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漫千年》 第一章·玄隐来客 凡界,枢洲西域,纪城郊外。日色若炎火,正当三伏天。 时值未初,蔚蓝的长空中悠悠挂着两三朵形态各异的卷云,炽热的光华无阻无碍的铺陈而开,映照得大地一片滚烫。一位蓝衫女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徐步前行,不知是不是有些疲累,她一直走走停停,直到未正才来到山顶。 神社朱红的大门紧闭着,虽然隔着厚厚的墙垣,但她听见神社院中有好些交谈的人声。她移步到一棵树下,摘掉头上的斗笠,整了整微微发烫的衣衫,丝丝缕缕的光华透过树隙正好映在她似水轻柔的衣衫和白皙的脸上。 这是一张清秀的面容,虽然称不上有多美艳能让人一见难忘,但额间的一点美人痣也很醒目。她的鼻子秀美挺直,浅红的唇未施口脂看起来有些微干。她的眼睫很好看,细长而微微卷曲的眼睫交错相盖,衬得那双恬静幽深的眸子煞是好看。尽管白皙的脸上隐约有些薄汗,可她的眸子和神情一直恬静清冷,通身隐隐透着一股子疏离淡漠。 她抬手轻轻扣了扣一旁的树身,指尖有一丝透亮引出没入树身,然后举步朝着紧闭的门扉穿门而入。 干净有致的神社里嘉木交映,树荫下三三两两的坐着交谈的人,庭院中有人四下观望。他们之中有些是附近村落里的村民,原本在神社后面的空地上晒谷子,因谷场周围树木太少便都来这神社院中乘凉,有些则是从纪州城出来郊游的人。她隐了身形,没人看见在院中徐行的她。 她来至神社主殿阶下的香炉前,一抬手,那香烟之上便凭空映出一道门,两扇绘着彩色云纹的门已经打开,她身形一晃化作一缕云烟飘闪进去。 这道门后便是祇神所居之地——玄隐。 玄隐乃属仙境,只有祇神可以自由进出,余者贸然闯入皆会被通道里的仙流卷入幻雾境。幻雾境是玄隐唯一的防护,光线晦暗深广难测,境中四处弥漫着香火之烟、山林瘴气和湖海雾气,三步之外雌雄难辨,六步之外人蓄不分,兼之又有上古恶树隐匿其间吸魂摄魄,道行浅陋者受困此间,不消一刻便会丧命。因此,余者想入玄隐,要么以一丝灵力为信送上拜帖,要么有祇神护佑通过。 一入眼便是骄阳普照下的一整片空旷的草地,向着左右绵延无际。正对面极远处的一座巍峨石山上,遥遥可见参差的树木间掩映着一院石式宫殿,一条净白的瀑布从那林间跃出,融进山脚下流淌的河中。离河不远的左前方有棵修剪得异常繁茂的槐树,高不过二丈,枝叶盈盈碧色灼灼。槐上有一群羽翼光洁的各色鸟儿从中穿插飞舞,身姿轻盈,鸣声悦耳,像是在和石山后面那两只飞翔的白鹤对鸣。 旷野的风不时拂过,却是带着与眼前之景截然不同的扑面的炎热。 传言‘佛国无寒暑,仙界长三春’。她感受着这与人间无异的滚烫,一丁点儿也不觉得身处仙境玄隐。 迎接她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和一只玲珑纤白的小鸟。老翁是纪城祇神——南泽社神手下的执典仙使,掌神社戒律,是位半仙,性子严正固执,名唤河桑。小白鸟是她送给南泽的信鸟,冲上来绕着她飞了一圈后落在了她的肩上。 满面汗星的河桑见了她,施了一礼道:“小职参见洬雨仙子。” 她正是那位重新归来,在这一千年里被三界六族当作瓜子儿的‘冷血无情仙’——洬雨。 河桑现下也就一千四百多岁,洬雨现在的仙力和他的灵力差不多,因此,同河桑一般,对凡界的这四时炎寒颇有感受。她抬了抬手,瞧着貌似快要被热晕过去的河桑,心内无比同情,颇有愧疚,道:“忽然登门,有劳河桑远迎了。” 自从她飞升后就再也没来过玄隐,重新归来后只在南泽生辰的一日过来,陪他叙叙旧喝喝酒。一千三百多年也就来过三次,还多是卯时来,也因此一般都是南泽待在石山上等她。不像河桑这么实诚,接这么远。 河桑又是一礼:“洬雨仙子言重了,真是折煞小职了。您乃九重天仙亦是神社贵客,理当如此。” 这一千多年来,洬雨也听到过不少对她的评价。什么‘冷血无情’、‘疏离冷漠’、‘杀气森然’,更甚的‘狠辣毒绝’、‘粗俗野蛮’、‘魁梧丑陋’……她飞升后一直待在自己管辖的琳琅苑,除了一脸崇拜的缠着她的飞琼,确实很少同其他仙神有往来,也没离开过天界一步,因此,这段年岁里游走五洲听到这样的评价时,惊得她差点把自己呛死。 她确实是不怎么说话,甚至也曾冷血无情,但那都是几万年前的事了,这些,自从遇见飞琼、被她烦了一万六千七百多年后,她真的改了不少,至少和他人待在一起时,不再似以前那般周身冰冻三尺,也算挺随和的了。就是可能看着还是有那么些清冷恬静、不苟言笑,给人一种隐约的疏离淡漠。 河桑这愈发谦恭的姿态让洬雨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顿了顿道:“此处似是太热,我们先回神社。” 河桑依旧将她领进了芍圃斋,刚落座问清楚南泽在何处,便从门外走来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仙童,小仙童手中捧着托盘,步履轻快地朝她走来,笑嘻嘻的道:“洬雨仙子,您今日怎地来了玄隐?是有事要与神君商议吗?” 这小仙童是随南泽修行的灵仙,性子活泼讨喜,南泽为其更名为心古,跟着南泽已有三千四百年的光景。他心知洬雨是南泽的战友知交,又曾在南泽生辰时见过洬雨三次,便在心底对洬雨多了几分亲近,言语上也似待南泽一般自在无束。 洬雨的眸子里多了一分柔色,声音却仍是一般的清冷:“路过。无事。” 河桑将盘中的茶汤递向她,又将几碟果子呈上她身侧的石桌,退后几步道:“洬雨仙子,这些是新制的茶汤和新鲜的果品,刚从寒泉里打捞上来,神君特意吩咐要让仙子您尝尝。” 洬雨觉得有些渴,先饮了一口茶,霎时觉得一身清凉。 河桑又道:“因这茶汤浸了寒,神君说您且吃一杯润润玉嗓便好,多吃怕对您身子有损,因此只奉了一盏,还望仙子莫怪。”然后又补了一句:“小职会在一旁煮些热茶,还请仙子稍等一会。” 洬雨道:“无妨。有劳了。” 待河桑退出后,心古来到她身前,靠着石桌语带兴奋地道:“洬雨仙子,您可知道‘妖煞’吗?” 她饮茶的手顿了顿。她知道。 第二章·玄隐来客 洬雨回来后的这一千多年,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凡界的五洲穿行,为的就是找一个女妖。 虽然当年的那场三界大战打得异常焦灼,但最后已然能看到仙族的胜利,再坚持几个月她就能从北洲的战场脱身回到天界。就在那时,她被一个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女妖偷袭,若非平日里很少有仙神往她身旁凑,她因此对乔装的女妖起疑,很有可能当时就丧了命。 三界六族有不少生灵都好奇她怎么就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妖手上,可她哪是被一柄灭魂刀所伤。早在大战的最后一役之前她的元神就碎裂了,不用那小妖砍,过不了多久她便会无声无息的飞散。连她自己都是在死的那一刻才知道的。 而这一切,都是拜那女妖所赐。她是回来后才知晓,伤她的女妖是让异界妖族头疼的‘妖煞’之一。 洬雨看着心古兴奋的小脸,回道:“现下六族讨论最多的,除了本仙就属这妖煞了,如何能不知。” 若说这一万二千年里让异界妖族最头疼的是谁?只怕六族均是一个答案:妖煞! ‘妖煞’这个名号最早传入三界便是在一万二千年前。但,其实早在那之前,三界就听闻过他们的风采了。只不过当时,异界将他们视为‘一族希望’,三界也均是感叹‘妖族能者辈出’,谁都没想到后面还有反转。 要说这起因,还得扯上一位冥界的鬼仙。 大战后的第一万年,这位鬼仙拿着把邪剑在凡界各洲肆意横行,顺带收服了在五洲游荡的孤魂野鬼,一度甚是嚣张。但因他实力太强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出格之事,仙魔妖三族又损伤惨重、均在修养,因此没人腾出功夫管他。 这位鬼仙在凡界嚣张了一万多年之后,三族已恢复元气,许是因为觉得这位鬼仙太过招摇,北洲异界的几只妖看不下去了,开始处处和那鬼仙对着干。这几只妖,妖力深厚且行事狠辣,总是出其不意地出击,那鬼仙和他们交手几次后竟渐渐败下阵来。双方相互缠斗了三四千年后,那位鬼仙便匿迹了,而这几只妖由此成名,妖族对他们的崇拜也越来越深。 又过了六千多年,凡界的鬼魂越来越少,就在异界以为看到妖族的希望时,谁也没料到那几只妖一转身、毫不犹豫地斩杀了几位在异界德高望重的同族,此后屡屡与魔族勾结,时不时为祸五洲,甚至让几个被关在四荒的‘穷凶极恶’之徒趁机逃出了荒地。 因此,这几只妖被冠上了‘妖煞’的称谓,到哪、哪头疼。 曾经,仙族派出几位仙力相对深厚者去铲除他们,均是被他们逃了。而当时妖族依旧内战不断,尽管发觉这几只妖煞皆经过训练、他们背后很可能有同一个主子,却无能为力。另外,这几只妖煞也很识趣,几次被围攻后便学那鬼仙一般,匿迹了。 当年刺杀她的那个女妖便是其中之一,名曰‘魅狐’,名字与样貌很是贴合。 只是,这七个让异界颇为头疼的妖煞,在最近的这两千年里全部被杀了。而且,竟没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魅狐是最后一个,四百年前死在了万里冰封的北洲。据说魅狐的死状极惨,先是被生撕了二魂六魄,接着被凌迟,死后又被撕碎了余下的一魂一魄。 她赶去北洲时,已经什么都查不到了。 发现自己起了如此蠢的开头,小心古的嘴角抽了抽,旋即,又笑嘻嘻地道:“那洬雨仙子您知道是谁杀了他们七个吗?”呜呜,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洬雨望向他,恬静清冷的眸子恢复如初,道:“你知道是谁?” 小心古点了点头道:“嗯,是神君查到的,杀了他们的正是东洲异界的小妖帝,墨齐洲。” 洬雨的眼前忽然映出一张妖冶魅惑的面容,顿了顿,道:“墨齐洲?”那个看着比女妖还娇美的妖帝? 心古道:“是……” 心古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凌厉的掌风便朝着洬雨劈来。洬雨转身点足飞出,对方却紧追其后再次向她劈来,她侧身避过无奈终是慢了,南泽的第三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她的腹部。 好在南泽接住了她。 “看来你的仙力没什么长进。”熟悉的温润之声在石室响起,一身白色仙衣的南泽将洬雨扶了起来。 洬雨轻咳一声,抬头望向他,瞪着他道:“若你再蓄几分力,估计我就该回仙宫,请上好几个医仙来诊治了。” 南泽挑眉,道:“真有这么严重?那我看看。”说着便凑向洬雨要为她诊脉。 洬雨连连退了两步道:“说笑的,无妨。”然后朝南泽施了一礼。 南泽只好以礼还之,将她重新引向石榻。 南泽,纪城的社神,也是九重天的上仙,更是上一位南极长生帝君座下的弟子。他本是南洲的一汪深泽,不知修了多少年才化成了一位白玉般的少年,然后在八万年前被长生帝君带上了天界,之后便一直住在天界的第三十二重天,四万年间一心问道未踏出过天界一步,后来在长生帝君的劝说下才勉强去凡界游历了一番。 大概四万年前,南泽与洬雨在三十重天初见,后来又在天界偶遇过几次,后面一千年的光景里,他和她只能勉强算是点头之交。南泽和洬雨真正成为朋友是在那场大战中。大战初期西洲的战况比较严重,最初的三四百年里洬雨是在西洲作战,而南泽也在西洲,就是在那三百多年的数百场战役中,南泽和她结为了生死之交。 那三百多年抵得过一千年的点头、经得住三四万年的消磨,因此,在洬雨回来后,南泽待她一如往日。 方才洬雨在神社外递拜帖的时候,他正在山后的寒潭沐浴,因此来得迟了些。他俩落座后,跟着南泽进来的小仙童上前来朝洬雨行了一礼。 这个小仙童也是灵仙,和心古一般的小孩模样,一般的仙龄,性子却是沉默寡言,名唤志介,向洬雨问候了一声后便默声退在了一旁。 南泽坐下后便用那双桃花剪水的眸子瞅着洬雨,道:“这一百多年,你去了何处?” 这时河桑呈上了新煮的茶汤,洬雨接过茶杯道:“北洲。” 修长素净的手指放下茶杯,一张俊美的面容映在洬雨恬静幽深的眼眸中,南泽道:“还在追查魅狐吗?” 洬雨点点头。 南泽扇了扇浓密细长的眼睫,看着洬雨发间的栗黄色玉簪沉默了一瞬,然后道:“现下你的平安最重要,凡事切莫独自承受,你还有飞琼和我。” 第三章·玄隐来客 对面的南泽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仙衣,一头浓厚飘逸的墨发半挽半散,那张恰似白玉雕刻的面容棱角分明,配上一双桃花剪水的眸子,即便丹唇轻抿、眉头轻蹙,也已让洬雨自愧不如。他的容貌俊美非常,配着他通身的气质,便是众位女仙神欢喜的清煦俊雅。 洬雨认识的南泽一直是这般模样。 洬雨向石几靠了靠,眸中添了几分笑意,道:“你要信我,能告诉你的你都知道了。” 南泽转身,叹了口气,道:“那你悠着点,要是你再有什么闪失,只怕飞琼仙子不止是在琳琅苑枯坐三百年了。” 洬雨道:“如今飞琼有了明煦殿下,即便我真没了……”洬雨抬手接过南泽突然扔出的小白瓶,征愣一会后,转身朝南泽道:“这药可是救命用的,您老下次别乱……不聊了?” 南泽行至门口,回身道:“你都没打算和我好好说话,还聊什么?不聊了!”说着朝外走了一步,又道:“还有,你若想知道东洲小妖帝的事,那便在玄隐多留几日,待何时我心情好了自然会同你说……你们三个,回去做自己的事,这几日离她远点。”说罢领着河桑他们离开了芍圃斋。 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洬雨的眼中漫过一丝无奈的笑,当她望向手中的小白瓶时,那抹无奈化成了一缕清疏的柔色。 洬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没有哪位仙神能为她解惑。 曾经的她,让不少妖魔避之不及,即便是与比她年长两万岁的南泽比试也能不分伯仲。曾经的她,尽管是位住在十八重天的平仙,却安心受着上仙的礼遇,有着让无数仙神艳羡的仙力。 至于现在的她……虽说回来了,但她的元神依旧是破散的,而她今日的仙力……如果不是南泽一直替她寻找道生蘨草帮她炼药,只怕她连一个普通的仙使都比不过。 如今,南泽和飞琼,是她唯一的慰藉。 夜幕悄悄席卷而过,整个枢洲的玄隐已被夜色包围,从芍山的顶峰望下去时,只有一片星光映照下的朦胧之色。 南泽正就着清冷的月光坐在石凳上饮酒吹风,那双桃花剪水的眸子看着没有一点儿灯火的夜景,望着的山脚下的粼粼波光和空旷的草地,一双隽秀的眉不觉轻蹙。 紧挨着南泽坐在两旁的心古和志介察觉到他的异常,两个小灵仙对视一眼。最后,心古轻轻问:“神君,您在想什么?” 隽秀的眉稍稍舒展,修长素净的手指摩擦着杯口,久久回道:“你们觉得这下面空吗?” 心古望了望山下平整且黑黢黢的空地,道:“嗯,是很空。可这山下不是一直如此吗。” 南泽的眉再次轻蹙,心道:一直如此吗? 心古瞥了瞥南泽,发现南泽再次皱了眉,便向另一边的志介递了一个眼色。志介道:“神君,您可是在想什么人?” 南泽的眸子动了动,他认真的将自己熟悉的面孔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却没能和心中的那份空洞对上。他想:莫非是忘记了谁吗? 心古道:“是不是因为近日玄隐有些太清静,所以神君您觉得有些冷清?” 芍山下的那片空地,在玄隐每年举办春日宴和秋日宴时都立满了长幡,坐满了修习仙道的生灵,每每热闹非凡。一经对比,确实是现在看着有些冷清。 南泽继续一圈圈缓缓摩擦着杯口,道:“似是……如此。” 志介盯着南泽手中的动作,看了看南泽依旧轻蹙的眉,顿了顿,终是没有开口。 心古道:“过几日便是七夕,小仙听异界的几个小妖说,届时异界会有‘七夕宴’,除了魔族和鬼族,不论来者是谁均可参加,神君,您可愿去热闹一番?” 南泽看向心古,道:“七夕宴?” 人间也过七夕,南泽在那一天的时候曾去纪城转过,虽说纪城的百姓很重视这个节日,可街上不比上元夜热闹,不大有意思。 心古点了点头,接着道:“异界的‘七夕宴’与人间的不同,他们会在那日晚上将这一城的妖聚在一起,大家一起歌舞,听说还有个游戏名曰‘葡藤夜话’,虽然不知道具体会做什么,但异界很多小妖皆是奔它而去的。” 志介为南泽斟了一杯酒,南泽小抿一口,道:“……听着似是不错。” 南泽没有直接回答去或不去,心古默默垂了头。 志介拿着酒壶,问道:“神君,您不想去吗?” 南泽望着山下的夜色,似是在思忖去与不去。 志介道:“神君,您曾说,每次洬雨仙子来为您庆生都是陪您枯坐了一日,日后有机会定要带洬雨仙子去热闹处看看。难得近日洬雨仙子会留在玄隐,您何不带洬雨仙子去异界看看?” 南泽抬眸,望向志介:“你倒是提醒了我。” 心古道:“神君,您是决定要去了吗?” 南泽展颜,道:“去。将你们两个一并带着。” 心古喜道:“嗯嗯嗯嗯,那么,神君您是打算让河桑看家吗……” …… 这边心古和志介成功让南泽舒展了眉头,他们的笑闹之声也伴着芍山上的树涛融进茫茫夜色。另一边长长的石廊尽头,卧房内的灯火已熄灭,躺在水玉枕上的洬雨已然睡实。 洬雨在回来后便患上了嗜睡之症,虽有南泽为其换着方法调养,但效果一直不明显,这几日又连着爬山涉水,入睡后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 万里冰封的疆域从长空望下去时几乎是白茫茫一片。在这一片雪白中有一列显眼的树木,其状如柏,枝叶苍绿。在这列树木枝头的一端,站着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女将。这女将有着一张清秀的面容,神情冰冷,一双眸子清冷幽深,通身透着一股子疏离冷漠,正是洬雨。 洬雨双足点踏着绿枝,右手持一杆银色长枪,正望着落在另一端树梢上的女子。 洬雨对面的女子生得异常娇艳妩媚,一身青莲色的衣衫,用头巾半掩着面容,露出一双魅惑非常的狐狸眼。 那女子一击未中便停在了洬雨的对面,她似乎并不懊恼方才的失手,看着洬雨眉眼含笑着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我也算是领教了洬雨仙的风采。” ------题外话------ 本文绝对1v1,上仙有自己的cp。小狼狗男主明日出场。 第四章·梦魇 自头巾之后传出的是洬雨从未听过的声音,旖旎缠绵,一开口仿佛能酥掉对方的一身筋骨。 洬雨稳了稳心神,瞥了眼腹间的伤势,冷冷地道:“初次见面,以一道浅淡的匕伤相赠,姑娘的风采也很别致。”洬雨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强烈的妖气,如果她没有对乔装的女妖起疑,方才的那一刀应该已经抹上了她的咽喉。 对面的女妖闪了闪那双魅惑的眸子,神情恢复如初后眸中又多了一丝狡黠,她顷首道:“洬雨仙这般言说可就太伤您我的交情了,我可是您的故交旧友啊,怎么能说是‘初次见面’呢。” 洬雨虽在方才的交手中瞥清了女妖的容貌,可她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副面孔,道:“你是谁?” 女妖笑了,望着洬雨道:“洬雨仙真的记不起我了?” 洬雨望着女妖,没有回话。 女妖道:“无妨,”她从宽大的衣袖中抬起纤白的手掌,轻轻聚力,便在掌中悬出一枚墨色的玉簪。那双狐狸眼眸盯着墨玉簪,道:“洬雨仙,您记不起我不碍事,但您总该认得这枚墨玉簪吧?” 只一眼,洬雨的眸子染上一抹惊疑,旋即又覆上一层冰冷,道:“这支‘琳琅引’是你的?” 女妖道:“不错,是我的。” 洬雨攒紧了手中的长枪,不发一语,闪身冲向女妖。其势如箭脱弦,刹那已至女妖身前,女妖大惊,慌乱间顾不得收回墨玉簪,忙翻掌出刀相挡。 茫茫雪色中,只见一道银色步步紧逼,一抹青莲被迫格挡。 女妖的实力本与洬雨不相上下,只因洬雨突然出招,一上来又用尽全力,加上她对洬雨心生惧意,因此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没几招便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洬雨长枪直指,女妖瘫在冰面上不敢再动。洬雨暂时不急着要女妖的命。她抬臂一挥,轻轻聚力一收,那支停在半空的墨玉簪便悬在了她的手中。长枪再进,洬雨冷冷的道:“别动……簪子哪来的?” 让仙族赢得这么不体面的簪子究竟是哪来的? 女妖眼中的不甘转为笑意,她轻笑一声,道:“是洬雨仙您给我的呀……怎么?您觉得我在说谎?……呵,也对,毕竟您已经记不起我是谁了,自然也就忘了您和我之间的所有事情。” 洬雨望着女妖,她从女妖的眼中看出女妖并未说谎,思量半刻道:“大约九百年前,本仙在人间历劫。是不是在那时你遇见过本仙?” 女妖道:“没错,确实是在那时。所以您应该相信我了吧……自然,也应该知道,真正让仙族赢得这么难看的正是洬雨仙您。” 洬雨眸露霜雪之意,厉声道:“你撒谎。” 女妖冷笑一声,语带嘲讽:“我撒谎?” “洬雨仙您身为天界举足轻重的仙将应该很清楚,你们仙族打得这么难看就是因为天界大半个兵力防布如同虚设。整整十八重天啊,被魔族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地踏过,仙族这数百万年的脸面是真的都丢尽了。” “您也不想想,魔族这十数万年来一直待在魔域苟且,如何忽然间会举全族之力攻上天界,还这么的毫不费力?更凑巧的是,这举兵的时间刚好在您历劫归位后的第三年,真就这么凑巧的吗?而您……不正是忘记了自己在人间所经历的一切吗?” “您也知道我这墨玉簪名曰‘琳琅引’,可是囊尽了天界的大半个琳琅阁啊……至于掌管着天界琳琅阁的,这一万九千年来不都是洬雨仙您吗。” 女妖的声音越发旖旎缠绵,她眼见洬雨眸中的神色开始混乱,继续火上浇油地道:“洬雨仙您好好看看这支簪子,细细瞧瞧那颗水玉珠,您不觉得熟悉吗?” 洬雨不由自主地看向手上的玉簪。手上悬着的墨玉簪长有半尺,细长的簪挺上刻着一道道长长的妖族禁制符文,最显眼的是簪首,三张雕镂的狐狸玉面中央镶嵌着一颗猫眼石大小的水玉珠,珠内有丝丝缕缕、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静静流转。 不知为何,洬雨看向水玉珠时耳旁响起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的神识忽然有些不清明,有模糊的画面在她眼前忽隐忽现。 女妖继续道:“洬雨仙您可看清楚了?是不是觉得有些画面在眼前慢慢清晰?画面中的人影是不是有些熟悉?” 女妖一边不停地问着洬雨,另一边,她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指尖已聚上一团蓝紫色的妖光,轻轻牵引着水玉珠里的光芒。 洬雨并未察觉她自己已经踏进了女妖的陷阱。 洬雨依旧盯着水玉珠,她的神识越发不清明,耳旁有另一道断断续续且极轻极缓的声音传来—— “别怕……洬雨,我在……没事了……” 有什么呼之欲出。洬雨执拗地想要看清楚眼前的画面。 女妖的声音再次传来,道:“洬雨仙,您可还记得在人间时,那个为您而战的白发赤瞳的少年?” 女妖的话字字入耳,洬雨的眼前闪现出一个不曾熟悉的画面: 白发赤瞳的男子一身是血的跌跪在地上,殷红的血液侵染了脚下的皑皑白雪,他艰难地支撑着手中的剑不让自己倒下去。在他的后背上,那一侧磅礴的纯白羽翼沾满了泥土和鲜血,显得无比刺目。可当他缓缓抬首望过来时,凌乱的面容上那一双干净的眸子里含着能化开霜雪的暖意…… “……羽苍?!”像一道天雷击中心口,洬雨猛地清醒。 可是已经晚了。 洬雨还没想明白刚才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是怎么回事,便察觉到周身隐隐作痛。她心下一惊:太大意了! 洬雨及时收神,想要凝聚仙力,可她的身体却像是被撕裂一般,阵阵刺痛自四肢百骸深处传来,一瞬间,有道道金色光芒从她的铠甲间射出——她的元神正在被生生撕裂! 长枪自手中滑落,女妖在洬雨的身体一点点倒下去的同时慢慢起身。她收回墨玉簪,擦掉唇角的血迹,轻咳几声后道:“如何啊?洬雨仙。” 周身有星星点点的白色碎粒飘起,跪在冰面上的洬雨颤声道:“他、他怎么了?” 水玉珠里的白色光华看着更亮了,急速流转着,一抹笑意漫上女妖的唇角,她道:“他是谁啊?” 洬雨忍者痛意,厉声道:“羽苍他……到底怎么了?” 女妖冷笑一声,绕着洬雨边走边道:“都到了任我宰割的地步,还这么目中无人吗?天界最、尊、贵、耀、眼、的女将。” “也是,你多么厉害呀?一千七百多岁时就单挑西洲妖帝并赢了他,如今更是百战百胜让无数妖魔避之不及,你有着让六族众生艳羡的实力,从不将他人放入眼中……你很在意那个白发赤瞳的小半仙,很想知道他的下场,是吗?” 女妖站定在洬雨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洬雨,一字一句道:“他死了,死在了枢洲的雪夜里。” “无数刀剑穿身而过,他那身洁白的衣衫被鲜血染成了红衣,而那双能让他穿云破霄的羽翼被生生折断了一只……” “你可知道令我这个看客也心生同情的是什么吗?” “他深深爱恋的女仙,在他魂离之际,劫满归位回了九重天、然后将他并那一段温存全部忘在了脑后。” ------题外话------ 嗯~~~即便在梦里,到底也是登场了........ 第五章·梦魇 熟悉的画面一幅接一幅在脑海里快速掠过,连着少年洒脱不羁的模样一并闪过,只留下那些熟悉的话语: “哪个宫里的小仙姑,好大的胆子敢在九重天私设炉火,不怕再入凡尘吗?” “小仙姑,以后我就住在你的琳琅苑了,多多指教啊。” “小仙姑……谢谢你。” “小仙姑,我不希望你对别的男仙心怀情愫。” “洬雨,我欢喜你。” “洬雨,我们重新认识可好?” …… 光线昏暗的卧房内,躺在水玉枕上的女仙双眉紧锁,锦被上的手指渐渐握紧,她的神思正迷失在梦境中—— 万里冰封的北洲,一列苍绿的树木旁,青莲衣衫的女妖左手掌簪,右手指间涌出丝缕灵力引向簪首的水玉珠。女妖身侧,蓝紫色的妖族符文阵中央是蜷卧的洬雨,她的一身银色铠甲已经碎裂一地,周身浮起粒粒闪烁的碎末飘向墨玉簪。 女妖望着蜷卧在地、依旧试着凝聚仙力的洬雨,道:“要给君容传信吗?今日他怕是赶……” 一声清脆的鸟鸣裂空而来,玲珑纤白的身姿划过女妖的眼前冲入阵中。仅仅征愣一瞬,她收回墨玉簪,举起匕首朝洬雨心口刺去。 存亡关头一抹黑影闪出,洬雨再无力支撑,重重合上了眼睑。 …… 无垠的冰川上数十万仙族、魔族和妖族的战士混战在一处…… 身边的妖魔击退一批又有另一批补上来,身旁的刀戟碰撞之声、呐喊之声、哀嚎之声以及灵兽的咆哮交织着此起彼伏,银色的铠甲上溅满了鲜血,出招依旧凌厉迅猛。 前方又堆出一排尸身,身后的一批战士从身边冲过去,洬雨趁此间隙再次凝聚仙力,仍是没有聚在一起。 一丝惊慌漫上心头,脑海里映出一双魅惑非常的狐狸眼。洬雨清秀的面容上浸了一层寒霜,眸子冷得渗人…… 妖魔一批接一批的倒下,仙力散乱导致洬雨的体力渐渐不支…… 几柄长剑自身前刺来,身后有黑影伺机偷袭,洬雨一枪拦出,用力一拿,再如游龙般灵活翻出,却没能避过身后拿着灭魂刀的小妖。 就那么轻轻一刀,通身的力量却好似瞬间蒸发一般,洬雨顿时没了气力。 几柄长剑入腹,清冷幽深的眸子里蓄满了惊疑和慌乱,而周围众妖魔的瞳孔渐渐放大、一缕震惊和喜悦淹过他们的眼眸…… “洬雨!” …… - “……“ “……不。” 躺在床上的洬雨豁然睁眼、下意识地揪紧了指尖的锦被。她的视线在眼前的黑暗中几经回转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紧绷的神思在这一瞬间放松。她知道自己方才又梦见了在北洲最后几个月的事情,微微敛神缓缓坐起。 洬雨在梦里惊出了一层薄汗,后背的亵衣有些微粘,嗓间有些许干涩。她抬手一挥,不远处的石几上燃起一抹火光,昏暗的石室瞬间有了一丝暖色,她掀被下床。 洬雨从芍山后面的寒潭出来时,天空已然微微泛白。站在卧房门口的她思量片刻,转身折向长长的石廊。 南泽和河桑他们均未起身,芍山上一片清凉安静。洬雨换了身灰白的衣衫,沿着石廊缓缓穿行。她的神思已然恢复如初,面上也是往日的清冷。在走到长廊的尽头时,她选了个视角好一点的位置坐下来,静候羲和上神。 - 就这样,为了弄清楚东洲小妖帝的洬雨,在玄隐留了七八日。 这几日正是凡界日头最毒的时候,南泽的神社和玄隐之外一般的炎热,因此,洬雨每日有小半天是合衣泡在芍山后面的寒潭中打坐修行。而南泽,则是一心扑在书上,将要说与她有关小妖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南泽少说也活了八万年,道法修习的又严密精深,比起其他普遍不到四千岁的祇神,他简直就是玄隐里无敌的‘老古董’,处理公事公务时自是得心应手小菜一碟。 那时,大战最后的十几年,除了北洲,其余四洲的战火已基本停息,南泽也回天宫向他师父——上一任长生帝君,禀明了情况,之后便随便选了一世人间去历劫。他前脚刚踏进人间,后一脚还没几年,魔族最后的精锐便踏破了冥界的鬼门关。 南泽当时历劫的地点正在纪城,收到消息的他赶去西海一路奔到冥界的黄泉之境。尽管他千赶万赶,仍是没能拦住枢洲八百里黄泉的孤魂野鬼,一怒之下他拿出了那件上品仙器——九节白玉箫,同几位冥界的鬼将一起将那一万魔族精锐尽数铲尽。自此,‘九节上仙’的名号响彻三界。也因此,在他任职纪城社神的这三万八千年里,魔族之中没有谁敢靠近纪城半步。 是以,因没什么妖魔滋事生非,这几万年间南泽每日里更多的是溜溜鸟、养养鱼、种种花,闲时刊点一下人间的著述,日子过得比洬雨做社神时逍遥数百倍。当然,这玄隐也没有哪位祇神能比他更尽职,纪城在他管辖的几万年里风调雨顺,多半便是他的功劳。 但自从洬雨回来、南泽知道了她的身体状况后,便忙的焦头烂额。他遣了志介和心古从琳琅苑借来好多书籍,常常手不释卷的研究。 当初,洬雨看南泽那般劳累,有点过意不去,想着能不能帮些什么忙,便去了南泽的书房看了看南泽借的书。这一看,她就有那么点难以理解了。因为,南泽挑的那些书有七八成皆是她看过的,那堆了大半张石案的不是什么医书典籍,全是些记载奇文怪谈、逸闻逸事的散集。 那日,洬雨忍不住道:“上仙,你看这些做什么?”结果南泽抬头,淡淡的回了句:“你得的不是病,是怪,所以我只能从这些书里找治疗的法子。”完了又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看过什么奇书吗?毕竟琳琅阁里藏的这些奇书你看了有七八成,很可能当时你无意间看过什么,然后记住了,后来不知不觉间研习了一番。因此,即便你已元神飞散,却还能回来?” 当时,洬雨像看傻子一样盯了南泽一会,然后抿了抿唇默默踏出了芍圃斋。 当时洬雨想:若我知道,那还需要你这般废寝忘食吗……若我没丢失的部分记忆里有对这种事的印象,能不告诉你吗…… 那是第一次,洬雨真正见识到这位上仙的傻气。 - 虽然南泽忘了,但好在心古也知道墨齐洲的事,坐在院中的石廊下,同洬雨说了整整两个时辰。虽说耗时长了点,心古有声有色的描述炸得她有些耳鸣,不过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最后,洬雨也应了南泽的邀请,等参加完异界的七夕宴后,再继续追查关于妖煞的事。 ------题外话------ 明日的异界‘七夕宴’,女主和男主正式碰面。 第六章·七夕宴 皮囊 铺洒在地面上的日光一点点升起,越过河道、房屋、树梢、山腰……再一点点从巍峨的山顶抽离,彻底将夜幕拉开。 纪城里一整日沿街卖花卖果的人们从长街撤离,各个园子里聚在一起聊天的姑娘们开始收拾香案上的供品,葡萄树下偷听的少年少女也开始在长辈的催促下陆续回屋……山林、长街一片黢黑安静。正是—— 百鬼夜行之际,异界狂欢之时。 纪城外的某一座山顶,通往异界的大门已经打开,夜色中有几条人影从四面飞来,直奔那扇雾气流动的藤门。 弦月西挂,华灯煌煌,四丈宽的长街上人影往来、熙熙攘攘,长街两旁林立着高低参差的酒肆、茶馆和各色商铺。道上一片嬉闹吆喝,人声鼎沸。 看似一派人间气息的长街,若是仔细瞧去便会觉得有那么点诡异可怖。 原本喧哗的长街有一侧忽然显得有点安静,窃窃私语之声渐渐,一双双眼睛皆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长街一端,两长两短四个身影正并排缓步行来。 两短的身影是一般的身高,一般的白色衣衫,一般的小孩模样。其中一个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左右张望,另一个一脸严肃目不斜视,却是一般的可爱。 走在两短中间的是一男一女,女子一身灰白的衣衫似水轻柔,腰身纤细体态飘逸,虽然戴着一副笑脸面具,但难掩那通身隐约的疏离淡漠。而她旁边的男子,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衫,墨发半散,面如白玉、眼似桃花,俊雅非常,煞是好看。 正是南泽他们。 周围的数十双冒着心心、含着恨意的眼睛瞅的正是他。 “天呐……这位公子怎么生得这般俊俏啊?!……太好看了吧!!!!!”一个人面蛇身的女妖扭动着身躯,双眼放光欢喜不已。 “好看个屁啊!一看就是个小白脸!!”一群鸡首、马面、牛头的男妖盯着白色的人影齐喷唾沫。 “好、好想能嫁给他呀……”头顶长草的小美女红着脸小声地道。 她身旁半张木脸的男子瞬间泪如雨下:“……夫人——你相公我还在这呢……呜呜呜呜呜……” “啧啧啧啧,居然能拥有这么好看的皮囊,这位公子的修为一定不低!”粉衣女妖用她那双还未化尽的桃枝臂撑着颌下,情不自禁的连连点头。 “……他们是一家四口?”鸭嘴男妖道。 “一定不是!长得根本就不像怎么可能是!”鹿身女妖斩钉截铁。 “喂喂喂,你们两个醒醒,不就一男的吗。有什么好看的。”一个青衫女子看着两个花痴同伴恨铁不成钢地道。 “娘亲,快走快走,我们去挑胡萝卜,我饿了……娘亲……娘亲……”长着一对兔耳朵的小女妖,用一双毛茸茸的白爪子死命扯着她那好似石化了的兔耳母亲。 …… 私语之声不经意间入耳,心古察觉到周围的异样,然后往旁边瞅了瞅,顿时一脸黑线。他默默叹息:“唉~~自家神君生得太招摇怎么办?” 走在心古身旁的洬雨蓦地停了下来,看了眼南泽戴在头顶上的面具,道:“你确定要继续这般招摇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南泽后背一僵,默默转过身来。感受到洬雨周身的冰冷后,他犹豫着道:“那……那我戴上吗……”说着将头顶的面具扒拉了下来。 ……… ……… ?????? 众妖盯着张无比滑稽的面具,一时间静默了:这扑面而来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这两人站在一起简直闪瞎眼啊有没有!!!! 洬雨还未出言,晃动的人影中又爆出几声长叹: “我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有这般奇葩的面具?哪位英雄好汉做的啊?简直太有才了……” “唉,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 心古脸上的黑线更密了,志介望了眼南泽和洬雨的‘脸’、再次默默闭上眼睛转过了脑袋。 南泽顶着一头黑线对着洬雨道:“要不……我去换一副吧?” 南泽也郁闷啊,他就那么随手挑了两幅面具,谁想到那老妖这么有才,两副均是笑脸的面具分开看没什么,可同时出现在一起时那真的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而且越看……越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隐约的淫…邪之意…… 洬雨点点头。 南泽道:“那你和心古继续去前面逛逛,我带着志介回原处去换,到时在街北的花楼前碰面。” 洬雨道:“好。” 于是,四仙暂别,洬雨同心古继续沿街游览。 这一城里最热闹繁华的长街两旁,罗列的屋宇红墙黛瓦,一派雕梁画栋。横出的飞檐和朝街的墙面上,雕刻描绘着形态各异的虫兽草木,在煌煌灯火的映照下呈现出另类的诡异之美。 心古短小的身影在长街一侧的店铺前挨个挪动,由于摆放的东西位置太高而他太过矮小看不清,他便运用仙力将自己悬了起来,好让他那双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能将陈列的食物一一清楚地扫过。 挪动了好久之后,心古都要哭了。 “这都是些什么嘛……简直就没一样能吃的!”心古望着面前烤得黑乎乎又红彤彤的某一生物的内脏,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 他一路瞧过来,看了十几家店铺竟然都是清一色的烤肉。什么烤全鱼、烤全虾、烤全鸡、烤全羊……再到什么烤鸡爪、烤大肠、烤脖子…… 他脸上的黑线都有十几层厚了。 异界的这群妖是疯了吗?!!! 是中了什么邪才能把它们自己烤得黑乎乎又红彤彤的拿出来卖?!!!! 这让他一个食素的小白鹤拿什么来解馋?!!!!! 心古望着对面的单眼石怪,道:“这位兄台,异界这几年混得这么惨吗?是什么苦衷让你们连自己弱小的同族都要吃?” 对面的单眼石怪道:“小客官误会了,这些均是当初大战时被魔气浸染而亡的未炼化的小动物,扔了浪费,所以才将它们体内的魔气驱除后冰冻了起来,吃了不妨事的。” 又道:“这不是今日来了不少仙族和人族嘛,因为他们有的就喜欢吃这些,所以我们摆了一些。” 心古听了单眼石怪的解释没说什么,默默撤了仙力落在了地面。 这玩意儿仙族和人族吃了不怕拉肚子的吗? 洬雨一直跟在心古后面,心古看吃的,她看雕梁画栋。刚才的对话她也听到了,看着拉拢着脑袋的心古,道:“无妨,这条街很长,我们去别处看看。” 洬雨的话音刚落,便听见街道对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 “烤地瓜,新鲜的烤地瓜,个头饱满香甜可口,诸位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啊!” ------题外话------ 先走一章。 第七章·七夕宴 抢地瓜的妖 这声吆喝于满街的嬉闹声中脱颖而出,洬雨和心古同时闻声望去。 人山人海中哪能看得清对面的情况啊。于是,洬雨回首对着心古道:“烤地瓜,想吃吗?” 心古听着依旧清晰的吆喝声,点点头:“想。” 从流动的人影中横穿而过,只一眼,洬雨和心古便寻见了卖地瓜的摊点。 熟悉的香味缭绕在鼻尖,看着一颗颗个头饱满的紫衣地瓜,心古指着其中最肥的一个,道:“我要这个。帮我包起来,谢谢。”然后转头对着洬雨再次问道:“仙子,您真的不尝尝吗?烤地瓜还是很好吃的。” 洬雨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不喜欢。” 心古只好再次将脑袋转回去。 卖地瓜的紫衣小半仙将热乎乎的地瓜用纸包好递过来,道:“小客君,给你。一块银铢。” 一只手臂从旁伸出覆上紫衣小半仙递过来的地瓜,随之,耳边传来一道清澈且深具磁性的声音:“这块地瓜,我要了。” 我去!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连块烤地瓜都要截胡吗! 眼前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靛灰蓝的衣袖质地似水轻柔,袖口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簇松针纹。 洬雨沿着这条手臂望向站在身边的人影。 白净挺直的脖颈间喉结分明,似刀削成的下颔线条干净,丹唇轻抿、唇珠醒目。 紫衣小半仙吞吞吐吐地道:“这、这位公子……这块地瓜有人要了。” 心古转过来,怒道:“喂,后来的,这块地瓜是我先看上的。” 啊~忍住忍住,绝对不能在这儿随便动手。心古盯着被劫胡的地瓜强压着心中的悲愤。 戴着银制羽翼面具的男子转首,望着心古勾出一丝浅笑,道:“我先拿到的。”说着便掏出一块铜板大小的银钱递在紫衣小半仙僵了的手中,然后准备离开。 憋屈了一晚上的小心古,心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停在半空中的他抬脚便向戴面具的抢瓜男扫去。 “小爷我好不容易挑了块能吃的瓜,竟然碰到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孙子。小爷我正愁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既然你好死不死地撞上来,那小爷我就拿你练练拳脚!” 人群中忽然有人动起手来,周围一圈的仙妖人通通避开。 洬雨没来得及拦住心古,只好停在一旁观战。只见在灯火下纠缠的两道身影,一个出招渐渐凌厉,一个手拿着地瓜悠然移动。 这哪像出气,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被戏弄。 洬雨轻轻转动手腕,指尖萦上一丝纯白的仙力。她唤了心古一声,一根冰雪松针自她指尖射出。 心古闻言瞬间停住,同时眼前有一丝白色划过恰好击散了抢瓜男的掌风,阻止了他们的交战。心古和抢瓜男同时望向洬雨。 洬雨站在地瓜摊前,对着心古道:“就当是扔了,我们重新再挑一个。” 没办法,即便现在的她和心古加起来,也远不是抢瓜男的对手。 心古的怒意在洬雨喊住他的那一瞬就消减了大半,饶是心有不甘却只能退回来。两个打一个不光彩,一对一又看不到赢的希望,只能说技不如妖。 这段街道的另一端,方才聚集在一起的看客一哄而散,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靛灰蓝衫的男子迅速被涌动的人影包围。 戴面具的抢瓜男没有离开,他远远的望着洬雨,洬雨也望着他。 抢瓜男身形颀长,身段笔直,方才他站在洬雨身边时,洬雨曾探过他的气息。虽然时间很短,但洬雨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强大别致且干净清冷的气息,而通身的灵力似妖、又不似。 洬雨望了抢瓜男一会儿便转过身来,她从剩下的地瓜里挑了两颗个头最饱满的,将两块银铢递给了紫衣小半仙,然后领着心古朝街北那栋显眼的花楼行去。 洬雨离开后过了好一会儿,抢瓜男的身子才动了动。他将手里的烤地瓜拿近一些,盯着它看了看,默默道了一句:“不喜欢了吗?” 那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失落。 街北的三重花楼前,洬雨和心古坐在一旁的茶棚下等着南泽和志介。 心古手中一分为二的烤地瓜已然啃尽,他喝了口茶,望了望旁边的洬雨,然后顺着洬雨的视线看去。 一双双或牵或拥的身影捧着一束束鲜花从花楼出来,男男女女的面容上皆是一片缠绵之色,一旁的长街上,皆是两两相携。这深情缱绻的画面看得心古小脸一红,他忙转过脑袋,决定和洬雨扯扯别的。 心古的嘴刚张开,第一个字还没发出声来,就听见落座在茶棚里的五六个小妖道:“哎,刚才在街南那块儿引起众女子骚动的真的是仙族那位鼎鼎有名的‘九节上仙’吗?” 另一个男妖道:“对啊,就是他。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旁边的蜘蛛问我时我都没敢说。” 第一个男妖道:“天呐,真真是他啊……哎,你们说这位成日里待在玄隐的上仙,怎么今日里有空来咱们异界了?会不会是来干什么密事?” 第三个男妖道:“密事?不会吧,咱们异界这几年挺太平的,再说那几个妖煞不都被杀了吗。” 一个女妖道:“有没有什么密事我是不关心啦,像咱们这样才活了几百岁的妖,那些事搞不懂也管不到。我倒是很好奇当时那位上仙旁边站着的女子,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另一个女妖道:“对对对,我也很好奇,能站在那位上仙旁边的应该也是位上仙吧?” 第二个男妖道:“什么女上仙啊,他旁边站着的就是仙族那位赫赫有名的‘冷血无情仙’。” 心古偷偷瞥了眼洬雨,她清冷的面容上神色没什么变化。 俩女妖道:“她?你怎么知道的,她连脸都没露吧?” 第二个男妖道:“哪用露什么脸啊,你们没瞧见她腰间系着的那块栗黄色的缺角玉珩吗?我太爷爷说那块玉珩是那位无情仙飞升前就一直系着的。是证明那位无情仙最有力的物件了。” 第一个女妖道:“那玉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题外话------ 对不住,这章来晚了~~~~~ 第八章·七夕宴 茶棚说书 这间茶棚里最远的距离有差不多三丈,正好是洬雨和心古同说话的那五六个小妖之间的距离。洬雨和心古坐在最里边的一桌,那六个小妖坐在最外面、紧靠着花楼和长街的一桌。 六个小妖谈话的声音不小,但长街上的人声太杂,传到洬雨这一桌时也就不大能听清什么了。 心古其实对洬雨这般的仙神的往事也很好奇。虽说南泽跟洬雨的关系亲厚,但无奈南泽在神社时很少提洬雨的事。他所知的皆是三界遍传的那些,很多细小的事他也一样不清楚。但是,他不能在洬雨的面前表现得太明显,因此,那一双圆溜溜的眸子齐齐堆到眼角,竖起左耳,凝神听六个小妖的谈话。 第二个男妖似是吃了一杯茶,咂巴了一下嘴唇继续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块对人族而言比较贵重的石头罢了。” 第一个女妖道:“真的?……你……你肯定知道,哎别藏了,快说快说。” 第二个男妖干笑一声,道:“我是真不知道那玉珩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我太爷爷当年也没告诉我啊。但他很肯定地说过,只要有那玉就能确定是那位无情仙。” 心古再次偷偷瞥了眼洬雨,她神色淡淡地抿了口茶。 六个小妖又闲扯了一番,然后将话头扯回到洬雨和南泽身上。 第二个女妖感叹道:“唉~仙族的这二仙站在一起时真是好生般配啊,真让我由衷羡慕。”女妖又道:“哎,你们说他俩是不是彼此心怀爱慕啊?不然,怎么只有无情仙能给那位上仙庆生,并且二仙还一同来参加我们异界的七夕宴?” 心古的眉强烈地抽了抽,心中颤抖:姑娘,咱们说话看看场合留点心可好?乱说话可是会死妖的知道吗?到底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为洬雨仙子乱扯红线?!我家神君和洬雨仙子之间是十分清白的!清白的,懂吗?! 心古没敢看洬雨,但他从洬雨落杯的声响就能感受到她隐约的不快。心古的小脑袋飞速转动,他在想到底该如何打破这局面。还没想好,耳朵里飘来第一个女妖的声音。 第一个女妖附和道:“我也觉得那二仙定是彼此爱慕。”说罢她又感叹了一句:“可怜那俩位山神和水神了,两颗芳心俱碎矣。” 心古的心抽了抽:……若是洬雨仙子在这里大开杀戒我该怎么办…… 还好,有妖站出,轻巧的解除了心古的所有担忧。 一道温柔的女声细细飘来:“不会的……南泽社神不会爱慕无情仙的。因为,他有自己深爱的女子。” 说话的是六个小妖中一直未曾开口的女妖。 这女妖语出惊人,不仅她的同伴齐齐望向她,心古更是豁然转头,就连一直默然喝茶的洬雨也抬眸分了她一眼。 今日碰到的都是些什么品级的妖啊?一个个这般语出惊心! 心古寻到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穿鹅黄色轻衫的女妖,长相文秀,就像人间十五六岁的少女。 心古:……这模样,也、也不像是能说出这等惊心之语的啊。 黄衫女妖的同伴早就一个个开口问她何以这般面无波澜地说出这种话。 黄衫女妖道:“你们可听过《沧海话巫山》这卷书?” 很明显她那几个同伴不是会看书的妖,齐齐摇头。心古也没听过。 第二个女妖问:“这书和你刚才说的有关系?” 黄衫女妖点点头,道:“这卷书乃我们异界的一位先辈所写,记录的是她一生中所见所闻的二十一段情缘,涉及六族,其中的最后一个故事发生在三万八千年前,故事里的男子正是如今的南泽社神。” 懵!但更多的是好奇! 第二个男妖道:“写的是什么?莫非是哪个女仙痴缠那位上仙?” 黄衫女妖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正好相反。” 然后,接着道:“确切一点说:是南泽社神千方百计地想要护住倾慕的女子。” “……” 第一个女妖道:“额……你快说快说,别掉我们胃口了。” 黄衫女妖甜甜一笑,道:“那我挑重要的说……” 黄衫女妖性格文静,说话时声音很小,因此她的同伴皆静下来听她讲。这一来,他们那桌异常的安静和轻柔的说话声很快引起了茶棚里其余茶客的注意。起先是好奇,后来听清楚女妖在讲什么后,竟皆安静下来听她讲故事。 于是,从嬉戏喧闹的长街上看时,便会瞧见一幅别样的画面:氤氲的橙红色的灯火中,整个茶棚里出奇的安静,几乎所有的茶客望着面带红晕的黄衫女妖,听她讲着那些鲜为六族所知的陈年往事。 黄衫女妖所讲的故事洬雨知道,而且知道的比女妖所讲的更详实一些。是在洬雨归来后,飞琼窝在她的琳琅苑里说的。 当时结束了西洲的战事后,没过多久南泽便去了人间历劫,说是历劫,其实只是封禁了他的仙力。就在那段时间里他认识了一个人间女子,并且后知后觉地爱上了她。但不巧的是,魔族突然闯入冥界,因此收到消息的他赶去了黄泉之境,消灭一万魔族精锐后,他又赶往北洲支援。可他去晚了,当时洬雨已经元神飞散了,而他的旧识——北极战神君容死在了他的面前。 等他收拾完北洲的残局回到人间,就是这么几个月的时间,他爱上的那个人间女子已经成了奄奄一息之身。 也许是因为初尝人间情爱,也许是因为眼睁睁的看着爱人从他眼前离去却不能施救,这位活了四万多年的上仙从人间回来后就‘病’了。 威名赫赫、让妖魔不寒而栗的‘九节上仙’,竟然在大战结束后,主动向天帝请旨去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当社神。当时天帝以为他是想要换个方式修行悟道,因此特意指了一座灵山环绕的福地,可他拒绝了。 他就要去枢洲西域那个小小的纪城做社神,而且谁都没想到这一当就是三万八千年,且看不见他有重回天界的意思。 最让仙族所有仙神动容的是,这位素来冷静淡雅的上仙,在他任职社神的第一千年里极其高调地隔一百年换一位神使,连着换了十位,而那十位皆是一个模样。 可当所有仙神都知道——这位‘九节上仙’有一样除了他谁都不能碰的宝贝时,他却把自己关在了三十二重天的长生宫,数百年没踏出过宫门一步。 然后,等他再出来回到纪城时,纪城神社再也没了‘神使’这个职位,而这位‘九节上仙’则是忘了他曾将一个人间女子藏了一千年。 ------题外话------ 今日份的一章。‘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耳鬓厮磨的情话,亦是对景长恨的痴语。 这几天尝试着两更,身体有些吃不消。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暂时一更。 诸位读者,实在抱歉了。 第九章·七夕宴 上仙掐桃花 黄衫女妖细细柔柔的声音落下,街边的茶棚里彻底没了人声,灯火映照的一张张面容有的默默垂泪,有的拧眉沉思。洬雨垂了眸,神色恬静地抿了口茶。 今日是七夕,花楼旁的这间茶棚里坐着的有大半是情侣。在这样一个本该是缱绻缠绵的日子里讲一个十世伏枕辗转、最终相忘三界的悲情故事,对这些将来很可能要彼此相伴十数万年的生灵而言,不是什么能令他们心情愉悦的事。不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情爱这件事是要在心里清清楚楚地趟一遍的。 安静了好久的茶棚,在新的茶客到来后唏嘘之声渐起,恢复初时样貌。 第一个女妖略带抽噎地轻声道:“阿、阿灵,这都是数万、数万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么清楚?”她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黄衫女妖道:“这些都是那本书里写的。” 第一个女妖道:“那、那本书还在吗?能、能借我看看吗?” 第二个女妖亦道:“阿灵,我也想看。” 旁边的第二个男妖和第一个男妖看了眼彼此,然后均是神色温柔地看向身旁的女子。 阿灵道:“嗯,可以。”说完,与身旁的男妖相视一笑。 然后六个小妖开始了新一轮的话题…… 坐在洬雨身旁的心古听完后久久没有回过身来,低着脑袋,洬雨也没太注意。 心古的心中五味杂陈。在他心里,南泽是一位谁都比不上的上仙: 这位上仙他战时万骨成灰,不战时清煦俊雅;他没有疏离感,在自己和志介修行遇到瓶颈想放弃时,他会轻轻摸着自己和志介的脑袋说‘再试试’;他对神社的事很上心,认真地聆听每一个许愿者的心声,以最好的方式为他们解决;他其实很爱笑,笑起来时那双四周略带粉晕的桃花眼看着似醉非醉,连瞧见的人也会有微醺的恍惚;他从来不让纪城的众位修道者为自己庆生,很少饮酒,但一年间总有那么一两日,会宿醉在神社后面的那片白色的芍药丛。 原来在其他女仙面前淡雅矜容的上仙,也会在有着十一万八千八百世的人间辗转找寻一个女子。 心古认识并跟随南泽的这三千四百多年,除了洬雨归来的那一次,他在南泽的面上瞧见的均是清煦俊雅。他想象不到南泽像疯了一般一把火烧光芍山下原本的那片林子时,是怎样的心情。 洬雨察觉到身边的不对劲,稍稍抬眸便瞧见短短小小的心古正在抹鼻子,她心下存疑,才唤了心古的名字,身后传来了南泽唤她的声音。 南泽领着志介来到他们面前,道:“抱歉,让你俩久……心古,你怎么了?” 被三双眼睛瞧着的小心古顾不得羞不羞,很没骨气的第一次抱了南泽的大腿并蹭了南泽一腿的涕泗。 “……他怎么了……心古,是受了委屈吗?”南泽看向洬雨,洬雨什么也没说,他只好半蹲下来扶起将头埋得死沉的心古。 心古抹抹眼泪鼻涕,突然道:“神君,以后的千千万万年,心古一定会守着您。” “……” 南泽虽有点懵,但他看着心古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便什么都没说。他轻轻地摸了摸心古的小脑袋,然后站了起来。 洬雨问道:“为何去了这么久?” 这话一出口,南泽平静的脸上便多了一丝尴尬的笑意,道:“嗯……那老妖拿的那些面具,太丑,费了点时间。” 志介默默看了眼自家神君,没说话。 哪是那些面具太丑,是这位上仙一时兴起将那一屋子的面具挨个试了遍。也就是因他长得俊吸引来不少女客君,所以那店主才忍着没将他请出去。 “小神参见洬雨仙子……南泽神君。” 一位身穿冰青色衣衫,腰肢盈盈的女子携一女婢朝洬雨行了一礼,然后又问候了一声回过身来的南泽。 “难得,在此处竟也能遇见妍渃水神。”南泽神色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道。 来的正是纪城的三位祇神之一,妍渃水神。 南泽这句话若用不同的语气说出,便是不同的意思。虽然他语气平淡,但很显然,在场的几位均明白他想表达的是哪种意思。 妍渃素净的面容一怔,柳叶眼眸中的光华一凝一暗,旋即又恢复如初,道:“异界的七夕宴在这近百年里操办的很是盛大,所以妍渃总会过来凑个热闹。却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到社神和洬雨仙子。” 南泽道:“原来如此。” 在纪城,很多修仙道的生灵和附近异界的妖族都知道,纪城的妍渃水神和紫木山神这两位祇神均爱慕着南泽社神,并为了能多看一眼这位社神,在这纪城待了七千多年而不肯入住天界。 妍渃道:“社神和洬雨仙子是一并来的吗?” 洬雨点了点头,南泽道:“听闻这七夕宴的‘葡藤夜话’很有意思,是以本君特意带洬雨过来,热闹一番。” 洬雨抬眸看了南泽一眼。挡桃花这种事,南泽用起她来那是十分的随性顺手。 妍渃眸子里的光华又是一凝,目光在南泽俊美的面容上一停,又飘向洬雨。她很想询问洬雨这是不是真的,可她的职位比洬雨司典仙的职位低了八阶,一来没资格,二来她只遥遥见过这位疏离淡漠的仙子一次,真的不熟。所以,她的目光才飘向洬雨,在压力之下霎时又折了回来。 南泽对这二位祇神真没什么男女之想,这七千多年也不过是因共司一城在每年的春、秋两宴上同她俩,和众修道者宴饮娱乐半日。之前还很欣赏这二位女神仙力和道法修得不错,可这二位女神对他均生了爱慕之意,虽未明言却叫满城修道者和他皆瞧了出来,所以他也不再多做客套,只要不巧碰上了,若是能噎着二位女神便大大方方地做了。只希望她们二神能趁早死心。 南泽方才挑面具的时候,听几个女妖提起过‘葡藤夜话’这个游戏。据传,届时不仅会随缘选出十三对互不相识的男女,让他们在此处最大的葡萄园里共待一个时辰,同时也会选出彼此爱慕的十四对男女一起赏游葡萄园。妍渃既然来了很多次,那她一定对这个游戏很清楚,也一定能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题外话------ 诸位~,请收下我带着歉意的膝盖。 第十章·七夕宴 赔礼 南泽转向洬雨递了一个新的面具给她,同时道:“耽误了这么久,估计这游戏也该开始了,我们走吧……妍渃水神,恕本君和洬雨失陪了。” 南泽和洬雨再次戴好面具,带着心古和志介从茶棚里走回到街上。没走出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妍渃道:“洬雨仙子,请等一下。” 洬雨回身立定脚步。 人影往来的长街上,妍渃站在三步之外,道:“小神想请教洬雨仙子:如果一个人已经修成了无情之身,那她还接受着别人的倾慕,究竟是该?还是不该?” 洬雨的眉立时微皱,可她没回一个字。这话,不该由她来回复! 一声轻响,除了他们几位,长街上来往的身影瞬时全部定住。