栖蝶。”夏怡叫住她。 “怎么?” 夏怡郑重举手申明:“刚才的事,实在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下次我一定注意,而且我这次来,不是游山玩水的,是要切切实实帮助王廷重建的。” 栖蝶笑道:“不急,你要帮忙就得先了解清楚江城的形势,等秦伦回来,安排好了工人才会开始,还有几天。你可以看看窗外,江城和上海都是依江而建,有很多共同点,你熟悉起来应该很快。不过现在你还不熟,要什么就让服务员去买,只一点,千万千万不要踏出这里一步,每个地方都有地痞流氓,只是分轻重,你要切记。” 夏怡心中发麻,她确实不如柳栖蝶有武功防身,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谨慎点好:“好,不过,我能不能和你出去看看那些重建中的门店,我先尽快熟悉起来。” 栖蝶瞧着夏怡此番是吃了秤砣要让柳秦伦看到她改头换面的改变,本不想吓到她,拗不过,只好同意:“可以,不过,你得换身装备。” 夏怡早有准备,从行李箱中取出一双平底鞋,又当着她换上和她一样的裤装:“这样可以吗?” “方便多了,走吧。” 出了分店一,栖蝶满心雀跃地带着夏怡步行直奔正在重建中的一支路四至六号店。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上下两相宜 小半年不见,栖蝶想看到的三间分店都已重建得差不多了,工头遥远看到她,高兴得直挥手招呼:“柳小姐。” 工头纵身一跃,从高高的铁架上跳下,拍拍了手上和身上厚重的灰尘,尘埃飞扬到空中,夏怡吸进鼻腔,忍不住咳了两声。 工头走到她们面前,满面欢喜地展示:“你总算回来了,看看,你走的这几个月,日机没再轰炸江城,我们也赶着这个空挡,过年都没闲着,紧赶着把框架盖了出来,最多还有两个月的工程,就可以重新投入使用了。” 栖蝶情绪高涨,高兴地与他握手:“感谢感谢,非常感谢,短短几个月就恢复了一大半原来的面貌,重塑江城已是指日可待了。” 栖蝶仰头上望,双手拱着嘴唇和鼻子,收拢声音对铁架上忙碌的工人们叫道:“大家辛苦了!” 工人们闻声,一致回头朝她挥手:“不辛苦,谢谢三小姐!” 栖蝶感动得眼里一热,双眼冒泪花:“谢谢大家,大家继续忙吧,我和二少爷一定不会亏待大家的辛苦。” 工头忙拍手叫好:“就冲三小姐这句话,我们必当鞠躬尽瘁。三小姐人不在,交代了弟弟按时发放工钱,过年也发放了两倍的工钱,三小姐这么爽快,我们也不能撂挑子啊。”工头眼眸一转,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女子,“这位小姐是?” 邓师傅说话激动急促,唾沫星子和头发林里的汗水味四溅,栖蝶从小习惯了底层百姓的肆意,很能适应工地上男人们的粗鲁不拘。就是难为了夏怡,闻到刺鼻的汗水味,想呕又不敢呕,只得借着咳嗽才能捂嘴得到狭小空间里的喘息。 栖蝶正式地互做介绍:“这位是上海来的夏怡小姐,来帮助我们重建的。这位是我特意从乔都请来的工头师傅,邓师傅从事建筑行业多年,可谓经验老道,王廷的重建交给他,昔日辉煌快速可见。” 夏怡双手放下交叉相握,文静得再不闻世事的人,也看得出她贵族的出身,朝邓师傅点头致礼:“邓师傅好。” 举止大方有礼,却是用错了地方。 邓师傅这种老江湖又怎会看不透夏怡的别扭。淡淡扫了两眼浑身上下都透着和工地不搭调的穿着和举动,收手敛笑道:“柳小姐请快回去吧,这里又脏又乱,可别污了客人的衣服。” 夏怡一脸懵地转头看她,急急道:“没有没有,邓师傅太见外了,我来就是来体察你们的辛苦,来学习的。” 邓师傅笑得委婉:“工地这地方,可不是你们这种女孩子能呆的,一个不注意,就会有砖头掉下来。” 栖蝶也道:“是啊,我也是偶尔过来看看,不是每天都来的。”随即牵起夏怡的手,向邓师傅告辞,“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夏怡直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给下面人的第一印象坏透了,衰衰地被栖蝶拉着走,走回下榻的房间,关上房门才好意思问:“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栖蝶知她有话说,拉着她坐下:“你说。” “为什么在上海的时候,你和那些男人始终保持距离,包括正常的握手也会用各种方法代替。但是回到江城,哪怕是工头那么脏的手你也握得下去?” 问得好,栖蝶也想对她些许劝慰,是而浓重一笑:“很简单,在上海,我和秦伦的言行举止代表的是王廷的形象,是上层人士,在同为上层人士的交流间,握手就不单是握手、一个礼貌的举动了。” 夏怡目不转睛,听得认真。 栖蝶神色一凛,说者有意:“有些主动的行为在你们眼里是代替,在我眼里,是要对手看到我有比握手更大的诚意,秦伦有名扬四海的声誉,比我有优势,我在他身边,同样代表王廷,就得做到同样引人注目。我来自小县城没错,可小县城人也有小县城人的风度气度,女子也有不输于男子的大气豪迈。在对手眼里,就是我是女子,有女子该有的矜持和自重,又不失光彩夺目。大上海漂亮的女人太多,单靠外表美丽吸引眼球是远远不够的,我打扮得再美丽都是很容易被人遗忘的,只有自身的能力,才能得到伊娃的青睐呀。” “回到江城,我仍然是柳栖蝶,仍然代表王廷,但以企业家的姿态面对下属,如果还拿出一副和同级的优雅态度,特别是在工地那种全是大男人不拘不束的地方,人家就会觉得我很不好接近,手上沾点灰没关系,回头洗洗就好,我愿意那么一握,说明我和他们没有距离。别说男人了,江家之前要产出大量的廷愈再生膏,一院子女人累起来,也是大把大把的汗水挥洒,整个江家里里外外,浓浓的中药味里面,还夹杂了很浓的汗水味,唯有味道怪的氛围才是真正做事的氛围。” “王廷从建立之初,就是一个亲民爱民的企业,这是爸爸成立王廷和发展王廷的宗旨,才能让王廷屹立江城不倒,它的好名声,绝对不能毁在我和秦伦手上。” “王廷正在重建中,我们很需要工人们的尽心尽责,重建成的建筑好坏,直接决定了王廷的品质,就像我们身上的穿的衣服,如果随便动一动就裂开一个口子,那谁还愿意穿呢?” 栖蝶安慰地笑:“可能我从小在市井长大的,接触得多了就觉得没什么了,小时候,我也老是脏脏的,还是浑身脏脏的。”栖蝶说着就想起小时候,卖完菜,全身脏脏的还跑去莫家蹭饭,和刚下学回家的莫慈一比,她简直像个流浪者,莫慈打来一盆热水,给她洗脸洗手。 栖蝶想来已是幸福得由心笑:“不也有人没嫌弃吗?有时候身上脏点,才是生活的样子啊。” 栖蝶看着夏怡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去年乔都连续几个月的大轰炸,秦伦也是面对面、手把手地去帮扶那些受炸的市民。放下原来的自己,学会为了爱的人重新做自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夏怡深受启发,顿如醍醐灌顶,神志清明如许。她握紧了栖蝶的双手,诚然道:“谢谢你,从前知道秦伦对你的爱,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明里暗里多有对不住你,你还不计前嫌的帮我,谢谢。” 栖蝶轻轻拥住她:“不必谢我,秦伦既然选择了你,你就是我未来的二嫂,姑嫂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我也想早日看到秦伦成家立业,早日看到王廷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享誉全国,把你们初恋的感情延续到老,也是一段佳话啊。” “选择”? “延续”? 夏怡有口难言,忽就忍不住泪眼迷离。 第三百九十五章 你还在等什么 栖蝶忍着背脊的隐痛,坐上黄包车前往航运行,她得在明天起不来之前,把重建重修事宜全部过一遍底。 武经理依旧热情地接待了她,把她带到长江沿岸的另一头人烟稀少的地方。 栖蝶眼中,去年8月30号被炸伤的王廷5号、6号邮轮,经过小半年的修补,已经恢复了全貌,部分工人在做最后的上色工作。 但是,栖蝶没有看到师傅的身影:“师傅呢?” 武经理道:“师傅家里有些事,先离开了,永泰也结清了所有的工钱和差旅费,他托我传口信给你:等到上完色,干透,就可以了,再有需要,再写信告诉他。照这么看,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重新投入使用了。” 栖蝶否定道:“不急,等到颜色干透,先空轮来回乔都运行一周看看情况。翻修好的邮轮必须要和新邮轮及完整邮轮一样经得起风吹雨打、电闪雷鸣才行,邮轮航行的地点是长江,如果我们的轮出了问题,牵连的就是整船人的生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船长必须要会游泳的原因。我经历过浸在长江水里的鬼门关,要不是会游泳,我早就死了,邮轮的硬件问题,我们必须杜绝。” 武经理醒了神,警觉过来:“是是是,还是三小姐想得周到。” “过几天家中有些事,这边和航运行的事就有劳武经理继续帮忙照看了。” “三小姐放心,我每天都会过来看看的。” 告别武经理,栖蝶快跑在长江沿岸上。她最熟悉不过的沿岸边,从懂事起跑到十岁,小时候知道肚子饿回家就有饭吃了,现在是哪里不舒服,回家躺躺就好了。 跑回家,冲进屋,一屋子大大小小奇惑又惊讶地唤: “栖蝶?” “二姐?” 栖蝶只叫了声:“永泰”,推开里屋门,一头便扎上了床,双手扶着枕头,闷闷地对身后跟进来的永泰说:“我背疼,快看看。” 江永泰忙坐上床沿把脉,望闻问切:“二姐是怎么伤的?” “意外。” 江永泰真心无奈于二姐的意外真的已经太多太多了:“从脉象上看没事,可能是肌肉和背筋有些拉伤,先将养两天看看,我会叫永秀煲些你爱吃的肉粥给你吃。你就不能好好保护自己吗?还亏你会中国功夫,你是个女孩儿家,以后还要生育的,就不怕伤了身子,连累自己一辈子?” 这个栖蝶倒是不惧:“哪就那么脆弱了,你可别唬我,以前学功夫,妈妈特意嘱咐过师傅,也教过我,怎么保护女子最重要的部分,每次伤的都是四肢和外伤,内伤很少。我本来也就是没男人死不了的那种,要生育,得先嫁出去才行啊。” 江永泰眨了眨眼睛,眼神焕然问:“你和莫宸晞在上海的时候,就没发生点什么特别的?” 栖蝶细眼瞧他:“特别的?你指什么?” “哎,我就直说了吧,你和柳秦伦都成事实了,就没想过再和莫宸晞……你懂的。乔都日报上的那个故事,还有你们在上海的那些事,统统见报了,我们没读多少书,但就那‘陆家巷子’‘江家’一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你俩,‘兹心’?不就是莫慈的‘慈’字吗?柳秦伦和莫宸晞,都在明里暗里的帮你,他们所做的,根源都是为了你,你还等什么呀?姐,女人主动不丢脸,是争取该争取的幸福。” “慢慢来吧,我和莫宸晞,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有一天,他能勇敢地揭晓这个故事的‘他她’是谁,那才到了我能主动的时候了。”栖蝶总感觉今天再回来,江家有些不太对劲,也没精力过多向永泰解释,只道:“困了,我先睡会。” 江永泰很识趣,她不愿多谈的事,他一句也不会多问。 柳秦伦和莫宸晞下了船,一道先去了“静栖之家”探访。孟清夫妇已经带着孩子回来正常工作,上百个孩子和几位随行的嫂子都平安从岛城归来,所有事务都已经恢复正常。 两个男人各自都有很多小孩围绕,和孩子们有说有笑,打打闹闹,感受着这个孩子多,浮躁尘世之外地方的清净和安乐,心下竟格外恋家了。 柳秦伦经过了上次男童血透事件,每次来都会格外关注孩子们的身体发育情况,在商会和乔商银行的共同帮助下,孩子们都能吃饱穿暖,一个个脸上盛开着花朵般的愉悦笑脸,大轰炸的阴影似彻底过去。 莫宸晞看着孟清襁褓里的女儿,实在喜欢得紧,伸手抚摸婴孩粉嫩的脸蛋儿,真真儿是可爱极了。孟清瞧他喜欢,笑道:“你抱抱吧,提前学习怎么做爸爸。” 莫宸晞双手接过婴孩,笨手笨脚地把孩子的头枕在右手肘上,左手牢牢固定住孩子的双脚,憋得孩子无法动弹,哇哇大哭。没想到自己对外能叱咤风云,可到了抱孩子这种家常事上,对孩子哇哇大哭,竟到了举手无措的地步,任凭他做了各种可爱面相去止哭,都无用。 旁边孟清的丈夫实在不忍再为难他,双手伸来:“还是我来吧,咱们这些大男人,也都是自己有了孩子才从头开始学的,莫董事到底还没到那天,可以慢慢学。” 这话说得莫宸晞的男人脸微微红了一红,累得双手叉腰地摇摇头:“确实是门大学问,得好好学学。” 柳秦伦握住他叉腰的那只手:“我们走吧,你得跟我去趟商会。” 坐着的孟清起身送别:“你们有事就去忙吧,这边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柳秦伦道:“孟老师留步。” 出了大门,柳秦伦放开莫宸晞,又往外马路走了几步,停在某一处,举目坦然看着他,略带质问的口气说:“你那么喜欢孩子,还在等什么呢?这个时候,王廷即将重建,乔都八城逐渐太平,最适合结婚了。” 莫宸晞愣了愣,不懂他的问意,讥冷地弯弯唇角:“你也会说是即将,是逐渐,你觉得栖蝶会在这个时候答应我吗?” 柳秦伦垂下头:“我就是知道她不会,才要你想办法啊,王廷重建好,乔都八城真正太平,那是多少年过后,你忍心栖蝶受苦受痛到那个时候?” 莫宸晞皱眉道:“不忍心又能怎样?整个天地间,我最没办法的就是她柳栖蝶她已经很明确地告诉我,除非有一天,我能让莫宸晞和柳栖蝶幸福在乔都八城最公开的人前,她才会毫无疑虑地走向我,否则一切都是枉然。我真的需要时间,等《他们》的故事写到最后,我会公布‘他们’就是莫宸晞和柳栖蝶。那时候,我相信老天会给我们一个公平的结果。” 柳秦伦不禁想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第三百九十六章 雾中谜团 莫宸晞心中讶得兴起,怔怔看着柳秦伦眼睛里不达栖蝶嫁给他的目的,誓不罢休的气魄,他早前在夏家的鸿门宴上就怀疑过柳秦伦和夏怡默契度的假象,由此,他几乎肯定:“夏怡!” 柳秦伦微微翘起的唇角带出非凡的魄力,沉静坚毅的眼中晶光潋滟:“嗯。” 莫宸晞迟疑了一会儿,紧盯他初衷不改的面庞,一点一点分析他的动机:“你特意带夏怡过来,是要栖蝶看到你有心培养夏怡取代她的位置,给她警醒,王廷未来的女主人只会是你柳秦伦的妻子,而非她这个妹妹?让她知王廷的难而退来我身边,做乔商银行的女主人。” “你很清楚,栖蝶不会轻易相信你和夏怡这么短的时间就重修旧好,才故意做的那个表示你们很有默契、却是她完全不懂的默契、的摇指动作,只有你和夏怡表现出来的门第关系,直戳栖蝶内心最弱小最无法在你面前抬头的出身,才能让栖蝶真正对你死心。” “这个时候,你借着我要去上海的东风,助我和夏氏达成两全其美的合作,栖蝶就会看到,你作为夏氏的技术股有多么尽心尽力,你已经和曾经的恋人恢复旧貌,但其实真正的为的还是栖蝶。我和栖蝶小时候吃过很多很多的苦,你多助我开拓一个业务,特别是夏氏那样的业务,我们的未来就会跳跃式的从保障晋级到安享。” 柳秦伦“呵”声一笑,右手拍上他的肩:“莫宸晞,你真的是一个很强悍的对手,也是我柳秦伦这辈子真心佩服的朋友,把栖蝶交给你,我死能瞑目了。” 莫宸晞左肩往后一抽,在空中抓住柳秦伦滑下的手:“你别跟我打哈哈,你不敢直面我的话,就跟我说‘死’字,我不会同情你。”甩掉他的手,“你有问过栖蝶吗?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和我完全不同,我和栖蝶从来没有正大光明的在一起过,不管有没有童静雪的退出,我们之间都只是莫宸晞和柳栖蝶两个看似有关系,却完全没关系的人。” “你可懂得,我有回报静雪给予之恩的责任,有作为共党为民谋福祉的责任,当我一点一点在同时做好这两项责任的时候,我唯一能为自己做的,就是用我的所有去促成栖蝶的幸福。”莫宸晞失望的怨意无法遏制,指着他痛责,“但是我没想到,我替你挡的那两枪,反而叫你退缩了,你就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心理包袱?” “你就为了那道过不去的坎,单方面说分手就分手,你有没有想过栖蝶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用性命换来的你的机会,就这样被你放弃掉了?你实在太小看栖蝶了,你爱她不也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吗?她绝对不是你见惯的那些肤浅的女孩,她会答应你的求婚,就是真真正正喜欢你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深有体会。” “栖蝶不是我们让来让去的货物,她是一个非常有思想有饱满情绪的人, “还有,你的命,是王廷几十年基业的命脉,是乔都商会发展的唯一能源,是和柳栖蝶紧紧连在一起的,你要是死了,栖蝶一定会带着你们所有人的遗憾坚强的独自复兴王廷,但我不会高高兴兴地带着你的瞑目和栖蝶快乐一生,我们就是真真正正、永永远远的朋友,所以请你别那么幼稚。” 柳秦伦再次“呵”声一笑,平静轻松,摇头表示:“你想太多了,柳秦伦就算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也有足够的能力给自己的女人最好的生活,更何况,栖蝶不是那种需要我养活的女人,除非我脑袋被炸弹炸成了痴呆,我才会放掉她我紧握在手的幸福。” “我承认,当初你那两枪对我的冲击的确很大,但是你没看到栖蝶面对你长睡不醒的可能,她有多镇定,她并没像童静雪那样日日守着你,看着长睡不醒的你暗自落泪,没用!已成事实的事,哭再多也只会徒增悲伤,所以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抗战上,乔都城少一次轰炸,你就能多一次平安,多一次医治的机会。” “她在努力提供给你最好的环境,对我也没有动摇,我一个男人又如何能动摇。我会分手,只想让栖蝶再重新选一次,我不希望她的婚姻里有遗憾。” “直到去年我们受伊娃相邀去上海,我重遇夏怡和那帮陪我走过美国最孤独时期的几个好朋友。我想告诉你的是,夏怡于我,就好比栖蝶于你,没有基础的默契,朝夕就能培养起来吗?栖蝶说过,初恋是人心里爱情萌芽的启蒙,是扎根在过去里一段永世难忘的回忆。” 柳秦伦两侧脸颊上的酒窝随着嘴角轻扬、轻显,那本就俊朗得值得所有江城人骄傲的脸和才气,此刻亦是完美地合二为一地显现出他天潢贵胄的气质,看去是那般的真心宜人。 以致莫宸晞根本看不出他在成全这件事上有半分后悔的破绽。 “你既然有这份大度,又何必还在乎早晚?” “正因为我做不到,才希望你能做到,王廷的苦,就由我一个人受着好了。你早点达成心愿,栖蝶才能真正脱离苦海,加把劲,不然当心我真的会后悔。” 莫宸晞顺利被逗笑。 两人各自抬手搭上彼此的肩,哥俩好地往乔都商会的方向走。 柳秦伦近四月不见商会众人,意外于分配在各个岗位上的人员尽职尽责地忙碌着自己手里的工作,无一人开小差。 距离三楼楼梯最近办公室里的两个女生率先看到他们,雀跃地跑出来迎接:“柳会长回来了。”一声吆喝,其他办公室的人也闻声出来,众手鼓掌迎接的风云诡谲的待遇,柳秦伦实在有些不适应。 他双手合十:“谢谢大家,请大家准备一下近来各部门工作情况的纸质资料,十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莫宸晞尾随柳秦伦进入原来的贵宾室,现在的会议室,甚有时光倒流的恍惚:“两年前乔都商会十周年庆典,那是真的热闹,好像发展到今天的所有故事,都是从那晚开始的。” 柳秦伦俊朗的笑意依然:“人的命运,冥冥当中自有安排。