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殆尽江山暮》 第一章 初见 梧河之上,峭壁嶙峋,水波微荡,一个小舟从南朝北徐徐而行。 “兄长,过了河就是尚河镇了?”只见河中央的小舟上,一个睡眼惺忪,面容不失童真的男孩从船蓬的布帘缝里探出脑袋,他望着船头站着的青年朗声问道。 “是啊,快到了。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雪了,去添件里衣,别冻着你。”那青年有着一双似水的双目,直挺的鼻梁,身着青色锦衣,披着白色毛披风,端正严肃。他年纪不大,行事动作,就连语气都透露着几分从容稳重。 船蓬里的小男孩望了望前方,却只能瞧见碧水清波,微微轻叹转而对船尾的船家道:“大叔,你可要快点啊,下雪路就不好走了。” “小公子放心,不出一刻时船就靠岸了,不会耽搁公子们的。”船家应着他。 到了尚河镇,寒风四起,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潼玉肩背一个大包袱,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走的甚是轻盈。而旁边比潼玉矮了半截的凌才带着个棉帽手中拽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兜,摇摇晃晃走着,可爱极了。 “兄长,这白老爷怎么没有派人来接咱们啊,好重啊。”凌才嘴里低估抱怨着。 潼玉就知道这小子要喊累,笑道:“天也不早了,白家镖局就在前头,你可要走快点赶上白家的饭时啊。” 潼玉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赶路。 凌才兄长的背影叹了口气,但很快也跟了上去。 潼玉和凌才走到白家大院的时候已经傍晚。白家先祖当年为了出货方便将白家大院修在了尚河镇的最西头,这样离开了噪杂的街市也为出货提供了方便。可这却好像不是很让凌才满意,因为他已经漫步蹒跚了近一个时辰,全身酸痛,手脚无力。 潼玉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气喘吁吁地凌才,朗声道:“抬起头看看,我们有饭吃了。” 凌才满头大汗,长长吁了口气:“我的乖乖,可算到了。” 庄管家在门口等候已久,不远处的二人看着像是张家两位公子便向前询问:“两位可是东溪镇而来?” 潼玉连忙放下包袱,上前一步,端端正正作揖鞠躬,“正是,想必您就是庄管家了。” 庄管家笑呵呵点头,对着身后的两个杂役吩咐道:“快去,把两位公子的包袱拿进去。” 说完,转身又向潼玉回礼:“两位公子辛苦了,我家老爷等候已久,快请。” 还未等潼玉回礼,凌才早已大步向前走去,“大叔,还等什么,带路啊。” 白家大院分里外三层,最外层是货院,为了方便杂役和镖师卸货装货,白家先祖修了一个外围的货库,外墙和东南西北每个货库都有相应出入的门,而张家兄弟走的是一个直达内堂的正门。 一路走去,备货的镖师,在长廊里的杂役无不将目光投向这两位英貌才俊的公子,即使庄管家呵斥了好几次,大家还是身不由己的偷看过去。院内二层是镖师们住的,一围房屋一围花园,倒很是别致。而最里层便是白家老爷白兴昌和夫人的内苑,还有四处别苑。房屋都不算大,却环环相扣,张家兄弟二人自一进门就在四处观望,心叹道张府虽然家大却是修不出这样的宅邸的。 进了内花园,院中有颗甚粗但已经凋谢的玉兰树。此时是冬日,玉兰是春日盛开,潼玉每年都会见到家里的玉兰开花,于是对玉兰花甚是喜爱。 正当这时,一阵洪亮的笑声打破了潼玉的心境,“哈哈哈,看看潼玉都这么大了,我还敢认嘛?哈哈哈……”白兴昌立在门前笑道。 潼玉和凌才见到白兴昌和白夫人从堂内走出连忙上前行礼,“叔父,叔母。” 白夫人走上前扶起二人,慈祥地笑道:“饿坏了吧,赶快进屋吃饭。” 四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内堂。 凌才一进内堂,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刚出锅的人参鸡,潼玉见状用胳膊不知顶了他多少次,可这小子早就将礼仪抛之九霄云外,心里只有那锅鸡。 “哈哈,饿了就赶紧吃,凉了就不香了。”白兴昌亲自给凌才夹了块鸡腿,笑盈盈地看着凌才说道。 “潼玉啊,多日不见,我那兄弟可还康健,你母亲的病可有好转啊?” 白兴昌又边给潼玉夹菜边问候道。 潼玉礼貌性笑说道:“父亲近日处理府上事务甚是繁忙,再加上母亲的病,他也总是睡不好。但临行前母亲的身体已经稍稍好转,父亲心事也轻了许多,此次前来,父亲专门带话,说让您不必担心,也不必探望,年后他会亲自前来与您畅饮。” 白兴昌摇了摇头,“我这兄弟还是这么倔啊。” 潼玉不解但也没说什么,低着头往嘴里塞了几口饭,不得不承认他也饿急了。 白兴昌乃大齐暗士之帮清羽帮的分支门主,年少时为人豪爽和善,又独自创了“御风剑法”,因而一时名震天下,被江湖人称“剑圣”;他的妹妹白子清师出于他,此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白子清又靠自己悟出来了“穿云见日剑法”。兄妹二人横霸江湖多年,如今世事万千,当年的大势已去,两人只好在这乡间寻求一份宁静。隐世没有过多久,与白兴昌成婚不久的白夫人相继产下一子一女,大儿子取名白詹,字恭;小女儿取名白婉儿,但白兴昌对这圆圆的小女儿甚是喜爱,还是破例为爱女取了一个闺字,执。 阿执自八岁便同白子清一同住在尚河镇往西不远处的冥山,因年节将至,不久前刚刚回到白家。在山上听白子清说了太多次关于清羽四大世家的故事,张潼玉这三个字更是被提起了无数次。 对于这个总是出现在自己幻想之中的男子,阿执自然比谁都好奇。 正当白兴昌四人聊的火热,一个小小身影趁机从侧房的窗户翻身而入,在旁伺候的丫鬟见状正在向前问候,却被阿执一双大眼止住,她躲在侧房进入大堂的门口露出半个脑袋静静盯着。 白夫人和凌才是背对着这扇门的,潼玉和白兴昌也只顾着说话,除了丫鬟并无人发现她。 阿执仔细瞧着那即使坐着也比白兴昌高出半个头的青年,他温婉的笑容,彬彬有礼的举止,从浓郁的眉毛到静如清水般的眼睛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又看向那洁白的皓齿,两人不过十几步的距离,阿执却将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句话都仔细观望着。 第二章 初识 没过多久,正当阿执觉得无聊准备溜走时,白兴昌笑说道:“我那闺女,也是给我闯了不少祸啊,年纪五六岁的时候差一点把梁庄送来的万斤粮食给点了啊,哎呦呵,可把我给吓坏了,要不是管家及时看见,恐怕我们白家这偌大的宅院就没喽,咱们也不会在这里坐着吃饭了,哈哈哈哈哈” 白兴昌最是习惯对友人提起自己的女儿,他笑的很是豪放,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女儿跟别人差了什么,反而觉得很是顽皮可爱,性格又好。 凌才听到白兴昌说着这事,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叔父,我爹总说我一无是处,到处捣乱,您的女儿那可比我还厉害啊,哈哈哈”,凌才拍着桌子笑着。 潼玉自是知晓凌才说错了话,立马制止了他,“凌才,小小年纪还没喝酒便醉了。” 白兴昌和夫人倒是一笑了之,可在暗处的阿执了没有那么好的性子,更何况是在父母面前的嘲笑,她起身脱了鞋子,咬着牙狠狠朝着凌才砸去,那鞋飞出去后却没有去向该砸的人,直直地飞向了旁边的青年。潼玉毕竟习武已久,一个甩手便抓住了那飞过来的绣花小鞋,凌才吓了一跳顿时呆住。 白兴昌的脸色瞬间煞白,看向鞋子飞来的方向,白夫人自然知道那小祖宗就在身后,她按住怒火丛生的白兴昌,“老爷莫气,我这就将她带来。” 正当白夫人起身向身后侧门走去,小祖宗早就溜之大吉了。 潼玉打量着手里的鞋子,那是一双和他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碧绿色绣鞋。先前他早就听闻白家幼女,年纪小小却脾气很大,能将这双鞋在外人面前掷出的非她即谁。 潼玉想了想看向小声埋怨的凌才,厉声道:“凌才,快给叔父叔母赔罪。” 兄长突然的严声厉语让凌才一头雾水。 他愣愣地看着潼玉,却被潼玉桌下踢了一脚。 “愣什么神,快啊。” 凌才扭过头看了眼正生着闷气的白兴昌和在旁安慰的白夫人,弱声道:“叔父叔母,凌才说错了话,还望叔父叔母见谅。” 他低着头,看似知错却在偷偷地瞪着潼玉。 潼玉无视了他的冷眼,上前替他求情道:“叔父,凌才童言无忌,惹怒了白小姐,还望二老和白小姐不要见怪。” 白夫人听到潼玉将自己十一岁的女儿称作“白小姐”竟莫名觉得好笑。 “潼玉,你言重了,我这女儿不过孩童,哪儿是什么小姐。你也不必错怪凌才,我那女儿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该说见谅的是她。去,把那小祖宗叫来,越来越没规矩了。”白夫人吩咐丫鬟去寻阿执。 潼玉正要阻止,毕竟凌才出言不逊在先。 白兴昌却叫住了他,“潼玉,借这个机会你们也认识认识。” 潼玉转而看着白兴昌奇怪的眼神只让他感到心慌,他明白这是何意。 当年在他出生不久,父亲便与白家定了婚约,这些年他也听了不少这白家女儿的事情,全无好话。如今却要见这只是靠从他人嘴里听来的人,心中不免无措。 白兴昌命人撤了饭桌,上了茶水,张家二位公子坐上客位。等了几炷香,白兴昌催促着白夫人亲自去“请”那祖宗,自己端着茶水独自息怒。 潼玉的心开始慌乱,她一刻未出现,他的心就一刻也未正常跳动过。不到一刻时潼玉就饮下了三杯茶。 凌才看着潼玉的紧张模样偷摸笑着。 “娘,我求您了,我错了,爹会打我的,哎呀,娘……” 不见其人却问其声,这个丫头虽然调皮胆大,但也有让她胆怯之人,白子清是其一,另一个便就是坐在上位的这位白家老爷了。 阿执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已有白夫人肩高。白夫人气喘吁吁拉着这小祖宗,想必废了不少力气。 阿执平日里喜爱身着男子装束,而今日不知怎的一改平日打扮,没有了男子发髻,没有了粗布衫,有的是简简单单的女子装扮。一身粉色蝴蝶纹样罗裙,脚踩一双紫红色绣鞋,圆圆的脸上一双透亮的大眼睛让人过目不忘。 阿执进了大堂就没敢抬头,还没等白兴昌发话自己倒先跪在了地上,小声嘀咕着:“我错了……” 白兴昌看着女儿这身打扮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抿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还好你没有伤到两位客人,否则你就在劫难逃了。” 阿执听到父亲没有那么生气,站起身一通傻笑,“爹,我……” 还未等阿执说话,白兴昌指了指张家两位公子,厉声说道:“看着人,大声说。” 但这样并没有吓着阿执,她转过身不屑地看着面前端肃的潼玉,又不屑地看了看等着看笑话地凌才,努嘴说道:“二位公子,小女自小就没给人道歉的习惯,今个我爹觉得我错了,那我就是错了,还望二位见谅。”说完,行礼。 凌才冷笑,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话里的不甘。 “叔父,别为难她了,天儿也不早了,您恐怕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我和凌才也要回房了,明日潼玉还有要事转达。”潼玉抿了抿唇,很快打破了这尴尬场景,朗声道。 白兴昌笑眯眯地看着潼玉,心里很是得意这个未来女婿,还好是个品行端正之人,“嗯,也罢,你们也奔波一天了,那就让她带你们是去迎君苑吧。” 说着,手指了指正低头把玩手指头的阿执,未等阿执反应,白兴昌已经自顾自的离开了。 潼玉对着阿执拱手道:“有劳了。” 阿执气到跺脚也只好走在前面带路。 身后凌才嬉笑着在潼玉耳旁嘀咕,“兄长,这丫头别看年纪小,这脾气是真的硬,将来你怕是要受罪喽,哈哈哈。” 潼玉耳朵一红,玩笑着怼开凌才。 到了房门口,阿执很是随意的指了指,示意到了,便要转身离开,却被潼玉唤住,“婉儿妹妹,今日凌才说错了话,还望妹妹不要往心里去。” 平日里无论是谁都唤她阿执,让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大名是白婉儿。阿执心中一笑,听陌生男子唤自己名字竟有些新奇。 阿执扭过头直直撞上潼玉的清澈双眸,心头不由一颤,而潼玉亦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姑娘的双目惊了神,心头一紧,对视良久,凌才已经在屋内逛了一圈。 “兄长,白家的屋子甚好,屋里还有许多书……” 凌才刚一出门就觉得情况不对,一个疾步又转身回到屋里,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装作若无其事。 第三章 白子清 “方才所见,想必兄台定也是习武之人,改日我定要与你切磋一番。告辞。” 阿执说完转身离去,潼玉微微愣神,今日所见他能感受到这个白婉儿确实与其他女子不同,看不透也猜不出。 阿执走在回房的小径上回忆着方才的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向来习惯说话时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可是这人的眼睛她竟想下意识的回避。一番思索阿执对张潼玉的好奇更浓了。 进了屋子,潼玉才发现白家为他们专门准备了一张大炕床,心下一暖,冬日里还有什么比一张暖炕更让人睡的舒服的呢。 是夜,凌才早已更衣躲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潼玉从随行的包袱中找出了一封信,面露疑惑。 临行前父亲只告诉了他,此行不仅是让他面见白兴昌,还是让他去拜见“冥山道姑”白子清,可拜见这白子清是出于何缘由,潼玉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知晓你心中疑惑,有的事在你没有见到白子清之前,我不回答你,这封信你将它交给白子清,她会告知你的。” 潼玉拿着这封信回想着父亲所说,带着满心的疑虑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展信。 潼玉大吃一惊,拿着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才确认自己没有认错,那信纸上的皇带子正是三品官员以上皇帝亲发,如今他竟然收到了皇家来信! 潼玉小心将信纸展平: 莫待花开,玉兰易败。 看见这八个字,潼玉更是一惊,端起信纸又将这几个字看了又看,那字体竟是元文! 此所谓元文,乃大齐几百年前清羽帮首位仙老所创,普天之下唯有大齐国师方可用元文。 无论是皇家信纸还是那元文所写的那八个字,潼玉今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翌日清晨,书香苑内一袭白衣清雅女子早已坐在院内喝了不知多少杯茶。 若在冥山她从不会有这样的耐心等待某人起床洗漱,但今日若不是看在某人昨日被训斥的份上,恐怕早就被她痛骂着去抄写心经了。 书香苑一颗枯枝柳树下,阿执的小丫鬟小橘正时不时地瞄着主屋的门,又时不时看一看不远处喝茶的女子。虽是冬日她的额头却不停往外冒汗,站在“冥山道姑”的身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被压迫感。 “小姐啊小姐,你快出来啊,你再不出来,小橘就要和你一起被罚了……”,小橘内心呼喊着。 “丫头,进去把你家这位祖宗唤起来吧。”白子清依旧心如止水,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小橘连忙应和,大步朝着主屋跑去。虽然这位“冥山道姑”表面不曾有过一丝不悦,但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冥山白子清从不会喜怒于色。小橘亦是知道这一点,每每阿执被罚之前,白子清总是一副……就如现在的模样。 小橘推门进屋,只见那不知风雨将骤的屋内某人正躺在红木盘花账床上,怀里紧抱着素云锦被呼呼睡着。小橘暗自叹气,小姐去了冥山这么些年赖床的习性怎么就改不过来呢。 “小姐,快醒醒,大姑娘已经在院里等了你近一个时辰了……小姐……小姐……” 小橘趴在床边急切地唤着阿执。 “……小橘……这是家里,姑姑不会让我这时起的,你也放心去休息吧……乖……”,阿执睁开朦胧的大眼睛,翻了个身又沉睡过去。 见阿执毫无醒来之意,小橘盯着门外望了望,想着“冥山道姑”那些骇人听闻的手段,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没多久,一只手飞快得从小橘眼前掠过毫不犹豫地将阿执的锦被掀开。 一阵寒风窜进衣服里,阿执突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正迎上了白子清怒气横生地眼睛…… 迎君苑内,纵使冬日寒气逼人,但今日却有那么一位青年为这枯树满园带来一份生机。 那少年将那柳树的枯枝条尽情在风中随着身体的翻腾挥画,地上的尘埃亦随着枝条从地而起。 凌才拿着白家丫鬟送来的糕点依靠在门框边上,他早已对潼玉日复一日的陈功习以为常。 “吾闻风声起,原以为初雪将至,却不然竟是吾兄倒弄枝条。” 潼玉闻声看去,收起手中枝条走向凌才,“昨日你得罪了白婉儿,你可知自己当去赔罪?”,潼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 凌才听到潼玉所言,心中极为不满,“兄长,为何啊?是她出手在先的……” 潼玉沉声打断他,“因为要借此去见一个人……当然,你也要为你昨日出言不逊给白婉儿赔罪。” 凌才自动忽略掉最后半句,走到潼玉身边紧着问:“何人?白叔父?还是白婉儿?” 说出后三个字,凌才鬼笑着瞥了眼潼玉。 潼玉摇了摇头装作不知,“是冥山道姑,白子清。” 听到是这个人,凌才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虽然是个文人,可这“冥山道姑”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姑姑,我错了,但你昨日也未曾告知我今日要晨起啊。”已经梳妆好了的阿执拉着白子清的衣袖撒娇道。 “我未说过?”白子清扯回衣袖,反问道。 阿执知道狡辩无果,便不再多言,对着白子清一通傻笑,只期望能罚的轻些。 “别笑!”白子清冷颜呵斥道。 阿执立马收起上扬的嘴角,撅着小嘴无声赌气。 白子清厉声说道:“剑客如若连晨起练功都做不到,即便习得再多剑法亦是徒劳,今日你不必再抄写心经,因为你抄写再多也悟不出个所以。” 当年白兴昌因对女儿太过溺爱,而让年纪尚小的阿执失了怜悯之心,没了教养,于是与夫人商榷之后决定让独居在冥山的妹妹白子清代为教诲。可这阿执与白子清同住了三年虽然顽劣性子改了不少,但做事做人依旧我行我素。 阿执一向会看白子清的脸色,见她未改怒颜,便心生一计,大眼一转,跪在了白子清眼下。 白子清太了解这丫头的做派了,不如将计就计就让她跪着,“这是你自己选的,两个时辰后杏林练针,今日若是蜡烛不灭,明日你就回冥山思过去吧。”子清说完便走出了书香苑。 片刻未听白子清言语,阿执转头见院中不见白子清人影,挤眉弄眼将小橘召来。 “去给我拿些棉花,嘻嘻” “嘻嘻,是小姐。” 小橘很是懂得阿执心思,小步子迈着就进屋去了。 第四章 清羽帮 锁香苑,白子清正在房内打坐,门外丫鬟进来通秉说张家公子前来拜访。 白子清微微点头,只等多年未见的侄儿进门,她总是将心中的欢喜留在心底。 “潼玉(凌才)拜见白姑姑。” 白子清眼神颇有惊讶之意,多年前探望旧友见过的潼玉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如今站在自己面前英气风发倒是有些不敢认了。白子清又侧了侧头看向潼玉身后的凌才,果然文质彬彬和他们父亲一样眉正目秀。 四下一番打量,片刻的欣喜转而化为冷寂,轻声回道:“坐吧。” 两人落了坐,丫鬟上了茶,潼玉等到屋内再无他人后,慢慢道来。 “姑姑,昨日到白府已近黄昏,不便前来叨扰,还望姑姑不要介怀。”潼玉目光正视着白子清,毫无躲避的意思,这未免引起白子清的注意。 白子清心道,先前就听闻潼玉是个难得沉稳的孩子,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不打紧。你们父亲可有话告知与我?” 白子清一句话竟点明了他们的来意。 潼玉甚是懂得白子清所言,掏出怀中的那封信交与她手中。 白子清在此之前就有听闻云巅峰的一些动静,可看到那八个字时还是簇起了眉头。 凌才不明所以,只见白子清神态紧张,又瞄了眼同样皱着眉头的潼玉,心中不免慌乱。 “写信人,你父亲可曾向你提起过?”白子清不紧不慢问道。 “未曾,这封信我也是昨日才打开看的。” “想必……你父亲……”白子清朝着潼玉投出深沉的目光,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封信。 “姑姑,那信上可是云巅峰仙老所创的元文?”潼玉终于问出了萦绕在他心头一夜的疑惑。 白子清不言,慢慢将手中的信纸放回信封交到潼玉手中,娓娓道来。 “几百年前就有人传说,仙老亡,百家亡,仙老安,便天下安。这封信上确实是元文,而元文唯有天下一人可写,那人便就是云巅峰的仙老。信上所写,莫待花开,玉兰易败,这八个字太过不易了。几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封信,白詹远走他乡,至今未归,甚至再也没有了音信,我兄长多次写信寄去云巅峰询问,依然无果。如今……又是这样一封信……” “远走他乡?!何意?可是与这仙老有关?”凌才未等白子清说完,忍耐不住好奇插嘴问道。 潼玉拍了拍凌才,“别急,等姑姑说完。” 白子清继续说道,“仙老是八朝前,也就是大齐开国时元兴皇帝亲封的国师,清羽帮中人称之为仙老。当年我大齐东有倭寇横生,北有蛮人屡次进犯,元兴皇帝为了巩固朝政和东北两地的安定,创立了天下第一帮派——清羽帮。清羽帮之后便成为了皇帝在民间和官场的探子,亦是战火连天时探入敌人内部的眼睛,成了大齐将士只可知不可言的帮派,是而天下人只知有仙老,却不知有清羽帮。大齐几百年来的太平,清羽帮众人功不可没。而这信上所提及的玉兰,便是清羽帮圣物,有玉兰之地,便有清羽帮之人。” 潼玉细想,在东溪镇家中,张府院内确实有颗玉兰树,而昨日来到白府又见玉兰。思及此处潼玉转而看了看凌才,凌才正懵懵垂眼思索着,想来他也定是想到张家和白家皆是清羽帮之人。 白子清又继续讲道:“元兴皇帝早已仙去,清羽帮也就归了历代仙老所有,云巅峰便是清羽帮众人汇聚之地。想必你们也知晓了,张家和白家,还有你们不知道的秦镇贺家,成州曲家,四大世家皆为清羽帮四大分支门派,且必须世袭清羽帮。方才信上的那八个字,便就是仙老亲笔所写,意为春前年后,你们二人同上云巅峰,因为……算了,你们去了便明白了。” 子清说完,心头想起了自己最最疼爱的侄儿白詹,轻声哀叹着。 “姑姑,你没事吧……”凌才细声询问,生怕说了不该说的惹人泪目。 “……你们记住,你们不是为了家族,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齐,为了流离失所,惨遭战乱的黎民百姓。”提起清羽帮,白子清总是能回想到当年自己为了追查药氏一族而差点命丧南国的一幕幕,是而真挚的告诫两位后辈。 白子清言毕,缓缓起身带着满心焦虑朝着门外走去,她只是不想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在晚辈面前流露出来,留下两个年轻人独自深思。 大齐崇庆年间,白兴昌在望岐山莫先生座下学武归来时正逢大齐百姓叛乱。望岐山和秦镇皆因蝗灾,旱灾前后突袭而来导致百姓颗粒无收,又因官官相护,官贾贪污腐败造成朝廷的救济粮被断了去处,乃至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 白兴昌路径秦镇,只见黄土满天,遍地尸骨,幼小的黄毛小儿蜷缩在面色煞黄的大人怀里有气无力地抽泣着,一旁还有许多老人像是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命可活,仰着头倚靠在干枯到崩裂的树下等待着死亡,还有的人为了不被饿死,带着一家老小将刚死不久的尸体分解生啃,那红色的血浆不仅没有唤起他们的一丝人性,反而引起了更多饥饿的人前来。 白兴昌看着这里的一切,心头如万箭穿过,一路走来他已经将自己的干粮散尽,见到可怜无依无靠的小儿便出手相助带回白家,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只能一边走一边叹息朝廷的腐败…… 白家杏林中。 “嗖……嗖……” “小姐,我的大小姐,我知道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只闻杏林中一个高壮大汉倚靠在一个杏树下,正想倾诉自己的不满。 “李大力,闭嘴!”却被眼前的小女孩斥声打住。 大力只好将自己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身旁同样倚靠在树下的瘦小男子低头闷笑,看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被一个比他自己矮了不知几个头的小女孩训斥感到莫名滑稽。他搂住身旁的大力,低声道:“我跟你说,小橘方才偷摸告诉我了,小姐刚刚被大姑娘训斥了一番,这刚跪了两个时辰又被催着来练飞针了,这不,正生气呢。” 第五章 杏林偶遇 “我还想着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拉着咱俩出去喝小酒呢,谁晓得在冥山待了几年竟这般乏味,唉~咱俩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两人站在一边相继摇头。 而另一旁,阿执正拿着几十根银针玩的尽兴,但就是怎么也熄灭不了蜡烛。 阿执做状叹了口气,恨恨脱下海棠花纹底云锦外衫。小橘一个眼疾手快急忙将那衣服接了过去。 当大力正想私下与小马嘲笑一番阿执时。 “二位兄台,可愿与小女子比试一场?”阿执转头朝大力和小马望去,鬼笑着问道。 一旁的两人相视一笑,可谁都不愿意回应阿执,只能干瞪眼的互相推辞。 阿执摇了摇头,故作轻蔑道:“竟无一人,我白家镖师众多,唯独我李兄台睥睨群雄,可如今却不敢与我这小女子较量,可叹,可叹啊。” 大力和小马都心知肚明阿执的性子,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他们家小姐想干的事,总有一千个一万个法子让你听命于她。 小马看着傻眼的大力,不禁笑出了声,可谁知,“陈兄台?莫非你也想来?好啊,银针在此,兄台可千万不要让小女子失望啊。” 阿执向小马伸出一根银针,嘴角露出奸诈的笑容。 这次又换成小马傻眼,大力吁了口气,拍着小马的肩头,像是委以重任,就连小橘也走过来表示心疼他。 小马看了看身旁一男一女讥笑的表情,自己自知无救,只好挤出笑脸接过阿执手里的银针。 “小马哥,我看好你。”阿执依旧鬼笑。 “小姐……可有赏赐?” “有!我兄长房中的那盘……砚,如何?”阿执知晓小马喜欢临摹,借着白詹的砚台做以引诱。果然小马脸上瞬间放光,心想那可是上好的书渊墨啊,就算此时丢了脸也要试一试。 说时迟那时快,小马大手一挥,一银针就这样飞了出去,四人目光皆在那根银针上,很快那根银针不见了踪影,就连响声都没有,小马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蜡烛,可那蜡烛还是静静燃烧着。 “小马哥……看来……” 正当阿执上前准备嘲笑一番,“嗖”不知哪里横飞过来一个石子将蜡烛打灭。 未等阿执反应,小马回头撇了一眼笑容僵在脸上的阿执三人。 “乖,去给兄台取砚。”小马清了清嗓子,摸着阿执的脑袋傲娇地道。 “……” 四下无言,小马颇有尴尬,只见阿执眉头一蹙,盯着前方树林。小马顺着阿执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朝这里慢慢走来。 阿执背手向前走去,她总是习惯性的做出男子姿态,随着裙角刮动着地上干枯的树叶,直到摆放蜡烛的石桌面前,扫了眼被熄灭的蜡烛心中泛起一丝猜忌,可这样的神色不过一刹。 树林中一位身着玄紫色飞云底锦衣的少年走到阿执面前,这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他总觉得这个看似年纪尚小的女孩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方才那蜡烛可是兄长所为?”一向我行我素的阿执很是直白的质问潼玉。 凌才见气氛不对刻意后退了几步,生怕惹到阿执又被潼玉训斥。而另一旁的三人虽然都未曾见过张家公子,但都远远的行了礼。 小马和大力看着阿执面色不对,两人都低着头议论那张家大公子会被阿执如何,时不时还投去心疼的眼神。 看着阿执甚是严肃的脸色,潼玉漠然回答,“不是。” 他是听说过白婉儿的种种跋扈,可不曾想这丫头竟连礼数都直接忽视了,心下很是不悦。 “小橘,这一根蜡烛怎么够本小姐练手,再去拿些来。大力和小马不是有事要做吗?去忙吧。”阿执沉声吩咐道。 身后三人听到阿执如此口吻,很快便速速离去了。 “既然兄长说不是,那又是何人?难不成……是他?”阿执回眸朝潼玉身后的凌才看去。 “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连根蜡烛都灭不了?”凌才似笑非笑地讥讽道。 阿执不语微微摇头,尽然展现自己的“无能”。 凌才偷笑,心道白家竟然有如此废柴的女儿,真是可惜我兄长了。 阿执见凌才嘲笑忍了忍没有说话,转而看向潼玉。 “我爹娘貌似没有在杏林,不知两位兄长如何走到了这里?” “尚河镇的杏天下闻名,即便冬日也想来一观,却不知凌才又好像冒犯了妹妹。” “冒犯?我白执岂是随意就可以冒犯的?”阿执嘴下不肯饶过凌才,却又眉头一松,笑道:“对了,昨日我说要与兄长切磋一番,现下看来兄长无事,可愿与我这小女子比试一番?” 凌才冷哼一声,走到一旁杏树下坐等看阿执的好戏。 “自然,但不知妹妹要比试什么?”潼玉本就对阿执颇为好奇,顺势答应了下来。 慧心苑,白兴昌坐在主座上面无神色,手里不停班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白子清亦是毫无神色,每每提起云巅峰的事白兴昌总是这样,她也只好静静等着兄长吭声。 “你可知北疆又起战乱?”白兴昌低沉着嗓音问道。 “猜到了,想必恭儿怕也去了。”白子清没有多说,生怕说多了惹人愁眉。 “前几日曲老递信与我,说北疆出了韦王的探子,朝政上怕也是不得安宁。那凌才过了年也有十五了,朝政上还有个人把着了。” 白兴昌闭着双眼略显疲惫,年节将至,家里的许多事也让他烦心,如今云巅峰的一封信又让他烦躁。 “是啊,过了年……阿执也有十二了”,白子清看了看白兴昌,小心翼翼地说:“可如今即便我如何,那鬼丫头就像深渊似得,连个声响都不给我,看似刻苦实则……” “眠儿,你当真糊涂啊……”白兴昌未等她说完,直起身来笑呵呵地看着她,还带有一丝骄傲。 “兄长……何意啊?” “哎呦喂,傻妹子,这些年你当真日日盯着那丫头?”白兴昌拍着大腿,急忙问道。 “未曾,我的身子不比从前,倒是松翠时常盯着她,兄长有话就快快说吧!” 白兴昌又是笑呵呵地道,“昨夜暗士传信与我,说出来你别不信,那鬼丫头竟能腾空跃墙,昨个夜里,偷了西街酒铺不知多少梅酿,这一大早我便嘱托你嫂嫂给人家掌柜送银子去了。” 白子清低眉仔细回忆,虽然白兴昌的话不会假,但是这鬼丫头还是令人费解,一边拍着桌子,一边愤愤道,“臭丫头,竟然藏拙!” 第六章 初露 “这未必是个好事,只怕这丫头心里藏着什么秘密啊。”白兴昌想到这里便满头冷汗,难道是知道了白家有关清羽帮的机密?或者是白詹跟她说了些什么? 白兴昌拍了拍额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是心头顾虑依然挥之不去。白子清亦是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说不定那丫头就是个庸才呢。 杏林中,已经准备好了蜡烛。突然,北风呼呼刮起,阿执不经意打了个冷颤,小橘见状急忙给阿执披上了衣服。 “又是蜡烛?”凌才无奈,明明都说自己从未成功过,偏要鸡蛋碰石头,嘲讽似说道。 “对。”阿执穿好衣服,伸出手空中摸索一番,凌才猜到这丫头知道起风了就可以耍赖,暗自叹了声气,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 “小橘,把蜡烛灭了吧。” “小姐,那我们比什么?” “就比射烛心。兄长从左往右,我从右往左,谁射的多且快,谁就赢。” 潼玉看了看石桌上的六根蜡烛,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开始吧,银针可好?” “嗯。” 两人各执六根银针,背手站在石桌不远处,虽然相距不远,但要看清烛心的位置还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四围全是草树,光线就更不好了。 阿执回眸对着身旁潼玉信誓旦旦一笑,手中两枚银针就已经飞离手指直冲烛心。 潼玉将这一动作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这个女孩甚是神秘。就当阿执正要出第二次手,潼玉亦将银针飞出,只见剩下的蜡烛微微一抖。 凌才和小橘见两人手里都没了银针,一同前去石桌旁见分晓。 “小姐……这……”小橘回望身后的阿执,满脸疑惑。 “兄长,这……为何只有右边三根蜡烛的烛心有针插入……左边一个都没有……”凌才说完,又低头看了看眼下的六根蜡烛。 “那右边的是几根银针啊?”阿执对着小橘喊道。 “小姐,右边三根蜡烛上都是两根银针。” 潼玉轻轻抿嘴一笑,他果然想的没错,这个女孩是个难得人才,可是明明藏拙,为何却要在他面前崭露头角,是在证明什么吗? 潼玉思及此处蹙了蹙眉头,轻声对着阿执道,“婉儿妹妹,承让了。” 阿执甚是得意,挑了挑眉,亦轻声回道,“兄长如此聪慧,阿执不才,还望兄长不要嫌弃我这个……妹妹!” 此言一出,潼玉心下的谜底也被解开。两人相视却谁都不再说话,阿执竟有些尴尬慌张地收回自己的眼睛,低头转而看向自己的脚。此时,潼玉却有一丝不知从何说起的惊喜,心道原来她还有害羞的一面啊。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上扬。 “凌才,我们该去见叔父了。”潼玉对着一头疑惑的凌才喊到。 “既然兄长有事,阿执先回房了。”阿执拱手道,便往树林外走去。 凌才跑向潼玉,“到底怎么回事?”,他依旧没有想明白为何左边的蜡烛没有被射中。 潼玉撇了撇嘴巴,表示自己也不知,凌才气的跺脚,最烦知而不言的人。 慧心苑,潼玉和凌才一人各抱着一个木盒走了进来。白兴昌看见他们手里的盒子微微颔首。 “叔父,临行前父亲专门让我们将这二物赠与您,请您笑纳。”潼玉拿过凌才手中稍长的木盒与自己的叠放在一起向白兴昌奉上。 白兴昌打量了潼玉手中的盒子,饱含深意地笑了笑,“潼玉,你可知这两个盒子里是为何物啊?” 潼玉见白兴昌没有收下的意思,收回手皱了皱眉头不明白他是何意,“这二物父亲也刚得到不久,至于是何物,潼玉也不知晓。” 白兴昌起身拿过潼玉手中的盒子轻轻放在身边的桌子上,嘱咐屋内的两个丫鬟将阿执唤来。 “眠儿已经将事情跟你们说了?”白兴昌向潼玉问道。 “是。”潼玉微微垂着眉头。 “叔父,这两样东西不会与仙老有关吧?”凌才见白兴昌提起白子清,不由想到了仙老。 “这两样东西的确是云巅峰上的人所造,但却不是给我的。你们既然已经知道清羽帮,就应该明白你我两家承担的绝不是他人能想象的,无论见到仙老之后会面临何种境遇,你们都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你们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关乎大齐的安危。”白兴昌回忆当年种种不由语重心长。 潼玉和凌才见白兴昌甚为严肃,又听话里都是教诲之意,两人不约而同拱手行礼。 “也愿你们两个不负清羽帮之望。”白兴昌颔首,心知两个小子定会大展宏图,眉眼间露出些许欣慰。 “哦,对了,阿执还不知晓此事,我想着过几年同她讲,你们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想到过会阿执也来,白兴昌像个孩子一样,逗趣地说道。 潼玉亦想到此处,听到白兴昌所言便也颔首,可是凌才听到那鬼丫头要来这里,努了努嘴看向了别处。 说时迟那时快,阿执提着裙角小跑着进了屋,“爹……你们怎么也在这?”见到两个冤家阿执失口问出。 “什么叫我们……”凌才听到阿执言辞不妥,亦失口道出心中所想,还好被潼玉所挡。 潼玉蹙眉瞪着凌才,凌才又一向听潼玉的话,只好端起茶杯闷声喝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可是眼睛还是是不是瞥向阿执以解心头不快。 阿执看见凌才愤愤的表情也不忘做个鬼脸回给他。 “阿执,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放下来!”白兴昌大老远就看见阿执提着裙子跑来,本想着进了屋子这鬼丫头能放下来,谁知不仅没有放下还口不择言,瞬间怒气横生,也不管外人在场,指着阿执的裙子吼道。 “爹,不生气啊,我下次注意,绝不再犯。”说着上前摇着白兴昌的胳膊。 白兴昌最吃阿执这一招,竟也生不起气。 潼玉和凌才见状只好转身,权当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凌才抖着肩膀不停偷笑着,被潼玉怼了怼才忍住。 第七章 剑箫 “让你来是因你这两位兄长给你送了件礼物,想着让你瞧瞧。” 此言一出,张家两位公子同时清了清嗓子,真没想到这么直白的理由就这么被白兴昌编了出来。 阿执看了看背着自己的两位冤家,心里也清楚了,这要是他们送的那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嘛,但脸上还是尴尬地笑了笑,“是吗?那还要谢谢两位兄长啊!” 阿执对着两位冤家刻意重声回道。 张家两位公子转过身亦是尴尬点头,戏总要配合着演。 看着眼前的盒子,阿执手下动作最是麻利,打开一个小些的盒子,只见一把如青竹初成,清澈如碧,全身都浮雕着玉兰花样的碧玉,不仔细看像是根竹子,拿起一观竟是把玉箫,四人皆瞋目。 白兴昌从阿执手里接过,仔细观摩,轻轻抚摸着那玉箫身上的浮雕,触手丝滑,心道果然与常物不同,这绝对是上等的碧玉。潼玉亦上前望去,心中自叹,眼神里的迫切被阿执看了个通透。 “兄长看来甚是喜爱这把玉箫。”阿执抬头看向潼玉的眼睛,却见那双眼犹如满天星辰,眼神微微一滞。 潼玉见自己心事被阿执说破,回了回神,尴尬望向门外。 “实不相瞒,我兄长最擅长的便是奏箫。”凌才替潼玉解释道。 阿执很是厌烦凌才得意洋洋的作态,没有接话,转眼对着沉迷于观赏的白兴昌道:“爹,您别看了,这还有一个没开呢。” “好。”白兴昌惺惺将那把玉箫放回盒内,催着阿执打开另一个盒子。 阿执开盖,只闻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本以为是什么香薰之物,定睛一看,竟是一把宝剑。阿执轻轻托起宝剑从盒内取出,那剑柄乃上好的白玉所雕,剑鞘是玉兰之茎所造,通身皆是玉兰花样,剑柄触手及温。阿执紧紧握着剑柄抽拿而出,只听“锃”一声,剑身出鞘,四人皆上前看个仔细。这宝剑的剑脊如树之茎,剑锋如柳叶之尖,剑从上的纹路似水,阿执在那剑身上轻轻一弹,声若筝鸣。 阿执自小就对这类武器甚是喜爱,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了又看。白兴昌心中泛起一股酸涩,他习剑几十载,佩剑“玄心”虽也是上等玄铁所制,剑鞘也是他寻人从南国特意打造而出,就连白子清见了“玄心”也是极其羡慕,但此时看见阿执手中这把,他也不得不承认,剑外有剑啊! 阿执拿着这宝剑视若珍宝一般,潼玉也甚是喜欢,但他心里已经再明了不过,这把剑怕是与他无缘了,他静默看着喜不自胜的阿执,如此想到。 凌才偷瞄了几眼那宝剑,轻声一叹,怎么都是些他毫无兴趣的物件啊。 “爹,这把剑是否以后就是我的佩剑了?”阿执同白兴昌说道,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那把剑。 白兴昌哀叹道:“唉。如此好的剑,配你岂不可惜?” 阿执瞪眼看向白兴昌。 白兴昌捋着胡须思虑一番,若是不把这剑给这小祖宗,怕是近些日子都不得安宁,是而又补充道:“若是你能习得御风剑法,爹就将这剑亲手送给你。” “可是爹方才不是说,这剑是兄长赠与我的嘛?” “……” 见自己谎言被差穿,白兴昌面露尴尬。 “剑乃百兵之王,君子之气也,妹妹还是听叔父的话,好好学剑法,方能对得起这把剑。”潼玉替白兴昌解围道。 前几个月里,阿执夜里闲来无聊,偷偷溜进了白子清的书房,那御风剑法上上下下几十招她早已铭记于心,但是因为白詹的一席话,她不得不想尽办法藏拙,谁让她太过优秀看什么会什么。 阿执点了点头,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将手中的剑交给白兴昌。 白兴昌见阿执不甘,又思虑到这丫头藏拙,在不清楚她剑法如何的时候最好不要给她闯祸的机会。白兴昌毫不留情唤来庄管家,并将手中的剑给了他,两人耳语了几句,庄管家拿着剑就离开了。 阿执见庄管家离去故作赌气状,转头朝屋外跑去。白兴昌不做理会,只是忧虑顿生。 “我早该猜到她会选择这个,潼玉,这把玉箫便是你的了。”白兴昌将装着那把玉箫的盒子交到潼玉手中。 “这……” “不要小看这把玉箫,此箫之音可号召近百里清羽帮暗士。”白兴昌解释道。 “这把箫若只能发出号令,岂不可惜?”凌才只是觉得有点太对不起潼玉所善之技。 白兴昌笑指道:“你这小子,鬼心眼可不少。大齐之人皆知,悠悠之音方为号令。” 悠悠之音乃大齐军事上独具一格的号令之音,而清羽帮又是军事暗士之帮。 凌才见自己出丑,挠头傻笑。潼玉虽然留意于那把剑,可这把玉箫貌似与自己更为有缘,是而面露喜色。 大齐北边境,冰雪落在本已荒芜的草原上,北风肆无忌惮的搜刮着北疆最后一丝温暖。五皇子的驻扎军队刚刚传来消息,近千名蛮人正在向此进犯。军账中身穿黄金铠甲,脚踩狐皮棉靴的冯落扬当即甩出手中勒马的扬鞭,身边的部下心中万般火急,却也不敢在这时催促着眼前的冯落扬。 这位曾被大齐百姓视若未来储君的五皇子,或许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弹劾的一天,之后又被贬至北境,甚至…… “魏峥率领一支步兵队伍在琴月湖附近埋伏,李忌带五百人马与我同去阻击那狗娘养的蛮人。”冯落扬手指在身后的地形图上,眉头紧皱,心中的急迫感让他在军账中一次又一次的爆了粗口。 一位身披铠甲,两手冻满了裂疮的年轻将军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说道:“统帅,我军近一个月来发兵十余次,兄弟们早已断了梁,如今哪里还有五百人马。” 冯落扬听到此话,气急如焚,扯着年轻将军的铠甲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统帅息怒。” 身边所有将士见冯落扬怒颜,跪在地上齐声道。 一位中年将军拱手道:“统帅,我们……还是撤吧!” 说完已不敢抬头看向冯落扬,生怕撞上那嫉恶如仇的双目。 第八章 亲事 冯落扬听到此言闷头后退半步,在皇宫他是皇帝寄予厚望的爱子,可宫外建府不过三年,受尽了朝廷那帮惺惺作态的人奉承,又不曾想会沦落到被人弹劾的地步。他心知肚明除了那人没有人会视他为眼中钉,如今被贬至此地都是拜那人所赐,本以为在这里杀几个蛮人就能将功补过,重返朝廷,谁知现在却弹尽粮绝,落了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境地。 他松开了对面人的铠甲,眼里尽是落寞,正当他举起撤退的手势时,外面闯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 “殿下,您可万不可上了韦王的当啊。”那年轻小将手里紧握着已经残裂的大刀,炽热的目光朝冯落扬投去。 账内所有人闻声望去,魏峥厉声呵斥道:“小子,你可知冒然闯入统帅营帐是何罪?” “你怎知是那人的阴谋?” 众人又向冯落扬望去,方才还满脸倦容的统帅,忽然间眼神里却放出了光芒。 小将走向前去,直到站在冯落扬眼下,沉声回道:“因为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算计。” 这小将的一句话让他豁然开朗,冯落扬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等退下。 “殿下,从京城到这里,只要你在这荒芜之地绞杀蛮人,韦王就不会抓到你的把柄,陛下也更没有理由治你的罪,可如若你离开这里,就会有人告你无旨撤军之罪,到时候就不是被贬这么简单了。” 小将目光如炬,语气甚是坚定。 冯落扬自知处境犹如悬崖勒马,思虑良久很不是滋味。 “相信殿下不想成为大齐的懦夫吧。”小将故意刺激道。 “大胆!” 这一刺激果然有效,冯落扬深吸了口气,拍着小将的肩头朗声笑着,如着了魔一般。但小将知道,他已经做下了决定。 “我愿誓死追随殿下。”小将跪地扬声道。 冯落扬仰天大笑道:“小子,是个人才,姓甚名谁啊?” “白詹。” 冯落扬很是欣赏地看着白詹,“多大了?” “十九。” 冯落扬重复道:“十九?!”摇了摇头,没想到一个只小了他两岁的小子竟有这般胆识,不得不钦佩。 “去,告诉魏将军,整军进攻。” “是。” 清晨,书香苑内阿执乖乖早起练起了晨功。为了装模作样表现出自己为了宝剑的决心,她真是付出了太多美梦的时间了,一边手执木剑,一边赌气似的使着蛮劲。 小橘蹲在阿执身边耷拉着脑袋观察着,总觉得今天的阿执说不出来的怪异,是习剑动作比之前端正了?还是今日没有赖床? 白子清看着时辰匆匆走进书香苑,原以为某人依旧赖床,没曾想一把剑就给了她这么大的决心,但又仔细一瞧,不由大惊失色。 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每一个步伐,每一个转身挥剑,都是御风剑法的招式,可她从未教过阿执这些。白子清正想看个究竟,阿执却收了手,她连忙退出书香苑内转身离开。 夜里,书香苑内母女二人温情四溢。这几日忙着采买年节用的东西,白夫人甚少来与阿执聊聊心事。自从阿执去了冥山,白夫人对这个女儿的了解便少之又少,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也只想好好同阿执说说话。 阿执已经换了寝衣侧躺在母亲腿上,白夫人拉着阿执的小手,她能感觉到这丫头的小手比以前厚了,知道女儿在冥山辛苦,神色不由露出几分心疼。 “娘,张家叔父与爹是何交情?”阿执心中有一个事思来想去好些天,还是决定先同母亲说比较好。 “很好的交情。”白夫人答道。 “可是交情也有很多种,很好的交情,到底有多好?” “张家与白家世代交好,你爹年轻时又曾出手救过张家夫人,这么说来算得上过命的交情。”白夫人一边摸着阿执墨黑的长发,温声道。 阿执甚是不悦,半天不说话,白夫人见阿执有心事,柔声问道:“怎么啦?有事就同娘说说。” 阿执知道这件事若与母亲不说那就得对着时喜时怒的父亲说,再三犹豫,还是狠下心来开了口:“娘,我一定要嫁人吗?” 白夫人在阿执头上的手顿了一顿,阿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想委屈了自己,还是想与母亲说说。 “为何?”白夫人依旧柔声问道,听不出丝毫不悦。 阿执坐起身来,细细讲来:“娘,那张潼玉过了年也有十六了吧,等到我及??他都有二十啦,与我年纪相差五岁,五岁啊!更何况近日与他接触,他不仅为人甚是傲娇,而且说话……反正如若真的我嫁了过去,定不会与他合得来,对啦,还有那张凌才,满嘴鬼话,反正我也不喜欢。” 阿执盘腿坐在床边,说着说着就很是激动,就像让母亲知道她多不喜欢那张家两位公子。 白夫人知道阿执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但她还是低眉认真听了阿执所言,轻声一笑,“即便如今不喜欢,这亲事也应当是你及??之后再议。如今放宽了心,全当没有这回事,可好?” “不好!”阿执听母亲之言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眉头一皱,两个大眼睛怨怨地看着母亲。 白夫人知道阿执的执拗,不解决绝不罢休,但她也不能随便松了口,只好哄着阿执睡觉。 白夫人走后,阿执辗转反侧,若是不退婚,将来我若是不在爹娘身边,没有人嫁去张家,那么张潼玉会不会报复爹娘啊?还有兄长离家前所说的话到底是何意啊? 一夜难眠。 翌日,潼玉和凌才来到大堂辞行。白兴昌没有想到他们不过待了短短两日就要离开,但又心知他们为何归去,也没有挽留。白夫人为他们准备好了路上的吃食,一干人都在为他们送行,唯有阿执冷眼看着他们出了白家的门。 一群人将潼玉二人送到了马车旁,白兴昌爽朗笑道:“回去定要代我白家向你父亲拜年啊。” “一定。叔父定要照顾好身子,带着叔母来我们府上与家父畅饮啊。”潼玉从容笑道。 临行前白子清和白夫人又同潼玉说了些话,两人才上了马车。 离别之时,潼玉也不知为何掀开了马车窗,正对上倚靠在门柱边上的阿执,潼玉颔首以示告别,可能他也没有想到阿执会拱了拱手向他告别。当潼玉放下马车窗,一时间他竟上扬了嘴角,果真是个奇女子。 多年后,世事难料,两人再次的相遇却没有如今这般平静,但却足以让人难忘。 第九章 最后的温情 东溪镇张府,与白府相比虽然没有那么大但是无论布局还是房屋结构,都足以让平常富裕人家望其项背。足够简洁,足够宽敞,足够具有书香风气,南府种花种树养鱼住下人,北府住着四个主人。张家先祖曾是皇庭内室为之敬仰的书香大家,世代相传到了张凌才手里在内庭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北风又起,街上人们都穿起了棉衣,潼玉和凌才睡惯了几天大炕,回到家里不停打颤,如今只身单薄的两人缩着身子便跑进府中,刚入府内,潼玉便被张远柏唤到大堂问话。 张远柏没有白兴昌的豪气,却也不失风雅,是个儒雅之士,可却很少有人知道看似文弱的张家老爷剑法却与被称之为“剑圣”的白兴昌不分上下,潼玉如今的武功大多来自于他的父亲。 “潼玉,兴昌兄可有带话给我?”张远柏坐在堂内主椅上,轻声问道。 潼玉连忙喝了口热茶,“有,说让您顾好身子。”说完又是一口热茶吞下,潼玉严正端方但在爹娘面前依然像个孩子。 “慢些喝,一会加件里衣,这几日要下雪了。”张远柏看着被冻的鼻子通红的潼玉嘱咐道。 “爹,还有件事,我想问你。” 潼玉冻的不停搓手,张远柏见儿子冻坏了,连声唤来丫鬟去将披风拿来。潼玉接过披风紧紧裹在身上,又拿起桌上的热茶壶捂在手心里。 “有事说吧,说了快去更衣。”张远柏催促着。 “为何一定要让我娶白婉儿?为何不是别的姑娘,或是凌才娶她?” 张远柏未曾想潼玉会问起自己的婚事,眼神一滞,转而笑眼看着潼玉。 “此事,过不了多久你便清楚了。对了,那两个物件可有让你白叔父一观?你选了何物?”张远柏话锋一转问到了正事。 潼玉知道父亲不想说的事情是怎么问也不会说的,只好将此事放进肚子里不再问起,淡然道:“玉箫。” 张远柏微怔,又问道:“另一个呢?” “一把剑。”潼玉直言,未曾多想。 张远柏撩拨着胡子,嘴角噙起一丝明了于心的笑意。 几日前云巅峰暗士送来两个盒子,只留下一句,白家张家各取一物。张远柏很快意会了这句话,仙老这是明摆着向他要人。思衬着白兴昌还有一个幺女,不如让潼玉将这两样物件交到白家,让白家女儿先行取走一个。仙老甚是精明,怕是早已打好了算盘,让无意于剑、箫的凌才归身于朝廷。 “为何选玉箫呢?”张远柏温声问道。 “因为是白婉儿先选的,之后叔父便将这把玉箫交到我的手上。其实,若我先选,我亦会选择此箫。”潼玉解释道。 “为何?”张远柏笑问。 “那把剑不适合我,幽香难掩,倒是很适合女子。再者白婉儿对着那把剑两眼放光,我为君子者不夺人所爱。”潼玉说完,又倒了杯热茶。 张远柏知道潼玉的为人处世一向端正,况且潼玉善奏箫,这个选择也未必就是错的。 新年将至,大雪纷飞,此时是离别,亦是开始。 夜里,张家府内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府内的下人挨个到张夫人院内拜年领年饷,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张夫人为了不显病态刻意穿了件紫色芍药纹底襦裙,稍稍斜靠在内房主座上,脸色暗沉,却不失喜色。 张夫人看着眼前来了去了的下人们,个个穿得喜气洋洋,为了不扫府内的喜气,努力撑着自己的脊背,展颜笑着,一次又一次亲手将准备好的年饷赏给下人。 “娘,这些事你就让彩云姑姑去做吧,快回里屋歇着。”闻声望去,只见厚厚的棉布门帘后,一位裹着一件白色狐皮披风,身着浅蓝色外衫,腰间别着个玉箫的少年走进。 他神采奕奕,眉头却扭成一团,自从尚河镇回来后便就发现母亲身体大不如前,实在放心不下,只好亲自来看望三四次。 “大过年的,我不就想看看大家伙嘛。”张夫人被丫鬟彩云扶着缓缓立起,忍着腰上的疼痛,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对着神情严肃的潼玉。 潼玉将母亲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可是母亲从来都是不愿让自己和凌才看见她软弱无力的一面,他也只能将许多想要爆发出来的情绪压在心里。 “姑姑,剩下的你亲自拿去散了吧,我扶我娘进去歇息了。”潼玉换过彩云柔劲扶着母亲向里屋走去。 彩云是个中年女人,亦是张夫人的陪嫁,她从来都是默默付出,默默陪伴,心如止水的一个普通丫鬟,可就是这样的人受到整个张府人的尊敬,看着母子二人的背影,她不禁红了眼眶。 尚河镇,白府内亦是祥和一片,阿执在大堂内喊着小橘去厨房催促年夜饭,子清坐在一旁端着茶杯与白兴昌聊着他们的江湖过往,白夫人张罗着下人们摆放年夜饭,一屋子人都进进出出忙碌着。 不一会一桌“富贵满天”的年夜饭尽在眼前。 “爹娘,还有姑姑,阿执给你们拜年了,愿爹娘恩爱不减,姑姑依旧貌美如花。”阿执举着酒杯,笑呵呵的看着大家伙。 “鬼丫头。”子清瞥了眼阿执低声道,冷若冰霜的神色间稍稍有了些许温情。 在阿执一句句欢脱的言辞下,一家子欢喜一堂,酒杯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几个时辰过去,一家人皆醉唯有阿执独醒。白兴昌的酒瘾天下皆知,白夫人虽不喜喝酒却也不失酒量,子清心事繁多饮酒也早已成为多年习惯,家人都已如此,阿执也早都记不起自己几岁开始便学样看样偷着饮酒,被白夫人发现了多次,也不过是听几句唠叨,就连白兴昌自己都常道,我白家人可以不懂经商,可以不懂习武,但绝不可以失了酒量。 “今日我亲眼看了丫头的剑法,足够快,但却不够有力度,只伤人皮毛,这可是御风剑法的大忌。爹给你一个机会,过几日你生辰,只要你能挡得住我三招,那把剑便是你的。” 白兴昌嘴里咀嚼着饭菜,想到自个闺女小小年纪就能将御风剑法发挥至此,心中不知有多骄傲。 “老爷,阿执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你让她如何挡得了你?”白夫人担心闺女,反驳道。 第十章 伊人泪 “娘,我可以的。”阿执自信地朝白夫人眨了眨眼。 白夫人知道阿执鬼机灵多,从小除了白子清没人动得了她,讪讪无话。 “这鬼丫头说不定真的行。”白子清看了眼阿执说道。 白兴昌听着妹妹对阿执的赞许,嘴角的笑容毫不掩饰地彰显着自己的骄傲。 潼玉从张夫人房中出来后,府中曲径深处隔着漫天大雪貌似立着一位粉色衣服的姑娘,那身影他甚是熟悉,心头却毫无波澜。他向那粉色身影处走去,那姑娘年纪不大,柳叶眉下一双秀眼,面色绯红,留着短短的刘海,发髻上别着一个银簪子,手里抱着一个暖壶,微微浅笑不掩羞涩。 “潼玉哥哥。”这女子见到潼玉走来脸上的酒窝更深了,甜声唤道。 “原来是素柔妹妹,妹妹不畏严寒在此处已久,想必在等吴管家了。”潼玉淡淡望着面前肩头已落有一层积雪的素柔,冷淡道。 这吴素柔乃张府管家的独女,年仅十四,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东溪镇也小有名气,只不过碍于吴管家出身秀才,思想迂腐,她这么多年来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每日就待在深闺中写写画画,见过的男子也只有张府众人。吴素柔面容清秀,教养甚好,府中的年轻男子无一不对她有所向往,可人人皆知,这个女子早有心上人,那人便是张家大公子,张潼玉。 素柔不停在暖壶上摸索,虽是与潼玉说话可却未敢看他一眼,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傻笑。 “素柔不是在等爹爹......是在等......等潼玉哥哥。”,素柔抬头看了看潼玉,可是眼神刚一对上却又缩了回来,甚是羞怯。 一项端正严肃的潼玉怎会被这滥有的桃花改了心性,他不改语气地问道:“何事?” “前几日听爹爹说你已经从尚河镇回来,我未能来瞧你。心下想着,除夕你会来夫人这里,便就在此处等你了。”素柔拨了拨鬓角的散发,娇声说道。 素柔故作娇柔姿态,却不想这潼玉冷声回道:“素柔,我没有赏钱赠你,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 素柔如被冷水从头泼到了脚底,所有的遐想,所有多年里的勇气,都被这嘲讽似的一句话彻底毁掉。 潼玉自是知道素柔一向自爱,也意识到自己搪塞的太过牵强,缓了缓语气说道:“素柔妹妹,我还要去寻凌才,告辞。” 眼看潼玉擦身而过,不留下片刻温暖,夜里的寒风好像更刺骨了。素柔回眸望去,可是那人已经不在,眼眶的泪水悄悄从面颊划过,曲径中只留有她独自哀伤。 元宵已过,张府的院落中还有积雪犹存,寒意犹在,张府也迎来了最后的离别。 张夫人倚靠在床边,本就面无血色,如今却要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踏上渺茫的征程,神色中又多了些许生离死别的悲凉。张远柏坐在一旁,亦是神色惶惶。 潼玉和凌才跪在床前,屏息凝神只等张夫人开口。一向话多的凌才也预知到了自己以后不堪的处境,眼前的景象或许一转眼便就一去不复返。 “潼玉,你是兄长,之后无论是何处境,无论你和凌才是否同在一处,都要记得张家的使命是要靠你延续下去的。”,张远柏心中万般不愿,却不得不将最后的嘱咐讲下去,“你们要信仙老,信徐阁主,还有清羽帮的所有兄弟们,只有你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才能将大齐救出于危难,才能让北狄,让东海的倭寇不再欺压我大齐的百姓,才能使乱臣贼子不会将我大齐的子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张远柏攥紧了拳头,沉声说道。 “爹娘,你们放心,我和凌才定不负众望。”潼玉红着眼睛义正言辞道。 说完,趴在张远柏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片刻不愿起身,他心知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泪水早已划过脸颊,却不愿母亲看见一向稳重的自己泪流满面,头顶着地掩起脸来任由泪水落下。 “爹娘,儿子以前不懂事,也自知不才,只能保证不惹仙老生气,不给张家丢人,我......儿子给您二老磕头了。”凌才声音沙哑,心里纵然不舍家里,但更多的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这么多年他只知道有潼玉在,一切都不会成为他的负担,可是不久他便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的不堪与天真。 张远柏哀叹着扶起两个孩子,看了看床边面色蜡黄的夫人更是心如刀割,挪了挪步子背过身去拭干了泪水,等着夫人对两个孩子最后的嘱托。 须臾,张夫人缓缓起身,彩云将准备好的湖蓝色梅花底披风从架上取下,为张夫人穿戴整齐。 张夫人理了理鬓边的散发,回身浅笑,不曾露出半分不舍与伤感。 “潼玉,凌才,娘送你们。” 她的语气很是淡然,可在潼玉和凌才的耳朵穿过,却显得很是沉重。 她拉过两个孩子的手从容地朝门外走去。潼玉牵着母亲纤细柔软的手,想起童稚时英姿风发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一双手也曾斩杀过倭寇,拉过大弓,想到这里他的心更痛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团聚,母亲的病不知能不能侯得起他的归来。 为了不让下人们疑心,张远柏召来近处的暗士在侧门侯着,那暗士穿成马夫装扮此时已经等在门口了。 张夫人牵着两个儿子走到马车旁。她依旧不忍松手,看着从不哭泣的潼玉如今却红了眼眶,就像儿时被责罚的委屈模样,她正了正潼玉的衣襟,又转眼看向凌才,这可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可是马上就要亲眼目送他离去,颤抖着双唇,千言万语在离别这一刻都变成了一句:“保重,娘等你们。” 说完,狠了狠心,当即甩开儿子们的手朝张远柏身后走去,张远柏亦是不愿流露感情的人,对着车夫大手一挥,止不住的眼泪奔涌而出。 潼玉眼见父母亲如此哀痛,不愿他们陷入离别太深,咬了咬牙大步跨上了马车。不曾落泪的凌才从未见母亲如此,澄澈的眼睛里慢慢溢出了晶莹泪水,正想上前抚慰母亲,却闻身后马车内潼玉呵斥道:“张凌才!上车!” 第十一章 你自己就是最好的武器 凌才努着嘴,迈不开步子,深深鞠了一躬才奋身上了马车。 车夫自知亲人之间离别难舍,对着张远柏点了点头,挥鞭即去,却不知此去一别竟成了此生最后的离别。 尚河镇,慧心苑内,父母二人早前的约定也随着阿执的生辰到来。院内前来凑热闹的不在少数,府内的丫鬟,货仓的镖师,打扫的杂役,阿执的左右手大力和小马,白子清亦在。 小马躲在院内的一面墙后嬉笑道:“你说小姐那两下子能撑得住老爷那一下子嘛?” “什么一下子两下子的,那叫招式,你一个算账的瞎凑什么热闹!”大刀趴在小马一旁不停地朝院内探去。 主屋前,早早上场的阿执穿着宽松的男子服饰,手里握着把寻常铁刀,圆圆的小脸上眉间微皱。白兴昌亦换了件大袍子,手拿佩剑“玄心”,威风凛凛从屋内走出。 比试尚未开始,阿执眉间一抽扔下手中的铁刀,气鼓鼓朝着白兴昌吼道:“爹!你耍赖!” 