南泽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 南泽俊雅的面容冷得彻底,他一步步走到妍渃身旁,站定,俯视着身侧的神姬,一字一句冷冷地道:“妍渃水神,是不是本君之前太给你面子,所以你才敢这么放肆?” 妍渃的身子一抖,“南……” 冰冷的声音强势打断身侧的颤语,道:“既然你活得这般糊涂,那本君便教教你如何听人话。” “你心里藏着什么心思,本君很清楚。之前念着同为一城祇神,有些事本君能闭一只眼就不睁了。但现在看来,本君顾着你的面子,你反倒以为是本君对你心存一丁点儿的怜惜。” “本君不喜欢和蠢神打交道,所以,本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往后别让本君和洬雨仙子瞧见你!若是你胆敢出现在本君和洬雨面前,”南泽冷冷地扫了身侧的神姬一眼,“那你的这张嘴,本君见一次就叫人拆一次。” “还有,方才你冒犯洬雨之事,本君会亲自向她赔罪。不是替你。而是,你,没资格求她原谅。” 南泽在妍渃的颤抖中向后退了一步,道:“明日,你便领着紫木山神去九重天,这‘祇神’之位,你和她当得、太久了。” 妍渃的双腿一软身子向后栽去,身形颤抖的她被同样颤抖的仙婢扶住。她还想说些什么辩解,话未出口,就见南泽冷冷地道:“滚!” 南泽的周身浸了寒冰,妍渃相信若她再多废话一个字,这位让妖魔不寒而栗的上仙一定会一掌劈了她,因此,在仙婢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南泽面前。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南泽朝着洬雨行了大礼。他抬首望着洬雨道:“是我之失,对不起。最后一次。” 对不起,连累你无辜被人质问;最后一次,往后定不会借你挡麻烦。 洬雨看了南泽一会儿,道:“你做到这般地步,我又如何再心生埋怨?我知。” 我知,知你无心,亦知你自责。 和南泽这样修大道的仙神不同,洬雨修的是小道。大道无忌,小道无情。仅用了二三十年就飞升了的她,在飞升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自己的姻缘断了。 因此,当妍渃看着洬雨对南泽的行为和话语没有反驳时,妍渃真的以为南泽对洬雨生了爱慕之意。而这位已经不能对任何仙神心怀情愫的女仙明明知道南泽的心意,却没有推辞反而似乎默认着。这样的行为,在这位神姬看来,很无耻。是以她一出口,就理所当然的充满了对洬雨的不敬。 洬雨看着南泽,恢复原本的恬静,道:“不过,上仙你是否应当同我解释一下‘葡藤夜话’——是个什么样的游戏?”洬雨打响手指,长街恢复原本的热闹。 志介的心突突一跳,吞了吞口水。南泽的眉抽了抽,这事……在这个时间点解释……似乎有点…… 果然,南泽说完后就感觉到洬雨的气场不大好了。两个小灵仙跟着自家神君一起瑟瑟发抖:洬雨仙子飞升前可是被男人骗惨了,也是因此才修了小道成了这副冷漠无情的样子,这下发现神君带她来参加的,居然是一个有可能会与陌生男子共待一个时辰的游戏……天呐,我们会不会也被洬雨仙子暴揍啊?! 洬雨默声一会后,看似不浓不淡地道:“上一次回天宫时,飞琼说她闲的有些发慌,”她看向南泽,“她素来喜欢抢月老的活干,看来,下次回去时,该让我们仙族未来的太子妃,替上仙你好好牵几段红线了。” “……” “不、不用了……洬……你别走啊,我错了……你等等我……” 这年头,即便是上仙也活得很是不容易啊。 - 长街北端对面是显眼的花楼,面朝着花楼右拐大概一里远的地方,是用上等的青玉石打造的歌舞台,在三重台阶的光滑玉石上正有六七位裸足美人在中央踏舞。玉石台的后方是一颗枝叶繁茂的百年老树,它的大半个身子高高覆上玉石台,此时正挂了不多不少十二盏暖白色的扁圆形灯笼。玉石台的边缘间隔一定距离,同样放着一盏。整个玉石台在灯火和暮色的交织下覆上了一层朦胧的清雅。玉石台下,正坐着一层又一层的观者。 而面朝着花楼左拐一里远的地方,在长长的一院门外,参差不齐地站着一堆人影,这些都是此次来异界且并未成亲的游玩者。他们正在等待主持的小妖宣布——今夜能够有资格参与‘葡藤夜话’这个游戏的名字。洬雨和南泽他们就站在这群人影中。 之前在入城时,曾有妖卫询问他们各自是否成亲。但凡未成亲者,皆须领一个一串葡萄形状的标号手牌,并留下一样自己认为可以代表自己的物件,最后要求这些参与者于子时初至,来这院门外汇合,届时与一堆物件中另选一样自己中意的。当时,妖卫没说会做什么,只道:不执行者,不得入内。因此那时,洬雨和南泽只能一一照做。 其实,南泽在知道这个游戏会玩什么后,便撤了要参与的心思。他刚才当着妍渃的面说的那些,都只是为了尽快离开那间茶棚,没想过真要带洬雨来。毕竟,就算他俩不照做,这一城的妖也没一个敢说一个不字。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洬雨却主动来了。 南泽很是好奇地问洬雨原因。洬雨道:她在北洲追查魅狐死亡的线索时,遇见了一个身后负剑的黑袍妖,这个黑袍妖在她寻找线索时几次出手阻拦她,但次次并未同她搏命,让她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虽然未明善恶,但这个黑袍妖似乎更清楚妖煞的事,而她方才坐在茶棚里的时候,碰巧瞧见他的身上带着在入口处领的葡萄手牌。 因此,本该拂袖离去的洬雨才会出现在这里,而南泽只好跟了过来顺带凑个热闹。 第十一章·七夕宴 谁请谁入瓮 绿衫小妖站在长长的院墙门口,他手里拿着两张短笺,口中念着不同的标号和物件。他每念一句,人堆里就会走出来一个身影并站到他的后面,他已经念完了二十六对标号和物件,只剩下一对抽中对方物件的男女。 站在绿衫小妖后方的人影中,有一个身后负剑的男子轻轻转首并望向洬雨。这男子着黑色衣衫带着半张木制面具,下颔长着青青短短的胡茬,通身有种说不出的阅尽沧桑后的沉稳感。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挽着他的红衣女子,肤如凝脂,烈焰红唇,虽然同样带着半张面具,但难掩一身的张扬妩媚。 这样两个身影并在一起,很难不吸引旁人的瞩目。有人偷偷瞄眼,有人窃窃细语。 洬雨越过人影将目光投向望着她的男子,四目遥遥相对,最后,男子薄唇微抿、略带浅笑地将目光投向了绿衫小妖手中的短笺。 洬雨的眸色一冷。若错过这次机会,她想要再遇见黑袍妖就不知会等多久。 绿衫小妖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如今只剩了最后一对有缘入这园子的郎君和姑娘,所以这机会落在诸位头上的可能很小,若待会小老儿未念到诸位的牌号,说明与诸位有缘的姑娘或郎君不在此处,还请诸位莫怪,大不了明年的七夕宴再来。毕竟,小城歌舞宴饮一应俱全,姑且在此处热闹一番,与众同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小老儿便请出这最后一对有缘人,他们是,拿到对方白羽坠和冰雪松针的第九百四十位和第五百二十位……请二位郎君和姑娘上前来吧。” 人堆里一片叹息议论,南泽看着洬雨手中的一片白色羽毛的坠子,道:“去吧,我会挑个视角好一点的地方在外边看着,不会轻易让他跑了。” 洬雨道:“那今夜,便有劳上仙了。” 南泽道:“客气了,这妖煞的事又不是揽给你一个,再说了……我倒是很想看看,是哪位郎君和你这般有缘呐。” 洬雨看了南泽一眼,懒得同他多费唇舌,迈步朝绿衫小妖走去。 “这位姑娘,你的手牌和物件是?”绿衫小妖道。 洬雨拿出写着‘九四零’的牌号和白色羽毛坠子,递向绿衫小妖。 “东西没错,看来是姑娘了。请姑娘你在旁稍后,等一下有缘的郎君。”绿衫小妖说罢,接着面向人群又道:“敢问是哪位郎君拿了这位姑娘的冰雪松针?请快快出来。” 绿衫小妖喊出一声,确是久久没有身影晃出,人群中又是一番骚动,有妖起哄,道:“既然这位兄台不出来,那不如让我来吧?” 另一个声音道:“凭什么让你来啊?我们没有选中的这么多,我也……” 这道声音还没说完,一抹自带寒气的身影越过人群走向了绿衫小妖,他站定后,双目朝着方才出声的两个身影扫去。虽然戴着半张银质面具看不清全貌,但那气场简直像要把他俩给活剥了,感受到杀气的两个身影赶紧藏了脑袋。 绿衫小妖道:“这位郎君,你的手牌和物件是?” 来者身形颀长,身段笔直,靛灰蓝的衣衫质地似水轻柔,衣衫的袖口和腰间用同色的丝线绣着松针纹,正是方才在长街和心古打架的抢瓜男。 浮在人堆里的心古惊道:“怎么是他啊?!” 南泽道:“你认识?” 心古点点头,将方才发生的事简单明了地同南泽说了一遍。南泽的桃花眸落在抢瓜男身上,似醉非醉的眸子里多了一分凉意。 “又见面了。看来你我当真很有缘啊,小仙姑。” 初秋夜间的凉风拂上洬雨灰白的衣袖,清澈且深具磁性的声音此时再入耳,恬静的心湖莫名的轻轻地荡起一圈涟漪。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抢瓜男的唇上,薄厚均匀的唇上唇珠明显很像记忆里的模样。 洬雨很想摘掉抢瓜男的面具。 绿衫小妖将手牌和物件还与抢瓜男,宣布最后一对有缘的郎君和姑娘确定。然后遣散了众生灵,领着二十七对男女进入园内。 站在葡萄林的入口前,绿衫小妖停了下来,他忽然抬手,二十七对男女的一只手腕上多了一捆绿色的绳子,将他们两两缚在一起。 几个身影前后同道:“这、这是做什么?” 绿衫小妖道:“诸位莫慌,这只是‘葡藤夜话’游戏的一部分,绝对没有伤害。小老儿将诸位与自己的伴侣或有缘人缚在一起,只是希望能略微加深或消除彼此之间的羁绊和尴尬,待游戏结束自然就解开了。” 众男女或惊或喜,心绪不一,有的私声议论,有的默默不语。洬雨的左腕被拉起一点,她看过去时,抢瓜男看着手腕上的缚绳勾了勾唇角。 绿衫小妖再次道:“小老儿就带诸位到此了,接下来诸位与自己的同伴可以在这片林子里随意闲逛。若中间诸位有什么事,只要诸位将手覆上安放在林中各处的夜明珠,小老儿便会看清诸位身旁的情况,帮诸位解决。” “良夜今时,愿诸位游园有获。小老儿告辞了。”说罢,绿衫小妖化作一缕碧烟隐没在园中。 这葡萄园有二三十亩地的葡萄林,高高架起的藤枝上结着一串串鲜绿的葡萄、挂着一盏盏扁圆的白色小灯,葡萄架下的草丛中隔一段距离放着一颗西瓜大小的夜明珠,每一列葡萄架下放着一张软垫、一张木几、一壶酒、两个酒杯还有几碟蔬果。整个林子望去时朦胧清雅、宁静浪漫。 “哇,这么大的夜明珠啊!太有钱了吧?真有钱!” “……喂,那位兄弟,你也太煞风景了吧!” “嘿嘿……漂亮漂亮……” “……” “感觉好美啊……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那我们先走走,走累了就坐下来吹吹风看星星。” “嗯,走吧。” “……” “姑娘……请。” “……” 站在林子入口的男女纷纷走进葡萄林。洬雨也望着某一入口处,那里站着一黑一红两道身影。 “怎么,小仙姑你有事想找那二位?” 清澈而磁性的声音落在耳旁,洬雨回身。她看了看银制的面具,又望向手腕上的缚绳,道:“不瞒……公子,我进这林子来就是为找他们。” 抢瓜男的唇角紧抿,顿了顿,语中带上一抹凉意,道:“所以,你想弄断这绳子?” 洬雨眸光一顿,她是想找黑袍妖,可她没想弄断这绳子,更没想现在放抢瓜男离开。 第十二章·七夕宴 寒冷的寒 彻底的彻 所以,洬雨道:“没有。这游戏举行了这么多年却未被破坏过,想弄断这绳子怕是不容易。”又道:“我确实有事要找他们,不能让他们走,所以,如果待会儿打起来,可能要连累你了。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抢瓜男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这样……我还以为你要将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无妨,我最喜欢打架了,不怕你连累。” 不知道为什么,洬雨听了抢瓜男的话心头莫名涌上一丝难受,她没再说什么,拉着抢瓜男追上前面一黑一红的两道身影。 两列葡萄架间,洬雨刚喊住了前面的身影,后脑勺便迎来一下不轻的撞击,她下意识想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扯走了。 抢瓜男扶了扶面具,道:“对不起。” 洬雨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将手覆上自己的脑袋,揉了揉转回身子。 黑衣男妖看着洬雨和抢瓜男没有作声。红衣女妖看了看洬雨的左腕,道:“天界的冷血无情仙居然会和陌生的男妖捆在一起,到底是时移世易啊。” 洬雨道:“两位引我到这园子里来,不会是只为说这些吧。” 红衣女妖道:“呵,洬雨仙的脾气倒是和传闻一样嘛。”说罢,又看了一眼洬雨被捆着的左腕:“自然不是为说这些了,不过是单纯地想请洬雨仙来赏赏这异界的葡萄林罢了。” 洬雨看了看红衣女妖,没再理她,对着黑衣男妖道:“你身后所负,可是鬼剑‘慕年’?” 黑衣男妖望向洬雨,瞥了眼她身后的抢瓜男,唇带浅笑,道:“这柄剑都裹成这样了,洬雨仙居然还能认出来,难得啊。” 洬雨道:“你是如何得到这柄剑的?据我所知,这把柄的主子是那位纵横五洲的鬼仙,应该不是你们……二鬼的东西。” 红衣女妖和黑衣男妖侧首相看一眼,男妖道:“果然,是妖是鬼终是瞒不过洬雨仙。”顿了顿又道:“名剑易主,自然是因为原来的主子不在了,能者得之。” 洬雨望向黑衣男鬼久久未动,静默一会,道:“既拿着这样的邪剑,那为何在北洲时不杀我?” 面前的二鬼灵力不浅,若男鬼身后所负真是那柄被万魔魔气浸染的邪剑,那当初在北洲时为何对着只有千年仙力的她只守不攻。 黑衣男鬼道:“因为不想找麻烦。动了您,就等于同天界和冥界的诸位仙神作对,那我这样的鬼便真的无处可去了。” 洬雨轻哼一声,又道:“那又为何几次三番阻止我追查魅狐?杀死魅狐的究竟是谁?” 东州的小妖帝和魅狐之间并无别的渊源,若是同一人所为,那为何只有魅狐死得那么惨? 黑衣男鬼笑而不答。 红衣女鬼道:“洬雨仙,当时拦您是不想让您看见一些事,何况那是我们鬼族和妖煞之间的事情。不过,您若是想知道关于妖煞、关于魅狐的事,那明日您去枢洲东域的山里转一转,估计会有很多收获。” “至于今夜……我们二鬼混作妖族闯进这异界的七夕宴,可不是想要在这片难得一进的林子里同洬雨仙夜话。” “扰人恩爱可不是……” “告辞。”没等红衣女鬼说最后一句话,洬雨便转身离开,顺带拉走了抢瓜男。 洬雨没想到她问什么这二鬼便答什么,一时间脑子里又扯出许多问号,她沿着一列葡萄架正沉思而行,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清澈且深具磁性的声音:“小仙姑,我们是先在这林子里漫步一会儿吗?” 洬雨闻声回首,心里漫过一丝惊疑:方才一路漫行,她竟没有察觉到在旁边一直随行的抢瓜男,是他刻意掩盖了自身的气息吗? 洬雨细细打量眼前的身影,道:“你……叫什么名字?” 抢瓜男笑了笑,道:“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方才同二鬼的对话抢瓜男也听到了,明明知道了还问,这男妖是故意的。洬雨心下无奈,道:“洬雨。” 抢瓜男道:“我叫寒彻,寒冷的寒,彻底的彻。小仙姑你唤我阿彻吧。” 洬雨将自己的左臂往远处拉了拉,站得离寒彻远了些,将他从头到脚又扫了一遍道:“本仙今年有六万九百八十六岁,敢问寒公子妖龄几何?” 寒彻道:“不是寒公子,是阿彻。我今年一万一千三百二十岁。” 洬雨道:“一万一千多岁?那不知你何来的底气敢唤本仙‘小仙姑’?” 寒彻干笑一声,道:“这不是那会儿不知道你是谁吗,对。” 洬雨看向寒彻。他俩均戴着面具,均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晚风拂过葡萄林,满架的枝叶沙沙作响,串串碧色的果子随风轻轻摇摆,白色的灯笼亦在风中摇曳。寒彻背后的一缕发丝被吹到洬雨身前,根根如墨。 “既然来了,那便随处走走。”洬雨说罢转身。 寒彻跟上来站到洬雨身侧,同她一并朝葡萄林深处走去。微湿的土地上,借着两旁草丛里清幽的光华,依稀可以看见地上浅浅的两道木屐踏痕,左大右小朝前延伸而去。而林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句对话: “小仙姑,你喜欢吃葡萄吗?” “一般。” “那你喜欢看星星吗?” “还行。” “你们天界过七夕吗?” “不过。” “那你七夕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看星星。” “……人间七夕的时候天界也能看到星星吗?” “能,坐在第一重天就能看见。” “……和天界的男仙吗?” “不是……以前是和一个小半仙。” “……那现在呢?” “独自。” “为什么?” “……因为,那个和我一起看星星的小半仙……找不到了。” …… 洬雨和寒彻在葡萄林里走了好久,那股涛声却依旧似近似远,寒彻站在一盏扁圆的小白灯下,道:“小仙姑,我们还要继续找吗?” 洬雨眯了眯眼睛,她有些困了。若不是那会儿在茶棚里眯了一会儿,她决计撑不到现在。她和寒彻已经在林子里转悠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找到哪里有湖泽之类的。洬雨望着跟迷宫一样的林子,道:“我有些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可好?” 寒彻朝前面不远处的木几一指:“那我们去那儿坐会儿,等结束了出去。” 第十三章·七夕宴 葡藤夜话 洬雨点点头,拉着寒彻朝葡萄架下的软垫走去。 落座在藤叶作幔的葡萄架下,洬雨打算小眯一会,她右手撑首才眯上眼睛,便听见寒彻问道:“小仙姑,你陪我喝杯酒可好?” 洬雨抬眸看了眼递过来的酒杯,又侧首看向寒彻。他的丹唇含笑,那双藏在面具下的瞧不分明的眸子正望着她。洬雨稍加思忖后,左手握住面具,抬起右手解下系带,那张白皙清秀的面容同时映入了寒彻的眸中。 寒彻握杯的手不禁松了松,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放下面具的洬雨抬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洬雨落杯,道:“你是异界此地的妖吗?” 寒彻收回目光,道:“不是。” 洬雨给自己盛了一杯酒,“那是枢洲别处?” 寒彻望了望头上的夜空,道:“也不是……我出生在西洲,但从小就在五洲游荡。” 洬雨道:“没有父母兄弟吗?” 寒彻抿了口酒,望着杯里的酒,好久回道:“我是家中独子。父亲死在了西洲异界的内战中,母亲……母亲在生下我后没多久也逝了。” 洬雨回首,垂眸道:“对不起。” 寒彻望向洬雨,道:“无妨,已经过了一万多年了。”突然又道:“小仙姑,你心中可有爱慕之人?” 洬雨看了眼寒彻,手捧着酒杯没有回话,似乎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寒彻的唇角紧抿垂下了脑袋,久久未语。可久到身边的呼吸声均匀轻薄时,终是荡开了一抹浅笑,似是自语般,道:“我有。爱慕了很久很久。” 寒彻抬手,摘下银制的羽翼面具。 朦胧清雅的灯光下映照的是一张干净俊朗的面庞,约莫十七八岁。眉如墨染齐整修长,眼睫密直,眸似含星,鼻梁英挺,红唇嵌珠。带着少年的干净明朗,亦不乏青年的英俊清冷。 寒彻望向身侧的洬雨,她已经撑首睡了过去。他将身子向前靠了靠,细细打量洬雨的面容。他的目光极轻极柔,从眉到眼,从鼻到唇,再到白皙细腻的脖颈,一一细细瞧过。 面前的女子还是记忆里那副清秀惹眼的样子。 寒彻不禁伸手想要触碰眼前的真实,手到唇边却停了下来。他收回自己的右手,望着熟睡中的容颜,沉默了好久,道:“我好想你,洬雨。” 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有很多事想问你,组织了很多次话语,可最想说的……依旧只有这六个字。 好想你,是真的很想很想。三万九千二百一十六年,比你我认识的时间长了三十九倍,长到以为你回不来了,长到差一点就等不到你回来了。 一滴清泪沿着棱角分明的面容滑落,寒彻朝着熟睡的面容靠了过去,鼻尖擦过细腻的鼻头,红唇覆上记忆里的柔软,从心口到躯体随之轻颤。缓缓落下细密的眼睫,他想将这一刻的贪婪刻入心头。 寒彻不敢有过多的放肆,可被覆的柔唇微动,豁然睁眼正对上那双幽深清冷的眸子,他猛地抬头靠后。 洬雨的呼吸漏了两拍,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脑海里闪出一张白发赤瞳的少年面容,和寒彻的面容时不时重合在一起。 一样的唇形,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睫,一样的眉! 不一样的只是那双眸子的颜色和满头的青丝。 洬雨反手握住寒彻下意识想要扯走的右手,双目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冰冷地质疑道:“你……是谁?” 方才似近似远的涛声此时如在耳旁,一浪接一浪的响声振聋发聩。有浓厚的雾气从林中漫出,迅疾涌来浸染上洬雨的衣袖和身体,不及洬雨过多反应,便似被强力拉扯般没入浓雾之中。 指节分明且修长有力的手死死拽住洬雨的手指,伴着一道清晰明亮的惊呼,连带着寒彻一起被卷进浓厚的烟雾中。 洬雨听得很清楚,那道清澈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一惊之下,喊出了她的名字: “洬雨!” 一千三百多年,她终于找到那个曾经陪她看星星的小半仙了。 洬雨很想躺着,她真的很困,可充斥在耳朵里的乌鸦声和嘻嘻的笑声喧哗到无法忽视。 洬雨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橙红色的灯光映照的园林:楼顶,树木,墙头,山石,……。意识到自己没见过这园林后,洬雨迅速坐起并向身旁快速扫去,寒彻躺在她的左侧,他俩手腕上的缚绳还在。 洬雨轻唤:“羽苍……羽苍……羽……” 寒彻转醒,看见洬雨后想说什么,脑内却是一阵轰鸣,他甩了甩脑袋,坐了起来,将洬雨抓着看了两遍,道:“洬……小仙姑,你有没有受伤?” 洬雨道:“没有。你呢?” 寒彻站了起来,洬雨也跟着站起。他道:“我也没有。” 就在这时,园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迅疾穿行。 寒彻反手握住洬雨的左手,将她往身后藏了藏,那双干净清冷的眸子随着响声移动,他道:“小仙姑,你可认得这园子?” 洬雨将目光从自己的左手上移开,道:“不认得。”她转身细细打量身处的园林。 这园林布置有韵,山水相环,草木成荫,亭台楼阁皆是雕梁画栋,却并不符合人间的审美,处处透着诡异之感。 洬雨道:“我们还在异界。你能感受到其它妖灵的气息吗?” 背靠着洬雨的寒彻道:“能,就在我对面不远处的那片草丛里。” 这偌大的园林里只在行经之处挂了十几盏红纱包裹的灯笼,除了灯笼附近,其余的地方一片昏暗,尤其是那些树荫角落之下,什么也看不见。 洬雨道:“有多少?能感觉到吗?” 寒彻道:“不多,四五个,只有一个感觉妖力很强。” 洬雨感觉不到其余二十六对男女的气息,也就是说被引至此处的只有她和寒彻。能将她和寒彻,或者说敢将她引至此处的妖灵,决计不会简单。 寒彻对面黑漆漆的草丛里突然又发出一阵嘻嘻的笑声,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朝着两边散开,有一边穿过草丛时惊飞了那边树上的一群乌鸦。洬雨和寒彻齐齐循声看去。 伴着一道笑声,洬雨和寒彻在不远处的三重楼阁上看见了一抹黑绿相杂的身影。 第十四章·红黑的园林 美人妖 这抹黑绿相杂的身影一路迅速穿过草丛、绕上假山、缠住竹枝、爬过墙头,紧紧一瞬间就从十丈之外那片漆黑的草丛穿爬至对面的重楼。 黝黑粗长的身体爬上重楼,坚硬的鳞片刮擦着瓦片而过时带起一阵刺耳的哗喇喇之声。最后在一阵云烟缭绕中,幻化出半截人身,对着站在重楼下的洬雨道: “洬雨社神,好久不见!” 红灯之下,云烟缭绕中映出的是一段美人身姿: 着一件漆黑的里衣,外罩一件油绿的敞衫,肩上挂着一条漆黑的披肩。发色漆黑油亮,半数高高挽起;肤色雪白,有些不似人之模样;细眉细眼,额间有一道醒目的细长黑痕。 坐在第三重楼平坐上的美人妖,左臂撑着第三重楼的勾栏,右手握着把小小巧巧的绿面黑柄的折扇,来回轻摇。而那未化尽的下身随意地横搁在瓦片上,有一段从飞檐上垂了下来,整个黝黑粗长的下身正在轻轻扭动。 不是洬雨的记忆力不行,而是她归来后对之前的一些记忆模糊了。虽然很多重要的人事还记得,可那些不熟的人和小事委实是不记得了。 坐在房顶上的这条巨蛇,洬雨便不记得它是谁。 站在重楼前三丈远的洬雨,望着轻摇折扇的美人、不、是美人妖,道:“实在抱歉,本仙不做社神已有五万七千多年,确实想不起在哪见过姑娘这副尊容。敢问姑娘是?” 洬雨的面色很平静,看不出一点波澜,可她心里不大爽。一来是她实在太困了,二来是差点就能让寒彻亲口承认他是羽苍,可在最关键的时候被这条蛇妖给搅黄了。 站在左侧的寒彻看了洬雨一眼,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美人妖的面色瞬间不好了,扭动的蛇尾重重一甩,‘砰’的一声落上瓦片。伴随着重楼的抖动,她坐起并前倾了身子,长眉倒挂,怒目而视,眼看着就要爆发,却不知怎的又停了。 美人妖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在唇角荡开一抹笑意,道:“罢了,记不起也无妨。今夜,我也不是想要和洬雨社神叙旧。” 美人妖打开手中的折扇同时扭了扭蛇尾,身子随之身高。她一边朝身侧的梁柱缠去,一边道:“不过,我还以为社神你的道心会一直坚定不移呢。” 美人妖的身子缠上梁柱,又沿着勾栏红褐色的横木爬过,身子轻轻翻转坐在了勾栏里侧。长长的蛇身一半斜绕在勾栏上,一半悬着,依旧轻轻扭动着。她坐的比方才离洬雨近了些,身子搭挂在勾栏上,望着洬雨和寒彻道:“看着你和这种毛娃娃又拉又扯又亲,我真是替我那痴情的主子不值啊。” 美人妖的话音刚落,寒彻冷冷地道:“你说谁是毛娃娃?” 寒彻干净俊朗的面容上眉头轻皱,眸子里浸了霜。他周身的气息开始涌动。 伴着寒彻的问话,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声又起,在黑暗中无章无序地穿行。 洬雨的眉头也皱了。 敢情这条蛇从她和寒彻逛林子的时候就在暗处偷窥了?那么,这条蛇又是如何进入那葡萄林的?还有,那随这条蛇出现的涛声又是怎么回事?她和寒彻现下又在异界的何处? 洬雨没想到蛇妖的一句话就会激起寒彻的怒意,她动了动被寒彻握住的手,一瞬间他周身的气息凝住,又慢慢恢复平静。 草丛里的响声也随之落下。 美人妖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就会激起寒彻的怒意,刚才他在一瞬间散出强大的灵力,霎时勾起了美人妖对他兴趣。美人妖折扇轻摇,将寒彻细细打量了一番。 洬雨望着美人妖道:“你引我们至此,是为何事?” 美人妖收回目光,嘻嘻一笑,道:“自然是替我主子报仇了。”顿了顿,又道:“不是你们,是你。我找的是你,这小子是他自己跟进来的。” 说罢,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美人妖手中的折扇朝洬雨和寒彻中间一挥,那捆缚着他俩的绳子便断了。 这蛇妖的妖力果真不低。 洬雨抬起自己的左腕,眸子里添了一抹凉意。 完了,这条蛇砍了这绳子,那她和寒彻与葡萄林那边的连系便彻底断了。到时候即便能收拾了这条蛇,还能不能及时找到回去的出路?若是迟了,那明日她还能在东域的山里查到关于妖煞的事吗? 寒彻的面色更冷了,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右手腕,简直想把坐在楼上的蛇给剖胆剥皮了。 洬雨抬脚,开始在眼前的园林里慢慢走动,边走边道:“既是报仇,那敢问你主子是谁?” 随着洬雨的脚步移动,她往哪,那个方向的漆黑处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美人妖的下身又扭了扭,她将上半个身子从飞檐下探了出来悬立在半空,那片云雾也随她而动。她的面容紧挨着飞檐上悬挂的红灯,细长的眼中,那双泛着油绿色的瞳孔紧紧随着洬雨灰白的身姿。 美人妖哼笑一声,道:“洬雨社神总不会忘了自己闻名三界的缘由吧。” 移动的纤细飘逸的灰白身姿一顿,洬雨转过身望向美人妖。 面色阴冷的寒彻闻声也是一惊,同样抬头望向勾栏悬立的美人妖。 五洲虽大,四海虽广,但一样阻止不了故旧再相逢,仇敌再相对。 美人妖道:“看来洬雨社神还记得我家主子。” 怎么会不记得? 西洲的那个小妖帝,在洬雨于人间私访时,从第一次见面便左跟右随死缠烂打,在被她拒绝后居然强行将她掳去异界想纳她为妖后,那是她飞升后第一次受那等耻辱,连带着想起了自己飞升前的种种。 当时,她望着那个白面妖帝便想起了那个发誓说会护她一生一世的未婚夫君,想起那个人也是为了讨她的欢心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可那时,当她想着日后总归要嫁一人相守、接受了那个人的求亲,甚至对那个人有了一点点喜欢的时候,那个人却带着天子的旨意抄了她的家,赫赫将府血流成河。最后,不远万里赶至边疆截杀她。 什么欢喜! 那一世她爱慕了两个男子,一个赐给她代表着权力的玉珩说那万里河山要同她共赏,转身却娶了别的贵女;一个说会护她一生喜乐、一世万死不辞,却在背后筹划着如何毁了她,而待她亲友俱亡时偏偏放了她! 既然她劫后重生,那这世间的情情爱爱便与她半点干系都没有。不惹她,那各自安好;敢惹她,便挫骨扬灰。 第十五章·红黑的园林 重伤 是以,面对着痴缠不休、态度强横的西洲小妖帝,她只是怒从心生,完全忘了去品一品小妖帝的情到底真不真。 当她一枪刺穿小妖帝的心口时,她才看见小妖帝早就弃了他手里的剑。看着小妖帝面上的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丝轻笑,看着那道颀长的身躯在她眼前一点点倒下时,她的心里就已生了一丝悔意。 洬雨默默看了寒彻一眼,然后抬眸重新看向美人妖。 洬雨依稀记得,她见过的绿眼黑蛇就只有一条,便是那西洲小妖帝的怀中常揣的一条小短蛇。也是她在西洲做社神的最后一千年里,总找她麻烦的小蛇妖——泠兮。 五万八千多年的光景,沧海桑田都轮了几番,这条小蛇妖居然还想着为故旧报仇,还是觉得她的主子死的太冤了。当真…… 依旧有那么点可爱。 洬雨道:“你额间的咒印是怎么回事?” 洬雨问的是泠兮额间细长的黑痕,这条咒印应该封印了泠兮大半成的妖力,不然泠兮不至于是现下这副将原身暴露的模样。 泠兮雪白的面容上的笑意减了八分,道:“怎么回事?自然是因为技不如人了。” 洬雨道:“为何会来了枢洲?” 泠兮面上的笑意彻底看不清了,道:“西洲没什么好玩的了,出来逛逛。”旋即,面上却又扯出一丝笑,用折扇掩了唇,看着洬雨道:“渣社神,我不杀你了,你留下来吧。待在这里,和我。” 洬雨的眸子里添了一抹凉意。 泠兮笑了,折扇在唇边扇了扇,道:“怎么,你不愿意?”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再起,绕着洬雨和寒彻靠近。寒彻移至洬雨身边。 见洬雨没回话,泠兮道:“是因为他吗?”泠兮看向寒彻,道:“他虽然长得好看,可是太弱了,这么弱的妖哪配得上你。” 洬雨现在只有一千多年的仙力,寒彻刚才一怒之下散发出来的至少有一万年之强的妖力,泠兮不可能感觉不到。 寒彻的面色很平静。 泠兮又道:“若你实在舍不得这小子的话,我也不杀他了,可以送他出去。如何?” “好。” “不用。” 洬雨和寒彻同时道。 洬雨觉得应先弄清楚身在何处,送寒彻出去很好,正好她也可以独自对付泠兮。 洬雨看向寒彻,寒彻却握住了她的左腕,看着她道:“洬雨,除非我自己愿意,不然,你别想再次撇开我。” 接着,他转首看着泠兮道:“她往后的年岁不管多或少都会由我陪着,不需要你,也不会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洬雨的神思有一瞬间的征愣,她灰白的身子朝寒彻靠了靠,道:“你,是谁?” 寒彻眸中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惊愕有、犹疑有、失落有、痛楚有、欣慰有甚至欢喜也有,最后,他转过身子对着洬雨,唇角勾出一抹带着苦味的浅笑,道:“洬雨,我是那个曾经缠着你看星星的小半仙,羽苍。” “你……可还记得我?” 寒彻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他心底的话,他握着洬雨的右手不禁松了松。 嘻嘻的笑声从重楼散开,引带着漆黑处也发出同样的一阵笑声。泠兮的蛇尾扭了扭,她探出的身子坐回到勾栏的横木上,倾靠向身侧的梁柱。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将寒彻再打量一番,道:“洬雨社神,你带的这个小子口气好霸道,我现在很不喜欢他。所以,他,得死。” 泠兮话音刚落,几条三寸粗细的藤蔓伴着一股浓雾突然从黑暗中穿出,刹那间牢牢缠住洬雨和寒彻的脖颈、腰腹和四肢,将他俩用力斜扯向两边;同时,坐在重楼上的泠兮如风似电般闪至寒彻身前。 仅仅一瞬间,绕是寒彻挣脱了藤蔓的束缚也没能避过泠兮的攻击。一抹冰凉的长剑刺穿寒彻的胸膛,差一寸就是心口。 浓雾中被藤蔓和四个女子围着的洬雨,在听见细微的闷哼时,急道:“羽苍?” 对面的浓雾中传出寒彻的声音,他道:“我、我没事,洬雨。” 泠兮一怔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刺偏,正欲翻转手腕执剑横抹,一道泛着银光的长剑从雾中破出朝她身后直指,她只得抽剑回挡。此时,另一柄缠绕着黑气的白剑从天而落,一道指向泠兮。 长剑撤出,一股血腥味在对面的浓雾中散开。 在泠兮被两柄长剑缠住的瞬间,黑暗中蹿出几抹身影齐齐朝跌坐在地上的寒彻冲去。银剑回转。 雾气中几抹猩红的双眼纠缠上寒彻,个个蓄满了贪婪。其中,一个正伸出一只黑雾缭绕的手臂扯住了寒彻的右手。 寒彻左手覆在心口。虽然他及时为自己点了穴道,但鲜血依然浸染了靛灰蓝的衣衫和手掌,有细密的血线从指缝间留出。他干净俊朗的面容已有些苍白,齐整的修眉紧蹙,像是在忍着痛意,又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寒彻边退边朝握住他手臂的那双猩红双眼道:“放开!” 那双猩红的眼睛却盯着他道:“你身上的气味,好熟悉啊……而且,好强啊。”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贪婪,伴着它的发出,周围的另几双猩红也齐齐靠了过来,在它们口中同样发出贪婪而缥缈的吸、笑之声…… “滚……” “啊~” 一道痛呼伴着一抹银光从身旁炸出,寒彻闻声望去,还未看清身边的情况就感觉到腰间一紧,刹那间从地面跃起被带出浓雾。 洬雨的左臂搂在寒彻的腰间,右手握着柄通身泛着银光的长剑。 这柄剑的剑身极薄,通身银制,剑锋光滑,剑面却有细细微微的磨砂,手柄处系着一条银色的流苏剑穗。细细瞧去便能看见长剑上刻着‘观心’二字。 此时,这柄银剑上沾染了几道血痕和一抹黑气。而握着它的主子——洬雨的周身也泛着一层细微的金色光华。 “洬雨,你、你怎么了?”寒彻的眉头皱的很紧,他似是在极力忍着什么,面色苍白,额间有细密的汗珠。他将半个身子靠在洬雨身上,头轻枕着洬雨的肩。 洬雨的面上浸了寒霜,眸子冷得渗人,就连秀眉也轻蹙着。她扫了眼跟上来并同样悬立在半空的几抹黑影,稍稍侧首便看见了寒彻胸口大片的鲜红,她道:“你不是说没事吗?” 第十六章·红黑的园林 你也吃 寒彻微微眯了眯眼,唇角扯出一丝浅笑,道:“我以为……不妨事的。” 不妨事? 差一点就一剑贯穿心口了!真的再偏一寸,他还活得成吗! 洬雨望了眼在左侧不远处和一柄剑缠斗的泠兮,眸中的寒意更深了。 寒彻又道:“对不起,洬雨,我好像……又连累你了。” 洬雨道:“没有。” 细微的金色光华再入眼,寒彻轻轻动了动手指,划过洬雨的衣衫,指尖触碰到的那片细微的金色光华瞬间有些细碎散乱。 寒彻眸中的星光变得有些暗,唇角渐渐紧抿。 悬停在半空中的七八抹黑影绕着洬雨和寒彻蠢蠢欲动,被一剑砍断手臂的黑影将洬雨上下瞧了一番,惊道:“你是仙族的那位‘冷血无情仙’?!” 洬雨没有回话,但她周身散出的寒意毫不掩饰地宣示着她的不悦,她对寒彻轻轻道:“你先撑一会儿。” 寒彻点了点头,道:“好。”慢慢撑起自己的身子。 另一抹黑影瞅瞅洬雨又瞅瞅自己的同伴,道:“你、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她怎么可能是那位无情仙?!刚才她身上的仙力明明那么……那么……弱……”它后边的话没再说出口。 弱吗? 弱……刚才明明就是很弱,弱到它们觉得都不够瞧。可是……如何仅仅一瞬间她的仙力就强到似是和它们相平,而且、而且那种强悍还在慢慢涌动! 洬雨周身的金色光华愈盛,她抽回自己的左手,动了动右手握着的观心,扫向周围想要撤退的黑影,道:“知晓是本仙便好,这样,你们会觉得死的不冤。” 泛着金色光芒的灰白身子随着话音在刹那间分成七八抹,朝着周围的黑影闪去。须臾间,只见金光烁烁银光灼灼,一劈一抹快到极致,连一声痛呼呜咽声都没听到,那几抹带着猩红的黑影便齐齐碎成了渣渣! 长剑抹出,八抹身影瞬间重合朝着不远处的缠斗冲去。 黑气缭绕的白剑似是很有灵性,在洬雨闪身而来的一刹那自动撤向一旁。 洬雨手中的观心直指泠兮,泠兮匆忙回剑。洬雨没想和泠兮纠缠,一剑挥出直接打飞了泠兮手中黑绿的长剑。 泠兮一惊之下扭动蛇身快速退开,她很快,洬雨比她更快。漆黑的园林深处,洬雨拦住泠兮的退路将她逼回到重楼前。 红纱灯旁,泠兮的后背紧贴上第三重楼右侧的勾栏,观心抵在她的咽喉前。 泠兮雪白的面容更白了,油绿的眸子盯着面前神色冰冷的洬雨,看着洬雨眸中藏着的杀意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僵硬地道:“……渣…社神,你要杀我?” 观心再进,与雪白的肌肤只有一线之隔。 泠兮僵硬的身子微颤,油绿的眸子涌上一层水波。 洬雨道:“那要看你想不想死。” 泠兮的眸子一怔。 洬雨道:“这是哪?怎么出去?”告诉我,便留你一命。 方才洬雨在园林走动时,便察觉出这园林的不对劲。这里无星无月,无云无风,时间和空间似乎都是静止的。 泠兮眸中的泪光闪了闪,道:“渣社神,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泠兮额间的咒印细细瞧去便能看见一丝隐约的白色仙力,她的妖力应是被哪位仙神所封。但是,不会有仙神无聊到好端端封禁一个蛇妖的妖力,定是她做了什么虽不至死,却不能不施以惩戒。 洬雨手中的长剑再进,雪白的肌肤渗出点点血丝,她冷冷地道:“你是听不懂吗?我问你:这是哪?怎么出去?” 泠兮眸中的泪滴滑落,望着洬雨征愣了好一会,最后,唇角一勾,嘻嘻地笑了一声,道:“洬雨社神,你留在这里,陪我吧。” 洬雨握着观心的手轻颤,她真想一剑要了泠兮的命。但她没有,她将观心从泠兮咽喉处撤回,同时几根冰雪松针从手中甩出,刺入泠兮肩胛和蛇尾上的几处穴道。 泠兮闷哼一声,从洬雨眼前跌落到瓦砾上。 洬雨转身欲离开,泠兮突然又道:“为什么……不杀我?” 洬雨背对着泠兮,道:“你若想死,自戕便可。” 寒彻正靠着一颗树,他的面色较之前稍稍好了一点。洬雨落在了他身边,那柄白剑也随洬雨一并悬立在寒彻身边。 洬雨周身的金色光华已散,身形如初。她坐到寒彻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瓶,是南泽前几日在芍圃斋扔给她的那个小白瓶。她从瓶中倒出两粒莹白的药丸,拈起一粒递到寒彻的唇边。 寒彻的眸光凝上莹白的药丸,没有启唇。 洬雨道:“这是南泽上仙用道生蘨草,和其余几味提升修为的药草炼制。可以帮你巩固元气。” 何止是巩固元气,此药丸若是被修仙道者食之,一粒可得千年修为,且于日后修行大有裨益。 寒彻看着洬雨递来的药丸,眸光往洬雨头上的栗黄色玉簪瞥了瞥。回眸的瞬间他伸手将洬雨手里的另一颗药丸递到她的唇间,然后,稍稍低头将她拈着的药丸吞入腹中。 洬雨愣了,有一瞬间没回过神。 寒彻道:“你也吃。” 洬雨的心中泛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动了动唇,将唇间的药丸吞入腹中。 寒彻忽然笑了,眸中的星光很亮,唇角的浅笑很深。 洬雨道:“在笑什么?” 寒彻抿着唇,笑着摇了摇头。 他觉得洬雨刚才的样子有一点点傻,但莫名的很可爱。 洬雨没再管寒彻笑什么,她将小药瓶递向寒彻,道:“这个,你拿着。”然后将手覆上寒彻的心口,有丝丝缕缕莹白的光华从她掌间散出。 寒彻伸手握住了洬雨的手腕。 他的眉轻蹙着,眸中的神色却很轻柔,道:“别浪费你的仙力,我没事,坐会儿就好了。” 洬雨正色道:“你的伤,不轻。”又道:“无妨,方才我也吃了药丸。” 寒彻缓缓落下自己的手。 寒彻的伤口稍稍愈合时,洬雨的面色已有些发白,寒彻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并将其按下,道:“洬雨,可以了。” 洬雨没再逞强,将手抽回,待会儿说不定还要留点气力找出口。洬雨挪了挪身子,靠向树身想要歇会儿。她既困又累,才眯了眼便睡实了。 寒彻轻轻将洬雨的脑袋横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他看着身前的女仙,看着这张曾经夜夜入梦的面容,眸中的星光忽然又暗了。 他抬手,指尖触上洬雨微皱的秀眉,轻轻抚了抚。 “洬雨,以前的你,不会皱眉的。”他的声音很轻,指尖也很轻。 ------题外话------ 泠兮~~~~ 男主~~~~ 第十七章·红黑的园林 离去 随着他的指尖划过,洬雨轻蹙的眉渐渐舒展,面容恢复往常的清冷恬静。 寒彻的眸中迎上一层浅笑,他继续瞅着洬雨的眉、看着清秀的面容,有时眼角会状似无意地扫过洬雨发间那支唯一的栗黄色玉簪。 好一会儿,寒彻又道:“洬雨,是不是在进入葡萄园之前,你就怀疑是我了?” “应该是。不然,你肯定不愿意乖乖听那小老儿的话,和我捆在一起,还同我讲那么多话。” 寒彻顿了顿,抿了抿唇,又道:“洬雨,为何你会独自去第一重天看星星?” “你不是……”他顿了顿。 “你可是有些……” “……在乎我?” 寒彻的眸中添上一丝欣喜,与隐隐的痛楚交织在一起。他的右手无意识地从洬雨的肩头挪开,却不偏不倚扫到了她发间的玉簪。他的手一顿,眸中的欣喜随之散去。 栗黄色的玉簪紧紧别在挽着的青丝间,只露出菱形的簪首,没有多余的打磨和雕镂,看着很普通,很不起眼。 寒彻轻拧着眉头,再次自语似地道:“洬雨,这支簪子……好难看。” “你以前从不戴这些的。” 寒彻说话时他的手指便一直停在簪首旁,似是想要将簪子拔出,又好似在逃避。他的眉渐渐紧蹙,好像一旦碰了那支簪子就会有什么覆灭一般。 立在身旁、缠着黑气的白剑轻轻震鸣,他被迫收回神思。 他终是想证实心中的猜疑,指节分明的手轻轻移动了簪子。 仅一眼,寒彻的心彻底揪紧了。他的脑中一片轰鸣,胸腔气血翻涌。他完全没有听见从园林上空传来的带着压抑的呼唤。 玉簪移开的霎那间,洬雨的身体渐渐变得有些透明,周身大部分的轮廓破散成粒粒闪烁的碎末漂浮在身侧,整个身子闪着细碎的五色光芒。 很明显,她的元神已经碎成了万万粒,只不过被一股强劲的仙力执拗地凝聚在一起! 这具身子,说死了,却活着;说活着,更像死了! 熟睡中的洬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是很不舒服,她蹙着眉动了动身子,眼睑却没有睁开。 寒彻慌忙将簪子别回洬雨的发间。 寒彻的伤口终是再次裂开,他的身子有些佝偻,唇间有血丝流出,盯着洬雨的眼神忽远忽近满是痛楚。 鳞片刮擦瓦砾的声音响起,同时炸出泠兮的声音:“臭小子,渣社神她怎么了?”泠兮的身子在瓦片上缓缓挪动,声音中带着分明的焦急。 泠兮被洬雨的冰雪松针刺中穴道后,手臂和蛇尾均没了力气。她没想到洬雨真的会对她起了杀意,心口裹了一层悲凉,整个阴郁的蜷缩在瓦砾上胡思乱想。 可想着想着又觉得,洬雨很生气可能是因为她对寒彻下手太重,偏偏洬雨看着很在乎他。 于是她收回神思,顺道在心里将洬雨骂了千百遍后,一抬头就看见寒彻移开了洬雨的簪子。 泠兮当时就懵了。 恍惚中想起,从她见到洬雨至方才的对战,洬雨其实都很不对劲,尽管洬雨毫不费力地摆平了她和那八只魔,可洬雨的仙力似乎依旧有些弱。她被困在这里近四万年,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根本就不清楚。 但很明显的是,这位让妖魔避之不及的女仙的魂魄竟没一片是全的。 伴着泠兮的问话,那道带着压抑的呼唤再次从园林上空传来,清晰地传到寒彻耳边。也传到了泠兮的耳边,她的呼吸瞬时漏了两拍。 “君主……君主。”是那个黑衣男鬼的声音,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和压抑。 寒彻对泠兮的问话恍若未闻,他的气息有些凌乱,脸色很苍白,额上有细密的汗珠。他将左手覆上心口按压了一会,然后起身将洬雨抱起。他才走出一步,脚底一软立时半跪在了地上。 寒彻想重新站起来,但通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一般让他挪不动身子。他抱着洬雨的双手紧了紧,将身前柔软的身子往怀中扣了扣,干净俊朗的面容随之轻轻贴上洬雨的额间。 洬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为我已将你完好的找回来了。 颀长的身躯隐隐颤抖,有轻微的哭声散开。 泠兮远远看着地上的身影,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这个看起来和自家主子有七八分像的小妖,似乎真的很喜欢渣社神呢。 泠兮的唇动了动,一柄黑绿的长剑从园林的漆黑处飞出,她又动了动唇,长剑飞至她额前,一丝白色的仙力从她额间飘出覆上剑尖,旋即长剑朝上飞出,在园林上空勾出一道白色的圆。 振聋发聩的涛声轰然传来,连着那道压抑的呼唤也清晰了许多。 洬雨依旧没被吵醒。 长剑飞回至泠兮身旁,她的周身映出一道道白色的光华,开始一点点收紧。 泠兮忍着痛道:“你快带渣社神离开,若这道白光散了,你们想出去就得等好多年。” 随立在身旁的白剑再次轻轻震鸣,寒彻再次试着站起来。 寒彻离去前望了一眼泠兮,终是没说什么。 有些承诺先别空许,做到了,那个人自然就知道了。 白色的光华消散,一滴泪从泠兮的眼角滑落:“渣社神……” 曾经我很想再见你一面呢。 夜很深,两道竹林夹掩的海之一隅中央,有块光滑平整的岩石,岩石附近的上空立着一道黑影,不远的竹林转弯处,立着一道红影。 一条柔滑的黑绫正盘旋在岩石上空。 黑衣男鬼沧桑沉稳的面容上,双眉轻蹙。这条裹剑的黑绫都在此处悬了好长时间,可他依旧没从这块石上瞧出什么。鬼剑慕年已飞出好久,不知自家君主到底有没有事。 正思忖着,忽然岩石上涌出一阵浓雾,黑衣男鬼才欲飞远些就见浓雾中隐约有身影晃动,正是寒彻抱着洬雨随浓雾出现。 “君主!” 黑衣男鬼落在寒彻身边。黑绫覆上寒彻身旁的白剑。 “君主,洬雨仙怎么了?”男鬼问道。 寒彻的身子一跌,男鬼忙伸手去扶。寒彻的声音中带着清冷,道:“她有些累……睡着了。” “君、君主,您受伤了?”黑衣男鬼望着寒彻浸染了大片鲜红的衣衫和苍白的面容,眸中染上一抹担忧。 “无妨。”寒彻依旧望着怀中的洬雨。 洬雨,你为何睡得这么沉? 一道红影快速闪来,望了眼黑衣男鬼,然后对着寒彻道:“君主,南泽上仙似是察觉到了洬雨仙的气息,朝这边赶来了。我们要不要撤?” 寒彻没有回话。 两鬼对视一眼,黑衣男鬼道:“君主,眼下还不能让六族知晓您的身份,您别忘了,还有十六妖煞。”顿了顿又道:“南泽上仙定会照顾好洬雨仙的。” 寒彻抱着洬雨的手紧了紧,终是缓缓将她放上岩石。他的唇轻轻印上洬雨的额头,一滴清泪顺着他的鼻尖落上洬雨的额头。 寒彻看着洬雨轻轻道:“洬雨,我先离开几日。”下次见面,我一定不走了。 ------题外话------ 这几篇文写得我好压抑,呼~~~~~ 明日开始,气氛稍微轻松点。 第十八章·惊骇 寒彻带着二鬼刚隐进岸边的竹林,三道白影便从竹林转弯处奔来。 南泽和心古志介停在海面上空,三双眼睛扫向这片海隅。 “神君,洬雨仙子在那。”志介指向下方某处隐约的灰白。 南泽带着心古志介落上光滑平整的岩石,洬雨依旧在睡着。 “洬雨。”南泽扶起洬雨,又轻轻晃了晃她,“洬雨。” “洬雨仙子。”心古和志介齐齐唤道。 细长而微微卷曲的眼睫纹丝未动,修长素净的手指按上白皙的手腕,有点微凉。隽秀的眉轻轻皱起。 “神君,洬雨仙子她怎么了?”心古看着南泽的神思有些不对,忙问道。 南泽没有回话,他的手指依旧按在洬雨的脉口,她的气息十分凌乱。 南泽的手指从脉口移开,桃花眼眸瞥上洬雨发间的簪子,眸光微凝。思忖一瞬,修长素净的手指点上额间,轻轻引出一缕莹白的元魂,然后朝着洬雨的额间一指。 引魂探元! 心古和志介的小脸均是一惊,齐齐望向南泽,但浓密细长的眼睫已经轻合。心古和志介朝彼此看了一眼,两小灵仙的面上裹了一层凝重,不再作声。小小短短的两个身子迅速飞上半空,周身均泛出一层白色的光华。两小灵仙掌中变化,须臾间两双纯白的翼光环上岩石附近,将岩石上的二仙护在中央。 引魂探元,引己之元魂探彼之元神。此仙法对施术者的仙元损耗巨大,且中途不能被打扰,稍有疏忽,那一缕元魂便会回不来。 漆黑的竹林深处,寒彻他们还未离去。 红衣女鬼望着岩石上的情景,张扬妩媚的面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出一抹惊讶,而她身旁的黑衣男鬼,深邃的眼眸中再添了一抹担忧。 南泽的医术三界有名,不比天界的那些医仙差多少,连他都需要引魂探元去弄明白洬雨究竟怎么了,只怕她不仅仅是累得睡着了。 黑衣男鬼将目光投向身前的寒彻,这位少年君主通身的气息阴郁到了极致。 元魂归位,桃花眼眸豁然睁开,却是交织着怒意和焦急。 “你真是……”南泽盯着昏睡中的洬雨,面色十分难看,他一句恶语就到唇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南泽有些身姿不稳地抱起洬雨,冷冷地道:“回神社!”说罢身形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海面上。 心古和志介面色凝重地对视一眼,各自捏诀,化作两道白光消失在天际。 随着两道白光消失,竹林深处传来两道惊呼:“君主!” 寒彻的身子从竹林的半空重重跌在地上。 两鬼一前一后落在寒彻身边。靛灰蓝的身子有些蜷缩,干净俊朗的面容白得没了人色,额上细细的汗珠密密麻麻,双眉紧锁,星眸紧合。修长有力的手指死死抓着心口的衣衫,像是要将那里抓碎。 稍稍愈合的伤口早已裂开,现在更是惨不忍睹。一股股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混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魔气……!! 落在寒彻身边的二鬼,四只眸子里盛满了震惊。 没错,是震惊!甚至带着点恐惧。 二鬼的面上满是惊骇,担忧的问话噎在喉咙间不上不下,身子有些僵硬的望着地上的寒彻。 黑衣男鬼后背的鬼剑轻轻震鸣,将二鬼从惊骇中唤醒。 红衣女鬼唇色发白,望向黑衣男鬼。黑衣男鬼稍稍迟疑,将寒彻扶了起来,对着红衣女鬼道:“我信他。” 黑衣男鬼看向寒彻道:“君主,梁津替您疗伤。” 一股温和的灵力注入胸口,寒彻的眉依旧紧锁。须臾间,另一股灵力从后背注入。 红衣女鬼道:“君主,钟离亦信您。” 既然已经同进同退数万年,那还管他是魔是鬼还是妖! 他若是魔,三界无仙! 心口的黑气散尽,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密直的眼睫缓缓扇动,寒彻看向黑衣男鬼,又稍稍侧首,道:“可以了。” 梁津和钟离撤掌,退到寒彻面前。 夜里的凉风吹过竹林,刮得枝叶唰唰作响,也拂过林中的身影。这一夜,从相逢到相认,短短两个时辰,却好像将数万年的孤苦都补偿了。 寒彻默声,半跪在他身前的二鬼也未言语。 久久的沉默之后,寒彻道:“钟离,你让宫凡传信给齐洲,让他再等我几日。”寒彻并未解释自己身上的魔气从何而来。 钟离看向寒彻,似是不解,旋即又垂首道:“属下领命。”自家君主的伤确实需要静养几日。 寒彻又道:“传信后便和宫凡一起先等等,不用回来。” 钟离道:“遵命。” “去吧。” 钟离起身朝寒彻一拜,转身化作一道红光飞出竹林。 梁津道:“君主,我们去何处?” 寒气起身,道:“去人间,纪城神社。” - 大概一千三百年前,也就是洬雨刚刚归来的那十数年,几万年间不出玄隐的南泽隔几年便会去一趟天界。 有一年,到了五洲祇神向天帝禀报五年成效的日子,这位从不干这活的上仙欣然携了奏疏玉笏,脚踏着祥云和众神上了天宫。 挨过了太枢殿的议事后,南泽便一路朝着十八重天的琳琅苑行去,踏进琳琅苑后七拐八拐才来到洬雨居住的逸院。他像往常一样直奔星枕松涛,还没到宫殿跟前就远远瞧见,一位身穿丁香色的轻薄纱衣,生得十分轻盈曼妙的女仙,领着两只红鸾鸟在洬雨的寝殿前徘徊。 南泽的双脚立时像灌了铅,本能的不大愿意往前再踏一步。他心下叹息来得不是时候,转身就往回走。 才迈出三四步,迎面走来一位捧着仙果的小仙婢,南泽还未及阻拦,那小仙婢便朗朗道:“南泽上仙万安。” 果然,这边声音方落,身后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哎?上仙,你又来了?”随着这道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两道如铃如乐的鸟鸣声。 南泽只好转过身来。 两只通体火红,身形轻灵娇美的鸾鸟飞落至眼前。南泽抬手,一手一只轻轻摸了摸它们光洁的羽毛,道:“风鸾舞鸾,你们好。”然后,望着紧随其后而来的女仙道:“飞琼仙子,你也在啊。看来,萃芳庭今日亦是很清闲啊。” 第十九章·怎么了 对面的这位女仙正是这几年间,一直想为洬雨和南泽牵红线的飞琼。 南泽知晓这位仙族未来的太子妃有这心思后,便对其‘敬而远之’。奈何凑巧的是,他每次来琳琅苑,总能遇上这位仙子。 站定在南泽面前的飞琼道:“没有没有,不清闲不清闲,我那庭院里的一众小仙姬,正尝试新舞呢,忙得紧。” 南泽满腹狐疑。虽然飞琼总爱往琳琅苑跑,但对她管辖的萃芳庭的大小事很上心,若真这么忙,飞琼一定不会来这瞎转悠。 南泽隽秀的眉一挑,那张艳冠三界的面容上堆出一层浅笑,望着飞琼俊秀精致的面容,道:“既是如此,那飞琼仙子如何在此处乱晃?” 俊秀精致的面容上,薄眉一紧,那双清明的眸子里牵出几分失落和担忧,缓缓道:“上仙,洬雨有两日多未见我了。”顿了顿又道:“方才,我在星枕松涛外敲了好久,洬雨均未应声……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南泽心下顿觉了然。 说笑了,不见你不应该很正常吗。你这自从有了太子殿下后便忙着给相熟的仙神牵红线,这……这本仙和别的仙神也就罢了,你连修小道的洬雨都不放过……洬雨虽不愿刺激你这份热心,然则,终归她与本仙一般,均想离你远些。 南泽自是不能将所思道出,回道:“莫胡思。许是因这几年三界均在议论她,她有些烦闷,也未可知。她素来喜爱清静,不若你明日再过来瞧瞧。”随后补了一句,“既然今日洬雨不见客,那本仙便回玄隐了。飞琼仙子,就此别过。” 南泽同飞琼略略一礼,转身就往回撤。 飞琼看着南泽往外走,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便欲忍了心中隐隐的不安,刚想道一句:“风鸾舞鸾,那我回去了。”这‘回’字才吐了一半,就听见旁边一直候着的小仙婢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等……等、等一下,上仙,请、请留步。”小仙婢喊向即将离开逸院的南泽。 南泽疑惑回首,面上是平素的淡雅矜容。飞琼也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小仙婢。 身着豆绿仙服的小仙婢似是因为紧张,捧着果盘的双手有些轻抖。她轻轻吐纳一气,稳了稳心神后,朝南泽和飞琼一礼,道:“上仙,请恕小婢唐突,但,还请上仙和仙子,一道进去瞧瞧洬雨仙子吧。” 南泽蹙眉。飞琼征愣须臾,靠近小仙婢几步,道:“是、是不是洬雨怎么了?” 小仙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直接大着胆道:“望上仙和仙子恕罪,小婢并不知晓洬雨仙子究竟怎么了,”她顿了顿,接着道:“其实,自上次飞琼仙子离开琳琅苑后,洬雨仙子已有两日多未踏出星枕松涛了。” 飞琼看了南泽一眼,南泽望着小仙婢不语。 小仙婢有些慌,忙道:“上……飞琼仙子,您同洬雨仙子相识数万年,也曾总在琳琅苑,那您一定知晓,洬雨仙子掌管琳琅阁的那一万八千多年有个习惯:每日辰初,洬雨仙子一定会准时出现在琳琅阁。” 飞琼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啊……她、她这两日没去琳琅阁?”