如果那晚,你和栖蝶没有重遇,今天的柳栖蝶已经是柳太太了。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栖蝶注定要和你重遇,注定这辈子都是莫太太。” 柳秦伦的淡然,莫宸晞总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一种来自于柳秦伦心思的怪异。他一时还找不到这种怪异的答案,要找到这种怪异的答案,唯他同回江城。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双雄鼎力在商会 两个多小时,柳秦伦将面前半米高的文件逐一认真看,莫宸晞站在窗前,若有所思望向正在重建中的城市。会议室一片鸦雀无声,全都屏心静气地等着他最后的总结和下一步的发号施令。 柳秦伦从头看下来,几乎看不出毛病,账面上,七大长老自家的门店营业额较去年同期,下降了不止一半的收益,再除去各种成本费,净收入已经落到了三位。 商会的经济账本,向来都会把当年当月的账目与去年同期进行对比,分析四季因素,战争因素,环境因素对各类生意的影响,今年轰炸消停,七大长老经营的各类门店的销售量前所未有地创新低,这些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数据,柳秦伦已经看到各位急求商会照拂的心。 但他要的是这些一条心线上的人的诚意和决心,这些数据还不够。 柳秦伦抬头,当众淡淡一笑,隐藏心中对那场无心插柳柳成荫跟拍事件的意外之喜:“感谢各位在我和云帆不在的这段时间,把商会打理得井井有条,从各位的报告上,我看到了大家对商会运营已经越来越熟悉,在乔都市重建过程中,还会有更多外来商家过来跟我们谈合作,请大家众志成城,继续拿出最饱满的热情,共同为乔都市未来的繁荣努力。” 柳秦伦印象最深的30多岁的男人向他提问:“柳会长已经看了这几个月来的收益数据,我们各自家族的生意是商会的主流产业,都冷成这样,柳会长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柳秦伦淡淡地盯着男人,呛声道:“商会的基点是老百姓,我们只要多为老百姓做好事,自然就有回报了。本外商家的区别就在于,本地的知根知底,这么多年早已成为老百姓生活的习惯,外地的再好,老百姓重的还是品质,有句老话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作为商会成员,要有海纳百川的心去接纳外地的客商,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做好自己的本分。” 男人不服,回呛道:“但是柳会长就不担心,这样冷下去,就不怕商会解散吗?” 旁边男人掺和说:“就是啊,商会成立之初,目的就是把城中有名望的几大商家汇合在一起,选取一个社会地位高的贤人来带领各大商家往一个更高的台阶发展,也让乔都市的商业更趋专业化,从民初发展至今,四十多年历史,可别最后毁在我们这代手里,那就太罪过了。” “啪!”柳秦伦罕见动怒地拍桌立威,平地一声吼,“你们听不懂我的话吗?!”肃穆森冷的神色,吓得几个女生浑身颤栗的呆住,几个男生也不敢再多说的相继噤声。 柳秦伦尖利的眸光寒剑般横扫过七人的脸,他厌恶指桑骂槐的指责,厌恶这些人寡取私利的野心,惯常的平和也终于坐不住了:“今儿我坐在你们上方,就没你们质疑的份,有本事你们把我撬下去,看看商会是能回到你们鼎盛的时候,还是会散得更快。” 一句话堵得七人缩头变成了龟孙子。 柳秦伦向转身靠在窗前看他的莫宸晞伸手有请。 莫宸晞环抱双手,高姿态地说:“近来和商会谈合作的外来你商家很多,大家是否觉得,很像如火如荼的乔都市重建?” 七人已有共识地点头。 “那么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乔都市还在重建,就有这么多外地商家想要进驻?” 说到这里,他就有些忍不住了:“乔商银行和乔都商会在门店上的生意是相通的,做生意的人都是人精,他们赶在重建后的第一次门店租赁前过来,就是要用最低价先占据这个市场的份额,门店是我莫宸晞的,后面再有轰炸自然有我莫宸晞顶着,一点租赁钱换来首轮份额,值得。” “大家想想,为什么乔都市毁了大半,乔商银行和乔都商会所在地,包括你们各家的门店,还能够幸存下来?” “为什么那些商家这么想进入商会?” “背靠大树好乘凉,外人都懂的道理,偏偏你们不懂?” “外地商家的进驻会对你们产生威胁,那是你们太容易被威胁,在商业竞争里毫无自控自救能力,还一个劲儿的怨天尤人,从乔都市被轰炸的第一天开始,你们靠山水吃山水的安稳日子就过去了,别以为你们想要的收益会一成不变。” “乔都市的老百姓不看僧面会看佛面,你们该庆幸有柳会长带领你们,保护你们没有面临避过轰炸还会被遗弃、至灭亡的惨剧。” 柳秦伦回眸,眸中厉色剧增:“你们一心只想赚老百姓的辛苦钱、赔偿所得,可有想过真心去回馈过?你们为了明哲自保,对外联合的捐款,这个三位数,就是老百姓对你们的感恩。” “你们最大的失误是表里不一,里子做得再好,人心天然的冷漠就会让表面错漏百出,乔都市民是你们的上帝,不是你们的债务方,你们好好搞清楚这个关系,再来跟我讨论生存问题。” “侯副会长在上海有些私事要处理,短期内不会回来。明天过后,我也要回江城开启王廷重建的工作,为避免王廷和商会的工作冲突,往后每周一次例会定在每周周末上午,有要见我的客户,也请内勤方面排好时间,约在每周周末的下午。有其他临时突发的大事,可以求助莫董事。” “我最后申明,商会现在的重点,是要重新建立信任和口碑,老百姓眼睛是明亮的,你们别以为能瞒过谁,言尽于此,各位好自为之。”他转头看着内勤仍在低头发抖的姑娘,轻声说,“今天以前的客户,请内勤安排明天过来,我在办公室见。” 柳秦伦起身,和同步过来莫宸晞走出会议室,上楼进了办公室。莫宸晞随手关门,上前几步解释柳秦伦正想夸的:“真是我的好兄弟。” “正因为是好兄弟,所以越界得罪人的事我做了,你是真的挺有智商啊,我就那么随便站着看看,你也能想到这一出?” “我就那么伸伸手,你就晓得我想要什么,你不是更高明。那关于你们门店的事,的确你说要好过我说啊,有了连带关系,我才能让你干预管理呀,不然我带你来做什么?”柳秦伦道,“我觉得很遗憾,那中间还有几个是高校毕业的……” “当局者迷呀,过惯了太平日子,再有几个穿帮的惨例在前,谁还不小心翼翼呢,现在连最起码的利益都没有了,那还不抓急。”莫宸晞凑近他,“商会的事交代好了,你是否该还我个人情,跟我去一趟乔行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誓守一线 柳秦伦本能弹开莫宸晞那不怀好意的凑近,狐疑地盯着他:“你又想干嘛?” 莫宸晞扬扬双眉,逗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莫宸晞这趟从上海回来,心情好得每签一份文件都执笔有力,跟康子说话也是带笑的。 康子拿着《乔都日报》全版转载的《申报》内容,百思不解地看着莫宸晞对每份文件的专注程度,堂堂莫董事,上报出风头的次数太多,也没见他有哪次像这次这样高兴。 莫宸晞签完文件递给康子,抬头正见康子趣味十足地看他,撂笔笑问:“有话想问?” 康子二愣子似地傻点头。 莫宸晞后靠椅背,坐正身子:“问。” 康子喜滋滋地笑:“这次返上海,栖蝶小姐给了你很好的精神慰藉?” 莫宸晞心情大好,幸福的喜悦藏不住,两边唇角同时勾起一抹灿烂无边的笑颜,对康子默认地点点头。 康子真的已经许久不见他脸上一扫黑云压顶的万里晴天的光明了,从中大有所悟:“明白,你对和栖蝶小姐未来的付出,得到了栖蝶的肯定。” 有进步值得欣慰,莫宸晞并不敢持续松懈,严肃道:“何志国那边有没有什么反馈?” “我正准备等你签完这些文件告诉你的。”康子回头朝门外喊,“抬进来。” 两名男性工作人员抬着厚重的一麻袋不知名的东西进来放在办公桌前,莫宸晞伸头一瞧,袋子里面类似纸张的东西叠得整整齐齐,再看康子:“报社收到的信?” “是的,何主编的意思是请莫董事抽空看看,深入了解读者对这个故事的反馈,可以的话,最好再回复一下,有来有往,读者会更加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和作者‘兹心’写个故事的诚意。毕竟,能够获得《乔都日报》暂停‘民间轶事’版块,专门刊登一个故事的作者,来头肯定不小,写的又是江城、陆家巷子、王廷,这些人尽皆知的名字……效果可想而知。” “以前只有‘民间轶事’才有信寄来,这个故事才四章,就破了乔都日报反馈的最高记录,何主编的经验,越到后面,越会引起全社会议论的热潮。” 莫宸晞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手稿交予康子:“告诉何主编,这是第二十章到第四十章的手稿,下周起,每周一章增为两章,请他多留点版面出来。” 康子和其后坐在沙发上的柳秦伦,脸上同时亮出惊讶的表情,康子没多问,双手接过:“是。” 柳秦伦仰头,隔几米远看到康子手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稿:“你真挺厉害的,这么忙还能写这么多啊,什么时候写的?” 康子插话说:“过年那段时间,他白天忙着银行的事、陪童老板,晚上就埋首书房,日日写到凌晨,有时候菀儿起来哄孩子,总能看到他书房灯亮着。” 柳秦伦见那厚厚的手稿上,全是莫宸晞对栖蝶的情深义重,不禁化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凝聚在他心头,抖擞地振奋感喟:“重压之下必有勇夫噢,可歌可赞。” 莫宸晞两手一摊:“你也说了重压,不加紧点怎么行。”垂头看看腕上的表针:下午五点四十。 再抬头看康子:“人来了没有?” 康子朝旁边会议室努努嘴:“早来了,每周五下午五点定点来,我说莫董事刚回来,还有银行的事要处理,需要先生稍等一会儿。他有求于人,自然有说必应。” 柳秦伦云里雾里地和莫宸晞转头往旁边会议室的玻璃那方望去,有一个人影正焦急地来回踱步:“那是?” 莫宸晞回头看着柳秦伦道:“原童振鹏办公室的人,去年年底就想找我聊聊,我一直拖着不见,是想看看他们能坚持到几时,跟我一样,挺能坚持的,就见见吧,都知道我回来了,再不见,我就是不识抬举了。” 柳秦伦眼眸微眯,那道急迫的身影,瞬间明白了此人的来意,和莫宸晞唤他来的用意:“新官上任嘛,我就说你叫我来干嘛?也好,一次性解决吧,康子,叫他过来。” “是。” 康子拿出乔商银行待贵客之礼,一路把来人请进莫宸晞办公室,莫宸晞和柳秦伦同时起身相迎。 来人对两人同场的画面大感意外而惊喜,立马毕恭毕敬地迎上去分别和他们握手问好。 二人也与来人热情伸来的手亲和相握,莫宸晞作为主人家,请了客人在柳秦伦旁边的沙发位置上坐下,康子无需他吩咐,送进三杯咖啡后退下。 三人各自端起咖啡杯饮了一口。柳秦伦端着咖啡杯没放,莫宸晞放下杯子,端坐在办公椅前。都在静等来人开口。 “莫董事,柳会长,今儿我是算来得最对的一次,两位大忙人、也是曾经和童老爷子有过亲戚关系的现在乔都市的顶梁柱,难得都在,那我就一并说了。” “童老爷子在职的时候,我是他办公室的秘书之一,现在老爷子离开乔都已有半年,上面也有了很多变动,说真的,我们这些小角色做起事来都不如从前那么得心应手了,我跟随老爷子总有四五年的时间,一直敬仰莫宸晞和柳秦伦的大名,唯一一次是在童公馆的婚礼上见过二位,就一直对二位的英姿和气概念念不忘。明人不说暗话,我本来打算见到了莫董事再去乔都商会拜会的,今天有缘一起见到二位,就是来替上面传个话,不知道二位在童老爷子离位后,在抗战这件事上,是怎么打算的?” 两人互相对视,莫宸晞在柳秦伦微笑慢品咖啡的回应里,浅笑应:“张秘书果然快人快语,我们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先了解你和你的上级,现在对我们的定位?” 来人先对他说:“莫董事和童小姐离婚,童老板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乔商银行转给你的消息非常震撼我方,这是莫董事经营有方的成果,我方也看得出,莫宸晞是一位绝不攀龙附凤,堂堂正正的真汉子,这次在乔都市的重建工作中,解决了我方很大的资金困境。” 再转头对柳秦伦说:“柳会长不顾和柳栖蝶小姐在外界眼中的完美形象,毅然而决然地公开分手消息,没有用自己的私人感情做噱头,而是用一己之力去面对排山倒海的群众,稳定了商会,吸引到无数外地商家前来乔都发展,也是非常让我方刮目相看和敬佩。” “二位为乔都所做的贡献,是乔都市最好的民间榜样,正因为这当中涉及到你们各自的私人感情,还处理得如此好,就更……” 莫宸晞不想多听那些光面子表扬的话,举手打断:“张秘书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张秘书奔波了乔行这么多次,我们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回,还请回去转告,乔商银行和乔都商会,仍然会一如既往地用我们最大的力量全力抗战,身在不同岗位的我们,永远都会奋斗在一线,永远都会守护乔都八城,直至胜利,再至人生最终点。” 柳秦伦用手里的咖啡杯轻轻碰了碰对方紧攥手中的杯身:“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一点,我们以后每一步都不受你方干扰,有矛盾就像这样私下解决。” 幸福来得太突然,来人尚且愕然地一口干掉咖啡,起身连连鞠躬:“一定一定,我一定转达到位,尽力不给二位添麻烦。” 第三百九十九章 俩俩相对,关系融洽 柳秦伦和莫宸晞俩俩相视一笑。 三月中的一天,柳秦伦通过乔都日报,以月薪50块的高价,召集100名岛城、阳城、诗城、绿城、开洲、乌山、农县的建筑工人前往江城加入到王廷的重建工作,有意者请携带好两三年奋斗期的行李,前往王廷航运行报名。 报纸发出的第二天,莫宸晞在会议室向各城各部门经理召开季度会,在日趋稳定的乔行态势里,他没什么好操心的,会后吩咐康子:“下午我会和柳秦伦一起回江城,月底回来,期间有乔都商会的人找过来,让他们下个月一号过来。” “是。” 飞机下午出发,不近傍晚便到了王廷的太白山顶机场大坝。 去年年初离开江城,柳秦伦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回来了。从山顶步行下来,大的感官上,江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柳公馆和王廷的一盘散沙还在,好在父亲在盖楼之初就买下了两处地基,无论时间再过多久,都不会有人过问。 莫宸晞还是将司机安排进了分店一里休息:“每日生活我会帮你安排好,你好好在这里玩几天,月底咱们一起回。” “是。” 柳秦伦走到门口就不肯进了,他抬头,几乎是热泪盈眶地看着门匾上“王廷之都分店一”,和这个位置看过去,整条街上都是“王廷之都分店二、三、四……” 莫宸晞见天还没黑尽,又带他去二支路,看看“王廷之都分店五到十一”。 “这个时候工人们已经收工了,不过可以看出,距离竣工已经越来越近了。” 柳秦伦眼睛一眨,两行泪倏然话落,长吁笑:“下面就该王廷的主店面提上日程了。” 两人肩并着肩,转身往江家的方向走。 这个时间的江家,全家热热闹闹地围坐在饭桌前,安安静静地吃晚饭。柳秦伦上次不欢而散地离去,后面宣布和栖蝶分手,长时间不来,再到江门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止步门前,扭捏着不肯进。 莫宸晞轻啐:“这么犹豫不决可不像柳秦伦的风格哦。哎,你来都来了,还要栖蝶出来请你呀?你都差点成女婿了,还怕啥?坦坦白白给个说法不就好了吗?” 柳秦伦心一横,总不能躲一辈子啊,转身从墙面站到了门前,轻轻敲了敲。 来开门的是最小的江永秀,看到两人同时出现,瞪大眼睛诧了一诧,莫宸晞伸手在她眼前挥:“怎么,不认得了?” “认得认得,两大贵客临门,欢迎欢迎。”后面跟上来的江永吉乐道,忙大开门扇,迎两人进门,转头看江永秀,“快添两幅碗筷。” 两人对这个地方本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莫宸晞安慰柳秦伦的话到真正往厅里走,也是忽然觉得有些拘束了。 几个月,哦不,一年多再见,这家子依然会疑惑他到底是莫宸晞,还是莫慈? 两张脸,在踏进内厅的灯光下,都不约而同地窘迫了。 柳秦伦在看到栖蝶旁边坐着夏怡,有预想的一愣,只见夏怡一身洋装,毫不做作地正手执筷子和碗,吃得不亦乐乎? 栖蝶瞠瞠地看着面前这两张孩子似犯了错误的脸:“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莫宸晞只敢看着她:“到一会儿了,坐飞机过来的。” 江家的一家人从来都是热情的,刚刚吃完的永久和永成赶忙擦掉自己座位前的桌子,要去厨房拿碗,莫宸晞拉住两人,道:“不用麻烦了。”又看向她,“出去坐坐吧,我们在这儿,又要添麻烦了。” 栖蝶放筷道:“大家该干嘛,我们出去一下。”拉夏怡起身。 柳秦伦有意瞥了瞥栖蝶和夏怡紧牵的两只手,心里竟不由泛起一阵揪痛。 陆家巷子外,栖蝶和莫宸晞从小开始关注的饭馆,这时正热闹。老板高兴而低调地把四人引上二楼最边角的位置,跳过了点菜环节,老板把厨房现有的五菜一汤端上了桌:“四位慢用,有事叫我就是。” 栖蝶拿起筷子,给两个男人碗里各夹了一片肉,笑说:“我们俩吃的差不多了,你们俩到了这儿也好意思吃了,快吃吧。” 像这种没有任何奇怪心思,只有单纯地对坐和对坐的两个人、四个人安静对视的晚餐,两个男人也是吃得潇洒,盛好一大碗白米饭,合着荤素五菜,大口大口扒着。两个女人,偶尔配合着吃口菜,喝口汤,各自相同的动作,逐渐吃出了笑声。 栖蝶觉得这个坐位很妙,她的对面自然而然就成了莫宸晞。 还是她耐不住太安静,先打开话题:“你们回来,乔都的事都安排好了?” “好了,经过了这么多事,乔行已经很强大了,商会那边有求于我们,暂时还不会翻大浪。这次陪秦伦回来,和你们一起给王廷重建开个好头,等工人、物资都到齐了,秦伦还是要定点返商会处理常事。我呢,就和他相反,他在乔都我就在江城,他在江城我就要在乔都,日本人一天没公开宣布停止,乔都和江城都还会有危险。” 夏怡不明:“你们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重建,为什么不等到日本人彻底淡化下来再重建?” 莫宸晞善解:“城不能一日不像城,日本人既会转移目标,连同大部分的人力物力一同转移,就是间接告诉我们,乔都八城的大轰炸已经告一段落,此时不建还待何时呢。” “万一,他们要卷土重来呢?” 栖蝶道:“没有这种万一了,去年是乔都市遭受轰炸最惨烈的一年,乔都和江城之外的七城,都活了下来,说明什么……他们现在转移的目标,就是在试图控制更大的范围。” 莫宸晞道:“只是说,现在是危险度降低了,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未来王廷重建中很长时间里,我和秦伦就得两边跑。” 夏怡端起汤碗:“就算还有,只要我们四个一条心,也能打败一切困难。” 栖蝶端起汤碗。 莫宸晞端起汤碗。 柳秦伦端起汤碗。 四只碗在空中相碰,栖蝶高叫:“加油!” “加油!” “加油!” “加油!” 夏怡含笑看着莫宸晞:“莫宸晞,你写的故事我们大家都看了,非常棒!老天爷一定会回馈有心人的。” 莫宸晞举碗答应:“但愿。” 结束晚餐,夏怡站在回旅店的方向,栖蝶没说话,柳秦伦已自觉叫莫宸晞留门:“你是回家吧,给我留个门,我把夏怡送了就过来。” 