白兴昌将自己从上到下查看一番,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他疑惑看向同样颇为茫然的白子清,两人同时摇了摇头,不解阿执何意。 “又怎么啦?”白兴昌纵然窝火,却耐心询问道。 “为何你手中可执‘玄心’,而我手里却是这轻飘飘的破刀!”阿执继续呵斥道。 可是就这一句话,不仅白兴昌脸色微变,就连白子清都低眉轻叹。 墙后的大刀跟随白兴昌多年,也不由的摇了摇头,沉声叹道:“走吧,小姐要倒霉了。” “啊?还没开始呢!走什么?!”小马是庄管家的徒弟,自然没有自小在白兴昌棍棒底下长大的大刀看得明白。 大刀不语,胳膊一把搂过小马往外走去。小马身量短小拗不过大刀,但也不忘好奇地问一句,“小姐又惹祸啦?” “嗯,惹大祸啦!” 白兴昌将手中玄心扔给一旁的杂役,面色凝重。下人们见白兴昌神色凛冽,都纷纷悄声离开,唯留下冷颜不语的白子清。 “眠儿,这就是你的好徒弟!我白兴昌的女儿!” 白兴昌怒火丛生,高声吼道。 阿执耷拉着脑袋,自知犯了白兴昌的大忌,手中捏着衣服一角不停揉搓。 白子清如坐针毡,讪讪无语,时不时冷眼瞪向阿执。 须臾,一向发起脾气来不曾饶人的白兴昌旋即正色,缓缓走到阿执身旁,“臭丫头!你看着你爹给你耍一遍这破刀!” 白兴昌似是生气又似是玩笑着说道。紧闭着双眼等待挨揍的阿执瞬间舒展颜色,抬头看向身旁的白兴昌,嘴角扯出一丝憨笑。 白兴昌捡起阿执脚下的铁刀掂了掂分量,随即手腕施力,铁刀发出铿锵有力的抽打声。白兴昌脚下步子犹如蟒蛇攀附,手中的铁刀随着手劲和身体的指引在空中愈发迅速,眨眼之间白兴昌从脚下挑起一颗石子,只听“砰”一声,那石子在空中被白兴昌挥过的铁刀劈成了粉碎。 阿执微正颜色,心下便自知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不知天高地厚。 白子清静默着望向阿执,不知怎的,那丫头的眼神和往日里有些许不同,神情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白兴昌完成了最后一个招式,不喘一气朝阿执缓缓走来,他满心期待阿执的成长。 “爹,潼玉兄长曾说,剑指君子,阿执不以为意,如今……明白了。” 阿执的眼神像似一个看破了红尘的道士,顿时让白兴昌难免失神。 “丫头,爹此举只是想让你明白,不管你将来佩戴何种武器,你都要记住,只有你手里的武器才能将你对面的仇人斩杀,甚至就算你手中没有武器,你自己便就是打败对手的最好武器,并且最为致命!”白兴昌凝肃着面容对阿执说道。 阿执忽然对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父亲肃然起敬,这些年她只知道他是自己的父亲,是白家的老爷,却逐渐遗忘他还是“御风剑法”的主人,是让江湖人默然敬畏的“剑圣”。 冥山,阿执和白子清回到道观已有些时日,自上次被白兴昌教诲之后,阿执一改之前嬉闹性子,不仅在习武上端正了态度,而且说话都变得很有腔调。 长廊里白子清和侍女松翠正看着不远处的身穿粗布衣,梳着男子发髻的阿执,这是她在冥山最常有的打扮。 阿执自回到冥山就像开了窍一样,短短十日就将御风剑法悟了个透彻,就连出剑的动作都与白兴昌如出一辙。今日亲眼一观,白子清也确认了阿执先前在她面前确实藏拙。 “观主,阿执当真藏拙?” 说话的正是松翠,此人与白子清年纪相仿,亦是身着一身素衣,可却比白子清多了些女人气息,说话甚为亲和。 白子清回到冥山也曾问过松翠是否知晓阿执藏拙一事,可松翠竟是一怔,说她不知。白子清不好再问,却也猜到了些松翠的心思。 “今晚得和这丫头好好说说话了。” 白子清低声对松翠道。 松翠不由地神色微散,悄悄回眸看了眼阿执,心道,既然瞒不住,早些让她明白也好。 夜里,阿执来到白子清房中,中规中矩的陈设,黯淡无光的室内唯有床边点着两盏微亮的烛灯。白子清侧卧在床边,披散着一头黑发,穿着一身淡蓝色寝衣正手执一本旧书看的沉迷。 阿执蹦跳着进来,还不曾知晓自己的事情已经被看穿,笑嘻嘻朝白子清床边走来,“姑姑,唤我何事?” 白子清不言,正当阿执想再靠近些,不料一支细长的毛笔从白子清手中朝她眼前飞来,阿执甚是敏捷,右手一甩,两指恰好正正夹住了这根毛笔。可当她意识到自己暴露,已经为时已晚。 白子清万般不解,她始终想不明白一个尚且十二岁的孩子能有什么理由为自己藏拙,冷若冰霜的面容微露出一丝苦涩。 “何时?从何时开始的?” 白子清紧紧攥着手中的书。咬牙切齿地问道。 “姑姑所问何事?”阿执噙起一丝笑意,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哼,好你个白婉儿,暂且不提之前,今日我亲眼看见你习得御风剑法,招招式式与你父亲如出一辙,你作何解释!” 白子清赤着脸锐声吼道。 这件事早晚会被知晓,阿执也不加掩饰,背手而立,淡然道:“那姑姑能否告知我,兄长,如今在何处?” 此话一出,白子清眉间一抽,讪讪不语。 第十二章 断崖深渊 阿执见白子清沉默,又说道:“兄长临走前告知我,有位拨弄风云的老叟叱咤整个大齐,无论朝臣还是百姓人人都对他望而敬之,这个人有一天会将我带走,让我同他一样,救百姓于战乱,于天灾……” “别说了。” 阿执一字一句重复了白詹临走前对她说的话,白子清实在不愿接受阿执已经知道这些事情的事实,冷声打断。 “姑姑,阿执真的会……离开你们吗?” 十二岁的阿执尚且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想到自己没有几年就会离开自己熟悉的一切,逐渐红了眼睛。 白子清从未见阿执掉过眼泪,心疼地拉过阿执坐在自己床边,平了平心绪,柔声回道:“作为白家人,你终有那么一天。你还记得当日潼玉带来的那把箫和剑吗?” “嗯。” “此箫名曰琗玉长箫,可集结清羽帮百里之内的暗士,那把剑名曰七旬,可斩杀清羽帮叛徒贼子。” “那何为清羽帮?” 阿执问道。 “清羽帮乃大齐暗士之帮,以仙老为首,徐阁主和四大门主辅之,我与你父亲便是这门主中的一位,为了不让他人知晓清羽帮的机密,门主之位必须世代相传,恭儿离开白家也是因为此事……” 白子清握着阿执的小手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耐心告诉了她。 可是还有最后一句,白子清如何都说不出口,她犹豫不决,却又不想自己的侄女年纪小小便身负重任,再三思索还是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深夜,阿执回到冥山西峰的房内,躺在床上回忆着白子清所说的清羽帮,可是愈加思索愈是惴惴不安。她无法入眠,每当这时她都会来到断崖上坐着,接着月光看看山下宁静的村落,没有多久她就会甜甜如梦。 可是今日也不知怎的,在断崖已经一个时辰了,她还是精神抖擞,毫无睡意。没有人说话陪伴甚是无趣,阿执起身正要离去,不过扫了眼断崖后面的深渊,瞬间驻足。那断崖背面的深渊里竟有一星火光! 冥山之所以被称之为冥山,除了人烟稀少之外,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这断崖背后的深渊。这深渊昼日里山雾迷漫,到了夜里山雾慢慢散去就剩下黑幽幽的一片,如同冥王所在的地狱一般,是而此山被称之为冥山。 阿执定了定神望着深渊底下,不远处的星星火光被深渊的黑暗衬托的很是显眼。确定山下有火光,阿执顾不上睡觉,东奔西走地找可以帮她下山的藤蔓,殊不知,这断崖一边的棱角下竟有似石阶的小路,不仔细找还真发现不了。 阿执顺着这小路,曲曲悠悠走了许久,直到看见一个门口点着灯笼的茅草屋。那茅草屋里像是有个男人,那男人穿的破破烂烂借着灯笼光在门口的一处草堆里翻找着什么。 阿执看了半天也认不出那人是谁,心道,不会是窃贼吧!万一会武功怎么办! 思虑万千,阿执想到一个法子,转而朝背后的草丛里跑去。 阿执猫着腰跑到茅草屋后面,找到一些干黄的枯枝藤,编出一顶草环戴在头上掩饰自己,匍匐着慢慢移动到茅草屋的另一侧。 她将头埋在地上的草丛中悄无声息地观望着对面的男人。须臾,思衬着这样也不是办法,阿执摸了摸袖之前私藏得银针还在,心下一乐,抽出数根直向前面的人背后飞去。 只听见那人捂着后颈大喊一声,嘴里还不停的骂爹骂娘。 阿执见状,嘴角牵起一丝坏笑,心道:飞针都察觉不到肯定不会武功。 阿执扔下草帽,毫无顾虑地突然站出大喊:“毛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冥山盗窃,你可知道这里住着谁?” 那男人捂着后颈缓缓转身朝阿执看来,只见那人脸色比泥土还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那外衫也看样子是七八件衣服拼补着穿的,赤脚踩在地上愣愣地盯着阿执。 阿执皱了皱眉头大眼不停上下打量着他,心道这世上还真有姑姑口中的疯癫人。 “臭小子,别用那种眼神看老子,老子没病。”那男人像是看出了阿执的心思,粗言道。 “喂,老头,你先跟我说说你为何大晚上的来冥山,你可知“冥山道姑”是何人,也敢来这里造次?”阿执双手环于胸前,满脸嫌弃地斜瞅着面前这个疯子。 “臭小子,看来我后脖子上的飞针是你弄的喽?”那男人不回答阿执的话,反倒反问阿执。 “喂,你还真不怕死!老疯子,我劝你赶紧离开,否则就不是伤你后脖子那么简单了。”阿执依旧不把这疯子放在眼里,大言不惭。 “哎呦,小家伙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看来白子清的衣钵你继承了不少啊。”那男人缓缓朝阿执走来,讥讽道。 阿执心中一颤,这疯子竟然知道这里住着姑姑,“老疯子,既然你知道这里住着谁,你还敢来?想必你与我姑......我们子清观主很是相熟啊。”阿执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离她越来越近的人,她现在能确定的是这个疯子就是为白子清来的。 这些年每过几个月便会有人飞鸽传书大言道要与“冥山道姑”决一高下,可是上了冥山见到真容的屈指可数,倒不是他们被白子清的威名震慑,而是这冥山的路蜿蜒曲折,再加上白雾缭绕更是容易迷失方向,况且时不时还有毒蛇出没,而白子清在多年前也不知从何处寻得一个锦囊,可以任由她穿梭在冥山之中,可是这锦囊中的物件就连阿执也不曾知晓,故而许多人进入冥山却甚少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想到这些,阿执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我方才好像听到,你唤她姑姑,白詹?”那男人停下脚步挑眉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阿执大眼一转,不如顺势装下去,看看这疯子到底是谁。 “哼,连我都不记得了?”那男人冷声反问道,又继续向前走。 第十三章 药不治 “我白詹岂是什么人都记得?”阿执挪了挪脚下想借灯笼光看清楚这疯子的脸,可谁知这疯子竟向她眼前撒手一挥,香气弥漫,阿执便侧身倒在地上一睡不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朦朦微亮,阿执缓缓睁开了眼,突然眼前一个黑脸怪物遮住了视线,只闻屋外悬崖之间一阵尖叫声回荡,那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喊叫震得欲聋,连忙捂着耳朵蹲在一旁。 阿执掀了被子就往茅草屋外跑,“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身后那人话音未落,阿执脚下闻声驻足。 思虑良久,还是回过头朝身后人看去。 “有话快说。” 那男人起身立起,身姿挺拔,眼神似水,语气平和地说道:“多年前听闻白家夫人又诞下一女,此女生下来就有一双黑若洞玄的大眼,你年纪不大,判若此人,若我没有认错,你可是白婉儿。” 既然已经被人识出了身份,不如趁机打探打探这人身份。 阿执思衬着回道:“我不喜欢那个名字,唤我阿执。” 那男人嘴里默念,“阿执,好名字。鄙人南国一介布衣郎中,名曰药不治。” 阿执挑了挑眉心想,还真是个好名字,和他这身打扮一样奇怪。 “阿执,你可是要回道观去?”药不治倒是不介意阿执异样的目光,温声继续又问道,“我在这冥山还会住些时日,你可还会来看我?” 阿执眼神犀利,心道没想到这老疯子还是个自来熟,来看你?我是你何人,为何来看你,可笑。嘴上却道:“若得空,会来。”阿执说完,下意识瞄了眼屋外,心头一震,拔腿就跑。 天呐!已经卯时了,松翠怕是已经在我房里了...... 药不治亦看了看门外,大概也是猜到半分。她还是如此啊。 阿执回到房中,松翠还没有过来。她长吁了口气,脱了衣衫装模作样躺在床上,仔仔细细回忆着药不治对她说的话,心道他认识姑姑,认识兄长,还知道我的名字,他到底是谁啊?要不我去问问松翠? 冥山的道观极为雅致,院落里除了象征清羽帮一派的玉兰树扎根在白子清院中,其余院中皆种着一颗青松,远观道观犹如坐落于青山之上,白云之中的神仙住处,别有洞天。 阿执住的屋子在道观最西,那间房只是道观内的一间小屋,亦是离断崖最近的屋子。白子清住在最东,也是最为清净的院子,而松翠住在子清隔壁,以便照顾她。 道观内,廊牙下到处地面上皆由青石板铺成。而青石板是多年前居住在此的莫夫子为了防止外人夜中闯入,而亲自烧制的,继而这青石板有一最为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只要有人走动,便会被轻易听出脚步声,而阿执为了避免子清发现,只好每次翻窗逃去断崖。 此时,阿执正思索着如何朝松翠开口,“哒...哒...”,清脆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听着脚步声,很快屋内的门便被人轻轻推开,松翠脚步极轻,悄悄走到阿执床边。 “阿执?已经卯时一刻了。”松翠早已习惯阿执每晚偷跑去断崖,见她现在又是灰头土脸,心里便思索,是否昨夜白子清说了太多让这孩子难以承受的事情啊? 松翠坐在床边心疼地轻抚阿执,却突然看见到这鬼丫头正抿嘴坏笑着。 松翠旋即正色,摇了摇阿执的小手,“昨夜可是又出去了?”,温声问道。 “嗯......”阿执睁开双眼,又想到白子清昨夜所说,目光微凝。 “好好练功,不必理会旁的,毕竟这不是你现在要做的。”松翠温声道。 在阿执心里她像极了白夫人,温柔细腻,所以阿执会将许多心事说与她听。 阿执坐起身,靠在一旁松翠的肩头,目光凝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这一晚,她知道的太多了。 “好啦,更衣洗漱吧。”松翠正要起身,却被阿执拉回,阿执努着嘴犹豫着到了嘴边的话,松翠还以为阿执又想赖床,却谁知竟从阿执嘴里听到了,“药不治......是何人?” 松翠听到那三个字犹如惊弓之鸟连退三步,整个人战战兢兢,不可思议地凝视着阿执。阿执未想到松翠会是这般反应,两人皆震惊的看着彼此。 “松翠......你......怎么了?”阿执轻声问道,但心底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她引狼入室害了白子清和松翠。 松翠缓了缓神努力让自己镇静,“这个人是观主告诉你的?”松翠虽然语气缓和,嘴唇却依旧微微颤抖。 阿执摇了摇头,静静等待松翠的反应,她总是这样习惯观察他人神态,看出一些她想知道的答案。 松翠散乱的眼神里皆是恐惧,“阿执,听话,无论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人,这辈子就算死也不能在观主面前提起他,知道吗?”松翠的话似是请求,又像是警告,生怕阿执顽皮无心在子清面前说出无法挽回的话。 阿执默默点头,她不敢再问,只好似往常一样做回一个孩子。 夜里,断崖下。药不治坐在茅草屋内等待着病发。他其实已经习惯了如今这样,习惯了每天变成另一个自己,习惯苟延残喘,习惯没有她。 他受尽了苦楚,可是依旧柔情似水,只是曾经的年少模样荡然无存。 正值亥时,药不治的后脑开始疼痛,如千万针刺,他无法正常坐立,被迫无奈趴在地上狠狠按住脖颈的穴位,可是头痛随着时间推移不减反增,他闷声喊着,不敢惊动万分,生怕被她听了来。 良久,药不治如死人般昏睡,又是良久,他又醒了,本就泛青的脸色又添了些微紫,他撑着虚弱的身体缓缓爬起,面目狰狞,斜歪着头,没有丝毫之前的儒雅。 “药不治?老鬼?”阿执放不下心里的疑虑,疾步来到断崖下。 药不治歪着头,摇摇晃晃走出茅草屋,只见昨日的熟悉面孔向自己奔来。 “又是这臭小子!”药不治很是不耐烦。 “不是你让我来看你吗?”阿执听到不欢迎自己的话,小孩子脾气就上来了,双手叉腰质问道。 “哼,臭小子,我何时说过?我药不治孤独一世,会让你这个毛头小子来陪我?笑话!”药不治恨恨说着,脸色却越发黑。 阿执细想一番,瞧出了些端倪,向前不断走去。 药不治捂着胸口在原地摇晃,另一个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伤害阿执。 第十四章 两个药不治 “老鬼,你貌似和先前不大一样啊?”阿执背手立在一边细细观察。 “哈哈哈,好眼力,那人生性狡诈,手上不知多少人命,你下次若是见到他,就应该一剑捅死他,哈哈哈哈,这样我才能好好存在这世间,哈哈哈哈”药不治对着阿执似是发狂般阴笑,听得阿执全身发毛。 阿执猜到药不治有疯病,看着眼前这疯癫模样想必问也问不出什么,但也不能每次来都这样吧,那她得等到何时才能问出个名堂。 阿执摸了摸下巴,大眼一转,坏笑着问道,“那......你说的那个人何时才能出现啊?” 药不治一怔,缓了缓语气,轻声问道:“臭小子,你可是要帮我出掉那恶人?” 阿执犹豫片刻,背手说道:“对啊,是恶人自然要除。” 说着朝药不治投去故作真诚的目光。 “哈哈哈哈,好啊,不愧是白子清的侄儿,心毒手辣,哈哈哈哈”这个药不治抖擞着肩膀又发疯笑着。 阿执满脸无奈,心道难道疯了的人都爱对天长笑? “臭小子,今晚你就在这里等着,明日太阳一升那人必出现,到时候你可别出了差错,这件事你若做成了,我药不治这满身医术便是你的了,哈哈哈哈”药不治一边说着一边拍着阿执的肩头。 阿执低头扯了扯嘴角,心下突然意会,心叹道竟然是两个人!? 被拍了几下,阿执不自在地正了正身子,满心顾虑地盯着眼前这人,生怕他又洒出什么东西对自己不利。 一夜很快,药不治不停重复着要杀死“恶人”的这些话,阿执坐在门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 此夜漫长,药不治貌似也笑累了趴在屋内的矮桌上慢慢合上了双眼,阿执亦坐在门外倚着一个竹矮凳闭上了眼睛。 …… “阿执?阿执?” 药不治睁开眼后,回想到阿执昨夜答应愿意袭承自己的医术,难掩苦涩笑容。 起床气最大的阿执被药不治晃得甚烦,一睁眼,又再一次被那张黑脸吓到,可毕竟昨夜已经将这张脸看了几个时辰,虽然还是一惊但却很快平复。 阿执扎巴扎巴大眼疑声问道:“你谁?” 药不治未免有些尴尬,道:“药不治。” 轻轻地三个字让阿执逐渐安心。 两人坐在茅草屋檐下,阿执思虑着松翠所嘱咐的,可是如今她见过了两个药不治,这该如何是好。 “昨夜,谢谢你能来。”药不治柔眸看着阿执,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长辈看着自己的孩子。 “哦,其实我是有事问你。”阿执很难接受药不治这般深情,硬撑着满身不自在说道。 药不治亲切颔首,他早已想到阿执会回来问他,这也正是他此次来的目的之一,他坦然道:“我也有事要讲与你听。” 阿执神色一转,难道松翠所言之人是眼前人? 药不治先声开口。 “你的姑姑白子清是我此生此世最爱的女人,可是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药不治淡淡说道,心底的思绪如云海翻涌。 阿执顿时瞪大着眼睛,白子清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这个“姑父”,还是个疯子...... “那......你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如此这般?”阿执问道,却不好意思说出“疯癫”二字,生怕触伤到药不治。 “我背弃了自己的家族,孤身徒步走到这里,不求你姑姑能原谅我当年的......所作所为,只是想再看她一眼,毕竟我已是......将死之人。”药不治在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每每想起曾经与白子清的过往,不自觉得牵起一丝苦笑。 “这病没得治?”阿执的心突然提起,反问道。 “不是病,是毒。此毒名曰阴阳,但凡阴雨天或者夜晚,中毒者就会变成埋藏在自己心底最丑恶的模样,不休不眠,日复一日,直到阳尽。”药不治神色专注,眼含柔情,他并不是不怕死,而是在知道此毒无解时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有解药吗?你还有多久才会阳尽?”阿执转身蹲到到药不治眼前,小小的脸上满是担忧。 “即便有解药也来不及了,我研制出阴阳时,哼,就未曾想过这毒竟是我给自己下的。”药不治轻叹,好像这是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寥寥一笑。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阿执嘟囔道。 药不治抬头看了看日头,微微正色,沉声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我这满身医术只传授于你一人。” 阿执猛然抬起头,心头激起千帆浪涌,心道:这老鬼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想必中毒已久,若我应了他,我袭承了他的医术说不定我会研制出解药救他一命,可是......他伤害过姑姑啊......不对,他不会武功,我若习得了他的医术,岂不是把他死死地握在手心了,他一个病秧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考虑良久,阿执终究点头。 药不治轻声一笑,他终于可以离她再近一步了...... 不愿凉生悲寂寥,只求一人藏心间,这或是药不治最后的心愿了。 道观内,玉兰初绽,阵阵微风吹得人身上甚是舒坦,白子清刚刚晨起正坐在玉兰树下饮茶。 “哒哒......”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白子清轻轻摆头,安逸的生活总是这么短暂。 “姑姑,这些时日,我已将‘御风剑法’悟了个透彻,你可不可以授我‘穿云见日’啊?”阿执从远处疾行到白子清身边,挽着白子清的胳膊撒娇道。 须臾,白子清放下手中茶杯,冷声道;“你可算出息了,还知道要我教你别的。” 阿执早已看透刀子嘴豆腐心的白子清,憨笑着乞求,“姑姑,好不好嘛?” “好,明日吧,今日先去将心经抄写三遍,若是那字还是如同春蚓秋蛇,就再抄百遍!”子清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厉声说道。 阿执背地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懂什么,那叫潇洒! 虽然百般不愿抄写,可还是应声答应着回了屋。 拜师之后,阿执只要找到空隙就会偷溜下深渊去找药不治。她已经习惯了黑夜里的另一个药不治出现,虽然依旧时不时狂笑,但依旧和白日一样传授解惑。 第十五章 拜师 阿执慢慢发现,无论身边是哪个药不治,只要有关医术他们都会露出丝毫不差的专注神情,只要有关白子清他们亦都是同样的闭嘴不言。 日复一日,阿执这些日子以来看了不少药不治随身携带的医书,收获良多。药不治也会去对面的山里采些简单的草药让阿执认识,慢慢的他发现,阿执在医术上算不上多有天赋,但记性很好,随便一株药草,她不过只在医书上寥寥一眼便能唤出名字来。 某日正值山下村里的集市,阿执趁子清和松翠下山采买偷摸着来到茅草屋内,药不治已经备好让阿执练手的银针。 “老鬼,你不会让我扎自己吧?”阿执手指着自己,糯糯地问。 “不,今日你大可拿为师练手,我说一个穴位,你扎一针,不要怕,医者在病人面前绝不可畏惧。”药不治严声说道。 阿执自己从未经手过,心中甚是忌惮扎针这件事情,若是扎错了她可无法救治。 药不治瞥了眼阿执像是看明白了这丫头的心思,故意质疑道:“丫头,如今不过是让你扎两针,这就不敢了?”。 阿执努着嘴,不情不愿地捏起起一根银针,药不治见阿执不再推托,转身便脱了唯一一件像样的外袍,露出白皙的上体。阿执看着药不治黑黢黢的脸又看了看他白到发光的身体,闷声嘲笑,心道这色儿也差太多了吧,以后看来要督促这老家伙洗脸了。 药不治坐在塌边等了半天只见阿执一边鬼笑一边盯着自己前胸,黑脸顿时犹如火烧,他下意识挡住前胸,沉声问道:“看够了吗?” 阿执眨了眨眼,没当回事,捏着银针走向前去等着药不治报穴位。 “身柱、肩井、心俞、肾俞......” 不到一炷香时间,药不治的背部,头部,颈部都被阿执扎满了银针。 直到最后一枚银针扎上,药不治欣慰一笑,心道:不过五天这丫头只是看了几本内经,如今却能准确找到每一个穴位,竟无一处出错,不愧是她的侄儿。 拔下银针,药不治端起简陋的茶碗不停颔首。阿执撇了撇嘴,在她看来这医术也没有前人说的那般难学嘛。 “怎么?这就趾高气扬了?”药不治难掩喜色。 “老鬼,你可以告诉我如何才能解你的毒吗?这针灸也太容易了。”阿执蹲坐在药不治手边,愁着脸。 药不治心下一怔,他从未想过要解此毒,更未曾想过阿执会想到帮他解读,一时感慨万千。 “不急,再过些时日,再过半年等你通晓更多医理,为师一定会再授予你一些南国秘术的。”药不治展颜温笑着向阿执保证。 阿执故作笑颜,心道:你还有那么多时日吗,等我通晓了医理,研制出了解药,只怕......你也命不久矣了。 阿执蹲在药不治身边轻轻握住药不治修长的手指,暖声道:“老鬼,我一定能救你的。”,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药不治眼眶微润,修长的手温柔抚摸着阿执的小脸,他亦清楚阿执可以做到,只是他能等得到吗。 果然,半年后阿执为药不治切脉讲出了阴阳之毒的所有成分,药不治神色一怔,他费了五年不过才练出一颗阴阳,如今竟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拆穿! “我说的可对?”阿执的手搭在药不治手腕上,斜眼鬼笑着。 药不治乌黑的面容旋即微变,摇了摇头想要耍赖。 “老鬼,今年贵庚啊?早已过不惑了吧,还跟我这孩子耍赖!你这脉方才跳得极快,可是心虚了?”阿执挑着眉毛,犀利问道。 “为师自愧不如啊。”药不治长叹道。 “那你之前所承诺的,如今是否可以兑现啊?”阿执继而挑眉问道。 药不治表情一滞,思衬着,阿执如今的医术在大齐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可是他真的该告诉这个孩子那些见不得人的秘法吗? 药不治正在思量,却听阿执道:“老鬼,我知道那是你们药氏的秘术,若你不想说,我也可以不用知晓,只要我靠着现在的医术能够救你,这就足以了。” 阿执的懂事药不治怎能不知,可是你还是个孩子啊,那些秘术你能接受吗...... 药不治思量许久,阿执亦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坐着,直到药不治开口,“丫头,在你知晓这些事情之后,你还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些东西不到生死关头一个都不能用,除了你我绝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听到了吗?”药不治从未像现在这样严肃,沙哑的嗓音,沉重的话语,让阿执的心猛提到嗓子眼。 “这秘法出于我的母亲......药山奈。只因我母亲不愿将药氏术法进献朝廷,那些‘贼人’就......总之,这些术法会要人命,也会救人命。” 药不治思起往事,心绪骤起。 “那秘术......可是与医药无关?”阿执亦是感受到这些秘术非同一般,迟疑着问道。 “也不尽然,这些秘术只是需要人血罢了,想当年母亲就是这样将自己祭献出去的,所以阿执你要记住,习得此法后万不可用在自己身上。”药不治提起往事,心绪万千。 “那你母亲如今呢?药氏一族还在南国吗?”阿执轻声问道,生怕惹药不治泪目。 “和我如今一样......苟延残喘罢了。” “老鬼,我不再提起你的过往了,不管姑姑如何看你,我都信你!况且这些天我已经有些头绪了,你一定不会死,我定会让你和姑姑重修旧好的。”阿执语气一转,瞬间挑起了药不治的劲头。果然上一秒还眼眶通红的药不治突然放声大笑,一瞬间容光焕发,不免痴笑。 时过境迁,四年内,阿执每天傍晚都会来到茅草屋,尝试百种草药,困了就在茅草屋里小憩片刻,到了翌日卯时又偷偷溜回道观。 日复一日,不改初心。 四年后茅草屋内药不治依旧是蓬头盖面,衣衫褴褛,但脸色却已经如正常人一般。恢复如初的药不治秀气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肤色,倒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落魄书生。不错,命不在天,而在于人,阿执在不久前已经破解了阴阳的毒性,药不治对这个徒弟真是又爱又嫉妒,没成想自己当年试了多年的解药竟被一个刚刚及??的丫头给研制出来了,可喜可叹啊。 这日,药不治正在院落里打理刚摘回来的药草,突闻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药不治原以为是阿执故意捉弄,可又想起今日是集市,阿执必定要去山下采买,那这身后人除了她又能是谁...... 第十六章 重逢 药不治低着头不敢回头看去故意装作摆弄着竹编上的药草,可颤抖的双手和澎湃的内心怎么能掩盖得了这多年来的思念,他恨不得直奔向她,拥她在怀里,告诉她当年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即便被她亲手杀死他也心甘情愿,只是如今他这个样子......或许还不如一个乞丐吧。 正当这时药不治只觉颈肩一凉,一把剑轻轻抵在他的脖子上。 “何人?在此处做甚?”背后的人冷言道,与当年口吻丝毫不差。 药不治屏息凝神,定定的滞住,手中不停地搓着一片草叶,难掩慌乱。 白子清面若冰霜,傲然地盯着面前这人,厉声问道,“说,你到底是何人?” 药不治刻意沉声回道,“一介江湖郎中罢了。”他的回答与当年亦一字不差。 白子清神色溃散,她瞥了眼四围平铺在地的药草,又打量了许久面前人的身姿......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 药不治见背后的人片刻不语,心下突然感受到了身后冰冷的目光,是啊,那么多年的日日夜夜相伴,她怎会认不出来自己。 药不治低眉缓缓转身,这是他们二十四年之后第一次相见。 白子清颤抖着将剑移开,惴惴不安地盯着那人转过身来,她多么希望这人不是他。 她紧握着手中的剑柄,直到看清那人的容颜...... 那一刻心中的澎湃,两人都已泪目。 药不治望着那一身素衣的她,依旧意气风发,依旧眼含冷意,可是那泪水又是什么,药不治嘴角渐渐上扬,值了,就算此刻是让他死,都值了。 白子清看着面前这个曾经的故人,虽是思念,却也抵不过心底的万般哀痛,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又在脑中重现,思及此处,白子清又旋即举起手中的佩剑指着药不治。 