飞琼后知后觉明白小仙婢想说什么。 小仙婢点点头,道:“您来的那日还去了,这两三日没有……而且……”而且,小仙婢没了后话。 南泽蹙眉,飞琼扶额,同时道: “继续!” “你快说啊!” 小仙婢跌跪在地上,俯首道:“昨日、昨日是由小婢清扫星枕松涛一重的客室,当时在清扫期间,有一次楼上忽然传来一道重物倒地的声音,小婢当时以为听错了,可、可没多久……楼上传来一串刺耳清晰的物品破碎声……当时,小婢出于担心朝楼上唤了一声,却是过了好一阵才传来洬雨仙子的声音。那时洬雨仙子的声音,听起来……听起来有些压抑低沉,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你……本仙昨日来的时候,你为何只字不提?” 飞琼甩出一句责问后,随南泽闪身至洬雨的二重寝宫——星枕松涛。 “洬雨!” “洬雨!” 南泽和飞琼齐齐拍门。 等了好久,没有回应。 南泽失礼地一脚踹开被下了禁制的门扉,同飞琼直奔二楼洬雨的卧室。 “你们二位,这是要做什么?”熟悉的清冷淡漠之声传出。 远山画屏前,南泽和飞琼望着屏后隐约的身影,凝着的眸色一缓。 飞琼心下松了一口气,嘿嘿一笑,绕过画屏向里走去,道:“洬雨,这两日多你在做什么?怎地都不愿见我?” 卧房内身着似水轻柔的白色仙衣的洬雨,将一张矮几上的栗黄色玉屑轻轻拢在一处,用纸一裹,丢进一旁的竹篓,缓缓起身后正好迎上走来的飞琼。洬雨轻轻勾唇,道:“没做什么。想清净几日。” 飞琼想扯洬雨衣袖的手生生顿住了。 洬雨没有迎上飞琼的目光,她的视线扫过飞琼轻盈曼妙的身子、余光带过飞琼顿住的玉手,抬眸望向站在画屏外的南泽,道:“上仙今日好大的脾气啊,竟然踹了我寝宫的门……还闯上我的卧室。” 南泽望着画屏后面隐约的身影,桃花眸中添了三分凉意。 清冷淡漠的声音、纤细飘逸的体态,和往常无二。 偏偏,有种十分的不正常! 南泽推开了面前的远山画屏。 白玉席上,白皙的裸足半掩在纯白的衣摆之下,栗黄色的缺角玉珩一如既往的系在左侧腰间,青丝如墨、一缕垂落在身前,再往上…… 南泽的眸光生生顿在了洬雨白皙清秀的面容上。 真真切切的疏离、冷漠,还有从骨子里散出来的颓废,这样的神情混着唇角的那一抹浅笑,诡异到让南泽和飞琼的头皮有些发麻。 而且,那双恬静幽深的眼眸中的光华,没了。 这样的洬雨,南泽和飞琼从未见过! 交错相盖的细长而微微卷曲的眼睫轻扇,浅红的唇再次轻勾,缓缓道:“上仙……今日是否有些太过失礼啊?” 回过神的飞琼,那双清明的眼眸中牵出一丝忧虑,纤细的指尖轻轻扯向洬雨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洬雨,你怎么了?” 第二十章·病了 南泽俊美的面容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他没有回话。 似水轻柔的衣衫从飞琼的指尖抽离,纤细飘逸的身子徐步到窗前。洬雨望着窗外远处的云涛,声音中多了一丝轻柔,道:“飞琼,我有些困了,你带着上仙先回去吧。”顿了顿,又道:“过几日,我再去找你和上仙。可好?” 满身无形的长刺在一瞬间撤下,换上平素的清冷淡漠,让听者不好再过多叨扰。 飞琼有些犹豫。 依旧站在远处的南泽忽然道:“方才是我失礼了,你莫要生气。” 洬雨闻言,转过身,道:“看来,我不过偷了两日懒,倒让你和飞琼挂心了。” 南泽似是正在等洬雨开口,只见,洬雨话音方落,他竟然举步彻底踏入洬雨的卧房。他的眉宇间萦着一丝清冷,颀长的身姿缓缓而来。 洬雨的眸色微凉,添了几分防备。 南泽边走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踏上星枕松涛的二楼,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在自己的卧室设下仙障。你们女仙都如此吗?” 洬雨的面色依旧。 飞琼看向南泽,疑惑道:“……仙障?”她迅速回首看向洬雨。 飞琼心道:这里有仙障?为何她没察觉到?好端端的洬雨在自己的卧房设什么仙障? 洬雨望着南泽,道:“应当不是。” 南泽道:“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他站定在洬雨身前。 洬雨的面色有些冷,道:“上仙,男女有别,对一些事,你不当心存好奇。” “可我今日就想看看。”南泽说罢,抬手一挥。 清脆的‘咔嚓’、‘啪啦’声惊心四起,一屋子的玉器在刹那间齐齐碎裂并砸在地上,刺耳的响声久久方落。 南泽的眉蹙了,看着轻合了眼睑的洬雨,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洬雨似是依旧不打算同南泽和飞琼讲真相,她唇角一勾,意欲继续推磨。南泽却是忍无可忍,抬手便往她发间多了的玉簪伸去。洬雨一惊,急忙边退边挥臂挡去。 白皙的手臂在衣袖滑落的瞬间触上南泽素净的手掌,烫的南泽被甩开的手一抖。 “南泽!你……” “洬雨,你、你……这是……” 洬雨的声音里带着怒气,飞琼满是惊慌,两道声音一前一后飘进南泽的耳朵,而他的桃花眸里早就蓄满了震惊。 洬雨发间的簪子被南泽移动了半寸。她的整个身子透明飘渺,萦着一层淡淡的五色光华,周身的轮廓泛着一层碎粒。 洬雨一脸惊慌地将自己藏在了一道淡金的纱幔之后,慌忙别回簪子的同时对着靠过来的南泽和飞琼厉声道:“别过来!” 如铃如乐的声音飘进卧室,两道火红的身影从窗外冲进,一齐落在洬雨跟前,绕着洬雨不断地鸣叫,声声悲切。 好似终于承受不住一般,纱幔后的身影缓缓蹲了下来,清秀的面容上有泪光闪动。 第一次,这位冷血无情的女仙哭了。 洬雨苦笑一声,混着泪光似在自语般地道:“再有半日……再有半日就好,为何要闯进来……不能再等等吗,就等半日而已……” 再等半日,玉簪便能雕刻好了;为何非要闯进来瞧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怎么了吗?” 白皙的手臂缓缓抬起,取下发间的栗黄色玉簪,须臾间,整个身子化成了万万碎粒,随着窗外的风飘晃。 一旁的飞琼被惊吓得有些腿软,跌跪在地上。 清冷的声音裹着笑,道:“就是……这般了。不仙不鬼,似活若死。” 洬雨抬首,望向长身玉立的身影,道:“上仙,你可知,昨日我用全力,抬手朝这屋里的廊柱劈去时,是何感受?” 洬雨垂眸,动了动那双不成形的手,看着道:“疼。钻心的疼。” “上仙,我的……”洬的声音有些颤,“我的仙力……没了……一点也不剩了。” “洬雨……”飞琼缓缓挪向洬雨,她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脑袋里依旧阵阵轰鸣。 洬雨借着体内那股五色的强劲仙力,用那双破碎的手将玉簪别回发间,恢复原本的模样。 洬雨转向坐在了她身旁的飞琼,看向那双清澈明净得纤尘不染的眸子,缓缓道:“飞琼,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执意亲近我?” 飞琼闪着泪光的眸子一愣,怔怔地望着洬雨。 洬雨道:“你说,因为我是你想成为、而成为不了的女仙……” 恬静幽深的眸子里再次雾气弥漫,清冷的声音颤道:“飞琼,我的元神散了,修的道陨了,倚仗的仙力全没了……” “什么都没了……什么也不是了。” 已经不是你心里那个睥睨四方的女仙了,她早就死了。 洬雨别过头,道:“是啊,明明已经安安静静地死了近四万年,为何又回来了?” “为何要是这副模样……” 死了,不是挺好的吗。 飞琼的脑子还是很不清明,可洬雨的话一句接一句地戳上她的心口,她本能地想出言安慰洬雨。她轻轻扯向洬雨的衣袖,一出口却只能重复地道:“没有没有,洬雨,没有,我还在,风鸾舞鸾也在,还有,上仙也在,不是什么都没了……” “洬雨,我们让上仙和明煦想办法,一定能让你和以前一样好好的……” “洬雨……” 南泽一直望着坐在地上的洬雨,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洬雨。 慌乱、无助、压抑、痛苦,还有绝望。 这样的情绪一齐出现在这位素来恬静清冷、冷静从容的女仙身上时,比看见洬雨那破碎不堪的身子更刺痛他的心。好像窝在纱幔后的那个身影,也曾是某段时间里的自己。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毫无防备地漫上心头时,有如湿绫覆面,难受到恍若窒息。 久久,南泽走到洬雨面前,他蹲下来缓缓道:“洬雨,飞琼说得很对,你还有我们。信我,你既能回来,那我定会找办法医好你。” - 窗外的落雪纷纷扬扬,还不到半个时辰,整个芍山便似蒙了一层半尺厚的素纱。一阵寒风拂过,站在芍圃斋轩窗旁的洬雨,望着窗外寒冷肃杀的景象,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将手中的热茶送入唇间。 南泽终于从一堆故纸中挪出眼来,看着站在轩窗前的洬雨,起身向她走来,边走边道:“这雪落得这般厚,不若等几日再动身吧。” 洬雨看了南泽一眼,道:“无妨,这雪落不过今夜。我明日离开。” 南泽望着洬雨,似醉非醉的桃花眸多了一分清明,道:“魅狐死了已有一百多年,当时你急急赶去也未查到什么,如今去,当真还会有线索?” 洬雨的眸中添了一丝笑意,道:“总归比什么都不做安心些。” 南泽转首,望向窗外。半响过后,道:“洬雨,妖煞的事太子殿下一直很上心,我亦在暗中探查。”顿了顿,接着道:“再过三四百年,飞琼便要和太子殿下成婚,那日,满堂宾客中,他们二位最想见到的应是你。” 南泽的这段话说得很委婉。他想劝洬雨不要去北洲冒险,他和明煦会帮她弄明白她要查的事。 洬雨看了南泽一眼,望着纷扬的落雪久久静默。 南泽知道洬雨去意已决,便欲不再多言,只道:“既如此,那我多备一瓶药丸。” 就在南泽刚要迈出芍圃斋时,洬雨缓缓道:“上仙,你可知,当时我察觉自己仙力尽失,元神忽聚忽散时有多恐慌。” “那三万七千年虽长,但于我而言恍若一场梦,梦醒之后有些事却不一样了。” “若我知晓梦醒之后是这样的自己,当初在北洲时,我定不会让自己随意合上眼。” 洬雨的声音轻轻缓缓,没什么起伏的情绪,南泽却沉默了。 这一刻,南泽才知晓:其实,洬雨是真的病了,从她归来察觉到自己仙力尽失的那一刻就病了。 也是,曾经让妖魔闻之色变的女仙失去了她的骄傲时,怎么能不病? 她看起来正常了一千年,就病了一千年。 ------题外话------ 回忆结束。 第二十一章·苏醒 洬雨进了葡萄园后,南泽找了颗参天的大树,携了二灵仙坐在树上一边远远地看玉石台上的歌舞,一边留心园子里的动静。 子时正刻,忽然从花楼传来一道洪亮的钟声,钟声过后,长街上的男女老少便瞧见几位异界的伶妖落在了两侧的屋顶,接着,弦管之声奏起。一时间,整条宽阔长街上的男女老少随乐而舞。 原来,这是异界七夕宴最后的狂欢。 坐在繁星之下的南泽,望着地上的欢乐情景,同心古志介一般,均是从心中荡出了欢喜。 正当南泽的桃花眸里酿起一层浅笑时,忽然一道白光从葡萄园中划出,一眨眼又没了踪影。南泽起身迅速朝园林上空飞去,他的身子刚停在院墙之外,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突然从园中飞出,朝着白光消失的地方飞去。 南泽眉头一紧,思量之间,那些进入葡萄园的男男女女正好陆陆续续地从园中出来,可直到那绿衫小妖开始锁园门都没瞧见洬雨和寒彻。 南泽一把拽住绿衫小妖,道:“另外一对有缘人呢?” 绿衫小妖笑道:“这位仙君,想从园子里出来的游客均已双双出来了。” 南泽蹙眉,道:“何意?” 绿衫小妖道:“这位仙君,这葡萄园有过百颗传信夜明珠,它们今夜均未亮过。”绿衫小妖顿了顿,面上裹了笑,接着道:“仙君莫急,小老儿的意思是,那二位一定无事。但这园子只引有缘人进来,不拦他们的去处。若是那二位彼此生了爱慕,想去别处……小老儿自然不能拦着。” 心古和志介的面色一黑:这老头……真敢扯…… 南泽一听,不想再多废话,飞上长空稍一思忖便往两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赶去。白光和黑红两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是一片海域,宽广无比。 南泽没想到,他带着心古志介在海面上探寻很久之后,才离开一两个时辰的洬雨竟因元神损耗太多,差点永久地睡了过去。当他引魂探元进入洬雨的仙元,看到同一千三百年前一般破碎不堪的元神时,南泽是真的又急又怒。 南泽将洬雨带回玄隐,整整不眠不休三日,才让洬雨寒、烫交替的身子恢复如常。又用了各种修补元神的仙药,才勉强稳住了洬雨杂乱的魂粒。 待到第四日,看着洬雨的身子和元神稳定后,一度三次引魂探元的他再也支撑不了,一头倒在芍山后面的那片芍药丛,深深睡去。当熟悉的花香味浸上衣衫,萦上鼻尖乃至心口时,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在朦胧间呢喃地道出了一个已经陌生的名字: “清音。” 他已经有三万六千多年不曾似这般疲累了。 - 洬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在玄隐,心下稍惊。她记得自己当时只想眯一会儿,没想到竟会彻底睡实了,然后在梦中感觉时冷时热,反反复复难熬了许久,神思凌乱直到迷迷糊糊地醒来。 洬雨刚想起身,便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痛,不仅疼得她不禁重重吸气,更是两眼一黑、一阵眩晕,重新倒在水玉枕上。 “仙子?”石室响起一道女声。 “仙子您醒了!”紧接着,又是一道女声。 然后是一串急行的脚步声和靠近石床的脚步声。 盥洗器皿落下后,洬雨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见洬雨瞧过来,忙喜道:“仙子,您醒了……您觉得哪不舒服吗?”小姑娘觉得洬雨的眉凝得有些紧。 这小姑娘的话音刚落,就见屋外闪进来五道身影,小姑娘忙退向一旁。南泽坐到床边,一手按上洬雨的脉口,问道:“还有何处不适?” 南泽身后跟进来的另一个小姑娘朝洬雨行了一礼,站在屏风外的心古道:“洬雨仙子,您感觉好些了吗?” 洬雨对南泽道:“有些晕。”然后又朝外道:“心古,我好些了。你们三个不用担心了。” 洬雨又转向南泽道:“这两个小半仙是?” 南泽将洬雨的手放回原处,道:“让河桑找来照顾你的,有些事我和他们三个均不方便。”又道:“感觉晕很正常,是因你的元神损耗太多,我再熬几帖药,你按时服用了便会无事。” 洬雨的眸中染上一分柔色,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心古道:“洬雨仙子,您已经昏睡五日了,神君和我们都要急死了。” 洬雨看向南泽,道:“看来,又让你费心劳力了。” 南泽神色淡淡地看了洬雨一眼,起身挥手让两个小半仙和心古他们先出去。 心古临走前道:“洬雨仙子,您好好休息,心古过会儿来陪您聊天。” 洬雨闻言唇角一勾,刚要说好。南泽却朝外道:“不用,她需要静养。” 心古轻轻‘哦’了一声,慢慢挪了出去。 洬雨觉得南泽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于是,她直接开口道:“羽苍呢?” 坐在石几旁的南泽果然回首,眉宇间染上七分疑惑,道:“羽苍?” 洬雨撑了撑身子,靠上床栏,道:“和我一起进入葡萄园的那个小妖,是羽苍。” 南泽的面色有些凝重,但还是道:“我并未见到他。” 洬雨的眸子垂了垂,然后缓缓道:“其实,有件事并未告诉你和飞琼,这些年,除了追查妖煞和琳琅引的踪迹外,我还一直在找羽苍。” 南泽像是想到什么,道:“你回来后的那次,青华帝君找你是为了何事?” 洬雨默了一会儿,道:“青华帝君让我无论如何要找到羽苍,然后带他回青华宫。” 南泽道:“……为何让你找?” 洬雨道:“帝君说……”洬雨的眉微凝,接着道:“将羽苍找回来,或许能知道我为何会归来。” 南泽沉默。虽然他也曾在天宫见过羽苍很多次,也算相熟,但对洬雨和羽苍之间的事并不清楚,他认识的羽苍一直是一个十三四岁模样,性子活泼不羁的白发赤瞳的少年半仙。与七夕宴见的那个集仙气、鬼气和妖气于一身的小青年,并不相同。 南泽道:“你们进入葡萄园后发生了什么?” 洬雨道:“进入了一个被封禁的园林,遇到几个妖魔,羽苍在那里受了伤。” 南泽此时明白,洬雨会昏睡,可能就是借凝聚着她元神的仙力对付了那几个妖魔。 南泽叹息一声,道:“同你们一起进入葡萄园的那二鬼,是不是和羽苍有什么联系?” 洬雨再次凝眉,轻轻颔首,道:“当时,在被封禁的园林里,从天外飞来一柄邪气森然的长剑帮了羽苍,那柄剑似乎正是鬼剑慕年。” 南泽默声,似是在思量什么。 洬雨又道:“上仙,你可了解,当初大战之后,从冥界的黄泉之境走出来的那位招摇的鬼仙?” “也许,羽苍和那位鬼仙之间,有很大的联系。” 第二十二章·温暖 南泽蹙眉。他对那位鬼仙真不了解,那些年他待在玄隐对诸事不上心,更何况见过那位鬼仙真容的也没几个,至于见过那位鬼仙的那七个妖煞也都死了。 南泽道:“我并不清楚,三界六族见过那位鬼仙的,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是他信赖的属下。” 洬雨轻叹一声。她忽然想起在园林时,寒彻握住她的手腕时说的那句:洬雨,除非我自己愿意,不然,你别想再次撇开我。 曾经的那个少年,似乎变了。 当初,他在随自己私下天界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洬雨感觉头有些晕。现在,不仅寒彻离开了,而她睡了五日,那么四天前在枢洲东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估计更是没希望知晓了。真是……一觉醒来,又是什么都没了。 南泽原本想说教几句,但听洬雨说了这些后,心知也不是洬雨莽撞将她自己弄成那般,便道:“你暂时休养几日,其它的事,等你好些了再查。我先回去了。”他从昨日丑时昏睡到日昳,神思仍是有些不清明,也需要修养几日。 南泽离开后没多久,两个小半仙端来了新熬的汤药,洬雨服用后便睡了,从申时睡到戌初。醒来后,又进食了些果脯,服用了一碗汤药后,便接着睡着了。 不知是她的元神损耗太多,还是南泽抓的药里有安眠的功效,前半夜她一直睡得很沉,后半夜却恍恍惚惚的觉着有谁一直握着她的手。 洬雨是极不喜欢被人碰的,就是飞琼也没碰过她几次,梦中她有些抗拒的想抽手。可当她稍稍动了动时,耳边传来一道很好听的声音低低轻唤,然后从她的掌间传入一股温暖,瞬间直通四肢百骸。 洬雨只觉很喜欢那份温暖,好像之前在哪感受到过一般,还有那道声音。那熟悉而心安的感觉,似乎在很久之前触碰过,又像是在不久前。因此,她乖乖的没再动。 伴着‘沙沙’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洬雨感觉自己身上隐隐的痛意消散了,那股温暖也随之撤离。洬雨想看看是谁,挣扎着将眼睑掀开一条缝隙。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在熹微的光线中,只瞧见一道隐约的红白似是有些趔趄地迈出了石门。 清晨悦耳的鸟鸣声声入耳,将浅睡中的洬雨唤醒。洬雨感觉身子好了很多,她轻轻起身坐起,抬眸间瞥见落进屋内的日光,视线忽然就顿住了。 洬雨觉得自己昨夜好像做了个很温暖的梦,却是记不得梦见了什么。 洬雨收拾妥当后已至隅中,她踏出房门舒展了一下久睡的身子,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然后穿过一侧的石廊来到芍圃斋。石室内并无南泽的身影,于是她返回原处,沿另一道石廊来到神社前院。 洬雨昨夜虽未察觉,但很明显昨日夜间落了场秋雨。芍山上的草木陈设感觉比前几日更加明亮洁净了许多,而且雨量似是不小,地面依旧很湿,有些低洼处蓄着一滩滩积水,将长空里的几朵舒云囊映其间。 一两场秋雨落下,芍山上顿觉清凉了许多,穿着木屐的洬雨觉得双足有些微凉。 心古和志介正坐在一列石草旁的石凳上,两个小灵仙头挨着头正在专注地看一卷书。 洬雨走了过去,“怎么,不好好修习仙术,倒是学着你们神君研究这些奇闻异事。” 两小灵仙豁然抬头,起身道:“洬雨仙子!”心古随后往前走了一步,笑呵呵地道:“仙子,您这是好多了吗?” 洬雨道:“好多了,似乎已无大碍。” 心古又道:“那便太好了,这下神君亦可放心了。” 洬雨的眸中添上一分柔色,道:“你们神君呢?” 心古道:“神君他还在屋子里睡觉呢。” 洬雨的唇抿了抿,道:“这几日神社的事情是否是河桑在记阅?” 心古点点头,道:“嗯,因为神君这几日连着三次引魂探元,仙元受荡,觉得有些疲累。”顿了顿,心古又道:“洬雨仙子您别担心,神君已经用过补益仙草,休养休养就会没事了。” 洬雨心知,小心古是怕她多想。她默了一会儿,便转身回了卧房。 洬雨在屋内打坐了一个时辰后,南泽踏进了房门。 “我还以为你要多躺几日呢。”南泽落坐在石榻另一边。 洬雨莞尔,道:“说明上仙医术了得。”她看向南泽,道:“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南泽道:“都午时了,再睡可就太不像话了。”他看向洬雨,见她眸有自责之意,眉梢一挑,丹唇一勾,又道:“怎么?担心我?莫非……”他顿了顿:“觉得本仙才貌双绝,想以身相许?” “……” 洬雨被噎了,她干咳两声,道:“上仙,你这睡了一觉,如何将矜持和脸面都扔了?莫非……”洬雨也顿了顿,接着道:“因万年孤寂,生了思凡之意,春心萌动了?” 南泽摇首,叹道:“啧啧啧,唉~,你好得也是位女仙,怎地‘春心萌动’这种话也能说的这般坦然。” 洬雨道:“抱歉啊上仙,我修的是小道,无情。” “你的道不是陨了吗。”这八个字才吐了一个,南泽便及时收住了话头,他丹唇轻抿,回过头换个了话题,道:“那接下来,你是继续留在我这神社,还是回琳琅苑?” 洬雨道:“我要去东域一趟。” 南泽看向洬雨,道:“去东域做什么?” 洬雨道:“红衣女鬼说,在那里会有关于妖煞的线索。虽然晚了,但也许还能查到什么。” 南泽叹息一声,道:“早知如此,便该让你多睡几日。” 洬雨道:“晚了。” 南泽郁闷了,欲再多问几句,一道清脆悠扬的铃声忽然传出,响彻芍山。 玄隐来了访客。 心古和志介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品评着方才看的异事,神社正殿屋檐下的社铃突然就响了。两个小灵仙便收拾了书卷往正殿走去,刚踏进屋子从玄镜中看清来者是谁,南泽便踏了进来。 河桑带进来的是一位身穿绿色仙服的仙使。小仙使见了南泽,先朝南泽行了一礼、问候了一声,然后道:“上仙,帝君让您回长生宫一趟,说有样东西要交与您。” 南泽随口问道:“你可知是何物?” 小仙使果然道:“小职不知。” 南泽道:“何时?” 小仙使道:“帝君说,小职将话带给上仙后,便让您随小职一道回去。” ------题外话------ 明日,枢洲东域窥妖帝。 第二十三章·枢洲东域 偷听 芍圃斋内。 南泽从地上的藤箧中捡起几个帖子递向洬雨,道:“这是近日东域那边的祇神递来的。东洲的小妖帝昨日来了枢洲,曾在荆山一带的高前山出现过。” 南泽从石案后绕过来,接着道:“高前山的山神说小妖帝之后往西而来。他在追杀青羊,不会让青羊跑多远,你去东域各山寻找或许能碰上他。” 洬雨拿着帖子默声片刻后,望向南泽幽幽地道:“上仙,你说,往后我还能信你吗?” 南泽道:“……本仙还不是希望你活得久一些。再者,这事我一直盯着呢,你今日去,也赶得上看好戏。” 洬雨白了南泽一眼,翻开手中的帖子。 青羊,传说也是一位妖煞。 之所以用‘传说’,是因为:三界皆知,已死的那七只妖煞同出北洲,而当初用‘妖煞’称呼他们,是因为他们不仅残害妖族德高望重之辈,还残害其它族类;可这个青羊似是从未离开过东洲,也并未听闻他做过什么凶残之事,相反,他在东洲异界的名望很高。 但是,一个月前又有传言:东洲异界那位突然暴毙的先妖帝,其实是命丧自己的异姓兄弟之手,也就是这位东洲异界王庭的重臣——乐青羊。而更巧的是,揪出乐青羊的,正是在自己两千岁时便被推上帝位的东洲异界新任的小妖帝——墨齐洲。 这些,都是那日心古坐在神社的石廊下同洬雨讲的。 南泽道:“这次回天宫我亦不知会待多久,是以你这次过去万事小心,一旦有情况,记得让信鸟替我和飞琼仙子传信。这样,即便我不能及时赶到,还有太子殿下……还有,这次去时,你将志介带着吧,他的心思细腻沉稳,有他陪着,我亦放心些。” 洬雨抬眸,道:“长生帝君这么匆忙地找你,想来是有重要的事,你说的我都记得了,快随那小仙使回天宫吧。” 南泽觉得该嘱咐的都差不多了,是以不再啰嗦,脚踩祥云带着绿衣小仙使上了九重天。 南泽离去后,洬雨收拾一番便领着南泽推给她的志介,背着药篓离开了玄隐。 志介小灵仙的年纪虽小,却也是个沉稳恬静的性子,这一路上洬雨不言语,他也就保持沉默,洬雨走累了坐下来打坐修行,他也停下来在一旁照做。他俩虽很少相谈,默契倒是一分不减。 二仙御云飞到荆山一带后便落地入山,向荆山附近的祇神打听一番后,奔着苦山一带飞去。 月上长空,繁星似粒密密铺陈,清辉万里,照进山间沟壑,落在一片密林之上。 入夜后天凉了下来,身上的热气早已散尽,密林里的凉气浸上鞋面和衣角。月照不进、瘴气弥漫的林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洬雨腰间搭悬的一盏夜明灯散着微光。林子里除了断断续续的鸟兽鸣声,也只能听见四足踏叶的声音。 洬雨和志介已经在这片林子里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是没听到其余的声音,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的身影。 “等出了这片林子,我们暂且休息一会儿,如何?”洬雨问道。 志介道:“全凭仙子您决定。” 于是二仙继续朝前走去。这次,没走多久就隐隐听见了一片打斗之声。洬雨将夜明灯收入乾坤袖,和志介朝那声响之处穿行而去,在靠近之后他俩闪身跃上了一颗枝叶浓密、身枝粗壮的老树。 “啊……呜呜呜呜呜……” “啊……呜呜呜呜呜……” “别吵……别乱动,我不会伤害你。” “别吵……别乱动,我不会伤害你。” 异口同声,整整齐齐。 我去!好巧啊!在大半夜的深山老林里听墙角都能赶到一块,何等奇妙的缘分! 看着眼前晃动的身影点点头安静下来,洬雨和心古将他俩的手从对方的嘴巴上拿了下来。二仙盯着眼前的两团身影细细分辨,瞧出来是两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当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女孩,二仙感觉到这两个一般模样装束的女孩,皆是半仙! 两个女半仙似是受到的惊吓不小,瘦瘦小小的身影颤兢兢紧挨在一起,一只手死死牵着对方,四只眼睛里皆是蓄满了泪花,只是压抑着没哭出来。 洬雨压声道:“别怕,我们进山采药,听到此处有打斗之声,过来瞧瞧。不会无端伤害你们。”说完她坐下来,往树隙外瞧去。志介也跟着坐了下来。让两个受惊的小半仙自己消化方才的恐惧。 清辉映彻的山壑间,一条清涧自两旁嶙峋的山壁间蜿蜒流淌而出,越石穿林直铺到这颗老树跟前,又向前流去。波光粼粼的清涧对面,有数十人、不、是有数十只妖正在那片空地上缠斗。 洬雨一眼扫过去,便看见了一身红衣、背对着对面树林而立的墨齐洲。站在墨齐洲一丈之外,一身玄色衣衫、背对老树而立的,不用猜,自然是那位杀了自己好兄弟的妖煞乐青羊。 洬雨望着围成一圈进攻的黑衣银冠银制面具的妖卫,再看看被包围的另一群黑衣妖,很明显,一方已是精疲力竭勉力支撑,而另一方虽然身上也有不少刀伤但依旧攻击强劲,墨齐洲赢定了。 不错。似乎正如南泽所言,有戏可瞧。 墨齐洲是异界最年轻的一位妖帝,一万三百多岁,以他的这年纪来说妖力应是五位妖帝中最差的一位,但他那位英年早逝的父君临死之前将自己的一身修为渡给了他,因此,现下身负四万多年妖力的他,在五位妖帝中排了第二,而在以妖力论尊卑的异界,能与他匹敌的委实没有多少。 一身红衣,举止高贵洒脱的墨齐洲望着对面的乐青羊,丹唇轻钩,信步向前,一抬齿却是令闻者深感不爽的轻狂:“到了这般地步还不打算束手就擒,垂死挣扎是很有趣吗……乐伯伯。” 墨齐洲最后这三个字说的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却泄露了他心底最真的情绪: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的高傲冷漠! 手握双刀的乐青羊,身子颤了颤,没有说话。 墨齐洲神色冷冷的看了乐青羊一眼,随后,那一双内勾外翘的双凤眼扫向乐青羊身后的黑衣妖,将他们细细打量一番后,仍是语带三分轻狂地道:“一边毒害我异界子民,一边让他们替你死心卖命,乐伯伯的手段还真让本君艳羡啊。本君受乐伯伯教导八千年,竟没能习得乐伯伯这一本领,还真觉的有些遗憾呐。” 乐青羊紧了紧手中的刀,依旧没有说话。 当年东洲先妖帝之死突然传出时,整个异界皆是一惊,直到墨齐洲在几位朝臣的扶持下即位,异界的妖才开始相信他死了,一片惋惜。 只因,原本大战之后,除了北洲,其余四洲在很长的时间内依旧小战不断,他是最快平定内乱的那位,而且治下严谨,他手下的妖兵没有哪个胆敢随意祸乱异界子民和人间。因此一开始,谁都不愿相信这样一位气宇轩昂年轻有为的妖帝,前脚才一统东洲异界,后一脚还没到三百年就挂了。 而墨齐洲,在被推上那至尊之位后,便一直受他小叔叔、乐青羊和其他几位朝臣的悉心教化。墨齐洲的小叔叔生性风流倜傥不爱政务,除了教养墨齐洲如何修身养性,其它的事情一概不管。倒是乐青羊每每会同墨齐洲说些三界六族的逸事,勉励教导他如何做个好君王。 少年丧父的墨齐洲不甘做别人眼中未经世事的小妖帝,因此自然同乐青羊更亲近些,以至于不管他是不是已经做了决定,还是会事事征询乐青羊,乐青羊不认同,他便试着改。 八千年的相伴,估计他也没想到杀害自己亲身父亲的,会是自己最依赖最敬重的伯伯……唉,个中酸楚,惟有自己清楚。 星空下的草地上,晚风一阵接一阵地拂过,轻轻撩起鲜红的衣角。看似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妖帝,身形颀长,生得很是俊美,一双凤眸异常惹眼。他笑时妖冶魅惑,不笑时高贵冷傲,一张容貌,两段风姿。看得老树上四个听墙根的,皆在心中一声轻叹。 ------题外话------ 今天早上起来没电,屋里黑糊糊,感觉电脑的屏幕太刺眼了~~~ emmmmmm......又是乌云密布的一日...... 第二十四章·枢洲东域 帝相 身披皎洁月华的墨齐洲哼笑一声,再次开口:“乐伯伯,你觉得你当初救过的那些妖煞会来救你吗?毕竟,本君一路不蔽行踪的从东洲追到枢洲,又陪你在这山沟里转悠了两日,就是再慢,今夜也该见分晓了。北洲十六妖煞?哼,本君还真想看看余下的九位是何等模样。” 洬雨恬静清冷的眸子,添了一分凉色。 十六妖煞?乐青羊还同他们相识?这位一万岁的小妖帝究竟知道多少三界六族不清楚的事情?余下的九位吗…… 洬雨同这位小妖帝一样,她也很想见见除了魅狐以外的其他妖煞。 沉默许久的乐青羊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惊疑:“你知道他们?你明知道还……不,你不是恰巧碰上,当初你是故意冲着那几个去的,是不是?” 墨齐洲扬唇,不答反问:“那几个?乐伯伯说的,可是已经死掉的那七个北洲妖煞?乐伯伯你说呢?” 乐青羊深深吸了口气,道:“很好啊,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防备我了。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又是你那个幕后谋相寒彻告诉你的?” 羽苍?幕后谋相?他和墨齐洲相识? 洬雨的秀眉渐渐紧蹙。洬雨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不了解以前的那个小半仙了。 清涧对面,墨齐洲语带冷傲,“都到这个时候了,乐伯伯竟然还有心思管其它的事。” 乐青羊怒了,“你对他们能了解多少就敢招惹他们?你连寒彻是妖是鬼有何居心都没弄清楚,居然就信他的话去招惹北洲的那几个,你是想让整个东洲异界彻底覆灭吗?” 墨齐洲也怒了,“你给本君住口!” “我不信他难不成信你吗?究竟是谁会让我整个异界覆灭?令我东洲异界七八成新出生的小妖沾染魔气的究竟是谁?杀害我父君的是谁?是阿彻吗?是你!” “本君曾经最信任的好伯父!” 好似心底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被人划开,墨齐洲俊美的面容有些狰狞,握着长鞭的手指‘咔咔’作响。 这气氛明显已是一触即发,可乐青羊敛了怒意,空地上只剩还在缠斗的声音。 乐青羊再次开口,“你很想要我的命,是吗?” 墨齐洲的眸子冷的好似能渗出冰晶来,语声冰冷,“你早就该去黄泉,向我父君叩首赔罪!” 夜更深了,衬托得天上的星月愈发明亮闪耀。乐青羊意外的命令道:“都住手!”一声号令,他身后勉力支撑的黑衣妖停了下来。 银面妖卫也停了进攻望向墨齐洲,墨齐洲以眼神示意让他们按兵不动。 清涧对面瞬时安静了许多,看样子似是不打了,那便不用她再损耗仙力来偷听,于是洬雨撤了仙力。 乐青羊摸了摸自己的两柄弯刀,然后突然用力将它们齐齐折断。 惊! 老实说,洬雨暗暗吃了一惊。自折兵刃,这位妖煞是打算放弃逃命束手就擒? 乐青羊在众妖的诧异、惊呼中望向墨齐洲,道:“你要的是我的命,现在就可以来拿,我不会反抗。只是我身后的这几位,他们也曾随先君一起作战护卫过东洲异界,他们并不知道我做过什么,望你能放他们离开。你放心,东洲异界是他们拼死护卫过的家,他们永远不会真正危害东洲异界。” 墨齐洲望着乐青羊,神色冷傲的道:“还能信吗?” 乐青羊的身子有些佝偻,想唤墨齐洲。 可‘齐儿’两个字还未完全出口,墨齐洲一记冰冷厌恶的眼神扫过来道:“你还是想想自己会怎么死更妥当,至于他们是生是死,那要看他们自己的命数。毕竟,谁也不知道,若是引来全部的妖煞,自己还有没有命活着。” 洬雨拧眉,她看了眼身边的三个小身板。方才她忘记了,这次她并非孑然一身。 许是洬雨看过去时愣了一下神,挨着她的小半仙抬头看了过来,正好四目相对。只一刹那,这小半仙便似是惶恐的垂了脑袋。 洬雨倒是吃了一惊。她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不过,这小丫头的眼睛倒是生得和南泽的一般好看,均是多情似醉的桃花眸。 对面又传来乐青羊的声音,他道:“既知如此,寒彻呢?他没有同你一起来枢洲吗?现下他在何处,难不成要你独自对付他们?” “劳青羊将军记挂了,寒某只是顺道先行处理了一件私事。” 一道清澈且深具磁性的声音伴着一阵粗重的踏草分枝声突然传出,接着,一只矬矬的妖兽领着一位身形颀长的‘人’,从枝叶掩盖的小径里踱了出来。 “是蠪姪!” “阿彻?!你已经采到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那只形如白狐、九首九尾、虎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矬矬的妖兽,正是出于东洲凫丽山的食人蠪姪。洬雨曾在天宫见过一只被驯化的。 失声喊出蠪姪名字的是坐在志介身旁的小半仙。洬雨闻声望向那小半仙时,她旁边的小半仙用手捂了她的小嘴,压声道:“烟华,你别出声。” 叫烟华的小半仙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她‘呜呜呜呜’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同伴,却不小心瞥见了洬雨的目光。瞬间,烟华小半仙迅速地扒下捂在她嘴上的小手,一头埋进了同伴的臂间。与此同时,另一个小半仙回首,在触到洬雨的眸光时迅速转回脑袋,抵在了另一颗小脑袋上。 “……” 洬雨原本恬静清冷的眸子彻底添了二分不解。 绝了!她很好奇她真有这么可怕吗?怎地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小半仙瞧见她就好像瞧见鬼了一般。 “嗯,采到了。” 清澈而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洬雨回头。 随妖兽而来的身影站在墨齐洲身后三尺远的树下,一双灰白色的鞋子沾了些泥土有点脏湿,同样灰白色的衣衫用银线在袖口和腰部附近绣着松针纹,如墨的发丝有一缕随意的散在胸前。他的面容被树影遮挡了大半,只能看清一张有些发白、嵌着显眼唇珠的嘴唇。 正是寒彻,亦是羽苍。 “青羊将军对寒某还真是上心,到了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寒某,真让寒某有些感动。”寒彻发白的唇一启一合,语带讥讽。 乐青羊没有答话。 “这小矬兽怎么回事?你揍的?”墨齐洲好奇的问。 寒彻靠向身旁的树干,树荫遮挡了大半个身子,他道:“别人送的。碰到一群修仙的,他们也在找那蘨草,争抢的时候他们看着落了下风,便放出这只小矬兽跑了。当时这家伙的个头体型那叫一个庞大威猛,却没想到不经打,没几下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语气似是想表示,他不是故意将其揍成这样的。 树上三个小的齐齐望向寒彻脚边的小矬兽,那小妖兽圆溜溜的眼睛里明显蓄着不敢言说的泪花。 墨齐洲道:“是玄隐的神使?” 寒彻道:“估计不是,像蠪姪这样的妖兽,现下连东洲也没多少,整个玄隐够资格驯化它的根本没有……除非是那位九节上仙,但似他那般的上仙,不会稀罕那蘨草,即便真的需要,也多半会亲自来。” “你倒是对仙族的事很清楚。”乐青羊突然道。 ------题外话------ 枢洲东域篇,算是正文正式开启。 第一次写文,小晏晏我需要学习的还很多,但很感谢一直支持看到现在的书友,谢谢你们! 第二十五章·枢洲东域 枝头树下 寒彻闻言转身,一边朝前走来一边道:“寒某不似青羊将军这般妖力深厚,自然是要多了解一些这三界的大小事,也不过是保命而已。” 乐青羊哼道:“保命?寒公子说笑了吧?主动招惹北洲的那群妖煞可谈不上什么保命之举!” 寒彻勾了勾唇,长腿缓步从乐青羊身旁走过,轻笑道:“是吗?如此,那便当作是寒某想请君入宴。” “你未免太猖狂了!能请的来,可未必能开得了宴!” “呵,寒某今日才知晓,青羊将军那什么眼看人低的本事也是一绝。青羊将军放心,你敌不过,未必寒某便杀不得。何况,寒某身边还有帝君,有整个东洲异界。” 乐青羊的气场明显不大好,墨齐洲却稍倾了身子。那对双凤眼中含了笑,丹唇轻勾,一派妖冶无双,魅惑无双。 寒彻越过了清涧。 洬雨的眸色有一丝幽深,她看着还在朝老树而来的寒彻,犹豫间将右手抬至眼前捏了一诀。 清涧对面,一身玄色衣衫的乐青羊转身,朝着寒彻怒道:“你这是打算拿整个东洲异界来陪葬吗?” 寒彻的星眸有些深邃,语气变得清冷,“青羊,我再说一遍,我寒彻想要谁死,那他就别想活太久。” 身后那张约莫三四十岁、端方持重的面容上,眼眸里的怒气瞬间凝住。乐青羊凝视着寒彻的背影,道:“你究竟是谁?” 寒彻冷笑一声,“这话是青羊将军第五次问寒某了吧?”他顿了顿,接着道:“寒某自是姓寒,单名一个彻字。本是西洲鸟族,因病体缘故迁徙至东洲,从而与帝君相识,有幸成了帝君的朋友。虽然将军的记性比寒某还差了点,但寒某不介意回答这第五遍。” 寒彻的话音落尽时恰好来到了老树下,繁密的枝叶后什么也瞧不见。 寒彻此时的眸子有些深邃,隐在枝头的洬雨望过去时,有种恍惚。 不知为何,虽然方才洬雨施仙法将他们四个的身影气息皆隐藏了,可寒彻依然站在老树下,缓缓抬起头望向她坐的方向。而那双眸子里的神情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欢喜。 记忆里的赤色瞳孔总是闪烁着少年的洒脱不羁,夹杂着稚嫩青涩。然而,此时站在老树下的寒彻,他的眸中没有如春花绽放时的暖意,也没有睥睨众生的蔑视,有的是清清淡淡、似有若无的疏离。这样的疏离中藏着三分傲气、三分炎凉、三分孤寂。这双眸子就像初秋子夜的湖面,清幽漆黑、安静异常,唯有月光照映下的那一部分,闪着烁烁星光。 身披月华的寒彻就这样望着空落落的树枝,好似失了神。 洬雨的心口有丝丝窒闷,无意间回想起梦中那个一身是血,但干净的眸子里含着能化开霜雪的暖意的少年。 时隔三万九千多年,她已是重来一世,而这个当初赖在她的琳琅苑的小半仙,似乎也褪尽了稚嫩青涩。 坐在洬雨旁边的三个小身板大气不敢出一口,皆是十分戒备的端坐在枝头,唯有三双乌溜溜骨碌碌的眼睛齐齐在洬雨和寒彻的面容上游移。 烟华压声道:“清和,他是看不见我们吗?” 另一个小半仙压声回道:“好像看不见,方才分尸姐姐似是施了什么术法。” “……”志介的耳朵抽了抽。这话何意?是在说洬雨仙子? 烟华继续压声道:“可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又能看见啊?” 清和继续压声回道:“烟华,我也觉得。” 两小半仙:怎么回事啊,好惊悚的感觉啊,呜呜呜呜呜~ 清涧对面的乐青羊注视着寒彻的背影,很久之后,又道:“你为何要残忍地生撕魅狐的二魂六魄?你和她之间可是有旧仇?” 站在树下失神的寒彻垂首敛了敛眸色,他侧首道:“你想知道的还真多。到死还这么多牵挂,过奈何桥时可是要多添半勺孟婆汤的。那汤可不好喝。” 寒彻的声音淡淡的,可洬雨却听出了一抹凄凉,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清冷的眸子垂了垂。 干净俊朗的面容又回转过来,抬首看着老树轻轻叹了一声。寒彻细细地瞧了一番老树的枝叶,从掌间化出一片灵羽抛向树身,那以灵力凝结的洁白晶莹的羽毛没入了树间。 洬雨以为寒彻不会回复乐青羊想知道的答案,可这时,寒彻轻轻抬眸望向洬雨的方向,那张发白的唇轻轻掀起,“残忍?她就是被生撕一万次,也难抵我心头之痛。” 洬雨还没来得及细品寒彻此话的意思,便隐约听见‘嗖嗖嗖’的声响破空而来。三支利箭随寒彻的话音突然穿出,朝着老树的方向射来。 “小心!阿彻!”墨齐洲惊呼。 “小心!闪开!”洬雨出言提醒。 原本朝后望去的寒彻回首,刹那间和枝头上的洬雨四目相对。仅一眼,洬雨看到寒彻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慌乱。 一支利箭射空,一支从寒彻的胸膛擦过,一支射中他的右臂。洬雨和志介一手拧着一个小半仙从老树的枝叶间朝两侧越出,堪堪避过两支来箭。空地上的妖全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齐齐挥舞抵挡漫天的箭雨。 林子上空越出八个白色的身影,散在八个方位。四个偏位的白色身影越出后,迅速朝着墨齐洲、寒彻、洬雨及志介的方向杀来。 墨齐洲亮出一柄黑红的长剑,双方对拼一招闪身退开,又迅速缠斗在一起;寒彻的身姿很轻灵,在对方刺来的前一刹那向后一跃,停下的同时一根极轻极柔的羽毛从手中飞出,霎时又变得晶莹坚硬,削断了对方脖颈附近的发丝;被志介拧着的烟华,在对方刺来的那一瞬间从怀中抽出一根萦绕着青色光芒的长鞭,和志介一齐挡向对方,一击之下竟是都退出老远。 洬雨的对手妖力很强,凭她现在一千多年的仙力想抽身几乎不可能,好在她对阵过大小数百场战役,对阵之时向来冷静从容,预判敌方兵刃落下的方向十次九成,因此,尽管白衣妖招招狠辣,她却次次擦身避过。 可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今日多带了个小半仙。因此,白衣妖的兵刃调转方向,对准了她拎着的清和。 铛!一声清晰响亮的刀剑相击之声突然炸出。 和洬雨交手的白衣妖眼睛里明显露出一丝惊诧,他的动作一滞瞥向洬雨手中的剑,就在此时,洬雨手腕轻转持剑平抹,划向他的上身。白衣妖反应过来回剑格挡,旋即闪身向后退了几步。可是晚了,尽管清浅,他上身的衣服依旧多了一道口子,有丝丝血色沾上衣裂之处。 洬雨一剑抹出也退开一步。 白衣妖再次将目光投向洬雨手中的长剑,看清银剑上的‘观心’二字后,将目光投向了洬雨的腰侧。 洬雨将身后的药篓取下来扔向地面,又将清和拦在身后往周围迅速扫了一眼。 不知何时寒彻已经移身到了志介和烟华身边,可他的视线有多半是在洬雨身上;而离洬雨不远的墨齐洲和他的对手依旧缠斗着。 洬雨不清楚另外三个白衣妖是否使出了全力,可她眼前的这个绝对没有。 一时间这片清辉映彻的山壑间,刀光剑影遍浮,刀剑相击之声四起。 “清和,你有没有受伤?”烟华小半仙被寒彻和志介护在中间,她赶紧腾出功夫朗声询问。 被洬雨一手轻按在身后的清和探出半个身子,遥遥回道:“烟华,我没事,你呢?” 烟华道:“我也没事,辰殇叔叔送的鞭子很好使。那你小心点,别离分尸姐姐太远。” 刚从指尖脱出三根飞羽的寒彻稍稍倾首用眼角瞥了眼烟华,然后将半数目光移回到洬雨身上。 清和点点头,道:“嗯,好,你也是,别太逞强。” “知道啦。”烟华的眸子在两个白衣妖间游移,紧紧握着手中的鞭子,想要伺机动手。 “呵,你们两个小丫头真有意思啊。阿彻,你怎地不关心关心我?”墨齐洲的唇角荡出一道暖笑,十分的魅惑,同时手中黑红的长剑迅速从对方的腹部提过。 寒彻一手拧一个小身板,堪堪避过合击而来的长剑,道:“用不着。” “阿彻,你怎地老是这样,都认识八九千年了,每次都让我热脸贴冷屁股,好得给我点面子啊。”墨齐洲刚说完,对面的长剑极快的从他肩胛处划过,差一两寸就是他白皙的脖颈。 “呵,终于肯认真了。”飘出后悬定在夜空一处的墨齐洲瞥了眼自己的伤口,妖冶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冷傲,手中的长剑轻转,接着道:“那就让本君见识见识,你们余下的九个妖煞有多厉害。” ------题外话------ 烟华(华,二声哦)不是‘烟花’。 第二十六章·枢洲东域 过分 这八抹白色的身影正是北洲余下的几位妖煞。 星空下又飞出一场箭雨,射向之前箭雨射出的方向,清涧对面的林子里也再次蹿出二十多个黑衣银冠银面的妖卫。 山壑间‘嗖嗖嗖’的声响经久不衰,地面上‘铛铛铛’的撞击亦不断歇。 洬雨将视线收回再次看向袭击她的白衣妖煞,此时,白衣妖煞的眼中明显多了一丝兴奋和欣喜。 那半张金色面具之后传来一道音色不大分明的声音,道:“怪不得我这柄剑总是刺偏。原来它的对手竟是仙族最威风的女将。” 白衣妖煞的眼眸又将洬雨扫了一遍,道:“今夜还真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奇夜,能与天界的无情仙一战,那我今夜也不算白来一趟。”白衣妖煞紧了紧手中的剑,再道:“无情仙,可别让我失望。” 瞬间,白衣妖煞换了姿势,握剑朝洬雨刺来。他的速度非常快,一念间便奔至洬雨身前刺向她的心口。 观心急挡,在洬雨闪着金色光华的身前带出一排虚实的银色剑光。 这一击,洬雨的秀眉立时蹙了:果真是能让整个异界头疼的妖煞! 洬雨头上的玉簪只移开了半寸,这样的她对付有着三万年灵力的妖或许足够,但要对付眼前这个却是没有胜算,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个令她掣肘,小脸青白的清和。 一击挡出,洬雨被白衣妖煞的剑气震开几步,右手的虎口有些微疼。白衣妖煞眸露欣喜,第二招再次快速劈来。 寒彻在看见洬雨周身细微的金色光华后眸子变冷了,他想冲到洬雨身边,可眼下一对二的局面让他无法抽身。 一时间,寒彻胸腔内的气血噌噌噌的往上涌,周身敛藏的气息慢慢散开。他的眸色变得有些发紫,灰白的衣衫上染了丝丝缕缕的黑气,鬼剑慕年从天而降。 寒彻两手一扬将志介和烟华用力扔出,同时朝林中某处道:“接着。”然后右手握住了鬼剑慕年。 林中越出一黑一红和另外十道身影,那一黑一红正是梁津和钟离,二鬼越出迅速拦住了被抛出的两个小身板。而另外十道身着黑色帽袍、背负长剑的身影,则两两散在另外四个还未出手的白衣妖煞和乐青羊附近。 口中连连惊呼的烟华被钟离一手揽在怀中,青白的小脸上惊魂未定,恍惚地瞅着眼前妩媚张扬的姣姬,脑海里一闪一闪的放着刚才的情景。 勾魂的眼眸微弯,烈焰红唇轻启,语带温柔地道:“小丫头,别怕,没事了。” “……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樱桃小嘴中突然爆出一阵哀嚎,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噙着的泪花瞬间决堤,声泪俱下的小烟华将脑袋埋进钟离的胸口,嚎道:“吓死我了,呜……” “……”钟离妩媚张扬的面容上的一丝柔色微凝,她忽然很想将这个死死贴在她胸口的黄毛丫头一把甩出去。 尽管极力忍耐的钟离眉头有些隐隐的颤,却还是咬着牙扯出一丝笑,忍道:“不怕,没事了。” 钟离前前后后活了三万八千多年,从来没有谁敢在她身上抹眼泪蹭鼻涕。若非这是她家君主的命令,估计小烟华的身子就算不残,这会儿也早该挂树杈上了。 一旁被接住的志介眸色仍旧有些征愣,两只眼睛直楞楞地盯着寒彻的方向。 这个还不到四千岁的小灵仙以前一直悠然的待在玄隐,素来看的是清平小乐,享的是岁月静好,即便对妖煞有所耳闻,却从未真正见识过。 这是小志介第一次见到这种打斗场面,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从一个身影上,竟然能瞬间散出如此强悍到令观者心惊的灵力。他的心里震惊、恐惧、自卑、羡慕甚至向往轮番闪过,小小的身子不禁轻微晃动。 抱着志介的梁津以为他想去和妖煞对打,轻笑道:“静静观战,你过去只会添麻烦。” 像被一盆冷水浇过,小志介心中刚刚升起的丝丝憧憬瞬间死透。小脸一冷,幽幽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明明生得很俊,却愣是顶着一丛青青短短的胡茬的梁津。 在看到寒彻周身泛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后便停手的妖煞,瞧着方才的这一切,那露在半张金色面具外的眸子浸满了惊疑。立在半空观戏的四个妖煞眼中也均是染上一抹凌厉,乐青羊的面色更是凝重。 “鬼剑慕年!你是谁?和那位鬼仙是何关系?”围在一侧的白衣妖煞望着寒彻手中邪气森然的长剑,面具后的声音难掩激动。 寒彻泛着紫光的眸子很冷,凉声道:“啰嗦!”颀长直挺的身子一晃,朝方才出声的地方劈去。 就在这时,另一边和白衣妖煞对阵的墨齐洲越过洬雨身后,他的眼角稍稍一瞥,一手将握着的长剑用力刺脱,另一只手将腰间钩挂着的长鞭甩出。 黑色的长鞭在洬雨身侧游出、抖向洬雨的对手。那白衣妖煞忙撤剑回挡,却没想到是墨齐洲虚晃一招,长鞭急转一瞬间缠上洬雨的腰身将她带入他的怀中。 洬雨的后背重重贴上结实的胸膛,瞬间那属于男子的隐约的阳刚气息盈于鼻尖,白皙的脖颈映入眼帘。洬雨本能的想挣脱。 白皙妖冶的面容上,丹唇轻勾,墨齐洲搂在洬雨腰身的手臂加紧了力道。他的唇离洬雨的面容很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洬雨白皙的额角,笑道:“仙姑别乱动,本君护着你。” 被洬雨拎着,脑袋因几次急速移动有些眩晕的清和,听见一旁苏苏的声音后使劲眨了眨桃花眸。她的视线越过洬雨腰间的红衣白手斜仰向那张魅惑的面容。 妖孽! 小清和觉得自己好像更晕了。 另一边的寒彻无法从夹击中分心,但听见墨齐洲的声音后瞥了一眼的他,那张干净俊朗的面容霎时更冷了,简直狠怒交加。 须臾间,和他对招的两个白衣妖煞身上狂添几道鲜红,蓄满震惊的瞳孔里清晰的映出黑灰闪烁的身影,两颗心脏齐齐颤栗。 被墨齐洲用力搂着的洬雨有些不适,正欲使劲推开鲜红的身影时两道白影从前方晃来。墨齐洲手腕转动,黑色的长鞭狠狠抡出,同时树林中闪出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刺向其中一个白衣妖煞。 清脆的鞭声混着铮然剑声炸出,四道身影交缠相击,墨齐洲一手搂着洬雨依旧能挡住来袭。 洬雨根本没机会出手。 墨齐洲的双凤眸中藏着三分高傲,望着几乎使出全力的妖煞,轻狂地道:“本君怀搂着娇姿你居然也能招招刺偏,你到底是不是妖煞?”他手中的长鞭时缓时急,白衣妖煞的身上隔一会儿添一道新伤。 一旁静静观战的梁津和钟离,看看以一敌二的寒彻,再望望一红一蓝一白、两长一短交叠的三道身影,眉心齐蹙:东洲妖帝真是好本事,竟然敢在我家君主面前撩他心心念念的女仙,真的是太过分了! ------题外话------ 这章又晚了。。 第二十七章·枢洲东域 不放 和墨齐洲对战的白衣妖煞虽然没有回话,但他的神情很不好,露在金色面具外的双眼简直像喷着两道烈焰,出手招招狠戾。 被墨齐洲搂着的洬雨神情也不好,她的秀眉蹙着,因为她没法动。 若是洬雨在这样的情况下用力挣脱,势必会引墨齐洲分心让白衣妖煞有机可趁。虽说现在瞧着的确是这个白衣妖煞处在劣势,但是,毕竟还没到生死之境,胜负委实难料。 可是这样的姿势让洬雨觉得很不舒服,她看似面无波澜地道:“放开我。” 不似之前,现在的洬雨身边已经没有了威胁,若是墨齐洲主动放开她,那对墨齐洲而言更好。他只需再多使一二成妖力,这个白衣妖煞必死。 “不放!” 毫不犹豫的声音落在耳旁,墨齐洲边战边道:“本君一见倾心的女子,岂能随便放手。” 洬雨的眉蹙得更紧了,也更不舒服了。她再道:“东异帝君,眼下不是说笑之时,今夜别让这几个妖煞活着离开,才是对整个异界最有益之事。” “本君没有说笑!”墨齐洲一鞭击出后看向洬雨正色道。 紧接着,墨齐洲加紧了握在洬雨腰间的力道,忙忙解释,“你是第一位让本君心动的女子,方才你越出林子的那一刹,本君便看上你了。”旋即,高贵妖冶的面容上添了一道柔色,笑道:“你这算是替本君着想吗。” 白衣妖煞眸中喷薄的火焰更盛,提剑刺来。 感受到剑气的墨齐洲眸色微冷,回首一鞭狠狠抽出。 鬼剑慕年忽然扫出,与墨齐洲的黑色长鞭同时击向白衣妖煞。白衣妖煞的身上瞬时添了两道醒目的鲜红。 墨齐洲面上一喜刚想对寒彻说点什么,却见寒彻从他身前迅速闪过,然后,他的臂间霎时空了。 寒彻冷着脸从墨齐洲怀中劫走洬雨,飘闪至一旁的同时迅速将栗黄色的玉簪别回洬雨的发间。 靛灰蓝的衣衫上一身细微的金色光华落尽,一瞬间,那双星眸里又添了一丝自责和一丝闪躲,可搂在洬雨腰间的手指,力道一点儿也不轻。 突然被寒彻劫入怀中的洬雨有些怔愣,她的目光从寒彻干净且棱角分明的下颔路过唇珠分明的有些发白的唇,移至他闪躲的发着紫光的星眸。 洬雨在心内重重吃了一惊,紧贴着寒彻的身子和轻扣在他胸膛的素手皆似僵了一般,连她手中的小清和被寒彻用力甩出都恍惚的没有察觉。 感觉臂间一轻的墨齐洲望着空落落的手臂怔愣一瞬,抬头看向远处紧紧搂着洬雨的寒彻时一脸的懵。 寒彻将和自己对战的两个妖煞引至墨齐洲这边,须臾间成了围困之势——四个白衣妖煞将寒彻他们围在了中间。 墨齐洲靠向了洬雨和寒彻身边,道:“阿彻,方才多谢了。” 寒彻的目光半数落在洬雨身上,道:“不谢。” 墨齐洲背对着寒彻,倾首道:“不过,你帮我就帮我,干什么抢我夫人?这个不用你帮。” 寒彻眉头一皱,语带急切,凉声道:“谁是你夫人!” 墨齐洲眉染一丝杂乱,也急道:“你现在抱着的仙姑!她是我方才一见倾心的女仙,将来我要娶她为后……不是,不对,阿彻你好端端的生什么气?……你、你把仙姑还给我。你放开她。”墨齐洲的身子倾了倾。 寒彻心里的火气噌噌噌的往心口蹿,他很想骂一句‘谁是你夫人!洬雨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是我夫人!!’。 可是寒彻不敢脱口而出,因为洬雨就在身边。 寒彻极力压着心中的怒火,厉声道:“不放!” 墨齐洲彻底懵了,他转过身来,望着寒彻道:“……阿彻你、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和我抢什么姻缘!你都有夫人了你忘了……这还没到月半呢!” 我去!简直有毒啊! 另一边,钟离怀中的小清和终于抽回几分神智,望着从刚才就一直晃她手臂的烟华道:“烟华,我没事,就、就是头有点晕。” 方才那一会儿,墨齐洲移动的速度比洬雨还快还急,小清和一个三四百岁的半仙哪受得了那种晃悠。被洬雨拎着她,一度晕倒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连被寒彻老远老高的扔出时都晕着没意识到惊叫。 钟离瞥了眼怀中的两个小丫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寒彻那边。烈焰红唇轻勾,魅惑的眼眸中迎上一抹和悦之色,心中轻叹:如此才是一道靓景! 钟离瞧着远处一灰一蓝相贴的身姿,仿佛在欣赏一幅向往数万年终于一朝得见的名画。 梁津那张好似阅尽沧桑的面容上,沉寂的眸子里也添了一抹喜色:君主的追妻之路虽远,到底也算开始了。 至于小志介,那沉默寡言的小脸却像被雷劈了一般,一颗小心脏跳的比平日里快了一倍:糟了,出门前神君特意嘱咐我,让我跟着洬雨仙子好好护着她,现下倒好,洬雨仙子貌似被两个妖非礼,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回去了可如何向神君交待…… “呵呵,你们这一帝一相可真有意思。” 一个白衣妖煞突然开口,一时间星空下飘悬的数抹身姿齐齐将移开的目光收回。 “虽然,让我们看到二位因无情仙争风吃醋确实有趣,但是,你们当真觉得我们北洲十六妖煞是一群废物吗。”白衣妖煞再次开口,眸中尽是凌厉。 随着这个白衣妖煞的开口,另外三个白衣妖煞的眸中也将其余情绪隐去,凌厉之色尽显。 