莫宸晞也不多问:“好,我先做你的‘小媳妇’,铺好床,烧好水等你。” 柳秦伦闷了半天,不容易地抿嘴一笑:“不谢。” 栖蝶和莫宸晞,柳秦伦和夏怡,俩俩相偕地背对而行。 走进陆家巷子转了角,莫宸晞放慢脚步问:“你和夏怡,似乎要好得很快?” 栖蝶驻足转身:“她早晚会是我二嫂,何不宽阔点呢?” “你真这么认为?” “不是她也会有别人,‘柳氏夫妇’的童话结束,秦伦也不可能一辈子单着啊,与其是别人,我宁愿是她,起码秦伦真心喜欢过,要是未来日夜相伴的人没有感情基础,会很惨吧,夏怡做到了和我要好,秦伦会接受得洒脱点。” “她也是真心的?” “至少她为了秦伦,在改变自己,没有像景依婷那样强制性地走极端。刚开始她真的很不习惯,不过爱能改变一切,包容一切,现在她正在一点一点的进步,不是很好吗?” 第四百章 困难伊始 柳秦伦送到旅店门口,管事忙完下午那波客人的接待,这才看到他:“二少爷回来了?快屋里坐。” 柳秦伦挥手示意:“不坐了,我送朋友回来,站会儿就走,你忙你的。” 垂头对上夏怡依依不舍的注视,一路沉默的两人间,才有了他的声音:“最近还能适应吗?” 夏怡姗姗可爱道:“嗯,刚开始还是很陌生,栖蝶很用心地带我到处逛了逛,我们去了太白山顶,柳家的私人机场,看江城的全貌,江城虽然是县城,不过它依山傍水,长江从城中穿过的地形,真的很像上海。还去了嫣然一笑,去了梧桐冢拜祭了伯父伯母和姐姐,这几天晚餐都是在江家吃的,很快就加深了我对江城的好感,慢慢就习惯了。” 柳秦伦微微展唇:“那就好,很晚了,你进去吧,明天见。” “明天有什么安排?” “明天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处理,我先过来接你去航运行,这几天断断续续会有建筑工人过来应征,你帮我做好登记,前100名,收完截止。” 夏怡立正站定,恰似一个听话小妹,点头应承:“好,保证完成任务。” 柳秦伦笑不出来,也还是挤了点笑:“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 夏怡转身进屋,柳秦伦望着她乐观悠然的背影,心中胀满酸涩。 沿着江家方向往前面莫宅走,门口,柳秦伦整了整情绪,面带恋爱中男人幸福的欢颜,推门而进。 莫宸晞刚烧好水,铺好床,柳秦伦就推门进来了:“这么快?你们这么多天不见,怎么不多聊会儿?”就算栖蝶所说,柳氏夫妇的童话结束,最适合柳秦伦的非既夏怡莫属,可他总觉得柳秦伦对夏怡并没有对栖蝶那样诚心自在。 柳秦伦一头扎进洗浴室,洗完澡,换上栖蝶从江家拿来的江永泰的衣服出来,站到洗衣池边一边洗衬衫,一边答他:“我跟夏怡比跟栖蝶认识的时间长,已经是一种老夫老妻状态了,还需要聊很久吗?” 莫宸晞有待观察地“嗯嗯”。 洗完澡出来,柳秦伦已经洗完衬衫晾好,等他做完同样的事进屋,柳秦伦已经半睡半醒地躺上了床。 莫宸晞坐在床的另一头端详他:“这么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华懋饭店的高床软枕是床,木床也同样是床,难道我还是你印象中的那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少爷吗?” “不是,我从来就没觉得你是,你要是,没必要去美国把自己弄得那么苦兮兮,我只是感慨,你为了栖蝶就像变了个人。” “不止为了栖蝶,人经历多了,多少都会变,人变,环境也在变。” 包括他,也包括夏怡。 次日,柳秦伦安排好夏怡回到莫宅,栖蝶带了江永泰前来,把近几月的几大账本交到他手里。 上次莫宅变成栖蝶的临时办公点,办公桌,纸笔墨水等工具一应俱全。柳秦伦刚坐下就能马上投入到账本里。 柳秦伦对江永泰手脚的深信,不会像商会那样,每一页精心检阅,他大致只看数字,看完合上账本,递回给江永泰:“做得很好,航运行余下的四艘邮轮每天来往于乔都八城间,为江城带来了很多新的客人,也是为王廷之都的那些分店添了很好的人气。凉山那边的出油量基本稳定,王廷最稳定的两个项目都没受到大影响。” 江永泰能如此细致地做好两边账本,相对的——柳秦伦道:“廷愈再生膏什么时候停的?” 江永泰也不怕会挨骂,挺直了腰杆:“我特意让二姐带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上个月月末停的,去年以来,只有乔都市供不应求,其他城市的订购量大大下滑,我瞧着过年期间,乔都城很平静,就把最后的一批一万两千四百份都销去了乔都,当时你们还在回来的路上,我联系不上就自作主张暂停了和乔都几大中药行的来往供应,这最后一批换回来的药材我寄存在王廷仓库里的。”一口气说下来,不敢抬头看他。 柳秦伦微笑:“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又没怪你,轰炸停止,廷愈再生膏的销量肯定会下降,从最初只针对轰炸生产,我就没打算做长,不过它仍然是目前最好的中医医治各种外伤伤口的膏药,也是我们的独门秘方,以后王廷重建好,我们药店还是要继续经营的。” 江永泰这才抬头看他:“那,你不怪我咯?” “你做得很好,我干嘛要怪你,我和栖蝶不在,权利下放给你,你就能代我们做任何决定。” 江永泰看了看柳秦伦和莫宸晞微笑着的淡定模样:“你们,好像早就知道了?” 莫宸晞笑道:“也不早,昨晚知道的。” “怎么说?” “我把这宅子的房契交给栖蝶,就是让你们放手制作的,但我这次回来,江家院子和这边的生产工具都没了,药味也少了,可不就是停了吗?” 江永泰敲了一拳自己额头,他怎么能在这两人面前问这种白痴问题。 栖蝶道:“好了,现在膏药暂停生产,药铺设在江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柳秦伦看向抿嘴笑的栖蝶,似意有所指:“有什么想法?” “江永泰这位名医,现在已经是江城百姓最大的寄托之一了,富在深山有人知,就设在这里吧,回头我就让永吉永成永久把仓库的药搬过来,你们二位要能适应药味也可以继续住,要不能,就住到分店去,反正你们也不会长住江城,也好和夏怡有个照应。” 柳秦伦会意,忍住内心泛起的不愿波澜,玩笑似地盯着她质问:“那你昨晚怎么不直接让我住过去?” 栖蝶回盯他,振振有词:“我直接让你去,你肯定别扭,分店人多口杂,传出去也不好听啊,今天让你看看这儿的环境,你俩一起,才算有理有据了,夏怡可是你请过来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你也不好向夏家交代呀。” 这种感觉多么似曾相识,栖蝶为了撮合他和其他女人,这个媒婆当得还真是尽心尽力,次次都堵得他无话可说,也怪这次他是自找的,尽管他的“请”由和栖蝶和莫宸晞认为的完全相反,表面上,他和夏怡是进行中的男女朋友,也只得束手无策地点头照做。 这时,江永吉和江永成两兄弟急促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出:“你们快去航运行看看吧,武经理刚打电话过来说,那边发生了紧急踩踏事故,夏小姐受伤了。” 第四百〇一章 事发祸福 几人匆忙赶到航运行时,门口围堵的一大群工人还在互相撕拉,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吃人样,就差抄家伙把对手撂得无力可争。 “都给我住手!”柳秦伦怒喝的狮吼破空而去,众人以迅雷不及耳之速闭了嘴,停了手,分开两列站开,各自归到各自的队伍里。 几人走近,只见夏怡额头上,挽起衣袖的手肘上,都挂了破了皮的血口,脸上也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五指印,整个人晕晕乎乎地伏在桌角,旁边角落里,武经理也被殴得怏怏倒在地上,门口围了好多带着行李前来见工的工人。 众人见状大惊,柳秦伦一个箭步,焦急上前打横抱起夏怡。站在门口的莫宸晞迅速招来两辆黄包车。栖蝶也叫道:“永泰,扶武经理上车,跟着去!” 江永泰半背半抱地拖走武经理,又招了一辆车尾随而去。 栖蝶再回看现场,桌椅板凳歪七倒八,她厉色环视一圈,片刻前还群起激昂的工人们,一个个都恹恹地低下头,战战兢兢地你看我我看你,那些畏惧她发怒的人当中,还有好几个脸上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栖蝶回头向莫宸晞递了个眼神,再回头道:“受伤的都跟莫董事去医院。” 四周看热闹等生意的黄包车夫立刻围了上来,莫宸晞安排一人一辆坐定,车夫们也是格外卖命,拔腿就跑。 该走的走完,栖蝶走到厅中心,怒喝:“不是喜欢打吗?继续打啊!我们就来看看,打架伤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别人?” 离她最近的男人嘤嘤道:“柳小姐,我、我们不敢了?” 栖蝶冷笑,厉色道:“不敢?呵,那之前怎么敢了?” 她看向应征大众:“今儿是我王廷招工的日子,各位都是乔都八城的居民,对王廷多少都有了解,怎么到了这儿反而不懂什么叫先来先到了?你们晚来的还要欺负先来的,岂非没把我王廷放在眼里?在江城,在王廷,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撒野!” “夏小姐是我们王廷的贵客,你们反抗她,也就是反抗王廷,你们说说,一群反抗东家的工人,东家还会不会用呢?” 男人急道:“柳小姐,这不关我们的事啊,本来我们排队报名都是好好的……”他怒指旁边人马,“是他们那伙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上来就想占人家姑娘便宜,人姑娘挺老实的,也是看王廷的面,不想小事闹大,那帮流氓就看她好欺负对人家动手动脚。” 那人所指的栖蝶右手边,为首的一个面相就粗暴丑陋的男人大吼:“我呸!你别在这儿恶人先告状啊,一口一个流氓说谁呢,明明是你们要枪占人家的名额,人没到名字先要求人家写上去,人家好心讲道理你们不听,我们才看不下去,推推拉拉,难免磕磕碰碰,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耍流氓了?” “嘿,咱们今儿来这儿的都是大老爷们儿,你怎么还敢做不敢当了?柳小姐,你别听他的。” “你还来劲了是吧?”丑陋男人举拳欲挥。 栖蝶伸手一个重力抓住男人举拳的手,用力一掰,男人呼的大叫:“啊!痛!痛!” 栖蝶想起夏怡脸上的指印,反手一个耳光甩上去,抓着男人的手一松一放,再一脚踹出去:“知道痛就给我滚!磕磕碰碰是吗?那我也让你也尝尝磕磕碰碰的滋味,敢在王廷的地方撒泼,你选错了地方,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滚!” 男人猝不及防地在众手下眼里,败给了柳栖蝶,面子无碍,可里子不好过,不堪狼狈地爬起来,怒气攻心攻红了眼,欲要滴出血来,怒指她:“柳栖蝶,你有种,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这王廷能不能顺利建好!走!” 男人踉踉跄跄,在两名手下搀扶下,连走带跑地远离出栖蝶视线。 栖蝶低头,看了看身后夏怡准备的记录本上100名,月薪50的内容,抬头看着剩下的一半人员,道:“王廷向来秉持择优录取原则,愿意留下的,我们会有一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内工钱50块不变,大家排好队,我一个一个登记。” 后面刚刚抵达江城的民工络绎不绝地赶来,栖蝶在记录本上,一页一页写了好几页,按每页五十人算,四页多就是200多人了。栖蝶停笔起身:“后面的听我说,非常感谢大家对王廷的支持,我们这次暂定100人,现在已经过200了,这个数字非常庞大,还请后面来的先请回去,后面我们再有需要还会发通知告诉大家。” 有了中间好好排队的秩序,后面来的没有再掀大浪,垂头丧气地又带着行李往回走。 栖蝶很体恤这些远道而来的民工心情,可王廷不是收容所,她也无能为力:“谢谢大家配合,抱歉了。各位在十点前登记的,三天后还是在这个地方见。十点后登记的,请等候我们通知。” 航运行的搬运工人现在成了半个专业的建筑工人,忙着分店的重建,武经理也受伤入院,栖蝶想去医院看看,却只能留在航运行顾店。 中午的时候,永吉和永成送了饭过来,莫宸晞和永泰也忙完了工人的伤事回来,栖蝶忙揪着问:“怎么样?” “武经理有轻微的脑震荡,秦伦给放了几天假。几个工人脸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我安排到分店二住下了,一人给了一百块,让他们明天回家休息,伤好了,王廷随时需要他们再回来做工。” “那夏怡呢?” “夏怡伤势不重,就是受惊过度,听武经理说,今儿一早,秦伦带夏怡过来,刚走不久,就来了很多人,夏怡可能还不太适应单独应对一群大男人,人又长得漂亮,就容易出事,武经理一阻止,就被对方几个手下撂倒,其他那些怕事也就只能看着,还好有两个看不过去站出来劝,你一句我一句,就闹成了我们所看到的那样。不过你该注意到了,夏怡受了伤没哭,她很坚强,我觉得她应该没那么脆弱,有秦伦在,会没事的。” 栖蝶把饭壶重新递回兄弟俩手里,莫宸晞按住她的手,小声道:“秦伦会解决的,你别像个妈一样什么都管,他们现在,不见得需要你的热心。” 现在正是促进他们的感情的时候。栖蝶明白了莫宸晞的意思,重新打开壶盖:“我们三个吃吧。” 饭后送走三兄弟,栖蝶回头郑重看着莫宸晞问:“你是不是在医院看到听到了什么?” 莫宸晞也不回避:“就是你最希望的,我不知道能不能用‘因祸得福’来说这件事,柳秦伦对夏怡比我们看上去上心了很多,估计这会儿已经回店里了,后面几天,夏怡都要去医院换药,我觉得,这次是真的上心了。” 第四百〇二章 不定前景,慎重考虑 莫宸晞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对于柳秦伦邀夏怡过来的动机,我其实没有很大把握,不过今天这种情况,我觉得他应该会对夏怡说实话。” “动机?”栖蝶不太明白。 “就算他下定决心放掉你,但以我们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拿夏怡当箭靶,又把夏怡请过来,在明知道夏怡不可能能代替你,还要做出让夏怡代替你的现象,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你的意思是……”栖蝶心中树起恐惧。 “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他不愿意对我们说的,应该愿意对受了精神伤害的夏怡说,如果他为了成全我们走了景依婷式的极端,那我们这辈子还能怎么过呢?” 栖蝶坚定地瞪向他:“秦伦绝对不会。他也绝对不能。” “他不会和景依婷做同样的傻事,但你能保证他不会在我们面前做这场爱情博弈里做最幕后的牺牲者?”莫宸晞将事情最坏的结局铿锵有力地剖析给她听,栖蝶再无话可辩。 王廷之都分店一这条路上的门店里侧,和附近门店形成一个圆形的圈子,夏怡所住的房间另一扇窗对面,正好是一个茶楼。 莫宸晞给了老板5块钱,包下茶楼的楼上区域,两人站在窗前距离对面十来米的距离,正看到夏怡靠在床头,旁边柳秦伦找伙计要来开水瓶和杯子,倒了一杯水给她。 夏怡双手捧着烫烫的开水杯,吹开漂浮在杯口的热气,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继续捧着杯子,呆滞地看着前方虚空。 柳秦伦坐在旁边椅子上,也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打破沉默说:“这就是我在江城时时都可能面临到的混乱和危险。江城有过的安宁,是我、栖蝶、莫宸晞共同拼来的,在这种安宁之下,各路商家都会野心勃勃,捡这个现成的果。栖蝶带你看的分店,用的都是王廷自家培养出来的工人,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有着共同对王廷的信任,为王廷也为他们自己,分店才能在短时间内达到你所看到的效果。” “但王廷的人力毕竟有限,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太过操劳,一个不小心就会发生过劳猝死。王廷重建,不单是建筑上,还有市场、名声、人心,要成就一个完整的王廷,就得吸纳外地的工人,也是重塑王廷对外声誉的良机。” “和建筑工人打交道,就是混在男人堆里过活,看似很简单的重建工程,其实困难重重,就算是一个完整的王廷,也要日日承受着各方面问题的困难。我们生活在抗战年代,所有今天拥有的东西,很可能明天就没有了。只有人脑子里能勇敢应对轰炸的知识,才是一成不变的。这就是我当年,明明对你有好感却没有接受你的原因,也是我发明铭记之心,传它指引爱情的原因。” “那几年,江城饱受轰炸摧残,爱情就不单是两情相悦那么简单了,两个人感情再好,轰炸一来,要么就大难临头各自飞,要么就阴阳相隔永不能见,可能你会说,就没有患难见真情,同心同力的可能吗?我不能说它没有,可是你有没有发现,当人们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大部分人的第一意识就是逃命吗?同步起跑,又有几户人家是全家人都平安逃过的?有些母亲,在炸弹袭来的时候,把怀中的孩子一扔,两眼一闭,孩子是生还是死呢?” “你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悲剧,在轰炸激烈的那几年,乔都八城,比比皆是。” “准备回国的那时,我们都还年轻,我本想着等王廷顺利挺过轰炸,轰炸的事淡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在,那时在一起就是花好月圆的事了。我哪有想过,回来的当天,我就遇上了栖蝶。” “所以几年后,柳秦伦在上海拒绝你,也是同样的原因,并不是说,我就一定算准不如栖蝶,而是,放到今天看,栖蝶的出身就是她的优势,她很习惯市井杂事,知道危险来临,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去应对,她能让男人在轰炸的世界,在战争的世界里,保持放心。” “怡儿,我真的很心疼你,你明明可以生活得很好,不应该为了我来过这种日日都会担心受怕的日子,等到重建正式开工,未来两三年的时间,我们要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很多,时时都还会有轰炸,时时都会从天而降一块砖头,或者一根钢管掉下来,我每周末还要去商会,几乎没有时间照顾你。” “我知道,你不亲自过来看看,永远都会以为我是在搪塞你,现在你看到了,经历过了,如果你想回去,等你伤好了,我送你回去。” 静待他说完,夏怡早已明了他此番邀她来的目的,静静抬头,眼泪已顺着眼眶汩汩而下,目光宁和自若地聚焦他的眼:“谢谢你没有骗我,可是你已经放弃柳栖蝶了,还要再次为她放弃我吗?” 柳秦伦沉淀依然,仿佛要在这刻和夏怡彻底说清楚:“这不是再不再次的问题,是合不合适的问题,我们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我也没有权利让你一直等我。” 夏怡此刻的眼涨得通红,甚至泛起些许恨意地瞪大了眼瞳:“那么,你确定这辈子还能够再遇到一个柳栖蝶那样的女子?倘若你遇不到,你就要终生不娶吗?如果柳栖蝶知道你为了她孤注一掷,她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再次放掉莫宸晞,那样的话,你就太残忍了,兜兜转转,又兜兜转转,到最后,会更伤害了两颗原本已经死过一次的心。