她冷声吼道:“你不该在这里,你不该再出现,今日我放你一马,快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药不治眼眶湿热,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眠儿,还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便安心了。” 白子清又何尝不是欣喜,但是曾经的旧怨怎会轻易抹去,万般情绪一触即发,她扔下手中的佩剑掩头痛哭。她恨自己的不甘,恨自己这些年来的放不下。 药不治往白子清身边走去,却被白子清怒声呵住:“药不治!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药不治立马后退,他了解她,这个世上还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当年是,现在亦是。 “眠儿,当年的事我从未请求过你原谅,可如今我已与药氏无关,我的命全在你手上,生还是死,全凭你。”药不治道。 须臾,白子清还是当年的白子清,笑一刹那,哭亦是一刹那,所有的理性都致使她拿起手中的剑疾步向药不治走去,直到刺进药不治的右肩。 药不治依旧温情看着白子清,一动不动。 白子清怒吼道:“你与药氏无关,关我何事,你的生死又关我何事,我只在乎当年我的孩子是被你亲手杀了,我只在乎你母亲要至我于死地而你却像个死人般不睬不理,如若当初我兄长没有来的及救我,如今你还会看见这个被你抛弃的女人站在这里?药不治,我给你机会让你活,你却执意选择死,就别怪我了。” 言毕,白子清手中的剑奋及拔出又朝着药不治的胸腔狠狠刺去。药不治张开双臂闭眼任由白子清泄愤,可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落在白子清背后,白子清只觉眼前一黑,便身下一软朝前倒去,药不治不顾肩上的伤一把将子清往怀中楼去。 “老鬼,随我去观里吧。” 旁边身着棕色粗布衫,男子发髻的年轻女子,轻声说道。 阿执刚回到道观里就发现白子清不在房里,本以为她独自去山下闲逛了,却未曾想到她会来这里。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偶然听到他们的过往,阿执心绪甚乱,但既然两人已经相遇,倒不如来个了断。 夜里,白子清终于醒来,身旁的阿执已经趴在塌边睡着。她思起昨日之事,泪水夺目而出,蒙着头悄声抽泣着,生怕让阿执发现自己的悲伤。 夜的悲伤又有何人懂? 翌日,阿执从塌边醒来,白子清亦如往常一样坐在院中饮茶,依旧冷傲自持似是无事人一样。 此时的阿执立在屋门前静默着看着傲然自若的白子清,尽管自己已经过了及??,但从未真正历经世事,她体会不到白子清和药不治之间的纠葛,她只明白她的姑姑很伤心很伤心,药不治很内疚很内疚。回眸看了看侧院的厨房,平常此时松翠应该在做午饭,但是今日她并未看见炊烟升起,想必松翠定是与这件事少不了纠缠。 阿执定定站在门前思衬,却不知松翠端着一碗清汤已经在自己身后良久。 “阿执,把这碗汤给观主端去吧。” 阿执顿时回眸。 松翠的语气与平日并无差异,将一碗清汤交给阿执后,便快步离去了。阿执望着松翠那般说不出的悲伤身影,自知自己坐下了错事。 她走去将汤碗放在白子清手边,不像往日般笑闹。 “姑姑,喝些吧。”阿执紧紧盯着白子清脸色,小心说道。 “松翠呢?” 白子清没有管眼前的清汤,语气里有着莫名的紧张。 “松翠方才让我给你端来这碗汤后就朝院后去了。我去给你把她唤来。”阿执说着转身及走,却被白子清紧紧扯住。 “不必了,想必此时她最不愿意见的便是我了。阿执,去告诉后山的那人,情怨已了,不必挂怀,我与他此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白子清说这些时眼睛迎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像是在对从前的往事告别。 “姑姑,他真的做了那些事吗?”阿执问出这句话后便后悔了,这句话无非是给白子清已经释怀的心上又插了一刀。 白子清手中握住的茶杯突然一紧,目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在侄女面前高高在上了十多年,如今却似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哭泣。 阿执见白子清这般,心中滋味甚是杂乱,只恨自己为何趁了口舌之快。细细想了片刻,白子清还不知自己拜药不治为师之事,既然刚才的话已经问出了口,倒不如一次交代了。 阿执紧咬着牙跪在白子清身下,喃喃道:“姑姑,都是阿执不好......” 阿执将脑袋压到最低不敢看向白子清,她根本猜不到白子清听到这件事后的神态,也不敢去想,只觉全身在颤抖,但她依旧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前些年我......已经拜在药不治门下......但我不知那人竟是姑姑口中的负心人,都是阿执的错,姑姑,你罚阿执吧。” 第十七章 悔 白子清本已将手搭在阿执的肩头,欲要扶起,可听到阿执所言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她早该想到的,断壁崖是阿执最常去的地方,阿执眼睛甚是敏锐,怎会看不见那茅草屋。 片刻,白子清失魂般从阿执面前走过,不言不语,就连背影都失了先前的自傲。 阿执抬头看向白子清,只觉她的背影瞬间苍老了许多,如耄耋老人一般。阿执那乌黑的眼睛瞬间失了光彩,她知道自己也许做了件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情。 自白子清把自己锁在房内,阿执就一直静静跪在屋外,她的心像是被铁钩硬生生的悬挂在嗓子眼,她唯有跪在这里才算是对子清请罪,才是对自己的严惩。 也不知跪了多少个时辰,药不治突然从屋后跑来,见到阿执面无血色跪在那里,万般愧疚让他无法再向前走去一步。他最怕的事情竟发生了,这让他今后如何与阿执交代。他躲在墙后默默看着阿执,此刻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蹲在墙后静静的等着。 观中的四人各自怀着内疚的心度过了这漫长的一天,阿执的脸色已变煞白。药不治看了看即将落下的太阳,又看了看不曾起身的阿执。 这几年每日的相处,让他甚是了解阿执执拗的个性,白子清不踏出房内一步,她是不会起身的。 就在这时,松翠从另一旁走来,她走到阿执身旁轻声道:“好孩子,起身吧,我去瞧瞧你姑姑。” 松翠柔声安慰阿执,顺手扶起阿执,可不曾想阿执摇了摇头道:“我要等姑姑原谅我,松翠你快去看看姑姑,她一天没有出来了,我怕......” 阿执没有血色的嘴唇,让松翠看着一阵阵心疼,连忙意会着点了点头朝白子清房门前走去。白子清未曾闩上房门,松翠轻轻推了推便开门而入。 借着此时两人都不在,药不治疾步跑向阿执,不等阿执反应,一把迷香挥去,阿执便瘫倒在地。药不治抱起阿执直朝西南方向的院落走去,那是阿执的房间。 药不治将阿执安置在床上,喂给她一刻补气的药丸,犹豫片刻,又不知如何面对醒来后的阿执,急忙转身离去。他不能再让阿执承担他的罪责,神色凝肃着朝白子清房间直直走去,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坚定的走向她。 松翠进入房内,暗暗的房间靠着最后的那抹夕阳显得格外阴寂,白子清倚靠在床边的角落,鬓边还有几丝散落的头发,她掩着脸斜靠在塌边上,丝毫看不出曾经冷傲的模样。松翠见到这一幕心头说不出的苦涩,她坐在白子清身边,轻轻地将白子清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两人就这样依偎着,沉默着陪伴彼此。 过了许久,白子清终于开口道。 “松翠,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沙哑的嗓音,冷静的语气,即便是承认自己的错误,白子清也不失清高的姿态。 “我难道就没有错吗,你的孩子若不是因为我,现在或许都已经叱咤在这江湖之上了。小姐,当年......他也是迫不得已,药氏的力量不是你我可以阻挡的,他那样做是唯一保你的法子,如今他独身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向你请罪嘛......二十多年了,该放下了。”松翠说出最后一句话,默默闭上了眼睛,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 “放下?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可当我再次看见他,我想到的都是当年的场景......想到药木奈的那张脸......我心里就发冷,想到兄长因为他而与我冷颜相对,我就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白子清像是生病般不停地发抖,松翠搂着她的手更紧了,她知道那是害怕,怕被抛弃,怕再次被人唾弃。 松翠温言道:“可如今大公子已经摒弃往事了,他现在还是你的兄长,你们依旧是一家人,阿执也是,你不该将那些事怪罪在她的身上。你可知方才我进来时,她就跪在门外,面无血色,少说也跪了近五个时辰,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阿执?她的事你知晓了?” “我不知,不过先前她向我提起过药不治,我便留了个心眼。她很聪明,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去断壁崖,我也是前不久偷偷跟着她才发现的。” 白子清默声,她在想药不治骄傲一生,从未随便给人治过病,如今却将毕生所学都授予了阿执,是为何意? “原谅他吧,这些年你不提,我也清楚你根本忘不掉,他的苦衷你不是不知,而是你觉得委屈。这么多年了,你如今的年纪再爱一场不晚,人这一生不就图一个不悔嘛。” 此言一出,就连松翠自己亦觉心中积攒了多年的怨恨轻了不少,白子清看着窗外太阳渐渐消失在眼前,一个熟悉身影悄然而入,她有些意外自己没有逃避,更没有想到自己竟没有了那么多悔恨,反而因为松翠的话有向往。 松翠看着面前毫无当年英姿的人,只觉如释重负,她鼓起一丝笑意,道:“药家公子,往事如烟,我松翠不愿再将自己的后半辈子困在这仇怨的牢笼中,但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而是我解脱了自己。” 松翠拍了拍白子清的肩头,起身向门外走去,却听见身后膝盖撞地的声音,微微驻足。 “松翠,我药不治欠你夫君一命,此生我愿尽我所能补偿,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安康。”药不治对着松翠的背影重重磕了三个头,却未能等到松翠的转身。 白子清站起身来走到药不治身边,冷言道,“起来吧。” 药不治抬头看向白子清骄傲一世的侧颜,如当年一般,他爱得不就是这样冷傲一世的她嘛。药不治缓缓起身,痴痴看着白子清,想了许久不知如何开口。 白子清被旁边这个人看的心里直发毛,突然想起门口的阿执,便急忙出门去寻。 “她被我抱回房间了。”药不治猜到她在寻阿执,说着指向阿执房间位置。 “看来,你还背着我来过这里。”白子清冷言。 瞥了眼药不治一眼,转身走向阿执房间。 药不治见白子清不再赶他走,万分欣喜,不自觉得暴露了曾上过道观的事情,他不否认在许多次他忍不住的情况下,确实来过白子清院内看望她,但也只是匆匆一眼。 又是一日,阿执醒来已是清晨,睁开眼便看见白子清坐在她的屋内,心中的愧疚又犹然而生。 “醒了?” 第十八章 潼玉母亲过世 白子清亲和的一问让阿执有些无措。 “啊?嗯。姑姑,你......原谅我了?”阿执坐在塌边,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瞪着个大眼睛等着白子清开口。 “没有,想要我原谅你,先打得过我再说。” 白子清似是玩笑道。 阿执听了这话就知道她不再生气,糯糯道:“姑姑,你不生阿执的气,那你是不是要赶我师父走啊?” 阿执转眼一想,即便白子清不生气,药不治岂不是要被她赶走了,又生惆怅。 “对啊,被我从茅草屋赶走了。”白子清随口回道。 阿执没有多想,不等白子清说完,连忙跳下床急匆匆跑出了门。 白子清摇着头叹息,心道这臭丫头果然是我白子清的亲侄女,连胳膊肘往外拐都学得这么如出一辙。 阿执刚跑出自己院子,只见一位身着天蓝色素衣的男子立在不远处笑看着她,阿执晃了晃神,不敢相信这是曾经灰头土脸,满身汗臭的师父。药不治朝阿执翩翩走来,深邃眼眸,文人样貌,丝毫瞧不出先前的穷酸模样。 阿执心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乞丐一摇身变成翩翩公子了,不过,这才配得上我白家人嘛。 “丫头,这么快,就不认识了?”药不治故意在阿执面前摆弄自己这一身行头。 阿执朝药不治走去,悄声道,“老鬼,我姑姑这就被你拿下了?” “只能说你姑姑不愿再与我计较,虽然留下了我,却不愿与我多言。”药不治哀叹道,却难掩失而复得的高兴。 阿执见药不治如此这般,思虑着,对于白子清和药不治的曾经作为小辈她不便多问,但既然白子清因他受人诟病,那么她也绝不能轻易饶过了这个人。 阿执陡然冷脸,突转话锋,低声道:“药不治,今日我给你留句话,你是我师父,可白子清那是我亲姑姑,此后如若让我得知你在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我白婉儿第一个要你的命。” 或许未经世事,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才会如此大放言辞,她不畏人言,不畏生死,只畏失去。 药不治了解阿执,她唯有认真说话时才会负手而立,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他与阿执朝夕相伴所看明白的。 他含笑点头,不失端方。 这些时日,冥山道观很是安逸。 阿执一有空便下山去给村民诊治,药不治留在道观中为阿执备药,白子清也没有反对阿执治病救人,只是像是与药不治作对般不停地督促阿执练剑,松翠亦如往日一样打理观中的一切琐碎事务不再为往事所扰,四个人和和美美地度过了这些许时日。 可不知,所有的事情都从这一天悄然开始了。 晌午,阿执正在自己院中捣药,却见天上飞落一只大黑鸟,落脚于院中青松上。 由于冥山白雾弥漫,很少有飞禽走兽闯入道观之中,阿执注视那鸟良久,看着它落于青松稍矮的树枝上,除了那蓝色的眼睛偶然眨巴几下,身子竟一动不动。 等到阿执收拾完药材,那鸟依然在院中树梢上一动不动。阿执好奇着顺手从地上捡起块小石子向那大黑鸟砸去,那大黑鸟甚是机敏忽闪着翅膀竟躲过了。阿执心下一乐,爬上树将那鸟从树上轻轻捉下,那鸟依旧一动不动。 “若不是我将你亲自捉下来,我还以为你是个死鸟呢。” 阿执随口一言,那大黑鸟像是听懂了她在说自己的不好,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阿执觉得这大黑鸟甚是稀奇,便将那大黑鸟抱回屋里,放在桌子上准备玩耍一番。就在这时,大黑鸟歪了歪脑袋自己啄下脚上被人卷绑在腿上的信递给阿执,阿执一怔,打量一番,小心接过那信: 张远柏之妇卒。 阿执未曾听说过张远柏这人,那么这信定是给白子清的。阿执也没再多想,抱起大黑鸟就朝门外跑去。 白子清正和药不治在院中品茶,两人虽然也没多少话,却很是祥和,像极了多年的老夫妻。 “姑姑......”“哒哒......” 青石板传来的脚步声和那熟悉的呼喊,白子清就算不看过去亦是知道阿执又起了玩心,她转头瞥向院外,只见阿执怀抱一黑物跑来。 片刻...... “她竟然抱着苍穹!” 白子清猛然看清阿执怀中之物,不失仪容大吼道。 只听“噗”一声,药不治被白子清突然的反应吓到,茶水从嘴里如瀑布般喷出,没一会却又反应过来。 “何物?苍穹?云巅峰可以日跃几千里的苍穹鸟?!” 药不治对着白子清惊叹道。 阿执不知所以跑到白子清面前连忙交上手中的信。 白子清却顾不上接住信,厉声道:“把它给我放了,这也是你能抱的?” 阿执立马松手,苍穹鸟一跃飞向旁边的屋檐上,落脚后又是一动不动。 白子清接过阿执手中的信,一瞬脸色苍白。 “何事?”药不治见白子清脸色微变,轻声问道。 “郭瑜不在了。” 轻声的几个字,却让白子清如被抽取魂魄一般,她摊坐下,片刻不言。 药不治亦是眉间一拧,两人均不再多说什么。 阿执一直盯着苍穹鸟,正盘算着怎么留下这只鸟,只觉身后悄然无声,很是自觉得准备转身走开,怕扰了白子清。 “阿执,明日......你回尚河镇去吧。” 白子清忍不住的哽咽让阿执不知所措。 “为何?”阿执以为白子清在跟自己赌气,努这个嘴,喃喃道。 “张夫人过世,你随兄长去吊唁吧。” 白子清不愿再让阿执看见她哭泣的样子,背身说道。 阿执见白子清神色感伤,没有再多问,应了声便离开了。 药不治早些年也是识得郭瑜,自知郭瑜与白子清之间关系,多说无益,他一边轻抚白子清的背,一边感叹人世不公。 “她与我是多年挚友,我是想去探望的,可她却未等到。” 白子清虽是伤心,但也很快换回了心绪,低声道。 药不治心头一紧,扶手搂过白子清,这是他回到道观之后第一次抱住她,此刻只想尽力安抚,无做他想,挚友病逝对她来说毕竟是很难挥去的一个憾事。 第十九章 生死之情 夜里,琴声悠扬似是激起千层心愁,白子清在院内对着明月以琴声为故友送行。 药不治立于身旁作伴,他是懂她的,她不轻易抚琴,因为她曾说过“有伯乐方才有了千古琴音”。 郭瑜是否算得上她的伯乐呢? 松翠正在阿执房中收拾衣物,两人本笑呵呵地谈天论地,突闻“桑华”琴声起,两人皆缄默。 白子清在多年前除了剑法了得,还有一技之长,那便是琴音。“桑华”是她在南国时一位志同道合的友人所赠,两人从古今江湖事迹谈论到巾帼之志,畅聊之后,南国兵变,两人未来得及做以告别便就此分离,由于事发突然离别前那友人遗落了一把古琴正巧被白子清所拾得。白子清拾得这把古琴时正逢夏季,南国桑食正结饱满,犹如自己正当年少的报国之心,是而取名“桑华”。多年后,南国战争结束,白子清返回故里,心情愉悦之下奏起《松三弄》于梧河水上,却惊闻一阵箫音从岸畔上传来,那正是失传已久的《竹三弄》。她报以好奇之心走上岸去寻找,却不知那吹箫之人正是“桑华”的旧主...... “松翠,张夫人是何人啊?”阿执问道。 “东溪镇张远柏夫人郭瑜,我原以为你知道的,他们家的两位公子你不是见过吗?”松翠一边收拾着阿执的行装,一边反问道。 阿执微微一滞......心道原来是他啊...... “那这个张夫人与姑姑有何交情?” “我只知道,观主当年与这张夫人是在南国相识,两人志同道合便成了挚友,可不知怎的这张夫人许多年前得了场重病,不知道出了些什么事,观主再也没有前去探望过这位张夫人,再然后观主就在冥山了。你问这作甚?”松翠一边忙活,一边回答道。 “你没听见姑姑的琴音吗,我可是许久未听见她抚琴了,这曲子哀怨甚浓啊。” 阿执坐在一旁闻着波荡四起的琴声感叹道。 松翠亦是摇头叹气。 翌日,阿执告别了白子清,孤身一人骑马回到了尚河镇。此时的阿执还不知,此一别再见已是多年之后。 傍晚,庄管家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阿执见到了老熟人甚感亲切。 “庄叔,这肚子又圆了。” 阿执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下人,顺口拿庄管家打趣道。 庄管家也习惯了阿执的这些小孩子话,不生气反而觉得亲和,呵呵笑道:“年纪在这了,不大不行啊,小姐快去大堂吧,老爷在等着了。” 见到白兴昌和白夫人,阿执照例重返回府必要行礼,白兴昌见到女儿每次都是高兴的,两人笑呵呵的互相询问最近状况,阿执对白夫人依旧除了撒娇就是问饭好了没,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吃过晚饭后白兴昌满怀心思带着阿执来到自己房内,只见白兴昌从一幅字画背后的夹层里取出一个长木盒,这个盒子阿执很是眼熟。 “爹,你不会......” 阿执没有再往下问,因为她已经看见那把她日思夜想的剑被白兴昌取出。 “这次爹就把这剑交与你了,可千万别辜负了爹啊。” 白兴昌拿着手里的剑,心思却越发沉重。 阿执接过这剑,细细打量一番,心下甚是欢喜。 “爹,真给我了?先前也没见你这么大方。”阿执有些意外,故意玩笑道。 “你以为我真舍得?臭丫头,还不是因为你要出远门了,让你拿着防身用。”白兴昌敲着阿执的脑壳打趣道。 “嘻嘻,谢谢爹。” “明日你就出发吧,赶在后日到张府,路上骑马小心些。” 白兴昌此言一出,阿执就变了脸色。 “我?爹你不去啊?”阿执惊诧道。 “喊什么,你都及??了也该自个出去闯闯了,更何况东溪镇又不是相隔千里之远。之后见到你张家叔父,告知他一声,爹府上有大事去不了,让他节哀。” 白兴昌此言颇为草率,阿执最见不得白兴昌这幅作态,愤愤道:“爹,那张家叔父与您那是生死之交,如今张家夫人病逝,您不去吊唁也罢了,竟如此这般搪塞,也不知张家叔父听到会作何感想。” 白兴昌眉间一紧,心中很是杂乱,脸上却依旧对着阿执和蔼笑着。 “听话,爹这么做有爹的难处。” 阿执因从小多次违逆而受到了白兴昌不小的责罚,自知劝解无果,阿执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好悻悻点头。 “还有,这把剑不到生死关头不要轻易拔出,背在身后能镇住心怀不轨的人便好。明日就不要这身行头了,换身女儿装吧,不能让别人瞧见我白兴昌的女儿竟是这般寒酸。” 白兴昌做以交代,不经意间注意到了阿执的装扮,刻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甚是嫌弃。 阿执亦看了看自己这身粗衣,微微皱眉,确实寒酸。 “爹,你不让我拔剑是为何啊?” 阿执拿到这把剑起,就恨不得彰显一番,现在却被白兴昌先声禁止,心里很是不爽。 “这把剑名曰七旬,乃云巅峰仙老所佩。想必子清与你已经说过清羽帮的事了,爹也不与你多讲了,只要你听爹的话,不要轻易拔出,一切都不会太复杂。” 白兴昌双眸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很快掩盖了过去。 阿执眼神很是机敏,虽然有注意到这一神情,但也没有多在意,只顾着点头答应。 书香苑内,小橘自从听到阿执回来后便就在院内等着了,好不容易盼回了阿执,却发现阿执毫无生气,眼神呆滞,直直的坐在屋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你就说说话吧,小橘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小橘摇着阿执的一只胳膊,撒娇道。 阿执晃了晃神,皱眉问道:“小橘,府上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啊,挺正常啊。小姐,你别想了,赶快沐浴更衣吧,夫人一会就来了。” 小橘催促着阿执洗漱,可阿执依然判定自己没有看错,他方才的神情确实不大对劲。 夜里,白夫人如往常一样拉住女儿的手倚靠在床边,虽然阿执一年也回来个三四次,可毕竟长时间不在自己身边,回到了身边总是看不够摸不够的。 “衣服方才已经给你备好了,明日娘亲自给你梳妆。” 白夫人温婉的语气,总是让阿执感到心安,或许这就是母亲的特别吧。 “娘,爹最近没有什么事情吧?” 第二十章 豁然 思虑起今日白兴昌的神情,阿执依旧难掩忧虑。 “没啊,怎么了?” 白夫人嘴上说着没事,但也细细回想了一番。 “没事就好。娘,那爹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何不去东溪镇啊?” “你爹的那些事,娘不愿意过问,反倒是你今日回来与往日大不相同,怎么?你姑姑告诉你了?” 白夫人心思透亮,不愿意多说,反倒是最后一句反问将阿执内心的疑问给解答了。 阿执眉头终于舒展,“原来娘知道啊,我还以为娘什么都不知道呢。” “傻孩子,这么多年了,我与你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会不知,更何况你外祖父当年也是清羽帮的人。” 白夫人轻言道,可这一句话却波动了阿执早些年前的疑问。 “娘,我听庄叔说过,外祖父当年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我的字,便是爹从外祖父的家训中所取。” 阿执倚靠着白夫人,忽闪着自己的大眼睛,一边玩弄着发丝一边从容道,此情此景甚是温馨。 “恭、执、恪、顾,你可知是为何意?” 白夫人柔眸似水,温声问道。 阿执最怕母亲突然提及此类枯燥的学识问题,求绕着蒙头躲进被子里。 “娘,求你了,莫要跟我讲那些文人学问。” 白夫人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她也算书香门第出身,可她生的女儿却唯有嘴角眉梢之间与她颇为相似,脾性上无半分像她,可阿执越是这样,她心中越是有一份欣喜,她多希望自己的女儿永远如现在般童稚。 翌日一早,阿执在正事上从不赖床,身着白夫人准备好的鹅黄色丝绣裙,头戴一支金色梅花簪,立在镜前怎么都照不够。小橘安捺不住激动的表情,努力将自己的丹凤眼睁到最大,她从来没有见过阿执穿的如此正统,而且这么一看她们家小姐就如披星戴月天女下凡一般,乌黑的头发,闪烁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除了站姿不太好看,其余简直美到了边界。 “小橘,擦擦口水吧。”阿执满脸无奈地指着小橘嘴角几滴即将流下的口水。 小橘拭了口水依然目光专注的望着阿执,“小姐,你若是能像夫人那般姿态,我保证天上的神仙都会忍不住多看你几眼。” “你若是能正常的看我,我说不定会考虑带你一起去东溪镇。”阿执拍了拍小橘的脑瓜,自身走出门去。 白兴昌和白夫人亲自送阿执上了马,目送阿执离开。可阿执尚未走远,白兴昌的眉梢又自然而然的拢在了一起,心中的事,无法让他不去细细想,一旁的白夫人见到白兴昌一脸愁然,也忍不住叹气。 阿执出了尚河镇随着梧河的水一路往南,为了能赶得上最后一日的吊唁,她终于赶在第二日黄昏前到了东溪镇。 阿执并未骑过几次马,可越是对这种熟能生巧的事情,她越能够很快掌握,白兴昌也正是看透了阿执与生俱来的这一点,大胆的选择让阿执独身前来。 沿着主街拉着马一路走着,太阳西斜,天也微微暗了下去,可是街上依然足够热闹,摆摊卖小吃食的,卖玩物的,卖胭脂水粉的数不胜数,阿执随已经及??,却也不改往日爱凑热闹的性子,东凑凑西瞧瞧。直到天已经全黑,她已经走到主街尽头,阿执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 白兴昌告诉过她,张府祖上是文人雅士,府邸处于偏僻位置,却不会失了风雅。阿执依旧向着最偏僻地方走去,直到看见一位裹着披风,行色匆匆的一位姑娘。 “哎,姑娘,我想请问张府怎么走?” 阿执急忙拦住那位姑娘,朗声问道。 那姑娘低着头,未曾说话,手向身后指了指,低声道:“就在这个方向,不出百步必能看见。” 说完又急身离开。 阿执还未曾道谢,人却走远了,她也并未留意那女子的面容,只管朝着那女子所指的方向走去。 主街之后除了坐落在四周的农户,毫无方才的热闹,地上还有乱走的流浪狗叼着个不明物从阿执面前一闪而过。阿执不自觉得发冷,直到抬头望见那一块用金色粉末涂写着“张府”的黑色匾额,阿执轻声一叹,终于到了。 张府附近甚是死寂,阿执看着张府匾额上的白布,心中浮现出当年那位青年的面容,虽已五年未见,但那人清骏的面容却依旧清晰。阿执上前抠门,开门的是位小厮,听到阿执是尚河镇人便直接带着阿执走进了府内。 阿执看着府中的一花一木,张夫人病逝这府中景象亦像是临近枯萎一般,万般寂寥,甚至连其余人的影子都未曾看见,阿执稍有些慌乱。小厮将阿执带进一个庭院之中,张远柏身板挺拔,身着一身玄色布衣正立在院内等她,两人虽未曾谋过面却似老熟人一般。 阿执在上路前白兴昌多次叮嘱她,要行女子礼仪,思及此处,阿执收回已经在半空的双手,僵硬地欠了欠身子。 “阿执拜见叔父,家父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吊唁,望叔父心生豁然,不要过于悲伤,身体安康方为晚辈所愿。” 听了阿执此言,张远柏嘴角微微一笑,眉头舒展,抬了抬手示意阿执免礼。 “孩子,你我未曾谋面过,但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点醒了我。” 张远柏面容甚是憔悴,平和的语气中依然让阿执听出了些许病态。 “阿执不善言语,还望叔父莫要见怪。” 阿执瞧见张远柏脸色很是难看,也无心思去听他话里的意思,眼睛不停看向张远柏的面色。 “心生豁然,人生在世谁能做到一生皆豁然?你不过十几岁的娃娃,却能说出这四个字,不愧是白子清教的。” 张远柏走到阿执面前,挤出一丝亲和的笑意,近日为了打理家中的丧事,又要等候阿执,他是真的太累了。 “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息,明日我再与你畅谈。” 张远柏弓着腰硬撑着身体,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挥了挥手示意阿执离开。 “叔父,阿执也希望叔父能够好好歇息,毕竟斯人已矣,叔父还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两位兄长想必也不愿再失去自己的父亲,活着的人终将是为活着的人而活着的。阿执,告辞。” 说完,行礼离去。 第二十一章 熟悉的身影 唯留下张远柏一人独立原地,与之前所不同的是,他心中竟真的觉出一丝豁然之感。 小厮领着阿执没走多久来到一个很是寂静的院落中,一个丫鬟瞧见院中来人,急匆匆从房内跑出来。 “姑娘,这屋子已经为你收拾好了,时候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阿执走向屋内瞧了瞧,虽然陈设不多,但也算一应俱全。 “你们下去吧,我这就歇息了。” 阿执吩咐完丫鬟和小厮,自己放下包袱就往屋外走去,白兴昌在她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失了女子的风雅,所以一路上她都尽可能忍耐住性子直奔东溪镇。 站在院内,望着四围墙外的树木,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清澈的眼眸,他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回想儿时玩伴除了身边的小橘也就是大刀和小马,可即便在一起时也算开心,但总越不过身份之差,要说起知己友人唯有这张潼玉算得上一个,可笑的是他们并未多说几句。奔走了一天也是劳累了,回到屋内正准备关门休息,却见门对面的树上越过一个身影,她本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看走了眼,可就在下一瞬那墙头上竟站着一个男人,一身玄色夜行衣。 阿执一怔,猛地拉开门,竟发现那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阿执站在门外厉声喊道:“你是何人,私闯张家府邸有何贵干?” 那男人不动声色,依然盯着她。 阿执负手向前走去,她总是这样不惧怕所有未曾接触过的事物,如今面前这个男人虽然个头高大,手中却没有一个武器,一边提防一边打量,慢慢走近。 