洬雨回首,望着寒彻道:“羽苍,放开我。” 寒彻搂着洬雨的手指下意识一松,瞬间又一紧。 洬雨再次看向寒彻躲闪的眸子,语中带了一丝柔色,道:“羽苍,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但我信你。今夜,按着你们原本的计划,别让这几个妖煞逃了,可好?” 寒彻将目光从洬雨的肩头移上她清冷幽深的眸子。 洬雨再道:“羽苍,我有很多事想问你。我不会离开,我等你。” 干净俊朗的面容上,一瞬间眸色有些杂乱,但干净且磁性的声音轻道:“好。”寒彻缓缓放开了洬雨。 颀长直挺的身子向前跨出两步,将手中的鬼剑慕年换至左手,然后望向墨齐洲。 墨齐洲妖冶魅惑的面容上,将那三分不解敛起。白皙的手指收回黑色长鞭,召回刺落在地的黑红色的长剑,会意道:“收拾了他们,我们再聊聊。” 另一边,越出的黑色身影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洬雨看着现下比自己高出近一个脑袋的寒彻,心下道不出是何滋味。只是,有一点她很明白:他已经能够独挡一面,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少年,他和她之间,似乎有些反了过来。 ------题外话------ 心疼我大儿子寒彻~~~~~ 书友们,对不起,这一章又很晚了。 第二十八章·枢洲东域 受伤突袭 寒彻左手握着鬼剑慕年,周身丝丝缕缕的黑气涌动的更急更快。站在他周围的妖煞瞳孔骤缩,包括另外四个至今未动手的白衣金面妖煞和乐青羊。 寒彻的星眸淡淡扫了一圈,道:“你们八个还真是自负,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们会后悔一开始没有合力围击。” 八个妖煞眸色一冷。 墨齐洲丹唇轻勾,抬眸的瞬间快速闪出,和他一起出击还有寒彻、黑色身影以及那十道身着黑色帽袍、背负长剑的身影。 洬雨的眸子更深了。她看着眼前灵力激荡的打斗,看着左手握剑的寒彻游刃有余的出击,看着仅仅不到一刻便胸口鲜红喷涌、喉间血溅的两个妖煞……明明应该像志介、烟华和清和一般,将目光牢牢锁在这出乎意料的打斗上,偏偏,洬雨的神思和视线均模糊了,她的脑海里涌出无数的场景和话语—— “洬雨仙子,我们东冥地府并未拘制过此人的魂魄……洬雨仙子,您要找的那个半仙并未来过冥界……” “……唉,他就算再厉害,也只是一个鬼仙,这俗话说‘鬼仙乃仙之次等,阴中超脱,神像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虽不入轮回,也难返蓬瀛,终无所归’,他只求速成,即使修得再厉害,也不得天界、冥界认同,终究只是个孤鬼罢了……你们说如此结局,修这速成之道又是为了什么……” “……之前,他为你入红尘,如今,换你将他找回来,是因,是果……” “……洬雨,此次自愿历劫,你在人间经历了何事……忘了吗……洬雨,本君赐你平仙之道时,曾提醒过你:无情之道易成也易陨……你可知道,如今,你的道已经陨了……” “我好想你,洬雨。” “……羽苍,我是谁?”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生生世世的欢喜……” …… “洬雨!小心!” “快闪开!仙姑!” 伴着数声呼唤,一道黑灰的身影闪至眼前,洬雨恍惚地看清眼前的身影时,一柄长剑刺穿了寒彻的胸膛! “阿彻!” “君主!” 鲜红的血液溅上洬雨的衣衫,灰白的衣衫上印出一大片鲜红,有丝丝五色光华在寒彻被刺穿的胸膛浮闪。 洬雨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许多,慌乱地扶住寒彻,“羽苍……” 钟离带着烟华和清和闪至身旁,“君主……”她的眸子满是担忧和自责,她和梁津只顾着他家君主,却忘了最该注意的是他家君主爱慕之人的安危。 带着紫光的瞳孔迎上洬雨的眸子,“好险……洬雨,我没事,无妨。” 睁着眼睛说瞎话! 洬雨抬手封住寒彻右侧胸膛附近的几处穴道,从怀中摸出小药瓶将一粒莹白的药丸递向他的唇间,“咽下去羽苍。” 喉头轻轻滚动,寒彻听话地将药丸吞入腹中。 “阿彻,你怎样?”墨齐洲将刺伤寒彻的白衣妖煞击退,移身至寒彻身旁。 另一边的梁津将志介放开,雪白的长剑提在手中,也道:“君主,您怎样了?” 寒彻缓缓站起,道:“撑得住。”他将洬雨护在身后,扫向周围仅剩的两个白衣妖煞。 洬雨这时才发现,在她神思恍惚的那段时间,八个妖煞死了六个,如今只剩了重伤的两个和乐青羊。而寒彻和墨齐洲身上也添了几道血痕,至于其余十一位对战的黑色身影,只剩了7位,而且已到了力竭边缘并退在了一旁,至于林子里的箭雨,也早停了。 “来救人却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只怕北洲十六妖煞从今夜起就成了三界的笑话,你们三个还不逃吗?”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从林子上空切出,似近似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千里传音术。 两个白衣妖煞眸子一缩,忽然闪身朝乐青羊而去。 想走? 一灰一红一黑三道身影闪出,寒彻飞上长空拦住去路,墨齐洲和梁津一前一后刺向地上将离的身影。 三片白羽飞出射向乐青羊,乐青羊停顿的一刹,一柄红黑的长剑刺穿他的心口,一根白羽离他心口一寸,两根从他身侧擦过。 寒彻看了墨齐洲一眼,提剑朝另一个白衣妖煞刺去。 半刻之间,三具尸身倒在了清涧边。 “哼!”似近似远的声音再次切出,听不出是喜是怒,却再没了声响。 整个山壑安静了。 寒彻移步到墨齐洲身边,顺着墨齐洲的视线看向倒在清涧旁的乐青羊,没有说话。 另一个黑色身影移至墨齐洲身旁,犹豫一会,轻轻道:“帝君,他死了,是我们王庭对东异子民的交待。”您别伤心。 墨齐洲高贵冷傲的面容上扯出一丝浅笑,道:“墨与,不会说安慰本君的话,那往后便学学阿彻,什么都别说。” 寒彻唇角轻抿,从墨齐洲身旁离开。 一旁的黑衣青年俊俏的面容一僵,瞬间又朝墨齐洲躬身道:“属下该死,请帝君责罚。” 墨齐洲瞥了一眼垂首的墨与,叹了气,道:“若是连你都死了,那本君要怎么办。行了,你下去同宫凡一起看看我们带出来的妖卫还剩多少,整理一下他们的伤势,再领几个将这片山壑清理一番。记得将他们的灵灰带回去。” “帝君放心,属下会尽快处理完毕。”墨与领命,闪身落到地面,交代一番,又进了对面黑漆漆的林子。 寒彻来到洬雨面边,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轻抿着发白的唇看向洬雨,鬼剑慕年被黑绫遮覆回到梁津手中。 寒彻的眸子恢复如初的清澈,周身丝丝缕缕的黑气褪尽,被血迹沾染的身姿依旧直挺,只有头颅有些微垂,身后的墨发在晚风中轻飘。 寒彻就这样站着,没有挪步靠向洬雨。 洬雨踏空,缓步朝寒彻走去。 寒彻的眸子微动,唇角再抿,修长有力的手指不由得想握在一起。 洬雨站定在寒彻面前,半步之隔,看了看他的伤口,道:“疼吗?”她的声音很轻柔。 寒彻的眸子有些湿,道:“疼。” 洬雨道:“知道疼,为何还要挡?” 寒彻道:“不想让你受伤。” 洬雨道:“可我也不想看你受伤啊。” 寒彻的眸子微怔,无话。他不知道洬雨是因何说出这句话,他很想希望是因为洬雨心里在乎他所以才说出了这句话。 洬雨再靠近,清风将她身上的气息送到寒彻的鼻尖。 洬雨白皙的手指轻轻牵上寒彻的袖口,道:“如今,你伤成了这样,而我已经帮不了你了……” 面前的光线一暗,洬雨感觉腰间一紧,她的后半句话还未出口,便被寒彻含在了唇间。 洬雨的脑子懵了。 寒彻的脑子也是一片混沌。 许是因为洬雨像数万年前一样自然地牵住了他,许是因为洬雨的那句话,又许是洬雨清冷幽深的眼眸中的三分柔色和三分担忧,更或许是他心里一直压抑的渴望和身体里作祟的邪气,一瞬间,寒彻就这么鬼使神差又毫不犹疑地亲了上去。 她的唇还是那么柔软…… 他反过来扣住洬雨的手臂揽她入怀,另一只手轻扣在她的发间。久违的肢体接触,伴着红唇的交织让他的身体随之轻颤,然后在洬雨的错愕中亲得更密更急了些。他嘴角的血液染上洬雨的唇舌,贪婪地吮吸她口中的温凉…… 既然都亲上来了,那么就放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题外话------ 唉~,又是踩点的晚。。 第二十九章·枢洲东域 丝丝慌乱 踏在半空的墨齐洲,一身红衣映在夜空,他望着前方三丈之外相对的身影,妖冶的面容上神情有些迷乱。而在寒彻将洬雨揽入怀中的那一刹,双凤眸中的光华一暗,他垂了眼睑。 梁津朝墨齐洲移来,道:“帝君,您以前总说想见一见我家君主的妻子,现在,您已经见到了。” 墨齐洲有些错愕地望向梁津,那张沉寂的眸子里神色坚定。墨齐洲不禁又朝前方望了一眼。 久久,墨齐洲似是明白过来,道:“所以,天界的无情仙是阿彻在人间的妻子?” 梁津道:“是。君主苦等这么多年,好在终于将洬雨仙等到了,我想君主不会再放手。” 墨齐洲高贵冷傲的面容上,轻牵出一丝笑,“换做是本君,也不会再放手。”顿了顿轻叹一声,轻道:“若是本君早一点知晓她是阿彻心爱的女仙就好了。” 墨齐洲望着寒彻和洬雨的方向轻抿一笑,背过了身子。 墨齐洲望着天际道:“他要离开东洲了吧?” 梁津道:“也许。毕竟,往后怕是洬雨仙子去哪,君主便会去哪。” 墨齐洲没再说话。 洬雨活了前后两辈子,前前后后六万九百八十六年,从未被人亲过。可这还不到十日的光景,她就被寒彻亲了两次。若是以前,绝对没人敢这么放肆,她也绝对不允许。 果然,反应过来的洬雨秀眉轻蹙,推开了寒彻。 “啊,”寒彻低低的深吸一口气,手指轻盖在伤口处,道:“疼,洬雨。” 洬雨的神色一愣,一瞬间心下的一缕不悦消散,眉头稍舒,看向将半张脸别过去的寒彻。 寒彻的一颗心七上八下,虽说他以后肯定要缠着洬雨,但在很多事情还没告诉洬雨的情况下,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情难自禁地亲了洬雨,他现在很怕洬雨不理他了。 没听见洬雨出言责备,也没听见她安慰自己,半响,寒彻缓缓转头看向洬雨。 洬雨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幽深,寒彻扯向洬雨的袖子,有些嬉皮笑脸地道:“洬雨,是你凑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思。”这也不能全怪我,你对我有着致命的诱惑,靠那么近,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这后半句话,寒彻没敢说。 钟离和梁津觉得自己瞎了:这这这这这个一身重伤却还跟个小孩儿一般撒娇的小青年,真的是我追随了数万年的君主?真的是那位曾在五洲肆意横行的鬼仙? 呵,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站钟离身边的烟华和清和傻傻的笑了,她俩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觉得洬雨和寒彻站在一起时,画面还挺好看。 至于志介,他已经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侧过了身子:这位看起很厉害的妖似乎喜欢洬雨仙子,洬雨仙子似乎也很在乎这个妖,这样看也不算洬雨仙子被非礼,既是洬雨仙子的私事,那还是莫管了。 洬雨又愣了,因为她总觉得已经过了数万年,寒彻对她那懵懂的心思应该早淡了才对。可现在,她又觉得,寒彻对她的心思不仅没减,反倒比以前更直白坦率了。 不知为何,洬雨的心里有一丝丝慌乱。 寒彻晃了晃洬雨的衣袖,道:“洬雨,你生气了?” 洬雨没说话。 “对不起,我错了。”寒彻的手从洬雨的衣袖松开。 洬雨看向寒彻,缓缓开口,道:“跟我回去吧。青华帝君很挂念你。” 寒彻的眸子微怔,旋即,星眸一暗,道:“洬雨,我已经回不去了。” 三界大战之前,我就已经回不去了。天地相去四十万九千里,是我跨不出的距离。 寒彻像是想到什么,抬起眼眸又道:“洬雨,我去过三生海,可我没有偷过你的姻缘石,你要信我。” “我知道。我信你。”洬雨望着寒彻,看着他眼中的不解,没有解释,只道:“我带你回去。你可愿意?” 寒彻的眸子涌起一层薄雾,望着洬雨点点头,有些哽咽地道:“愿意。” 洬雨道:“那我等你。” 寒彻会意道:“好。” 钟离和梁津来到寒彻身侧,寒彻嘱咐一番后二鬼便退下了。然后,他走向墨齐洲身边。 洬雨远远看着寒彻和墨齐洲。这一灰一红两道身影映在浓浓夜空中,皆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般的颀长,一般的挺拔。不同的是,一个清冷中藏着干净,一个妖冶中带着冷傲。就是这样两个只有一万岁左右的身影,却在三界六族不知道的时候,默默解决着三界的威胁。 他们是这清平世界里,那些鲜为人知的黑暗中的光吧。 墨齐洲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他看着寒彻,道:“我已经知道了。” 寒彻稍怔,道:“对不起,齐洲。” 墨齐洲道:“有什么对不住的,知道你已经付出这么多,我就是想争一争也过不了心中这一关。”顿了顿,他的面上添了一丝笑,道:“真是,本君从认识你起,就一直对着你这张失魂落魄的脸,看了八九千年看得我心堵,都不敢碰情爱这事。如今,这好不容易动一次心还被你搅了,唉,本君上辈子是不是抢了你的亲事,所以这辈子情路才这般坎坷。” 寒彻道:“你滚,我上辈子喜欢的也是洬雨。” 墨齐洲白了寒彻一眼,道:“干什么?炫耀啊!喜欢了三世都没追到心爱的女仙,你得意个屁啊!” 寒彻怒了,厉声道:“墨齐洲!你竟敢咒我!”什么三世都没追到,我这一世还没开始呢! 寒彻因为激动,扯到了伤口,他的身子有些佝偻。 “喂喂喂,你瞎激动什么……算了算了,你现在身上有伤,我不和你计较。”墨齐洲扶了扶额,又道:“啊~,要不是看你这副样子,我早就一拳挥你身上以泻我心中愤恨。” 墨齐洲焦躁地在寒彻面前走来走去,道:“寒彻,你真的太讨厌了。” 寒彻唇角一勾,道:“彼此彼此。” 墨齐洲闻言站定,转过身子,忽然也笑了。他轻叹一声,道:“还来东洲吗?” 寒彻道:“洬雨来,我便来。” 墨齐洲脸一黑,道:“果然。见色忘义。见色忘义!” 寒彻和墨齐洲又聊了几句,忽然,斜下方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呼喊声。 钟离旁边的烟华和清和听清后,喜道:“辰殇叔叔,我们在这。” 几个身影一起望去,只见从林子里走出来五个身影,为首的一位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石青色的衣衫,气宇轩昂,丰神俊朗,后边跟着四个褐色衣衫的仆从。 一派雍容贵气。 第三十章·琳琅苑 回眸 烟华和清和落在地面,一左一右抬头看向为首的男子。烟华委屈地道:“辰殇叔叔,你怎么才来呀,我和清和差点儿就死在这里了。” 叫辰殇的男子神采奕奕的面容佯怒,道:“烟华,不许乱说话。” 烟华瘪瘪嘴,道:“哦。” 清和紧张地道:“辰殇叔叔,您都来了,是不是赤霄哥哥也知道烟华和我乱跑的事了?” 闻言,烟华的小脸一惊,看了清和一眼,然后齐齐仰向辰殇。 辰殇失笑,挑眉道:“自然是知道了,你们俩个回去等着挨罚吧。” 烟华和清和粉嫩嫩的小脸顿时青白交加,心里一阵凉意漫过。 辰殇又摸了摸俩小丫头的脑袋,道:“不过,好在你们俩个没事。下次要是再不吱声便乱跑,辰殇叔叔就再也不带你们出来了,听到了吗?” 俩丫头齐齐瘪嘴,“听到了。” 辰殇抬头看了一眼半空里的身影,目光扫过时在洬雨和寒彻身上一顿。他再次垂眸道:“烟华,清和,是哪位救了你们?” 清和道:“是分尸姐姐和……” 烟华不解道:“辰殇叔叔,你怎么知道我们被人救了。” 丰神俊朗的面容上,薄唇轻勾,眼神带一丝凌厉道:“烟华,辰殇叔叔不是傻子。这里有不少妖的尸身还未处理。” 烟华小脸一黑,愤道:“辰殇叔叔你又骂我。” 辰殇勾唇,转向清和道:“清和,‘分尸姐姐’是何意?”顿了顿,又道:“是哪位?” 小清和粉嫩嫩的小脸一红,尴尬道:“是……是那位蓝衣服的姐姐。” 辰殇抬首望向洬雨,他朝前跨出两步,看着洬雨朝她行了一礼,抬首后道:“相救之义在下铭记于心,日后有机会定会还洬雨仙这一份恩情。” 烟华和清和站在后边也学着辰殇的样子朝洬雨行了一礼。 洬雨的眸子微动,看着辰殇默声一瞬道:“不用了。” 辰殇微笑着望向洬雨,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这时,烟华忽然道:“辰殇叔叔,还有那位灰衣服的哥哥。”清和也点点头。 辰殇看向寒彻,眸光一聚,又看了看寒彻旁边的墨齐洲,道:“想来这位便是东洲异界的‘幕后谋相’吧?二位帝相站在一处,果真如传闻所言一般,让在下眼前一亮。” 寒彻和墨齐洲对视一眼,道:“看来阁下所知不少。” 辰殇薄唇轻抿,朝寒彻一礼,道:“谋相的这一份恩情,在下也记着了。”说罢,回身握住烟华和清和还未放下去的手,道:“烟华清和,回去了。” 烟华支支吾吾,抬首看看辰殇,又往清涧对面的树下瞥了瞥,道:“辰殇叔叔,蠪姪不带回去吗?” 辰殇朝树下瞥了瞥,看了眼寒彻后回首牵起烟华和清和道:“已经弄丢的东西,就没必要再讨回来。” 说罢,俩个提着夜明灯的褐衣仆从在侧前方开道,七抹身影踏进了黑漆漆的林子。进林子前,烟华和清和朝洬雨和寒彻以及钟离看了看,将心里的感激或作一抹真诚的笑。 辰殇离去后,志介来到洬雨面前,寒彻也走回到洬雨身边。 寒彻道:“洬雨,要先送这个小灵仙回纪城吗?” 洬雨看了看寒彻的伤,望着他道:“不了,南泽应该还在天宫,你的伤势不能拖太久。我已托信鸟给琳琅苑送了信,你找一位信得过的属下,让他替我送志介回去吧?” 寒彻听见洬雨担心他,心中一喜,将梁津喊过来道:“你替我送一趟这个小灵仙。” 梁津领命,背着药篓的志介朝洬雨行了一礼便随梁津往纪城行去。 一匹身姿矫健的白马驾着一辆晶光闪闪的水玉车,从漫天繁星中穿出,直奔洬雨身前。洬雨轻轻牵起寒彻的衣袖越上马车。 寒彻眸带一分疑惑,道:“这是月宫的驾月车?” 洬雨道:“是以前的,几百年前从星君那里讨的,又改了一番,你受了伤,乘它正好。”说罢,洬雨弯腰坐进车里。 寒彻心中很欢喜。他进车前朝墨齐洲喊道:“齐洲,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钟离他们三个就交给你了,剩下关于妖煞的事也交给你,咱俩下次再见……哦,还有,那只妖兽也送给你了。嗯,就这样,我走了!” 驾月车缓缓升起,在墨齐洲那句‘滚!’传出的同时转向,快速朝夜空深处驶去。 夜空下,墨齐洲望着渐渐消失的车马,道:“下次见面,本君一定让你好好尝尝本君的拳头。” 言罢,双凤眸扫向已被清理干净的清涧边,又看了眼那颗枝叶繁茂的老树,妖冶魅惑的面容上那一丝残存的笑意慢慢散尽,不觉间眸角浮出一丝清浅的水痕。 墨齐洲垂眸,对着身后的黑影道:“处理完了?” 墨与道:“回帝君,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墨齐洲道:“传信给皇叔,说我们后日到东洲。” “诺。” - 坐在驾月车里的寒彻望着车窗外,神思有些恍惚。 一千三百多年,他终于不用坐在高塔之脊、群山之巅,独自望着云涛和繁星渐渐失神、渐渐恨上心头。 寒彻的星眸恍惚的望着车窗外的夜空,脑子里闪着曾经那些孤寂的年月,紧抿的唇角最终轻轻牵出一丝浅笑。 将寒彻的这一段神情纳入眸中的洬雨,垂了垂眸,别首看向窗外。 驾月车一路无阻无碍地穿过天门,最后在翻滚的云涛间,停在一落金玉雕砌、云依霞偎的宫院前。 寒彻下车站定,望着宫院正门牌匾上的三个金字,从头到脚皆感虚浮。 琳琅苑,位于天界第十八重天的中央区,有大大小小的九落仙院,住着一位司典仙、三十六位掌校仙以及七八十位仙使仙婢。苑内正中央立着一座巍峨的藏书阁——琳琅阁,内外共三层,每层皆是十二重。阁中藏着仙族自创世至今累积的所有典籍。之前的琳琅苑曾在大战时焚于战火,如今这个是按着原来的样子重新建造的。 数万年前,寒彻曾在琳琅苑住过一千年。 寒彻望着琳琅苑的苑门再次失了神,须臾间往事种种尽数踏来。就是在这道苑门前后,他和洬雨从陌路到相熟。也是在这道苑门前后,洬雨对他说‘琳琅苑不是你的久居之地,千年之期已过……如今,你该回去了’。 寒彻望着空落落的苑门,恍惚间好像看见数万年前那个白发红眸的自己,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望着那道关上的苑门,瞬间泪眼模糊。 一道朦胧的蓝色身影渐渐出现在视线中,隐约可辨腰肢纤细体态飘逸,一头墨发垂在身后轻轻翻飞。这道身影原本一步步朝前向苑门走去,不知为何后来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侧身朝后望来…… 清秀白皙的面容,一如往日,是那位曾经眉眼冷漠的让他离开的女仙。 “怎么了?”洬雨的声音飘来。 寒彻有些哽咽,道:“许久未来,没想到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有些许惊讶。” 洬雨看了寒彻一会儿,转过身道:“过来吧,别站着了。” 寒彻道:“嗯。” 洬雨没再挪动脚步站在玉阶前静静等待,寒彻迈脚,一步步向前。 时隔数万年,他终于再次正真靠近她。 ------题外话------ 谢谢各位点开此书的小可爱,么么哒~ 各位小可爱,周末愉快~ 第三十一章·琳琅苑 不悦 “司典仙万安……” “司典仙万安……” …… 迈进苑门,洬雨带着寒彻一路沿着主道前行,在临近琳琅阁六丈余外转道拐进左侧的岔道,朝逸院的方向行去。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仙使仙婢见到她皆停下来行礼,也皆在心里犯嘀咕。 这位跟着司典仙回来的男子,是谁?如何称呼?似乎从未见过。 “洬雨仙子,您回来了。” 星枕松涛左前方的一条曲廊下,俩个身穿豆绿色仙服的小仙婢远远从松枝间瞥见洬雨,赶忙放下手中用以清扫的器具,绕过曲廊来到洬雨面前。 两小仙婢瞧着面前的两道身影,俏脸一愣,互看一眼后行礼道:“洬雨仙子万安……仙君万安。” 寒彻心下也是微愣,看向洬雨。他的确也曾被称作仙君,不过在这九重天倒是头一回。 洬雨抬手,道:“医仙可请来了?” 其中一个仙婢道:“回洬雨仙子,请来了,刚到客室不久,欣儿姐姐在里面候着。” 洬雨道:“你们去忙吧。” “诺。”两小仙婢退下,折回曲廊。 洬雨领着寒彻绕过劲松奇石错落的庭院,来到金雕玉砌的寝宫。 长约八九丈,宽约三四丈的屋宇,三对门扉皆开,清晰可见宽敞整洁的寝宫陈设简单却饶有别致,而左侧门扉旁的一扇轩窗下正露出半截竹青色的身影。 洬雨拾级而入,一旁已经候着的豆绿衣衫的小仙婢移了两步,朝洬雨行了一礼。 洬雨穿过半室袅香,朝着已经整衣站起的竹青色的身影行了一礼,称道:“北秋仙君。”又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面如白玉,青须数缕,风姿端雅的仙君还了洬雨一礼,道:“洬雨仙子严重了,小仙亦是方到星枕松涛,不久。” 北秋抬首,看向洬雨身后的寒彻,在看见寒彻的面容后,端雅的面容上浮出三分疑惑,他看向洬雨道:“洬雨仙子让小仙过来,可是要替这位……小仙君诊治?” 洬雨道:“没错,羽苍的伤就有劳北秋仙君了。” “……羽苍?”北秋再次疑惑。 洬雨颔首,然后看了寒彻一眼。 寒彻迈出,朝北秋行了一礼,起身后唇角轻勾,道:“小医仙,这几万年没有我,你们那百草宫应该清闲不少吧?” 北秋一愣,再次看向寒彻,须臾缓缓道:“几万年不见,未想你都换了模样,若非这一声‘小医仙’,本仙倒真不敢相信是你。” 北秋邀寒彻坐在几案另一侧,一手摸上寒彻的脉门。短短半刻,北秋端雅的面容一沉再沉,收手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寒彻一眼。 北秋从仙婢手中接过纸墨,将药方写好后整衣站起。 落坐在另一侧的洬雨也站了起来,道:“如何?” 北秋道:“实不相瞒,仙元不稳,体质虚弱,数日内更是新伤叠旧伤,且均未及时根治……这具身子,怕是需耗时好好调养方可不落病根。” 洬雨心下一惊,看向羽苍,不想羽苍却对着北秋道:“小医仙,你别乱说,没那么严……” “羽苍,不得无礼。” 寒彻对上洬雨清冷的面容,抿抿唇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北秋一笑释然,道:“无妨。”顿了顿,从手中化出两个小瓶罐递给洬雨,接着道:“绿色的这药膏是专门为幻雾境的‘鞭笞之刑’所配,每日涂于伤口,七日之后外伤便可痊愈。另外这一瓶涂于剑伤处。” 洬雨接过瓶罐,道了声谢。心中却疑惑寒彻何时去过玄隐的幻雾境,看了他一眼,寒彻的眸子有些闪躲。 北秋道:“余下的汤药和药浴,每隔三日小仙会过来诊断一番以作更改。还请仙子遣一仙使随我去百草宫拿药。” 洬雨颔首,行了一礼道:“多谢,如此往后便有劳北秋仙君费心了。” 二仙又略道两句,洬雨将北秋送至逸院外,让欣儿择一仙使去百草宫取药。又唤了两个仙婢去烧些热水来。 洬雨迈进星枕松涛,默声坐到寒彻身边。 安静了一会后,寒彻忍不住道:“洬雨,其实不大要紧,没有北秋仙君说的那般严重。” 洬雨看向寒彻,静默一会道:“为何擅闯玄隐?” 寒彻语塞,犹豫了好一会道:“出了异界的那鬼园子后你一直昏睡不醒,担心你,想看看你便硬闯了。” 洬雨语塞,顿了好久,道:“今日你暂且留在逸院,等明日我再送你回青华宫。”接着起身,道:“你且养养神,等他们回来了再沐浴。” 寒彻还想说什么,可洬雨已经转身往二楼而去。 星枕松涛的二楼被隔成了三间,依次是卧室、雅室和浴室,由半墙高的冰裂纹白玉格间断,两侧挂着淡金色的纱幔。自旋梯拾级而上时会先到雅室,由雅室往左而行是卧室,往右是浴室。 洬雨去了浴室。 洗尘结束的洬雨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她换了身雪白的轻柔衣衫,一头墨发用一根一指宽的同色发带半束,清秀的面容仍是往日的清冷淡漠。赤足走来的洬雨,举止间带着与在星枕松涛外不同的自在洒脱。 洬雨下楼时欣儿回禀药已拿到,洬雨吩咐了几声,不久便有两个小仙婢拿着清扫器具进来,其中一个端着‘湖海盆’,里面热气滚滚。欣儿嘱咐了一声,两小仙婢上了浴室。 来到寒彻面前的洬雨道:“等她们收拾好了,你便去沐浴,到时记得涂药。我有些困,先去躺一会儿。” “哦,知道了。” 寒彻的心情似乎依旧不大好,但洬雨没有深究,转身又上了二楼。 热气氤氲的汤池中药香浅浅,半躺在其中的寒彻泡了半柱香后,觉得身上的疼痛感轻了些,通身轻松了许多,可他的心情依旧有些不大好。 寒彻望向宫室外的长空,几朵飘飞的云霞映在敞开的轩窗中,他又想起洬雨说的那句‘等明日我再送你回青华宫’。 寒彻抿了抿唇。 他的确也很想见青华帝君,可他更想赖在琳琅苑,不想被送回青华宫。 寒彻有些烦躁,他的脚在汤池里胡乱地踢了踢,拍击水面。感觉心头的烦躁没减,他又翻身在池子里打了几个滚,狠狠搅动水面。 啊~~,不行,他一定得快快想个办法让洬雨同意他留在琳琅苑。 浮在汤池中央的寒彻望着金堆玉砌的房梁冥想一会,又转头看向雅室的方向。他瞅着白玉格后落地的淡金色纱幔,瞅了好久,那双视线混沌的星眸一亮,唇角一勾,翻身坐起。 寒彻往汤池边上挪了挪。 “洬雨……” 没有回应。那声音再大点。 “洬雨……” 还是没有回应。再大点声。 “洬雨~” 清澈且深具磁性的声音穿过长长的屋宇,落在另一端的床头。 洬雨眯着眼,传音道:“怎么了?” “洬雨,我够不着。” 洬雨缓缓睁眼,有些迷糊地道:“够不着什么?” 寒彻的声音再次穿过屋宇,带着些失落。 “后背。那里的伤口,我自己涂不到。” ------题外话------ 各位小可爱们,走过瞧过,可否为晏晏留条评论,求翻~~ 第三十二章·琳琅苑 上药 洬雨眉头稍蹙,她这逸院没有使唤的仙使,只有仙婢。 让仙婢帮他?还是让他穿好衣服去客室找个仙使帮他? “洬雨,你听到了吗?” 洬雨坐起,道:“我找个仙婢过来帮你。” 寒彻急道:“不要!” 洬雨望向远山画屏,道:“那等你穿好去客室,让欣儿择个仙使过来帮你。” 屋宇另一端久久未传来声音,洬雨不再理会,意欲再躺半个时辰。 ‘哐~~’,一声惊响伴着一道痛呼传来,洬雨睁眼豁然从床上坐起,问道:“怎么了羽苍?”问罢,她又从床上下来,绕过远山画屏、掀起淡金色的纱幔,一路穿过大半个屋宇来到浴室的入口处。 洬雨隔着淡金色的纱幔,隐隐还能听到寒彻的抽吸强忍之声,洬雨蹙眉,再道:“羽苍,到底怎么了?” 纱幔后传来寒彻断断续续的声音,道:“洬雨……我不小心……打翻了湖海盆……” 洬雨心下一惊,略一犹豫,道:“我进来了。” 稍加提醒,洬雨掀起纱幔、绕过画屏,进到浴室。一刹那,洬雨的眸子一缩再缩,心头一惊再惊。 坐在汤池边上的寒彻,双手抱着那条被烫伤的长腿,混着‘鞭痕’的整个小腿一片红白,浮起密密的水泡,甚至有一处蜕皮。更惊心的是他赤裸的上身,那未被湿发遮掩的半个身子前后有数不清的伤痕,或浅或深皆有些狰狞,包括心口附近那道剑伤。 伤成这样,他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寒彻的额上有细细的汗珠,眉间紧蹙,正咬着依旧发白的唇看向洬雨。 洬雨的眉头轻蹙,嗓间发紧,霎时不再迟疑蹲身到寒彻身前,“转过来。” 寒彻觉得洬雨的神色有些冷,忐忑地将身子转向身后热气氤氲的汤池。 白皙的手指萦上一丝仙力,迅速从汤池对面的一根白玉管中引出一道流水,在靠近寒彻的腿部时轻轻泻下,漫过被烫伤的地方,“暂且别动。” “嗯。” 洬雨起身走出浴室,同时朝楼下朗声道:“欣儿!”接着便从卧室传来一阵翻东西的声音。不一会儿,洬雨拿了瓶药膏和一团纱布折回浴室。 洬雨蹲下来看了看被烫的地方,一些污物已被冲刷掉了,需再等等才可涂药。 一阵疾行的脚步声传来,几瞬间行至纱幔后,“洬雨仙子,何事?” “你择个仙使,速速去百草宫再请一趟北秋仙君。” “诺!”欣儿匆匆起身,还未迈出一步,便听见浴室后传来寒彻的声音。 “等等……洬雨,不用再请北秋仙君了,涂些药膏便好,也不是太严重。” 欣儿闻言,不知该如何行事,正静静站着。 忽然,纱幔后传来清冷的声音,道:“欣儿,你是听不懂本仙的话吗。” 欣儿双腿一软,忙道:“仙子息怒,小婢立刻择使去请北秋仙君。”言罢,匆匆下了楼梯,隐隐还听见后面传来一句,“让他过来再看看你的眼睛……” 寒彻觉得难得洬雨这么明显的担心他,他应该很欢喜才对,可是,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欢喜:洬雨好像真的生气了,怎么办?我怎么这么蠢…… 洬雨撤掉水流,将寒彻膝间挽起的裤腿儿稍微退了退,然后用一根细玉勺挑了一点药膏轻轻敷在烫伤处。 清凉的药膏抹开的一刹,一阵细微的辛凉袭过,寒彻的腿不禁向后撤了撤。 “别动。” “哦。” 腿上的辛凉继续一阵接一阵的袭过,寒彻没再动。他望着眉头轻蹙、眸色却带二分轻柔,正为自己上药的洬雨,心间升起丝丝甜意。 以前洬雨也为自己上过药,不过那时候的她,除了一如往日的清冷,眉眼间看不出其余任何情绪。 洬雨用纱布轻裹了伤处后,拿起了一旁的另一罐药膏。 寒彻瞧见后眸中才染上三分欢喜,便连连道:“疼疼疼疼疼疼疼疼……洬雨,你轻点。” 修长有力且指节分明的手有些轻颤的盖在肩头,寒彻深深地呼了口气。 洬雨蹙眉望向手中的药膏。 幻雾境的上古恶树吸魂摄魄,一旦被它身上缠挂的藤条束住,道行浅陋的不消一刻殒命,道行深的即便逃出,可留在身上的那一道道伤痕,若不及时根治,也会日渐溃烂。 除了百草宫的这药膏,再无药可医。 洬雨默了一会儿,看向寒彻道:“我会轻点,你且忍一忍。” 寒彻点点头。 虽然洬雨尽可能地轻涂,可每一次当她挑了药膏晕开时,寒彻的身子皆是隐隐的轻颤。 洬雨心知,寒彻在强忍着疼痛,也心知,这些伤都是因她而受。 不知不觉中,寒彻的耳朵渐渐有些红烫。 整个浴室很安静,除了清风破窗而入时,自卧室方向传来的清脆悠扬的风铃声和纱幔轻动声,寒彻只能听见身后细微的衣动之声。 寒彻此时只着一件白色的长裤,整个上半身赤裸着,而洬雨正在为他的后背上药…… 好像、好像这是第一次他在洬雨面前光着身子……而且还是以这副容貌和身子…… 疯了……他当时肯定是脑子抽了才会故意将洬雨引进来…… 伤痕被药膏摸过时依旧疼的让他抽气,寒彻在心中暗骂:这个小医仙给的什么破药!这究竟是疗伤还是要我的命!可是…… 寒彻的喉头滚动,轻道:“洬雨,痒。” 洬雨清冷的眸子染上一丝疑惑,道:“哪里痒?” 心口,有些酥麻,有些痒。 寒彻喉头滚动,回道:“伤口。” 洬雨看了看寒彻后背的伤,道:“快好了,你再忍忍。” “……好。” 不一会儿,清澈且磁性的声音再道:“洬雨,明日见了帝君,我可否继续跟你回琳琅苑?” 洬雨的手一顿,默了一会,还未出声,寒彻再道:“洬雨,我已有几万年未待在天界,如今,只怕我这副容貌别的仙神见了也不习惯。与其待在青华宫面对那些已经陌生的故旧,不如就让我待在琳琅苑。这样,北秋仙君既可以少跑几重天,也不会有更多的仙神看到我这副不仙不鬼的样子。可好?” 洬雨的手再次顿住,清冷的眸子里光华一暗,看向寒彻。那半张侧脸似刀削成,此时看来却更显落寞。 不仙不鬼……是啊…… 洬雨继续涂药,道:“这事,不能由我决定,等明日见过青华帝君再说。” 寒彻心中一喜,忽然转过身子,洬雨一愣,上半个身子不禁朝后微靠。 “若是帝君不反对,你便让我留在琳琅苑,是吗?”唇珠镶嵌的唇轻抿,星眸难掩欣喜。 是因为她可能让他留在琳琅苑便这般高兴吗? 洬雨收回视线,敛敛心神轻轻颔首。 轻抿的唇瞬间掀开、露出一排白玉般的贝齿,在干净俊朗的面容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仿佛晨曦落照的高山之雪。 一瞬间,洬雨的眸子再次定格在寒彻的唇角眸底。 第三十三章·琳琅苑 晚光眠 “洬、洬雨,你、你在看什么?”寒彻忽然问道。 寒彻方才看见洬雨颔首时心中那叫一个欢喜,他一想到往后可以赖在琳琅苑,脑子里便闪出许多自己设想希冀的画面。可等他从几个垂眸转眸间回神,却发现洬雨正静静地看着他。 惊! 刹那间一股忐忑漫上心头:坏了坏了,方才我做了什么?洬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寒彻的心中十分不安。 洬雨收回视线放下手中的药膏,起身整了整雪白的衣衫,道:“余下的地方,你自己应是够得着了。”言罢,洬雨转身出了浴室。 “……” 寒彻盯着洬雨离去的方向怔了:方才,洬雨的眸子里好像藏了一丝笑吧……她…笑了? 久久,怔愣的星眸染上三分柔色,寒彻的唇角轻勾、望向一旁的药膏。 洬雨在客室打坐了一刻后,欣儿迈进星枕松涛,道:“仙子,此次遣去百草宫的仙使回来了,说百草宫的仙使告诉他:北秋仙君从咱们琳琅苑回去后,没多久便被萃芳庭请过去了。” 雪白的衣衫上映着淡金色的光华,整个身子被照进客室的晚光轻拢,一身温暖。细长而微微卷曲的眼睫微动,投在白皙的面颊上的阴影也随之晃动,洬雨抬眸,道:“萃芳庭?” 欣儿道:“回禀仙子,是萃芳庭。自然不是飞琼仙子,是大概一个时辰前从玄隐升上来的一位水神。听闻似是因神思不稳,一不留心从萃芳庭的云道踏空掉了下去,好在只是崴了脚、右臂脱了臼。元是不大严重的,但许是那位仙姬觉得在众仙姬面前丢了脸面,竟、竟晕厥了过去,至今未醒,因此北秋仙君暂留在了萃芳庭。” “不过,小婢此次另请了一位医仙,可是让他进来为羽苍仙君瞧瞧吗?” 洬雨认识的医仙只有北秋一个,而她也不想让太多仙神知晓羽苍现下鬼仙的身份,可欣儿即请了来,便不能再推辞。 眼下只好道:“你去将这位仙君请过来吧,我去楼上看看。” “诺。” 洬雨踏进雅室,站定在浴室的纱幔前,道:“羽苍,好了吗?医仙请来了。” 洬雨看着被晚光映彻的雅室,久久未听见羽苍的回应。 洬雨心中犹疑,默了一会,道:“羽苍?” 还是没有回应,洬雨蹙眉、掀帘而进。 波光闪闪的浴室空空荡荡,哪看得见寒彻的身影,霎时,洬雨似是想到了什么,秀眉再蹙,转身便欲往卧室行去。 可在她转身的那一刹,她的眸光被墙下的一堆物件勾住。 那是寒彻换下来的衣服,叠的方方正正,而衣服下面似乎压着几株有些眼熟的草药。洬雨疑惑地迈了过去。 蘨草者,形似苍术,白华黑实,泽如山萄,服之不魇。 洬雨读过的一两本三界草木典籍中多是如此记载,大意是说,这蘨草外形长得像山中随处可见的苍术,开白花结黑果,果子润泽的似山葡萄,吃了它可以不被梦魇。元是一味只出泰室山的平常药草。 梦魇? 洬雨拿着手中的蘨草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捏了一诀。顿时,整个浴室一片漆黑。 南泽为洬雨炼制的提升仙力的丹药中,有一味至关重要的草药,便是在十四万年前道生散仙陨灭时,被其仙魂碎粒所染的‘道生蘨草’。 据琳琅阁的古籍所载,道生散仙是自古及今,为数不多的仙力超群,仙寿超群的人仙之一,有近四十万年之久的仙龄,而其仙力更是深不可知。因此,记录道生蘨草的古籍中才云:许是因被此等仙神的仙魂所染,泰室山的部分蘨草才异化成了如今的‘道生蘨草’。 道生蘨草与普通蘨草长的极为相像,在日光下更是难以分辨,唯有在夜间细细观之,方能于新叶脉络间瞧得细如蚕丝的莹莹仙力。若是此草,修仙道者食之,少则可得百年灵力,多则可得千年,且于日后修行大有裨益。 洬雨手中的这两株便是道生蘨草。 可是,因为当时有许多修道者贪慕强悍的仙力,一度在泰室山私设禁制疯狂抢夺道生蘨草引起斗殴,以致最后传入魔族的耳中。然后便在一次疯狂抢夺中,数千名修道者踏进魔族的陷进命丧泰室山,整个泰室山血流成河、怨灵遍道。尽管如此,却依旧有听闻的修道者前赴后继。因此在十多万年前,天帝下令,将整个泰室山未被魔气严重浸染的道生蘨草,于一夜间尽数采回了百草宫。 南泽为洬雨炼药的道生蘨草自是从百草宫取来的,可如今她手里的这两株…… 虽说泰室山的魔气今已全部消除,可天界的仙神不会有谁会去采这曾被魔气严重沾染的药草。毕竟,一旦误食残留一丝魔气的道生蘨草,那散尽数千年的修为事小,堕入魔道却万劫不复。 洬雨有些不明白,那一次在园林里她明明将半瓶药丸给了羽苍,可等她回了玄隐醒来后,却发现那半瓶药丸在她身上。既然好像不需要,为何又要去采这被魔气浸染过的药草? 洬雨将药草放回原处,一路穿过半个屋宇来到卧室,寒彻果然躺在她的床上。可这一刻,看着眼前景象的洬雨,心里并未升起一丝不悦。 时值酉初,羲和上神驾车而归,整个九重天映在一片淡金色的光华中,从星枕松涛的轩窗望下去时,只见万里云涛皆成金絮,极西处的天界散着道道金光。 此时,这淡金色的光华正从星枕松涛西边的轩窗照进,将整个卧室染成了朦胧的金色。寒彻就蜷卧在晚光映彻的素锦云被中。尽管轩窗下的风铃一阵又一阵的轻响,可他看着没有丝毫被吵的意象: 干净俊朗的面容上修眉舒展,唇角浅浅,似是睡得很沉,很安稳。 洬雨忽然轻轻地笑了,似是带着些无奈,又带着些怜惜。 洬雨徐步移至西窗那块向外突出二三尺的玉崖上。赤足踏在玉崖薄毯上的她,望着窗外的云涛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将头顶悬挂的风铃取了下来,抬脚迈出了卧室。 几万年了,他这偷偷往她卧室跑的习性仍旧没有改变。 洬雨让欣儿替她将请来的医仙送出逸院后,便欲继续坐在客室中打坐,可没等她坐定便听见院中遥遥传来两道如铃如乐的鸟鸣声。她似是听懂了那鸣声里的欢喜,会心一笑。 一抬眸,两只通体火红,身形轻灵娇美的鸾鸟飞落至眼前。 这两只红鸾绕在她身侧一左一右的盘旋鸣叫,惹得她心口微热。她无奈抬手,一手一只轻轻抚摸它们光洁的羽毛。 “我回来了,一切都好。我不在天宫的这百余日,你们两个可还安好?” 两只红鸾齐齐点头,然后亲昵地蹭了蹭洬雨雪白的仙衣。 “喂喂喂,你们三个总是这般漠视我的存在,良心不会痛吗?” 一位身穿桃色轻薄纱衣,生得十分曼妙俊秀的女仙握拳撑腰,站在星枕松涛的窗外朗声嗔道。 第三十四章·琳琅苑 俏伶仙 洬雨闻声知是飞琼。瞬间,她觉得有点耳鸣目眩。 飞琼踏进星枕松涛后,将整个客室环视了一遍,又瞥了眼楼上后方朝洬雨行去。 “洬雨,你怎地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啊?若非方才我去了趟姝袖轩见到北秋仙君,我都不知你已回来这么久了。百余日未见,你该不会将我忘了吧?”方才还一脸嗔怒的飞琼,此时换了副委屈的模样,奔至洬雨身前,来回轻晃着洬雨的衣衫继续道:“我可是给你解了一万五千多年的闷啊!你该不会忘了我这个善解人意的小仙女吧?!” “……” 忍! 这番话,只要每次洬雨回来后没有提前告诉飞琼、且不巧的先被飞琼知晓,飞琼一定会变着法地重复一次,而且往后好几日她将不得清闲。 洬雨已经听了有四五次,也暗暗在心里骂了自己三四次。 她忘了提前告诉飞琼便罢了,怎地方才欣儿提起萃芳庭之时,她竟没想起应该赶紧去萃芳庭晃一圈…… 飞琼,九重天的十伶仙之一,掌天界宴舞,本就生得冰肌玉骨,俊秀精致。再者,因她素来善舞,是以身形纤细曼妙,体态轻盈美好。在天界,自是公认的一等一的美仙子。 即便是洬雨,有时望着起舞的飞琼,她也会不禁失神。 只是…… 洬雨看着面前的女仙,虽然面上无波,心中却生了一番感慨。 只是美中不足。这么个好似雨后飞霞般清新明媚、见之望俗的仙子,还未开口就让她莫名觉得脑仁疼。 自洬雨飞升后,她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便是书,入住九重后更是向天帝自请,掌管了有着‘三界藏书第一’之称的琳琅阁。五千余年的漫长岁月中,她已然习惯了安静。 是以,当遇到这么个一开口便说个不止,越说声音越清朗紧劲,还总晃在她眼前好似饴糖般撵都撵不掉的飞琼……可想而知,在那一万五千多年里,她过的有多么的不容易,也被迫淤积了多少阴影。 洬雨瞧着面前带点委屈,带点骄傲又带点失落的飞琼,看着飞琼那双清明的眸子,只得在心里叹息。 当初就是在某次宴席中,这位才初次相见的仙子坐到她的席位旁,一脸崇拜地问:“您、您便是那位太极帝君曾亲点为座下人中战神,却主动辞谢帝君,然后向天帝请旨任职司典仙的洬雨仙子?我、我是新任的十伶仙之一,名唤飞琼。我能否、能否与洬雨仙子您相识结交?” 那时,洬雨望着一脸痴样的飞琼,总觉得面前这个美得像玉雕琢的小仙子,好似盯着相中了的郎君般盯着自己,让她自飞升以来,第一次觉着心中发怵。 于是,她果决而冷漠地回了两个字,“不能。” 当时的她委实没想到,一位受天界众仙青睐、天后面前的红仙,会为了能与她相识结交,连着一百多年不辞辛劳地在她眼前晃悠。那段时间里,有时被飞琼晃的烦了,她真恨不得一脚把这个‘耳聋眼瞎’、一意孤行的女仙给踹飞了。 可是,每当她转过身来想要放狠话时,总是会瞥见飞琼那双清明的眼眸。望着那样一双清澈明净得纤尘不染的眸子,她到嘴的话便硬生生憋回了腹中。 毕竟,眼乃心之窗牖。 在这三界,算计利用的心太多太多,似如此赤子澄明的心凤毛麟角。她怕她一时的无心之言,会玷染了这样一颗珍贵的心。 于是,飞琼粘了一万六千七百多年,洬雨忍了一万六千七百多年,然后在这些年里,飞琼悄无声息地入了洬雨的心底。 洬雨看向飞琼,道:“许是方才有些忙乱,一时忘了去萃芳庭。”又道:“如今,但凡觉得耳目喧闹,我便会无端想起你,又如何忘了你。” 她在这九重天认识的也没几个,愿为她诸般思量,同她一般友待风鸾舞鸾的,也就这么一两个吧。 飞琼闻言,瞪道:“洬雨!你真是够了,哼!”什么嘛!哦,你记住我就是因为我烦啊! 言罢,飞琼似是赌气地落座在金镶玉嵌的星河曲几旁,风鸾舞鸾也跟着飞琼从洬雨身边挪到了星河曲几旁。 洬雨忽然觉得心中隐隐泛酸,她此时才彻底明白过来:她养了两万多年的红鸾鸟,在她魂散的这近四万年,早已成功被半路杀出的飞琼拐走了。 洬雨叹了口气,还未言语,宫殿外一阵轻行,欣儿领着两个小仙婢呈上来煮沸的茶汤和几碟新制的果脯。 瞧清屋内的场景后,欣儿略带戏谑地道:“飞琼仙子您又生气了?仙子您消消气,这里有几样新制的果脯,您尝尝看可是入口?”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这可是我们仙子特意为您留的。” 若问星枕松涛的小仙婢在这九重天最喜欢的是哪位仙神?她们一定异口同声:萃芳庭的飞琼仙子! 因为,只要飞琼仙子来星枕松涛,整个逸院便会立时明艳许多,而她们疏离冷漠的仙子看着也会亲和许多。这位仙族未来的太子妃、天界的下一位至尊女仙,不仅美艳,性情也是极好。 是以,每当飞琼过来,欣儿她们言语间总会自在许多。 “欣儿,你少护着你家仙子了,她连回天宫都未提前告诉我,哪记得给我留什么吃的。”飞琼随手拿了只白玉杯,添上七分茶汤,瞧了眼在金黄色的汤面下变得清晰的内雕图景后,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欣儿和两小仙婢退到一旁,道:“仙子这是哪儿的话呀,我们仙子从以前便吩咐过小婢要将新鲜的果脯都留与您,以防您过来时没了解馋的。今日只因我们仙子忙着照看羽苍仙君的伤势,一时忙乱才……” “等等,等会儿,谁?羽苍仙君?!哪、哪位羽苍仙君?”飞琼看看欣儿、又转过来看看洬雨。 洬雨朝着怔愣的三个仙婢挥手,让她们退了下去。 方才,飞琼一路欣喜地从萃芳庭赶到琳琅苑,可她一踏进苑门后脚步便慢了下来,秀眉也渐渐紧蹙。 飞琼踏进苑门后,便听见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仙使仙婢都在议论:洬雨从凡界带回了一位十分俊美的仙君,不仅请了百草宫的北秋仙君为其诊病,还因为那位仙君破天荒地对欣儿发了火,更过分的是居然让他用了她自己的私汤…… 飞琼听后霎时不再多做停留,直奔逸院。她觉得她必须要见见这个手段如此卓绝的仙君! 可是想慢慢套话的她才说了几句,便被洬雨的一句话打击得忘了自己来干什么。 欣儿她们退出后,洬雨道:“是羽苍,我将他找回来了。” 星河曲几旁的飞琼脑子转了很久后,总算明白了:原来这位被洬雨亲自领进星枕松涛的,便是曾让她嫉妒了一千年的小半仙。洬雨竟然真的将他找回来了。 飞琼心中十分好奇,她再次挪到洬雨身边,细细询问是怎么回事。直到整个琳琅苑明灯煌煌,才了解了前因后果。 飞琼朝卧室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一阵后,刚想问一句:洬雨,你对小半仙可是有一点点欢喜? 这句话,在一千年前,从她知晓洬雨道陨、洬雨找回自己的姻缘石为小半仙洗冤之时,她就想问了。 可欣儿再次迈了进来,道:“仙子,太子殿下遣使来接飞琼仙子,眼下已在院外等候了。” 第三十五章·洬羽 紫株原 洬雨看向飞琼,只见她闻言看了看窗外,嘀咕道:“这才方到亥初,还早呢。”接着,便转首道:“欣儿你告诉在院外等着的仙使,让他们都别等了先回去,再过半个时辰我便回去。” 欣儿似是有些犹疑,迈步向前,递出一张加了仙印的描金墨笺,道:“飞琼仙子,院外的仙使递给小婢一张短笺,言:若您此刻不愿回去,便将这短笺递给您,请您一定过目。” 洬雨和飞琼同时望向欣儿手中的墨笺,飞琼接过,洬雨别首。 飞琼撤去仙印瞧清里面的内容后,顿时,冰肌染上两道绯霞,紧接着似扔烫手山芋般将其扔到地上,嗔道:“臭明煦,无耻!竟敢威胁我!” 洬雨被飞琼突然的动作惊到,下意识地往扔到地上的墨笺瞥了一眼。她没想瞧见什么,可那张墨笺正正朝向了她,只两眼,她便将里面的内容瞧了个清清楚楚。 洬雨不禁干咳一声,心中不由感叹:果真是沧海桑田啊,四万年的光景,竟连那位如风似菊的殿下也变得如狼似虎了。 洬雨这一声干咳彻底将飞琼从娇羞忸怩中惊过来。 瞧见自己方才一怒之下又干了什么蠢事的飞琼彻底羞红了脸,再也不敢多看洬雨一眼,一甩袖将墨笺收回后逃也似地奔出了星枕松涛,边逃边道:“洬雨,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和羽苍。” 洬雨道:“别走那么急,我来送送你。”说着起身朝门口迈去。 那边一路狂奔的飞琼身姿隐进绿枝间,传来清朗急迫的声音,“不用了不用了,洬雨你也歇着吧,我走了。” 站在门扉前的洬雨望着飞琼离去的方向忽地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飞琼如此羞赧。 欣儿也笑了。她虽不知那墨笺上写了什么,但整个九重天的仙使仙婢多少也听过一些从惊鸿殿传出的趣事,自然也能猜出三四分。 “仙子,您要歇息吗?”欣儿道。 阵阵清风从庭前拂来贯入室中,吹起洬雨的衣袂和一室纱幔,也送来满院松涛。洬雨瞧着在数十盏夜明灯映照下的逸院,忽然觉得她好像很久没有细细赏过这院子了。 “我去院里坐坐,你们三个关好客室的门窗便去休息吧。” “诺。” 欣儿朝檐下候着的两个小仙婢嘱咐一番,两小仙婢从两侧的曲廊退开,欣儿转身迈进客室。 不一会,宫殿前某一处的一块石板上铺了条厚厚的绒毯,一个小仙婢在另一块石上放了盏以纯金丝勾制的菡萏香炉、一套白玉茶具,另一个将一个火盆放在了石堆旁的草地上。 洬雨领着风鸾舞鸾走下玉阶,踏过白石鸟道落座在绒毯上。 三个仙婢关好门扉窗牖后过来朝洬雨道了一声安便齐齐退下,一时间整个逸院变得静谧许多。 洬雨抬手一挥,一院的夜明灯光华尽敛。再一抬手,一院的松枝上星光点点。 洬雨将第一杯茶汤送入唇间时,一旁的风鸾舞鸾已然进入了梦乡。洬雨垂首,将掩在舞鸾面上的一根细草别过。 你们两个,也算跟着我过了六万年,怎地至今还未化成人形? 不过,慢一些也好。你们本是神鸟,灵性非凡,也许等你们化成人形之时,会是名震三界之时……我还真想看看你们两个会是何模样。 ……若是羽苍没有化成现下的模样,那此时的他应是位仙力不凡的仙君吧…… 纯金丝勾制的菡萏香炉里,一缕淡白色的香烟袅袅升起、晕开,绕在洬雨的身侧染上她的衣袂,就像洬雨此时铺散开的回忆—— 漫天的红霞像晕开的十里桃林遥遥铺在天际,不知名的紫粉色的花株从脚尖向前四散蔓延直开到天际,雾气氤氲中是一大片暖暖的粉色。 有位素衫女仙在这片美景中架起火堆,一边悬鼎烹茶,一边支釜煮蛋。 “哪个宫里的小仙姑,好大的胆子竟在九重天私设炉火,不怕再入凡尘吗?” 耳旁传来一道不相熟的声音,略带嚣张的语气引起了假寐之仙的好奇。她在这十一重天的紫株原喝了这么多次茶,第一次被告诫。 抬起眼睑的一瞬,一张被揍得青红斑驳的大花脸映入眼中。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宫里跑出来的小野猪。 饶是假寐之仙素来心性从容,却还是暗暗吃了一惊。这一惊之下,视线便在来者身上多停了一瞬。 是何仇何怨,才能把对方揍得这般惨绝仙寰。 来者是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半散着的如雪的白发上沾满了草叶碎末,一身原本红白的仙衣也被血色和草色点染的面目全非。胸口臂上被撕裂的衣衫在风中轻舞,整个一凌乱不堪。 唯有那双赤红的瞳孔闪烁着熠熠光彩,配上那随性的坐姿和略带嚣张的神态…… 难怪了,这俨然是一副欠揍的模样。 假寐之仙别过了脑袋,意欲不再理睬。她素来就是这冷漠疏离的性子,既不相熟,那便无需多做交流。 “哇,鸾鸟蛋?!”小花脸惊呼道,旋即快速挪到铜釜旁,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釜中飘散着缕缕香气的两颗‘鸾鸟蛋’,又道:“真的是鸾鸟蛋啊!小仙姑,分我一颗可好?你若分我一颗,我便保证绝不同任何仙神泄露你在宫室外私设炉火的秘密。” ……这小花脸不仅眼瞎,还敢威胁本仙,这倒是头一遭。 假寐之仙细细打量蹲在铜釜旁就要流哈喇子的小花脸,静静感受他的气息……半人半妖…半仙…… 假寐之仙看着少年小半仙,心想他这般样貌,不像是天宫里的仙使。估计这小半仙不是哪位仙君身边的灵兽,就是哪位天君或帝君座下新收的子弟。不过,这般嚣张的灵兽,她在这九重天可没见过。 “小仙姑,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这鸾鸟蛋可以吃了吧?”小半仙头也不回地催促道,眼看着就要往釜中伸手。 “……还需再等半个时辰才能入味。现下是能吃,只是不如不吃。”假寐之仙从怀中掏出白玉小药瓶递向小半仙,接着道:“想吃便耐心等等。膏药,疗伤。” 这样一张脸晃在身前,她委实觉得不大舒服。 小半仙闻言瞥了眼药瓶,视线在假寐之仙的身上来回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擦了把嘴角的哈喇子一屁股坐在了她身后的仙石上,顺手拿过了她手中的白玉瓶。 一时间这片天隅又恢复了安静。假寐之仙就着面前的香风悠然地闭着眼假寐,小半仙坐在石上处理伤口。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后小半仙忍不住开口,语气并不似先前那般嚣张,问道:“小仙姑,你是哪个宫的?是刚从下界来的?” ------题外话------ 接下来的几章会先讲一下洬雨和羽苍在琳琅苑那一千年里的故事~ 感谢各位小可爱阅读此文,今天下午14:15,大概50分钟后会有收藏包,共一百份,小可爱们记得抢哦,当然也要记得收藏啦~~ 没抢到别丧气,明天晚上8:15,晏晏还会发一次,届时再抢~ 第三十六章·洬羽 惊慌 虽不知这小半仙哪里来的底气对着她一口一个‘小仙姑’,但假寐之仙也无心了解,语气依旧淡漠地道:“琳琅苑。已有段时日。” 一万七千余年,虽短,但也很长了。 “琳琅苑?!”小半仙似是有些惊讶,顿了顿,接着道:“呵,听说自那位‘冷血无情’的女仙任职司典仙后,琳琅苑的掌校仙和众仙使清闲了许多,怪不得你这小仙姑能在此处偷懒。” ……这话还真听不出是褒是贬,再者,我不过是看书看得眼乏出来歇一下罢了。 假寐之仙并未回话,任由小半仙胡乱揣测。这时,小半仙从石上挪到地上,坐得离小仙姑近了些,问道:“小仙姑,你叫什么名字?” 假寐之仙已经两万年没说过谎话了,她连眼睛都没睁只简简单单地回了两个字,“洬雨。” 霎时,偌大的紫株原安静的有些诡异,过了好半天后小半仙轻轻应了声,“噢。” 轻轻的吸鼻之声传入耳中,紧接着是轻缓的挪动声。 小半仙讪讪地吸了吸鼻子,坐得离小仙姑远了。 他从怀里掏出白玉小药瓶,拿在手里看了眼后伸臂将它放在了洬雨身旁。 小半仙抬头看向周围的风景,清风在周身吹了几个来回后,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换上那略带嚣张的语气,小半仙看着枕臂假寐的洬雨道:“小……”小半仙顿了一下,又道:“小仙姑,我要走了,多谢你的膏药,还有……”小半仙又顿了顿,这次似是有些私语,“算了,你可是无情仙……” 天规有言,九宫仙阶之下,不得在宫室外私设炉火。洬雨明白小半仙想说什么:她虽不是九宫中的上仙,可她这个平仙受着上仙的礼遇,这天规与她而言自是无用。 说到后半句时,小半仙已经跃到了半空。 洬雨在‘砉’的一声轻响中睁眼,闻声望去时便看见了一双洁白丰满甚是美观的羽翼。从小半仙的背上生出的羽翼。 小半仙停在半空时回过头来看向洬雨。方才的一番收拾,他已没了先前的狼狈。他抱臂胸前,白发赤瞳,露出一排白玉般的牙齿,笑道:“真可惜,我吃不到你这鸾鸟蛋了。” 洬雨望着赤红的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瞥了眼铜釜中的‘鸾鸟蛋’道:“快好了,可以再等等。” 洬雨的神情语态同之前一般,始终淡淡的。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却有种无端的疏离。 小半仙摇首道:“来不及了,去晚了帝君会生气。小仙姑,我走了。”说罢,小半仙冲洬雨笑了笑转身飞远了。 - 十二重的白玉楼阁半掩在云中看不清阁顶,细细望去方能看见阁楼上部的一扇窗边,遥遥露出半截靛灰蓝的倩影。 宽敞明亮的屋宇内排列着层层书架,放眼望去只觉琳琅满室。洬雨坐在窗前,在袅袅香烟中伏案静读。 忽而,对面的一扇窗外再次雷声填填,且一声才歇一声又起,一时间竟不曾停。 洬雨心下略怔,起身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还未靠近窗前,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某处传来,一转身,便见一个小仙使从浮梯间匆匆跑了上来。 小仙使探着身子四处张望,寻见洬雨的身影后忙走到她跟前,施了一礼颤声道:“司…司典仙,出大事了…萃芳庭的小仙婢传话说风鸾舞鸾…不见了。” 洬雨的心头‘咯噔’一跳,窗外的雷声依旧或近或远地传来,伴着声声惊雷原本有些恍惚的她慌张地奔至窗口、霎时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了阁内。 在九重天,每隔三千年会落一次天雷,每次天雷降落的地点皆无法预知,若是仙力不够者不小心被击中至少要去半条命。这是对三十重天以下所有飞升仙神的鞭策。 今日正是落雷之日。若是洬雨没看错,方才天雷降落的方向,正好是萃芳庭的方向。 不见了?在哪不见的?!若它们还留在萃芳庭某处,那这天雷落下之际,难保不是它们命殒之时! 洬雨直奔天雷降落之处,须臾间便越过浩浩长天来到东天。 青紫交杂的闪电从乌压压的云间落下,带着它刺目的光芒形成一个硕大的雷电区,光芒落下之处,刹那间摧枯拉朽击石碎玉,宫销殿毁林焚池干。里面的仙神出不来,外面的仙神不敢靠近。 身着明黄色衣衫的仙婢和这片天隅的仙神远远站在雷电之外,正不安地张望。有个小仙婢在慌乱中瞧见洬羽后,立时高喊,“洬雨仙子,洬雨仙子……” 洬雨认得那是飞琼身边的仙婢,闪身至她面前拽住她道:“究竟怎么回事?”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焦急。 