你认为,我和莫宸晞会有多大的能力来承受?” 柳秦伦抬起的眼眸里,满是空洞:“未来的事,我真的没那么多心思去想,眼下我全部的精力,只是王廷和商会,至于栖蝶,已经和我无关了,她和莫宸晞会如何,是他们考虑的事。” 栖蝶在他抬头的一瞬间,赶紧侧身,隐在了窗户的一边,透过窗户缝隙,看到夏怡难过地咬住下唇,激动得颤抖了一会儿,抹掉脸上的泪,才又道:“从你邀请我过来,到提议让我们在柳栖蝶和莫宸晞面前假装默契的手指互动,到昨夜,到今天,你从来没有再给过我任何爱情上面的遐想,我也没指望过,让你这么快就和我破除开这层友谊关系晋升到爱情。但是,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受不了,在他们面前穿帮了?” 第四百〇三章 我心依旧 柳秦伦抬起的眼眸里,没忍住地也蓄满了泪,他眨了一下眼睛,泪水倾然而下:“就算穿帮了,栖蝶也不会再回到我身边,她不是那样的人,我苦心隐瞒,也是不想她成为那样的人。” “今天的事告诉我,你锋芒太露,危机太大,你要走,我送你回上海,你要留,也是你的自由,我勉强不了,但你必须得以你自身的安全为上。” 夏怡的生命中,从无奢侈品,勇气也是,还十分充沛:“我对江城的人事的确还不太习惯,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适应。初到美国,连最起码的语言交流都不能的日子我们也挺过来了,没什么能难倒我的,我现在回去,不知道会成为多少亲戚朋友的笑柄,为了我自己,我也不能这么快回去。” 她仰头,信誓旦旦:“我自己的安全我自己会负责,我没有柳栖蝶一身好武功做防备,但夏怡是有脑子的人,今天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再发生,不用你撵,我自己也会走。” “你不是要招工吗?我出事就是因为航运行没人,那我就在航运行帮工,我看那经理一人挺忙的,又要招待客人,又要卖票,我就帮他卖票好了,你正常付我薪水,如何?” 柳秦伦垂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拗不过她,只好说:“好,不过一定记得,一有风吹草动,就打电话去江家找栖蝶,要和武经理配合好,武经理的王廷的老人了,熟悉江城,有直接困难就找他。” 夏怡再次甩出柳秦伦眼里,那样像栖蝶的脸色:“我会的,我不会明知不行还要逞强,我会好好惜命惜自己。” 可是这样的脸色,栖蝶认真又发狠的脸色,他不再觉得假。 柳秦伦起身往外走,栖蝶好似看完了一出戏,拖出身后的一把椅子坐下,就这么一会儿,莫宸晞已经丢掉了四根烟头,再一整根点燃,烦恼重重地吞云吐雾不说话。 栖蝶躬身上前,扯下他唇上衔着的烟丢在地上踩灭:“你到底在烦恼什么?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莫宸晞侧头看向对面人早已离开的虚位:“起初我是觉得,柳秦伦和夏怡的默契太刻意了,好像就是做来给我们看的,他聪明,我也不傻。” 栖蝶胸腔里的火气由那方的柳秦伦和这方的莫宸晞联合积聚形成,却又对着自称‘不傻’的莫宸晞发不出,这两个男人,傻兮兮地背着她劲干着为她好的事,她就只能跐拉拉地自我浇灭:“你们俩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莫宸晞答非所问:“柳秦伦说过,他不想一辈子背负我替他挡枪的人情,要你再选一次,我也不想亏欠他的好意,你就再选一次吧,就算我输了,也只是在前面的基础上再失恋一次罢了,可他输了,就是输了整个世界。虽然我知道,我不会输。” 栖蝶不耐烦地转身欲走。 莫宸晞伸手一拦一搂,把她搂紧怀中抱紧:“他再爱你我也不会再把你让出去了?这么久以来,我们让来让去根本没意思,只会徒增你的烦恼,请继续相信我,《他们》的故事写到最后,我们一定能活在人前。” 栖蝶没有挣脱。 莫宸晞于是缓缓低下头,把额头伏在她的后颈间。 颈后传来肌肤相贴的温热,栖蝶闭上眼睛,柳秦伦的坦诚狠狠地掐住她的心脏,她痛得快要窒息,痛得眼泪喷涌。静享这一刻莫宸晞能让她踏踏实实靠一靠、她也能有个肩膀靠一靠的寄托。 这个年代存活着这样的两段感情,她实在太累、太累,这便是最后一次,栖蝶为和柳秦伦的那段感情流泪了。 她说:“你给我听好了,柳栖蝶不需要你们替我做主,不管以后再怎么变,柳栖蝶选定了你就不会再变,你要再敢动摇半分,我会恨你一辈子,也不会再选柳秦伦。” 两天后,乔都康子来信,自岛城和农县运往上海的一百吨粮食和农产品已顺利交托给上海的接手人夏翊。夏翊那边发来电报,说粮食和农产品已经转到柳栖蝶慈善基金会,通过基金会对外免费发放。 这日的《乔都日报》,转载了一篇由《申报》记者主笔的上海民众写给柳栖蝶、柳秦伦、莫宸晞的感谢信。 尊敬的柳栖蝶女士、柳秦伦先生、莫宸晞先生: 您们好。 谨以“我们”,代表全上海和华东片区所有受到三位照顾的同胞及家人。 非常感谢近段时间三位无条件的赠米赠粮,挽救了我们成千上万个家庭和人员的生命,我们无法向您们表述我们内心的激动,和对您们大爱无疆的感激,我们只能用我们获得你们米粮而生成的血液,为这封信盖章,上面每一个血指印,就是我们每个人对你们的铭心感恩的证明。 栖蝶震撼地捂嘴,用手掌的力量去掩盖激动难抑的眼泪。 视线抽出文字看表面,两个整版面上厚重的、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指印,也是一个又一个……受过他们帮助的同胞的心意。 栖蝶抹掉眼泪,继续看文字: 曾经一段很长的时间,好多人因为战争变得无家可归,柳秦伦先生捐赠的善款,通过夏氏,是真真正正为我们老百姓造福了。我们吃的米,都是蹲在那些粮店门外,一粒一粒捡起来,吹干净,积少成多的。当粮店没米可捡了,大人为了孩子,被逼卖血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换来的也只是吃了今天没有明天的钱。好多家庭撑不住,活活饿死。 都说柳三小姐有一双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现在我们存活的这些人,得到了柳小姐的相助,是老天爷听到了我们的祷告,派您们来拯救我们的。 感谢! 衷心感谢! 除了感谢,我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表达我们的心,我们的这辈子,孩子的一辈子,世事变迁,都会永远铭记您们对我们的救助之恩。永生不忘! 也希望,三位恩人都能够在大轰炸的废墟中,找到属于各自的幸福。 信间语言朴实,每一个字拼凑成的每一句话,都饱含了上海和华东片区数万名同胞对三人最真挚的感谢。 三人看得热泪盈眶,如救了自家亲人,获得了最贴心的认可回赠。 江永秀也哭成了泪人:“二姐,你们你们救活了数万个因为饥饿而濒临破灭的家庭。” 第四百〇四章 重建起航 感谢信的降临,无疑,给了重建在即的王廷最强有力的底气。 栖蝶拿出早前收在里屋抽屉里的柳秦伦的蓝图,一张不差,工工整整地送到柳秦伦手里:“未来的王廷和柳家,一定是你所期盼的。我那天和工人们约在三天后,后天开始,你怎么说?” 柳秦伦认同感强烈:“只要双手有干劲,每天都是王廷的吉日。” “上次进购的帐篷还有很多,两人一顶,取五十顶出来,扎在仓库周围,也算是给工人们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再在陆家巷子外面那家餐馆,做一个长期的订购,三餐也有着落了。” “按你说的办。” 栖蝶潇洒地伸出右掌。 柳秦伦唇角一开,两只甜甜的酒窝深陷,容光焕发,容颜灿烂,右掌向前重重与她合一:“加油,努力这么久的曙光,终于在前了。” 栖蝶和工人们约定的三天后到来的这天,阴了好多天的江城放晴了。 这一天,沉寂了一年多的王廷开始动工重建,柳氏兄妹在新城大街原来王廷之都的地方,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动工剪彩仪式,没有邀请记者,只在全江城人的见证下,这个曾经的首富,大轰炸里竭力相助江城百姓的慈善企业,在万众期盼中,终于踏上了辉煌重塑之路。 100名工人分四批在新城大街左右两边和柳公馆位置,分别按照柳秦伦给的设计图,同时开始了王廷之都,王廷大药店,和王廷租赁门店,柳公馆的重建工作。 连续半个月,工人们在栖蝶故意没安排工头指导监工的情况下,用他们老道的经验,扎实的房屋建筑技术,给了栖蝶无法开口谴退的充足信服。 她日日来返于北区、新城大街和码头,有了王廷的大动作,那日的流氓没再来闹事,夏怡也在武经理的指导下,越来越熟悉上手航运行的工作。好几次,栖蝶故意掐着柳秦伦从乔都回来的船行时间,等在航运行,特意要柳秦伦停一停脚,看看夏怡的进步。 时间一长,柳秦伦磨不过她的皮实,每一次,都专心停下脚来看看栖蝶想要他看的夏怡卖票收钱的动作麻利儿了不少,对最真实的老百姓面貌,也越来越适应每天与不同的他们打交道。 夏怡,好像真的做到了进步。 每次,莫宸晞一回乔都,栖蝶便是十天半月见不着他,长时间不见,她反倒期待起他每次回来看她,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 小别胜新婚,栖蝶心里的甜蜜有了肯定。这次,终于有了白头到老的期许。 一个月后,栖蝶担心的上次那群流氓,果然还是来闹事了。 她为了应对这一天,没事就在家用麻绳做的鞭子派上用场,在莫宸晞和柳秦伦都不在的时候,在工人们都聚精会神的在钢架上忙碌的时候,栖蝶就在钢架下,一一收拾了那群土流氓,一鞭抽出去,呼啦收回,几圈下来,打得那群人鼻青脸肿,伤胳膊伤腿,看得周围百姓一个个鼓掌大呼:“好!” 栖蝶不想影响工人士气,不想影响重建声誉,当即便仁德之心,当着全城百姓,收好鞭子,掏出二十块,递给那个她记忆犹新的那个丑恶男人:“今儿是教训你们,没事别跑王廷来胡闹,这儿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地方,绝不容许你们闹得乌烟瘴气。王廷有心帮助乔都八城的所有困难人群,今儿个,我也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拿了钱,自行回去养伤吧,以后你们再来,我会欢迎你们是王廷的客人,除此之外,再有第三次,就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走得轻松。” 栖蝶有时还是看得起这些流氓的齐心,连逃走也是一个搀着一个,讲团队精神,没有丢弃一个。 三个月后,盛夏到了。 栖蝶经历过中暑的痛苦,日日顶着高温作业,没有人能受得了。主动给工人们排休,四组,每天开工两组,另外两组休息。还大手笔地把50顶帐篷移到了太白后山,嫣然一笑周围,那是整个江城最清凉的地带,白天晚上正适合纳凉。 步行虽然长了点,不过好在耽搁的是王廷的时间,只要工人们身体健康,体力犹在,也不急于每日少出去的那几个小时。 又是一年一季的酷暑,外地来纳凉的客人很快就把北区填满。栖蝶每天都会收到多多少少敲打噪音的投诉,她赢在这个排休的安排,一周里面有一半的时间听不到,外有柳氏兄妹和莫宸晞的面子加持,那些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盛夏,是大上海的贵妇们活动旺盛的季节,褪去了长袖长衫,女人们又可以美美地打扮自己。 栖蝶在无数个闲暇时候,又开始了笔尖上的设计。 不久,侯云帆和付明杰从上海寄来信,姚安怡的新电影已经上映,那部讲述民国新女性的电影,正好配合了栖蝶那套女士西服的风格,电影一上映,就取得了不输于《卧底夫妇》的成绩。电影推波助澜,西服和两套夏季的连衣裙销量格外好,已经第二轮加单了,王廷麗装的七家店面,销售量空前盛况。 侯云帆带着姚安怡和支票回来乔都,重新接手商会工作,柳秦伦前往乔都的时间,由一周后延到半月。 《他们》的故事火热连载中,一章升为两章,每周周末已经成为老百姓必不可少的家常谈资,识字的一边看一边读,不识字的一边等一边听。 栖蝶每每经过陆家巷子,总会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她,还有人在她并非错觉的感知里,迎上来挡住她问:“栖蝶,这个写的是你吗?” 栖蝶有些为难,她不能现在承认,也不能现在否认,只用适度的微笑,回答这些热心街坊:“如果你认为是我,说明这个故事写出了咱们陆家巷子最真实的一面,好事啊。” 答得街坊一头雾水,又不方便追问。 栖蝶要的效果有了,诚然点头道辞。 栖蝶想来,莫宸晞一个月回来一次,最多两次,该是夜夜都闷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吧,也是辛苦他了。 10月中,迎来了夏怡在江城的第一个生日。恰巧柳秦伦和莫宸晞都在。 夏怡本来还不好意思告诉他们,用自己的工钱在陆家巷子外的那家餐馆,请他们吃大餐。 是柳秦伦提前给他们吱了声,事前已经准备好了礼物,餐前,拿出一个丝绒红的首饰盒,打开,是一对精美的耳坠:“生日快乐。” 夏怡左看右看,觉得这东西好特别,不置信问:“这,哪儿来的?” 莫宸晞笑道:“秦伦特意托侯云帆从上海做好了带回来的,就等在今天送给你。” 夏怡颇感惊喜地双手捂嘴。 柳秦伦道:“这半年你坚持突破自我,我作为朋友和老板,必须要好好嘉奖一番,这是栖蝶亲手设计的,希望你喜欢。” 栖蝶道:“你在重建工作里帮了大忙,因为你,我们才醒悟到航运行的工作由武经理一个扛着有多么艰巨,这段时间,你帮我们打理好了航运行,和武经理内外联手妥当,这份礼物早就该给你了。” 夏怡喜获意外之喜,情绪渐渐激动得不能自已。 柳秦伦把座位往她旁边挪了挪,借出右边肩膀给她靠。 栖蝶和莫宸晞相视而笑,只吃不说,一顿夹杂了辛勤与汗水,苦尽终于甘来的晚餐,在莫宸晞的买单中结束,他道:“我没准备礼物,这顿饭就当是我这个本地朋友为你这位外来朋友的庆祝了。” 第四百〇五章 再炸下的坚持 对栖蝶和柳秦伦来说,年底最大的喜事当属王廷之都六至十一号分店内外设施设备已经全部修葺恢复完毕,六家分店重新聘请了早前遇难家庭的家人为管事,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同步开门营业。 时间进入1943年,新年的当月,2月24号,日机再次悄无声息地空袭江城西区,当炸弹落在西区地面炸响的那一刻,整个新城大街的人们顿时乱得东躲西蹿。 正在欣喜进度比预期更快的三人,赶紧疏散已经迷失方寸的人们,栖蝶呼叫钢架上的工人:“撤!快!” 忽然,莫宸晞猛地推开柳秦伦,冲他大嚷:“要是不想栖蝶悔恨一辈子,马上去航运行!你是王廷最后的希望!” 柳秦伦再没有犹豫,深深看了莫宸晞和忙碌中的栖蝶一眼,转身往码头狂奔。 整条新城大街,跑得就只剩下栖蝶和莫宸晞,莫宸晞把一直随身携带防范于万一的一把枪交到栖蝶手里,栖蝶收了他的心意,和他背靠着背,上望天上8架银色兽鸟,随时等待兽鸟往南区进攻。 这天,柳秦伦及时赶到,缓解了夏怡第一次亲临轰炸现场的紧张和压力,疏散了武经理和码头来来往往的客人,柳秦伦紧紧牵着夏怡的手,守在航运行和码头,王廷的第一道门,也是这一刻的最后一道门。 夏怡只听那不远的那端轰轰轰地响起炸弹落下的声音,死死地伏在柳秦伦肩上,害怕地闭紧了眼睛,另一只手抓紧了他的衣衫,可她没有逃脱,王廷是秦伦的命,她不能当逃兵,哪怕下一刻她就葬身在炮弹里,这辈子也圆满了。 这天,西区轰轰轰……地共投下28枚炸弹,直到兽鸟调头远去,以新城大街为中心的江城南区,才又一次得到平安。 这天,炸死13人,炸伤17人,毁房271间。隔天晚上,获悉统计出来的数据,几人回到江家,在栖蝶住的里屋商议应对策略。 两个男人靠墙而站,两个女人排坐床沿,江永泰焦虑地在中间来回走动,最终问道:“二姐,秦伦哥,你们有没有想过把铭记之心挖出来,让它重见天日,重新庇护江城?” 栖蝶斩钉截铁:“不行,截止到24号,日机轰炸江城这么多次,都没有动过新城大街,也就是我们三个的威慑力仍在,如果贸然出动铭记之心,那我们这几年努力维持的安宁全都白费了。” 莫宸晞缓缓摇开头:“我们先不要慌,别自乱了阵脚让敌人破了功,日本人现在大部分的人力物力还是在上海和海外,在这个基础上,他们没有多余的力量调动,不妨再看看。” 柳秦伦忧虑地看向夏怡:“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夏怡慌忙摇头,下一秒立刻挺直腰杆,右手高举发誓:“绝不!亲临轰炸现场,对我来说是一种特殊的体验,我能更加将心比心地去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在一线做一些我曾经没有做过的,栖蝶做的那些善事。” 患难见真“情”的冲力和奋劲儿,比景依婷正确太多,莫宸晞认可地弯弯唇角:“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工地了。” 正当栖蝶和柳秦伦满脸惆怅得皱起眉间沉甸甸的忧虑,无解于莫宸晞关键性的提问。 第二天,他们带着暂停两月施工期的决定准备在航运行门口贴告示公之,刚出陆家巷子口,熟悉的那方耀眼的一幕绚丽绽放在几人眼中。 栖蝶只见工人们按时按点地手持工具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欣喜地跑到钢架下,向上高呼:“师傅们辛苦了。” 工人们一个个从钢架上下来,汗如雨撒地集合在一起,一张张蓬头垢面的脸上洋溢出灿烂无边的笑容,纯真可爱,高声道:“不辛苦。” 栖蝶无限诧异:“大家今天怎么来了?不害怕炸弹吗?” “不怕!有三小姐、二少爷、莫董事帮我们撑着,我们愿意和日机做斗争。” 栖蝶感动不及,不由抹了几把刷刷而下的泪。 柳秦伦见她激动得说不出话,轻轻揽上她的肩,面对这样齐心的画面,不禁也哽咽了:“谢谢,非常感谢大家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一定尽我们最大的能力,保护大家和王廷的安全。” 轰炸再来前,栖蝶和柳秦伦及工人们的警觉性都提高了,莫宸晞不在的时候,栖蝶和柳秦伦,一个守在新城大街,一个守在北区公馆。 当3月16日的日机来袭时,太白山上,又升起了提醒百姓轰炸来袭的红灯笼。老百姓躲避及时,工人们撤退及时,西南方向并没受多大影响。 反之,日机在这边上空停留数分钟,突然往前,往东北方向开去,防不及防的栖蝶,就只能目睹27架银色兽鸟停在那方上空,一枚又一枚炸落下的轰隆声。 据次日统计,炸死41人,炸伤51人,毁房57间。 廷愈再生膏的停产,让莫宅成为了医院收容不下的临时安置点,一张张临时搭建的木床上,各轻伤重伤的伤者发出疼痛的哀嚎,江永泰和女友,江家众人和女方家人即产即销的膏药为他们给予了及时治愈和疗养的最佳时机。 江永泰和女友合作无间的契合,无需多说解释,一个眼神,彼此就已懂得对方心思,默契得象相伴多年的夫妻,这个女孩不怕苦不怕累,很有点她的抗艰难毅力精神,把立在一旁的栖蝶看得突然又生出一个决议。 栖蝶拉着柳秦伦爬上太白山顶,站在西区的方向,俯瞰那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问他:“还记得咱们上次在柳公馆顶楼对王廷未来全面覆盖江城的打算吗?这片已经全部被毁,能拿下这片地基的,唯独咱们王廷莫属。” 柳秦伦笑道:“是啊,轰炸时期就是拿下地基的最佳时期,你认为现在是时候?” “明年吧,这片面积太大,得动用几百号人同时开工,如果下半年没有轰炸,明年初开工。” 柳秦伦最欣赏栖蝶的一处就是她的思维,永远能和他想到一起,永远都是王廷女主人的不二人选:“嗯。