借着月光,阿执正对上那男人的目光,两人竟同时舒展开了紧张的眉头,两人望着彼此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神,方才心中的疑惑瞬间解开。 阿执貌似猜到这人是谁,可是若真的是他,回来看望自己的父亲岂不理所当然,又为何如此遮遮掩掩。她决定不再多想,一试便知。 不等那人反应,从袖中飞出三枚银针。那男人仿佛猜到了阿执的把戏,一个转身便跳下了墙,阿执二话不说也徒手翻过墙去。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中的花木,又翻身越墙出了张府,来到一个池塘边。 那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凝望着阿执。阿执飞身跃起挥着拳头向这人砸来,那人似是不愿与阿执周旋,几招下去都没有动手的意思。可他越是如此阿执便越是执意想要摘下他的面罩,两人拳脚相加,一个不顾一切的出手,一个敏捷的防卫。 几番之下,阿执退了几步稍作缓息,摸了摸袖,抿起一丝诡笑。 须臾,那人或许以为阿执是真的累了才不动声色,可就当他不再提防时,阿执一个翻身朝前越去,那人还未来得及防卫,阿执已经在翻身的同时顺手在他颈部扎了一针,那人竟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自己计谋得逞,阿执斜嘴鬼笑着道。 “你倒是躲啊?敢戏弄我,怕你是不知道我是谁!” 阿执说完将手伸去想要揭开他的面罩,可也不知怎的,那人突然冲开了银针的束缚,两只手紧紧的抓住了阿执。阿执很是惊讶,银针虽然可以短时间内可以封住穴道,但要想冲破也至少半个时辰,如今更别说半个时辰,估计一炷香都没有,阿执惊诧的表情,被那人看了个透。 “别再费劲了,奔波了一天,不累吗?” 那人说话的语气甚是轻蔑,阿执正欲发火,却细细思索之后,只觉得可怕。 “混蛋,竟然跟踪我,你到底是何目的?” 阿执努力挣脱那人的手,却被禁锢的更牢了。 “不过是来看望一个人,却不巧遇见了你。今日到此为止,我也累了。” 那人轻轻松开阿执的手,一个转身正要离去,却不知阿执的一只手已经在他身后摸到了一把似笛似箫的东西,或许是太过敏感,又或许是这个东西对他甚是重要,那人迅速反手一挡不再给阿执留有下手的空隙,等阿执反应过来只看见树林深处一抹黑色的背影匆匆离去。 难道真的是他? 回到房中,方才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阿执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她确实不理解张潼玉为何不愿意现身去见张远柏,母亲病逝,儿子看望父亲不是理所当然吗?难道又是与清羽帮有关? 带着疑问与奔波一日的疲惫,阿执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张远柏院内,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这里。 潼玉立在窗前,轻轻掀开窗户露出一条缝隙,朦朦中看见父亲的那一头银发和布满皱纹的脸庞,即便他此时睡着,那满脸的愁容也让潼玉甚是心疼。 潼玉从不随便哀伤,可是现下见到孤家寡人的父亲,所有的自责与懊悔又上了心头。 一整夜,月光下的那一抹身影不曾离去,直到翌日天微亮。 清晨,一切都照常,似是那人未曾来过一般,张远柏很早就已经坐在大堂内等着阿执,阿执也没有似往日那么懒惰,早早来到大堂给张远柏请安。 “婉儿,我这样唤你,可好?” 张远柏没有客套,将阿执视作自己的孩子,亲切询问道。 “当然可以。叔父今日的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呢。” 阿执从小便不怕生,见到白兴昌的好友自然也不会拘束,乐呵呵地道。 “这还要谢谢婉儿昨日的一番话啊,如今我已经与孤家寡人并无差异,你说的对,为了远处的两个孩子能够安心,我也要提起一股做派,不能让他们为我担忧。” 张远柏无意的一番话,却让坐在一旁的阿执想到了昨夜潼玉的神情,心中甚是感慨这段父子情深。 “叔父能够想得开,婉儿甚是高兴。”阿执缓了缓神,接着张远柏的话说道。 张远柏曾经只知白婉儿性情跋扈,给白兴昌惹了不少事,如今这一番交谈倒是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思及此处,倒很是喜爱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 “孩子,你也看到了,潼玉和凌才已经在云巅峰了,你如今也过及??了吧?” “是,想来......我也要在不久后动身前往云巅峰了。”阿执听到云巅峰这三个字,心绪又起。 “叔父今日,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嘱托你,唯有一句你定要谨记。”张远柏沉声讲道。 阿执见张远柏神色凝重,起身拱手道,“婉儿敬听教诲。” “无论何时,何地,身旁是何人,你都要记住清羽帮是你踏上这江湖唯一的依托。” 张远柏此番话,并非告诫,而是要让阿执看清自己与清羽帮的关系,他说的没错,江湖之大事事都会发生,当真遇到了棘手的麻烦事,清羽帮便真的就成为了自己最后的依靠。 第二十二章 再见潼玉 “婉儿,记下了。” “孩子,叔父即已知道你此番前来的心意了,你不久后便归去吧。” 张远柏微微叹息,靠在主座上,像极了一位已到暮年的老将军,看着天边的一抹斜阳,回首着自己的平生。 “叔父......婉儿......告辞了,还望叔父珍重。” 阿执本想告知昨夜潼玉回来过的事,但又认为潼玉不愿露面自有他的道理,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拱手告别。 离开后阿执默默在心中许下了一个诺言,若将来还能再见到潼玉和凌才,她定要让他们重逢,不再因世事错过离别...... 阿执垂着脑袋,慢晃晃地在东溪镇的街头走着,毫无来时的动力,所有的心绪都留在了张府,到了午时,才在梧河边上找到一家小客栈,走进客栈内亦无心看向其他人,只顾着往嘴里送菜,直到一个熟悉身影坐在她面前。 阿执愣了愣,原本心情不好的她瞬间来火,可是一抬头,满心的火气顿时消散。 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面容,阿执心底不由得惆怅,当年的年少模样在面前这人身上已然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那双依然清澈的眼睛,皮肤虽然干净但也看得出风吹日晒的痕迹,高挺的鼻梁,俊朗的英眉,已然是成熟男人的象征。阿执将潼玉看了个遍,又想起离别时张远柏的样子,心中的酸涩没有办法让她吐出一个字,默默地又垂下了眉头。 潼玉也没想着阿执见到自己能有多高兴,当年没有好脸色,如今见到他脸色又能有多好。看着多年未见的阿执,潼玉不免细下打量一番,她脾气没改,武功进步了不少,长大后的容貌如当年如出一辙,不失丝毫灵气,或许是母亲去世带给他的打击太大,让他无法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思来想去了片刻,竟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婉儿......” “兄长应当回去看看叔父,而不是跟踪我来到这里。”阿执不等潼玉再次开口,直言冷声道。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赶往永安了。”潼玉避重就轻,眼神里包含着些许晶莹。 “离开?如果清......如果那里的人都如你这般,连自己母亲过世都不愿意前去吊唁,我宁愿我永生与它无关。” 阿执硬忍住眼角的泪水,像是最后的逼迫。 “我去看过了。”潼玉闷声饮下一碗酒。 “你......那可有见到叔父?” “怎能让他知晓。好了婉儿,别问了,我们说说你的事吧。”潼玉制止住阿执的逼问,这个事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悲伤的种子,他不愿意一次次刨开。 “我的事?难不成,我才是你这次来的目的。”阿执直勾勾的盯着潼玉道。 “你只是其中一件。”潼玉淡然回道,接着又饮下一碗酒。 “你不会要带我走吧?”阿执猛然起身追问道。 潼玉一把拉回阿执,“轻声些,可好?” “我不跟你走,你也休想带走我。”阿执怒怒瞪着潼玉道。 “不是现在,但我相信会很快。” 潼玉没有直视阿执愤愤的双眼,淡然解释道。 阿执微微一怔,很快?难道白兴昌当日是收到了清羽帮的来信才会那般? “你好好准备一番吧,我先告辞了。”潼玉自知不能再说太多,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当阿执从胡思乱想中抽出身时,只见桌上留了一块还在打转的银两,身旁的人已经消失。 她急忙跑出客栈,但早已不见潼玉身影,仔细琢磨一番,除了与清羽帮有关的事还能有什么牵动着白兴昌的心呢。 阿执回到尚河镇已经是第二日傍晚,她无法不在意潼玉所说的,心中迫切的想得到一个答案。 来到大堂时,白兴昌正扶着头闭着眼睛,眉头紧皱,阿执轻声走近,只见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一封密封着的信,看来潼玉所说果然是真的。 白兴昌听见了脚步声,没有睁眼,半躺在椅子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回来了?”白兴昌突然沙哑的嗓音让阿执泛起一丝紧张。 “爹,那封信......”阿执不敢再说下去。 如果白詹的离去是开始,那么她的离去必将是最终的离别,阿执自是知道这一点,满心的惆怅尽在脸上。 “天不早了,先去歇息吧。” 白兴昌没有接话,只想自己能够好好想一想,最近许多事情让他没有办法掌控,他确实有些疲惫。 阿执想到前些日子白兴昌怪异的表情更加肯定潼玉所说定将成真,但看此时白兴昌满脸倦容,她亦不好多问,只得转身离开。 回到房中,小橘见阿执没有些许精神,也很懂事的没有多问,只好退出房中让阿执好好休息。 阿执躺在床上,她无法接受自己将要离开家里,无法接受离开这里熟悉的一切,又想到张远柏最后的神情,她又无法接受亲人离别。万般思绪萦绕心头。 深夜,屋外一声脆亮地鸣叫吵醒了本就浅睡的阿执。阿执穿着寝衣推门走出房内,借着院中灯笼微弱的光,模模糊糊看见一只鸟朝着院后飞去。 阿执细细观望着空中四处乱飞的大鸟,那鸟的羽翼很是丰满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与此同时她不得不猜测到这只鸟有可能就是当日在冥山上看见的苍穹。 阿执丝毫没有犹豫,朝着苍穹鸟飞去的方向直奔,那苍穹鸟貌似也是在寻觅这什么,没过多久,只见苍穹鸟立在院后花园深处的一口枯井边沿上。 苍穹鸟歪着头看着阿执,发现阿执并没有恶意也就没有吱声。阿执走向那口枯井,或许是她离开府上太久,竟然都没有注意过这里还有口井。她朝井里望去,黑漆漆的,却微微有脚步声传来,井深处还出现了一丝火光,慢慢的探出了一个男人的头,阿执顿时吓了一跳,仔细瞧去竟是白兴昌。 白兴昌也被阿执吓了一跳,正想挥手打去,可是看见是阿执的那一刻,更多的是心虚。 “臭丫头,不睡觉跑到花园作甚!” 白兴昌呵斥道,故意提起一股怒火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阿执并没有被白兴昌呵斥住,反而用更大的声音质疑道。 “爹,该是我问你吧!” 白兴昌立马捂住阿执的嘴,生怕招来其他人,“小声点,想让你爹死是不是?” 阿执挣脱开白兴昌,指着枯井小声质问道:“那你告诉我,这井中有何物?” 第二十一章 枯井秘密 白兴昌被阿执堵在井口中,略显狼狈,又看着脚下的苍穹鸟,沉默了片刻。 “既然仙老已经发话,我也没什么不能告知与你的,拿着这蜡烛,跟我来。” 白兴昌将手中蜡烛交于阿执,自己又踏入井里的梯子朝下走去,阿执举着蜡烛亦跟了上来。 这口井比阿执想得要深许多,两人沿着井中的梯子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井壁上有一扇小木门,那门的大小刚好可以进入一个成年人。 白兴昌手搭在门边上摸索着,“噔”一声那门竟自动打开,阿执睁大了眼睛等待着门后的一切。 阿执跟着白兴昌慢慢走了进来,只见门后一束刺眼的光突然照射过来,阿执下意识闭上了眼,可当再睁开时,她已经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震住了。 放眼望去,上百个比她高出不知多少的书架陈设在她面前,每一个书架上都记载着何年何月,甚至还有地方的官员名,她追随着白兴昌的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书架,还有书架上的卷轴,原来这就是清羽帮的机密。 这间屋子和整个白府一般大小,墙壁上还有许多名人字画,阿执一会翻翻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发现许多字画上的字她都不曾见过。 “爹,这些都是你从何处得到的?我怎从来未曾听你说过你喜爱字画。” 阿执朝背后的白兴昌问道,已然忘记自己来这的初衷。 白兴昌捂着脸倚靠在一旁的书架上,不愿瞧见自己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 阿执可不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跑去硬生生扯下白兴昌的手,诡笑道,“爹,你跟我说说嘛,这些是不是咱家的?” 白兴昌像是老底别揭穿一般,应和道:“是是是,行了吧。” 阿执放肆大笑道:“哈哈哈哈,原来咱们府的地底下竟是爹的小金库啊,爹,我娘可知道这里?” 白兴昌顿时收敛了神色,面色凝重警告道:“臭丫头,整个府上就你我二人知道这口枯井,这里除了你老爹我的一些收藏外,还有许多比你我性命更重要的秘密,千万不可大意了。” 阿执亦是收敛起笑容,微微点头道:“爹,那苍穹鸟为何今晚前来?可是有大事发生?” 白兴昌微微蹙眉,撇着嘴说道:“是啊,一桩接着一桩啊,但是现在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比去见仙老更重要的了。风云已起,你该早早动身才是。” 阿执最不想提起的话题就这样被说了出来,自知结果还是要离开,还是喃喃道:“爹,我不想离开,这些年你和我娘见不到兄长,我亦是隔三差五才回来一趟,如今还未等我们一家相聚,我却又要走了,而且还是远行,这对你和我娘不公啊。” “你要知道清羽帮是为了大齐而存在的,没有我们清羽帮几百个暗士,这天下又怎会有如今的太平。” 阿执所言的确在理,可是作为安邦定国的暗士怎能如此妇人之仁,白兴昌被阿执的三言两语激起了些许怒火,大喝道。 “爹,这些我都知晓,可是......” “没有可是。”白兴昌厉声打断阿执的话,“白婉儿,你若是我白兴昌的女儿,就在两天之内给我动身。你不是总说要只身闯荡江湖嘛,如今你有这个机遇,又为何如此拖拉!” “......是......” 阿执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糯糯地答应了白兴昌。 白兴昌又怎能不懂阿执所想,她不是不愿意离去,而是不愿意分别,可是事态如此,他也只能以疾言厉色地态度告诉她,雏鹰欲遨游于九天,非父母所能助也。 昨夜,苍穹突然叼来一封徐阁主亲笔,让本就为阿执离别而烦心的白兴昌拧紧了眉头,展信一看,那信上的每一个字就如同旋涡一般,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重读,直到认清了事实,他才拭了泪水红着双眼若无其事得回到了房内。 正午,坏事总是那么轻易被人发现,白夫人坐在书房内掩面痛哭,她很少如此失态,可方才当她看见那封信时,她根本没有办法再忍受住心中的焦急。 白兴昌闻声赶来,遣走下人,关起门来柔声询问。 “夫人,这是怎么啦?” 白兴昌私下对自己的妻子一贯柔声细语,半蹲在她身旁柔声问道。 白夫人不理会白兴昌,直直走向案桌旁,从厚厚的一沓信封里抽出那一封最为显眼的黄带子信纸。 白夫人举着这封信,神色凝固,两眼发红,厉声呵斥道,“你还不愿意告诉我?我的儿子受尽了苦楚,无人问询,为爹的不管不顾,为娘的什么都不知晓,白兴昌!你到底在做什么!” 白兴昌早已料到,他依旧蹲在一旁,面无表情。 “说话啊,白兴昌!”白夫人见白兴昌片刻不语,渐渐崩溃吼道。 “夫人,我并非瞒着你......只是......此事你我无能为力啊......” 白兴昌手足无措的解释略显苍白,他的无奈又与和人说。 白夫人从未在自己夫君嘴里听到过“无能为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哀求着,“老爷,你去求求徐阁主,他一定会有办法救出詹儿的,你去求他啊”,说着便拉起白兴昌往门口推,她今日的这般无理取闹亦让白兴昌更加难为情。 白兴昌反握住她的手,极力安慰道:“夫人,徐阁主一直在想办法,你先冷静下来,让我好好琢磨一番,好不好?” “爹......娘?” 阿执晨起没有多久便被小橘催着赶来,想着可能是夫妻两人闹脾气,阿执便兴致勃勃地赶来。 “娘?发生何事了?” 刚一踏进屋内,阿执那细润的脸蛋就红了大半,正想识趣地转身离开,却被白兴昌斥声唤住。 “爹,不合适吧?”阿执咧嘴傻笑着。 “明日你就动身出发吧。” 白兴昌此言一出,阿执和白夫人皆震惊地看着他。 “我想了许久......如今......唯有你去了才可扭转。” 白詹的遭遇对于阿执必定是不小的打击,白兴昌顾着这一点不愿多做解释,诡异的神色被阿执看了个正着。 白夫人亦是明白了白兴昌的言下之意,阿执到了云巅峰必然会知晓关于白詹的事情,以她的脾气还不在仙老面前闹个天翻地覆,至少这样助白詹脱险便多了几成保障。 第二十二章 白詹 白夫人思及此处,拭了拭泪水,走向前细声说道,“娘的乖孩子,爹娘都不忍心你就这样离开,可......我们家以后怕都是要靠你了。听你爹的话,明日便动身吧。” 阿执微微蹙眉,转头看向白夫人手中的信,未等白夫人反应便一把抢了过去。 “阿执,乖,把信给娘,这信你不能看。” 白夫人和白兴昌见阿执拿了信不顾一切地去抢,阿执往后敏健一闪,顺势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个大概,就那么一瞬间,心中的愤怒和泪水一并而出,她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痛恨,她撺着手中的信颤抖着片刻说不出话来。 一屋内三人皆愤愤无言。 须臾,阿执走到白夫人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望着母亲悲愤的双眸,心中坚定了一个想法。 “明日我就动身。” 说完,阿执急身向自己院内跑去,这个想法或许冲动但绝对可以让自己安心。 看着阿执倔强的背影,白兴昌夫妻二人不知是觉得愧疚还是觉得无奈,良久无语凝噎。 回到房中,火急火燎的阿执再也等不及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去到白詹身边。 小橘见阿执急匆匆的跑回来,亦急切询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小橘给我收拾几身男人的衣服,在备点干粮,我要出趟远门。” 阿执进了屋一边从床边一侧找出“七旬”一边急言吩咐道。 “小姐,又要去哪?”小橘自是看出阿执的迫切,翻箱倒柜为阿执准备包袱。 “北疆。”阿执沉声回道。 小橘手下一停,缓了缓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姐方才是说......北疆?” 阿执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急忙吞下,点头确认自己并未说错。 小橘目光凝滞,愣了许久,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包袱,硬着头皮跪在了阿执面前。 “小姐,带上小橘吧。” 阿执差点喷出嘴里的茶,急忙扶起小橘,“这是干什么,我何时让你下跪过?” 小橘泪眼婆娑,恳求道,“小姐,北疆不比冥山,更不比东溪镇,天寒地冻,时不时还有蛮人出没,小橘虽说不会什么功夫,但至少能够陪着小姐......求求小姐......不要将小橘一个人丢在这里......求求小姐......” 阿执在冥山已有八载,即便白家出镖送镖人来人往,可放眼书香苑,除了每日的打扫和按日去慧心苑的请安,小橘果真是寂寞的,想前些年阿执近乎每日会带着她、大刀和小马去街市上疯,可当阿执被白子清接走后,这书香苑便只留下了她一人,她每日都在数着日子等着阿执回来,好不容易盼回了,可如今又要走了,她当真是害怕了。 阿执并不知晓小橘独自一人在书香苑的日子,她确实没有料到小橘突如其来的恳求,思虑良久,还是微笑着点了头。阿执还不知道她此时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第二日一早,阿执和小橘皆身穿男子装束,两人携手来到大堂。白兴昌夫妇早已在大堂静静等候,两人神色凝重直到阿执过来。 “爹娘。” 阿执和小橘跪在白兴昌和白夫人面前。 白兴昌垂着脸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还是成了一句嘱托,“此次前去,路上要当心啊。” “爹,女儿定会顾好自己的。” 阿执没有露出半分伤感,淡定回道。 面对又一个孩子的远去,白夫人心如刀割,可她能如何唯有流着不舍的泪水最后握紧阿执的双手。 看着母亲不停从面颊划过的泪水,阿执轻轻为母亲拂去,未免伤感,阿执很快扭头对白兴昌坚定说道:“爹,女儿......此次并不是去云巅峰,而是北疆。” 白兴昌没有多少惊讶,他最是了解阿执的性子,让她去求别人不如靠着自己才更安心,思及此处,白兴昌又不得不考虑阿执的安危...... “好孩子,到了北疆若是有不测,记着定要求助成州的曲家,他们的家主见到你手中的剑定会助你的,还有......嗯......” 白兴昌似是想到了什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 “爹,娘你们不必再多说,阿执都明白。”阿执见白兴昌没有再说的意思,连忙回道。 白夫人紧紧握住阿执的双手,生怕这是最后一次看着自己的孩子,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依旧发颤,“娘,只愿你和你兄长能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不重要。” “老爷,夫人,小橘愿和小姐一同前去,至少能陪着小姐,小橘定不会让小姐受饿,受冷。” 白兴昌闻声望去,只见小橘亦是一身男子装扮背着阿执的包袱,两人总比一人独身要好,心下更是安心了,微微颔首。 为了不被多余的人猜疑,白兴昌让庄管家在一处仓库门前准备了辆马车,阿执出了门便急身上了马车,所有的伤心不舍的泪水都在这一瞬迸发而出,听着母亲在车厢外一遍又一遍的嘱托,她的心更是痛了。 一家子就这样隔着一个车厢默默然的分离了,一路上车马劳顿,车夫问候了多次,可是阿执几乎一言不发,沉默着,忍耐着,小橘亦是怕触动阿执情绪,应和了几声,没做多久停歇又上了路。 夜里,三人来到了离尚河镇相隔一百多里的牙子山下,这山下甚是阴森寂静,沟壑嶙峋,时不时还会有野兽的叫唤声,车夫见背后的阿执不言片语,紧咬着牙将马车停在了一个小村落里。 “小姐,这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一处村子了,我们今夜只能在这里歇脚了。”停了车,车夫见阿执依然不语,又观望了四周,一片黑乌乌,连忙嘱托阿执下车歇息。 阿执自上了马车便就倚靠在车厢一角,怀里抱着小橘准备的包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直到车夫催促着才缓缓睁开了通红的双眼。 小橘扶着阿执慢慢下了马车,看了看周围,发现不远处有灯火。 “小橘,我们去前处看看吧。”,阿执没有犹豫朝前面的灯火处走去。 听到阿执开口说话,车夫和小橘皆是一声叹气。一行人晃晃悠悠朝前走去,没过多久,火光渐渐近了,但是很奇怪的是,面前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阿执和小橘见状停住了脚步,就连背后不远处的车夫都停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途经牙子山 借着对面明亮的火光,阿执逐渐看清面前一干人等狰狞的面目,小橘本就胆小躲在阿执身后不敢吭声,而早在山下就畏畏缩缩的车夫见对面来了群不知名的“土匪”竟直接上了马车,摔鞭溜走了。 阿执听闻那一声马叫甚是气愤,可是当前,除了逃跑,她们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对面的“土匪”越走越近,情急之下,阿执拍了拍小橘的手,低声说道。 “我数三声,我们同时往后跑。” 说完,阿执一只手拉紧了小橘,另一只手拉紧了包袱。 “一” “二” “三!” 第三声刚一出口,两人同时朝后方没有光的地方急奔而去,可倒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那带头的“土匪”似是会些功夫,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条大长鞭朝阿执和小橘脚下挥去,狠狠一拽,两人都迎面扑在了地上。 阿执只觉心口处被一个石子硌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使她半天无法起身。小橘回眸看去,只见面前的火把越来越近,她焦急地想要拉起阿执继续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对面的领头人已经站在了她们面前。 这领头人个头不高,挺这个大肚腩,脸上也不知抹的什么黑黢黢的,一只手握着那鞭子另一只手举着一个火把立在阿执面前。 “原来是两个黄毛丫头啊,听着,把她们带回去,搜罗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 领头人对着身后一众吩咐道,话音未落便有几个站在前头的小喽啰上前来。 阿执和小橘就这样被那几个跟乞丐一样的人硬塞进麻袋里扛着离开了。可就在这时,远处的山坡上正有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幕,不一会,那双眼睛也随着那一伙“土匪”离开了。 阿执在麻袋里被挤成了一团动弹不得,心口处的伤本就在流血,随着颠簸便更加严重了,阿执想起袖中的一个小药瓶,摸了许久终于拽出,那是药不治在她离开时专门给她应急止血用的。 随着山贼的脚步,阿执能感受到这伙山贼应该是进了一个山洞里,果然没过多久一行人脚步的回音越发明显。阿执气愤不已,她生平第一次自己出来闯荡,竟因为摔了一跤而被一帮贼人给绑了,只恨出门没有看黄历。 没有多久,阿执和小橘就被从麻袋中放了出来。 本就因离家而心中愤懑的阿执怒火冲天,大喝道:“狗贼,你要抢就抢,绑我们来这山洞作甚!” 小橘见阿执鼓起了一鼓作气,亦相信她的小姐会有办法带她逃离这里,于是站在一旁毫无畏惧之色。 一个小贼闻声朝阿执走来,说话甚是嚣张,“臭丫头,你知道你面前这是谁嘛?这可是牙子山的蛇爷!” 阿执随着那小贼的目光朝不远处的石塌看去,不由冷哼,她当是谁,原来就是方才那小黑胖子啊。 阿执不屑地瞥了眼小贼,道:“我还真从未听说过有个什么牙子山蛇爷鼠爷的,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小贼看着阿执一脸正气难免有些心虚,屁颠跑到石塌旁。 “蛇爷,这丫头不像是好惹的茬儿啊,万一真的是哪位......” “住口!蛇爷我是看人脸色的人吗?快去给我把她们俩手里的包裹抢过来!”蛇爷对着一旁的小贼吼道。 阿执看了眼小橘手中的“七旬”恨不得将那矮黑挫收拾一顿,可当她想起白兴昌最后的叮嘱,只好握紧了拳头准备肉搏。 小橘很会审时度势,站在阿执身后腾出一片地方让阿执施展拳脚,还不忘玩笑一番“小姐,不用要了他们的命,废掉尚可。” 那一帮小贼听到小橘的嘲讽,不为所动,反倒觉得她们不自量力,两三个人挽起袖子就朝阿执手中的包裹扑去,谁知阿执一个闪身躲开,又是一脚向最前面的小贼胯下踢去,疼的那小贼躺在地上不停打滚。 阿执用尽蛮力挥拳朝那些小贼捶去,还时不时抽空回眸朝小橘挑挑眉,似是说“瞧好啦,小姐我给你废了这几个毛贼。”。 一时之间,三四个小贼都被阿执几招打趴在地,蛇爷的大黑脸微微一怔,怒瞪着阿执。 “臭丫头,没想到还有两下子,他们收拾不了你,那看看爷爷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从腰后抽出鉄鞭朝阿执抡出,阿执随着那鞭子在空中一跃,就当蛇爷欲抽回鞭子时,却发现那鞭子已经被阿执死死缠在了胳膊上,怎么都拽不回来。 “臭丫头,到底什么来头?我这鉄鞭少说也有十来斤,你一个黄毛丫头竟能徒手抓住!” 蛇爷气急败坏,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竟让他在手下面前颜面扫地,他恨不得咬碎了她。 “方才你不问,如今你想知道,晚了。” 阿执一手抓着鉄鞭,一手背过身去,一副能耐我何的样子。 蛇爷更是气的跺脚,干脆放弃的甩出手中紧握的鉄鞭,咬牙切齿道,“臭丫头,你给我等着,我打不过你我找人来收拾你。” 蛇爷恨恨的瞥了眼阿执转身朝另外一个洞口走去。 见洞中的人走了多半,阿执慢慢悠悠撇下胳膊上的鉄鞭,低声对小橘道:“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小姐可有法子?” “且等着吧,我会让他们心甘情愿放咱们走的。” 阿执面色不改,依旧信誓旦旦。小橘见阿执胸有成竹,抿嘴笑一笑,放心地走到墙角拿出包袱里的油酥饼吃了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蛇爷领着一位身材高大,眉眼浓黑,从穿着到散乱的发髻都丝毫不失阳刚之气的男人来到了洞里。 阿执听到一行人的脚步抬头望去,只见这个浓眉男人正俯视着自己,眼睛里写满了戏弄。 阿执不屑于再抬头看他,低头淡淡问道:“你也是他们的头领?” “在下牙子山寨二当家姓曹,敢问姑娘可是你打伤了我这么多手下?” 这男人的嗓音很是清朗与他的面相截然不同,阿执寻声又瞧了这人一眼,冷声回道。 “你的这群手下,瞧着我们是个丫头就欲抢我东西,我不过就是阻挡了他们,不成想他们如此无能。” 第二十四章 曹善 曹善看着这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的丫头,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浅笑,丝毫没有因她辱没自己手下而生气。 “我这些个兄弟都是靠抢夺为生,姑娘如若能交出些个银两,我便放你们二位离开。” 曹善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没有任何波澜,反而越是这样什么都不做的人让阿执心中更是抵触。 “没有银两!” 