整个琳琅苑和所有知晓洬雨的仙神皆知,风鸾舞鸾这两只红鸾在洬雨飞升前就跟着她了,它们是洬雨心头的宝。 “对不起洬雨仙子,是小婢的疏忽……原本是小婢和它们一起在园中的,中途月宫遣使来传话小婢便离开了一会,等小婢回来时它们就不见了……飞琼仙子和其余几个仙子前前后后将附近找了两遍都没看见它们的踪迹……” 小仙婢泪水涟涟,继续抽噎道:“洬雨仙子,在天雷落下的那一瞬我们仙子已经出了萃芳庭,可她听见了一声长鸣后转身又进了天雷区……站在这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何情形,这会儿不知仙子她还……” 小仙婢说到此不敢再说下去,慌乱地看向了洬雨,却见这位素来处变不惊的仙子,脸色一片惨白。 洬雨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不敢再往下想,待回过神后只吐了一句,“我去找她们回来。”她不敢再耗费时间,朝着头顶的云层飞去。 “洬雨仙子这是要做什么?!莫非她想闯这天雷?!” “糟了,洬雨仙子这是要擅闯第三十重天吗?”有声音惊呼。 “她也太莽撞了!且不说从这天雷之下救命是九死一生,即便她有命出来,那雷霆之刑她还承得住吗!” 是啊,若从天雷之下夺命有那么容易,那设这三千年的雷劫有何用!若雷霆之刑那般易承,那第三十重天早被众仙神踏遍了! 这边围观的仙神望着天雷击落之地想进不敢进,只能乱糟糟的围在附近。那边洬雨一口气毫无阻碍地踏上了第三十重天。站在第三十重天的她一眼便看清了萃芳庭附近的情形: 天雷区一位白发白衣的少年以身护在两只红鸾身前,另一边不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几道天雷后闪出、护在一位白衫女仙面前。 垂于广袖中的纤手一翻,一条金色光芒掩映下的长鞭赫然缠绕于臂端,洬雨不再犹豫,望着红白身姿交映的地方冲进雷电区。 ------题外话------ 发的很晚了,可能大家都休息了,但还是向各位小可爱道一句:中秋快乐!假期快乐!么~么~哒~ 第三十七章·洬羽 雷引 靛灰蓝的身姿迅速降落,避过身前的几道雷电后挡在少年和红鸾之前。 身后传来两道清脆的鸟鸣声,洬雨会意,道:“风鸾舞鸾别怕,我带你们出去。”言罢,身后又是两声清脆的回应。 白发少年看见挡在身前的洬雨时,赤红的瞳孔有瞬间怔愣。很快,似是想到什么,身形一晃绕在洬雨身前道:“哪有让一个女仙保护我的道理,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被笑死。” 闪着金色光芒的长鞭抡出,击向同时落下的几道天雷。洬雨出手的瞬间,伸手将眼前的障碍物塞在身后。 “小仙姑,你扯我做什么!”被推开的小半仙语带怒意。 洬雨没有理会,雷电被击散之时白皙的手掌迅速翻转变化,八道莹白的符文绕成一圈沿着她的指尖渐渐散开,刹那间将二仙二鸾围在中央形成一道屏障。 “小仙姑,你这是何阵法,怎地我从未见过?”小半仙顿生好奇,说着便欲伸手触碰莹白的符文。 洬雨指尖白色的光华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冷漠地道:“若不想死便莫乱动!” “殿下!”另一边不远处传出一道惊呼,紧接着又传来一句,“殿下,你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 “飞琼,明煦殿下,你们怎样了?受伤了?”洬雨向着不远处问道。 语带哭腔的素衫女仙道:“洬雨,我没事,可是明煦殿下受伤了,怎么办?我们要如何出去?” 洬雨眉头轻蹙,道:“飞琼别怕,我现在过去。” “风鸾舞鸾,你们听话乖乖待在此处。还有你。”随着话音落尽,洬雨指尖的白色光华隐散,纤细飘逸的身姿破出符阵,避过青紫交杂的天雷朝两道白色的身影穿行而去。 身后传来一道隐约的不满,“小仙姑你凭何要我听你的!还有,你还未告诉我这是何阵法?”尽管赤红的瞳孔里尽是不满,可他的身子却绕在风鸾舞鸾身前未踏出符文阵。 洬雨靠近之际,长鞭自广袖中抖开缠向挺拔的身姿道:“明煦殿下,得罪了。”一瞬间,拉扯的两道身影被一同送进符文阵。 符文阵之外,靛灰蓝的身姿依旧在天雷间躲避穿行,而脚尖灵力荡漾。 “小仙姑她在做什么?”小半仙不解。 符文阵内一道温柔清凉之声飘出,明煦道:“她在踏阵。”顿了顿,细长的眼眸中光华一凝、修眉轻蹙。 “踏阵?洬雨她不进来吗?”飞琼心内焦急,又朝外道:“洬雨你快进来,外面很危险。” 洬雨闻而不语。 小半仙道:“何阵?” 明煦沉默一阵,道:“引纳之契。” 小半仙道:“何意?殿下你说明白些。” 刺目的闪电伴着填填雷声落在洬雨身侧,乌压压的云层极速涌动形成巨大的漩涡,越来越急,朝洬雨所在的方向移动。 蓝靴点踏之处,有金色的光线伸出,瞬间在洬雨最后立定的地方勾勒成一道繁复的符阵。白皙的指尖光华再起,淡漠之声再次传出,“明煦殿下,飞琼他们便交给你了,劳烦你带她们一道出去。” 明煦修眉再蹙。 周围的符文开始移动,飞琼急道:“洬雨,你不出去吗……洬雨你在做什么!”飞琼清楚地看到这一隅的天雷尽数落在了洬雨新画的符阵中。 明煦眸露惊诧,道:“我留下来帮你。”他的身子就要踏出符文阵。 “别出来!殿下,你即知此阵便当明白,此时即便你们都过来亦帮不了我。” 洬雨的话给明煦迎头一击,可他明白,她说的没错!这契约已定,即便有应也只会落在定契之仙身上。他当时不明白她想做什么,现下明白时却晚了。 明煦默默看了飞琼一眼。 洬雨道:“殿下,先前我并未试过此阵,不知它开启之后究竟会发生何事,而桃源阵能挡多久亦未可知。是以,请你一定护好飞琼他们,将他们平平安安地带出去。如此,殿下之恩,洬雨定不忘。”她扫向飞琼和风鸾舞鸾,道:“放心,我一定会出来。” 明煦沉默一瞬,不再犹豫,均匀细长的指尖萦上青色的光华。 “明煦殿下,你要做什么!洬雨还未回来,我不走。”飞琼看着快速移动的符文阵急道。 俊秀的面容上,细长的眼眸中光华一敛,柔声道:“飞琼,我们留在此处,会成为洬雨仙子的拖累。” 飞琼眸中的光华渐暗,朝着渐远的身影道:“……洬雨会没事吗?” “……会。”疏挥的眼睫微扇,将最后一丝犹豫掩藏。 “出来了出来了,有避过的。” “是谁出来了?在何处?哪位仙君有这般本事,这雷劫还未落尽啊!” “可是洬雨仙子吗?” “不是……” “是飞琼仙子和风鸾舞鸾!还有明煦殿下!太好了,仙子她们没事。” …… 雷电区外的仙神乱糟糟地你一言我一语,言语激动地互相讨论。萃芳庭的仙婢全部朝着飞琼围了过去。 雷电区内一隅的滚滚天雷一阵接一阵击落阵中,靛灰蓝的衣衫上已有几道血痕。洬雨在阵中迅速移动带出长长的虚影,一边思量,一边寻找时机。 一阵天雷落尽,洬雨瞅准时机闪至符阵中央。两臂快速变幻,掌中白光烨烨,交掌的一瞬她将一身的仙力荡开。脚下繁密的图文符阵随即在弹指间穿越偌大的雷电区荡出一圈云气,直逼站在雷电区外附近的仙神。整个十八重天雷声震震填填,青紫的光华道道刺目非常,经久不息。 观望的所有仙神在这一刹那,望着荡出的云气和眼前场景彻底失了神! ……这…这是哪位仙君的仙力? 这便是那位素来疏离冷漠、极少迈出琳琅苑的仙子的实力?! 这……这是一个两万岁的平仙的实力?! ……她竟从雷劫之下救出了所有受劫的仙神! 这、这般强悍到令人生畏的仙力是如何修成的! …… 天雷区内,三千年一次的天雷在结束之际,朝着同一方向落下最后一阵刺目的雷电,刹那间洬雨承了十数道天雷。极力压抑的鲜血终是从口中喷出,周身的仙障霎时消散,鲜血遍染的身姿似断线纸鸢般从空中坠落。 三十重天之上,将这一切纳入眸中的白衣仙君缓缓开口,“好在是十八重天,若她在第二十九重天用这引纳之契,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白衣仙君身后的一个仙使犹豫道:“南泽上仙,何为引纳之契?” 白衣仙君俊美的面容勾出一道浅笑,道“是我们天界被禁的仙术。” 小仙使脸上的笑容一僵:禁术?! 白衣仙君道:“她是谁?” “回上仙,她是琳琅苑的司典仙——洬雨仙子。” “琳琅苑?是那位拒绝做太极帝君宫中将的女仙?” “回上仙,正是。” 白衣仙君的桃花眸微弯,挑眉道:“难得,下天竟还有这般有意思的女仙。”言罢,哼笑一声转身离开,“看来仙尊们要头疼了。” ------题外话------ 各位小可爱们,对不起! 我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洬羽 关切 雷劫落尽,头顶的云天恢复如初。屏障散去,外面的仙神看清了天雷区内的所有场景。千百双眼眸于一片废墟焦林之上瞧见了一道坠落的身影。 “洬雨!”飞琼看见那道鲜血遍染的身姿时清明的眸子蓄满震惊,不禁脱口惊呼。 ‘砉’的一声轻响,一双洁白丰满甚是美观的羽翼越过众仙神的视线朝着飘曳坠落的身子快速飞去。 飞琼和明煦及几个小仙婢穿过一路荒芜奔向一蓝一白两道身姿所落之地。 不受控制的身子被一双手臂拦住,细长而微微卷曲的眼睫轻启。混着血水的眼眸中映入一片模糊的虚白,渐渐地一双赤红的瞳孔伴着一张俊朗稚嫩的面容映入眼帘。 是他! 只一瞬,洬雨便再也受不了周围的光线。一阵钻心的痛意再次漫过双眸,她被迫闭上双眼。 “小仙姑,我送你去百草宫。那里我很熟。”小半仙盯着洬雨唇边眼角的血痕,唇珠分明的丹唇里,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关切之意。 不知为何,洬雨很想再认真看看眼前的这个小半仙。她摇首道:“眼下还不能去。”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先医好眼下的伤再受罚亦不迟。若是此时不去,你的伤势定会恶化。” 洬雨沉声道:“不行,便是不行。” 小半仙没想到洬雨这般固执,明显有些语塞。他愣了一瞬,气道:“蠢!”他的语气中盛着分明的怒意,却再未多言。 落地的瞬间,血染的唇间覆上一抹冰凉。洬雨的耳边再次传来小半仙的声音,“这是帝君给我的仙药,既然你不去百草宫,那便吃了它。” ……小半仙,你我之间很相熟吗…… 洬雨觉得,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小半仙,性子有些强横霸道。 在这九重天还从未有谁似这般和她说过话。 洬雨蹙眉。 两位金甲天神现身云端,望着满身伤痕的洬雨和赶来的明煦高声道:“明煦殿下,司典仙,二位擅闯雷阵毁了这次的天雷试炼,可知罪?” 一袭银白衣衫,身量挺拔的明煦朝前踏了几步,道:“明煦知罪。诱导司典仙及其他仙神私闯天雷试炼阵之行,罪不容赦。明煦愿受责罚。” 洬雨的秀眉再蹙,从同样一脸惊异的小半仙身前缓缓站起,稳住身子时回道:“擅闯三十重天,并私用禁术毁坏众仙的试炼,洬雨甘愿受罚。” 刚刚从惊愕中回神的众仙神,因这二仙的答话,再次目瞪口呆。 - 雕龙刻风、用上古白玉修砌的太枢殿外,站着两列金甲天神。宽阔空荡的大殿内跪着两道染血的身姿。 洬雨和明煦在等待天帝天后的到来。他们二仙已经跪了有小半个时辰。 沉默许久的大殿内,调息结束的洬雨缓缓抬首,同时左手白皙的指尖覆上腰间别着的赤玉瓶。 久久,轻抿着的苍白的唇角恢复往日的清冷。 “可好些了?”温柔清凉之声再起。 洬雨侧首,道:“好多了。” 明煦望着洬雨,他虽看不见被缚的眼眸里的神情,但他瞧着洬雨的通身的神情姿态,能感觉到洬雨的气息的确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也放心了些。 忽然,洬雨轻道:“殿下对于自身今日行止,可觉鲁莽?” 其实,这位殿下是天帝天后心中下一任天帝的首选。他生得清新英俊、身量挺拔,举止雍容尔雅,待众仙友亦是自然亲和。虽看似文雅柔弱,行事却不乏刚毅果断。 洬雨同这位殿下初识是在琳琅阁。当时她掌管琳琅苑也不过几百年,在这九重天相熟的仙神没有一个。通常,她每日自辰初踏进琳琅阁一待便是一整日。 有一日,她正站在琳琅阁的书架前挑选书籍,一道宝蓝色的身影从她所站的这列书架另一端缓缓走来,细长的眉眼从满架琳琅中细细扫过。许是太过专注,直到靠近洬雨一步之余的地方,这道身影才发觉到洬雨的存在。 那是洬雨和明煦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在那之前,洬雨只在为两位天君贺生的宴会上见过他。 其实洬雨在第一次正式见到明煦之前便已对其留心。而她会留心这位殿下,是因为当时她在查阅琳琅阁的借阅簿时,发现这位殿下所读之书与她有诸多相似,甚至他所读的很多书籍,天界九成的仙神听都没听过。 之后又在琳琅阁几次相遇,略加交谈后,洬雨便对这位殿下胸中的文墨和他的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加之这位殿下待所有仙神皆是一般的亲和,每每洬雨看着这般锐气尽敛,如风似菊的天界贵胄,也不禁会将她的疏离淡漠减上一分。 这一万六千多年下来,洬雨和这位殿下也算熟悉了。 身侧银白的身姿稍侧,俊秀的面容上,那双总是深情脉脉的眼眸染上一抹疑色,道:“仙子何意?” 洬雨默声一瞬,语带肯定地问道:“殿下喜欢飞琼?” 洬雨问了句废话。 整个天界怕是没有哪位仙神不知这位殿下心系飞琼。 虽说这位殿下爱得低调深沉,但就连对任何八卦都不感兴趣的洬雨,站在飞琼身旁时也能感受到这位殿下眼中的情意。 据传,自宴会上一舞倾心、琳琅苑再遇识其性,这位殿下便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系在了飞琼身上。更是不惜随飞琼五度入人间历劫。 闻言的明煦眸色微怔,随后沉默一瞬,道:“喜欢。”顿了顿又补充道:“她很好。” 洬雨道:“飞琼的确很好。因此,殿下若真的喜欢她,不妨一直喜欢下去。” 疏挥的眼睫微扇,眸色再征。很显然,明煦不仅不明白洬雨此话的意思,更惊讶于洬雨会说出这种话。 他喜欢飞琼,可那丫头不喜欢他。这位与飞琼最是相熟的无情仙不可能不知道。明煦垂眸,道:“仙子不觉得我的情意对她而言是一种困扰?” “殿下,五度人间劫,乱了心的不止你一个。所以,请殿下再往飞琼心间闯一闯。” 如果说只是这位殿下的一厢情愿,那洬雨决计不会谈及此事。可她看得出,飞琼那个俏仙子的心中是在意明煦殿下的。不然,这五度人间劫,既非司命星君刻意安排,如何她次次皆爱上了在人间的这位殿下。 有时候,情不知所起,已然深种。 第三十九章·洬羽 定罪 太枢殿。 原本空荡荡的大殿内,此时气氛有些凝重。 玉阶之上,坐在御座里面如冠玉、高贵英雅的天帝,此刻眉宇冷峻。那双锐利的眼眸盛满冰雪,正望着阶下的白衣仙君以及跪在殿内的两道身影。 这微妙的气氛已经持续了有一刻钟,一殿的仙使和仙婢心内哆嗦了一刻钟。 终于,忍耐怒意良久的天帝望着阶下凉声道:“本帝想问太极帝君,天规设立,意义为何?当初将这引纳之契列为禁术又是为何?” 天帝望着太极帝君,接着道:“本君亦知,司典仙是天界这十数万年来难得一遇的仙力强悍的人仙。太极帝君您掌管着天界数十万兵将,爱惜司典仙之能,本帝自是能够理解。可这不能成为帝君要挟本帝之词。帝君方才的这一番言论,莫非是想告诉本君,帝君不仅想替他们二仙承受雷霆之刑,还想让本帝连他们二仙公然施行禁术的罪行一同免了?” 白玉阶下,着一身象牙白仙服的长髯仙君眸中闪过一道诧异,同时面上的笑意骤减二分。 “明煦应受之罚不需太极帝君代劳。” 银白的身姿挺拔,明煦望着天帝继续道:“父帝,率先擅闯雷阵的是儿臣,明知司典仙施行禁术却未加阻拦的,亦是儿臣。这第一为诱导之行,第二为纵容之行,此二行触碰天规界限确是儿臣之过,父帝要罚,儿臣绝无怨言。” 御座上的白衣天帝剑眉再蹙,沉眸道:“哼,你今日确是出尽了风头。我与你母后平日里对你的教导,皆成了徒然。” 白净俊秀的面容上,眸染愧色,道:“……儿臣知错。” 天帝道:“知错?在你闯进试炼之阵的那一刻,你可觉得自己有错?如今又是觉得错在何处?诱导?纵容?为父要你认的错可是你心中所知之错?” 天帝一连数问,明煦闻之,眸色一沉再沉,但直挺的身子未见一分佝偻。 天帝英雅的面容再添一分冷峻,看着明煦的眸光变冷,已然怒上心头。 一只纤白的手掌自金色的广袖中伸出,按上天帝的手臂。曲眉丰颊、风韵典雅柔美的天后清声道:“明煦已有愧意。他心性如此,徐徐诱之吧。” 天帝面色稍舒,满腔的盛怒在天后的温语宽慰之下消了大半。 “青华帝君、南泽上仙求见——” 宫外一声高呼,打破殿内才有的平静。 一白一紫两道身影踏进太枢殿,为首的一位紫衣玉面仙君朝御坐上的帝后行了一礼。南泽紧随其后。 御座上的天帝望着这两位仙君,剑眉再蹙,道:“今日倒是难得。算一算,四位帝君齐聚太枢殿应是三万年前的事。” 南泽俊美的面容上,柔色一凝。四位帝君彼此相视一眼。却均是无话。 天帝扫视四位帝君和南泽一眼,道:“青华帝君同南泽上仙一道来此,可是同其余三位帝君一般,要护这俩个公然漠视天规的罪仙?” 第四十章·洬羽 两个问题 锦袍仙没想到青华帝君有此一夸,面露赧色。 青华帝君扫了眼都省诸仙所在的方向,“如此说,明煦殿下需承三道神霄雷,并于思道坛受囚七日。至于司典仙,需承十六道神霄雷,于思道坛受囚一百一十四日,除此之外,还当废除其司典仙一职和半身仙法。可是如此?” “回帝君,正是如此。”锦袍仙道。 青华帝君面上的笑意敛了三分,他看了看大殿上诸仙的神色,而后,回身道:“那你觉得,他们二仙可受得住这刑法?” 锦袍仙愣了,他看向面前的帝君,却只见对方紫衣淡笑,看不懂是何情绪。 锦袍仙眸露难色,整了整思绪,“回帝君,承一道神霄雷,须有三千年六百年仙龄,如此,则不会损陨仙身。而承神霄雷一击,必耗损一千年修为。如此而算,明煦殿下应能受得,至于司典仙......” 锦袍仙面带犹疑,顿了一瞬,见青华帝君不语,便继续道:“请帝君恕小神无能。小神实不知洬雨仙仙力深浅,不敢妄言。” “……” 太极帝君一双眸子怒火熊熊,盯着站在最前面的锦袍仙,正欲狂吼一声,却被身旁的紫微帝君拽住了手臂。 紫微帝君轻轻摇首,示意太极帝君静观,末了又看向青华帝君和南泽所在的方向。 太极帝君还想说什么,恰巧瞥见一直静默的长生帝君。只见长生帝君轻锁眉头,同样望着一紫一白两道身影。太极帝君一时心中犯疑,默然回身。 “哼。”青华帝君轻哼一声,侧身斜睨向身后白色的身影。 几乎是同时,桃花眸里染了冰霜之色的南泽,冷声道:“好一句正是如此。好一句不敢妄言。” “这说辞,倒当真与三万年前一般无二。” “……南泽上仙慎言!”锦袍仙蹙眉,双眸盯向南泽。 不仅是都省的诸仙,大殿上别的活了至少七八万年的仙神皆神色微变。 南泽看了眼天帝。尽管锐利的双眸中染了不悦,他仍是瞥了锦袍仙一眼,然后目光似有若无地扫向都省的每一位仙神。 “本仙就两个问题:琳琅苑有关引纳之契的典籍均已被毁,这位司典仙是如何学来的禁术?诸位之中,最差也是仙龄七万岁左右的上平仙,可有信心承得住,你们三省的十六道神霄雷?” 洬雨怔了。她并不知晓有关引纳之契的典籍被毁之事。 整个太枢殿顿时静得滴水可闻。少顷,众仙面面相觑,议论之声渐起。 “……琳琅苑有关引纳之契的典籍,均已被毁?为何本仙从未听闻?” “本仙亦不知晓。哪位仙君知道此事?” “此事,本仙略有耳闻。听闻,这引纳之契的修习心法,早在三万年前便被上一任司典仙焚毁。若本仙记得没错,是当时执掌泰省的瑾修上神带领三省的神君搜检了琳琅阁。传言七十二位神君查了整整十日,才确定整个琳琅阁没有残余的禁术修习记载。毕竟道听途说,小仙都快忘了此桩传闻。” “那如此说,司典仙不可能从琳琅阁习得这禁术。难道……我们天界还有仙神会这术法,并在私下传授?” “不大可能。这引纳之契不是谁都可以学。即使放在当年,整个三十重天之下,也就只有九宫中的上上仙才可学。再者,当时所有修习过引纳之契的上仙,均被废了禁术仙法与记忆,如今皆已逍游太初境了。” “这就奇了,司典仙究竟是如何学的这禁术?” “……” “本仙和琳琅苑的几位掌校仙私下相熟,曾一起小宴时听他们评说过这位司典仙,都道这位司典仙面冷情冷,与规矩戒律这一处最是恪守地痴顽。正所谓酒后真言,本仙觉得,这位司典仙应不会知戒犯戒私学天界禁术。” “……” “那依几位仙君之言,‘知戒犯戒’还需详查?” “听诸位仙君这么说,小仙倒是有些想笑了。” “有何可笑之处?” “诸位仙君别生气,小仙的意思是,若真是这般,便是都省的诸位掌戒上仙未深察事由,草率定罪,实是有违三省‘求真’、‘慎刑’之法则。岂非矛盾,岂非……可笑?” “……小仙君慎言呐。” “这位仙君说得……倒也没错。” “小仙不过实话罢了。还有,小仙觉得,且不论受囚和废除半身仙法,单单等三省的十六道神霄雷接踵落下……啧,小仙活了四万余年,倒真未见过哪位仙君有能力承过五道神霄雷还仙身无恙。这司典仙一个两万岁的小仙子能有多深厚的仙力?这用脚趾想也知道,若真如承颐上神所言行刑,怕是这位司典仙要成了真真的废仙!南泽上仙问得好啊!” “……” 承神霄雷十六击,思道坛受囚百十余日,再废除半身仙法...... 饶是太枢殿的众仙神方才已听清了条条戒律,现下却忍不住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啊,那可是神霄雷啊。 众仙同情地看了眼跪着的女仙,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南泽。 太清境的这位俊美上仙,犀利啊! 第一问直指都省失察草率,第二问反击都省漠视敷衍。这两个问题可是狠狠地打了雷霆三省的脸面。 太极帝君扬眉捋须,看向紫微帝君,笑道:“本君终于知道青华为何会那般问。他到底是出手帮了小仙子。” 这一番私下议论,大殿上的气氛顿时换了,都省众仙的面色统一成了铁青色。 面若白玉,清煦俊雅的南泽上仙在议论声中朝前踏了两步,望着御座上的天帝道:“天帝,南泽来此,是为替我师尊传一句话:因当年之事,我太清境长生宫连失两个爱徒,虽过数万年,但此憾难消,今闻司典仙,如闻爱徒,心甚怜之。” 大殿之上,彻底沉寂。 众仙听此言如见那位长生帝君,当年之事,可是耗尽了那位帝君半身的风华啊。 都省的众仙彻底息声,连方才的怨色也渐消殆尽。 洬雨和明煦均是心下一怔。他俩均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御座上的天帝面色微沉,他看着阶下的南泽,恍若置身三万年前。 当年就是在这太枢殿上,少年仙君质问道:“我师兄磊磊君子,我师姐和光同尘,他们除了佼佼庸中、情深谊厚,何错之有?” 良久,天帝道:“南泽上仙要传的话,本帝明白了。”顿了顿,锐利的双眸扫了眼左下方的众仙,道:“都省的诸位应当也明白了。” 闻言,南泽拱手,朝天帝一礼,“既如此,南泽便回宫复命了。”言罢,转身出了太枢殿。 “看来,本君亦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了。”青华帝君说着,看向御座再道:“本君最后想请帝后恩允一事?” 天帝凉声道:“何事?” 青华帝君紫衣淡容,道:“借囚。司典仙受刑不可避免,本君意在三省行刑前,将司典仙由玄省调出,囚于我青华宫看管。” ------题外话------ 各位书友,久违了!难得好时日,终究没忍住,因此今日先走一章,祝大家中秋、国庆快乐!!!(谢谢还在看的书友,阿晏会尽力多存稿子,我们之后再见。) 第四十一章·洬羽 还好 一场雷劫,是一次鞭策,也是一次毁灭。 三十重天之下,位于东天各宫各院的仙神,望着各自面目全非的仙宅,蔫巴巴的面容上又复了一层冰霜,整个儿又黑又阴。 做神仙太不容易了! 在万象宫派出的仙神忙忙碌碌了两个时辰后,原本一片狼藉的萃芳庭再次宫殿林立,亭廊错落。 一直和众仙神一起帮忙修葺院落的飞琼,这一刻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沿着新砌的白石廊柱,慢慢滑坐在石阶上。 俊秀精致的面容上,额角颊边不知何时蹭了一些石粉。雪白的衣衫上有几处沾了灰尘和草屑,混着从洬雨的衣衫上沾染的血色。 婆娑宫已大致恢复先时的模样,方才的拥挤喧闹也渐渐消散。现下,只剩宫内的数十个仙使仙婢,或布置宫内各室的陈设,或栽种花树。 抱膝阶上的飞琼盯着地面,脑袋瓜里时喧时静,臆想着太枢殿此刻会是怎样情况,却终是禁不住,抬首朝出声的地方望去。 两只鸟儿在堆了半墙的藤叶间飞进飞出,似是在你藏我找地嬉闹,时不时发出脆亮的鸣声。 “仙子,百花苑送来的这几株蔷薇仍是植在此处吗?” 视线从藤叶间转向眼前身着明黄色衣衫的仙婢,再顺着小仙婢的话,挪到几株冒着花骨朵儿的白蔷薇,最后停在阶下右前方的青石上。 飞琼眸色微怔,一瞬后,自她心间生出一丝莫名的不悦,“换株别的花。” 小仙婢愣了愣,虽然不解,但依旧应了一声,去换花株。 飞琼清明的眼眸渐渐变得有些迷蒙。 “这丛蔷薇,照料得不错。” 那是洬雨第一次来婆娑宫。 当时,晨曦映照仙府,洬雨就站在青石旁,站在香气四溢的白色蔷薇前,一身灰白的衣衫似水轻柔。而后,她递过来一个锦盒,清冷的语调中带着一丝轻柔,“生辰快乐。” 飞琼记得,那是她飞升后过得最开心的一次生辰。 “对不起。我……你且放心,往后不会了。” 那亦是明煦第一次来婆娑宫。 潮湿微凉的夜风中,身姿挺拔的仙界贵胄站在青石蔷薇前,望着灯火煌煌的窗内致歉,并承诺。最后,默然离开。 此后,飞琼再入世历劫,明煦真的没再干涉一分一毫。 她曾因洬雨一句夸奖,将那丛蔷薇养成了婆娑宫内众仙称赞的独景。然而,今日此时,她一想到明煦曾在这青石蔷薇前站了一个时辰,就觉得心里闷闷的不爽快,忽然就不想再看到蔷薇花。 洬雨和明煦将会受何惩罚,飞琼心中隐约清楚,却不敢深思。 “仙子,您怎地歇在此处了!”一个小仙婢从身后的宫室踏出,快速行至飞琼身前。 “……我的好仙子啊,您怎地将脸蹭得这般花?”小仙婢水灵灵的眸子蓄了点点嫌弃。 “这都快成花猫了。快起来,入室内,让小婢为您梳洗一番。”小仙婢作势要将飞琼扶起来。 飞琼往另一边挪了挪,“文茵,你莫管我,不碍事。我就在此处坐会儿。”避开了小仙婢的手。 文茵小仙婢无奈,蹲下身子,“仙子,明煦殿下是我们天界未来的储君,而洬雨仙子,她可是我们天界唯一享有上仙礼遇的平仙。他们二位如此尊贵不凡,又有帝后和太极帝君护着,纵然毁了一场天雷试炼,想必……是会受些刑罚,但终归不会有事的。” 她们仙子素来是叽叽喳喳的小话痨,然则,自洬雨和明煦被带上三十重天到现在,她们仙子安静的反常。文茵知道,飞琼一直在担心。 “会吗?文茵,我有些怕。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 “仙子……” “若非我执意向洬雨借风鸾舞鸾排演新舞,若我看好风鸾舞鸾,洬雨和明煦殿下就不会闯阵犯戒。” “仙子,这事不能都怪您,谁也不曾料到,这天雷落的这般巧。您莫要太过自责。” 飞琼不理,也不再说话。 文茵心中叹息,也不晓得再说什么。她看着飞琼,只希望都省的文告能早些传出。 就在这时,一声醇厚绵长的钟声自云间传来,瞬息漫过整个萃芳庭,紧接着又传来两声。三道钟声漫过,只见稀疏淡薄的茜色光线似淅淅沥沥的雨线落下。 “仙子,是三省的文告!”文茵激动地起身嚷道。 飞琼自然早就看到了,扶着白石柱起身的她望着茜色的雨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文茵和众仙婢不解与好奇的目光中抬臂一挥。 飞出的白光在触及上空的光线时,散出星光点点,变幻中浮出几行金色文字: 涤尘宫明煦、琳琅苑洬雨,干扰今日天雷试炼,触犯天规戒律。今依《典正》条律,正罪二仙:涤尘宫明煦,擅闯雷阵干扰试炼,罚受三道神霄雷,刑后囚于思道坛,思过七日;琳琅苑洬雨,擅闯雷阵干扰试炼、未诏擅闯三十重天,罚受九道神霄雷,刑后囚于思道坛,思过四十四日。今昭示九重,望众仙引以为戒。 “……九、九、九道神霄雷?”文茵水灵灵的眼眸都快瞪出了眼眶。作为一个小小的半仙,别说九道,就是一道神霄雷她也不敢想。 这不是明摆着要洬雨仙子的命吗! 淡淡的哭泣传入文茵尚在震惊的脑袋,一抬头便见身旁的飞琼望着那几行大字坠泪,“……仙、仙子……”此时情景,文茵没法儿说出任何安慰的大话。眼下安慰,日后打脸,想想都会很疼,她还闭着嘴的好。 飞琼在看完文告的那一瞬,不知不觉就哭了。她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心里却只一个声音:还好,还好…… 十二道神霄雷,还是有办法的。 “仙子,不对呀”文茵忽然道,“小婢记得……” 文茵话未说完,一小仙使匆匆走来,行礼即道:“仙子,涤尘宫的梅渚仙君求见。” 飞琼双眸微怔,“梅渚?”顿时又复眸色清明,抹了抹泪珠,问:“他在宫外?” “是。” 飞琼闻言,身形一隐,出了婆娑宫。 婆娑宫外,身着天青色仙服的少年仙君端立阶上,腰间别挂着一笔一册,姿容斯文秀雅。正是涤尘宫明煦殿下身边的护卫仙官--梅渚。 ------题外话------ 听说今天圣诞节?(?^o^?)?,那必然是个不差的日子,所以我又来,祝大家节日快乐撒!(还有,明天继续见~) 第四十二章·洬羽 她得你照看 飞琼立定梅渚身前,“梅渚,正好你来了,我想问你,为何洬雨要多受三道神霄雷?还要在思道坛多关三十日?不是只犯了‘干扰雷阵试炼,擅闯三十重天’这两条吗?” 梅渚一礼,道:“因为司典仙当众使了禁术。” 飞琼眸露丝丝惊诧,复又迟疑道:“那、那当真是引纳之契?” 梅渚点头。 飞琼皱眉,纠结道:“可、可是洬雨不可能会私学禁术。” 梅渚道:“事出有因,不算私学禁术。司典仙道,她是在无意间于琳琅阁的几本逸闻杂记中,阅到被仙法遮掩的仙术修习之法。司典仙当时不知那是禁术,三遍阅毕,已然熟记心间。之后,私下又用过几次,等在它处知晓此为引纳之契为时已晚。自那之后再未用过,这一次,是路至穷途。” 梅渚说着不禁叹息一声,再道:“因此,虽非擅习阁中禁术,但亦是知戒犯戒。天帝顾了太清境长生帝君的情面,便令都省只罚了三道神霄雷、三十日受囚。” 飞琼听的云里雾里,但好得也算抓住了关键,惊疑道:“天帝顾及太清境长生帝君的情面?为何?天帝徇私,都省竟会无仙反驳?” 虽然有这般仙尊出面求情是件极好的事,但飞琼:本仙子可不信,有仙在三省仙神面前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那一群上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他们不拆了那位仙神的宫殿那才奇怪! 飞琼嗅出了一股不同寻常,嗅到了一段尘封于史册之外的秘辛边角。 可是少年仙君没有她想要的料,梅渚道:“据说是因三万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小仙飞升不久,亦不知此中缘由。只知当年之事,是天界亏欠了太清境长生宫,是以那位帝君开口,众仙无言。” “……就如此?没了?” 梅渚轻轻扯了唇角,笑了笑,看着面上故作矜持但眼底掩不住失望的飞琼,接着道:“嗯。没了。就如此。” “……”好不甘心,咋办? “……哦。罢了。总归这位帝君的恩情,我和洬雨都记下了。”飞琼也不纠结了,问道:“对了,你来我这里是为何事?” 梅渚闻言,便从掌中化出一块玉佩,道:“小仙是奉殿下之命,来将此物交于仙子。” 飞琼拿过赤玉玉佩,只见上面雕镂着一个‘煦’字,“这是?” 梅渚回道:“这是殿下年满一万岁时,天后送于殿下的贺礼。仙子带着此玉佩去六御天,便无仙敢拦。” “六御天?我去那做什么?”飞琼疑惑。 梅渚疑道:“仙子难道不想去看望司典仙?” “怎会不想,如果不是梅渚你来了,这会儿我已经拽了医仙去见洬雨。” 梅渚温和地道:“殿下给的这玉佩,便是为了让仙子顺利见到司典仙。” “……”什么跟什么?难道现在三省都管这么严不让随意进出天牢了?没听说啊! 飞琼彻底疑惑,头疼地扶了扶额道:“梅渚,咱们不着急,你慢慢说,说清楚,说明白些。”她想哭。 梅渚这才意识到他忽略了什么。飞琼方才没去太枢殿,发生了什么她根本就不清楚。于是面露一丝赧色,解释道:“青华帝君为谢司典仙相救座下弟子之恩,向帝后请旨借囚。如今,司典仙已被送入青华宫看管,不在玄省。有了殿下的这玉佩,仙子可自由出入三十重天。” 飞琼这下彻底明白了,回味着梅渚最后一句话,一时间呆愣无言。还未反应过来要说什么,便听梅渚又道:“东西已奉命交到仙子手上,小仙这就告退了。”说罢朝飞琼一礼,转身离去。 “等一下,”飞琼急忙喊住梅渚,“殿、明煦殿下他,还好吗?” 一步之外,少年仙君秀雅的面容上神色变了变,似是添了一分喜色,又似添了一分秋色,好一会儿才道:“小仙来之前,问了殿下一个问题,当时殿下回道:元是从心之举,没有值不值,三道神霄雷罢了,受得住。” - 三十重天,青华宫。 以虖勺山所出的楠树修建的宫室,淡雅温华。精致的卷帘之下,洬雨闭目盘坐在床榻上。 室内燃着镇痛益神的熏香,医仙将涂了白色药膏的纱绢,缚上洬雨已经红紫的眼眶。 缠缚完毕,医仙起身道:“已经有固元露这般的上等仙药养护,其余的伤并无大碍,本仙开几帖内服与外用之药,服药修养半月便可痊愈。” 闻言,另一旁站着的仙君,清淡的眼眸微转,用余光瞥了眼坐在木几旁吃着茯苓糕的身影。 医仙叹息一声,继续道:“但这双目伤的着实厉害,怕是没有数月不能视物。这药膏一日替换两次,每次以此勺挑三下匀开在白绢上敷用,切记用量不可过多。此膏药用尽之后,还请仙君及时派个仙使来百草宫。” 站着的仙君点了点头,医仙和他又说了几句,便领着仙使告辞了。 仙君又同洬雨道了两句,随后将木几旁的身影叫去一旁说话。 身着月华色衣衫的仙君面色清淡,看着羽苍道:“你将帝君给你的固元露给了她?” 羽苍吞了吞嘴里的茯苓糕,点点头,“嗯。” 仙君的眸底滑过一丝无奈,道:“那固元露不可多得,你倒是随手便给了别的仙神。如今没了它,你可想过,若你体内顽疾复发,又该如何处治?” 羽苍眨了眨眼,红色的瞳孔一闪一闪,他扯着唇角道:“没事,又死不了。” 仙君闻言,轻叹似的摇了摇首。顿了顿,道:“既如此,那你好生照看她。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差个仙使过来说一声。”交待完便迈步欲走。 羽苍眨了眨眼,快速拽住月白的衣袖,跳至仙君面前,道:“我照看小仙姑?熙诚师兄你别开玩笑了,让我打架还可以,‘照顾’这种事你看我行吗?绝对不行。我做不来的。”接着红唇一裂,呲牙笑道:“还是有劳师兄你照看吧。”说着便欲蹿出门外。 奈何,面前的仙君对他了若指掌。 面容清淡的熙诚长臂一伸,揪住羽苍的后领,淡淡道:“恩是你欠的,情是你求的,她得你照看。”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凡事都有第一次,无妨,多练练,往后就行了。”言讫,薄唇微勾,登时化作一缕青烟从赤红的瞳孔中消失。 第四十三章·洬羽 不可能相熟 “师……” 羽苍盯着面前的空气,良久,重重叹了一声。 “小仙姑你怎的下床了?医仙说了你要静养,你莫乱走动。”羽苍望着正从榻上起身的洬雨劝道,旋即,他看着洬雨一身染血的衣衫,眉头微皱,对一旁候着的小仙婢道:“琳琅苑还未将小仙姑的衣衫送来吗?” 小仙婢道:“回灵君,还未送来。” 羽苍蹙眉,沉思一小会儿后,“你找个脚步快的速去琳琅苑拿。都多久了,他们莫非忘了不成?” “喏。”小仙婢应声出去了。 羽苍又看向洬雨,正巧看见洬雨微垂了脑袋,往她自己身上瞧去,然后她似是愣了,动作一滞。 她眼上缚着纱绢,看不见。 羽苍迟疑了一会儿,缓缓道:“小仙姑,要不,让她们先扶你去榴溪?你、你这衣衫上的血迹都快干了,再等下去,你想要把这衣衫从身上脱下来,可够你受的。” 被天雷击中的地方,裂了的衣衫浸着血液贴在伤口上。若等这血液凝固后再换衣服,那不就等于把全身的伤口都扯一遍吗。 羽苍没少打架,自然没少受伤,尽管次数不多也清楚地记得,那种将衣衫从带血的皮肉间扯出时的感受,真的能疼到头皮发麻。 洬雨明白羽苍的意思,苍白的唇轻轻一抿,点了点头。她方才起身原就是想去榴溪的。 羽苍见状,便示意一旁的小仙婢去扶洬雨。 白皙的手指覆上一旁的手腕,洬雨道:“你给我的,是固元露?” 走到木几旁的羽苍拿起一个杯子,朝洬雨抬了一眼,“嗯。” 洬雨默了一瞬,又问:“青华帝君和南泽上仙,是你请去太枢殿的?” 羽苍咽下口中的茶,落杯后笑着道:“自然是我请的。”顿了顿,他在唇齿间抽吸一下,接着道:“南泽上仙不算是。” “当时,我是求了帝君,但帝君说你闯的祸不轻,称他老人家没那么大的面子。然后,帝君去了趟太清境,等我知道时,帝君和南泽上仙已在太枢殿。”说着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他委实有些渴,方才吃糕吃得有点多。 “多谢。” 羽苍递到唇边的玉杯一顿,侧首看向洬雨。 站着的女仙身姿端直,苍白的唇轻抿。饶是看不见那双眸子,一身的清冷淡漠仍是没减半分。 和初见时一样。 不知为何,羽苍忽然就想到,他和这位司典仙其实是不熟的。 大概,将来也不可能相熟。 羽苍丹唇轻勾,看了眼洬雨腰间的栗黄色玉珩,道:“没什么,本就是为了还小仙姑赠药相护的恩情。你还是快去榴溪的好。” - 洬雨被安置的地方是青华宫的楠榴院。 楠榴院是小半仙羽苍的。 这院子很宽阔,院中只有一座正屋,一座偏室和一处三重八角亭,皆是用虖勺山所出的楠树修建。院中四处遍植枫树,枝繁叶茂有如山火。院中东边有一颗高约二丈的石榴树,树下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溪流,名曰榴溪,源自上清境的三生海,灵气充沛,是众仙盼也盼不来的修行和疗伤的佳地。 洬雨在榴溪疗伤半月后,她一身的伤便彻彻底底的好了。敷眼的膏药用尽后,医仙又拿了几罐新的膏药,次次不同,期间又給她施了两次针,虽然眼眸时不时还会有浅淡的痛感和磨沙感,无法视物,但半月下来,也算适应了。 是日,洬雨依旧在仙婢的扶携下来到榴溪。她在仙婢离去后退了衣衫,趟进溪中较深的地方。 算上今日,她已经在青华宫待了一月,明日是她受雷霆之刑的日子。 这一个月,她一边养伤,一边打坐修行,一边琢磨明日的玄省行刑。 自她来楠榴院的第二日起,每日午时飞琼都会来这里看她,有时帮她敷药,有时陪她说会儿话,有时陪她吃些果脯酥酪,待上大约一个时辰便又回萃芳庭处理宫务。还有两月就是天后的诞辰,这段时间,整个萃芳庭的十宫仙神各个忙得脚不沾地。 昨日,飞琼说萃芳庭今日会来几位飞升的新神。按规矩,她要和萃芳庭其余九宫的掌事伶仙一起受拜。因此,今日要到午后才能来这儿。 除了飞琼和医仙,这一个月,洬雨在楠榴院没见到过别的宫的仙神。而羽苍,除了每日辰初戌末,洬雨同样没见到他。待在这偌大静谧的楠榴院,倒好似,她才是这里的主子。 不过,亦合她的心意。她本就喜欢安静。 地阔人稀的院中,除了清溪流淌和风吹叶动的声音,安静的紧。 然而,有突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份持续良久的安静。 淅淅索索的摩擦声飘进耳中,似是有物体在枫林间穿进穿出,由远及近,朝着榴溪而来。 洬雨迅速拿过放在溪边更换的衣衫起身披上,跃出榴溪。 她双脚刚落地,就在一阵物体跌落树间的声响后,听到‘砰’的一声。同时,地上传出一声闷哼。 洬雨还未辨清地上是谁,紧接着又是一阵声响,有物体蹿出树间,并发出一阵‘咝咝’声。 地上的骂了一声,道:“好个老臭虫,有点、有点本事,若非……” “是你。”洬雨总算听出来地上躺着的是小半仙羽苍。 抓着心口,因为疼痛而面容有些扭曲的羽苍一愣,一抬头,便看见站在远处斜前方,赤着脚,一身白衣,白绢缚眼的洬雨。 羽苍似是忘了洬雨在他院子里,愣了一瞬后忙道:“小仙姑你当心些。你身前一丈外是鯈?,这、这老臭虫……” 蓦的,一股劲风袭来,正尝试着站起来的羽苍,他口中还未说完的话梗上喉间。他匆忙转首,只见一片白色掠过面前,伴着衣衫被撕裂的声响,一张红而不艳、恰若桃花的红唇贴近眼前。刹时,天地间只剩驰过的风声。 被洬雨忽然拥住掠过地面的少年半仙,这一刻彻底呆愣。赤红的瞳孔像被施了术法一般,愣愣地盯着眼前微侧的半张面容。 半晌,羽苍只觉发疼的心口似落进了一物,像夜里的金针落上玉几,不重,但分外清晰。 ------题外话------ 鯈?:tiao,二声;yong,二声。 第四十四章·洬羽 战鯈 直到洬雨跃上枫枝,将羽苍带进八角亭的最上层,问他:“你受伤了?”他才反应过来。 羽苍顿时一个激灵,不自觉得吞了吞口水,回道:“没事,不严重。这老臭虫当时趁我不注意……呜……”方才不觉消散的痛意袭来,羽苍按压住心口,顿了一会儿,道:“咬了我一口,伤口不深。不过就一口,我瞧清后,它便没能再次咬到我。” 正说着,身形庞大的鯈?飞至八角亭,扑进亭中。 羽苍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条带着金色光芒的长鞭自广袖中抽出,正中扑来的鯈?。 一鞭抽出,洬雨随之跃出八角亭,在亭外画了一个阵法将羽苍护在其中后,寻着鯈?的气息停在一棵红枫枝头。 洬雨看不见,但她对这条鯈?的气息却是极熟悉的。她入住天界的这一万七千年,和这条比她还多活了两万多年的长虫,对战了至少十一二回。 状如黄蛇,身长十七八尺,身粗一二尺,身侧生有长长鱼翼的,正是曾戏于东洲沔河,如今在水陆空皆能来去自由的长虫鯈?。 此时,鯈?正用它黄晶晶的身体缠着粗壮褐黑的树身,透过火红的枝叶间隙,敛息盯着梢头白色的身影。一双黄晶晶的瞳孔里,尽是伺机扑杀猎物时的小心翼翼。 羽苍挪到亭栏边,望向洬羽所在的位置。这院里的红枫异常繁茂,尽管他坐在高处,却是除了一片红再瞧不见树下任何事物。 就在羽苍放眼远望整个枫林的时候,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似两只利箭般飞进楠榴院,落定红枫梢头。端的是修长挺拔。 羽苍的星眸一亮,立时朝那两道身影喊道:“师兄!战神!你们快帮一帮小仙姑……那条臭鯈?本事不小,小仙姑她看不见!” 闻声,梢顶的身影双双朝他看来。 因为离得远,羽苍看不清他们面上细微的神情,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瞧见战神似是笑了笑,抬臂拦住了似要上前的熙诚。然后这二仙互看着说了一两句话,竟然都不动了。 羽苍望着那二仙,一时间都给气愣了! 你们俩什么意思! 装没听见?! 羽苍忍着心口的疼痛,气得咬着牙打算踩上亭栏再喊一遍。他一只脚刚踏上去,左前方一阵声响传来,站在梢顶的洬雨突然不见了。 洬雨被鯈?拽入了枫林! “小仙姑!”羽苍大惊。 然而除了此起彼伏、似浪摇动的红枫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羽苍不再寻思,翻过亭栏,跳落到地面。 黄白两道身影穿梭在枫林间,时隐时现。多是鯈?主动攻击,洬雨寻息应变。 她的脚踝处受了伤,血迹染上衣角。应是刚才被鯈?拽入枫林时撕咬的。 羽苍踉跄着想要靠近一点,方便出声提醒洬雨。 这时,熙诚和战神也落到了地面。 一落地,熙诚便朝羽苍行来,扶住他道:“你旧疾复发了!”清淡的眼眸中忧色分明,当即又道:“去榴溪,我先替你疏解体内流窜的戾气。”说着扶住羽苍的手臂就要往东面而去。 方才羽苍让他帮忙的时候,熙诚也没注意看,直到羽苍踩上亭栏大喊时,他才发现羽苍不对劲。此时心中难免多了一分自责。 “不去!”羽苍态度坚定。 是自己将这鯈?引到楠榴院的,断没有将这祸害留给小仙姑就走的道理。何况这鯈?本事确实不小,这一路对战,他根本还不上手。 “师兄你去帮小仙姑。”羽苍眸露恳切,“她眼伤还未好。方才因我喊你们,又让她一时分心被那臭虫咬伤了。” “你还是顾着点自己的好。一口一个‘小仙姑’的…本神瞧着,你口中的小仙姑不会有事,反倒是你,若再这般拖下去,你这半修的仙身就要毁了。”双臂叠抱在腰间的战神不冷不热地道。 随后,眉目英俊的战神看了看羽苍,转头道:“熙诚,快带他去看看。” 熙诚闻言,加大手上的力气,拉着羽苍就要走。但羽苍却像是脚底生了根,就不动,并且两只眼睛还直往林子里瞟。 “羽苍!”熙诚的眼中添上一分厉色。 “呵!”战神笑叹。 突然,这位战神二话不说,抬手就往羽苍颈间劈了一掌刀。小半仙随即就晕了。 战神拍了拍手,看向熙诚道:“冷汗都浇了衣衫了,竟还逞强。欠收拾!” 熙诚的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却又添上一分感谢,也不多说,随即抱起小半仙往东而去。走前嘱咐道:“上神看戏归看戏,但莫再让她伤着。她救了小师弟,是青华宫的恩仙。” “知道。” 待他们离开,这位着一身鸦青色锦衫,墨发高束,英俊轩昂的战神,迈着他的大长腿走进红枫林,然后挑了块白石,坐了下来。 红枫深处,一直顺着鯈?进行防守和进攻的洬雨渐渐慢了下来,她的攻防不再超出方圆两丈之外。 目前的处境对洬雨不利。她眼上还缚着白绢,又对枫林不熟,而且这鯈?虽然身形庞大,却十分灵活。此外,这鯈?只能擒,不能杀。 她只能将鯈?带进自己能掌控的范围,等时机成熟,引鯈?入瓮。 清风穿林,红叶飘飞。洬雨静静站在林间空地上听声辨息,而鯈?游走在林间敛息观察。一仙一兽,皆是极有耐心。 盘坐石上的战神,双臂叠抱腰间,合了眼,悠然假寐。 这一静,就静了一刻钟。然后在洬雨故作分神,抬首瞥向落到面前的红叶的一刹那,藏在树后的鯈?倏地扑向洬雨。 洬雨右手蓄了力,身子朝后退开,在接近身后的红枫时用力一插,长鞭手柄没入树身。同时右手沿着鞭身拉开,身子往左一晃,迅速套上扑来的蛇头,转息间绕着树身捆了三道。在蛇尾扫来的一瞬,纤细飘逸的身子在树间穿插绕行一两丈,最后蓦地飞远,登时从手中化出一杆长枪用力一甩,一击将蛇尾牢牢钉上树身。 随后,洬雨立定一旁,白皙的双掌迅速变化,一道符阵顿时蹿出地面,红光闪烁足有六七尺,不偏不倚,正将鯈?困在其中。任凭它如何抵抗嘶吼,竟也动不了半分。 第四十五章·洬羽 设阵楠榴院 一旁看戏的战神,漆黑的眸子划过一丝赞叹之色,唇角微扬。他抬手一捏,一张泛着白光的字笺现于修长的指尖。战神轻轻一吹,字笺碎成沙粒,飘出院外。 战神看了眼和织布上的纬线一样,被穿钉在树上动弹不得的鯈?,道:“原来帝君说的没错,司典仙果真不容小觑。” 这位战神依旧记得:当初这位司典仙初上天界,太极帝君破格要封她做五大战神之一的人中战神。却哪知这位小仙子并不领情,抬了抬手,道:“若天界执意让我做战神、为将仙,那我现在就走下昆仑,去凡界做个散仙。”固执而冷漠地拒绝了恩典。 事后,太极帝君连着叹息了一百多年,也引起了众仙将和其余战神的不服。 当时朱雀神姬尤为不服,连着下了三次战书,奈何这位司典仙理都没理。心性急躁的朱雀神姬忍无可忍,恰巧在一位天君的宴会上遇见了司典仙,于是等到宴会结束便亮了仙器出招。朱雀神姬本以为对方一定会迎战,偏偏这位司典仙不走寻常路,明明察觉到了身后的剑气,却愣是转过身白白挨了一剑。 自那以后,饶是众仙好奇这位司典仙的实力,却也没了要同她比试的心思。众神心想,这般赶着送死的女仙,也许实力就那样吧。唯有太极帝君一如即往,时不时地将她夸上一番。 洬雨转首,默了一瞬,道:“君容战神?” 北极战神君容漆黑的眸子里扬过一丝诧异,“司典仙好记性。好耳力。” 林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君容起身,背手前行,看着洬雨道:“都道司典仙面冷情冷,当初两次相遇,本神亦觉如此。倒是这一月才想起,世间万象,本就真假难辨。” 风拂枝叶,君容站定洬雨身前。 十几个银甲天兵穿林而来,看到符阵中的鯈?后紧接着朝君容一拜。 君容负手而立,漆黑的眸子透着冷淡,道:“熙诚仙君有事脱不开身,就由你们带它回去。其次,回孟章殿自领戒鞭三十。记着,若再有下次,等着你们的就只剩剔仙骨,重入轮回。”他语气不轻不重,却自有不容忽视的威严。 众天兵闻言,面露惊惶,齐声道:“小仙知错!谢君容战神嘱咐!” 君容抬手,一道白光闪过,鯈?触光昏迷。 洬雨撤了符阵,收回长枪长鞭。然后众天兵扛着鯈?离开院中。 “战神回来,可是北天极有异样?”洬雨道。 君容转身往林外走去,他步子迈的不大,边走边道:“北天极暂无异常。本神回来,是来看明日玄省行刑。”说罢,他突然回过身子。 洬雨停了脚步。没有开口。 君容看着一身疏离冷漠的女仙,看着她探不到一丝焦虑的身姿,良久,眸色如夜,扯了扯唇角,再次迈步,打算离开。却没成想,身后的洬雨站在原地问道:“战神和熙诚仙君相识?”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 君容漆黑的双目打量着洬雨,道:“司典仙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他抬手夹住一片落到身前的枫叶,审视一眼,旋即错开指缝。 尽管看不见,洬雨还是抬头面向君容,揖后道:“四方霄陵内外九圣法阵遍布,又有玉清四神尊亲画之阵。像鯈?这般的下品凶兽,单凭它自己,逃不出霄陵。战神可知内情?” 在二十九重天,位于众仙宫之外、四天极之内的地方,是天界最凶险神秘之境,囚着创世至今所有排得上号的凶兽煞灵。由仙族四位创世神尊,和历任九圣仙尊亲自设阵。只有每次三界大战和天界每年的星辰赛才会开阵放出凶兽煞灵。 君容看着洬雨。才不过一万多年,但这位人仙给她的感觉,已经和她飞升之初完全不同。君容不觉间剑眉轻蹙,缓缓道:“本神是在元省附近的芙蓉池偶遇熙诚的小师弟和鯈?,追随来看的途中又碰到熙诚和守陵天兵。问过他们,是在这鯈?袭击织云宫后,守陵天兵才发现凶兽出逃。自来除了九圣仙尊,无仙主动靠近四方霄陵,此间其它的内情,本神尚不知晓。此时青华帝君已至霄陵,等帝君出来或可悉知内情。” 洬雨蒙着双眼,君容看着她,此刻他无法确凿的解读洬雨的内心,于是猜测道:“你怀疑它是被故意放出?”君容的双眸染上一抹霜色。 洬雨保持着不变的姿势,语中多了一分沉重,承认道:“事出反常,不无可能。但是,若真有其事,不及早防备,则九重危矣。” 君容漆黑的眸底闪过吃惊,随后寒气隐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觉得洬雨最后半句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想说什么又觉得不是时候,遂道:“明白了。告辞。”随即,消失在枫林。 君容离开楠榴院后,洬雨默然站了一会儿。接着来到榴溪旁,飞身立定榴溪正上空。 洬雨双臂开合变化,未几,一道仙符自她掌中拉开。她将仙符固定身前,双手一托一立,掌间白光熠熠,唇间传出清泠之音: “三生之水,借尔清绝。” 霎时,洬雨脚下的榴溪大动,数里长溪浮起颗颗水滴,朝仙符涌去,随之,洬雨身前,莹白之光大盛! 许久,待最后一颗水滴涌入仙符时,在一片烨烨光华中,清泠之音再起: “为吾开阵,去戾安和。” 身前仙符依声大变,刹那间向四周扩展变幻并落在榴溪,又以讯雷风烈之势,掠地穿林漫过整个楠榴院。 最终,满院莹白之光渐渐消散,符阵设成。洬雨落到溪边。她心想只要榴溪不绝,此阵便不会消散。往后日积月累,小半仙体内的戾气当能去尽。 晚间,洬雨在偏室静坐修行到戌末时,自霄陵回来、又在楠榴院耗了大半个时辰的青华帝君,在看过羽苍后找上了她。 紫衣淡容的青华帝君平静无言地喝了一盏茶后,忽然道:“本君想请司典仙帮个忙。” 第四十六章·洬羽 神霄雷刑(1) 坐在下手的洬雨默了一瞬,道:“帝君请说。” 青华帝君也默了一瞬,道:“具体何事,本君想等司典仙从思道坛回来后再明言。今日过来,是想请司典仙应允。” 洬雨清秀的脑袋不禁朝上座的仙尊转了转。 “……” 洬雨回首。这话她不大想接。 见洬雨随即不卑不亢地一言不发,青华帝君轻浅地笑了,无奈地解释道:“此事不违天规,不触人法,只是需要司典仙耗费些心血。” 洬雨闻言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回道:“好。” 毕竟,青华宫承了她的恩,而且将这恩还的还有些隆重。虽说不知是何事,但或许帮了,她和他们也就两不相欠了。 - 宽阔的墨石高台下方,云海翻滚,夹杂着嗞嗞作响的雷电。四道云柱从云海旋出接通上空的云层,彼此裹着的雷电相互感应,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围在四周的仙神。 墨石台上正中央,四条从云柱伸出的云链将明煦困束在半空,却只见,连受了两道神霄雷的明煦殿下腰身挺直,白净俊秀的面容上端的是尔雅矜容,仿佛那由温热鲜红的血液描染的身子不是他的。 四周围观的仙神看着,心中莫不感叹。 一位仙君瞧着远处的身影,不禁道:“今日过后,这位殿下在本仙心中的形象,势必要改上一改。” 一旁的仙君点点头,“本仙亦是。” 第一位仙君似是叹了一声,看了一旁的仙君一眼,“本仙实是未曾想到,这位素来瞧着有些文雅柔弱的殿下,竟会在挨了两道神霄雷后连眉头都没怎么皱。若非本仙清楚这是地地道道货真价实的玄省神霄雷,一定会想是因这位殿下运气太好。” 一旁的另一位仙君失声一笑,旋即又道:“一道下去少一千年修为不论,单是那一刹食髓抽骨的痛就让以往受刑的仙神吃不消,哪个不是挨了一道后一口鲜血一身冷汗。再好的运气到了这里也要变作霉运。咱们这位殿下倒是深藏不露呢。” 四周的仙神心中也多是如此感慨。他们没想到本是来看那位司典仙的实力,却未想还有明煦的意料之外。 然而,飞琼却不这么想。 飞琼确实也愣了。她原本因自己连累明煦受罪而颇感煎熬,本想纵使拼了这一身的修为,也要替洬雨挡下四道神霄雷,为明煦挡下一道。毕竟她向来认为,这位殿下还是很柔弱的。 但在昨日,洬雨不仅戳破了她的心思,还郑重地告诫她‘明日,不论刑台上是何情形,你定不能上去’‘明煦殿下为你挡雷,带你出雷阵。即便你不情愿,但自那时,你已然承了他的恩,而且,连带他对你的心意,一道儿剖在了众仙面前’‘傻或不傻,值或不值,在他,不在你。若你上去,他之前所做的,免不了要成为仙神眼中的笑话。你愿如此?’‘你想还他的恩,有万千法子,不在此一时’。 她被洬雨的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万分愧疚之下,昨日终于去看了明煦。瞧着文文弱弱的天界贵胄,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她想,要是因为她再让他丢了三千年修为而大病一场或者怎样,他或许就连一个小小的天兵都打不过了。 于是,昨日在明煦由欢喜转为不安的神色中,她红着眼眶,几乎不发一语地为明煦剥了半个时辰的松仁才离开。 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她望着明煦,就觉得这好似是她往日认识的那位含情脉脉的殿下,又好像不似!这位殿下此时眸里二分的冷峻与克制,便是她未曾见过的。 所以,上次他让梅渚传话是因为有底气,他自己才说‘受得住’? ……所以……骗她? ……好得很! “你给本仙子等着!”飞琼心里的那份愧意瞬间就没了。 只有梅渚,瞧着自家的殿下既担心,又无语。 殿下,你此时逞什么强! 殿下,神霄雷落在身上它真就不疼吗? 殿下,你稍稍卖卖惨,或许更能博得飞琼仙子的怜惜啊! …… 四下云海翻滚,雷电嗞嗞,上空的云层中,有一处漩涡中青紫的光华闪现,突然,一道神霄雷伴着刺目的光芒倏地击上直挺的后背。 明煦不禁闷哼,袖间的双手旋即紧攥,死死扛着那无法言说的痛意,堪堪咽下差一点冲出唇齿的血液。 三道神霄雷落下,明煦殿下除了唇间隐隐的血迹和缓慢的步调,再瞧不出任何异样。 众仙:服气! 高台边上站着的洬雨和明煦互换,朝高台中央走去。 对面檐下,玄省上仙开始宣读洬雨所犯之过,问她是否认罪。 这时间,明煦抬首,细长的眼眸寻上身着丁香色衣衫的女仙。 昨日她来看他,红着眼眶坐了一个时辰,尽管她说没事,他却一直不放心。 俏丽的女仙在一众仙神间很是显眼,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在玄省上仙和洬雨之间回转,薄眉轻蹙,精致的面容上挂着藏不住的担忧。 明煦瞧着,不觉间细长的眉眼跟着也蹙了。 只是他的眸底才落了暗色,那边的飞琼便忽地朝他瞅了过来。 明煦一惊,一时间不知所措的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飞琼,窘迫的羞红了耳梢。 他以前也常偷看飞琼,但每一次都掩饰的很好。这是第一次被飞琼当面逮住。 飞琼有些意外,在她依稀看清明煦面上轻浅的红霞后不由一呆,然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紧接着眸底升起一丝怒意,并且噌噌噌的连升了三个度,最后狠狠剜了他一眼,高昂着转过脑袋。 明煦看着飞琼的神色,一时间一颗心脏高低起伏几经变幻,在他懵了一刹后,心头忽地一沉。 飞琼好像生他气了。 是他又做错了什么? 方才他什么也没……因为他偷偷看她吗? 明煦心里的苦水翻了翻,失落毫不掩饰地覆上俊颜。 “殿下,我与飞琼相交虽深,但你不必因此,至此。”站在墨石台中央的洬雨撤回右手,脚下赫然显现出一道符阵。 锁着眉的明煦抽回神思,在周围仙神的好奇议论声中,看见了自己所设的桃僵李代之阵。 第四十七章·洬羽 神霄雷刑(2) 在场的仙神大多是一宫之主,桃僵李代之阵是干什么的又怎会不识。立时,有仙惊道:“明煦殿下这是想移花接木,暗中代司典仙承神霄雷?他莫不是昏了?何须他至此?” 有仙笑叹,“咱们这位殿下元来竟是个痴情种。为拭美人泪,居然连玄省的神霄雷也敢代承。虽然被戳破,倒是叫本仙生出一丝敬佩。” 他这一声不高不低,刚好飘进飞琼的耳中,眼角余光一瞥,恰好见飞琼看了过来。旋即,在啧啧叹息中看向高台。 明煦看着洬雨,想说什么,又顿了顿。 洬雨往右踏出两步,指尖聚力,朝着墨石高台一划,地上赫然多出一道裂缝,符阵被毁,“殿下,你与飞琼的厚谊,洬雨心中有知。但我已习惯无拘自在,实不愿欠你们良多。” 明煦双眉浅蹙。 洬雨再道:“殿下,我自己闯的祸事,我自会尽全力来担。”若担不得,无非将此命捐付。 明煦知道多说无益,伏了伏身,道:“抱歉,是明煦唐突,请仙子见谅。” 墨石台下,云海再次翻滚。