过两天我就去把手续办下来,方便随时开工。” 短暂的半年,时光荏苒而匆忙,沉寂了小半年的江城,在8月23日,24日这两天,再次遭遇日机的袭击,由于这两次,日机主攻的还是东北向,在建中的王廷和柳公馆幸存,一支路上的分店,却又一次遭遇大面积摧毁损伤。 栖蝶重新请来乔都营造厂的邓师傅,带领重建队复工。 栖蝶有留意各地新闻,鉴于1943年下半年,日军力量大幅度外移,于是栖蝶计划提前,年底,便召集上次登记的后面100多名建筑工人,开始了西区的建设。 第四百〇六章 廷象更新 两年后,江城,柳公馆。 栖蝶站在新建成的柳公馆天楼,广瞰这片彻底告别轰炸,告别战争的大地,骄傲它离那些年无惊无险的江城真的越来越近了。 又值一年盛夏,蔚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俏皮地左右跳跃,映衬着这栋双层中式宫廷式别墅熠熠生辉地坐落在江城北观。 近观,南方建筑的灵巧细腻和西式现代派建筑的新颖大气,相互交融得让这栋淡金色的别墅成为了江城的图腾。夏日火热的阳光在树梢欢乐跳动,透过枝繁叶茂的梧桐枝叶,在盛放的百花间,和绿油油的草坪上投下斑驳的点点星光,它们颜色张扬,飞扬娇俏,自来的蝴蝶蜜蜂飞鸟,飞翔栖息在花草树叶间,宛然一副城市中心的鸟语花香景致,用它们青春蓬勃的英姿告诉她,江城的和平是真的来了。 栖蝶欣赏式地视线前移,波光粼粼的喷泉池两边,环绕着四只石塑凤凰,口中飞溅出透明的水花,溅起池中飘散的梧桐花瓣,栖蝶一个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她还是杨婉君藏在闺阁里的女儿,自豪地感受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震撼,甭管柳如嫣如何打压她,她始终淡定如初,那些年,也养成了淡定应万变的好习惯。 柳公馆的前院大坝的空旷,内置上下两层楼的设置都和从前一样,从前的左边三间房不变,只是意义不同了,柳秦伦“我们”的和孩子的两间房,多出的一间,是留给她和莫宸晞的,方便他们回来小住。栖蝶欣慰,两年来,夏怡已经努力让柳秦伦走出了和她旧感情的阴影。 远观,新城大街上的王廷企业已经正式营业一个星期了,只要是王廷的建筑,外观都涂上了一层淡金色,以最直观地凸出是王廷。 四层高的王廷之都,是整个江城最高的建筑,高高门楣上的“王廷之都”四个黑色大字,让无论身在哪个角落的城民,都能一眼看到,那是代表江城的标志。 栖蝶由衷而笑,一周前,当纸上的图像变成实实在在屹立眼前的建筑,柳秦伦大喜,激动得眼泪潮涌,激动得哑声,激动得一把拥紧她,落下两行梦想终成真的男儿泪。她压抑住同样大喜的满足,和人物合体的团聚,至眼中雾气氤氲,泛起泪光,和他以拥抱的方式庆祝他们的终获成功,那一刻的喜,她永生不忘。 王廷的重新营业,迎来了江城旅游业、租赁业的旺盛期,原来服装店位置改造的门店,一天之内租赁空空。王廷之都内部集中升华式的改造,让很多本地及外来的小城居民见识到了真正的繁华。王廷重新录用的上次被毁后登记的人员名单,也是让原来的王廷员工看到了柳栖蝶兑现承诺的义举,做起事来更加积极敢拼。 王廷大药店比原来的规模更大了,永泰带领着新招纳进来的十名中医师,每日轮番坐诊台和药柜台,以最专业的医术为江城百姓身体护航。 最受期待的西区,占地面积太大,两年下来,还剩下小部分的房屋在建中。柳秦伦慷慨地赠给永泰一套婚房,江家父母一套养老房,以谢他们这几年为王廷的贡献,为王廷保住了口碑。 其余大部分房源都已经销售出去,栖蝶和柳秦伦在上海赚的款子全部投入到这几年的重建中,这两年资金渐渐回拢,在原来的数字上,小小赚了四位数。 如此看来,栖蝶的人生渐渐趋于完整。 然而从今天开始,栖蝶便打算闷在柳公馆里不出门了。明天就是莫宸晞预算的《他们》故事揭晓谜底的日子,明天的《乔都日报》,《他们》的最后结尾处,会有一句:事情发展到今天,他们终于决定勇敢追爱,他问她:“柳栖蝶,你愿意吗?” 她说:“我愿意,莫宸晞,你呢?” 他说:“从我决定写个故事开始,就已经决定把我们的故事公布于众,让所有的读者都知道,‘兹心’就是莫慈,莫慈就是莫宸晞,我们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们一直都是勇敢的,无论未来还有多少艰难在前,我相信都会矢志不渝地携手共进。” 当柳栖蝶和莫宸晞的名字一见报,民间会有什么反应,她真的毫无底气。 “别担心,照这两年的反应来看,应该不差。”柳秦伦递来一杯咖啡,笃定道。 栖蝶从正发呆的新一期报纸上抬头,接过咖啡杯,诧异看他:“冰的?” 柳秦伦伸过手里的杯子和她一碰:“降降你的担心。” 栖蝶耳畔一热,无奈地遮掩羞状,笑:“只能降降我的体热,担心怎么降?” “心静自然凉啊!”柳秦伦理由充分。 栖蝶面前茶几上,平摊着莫宸晞比较大胆的那几章,现下看来仍觉惊悚与费解:“他竟然会把我们几个真实发生的故事,都写出来了,乃至他和童静雪的那段婚姻,他也毫不掩饰地用‘不伤害’的目的,来让对方看清一个人心‘事实’的角度来阐述,还用了‘雪’的称呼,来称呼童静雪。别说看了,我想想都汗毛倒竖。” 柳秦伦凛然一笑:“世间百态,人心百态,只有事实和真相,才最能说服和打动人。不过也只有我觉得没什么,这会儿,莫宸晞和你一样,在酒店房间紧张的等待明天的来临。” “别担心,那么多大风大浪我们都挺过来了,还怕什么?” “你要相信,夏翊来信说的,每周的周末刊,《申报》的销量都在增长,说明这个故事很受欢迎,一部小说能连载近三年的时间,单是这份坚持,就足以让它的忠实读者看到作者的诚意。” “这个故事是真实的,我们没必要去惧怕任何,房子该卖的也都卖完了,不用担心这个宣布会影响到王廷,王廷的明天,及以后,都会正常营业的,我们要向外界证明,不管是柳栖蝶、柳秦伦个人,还是我们的王廷,都是问心无愧的。明天开始永泰会放几天假,在家照顾,以防万一。我会在饭店陪莫宸晞,夏怡过来陪你,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会在你们身边。” “而且,莫宸晞留了一手,在这将近90万字的故事里,他没有提过各个人物的身份,纯粹的就是在讲几个年轻如何和日敌做斗争,如何和日机做抵抗的故事,等到明天的名字公布,老百姓才会恍然大悟,原来故事的人就是我们几个。相信他,相信我,结果一定是好的。” 到了这一刻,栖蝶已经心智清明如水,她深呼吸,躬身抱紧自己,等待明天的到来。 第四百〇七章 栖蝶不似栖蝶 柳秦伦受不了她全身一动不动地紧绷如雕,双手紧张得指间泛白,死死攥着衣袖,大是惊恐的表情,心疼地抱住她,握住她冰冷的手,想把自己的温度通过手心传给她:“其实莫宸晞这趟回来前,《乔都日报》的何主编看了结尾,也是一派大惊失色地再三询问他,是不是确定刊登?报纸发出去,就是再也收不回来的事了,最坏的结局,就是乔商银行和王廷从此失去人心,全盘覆灭。” “莫宸晞很肯定地告诉他:发!他告诉何总编,‘这个故事开始了,我就没想过有任何隐瞒,我们做到了我们该做的,外界如何认定,那就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只要我做到了活着的这辈子了无遗憾,也有胆气去面对所有舆论的谴责。’” “莫宸晞,江城人,出生于江城陆家巷子,在曾经重掌乔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也暗示过,他未来的妻子只会是江城人,这些都是见报过人尽皆知的事,莫宸晞有底气,但这件事到底关乎乔商银行和王廷共同的名誉,我们大家都紧张。” “他做得对,他不愿意今天过来和你一起面对明天的结局,就是因为两个高度紧绷的人在一起等待明天的‘判决’是非常残忍的,只会让你们双方更紧张,你且知道他时刻和你同在就好了,我们在乔都还有康子和侯云帆,明天,康子镇守乔行,侯云帆会过来告诉我们乔都的结局,在结局还没出来前,我们一定不能先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莫宸晞是谁呀?堂堂涵盖西南片区的乔商银行董事,他绝对有能力照顾你,你心里要清楚,这个故事的结局放在抗战胜利后的现在来公布,老百姓的包容性和接受度,会更大。” 栖蝶再也绷不住,整个人软在沙发一头:“求求你,别管我,让我就这样安静地呆会儿就好。” 这天晚上,栖蝶闷在沙发角里,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柳秦伦从屋里取出一件西服外套搭在她身上,不出声地呆坐在一旁陪着她从天黑到天亮。 短暂却又漫长的一晚,柳秦伦在昏暗的台灯中,看着栖蝶眼角未曾干过的泪滴,人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质疑,本是想解脱栖蝶痛苦的成全变成了今天连累两个人面临声名狼藉、命悬一线的危险,他错了吗? 但是—— 他又拿起去年那几期,他收在茶几下的那几份报纸,上面是他弄丢栖蝶的那段时间,莫宸晞通过《他们》才告诉他,栖蝶经历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那些如同置身无间地狱的凄惨,他仅是看着那些文字,自受谴责的心就已痛苦至极,他以为的毁容面,不过一个面具,是他太不了解栖蝶了。原来栖蝶所有不忍对他说的,都愿意对那时已是朋友关系的莫宸晞说。 但那样的“原来”不正是一种最推心置腹的信任吗? 曾经的自信饱受打击,益发加重了他要亲手送栖蝶出嫁莫宸晞的决心。 可是…… 没有可是! 柳秦伦仰头咽下欲出的眼泪,深呼吸,他必须在栖蝶面前,做到信心充沛。 第二天,当江城的大街小巷响起报童叫卖8月31号的《乔都日报》,昏睡中的栖蝶被乍然吓醒,她惊恐万状地睁开眼睛,瞪得快要滚出来,一个激灵坐起身,紧张的脸色又煞又白,眼珠上布满了惊慌的血丝,柳秦伦赶紧抓住她的双手,给她些许镇定:“没事没事,是今天刚到的前天的。” 栖蝶急促的呼吸才稍稍平缓下来。 她无力地把头丢在柳秦伦肩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我不想因为我毁了王廷几十年的清誉,不想为了我毁了莫宸晞十几年的努力,我就是个红颜祸水,来祸害你们的。” 柳秦伦双眼受栖蝶悲愤心情催化得也发热了,他忍着,强忍着轻轻环住她的肩,笑着柔声安慰:“遇到困难就退缩,可不是柳栖蝶的作风啊,我心里的柳栖蝶,永远都是那个万事面前都不畏不惧的女孩儿,她是江城人民最能予以寄托的女孩。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栖蝶抬头看看已经大亮的天色:“这个时候,今天的《乔都日报》已经出街了吧,可是你听,今天的江城到处还是欢声笑语,人们依旧沉浸在抗战胜利的喜悦中,上次日本人投降的消息传过来的那天,满城欢腾,我实在难以想象,4号报纸进了城,会是什么样的别有洞天。” 柳秦伦也已经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他只能说:“别杞人忧天,等等看。” 夏怡买好了新鲜的蔬菜和肉,按时前来与柳秦伦交换位置,进了门,瞧见两张刚哭过的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对柳秦伦说:“你放心过去吧,这里有我,我虽然不能保护栖蝶,但我会一直守在这里为她做好饭,有柳公馆的铜墙铁壁,外人伤不了我们的。” 柳秦伦扶起栖蝶坐正,双手托起她的脸,郑重道:“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我今天必须得镇守王廷,以防会有任何闹事,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能虐待自己,不能太过自责,不然你就太对不起我和莫宸晞了。” 栖蝶茫然迷离的眼神渐渐回笼在柳秦伦认真的脸上,她正了正身子,抹掉脸上湿润的泪,笑了笑:“你放心去吧,我没事,不会让自己有事。” 柳秦伦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拍拍夏怡的肩膀,出了门。 这大概是栖蝶这辈子过得最浑浑噩噩的几天,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一整天,她只能听见夏怡连绵不断的哭声。 夏怡闲来无事,拿出柳公馆所有的《乔都日报》,重新看一遍,每每看到催泪的地方,她都又止不住地抽泣落泪,从上午到下午,到天黑,她说:“栖蝶你相信我,这个故事能感动我,一定也能感动千千万万的乔都八城人,乃至上海和华东片区的人……真的,其中很多很多桥段,我都非常崇拜和敬畏……” 夏怡哽着喉口说:“你们用廷愈再生膏拯救了乔都和七城的中药行业,大力拯救阳城,拯救孤女,拯救童养媳,拯救江城……” 夏怡哽着喉口继续说:“秦伦发明铭记之心,发明廷愈再生膏,带领王廷冲出西南片区,闯进上海,是整个乔都八城第一个闯进上海、得到华东片区认可的企业…… 夏怡哽着喉口接着说:“莫宸晞赤手空拳把乔商银行发展至西南片区这么壮大,他替秦伦挡枪,甘于牺牲自己来成全你,他和童静雪的婚姻,一个男人能够在每人面前不动摇…… 夏怡哽着喉口再说:“你们五个人捐献无数,奉献无数,还挑战六架日机当空受弹……我夏怡这辈子,能够认识你们这帮如此大义仗义的朋友,真的真的,是我最大的福气,我可怜自己没有参与过你们那些轰轰烈烈的大事,是我的遗憾,但我有幸和你们成为朋友,死而无憾!” 栖蝶还是笑不出来,只是感觉自己这辈子,没有白活了,没有辜负杨婉君栽培她的一番苦心,她也能向在天有灵的妈妈,交差了。 第四百〇八章 完满归爱 栖蝶煎熬着挨过了2号,在9月3号这天,率先于报纸迎来了日方于昨日正式签降,长达八年的抗战和长达五年半的轰炸正式结束,中方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特定今日为抗战胜利纪念日的特大喜讯,全城百姓狂欢高呼,万民腾欢! 侯云帆憋不住,实在憋不住,在乔都呆了一日半,就赶在天黑前,和一名远道而来的贵客坐了下午的飞机过来。 下了飞机,正值江城的傍晚,家家户户炊烟萦萦,侯云帆饿得发慌,赶紧就着太白山顶的电话打到王廷之都,柳秦伦的办公室。 柳秦伦愣在乍然响起的电话前,这是两天来的第一通电话,也是最不该来的电话,他潜意识里准没好事的电话,他握紧了冰冷的双手,在电话铃二次响起时,闭紧双眼,霍然接起:“喂。” 侯云帆急迫冲冲:“喂你们搞什么呢?半天不接我电话,我这大老远过来,你们连接都不接一下的?有这么待客的吗?” 柳秦伦听到是侯云帆的声音,手掌麻木地一个哆嗦,竟握不住话筒地浑身一个激颤。 “喂、喂,怎么又不说话?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妈了?不说话我就回去了?”侯云帆开始不耐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柳秦伦鼓起勇气,再次把话筒放到嘴边:“乔、都、那边,怎么样?” 侯云帆好气又好笑:“你说你们这些人,不怕枪不怕弹,怎么到了这事就怕成这样?要知道也行,赶紧过来接我们,我给你们领了位贵客。” 一贯的侯云帆痞性的口舌耍赖,语气轻松,让柳秦伦提在喉口的一股血气莫名消散了不少:“等着。” 放下电话,游魂式闷呆了两天一夜的人终于有了起身的气力,柳秦伦走到一楼大厅,叫来升级为管事经理的江永吉:“赶紧让餐厅准备饭菜,让前台准备一间客房,我有朋友马上过来。” 又走到门厅,招来两辆黄包车夫,各付五块:“去太白山顶柳家机场接两位客人。” “好嘞。” 如今江城太平,王廷在明天来临前,还是江城首富,和最有号召力和影响力的企业,车夫拿钱高兴,干活亦卖力,眨眼间便跑开老远。 柳秦伦转身走回前台,打电话回莫宸晞的房间,通知他:“侯云帆来了,再没胃口也要吃啊,下来吧。” 昨天晚上,他陪同莫宸晞在房间里吸了半宿的烟,两个男人悲观地讨论起最坏的打算。他最记得回国晚宴上初识这个男人,两人于各自站定的两端凝神对立,四颗黑亮的眼珠同时迸发出灿灿火星,却又星火燎原地闪现出对对方的非凡气度的欣赏。 柳秦伦,外人眼中顶级学院派的能力毋庸置疑。 莫宸晞,外人眼中顶级现象派的能力无人可敌。 莫宸晞广得人心,他丝毫不敢懈怠,那晚起,他眼里的莫宸晞,是论才可匹天下,论武可撼江湖,一身英俊潇洒的好面相,加上左耳耳垂上的钻石耳钉,耀目之光丝毫不逊于手执铭记之心的他。 而今,学院派和现象派两相激撞,撞出的是两大派系高手携手抗日敌的耀目火花。莫宸晞,他何曾有过惧怕? 可这几天,他看到了一个活生生被打垮的莫宸晞,下巴生出成熟男人的胡渣青,还有坐在窗台边,平静地似乎没有异常,满眼却尽是望着窗外无望的空洞。 他平声问:“你能那样安慰栖蝶,为何自己又想不开了?” 莫宸晞面无表情,人不知何时感冒了,声带嘶哑地道:“世上最难测的是什么?” 柳秦伦想也不想:“人心。” “所以我就算我有再大的把握,也不是完全的把握。” “可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王廷挺过了我跟栖蝶分手的风浪,乔行也一定挺得过。” 中餐厅建立之初,就专门辟了一间包房,方便说话谈事。 侯云帆赶到的时候,两人正一个坐一个站,坐着的柳秦伦不断把弄着手指,一脸焦心;站着的莫宸晞不提地来回踱步,一脸焦灼。 侯云帆挑逗道:“哟,这是怎么了?不欢迎我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冷声质问:“少废话,到底怎么样?” 侯云帆失望地叹:“你们俩到底还是不了解我啊,要是坏消息,我能这么嬉皮笑脸来讨你们的饭吃?” 莫宸晞整个人放松地一软地撑住桌沿,总算能松下半口气。 柳秦伦也有了力气,攥紧了拳头。 侯云帆两颗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左右观察两人的神色依然严肃紧张,一拍桌子:“怎么?不信我?” 柳秦伦抬头:“信,但是……” 侯云帆转身往外走,从门外请进一位高人。 莫宸晞一看,当即热泪盈眶:“叔叔?!” 男人长途跋涉过来,此刻长吁口气,向莫宸晞点头笑:“是我。组织和我都看了《他们》的故事,非常感动,觉得也是时候让你追求你自己想要的,追求你自己的幸福了。” “你的故事已经写得很好了,你那句“是共党叔叔救了我”,现在坊间都在感谢这位共党叔叔的爱心,才有了我们今天这么出类拔萃,为民着想的莫董事。” 柳秦伦惊喜泪奔:“所以乔都市民都接受了?” 男人紧握住道:“不错,组织很感谢你这些年为乔都八城,为西南片区,为上海,为华东片区老百姓做的好事。” 侯云帆笑说:“所以说你们俩,就是担心得太多了,成功的种子早就埋下,还瞎操什么心?在拯救这个点上,是最能引发大家共鸣的。当然,曾经的莫宸晞和童静雪,柳秦伦和柳栖蝶,是多么深入人心的两对璧人,如果大众知道,他们以为的恩爱只是假象,那肯定很难接受。更者,莫宸晞和童静雪还有过夫妻关系,突然告诉大众,你们有名无实的夫妻,天哪……” “现在不一样了,把这整个故事从头到尾地读下来,从莫宸晞和童静雪离婚的消息公布、童静峰在离婚后还把乔商银行转给莫宸晞开始,这两项动机就深受大众关注,现在恍然大悟,也都是欣然接受了。” 莫宸晞着急:“那乔都那边是什么反应?” 侯云帆道:“很轰动,比你们想象中的轰动还要轰动,被你们害得,我要戴墨镜戴帽子才能出门,坐累了十六名黄包车夫,全城转,从报纸出街的早上六点开始,从童公馆所在的街道开始,人手一份《乔都日报》拿在手里,到处都是欢呼尖叫,无一例外,都在佩服莫宸晞为了乔都八城的大义牺牲个人感情的壮举,说难怪莫宸晞会这么帮助大家,在大家遇难的时候,你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做大家的依靠,宁愿不当童振鹏的女婿也要和童静雪离婚,原来是心有牵挂、将心比心、身同感受的结果。” “何主编让我转告你,从今早报社收到的信件来看,乔都人民虽然仍对柳氏夫妇的分手感到惋惜,不过你们三个都是他们的恩人,他们尊重你们的任何决定。” 