阿执斩钉截铁故意激怒曹善,可曹善依旧不为所动,反而嘴角的笑意更深。 “那姑娘就留下来吧,夺财不成,夺人也未尝不可,更何况二位姑娘花容月貌,真是让我这山洞蓬荜生辉啊。” 曹善在口舌上打着太极,此言一出果然激怒了阿执。 “混蛋!你今天要是不放我们离开,你信不信我烧了你整个牙子山。” 阿执最恨亵渎女子身份的人,一时间口不择言,就连自己撒了谎都不自知。 小橘亦是感受到了阿执的怒火,抱着包裹走到阿执身后索取一些安全感,而这一动作,恰巧被曹善看见了外露的剑柄。 曹善似是想到了什么,为之愕然,迷了迷眼轻声问道:“你可愿意与我比试一番?” 阿执一时间摸不着这人的套路,讪讪无言,不敢轻易应战。 “不敢吗?哈哈,说的也是,你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曹善刻意嘲笑,对着阿执露出鄙视的目光。 阿执没有这么轻易被人挑衅,心中默默盘算着:若我不应他,想必一时半会是出不了这牙子山了,耽搁了兄长可就不好了,可若是应了的话,即便打不过,袖中还有不少暗器...... “好,十招。十招之内定输赢。” 思虑良久,阿执还是应下了这番比试,并且大放厥词根本不将这山洞中的人放在眼里。 不远处的蛇爷闻声轻蔑道:“呵,十招?大伙听听这黄毛丫头......” “这不找死吗” “可不是,咱们二当家对付她还不是跟踩死一只蚂蚁似的......” “等着看好戏吧,哈哈哈哈” “......” 轻蔑之声不绝于耳,可阿执依旧不改脸色,等着曹善发话。 “好,十招就十招。” 曹善亦是应声答应,不曾露出丝毫讽刺之意。 曹善从身后的一个小贼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继而从剑鞘中抽出一把略带玄色的宝剑,剑尖指地,可面前的阿执半天不为所动,愣愣地盯着曹善手中的剑。 曹善随着阿执视线看去,亦是想到了什么,但他还是想再确认一番,连忙催促着。 “请出剑。” 蛇爷瞟了眼滞住的阿执,不假思索嘲笑道:“丫头,怕了就不要勉强啊。” 可此时的阿执根本听不进去身边人的所有话,唯有白兴昌最后的叮嘱在耳边回荡。 她思衬了许久,从容道:“我们比射箭如何?剑法上我怕让你难堪,方才的蛇爷已经够难堪了,再多一个你,恐怕这山寨中便无一人可称当家人了。” 一旁的蛇爷听到阿执嘲讽于他,正想上前理论,却被曹善拦住。 曹善虽然没有得逞,但也正因这样,更加确信了那把剑的来历。 “好,射箭就射箭,我这山洞中有的是。” 蛇爷安排着手下很快将靶子置好,瞟了眼曹善,只见曹善对着阿执挑了挑眉,蛇爷便拿着一把弓弩递给了她。阿执好不客气地接过,准备射出第一箭。 曹善紧紧盯着阿执,看着那熟练的射箭动作和胸有成竹的表情,这渐渐勾起了他对阿执更大的好奇心。 所有人都等着看阿执的好戏,唯有小橘将曹善的表情看了个透彻。 一边的阿执举着弓箭对准墙上的用木头做成的靶子,只听“嗖”一声,所有人都向同一个方向望去,这一剑阿执正中靶心。 小橘见阿执依旧高超水平,兴奋之下对着蛇爷骄傲的做了个鬼脸。 蛇爷也难掩攀比之心,叉腰指着曹善豪言道:“不就是个靶心嘛,我们二当家不仅能射中靶心,还能从这丫头方才穿过的洞分毫不差的射穿过去。” 小橘不屑与他争辩,只知道她的小姐定不会让她失望。 轮到曹善,果真与蛇爷所说一样,那剑真的从阿执方才的洞穿了过去,四围的人都不禁唏嘘。 “二当家,不愧是二当家。”,阿执奉承的话丝毫听不出服气的意思,“不如这样,你我同时射出,谁的剑能率先射在靶上,谁就胜出,如何?” 曹善很是赞同,即便阿执没有射出第二箭,他亦了解到阿执与自己的箭法不相上下,与其这样无味的比较,不如来点有趣的。 曹善毫不犹豫同阿执一起举起弓箭,只听阿执数了三声“一二三”,“嗖”两人的剑同时射出,可就在这时,阿执口中一根银针飞出正正打在曹善的剑尾上,那剑的方向转了个大圈朝一旁的墙壁射去,而箭靶上唯有阿执的剑。阿执的动作甚是迅捷,所有人一心盯着箭靶,并未发现阿执的小动作,可即便曹善没有亲眼看见阿执打掉自己的箭,亦能猜出她的武功定也不在他之下。 “小姐......我们小姐赢了,小矮个这下你服了吧?”小橘拍着蛇爷的肩头挑衅道。 蛇爷并没有看见阿执所为,信以为真二当家惨败,掩着面匆匆离去。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曹善似笑不笑地看着阿执道。 “承让了,二当家。” 这曹善的表情总让人说不出的诡异,阿执自是察觉到了,可又察觉不出别的端倪,只好微微一笑。 “天色已完,两位姑娘还是天一亮再出发吧。” “多谢。” 阿执的语气不曾渐弱半分骄傲,这让曹善不由一笑,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丫头了。 “姑娘,在下名叫曹善,敢问姑娘芳名啊?”曹善嬉笑问出,心中却动荡不安。 “阿执。” 阿执总是感到这曹善看着自己的眼神甚是惊悚,不耐烦道。 曹善听出了阿执稍有不满,也不再厚着脸皮继续问,惺惺耸肩离去,一干人等都跟在曹善身后离开,唯留下阿执和小橘坐在墙角歇息。 第二日一早,牙子山脚下一处沟壑中,曹善亲自带着阿执和小橘出了山洞。 “多谢二当家,阿执告辞。” 说完,未等曹善告别,阿执便急忙向前走去,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倒霉地。 “阿执,有时间了,别忘了来看看我。” 曹善望着阿执的背影喊道,可所望之人却没有停留脚步,亦没有回头。 第二十五章 安心 牙子山的山势低矮,山路曲折,阿执带着小橘费了好大的劲才走下了山,在山脚下的山村里买了马车,阿执念着远在北疆的白詹,心急如焚,只得亲自驾着马车匆匆赶路。 连着一个多月的路途奔波,二人终于到达了位于大齐北边最富饶的成州,而成州最不得不提到的便是城东的曲家。曲家原是开国大将曲衣雪的后辈,当年曲衣雪为元兴皇帝掠下了北疆的拓土被大齐人颂为“靖国将军”,此贤名世代相传了三四辈,到了后面这几辈这个名头就不知为何渐渐无人再提,可是传说当年元兴皇帝为了让曲衣雪留在北疆巩固国土,私下为曲衣雪写下了免死诏书,可这一传说是否是真不得而知。 路途劳顿了一月有余,阿执终于踏入了成州的这片沃土,本想着找家客栈借宿一宿再去寻找曲家,可谁知刚跨进客栈,那熟悉的背影便映入眼帘。 那人身着墨绿色衣裳,背后的锦带别着一把长箫,手里端着一碗酒无所事事的饮着,阿执见到他瞬间展颜,只觉得所有奔波的劳累瞬间化为虚有,竟莫名的感到安心。 阿执让小橘先随着小二上楼去,自己坐到他身旁独自盛了一碗酒,默默说道:“我并未想到你会在这里。” 阿执毫不犹豫饮下一碗酒,只觉得全身上下痛快至极。 潼玉似是心中有事沉默了许久,见阿执灰头土脸坐在自己身旁,轻轻叹气,夺过阿执手中的酒壶放在自己手边,冷淡道:“还是喝茶吧。” 说着便嘱咐小二上了茶。 阿执见潼玉面色阴郁,只好等着他神色缓和些再开口,可潼玉似是意识到了自己态度颇为冷淡,转而委婉一笑,说道:“你......没有什么要问吗?” 阿执抬眉看了看他,轻声道:“嗯......你是来寻我的?还是......来办自己的事......” “你觉得呢?” “不知才问啊。” “......自是来助你的......” 阿执噙起一丝微笑,反问道:“当真?你当真是来帮我?” 潼玉亦不知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还是微微一笑颔首。 “潼玉,谢谢你,方才看见你在这客栈......我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安。” 淡淡的一句感谢,却不知饱含了多少温情。 潼玉对阿执的这句话很是理解,前不久他就已经得知阿执被抓到牙子山的事情,他没有过多担忧蛇爷和那位的身手,因为他还是清楚地,若是来硬的他们不一定是阿执的对手。 “那你定然知道,我为何会来这里。” 阿执正想继续追问,潼玉却陡然站起。 “你放心吃吧,事情我们明日再说。我就住在楼上,有事唤我。” 潼玉知道阿执这几日的疲惫,有些事情他不愿在此时多说,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等阿执开口转身便上楼去了。 阿执似是看出潼玉的心不在焉,她也并未多做纠结,只要潼玉愿意和自己同去救出白詹,她就安心了。阿执摸摸已经鼓鼓的肚子很是满足,此时她只想好好睡一觉褪去这几日的劳累,一边吩咐小二拿些吃的到楼上,一边晃着身子也上楼去了。 是夜,潼玉换上了一身夜行衣从自己房内的窗户一跃而下。他从偏僻一些的巷子横穿着,直到来到一所大户人家的侧墙边上,见四下无人一跃而起直接翻进了这户人家的院内。院内潼玉亦是第一次到这里,躲在一处暗黑的角落里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直到看见院内一位女子从房里走出,举步轻盈,举止优雅,穿着上好的蚕丝绘云纱裙,他猜想那女子必定就是这户人家的小姐了。潼玉从这间屋子后的窗户溜了进去,没过多久那女子亦走了进来。潼玉没有躲藏,他很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人定是他要找的人。女子进了屋就看见一位黑衣人立于自己房内,奇怪的是她好像已经猜到屋内有人,并未因为屋内突然闯入一个陌生男人而感到惊慌。 女子散乱着满头青丝,摆弄着手中的衣袖,妩媚动人,可潼玉只是站在窗前淡然看着她,不曾再向前一步。 “公子,千里迢迢而来,不是为了在昭儿窗前徘徊的吧?”曲昭坐在梨花木床榻边上,娇声问着潼玉。 “曲小姐,果然聪慧,我一句话都未说,就已经知道我从千里之外而来。” 潼玉淡漠着回道。他依旧站在阴影下,刻意不出现在烛光下,只是生怕被他人看见毁了曲昭的名声。 “哈哈,我不仅知道你从千里之外赶来,我还知道你姓张。我说张公子,你此番前来不过是想利用我,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尽早回云巅峰吧。” 曲昭玩弄着自己的衣袖,毫不客气将潼玉的来历说了个干净。 潼玉双手抱胸,神情凝滞道:“曲小姐,既然知道我为何而来,不如直接了当的告诉我,你帮还是不帮?” “休想让我帮你!” 曲昭本就是个爽朗性子,见潼玉并没有求人的态度,一改先前妩媚姿态,起身呵斥道。 潼玉想也知道,曲昭能够提前得知他来到成州,定是成州的暗士所报。曲昭也定然能够猜得到,他此番前来的目的,可今夜她竟然放他进来,那就说明她需要一个理由或者条件,一个不让她被仙老惩戒还能救出她想救之人的条件。 “放心,不会让你违抗命令,你只需要成为我的后盾即可。” 潼玉沉着的样子,让曲昭心中很是不爽。 “张潼玉,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你就敢保证我会帮你?” 曲昭故作姿态,可她却不知晓,在潼玉来到这里之前,她之前的事迹都被潼玉查了个干净。 “曲小姐,我今日在这里不是跟你谈判,而是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救出你......心上人的机会。” 潼玉淡然自若,简单的一句话就戳穿了曲昭的心思。 曲昭微微一怔,竟无法反驳,当年若不是白詹拼命将她从蛮人手中救出,他们曲家怕早就覆灭了,她本以为自己的心思无人察觉,如今竟连这个千里之外的人都已经知晓,心中很是恐慌,但为今之计,张潼玉的确是唯一能救出他的人。 曲昭想起在北狄受尽屈辱的白那人,曲昭不再自以为是,低眉应了潼玉的请求。 “好,只要你有办法救出他,我便帮你。” 第二十六章 曲昭 “放心,不会让你们曲家赴汤蹈火,更不会让你违抗命令,到时候如果出了意外,你只需要支援我即可。更何况还有一人比你更想救出他。” “谁?”曲昭猛然抬头看向潼玉。 潼玉感受到曲昭浓浓的醋意,万一让曲昭与阿执只见产生误会可就麻烦了,思及此处立马解释道:“白婉儿,白詹的亲妹妹。” “阿执?我听阿恭提起过她,她如今在哪?” 想起这位只在白詹口中提起过的小女孩,曲昭慌忙跑到潼玉迫不及待想知道阿执身在何处。 “已经在成州了,明日我再带她来见你。” 潼玉最怕陌生女子的突然接近,生生被吓住,连退几步。 “好好好,那从明日起,就让她住在我府上,这样我也方便与她亲近些。” “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有事明日再说。” 潼玉看着曲昭眼睛里的笑意,心头总觉得发毛,急忙拱手告别,转而从窗户翻出。 想着自己的心上人终于有机会得救,曲昭很是欢喜,像个小孩子似的蹦跶着上床睡去。 翌日午时,潼玉已经在阿执房门口等候多个时辰,却未见阿执有起床声音,只好让小橘打开了房门。 潼玉走进房内,只见偌大的床上唯有一女子匍匐在床榻上不知天地为何物,酣然睡着,潼玉哭笑不得,原来这就是她的睡姿啊! “白婉儿!” 潼玉故作一声大吼,却依然未能让床上的女子睁开眼来,回想自己方才对牛弹琴不怒反笑。 小橘亲眼偷窥了潼玉的茫然,忍不住站在门外偷笑。 潼玉又不能上前掀开阿执的被子,实在没了法子,坐在桌旁抽出腰后的琗玉长箫,放在嘴前,只闻悠扬婉转的箫鸣骤起。须臾,阿执亦是听到了潼玉悠扬的箫声,缓缓睁开眼来,朦朦胧胧盯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她好像从未觉得自己眼中的张潼玉有过此时的神采。 潼玉抬眼看去只见窝在床上的女子痴痴盯着自己,神色突然溃散,只觉得自己疯了,竟用琗玉长箫吹曲唤她起床!潼玉红着脸忙收起琗玉长箫,转而起身,漠然留下一句话。 “收拾东西,我们离开。” “哦。” 阿执淡淡应了声,神色如常。 很快最能识人眼色的小橘端着一盆洗脸水走进房内,满脸奸诈的笑容。 “难怪小橘怎么都叫不醒小姐,原来小姐是在等着张公子啊。” 阿执戏耍地拍着小橘的脑袋教训道,“胡说,那张潼玉不乐意本小姐喝酒,本小姐是昨晚偷喝喝多了才睡死过去的,要是再胡说,有你好看。” 小橘固然知道阿执是个“赖床鬼”,可她这个旁观者亦看得出来,这位张公子对阿执定是别有用心。 潼玉驾着阿执的马车一行三人来到曲府门口。曲府门外正立着一位穿着艳丽的丫鬟,那丫鬟见到有马车朝这边驶来,连忙跑去问候。 “敢问马车上可是有位姓白的姑娘?” 未等阿执下了马车,潼玉回道,“是。我家小姐是专程来拜访曲家小姐。” 在来的路上,潼玉告知阿执,自己是背着命令来到成州的,只有借着她的名头才不会被仙老所知。阿执很是相信潼玉所为,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 丫鬟带着三人走进曲府,只见府中花草众多,就连每个丫鬟的发饰皆是鲜花,阿执和小橘皆为目不暇接,停停走走,摸摸看看,令潼玉很是尴尬,丫鬟也忍不住偷笑。终于一干人等走进了曲家唯一的内院,也是曲昭的院内,阿执不停与小橘说说笑笑,直到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立于面前。潼玉并未事先告知阿执今日所见何人,看着面前的人阿执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向潼玉。 曲昭笑盈盈地看了看眼前男子装扮的阿执,心道果然与阿恭所述一样,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潼玉回头看着阿执从容解释道:“叔父应当告诉过你,成州曲家。” 阿执傻笑一番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幸会幸会。”又转脸瞪向潼玉,撇着嘴小声质问“你也不提前跟我说声,岂不是让我出丑!” 潼玉故意装作没有听见,拉着阿执往曲昭面前靠近,“这位就是白婉儿。” “我多次听你兄长提起过你,阿执。”曲昭并未直接称呼阿执名讳,这倒让阿执颇为惊讶。 “你知道我?竟然还知道我的闺名!” 阿执说着便细细打量面前这位如天仙一般的女人,却是看着很不一般。 “呵呵,你不知道的还很多,茶已备好,进去说吧。”曲昭邀请三人进屋坐下。 阿执毫不客气拉着曲昭的手,想要从曲昭身上知道关于白詹的事情,笑呵呵问道。 “曲姐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可否同我说说我兄长啊?” 潼玉与曲昭相视一眼,阿执顺着曲昭目光看去,只见潼玉眉头紧蹙,阿执连忙跑到潼玉面前质问,“喂,你是不是知道?你为何从不告诉我?” 可现下并不是向阿执说出真相的时候。 潼玉从容反问,“方才马车上,你何事都不过问,如今反而赖我?” 阿执被反驳地哑口无言,曲昭见两人僵持不下,上前拉住阿执款款解释。 “阿执,阿恭的事,还是我与你说吧。这件事要从四年前说起......当朝皇帝的五皇子因官官相护而被人弹劾,皇帝大怒之下受人怂恿便将这皇五子贬到了北疆,可谁知北疆受了天灾,边境百里之内竟无一人存活。这五皇子到达边境后又碰上了粮草匮乏这等棘手事,仙老得知后便命阿恭前往北疆支援,可刚踏入北疆地界,阿恭带领的一队人马受到一方神秘人伏击,死伤大半,粮草也被劫了。阿恭为了不负使命,只身前往五皇子所在驻扎地,可是那时的五皇子早已弹尽粮绝。阿恭为了五皇子不受朝中奸人陷害,和五皇子一同带着剩下的五百将士上了战场,可那蛮人数千人啊,如何能够抵得过。就这样除了有军衔的一干人外所有人都死了,五皇子和阿恭......就......就被抓进了北狄王庭,直到现在都未被救出。” 曲昭思起心上人处境,便觉得心如刀割,眼含泪水却倔强的不愿落下。 “那皇帝呢?仙老呢?还有那个什么阁主呢?他们都不曾去救过兄长他们吗?” 第二十七章 隐瞒 阿执想到自己的亲哥哥被俘数年却无人问津陡然立起,心中的怒火和恨意一气迸发而出。 想到那坐拥整个大齐江山的皇帝,曲昭不由眉间一抽,继而仰天长笑,像是嘲讽这世间最可笑的存在。 “被俘的皇子啊,皇帝会去救?他只想着自己如何才能将北狄占为己有,想着如何才能使自己功高盖世,怎么会去救一个被俘的皇子?” 阿执被曲昭的一席之言震惊到了,这对刚踏入世事的她来说怎么都不愿意相信,父亲不愿意救儿子,怎么可能! “可那是他的孩子啊!骨肉连心,身为皇帝怎会不想着去救自己的孩子?” 阿执摇着脑袋,只觉得曲昭说了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是真的。五皇子冯落扬聪慧过人,却败在兵马都不占优势的蛮人手上,甚至被俘,作为皇帝只会认为他丢了大齐的脸面,怎么会去救。” 潼玉轻声解释道,好像这是一件很占理的事情。 可对于从来不问世事,看惯了父母恩爱,兄妹和睦的阿执,这件事对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甚至骇人听闻。 “那仙老呢?” 阿执垂首,似是相信又不愿相信的接受了这种说辞。 “仙老......”曲昭正要开口,却被潼玉一个凌厉的目光制止。 “仙老派我前来。” 可是阿执怎会这么容易被骗,死死盯着潼玉质问道:“你?张潼玉,这件事情四年前就已经发生,你当我是可以被你诓骗的三岁小儿吗?” 潼玉被阿执看到心虚,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坚定的将这谎言继续说下去,“总有不能说的原因,现在我坐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阿执狐疑地盯着潼玉,但又思及到被俘在北狄的兄长,她也只能暂且忍下心中的疑问相信潼玉。 “那曲姐姐可是有法子救出兄长喽?”阿执动作很是生硬地转向曲昭,挤出一抹笑意问道。 曲昭心下算是松了口气,还好她不再继续追问,微微上翘着嘴角回答道:“这你便要问问张公子了。” 阿执渐渐蹙起了眉头,越发觉得这个张潼玉深不可测,说话太过天衣无缝总叫人不甚信任。 “张潼玉,说吧。”阿执不屑地问道。 潼玉看得出阿执对自己的疑心,他也不曾妄想她能相信,但现下慌已经撒下,便要装出镇定自若的姿态,揶揄道:“你我明日便出发前往北狄,我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潼玉冷厉的目光,倒是让阿执看懂了真正的他,这才是张潼玉,心有城府,却不露于表象。 夜间,念及阿执第一次前往天寒地冻的北疆,曲昭一早便嘱咐人为阿执准备了棉衣和狐皮大氅,小橘和曲昭为了不让阿执受苦来来回回在房内走动收拾着远行的物件。看到有人为自己准备行囊,阿执便无所事事地坐在窗前想着潼玉今日的一言一行,每想一遍便越发觉得潼玉之言不可相信,甚至可以说是刻意隐瞒。可就在阿执正为这些背后隐瞒的事情烦心时,屋后悠悠传来一阵熟悉的箫声,阿执旋即神色严肃,自言自语道:“张潼玉,你到底是有多么重要的事不愿同我讲?” 正在收拾包袱的小橘以为自己听差了,挠着脑袋看着阿执,糯糯问道:“小姐,是在唤张公子吗?” 阿执没有回答,不是不与小橘说,而是即便说与她,她又能懂得什么呢? “小姐,若是有事,何不与张公子说个明白呢,毕竟从明日起小姐就要独自和张公子去北狄了。” 小橘下意识的一句话,瞬间让阿执醍醐灌顶,心道:对啊,或许他正是因为曲昭在场有些事不得不拐着弯说,如若现在去寻他问个清楚,他也许就告知我了。 阿执急忙抱住小橘狠狠唑了一口,兴高采烈地道:“小橘,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我这就去找他说个明白。” 阿执匆忙出门朝屋后跑去,小橘不明所以,但是看见阿执展笑颜开,自己也哼着小曲低头继续为阿执收拾东西。 阿执来到屋后一片竹林中,潼玉像是猜到阿执来的目的,毕竟对于阿执他有许多事情不能言说,至少在白詹救出前不能说。 潼玉收起琗玉长箫,准备离开。 阿执一个箭步冲去拦住,愤愤问道,“干嘛?心虚吗?见我就跑。” 潼玉镇定自若,“有话就问吧。” 阿执见潼玉面不改色,思虑着他或许有难言之隐,喃喃问道:“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但是一定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潼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时机不对,怎能说出来呢。 阿执虽然与潼玉相处不多,却深知潼玉为人处世的做派。 “张潼玉,你不愿多说,我也不逼你,但是请你一定要帮我救出兄长,之后无论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只要兄长不责怪,我也会坦然接受。” 阿执即知无果,也只好作罢,毕竟救出白詹才是首要。 “你就知道定与白詹有关?你也不必多想,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救出他。” 潼玉的反问,让阿执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仙老没有出手去救白詹定是受了皇命。 潼玉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在阿执面前多说,唯恐留下隐患,轻声道:“回去休息吧,明日就要赶路了。” “张潼玉,我能相信你吗?” 阿执挡在潼玉面前,仰着头目光凝聚在潼玉毫无波澜的眼睛里,这个问题她只问这一次,无论回答是什么,她都选择相信,因为这是她为了救出白詹现下唯一的选择。 潼玉看着阿执透亮的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眼前人知道背后真正的真相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看着他,但是现在既然他违抗了命令来到了这里,那么就应该给她一个足以安心的承诺。 潼玉思衬了片刻依然回道:“能......至少我是真心帮你的。” 阿执顿时展颜,她感到很是满足,满足到她今晚会睡一个安稳觉,会有足够的力量依靠着潼玉救出白詹。 潼玉也不知怎的,看着阿执在笑,自己的嘴角也跟着上扬,或许这样就挺好,她什么都不用知道。 第二十八章 男女授受不亲 翌日,曲昭准备了辆能够装得下足够多干粮、衣物还有棉被的马车,精心给阿执在车内铺满了毛毯,连小菊都私下赞赏这位大小姐人美心细。 “曲姐姐,如今刚过了立夏,你准备这么多毛毯作甚?” 阿执摸了摸车内厚厚的褥子和毛毯,颇有无奈。 “傻丫头,北疆临近雪山,天寒地冻的,我就怕这些都不够,我再给你们带些碳和火折子,到了晚上说不准会有雪狼出没,没有火可不行。” 说着又急忙让小厮去搬碳,又让贴身丫鬟拿来火折子。 阿执觉得曲昭太过大题小做,悄悄走到潼玉身边细声问道,“北疆,真的很冷吗?我可是最怕冷的。” 潼玉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亦朝马车走去,将自己包袱扔进车厢内,准备着上路。 小橘紧靠着阿执依依不舍,“小姐,此次前去,定要小心啊,我会担心你的。” 阿执摸摸小橘的脑袋,宠溺说道:“放心吧,你家小姐我定会一帆风顺,你啊,就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 “阿执!”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潼玉不再叫阿执为婉儿妹妹,两人的感情似乎是进了一步。 潼玉已经坐在车厢前牵着缰绳催促着阿执,“还不上马车,咱们该走了。” 阿执对小橘一番安慰后才上了车,曲昭最后又嘱托了几句,一行人才分离。 潼玉赶着马车,一路上还算平稳,遇到村子,客栈就会歇歇脚,可唯独让潼玉为难的就是阿执每日的赖床。 刚出发的前几日,每到辰时阿执就已经洗漱好坐在马车上等着潼玉赶路,而这样的日子估计都没过十日,阿执的懒毛病便一发不可收拾。 某日,潼玉和往常一样来到马车旁,只见空荡荡的马车停留在客栈院中,等候良久,潼玉思虑万千,怕不是出门买吃食路上迷路了?难道独自上路了?不会还在楼上没起吧?......想了无数种可能,他还是重新回到了楼上,果然刚踏进阿执房门,浓浓的酒香迎面扑来,床上正躺着一个醉“死”在被窝的少女,潼玉见状连忙退出房外,这要是被旁人看去那可就要议论绯绯了。 门外路过的客栈伙计见这间房外立着一个人,狐疑打量了半天,上前问道:“公子?你......可是在候人?” 伙计的话说着没毛病,但被潼玉听去,未免尴尬。 “哦......” 潼玉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站在一个女子的房门口,可这伙计似是看出了什么,语气一转,鬼笑道:“我记得这间房住着的是同公子一路的姑娘,公子瞧着风度翩翩定不是心怀不轨之人,不如这样......” 那伙计斜眼一笑怼在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潼玉耳侧小声说了句什么,潼玉似是听了进去,颔首道:“多谢,这一掂银两就权当是我买了。” 伙计拿过银两立马颜展眉开,“呦,公子客气。” 拿着银两那伙计便识趣的下楼去了。潼玉犹豫半晌还是推开了阿执的房门,没过多久,客栈楼下的掌柜便看见一位青衣公子横抱着一床被子赤着个脸走出了客栈,驾着马车急奔而走...... 之后,为了防止阿执夜里再偷跑出去买酒,潼玉不得不强求着阿执换上男装每晚与自己同住一间房。 “张潼玉!你疯啦?男女授受不亲这是三岁小儿都明白的道理。”阿执站在潼玉房内咆哮道。 “你若是再喊,全客栈都会知道你是个女子。”潼玉端坐在桌旁,冷言道。 “你......你这几日着实奇怪,不是卷着床被将我抱上马车,就是......就是让我和你睡在一处!” “非也,你睡床,我睡地,我们互不相妨碍。” “张潼玉......” “还有!今后只要我在,你休想醉生梦死!” “......” 潼玉一项说话斩钉截铁,阿执又念及白詹一事还要依靠着潼玉,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不二,一个心中忍耐着度过了近一个月,直到来到北疆雪山一带。 北疆地处雪山之下,百里之内荒无人烟,寸草不生,阿执和潼玉换上毛皮大氅驾着马车在雪地里穿行,只见雪山越来越近,寒风越来越凛冽,及时坐在车内亦感受不到一丝温暖,马儿抵挡不住严寒瘫倒在地,没过多久就失命于这荒芜之地。 阿执蜷缩坐在车厢内,白皙的脸蛋已经冻的通红,狐皮小帽上全是冰霜,潼玉掀开车帘见到阿执这番模样,亦不忍心让她出来徒步赶路。潼玉从阿执一旁的包袱里抽出一张大虎皮裹在阿执身上,搓着手放在阿执脸上。 “潼玉,你......也坐在这里暖一暖,待会......我们再上路。” 阿执的嘴唇已经不能停止抖动,她看着潼玉红扑扑的面颊和被冰霜包裹的眉毛,心中不忍他再因自己受冻。 “不......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等风雪小些......我们就上路......你若走不动我就背着你......” 潼玉抽搐着已经泛紫的嘴唇,哆哆嗦嗦对着阿执道。 阿执掀开潼玉给自己盖上的虎皮,拉到最外面将潼玉与自己一同盖住,哈着嘴里的热气给潼玉的脸上送去一丝热气,即便还是有些在乎男女之别,可她更不想看着潼玉就这样因为自己而受伤害。 潼玉未曾想到阿执会如此,此时他们两人互相捧着对方的面颊取暖很是暧昧,潼玉挪了挪身子掩饰不必要的尴尬。 “男女授受不亲,身为女子竟不知羞?”潼玉打趣阿执。 “事关我兄长性命,我定要照顾好你。”阿执言辞恳切竟让潼玉有些灰心。 潼玉看着车厢窗外的风雪,他在等待最好的时机逃离这里。太阳西斜,潼玉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如果在天黑之前风雪未停,那么今夜将会更加难熬。 “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潼玉已经做好了打算。 阿执脸色苍白,硬是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挺起上身,貌似无恙。潼玉瞧着阿执惨白的脸色,为了让阿执坚持挺过一段路程,他拉起阿执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托起阿执整个身体将她背出了车厢。 “不,这样你会受不住的,快放我下来。”阿执虚弱的声音让潼玉的双手将她抓的更紧。 “别说话,我们走到雪山下就好了。”潼玉弯着腰,奋力向雪山方向蹒跚。 寒风吹打着潼玉的脸颊,厚实的雪紧紧将潼玉的腿束缚住,他真的累了,可是此刻如倒下,那么他所承诺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他倔强得用抖动的双腿撑起自己和背上已经冻晕过去的阿执,终于在最后一抹斜阳的照射下来到了雪山下。 第二十九章 阿弃 “少爷,前面好像有人。” “过去瞧瞧。” ...... 就当潼玉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在一个山洞中,他下意识的打量了火堆旁边的两个裹着毛氅的年轻公子,转过头又正看见在自己身旁睡死过去的阿执散落着满头黑发双眼紧闭脸色惨白。 “她受了寒,方才给她喂了点烈酒,现下已经睡过去了。” 一旁带着熊皮帽子的公子见潼玉一直看着阿执,热心解释。 “多谢。” 潼玉无力地低声道,他尝试着撑起僵硬的身躯,而下半身却僵硬到没有知觉。带熊皮帽子的公子见潼玉想要坐起,连忙走去一把将潼玉按在了地上。 “别费劲了,若你明日还想赶路,此刻就应该好好休息像你旁边这位姑娘一样。” 潼玉微微颔首,看着面前两位的着装心下猜疑了一番,“敢问阁下可是从望岐山来?”潼玉温声询问。 那戴着熊皮帽子的公子先是一愣,后又干笑回答潼玉。 “是,公子好眼力。不知公子为何猜的如此准确?” “望岐山莫先生与在下有过一面之缘,在下知道望岐山弟子都有佩戴白玉的习惯,且都是头脸人物之子,公子身着一身熊皮想来家世定是不俗,更何况此处几百里外便是望岐山,故而公子的身份并不难猜。” 