洬雨灰白的身子浮上半空,四条云链顷刻飞出,锁上洬雨的四肢。上空的云层中央,流动的漩涡里闪出一道雷电,正正击中纤细的背部。 疼! 洬雨含住涌上喉头的腥甜,但忍不住衣襟下躯体因疼痛而生的颤栗,现出一层密密的薄汗。 第二道神霄雷落下,洬雨蹙起了秀眉,唇间鲜红隐现。 第三道雷落下,鲜血溢出唇角,飘逸的身姿微微佝偻。 第四道雷落下,一摊鲜血跌落高台,半掩的面容血色尽失,衣领湿透。洬雨的呼吸微乱,不禁想抽回自己被锁的四肢。 第五道雷落下,洬雨的颔下身上,鲜红刺目。数缕青丝沾上潮湿的颈间身前,她的意识有些混沌,莫名的困意席卷而来。 云海之外,乱糟糟的话语声传来,听不清是何内容,倍显聒噪。 “仙子,回神!” “仙子!洬雨仙子!回神固元!” 温凉之声入心耳,洬雨猛地清醒。因动作过大,四道细微的雷电自云链传入四肢,洬雨顿觉心口一丝窒闷恶心。 五雷诛!玄省的神霄雷果真霸道,方才,她险些仙身尽毁! 被锁的双手摊开,拇指和中指蜷曲相扣,苍白的唇微启轻合。 谁也听不清洬雨在念什么,但所有的围观者都看见,她的指尖和周身升起如火焰形状一般的白光。整个高台上,在离洬雨上下三尺的范围之内,飘游出数不清的丝丝缕缕的白光。 檐下的玄省上仙,脸色顿变。 一声惊雷再起,第六道神霄雷已落下。 丝丝缕缕的白光从洬雨的身体里一齐飘出,游散而开。灰白的身影似是要无力坠落,却偏偏被云链拉扯。心口的窒闷恶心和食髓抽骨的痛意在身体里肆意张扬,洬雨已没了克制力,嘴角的血液犹如雨线滴落。 “洬雨,洬雨,洬雨……”飞琼大声哭喊,胡乱地晃动着锁住自己的云链,“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洬雨,洬雨……” 围观的众仙早已乱哄哄成团,婆娑宫的众仙婢站在云海边齐齐劝告飞琼让她别再乱晃,琳琅苑的仙神也想冲过云海,却自知他们挣不脱那云柱里的云链,一个个焦色满面的站在石台边。 明煦看着飞琼的样子,心中升起痛意和怒气。他不再多想,聚力掌中,意欲重画桃僵李代之阵。 填填雷声惊起,伴着一道清朗的痛呼。 明煦心口一顿,恍惚间,一摊鲜血落在他的衣袖。 上空有声音传来。洬雨惊愕,“……飞琼!” 身后贴着的仙子忍着痛意,泪光闪闪,“洬雨,我们一起扛。” 洬雨闻言,鼻尖顿生酸涩。 明煦的眸底涌出一线水波,垂首后手臂快速画转,最后指尖挑染袖间的血液,画出最后一笔,仙阵落成。 第八道雷落下,明煦应声跌跪在石台上。 梅渚的喊声隔着云海传来:“殿下!” 飞琼俯视高台上的明煦,胸腔五味翻腾。一双清明的眸子泪光点点,却分不清是吃惊还是震怒,“你……你、你……” 谁要你多管闲事啊! 飞琼觉得,她今日要被这位披着羊皮的天界贵胄气死了。 飞琼想大骂明煦,到底骂不出口。而围观的仙神中有仙诧异嚷道:“司典仙在做什么?” 高台上空,数串符文在洬雨的衣衫上显现,有豌豆大小的光芒在她额间盛放。随着血迹斑驳的唇微启轻合,罩在衣衫上的符文渐渐散开。 檐下待着的几位玄省上仙终于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走向檐前。 符文飘散,三道绕上明煦周身,余下的围住洬雨和飞琼。游散着的丝丝缕缕的白光须臾更盛,旋即,又不易察觉的变少。 云海之外,熙诚眸色微凝。他倾首看向身旁,瞥见君容微冷的神色。 飞琼看着眼前景象,心中疑惑,“洬雨,你这是?” 洬雨声带轻柔,“列阵。飞琼,到我身前来。” 玄省上仙中有仙环顾左右,迟疑道:“诸位可看得出,此为何阵?” 六位上仙面色灰暗,相继摇首。他们竟全然看不出,这位司典仙意欲何为。 半晌,檐下传出一声自语,“当真想不到,这漂浮半个长空的,竟然只是一位上平仙六千年的仙力……”一位上仙瞧着高台之上感叹。随后,他不禁深深吐纳一声,肺腑赤诚道:“但愿这最后一道神霄雷,她挨得过。” 玄省的神霄雷最是霸道凶猛,历来,五道神霄雷落,平仙与中仙皆会仙身损陨,仙元微恙;九道神霄雷落,上仙仙身损陨,元神无碍,而中平仙神魂皆散。 几位上仙好奇中杂夹着担忧:这位两次三番出乎意料的司典仙,论仙力,确实是年轻一辈神仙里的翘楚,假以时日,定能早登三清境。但如今,她是否真有能力护住自身? 贴着洬雨后背的飞琼闻言却不动,坚定地摇头,“洬雨,最后一道,让我承吧。”说着,掌中蓄力朝下方符阵劈去。 明煦抬手,轻巧地击散了飞琼的仙力。 这货是专门和本仙子作对的吧?! 第四十八章·洬羽 棋子 飞琼秀挺的鼻中喷出两道怒气,想朝下再劈一掌。 洬雨察觉到头顶云层的迅速流动,再道:“飞琼,听话!” 洬雨后两个字吐得很重,飞琼有些怔愣,“洬雨……” “你再不动,”洬雨打断飞琼,“我会死!” 飞琼脑子昏的一声,随着洬雨的话音,在天雷落下之际离开了洬雨身后。 刺目的光华来去迅疾。再抬眼,只见零碎荡开的仙力,和彻底失去意识的洬雨。 “洬雨!”飞琼搀起洬雨,不禁晃动瘫软的身体,“你别吓我,洬雨。你醒醒,你别睡。” 怀中身姿时而白光莹莹,时而金光烁烁,却唯独没有半分回应。 熙诚丝毫不管周围的喧闹,只盯着身旁元神离体的君容。待君容睁眼之际,他眸底的半分警惕才散去。 “身体感觉如何?”熙诚问。 “无事。”君容语气平缓,但面色微冷。顿了顿,他又道:“没看清。也没追上。” 此言一出,熙诚清淡的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他和君容有备而来,对方却还是从君容的手中逃脱,想来实力不容小觑。他心知亦不便再问其它,因此安慰道:“上神此次以自身元魂设阵,他日与其再遇,元魂会有感知。对方的心思和实力应该不在九宫之下,一切,宜徐徐而图。” 周围的议论之声淡了几分,众仙神的视线聚在一处,瞧着飞琼怀里的灰白。 终于,飘游的仙力随周身的白光一起,渐渐暗淡,直至消散。 飞琼摇晃的动作一滞,呼喊卡在了喉间。 众仙神看着眼前光景,大多立刻心中了然:司典仙,仙身已陨。 有仙感慨:“本仙原以为,司典仙会令我等大吃一惊。” “唉……其实她也不过两万岁而已……”有仙只剩叹息。 二仙的注意力被这几声议论引回到高台上,恰好瞧见飞琼同洬雨一起跌落高台。 熙诚清淡的眉宇轻染一丝惋惜。 “她不会有事。”身侧忽然传来君容的声音。 熙诚一时没听清,看向君容,“什么?” 君容瞧着熙诚眸底的恍惚,微冷的面色稍霁,又重复一遍,“我说,司典仙不会有事。”蓦的莞尔,“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失神。” 熙诚听出君容语中的戏谑,同样莞尔一笑,目色清淡地道:“多亏有上神,免了我之后误传消息。上神何以断定,她不会有事?” 君容挑眉一笑,不再细问熙诚前半句话的意思,看向高台。他的视线越过晃动的人影,落在被众仙神围绕的地方,“方才我见到了阵中阵。应是她的手笔。” 熙诚不由一惊。又听见君容似笑非笑地道:“她应是早就发现了有仙在觊觎她的仙力。是以,今日在察觉到我所设的阵法之后,不仅知晓有仙与她在追查同一件事,还当机立断,拿我与对方做她的棋子。” 说到这,君容英俊的眉宇附上一层灰暗,眸色骤冷二分,看向熙诚,“而我,看不清她想做什么。似这般会算计的女仙,岂会让自己有事。” 对上略带自嘲的目光,一时间,熙诚莫名的好奇君容在阵中遇到了什么,正要详细问他,被玄省上仙的高声昭告打断。 “众仙安静。今日,雷霆惩戒到此为止。现宣布九重:涤尘宫明煦,自此刻起囚于思道坛。琳琅苑洬雨,因其仙身已……” “这这这这是?!” 突兀的惊吓之声打断玄省上仙的昭告,众仙的视线应声转移,高台上喧哗之声顿沸,只见围在高台中央的人影全部往外退散。 而后,所有仙神便看见三道缓缓升起的身影。正是洬雨、飞琼和明煦。 原本消失的符文现于他们的衣衫,渐渐散开在方圆一尺。与此同时,地面蹿起数道环状光柱,无数或丝丝缕缕或星星点点的白光从光柱涌出,飘游至洬雨三仙的周身。 莹莹光芒中,飞琼与明煦神色皆变,迷茫且不可置信地对望。 “这是?”望着高台的熙诚忽的面色微变,奔至檐前。君容与他的神情如出一辙,不可置信中带着震惊。 高台上空,星星点点的白光之后,飘散出青紫的光点,尽数游移至洬雨周身。 三省?! 熙诚和君容心中齐齐惊讶。瞬间,二仙的面上褪尽柔善的色彩。尤其是君容,三分凶戾浮现在眉眼。 同在檐前站着的几位玄省上仙,被熙诚和君容这一连串的变化整的有点懵。 从开始行刑到方才,青华宫和太极宫的这两位便一直并排站着,且一言未发、神色不变。一度惹得他们时不时彼此交流眼神,心中苦思这两尊神这般模样的站在这,到底几个意思? 而现在,他们更想知道,这尊神这般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们,又又又又是怎么了? 一位玄省上仙被君容盯得心中发毛,思索半晌后措辞道:“北极战神,可是…有何指教?” 熙诚闻声回首,转眸抬眼间抬手按上君容手臂,兼以通灵之语劝慰道:“上神息怒,仅仅一点仙力,不足以说明什么。” 熙诚感觉到君容隐隐颤栗的身姿慢慢恢复平静,随后,听他冷冷地对着身侧道:“暂时没有。” “……” 玄省七仙的下巴都快惊掉了。各个在心中静默一阵后开启疯狂吐槽:什么意思?什么是暂时没有?那是说将来要好好指教?那既然没事儿,你用这好似夺妻之恨的眼神盯着我等做什么?有病啊? 但,到底对方是帝君门下,又是堂堂战神,惹不得惹不得。就算在心中吐槽,那也只能是心中吐槽,万万不敢顶撞一个字。于是,七仙只能悻悻地在君容转身之后默默转身。 等他们再次回头,高台上的情况就已经变了。 飞琼和明煦周身的符文与白光早已隐去,二仙刚从被神霄雷击散的仙力重回自身的震惊中回神。另一边,洬雨周身白光莹莹,额间再次盛放豌豆大小的光芒,绕在她周身的符文金光烁烁且迅速转动。蹿起的数道环状光柱中有绵绵不断的青紫的光点涌出、飘向她,在她周身方圆一尺内,全是青紫的光点。 第四十九章·洬羽 偷袭 围观的仙神大多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倒是玄省的七位上仙,在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之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损陨的仙身在一刻之间重塑,这是活了八九万年的他们第一次见,在此之前,从未听闻!而且,一位十八重天的小小司典仙,周身竟然游移着三省仙神的仙力,且大有将这仙力融为自身所有的趋势,更让他们的脚趾头皮通通发麻! 这位女仙,究竟是何怪物?! 整个刑台,除了稀疏的议论与得不到回应的发问,只剩众神的瞩目。 忽然,一道宽广且青紫的刀锋之光从远处的云层间迅速劈出,直直撞向洬雨所在的位置。 “云戈!”君容反应极快,只听他大喊一声,闪身越出檐下。同时,掌中聚力,在半空中拉开一把泛着浅紫光芒的水玉长弓,刹那间三道灵箭破空射出,瞬息击碎刀光又合而为一,直直飞向刀光劈来的方向。转眼间,一箭一神相并飞远。 熙诚一直注意着四周,在刀光碎裂之际随君容飞出。七位玄省上仙相互示意后,有四位紧随熙诚,匆匆飞出。 刑台周围的天兵顿时纷纷握紧手中兵刃,全神戒备。众仙神再次炸了! “刚、刚、刚才发生了什么?” “有仙偷袭司典仙?” “什么情况?为何偷袭?!” “竟敢在三省公然行刺!这胆子太大了!可有看清是谁?” “没呐!影子都没见!” “……” 余下的玄省三仙面色铁青,众仙神乱作一团。没等他们炸出什么浪花,高台上又一阵七七八八的惊叹扯回所有的目光。 众仙:刚刚被雷劈了七次的司典仙仙身重塑清醒了??!!! “……” “定是本仙站太久仙力不济,出现了幻觉。” “当真是活久见呐。” “这还不到一刻吧?”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虽不知到底用了什么阵法,但--司典仙真神人也!可喜可贺!也让本仙觉得,非是在此看了一个时辰的寂寞。” “本仙要拜师!” “……小仙今日也算见过风浪了。” “……” 这一骇一惊紧锣密鼓,众仙神的心情好似过山车般,只觉不吐不快。因此,纷纷三五为团、六七为阵,各抒胸臆。 “洬雨、洬雨、洬雨……”半空中,飞琼既哭又笑,死死抱着灰白的身影激动地只知道喊她的名字。方才那一刹刀锋劈裂符文阵,差点劈上洬雨时的恐惧还在她的心口和头皮悬着。 洬雨的身子仍旧有些无力,整个状态还很虚弱。在第八道神霄雷落下后,她的元神便开始进入阵中,直到方才刀光劈裂符文阵,她的元神才归位。她抬手摸索着抚了抚飞琼的背,轻声道:“我在。” “……”前一句话刚出口,她扶背的动作蓦的一滞。 耳边的喊声不知何时停了,反倒有一片温热渗透衣衫覆上肩头,还有细微的颤抖隔着衣衫清晰地传来。挂在她身上的女仙除了用力地搂着洬雨,安静的有些反常。这样的飞琼,洬雨此前并未见过。 默然间,洬雨的脑海中忽地闪过第七道神霄雷落下的那一刻,又想到自己方才置之死地、孤注一掷的狂赌,不经意间,心中悲意、凉意以及隐隐的寒意交织蔓延。 “恭喜司典仙!” 檐前一声清朗的道贺盖过众神的议论,喧声戛然而止。 洬雨一怔,朝向声音来处。她没听出来是谁,想了一会儿道:“洬雨不知,何喜可贺?” 檐前仙笑道:“自是恭喜司典仙仙身重塑,且意外得了一身三省仙力。”顿了顿,又道:“司典仙今日,真教本仙和各宫仙神大开眼界。我们天界有你这般的翘楚,实是我们九重之幸。” 檐前仙这几句话说的赤诚,又引起一番议论,有仙惊叹洬雨受刑还能白得仙力,有仙细品‘翘楚’一词,也有仙神附和恭喜。 飞琼胡乱地摸了摸眼泪后,就站起身子立在了洬雨一旁,听到这,突然薄眉一蹙,径直怼道:“流萤上仙,除了这些,您可还有别的要说?莫不是忘了方才洬雨被偷袭一事?” 檐前站着的流萤上仙哈哈一笑,道:“飞琼仙子误会了,本仙自然没忘。不过是实在替洬雨感到高兴,因而先道声恭喜。”说着,敛了三分笑意,微微正色道:“此贼敢在玄省公然行凶,如此胆大妄为,他的罪行不止在‘行凶’,玄省绝不会草草揭过此事。殿下,两位仙子,请放心,明诚上仙他们已经随君容战神前去,等他们回来,自会给司典仙一个交待。” 听流萤这么一说,三仙相继道:“如此,便有劳了。” 飞琼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玄省才能查清楚,但洬雨的伤势要紧,正要说回去请医仙,流萤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有一事,本仙想问问司典仙。” 洬雨道:“上仙请讲。” 流萤道:“从那刀光所带的灵力来看,此贼所习乃是雷云术法。司典仙方才意外所得的灵力,瞧着与此相同。本仙冒昧,想问仙子,除了三省众仙,可有在别处见过习此术法的生灵?” 洬雨目不能视。隔着一层白绢,在一片黑暗之中听完这番对话的她,望着声音来处一动未动。过了片刻,她握住飞琼的手臂,带着飞琼落到地面。 一落地,香禾便稳稳扶住了洬雨。 四下里没多少声音,似乎都在等她回答。 其实,众仙心中各有心思。高台上发生的一幕幕就像颗颗炸弹,早已沉沉地爆在了众仙心口。有的猜测一个两万岁的上平仙是如何修得这般仙力?有的疑惑这位素来深居简出的女仙是如何招惹了此贼,逼得对方乘其之危痛下杀手? 站在众仙里的女仙,一袭灰白衣衫,身姿高挑纤细,体态飘逸清寒,瞧着,却与往日甚是不同。似水轻柔的衣衫上腰腹间皱褶明显,衣领处潮湿大半还印着几滴血迹,挨过七道雷击的后背,饶是被一头乌黑湿濡的秀发遮掩了大半,依旧难掩斑驳刺目的血痕,而由白绢半遮的面容上除了,除了气血亏损的苍白和万年如一日的清冷,瞧不出任何情绪。 第五十章·洬羽 赌徒 如果说,方才众仙觉得立在半空中的洬雨有如不灭之神,那这一刻,有的仙神便觉得她站的似乎不是很笔直,甚至,看着有些狼狈。 渐渐的,一些仙神的神情就变了。有平衡,有怜悯,还夹杂着别的。毫不避讳地打量,毫不掩饰地宣示。 飞琼原本蹙着的眉更皱了。她的视线略过周围后,毫不犹豫地一把将香禾拉在洬雨身后,自己则站在了洬雨身前,并且眼神冰冷地瞪向每一个看过来的仙神。 洬雨对此浑然不知。她像是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朝向流萤,平静地道:“不曾见过。” 流萤神色微变,若有所思,缓缓道:“如此,此事…怕是有些复杂。”他转身看向身旁的两位上仙。三神同样的神色沉重。 九重皆知,雷云术法只有三省众仙会使。那抹青紫的刀锋无疑是悬在了三省的头上。 流萤上仙头要大了,他面若菜色,不禁自语道:“司典仙素来与各宫浅交,无仇无怨的,这无丝毫线索,如何查下去?只希望战神他们能够擒到此贼才好。” 似是被他这一番话点醒,另一位上仙忽然朝洬雨道:“恕本仙冒昧,敢问司典仙,方才你所容纳的这些三省仙力是如何得到的?应当不是意外之获吧?”说罢,紧接着又补充道:“本仙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是否正是这些仙力让司典招来偷袭?” 洬雨看向左前方,道:“上仙想的没错。确是因此招来的偷袭。”她的语气和平时一样,淡漠清冷。 众仙又炸了。 “!!!” “司典仙这意思是说她其实知道偷袭是怎么回事?” “什么情况?流萤上仙方才不还说是意外得来的吗?” 流萤默默咳了一声。 “我记得方才那些青紫的光芒出现时,司典仙周围有法阵,莫非是因这法阵所得?” “说实话,这法阵本仙此前从没见过。” “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司典仙果然就是司典仙,我服了。你看看敬和上仙的脸色,用五彩斑斓来形容也不为过,哈哈哈哈哈……” “……你收敛点,能不能摆正一下你清奇的眼力,每次都跑远了知道吗。” “……” 在一片议论和敬和上仙复杂的神色中,洬雨又道:“这仙力,只是警告而已,没别的。” 众仙:…… 周围安静了,只听见清冷且略带虚弱的声音继续平静无澜地说着:“洬雨飞升不过两万余年,面对三省的九道神霄雷,自然心存敬畏。同样,洬雨贪生,因而耗尽心力研制了新阵,赌的即是,能否拼着魂飞魄散、换回被神霄雷击散的仙力。” “诸位看到了,洬雨赌对了。” “至于三省仙力,若不是对方觊觎在先,洬雨也不会白白得了便宜。礼尚往来,是以洬雨给了对方一个机会,二择一。看其是要那一身的修为,还是选择自揭面纱。” 众仙:……·…… 四下里更安静了,滴水可闻。良久,敬和上仙颤声道:“糊涂!你好生胆大妄为!区区九千年仙力,何至于你拿自己的仙命做注!你便没想过若是赌……”输了二字还没说出口,台上的洬雨即道:“没有如果。”一句话堵死了敬和的所有言语。 接着,在敬和的错愕之中,洬雨再道:“那是本仙一步一阶,历经两万多个日夜修来的仙力,不偷不抢,凭何定要葬在这刑台上!” “敬和上仙,不论是谁,想同洬雨对赌,那便要有像样的赌注。他会输,首先是他的赌注--不对等。” 这一次,众仙的面色随着洬雨的这一番话又变了。变得和当初一样的恭敬、仰望,还带着点畏惧。就连明煦和飞琼的神色也变了,有些错愕于方才洬雨口中隐隐的森然。而站在洬雨身后的香禾,蓦地想到了那个在星枕松涛独自上药的身影,对上面前洬雨背后刺目的伤痕,眼中泛起浅浅的水波。 敬和明白了洬雨的意思。一个是爱仙力胜过身份的贼,一个是不惜一切不容侵犯的赌徒,从一开始,在她以魂飞魄散为赌注时,她就赢了。或许,她连君容战神的那一箭也赌进去了。 “洬雨。”飞琼默默拽了洬雨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她觉得方才这一瞬间,洬雨给她的感觉好像初见时一般冷漠,甚至比之更甚。 洬雨偏了偏头,看向飞琼。这时,一道虹光划过长空,落在檐前。流萤瞧见后忙道:“抓到了吗?” 来者是方才随君容而去的一位玄省上仙,他的面色不大好看,回道:“我们在都省找到了一个献祭和引纳之契交叠的双阵,交战中君容战神一箭射穿了阵中之仙。但被杀的只是一个傀儡,是都省承颐上神坐下的弟子。” 三位上仙的面容彻底垮了!另一位上仙道:“又是引纳之契?!怎会这样?此事发生在三省,这以后,三省如何执法天界!唉!” 四仙默然,面色无比沉重。敬和上仙又道:“如何得知那弟子是傀儡?即是傀儡,可有抓到幕后之仙?” 玄省上仙道:“熙诚仙君在那弟子体内探到了一张傀儡符,而君容战神说他此前与幕后之仙交过手,那贼的仙力就连承颐上神都不及。现在君容战神拿出了战神钤印,命令执明宫的仙将围了三省,不容任何仙神离开。因瑾容上神说情,才命我过来告诉你们一声,料理好这边事宜,速速回玄省待命。” “兵围三省?!君容战神他如何敢这般强横!我们三省可是直属天帝啊,三位上神的品阶亦不比他低吧!”许是消息太过震惊,另一位上仙不觉脱口而出。 流萤上仙皱眉,骂道:“那君容战神同样背靠着太极帝君和紫微帝君二御,有那资格!”他面现焦急,转身朝众仙发话。 同时,另一边的敬和上仙双目备显失神,沉声道:“觊觎仙友仙力、公然劫杀、操纵仙神、实施禁术…这几项加起来,怕是天帝来了亦不会轻易阻拦君容战神。” 他这一分析,三位上仙面色差的不能再差了。如今行刑已毕,是以他们匆匆交待一番,遣散了众仙。 第五十一章·洬羽 帝君的忙(1) 洬雨被囚在思道坛的第一日,君容将三省并未闭关修行,且身在九重的每一位仙神都见了一面,就连所有的仙使和仙婢也没放过。可是,他的元魂却没有一点感应。最后,听闻踏在三省昭穆殿前的他,因元魂耗损过甚,两眼一黑,倒在了熙诚怀中。过了数日方才苏醒。醒来后,他自泰省慕清上神处要了份三省众仙的名册,接着又独自返回了北天极。 至于三省,自行刑那日之后,一边将那位傀儡弟子生前的性情、交友、事迹翻了个底朝天;一边各省重新考核门下众仙,将一些先前犯过错品性有疑的仙神子弟通通逐出宫门,又命余下众仙挨个抄了一百遍《典正》。绕是如此,整个三省仍旧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沉闷。那柄无形之刀明晃晃的悬在了头顶,而他们却不知道该如何拿下来。 等洬雨从思道坛回到琳琅苑,事情依旧毫无进展。 - 洬雨回到琳琅苑的第二日,她院里的三个小仙婢便拿了一堆的荔枝、玫瑰、蜂巢还有大大小小圆圆扁扁的坛子瓶罐,然后全部堆在了星枕松涛门前的空地上。 在楼上打坐的洬雨听见院里的动静后,起身下了楼。问清楚三个小仙婢要做什么后,洬雨便加入了其中。 她的眼伤还没好利索,白天的时候因日光太盛依旧缚着白绢,只是没再敷药。医仙给了她一瓶药水,让她每日在晚间滴上一两滴。因此,她被三个小仙婢安置在松下石板上,专心剥荔枝。 洬雨剥到第一百六十一颗的时候,院内响起了一阵风铃声。三个说笑的小仙婢立时停了话头,香禾放下手中的活,绕过松枝去了院门。 “唉~~”正蹲在草地上,将衣袖撸在肱臂间洗瓶罐的月婵深深地叹了口气。 挨着月婵坐在不远处,捏着一束玫瑰摘花瓣的倩雪抬头,笑骂道:“瞧瞧你这没正形的样子!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就你这一脸的生不如死,又是谁惹了你?” 月婵冲倩雪做了个鬼脸,哼道:“我就爱蹲着怎么了?舒服!” 她前一秒还一副得意的样子,下一秒就变哭丧脸,叹息道:“这穆谌仙君怎的这般会挑时间呀!他这一来,仙子又得陪着他处理小半日的公务…”说着,她不禁又远远地瞟了一眼前方,只见洬雨面前的竹筛里的荔枝才下去了个山尖,而地上还浸着满满的一木盆。不看还好,一看她更郁闷了,侧身嚎道:“倩雪!你就让我剥吧!我一定按着你的吩咐干干净净地剥!真的!” 倩雪捂了耳朵,没出声,只是在月婵话落的那一瞬间给了她一记眼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鬼才信你个毛手毛脚的丫头!你敢碰的话试试! 月婵不敢啊,但她馋呀。她揉揉眼,两眼汪汪的泣道:“好倩雪,仙子肯定要忙许久。你和香禾手上的活儿也不少,等你们忙完再剥那得多浪费时间呀!我闲着!我有的是时间!我都快洗完了……” “再洗两遍。总之你敢碰试试!”倩雪说的干脆利落。 月婵:???!!!……… 她真想哭了,呜咽道:“倩雪你不能这般嫌弃我,我……” “好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竟还未习惯吗?”倩雪反击。 月婵:!!! 月婵觉得肝儿疼,颤声道:“……我……你……” 这时,一道声音传进院内,香禾用传音术道:“仙子,是青华宫的熙诚仙君和羽苍灵君。说是奉青华帝君之命,来寻仙子履约。” 洬雨没想到会是这二仙,默了一会后传音道:“引进来。” 听见洬雨的答话,倩雪立即起身去准备煮茶的东西和点心。月婵匆匆擦了擦手,整了整衣衫同去帮忙,同时口中絮絮叨叨的道:“居然不是穆谌仙君哎!没想到我们院里还会有飞琼仙子和穆谌仙君之外的仙神来,真是难得。是吧,倩雪?” 倩雪没理她。 洬雨听见两小仙婢的动静,道:“就在这院中见面,准备好了直接拿过来。” “诺。”二仙应声去了后院。 熙诚和羽苍随香禾穿过一院繁密的苍松之后,在视野豁然开朗之际看见了坐在松下的洬雨。 洬雨今日的穿着与之前大不相同,巨大的差异引得熙诚和羽苍在她身上多看了几眼。 今日她穿了一件白色且略显宽松的广袖长衫,腰间用一根一指宽的蓝色编绳轻轻束了三道。不同往日的是,她没有再穿外衫,到是在臂间挂了一条靛灰蓝的披帛,而且脚上似是穿了一双木屐。一头墨发也没束,只是将两侧的一小股发丝轻轻拦起并在背后相挽、又竖着别了一根碎花珠钗。白皙的面容上,额角鬓边留了几根发丝,唇若桃花还泛着淡淡光芒。配上极其认真地剥荔枝的动作,通身竟透着一股子温柔和婉的气质。 不一样!很不一样! “仙子。”香禾出声示意洬雨。正巧倩雪和月婵端来了茶点。 熙诚道:“打扰司典仙了。” 洬雨道:“无事。二位请坐。” 香禾撤掉石上的荔枝,倩雪摆上了白玉盅和三碟果脯。月婵将小火炉放在洬雨左手侧的草地上,往炉上支了一鼎盛着甘泉的铜釜,然后拿了把蒲扇危坐在地,开始轻轻地扇着炉火。 洬雨又道:“帝君想让洬雨做些什么?” 熙诚落坐石上,从袖中拿出一张紫色的信笺,抬首的一瞬儿眸光微凝,旋即凉声道:“羽苍!不得无礼!” 只见本该坐在他身边的羽苍,不知何时跑到了香禾提炼蜂蜜的地方,正出于好奇,打算动手盘一盘香禾取蜜的工具。听见熙诚的告诫,他忙收回手,笑道:“知道了。我就是觉得好奇看看而已。”然后他又转头问洬雨:“小仙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洬雨道:“倩雪准备做些果酿和花粉。” 羽苍道:“蜂蜜荔枝?玫瑰粉?还是玫瑰荔枝?感觉……”他单手撑着下巴,想了会儿,道:“甜腻腻的,能好吃吗?” 第五十二章·洬羽 帝君的忙(2) 熙诚轻咳一声,道:“荔枝止渴、益颜色、可散无形质之滞气;蜂蜜得草木群英之精华,合露气以酿成,其气清和,其味纯甘,能安五脏诸不足,益气补中;玫瑰花露气香味淡,可柔肝醒胃,宽胸散郁。如此果酿,胜在其效,若制成了,还请司典仙割爱半些。我师弟素来贪玩贪吃,脏腑有半些不足,合该用此果酿补补。” “噗嗤”月婵实在是没憋住,笑了一声。她心想:熙诚仙君真的太会说道了。她一个吃货愣愣的听着熙诚说了一大段的功效作用,原以为是这位仙君想卖弄卖弄学识,哪成想却是拐了个弯按着自家没礼貌的师弟赔礼夸她们。真是有才! “此事好说。”洬雨配合地道。 往铜釜里夹了一撮嫩茶的月婵赶紧放下镊子,补充道:“羽苍灵君且宽心,倩雪做吃的总会顾着我们仙子的口味,我们仙子口味清淡,那果酿不腻的。” 羽苍一双眸子里各种色彩轮番过了一遍,最后认命的挤了个笑。 熙诚道:“那先谢过司典仙。”然后对羽苍道:“还不过来。正事还未说。” 月婵将煮沸的茶汤添入三个白玉盅递到他们面前。 熙诚道:“天后诞辰在即,这几日五洲四海众仙神登临九重,青华宫日日有仙前来拜望,帝君不得闲,因此命我来找司典仙。还请司典仙莫要见怪。” 洬雨道:“无妨。仙君直言便是。” 于是熙诚道:“当日在楠榴院,帝君请司典仙帮的忙,是希望司典仙能代师尊他照顾羽苍,让羽苍跟着司典仙在琳琅苑修行,为期一千年。期满,我便来接羽苍。” “……” 逸院的四个主仆全部不同程度的沉默了! 月婵一双震惊的瞳孔瞅着熙诚和羽苍,好一会儿,才在羽苍瞥过来的时候赶紧转过头眨眨眼,然后紧抿着双唇看向自家仙子。 刚才在熙诚说“照顾羽苍”四个字的时候,月婵差点没将手中的蒲扇直接拍出去。这九重天哪个不知道他们家仙子修无情道啊!别说照顾男的,诺大的逸院从来连个仙使都没有! 三个小仙婢都有点儿不明白。好端端的青华帝君送个少年灵君过来,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就连原本卧在廊下和房顶小憩的两只红鸾,也伸长脖子望了过来。 安静了许久,洬雨却道:“本仙想问羽苍灵君,你是如何想的?” “我、我吗?”羽苍猝不及防,忙忙咽下嘴里的杏脯,顿了顿道:“天后诞辰宴过后,帝君要闭关一段时日,届时熙诚师兄要代他老人家处理公务。帝君怕没人管我,也为避免我闯祸生事,是以找个仙神帮个忙。为了让他老人家安心修行,我自然听帝君安排。” 月婵偷偷看了眼羽苍,又看了眼苍石,心道:小灵君白发红眸模样怪好看的,就是太能吃了。整个九重天难道就没别的仙神可以照顾他了吗? 洬雨听明白了。她似是思忖了一会儿,“既是当初答应了帝君,虽然,事出意料,但依旧作数。帝君打算让灵君几时过来?” 熙诚道:“帝君说就今日吧。” “!!!” “!!!” “!!!” “……既如此,”洬雨道:“清院是十几位掌校仙君的居院,院里还有几间闲置的卧房,羽苍灵君便住那里,亦可跟着各位仙君切磋修行。” 熙诚默了回儿,道:“怕是有些不妥。” “何处不妥了,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啊?”从一开始对此事明显不上心的羽苍突然问道。 熙诚蹙眉,一针见血地道:“你少打那些歪主意,琳琅苑不是你贪玩之地。莫忘了,你的旧疾前几日才彻底压了下去。” 羽苍瘪瘪嘴,没再说什么。 熙诚因而望向洬雨,道:“羽苍身有旧疾之事知者鲜少,他素来贪玩,又有玄省行刺,如今天界亦非安稳,帝君怕被有心者利用。还望司典仙能将他带在身边。帝君亦是看到仙子在楠榴院所设之阵,才决心请仙子帮忙。” 洬雨往羽苍的方向瞥了瞥,这次明显有些沉默。 羽苍亦察觉到了洬雨的变化,喝了口茶后偏头看向了洬雨。他看着洬雨闭唇不语的模样,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上次他被君容劈晕后一睡就是一整天,醒来后洬雨受刑已经结束。听到洬雨没事,他心下一直隐隐的不安也消了大半,连医仙也惊奇他的病况转变。可接下来听着院中仙使仙婢讨论当时刑台上发生的事情,当他听到仙婢重复洬雨的话-- “洬雨贪生…” “赌的即是,能否拼着魂飞魄散,换回被神霄雷击散的仙力。” “……” 他的心里满是惊讶差异,仿佛他听到的不是他所见的那个女仙,而当他一遍一遍在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像洬雨说着那句话-- “那是本仙一步一阶,历经两万多个日夜修来的仙力,不偷不抢,凭何定要葬在这刑台上!” 的模样,他再也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偷偷跑到了思道坛。 当时他很想问她一句,“小仙姑,你就不怕吗?” 仙身陨了大不了再修一副,对一个已有仙元的仙神来说也不过是一二百年的事;仙力没了以后再结不就行了,反正你已经比很多神仙优秀了;可是如果魂飞魄散了,你就真的成了这世间最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看不见摸不到永不再生。你就不怕吗? 当时,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困意和难受,坐在石柱上远远的看着坛上坐着的女仙,一袭蓝衣,身如幽兰,气若苍松,是那万里云涛满天雨光间最显眼的存在。他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洬雨若有所察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三次,而他始终没问出口。 她不怕! 什么贪生!这小仙姑就是个只认自己的轴仙!哪怕魂飞魄散! 所以,只要她想她在所不惜!而她若不想,任谁亦无法撼动半分! 安静了很久,久到羽苍觉得洬雨要反悔时,却听见她道:“香禾,你带着月婵将依松轩打扫一番,再问问羽苍灵君缺什么,能添补的便补上。” 第五十三章·洬羽 闲来无事的仙君 羽苍心下一松,不明心内是何感觉,丹唇一钩又往口中送了杯茶。 两小仙婢愣了一瞬儿,接着连忙应了一声,一前一后沿着鸟道拐进院中左边一座闲置的二重楼阁。倩雪放下花枝接替月婵原先的位置。 熙诚道了谢,将放在石上的信笺往前一递,道:“这是帝君亲笔写的信笺,信中所言即是今日相托之事,上面盖了帝君的钤印。权以此笺当做帝君亲临。” 闻言,洬雨收了信笺。 熙诚又道:“今日,君容上神自北天极返回。我想,他定会先来找司典仙。” 洬雨持盅的手一顿,旋即,将茶汤送入口中,落盅道:“战神若来,琳琅苑自当请入。” 熙诚道:“既如此,请仙子容我在此处多叨扰一番?” 洬雨颔首。 熙诚又道:“闲着亦是无事,仙子做的这些,可有我和羽苍能帮的上的?”他的眼睛往那一堆堆的蜂蜜荔枝瓶罐上扫去。 羽苍道:“我看提炼蜂蜜的好像有趣些。”说着他就起身往那儿走去。 倩雪一看立时想要阻止,身子明显的晃了晃,又想起对方身份,堪堪回身。 “倩雪,你将荔枝搬过来。再引羽苍灵君去清院,请穆谌仙君带着灵君熟悉一下琳琅苑。”洬雨放下白玉盅。 倩雪连忙起身道:“诺!”然后对着立在一盎新鲜蜂巢旁的羽苍道:“烦请灵君帮忙,将这一盆荔枝挪到仙子他们那边。” 于是扫了一眼另外三个活物的羽苍顿了顿,又折了回来,搬好荔枝后随着倩雪出了逸院。 熙诚拿起一颗荔枝,学着洬雨的手法剥开果壳,又拿起一个镊子在果蒂处将果核夹出,把白色的果肉放进透明的琉璃盎中。这活不难,于是他一边剥一边道:“仙子院里的这三个小仙婢倒是性子迥异有趣。” “倩雪有些洁癖,素来做吃的不喜性子跳脱者搭手。仙君见笑了。” 熙诚清淡的面容上拂过一丝笑,“没有。在我去过的所有仙宫里,最数仙子这里与众不同--事事亲为,不似仙界倒似人间,反而觉得有趣。” “洬雨来自人间,对此多少习惯了。听闻仙君元是北异鹤灵,飞升前可在人间待过?” 熙诚默了一瞬儿,道:“嗯。待过。曾在北洲各地卖过鱼。”他的声音里是淡淡的温柔。 洬雨不禁微微抬首,朝熙诚偏了偏,道:“有些出乎意料。” 熙诚抬眸,“哦?仙子以为我会是做什么?” 洬雨想了想,“郎中,琴师,夫子,或者卖花粉,似这般的。” 熙诚笑了,“卖花粉?仙子可真敢想。” “仙君给众仙的感觉一直是清清淡淡的,是以洬雨才会觉得如此。” 熙诚一笑没再接话,二仙便静静地剥荔枝。由于多了一个帮手,很快所有的荔枝都剥好了。无事可做的熙诚,又从倩雪手里抱了一篓玫瑰。恰好月婵和香禾两小仙婢收拾好了依松轩。于是香禾净了手继续提炼蜂蜜,月婵危坐洬雨身旁,添了清水重新煮茶。 倩雪觉得今日有些劳烦熙诚,心里过意不去,便去了庖屋。不一会儿,盛了两盏松仁酥酪,端到二仙面前。 熙诚道了声谢,拿起小瓷勺尝了一口,清清凉凉酸酸甜甜软滑含脆的,觉得很好吃,便将一盏都吃了。洬雨将自己的那一盏递给了虎视眈眈的月婵。 玫瑰花茎带刺,又多是花苞,因此倩雪挑了几只花苞不太紧的剪了,放在小竹筛里递给洬雨。因为倩雪说要完整的花瓣,所以洬雨摘得有些慢。 熙诚今日是彻底帮了倩雪的忙。才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便将倩雪手里最后的半篓玫瑰要了过来。正好香禾过滤好了蜂蜜,倩雪便拿了几个月婵洗的琉璃坛去帮香禾。摘得只剩三四束花苞时,院中的风铃再次响起。 熙诚自竹篓里拿过一只玫瑰,“我猜,这次来的是上神。” 刚收拾好院落的香禾闻声,迎了出去。果然是君容。 熙诚听后一笑。 洬雨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道:“仙君和战神是如何相识的?” 蓦地静了一瞬,接着便听熙诚道:“三万年前,在异界的夜市,一身玄色衣衫,笑容满面的上神请我给他带路,最后骗走了我随身的佩剑和两条烤鱼。” “……”洬雨默了默,“未想战神还有如此一面。”顿了顿,又道:“那时,仙君还未飞升?” “还未。那时我修的还是妖道。” 正说着,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在竹篓里只剩一朵玫瑰时,香禾带着君容来到院中。 “你怎么也在这儿?”君容看向熙诚。 熙诚起身,“来给星枕松涛送人。” “??” 熙诚微微一笑,“帝君命我将羽苍带来,劳烦司典仙照看一千年。” 君容眉梢一挑,笑道:“不愧是青花帝君。有仙想要拜师连司典仙的院门都见不着,帝君倒是雷厉风行,直接送人上门。” 三个小仙婢:……这话儿怎么听着有点怪儿?! 洬雨起身揖礼,“熙诚仙君在此等了战神快一个时辰,闲来无事,将倩雪她们的活都做了。战神再不来,倩雪还得再寻些事情。” “哦?”君容向四下扫了一眼,瞥见孤零零地躺在竹篓里的最后一朵玫瑰,色泽娇艳,元是含苞待放。 洬雨道:“二位仙君,请入客室。” 因而各自收回视线,不再多言,三仙踏入星枕松涛。 空阔的客室内,三仙落座星河曲几旁,君容直奔主题,道:“本神今日来找司典仙,是想知道,当日偷袭司典仙的究竟是谁?” “仙君怕是白来一趟,我并不知他是谁。” 君容蹙了眉,英俊的眉宇覆上一层阴云,道:“仙子既然能够事先想好那般周全的法阵,岂会不知?” 白皙的手指缓缓磨擦着盅底,洬雨望着曲几的方向,没说什么。 君容再道:“本神无意冒犯司典仙。只是此事对我很重要。还望司典仙告知。”他语气稍缓,满是恳切。 沉默了一瞬,洬雨道:“我并不知他是谁。不过,可以将所见之事说与战神。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个条件。” 第五十四章·洬羽 长生并蒂花(1) 君容似是没想到,少顷,面色稍霁,忙问:“是何条件?” “我想知道,引纳之契被禁的原由。”洬雨道。 君容唇角的浅笑渐渐退散,熙诚清淡的眸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微微抬眼看向君容。一时间,整个客室有些安静。 洬雨看不见二仙的神情。她只是在想,既然这件事在整个天界算是禁忌,那自然要给君容他们考虑缓和的时间。因此,对于这突然的安静并无反应,耐心的等着。 片刻,却听熙诚道:“引纳之契被禁时,司典仙还未飞升,故人旧事,仙子何必执着其中原委。” 熙诚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不冷不热,香禾只觉得他言外之意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与你无关的就别问”。立时,熙诚在她心中的高大形象便降了一截。 洬雨倒是没什么反应,随口道:“那便换个条件。不如二位仙君说一说,是何原由让你们如此执着追查此事?” 洬雨真没想到,她这一问后,客室竟会再次安静。 洬雨缓缓地抿了口茶,思量道:“二位仙君这般沉默,莫非是,两件事,同一个原因?” 她的猜测完全正确,噎的君容和熙诚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 洬雨没再说话,静静等着。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其实不论君容他们是否会回她,洬雨亦会告知二仙她所遇之事,不过在这一刻,她还是想再等等。引纳之契被禁的这么严,不是说想打听就能如愿,丢了眼前的机会,往后有没有就不一定了,尽管她并非非知不可。但,终究君容还未说什么。洬雨觉得,相比熙诚话里的果断,君容的沉默更像是犹豫。 果真,在熙诚道不清是忧是怜的眸底,对面端坐的君容牵了牵唇角,道:“故事有点长,仙子可有耐心听本神絮叨?” 此时洬雨并不知晓,她这一问问的有多冒昧鲁莽。如果她问太阴星君,怎的都比问君容好。 香禾退了出去。宽阔的客室倾洒半室明光,案上袅烟徐徐,幽香漫漫,君容的面色不是很好,英俊的眉宇间少见的透着隐隐的落寞。 —— 大约五万七千多年前,上一任长生帝君还在六御天,有一次他入凡界路过南洲,行至灌湘山时忽然听见禽鸟长鸣,鸣声穿云裂石,顷刻又凄厉非常。帝君闻之心动,自云间飘落探看。 原来是山间二巨鸟相搏,为澄湖之中一株即将化形的并蒂白莲。有一朵将折未折已近凋亡。一巨鸟为护这株并蒂莲,身上多处被利爪勾拉出深深的血痕,却依旧振翅半空警惕着四周。 许是诧异于在那等荒山亦能遇到极品的并蒂之莲,又或是被那双满是凄哀的鸟目的眼角之泪触动,长生帝君干预了那场搏斗。尽管如此,一花一鸟,眼看着仍是没有生的希望。 那巨鸟跌卧在湖边,声声低回凄婉,一双鸟目在将合未合间紧紧盯着帝君,尽是乞求。 它想请长生帝君救一救那朵将死的白莲。 就这般,长生帝君将这株并蒂莲带回天宫,没过几日,长生宫多了个粉雕玉琢的白衣小灵君。 小灵君生得很好看,性子又活泼讨喜,时常趴在长生帝君脚边鼓捣他新入手的各类玩意。帝君很喜欢他,每每出席仙宴都带在身边,小灵君有时就在帝君身旁玩,有时就在帝君怀中呼呼酣眠。 太极帝君瞧着长生帝君宝贝似的对小灵君,便也时不时蹭过去逗弄。没事就搓搓粉白的小脸,拽拽他的头发小手,故意弄乱他手中的东西,甚至,心情颇好时伴着哈哈笑声、一个巴掌便情不自禁地招呼到小灵君身上。 太极帝君的一巴掌,就算无心,打在一个几百岁的小半仙身上,多少也不是滋味。因此,小灵君常常是玩到一半就哭着钻进长生帝君怀中。每一次,文雅风流的长生帝君都被太极帝君气得涨红了脖颈,而被数落的太极帝君总是梗着脖子垂首挨训,最后,二位帝君反倒总是在小灵君的劝说下言和。 而后下一次见面,太极帝君带着搜罗来的新玩意献宝似的堆到小灵君,末了,又拍哭小灵君。 那数百年,凡是见过两次这情景的,在意外这两位帝君的不庄严之余,皆有怀疑他们是否借机吵架以舒万年的百无聊耐。 那段时间,太极帝君为了哄小灵君,在寻礼上费了很多心思。当时君容在执明宫当值,偶尔会入凡界,太极帝君便会托他在凡界带些小玩意回来。尽管,小灵君对于太极帝君所赠之物大多没什么兴趣。 又一次仙宴上,太极帝君一靠近小灵君,便发现了他蹭破皮的下巴。一问方知是小灵君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膝盖以及胳膊处皆有擦伤。那次恰好君容就在身边,看了一眼,觉得摔得确实有些严重。 太极帝君一边真假掺半地数落小灵君,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两瓶药,一瓶治疗外伤,一瓶养神益气有助修行,皆是上等仙药。太极帝君皱着眉将药瓶递给小灵君,却发现小灵君水灵灵的湛眸中满是欢喜。小灵君拿了药谢过帝君,回身即问长生帝君能不能回去。 长生帝君身为六御之一,无事不便在天帝的诞辰宴上推脱早退。于是在小灵君的央求和无声垂泪后,长生帝君只好麻烦君容送他回长生宫。 那一路上,小灵君的步伐轻快紧急,短腿碎步一个劲地跑。 出于好奇君容问他:“为何跑这般快?” “要赶紧将仙药喂给小莲儿。”小灵君边跑边道。 “小莲儿是谁?”君容跟着小灵君,“病了吗?” “小莲儿是小素柯,也是小师妹,帝君说她在睡觉,需要时常吃药才会醒。”小灵君一边耐心解释,步子却没放慢。 那时君容还未听说长生帝君有收女弟子。但看着小灵君的模样,只好抱起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生宫。一路按他所指踏入长生宫内,在一片山水池中看见了一朵孤零零的白莲,含苞待放,周身散着淡淡的莹白之光,似是将要化形。 第五十五章·洬羽 长生并蒂花(2) 自那日之后,太极帝君送给的小灵君的小玩意都变成了灵丹妙药,还多是上等的。 百余日后,长生宫便多了一名小灵姬,和小灵君一样的粉雕玉琢,讨人喜欢。 如果有仙神问她叫什么,一准会听见她旁边拉着的小灵君笑着道:“她唤素柯。” 霜野素柯--君容一直认为,这两个喊他“君容哥哥”、总是双手相执短腿碎步跑来闹去的小半仙,会一直在众仙神的喜爱中一路嬉笑下去。直到有一次,君容在仙宴上看到霜野一身墨色衣衫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用余光瞥了一眼另一边被众小仙君包围着的素柯。 方知晓,在那六七千年里,不知何时,两个一路成长至少年模样的半仙行至殊途。 素来活泼讨喜的霜野性子变得疏离冷淡,时常形单影只。一直只跟在霜野身边的素柯,反倒被众小仙前呼后拥。除了偶尔一前一后地回长生宫,几乎没有仙神再见过他俩相随出现。几乎也没有仙神知道发生了何事,或者,有仙神知道却不敢说出来。 君容一直觉得自己与他俩有些缘分,心中将他们当做弟弟妹妹,一直尝试了解其中原由。 “君容哥哥,我想变强。想守护一切在意的人和事。无惧拼了性命。” 霜野说这话时,君容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个趴在山水池旁扑腾着双脚投药的小灵君。 君容与霜野打了一架。尽管君容没有用尽全力,但依然吃惊霜野的实力。就好似众仙吃惊洬雨的实力一般。一个不过六七千岁的半仙,逼得一个自恃仙力不俗的三万岁的仙君使了九成心力。霜野表现出的奇思博识,直到事发之后数百年想起时,君容依旧震惊窃喜。 “霜野,和我一起,守护天界,守护三界。” 君容依旧记得,霜野听到这话时不可置信的一愣。 “君容哥哥,”霜野犹豫一瞬,握紧身侧漆黑的刀,“你,信我?”漆黑明亮的眼眸深处是一抹痛色,夹带着青涩的试探和小心翼翼求证,“现在的霜野……不被喜欢,不被接受,属于角落。君容哥哥,这样的我,怎配站在你的左右?” “……霜野,”君容看着他,抛开犹豫,“你和素柯,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霜野盯着君容,最终收回目光,未答反问,“君容哥哥,你认为,这天界是怎样的地方?” “……是我想竭力守护之地。”君容看着他,“霜野,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在那次抱你回长生宫之后坚定了心中所想。”霜野身姿大动,对上君容的面容,看着丹唇依旧启合不断,“你拿着药瓶短腿碎步,从我眼前跑开,那一路到山水池旁,你踏出的每一步都在我梦里生了光芒。最纯粹的希冀和暖意。见过之后,惟愿长存。” “霜野,”君容看着吃愣的少年半仙,“被长生帝君疼爱的那个小灵君,即便生了棱角,也不该妨碍他站在众仙眼前。你的身后有帝君,还有当初的你。”泪水自漆黑明亮的眸中不可抑制的跌落,霜野跪地掩面痛哭,君容继续说到,“我等你历劫飞升,等你更强,等你和我一起护卫心底的暖色,守护一切在意的人和事。” 自此之后,君容和霜野时不时传书通信,各自诉说身边见闻和修行情况。尽管君容依旧不知道那六七千年发生了何事,尽管他们再未相见,君容却渐渐能从书信中感受到霜野的喜怒哀乐。 他们都期待着霜野的飞升。等来的却是霜野触犯天规戒律被押受刑的消息。 一柄长刀砍杀了数十个灵君灵姬,十三重天的石林死尸横陈血腥冲天,只剩一身墨色衣衫的少年灵君拖着桀骜的身姿迈出,跪在一众惊惧逃窜的平仙面前旁若无仙的抱头痛哭疯笑。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痛哭疯笑后的霜野像一具行尸走肉对周遭充耳不闻,其余知道的都已经死在了石林。 残杀天界同类,还是各宫数十名灵君灵姬。等消息一出,彻底激怒了半数的天君和九宫上仙,都省连原由都没来得及搞清楚,霜野就被判了死刑--承六十八道神霄雷,一道一命,不尽不休! 那是迄今为止,唯一一场只有二十七位天君和九宫上仙从头到尾围观的玄省行刑。 当素柯求到君容面前,告诉他这些时,他只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太极帝君被君容和素柯逼出相见,震惊之余派仙将给昆仑之虚传信,随即带着他俩闯进玄省。 墨石台上,霜野半修的仙身早已消陨。 “瑾修上神,”太极帝君道:“何时三省办事如此草率轻行了?还不快停下!” 第一次,六御之一的太极帝君被轻慢了。 围观的仙神礼数周到的垂首站立四周,却没一个吱一声。 “放肆!”太极帝君一怒之下一掌劈了省戒厅的石柱,“怎么?三省是觉得本君无足轻重?” “霜野哥哥,霜野哥哥……”不知何时,素柯闯上刑台飞至霜野身下,手足无措的看着面前失去意识的灵君。 填填雷声惊起,明媚的眼眸中满是青紫色刺目的光芒,玲珑的身影凭着意念驱使翻身护住心爱的少年。 雷声吸引所有的目光,素柯忍痛紧紧环住霜野的腰身,额间白光烨烨,周身恍若镀了一层淡绿的光华,她看着少年灵君的侧脸,将面容半掩在少年肩后。 太极帝君和君容的呼喊,众天君上仙惊讶后觉的目光,一起消失在素柯的世界。 --“哎哎哎,瞧瞧,那边,看见没,又是长生宫那两朵形影不离的花。” --“我跟你们说这两朵花真是不知臊呐,听说那朵傻白甜当着他们家帝君的面喊那朵哑巴花小媳妇呢~” --“哇塞!是嘛!哑巴配傻白,绝配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点声,那小哑巴花看过来了。” --…… --“哎哎哎,今日百花苑的花朝宴你们偷偷看了没?我们几个偷偷去了,你们知不知道,今日那哑巴花真的是惊艳了我们几个。果然开、花、了就是比小时候娇艳。” --“哈哈哈哈哈,你这张嘴真是……” --“怎么?我说错了吗?那两朵花日日相处都四五千年了,谁知道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是啊。” 第五十六章·洬羽 长生并蒂花(3) --“羞不羞啊霜野,天天拽着自家的师妹到处跑。” --“哦,没什么,小莲儿喜欢出去玩,又怕生不善言谈,有我在帝君放心些。” --“不是吧,素柯都多大了还要你照顾,再者你一个灵君总跟着个灵姬……也不怕别的仙神说什么?” --“……说什么?” --“呵呵,这我们如何得知,你这么凶做甚?有病!” --…… --“霜野哥哥,你最近有心事?能和小莲儿说说吗?” --“我没事。素柯,我还要研究帝君留下的课业,先回去了。你身子弱,也早些回自己房里歇着。” --“霜野哥哥,生辰快乐!给你!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礼物。你打开看看吧。” -“……这,是你做的?” --“嗯,你要不要这会儿试试?” --“……素柯,我现在喜欢墨色的衣衫,而且,只喜欢穿织云宫做的。你的心意,师兄心领了。” --…… --“素柯,说过多少次了,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别总跟着我。” --…… --“弟子和素柯没有吵架,帝君。” --“帝君,素柯本就值得被更多仙神喜欢,现在不就有许多小仙君小仙子陪她吗。弟子看他们当中也有几位性情不错。帝君,眼下霜野只想勤加修炼早日飞升,为咱们长生宫尽一份力,旁的,并未多想。” --…… 霜野哥哥,喜欢你是从心之举,我从来没有因为喜欢你而感到一丝羞耻。 霜野哥哥,你是应该站在众仙眼前的仙君,不论你因何砍杀他们,都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霜野哥哥,帝君说的,你不久便可历劫飞升了。 霜野哥哥,我把我的灵力都给你,醒过来吧。一千多年了,你我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 太极帝君一甩袖挥退走上前想要为弟子之死声讨的天君和上仙,也不再搭理三省,直接推掌袭上云层的漩涡处。 君容见状,犹豫一二,随太极帝君推掌而上。 “太极帝君!”瑾修上神惊怒交加,“就算此事有什么原由,亦无法掩盖霜野残杀六十八名同类的事实,此事本就不需再审!您如此而行,置诸位天君和上仙于何地?置九重天规戒律于何地?您将又如何同天帝交代?” “本君看着这小子长大,你等亦亲眼见过长生如何待这小子,可想过趁他不在处死他的爱徒该如何向他交代?”太极帝君睥睨四下,掌中赤光绵绵流向漩涡,“本君留下这小子,便是交代!” 刑台上素柯挨第三道神霄雷时霜野苏醒,他掀起漆黑的眸子,机械地扫视了一眼周围,余光扫到因风吹拂掠过下颌的发丝时,无华的眼眸好似死灰复燃逐渐燎原。明白过来的那一刻,他剧烈地拉扯云链,双目猩红好似癫狂。 头顶风云变动,下一道神霄雷将落,只见被四条云链拴着的少年灵君猛地聚力,竭力大喝一声,流窜着丝丝缕缕电光的云链一松,少年灵君在半空中翻转一圈,将身后的灵姬紧紧扣入怀中。头顶雷声隆隆,少年的血泪跌破眼眶。 “……你怎么……怎么这么傻啊……” 五道神霄雷足以要一个半仙的命,刚刚醒来的灵君,紧紧抱着怀中之姿,惊怒悲愤如倾盆之雨尽数浇身,猩红的双眸剜过云海之外的每一个仙神,邪魔之气陡然涌出,伴着刺目的雷电、震耳的雷声,撕裂众神的视线! “铛铛铛铛!”一柄长剑以极快之速挑断云链,锦袍玉冠的身影穿出挡住落下的神霄雷,一手伸出食指中指抵上霜野的后脑,一手立在唇下捏决。连片的仙障自云海陡升,如水似镜,隔断刑台。霜野素柯的脚下浮起萦着淡绿色光芒的法阵。 在这一连串的巨变中,太极帝君彻底阻断了神霄雷,云层漩涡消散。围观的仙神皆是面色凝重地望着刑台上空。 仙障内邪魔之气因突然的阻挠愈发浓盛,呼啸流窜。半数漂游在长生帝君方圆半尺之外,伺机入侵;半数绕着仙障,此起彼伏地撞击,想要冲出方寸之地。 长生帝君俊美清朗的面庞眉骨皱隆,额角青筋历历,咬牙朝身下喝道:“霜野停下!素柯半仙之身,她受不住魔气侵袭!” 猩红的双眸一愣,漆色撤离瞳仁抽离出一丝清明,周围流窜的邪魔之气顿变。长生帝君的双手迅速点上霜野的太阳穴,接连点过他头颅上的几处穴道,最后再次抵在他的脑后。霜野蓦地合上眼睑,脚下法阵轻旋光芒愈盛,连片的仙障同样萦上淡绿的光华,呼啸流窜的邪魔之气须臾间被剑光尽数斩碎。 光芒消散之际,长生帝君拎着两个失去意识的徒弟落在省戒厅。 太极帝君走近,搀过霜野。 素日文雅风流的帝君面色青寒,有如刀锋的目光扫过三省诸仙,“本君这就带他们走。走前有几句交代:今日之事尽数算在本君头上,谁有异议,来长生宫或请本君去太枢殿,新仇旧怨我们一一细算,若有谁敢将今日所见之事传出去,他日休怪本君倚尊仗势!” 长生帝君如玄铁一般的话语掷地有声,狠狠敲在每一位天君和上仙心头,在一片沉默之中带着两个徒弟消失离去。 两日后,天帝天后召集二十七位天君和五十一位九宫上仙,请出四位帝君,齐至太枢殿。事后,二十位天君,四十八位上仙,带着各宫的法宝亲自送入长生宫。 除了当时议事的仙神,无仙知晓当日大殿上发生的一切。只有不知是谁传出的不知真假的小料,说是那六十八位天君和上仙管教不严,长生帝君为替徒弟出气,直言若是他们在长生宫外跪上一日,自承其错,此事方休。偏偏他们中有三四十位掌天界要职,若依言而行,日后威信定会荡然无存。无奈之下,天帝天后出面,拖着另两位帝君和几位议事上仙徐徐相劝,长生帝君方添了一个选择--拿着各宫法宝,卸去自身仙障,尝一尝三十重天的雷霆之刑,亲自送入长生宫道歉! 第五十七章·洬羽 长生并蒂花(4) 虽然不知这消息的真假,但整个九重众仙皆听见,三十重天在一日之内雷声隆隆不断,连响了六十八次。 至于那位状似癫狂砍杀了六十八个同类的少年灵君,由三省在三日后亲自发文告澄清。 说那六十八名灵君灵姬背后议论他仙、言语粗俗险恶,又肆意聚众滋事殴打他仙,更甚的,在十三重天的石林设陨仙之阵至霜野半修之身尽毁、灵根烬灭,如此竖子魔心,永世不得踏入天界,虽死不足惜! 这一番前因后果当众道出,虽未详尽,但所有的仙神足以明白。一时间,众仙都替那位灵君惋惜--灵根烬灭,这一世就彻底与仙无缘了。 只有当日见过的一些仙神心中明白--何止如此,他们差点儿逼出一位妖魔! 君容在自己三万岁的那一日,第一次踏进了蓬莱仙山。 时值凡界仲春,君容扣响山门后,两位青衣小仙姬翩然而出,引他沿山而上,一路上嘉木繁盛错落有致,不与人间同。快出林子时,只听见大浪拍崖,一声盖过一声。山下波涛滚滚,左右绵远无际,阻断去路,相隔百丈的大小二山间,只有一拱一人宽的无槛桥。 来到主山后,改由两位青衣小仙君相引,随行百余里后,只见朱户甲第交错,楼阁水榭参差,花木繁荣,烟云鲜媚,兼有鸾鹤翡翠,徊翔其间,鸣声嘹亮。君容在某处山脚下,瞧见被困在碧湖之中的霜野。 少年灵君一身白色衣衫,坐在四面碧色间,暖阳铺散身上,旁人看着只觉尤为清洁显眼。 霜野掀眸抬首的那一瞬,俊逸的神态间添了三分澄净,看到是君容后,眸色轻动,微笑着站起身走近了些。 瞧着霜野的这般模样,君容只觉好似回到了六七千年前,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无言。霜野好像也在等他说话,同样没开口。他俩便这般隔着一丈春水相顾无言。 距离六十八位天君和上仙将法宝送入长生宫,已有二十余日。天界二十余日,凡界二十余年。这二十多年,君容在执明宫随玄武神君修行、处理杂务,随几位职级相仿的仙神入北洲平妖魔、寻灵兽,参加两位天君和上仙的仙宴,等等等等,而霜野,一直被困在这四面环山的湖上。 “这身衣衫很衬你。”最终还是君容先开了口。 “……谢谢。”霜野一愣,看了看自己后笑了笑,“这是素柯送我的生辰礼。放了一千多年,来这儿的时候带了出来,没承想还能穿。她的针线活计一向很好,帝君……之前总夸她的。” 君容也愣了。他看着霜野唇角眸底的颜色,一时失了神。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少年身上,清清楚楚地见到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 谁没有心动情生的时刻,就算世间觉得年少的欢喜是随意而不知所以的闹剧,又怎能那般随便地指责说是少年少女的不知羞耻!是什么时候开始,这般纯粹明媚的情意,沦落成了心思阴暗善妒者口中的小心翼翼?又差一点湮灭殇亡! “素柯怎样了?君容哥哥。”霜野收敛了神思,微笑着问道,笑意不及眼底。 “还未醒。她本就是由成堆的仙药悉心养出的灵姬,生来身子孱弱。