第四百〇九章 栖蝶,祝你幸福 莫宸晞喜迎两位友人远道带来的好消息,有请叔叔和侯云帆坐下就餐。 柳秦伦招手唤来门边候着的也已经哭得满面花猫的江永吉:“把菜热热。” 侯云帆暗瞅这二人高兴却没有表现出高兴,总觉着这两人的担忧还是没完全放下。几分钟前,他起身的那刹那,好像柳秦伦是要说什么? 莫宸晞满上四杯酒,举杯相敬:“感谢二位为我们带来的好消息,莫宸晞在此表示大谢。” 男人回敬一口酒罢,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地开起了他的玩笑:“话说那位柳栖蝶小姐,我还从来没见过,什么时候带我见见我这位弟妹?” 莫宸晞和正巧看过来的柳秦伦对视一眼,笑道:“后天吧,叔叔第一次来,难得来一趟,先在江城玩玩,看看江城在王廷金字招牌的建设中的新貌,这个季节,江城是整个乔都八城偏方最清凉的地带,自然景观保持了几百年的原汁原味,明天我就让江家的几个弟弟带你和侯云帆四处走走。” 莫宸晞故意将明天的视线转移开,是明着要把他们支开。男人和侯云帆立马听出了问题,男人不便多问的不吱声,侯云帆也是明着的失望:“你们到底还是担心什么?不会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吧?哥儿们不用当了。” 莫宸晞扶着额头,仍然不确信道:“明天报纸进江城,江城的百姓会是什么反应,我暂时还没把握,如果大家闹起来……我不想把你们牵连进来。” 柳秦伦道:“乔都的反应不代表江城和其他七城,也不代表上海和华东片区,江城是莫宸晞和柳栖蝶的根,只有等到江城乃至更多的人接受了,他们才能真正笑得出来。” 侯云帆无言地饮下一杯酒,猛地把酒杯倒扣桌上,滔滔不绝:“你们这些聪明人,怎么越聪明越傻啊?现在是什么时候?抗战胜利的大喜日子,这个时机非常好,故事写到胜利的这天,就是天定的喜,老百姓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因为你们这些恩人的情感事来斥责你们?正因为江城是你们的根,这里的老百姓才最了解你们,拥戴你们。” 柳秦伦看着莫宸晞的惆怅和侯云帆的困顿,不禁感喟:“不,你不会懂,当初我向栖蝶求婚,是受到全城百姓见证的,在他们心里,柳氏夫妇的美名比在乔都市民心里还要根深蒂固,认为我和栖蝶的结合就是王廷送给江城最好的礼物,也是对江城最好的保护。当初,这种全城接受度,连我都没想到。” “江城不仅是他们的根,也是我的根,王廷的根,柳家在我们爷爷那代扎根江城,在父亲那代有了王廷,从一个平头百姓发展成一城首富,这个光耀门楣的地位,就是我和栖蝶长久以来努力维持王廷名声要力保的地位,江城的百姓就好比我们的至亲,外面有再大的困难,回来总会寻得一丝慰藉。” “就算是乔都,也难保没有私底下窃窃私语的人,流言蜚语有多能置人死地,大家都很清楚,这就是这几天,我们全体都在无法预知的情况下,活得跟丢了魂似的。” “好在大部分人理解就是我们的成功,因为那些难听的私语都被淹没了,我们听不到,其他城市的百姓因为感动而理解,我们知道,却看不到,但如果江城的父老乡亲也能因为感动而理解,至少在我们身边,我们是能得到单纯的相爱的快乐的,也只有在江城,栖蝶的眼皮底下,她才会真的相信《他们》的故事为大众所接受。” 柳秦伦视线定于侯云帆:“现在你明白了?” 侯云帆又大口喝下一杯酒:“那可能我天生就是乐观派,我和你们打赌,明天一定会有和庆祝胜利一样的全城欢呼,如果我赢了……”他转头,一道狠辣的目光射向莫宸晞,“你立刻把栖蝶娶回家,别再拖拖拉拉的了,我太厌烦了你知道吗?” 男人赞同地点点头:“侯兄弟说的是,我们明天哪儿也不去,就呆在饭店,和你们一起等待结果。” 柳秦伦举起酒杯:“在明天来临前,今晚,我们必须得为《他们》故事在乔都取得的成功,为抗战胜利,为后世再无轰炸,干杯!” 热好的菜肴陆陆续续端上了桌,欢聚!这是几个男人告别轰炸后,再无轰炸危机的美好欢聚,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一边畅聊一边言欢,你一言我一曲,直到星空点亮黑幕,直到饭店打烊熄灯,都没人来打扰他们。 柳秦伦连揪了两天的心,实在太累太累,累到几杯老白干下肚,最不胜酒力的他,第一个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便也是第一个醒来的,准确的说,他是第一个被外面喧闹的人声吵醒的。酒后头痛眼涩地睁眼,三个男人趴了他旁边半圈,他摇摇脑袋,把自己摇清醒些,再听外面鼎沸的人声,立马完全清醒,赶紧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推醒几个男人。 莫宸晞睡得很浅,被柳秦伦轻轻一推就醒了,有意识里,耳边全是隔着门的那方吵杂的人声,也赶紧随柳秦伦跑出去。 两人前后脚走到饭店门口,都被一大早门口排山倒海的围堵阵势惊到了。江永吉今天早有准备,把整个王廷之都的保镖都调过来把手门口,在高高的人墙筑起的安全范围内,二人醒神细观,忐忑的心很快就在前面几排、连柳秦伦也认识的一群陆家巷子的老邻居高叫中平静下来。 “莫宸晞,我们陆家巷子的慈儿,我们永远支持你和念儿!” 柳秦伦只听一句,赶紧叫江永吉永前台电话拨去柳公馆: “莫宸晞、柳栖蝶;莫慈、江永念,你们永远是我们陆家巷子的骄傲,你们终于能走到一起,我们都非常高兴!” 后面也有许多人高呼:“我们永远记得,日本人闯进江城,柳栖蝶和莫宸晞是如何挺身而出保护我们的,你们不忘本心,柳栖蝶更是在王廷覆灭后,没有逃避责任,直面灾难,用善款拯救了我们这些失去家人,濒临破碎的家庭,让我们有了坚强生活下去的信心。” “柳栖蝶一言九鼎,兑现承诺,录用了我们这些当初登记的愿意为王廷效力的人,没有柳栖蝶,没有王廷,我们都只是一些还在家待业,又没其他本事的无业游民,在咱们江城,我们永远支持你们。” 还有很多女性高呼:“柳秦伦,你和柳栖蝶,曾经的柳氏夫妇,我们一直以为你们会终成眷属,我们看了这个故事才晓得,你们在一起是因为爱,分开也因为爱,现在柳栖蝶和莫宸晞在一起,只要你放得下,我们尊重你,如果你放下了,能不能放开心,接受我们呢?” …… 两人直线望出去,整个新城大街,满满全是人潮,挥舞着2号的《乔都日报》,就像无数只手,在一如既往地支持着他们。 柳秦伦回看前台平放的那只正拨通中的话筒,他知道,那边的栖蝶正在认真倾听这边的声音,一定哭得稀里哗啦了。 栖蝶不能再哭,她已经哭得够多了,她该笑了,终于该是无牵无挂的笑了。于是他大力拍响莫宸晞的肩,叫道:“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莫宸晞兴奋得还来不及反应,怔愣间,侯云帆也推了他一把。 他被柳秦伦这声咆哮震颤了耳膜,被侯云帆这把推醒了神志,才惊觉这一切不是梦!是真实的!脱缰宝马蛰伏出鞘,莫宸晞拔腿向她狂奔。 柳秦伦此刻心下百感交集,有高兴,有甜蜜,有伤心,还有心裂的死亡之痛。一半高兴一半痛彻的情绪,恰如两股热流对撞心脏,他脸上灿烂释然的欢笑里夹杂了心脏粉碎的血泪,对着莫宸晞远去的背影,魂魄骤然离身,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无声道了声:“栖蝶,祝你幸福!” 第四百一十章 漫步云端 柳秦伦痛极所致,身子一个晃悠快要晕倒。 身后侯云帆双手一撑,扶着他回到包房,和男人稍作解释,男人从头到尾看完了《他们》,了解柳秦伦的痛点,不打扰地转身跟着江永吉上了楼。 包房只剩下两人,自诩能言善辩的侯云帆,此刻也语塞了,柳秦伦满脸血红的青筋爆现,脸部肌肉和浑身上下剧烈颤抖的、他所见过一个人最痛苦得超越极限的骇然,仿佛正在见证最好朋友快要惨死在他面前,仿佛当事人在死亡前回光返照得到的呻吟痛苦的空间,侯云帆的心深深被刺痛了,他拍拍柳秦伦的肩:“原来这两年,我们所看到的你和夏怡的‘好’,就真的只是一场戏,你让我深深感到了自责……”侯云帆因他痛苦而气急,一脚踹翻旁边座椅,“站在我的立场,你和莫宸晞都是我最好最好的兄弟,不管今天跑向栖蝶的人是谁,剩下的那个都会痛苦得要死……作为兄弟,我不后悔跟你们提前分析现实……” 侯云帆急得跳脚:“但是你柳秦伦怎么可能会是我侯云帆左右得了的,管他外人说什么,你想要什么执着些就好啦,干嘛明明很痛苦还装得那么大无畏?你这样也会让我内疚一辈子。你告诉我,今天之前你有没有后悔过?” …… 死一般的安静里,侯云帆一动也不敢动,他害怕,真的害怕,柳秦伦心痛淋漓,会在彻底失去柳栖蝶的打击里自残。 柳秦伦闭眼仰头,后靠椅背:“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侯云帆不敢面对他,也不想再面对他,他害怕会和他一起哭,交代刚刚回来的江永吉:“好好看着他,我困得睁不开了,去睡会儿,有事叫我。” 江永吉透过门缝看到柳秦伦的惨样,忧心问:“他会不会有事啊?” 侯云帆苦笑:“不会,柳秦伦不是冲动的人,他知道他的命有多重要,他不能一边成全,一边还做些让莫宸晞和柳栖蝶懊悔终生的事,他对你二姐的爱,已经升华至一辈子默默守护了,柳栖蝶一天没出嫁,他都不会有事的,出嫁了就更不会有事了,这么大个王廷不靠他靠谁呢?不过你要多注意他的情绪,我不怕他自杀,倒有些怕他还觉不够痛,伤害自己来用更痛的痛觉麻痹自己。” “好的,我明白了。” 栖蝶挂下电话,整个人如获新生地如释重负。 夏怡也终于完成大任,等到她阳光灿烂的笑脸重现。打开关闭了两天两夜的大门,迎接气喘吁吁跑来的莫宸晞。 莫宸晞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北区山观,跑进柳公馆大门。 栖蝶仍然浑浑噩噩,已坐至麻痹无觉的双腿踉踉跄跄起身,无法承力地向前一栽,旋风一样的男子旋到跟前,一把接住她,扶着她站稳:“从今天起,往后余生,我会永远做你的依靠。做柳栖蝶想要的任何依靠。” 栖蝶已经再无烦恼地把脑子清空成白茫一片,莫宸晞双唇覆在她唇上的热度,紧紧锁住她全部爱情的霸道,逐渐将那片白茫染成粉红,粉红又随着他爱情炙热的滚烫变成潮红,预兆她和他的后世,只将是光芒万丈的璀璨霞光。 夏怡目睹这场情深意厚的终成眷属,落下感动的热泪,可在这温馨一幕的对岸,她真心疼另一个人独自痛苦,一刹间稳不住,为爱狂奔。 江永吉见柳秦伦的泪止了些,才推门走过去,坐在旁边位置上,感慨道:“后悔吗?” 柳秦伦还是回答不出,他只感浑身净是撕心之痛,和茫然,一种人生活到头已无处可奔的茫然,仿佛随时会升至云端,与世长辞。 从王廷覆灭开始,他和栖蝶相依为命,栖蝶就是另一半自己,如今那一半彻底分离出去,他便只剩下半条命可活。 他咬紧下唇,难以言喻。 江永吉道:“我没有体会过你们这种轰轰烈烈,几经生死的爱情,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你决定把她的幸福交给莫宸晞,便是肯定莫宸晞一定会让她幸福的,这样不就够了吗?” “我相信每个人的婚姻,都会有它的缘分,没有了这段,还会有下段,想开些吧,二姐要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要她怎么做呢?” 江永吉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着门口站着的夏怡,他曾经听江永泰提过这位夏小姐是柳秦伦的初恋,这几年一直在相助柳秦伦打理王廷,或许—— 他走过去,小声道:“好好劝劝吧,也只有你能劝了。” 夏怡和江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只有点头之交,此刻也有同站一线的无能为力。 她轻轻关上门,走到柳秦伦身后,试着轻轻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脸,柔声在他耳边叮咛:“我知道你很痛,很想问,你后悔过吗?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假设的回头路了,我们只能更加勇敢地往前面看。” 柳秦伦好像听进了她的话,有所反应地笑着问:“他们现在幸福吗?” “当然,他们现在很幸福,是并不知道你会痛苦的幸福,这两年,你伪装得很好,我也尽量在配合你,我们近乎天衣无缝的戏码瞒过了柳栖蝶和莫宸晞,瞒过了所有人,你又何必自己拆穿自己呢?” 两年时间,夏怡早已学会在获得柳秦伦心这件事上,多多沉淀,虽然被动的等待太痛苦,但她只能等柳栖蝶和莫宸晞完成了婚礼,才敢向他要她的答案。 夏怡僵着这个姿势不动,她不敢正面他,不敢质问他,只能试问:“这场戏还差一个最完美的结局,我会陪着你到他们结婚的那天,好吗?” “谢谢。” 今晚的江家,比以往任何除夕夜都热闹,全家上下的心病都因为柳栖蝶和莫宸晞手牵着手回来而瞬间治愈,整个陆家巷子的街坊更是全全出动,夹道欢迎。 栖蝶已经许久没体验过这么热闹的场合了,曾经一心期盼的有一天能和莫宸晞光明正大地走在陆家巷子,接受所有熟人的祝福,在终于实在的这刻,她高兴得觉得自己仿佛漫步在云端,在广阔的天境里,自由地腾飞翱翔。 这次,再回到江家,莫宸晞紧牵着她的手走到父母面前,恭敬请求:“江伯,江姨,今天,我正式地请求二位把永念嫁给我,无论未来富贵贫穷,我都会和她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父亲的风湿已经严重到坐上轮椅,无法起身,他拉住他们另一只手,眼含热泪地把她的手交到莫宸晞手里:“从今天起,我就正式把永念交给你,你必须要向从前苦日子的时候一样对她好,不然,整个乔都八城的人都不会放过你。” 栖蝶很懂当年被父亲断然拒绝的莫慈,在辗转十五年后,终于获得父亲认可,为莫家,为莫姨,堂堂正正地把江永念娶进莫家门,栖蝶下意识地望了望天,今夜星空璀璨。 第四百一十一章 再叙江城 莫宸晞应和叔叔的约定,第三日在莫宅招待了叔叔。药房转向王廷新建的大药店后,他也于今日正式搬迁回巢。 栖蝶化身居家小媳妇,换上麻衣,系上围裙,从厨房端上六菜一汤到摆放好的小客厅的方桌上,这令已经看过《他们》故事男人点头惊呼:“柳栖蝶果真名不虚传,不浮躁于柳三小姐的名,生活如此质朴啊,难怪莫宸晞对你一心一意。” 栖蝶不好意思道:“让叔叔看到我这样平凡的一面,不太郑重了。” 男人挥手否定:“诶,不会不会,你们俩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现在能不忘初心,回归本真,才是咱们最真实的生活嘛,来来来,都坐下。” 栖蝶盛满一碗汤,双手高举:“我以汤代酒,感谢叔叔当年对莫慈的拯救,今天才能成全我的幸福。” 男人举杯:“我以酒代酒,代表组织祝福莫宸晞守得云开见月明,祝你们俩新婚快乐,百年好合。话又说回来,从这小子决定加入我们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个重旧情的人,在感情上,也是一个难得的痴情汉子,叔叔也要向你好好学习你们年轻后辈为了自己想要的幸福拼搏努力的精神。” 莫宸晞大男人脸色一红,握紧了她的手:“我真的没想到我还能有今日,从彼岸花开到乔商银行,从乔都到乔都七城,从乔都七城到现在,我只知道自己有了奋斗的目标,知道我要为了那个目标拼命努力,但今天的结果,真的是意料之外,我亏欠柳秦伦。” 男人抿了一口酒,烧酒辣舌地感慨:“同为男人,他这个举动确实很大义,当然了,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不断创造奇迹的人,比如闯进哈佛,比如发明铭记之心,比如带着王廷闯上海,这整个新城大街能保存到今天,也多亏他,所以我相信,柳秦伦能做这个决定,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相信你们一定会幸福的,柳栖蝶也不是那一般的女子,我猜,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柳秦伦才会做这个决定。” “你们一定好好相爱,狠狠幸福,千万不能辜负他。” 莫宸晞将握紧的栖蝶的手放到心口,那如磐石坚定的信心从他的眼神里透出来,看着她:“莫宸晞这辈子,爱上一个人,就会努力和她共赴一个最完美的结局,曾经这个目标被柳秦伦美好的终结,可是跋涉过千山万水,莫宸晞和柳栖蝶又走到了一起,缘分让你再次成为我生命里的最完美。以后不管贫穷,还是富裕,莫宸晞都会和柳栖蝶牵手并进,我们不怕贫苦,亦能享得富裕,我爱你。” 栖蝶在终于稳定的幸福中,和莫宸晞送走叔叔。 隔天早上,栖蝶和柳秦伦,领着莫宸晞和夏怡一道再次拜祭梧桐冢,带来了三喜临门的好消息。 双膝跪在冢前,栖蝶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又落了下来:“爸爸、妈妈、姐姐,现在已经是1945年9月,在我和秦伦、莫宸晞、夏怡共同努力下,终于平安地守护王廷迎来了抗战的胜利。” “这几年,在我们的预估中,王廷还是经过了几次反复的重修和摧毁,终于又完整昂扬地屹立在属于我们的江城的土地上,王廷也已经从原来的新城大街,囊括老百姓衣食住行的企业,扩大到涵盖大半个江城的建筑商,未来,我们还会继续发扬王廷,发扬江城,誓要将江城这座城市,变成一座以王廷为代表和地标性的城市,我们还会把王廷的设计、住宿、产品、分铺扩大到乔都七城,乃至整个西南片区。” 柳秦伦的眼泪适时应景流下:“爸爸、妈妈、姐姐,很抱歉,在王廷重新获得成功和瞩目的同时,我和栖蝶也因为爱而选择了分开,我们没能延续你们对我们的期待,却给你们带回来和我们彼此同样优秀的莫宸晞和夏怡。请你们相信,王廷和柳家的未来一定枝繁叶茂,王廷的精神,一定会在我和栖蝶手里,代代永相传。” 烈阳正当空照在他们头顶,照得栖蝶唇角的那抹因着柳秦伦对夏怡的首肯,绽开的莞尔,美丽如嫣,柳秦伦借着如此意境,笑说:“他们都同意了。” 栖蝶抬头望天,柳家父母用一个艳阳天同意了他们各自的归属。 经柳家父母同意,栖蝶的婚期便由江家父母做主,定在了今年栖蝶生日的11月,婚礼地点定在王廷之都宴会厅。由她柳栖蝶,开启王廷之都完美婚宴场地的序幕。 柳秦伦主动向江家父母请缨:“江伯父江伯母,江伯父双腿不便,不如就由我以栖蝶唯一的男长辈身份,送她出嫁。” 柳秦伦和柳栖蝶,曾经也是历经艰辛,踏遍荆棘,饱经风霜的一对爱人,如今爱人他嫁,柳秦伦能以哥哥的身份送嫁,满堂怔愣中,江家一个个双眼饱含泪水,江永吉带头,热烈掌声相送,衷心朝拜柳秦伦的豁然开朗。 栖蝶也跟着鼓掌,她默默与柳秦伦投来的目光对视,在她完全看不出柳秦伦会有所痛苦的神色里——反之,在他那两颗晶亮得闪烁着莹莹之光的黑色眼瞳里,栖蝶看到了天开云散的洒脱,心里最后的一丝忧虑也荡然无存,膨胀起满满感动。 于是,她微笑着落泪、灿笑着落泪,柳秦伦第一次看到,她含泪的笑是那么皎洁而纯真,美丽得最终逼起他终于又活过来的振奋。 鉴于第一个婚期的宣布,被关注得太过高调,栖蝶对第二个婚期选择了保密,仅小范围的通知了亲朋好友和左右街坊,可经左右街坊的众口相传,不到一天的时间,大半个江城都知道了柳栖蝶这回是真的要嫁了。 童家兄妹闻讯于十月初和不请却远从上海自来的伊娃和威尔斯夫妇相继抵达江城,栖蝶亲自下厨,迎他们在柳公馆住下。 