潼玉的一番分析,让面前二人都皆为瞠目。 “在下望岐山阿弃,身旁这位是我的贴身侍卫阿三。” 那位戴着熊皮帽子的公子拱手行礼表明身份。 潼玉身体动弹不得,只好浅笑回道,“在下张潼玉,一介江湖人士。” 两人谈论一番后,阿执渐渐有了点意识,闭眼静静听着两人的谈话,可是整个身体或许是被冻了太久,无法用力动弹。她缓缓睁开眼睛,只看见潼玉身旁有一位年轻公子,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像是那人的仆人。 “潼玉......”,阿执轻声唤着潼玉。 潼玉侧躺着离阿执很近,听到阿执微弱的声音便回眸急切询问道:“我在,感觉如何?可有何处不舒服?” “没......就是......很冷......”阿执一字一顿吃力的说着话。 潼玉心下一紧,阿执的伤势或许比他想象的要重些,他毫不顾忌地将自己最外层的皮袄从身上扯下,平铺在阿执身上,更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阿执的双手不停揉搓。 “可好些?” 这恐怕是潼玉第一次如此柔声对一位女子说话,阿执微微一愣亦是没有想到潼玉会突然这般,惨白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红晕。 “这位是?” 看着潼玉如此这般,阿执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看向阿弃。 “是他救了我们,阿弃是望岐山的弟子。”潼玉轻声解释。 阿弃对着阿执温婉一笑,轻声问道:“姑娘儿时可是受过重病?” 此言一出,潼玉旋即忧容细细查看着阿执的脸色。 阿执摇头,她只知道自她有记忆来,她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冬日风雪,每到冬日她都恨不得将火盆抱在怀里,一步也不愿踏出房外。 “在下不是冒犯姑娘,只是此处虽然临近雪山,但是毕竟已经入了夏,即便雪山严寒,对于常人而言也不过偶感体凉,手脚僵硬,可方才在下救回姑娘便发现姑娘面色泛白,这雪山的寒冷定是让姑娘很是不适。” 阿弃之言并不是没有道理,北疆虽然地处寒冷之地,但只要进入夏日就会有冰雪逐渐融化,形成湖泊,滋养附近的流民。现下虽然冰雪还未融化,但是也没有过于寒冷,阿执除非体弱,否则又怎会如此。 “阿弃可有御寒的药物?” 潼玉见阿弃对雪山如此熟悉,定是常带着下人来到此处,又想到阿执惧冷,温声问道。 “我爱好山水,来到这雪山本想着救些流民,不曾想遇见了二位。也罢,缘分使然,阿三,将药丸赠与这位姑娘。” 阿弃拿过阿三从一瓷瓶中取出的药丸,绕过潼玉亲自送到阿执手中。 阿执自从师承药不治之后,对待药物很是敏感,下意识将药丸放在口鼻处细细闻了闻。可阿弃见阿执如此小心,不由微微蹙眉,俊朗的脸庞似是有些慌乱,而这一幕皆让潼玉瞟见,潼玉打量了一番阿弃,总有种道不出的怪异,心下也只好提起些许警惕。 “多谢。” 阿执闻过后,这药丸的成分皆心知肚明,不再犹豫吞下药丸,对这位陌生人亦逐渐信任。 阿弃撇嘴微笑,似是刻意问道:“姑娘是张公子的夫人?” 阿执忽然呆滞,思衬了片刻,微微摇头。 “她本名阿执,是我义兄的妹妹,自然与我是兄妹。” 潼玉冷言插话,对阿弃的疑虑丝毫不做掩饰。 阿弃不笑强笑,讪讪无言,只得走到火堆旁倒弄着柴火。 阿执恶狠狠地白了眼潼玉,若不是她没有力气,早就跳起来大骂,在她心里阿弃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又赠了她药丸,潼玉却摆起了架子,简直就是忘恩负义,她伸手扯了扯潼玉一旁的衣角,用愤愤的目光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潼玉只是瞥了一眼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像是再告诉她“淡定”。 四人就这样没有再说话,直到翌日天亮。 潼玉僵硬的身子已经缓和了许多,腿脚也能勉强站起。 “张公子果然是习武之人啊,不过几个时辰就恢复了体力。” 阿弃貌似奉承,实则表明他已经看出潼玉武功不凡。 潼玉故意背对着阿执,他有意不让阿执看到“救命恩人”变成恶人的嘴脸。 “若是阿弃,定是比我恢复的更快。” 冷傲的面容,怀疑的神色,一句话反而戳穿了阿弃会武功的秘密。 “阿弃不过是个文人,张公子说笑了。” 阿弃淡定应对,亦是冷笑着与潼玉对视。 两人之间的战火在一切都还未开始前,一触即发。 潼玉看了看阿弃手下的火堆,又四处观望了整个山洞,似是发现了什么,心下一笑。 “阿弃在这雪山多日,可否告知是否有蛮人在此地出没?” 潼玉冷然问道,若这阿弃来到这里是有目的的,那么除了王庭之内的冯落扬外,还有什么事能让望岐山的人在这里逗留数日,就连火堆下累积的灰都不曾去除。 阿弃为之一怔,就连一旁从未开口过的阿三都向潼玉投去惊讶的目光。 阿弃很快转而咧嘴笑着,让人看着很是惊悚。 “张公子果然聪慧,竟猜测到我们被大雪困在这里数日。之前确实有蛮人来过的痕迹,而且就在这山洞中还有之前蛮人用过的炭火残渣。张公子为何突然问起蛮人?可是要绕过雪山前去北狄?” 阿弃甚是聪颖,很快就将问题抛给潼玉。 潼玉从容立在一旁,不慌不忙回答道:“关你何事。” 第三十章 阿执挺身护潼玉 阿弃顿时笑容僵在了脸上,这算是什么回答,至少骗他都比这句来的恳切。站在洞口的阿三听到两人的对话,扭头付之一笑,原来他们家少爷也会有被人嘲讽的一天。 就在此时,“嗷~”的一声从洞外传来,潼玉和阿弃同时像洞外看去,只见一只白灰色身影从远处正向山洞袭来,之后数十只灰色身影出现,霎时间,洞口外几乎遍地都是这样的白色身影。 “不好,是雪狼。快拿着火把!” 阿弃很快反应了过来,急忙从火堆中抽出三支燃烧着的干柴,一支递给潼玉,另一只递给阿三,三人堵在洞口准备迎接雪狼的袭击。 阿执亦是感受到了危机,强撑着身子从身旁的包袱上取出“七旬”紧紧握在手中。潼玉担忧朝阿执望去,只见阿执已经支撑着身子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他“赠与”的那把剑。 “别看了,那些畜生伤不了我。” 阿执对着潼玉会心一笑,又似是关切地看着他。 潼玉是知道阿执的本事的,这几匹狼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那些雪狼咧着獠牙,弓着脊背,对于面前几个鲜活的猎物,他们恨不得一口咬断他们的喉咙。说时迟那时快,打头稍稍壮实些的一头雪狼耐不住饥饿,跳跃着来到洞口只身朝阿弃扑去。 阿弃紧盯着飞身而来的雪狼将火把狠狠抽在它张牙舞爪的脸上,那狼扑身倒地没过一瞬却又翻身跳起。其余的雪狼看见同伴被打亦奋身朝着阿弃扑去,阿三和潼玉跟在阿弃身旁二话不说用手中的火把开始与这些畜生撕斗。一时之间,遍地都是鲜红的血渍,那些雪狼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即便皮毛已经被灼伤成黑色依然露出狰狞的爪牙朝前扑去。 阿执坐在洞中将“七旬”挡在身前,以作防卫,不知多时,洞外三人满脸血腥拖拉着被爪牙撕破的衣服筋疲力竭地走进了洞内。阿弃一踏进洞内找到一个可以倚靠的山壁坐下,闭着眼睛稍作安歇,潼玉淡定坐在火堆一旁用袖口擦拭着脸上的血渍,或许是太过疲惫,片刻不言一语。 阿执放下手中的“七旬”,斜瞅了眼身旁的潼玉,平常一向温雅的他此刻亦累到虚脱。阿执思量了片刻,还是撑起身子朝潼玉爬去,悄声用袖口帮他擦拭耳侧的几滴鲜血。洞口的阿三看了看身旁已经闭眼睡着的阿弃,又瞧了瞧对面甚是暧昧的“兄妹”,撇着嘴装模作样靠在一边闭上了眼睛。 潼玉和阿执两人相默无言,那些雪狼是如何倔强的,阿执方才尽收眼底,它们被火把打倒又突然起来,倒下又起来,挣扎到最后筋疲力竭才善罢甘休,伤痕累累的离去。 潼玉是真的累了,刚刚倒在地上准备歇息,突然一只从洞外飞进的身影让阿执不顾双腿的冻疮愤然起身。 潼玉感受到了阿执的动向,猛然睁开眼睛,只见立着的阿执扑面向他倒来,他伸出手用尽最后所有的力量稳稳接住阿执,搂在自己胸膛前。就在阿执倒下的瞬间,身旁又听到雪狼惨叫的声音,阿弃和阿三也被这声音惊醒。 阿弃苦笑道:“我未曾想过,原来一只雪狼也能如此执拗。” 阿弃只见地上的雪狼,转眼又向潼玉看去,不自觉得面颊微赤,继而又朝雪狼看去,这才明白。原来阿执用几根银针封住了雪狼的七窍,刺穿了它的喉咙,导致突然的用力起身腿部更加疼痛,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她的身躯,正面朝着地上的潼玉扑去,还好潼玉反应及时护住了她。 阿弃和阿三看见两人一上一下躺在地上紧紧搂在一起,不免感到尴尬。 阿三红着脸扭头就朝洞外走去,还不忘知会阿弃,“少爷,我去给咱们找些猎物。” 阿弃晃了晃神也跟在阿三身后,轻咳着掩饰尴尬,“咳咳,我同你一起吧。” 两人离开后,潼玉抬头看了看身前已经昏厥的阿执,心跳陡然加快,这可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与女子这般亲近,又想到还好阿执没有了意识,若是看见自己躺在男子身上,又不知会闹出怎样的事情。 潼玉侧身坐起,抱起阿执朝洞里挪去,此时才发现阿执腿上已经渗出来一丝鲜红,他急忙从包袱中找到曲昭备好的止血草,可又想到阿执尚未出阁,若是随意揭开她的衣物,岂不冒犯。潼玉纠结再三,可又看着阿执受伤的双腿只好放弃心中抵触,轻轻撕开阿执腿上流血处的衣物,将止血草包裹在上。 包扎完,潼玉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的雪狼,坐在地上独自嘲笑道:“张潼玉啊,人家方才护了你,你竟还纠结着男女有别,该打。” 念着阿执挺身而出护了自己,潼玉贴心地为阿执盖上一张虎皮遮住受伤的双腿,看着阿执凄惨的脸色,实在想不明白,如此机灵且剑法高超的人为何惧怕严寒。 没过多久,阿执缓缓睁开双眼,看见潼玉蹙着眉头坐在身旁,以为潼玉是因为自己的伤势而烦心,抿了抿干裂的嘴巴打趣道:“喂,别皱着眉头,我又不是死了,这点伤,明日定好了。” 潼玉没有接话,直言问阿执:“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比如......你为何如此惧寒?” “......” 当年阿执为了给药不治研制解药,又不想让已经半入黄土的药不治再受药物折磨,她只好在自己身上一次次试药,可不曾想太多药物积淀在体内竟形成了一股寒流。她自小就讨厌冰雪,如今又有了这股寒流不仅让她惧寒,而且只要下雪全身就会生冻疮,就连走路都很是困难。以前在冥山即便下雪,她还是会有药物预防冻疮,可现在在这雪山下,她就如同废人一般。 阿执沉重的神色,让潼玉心头一紧,他果然没有想错,这丫头定是有事瞒着。 “不想说?那你是想在这里躺多久?” 潼玉冷言故意激着阿执说话。 第三十一章 北狄荒原 这件事情完全可以告知于潼玉,可是她要怎么解释药不治的身份,说他是南国药氏的少东家,是研制出许多毒药,被人人喊着“诛之”的神医药不治? 阿执斜着眼睛故意避着潼玉。 “就......与生俱来的。” 断断续续的回话,怎能让潼玉信服。 潼玉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走到火堆旁倒弄柴火,顺便热了些雪水给阿执服下,面无任何波澜。阿执看不出潼玉的表情,在她没有真正了解潼玉之前,药不治这件事还是不要提起为好。 夜晚,阿弃和阿三依然没有回来,阿执已经饿了许久,潼玉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两天没有进食又怎会不饿呢。 阿执的身子已经稍稍暖了些,撑起身子靠着墙壁坐着,漫长的等待让她有了恐惧。 “潼玉,你要不出去找找他们吧?” 潼玉坐在火堆旁闭眼歇息,可是身边的风吹草动皆在他耳边。 “不去。”淡定的两个字,让阿执忍不住发火。 “喂,阿弃好歹也救了你我,你又何必如此待他?” 潼玉一早就猜到这个阿弃定是会中途离开,从容不迫地站起身从包袱里取出先前在客栈买的馒头和饼子递给阿执。 阿执生着闷气不愿理会。 潼玉亦不理会阿执,摸着手中已经硬成石头块的馒头,皱了皱眉将馒头扔到煮好的雪水里泡着。阿执看着潼玉从容地煮着馒头,没有丝毫担忧之心,扯着嗓子气愤道:“喂,我让你去找他们,万一真的出事了,你会心安吗?他可是......” “没有可是,你看不出来吗?他不过是一个隐藏身份来套我们话的探子。” 潼玉不想载听到阿执那些天真的话,立即打断回道。 阿执瞪着大大的眼睛,一面不愿相信潼玉所说,一面又觉得不可思议。 “若真如你所说,那他为何要救我们?” “不救,又怎么得知想知道的事情。我与他之前的谈话从未提及我懂得武功,他却一语道破,那火堆下的柴灰也不是一时之间能烧成的,那灰里还有不少烧焦的地瓜和鸡骨,还有你可知这洞......就是今日雪狼的巢穴,雪狼每个几日都会外出捕食,多则五日,少则三日,他们在这洞里至少等了三日。” 潼玉沉着的一番分析,令阿执很是不明所以。 “等着我们?就凭这些你的推断,只能得知他们在这里被风雪困了三日,你又怎么得知他们是在等着我们,更何况我们身上又有何物能值得他们静候在这雪狼巢穴三日?” 阿执激动地一番盘问,让潼玉有口难言。 潼玉知道这件事情不能与阿执说太多,不说又怕引起阿执的误会,潼玉不再作解释,冷颜给火堆中添了些柴火。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推断。” 清冷的嗓音满都是对阿执的无奈。 阿执相信潼玉或许说的是对的,但是另一边她的第六感又再说着,阿弃是个好人。她不再理会潼玉,忍耐着饥饿闭眼歇息。 不到一会儿,潼玉迟疑地唤醒阿执。 “吃些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声音依旧冷淡。 阿执不再提起阿弃,接过潼玉盛来的白色糊面汤,看着手中糊糊的面汤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这是什么鬼东西?” 潼玉面露尴尬,刚才赌气故意添了几把柴,没成想锅中的馒头被煮过了,成了一锅糊糊的面汤。潼玉脸色难堪,假装夺回面汤。 “不愿意吃,算了。” 阿执眼疾手快将面汤护在身旁,鬼脸笑道:“吃吃吃。” 两人很是默契,不再提起阿弃,端着热乎乎的面汤一口口吃下。 清晨,微微的风声中夹杂着滴答的冰雪融化声,一束温暖的光线照在潼玉的脸上暖洋洋的。潼玉用手挡着视线慢慢睁开双眼,望向洞外只见白茫茫的雪地融化了大半,大地上干枯的花草也依稀露出了模样。 潼玉趁阿执未醒,轻手轻脚为她更换腿上的药,却不知阿执已经睁眼瞧着。 “潼玉,谢谢你。” 这一声细语让潼玉手下微微一顿。 稳重的潼玉,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手下更加麻利地包扎。阿执倒也不会多想其他,唯一只想不再因自己而耽搁潼玉,她必须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出走着。潼玉查看了一番山洞,唯恐留下他来过的印记,收拾包袱走到阿执面前,也不等阿执做出任何反应,徒手将阿执揽到自己背上,奋力背起走出山洞。 阿执先是一惊,但若要快快到达北狄,只有先这样了。她紧紧搂着潼玉的脖子,脸颊贴着潼玉的后颈,依稀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而且还有淡淡的栀子香味,这种特别的香味让她安心。 潼玉背着阿执过了雪山,在不远处又找到一处村落。潼玉找来了些吃食,还买了匹马,带着阿执匆匆赶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几日后,潼玉与阿执进入了北狄荒原,两人均被周围荒凉的景象震撼到了。 满地的枯草和牲畜的尸骨,路边时而不时还会见到流民。那些个流民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穿着稻草编织的大褂,麻布缝补的衣物,蓬乱的头发上都是与野狼激战之后的泥土,身上到处血迹斑斑,还有的气息奄奄地躺在泥地上,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漫天的血腥气味让载着潼玉和阿执的马都忍不住逃离。 潼玉见惯了这些血腥的厮杀,见惯了因战乱而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可即便对血腥气淡然的他还是被这周围的腥臭熏的皱眉。阿执这一路都在观察着这些流民,她内心的煎熬,除了对这些人的同情,还有自己的想要快快救出白詹的急迫,她忍受着想要帮助这些流民的冲动,紧紧闭着眼睛不愿去看。潼玉感受到了阿执强忍着的难受,急忙勒住马缰细声询问。 “可是冻疮又复发了?” 阿执慌忙摇头,急声让潼玉快走。 潼玉见阿执紧闭着眼睛,约么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边驾着马赶路,一边从容讲着关于北狄。 “这里是最靠近大齐的地界,北狄君主为了收复北疆,完全不顾这里百姓的死活,征兵夺梁都已经是平常事,你若想帮他们,我们就将身上的食物和止血草给他们散了,也算助了他们。” 阿执闭眼摸索着,轻轻晃了晃潼玉抓着缰绳的手,示意他停下马来。潼玉勒住缰绳,习惯性照顾阿执,将阿执从马上抱下,并将包袱递给她。阿执抱着包袱瘸着腿脚走向路边一位虚弱老人,蹲在那老人身旁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饼子,柔声道,“老人家,吃吧。” 可那老人本就神色惶恐,见阿执靠近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慌忙退后。 第三十二章 围临 阿执举着手中的饼子,呆呆滞住,她看着老人惊慌失措的眼神,似是待捕的羔羊等待着屠夫的砍刀。阿执原本期盼的目光瞬间暗淡失色。潼玉亦是看到这一幕,走去扶起阿执,将阿执手中的饼留在老人身前不远处后离开。上马前,阿执呆滞的神色,让潼玉不由得担忧。 “不用放在心上,你应当明白,他们不是怕你。” 阿执哀怨的目光投向潼玉,她是明白的,可就是因为明白心底才有了愤恨。 “此次前去,我定要让那北狄君主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阿执声如洪钟,这是她许下的誓言,一定会实现的誓言。 潼玉感受到了阿执的信誓旦旦亦是颔首,这也是他的目的,北狄君主不除,大齐北疆便永无宁日。 北疆荒原上一望无际,只见两个身影在冰雪融化的草地上徒步走着。阿弃主仆二人离开山洞后就朝南一路走着,两人历经风吹日晒,踩在泥泞的草地上漫步蹒跚。 阿弃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即便只因一个小小的目的,也不悔此行。 “少爷,还有不到十里,我们就出北疆了。” 阿三气喘吁吁道。 阿弃抹了一把脸侧的汗水,满身汗臭却不失往日神采,沉声询问着阿三之前安排的事宜。 “尚河镇的事可办妥了?” “少爷,放心,一切都在您预想之内。就是奴才不知,少爷为何要放那张潼玉北去,您明明已经知道他是为了那位。” 阿弃想到张潼玉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情,就很是不爽。 “这张潼玉认为自己可以以一己之力帮助冯落扬,却不知自己已经是腹背受敌了。他先前动了我不少探子,如今也该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了。阿三,出了北疆,就让他们动手吧。” 阿三毕恭毕敬领命,却不太明白阿弃为何不阻止张潼玉救出冯落扬,皱着眉头自己思索着。 阿弃看了看阿三,叹了声气,“冯落扬,他已经是个无用之人,不足为患。他若是能完完整整走出北狄回到永安,只怕也是一个弃子了。” 阿弃身边不失能干之人,阿三虽然愚钝却最是衷心,见他蹙眉阿弃还是做了番解释。 “少爷果然英明啊。” 阿三憨笑,对阿弃他是真的钦佩。 阿弃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别人对自己奉承之言,不做理会,继续大摇大摆继续向前赶路。 阿执与潼玉已经到达北狄都城围临,相比之前的荒芜,围临只不过多了些木建房屋和穿着动物皮毛的穷苦百姓,周围依旧可以看到这座都城的“肮脏之相”,膘肥体胖不知时间为何物的官兵,光明正大抢夺金银财宝强盗,为了一碗米汤而争夺的饥饿百姓,一幕幕映入到阿执眼中。 潼玉找到了一家客栈,听着客栈掌柜的谈吐也像是个讲理的。潼玉和阿执为了不引人注目,只开了一间房。房间不大,打开窗户可以直接看见街市的人来人往,潼玉放下包袱站在窗前观察一番,不一会店家小二端着茶水敲门进屋,潼玉转身坐在桌旁阿执身旁,看着小二放下茶壶默默离开。 “北狄君主荒淫无道,围临这番景象,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些都是会因时势所变。” 潼玉知道阿执看不惯强权弱势,也只能慢慢引导她让她接受。 阿执沉默不言,从前她都是在冥山听子清讲过,可如今自己亲眼所见,实在是很难接受,耷拉着脑袋逼迫自己忘记这些。 “潼玉,我是不是托了你的后腿?” 阿执很是自责自己的不堪,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大。 潼玉一改往日冷淡神情,“从未。” 柔眸似水的目光,婉转的语气,给足了阿执肯定。 阿执望着潼玉的目光,如同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一样,她不够了解他,但却足够信任,足够愿意托付。阿执撇嘴一笑,原来这个“死木头”也会用如此目光看着别人。 潼玉知道阿执在笑什么,收回目光恢复一如往常的冷淡。 阿执心情瞬间开朗,不再因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多想,走到窗户前看着脚下的门庭若市,车马奔腾。 潼玉在方才进入客栈时就看出了小二的不对劲,他抽出茶壶底下小二故意留下的纸条:明日巳时北宫墙下。 果然徐阁主先前安排在北狄的眼线就是这家客栈的小二,潼玉会心一笑,“明日巳时,我们就可以进王庭了。”顺手烧掉了纸条。 阿执颔首后,望向窗外。 “潼玉!快来!”阿执突然转身急声唤来潼玉。 楼下很是嘈杂,押解犯人的官兵推搡着几名身着囚服的牢犯,街上瞬间聚集了许多周围买卖的百姓。那些囚犯拖拉着脚上沉重的枷锁,手上被铁拷死死束缚着,每走一步都如同泰山压顶,身上的衣物都已破烂不堪,露出来的皮肉都是慎人的伤疤。那些官兵用手腕粗的皮鞭一次次抽打在他们的背上,嘴里不停地吐出不堪入耳的脏话,嘲笑着他们的处境,磨灭着他们最后的尊严。 一位领头的官兵,双手叉腰立于街头,一身不知从何而来的傲气,丑恶的嘴脸时不时露出猥琐的笑容。他趾高气扬站上一处酒馆门口的酒桌上,毫不顾忌旁边百姓对他的白眼,双手叉腰睥睨着面前已经即将被枷锁拖垮的囚犯。 “一群不自量力的家伙,你们高高在上的皇子已经成为我北狄的狗,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竟还甩脸子给老子看,他娘的。” 说着抽出腰间的皮鞭抽在最眼前的囚犯脸上。 那囚犯没有力气去躲避生生受住了这皮鞭的力量,脸上逐渐流出了鲜血,可那囚犯似是不知疼痛为何物,朝着那官兵脸上吐出一口黄痰,嫉恶如仇的目光让四围的官兵都为之厌恶。领头的官兵抹下挂在脸上的痰,一时气急拿着手里的皮鞭狠狠甩在那囚犯的身体各处,直到筋疲力尽。周围的人虽然已经习惯这些人的心狠手辣,但是看见已经瘫在地上满身鲜血的可怜人,都不愿在做停留。 第三十三章 一夜未归 “太过分了,我大齐将士怎能如此受辱!” 阿执从方才楼下官兵口中听到那些囚犯就是北疆驻扎军被北狄俘虏的将士,气得直跺脚。 潼玉挪到阿执身前轻手关上了窗,这种场面还是少让阿执见到为好。 “今日我们就待在客栈,明日进王庭。” 潼玉见到方才情景内心毫无波澜,今日所见或许是有人故意引诱,他不得不先探查一番。 “潼玉,你看到了,我大齐将士在北狄成为了阶下囚,受尽折磨,我们应该去救他们。” 阿执扯住潼玉的衣袖,激愤的内心让她行事上很是冲动,想起这几日她所见的所有事情,她都恨不得现在就冲下楼去,砍下那些蛮人官兵的脑袋。 潼玉摇了摇头,从容不迫坐回桌前。 “你的冲动只会害死他们,还会害了你。” 潼玉坐怀不乱地给自己斟了杯茶,丝毫没有在意阿执此刻灼热的目光。 “张潼玉,你此话何意?” 阿执神情一滞,不肯相信处事稳重的张潼玉竟然能说出此等话。 潼玉一只手在茶杯边不停摸索,深邃的眼眸似是在考量。片刻后,幽幽的目光突然投到阿执身上。 “救?你可有想过你要救的可不止一人,那巡城的官兵加上大牢之内看守的,少说几十人,多了上百个也有。就凭你我二人,不是去送死?” 潼玉直戳要点。 阿执依旧不死心道:“那我们若是偷偷潜入呢?将他们伪装成巡城的官兵,悄悄带出城去,这样不就可以蒙混过去。” 潼玉英眉一蹙,略有些许生气,大喝道。 “白婉儿,我们救出了他们,那就是打草惊蛇。之后你若是想要救出白詹,就是痴心妄想。” 阿执本就气愤,听到潼玉疾言厉色对她一通训斥,心下熊熊怒火丛生,转身从包袱上卸下“七旬”,疾步朝门前走去,手腕却被人从身后紧紧拽住。 潼玉大发雷霆,急声呵道:“想去,我不拦着你,把“七旬”放下,我可不想清羽帮毁在你手上。” 阿执被潼玉异常的愤怒吓到,思及潼玉所言亦想到临行前白兴昌的嘱咐,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冲动,冷静片刻坐回了桌旁。阿执看着手里的“七旬”想到清羽帮,想到被俘的白詹,想到今日街上被辱的大齐将士,他们都是为了大齐的安定而付出自己的一切,背井离乡,弃妻弃子,如今在这狼穴虎口之中苟活,若是她今日不出手救他们出这水生火热,她定会抱憾终身。 一番细想,阿执更加坚定了要救出他们的决心。 阿执将“七旬”放在潼玉面前,低声道:“潼玉,我决定了,我不再跟你闹,我要去救他们。我今日若是没有看见他们落入这种境地,我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可是今日我亲眼看见了,我若是不去救出他们,我没有脸去见兄长,我更没有脸去云巅峰。还有这剑我拿着不合适,那就托付给你,若我败了,你就回去告诉我爹......” “别说了......这剑你留着吧......你待在这里,哪里都别想去。” “潼玉,我没有见过仙老,也不清楚清羽帮,但是......我清楚自己,更清楚身为大齐的子民,我该做什么。” “......待在这里,等着我......” 阿执所言,每一句都直戳潼玉心上,他想到了自己来到云巅峰时的初衷,心中更多的是愧疚,愧疚于张远柏,愧疚于仙老的教诲,愧疚于自己的良心,阿执句句都不是托付他,恳求他,而是在唤醒被世俗蒙蔽双眼的他。 潼玉留下这句话匆忙夺门而出。 阿执看着紧闭的房门,以为潼玉是被自己气到才离开,只得待在房内静候着潼玉回来,她还想着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又或者自己的哪个举止让他误会,胡思乱想一夜,直到天快亮,房间的窗户被人缓缓掀开。 阿执听到声响拿起佩剑挡在身前以作防卫,只见房间窗户被人从外掀开,一个黑衣人突然滚进跌在地上。阿执用剑指着那人,低声询问,生怕招来其他人。 “你是何人?” 那黑衣人捂着腹部在地上不停颤抖。阿执走近才发现那人身受重伤,腹部似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剑。阿执不再担忧,揭开那人蒙在脸上的黑色面纱,只见一双布满血丝极具疲惫的眼睛望着自己。这眼睛好熟悉。 阿执的心突然紧绷,急切的泪水夺目而出,她压着心中的慌张与紧迫,耐心检查着他身上每一块地方,直到摸到腹部被划开的衣服看到自己手上的鲜血,泪水不停的从面颊流下,焦急的内心使她的双手不停地颤抖。阿执克制着内心的恐惧缓缓揭开衣物只见那鲜血已经浸染了他整个里衣,被剑刺过的皮肉因为打斗动作激烈而翻了出来。 那一瞬间阿执内心最后的防线终于被打破。 “张潼玉,你个混蛋。” 潼玉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颤抖的身躯终于散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晕了过去。 阿执唤了潼玉许久,想起包袱里还剩下一些止血草,慌忙取出敷在潼玉伤口处,被吊在半空中的心让她不停冒出冷汗。这一刻,阿执脑海中浮现的除了潼玉的伤势还有对白詹的生死未卜的忌惮,她使劲拍着脑袋拼命想让自己冷静。 要给潼玉医治需要太多东西,阿执想起昨日潼玉手中的纸条,客栈的小二或许与清羽帮有关,思及此处,匆匆带着“七旬”直奔下楼。楼下小二听见脚步抬头看去,只见他眉间一扭,为之惊讶。 阿执见到小二如此神态,心下便就有了数,嘱咐了小二一些话后就上楼离去。 不久,小二带着阿执需要的药物和热水进了房间。 小二自进了屋慌张的眼神便就没有隐藏过,探查了潼玉伤势急忙询问道:“他伤势如何?” “腹部被人刺伤,伤口需要处理,我可能要给他行针。” 阿执观察了小二从进门之后的表情,感受到他是真的担心才冷静解释。 小二听到要动针,对阿执渐渐不大放心。 “你?我还是去请个郎中来吧。” 小二狐疑的瞟了眼准备药物的阿执,准备离去。 “你若是去了,就不怕泄露?就算你找来这围临最好的大夫,也未必及我一成。” 阿执沉声讽刺道。 小二的鄙视对于她来说从未放在心上,当务之急除了医治潼玉的伤势,再就是以防不测。 “那你最好将他医好,否则休想走出这件屋子。” 小二之前只知潼玉要进入王庭,却未得知他会带着别人,还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 对于这等威胁的话,阿执背地一笑了之。 看着重伤昏迷的潼玉,阿执毫不犹豫亲手解开他的衣衫,用银针封住他的穴道防止血液继续流出,取下止血草用毛巾沾着热水为潼玉细心擦拭。 第三十四章 入王庭 小二坐在一旁看着一遍又一遍为潼玉擦拭身子的阿执,四下打量一番,只觉得这个女子除了衣着怪异,其余貌似还是让人放心的。 “你可知他昨夜去了何处?” 阿执听着身后小二一边边斟茶的声音,思量着问道。 小二为之一怔,吞吞吐吐说不个明白。 “他......未曾告知于我......只是说要一身夜行衣......其他的我......并不知晓......” 阿执捏着手中的针线稳稳穿过潼玉被刺的皮肉,一针又一针,昏迷中的潼玉亦是感觉到了这钻心的疼痛,英眉紧蹙,额头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流出。阿执感觉到了潼玉身上微微的颤抖,耐着性子加快了手下的动作,迅速而不错乱。 小二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那针线在潼玉身上穿来穿去,就只是看着都觉得心如蚂蚁在爬,只好扭头望向一边。 良久,天已经大亮,阿执也结束了最后的包扎。 望了眼窗外,离巳时还剩不到一个时辰。 阿执忧心忡忡的样子被一旁的小二看出,经过一夜他也相信阿执不会伤害潼玉,不温不火解释道:“你快去吧,为了让你进宫,我费了不小的功夫。记住进宫后无论哪条路都要向北走,直到看见一座最大的宫殿,那就是北狄君主商议国政的议政殿。剩下的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阿执颔首,看了看床上脸色惨白的潼玉,她虽然不知道潼玉昨夜干了什么,但她依稀感觉到与被俘的大齐将士有关,自责和内疚在心中打成了一个结。 