送了全部灵力还受了三道神霄雷,换作是别的宫的灵姬,已经过了奈何桥。”君容走到一处山石旁,顺势坐下,盯着霜野,少年浮在面上的笑凝固消散。君容看着他的模样,不忍地改了改口,“先前我拜访了黎丞上仙,若有消息他会及时告诉我。有长生帝君在,素柯醒过来只是时间的长短,你莫太担心。” 二君静默一瞬,远处山风禽鸣如乐般贯耳。 “……帝君他,”霜野顿了顿,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声音越发轻了,“他、他近来…可好?”说到最后,霜野已经不敢再多看君容,转移了视线。 君容看着霜野握住腰侧的乾坤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里面是六十八宫的法宝?” “……嗯。”霜野轻轻点了点头,垂下腰侧的手。 “霜野,我很钦佩长生帝君。也很羡慕你能有这样一位师尊。”君容英俊的眉眼间添了三分笑,就这样望着霜野,似是感慨般继续道:“你被邪气侵身的那一刻,我心下以为你会被三省上仙立时铲除、从三界消失。长生帝君带着你离开玄省的时候,我心想你可能要被无声无息地丢入南荒,是生是死,大概听天由命。直到此刻在此地见到你,我心下依旧不免慨叹。霜野,长生帝君为了能让这样的你有机会再回天界,应该费了不少心力吧。我想,只有你和素柯回到往昔的那一天,帝君面上的青寒才会褪尽,文雅风流的长生帝君才会重现吧。” 霜野面上的平静随着君容的最后两句话,彻底土崩瓦解。少年像一只因拖累至亲至爱而悔恨难当、同时又倍觉受尽心酸委屈的白兔,抱着自己跪在湖面上渐渐抽泣,最后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君容哥哥……为什么是我……他们就是该死,可是他们都死了为什么却还是成了这样啊……我好恨现在的自己……该怎么办啊……帝君、帝君怎么能因我而变成这样啊……是我连累了他……他以前、以前……” “以前”什么? 少年努力安抚着颤抖的身子,却按不平这二十余年、或者说一千余年的压抑悲愤。除了他语无伦次的哭喊声,君容真的没听清任何其他。 只要得了闲或者路过蓬莱仙山附近,君容还是时不时地会去看霜野。虽然每一次看着少年,他也不知道如此情形还能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他自己应该来看看霜野。这个小灵君令他惋惜痛惜,哪怕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完全不相干的事来陪陪霜野,他直觉这样也是好的。 因此,君容总是坐在湖边,看着湖中少年不及眼底的笑容缓缓道: “霜野,长生帝君近日在东洲寻了一味养元的灵药,黎丞上仙说那药很好,已经喂给了素柯。” 第五十八章·洬羽 长生并蒂花(5) “东洲?”少年眉头渐蹙,“帝君怎么会去东洲寻药?那里是青华帝君统辖之地,旁的仙神不会乱说吗?” “咳,这有何好议论的。”君容将手中的果子隔着湖面远远地丢向霜野,“六十八位天君和上仙也派各宫的仙神到处寻药呢。再者,青华帝君也没说什么不妥,旁的仙神又敢说什么。” 看着霜野轻轻抬手、稳稳当当地接住果子,君容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别光拿着,尝尝。挺甜的。” 霜野紧抿双唇、拧着眉朝君容瞪过来的时候,君容乐不可支地倒在身后的小山埂上,口中还不忘火上浇油,“哈哈哈哈哈,小霜野你这模样真可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 “你故意的?”霜野继续瞪着君容。 “啊?啥?”君容继续笑着。 “你知我不喜酸味的!”霜野咬牙。 “啊~嗯,知道的。我就是故意的。”君容笑着坐起身,一边欣赏霜野怨毒的目光,“我就想看看你别的神色,天天看你笑都看腻了。” “……行啊,那下次我哭给你看?”霜野将手中缺了一口的果子砸向君容。 “那还是别了。我瞧着也难受。”君容一歪头,轻巧地避过了劈面袭来的“暗器”。他拍了拍身上的露水,又从草地上的芭蕉叶里拣了一颗果子扔向霜野,带着颇具玩味的笑意,“这次是甜的。” …… “……霜野,别吃了,”君容盯着已经背对着自己细嚼慢咽了一刻的霜野,直觉是霜野借机晾着他,“你回头看看我。” “等我吃完再看,来得及。”霜野边吃边道。 君容轻轻瘪了瘪唇,无奈地转移视线、瞥向霜野身前的几案下,“这竹鲤鱼,你意欲编多少个?” “不知,暂时编到素柯醒了。”霜野继续吃着。 “小霜野,听君容哥哥一句劝,”君容瞬间来了精神,直了直身子,“就算素柯再怎么喜欢鲤鱼,你将这样一大堆大同小异的玩意儿送到她面前,她也不会多喜欢的。这礼物呢,在精在珍贵在心意,物以稀为贵,知道吗?” 霜野难得地停下手中的玉箸,回头看过来。君容立刻堆出二分笑意,丹唇的弧度才弯了一半,便看到霜野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回身继续吃。 “……”君容满头黑线,瞧着少年的背影暂时闭了嘴。 “小霜野,和你说件事。你听不听?”瞅着霜野的背影听了小半刻风吹山啸的君容,实在无聊了,“你这顿饭吃的真是太慢了,堪比龟行。” “哦,还行吧。”霜野将玉箸伸向盘中的最后几片莴笋。 “……那你听不听?”盘坐地上的君容保持着单手抵膝撑首的姿势,微眯着双眸,状似平静地又问了一遍。 “……方才你要说的事,不是对我用膳的评价?”霜野终于吃完了,转过身来,“那你说吧。” “……”君容胸闷的叹了一声,合上眼歇了一会儿,“方才那是忍无可忍的慨叹!我要同你说的是,半个月前,咱们天界添了一位小公主。” “……哦。好事。”霜野极其平淡的应了一声,拿起手边的竹条继续编鲤鱼。 “……”君容觉得霜野今日对他很敷衍! 他皱着眉、轻撅着唇角,狠狠地甩了甩发麻的左臂,“太极帝君道届时他要拽着长生帝君去仙宴上贺喜,倘若小公主模样生得漂亮的话,他便要拉着长生帝君给西极战神定门亲!西极战神已经快九万岁了,小霜野你评评,这事儿合适吗?” “太极帝君想多了,我师尊不会抢月老的事做。没什么可评的。”霜野拢了拢竹条,白了君容一眼,又摆出一副说教的模样,“君容哥哥,你是不是太闲了?你也不小了,修行重要,少谈论这些没影的事。” “……”君容气笑了,“你小子今日故意在气我,是吧?” 霜野暂停了手中的活儿看向君容,冲他眨眨眼,然后唇角噙了笑,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兔子模样。 “……!!!”君容气绝! …… “小霜野,看书呢?”君容自山林间跳出,一屁股坐在湖边的石堤上。 “嗯。”霜野放下竹简,瞥见君容放在一旁的包裹,顺口多问了一句,“何物?” “给你的。”君容捞起包裹抛了出去。 “你下次扔东西给我点指示先!”霜野举出双手,接了个满怀。好在里面的物什不硬,不然他一准儿要被砸出内伤。 “这十丈远的湖面够你回神儿了,还要何指示!”君容笑道。 霜野白了君容一眼,打开包裹后愣了一瞬儿。他食指中指并用,挑起包裹里的衣领,面上带了二分疑惑,“衣服啊?” “…啊!你是不识还是瞎?告诉哥哥。”君容看着霜野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 “你送我这东西做甚?我又不缺。”霜野重新叠好崭新的衣衫。 “……”君容默了默,“三千三百多年了,你身上的这件衣服穿的也够久了。换一件吧。素柯醒来看到你穿成这样,会心疼的。” 三千三百多年一晃而过,霜野的模样跟着也变了。虽然气质神态没多少直观差异,但容貌变得像人间十六岁左右的青少年,个头也拔高了不少,露着脚踝手腕的衣服瞧着太短了。 “素柯做的又没让你扔,收好藏起来也一样。”君容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明日换。”霜野盯着竹简道。 霜野的耳尖变得有些微红,君容微眯着眼瞅了他半天后,无声地笑了。 难得,这小子居然害羞了。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君容笑着道。 “你说。”霜野将视线从竹简上摘出。 “你有师弟了。”君容一手轻轻捋着身旁的一丛兰草,看着霜野,“是长生帝君在临近南海的某处山谷捡的,由一汪深泽所化,连他自个儿也不知自己多少岁。长生帝君遇见的时候,他正独自坐在树梢顶望着远处出神。帝君一连三问,那小子只盯着帝君不开口,最后帝君问是否愿意跟他走,那小子拍了拍屁股跳到了帝君面前,帝君便带他回了长生宫。” 第五十九章·洬羽 长生并蒂花(6) 霜野没说话,或者,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君容又道:“我见过他两次。说真的,模样同你有六七分相像。” 霜野还是盯着君容的面容没说话,好像在耐心的等他继续讲。但神色微变。 “不觉得很巧?”君容道。 霜野一怔,眼睫轻扇,看着君容不动。 “别说五洲四海,就单指南洲,不知年岁、不省世事的生灵便多了去了,你说,帝君为何偏偏带回来一个,和你有几分相像的?”君容微敛了笑意,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我两次见他,都是在你院里,如今想来,我总觉得,是否因为相似才好……” 说到这儿君容便停了话头,盯着霜野,“你在想什么?” 霜野半敛了眼睑,微垂了脑袋,“没想什么。” “你在想,因为相似才好替换吧?毕竟你到现在也没能走出这片湖,帝君也一次没来看你,他应该对你失望透顶了,放弃你了,是吧?”君容好似笃定地道。 “你胡……”霜野明显变得有些愤怒,低吼到一半,却又没了声音。 “啧啧啧,前两次见你没精打采死气沉沉时,我便将你小子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捋了一遍,这会儿还装什么?”君容叹了一声,掌中化出一捆卷轴,“这个你可要接稳了,我偷来的,要还的。” “这又是什么?”霜野抬臂一把握住卷轴。面上红白交加,既恼又羞。 “长生帝君画的。”君容看着霜野打开卷轴后道。 卷轴上画着三个人影,从左到右依次是霜野、素柯和一个同霜野长的很像的少年,少年的神情清冷,一双桃花眸却格外惹眼。画中场景是长生宫里霜野常住的院子。素柯坐在石桌旁,双手撑着脑袋笑着,看着很是乖巧可爱。一旁的霜野一身白色衣衫,同样微笑着,却是他现在的样子。 霜野的瞳仁蓦地放大,盯着画上的自己,许久没动。 君容轻轻笑了,语气轻柔地道:“帝君应该也很想你吧。” 霜野闻言突然抬首,红着眼眶瞪着君容,“你长本事了!都敢在长生宫行窃了!” “……”君容一时无语凝噎,看着霜野甩过头、一点儿也不煽情地收了画轴,气道:“白眼狼!” 霜野充耳不闻,没一点儿不好意思,“小师弟唤何名字?” “南泽。”君容无奈地笑道。 …… 这日用过膳后,霜野支了一根鱼竿,躺在太师椅上小憩。突然,安静的山谷间,破空之声自远处飞驰袭来,紧接着“咚”的一声闷响炸在他头顶上方。 霜野一睁眼,便瞧见满树的银杏果似骤雨一般、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了下来。 霜野连忙从太师椅上翻身滚了下去,却还是被碧白果砸了满身。 一身鸦青色衣衫,手持一柄淡紫色的长弓立在树梢顶的君容,看着对面山底下狼狈的身影,笑得前仰后合毫不留情。 “你给我滚下来!”爬起来的霜野咬牙怒吼。 一手撑着树杆的君容一听更乐了,靠着树杆捂着肚子弯腰直摆手,“不来不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一片莹白遮天而来,随即,君容瞧见霜野白净俊秀的脸庞迎面贴近、一拳挥在自己英俊的脸上。 登时,君容一个趔趄,险些翻下枝头。 “我艹!”君容双脚勾住枝干凌空翻身一跃站定枝头,吃惊地看向山脚下的碧湖。 霜野正在弯腰捡钓鱼竿。 “你、你方才…出阵了?!”虽然脸还疼着,仍旧另君容不可置信。 霜野重新坐在太师椅上,看也不看君容一眼,抛出钓饵,“方才你手里拿的,便是兵萃宫新出世的仙器?” “……嗯。”君容道。 “是以,你今日过来弄这一出,便是为显摆你赢过了一众中平仙?”霜野漠然地盯着君容道。 “是啊,”君容叹了一声,沿着树干坐下,“但被你小子整得没心思炫耀了。” “你是否忘了一件事?”霜野掂了掂自己的乾坤袋,“论法宝之多,仙器等级之高,整个三界,目前能胜过我的没多少了。何况只有一件仙器的你。你好意思来我这儿炫耀?” “……你小子想讨打是不是?”君容听着霜野不乏嘚瑟的语气,气笑了。 “你来啊。”霜野道,接着堆出三分笑意,“你能进得这阵中来吗?” “……”君容简直不想说话了。 霜野摆出心满意足的模样,躺在太师椅里。 “……你现在可以出这阵了,是吧?”君容看着斜下方的身影,心中隐隐的激动升腾着。 “……算是吧。”霜野望着湛蓝的天空,“虽然身体去不到一里之外,但元神似乎能去到任何可去之地了……君容哥哥,我见过素柯了,等她醒来,我应该可以彻底离开这湖中了。” 身旁的枝叶被山风吹的哗哗响,君容看着下方的身影,心中明白过来,方才揍他的便是霜野的元神。他忽然就笑了,渐渐的,笑出了声。 “……你,”霜野疑惑地看向君容,“笑什么呢?” “不知道,就是觉得很高兴。”君容回道,看着霜野。忽然,他又笑了,肆意而畅快地傻笑着,时断时续的。 许是被君容的笑声传染了,霜野跟着笑了,渐渐笑出了声,在太师椅里时而掩面时而瞥向君容地傻笑着。 一时间,整个山谷全是他俩肆意而畅快的笑声。 六千多年了,终于盼到了希望之光! …… 君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知晓霜野可以离开湖面时的心情。他还未从这份难以名状的喜悦中回神时,命运再次开了一个玩笑。 霜野不见了! 被蓬莱三仙尊合力困在北海仙山的霜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长生帝君闻讯奔至蓬莱仙山的小山谷时,只剩茫茫一片碧色。 蓬莱三仙尊陪着长生帝君将整座仙山翻了个底朝天,北海水神命手下的虾兵蟹将巡逻了一圈海域,皆没有霜野的消息。 渐渐,天界传言,霜野消失的那段时间,魔域魔尊--渊行曾乔装出行,期间恰好路过蓬莱仙山。也许,霜野死在了渊行手中。 第六十章·洬羽 长生并蒂花(7) 霜野不知生死的消失两百余年后,在长生宫躺了六千三百多年的素柯终于醒了。 但已物是人非。 众仙无从知晓这个小灵姬的感受,只听说她去了一趟霜野被困的小山谷,回来后便一直待在长生宫勤加修行,鲜少出去。 没过几百年,素柯便飞升了。之后偶尔跟随别的仙神去凡界平妖魔、寻灵兽。 众仙只有在每一次感慨--长生帝君新收的小弟子灵根奇佳、修为超群,前途无量时,才会偶尔忆起那个与之相像、但灵根烬灭的小灵君。 渐渐的,君容也没再去过长生宫。 周遭的一切好似没变,却也隐隐不同了。 连长生帝君都找不到霜野,君容自知他更没有办法。心中的希冀之焰逐渐冷却,开始尝试顺其自然地忘却。 他选择忘却,有人却在灰烬里刨出火星、努力使之复燃。 整个天界都没料到,那位自醒来之后便敛光收艳,选择默默无闻的仙子,在七千年后的雷霆试炼中,用引纳之契毁了三省十四位仙神的修为! 她让一场三千年的天雷试炼,变成了三省仙神的雷劫! 同霜野一样,一朝名震九重! 天帝又一次坐在了太枢殿的御座上。 在众仙的私声议论中,在三省如刀似剑的目光中,在长生帝君流露出的二分不知是痛是惜中,素柯含着泪愤怒不屈,“我没错。心术不正之辈,我没杀了他们,是我身为长生宫子弟秉承仁义之训!” “你、们!”素柯指着被她毁了修为的那十四位仙神,一行清泪跌破眼眶,“敢说不是你们将魔尊渊行引致蓬莱仙山?!敢说不是你们放出我师兄手握六十八宫上品仙器的消息?!敢说不是记恨我师兄当年反杀你们徒弟之事?!” “……你休要含血喷人!” “你简直疯了!” “这便是你身为长生宫子弟的涵养吗!当真可笑至极!” “……” “……” 反击之声四起,大殿上人声闹如犬吠。 素柯笑了,淡雅秀丽的面容上,肆意的笑伴着闪闪泪光,与众仙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居然说你们是众仙的表率……如此可笑。”明媚的眼眸添上一抹痛色,素柯一抬手,掌中化出一面菱花镜,“我所言有虚?那千秋镜呢?” 六角镜面镶嵌在雕镂成菱花之形的羊脂白玉中,上下系着水红色的编绳和流苏。正是长生宫历代帝君相传的远古神器。 众仙神色皆变,有的看向长生帝君,却未被分半点目色。有的眸底涌出一丝慌乱。 素柯将千秋镜抛向大殿上空,整个大殿被水红色的光芒笼罩,一幅幅的画面清晰地映在每个仙神眼中。 “也许,一份证词不足吧?”素柯的手指摸上腰间的锦袋,“不若,众仙也听北洲的妖魔讲一讲,再由千秋镜辩一下真伪?” 素柯的话音刚落,手中的伏魔袋忽然大动,一股黑气从袋口挣脱,瞬息如云雾般飘散开。 众仙大惊! 天帝身姿微动,英雅的面容上覆了一层冷峭。 从震惊中回神的君容,只觉得素柯疯了!但凡这大殿之上有谁因这魔物受一丝伤害,她今日便彻底成了罪仙!即便是长生帝君也救不得她! 他手中方化出长弓,便看见长生帝君一把夺过素柯手中的伏魔袋,几瞬之间便将数只魔物收回伏魔袋。同时收回了千秋镜。 幸好! 君容悬着的一颗心跌回胸中。 “够了,素柯。”长生帝君看着素柯,手指轻拢将掌中伏魔袋捏成粉末,“天帝和众仙已然明白。就到此为止。” “……帝君……”素柯红着眼眶语声带颤,愧色顿生。她还想说什么,被长生帝君制止了。 “别的,等回长生宫再讲。”长生帝君将千秋镜递给素柯,转身看向御座,期间,没往三省瞧过一眼。 “是三省和天界,亏欠帝君和长生宫了。”天帝端坐上方,看着长生帝君。 不过一句简单的陈述,不止素柯,就连君容也蓦地红了眼眶。 长生帝君没说什么。 “此事终归乃是三省有错在先,帝君放心,九重不会因此事惩罚素柯仙子丝毫。至于……”天帝看了一眼素柯手中的千秋镜,略微犹豫一瞬儿,“算了,到底是帝君宫中之事。霜野的事,本帝会下令让各位仙神相寻。帝君和素柯仙子,可还有别的想法?” 长生帝君轻轻摇首。 “素柯还有一事。”素柯从长生帝君身后踏出。 “仙子请说。”天帝道。 素柯跪了下去,八分倾向长生帝君,二分朝向天帝。 众仙微怔。 长生帝君看向素柯,眸底神色难辨。 “帝君,素柯不肖,连累您了。”素柯一个响头狠狠地磕在太枢殿的白玉地面,伏地不起。 君容清楚地看见,随着素柯这一拜,长生帝君的眸底涌出一层水波。 “没有。为师不觉得。”长生帝君锦袍玉冠,长身玉立,看着跪在脚边的素柯,“这些年为霜野的事,让你受苦了。” 素柯跪在地上低声啜泣,连连摇头,却是许久不语。 天帝没有说话,长生帝君也没再说什么,就连平日里话多的太极帝君也沉默着。五位仙尊的静默,让大殿上的众仙自觉地跟着保持沉默。 君容的心中五味杂陈,悲涩尤甚。 在一片静默之中,素柯的啜泣之声渐消,她直起身看向长生帝君,将千秋镜捧至长生帝君手边。 “帝君,此镜在弟子手中握了近七千年,蒙尘近七千年,是弟子愚笨无能。今日,弟子恳请帝君收回此镜。”明媚的眼眸中满是坚定。 殿上一阵无声骚动。 如果说见到千秋镜在素柯手中的那一瞬间,众仙觉得吃惊万分,那此刻知道素柯默默将它揣了七千年时,连君容也没法镇定。 而现在,素柯却要将这份象征着一方至尊的神器还回去。 “为何?”长生帝君一动不动,语声轻柔,“如若你觉得是自身修为不足,来日方长。为师还在长生宫,这帝君之位可以暂时替你守着。” 素柯身子轻颤,不敢再直视长生帝君,“……帝君,弟子、弟子恳请您收回千秋镜,允许弟子走下昆仑!” 第六十一章·洬羽 长生并蒂花(8) 君容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僵硬地看向周围。 众仙无一例外地吃惊的看着同一个地方。天帝端坐在御座之上,眉梢轻蹙。长生帝君握在身前的手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君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走下昆仑,素柯是想和整个天界斩断联系! “素柯,”长生帝君的声音很轻,似是压抑着心底的情绪,“你可知,走下昆仑意味着什么?” “……弟子知道。”素柯道。 “走下昆仑,自此,你便与天界、与长生宫再无半点干系,你,”长生帝君依旧看着素柯,“想好了?” “弟子想好了。”素柯抬首,看向长生帝君,面上满是坚定。 长生帝君的眸中细碎的泪光闪动,将视线移至素柯手中,出神的看了一会儿,收回了她手中的千秋镜,转过身望向天帝,“让她走吧。” 在众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间,长生帝君连多余的挽留都没有便答应了。 君容看到素柯望着她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中,在旁人分辨不出的神色中缓缓收回了双手,颓然在地。 “长生,你……”太极帝君往出踏了几步,说到一半又看向他身后,“小素柯,你这是为何呀?你师尊丢了霜野,至今还未找回来,如今,你也要丢下你师尊吗?若你是因为霜野,本君自今日起派手下兵将一同寻找,一定将霜野找出来带给你,如何?留下吧。” 素柯红了眼眶,看看太极帝君又看看长生帝君,朝二位帝君一拜,“太极帝君,师尊,对不起!可是,就算找回霜野哥哥又能如何?帝君,他灵根烬灭此生已然与仙道无缘。您让他以一个妖的身份混迹在群仙之中,能确保他不会再被评头论足吗?他已经尝过这份苦了,再有下一次又将如何?他又会甘心如此吗?帝君,从霜野哥哥踏进石林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属于天界了!而我……师尊,对不起。比起这里,我更想永远跟在霜野哥哥左右。” 大殿上再次回归安静。君容被素柯的一番话彻底击中。 霜野会甘心吗? 换作是他,也无法忍受自己永远像一个异类一样的活着。 “将宫镯留下吧。”长生帝君再道,语声平淡,仿若没有听见素柯方才的话。 素柯眸色顿变,一手握住左腕,跪直了身子,望着身前的背影,“帝君……” “留下。”长生帝君打断素柯。 两行清泪相继落下,素柯望着自己的左腕,将一只银镯退下腕间。 那是一只外刻水波纹,内镌长生宫宫训的银镯。 素柯依依不舍的将宫镯递向长生帝君。长生帝君头也没回地接过,“你,可以走了。” 素柯再次模糊了眼眸,默了一瞬后,正对长生帝君的背影,再一次狠狠地磕向地面,连拜三次。 “师尊,对不起!” “师尊,谢谢您!” “师尊,珍重!” 素柯起身,不再看殿上任何事物,转身踏出太枢殿。 而长生帝君,从拿起千秋镜的那一刻起,没再看身后一眼。 第六十二章·洬羽 浮出 “此事之后,我去了一趟元省。许是职级所限,我并未在众仙名册上见到这五位仙君。” 洬雨往窗牖的方向偏了偏头,“在楠榴院时,羽苍灵君又告诉我,天雷试炼那日,他是在萃芳庭外听到凤鸾和舞鸾的鸣声,因为隐隐觉得它们鸣声有异,便一路闻声寻去,却见它们啸吼着冲进了天雷区。” 洬雨微垂了脑袋,“风鸾舞鸾跟随我两万余年,只有遇到危险或者遇到魔物时才会不断啸吼。”洬雨顿了顿,声色微凉,“我发现了他们,他们也察觉到了我。引风鸾舞鸾入天雷区,不过是为要我的命。” “这便是我遇见之事,亦是我能提前设局的原因。”洬雨道。 沉默。 久久的沉默。 熙诚清淡的面容上冷峭尤甚,君容英俊的眉宇上冷厉分明。就连已经逛完琳琅苑,现下坐在星枕松涛客室的窗槛上,听君容讲了小半个故事的羽苍,也乖觉地选择静默。 “如今我才明白,”君容看向洬雨,“在楠榴院,仙子问我可知内情,又道不及早防备则九重危矣,原来是这个意思。” “洬雨到底仙职低微,所察有限,只好借战神之手除危。还请战神莫怪。”洬雨道。 君容无声地笑了笑,打量着洬雨。他忽然觉得,他和洬雨见了五次面,但每一次见面,洬雨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 最初,洬雨拒绝做人中战神,给他的感觉是固执冷漠又不通世情;朱雀神姬当众挑战时,他觉得洬雨当初那一身张扬的冷漠有所沉淀,变成了内敛的疏离淡漠,但依旧执拗;楠榴院盲战凶兽,他第一次窥见洬雨的实力,心下由衷赞叹,同时又因她的一番话,察觉到她心思细腻;玄省承刑时,洬雨展现出的仙力和当机立断的果敢,让他震惊之余再也无法小觑这位女仙。 而如今,他又觉得,面前这位女仙,远不似她表现出的这般疏离冷漠、对万事漠不关心。从她在楠榴院的那一番话,到今日几乎无所保留地告诉他所见的一切。与其说是她在借他之手解除自身危险,不如说,她是想让他将这件事说给位尊者听,以此确保,能将那五位仙君彻底拔除。 也许,这位曾经护卫过家国的人间女将军,即便远离了战场,那融在骨血里的职责依旧时刻牵动着她,让她的血液和心身始终无法忽视一切。 “仙子当真,”君容注视着洬雨,“只愿做个司典仙这般的文仙?” 洬雨心下一愣,回味过来君容这突然的一问后,饮了一口茶汤。由于时间太久,茶已经凉了,“如今,司典仙的职位更适合我。” 君容明白了洬雨的意思,轻轻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仙子可有那五位仙君的画像?” 洬雨颔首。又朝外间唤了一声。 “雅室书架的最下层,”洬雨对香禾道,“屉中有五卷画轴,你拿下来,交给战神。” 香禾应声,上了二楼。 “若我将你所说之事告诉太极帝君,”君容将目光从楼梯口转向洬雨,“那你擅入霄陵之行,也要瞒不住了。” “无妨,即便太极帝君知晓,为免旁的仙神竞相效仿,也不会说出去。再者,天界也从未明言--众仙不可入霄陵。”洬雨道。 熙诚和君容相视一笑,眸染惊讶和无奈,终不置可否。 “不过,还是要请三位替洬雨保密。”洬雨又道。 “好。”君容道。 “自然。”熙诚道。 “我也是,一定保密。”羽苍从窗槛上跳下来,走到熙诚身边。 “只是,小仙姑,你应该不止一次去过霄陵吧?”羽苍往曲几旁靠了靠,“你去那里做什么?” “霄陵中凶兽遍布,你觉得,我去那里能做什么?”洬雨不答反问。 “……”羽苍直觉洬雨不怎么想回他的问题。 “霄陵不比别处,”熙诚扳正羽苍的身体,“我劝你别动不该有的心思。那里,你去不得。战神和我也从未去过。” “你师兄说的没错。”君容看向羽苍。 “……我就问问而已……” 说到这儿时,香禾捧着画轴走了过来。 君容和熙诚各打开一幅。羽苍也拿过一卷。 君容和熙诚相视一眼,各自摇头。羽苍将他手中的画转向二仙。 没印象。 君容和熙诚又打开余下的两幅。 “均未见过?”洬雨道。 “均未见过。”君容蹙眉,收起画轴,“看来还需去一趟元省。若委实不行,只能拿给帝君看。” 君容站起身,“仙子,事不宜迟,我便先告辞了。” 随后,二仙同洬雨道别。熙诚又叮嘱了羽苍几句,接着便随君容踏出星枕松涛。 “这几日,”走下白石鸟道的君容,忽然回身看向洬雨,“我派些兵将过来,暗中守着星枕松涛吧?” 洬雨一愣,“战神,这么做,会打草惊蛇。”她心下明白君容是为她们的安危着想,遂又补了一句,“此处毕竟是我管辖之地。我自有应对,战神大可放心。” 君容犹豫一瞬,终一笑道:“那仙子万事小心,我会尽快弄清此事。” 言讫,与熙诚相随离去。 入夜后,逸院悬挂的二十余盏夜明灯散发出澄净明亮的光芒,整个院子显得格外清静优雅。 羽苍一路踏着清亮的光芒来到星枕松涛外,只见客室内明灯煌煌,几句不甚清晰的嬉笑声自窗棂传出。 “……你看看你画的,你好意思说我不行!”倩雪坐在书案后,拿着镇纸点在月婵身前的纸上,“你这画的什么?鸳鸯都能画成鸭子,你脑子呢?” “我、我、我乐意!”月婵匆匆往香禾的纸上瞟了一眼,一把拨开倩雪手中的镇纸,拿起画纸跳开,“我就喜欢鸭子,怎的?” 倩雪白了月婵一眼,坐了回去。 “你们在……画画?”羽苍扫了一眼并排放着的三张书案,赤红的瞳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嗯。灵君回来了,”香禾闻声放下画笔起身,“可是要歇息吗?” 第六十三章·洬羽 着凉 “还不困,我先坐会儿。”羽苍往书案前移去,“你们不用管我,该干什么便干什么。” 于是,香禾又坐了下来。 “这是你画的?”羽苍诧异地往香禾身前的书案仔细看去,由衷赞叹,“画的真不错!” 香禾有些害羞地笑了,也没否认。 “灵君,你的眼光也不错嘛。”月婵跳了过来蹲下,“香禾现在画的画,连仙子也说不错,基本都不挑她的毛病。不像我~” 月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开自己的画又瞅了一眼,一脸哀色,“估计,仙子待会儿看了我的画,又要让我重画了。我太不容易了!” “你想想仙子的感受吧!”倩雪抬头看过来,“每一次看你那错漏百出的画,仙子没有不皱眉的。你不容易?仙子才是倍感折磨吧!你好歹上点心。” “……你,闭嘴。”月婵佯装愤怒地看向倩雪。 倩雪又白了她一眼,垂头继续画。 “小仙姑让你们画的?”羽苍道。 “嗯。”香禾道,“仙子说既然日后是要做神仙的,那琴棋书画同样不可不懂,练习这些来修身养性,与我们修行多少有益。” “可是不管我如何学,总是差一点。”月婵叹息道。 “你就是急躁了些,慢慢来。我看看。”香禾拿过月婵的画,笑了,“虽然鸳鸯画成了鸭子,但这鸭子画得也算活灵活现了。是吧,灵君?” 羽苍往前探了探,盯着画上用几笔勾勒成的鸭子,对比了一眼香禾画的,“……不错,至少比我强许多了……你干什么?” 羽苍猛地将身子往后一缩,震惊地盯着月婵。 月婵又往羽苍的方向嗅了嗅,“灵君,你身上怎的一股腥味?” “……哦,”看着月婵蹲回去后,羽苍坐直身子,“方才出去时掉池塘里了。待会儿我去清院那边洗洗。” 月婵朝羽苍竖起拇指,“灵君你真野,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池塘里游了一圈。” “……也、也就是不小心。”羽苍一头尴尬的黑线。 “没伤着吧?”香禾问羽苍。 “没有。”羽苍道。 接着,他们又闲聊几句。 羽苍自进来后便未见到洬雨,因而问道:“小仙姑出去了吗?” “没有,仙子在楼上呢。”月婵道。 “小仙姑这么早便歇息了?这才戌时吧?”羽苍道。 “没有,仙子沐浴呢。”月婵道。 “……沐浴?我进来时楼上的灯熄着呢,小仙姑沐浴不点灯?”羽苍也没察觉到自己话题扯远了,只是不可思议地顺口问了一句。 “仙子沐浴时一向如此。”月婵也没察觉地顺口答了。 “……好吧。” 看他俩没再继续朝这方面谈论,香禾便没再出言打断。 “小仙姑几时下来?”闲扯了几句后羽苍道。 “大约还要小半个时辰。”香禾道。 “那我先去趟清院再过来。”羽苍起身,转身出了逸院。 羽苍再次一身轻爽的回到星枕松涛时,香禾她们三个刚刚收了画开始练字。 他刚站定书案前,身后传来几声很轻的脚步声。 第六十四章·洬羽 结仇 羽苍觉得莫名的尴尬,面上又臊红了几分。 “灵君,你还好吧?感觉你的脸红的都快滴血了。”月婵道。 羽苍满头黑线,他真想回身拿砚台将月婵的那张嘴堵死。 “我真没事。其实不大要紧,以前也经常跌水里,小事,已经习惯了。”羽苍的目光往洬雨那儿瞥了瞥。 洬雨正因月婵的话看着羽苍,见他瞥了过来,便道:“可还有别的不适?” “没有没有。”羽苍忙道。 洬雨不再多问,目光落在羽苍的手上,看了一眼又收回来。 客室回归安静。羽苍稳了稳心神,一边回味自己方才有些反常的举动,一边漫不经心地剥柚子。 “嗬!呸!好苦啊!”羽苍一口吐掉塞进嘴里的柚子,拿起柚子果皮一看,才发现自己吃的是柚子白皮。 “小灵君,你什么口味?吃柚子吃皮不吃肉,当然苦了!”月婵欠抽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就你话多!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羽苍咬牙。 “……我不说话,你会很无聊的,小灵君。”月婵道。 “……” 羽苍刚想再怼一句,洬雨向他递过来一个玉碟,上面是几瓣剥好的、只有果肉没有皮的柚子。 “吃这些。”洬雨将玉碟放在羽苍腿前,站起身。 羽苍还没大反应过来,月婵急切地拽了拽他,低声道:“快挡着我。” “别挡了。今晚先看你的。”洬雨站定,看着月婵。 羽苍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就连香禾也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于是,在月婵心惊胆战又挨训的时候,羽苍美滋滋地吃完了盘中柚。 倩雪端着姜汤进来时,洬雨刚好看完了香禾的画。 看着羽苍喝完姜汤后,洬雨从袖中掏出一个铃铛。 这是一个圆形的翡翠铃铛,通体翠绿,系在一段明黄色的编绳一端。 洬雨将铃铛递给羽苍,“待会儿喝了药你再睡。这个你收好。” “这是?”羽苍道。 “传音铃。施咒之后,只要摇响铃铛朝它唤对方的名字,不论多远,都能互通。我已将我们五个的名字化咒。你今日过来,多少会有些不适,若有不便,摇铃即可。”洬雨解释道。 “……谢谢小仙姑。”羽苍心下一暖。 “不必这般客气。你还要在此待一千年,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洬雨道。 “嗯。”羽苍认真的点点头。 洬雨该嘱咐的已经嘱咐,便起身朝旋梯走去。 两只红鸾一前一后的跟了过来。 洬雨察觉回身,看着它俩。 舞鸾眸带委屈地低鸣了几声。 洬雨抿了抿唇,看了看羽苍,最终看看两只红鸾,走上旋梯,“上来吧。” 两只红鸾一前一后跟着洬雨上了楼。 “灵君你真行。这才第一日,你便同风鸾舞鸾结了梁子。我真佩服你。”月婵啧啧叹道。 “何意?”羽苍不解,看向月婵。 “告诉你个秘密--”月婵搁了笔,拿起纸吹了吹,“风鸾舞鸾只有心情不好之时,才会赖着仙子在雅室休息。你,方才从仙子手中夺走了舞鸾到嘴的柚子,她记仇了。” “……是吗?”羽苍蹙眉。 “嗯~”月婵极认真地点点头,叹道:“同为鸟类,何苦来哉呀?是吧,灵君?” “……”羽苍瞪了幸灾乐祸的月婵一眼。 这一夜,羽苍睡的不是很踏实。 一来是环境陌生,二是,头一次做了整夜的梦。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羽苍是被吵醒的。 或近或远的丝竹金石之音、清脆嘹亮的禽鸣兽啸、以及时静时喧的嬉笑人声,一一从窗棂传进来。 羽苍顶着有些蓬乱的发丝,望着透进来的日光坐在床上出神。 松枝斜堆的画屏后,挂着淡金色和竹青色的双重纱幔,床榻左右是矮几和衣架妆台。 羽苍扫了一圈后,视线落在云锦被上,还没清醒的灵魂总算有了一丝清明。 绝了,他这一晚上怎的尽梦到洬雨了。 羽苍起身,赤脚踩在红褐色的木地板上,朝矮几走去。 推开轩窗的一刹那,清风灌窗而入,一大片泛着金色光芒的碧色直击双眸。 羽苍彻底清醒了! 自轩窗旁,向前向左,遒劲繁茂的松枝一路展开,高低起伏,在金乌的照耀下色彩分层,葱绿和青绿相杂。远处彩霞流云飘浮,几座仙宫在云海中隐现。 是同楠榴院、青华宫截然不同的景色! 松木独有的香气浮在鼻尖,羽苍被眼前之景吸引,赤红的瞳孔看着窗外,久久没有收回探出窗外的半个身子。 转过画屏,是个不大不小的书房,靠窗的小榻上放置着一张木棋枰。 羽苍双手拉开门扉,在门外的木桌上看到了湖海盆,盆内热气滚滚。 羽苍朝右一看,星枕松涛二楼的轩窗开着,洬雨似乎不在。 羽苍这才感觉到,整个逸院格外安静。 他飞快地洗漱一番。期间,揩齿漱口之际,他蹲在护栏旁往下看了几眼,连风鸾和舞鸾也没看到。 羽苍风风火火地换好衣衫束了发,推门直奔楼下。 “糟了,今日是天后的诞辰,都这个时辰了,小仙姑他们不会都走了吧?”羽苍从绿枝间拐出。 客室的门窗都开着。 羽苍两步跨进客室,两团火红映入眼帘。 洬雨就坐在两只红鸾旁,手中拿着半个竹筐似的东西编着。 “起了?”洬雨抬头寒暄。 “嗯。做了一整夜的梦,起晚了。”羽苍走过去。 舞鸾盯着羽苍看了一眼,低鸣一声,往洬雨身旁挨了挨。 洬雨朝身侧偏了偏头,又回头道:“身子可还有不适?” “没有。现在感觉神清气爽。就是有点饿。”羽苍走到洬雨身前,左右看看,“小仙姑,倩雪她们几个呢?有没有吃的?” “星河曲几上,有倩雪为你做的早膳。她们去海棠谷了。”洬雨道。 羽苍闻声跑了过去,“对了,百花苑此次,是在海棠谷给各宫仙使和仙婢设宴吗?” 竹筐下是,一盅玫瑰荔枝醪糟粥、三个热白馒头和一碟酱拌肉片。 “嗯。”洬雨又开始拿起手中的竹条。 羽苍整盘托起,端着早膳朝洬雨走去。 ------题外话------ 前两天冻感冒了,脑子断线,只能一点点补着码字。我会尽快赶上的! 待会儿发个红包,找补一下我更了五万字却不到两千的可怜的阅读量! 第六十五章·洬羽 暮沉 “小仙姑,你不去参加天后的诞辰宴吗?”羽苍在洬雨对面坐下。 “嗯。宴上明光太盛,伤眼。”洬雨道。 羽苍看了一眼洬雨缚着的白绢,放下嘴边的馒头,“小仙姑,你的眼睛何时能好?” “快了。”洬雨道。 羽苍咬了一口馒头,瞅向洬雨纤白的两手,“你编的是什么?这样也能看得清吗?” “竹灯笼,给穆谌仙君的生辰礼。已经熟练了,看不清也可以。”洬雨将一根细篾穿过。 羽苍一边回味着洬雨的话,吃了一口酱肉片。顿了顿,他道:“穆谌仙君何时过生辰?你总送他生辰礼吗?” “今日。身为司典仙,我不送礼,说不过去。”洬雨看向羽苍,“今夜,你早些回来,和苑内众仙一起给穆谌仙君庆生。日后总会见面,正好借此机会,见一见各位掌校仙。” “……好。”羽苍吞下嘴里的肉,“穆谌仙君喜欢什么?我也给他备份礼。昨日我还麻烦他了。” “他没什么特别喜爱的。苑中众仙送的礼各不相同,每一次他都笑着收了。心意到了便可。”洬雨道。 “哦,那行吧。待会儿我去我院里找找。”羽苍拿起陶盅,狠狠地喝了一口。 好甜!甜而不腻,还带着股酒味,怪好喝的。 “小仙姑,那我走了。”羽苍飞快地吃完,收拾好食具,奔了出去。 来去如风。 洬雨朝门口看了一会儿,继续埋头做灯笼。 这盏竹灯笼她编了一万六千余年,从开始到现在,别说样式,就连大小也基本没变过。唯一不同的也就是挡风的纸面。 没多久,一个结构精巧牢固的灯架制好了。 院外拂过一阵微风,四周的结界微动。凤鸾和舞鸾霍地站起,朝外低吼。 “没事。你们留在这里。”洬雨抬手摸了摸它俩的背,起身走到书案前。她拿起案上黄白色的水玉蚌壳,从中取出一颗尤如夜色般漆黑且透着星光的珠子。 踏出星枕松涛的瞬间,一屋的窗牖次第相合。洬雨抬手扔出一张符咒贴上客室的门扉,须臾间,纸上符文犹如水波,贴着门面荡开在整个星枕松涛。 随即,三个头戴面具的身影出现在半空,将洬雨围困。 一声不甚清晰的嗤笑。 三个身影如风似电,朝洬雨袭来! 纤白的手朝上空一扬,右手化出一杆银色长枪,左手一把扯下眸上白绢! 在骤变的一院星空下,洬雨左脚轻踏朝后仰退,法阵自脚下显现,瞬息朝四周掠过,在半空包围了整个逸院! 洬雨持枪横扫,击腿身后和右侧的声影,同时借力,和左前方的身影擦肩而过。落定枝头,她的左臂添了一道剑伤。 洬雨看一眼袖间的血色,听见“铛”的一声时,抬头看向对面的身影,“早知会有这一日。这法阵,是专门为你们而设。” “若我不死,”洬雨轻转手腕,“谁也别想出去。” “那你今日死定了!” 雌雄莫辨之声传出,如鬼魅一般的身影瞬息闪现洬雨身前,一条长鞭朝她劈面袭来。 洬雨倾身避过,提枪向前刺去。 第六十六章·洬羽 旧友 “梁、立、轩!你说谁傻呢?!”裴子真更恼火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立轩,你真是长了张嘴。”凌子晴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觉津津有味,“哈哈哈哈,没错,子真快上!这种玩意儿不揍扁了丢到南溟喂鳖,留着何用?” “哈哈,子晴言之有理,我附议。”元白向来都是跟着凌子晴起哄。 梁立轩:“……你们……” 裴子真被俩看戏的逗笑了,“梁立轩,众望所归,你今日好生给我去百草宫坐坐吧!”他放缓脚步,开始撸起衣袖。 梁立轩大惊,面容失色,连连后退:“……哎!裴子真你来真的?” 羽苍知道,裴子真笑归笑,但心里被梁立轩激起的愤怒火苗却没减多少。 “屁话!小爷我名就叫真!”话音一落,裴子真便蹿了出去。 梁立轩立马转身撒腿开跑,口中本能地求救,“乐安救我!拦住他!!乐安!!” “你尽管跑,我看谁来救你?”裴子真越跑越快。 梁立轩惊魂,“乐安?!你快管管他呀?” “不不不,我可管不了,你还是求个饶好一点。” 鈡乐安,羽苍觉得他大抵是天界最品貌和善的狐狸。但让他这会儿去触霉头,就算他脑子不清醒也别想。 “??……千、千青……”梁立轩病急乱投医。 裴子真轻笑道:“你省省吧。他若是搭理你,换我站着让你揍。” 没错,千青这只猫,在这几千年里将他沉稳孤僻的本性展现的淋漓尽致。这种打闹他向来不参与。 转瞬间,裴子真瞅准时机一把逮住梁立轩,狠狠地扑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唔……”裴子真的拳头跟雨点似的,密密麻麻地落下,梁立轩疼得胡蹬乱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呃……”凌子晴笑抽了。 六个少年模样的仙君在离羽苍五丈之外的草地上闹作一团,其中,两个扭打在一处,两个在旁喝彩,一个面色温和的含笑不语,一个冷静寡言的听着。 曾几何时,他也是其中的一个。 阳光自垂柳枝叶间隙照来,数缕盖上羽苍的侧脸,滑进他的眼角,衬得一颗赤瞳光彩熠熠。须臾,站在一排垂柳间的羽苍眨了眨眼睫,不适地微偏了头,方才一瞬间的失神也就此打断。 他的目光在身前的绿株丛上入目不入心地扫了一眼,旋即,抬脚离开。 “……呃,嘶……我骨头断了,裴子真你个牲口!啊……救命,唔……” “装,让你还敢骂我。” “……” “疼不疼?” “疼。” “哼,知道便好。看你这么惨,要不我发个善心给你个机会,你向我告个饶,我便饶了你。” “我不。” “嗨,有种!” “啊~痛痛痛,断了断了,真断了,放手放手。” “求我。” “我不,啊……” 乐安有些看不下去,劝道:“行了立轩,你便向子真告个饶吧。你脸都白了。你不也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你们……裴子真以前怼我的时候怎地不见你们让我揍他?他以前可没少怼我……”梁立轩瞪向裴子真,“我这,都是向你学的,你不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的罪行吗?” “……??!!你说什么?” 元白正色道:“立轩,你不想想,即使我们让你揍,你揍得过子真吗?嗯?” “对呢,立轩你真是……就你那没事找事的行径,也就是子真,若换作是我,别说怼你,我一天揍你八次不在话下。你应好好想想是不是你欠揍。”凌子晴笑道。 “……你、们……我……裴子真你还笑?!你给我起来,我……啊~啊~~救命救命,乐安,千青,救命……” “还让我反思?我此刻便让你好好长个记性,为我过去的心善赎个罪。” “……疼疼疼疼疼,救命,救命,羽苍救我,要死了,死蛇了……” 倏地,骑在梁立轩身上的裴子真松了手,看着半掩在草色间泛白的脸。 一旁站着的四个仙君在听见“羽苍”这两个字时,笑声戛然而止,神色僵住,看向地上趴着的身影。 忽然松掉的钳制和突如其来的安静,也让地上趴着的梁立轩停了话头。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愣了愣,随即轻轻转首,将大半个面容埋进碧草间。 羽苍,从四百多年前开始,这个名字成了他们不愿触及的过去。 “行了,装什么死?我都没使劲。”裴子真站了起来,踢了梁立轩一脚。 “……那个,刚才咱们四个已经试过了,就剩乐安和千青了,你俩谁先来?”凌子晴转了个直角,看向钟乐安。 “我来。”千青神色内敛,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湖边。 “行,下一个千青。”凌子晴看着走来的千青,继续道:“其实,分别数月,我最想知道的便是千青你的长进,快让我们开开眼。” 一旁的元白也应声附和,顿时将六仙的神思拉回原来的事上。 - 羽苍兴致缺缺地走向琳琅苑,由于一路没什么身影,他心不在焉地一直走到逸院,在抬脚跨门的时候,却差点被撞的流下两行泪来。 “艹!”十指连心。 羽苍抱着脚使劲揉了揉,他蹙眉抬眸,又懵圈地噎住话头,“……” 羽苍呆了。 他面前没任何遮挡物。逸院的大门敞开着。 “见了鬼了……”他抬手朝眼前的虚空砸了砸,只感觉到一面有如墙壁的仙障,“……好得很,小仙姑就是与众不同……” 这什么毛病?大白天防贼? 羽苍心里有些烦躁。 他站在院门口纠结该去哪里待会儿。突然,脑海中掠过什么,他猛地转身趴向前往院里看。 但除了满眼的翠色,啥都看不见。 真是晕了头了,七遮八拐的院子能看清什么? “砉”的一声清响,羽苍展翅盘旋至逸院上空,在院中辗转两眼便看见了洬雨,以及和洬雨对打的黑色身影。 坏了! 羽苍刚想再试着闯一闯这硬如墙壁的无形屏障,但目光却触及到了洬雨的面容,他顿时刹住了身形。 第六十七章·洬羽 杀意 洬雨的眉间轻蹙,恬静清冷的面容此时满是戒备专注。 羽苍又瞥见洬雨身上数道刺目的鲜红,心中立时有了主意。 能伤了洬雨,还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对方绝对仙力不俗。他若冒然冲撞仙障,一旦引起对方注意激得对方破釜沉舟,只怕更糟。趁着洬雨还能和对方僵持,他得赶快去搬救兵。 他转身便朝三十重天飞去,身如脱弦之箭,比之更甚。 才飞出数丈,一道破空之声迎面而来。 羽苍一侧眸,一支灵箭擦肩而过。他急忙收羽刹住。 上方闪现君容的身影。 羽苍心中大喜,激动道:“战神!” 君容看羽苍一眼,唇角扯出一个浅笑,从他身侧掠过。 灵箭击碎逸院周围仙障的一瞬,暮色沿着逸院上空迅速扩散。 洬雨和另外三个身影看见了踏在逸院上空的君容。 十数团明火分散逸院上空,和一院的夜明灯交相辉映。 身姿修长挺拔的战神英俊轩昂,此时,他手执水玉长弓,正对着其中一个意欲偷袭洬雨的面具身影,一双漆黑的眼眸锐利凛冽。 君容扫了眼离洬雨最近的面具身影,又同洬雨对视一眼。 刹那间,被拿箭指着的面具身影便看见灵箭脱弦,朝他眉心而来。同时,洬雨提枪,毫不犹豫地朝向最近的身影。 羽苍到这时才知晓原来不止一个面具身影,一时心中万分庆幸他那会儿没有莽撞地硬闯。 他立在半空举目四顾,不经意地瞥见下方松林奇石间有身影晃动,忙大喝一声,高声道:“战神,林间还有一个,在你乾位,石堆后面。” 君容闻声,迅速射出一箭。 羽苍振翅飞出,拦住对方去向。 霎那间,攻防换位,以一对一,洬雨的一杆长枪使得游刃有余。银光流动中,面具身影的前胸被斜拉出一道刺目的血痕,鲜血飞溅,被洬雨挑落在地上。 洬雨再一闪身,长枪直指对方咽喉,胜负分晓。 她一回首,看见君容捆好了另一个面具身影,且院中另一边的枝头上还挂着一个。 羽苍正一脚踩在对方心口,手拿着捆仙绳朝对方脖子横去。 君容朝洬雨走来,“早就听闻,司典仙最善枪法。今日一观,我当真想不到,还有谁可与仙子比肩。” 君容一伸手,手中飞出一条捆仙绳,将地上的身影捆得结结实实。 “战神过誉了。”洬雨面不改色,收了长枪。 “我一点儿也没夸张。”君容收起唇角的浅笑,看向地上的身影,他面上一片凛然,不怒自威,“这三位在九重天待了十余万年,论起来,比黎丞帝君还早飞升了几千年。” 话音方落,君容一挥袖,掀掉了面具。 这是一张不怎么出众的脸,饶是平平无奇,洬雨却记得清楚。这地上躺着的,正是之前她在霄陵见过的那五仙之一。 “若在六御天之下,说不得,众仙都得唤一声仙尊。”君容道。 有那么一刹那,洬雨觉得君容周身的气息有些不太稳。 君容又看向洬雨,“你能和这般的仙神以一对三,任谁知晓了,都要叹服。” “呸!”地上躺着的仙君仰头唾道:“若非我等仙身有恙,屡屡被这身躯拖累,区区一个司典仙,能奈我何?又何来你这小小战神在此放屁!” “呦!可笑死我了!”羽苍跳下枝头,哂道:“老头儿,输都输了,还这么多借口?不怕传出去丢尽了你这张十万岁的老脸?” “你是……” “你什么你?”羽苍掀了另外两个仙君的面具,走到洬雨身边,“哪来的这多话?谁要听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没用事?聒噪!”他朝洬雨扬了扬笑。 洬雨神色无波地看了他一眼。 羽苍却敛了笑,他自顾自地拽起洬雨的衣袖,“你这旧伤才好些,如今又添了新的,到真是多灾多难。” 洬雨微愣,抽回自己的衣袖,“还行。” “……噗~”羽苍笑了,“小仙姑,你这话真冷。” 君容也被洬雨逗笑了,他的视线在羽苍和洬雨之间一个来回,对羽苍道:“待会你去百草宫拿些伤药,帮着司典仙处理一下这一身的伤。” “嗯嗯。那这三个呢?对了,他们都是谁啊?没来的那两个呢?这么老的家伙我之前怎么没见过?莫非,”羽苍顿了顿,猜测道:“他们是初境天的?” “你也知初境天?”面具身影打量羽苍一番,随即神情鄙夷且傲慢的笑道:“哼,一个南洲上来的羽人妖,还未飞升的半仙,原来,倒是我小觑了?” 羽苍面色骤冷。他突然向前,一脚踩上面具身影前胸的伤口,不显山不露水地加重脚上的力道。他冲疼得五官皱缩的仙君邪魅一笑,声色微凉,“老头儿,你活了这么久是光长年纪了吗?嗯?你难道不知,鸿鹄今虽弱幼,但来日便是振翅之时,而昏鸦……” 羽苍深深地看了仙君一眼。赤红的瞳孔藏着一汪深谭,这一眼,让被踩的仙君顿觉寒意遍布全身。 “你……”仙君能感觉到,羽苍有那么一刹那是想杀他的。 羽苍收了脚,居高临下,“我知道的多着呢,别瞧不起半仙。和一个没什么前途的老头儿比,我还是蛮值得期待的。” 这次,躺着的仙君没再开口。 “说的好。”君容赞同地看着羽苍,“有帝君,你师兄,还有司典仙管教你,确实连我都好奇你能学成什么样。今后,更需勤加修行,莫要辜负他们的期待。” “嗯。那是自然。”羽苍微微扬了扬头。 他察觉到洬雨也在盯着他,莫名有些心虚又不大好意思地撇过头,拿余光瞥了瞥洬雨。 还好君容看向了洬雨,没注意到羽苍的眼神。 君容道:“职责所在,我要带他们去见几位帝君,和天帝。至于他们是谁,想必仙子心中多少能猜得几分,但此事干系错杂,恕我不便再多言。今日之事,也希望仙子和羽苍莫要再说与他仙。等见过几位仙尊,一定会给仙子一个交代。” 第六十八章·洬羽 孤寂 洬雨扫了一眼三个面具身影。 她心知,若他们被君容秘密带走,那这事便不再会有什么所谓的后续。说是交代,不过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补偿。而她想要的结果,不会在那交代里。 初镜天之上的仙神,说到底,哪一个曾不是年长位尊?此间干系错杂?又复杂在何处? 天界的安稳,比起她一个仙神的恩怨,到底是强过许多。 历来如此。 人间,天界,均不差多少。 洬雨道:“我信战神。旁的,有劳战神了。” 若不是君容亲自在暗中看着琳琅苑的一举一动,及时出现在这里,她今日能讨到几分便宜也未可知。他的这份不死之恩,她还欠着待还。 半边暮色,一院明光中,二仙相视一礼。君容带三仙消失在琳琅苑。 洬雨缚了双眼,收起暮沉珠。 暮色如潮褪去,漫天霞光倾泄。 洬雨已经转身,朝着星枕松涛走去。 羽苍却愣在原地,双眸不由得追随着洬雨的身影。 羽苍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恍惚间,洬雨的身影和他在思道坛看到的那个身影重合。 明明洬雨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可他就是察觉到一丝隐隐的孤寂,洬雨的孤寂。 明明这么强的一个女仙,偏偏让他心里升起一丝难受,对洬雨这一转身的难受。 客室的门扉次第打开,两只红鸾扑到洬雨身边,呜呜咽咽,又欢喜高鸣。 羽苍抬脚,朝客室跑去。 “小仙姑,你……” 你怎么了? 怎么看起来不高兴?怎么修练地这么强?怎么放着好好的大道不修,修这不入流的无情道?怎么这么冷清疏离? 羽苍开了口,却一时不知该问什么。 他甚至连自己为何跑过来拽住洬雨的衣袖,隐隐想要安慰她几句也搞不明白。 “你、你等我,我去百草宫拿伤药。你受伤了。”羽苍道。 尽管洬雨蒙着那双拒人千里的眸子,他到唇边的话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太唐突了。 他不过是寄修在这里的一个灵君,有什么资格去问一个女仙的心事和过往?他们不过是同住在一个院子,还是帝君强塞来的,他们不熟。 “不用。”洬雨道。 羽苍顿时噎住。 洬雨朝楼上走去,两只红鸾一前一后地跟着,“灵君也上来吧。我这里,伤药多的是。” 羽苍这才明白洬雨方才的拒绝,忙跟了上去。 二楼的淡金色纱幔均被放了下来,室内光线很暗,只亮着两颗夜明灯。 雅室算是洬雨的书室,室内放着琳琅苑一些重要的札子,一些她自己亲手誊抄的文章、书籍,临摹的画作,别的仙神送的文玩趣什,以及一些灵丹药物。 她平日里修行也多在此处。 “坐。”洬雨领着羽苍走到矮几前。 她解了缚眼的白纱,转身从架上取了三个小药瓶。 她将其中一个药瓶放在几上,道:“你同风鸾舞鸾,在此处坐会儿。” “哦。”羽苍点头,“对了,你的伤,还未处理。” “我自己可以。你平日里,喜欢看什么?”洬雨道。 “啊?”羽苍没明白。 洬雨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右侧的一列书架,“若觉得无聊,那上边的书,可以随意翻看。” 羽苍反应过来,“哦…哦,好。” 洬雨转身去了卧室。 羽苍和两只红鸾互瞪了几眼,对方发现他心思不集中后,白了他一眼,双双趴在榻布上开始打盹儿。 “唉~”羽苍深深叹了口气。 这小半日,过的可真糟心。 羽苍细细打量一番雅室,百无聊赖地从身旁的玉缸中捡起一卷画纸。 他现在没什么看书的心思。但不干点什么又心痒手痒。 白纸浓墨,外加几笔鲜艳的点缀,一幅大火过后的残垣断壁跃然纸上。浓淡深浅变化,又勾勒出负隅顽抗的两拨人影。 “这画的什么?”羽苍展开画卷,没有任何题字,“莫不是小仙姑自己画的?” 这画虽然笔法随意,但景物与人影的神态直入羽苍心眼,让他觉得满眼凄凉,竟隐隐心生悲意。 看着看着,莫名地,羽苍眼前浮出洬雨自雷劫下坠落的身影,和画上的破败凄惨相融。 “……呸呸呸,想什么呢。”羽苍狠狠甩甩头。 羽苍卷好画,将它重新塞了回去。他看着一缸的画卷,挑挑拣拣,又从里边挑了一卷最厚的。 这一卷有十来张画。最上面的一张只在纸中央画了一小块儿,但用笔工整,色彩鲜明。只是,这画上写的字吧,没一个是羽苍认识的。 “法阵吗?”羽苍将画转了方向,瞅着画中某一处,“不对,地图?这是,丘陵…这是河,密林……这画的是哪……算了算了,下一张。” “法阵?!”羽苍这次看得明明白白。 他第一次见到这般精美繁复的法阵。 羽苍又往后连翻画卷,之后的十来张全是法阵。每一张都不相同,色彩,形式,繁杂精巧程度皆大不同,而且,除了前三张,后边的每一张都不全,越往后越不全,最后两页都只画了一角。 羽苍长呼一气,展平画卷,“这莫不是小仙姑自己琢磨出的吧?” 羽苍的俊美明朗的面容在夜明灯的映照下覆了一层清冷,赤红的眸子炯炯有神,瞪着几上的画卷,兀自沉思。 良久,他收起了自己还看不懂多少的画卷,将其放回原处。 羽苍站起身,走到洬雨指过的那列书架前,将架上的书名浏览一遍,捡了一本看着顺眼的。 他才拿了书,洬雨掀帘走了过来。 洬雨走到矮几后,挨着两只红鸾坐下,示意羽苍坐回去。 洬雨扫了眼矮几旁的玉缸,道:“手给我。” 羽苍犹豫着伸出手,“小仙姑,我不是故意乱翻你的画。实在是因为无聊,它又离我近了点,才顺手翻的……你若生气要打我,能不能轻点?” 洬雨看了他一眼,按下他伸的老高的手掌,“知错便可。坐好。” 她的手指按在羽苍的脉口,指间的温热传上羽苍的肌肤。 第六十九章·洬羽 旧疾 羽苍看着洬雨的手指,觉得好像有些微微发红。 “小仙姑,你这是做什么?你真的不打我啊?那你的伤呢?严不严重?你那些药管用吗?”羽苍跟倒豆子似的,一口气问了好几句。 洬雨不禁抬头,她感觉羽苍总是一口气抛出所有想问的话的性子,和飞琼特别相似。 羽苍却没什么自觉,反倒认为洬雨能看见的肤色确实都比方才红了好些,像喝酒后上了脸似的。方才她自己上药的时候一定很疼。 然则,羽苍和飞琼一样,问得很认真。让洬雨生不出一丝不悦。 洬雨对着这样一双干净清澈,闪烁着星光的赤瞳,第一次被其吸引。 羽苍对她的担忧出自真心。 洬雨道:“不打,下不为例。药膏乃上品,伤是外伤,无碍。” 她收了手,拿起之前放在几上的小药瓶,开了瓶塞,递过去,“闻闻。” 羽苍凑上前嗅了嗅,倏地撇开头,一阵五官扭曲耳红面赤,随后,猛地开始俯身干咳干呕,“呕~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呃~咳咳咳咳咳咳咳……” 直闹得他眼冒金星,差点五脏移位。 过了好一阵,躺在地上的羽苍才支着矮几艰难坐起,“我的亲娘!小仙姑你这是,哪门子毒药?我……呕唔……呕呃咳咳咳…咳咳…咳……这,是什么玩意儿?差点儿送走我。” 洬雨细看了他几眼,道:“感觉如何?” “……”羽苍瞪大眼眸,盯着她,“想摔了这玩意儿。” “……好好回答。”洬雨道。 羽苍心闷气结。 要不是坐在他面前的是洬雨,他早把对方的头打爆了! 有这样下毒后,还要细审被害的毒发时滋味如何的吗? 不带这般戏弄的。 羽苍深吸一口气,“这是什么东西啊?初闻时觉得清爽香甜,可深吸一气后,霎时便觉恶臭难当,随之心口一阵窒闷,五脏跟着翻江倒海。但就在快要活活闷死时,不知从何处开了一隙,百感涌向一处,又差点没呛死。” 洬雨看着他,“你先前旧疾发作时,有何症状?” 羽苍愣住,默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小仙姑,你这莫非是,在找治我旧疾的法子?” 少年灵君扑闪着一双真挚的星眸,洬雨一时哑然。 倒是聪明。 但她本意拿他做个试验,治他只是顺手而为。 “我不确定。能不能治好你,还需尝试。”洬雨垂了垂眸子。 羽苍兴奋地笑了,半身倏地支上矮几,“你真有法子?!怪不得帝君要送我来你这。他定是早就发现了。不过……” 羽苍忽地顿住。 “怎地不说了?” 羽苍敛了笑,看着洬雨,“我这病…也不知算不算病,总之,连百草宫的一些医仙也查不出所以然。