侯云帆重新仔细地瞧了瞧,重建后柳公馆,很不一样,他笑着揶揄:“小蝴蝶,你可真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多了这么多客房?” “是啊,等你们来的时候方便小住嘛。” “这才对嘛,现在都成双成对了,再跟你们打挤也不太好啊。” 栖蝶引着伊娃进了自己的新卧房,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房间,栖蝶熟悉来到床前,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伊娃当初转交给她的文件袋。交给她:“物归原主。” “这是做什么?”两年不见,伊娃的中文有进步。 栖蝶笑道:“本来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上海打听你们的情况,把它交给你的,不想你就来了,正好啊。” “我能不来吗,看完了《他们》的故事,我非来不可啊,你不会不欢迎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吧?本来还挺替柳秦伦怄气的,不过他都决定成全你们了,我们这些外人又还能说什么呢?只是才知道,你和莫宸晞有那么多故事,真是太精彩了。” “欢迎之至啊!看到你们平安,我就放心了,我和秦伦会永远记得,在我们失去王廷,最落魄的时候,你是如何帮助我们的,我们已经互相帮助对方度过了危机,以后,也会友谊长存的。” 伊娃诧异:“你们……不去上海发展了吗?现在麗装的招牌在上海那么响,你们放弃了吗?” 栖蝶斩钉截铁:“是的,人生进入另一个阶段,注意力也会抽离很多,7家门店,现在正式物归原主。” 伊娃轻轻拥住她:“栖蝶,你真是太好了,我要是个男人,我也一定会爱上你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失一人的团聚宴 短暂的小聚里,栖蝶听见伊娃几次欲言又止的叹息,她当然明白伊娃眼中所见的那些柳氏夫妇艰辛又甜蜜的过往,在残酷的现实里,把荆棘丛生的爱情过成了一首最美的情诗,深得世人传颂。沧海桑田,终于迎来苦尽甘来的曙光,却不是她作为知己最想看到的花好月圆。 轻轻拍拍她的背,乐观安慰:“你想说的我都懂,事情发展到今天,我们都要学会和适应已经改变的人和人的关系,因为一个成熟的人做出的一个成熟的决定,也必有它成熟的原因,我和秦伦现在这样挺好的,柳家多了两个新成员,就是多了两份新力量,这是我和秦伦的福气。” “恭喜恭喜,终于是要结婚了!可以可以,还没等到我望眼欲穿。”童静雪少女式的兴奋掩饰不住,遥远的尖叫传上楼。刺得两人耳膜均是一疼。 不久前,童静雪蹦蹦跳跳地放开丈夫的手,跑进第一次来的柳公馆,为弥补早年遗憾,一进门就左瞧右看的,这会儿大概荡完了梧桐树下的秋千,观光好了柳公馆和整个江城的新风景,才回归到“结婚”主题。 栖蝶牵起伊娃的手:“我们下去吧。” 下得楼来,栖蝶忍俊不禁,一抹调侃的语气对童静雪笑道:“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似的。” 童静雪反对地嘟嘴:“当妈怎么了,当了妈就不能有一颗少女心了?” 栖蝶就着这话论:“能!当然能,你只要不怕你的小孩笑你没大没小就好。” 莫宸晞和童静雪的现任丈夫初次见面,两个男人相见甚对眼,对方鞠躬哈腰地紧握莫宸晞的手不放,栖蝶本以为也是才子一类的男人,竟对莫宸晞鼎鼎尊敬,满脸崇拜,像是小影迷见了大明星,激动得眼泛泪光,将将要拜下。 莫宸晞看不下去,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们三个大人过来,怎么不把小孩一起带上?” 童静雪亲密地挽上丈夫的胳膊,幸福得生活太美好,甜腻了即将新婚的栖蝶:“我小孩才一岁耶,长途跋涉的,闹起来可不好收拾,放在爷爷奶奶那,我会更放心。” 栖蝶环顾一圈,在落地窗外,才看到了童静峰揽着柳秦伦的肩往喷泉池走去,旁边还陪同着威尔斯。 她收回目光,不再去细究他们交谈的内容,仅觉得童静峰至今单身,他能体贴地安慰柳秦伦,便是还顾念着柳如嫣,为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痴情男人,而替柳如嫣感到快慰。 柳秦伦在转身看向落地窗那方,栖蝶再无忧思的脸上舒展出一个沉浸幸福中备受宠溺的笑容,对秒前童静峰对他是否会后悔的疑问,笑答:“只要她幸福,我无所谓。” 童静峰无比认同地点头:“如果今天站在我身边的是莫宸晞,我同样会这么说,不管你做这个决定的初衷是什么,都是对的,你们足够成熟,足够优秀,足够理智,也有足够坚强地迎接美好生活的毅力。” “其实就像当初我知道如嫣遇害,真的是想随她去的心都有了,但是冷静下来,会觉得,就这样殉情太没有担当了,我会因为如嫣的死有轻生的心,相对的,如果我死了,我还健在的父亲和妹妹又该怎么办呢?就像这几年大轰炸,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活着的人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要是人人都想不开,那整个乔都八城岂不都要灭亡了吗?” 威尔斯也重重拍拍他的肩:“我这儿有一句话,觉得很是时候对你说:请相信,如此优秀的柳秦伦,如此年轻的柳秦伦,总还会有一个女子,值得你去爱,会像柳栖蝶一样,让你爱进心灵,深入骨髓。” 柳秦伦苦中有乐,他无法这个时候辜负这群好友对他的寄期:“希望吧。” 栖蝶再侧头望去时,三个男人正相谈甚欢地畅聊未来,夏怡从厨房出来,直径往喷泉走去,自自然然地依偎在柳秦伦身边,背着她的方向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柳秦伦乐得展开了两只酒窝,童静峰看在眼里,跟着乐,却多少少了一份由衷的快乐。 再美满的时代,都总有人划单,这或许就是生活总有残缺的本质,没办法让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她也是。 当夏怡过来,背对着栖蝶告诉他栖蝶正在看他,柳秦伦配合地深情地看着夏怡欢笑。 已经演变到他在配合夏怡做戏了吗? 当那方的栖蝶转身离去时,夏怡也弹开老远,不让身边两个男人看出破绽地笑道:“差不多到点了,我去帮助栖蝶准备开饭了,一会儿见。” 应他所需,解他所困,似乎又重新带给她某种善解人意的感觉,他还犹豫什么呢? 久违的没有柳如嫣的团聚宴,童静峰坐在一对对夫妻和即将成为夫妻的情侣间,显得特别突兀,不过他像是早就习惯了,也不感尴尬,还自嘲:“大家各自好好幸福,抓住自己的幸福,别弄得跟我似的一辈子遗憾,我呢,就好好喝我的酒,你们什么都别问,反正我呢,已经习惯落单了,在武汉的这几年,也修炼到一定深度了,你们打击不了我的。” 一话堵得侯云帆想开口揶揄都没机会。 大家在欢声笑语里行酒令,击桌传酒杯,输的认罚喝酒、唱歌、跳舞,一个活宝侯云帆拉着媳妇儿姚安怡把全场逗得欢乐,再加上活泼开朗的童静雪两口子,和夏翊夫妇的助兴,这顿饭算是栖蝶近年最欢乐的一顿饭了。 这是为庆贺她和莫宸晞新婚的欢聚,侯云帆怎会放过这个玩笑他们的良机,不断地给他们制造难题,莫宸晞见招拆招,无论是划拳还是扳手腕,侯云帆还带了扑克牌来,简直就是要挑战有“过目不忘”绝技的莫宸晞。 男人间的游戏,侯云帆那些花招,没什么能难倒久经社会战场的莫宸晞,丝毫没有给侯云帆面子。 侯云帆输得难看,一张脸喝得通红,直耍赖说:“没意思,你俩太没意思了,反正都要结婚了,轰炸也结束了,没人再来捣破坏了,还怕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呗,秀个恩爱给我们看又怎么了?” 栖蝶很满意侯云帆这个状态,一高兴就乱来的侯云帆,早些灌醉了早省事。莫宸晞当然不会当着柳秦伦面和她卿卿我我,如果莫宸晞输了,她也会赢,绝不让柳秦伦触景生苦。 可莫宸晞又怎么会输?栖蝶闲得就坐在座位上,观看着几个男人表演,观赏着几对夫妻间的恩爱,也导致他们是这几对里,最不像夫妻的“夫妻”了,全程就像朋友普通得没有任何动作交集,连夹菜也没有互动,只有偶然间的一个眼神交流,和微笑赞许。 第四百一十三章 动荡中有大感动 江城的婚期在即,乔都的康子也来信,近来乔都市内百废待兴,深受通货膨胀的影响,社会经济变动大,连续多家老字号相继倒闭,多家大公司濒临倒闭,交易锐减,物价陡落,店铺关闭歇业者不断,越来越多的本地商家和外地商家涌进商会,依仗商会和乔行做主,莫宸晞和柳秦伦也趁着空期,赶赴乔都。 栖蝶在送行路上,赶在柳秦伦上船前,特地询问:“上海服装工厂那边怎么安排的?” “款子已经结完了,等忙完了这阵子,我送怡儿回上海,去夏氏开年终会议,顺道再去工厂终止合作。” “别忙,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和伊娃进行上海的合作。” “怎么说?” “那天伊娃告诉我‘蝶依’系列和‘蝶’字品牌的服装和首饰,已经有了上海相当大一部分的顾客基础,随着电影的带动,以上海为中心的其他城市订购量也很大,不同形状和颜色的‘蝴蝶’设计深受上海女性顾客的喜欢,这个时候撤退,是王廷的损失,也是喜欢我们产品的顾客的损失,我考虑过,现在市场动荡这么大,我们不能失去上海的市场,而又和‘yw’品牌不冲突,就继续保持让伊娃方面独家代理的合作,以后的新款,做到上海和江城同步上新。” “可以,以后这些事你做主就行,不用特意问我。” “好。” 这几日,江城的新房,避开柳公馆的一众住客,安排到了王廷之都最大的房间里,一众女宾日夜代她布置忙碌,设计婚礼流程,省下栖蝶的时间,走了一趟工厂。 王廷的服装工厂设在江城东向,与岛城毗邻的两座厂房,这边包含王廷厂房在内,还有其他衣物用品、食品加工厂,因地理位置特殊,幸得保存。也因战争结束,扛着通货膨胀的压力,并没有多少厂子重新投入使用。 服装纺织女工活,聘请的大多数都是女工,女工们忙碌之际,家里的男人们也没闲着,在厂旁搭建炉灶,为女人们提供起蒸炸煮炒的口粮服务。 栖蝶没有走近,不想去影响工人们聚精会神的忙碌状,只远远地瞧着这一番别开生面的画面,脑子里想着,如果王廷能够拿下这些闲置中的现成工厂,那又会吸引多少外来人员驻住江城,解决多少贫困人员的就业问题?以及解决乔都八城供不应求的困境?从而真正将王廷发展至整个乔都八城,实现她最大的心愿。 莫宸晞和柳秦伦在乔都的消息,日日都会通过《乔都日报》告诉她,栖蝶一边缝制着结婚穿的婚纱,一边看报纸上,昨日柳秦伦刚刚评估完17家濒临倒闭的大小公司,不讲人情只讲实力,收纳6家进入商会,并对外郑重承诺,乔都商会所有商家都会稳定维持好老百姓日常生活所需,并由商会和各大商家联合出资,由商会出面,从其他七城和西南片区其他城市引进产品源,提供给商会旗下的各家公司和门店,全力提供产品供给,相助乔都市民熬过所需的艰难期。 今日,就传来莫宸晞降低乔都市所有新建门店的租赁费用,以最大的让步把商家的成本用在产品引进上,还号召成都、贵阳、云南三地为中心的周边城市积极供给产品源,全力支持商会。 柳秦伦和莫宸晞,乔都商会和乔商银行的再次联手,莫宸晞隐秘的共党身份,对外已经成为了公开的不需要再猜测的秘密,深得百姓心。 今日,江永延也从岛城来信,《他们》的结尾在岛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冯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经江永延的口得知他们大婚的日期,岛城的民众热情地上门为他们送礼,托她把岛城人民的祝福带给他们。 以江永延为首的一众民众表示:很遗憾柳氏夫妇的童话没能延续到最后,看了《他们》,也都明白了个中原委,莫宸晞29年不变的真情感动了千千万万心,也希望他的真情能够相伴到和柳栖蝶的终老。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乔都。 乔商银行上下架不住市民追问,公布了他们大婚的日期,乔都市民络绎不绝地送礼上乔商银行,莫宸晞无奈地亲自出面,一一谢绝好意,把送上门来的礼,用现金全部返给了市民,要市民以家庭为重。 各城都沉浸在他们大婚的热闹中,栖蝶受宠若惊,反倒心紧,时间却毫无理解心,一晃就是十一月初一。 金碧辉煌的王廷之都,云集着四面八方前来观礼的客人,他们着装正式,表情欢悦而严肃,他们当中,有商贵权要、名流明星,也有市井百姓、平凡乡亲,他们相互走访,愉快交流,正体现一对新人出身底层,掌管上层,贫富两极无界限的意义。 欢闹的王廷之都,站无虚位。 正午11点55分,当一身优雅的白色西服将如神般气质的莫宸晞衬托得无与伦比的惊艳,曾经只能让人无限仰望的男人,带着一抹对世人温柔以待的魅惑至极的微笑出现在大众眼中,亲切地在十几名高大魁梧的保镖手挽手筑起的人墙的护送中,和众人挥手微笑,众生欢悦的尖叫顿时升至鼎沸。 微敞的宴会厅门被把守在左右两边的保镖轻轻推开,里面所有的亲朋好友全部坐在相对的座椅上准备待续。 今天的宴会厅,用各式鲜花彩带布置得满堂色彩缤纷,受栖蝶邀请主持婚礼的夏怡,一袭无袖粉色绣花朵长裙站在麦克风移向的右边位置,热烈地向今天的主角祝贺鼓掌。 随即,左右两边也随之响起欢呼雷动的掌声。 莫宸晞缓步走向主舞台…… 笔直地站在舞台中心,转身面向台下无数张热情笑脸…… 五分钟后…… 正午12点整—— 栖蝶挽着柳秦伦的左手臂,手执一束红色玫瑰扎成的花球,缓缓从四楼的婚房走下楼梯—— 栖蝶简单的斜分发型,长发挽成了一个小髻,隐在白色的长至拖尾的头纱里,依然没有任何首饰加身,露肩抹胸束腰款式婚纱,,最简单的装扮、最醒目的妆容衬托出最美丽的新娘,是她想要的样子,也是她和莫宸晞最本真的样子。 柳秦伦区别莫宸晞的白色,一身黑色西服搭配白衬衫和黑色领带,是最适合他今天最隆重最正式最庄重的状态。 第四百一十四章 亲手送她嫁,承诺许今生 当一对曾经的恋人、今天的义兄妹出现在大厅,众人欢笑的脸上刹时变成感动的泪流满面。 柳栖蝶挽着柳秦伦的手走下楼梯,立时掌声四起…… 柳秦伦面带潮红的喜悦,缓缓带着柳栖蝶向众人点头问好,掌声掀起雷动…… 柳栖蝶半带害羞地垂头,随着柳秦伦转向宴会厅,向舞台下笔直站着,正对迎接——正眼泛泪光、深呼吸、高兴得无以言表的莫宸晞缓缓前行,掌声震动王廷之都…… 柳秦伦在距离莫宸晞一米左右的地方驻足……宴会厅左后方的乐队,此刻,钢琴联合二胡奏起催泪的抒情乐曲,柳秦伦张口深呼吸,似在咽下激动得似要喷涌而出的眼泪……而后……他右手握住栖蝶挽在左手臂间的手……缓缓从左肘间取出…… 柳秦伦感觉到自己的心登时一阵猛烈的剧痛,仿若流沙倒立,正急不可挡地一点一点碎裂。鲜血也似决了堤的汪洋,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着他身体里的每一处神经! 可是,就好比他已经深深被栖蝶所改变的理智,理智控制着神志,清醒促使着他表现得异常自然,粉红色的唇角像缓缓绽放的鲜花,开成了一朵奇美鲜艳的笑容,真的犹如一个二哥衷心地把妹妹交到他亲自为她挑选的那个男人伸过来、展开的右手掌心里:“栖蝶交给你了,以后漫漫人生路,别再让她痛苦。” 他眼神坚定,笑容温暖,话语极赋诚意,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音波缓缓流淌进渐弱的音乐里融合,仿佛在这场婚礼里从来没有过柳秦伦爱过柳栖蝶的事实。 莫宸晞不动声色的放大的瞳孔里有栖蝶近距离显而易见的震动,柳秦伦平静平缓的话飘进他们耳心,如风飘过的力量,却如雷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在栖蝶惊异地恍惚看去时,柳秦伦唇边的那抹绝美的笑容灿烂而童真,美好而真实,恍然就是她初识他的那个中午,在太白山顶,那个他还没有对她动心,本就不属于她的英年形象。 直至柳秦伦这么多年第一次让她看到了洒脱和遥远,多年来的深爱与陪伴,都尽融在这释怀的一笑里,栖蝶所有的担忧都不复存在了。 莫宸晞把柳秦伦交付来的栖蝶的右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他手心里炙热得微微出汗的感觉给了栖蝶,哽了一喉咙,还是忍不住泛起闪闪泪光:“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会让她笑着过完这辈子。至于下辈子,就再看我们各自的缘分了。” 两个男人托心交付,全场掌声轰隆,响彻江城! 莫宸晞将栖蝶的手挽在自己的左手肘间,栖蝶最后抬眼和柳秦伦交换了一个感恩和祝福的眼神,柳秦伦欣然退后一步,栖蝶笑容绝美地上前一步,和莫宸晞并肩踏上最华美的舞台。 柳秦伦功德圆满,看着两人相立的背影,抿唇微笑,转身挪步到旁边童静峰特意为他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当着这么多人和这么多记者面,柳秦伦展示给大众的是源源不断的微笑。栖蝶和莫宸晞在舞台正中心相对而立,深情相望,莫宸晞比栖蝶高出半个头的角度,呈现给大众一副天作之合的完美画面。 旁边主持婚礼的夏怡开始朗诵婚礼词…… 柳秦伦唇角保持着喜悦的微笑静静望着舞台上,面对这个方向的栖蝶,金黄色的顶灯明亮地打在栖蝶那纯洁又羞涩的脸上,他们手牵着手,她莞尔一笑地半低下头,莫宸晞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额心,栖蝶薄施粉黛的脸上漾开一片红晕,幸福的颜色明媚在眼前,柳秦伦纵然胸腔内有无数股汹涌的血气往上涌,也能坚毅镇定他这微不足道的心痛。 昨夜,栖蝶宿在新房,夏怡陪同宿在旁边客房,用客房的电话悄悄告诉他:“在栖蝶改过的婚礼流程表上,删掉了很多姐妹们讨论出来的环节,简单得仅剩下新郎新娘配合我宣读婚礼词的环节。不过,莫宸晞安排了一个栖蝶不知道的特殊环节,你可以期待一下。” 这场婚礼,没有伴郎伴娘,栖蝶不想声势浩大,全世界的目光里,就只是这对历经15年磨难的有情人苦尽甘来的人间奇迹。 夏怡宣读完毕,道:“下面有请新郎送新娘礼物。” 栖蝶闻听,诧异地抬头看莫宸晞甜滋滋的笑脸。 莫宸晞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绒面戒指盒,柳秦伦的注意力于瞬间怔愣在莫宸晞打开戒盒、取出的那枚戒指上。 满堂金灿灿的灯光都于刹间被这枚熠熠生光,绮丽夺目的白钻铭记之心所发出的白光替代,刺目的白昼在金光的辉映下闪动得让人晕眩。 柳秦伦眯眸聚焦,又听夏怡解说:“现在大家所看到的,没错,就是代表王廷、享誉世界的铭记之心,很多人会奇怪,铭记之心明明是红钻,为什么现在变成了白钻?红钻的铭记之心,已经在当年柳氏兄妹为保江城不再受炸,而长埋地下永久销毁。这一枚,则是我们的新郎莫宸晞根据铭记之心的外观一比一还原而成的,用了126颗同等大小的碎钻铸成的,其中100颗镶嵌成指环上4片梧桐叶,26颗则拼凑成了铭记之心的那个心形戒面,大家可以看到,心形戒面的中间,有一个小孔,那是特意空出来的……” 夏怡话到此处,一个急刹。 而后,她伸手示意莫宸晞继续。 万众瞩目中,莫宸晞关闭戒指盒,放回裤子口袋里,将手里这枚看似有些残缺的戒指戴在栖蝶的右手无名指上。 紧接着……他双手取下左耳耳垂上的那颗白钻耳钉,把它镶嵌在戒面上空出来的小孔里,轻抚着无缺戒面,紧握着她的双手:“梧桐树干为指环,梧桐叶为纹路,梧桐是同生同长,同老同死,伉俪情深的象征,今天我们做到了。” “我永远感激柳家的父母把江永念培养成了柳栖蝶,给了我这么一位完美的妻子,我也希望这个弥补,能让王廷的光芒在乔商银行的辅助下,继续闪亮世界,从此王廷和乔商银行二合一,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将王廷发扬光大。” “27岁,生日快乐!” 栖蝶心中涌起滚烫的暖热! 他从来都有给她意外惊喜让她欢喜得猝不及防的本事,当着这么多人面,她忍住了没哭,只定定瞧着他把耳垂上的耳钉插在戒面小孔里,26颗小白钻在这颗大白钻四周,衬托得心形戒面更闪更亮。 夏怡又道:“当这颗白钻插进戒面空下的小孔,一共27颗,代表着这枚钻戒是他们爱的信物,也是莫宸晞送给柳栖蝶27岁的生日礼物。” 第四百一十五章 柳秦伦番外(曾经) 从小到大,我没有体会过母爱温暖呵护是一种什么感觉,妈妈为了生我,为了给父亲留下血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知道她并不后悔,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冒险生下我。这是母亲对父亲的爱,也是我对“爱情”的初启蒙。 于是在我所有的记忆和体验里,只有父亲和姐姐尽他们全力给予我的无微不至,还有我从未想过会背叛柳家的戚管家,对我的照顾,以及每日填满我生活的读书写字学习。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孩。 我的母亲是红极一时的美妆美后尔嫣,我的父亲是出生市井的小人物,他们的结合,曾经随着母亲的红火也成了红极一时的笑话,在父亲不畏流言,用母亲赚来的第一桶金,建造了王廷之都的雏形,一栋上下两层的小旅店,坚持用过硬的服务态度、舒适的居住环境和独一家餐食供应的硬件条件,一步步打下江城扎实的口碑。 仅仅三年多时间,父亲就靠着自己双手打拼出江城首富高位的民间企业家,我作为他们孩子,唯一的儿子,是父亲财产的最终继承人,出生小县城,却背负了走出小县城的大使命。 我不能枉过母亲赐予我活这一世的生命,不能辜负父亲顶着灭顶压力打下的基业。 父母的勤奋劳作,也带给我先天的勤奋资质。父亲童年匮乏的学习资源,母亲因旧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时常背着外公外婆悄悄念,自学成才的经历,让我倍加珍惜父亲为我特意从上海请来国学大师傅,让我在家不受任何打扰地学习,为我创造了优良的学习条件和柳公馆雄踞江城的最好环境。 从《三字经》开始,我喜欢读书,钟情读书,读书对我来说,是源源不断去探索古人丰富思想资源的过程,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古人思想的进步,也是我得以进步的标杆,我告诫自己,一定要成为柳忠廷和尔嫣的骄傲,一定要成为以王廷为中心的江城的骄傲。 7岁那年,父亲娶了填房杨婉君,姐姐安慰我,说爸爸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我们以后长大了,都会有各自的家庭,爸爸总得有人照顾才行。 我没有反对,父亲决定好的事也轮不到我反对。 次年,杨婉君就生下了女儿,我的妹妹,柳公馆里的三小姐,柳栖蝶。 妹妹继承了杨婉君浓眉大眼的优点,生得很漂亮,背上还有一只蝴蝶模样的胎记,出生到满百天,我们一抱就哭,父亲一抱就笑,忒粘父亲。 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父亲安慰我跟姐姐说,她像是尔嫣妈妈投胎转世来安慰他的,他失去了尔嫣妈妈,得到了一个暂居他身边,以后终将出嫁的女儿,由此取名“栖蝶”。 15岁那年年初,天妒红颜,不到八岁的妹妹不幸在一场大病中夭折,那是我长到15岁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哭,哭得那么撕心裂肺,那么肝肠寸断。所以在他毅然决定将我送去美国独立时,我没有反驳一个字的承诺我一定会站在最高学历的舞台上,名扬四海地回国。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在失去妹妹仿佛一夜间苍老至生出白发的憔悴容颜上,终于有所慰藉的笑了。 15岁,是爸爸开始外出打拼,自己挣钱吃饭的年纪。也是我必经父亲那条路的开端。 初到美国,语言不通,处处受限制,处处受歧视,好在有精通英语的福安相伴,不至于让我太过迷茫无助。福安比我大整整十五岁,是父亲高薪从外地聘请过来有美国黑工经历的成熟男人,成了陪我前往美国学习的万事通,同时他还是烹饪上的一把好手。 人在异国异地,我们彼此依托,彼此照顾,待我长到20岁时,也长成了内外兼修的成熟男子。也就在20岁底,21岁初的一次同谊会上,我认识了夏怡。 夏怡很漂亮,是那种非常醒目的,夺人眼球的中国式漂亮,同在异乡为亲人的近亲感,让我很快融入到夏怡为唯一女性代表的那群上海来的贵族群里。 作为唯一一个哈大学子,我竟然被他们视作崇拜对象,陌生感瞬间化解无存。 也许夏怡是出现在我生命里第一位女性朋友,她天性活泼开朗,很能适应西方文化生活,一来二往,三聚四玩,她的出现,成为了我单调学习生活里欢快跳动于眼前的音符,她时而明艳,时而爽朗,时而烂漫,时而不拘,每年夏天,还会穿上西洋性感的游泳装在泳池里自由遨游。 每次都会带给我不同赏心悦目的视觉体验。 每次见她,她的身影都是那么清晰地让我印象深刻,和她呆在一起,她时刻都保持着的欢喜笑颜,带动着我一颗孤寡郁郁的心十分雀跃,很快就让我有了情窦初开的感觉。 遇到夏怡,让我开始展望未来妻子的形象。 父母的前例,我理性地知道这个形象无法随意,富贵如夏怡,叱咤半个上海滩的巨富之家我高攀不起,贫贱?只要能吃苦耐劳,也未尝不可。 婚姻这回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我愿能找到父母于彼此意义的灵魂伴侣,此生方得圆满始终。 进了哈佛,我对自己的能力已有绝对的自信,能够带给未来妻子无忧衣食的生活,尽管江城仍在遭遇轰炸。 所以对于夏怡初始的示好,我表现出了欲拒还迎,到底是同在美国的中国朋友,我确实无法做到直接相拒,伤了夏怡的自尊,也伤了几个有意撮合的好朋友之间的感情。 可面对夏怡多次示好,初心萌动的我耐不住想要给彼此一个机会。 但…… 直到,我带着想把王廷发展至夏氏那样规模的心态、再去上海求亲的决心回到江城,认识了杨婉君收留的义女、我名义上的义妹柳栖蝶。 我的人生,从太白山顶的初见开始,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她刷新了我对贵族千金的全部认知。 那天晚上,这个姐姐只对我提过一次的妹妹,我以为父亲完全不会重视到的妹妹,竟受父亲邀请,参加了家庭会议。那晚,我知道了她和我最大的对手莫宸晞认识,听姐姐询问的意思,她和莫宸晞的关系,还不止认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柳秦伦番外(无悔) 于是我开始怀疑,她是否是莫宸晞的人?才能当其他女子都对哈佛回来的我表示出无限倾慕的好感时,她却对于同一屋檐下的我,从不多看一眼。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我似乎错了。 就算父亲让她参加家庭会议,让她以股东的身份和姐姐平起平坐,共同辅助我,她也从不过问一句有关王廷的事,仿佛麗装的好坏,与她毫无关系。只会在王廷和柳家众人有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提出她的意见,谦逊适宜地正中我心。 在她一个劲儿地撮合我和其他女子,誓要与我撇清关系,我了解了她对莫宸晞的用情至深,她有柳栖蝶不愿做妾的骄傲,还有默默等待莫宸晞回心转意的耐力。我开始欣赏心疼她。 她朴素婉约,美丽低调,潇洒纯然,聪慧隽杰,综合了贵族女子的高贵圣洁,庶民女子的简单大方,骨子里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夏怡明艳活泼的娇俏活泼,也更加抓我的心。 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个有欢笑,也有痛苦的柳三小姐、和贵族女子形象。 如果说,她说出和做出铭记之心指引爱情的寓意,让我开始注意她,那么诗城救援,她奋不顾身的拯救行为和不顾一切的狂怒行为,就是彻底俘虏了我的心,我爱上了一个敢于在轰炸里勇往直前极赋胆识、我前所未见过的奇女子。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了解爱上一个人,魂牵梦萦,时刻想念,心肠挂肚,恨不得赶紧娶进门甜蜜又望眼欲穿滋味,因为,她就住在我隔壁,我可以日日夜夜见到她,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却不能日日夜夜和她如夫妻一样时刻恩爱。 有幸和她同屋供宿的那一夜,我才明白了,对夏怡,是同龄人间由惊喜掀起的喜欢,对栖蝶,才是真正铭心刻骨的深爱。 即使她爱的是莫宸晞,我也决定取代已婚的莫宸晞。 可是,我却在不知不觉中,也被莫宸晞的大义和仁德俘虏了…… 我曾经以为,我和栖蝶,是输在了起点上,赢在了现实里。但当在诗城救援过后,我慢慢才发现,我和栖蝶,并不存在输赢,和莫宸晞也不存在对手相争。 因为我们都在以栖蝶的快乐为一切行为的最大前提。 我承认,当莫宸晞以身为我挡枪,要我好好照顾栖蝶的那瞬间,我是极为震动的,一个男人有多爱一个女人,才会宁愿牺牲自己,来成全女人的幸福? 我无法解答,我只知道,如果当时我是他,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因为我了解栖蝶的为人,不管王廷和柳家遭遇什么变故,她都会一力扛起王廷的大任。 生活在轰炸之下,我们能过的今天随时都会是最后一天,是祸永远躲不过,我始终相信,老天爷会多多庇护好人。 所以,我和莫宸晞都平安地活了过来。 活过来,莫宸晞终于恢复单身,我多次想过要和莫宸晞公平竞争,让栖蝶依着自己的心意再选一次。但我发现,无论哪种方式让我尝试失去栖蝶,我都会痛不欲生,我太高估自己,能接受栖蝶离开我的胆量。 栖蝶多次月信,腹部绞痛的难受,让我产生动摇。 江永泰的那封信,是转折点,看了那封信,我当场便有种僵硬的窒息感,让我醒觉,我若坚持和栖蝶相爱,那么加注在栖蝶身上的,不止每月月信的疼痛,还有王廷重建,她一力肩挑的种种磨难,栖蝶固然能扛,但我,却无法做到让她扛。 一个男人,如果连保护自己女人不受苦难不受伤害的本事都没有,那我认为这样的男人是失败的。 失败感一起,我曾经的自信,遭到了颠覆性的打击和瓦解。 而减少栖蝶的痛苦,终结栖蝶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她交给已经事业有成,坐拥数城天下的莫宸晞。 于是我下定决心,断情断念,疏远栖蝶。 夏怡很配合我,我们表现出来的默契让栖蝶相信了我们旧情复炽。但莫宸晞却并没在我预计的时间里,迎娶栖蝶。 我了解栖蝶,王廷的大业一日未达成,她一日不会将自己嫁为人妻,就是我当初的那个理由,柳栖蝶不会这么早就做一个家庭主妇,她还有心愿未了。 我每个月,故意在她腹痛的那几日前往乔都,回避她倒床不起的痛楚,就是害怕我会忍不住后悔。 栖蝶,你可知,当你心愿达成,王廷大业达成,我就真的不会后悔吗? 当《他们》的故事,得到超出预期的各城沸腾的支持,天意!我也做到了。 当人人都在为我的主动退出而非栖蝶的选择扼腕叹息,都在询问我会不会后悔?我用今天这场婚礼上一个哥哥最美的笑容,把妹妹的手交到妹夫手里,衷心祝愿柳栖蝶和莫宸晞相约白头,相携到老,的方式告诉大家,我,柳秦伦,此生,无悔。 万万没想到,莫宸晞会让铭记之心近乎完整地重现! 他给栖蝶的惊喜,充满了应景的情致。 也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向世界昭示,他不会辜负我的嘱托。我就知道,莫宸晞一定不会让我失望,一定会给栖蝶一个最圆满的未来,方才是最初创造铭记之心最原始的意义。 红钻变白钻,127颗白钻镶成的铭记之心,均匀的纯洁的白,是他一生只对栖蝶的洁净,一人一生一心,她是他的最初,也是他的唯一。 这个特别的数字,铭记之心又一次闪耀世界舞台,成为世界历史上的独一无二,珠宝界里一个表达最完整爱情的开端,它会更好地成为后世表达爱情的信物——铭记心中最爱,坚持奔赴所爱! 这份深度,我自愧不如。 今晚,我还带头闹洞房,尽管人人都知道,我的心在喷血,我也硬撑到了最后。 今天过后的好多天,我都在留意各路报社发出来的新闻。 很好,几乎都很善意的叙述了这场婚礼的来之不易,见证了莫宸晞面对真爱在前的用心,铭记之心能够重现,是王廷的福气,是江城的福气,也是中国珠宝行业的福气。 没有过多渲染莫宸晞再婚这唯一美中不足的缺憾,没有把再婚拿来和过去做对比,有我和童静雪共同的祝福,给了这段婚姻和《他们》盖下最完美的印章。 这辈子,最大的两个心愿都已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柳栖蝶番外(婚后絮语) 柳秦伦带着大队人马离开后,这个小空间,剩下我们独处了。 洞房花烛夜,我的心,紧张到无法平静。 他也是,紧张到额头冒汗,紧张到局促不安,呆呆站在我的左前方,愣愣地看着已经换上红色睡衣的我。 他脱下西服外套,解开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大口呼吸,像是封闭许久快要断气的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空间。 他讷讷地坐在我旁边的床边,双手紧抓着双膝上的裤脚,因为不敢侧头看我而紧闭了双眼,益发的大汗淋漓。活像个初涉情场的少年,面对心爱的女孩,害羞到无胆直面的地步。 我低下头,凑近他,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喷:“看不出来,堂堂莫董事,也会有这么胆弱的时候?这可不像在商场上、对外雷厉风行的莫宸晞噢!” 他听着冤枉,忽一下扑过来按住我的双手,争论:“这怎么能叫胆弱呢,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胆弱?胆弱是面对事件胆怯,我明明是……”他口吃地看着我,情意绵绵地眸光里蕴含了无限不可置信的欣喜,无限如梦初醒的惊讶,仿佛憧憬过亿亿万万次的画面突然上演,令他那双受到冲击的茫瞳骤然闪亮出幸福荧光,眼皮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对我说:“我这是终于娶到你,对这趟艰辛娶程的终于走到终点的感悟,你就不允许男人也感性一次?” 我微笑地眨巴眼睛,如小时候认真听他传教课堂知识:“洗耳恭听。” 他深吸一口气,顺着畅通的鼻息缓缓呼出,似在平息内心的紧张:“从我们重遇的1940年夏天,一路跌跌撞撞,走走停停,断断续续,我做梦都没想过,我们会有这一天,就连此时此刻,我也害怕会是梦,一觉醒来,我们还是莫宸晞和柳栖蝶,却不是夫妻关系的莫宸晞和柳栖蝶。” 听他这样说,我的紧张倒缓解了不少,甜笑盈盈:“那我捏捏你,看看疼不疼?” 我说罢,没等他反应,抽出他按住的双手,捏住他的脸,用了大力。 他不叫疼,反笑:“有感觉呢,看来是真的。” 他这一笑,把本放不开的两人间的氛围活跃起来,他突然而然的凑近我——鼻尖对鼻尖,眼睛对眼睛,我感觉到我的脸正在一层复一层地发烫。 身体正颤动一晃,他的双手重新抓紧了我的,手心传来的暖意,化解的我体内本能的颤意和恐惧,他的唇覆上来的时候,眼睛自然而然地闭上,最最熟悉也最最陌生的味道萦绕而来,我也静静地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他柔和荡漾开的蜜意。 今夜,全城人都在为他们祝福,全城都安静无声,静得只闻两人彼此的鼻息轻,静得只会全情投入在两个都还很生疏的人合二为一的迷朦世界里。 …… 三个月后。 又一个新年之际,我们和柳秦伦一道送夏怡回上海。 夏翊兑现承诺,把今年内按照柳秦伦方案赚到的纯利两千万存进了乔商银行,王廷也和伊娃方面达成了继续合作的约定,和工厂方面签订了定量制作的合约。 王廷与上海这座城市,与华东片区的市场,续订了两全其美的结局。 在万事俱备的东风里, 柳秦伦却针对夏翊的提问:“你是否该给夏怡一个成绩了?”坦诚,“很完美,但是抱歉,我真的过不了我自己这关,这一点,我也明确地向夏怡表达过,你若不信,可以问问夏怡,我有没有给过她任何爱情方面的误导?你也不用再用栖蝶来问我,再多的疑问,我都只能告诉你,我需要时间。” 在我和莫宸晞刚刚新婚的当口,没有人再质疑他需要时间是搪塞的虚话。 去年,柳秦伦和莫宸晞的双双护驾,为夏氏的市场奠定了最强大的依靠,有了西南片区最坚实的基底,柳秦伦只用了一招不谋利发扬固有特色、广告画相赠外商,就把夏氏的招牌稳稳地压在其他公司之上。 今年,铭记之心重出江湖,夏翊和付明杰双双出动说服了我和秦伦,把铭记之心华东片区的设计权授权给永安百货,会保证我手上的这枚是独一无二的同时,进行简化后再退出市场,以便于各阶层的消费者都有能力送给最爱最好的结婚礼物。 真正的爱应当广为分享,我们有何理由拒绝?只加了一条,以江城为市场中心的西南片区,必须和以上海为中心的华东片区,同步推出。 优秀如柳秦伦这样能够翻云覆雨国际市场的人才,夏家依然愿意为了那一丝“需要时间”的曙光,坚持如初地等下去。 柳栖蝶慈善基金会的慈善事业,由已经半退隐的梁燕玲操持得很顺利,为王廷,为柳家,博得了很好的名声。王廷至此,算是在上海安身了。 4月的时候,我有了我和莫宸晞的爱情结晶。 同月底,铭记之心贴近民众的公开销售的实物制作出来,我拿在手里,觉得异常新鲜,戒面由钻石制作的心形式样不变,戒身几乎和真正的铭记之心一模一样,梧桐树干为指环,梧桐叶为纹理点缀,只是所用原材料不再是钻石,而是在四片叶子的各个菱角处,用了水晶装饰,大大降低的制作成本,大大提升了购买能力。 5月正式加量生产推出市场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江城。为节约土地成本,我和莫宸晞江城的家就设在柳公馆我的卧房里,大部分莫宸晞和柳秦伦都在乔都办公的时候,我就会回已搬至新家的江家小住,白日里,就充当王廷的临时管家,管理着王廷上下大小事务。 据《申报》和夏翊来信说,铭记之心的销量,一天就超出了前几件设计品的总和,带动起其他设计品的销量。这在我的预料之中。仅看铭记之心在江城的销量,带动起了整条王廷的产业链,唯独凉山的桐油加工厂。 战事告捷,桐油的需求量大大降低,我做主,停止桐油生产,把空出来的厂子和人力,全部投入到中药药丸和药膏的生产。 近来永泰新婚放假,在家无聊时,专研出了很多独家治疗慢性疾病和恶性疾病的秘方,工厂正好派上用场。 柳秦伦从乔都回来时,特意去探了凉山工厂,回来告诉我:“中药少了桐油的毒性,工人们加工起来更卖力了。还有乔都,整个乔都北区的建筑都已恢复原貌,还拍了王廷之都乔都一号店翻新翻修完毕的各个角度的照片给我看,他物色了乔都东西南区三个地理尚佳的位置,准备在明年开设乔都二至四号店。 次年,1947年2月底,我和莫宸晞的第一个柳氏儿子出生了,我们三个同时喜极而泣,满月宴办得温馨而低调。夏怡每年夏季都会过来小住几个月,柳秦伦却还是单身。 王廷已经占据大半个江城的市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我相信,在不久的未来,王廷在乔都的产业链会从四家饭店开始,总有一天会横跨整个西南片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