医治这样的旧疾,定要耗费不少心血吧?帝君又没给你什么好处,其实,你大可不必管我。” 羽苍眼中的光不觉暗了。 当初在楠榴院,洬雨以为许是羽苍还未飞升,妖性未泯,所以遇险时才会戾气陡升。 直到方才在院中,感受到羽苍那一刹来去迅疾的杀意,洬雨才隐隐察觉,青华宫这位至今还未飞升的灵君,到底是什么。 也许百草宫查不出羽苍的“病”,但若让长生帝君--曾经百草宫的黎丞上仙看一眼,羽苍是“病”是魔,黎丞帝君总归能看清楚。 可看情况,青华帝君不会贸然给几位帝君看。 一个生来沾着魔气的羽人妖,若让天界众仙知晓,难保有仙不想除根。 只是,青华帝君明知羽苍身染魔气,为何还要带他来九重? 既然连几位帝君都信不过,为何要将羽苍送来她这里? 洬雨清冷淡漠的眸子添了二分霜色,看着几上的药瓶,声无波澜,“非亲非故,固元露那般贵重的东西,你不也给了我?” “固元露再贵重,也比不上你的性命啊。”羽苍脱口而出,顿了顿又道:“你从天雷之下脱身,浑身是血的躺在我怀里,却还那么犟,说什么也不肯去百草宫,我又不知你到底伤的如何,只好将固元露拿出来。你好歹是护了我,恩情总要还的。” “……” “我可是又说错什么了?” “没有。你也说了,恩情总是要还的。既然,你的病我恰好能治,顺手而为,不需什么好处。我收下你,便不会轻易让你有事。” 洬雨看向羽苍,“灵君,上一个问题,你还未回我。有何症状?” 羽苍有些怔愣。 这一瞬间涌出的轻松不知从何而来,但洬雨的一番话,令他真的觉得心口藏匿许久的郁闷泄了大半。 若他能被治好,是不是也可以早日飞升? 和他们,是不是还能和以前一样? 羽苍看着洬雨,认真道:“我这旧疾发作了有数十次,但症发时也不都一样。有时就是疼,自心口散开,蔓延至四肢百骸,一疼便是一两刻,轻一点冒一身的冷汗,严重的时候,会直接疼晕过去。有时就是烦躁,易怒,看什么都不顺眼,总想拆了毁了,更甚一点会觉得什么都该死,想……” 羽苍顿了顿,眸有闪躲,“但都被帝君和师兄拦下了。” 洬雨沉默了。 她微垂了头,双眸被阴影遮挡,看不清是何情绪。 “小仙姑,我这病症,听起来很糟糕吗?”洬雨的沉默令羽苍刚刚轻了的心,再次变得窒闷。 “……没有。”洬雨站起身,走向矮几旁的一列架子,“只是之前,碰到过同你一样的。” “和我一样?!也是你给治的?那他治好了吗?”羽苍有些震惊。 “……好了。”洬雨道。 她从最下层的架屉中拿出一支玉笔,和一个玉匣。 “那他治了多久?”羽苍是真的兴奋。 满眼的期待掩都掩不住。 这一刻,洬雨突然发现,羽苍和西洲的那位妖帝有几分相像。 而且,五官中,嘴唇最像。 由于他们都有好看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丹唇也会半掩着贝齿。而这红白之处,映衬的少年容貌绝顶明艳干净。 果然,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名唤‘少年’。 第七十章·洬羽 半顶山飨宴(1) “不久。不过,因人而异。”洬雨坐好,打开玉匣。 羽苍愣了愣,“那、我呢?” “不知。” “……” 洬雨握着玉笔,在玉匣中蘸了蘸,“左手。” 羽苍听话地伸出手。 洬雨掀起他的衣袖,“祛除戾气,非一朝一夕。你既在九重,必然比在别处快些。不用忧心。” 羽苍因洬雨的安慰不觉心下稍宽,看她提笔朝他手腕内侧画去,疑惑道:“这又是做什么?” 洬雨左手半握着羽苍的小臂,柔软的笔尖轻触上他白净的肌肤,如凝露般的汁液一触既成血色。 洬雨执笔的手腕微顿,双眸因眼前的一点血色有一瞬失神。 而羽苍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丝道不清的悸动。 他的双眸不由得停在洬雨握着的地方。 洬雨的手指白皙纤细,他能感受到,洬雨的肌肤细腻柔软,是与他自身不一样的触感…… 羽苍:“…………” “画道符文。可以慢慢清散戾气。”洬雨道。 “还可以清散戾气?那和你在楠榴院设的符阵一样吗?” “不同。先前的清和之阵,需要借助旁的至清之物,若无物可借,便是死阵。至于这个符文,从画上你手臂的这一刻起,便会与你一世相随,它的显现和消散,取决于你体内的戾气。” “……一、一世相随?” 洬雨顿了笔,神色无波地淡然道:“你介意?” “没有没有,我是感叹。”羽苍堆出笑脸,“我是没想到这符文会这般厉害。我就是觉得……觉得,倘若有了它,我以后便再也不用惧怕体内的戾气复发,反正随时有它压制,我觉得挺好,很好。” “……” “怎、怎么了小仙姑?……你,盯着我做甚?”羽苍不由得摸了摸脸。 “……没什么。”洬雨收回出神的思绪。顿了顿,她忽然自语似地轻道:“你是第一个,觉得它跟你一辈子很好。” “啊?……只我一个?为何?” 洬雨却没再说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后,羽苍看着洬雨在他腕间绘的符文,神色欢快地踏出了星枕松涛。 晚间,整个琳琅苑渐渐热闹了起来。 不少中平仙两两相携,三四为伴地说笑着踏进清院。 清院所有的仙使分做几拨,几乎各个忙的脚不沾地。 “哎呦!” ‘扑通!’ 夜色中,一个小仙使跑得太急,一个没注意,脚底一崴翻身掉进了水里。 “嗯?” “我的天呐!” “噗~哈哈哈……” “笑屁呢!你们后边几个还不快拉他上来。” 几个仙使一齐停下来,七手八脚地赶忙将小仙使从水里捞上来,嘴上还不忘嘲笑一番。 “你怎么回事,这么宽的汀步也能掉下去?哈哈哈。” “哈哈,他这是嫌我们还不够忙。” “还好这会儿没有旁的仙神路过,不然,这脸可丢大了。” “你们啊,真是。你呛着没?” “……” “怎地不说话?没事就快快起来,院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想挨训是不是?” “别、别、别拽我,我、先让我坐会儿,嘶……” “怎么了?” “……像是崴着了,疼。” “什么?” “快脱了鞋袜我看看,严不严重?” 光滑的脚面已然肿了一个大包,小仙使疼得眼中直泛泪花。 “不行,我瞧着怕是伤着筋了。我之前也崴过几次,他这样得先扶回去,脚上暂且不能使劲。” “……” “那还愣着做甚,你扶他回去,我去和两位仙君说。别的也都别耽误了,快去和自家仙君回禀情况。没成想今日来的仙神太多,咱们院里之前的一应准备是都大不充足,但即便如此也要切记,不可自乱阵脚丢了琳琅阁的礼数。” “是!” 众仙使应声,忙忙过了汀步,纷纷四散而去。他们急需从别的宫借些帮忙的仙使。 清院后门处,四位仙君站着等琳琅苑的仙使登记。看着四个仙使身后成堆叠置的贺礼,四仙眸色微变。 “四位仙君,请入后园飨宴。” 俩守门仙使躬身请迎,四位仙君向着设满灯盏的竹林夹道走去。 待走得远了些,一位仙君前后瞧了一眼,放慢步子低声道:“诸位可瞧见了?比之往常,今日来给穆谌仙君道贺的似是多了两倍有余。” “自是看见了。咱们来清院的路上,不是还遇见了二十重天的几位中仙神吗?待会入宴,我们且看,估计今日中仙神来了不少呢。不过,是不是真来祝贺,却未可知。”最右边的仙君道。 “这有何未可知?明摆着的呀。”先前的仙君语带气愤,“穆谌仙君在琳琅苑也有一万七千多年了,他先前的生辰宴上,咱们见着了几位中仙神?除了萃芳庭、谨膳宫的平仙,十二重天之上又来了几位?这些中仙神明摆着就是来看司典仙的,却还要打着为穆谌仙君祝贺的名。” 他身旁的仙君莞尔,笑道:“好了,这些话你说给我们听听就罢了。九重天上哪个不是没心计的?你知道的,旁的仙神也知道,穆谌仙君自然也清楚。今日只怕不太平,待会儿在席面上,我们只管安静地给仙君贺喜,你可莫要一时冲动乱说,那样才是给穆谌仙君难堪。” 最左边的仙君也附和道:“正是如此。切记谨言慎行。” “知道知道,有你们三个围着我,我还能乱说什么不成。” 四仙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听见前方人声嘈杂,便停止闲谈加快脚步行去。 还未走出竹林,便闻见一股馥郁的桂花香。 竹林前面是一片湖。这片湖水水面开阔,远接连绵山岳,正好同眼前的这大片的竹林相接环绕。 湖面中央有洲渚,狭长平整,上有八九棵金桂耸立。此时洲上灯盏明亮,浓浓夜色中,正与远处满山的点点亮光相映。 “果真已经来了不少啊。看看这漫山连绵错落的灯光,听听这隔着湖水也阻不断的鼎沸人声。真的都赶上给天君贺寿了。” “注意言辞。” “是是是,略略略。” “呵,行了,我们快过去吧,离得还远着呢。” 第七十一章·洬羽 半顶山飨宴(2) 这群山岳名称‘半顶’,共六峰。 半顶山上一半是高耸繁盛的密林,林中设着仙障,防止琳琅苑之外的仙神闯入。一半是草地,花株零星,原本自山脚至山腰有波浪式的断面,状如凡界梯田,后经万象宫的仙神一番改造,成了琳琅阁的宴饮游戏之地。 此时,山上酒桌林立,众仙神呼朋唤友,或四下游走侃侃而谈,或席地而坐放目观看。期间,众仙使三者为伍,各处奔走安放菜肴佳酿。 羽苍一路随洬雨行至山脚,看着、听着眼前这番景象,不由得感叹,“真热闹啊!” 山顶上,穆谌正和几位刚到的中仙神寒暄,不料山间渐渐变得有些安静,连身边仙神的目光也越过自己看向了别处。 穆谌低首,自唇角牵出一个微笑。 他已然知晓是何缘由。 顺着众仙神的目光,穆谌果然看到了遍身裹寒的洬雨。 好端端参加场宴席,任谁也不想像戏猴一般被围观。 半顶山的左侧,洬雨一行在仙使的带路下来到自己的席位。 “哇~~” 羽苍突然一声长叹,目不转睛地看着酒桌,“小仙姑,你们在穆谌仙君的生辰宴上次次都吃这般的佳肴美馔吗?” 洬雨看着桌上的确不同以往的美食,竟也一时语塞。单看吃食,便能窥见,与上仙一阶之差的二十重天,应是来了不少。 “不是。各宫仙神设宴,宴席大小是由设宴仙神的品级、参宴仙神的多少而定,特殊情况,谨膳宫会考虑参宴仙神的品级,加以调整。往日没有这么多中仙神来,吃不到这些。” “那这一整桌都是我们三个的?” 羽苍的视线和蠢蠢欲动的味蕾已经不允许他再思考别的。 他垂涎三尺的模样让香禾忍俊不禁,香禾戏谑道:“自然都是。但是灵君,还未开席,吃不得,勉强看看就行了。” “这我……” 忽然,正山顶传来一阵鼓声,众仙当即纷纷止声入座。 鼓罢,穆谌站立正山之巅。众仙神也齐齐看向今夜的寿星。 只见,穆谌仙君身着青白色广袖长袍,腰系银白色竹纹束带,镂空白玉为冠,身姿清瘦颀长,端的是一派清风霁月。 “诸仙安好。” 其声纯净清朗,字正腔圆。但缺乏温情,在寂静夜色中听来,尤觉冰凉。 “今日乃天后佳辰,九重华彩,万仙同贺。小仙有幸,得与天后同辰。” 言及此处,穆谌朝上方行一大礼。 “穆谌常思及诸仙素日照拂,心甚感怀。故于此设宴,略备薄酒菜肴、歌舞哑戏。恭请诸仙飨宴共赏。” 说罢,又朝诸仙躬身行礼,分向而礼,共三拜。 众仙纷纷起身回礼。 “穆谌虽感激诸仙前来,但自知历少身微,席间唯恐有不周之处,是以先自罚三杯。万望诸仙海涵。” 随即招来等候的仙使,分向而饮,滴酒不剩,干脆利落。 此一举动,引得不少仙神直呼‘豪气’,纷纷饮酒回敬。待满山人声稍静,穆谌便道:“吉时有定,便请诸仙随意。” 于是,又一声鼓响,鼓声先密后疏,先轻后重,紧接着一道松沉而旷远的琴音自湖面传来。 众仙放目远观,洲渚之上,灯盏尽灭。 茫茫水雾之中,细微悠长的琴声缥缈多变,众仙正自沉溺之时,忽一声清冷入仙,同时,金桂之上一盏硕灯飘旋,一位婀娜曼妙的仙姬自上空而落,脚踏明灯,遍身彩绸飘飞,十分夺目。 众仙纷纷拍案喝彩! 琴音再次轻转,景随声变,顿时,洲渚之上明灯齐亮,一仙姬端坐树下,素衫淡容,轻抚长琴,身旁,八位仙姬单脚点地,手掌玲珑华灯,貌妍丽,姿娉婷。 “好!”众仙喝彩。 琴声再变,笛声又起,九位仙姬上下飞越湖面,近身山岳前,舞于半空中。 至此,席开乐响,众仙欢饮。 羽苍下箸如走位,碟中取食堪比蜻蜓点水,手法迅速但精准无误。直令香禾暗暗称奇。 待他将每碟菜肴都尝了一遍后,杯酒下肚,看着湖上叹道:“甚好。足矣。” 他一身枣红色的里衣,外罩了白色云锦的短袖长衫。一身劲装量身剪裁,金丝冠束雪发,明灯映照的半边侧脸尽显满足。 洬雨看着少年半仙明丽夺目的模样,裹了半晌的冷意不知不觉冰裂,眸中不禁添了一分笑意。 “呦!洬雨仙子想什么呢,竟高兴地连唇边的美酒也忘记喝了?能惹得洬雨仙子开怀,小仙委实有些好奇,不知仙子可否说来听听?” 这声音极好听,如玉碎空山,闻之清脆,觉之爽朗。 尽管时清仙君总是不太会说话,但一嗓子好声音配上一脸灿烂的笑容,反倒是极其讨喜。 此时,邻桌的时清就顶着他那张雪白的笑脸,折扇轻摇,看着洬雨这一桌。 仙界长三春--时清看着洬雨离唇边又远了半尺的酒杯,看到洬雨眸中已经不复存在的笑意,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何觉得有点冷。 时清仙君虽不太会说话,但眼力是极好的,忙哈哈一笑,折扇一合,举杯即道:“瞧我这,嘿,仙子高兴是好事,仙子高兴我亦高兴,既是令你我皆高兴的好事,那说与不说自是一样。适才乃小仙糊涂,小仙自罚一杯。” 时清仙君一身广袖里衫,外着短袖敞袍,净白的衣面,豆青的衣边,墨发披肩,玉簪点睛,衬得一张雪颜尤为活泼俊秀。 羽苍觉得时清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他像谁。 “哼,好个自讨没趣。” 一声慵懒醇厚的不屑打断羽苍的思路,他将目光挪向时清背后的身影。 这位仙君坐姿随意,半支着身躯躺在草地上。他身着一件绘着金丝暗纹的黑色劲装,勾勒出线条均匀强劲有力的身形。 这一声清晰的不屑令洬雨这一桌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斟了酒意欲再敬洬雨的时清面上有些难堪。 但时清仙君心大,他屈臂向后狠狠捣了一手肘后,面上浅浮的难堪顿时一扫而尽,笑吟吟道:“他喝醉了……” “热脸贴冰砖,她理你了?” 第七十二章·洬羽 半顶山飨宴(3) “你是有多闲?” 某仙君揉揉自己的侧腰窝子。不给时清强行辩解的机会,继续慢吞吞地吐槽。 “你闭嘴!”时清面有忿色,转头朝身后低骂,“你俩的脾性差不多少!我贴你冰砖的次数怕是比洬雨仙子多了数万倍!你还好意思在这儿说?躺着喝你的酒便是。” 听着听着,羽苍心里却不大痛快了。 他双手抱胸,对着二仙蹙眉道:“二位仙君,会不会说话?你们当真认识小仙姑吗?仙云亦云,随口妄言,与小人行径何异?” 香禾都懵了。 一个灵君也敢出言怒怼平仙? 果真是六御天出来的。 时清:“……” 某仙君:“……” 洬雨:“……” 时清怔愣回首,有些不解地看着羽苍。时清是第一次见羽苍,他近来忙得很,没来琳琅苑找过穆谌,不晓得羽苍的底细。对此,他已经好奇大半夜了。 “敢问……小仙君……可是在说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和身后,又不解道:“小仙姑又是谁啊?” 羽苍愈发不快了,“废话,说的……” “羽苍!”身旁杯盏轻落,洬雨道:“不得无礼。” “……”这是洬雨第一次唤他的名字,羽苍一时怔愣。 小仙姑生气了? “小仙姑,是他们妄言你。是他们无礼在先。” 羽苍的声音渐渐低沉,他既有些气愤又有些委屈地看向洬雨。这般模样,一时间,反倒令洬雨难以责备。 香禾却偷偷地笑了。 她觉得这场景就像是羽苍在同洬雨撒娇,而她家仙子对此显然有些无所适从。 此刻,时清也明白过来羽苍所说的小仙姑是谁。 他颇有些夸张地将折扇抵在唇上,活像是压下想要探究的冲动。 忽而他似又想到什么,一双眸子笑意深藏,忍不住地探头朝正山顶上望了几眼,很想看看那抹青白色的身影此时在做什么。 洬雨最见不得的便是飞琼哭。 倒也不是有多心疼飞琼。 而是,每一次飞琼泪光闪闪地盯着洬雨的时候,都令洬雨觉得她们二仙好似柔弱无骨的小白兔盯着眼冒精光的饿狼。明明错的不是她,偏偏像她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每每及此,洬雨是一个字也懒得再争辩。 眼下,洬雨的心情差不多便是如此。 她说的重了吗? 还是语气冷了些? 或者,是她看起来脸色差些? “……” 罢了罢了。 洬雨的语气里难得地添了一分轻柔,道:“我并不在意。往后,你也不必理会。” 羽苍眸露些微诧异,他眨眨眼收了泪光,吸了吸鼻子正声道:“怎么会不在意呢?如何能不理会啊?” 洬雨:“……” “三界六族,除了恶魔妖煞这些,谁不愿自己有个好名声?而且,我和小仙姑也算在一个院子里相处了月余,你是冷是热,比起这些根本对你不了解的仙神,我多少是知道的。既然知道,我自然要理会,因为他们所说是错的。” “……” 凡界有一本书,书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洬雨看着羽苍,看着少年半仙坚持的模样,只觉得,他们之间便是如此。 当羽苍替她抱不平的时候,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蔚殊白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块冰砖,只不过生成了人的模样。 对此,她早已懒得多说分毫。 “你了解她?呵!” 一声慵懒的嗤笑。 某仙君支起身子,从时清身后探了出来,扫了眼洬雨又看向羽苍。 这是一张生得英气十足的俊脸。一双凤眸细长清亮,两道墨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薄唇似血,每一处都是棱角分明。 然,美则美矣,却稍显无情刻薄。 尤其同旁边生得活泼俊秀又一团和气的时清相对比,更觉无情凶狠。 “我同她相识两万余年,连同她未飞升时的褴褛模样也见过。你,又识她几载?” 他面带三分刻薄,说话亦是如此。配着慵懒醇厚的声线,足令无数生灵不敢直视那双如鹰似隼的眸子。 “你口中的小仙姑,她‘冷血无情仙’的称号,名副其实。你……” 他打量羽苍一眼,暗自探看羽苍的仙力,须臾,唇角几不可见地一弯,心下了然继续道:“‘小仙君’年纪尚浅,很多事不知晓亦不足为怪。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 羽苍已然气得浑身轻抖。 洬雨的眼中添了一分不快。 突然‘砰’的一声惊响! “蔚殊白!” 时清一拳捶在酒桌上,杯碟颤动,他怒道:“你说够没?挑衅一个半大的仙君,你无不无聊?闭嘴可好?若委实有气憋得慌,去别处撒!” 他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粉嫩嫩的嘴唇紧抿,眉头紧皱,自觉应是颇有些气生气死的意态。 “……” 蔚殊白看着面前‘气鼓鼓’的时清,活似看着凡界戏园子里搔首弄姿以博取赞同的白猴。 看在时清卖力的份上,蔚殊白勉为其难地闭了嘴。但是,他也不想再坐在这里了。 让他闭嘴便闭嘴,这种事,多没面子。 他拿起桌上的一坛酒,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瞪着他的时清,“皱眉老得快,别演了。腻得慌,我去别处坐坐,顺便散散心。” 他说完第一句的时候便抬脚朝半顶山的右侧走去,又故意将‘散散心’三个字拖得长些,颇有两分讥讽的意味。 “她不是!我亦不是。” 漫山风起,似游龙潜海般或卷或拂地沿着山间草地袭来。一阵风过,卷起黑色的衣角,拂动雪白的发丝。 她不是冷血无情!我亦不是什么仙君。 一声轻辩,裹挟在一阵清风中。 昏暗的灯光里,蔚殊白拿眼角余光瞥了眼地上的羽苍。 少年半仙的面庞半掩在昏暗中,看不清神色,却能辨出一身的紧绷。 “爱是不是。” 蔚殊白仰头喝着酒,步履从容地从羽苍身前走过。 身后,一把折扇砸在他带起的衣角上,同时传来时清的怒吼声。 “演你大爷!我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个没眼力见的!滚滚滚!滚远点!!就你那破脾性,谁稀罕和你坐坐?!你自去墙角蹲着散心吧!!” 时清是个不经激的,和蔚殊白在一块的时候,没少被蔚殊白气得口不择言。 他这一声不顾形象的怒吼,让已经在他们前后左右徘徊许久的仙神找到了机会。 ------题外话------ 明天换个书封,然后继续加油码字~! 第七十三章·洬羽 半顶山飨宴(4) 蔚殊白从第一次见洬雨,就不待见她。 这件事,穆谌和时清都清楚。 明知如此,却还要将这二仙的席位安排在一起,除了他们几个都是平仙以外,还因为蔚殊白总摆着一张臭脸。 蔚殊白平日里说话便总带着一二分刻薄。若是不高兴,这份刻薄便毫不掩饰地被他放在脸上。是以好好的一张美男脸,常常被他弄得既凶又臭。 他又总在谨膳宫和琳琅苑晃荡,因此见过各宫的不少仙神。慢慢的,他‘貌不善,性不佳,堪比阎罗’的十字‘美评’便在天界广为流传。 有他在旁边‘坐镇’,总能震慑不少仙神。 但现在,这位阎罗不在。 于是乎,时清刚吼完,下一阶山地上的三位仙君便拉拉扯扯地跑了上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正气得跳脚的时清,一位仙君还跑去将时清砸飞的折扇捡了回来。 洬雨方才消散的寒意,在这一瞬间又只多不少地席卷而来。 今日来穆谌生辰宴的仙神,有多少是来真心道贺的? 穆谌自己最清楚。洬雨也差不多清楚。 经过玄省行刑后,她多少听说众仙神有些羡慕她。 尤其是中平仙,有不少仙神都想知道她是如何修行的。 毕竟,三界六族都明白一个道理--别管地位品阶如何,终归是,谁的实力强谁便可以横着走。 现如今,在中平仙眼中,洬雨便是此道理下活生生的一个例子。 任谁都想好好研究一番。 但是说到羡慕……呵。 此羡慕,真与假各占几何? 洬雨知晓,在无数探究的目光中,不乏有仙神是真心实意的想求教于她。所以这两个多月以来,尽管知她不在苑中,可总往琳琅苑跑的仙神仍是不可胜数。 这些仙神,若是在琳琅阁求教,洬雨虽不见得高兴,但会尽心解答。 然而在这儿,在此刻的半顶山,她只觉得厌烦。 是有仙神能真心实意,但这不代表众仙神中没有只想看戏做文章的存在。 纵观天界诸殿仙神,修大道的仙神往往满宫皆是,修小道的却零零散散不及万分之一。 大道修行,不经千载不得门径,往往要历三四千年之久方能飞升。 而小道飞升,慢则百余年,快则数十年。 两相对比,后者多快! 利显,则弊现。 快是快了,可初境天上没有一位仙神是修小道上去的。自古及今,修小道的仙神半途道陨的却有十之七八。 孰优孰劣,有目共睹。 小道,终归是下乘的。 即便逞一时便利,即便再强,一位入不了初镜天,还可能随时陨落而万载长庸的仙神,说到底,又有何可羡? 仙界年岁长。在漫漫时光里一味地修行,时间久了总会想找点乐子。 毕竟,能蹦哒成洬雨这般的小道仙神可不多。戏台子上有了这位平仙,那可多了一份别样的看头。 洬雨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那时年少历少,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捧上戏台,亦不知看客也会入戏太深,更不知一本戏看客喜欢的其实只有那么一两折…… 有些事经历一回,往后,每每梦回时都是一次锥心蚀骨的恶寒。如何敢有第二次? 若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便只好百般警惕严防死守。 和洬雨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三四步之外的时清。 时清是谨膳宫的五大司膳仙之一,素日里,与各宫的主事仙神多多少少都相熟。 他亦是个心宽的,怒气往往来的快,去的更快。如若再有仙神对谨膳宫的美酒佳肴夸赞一通,他便又是一脸的活泼和气。 眼下便是如此。 不过片刻的工夫,时清已经笑盈盈地摇着折扇,颇有些得意地道:“你们很识货嘛!我酿的雪地烧净洁香醇,又带着丝丝甘甜,可是连羲和上神也点过头的!” 三位仙君又是一阵惊叹。直夸得时清摇扇如擂鼓好不得意。 香禾在旁边听着看着,都有些佩服这四位仙君。 时清一高兴,便道:“既如此,改日你们三位去谨膳宫,我开一坛,让你们喝个够!” 闻言,三仙顿时高兴得感激涕零。 ‘雪地烧’为何物? 对众仙而言,那可是只有在帝后生辰宴上才能尝得到的仙界极品佳酿!每一次虽只得两小杯,却足够回味三四百年! 一坛? 喝个够? 如何敢想!光是听着,都令他们五内熨帖,通体舒畅! “洬雨仙子,”时清忽地一合折扇,一脸欢喜地回过头来,但是,“………………” 洬雨原就恬静清冷的眸子若是再添上七分寒意,那便真没几个仙神会有勇气靠近她一步。 何况,她此刻正这样看着自己。 时清面上的喜色如潮退尽:好一块人形冰砖!怎地又来了?…… 他身后的三位仙君身僵若死鱼,心下同泣:……好、好冷啊……哼、哼哼哼哼………… “哈,哈……哈,那个……”时清到底是早就见识过洬雨此般模样的,多少能适应些,反应快。 他干笑几声掩饰心中的慌乱,在洬雨要回过头的时候,看着她手中的酒杯道:“我是想说,雪地烧后劲强烈,仙子不常饮酒,还是少喝一些吧?” 雪地烧是时清酿的,虽说别的仙神三四百年才能喝上一两杯,但托穆谌的福,每一次,洬雨都能多得手掌大小的一坛。 她不贪杯,往常都是喝一小半,剩下的,或喝或存,总归都进了飞琼的肚子。 然而今日她心中不大爽快,是以不知不觉中已然喝了一半。 既是心情不好,那自然脾气也差些。 看着好心好意提醒洬雨的时清也没能博得她的一分理睬,三位仙君如坠万年冰潭:呃~~~我们为何要贸贸然上来?!!……司典仙的眼神就跟冰刀子一般,太、太冷了………… 时清:完了,仙子不理我了!我这般活泼讨喜的仙君呐!!……都怪蔚殊白那朵蠢白莲!他惹了事就跑,却连累我背锅!可恶!!……糟糕!我要问的事还一个字都没问呢!……心塞,我好冤~~………… ------题外话------ 哭~~店家忘了,新的书封要晚上才能做好…到时候书封和简介会一起换。 主要的是----谢谢给我投了推荐票的河东月红、北江一霸两位小可爱~!! 真正的雪中送炭,让我欣喜若狂!感觉我不是一个人了~! 另外,欢迎大家留言,有书币奖励噢~ 第七十四章·洬羽 半顶山飨宴(5) 四位仙君悻悻然回身,默契地一边看湖上的歌舞,一边吃吃聊聊。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四周不知在何时靠近他们这里的仙神,又都陆陆续续地退了回去。 “灵君,灵君。” “……嗯。” 羽苍看向香禾。他一脸的阴沉,连洬雨看着都有些许吃惊。 香禾是个话少乖巧的小仙婢,生得一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给她温柔和顺的外表平添了几分清纯之态。 她平时不怎么多开口。但大凡与她对话,没几个能心生不快。 “怎么闷闷不乐的?想什么呢?” 从蔚殊白离开后,他便坐在桌旁一声不吭地沉着脸。香禾几次回头见他都是此般模样,不免有些在意。 更不说,洬雨也是一身的凛冽寒霜。 这般沉闷寒冷的气氛,自然会波及一旁无辜的香禾。 毕竟这是一场应该欢快享受的宴席。如此情形,与宴终不相宜。更不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即便同处一千多年,即便洬雨待她们三个小仙婢很不错,但面对这样的洬雨,香禾仍是有些发怵。她只好,也只能试着宽慰羽苍。 “……没想什么。可能是方才喝多了,有些头晕。我自坐坐便好。” 羽苍面上的阴沉虽然减了半分,但还是想用一句话堵死香禾。 香禾却是个热心肠的小仙婢。 “那灵君不妨先多吃些果子吧?”香禾看着桌上的两篮新鲜水果,继续道:“正好有杨梅,有梨,还有橙橘,听闻都是可以醒酒的果子。吃了或许能好受些。” 羽苍还是沉着脸,没动。 香禾:是不是离得远,灵君不好拿? 她贴心地从眼前拿起不用剥皮的那篮子水果,递向羽苍。 羽苍踌躇几分,到底是沉着脸接了。 被香禾这么一打搅,他胸中的窒闷确实减了一二分,开始闷着头吃杨梅。 杨梅酸中带甜,滋味其实很不错。但接连几颗下肚,羽苍反而觉得越发无味。 蔚殊白的一句‘小仙君’,正正刺中他心底的最痛处。 “灵……” 香禾剥好了橙子正打算递给羽苍,却看见方才还说自己头晕的小灵君又端起了酒杯。 但在她开口发问的瞬间,被洬雨无声制止了。 洬雨认为,受挫后是当静思,若是百思不通,借助一些外物也可行。是对是错,终归要他自己走一遍。 此时湖中正上演着一出哑戏。演者俏皮的妆容配着同样俏皮的丝竹伴奏。虽时而悲戚时而欢快,但画面与伴奏出乎意料的相得益彰,直惹得众仙爆笑连连,各个乐不可支。 邻座更是笑声不断。时清就像一棵四月里开得正盛的木香,乐得枝叶颤动花团簌簌,望之好不缤纷。 还看什么湖上? 看着他笑就足够了。 香禾看着看着,唇角不觉跟着时清弯了又弯,一时间竟也忘了身旁的沉闷寒冷。 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的,只有洬雨和羽苍俩个。 羽苍闷声喝着酒,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在他又一次举杯之际,一碟橙黄饱满的果肉忽然被推到了自己手边,他一时愣住,不禁抬头。 洬雨依旧是一身的寒意,但那双眸子里却只有恬静幽深,“再喝,便真醉了。” 登时,羽苍鼻间一阵酸涩,满脸的阴沉龟裂。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就从心底涌出,漫上心头。 直到这时羽苍才察觉,令他羞愤的不是蔚殊白斩钉截铁的一句‘名副其实’,也不是一句‘你,又识她几载’,而是洬雨的无声沉默。 洬雨的无声沉默,令他的争辩、他的坚持、甚至他的难堪都无比扎眼。 原本,洬雨‘冷血无情’的评价,他在认识她之前就有所耳闻。对此连洬雨自己都不在乎。他同样原该沉默听着便是。 可他忽然就想到了洬雨在楠榴院的日子,想起她从鯈?口边救下自己,想起在星枕松涛她极其认真地在他臂上画符文,更远些,想起第一见面,她从怀中掏出小药瓶递向他。 这样的女仙,怎么就冷血无情了?! 他也不知自己何来的怒意,反正就是不乐意时清和蔚殊白当着他自己的面言洬雨的不是。因此他才不管不顾地开怼。 羽苍偏过头,虽然这会儿他不仅头晕,还有些头疼,却仍旧固执地道:“我酒量向来不错,醉不了。” 洬雨眉头轻蹙,“雪地烧后劲强。你已喝了一坛多。” 方才看着羽苍一脸的阴沉,同样心情不佳的洬雨无声地跟着羽苍多饮了几杯。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有些头重晕乎。已然是酒劲上头,有些醉了。 飞琼的酒量是极好的,她喝别的酒鲜少能醉。但她喝同量的雪地烧,初时虽无觉,过后却往往醉得不省事。而雪地烧,飞琼每次最多能饮一坛半。 眼下,洬雨喝了大半坛,羽苍已经喝了一坛多一点。 要说他没有醉意,洬雨不大相信。 洬雨又将剥好的橙子朝羽苍的视线里推了推,“先多吃些果子。等回了院里便有醒酒汤喝。” 羽苍确实已经有些醉了,但他不认为。 要知道,醉了的人往往都觉得自己没醉。 羽苍此刻便是如此。 他将那碟果肉往自己面前揽了揽,轻声道:“一坛多又怎样?我还能喝一坛。” 羽苍目前醉了三四分,虽然理智还在,但已经开始有些钻牛角尖。他现在不单觉得委屈,还有点点生气。 他生洬雨的气。 他盯着正被自己掬着的一碟果肉,脑中却是一阵内涵明显的腹诽: 果子醒酒是香禾提的…杨梅是香禾递给我的…就连现在的这碟橙子肉也是香禾给我剥的…… 香禾说话的时候温柔…一对杏仁眼观之亲切…还总是笑得温柔……哼…… 羽苍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快,一直没敢看洬雨的他猛地回头看向身侧,然而…… 洬雨已经在支着自己的脑袋假寐了。 羽苍:“……” 他的脑子忽然就转不过来了,直愣愣地盯着洬雨。 山风徐徐,拂人面,动青丝…… “洬雨!!我来了!” 突然响起一声兴奋的叫喊,随即眼前蹿出一道丁香色的身影。 羽苍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洬雨被扑倒了!! 第七十五章·洬羽 灵君醉了(1) 自洬雨被囚禁在思道坛开始,算上今日,飞琼足有四十七日未见洬雨。 这时长,已快赶上她去凡界历劫。 此外,洬雨缚了七十八日的白绢。 天界的七十八日呐。放在凡界那可就是无数人类的一辈子! 这么算的话--洬雨已有一辈子没看到她这位美丽又机灵的小仙女了! 瞧瞧…这是多令人、不、多令仙心生悲戚又万分欢喜的事情! 一想到这,飞琼便无所顾忌地朝着洬雨飞扑了过来。 “哈哈哈!洬雨你总算能看见我了!” 洬雨眉间顿蹙:“……” 羽苍目瞪弦断:“!!!!” 飞琼扑在洬雨身上,又抱又蹭,好不开心。 话说,这可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这样子抱着洬雨! 一时兴欣喜再临,飞琼忍不住地抱着洬雨左右来回地摇晃。 “哈哈哈哈,我可想你了!让我好好抱抱!” 羽苍满眸的惊讶渐渐变得稀碎,理智沉溺,兽性回。 他半醉半醒,星眸微眯,眼神颇有几分危险地审视着紧贴洬雨的飞琼。 飞琼对此无知无觉。 邻桌的四位仙君齐齐侧身,心下同叹:瞧瞧!!不愧是飞琼仙子!!九重天敢这么对司典仙的,恐怕只有她了。啧!啧! 飞琼兴奋了,洬雨更难受了。 因一时贪杯,洬雨胸腹间的酒劲本就有些压不住。 被飞琼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扑一晃,登时胸腹中火苗直窜。五感一阵火辣辣的难受窒闷。 她整个脑子变得一片麻木空白,半支着的身躯一软,直接倒在地上。 “哎呦!仙子!” 一旁本瞧着‘重逢相拥’之景、正自哑然失笑的香禾直接慌了。 周围好几个人声,或不约而同,或此起彼伏,皆既惊且忧地喊着自己。洬雨脑中的麻木空白减退,嗡嗡声又起。 吵! “别喊了……” 洬雨蹙着眉,双眸掀开一线缝隙,语带三分恼怒。 “我头晕,想眯会儿……别再喊我。” 她体内酒意翻滚,委实难捱上涌的阵阵恶心和眩晕。 言讫,带着七八分醉意,思绪模糊地顺势朝着草地躺去。 总之,躺不躺大半个身子已经触地了,没所谓了…她急需找个可靠的支撑点。 这醉意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又不分场地…… 洬雨:呵…还真是有些狼狈…… 周围:…………………… 这位素来行止妥帖,面冷情冷的女仙,白皙的脸上此时浮了一丝丝红晕,似水轻柔的衣衫因飞琼的一顿扑晃滑落臂上。 一头墨发铺陈碧草间,眼睫细长微卷,鼻头小巧圆润,面色粉嫩,柔唇浅红。唯有两道纤眉微蹙。 真是醉里红颜半风流,梦中委地抱清寒。 好一幅《山宴醉酒》图! 不愧是雪地烧!! 正真的酒如其名!——雪中火烧,初时不察,待发觉,已是寒冬融尽春意成,一片潋滟之色。 可不就是此时此景吗! 时清:啧啧啧,酒果然是个好东西。相识两万年,谁敢想我还能见到如此风流的洬雨仙子呢?!她这醉得风流四散却还想凶巴巴的模样,真是…好可爱的,哈哈哈…… 三位仙君:这一声低喝呐……竟元来,司典仙也会有这等娇嗔惹怜爱的形貌?!…我莫不是也喝多了吧…… 羽苍:……小仙姑看着好乖……我也想…抱抱……嗯…… 四位仙君只是想想,羽苍灵君却不光是想。 他一边想着,身子跟着就朝洬雨俯去。 但是…… “咻,咻咻,”飞琼俯身罩住洬雨,在她身上使劲一嗅,轻叹,“洬雨你这…这是喝了多少啊?” “仙子心情不好,喝了大半坛雪地烧。”香禾低声回道。 “……就她那酒量?还大半坛子?!” 飞琼倍感无语。 虽然洬雨的酒量也不算差,但是,谁让飞琼何其量好呢。 能者无双骄傲嘛! 她转身抽出一个软垫,轻轻塞到洬雨身下,避免洬雨被硌着。 待一抬头,正正对上一双藏着五分醉意三分危险二分审视一分不屑的赤红瞳孔! 飞琼:………… “你是…青华宫的小灵君!” 飞琼记忆翻滚,霎时忆起这位帮了洬雨,在楠榴院神农见尾不见首,至今才见第二面的羽人灵君。 羽苍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眼神吧--飞琼觉得的的确确是在看她,但是忽而缥缈,忽而尖锐。 她何时开罪这位靠山强大的灵君了?! 时清手中折扇掉地,一脸惊愣,“他哪的?!” 香禾正小心翼翼地替洬雨整理滑落的衣衫,见飞琼不语,仰头回道:“这是青华帝君的小徒弟,羽苍灵君。受帝君嘱托,眼下随我们仙子在逸院修行。” “什么?!随洬雨修行?!他、他住星枕松涛?!!” 飞琼炸毛。 羽苍赤眸倏亮。 “不是不是,没在星枕松涛,是在依松轩。” 香禾连连解释。 飞琼再也听不进任何字句。 三位仙君:怪不得…原来竟是帝君座下……小灵君果真福分不浅,令我等心羡呐……唉…… 时清:……艹…被雷劈的蔚殊白…瞧瞧你特娘的干的好事……哪个不知在这九重天上属四位帝君最护犊子?!你居然还暗戳戳地讽刺帝君的爱徒险些气哭他!……哼哼,这下好了。若是小灵君心中一个不爽……往后我在东天庭可怎么混?!我特娘的好想哭…… 世间有个常见的现象--但凡是雄性,便最容不得挑衅和刺激。尤其是不大不小还喝了酒的少年雄性。 若是心情一激动,酒劲再一上脑,那就更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 世间还有一种现象--对于自己无比想要拥有、却总是可望不可即的事物,若是突然被旁人轻易地占据了,便总会有些嫉妒、不爽或不忿。 如若那人还是个怎么瞧都比不上自己的,那这嫉妒不爽或不忿便越发不可收拾。 在羽苍看来,飞琼是明明白白地在挑衅自己! 她自己一见小仙姑,既扑又抱还老蹭!却偏偏不让我碰,她挡我!!…… 羽苍觉得飞琼是个威胁! 一个潜在的威胁! 具体是何威胁?…… 羽苍觉得他脑袋有点晕,有点胀痛,暂时想不清楚。 总之,他看她,不爽! 很巧。 飞琼现在瞧羽苍,也就两字--不配! 那可是洬雨的逸院啊…… 她都没留宿过呢…… 这小子算哪根葱?! 分明就是他家帝君倚尊仗势! ------题外话------ 不负责小剧场: 醉里红颜半分流,梦中委地抱清寒。 羽苍:我家小仙姑看着好乖噢,我也想抱抱! 飞琼:你当我是死的吗? 作者:哈哈哈~~~ ------//////------/////-------- 恳求小可爱们的评价票,投票有奖哦~! 第七十六章·洬羽 灵君醉了(2) 天旷云浮,夜色渐浓。 自长空视下,九重仙境,远处云海重重仙宫隐隐,近处林深湖湛灯似星,更兼云袖笙歌舞翩跹。 仙界风采,此中得窥一角。 等其余几位从各自的思绪中回过神时,才发现,这半丈山地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飞琼和羽苍,这一仙一灵居然双双坐在地上,一脸高深莫测地瞪着对方。 什么情况? 这针锋相对、交战于无形的画面,到底为了什么? “……飞、飞琼仙子?” 香禾轻声试探。 不应。 “……灵君?” 也不应。 香禾:怎么感觉快要真打起来了?…… 时清瞧了一会儿,心里却乐了。 真是天赐良机! 让他刷好感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真的不要太及时!哈哈哈! “仙子?灵君?” 不理没关系,我说你们听着便是。 “那个,洬雨仙子她需要安静,不然,你们挪挪去我们那桌坐坐如何?” 一阵死寂。 时清一瞧,兀自点点头,然后不做他想。 他将折扇往颈肩一塞,撸起广袖朝他们走去。 “再这么盯下去,你俩都该去百草宫报道了!眼睛不疼的啊?!飞琼仙子,请恕本仙无礼了。” “啊~!!” “嘘!你小点声我都快聋了……那个,灵君,洬雨仙子就交给你照看了啊。” 飞琼惊恐错愕。 羽苍眼神倏亮。连连点头。 旁的目瞪口呆。 时清居然二话不说就跟抱石墩一般,哼哧哼哧地将飞琼朝他那桌端去! “借过借过……” “时清!!你有病不是?!你快放我下来!……” 别说他们这一丈地了,就连山下山上左左右右的都瞧了过来。 众仙有的哈哈狂笑,有的笑语议论。 飞琼风中凌乱… “哎呀到了到了,坐吧。”时清两手一松,将怀中石一放,“话说,仙子你可真沉。” “………” 宴上丝竹之音听来欢快俏皮,表演者神态惟妙惟肖,观者忍俊不禁笑声难抑。一出哑戏即将收尾。 一片欢声笑语中,飞琼一脸的怒意。 玉雪可爱的时清冷不防的,脚底风旋---- 三位仙君见势不妙,拔声齐喝,“仙君小心!” 然…… 一个倒挂金钩,时清被凌空提起,又被狠狠抛在地上!! 飞琼起身打算再施一番凌|虐,被受了惊的香禾赶紧拦住,“仙子使不得!这可是穆谌仙君的生辰宴!正山顶上还有明煦殿下和二十重天的仙神,不能惊扰他们啊!” “唔哦……嘶,我的臀……” 时清滚在地上,苦不堪言,“仙子你真好狠的心……” 三位仙君左右围蹲,想要将时清扶起。 旁的阶地上,有仙没忍住,很不厚道地一声狂笑。 俊秀精致的女仙薄眉含怒,“活该!”转身坐了回去。 时清一颠一颠地被扶着走近,皮厚地道:“你个暴躁小人参!我还不是怕你们打起来伤着洬雨仙子?” “我是瞎的吗?!”飞琼怒。 “怎么会!仙子你这双美眸最亮了!嗐!”时清等纷纷坐下,他小声道:“我是怕灵君啊。你没看出来他已经醉晕晕的了?我是怕他不小心伤着洬雨仙子。” “哼!就算如此,你也不该端开我!你害我无端输给那个毛小子,往后再战,我还谈何气势?!我,我……都因你!” 飞琼心有不甘,照着时清后肩又是狠狠一拳。 时清泣泪,心有悲戚却还是笑道:“是,是,是我不对,但是,怎地就还要再战呐?” “是啊?为何?仙子与灵君有怨?”三位仙君同样不解。 “没有!往日无仇,今日看他不顺眼!往后亦如是!” 四位仙君:…………一见“钟仇”?!……… 这一桌忿忿不平,那一桌喜笑颜开。 小灵君得时清相助,旗开首胜,看着静卧在侧的洬雨,十分满足! 香禾见两厢无事,便坐在洬雨身旁,看山下歌舞新起。 此时正是宴盛,山间却一片酒酣。 一山晚灯中,放眼望去,或近或远,素日里一个个风姿超然的仙神,如今别管是男是女都带些洒脱风流之态。 整个山间,或坐或倚,或笑或闹,好生和乐。 洲上琵琶声声,时而玉走珠盘,时而浑厚低沉。金桂周围,半空之中,十数位绰约仙姬,持琵琶,着素衫,银华做冠,朱砂描额,袖带翻飞步翩翩。 不愧是九重天的舞姬! 清风掠湖,照山拂来。桂香|裹|***|酒醒。 少年半仙红衣白发,一身明艳,半伏桌间。 一丝微凉中,羽苍掀起眼睑望向地上的身影。 未几,醉意没过才有的二分清明,他不觉唇角含笑,阖目入梦。 时清和飞琼那一桌却是一个在气不爽,一个在赔不是,还有三个附和劝慰。 好在这几位都是言语风趣的仙神,又有歌舞在侧,受欢声笑语熏陶,没多久,便又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飞琼一脸的不好意思,“哎呀,过誉过誉,我那婆娑宫只是善舞而已。萃芳庭十仙九宫,各有所长各司其职。这一番宴舞,是我们各宫齐心并力得来,不敢居功的。” 一位仙君哈哈笑道:“仙子是自谦了。不过,萃芳庭九宫的确是各有千秋能者济济。是我等素来钦羡之地。” 一仙君附和,“正是如此。且不论今日天后诞辰,二十七天的盛况,单单眼前之景,满山诸仙,谁又不曾沉迷?” 听之,在座几位不由得放目观看,还真是所言不虚。 飞琼仙子薄眉微扬,清明的眼眸笑意难掩,心内油然自豪。 时清折扇轻摇,心中盛叹:真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呀~! 另一位仙君也捧场道,“哈哈,看满山仙友的神色,是被这几位仙姬仙君的歌声倾倒无疑了。果真是灵音。也就萃芳庭才有此声。” 时清杯酒下肚,也不由得点点头,附和道,“仙君说的不错。” 诚然他没想到,此刻他自己把自己卖了出去。 飞琼胸中灵犀一点,忽而凑到时清面前,“仙君所言不妥,九重灵音,也不都在我们萃芳庭。我们朝云仙子就很喜欢时清仙君的这副好嗓子。” 时清如被蛇咬,一杯酒就那么跌洒在桌上。 “哪天去我们萃芳庭坐坐呀?时清仙君。” 时清哈哈笑着坐直身子,“哈哈,仙子说笑了……那个,嗐!我这么个粗俗男仙,怎配得上萃芳庭呢!你们玉音宫里,哪一位唱起来不是一串骊珠?” 他难得地斟酌字句。 随后又道:“已是满宫的灵音绕梁不绝,何必还来寻我呢?对吧!再者,你的婆娑宫可就在他们旁边,这灵音听多了也不尽然是好事,你便不觉嘈杂吗?怎地还在这帮他们?你傻不傻。” 飞琼薄眉再蹙,“你去不去?” “不去。我一个厨子,去那种地方合适吗?!不、合、适!你们朝云仙子也真是,三番五次的,我声音好听不代表我爱唱啊!” 才缓和了的气氛,就这样再一次陷入僵局。 就在他俩嘴上斗法时,一位仙君忽然道,“穆谌仙君过来了。” ------题外话------ 虽然知道这本书不会有推荐了,也看不到最初那样跳的点击量,注定往后没什么大的出息,但身为孕育它的我,还是要疼它的~! 爱不能停,完结为上! 再有,感谢各位小可爱仙女们~!! ----------////----------------- 行吧,电脑都这么敏|感了吗……: 清风掠湖,照山拂来,桂香裹chao,chui酒醒。 我尽力……无奈……… -------------/////////-----------////////--------- 恳求评价票,推荐票,这是目前我唯一有资格可以拥有的票票…泣……… 若投了评价票,记得留言领奖啊~! 感谢~!感谢~~!! 第七十七章·洬羽 灵君醉了(3) 观之恰若清风、好似霁月的穆谌仙君,迎着灯华自山间一路从容行来。 一路的仙神或起身行礼道贺,或遥遥致意,不论品阶高低,他都从容自如地给予回应。 “哎,穆谌!你怎么下来了?” 时清忙忙起身,一脸灿烂地迎上去。 他心中直叹穆谌来的真是时候。 如若说,时清和飞琼这两位仙神,一个生得玉雪俊美满面和气,一个生得冰肌玉骨嫣然娇俏,都是一般的清爽明媚观之可亲。 那么,穆谌和洬雨也是如此。 穆谌听见呼唤,便加快了步伐。 这位仙君,远观时是一段洒落恬淡的姿态。但待他走近,那一身的清瘦之感和一张英俊冷淡的面庞,便为他添了几分凛然之色。 若他与洬雨站在一处,一个便似凌霜而立的劲松,一个宛若夜下石山中的修竹,骨子里都有一般的坚毅孤傲。 时清揽住穆谌瘦硬的肩,折扇轻摇,“今日这般情形,你来这山下边不太好吧?” 他口中如此说,却还是揽着穆谌朝他那桌走去。 时清虽然看着活泼可爱一团和气,却是和蔚殊白一样的身量,在诸仙神中素来也是“一览众山小”,少有的卓然挺拔。 因他比穆谌还要高出一寸有余,是以先瞧见了两道齐整的剑眉。 穆谌声色纯净冰凉,“无妨。众仙神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就交浅,我不在也不要紧。何况,我亦是被逼无奈。” “这话什么意思?!发生了何事?”时清一把按住穆谌。 穆谌无奈停下,“耐不住明煦殿下一脸的锅底之态,我坐在一旁只觉甚冷。因此,下山舒展冻僵的筋骨,活活血。” 说罢抖了抖肩上的手臂,朝前走去。 正巧路过洬雨一桌时,穆谌朝躺在地上的洬雨看了一眼,英俊冷淡的仙君不禁莞尔。 “哈哈哈,啥?”时清跑过来跟上穆谌,“你说明煦殿下?!他可最是温文尔雅的啊!你都干了什么呀?快说说。” 穆谌抬头瞥了眼时清,一脸冷淡地轻呵一声,“你太看得起在下了。但凡仙君你行止端庄些,我也不用下来走这么远的一趟路。” “……” 时清一愣,几瞬后突然噗地一声清笑,“你,莫不是在说,”他拿折扇朝自己一指,“殿下他在吃我的醋?啊?” 他一想到明煦是因为他和飞琼的嬉闹,五内就是一股亟待疏通的亢奋。 穆谌:“恭喜,你也不是无可救药。” “果然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时清在穆谌身后一顿狂笑。 三位仙君早已起身,待穆谌来到桌前便纷纷寒暄道贺。 飞琼也行了真挚的一礼,笑吟吟道:“穆谌仙君,生辰快乐!” “多谢仙子。” “你怎地下来了?”飞琼看向洬雨,“可惜洬雨喝醉了。今夜你怕是听不到她的恭贺了。” 穆谌自洬雨身上收回视线,未置可否,“我来,是替明煦殿下捎句话给慕清。” 慕清,是时清在玄隐做水神之初,给他自己取的表字。不成想竟与玄省慕清上神重名,因而私下里,九重天也就只有蔚殊白、穆谌和梅渚这么称他。 飞琼:“……” 正巧这时时清一脸欢笑地走了过来。 “殊白去哪了?”穆谌道。 “山头这么大,鬼知道他去哪了!他爱去哪去哪,没他在心情好。”时清又是一脸不快,他还在生蔚殊白的气。 穆谌知道这二仙怕是又吵架了,便对三位仙君和飞琼道:“话已带到,我亦该上去了。各位随意,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一番客套后,他向着洬雨行去。 身后传来时清他们的笑语声: “……” “也没带什么话,殿下只是感叹我英俊潇洒罢了,哈哈哈……” “……“ “……” “我就是心疼我家小梅渚,锅底一样的殿下啊,哈哈哈哈…他在旁边待着应该很不好受,都怪我,怪我……哈哈哈……” “……” “唔!……不笑了,不笑了,别揍我……” “……” 地上的女仙侧躺着,脸颊微红,纤眉轻蹙,有着难得的二分娇柔。 穆谌英俊冷淡的面容上不由的生出一丝暖意。须臾,却剑眉微蹙轻叹一声,“今夜,还是令她心生了许多不快。” 一旁的香禾闻言,对着半蹲在洬雨身侧的穆谌,轻声道:“仙君不必自责。我们仙子只道是她对不住仙君,给您的生辰宴添了许多麻烦。还要请仙君见谅。” 穆谌沉默一瞬,剑眉再蹙二分,声音极低,“她在玄省受雷霆之刑时,我却在凡界历劫…见谅?…每一次,她有需要,我皆不在。谁又该请谁见谅?……做仙君这么多年,才越发明白,当初她心里恨我是应该的。” 他这一番话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一句几乎就是自语。 香禾虽未听清楚,也不大明白,但看着穆谌一脸凛冽和自责的模样,实在不敢贸然答话。 毕竟,这两位仙君发怒不快的模样,多少是有些相似的。多少令香禾有些发怵。 未几,穆谌收敛了神思,从怀中拿出一个浅黄色的小药瓶,打开瓶塞后往洬雨鼻尖处放去。 “仙君这是……”香禾不解。 “百草宫的洗神散,让洬雨闻闻能好受些。” “……哦。”香禾心下感叹--百草宫的洗神散,那可是专门用来治疗,因幻象、魔气等侵扰致使失心发狂的上好的清神灵药……用来醒酒……嗯,这…… “唉?灵君你醒了?” 羽苍起身,赤红的瞳孔盯着穆谌。 其实,尽管穆谌和香禾谈话的声音很低,但羽苍还是迷迷糊糊地听了一耳朵。待他从混乱烦躁中听出来这似乎是穆谌的声音时便醒了。 只是他才掀了眼睑,就看见穆谌打开瓶塞,半圈着洬雨的腰身将药递了过去。 那一刹,羽苍的脑子里空白一片,他就那样对着那画面怔了许久。 熙诚送羽苍来琳琅苑的那一日,道青华帝君曾言:羽苍骨子里是个极有狼性的半妖羽人。 因为异界众妖,向来以强悍论尊卑,许多的王庭重臣,都是从尸山血海中一次次爬出来再一步步踏上尊位。这样的妖,阴|狠|暴|戾|早就成了他们骨血中的养分。 他们的子嗣,狠戾源自血脉传承,生来狼性十足。 只不过,羽苍的母亲是个人类,还是位温柔坚韧、聪慧慈善的人类女子。 就是因为他母亲的悉心教导和影响,他的良善才盖过体内的另一半狠戾。 但,盖过,不是全然取代。 一旦触及本身最难舍难让的私欲,便会复苏袭来。 ------题外话------ 吼吼,昨天起点的小可爱居然投了10张月票给我!!月票啊~~!…… 兴奋了一整天,作者的脑子都是飘的!【捂脸】 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的动力,谢谢投票的小可爱!!!【比心么么哒】(由于我还没找到是哪几位小可爱投的,所以没法具体点名道谢,真的很抱歉,但万分感谢~!!) 我会继续努力,还请小可爱仙女们继续支持!感谢!!! 第七十八章·洬羽 灵君醉了(4) 羽苍灵君这位小半仙,平日里瞧着洒脱不羁,有时带点霸道蛮横,有时异常听话乖顺,好似的确是一副少年的纯真天性。 但其实,他也是个心思机敏出众的少年。 有时,只是一眼,他便能窥见旁的看不出或者需要许久才能发现的事物或内情。 就像这一刻,饶是他醉了五六分,可与看见飞琼扑倒洬雨又抱又蹭时的嫉妒不爽不一样,羽苍只是看见穆谌给洬雨递药,他的心底便油然生出莫名的心慌不安。 他觉得穆谌待洬雨,太过与众不同。不同地很明显。 只觉得,他们在一个画面中,看着竟是那样般配,那样刺眼。 因为他有种被置之在外的感受,是他靠不近洬雨,穆谌却已在其中的感受。 穆谌曾带他在琳琅苑的各处逛过一遍,当然除了琳琅阁。他是半仙,还没有资格到琳琅阁借阅。 单单那小半日的相处,羽苍觉出穆谌虽然行止有礼,但也冷淡嘴毒。 像洬雨这样冷情冷面的仙神,按理说,穆谌与她,应该只有礼谦恭敬。 何况,还有现在才回味过来的一耳朵不清不楚依稀可辨地对话。 羽苍的脑袋是昏沉胀痛的,可他的脑袋里却不安分地忽左忽右的乱窜着这些想法。虽然一闪而过,却牵引着他的心慌不安。 甚至因不安产生的愤怒很明显地在心底攀升。 尽管,他搞不清楚因何不安,为何愤怒? 倏地,自他左腕至心口,爬上一丝灼痛感。 羽苍还没回话,洬雨却醒了。 洬雨蹙着眉坐起,看了眼穆谌,按着太阳穴道:“你给我闻的洗神散?” “嗯。也不能让你就么躺倒宴席结束。传出去,亦不见得是美谈。” 洬雨抬头看看四下,满山仙神和自己一样的也不少,“你怎的下来了?” 这时飞琼也看见洬雨起身,高兴地喊着跑了过来。 于是在飞琼兴奋的呼喊中,只听穆谌道:“来要贺礼。” 羽苍眉头一皱。 香禾弯唇一笑。 洬雨愣了愣,随即突然伸出手朝穆谌身后挡道:“你给我站那别动。” 飞琼兴奋的小脸一僵,又满含哀怨,“洬~雨~?” 洬雨揉穴轻叹一声,“你再晃一次,我便真要吐了。” “我不晃不晃。”飞琼拨开洬雨的手做到她旁边,又揽住她的手臂,小声倾诉,“我那是一时高兴没忍住,太想你了嘛。嘿嘿,现在我乖乖坐你旁边,不乱动。” “啧啧啧,瞧瞧你这模样,飞琼仙子你真是……要不你干脆嫁给洬雨仙子得了。” 时清走过来,看不下去飞琼这般故意做作的模样,语出惊魂。惹得一地的身影都向他投来目光,全部像在看脑残! 时清:“……嗐,说笑,说笑的。” “我也想啊!”飞琼瞪着时清,“可惜我不配。谁让我生了女儿身呢…唉。” 说罢用一种无可奈何又无比惋惜的眼神看向洬雨。 洬雨心底一阵发怵,用力地从飞琼怀中抽自己手臂。 “我错了!洬雨我错了,别,我真想你了。”飞琼赶紧用力捆住。 直男时清:……不愧是萃芳庭出来的,好能演。 洬雨拔也拔不出,只能随飞琼。然后,她从乾坤袖中拿出一个光华灿烂的灯笼。 这灯笼用天界舒云纸遮糊,胭脂绘花,金粉描云,瞧着清丽超逸。 穆谌看着灯上图文,双眸怔愣。 “哎?这次居然画的山茶。” 时清折扇轻摇,一手拍了拍穆谌,“这不正是你最爱的花吗?真是巧了。” “哦?穆谌仙君最爱山茶?那这灯应是很合仙君心意。”飞琼点点头,又道:“不愧是洬雨,画的真好看。” 听了飞琼这一言,时清摇晃的折扇忽然一顿,一双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绕着灯、穆谌和洬雨来回转了两圈,然后眉头一挑。 穆谌接过灯笼,看了洬雨一眼,“多谢。” 待他站起身,时清将折扇抵在唇上,附耳低语,“哎?你常说什么…啊…山茶戴雪而荣,具松柏之姿…然后嗯乱七八糟啰哩啰嗦的一串,是以,你最爱此花。怎么,难道这里头还有别的典故?” 穆谌斜睨了他一眼,“与你何干!”然后看了一圈的身影,“那我先上山去了。” 言讫,他便提着灯走了。 “嘿~!你个小心眼!你走慢点,我又没撵你!…穆谌仙君!生辰快乐啊~!” 时清隔空高喊,引得附近仙神都看过来。 忽而,有仙神跟着也喊了一句:穆谌仙君,生辰快乐啊~! 然后,居然有不少的仙神跟着陆陆续续喊了起来,再接着,左山、正山还有右山的仙神都喊了起来! 于是乎放眼望去,夜空下,灯华中,一位青白衣衫的仙君时走时停,漫山仙神陆续站起,喊声渐高,皆喊着一句:穆谌仙君,生辰快乐啊~! 此情此景,来得突然,却也来得盛况。 任谁听了,也要在心底生出一丝喜悦。 穆谌是开心的。 时清瞧着听着漫山声起,折扇摇晃,一脸得意欢喜,忍不住跟着又喊了几句。 在这一片高声祝贺中,羽苍又给自己灌了几杯酒。 不因别的,只因为疼痛!因为自左腕至心口这一路强烈的火辣辣的灼痛! 他感觉自己半个肩臂如在灼烧! 身体的疼痛和醉沉胀痛的脑袋折磨地他想大喊! 可他忍着。 他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恐惧发抖:是、是旧疾,是它,它又来了,不、不能在这里…… 羽苍忽然觉得有些悲戚,有些绝望。 身体突然被用力扭转,对上洬雨清冷幽深的眼眸! 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羽苍混乱的意识霎时回复一丝清明,望着突然看来的面庞,眼中忽地泛泪,“小、小仙姑,我……”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压不住它… “我带你回去。” 洬雨的声音清冷从容,却似破雾之光。 因此,在飞琼他们的诧异、询问和呼喊中,洬雨抬手捏诀,带着羽苍消失在半顶山的盛宴中。 星枕松涛。 倩雪和月婵正在客室练字,忽然头顶轻微声响,她俩疑惑对视,地上趴着的两只红鸾却腾地起身,口中鸣叫。 月婵回头,“呀,真是仙子!宴散了?不对呀……” 她正想说这个时间尚早,也没看见香禾,就听见洬雨清冷的声音自楼上传来。 “你们做自己的事,旁的东西放在客室便行。” 月婵和倩雪忙忙应声。 两小仙婢心知:洬雨不准她们上楼! 二楼雅室内,昏暗之中,洬雨自架屉中拿出一盏漆黑的铜灯。 这铜灯双鲤为座,芙蓉做盏,水波饰柄,华丽和古朴并存。 曾是天界上天庭的法宝。 ------题外话------ 小仙女们520快乐呀~!爱你们~!那! 更新说明 各位书友,很抱歉! 最近虽然一直在码字,可总是越码越觉得码不动,自己反思了很多,也请大神帮忙评阅,总算找到了自己几个很明显的缺点。因此决定重头改文。但是由于时间精力有限,做不到一边改一边码,所以会暂时断更一些日子。 对于在看小仙女们,真的很抱歉!! 故事本身的关键大纲是全书的骨架,对于它既定的方向是不变的。所以,只是调整全文的节奏。 虽然我讲述故事的能力差的太多,就算在原基础再修改也无法改变大的方向改的多好,但出于私心,还是很想很想写好这本书。 请各位书友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