思虑片刻,沉声拜托道:“他受了如此重的伤,想来定是巡捕官兵所为,这里不算安全,你还是带着他离开吧。” 小二淡淡道:“放心吧,他在我这里不会有事。倒是你,一切小心。” 有了小二这句话,阿执总算心安,临走前又嘱咐道:“他的伤口到了晚上必须用热水轻轻擦拭,再将这瓶药敷上,伤口会恢复的快些。” 说着从包袱中取出药不治留给她的药交给小二,离开前又回眸看了看昏迷的潼玉,此时的她只觉得亏欠,也正是因为这种亏欠让她又重拾昔日的傲气,决然扭头离开。 小二站在房内看着楼下离去的阿执,浅浅一笑,心道:一个能让张潼玉违背仙老命令的女子,你到底是何人? 北宫墙下,一个身着宫内太监衣衫的矮个中年男人正躲在一个角落里徘徊,此刻已过了巳时他等待的人依旧没有出现,迫切的形势不得不让他焦急等待。 阿执等待宫墙一侧巡防的官兵离去后悄悄缩在墙角下寻找着接头人,直到走近墙角处依稀看见一个矮个头的人望着她。阿执快速走近,那男人迅速抓住阿执手腕扯到身旁,生怕她被周围的官兵瞧见。 “看来先生就是带我入宫的接头人。” 阿执四下打量了一番这矮个男人的服饰,与街上其他人的都不大一样,于是笑眯眯地小声道。 那矮个男人一边认真观察周围情况,一边颔首示意阿执,似是肯定了这个就是他等的人。 那矮个男人看着不远处的巡防官兵走远,急忙拉着阿执走到不远处一片长着茂密的野草堆,阿执正要询问,却被那男人手忙脚乱一把朝着草堆里推去,自己也快速躲进草堆。阿执蹲在草堆里不知意欲何为,那矮个男人又四处观望一番朝草堆深处匍匐,阿执亦跟着向前爬去,只见眼前出现一丝光亮,原来这草堆后也是一堵宫墙,只不过很是矮小。那宫墙底下有一个敲好能爬过一个成年人的狗洞,阿执心下一乐,没想到这就是小二说的进宫的法子。 两人从狗洞爬入王庭之内,眼前是一处花园,柳树成荫,各处姹紫嫣红,奇异怪状的假山,还有冒着热气的泉水,宫人们都在忙碌着自己手下的事情。这一景象与墙外的街市相比如同仙境一般,阿执颇为感叹,就在这时矮个男人又拉着阿执悄悄溜到一处小黑屋子里。 矮个男人凭着一扇小窗外的光线找到一个匣子,从那匣子又找到一件太监的衣服拿给阿执,急急忙忙地对阿执道:“快些换上。” 阿执接过衣服,见那男人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轻咳着小声道:“大哥......我是个女的......” 那男人确实没有注意阿执的样貌,眯着眼睛上前打量着,笑呵呵道:“还真是,丫头,胆子不小啊。那你快些换,这里虽然不常有人进来,但也会被人注意到,我在外头候着你啊。” 那男人出去后,阿执迅速换好,悄悄开门走出。 那矮个男人细看阿执,咧嘴憨笑道:“丫头,你还挺适合这身嘛。” 阿执没有心思想别处,干笑问道:“是嘛。嗯......大哥,我要去议政殿,可是向北走?” 那矮个男人听到阿执提到议政殿突然收敛了笑容,慢慢说道:“丫头,我不知你要做甚,可这议政殿万不可冒进啊。” 矮个男人不停摆手拒绝,阿执耐着性子解释道:“可是大哥,若不去议政殿,我想要得知一些事情恐怕比登天还难。” 矮个男人抬头瞥了眼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阿执,诺大的眼睛中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只好叹气背着手摇摇晃晃上前引路。阿执嫣然一笑,学着从不远处走过的太监模样跟在矮个男人身后。 北狄的王庭宫殿错综复杂,不在宫里生活的人很难认得清宫中蜿蜒曲折的宫廷路。每一座宫殿均是灰墙黑瓦,唯有宫内越过宫墙的树枝带些鲜亮的色彩。暗淡的颜色夹杂太监和宫女麻木的神情,一路上阿执都被一种神秘的氛围压迫着,走路都显得轻飘飘。 每处的宫殿几乎一模一样,阿执自出了花园就已经分不清方向,看着前面大摇大摆朝前走着的小矮个,心下自叹不如。 走了良久,小矮个终于停下了脚步走进了一处看似不大的宫殿之内。没走进几步,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味,让阿执默默吞了几口口水,从昨夜到了现在她都为潼玉操碎了心,离开前竟忘了填饱肚子。阿执和小矮个立在宫殿门前看着宫女们从里面端出的各色菜肴,两人都欲垂涎三尺,突闻道一声刺耳的呼唤:“小初子!” 第三十五章 朝云殿 两人均被这刺耳的声音惊着,寻声看去,只见宫殿门前一位白发太监笑嘻嘻地看着这边。 小矮个硬生生挤出一张笑脸上前奉承道:“哎呦,您老人家怎么亲自前来啊,让手底下的来就行了,您何必费这力呢。” 阿执依然学着王庭之内太监的做派,低着头站在小初子身后听着两人一唱一和。 “唉,你是不知道啊,这君上要吃前些日子的冰糖白莲羹,又是不能糊喽,又是不能太甜,我也总怕手底下的不上心,若是因这事惹了君上不高兴,遭殃的可不就是我嘛,这不,我就亲自前来看着啦。” 那老太监又是皱着眉头又是愁着脸,用他那尖锐的嗓音哀声叹气道。 小初子陪着那老太监一会哭一会笑,假声假气应和着。 “李公公受累了,若您信得过小初子,小初子可以让自己刚进宫伺候的侄儿替您守着。” 小初子转脸拉过阿执,肉笑皮不笑地看着李公公。 李公公连忙摆手低声哀怨道:“万万不可,还是我亲自守着吧。你不知道,昨夜巡防营大牢被劫,君上一早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早朝上因为这件事不知发落了多少人。这碗羹,我看的可是我的人头啊。” 阿执听到劫狱一事,两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心如万千刀剑穿过,想到潼玉满身的鲜血和刺穿的伤口,自责和内疚如洪水般来袭,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打转。阿执不是随便落泪之人,忍受着内心对潼玉的愧疚,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水逼回。 李公公看了看小初子身后的阿执,那孩子竟听到“掉脑袋”的话怕到打抖,尖着嗓子取笑着阿执:“小初子,你这侄儿生的倒是俊俏,就是胆子也太小了。呵呵呵,孩子,你放心,凭着我和小初子这十几年的情分,我不会亏了你。依我看啊,把你指给公主最是可行,如何?” 小初子一怔,很快干笑着追问道:“公公,可是......公主?” 李公公捂嘴抿笑点着头,见小初子颇为惊讶,连忙解释道:“小初子,公主最近闹着脾气,凡是长相丑陋之人,只要被公主瞧见那可是要被赶出王庭去的。你这侄儿生的如此好看,公主见了定是极喜欢。孩子,你可是要快成公主身边的红人了,呵呵呵呵” 刺耳的笑声,让阿执连忙拱手“制止”,入不了议政殿,在公主身边也算是个好去处。 小初子见阿执都已经拱手行礼,只好笑着谢了李公公,带着阿执朝着另一方向的宫殿走去。 小初子走在阿执身前低声道:“方才那里是君上的膳供殿,李公公是君上的唯一心腹。我进王庭这些年还算了解他,他若是把你指到哪里去,他人休想插话。不过也还好,公主虽然刁蛮,但还算心思简单,你若想从她身上知道些什么,不难。” “多谢......大哥......” 阿执一时想不来该如何称谓小初子,顿了半天还是觉得“大哥”这两个字更为合适。 小初子听到阿执唤他“大哥”,心情很是舒畅,晃着脑袋笑呵呵道:“我本名,楚齐羽,进宫后,被迫无奈更名小初子。丫头姓甚名谁啊?” “白婉儿,大哥唤我阿执便好。” 阿执看着小初子大摇大摆胖胖的身躯,亦笑道。 小初子嘴里念叨一遍又一遍阿执的名字,突然一个响指,高声道:“在宫里你以后就叫小丫子。如何?” ‘小丫子’??阿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便“小执子”不好听,好歹也应该取个“小碗儿”吧,“小丫子”是乱取的吧。 阿执正想反驳,却被小初子打断。 “小丫子,我乃御膳阁管事,这王庭之内所有人往嘴里送的都得经过我手下,我顾着你有事到时候有求于我,告知你亦是自然的。在这王庭之中,唯有我是与你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可以打听你要知道的,但万不可牵扯于我,不是我不义,是我不可对阁主不义。” 小初子停下了脚步,面色沉重地对阿执道。 阿执多半也能猜到,这个小初子应当是云巅峰徐阁主安插在北狄王庭的探子,亦是自己在这王庭之中唯一能与潼玉联系的人。 “大哥放心,我阿执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如若真的在这北狄王庭之中出了岔子,阿执誓死保全大哥。” 小初子在这宫中太监当得久了,连笑容都是阴阴的,摇晃着身躯朝着公主的朝云殿走去。 到了朝云殿,小初子停下了脚步,亦是不太放心阿执之后所为,拉着阿执走到一旁低声道:“丫头,你要做的事情,我不知晓,进了这个殿门,我只是我,你只是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寻我。明白?” 小初子这番话不是扯清关系,而是要留住危急时刻最后的契机,阿执明白小初子所言之深意,微微颔首。 北狄宫殿分为外殿和内殿,外殿一般接见外来客人,陈放一些表面物品,内殿则就是寝殿,供宫殿主人居住。 进了殿门,浓浓的胭脂水粉味扑面袭来,被玉石和玛瑙宝石镶嵌的石柱照射出来的五彩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踏入殿内,脚下如同踩着棉花,那是北狄君主专门为这个公主定做的祥云毛毯,还有南国上等白陶做成的茶具,红珊瑚雕刻成的桌椅,镶着金边的梳妆镜,奢华的一切让人移不开眼睛。 “初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一位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小初子和阿执顿时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粉色侍女服的年轻女子朝着这边走来。小初子见到老熟人急步迎去,笑呵呵的奉承道。 “落雁姑娘,几日不见这皮肤真是越发好了。” 落雁捂着她那樱桃小嘴,笑盈盈道:“初公公真会说笑。” 落雁看见身后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的阿执,问道:“哎,这位是?” 小初子往后伸手一拉,阿执硬生生被拽到了前头落雁身前,笑着说道:“咱家听闻公主最近将许多人赶出了王庭,这不,专门求了李公公将我这俊俏侄儿送了过来。还望落雁姑娘,多多提携啊。” 落雁围着阿执转着圈地打量,又瞧了瞧恳请心切的小初子,心道:什么鬼侄儿,八成是这老家伙收了别人的银两,不得不找个地方搪塞了。 阿执被落雁瞧得心里发慌,两只手不停摸索着衣服,不一会身后传来落雁娇滴滴地笑声。 “呵呵,好吧,你跟我来。” 落雁手指对着阿执妩媚地勾了勾,便朝殿内走去。 阿执回眸看了眼小初子,只见小初子默声点了点头,心中窃喜,朝落雁走去的方向小步跟去。 第三十六章 公主垂涎 进入殿内,奢华的琉璃大帐床,地上铺着上好的雪白狐皮,还有各种陈设在一旁架子上金光闪闪的瓷器宝物,尽显奢华。落雁俯身行礼,阿执亦跟在身后学着样行礼。 “公主,这是新分来的太监,长相还算俊俏,奴婢特来带他让公主瞧瞧。” 落雁对着床上慵懒躺着的北狄公主轻声道。 “带上来,让本公主瞧一瞧。” 公主依旧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道。 阿执怕被人认出女子身份,强低着头走向前去立到公主眼前。那公主身着粉色云丝锦裙挽着飞云发髻,闭着眼睛静静歇息着,长得还算端庄,可就是面颊上大大小小的黑色麻子甚是突兀。阿执抬眼瞧去突然眼睛瞪得老圆,看着那麻子猛收回双眼,低头深吸了口气才平静了方才的惊讶。 公主缓缓睁眼,只见一白嫩年轻男子立于眼前,长得着实俊俏,看了许久依然觉得这面容明俊逼人。阿执低着头感受着面前灼热的目光,这殿内的寂静竟然如此森然。可这公主竟是个傻的,对着明俊模样的阿执嘴角的口水慢慢流出,正好滴在阿执手腕的袖口上。 阿执即不敢抬头看向这丑陋公主,又不能拂去袖上的口水,被公主这样瞧着也不是个办法啊,低眉歪眼一想,“扑通”一声跪下,高声喊道:“奴才小丫子,见过公主。” 落雁将这一幕正好全都看在眼里,想了想往日公主许多恶心的作为,心道看来这小丫子还算个机灵的。 公主望着阿执痴笑道:“快快快,起来。” 阿执借着起身的机会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咧着嘴干笑着。 公主见阿执略显笑意亦歪着脑袋傻乎乎地对落雁笑道:“落雁,小丫子从今天起便是本公主的心腹,你退下歇息去吧,这里有小丫子就好。” 阿执听到公主这话默默咽了口水,眼睁睁看着落雁离去,宫里就剩下她和公主,还有几个姿色尚佳的小婢女。 “你们也都下去吧。” 公主站在床上指那些个一旁伺候的婢女吩咐道。 阿执心下吐血,挽留的眼神紧紧盯着离去的几个婢女,未曾想来到王庭的第一关不是打打杀杀,而是陪着这位丑公主,思来想去,为了能早日得知冯落扬和白詹的下落,只好用这一招了。 “小丫子,来,让本公主瞧瞧你这脸蛋。”公主窝在床边,痴痴说道。 阿执私下,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捏在指尖,笑盈盈地朝公主贴近。公主似是察觉出了阿执表情的不对劲,面色突变,正欲质问一番,却被阿执一针封住了喉咙。公主拍着胸腔想要尽力喊出声来,又被阿执禁锢住脖颈压在床上。 阿执并未使出太大力气,只是不想让公主发出声响招来外面的婢女,她一边禁锢着公主,一边厉声威胁道:“我不会伤害你,但若是你不乖乖听我说完,我保证让你现在就咽了这口气。” 公主是北狄君主唯一的女儿,从小受到北狄君主百般宠爱,在王庭中亦是只手遮天,别说被人以性命相要挟,就连斥骂都未曾受过,如今这境地纵使害怕到流泪,也只好为了保命重重点头。 阿执不改姿势,厉声问道:“四年前,大齐被俘的皇子如今关押在何处?” 公主不停指着喉咙,又摆了摆手,阿执意会,伸出一只自己的手让她写出来。公主在阿执手上划拉了几笔。 “天牢?我要最确切的答案!” 阿执说着,手上的力气加重,公主被阿执勒到不停地喘着粗气,拍着阿执的胳膊,想要说些什么。阿执见状又伸出手来,公主又在手上划拉了几笔。 阿执眉头一拧,问道:“宁宣?何人?” 公主又在阿执手上写到:王兄。 阿执皱着眉头看了看如此丑陋且胆小的公主,心生一计,低着嗓子商榷着说道:“公主,我并无意伤你,只要你愿意与我做一场交易,我保证不会伤害你,还会治好你的脸,如何?” 北狄公主自小刁蛮任性,唯独这脸上的麻子成了她最大的一块心病,遍访多少江湖名医都袖手无策。此时阿执这句话虽然带着威胁,但是对公主来说她能恢复容貌那是比这世上任何万物都宝贵的。 公主毫不犹豫点头,阿执亦是看出了这位北狄公主求美心切,心下窃喜,缓缓松开了禁锢公主的胳膊。 阿执虽然放开了公主,却依旧用银针顶着她的腹部,毕竟北狄的人都甚是老奸巨猾。 阿执在拔下公主颈间的银针时,瞟了眼公主,警告道:“不要耍花招,否则我不惜杀死一位北狄公主。” 公主听到自己的性命又再次被威胁时,慌忙摇头蜷缩在床边的衣角,甚是可怜。 阿执拔下了银针,公主咳着嗓子试着说话:“咳咳,你.....真的可以治好我的脸?” 阿执坐在一边从容的收着银针,一边淡淡回道:“嗯。”毫不在意身边的这位公主会随时喊人,临危不乱这可是白子清自小告诉她的。 公主摸着自己丑陋的面颊,幻想着有一天自己的脸如同儿时一样白皙,王公贵族都纷纷请求君上将自己嫁到他们府上,公主想得痴迷,却不知一旁的阿执正十分嫌弃地看着自己。 阿执实在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公主,现在我可以谈条件了吗?” 公主回了神,擦着嘴角流下的口水,憨笑道:“你说吧,只要你能治好本公主的脸,上刀山下火海本公主都在所不惜。” 阿执嘴角上扬,没想到这个公主对自己的脸那么上心。 “我希望公主可以帮我打听到被俘的大齐五皇子,如今被关押在何处。” 阿执瞪大着眼睛,慢慢说道,生怕这傻公主听岔了去。 “本公主还以为你是取谁性命呢,原来是让我打听消息啊。” 公主傲慢道。 或许是这深庭之内太过安逸,这位公主竟以为性命存活于世方为大事。 阿执借着公主没有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继续引诱道:“公主,想必您与您的兄长关系甚密,向他打听或许可以知道。” 第三十七章 暗入景泰殿 公主方才提起的宁宣正是北狄君主的大儿子,北狄的大王子,亦是公主的同胞兄长。早前在冥山就听子清提起过这位大王子,老谋深算,城府颇深,唯独武功低人一等。如此聪慧的儿子,北狄君主怎会不重用呢? 思及此处,阿执万分确信这位大王子定是当年俘虏了五皇子的主谋,引诱公主去向他打听消息,不仅不会有所怀疑,而且得到的消息定是准确的。 公主意会到阿执的意思,拍着胸脯骄傲地说道:“这北狄人谁人不知晓,王兄最宠爱的人便是本公主,你且等着,本公主这就去给你打听。”说罢,公主提着衣裙就往殿外跑去。 阿执看着这傻公主独身一人前去,心中万般不安,亦跟上前去。 公主带着阿执和几个婢女走了没多久,进入眼前的便就是北狄大王子宁宣的景泰殿。这宫殿足够琳琅满目,却少了些人情味,除了暗无颜色的瓷瓶陶罐,就是挂满整个大殿的水墨字画,还有殿内婢女诡异的面容。 公主受着殿内太监的跪礼,依旧大跨着步伐朝着主殿走去,根本不在意他人的一走一动。阿执跟在公主身后亦进到了主殿之内。放眼看去,这主殿内更是字画满天飞,水墨味道还极其浓厚,整个宫殿都透露着压抑地气氛,宫人们立于一旁看着很是拘束,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殿内一位年轻男子身着玄色裘装,深沉的脸庞被鬓边散乱的发丝遮挡,挺立着脊背坐于案桌前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王兄......” 公主进入主殿后,一改之前的傲慢,娇声娇气地唤着宁宣。 宁宣翘着嘴角,用他清朗地嗓音亲切回道:“璃儿,又有何事啊?” 宁璃一路小跑到宁宣面前,撒娇的姿态让人目不暇接。阿执尴尬行了跪礼,立在宁璃身旁,低眉看着这及于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缠着他人眼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狄大王子。 宁璃虽然心智不够成熟,但在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上却异常聪明。 “兄长,听说父王今日又将几位大臣关进大牢了,可是真的?” 宁璃一边倚靠在宁宣案桌上玩弄着笔墨,一边娇声问道。 阿执被这公主直接切入主题的勇气惊到,深吸一口凉气。 宁宣自小就疼爱这个唯一的妹妹,即便她在旁人眼中万般不堪,可是越是这样不堪他就越要宠爱她,只要他不忽视自己的妹妹,别人自要高看他的妹妹一等。 宁宣不假思索,肯定道:“是,巡防营被刺客闯入,父王当然要严惩。” 宁宣简单告知宁璃,作为哥哥他只想自己的妹妹在王庭之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多余的事情能简单便简单。 宁璃深叹一口气,哀怨地看着宁宣。宁宣不知所以,温声询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宁璃故作姿态摇了摇头,努着嘴巴哀声叹气道:“唉~兄长,近些个日子,即便璃儿没有亲眼所见,但也每日听人谈论,父王可是今日惩治这个,明日惩治那个的,王兄,可是我们北狄腹背受敌,如今家国不安了?” 宁宣听到宁璃关心政事,不由一笑,调侃道:“璃儿,该不会是想为父王和兄长分担政务吧?” 一旁婢女听到一反平常冷若冰山的宁宣竟然开起了玩笑都相顾看了一眼。阿执闲来无事,恰好抬头看见这一幕,想来这宁宣当真是宠爱这傻公主啊。 “璃儿可没有这样的本事,但是王兄也不能何事都不与璃儿讲啊,璃儿也是北狄的公主,父皇的女儿啊。” 宁璃委屈巴巴地看着宁宣,弱弱娇声道。 宁宣颔首,听到宁璃关心朝局,瞬间摆出兄长该有的态度,沉声问道:“璃儿能有了解朝局的心,难能可贵啊。那璃儿想知何事啊,王兄愿意讲与璃儿。” 宁璃心下窃喜,果然还是亲哥哥对自己最好,甜声问道:“那我们北狄若要出兵大齐,夺回北疆,王兄认为能有多少把握?” 宁宣的眼睛似鹰般敏锐,瞟了眼宁璃,轻蔑讽刺道:“大齐能有多大能耐?他们的五皇子冯落扬被俘,大齐皇帝这么长时间了竟然一点动作都没有,如此庸懦的帝王,怎能与我北狄抗衡。若我北狄出兵,夺回北疆还不是早晚的事。” 阿执双手在袖中一紧。 宁宣虽然智勇双全,但自负的个性实在让人不爽。这样的一番言论,连北狄的君主都不曾轻易说出口,一个小小王子竟这般狂妄。 宁璃翘着眉头,得逞的笑容被宁宣看了个正着,慌张收敛表情。宁宣未曾多疑,只想到宁璃是因为方才自己所言才露出笑意。 宁宣溺爱地摸了摸宁璃的侧脸,宠溺地笑容让一旁的婢女皆为瞠目。 宁璃借机又继续询问:“王兄,那大齐的皇子如此无能,父王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阿执听着宁璃一句句接近未知的答案,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往出冒,紧张的等待总是不好过的。 宁宣讥讽地笑容再一次出现在脸上,挑着眉头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这件丰功伟绩,低声道:“自然被关了起来,生不如死。” 此言一出,阿执虽然早就预想到他们的处境,可当自己亲耳听到时,还是忍不住发抖,唯愿他们好好活着。 阿执紧绷的身躯惹来宁宣的目光,宁宣狐疑的目光紧盯着阿执,阿执亦是感受到了宁宣在看着自己,逼迫自己冷静。 宁璃顺着宁宣视线望去,亦是心头一紧,转而甜声道:“王兄,你别吓到小丫子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太监,若是因为王兄这么盯着,我以后可不敢再带他来王兄这里了。” 宁宣听到宁璃如此一说,心头顾虑暂且放下,没有继续看向阿执。 宁璃见宁宣收回视线没有在有所顾忌,轻轻趴在宁宣肩头,故意撒娇询问:“王兄,那大齐的皇子长相如何,我可否去看一眼?” 宁宣心知自己的妹妹是个喜爱俊颜的花痴,刻意拨了拨脸颊上鬓角的发丝打趣道:“怎么?王兄的容貌还怕比不上一个落魄的大齐皇子?” 第三十八章 斗兽场 一旁的婢女被宁宣这一撩拨,魂牵梦绕,含带一丝笑意的嘴角微露的皓齿散发出来独有的男人魅力更是让人难以忘怀。宁宣低着头总是偶尔回眸谨慎观察阿执,而阿执亦不经意间看见了宁宣这一姿态,心中如寒风侵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这种笑意虽然饱含对宁璃的温情,可那幽郁的双眸如同无底洞般深沉。 宁璃摇晃着宁宣的肩膀,娇作的撒着娇,“王兄的容貌整个北狄的男人都望尘莫及,可璃儿实在是好奇嘛,王兄~我就远远看上一眼如何?” 宁宣不怕上战场,不怕君上发威,唯独就怕自己的妹妹撒娇,被宁璃晃着肩膀,发丝已乱,心绪更乱,虽说宁璃不会告知他人冯落扬被关押的地方,可万一被心怀不轨的人瞧见出了大乱子,那就不好收拾了。 宁宣思来想去,只好暂且安抚住宁璃的无理取闹,柔声解释道:“璃儿,这冯落扬乃我北狄的俘虏,没有父王的手谕是任何人都不可探视的。王兄亦不可,所以璃儿要乖,要听父王话。” 每当宁宣沉默不言,宁璃就已经想到他会拿父王搪塞自己,果然又是这样,宁璃生气之下用力拍着宁宣肩膀,努着嘴愤愤道:“王兄!我不过是想看一眼,又不是要怎样,若你不肯,我就去求父王,父王若不肯,我就不信我把这王庭翻个底朝天还找不到啦?” 宁宣扶首,果然他最害怕的事情来了,他的这个妹妹若是愿意听他的那定是言听计从,若是不愿意听他的那定是想方设法。冯落扬这件事情他不能让宁璃这般胡闹,万一冯落扬趁机逃跑那么他们这些年的计划全部功亏一篑。 宁宣低着头细细思虑,终究妥协,轻声道:“可就一眼?” 宁璃努着嘴坐在一旁静等,听到宁宣最终退步,转脸笑盈盈地趴在宁宣肩头道:“多谢王兄,璃儿最爱王兄了。” 阿执低头掩饰上扬的嘴角,没想到大名鼎鼎威震北狄的大王子竟害怕自己的妹妹,不过还好有了这个刁蛮公主,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利得知冯落扬的下落。 宁宣唤来身边近士冷声嘱咐道:“翎奇,带公主去见冯落扬,切记不可让公主靠近。明白吗?” 翎奇身着玄色江湖衣衫,手腕处紧紧绑着一只箭弩,无光的眼神给人一种阴翳感。阿执余光恰巧可以看见翎奇的正脸,只见额头,侧脸颊,脖颈几乎伤痕累累,尤其是脸颊的那处刀疤,虽然痊愈可依然能看出来是不久前的新伤。 阿执对翎奇的一番打量,只觉得这人虽身处北狄王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江湖气息,甚至森然杀气。 翎奇带着宁璃和身后跟着的阿执出了景泰殿一路朝着最西边走去。只见路过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穿过一片湖水和高如通天的竹林,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扇铁门,门口无人把守,门外的人也听不到里面的一丝声音。 阿执观望四周急步拉住公主的胳膊,故作高声道:“公主小心,这里这么阴森奴才定要保护好你。” 宁璃不知阿执为何,但也只好应和着:“哦,那你可要跟紧啊。” 翎奇背对着她们,默默敲了铁门,只见一个人从门中伸出一只手,翎奇将腰间的腰牌交到那人手中,不过一会,铁门缓缓被里面的人打开。 瞬间,从门后袭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包裹了周围所有味道,阿执和宁璃捂着口鼻连忙后退,翎奇显然已经习惯大步朝里走去。 阿执想着被关在这里的冯落扬,狠着心硬拽着宁璃踏入。 铁门后是深不见底的层层阶梯,昏暗的火把照着陡峭的石阶,阿执拉着宁璃每走一步都会看见带着鲜血的脚印,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声似死神般声声呼唤。宁璃被吓破了胆,靠在一边的墙上誓死不愿再踏出一步。阿执听着那风声,闻着整个台阶的血腥味,看着昏暗的火把,想起昔日风姿卓越的白詹,恶心的,痛恨的,渐渐都浮现在心里,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会轻易退出去。 阿执拽了拽躲避在一旁的宁璃,忍着嗓中哽咽,威胁道:“公主,你还想不想让你的脸恢复了?若是你现在大胆走下去,我不但保证能恢复你的容貌还能让你永远不衰老,如果你现在就临阵而逃,就别怪我让你死在这肮脏的地底下。” 宁璃本就没有见过如此灰暗的场景,更没有被人如此欺负过,闭着眼睛缩在台阶一角,让她害怕的从来不是阿执的威胁,而是这里到处的血腥,她抓着阿执的手乞求战战兢兢道:“我求你......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求求你了......” “公主,害怕战胜不了这里血淋淋的现实。走吧。” 阿执沙哑着嗓子,毫不犹豫死死拽着宁璃慢慢继续往下走。 宁璃紧紧咬着嘴唇,闷声哭泣着,强忍着对脚下为之的一切恐惧。而阿执早已忘记自己身处何地,此时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兄长是否还活着。眼中的冲动盖过了眼中心痛的泪水,看着脚下越来越多的血脚印,阿执的心跳愈来愈快,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她终于走下了最后一层台阶。而这最后一层台阶下便就是北狄只闻其有,却未被人见过的斗兽场。 阿执的心被这里浸染的地面和满地的尸骸紧紧揪在一起,放眼望向空旷的斗兽场却未见有一个活着的人影,此时阿执有种从未有过的急切,急切地想要找到白詹,急切地想要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宁璃缩在台阶下不敢向前看去,只感受到身旁的阿执紧绷着身体。 忽然翎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宁璃见翎奇朝自己走来,为了保持自己公主的仪态紧咬着牙使自己不再颤抖。阿执亦是看见有人走来,掐着自己的手心使自己平静,余光瞥见身后的宁璃这才转过身急忙扶起她。 翎奇目光十分淡定,似乎不那么在乎宁璃的公主身份,淡然说道:“公主,请。” 说完,自顾自的朝一旁的暗道走去,阿执扶着宁璃亦跟上。 第三十九章 竟是白詹! 从暗道穿过,微弱的火把照射着前面暗黑的铁笼,阿执一边扶着宁璃一边紧紧盯着那笼中被吊起来的人。直到走近,那血腥味更浓了,如果在踏入斗兽场闻到的味道是血臭味,那么此刻他们闻到的便就是最新鲜的血腥气味。铁笼一旁的墙面上挂着的无数刑具皆被鲜血沾染,地上,墙上,站在一旁的行刑人身上都是血,笼中的人脏乱着头发穿着被鞭绳抽破单薄衣衫,那衣衫已经鲜血淋淋,胸前破碎的一块布上还在滴血,那被吊起来的人像是死了一般。 “他死了......他是个死人......”宁璃大喊着,即便周围都是北狄王庭的人,但她神情慌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崩溃地喊着。 阿执自看见笼中之人,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抵不过知道这个人身份来的重要,可是昏暗的光线和周围密切关注她的翎奇都在束缚着她的一举一动。在江湖叱咤多年的翎奇确实感受到了阿执的异样,时不时地朝她投去目光。 阿执为了避免翎奇起疑心,故作照看宁璃,蹲在宁璃身旁细声安慰道:“公主,别怕,有这位翎大人在这里,没人能动你。,你不是要看大齐的皇子嘛,总要上前看一眼吧。” 阿执挪动着脚步背对翎奇,通红的眼睛放肆地逼迫着宁璃。 宁璃在这里哪里还有之前的跋扈,面对阿执一而再的威胁,除了害怕也只有选择妥协,咽了口干涩的口水,故作镇定道:“翎奇,此人......可......可是那位皇子?” 翎奇立在一旁忽视着这位北狄公主所表现的一切,冷言道:“是。” 阿执心中微微一颤。冯落扬若是在这里,那么白詹是否也在这里? 阿执看着那被上百种刑具摧残到不成人样的冯落扬,自叹白詹是否也会成了这般模样,为了探清笼中人的面庞,她硬生生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挤出一丝慎人的微笑对宁璃道:“公主,不上前看看吗?这里可看不见他的面容。” 宁璃禁不住地发抖,却被阿执掐着胳膊拉起,摇摇晃晃走到笼中人面前。 宁璃不敢抬眼朝那人惨烈的身体瞧去徒手捂着眼睛,微微露出一条手指尖的缝隙瞧了瞧那人的面容,鞭伤,灼伤,千疮百孔的面容让她瞬间甩开阿执的手弹回原地。 阿执被宁璃下意识的一甩,故作踉跄跨到那人面前,那人被血糊满的脸上不失一丝英气,高挑的剑眉之间依稀可以看见一颗痣。 顿时,阿执神色凝重,心中所有的怨念在这一刻都没有了。 那颗痣......她见过,她曾不止一次的触摸过,不止一次的嘲笑过,不止一次的想念过,直到现在时隔八年,她才记起白詹曾经英姿飒爽的面容。 可就算想起来又能如何,自己的亲兄长被吊在这里,受尽了苦楚,侮辱,背弃,成了这幅人鬼不分的模样。此刻阿执唯一的执念就是救回他,送他回白家,哪怕拼上自己的命...... 带着又一次的誓言,阿执故作惊慌状退回到宁璃身旁。 宁璃被白詹惨不忍睹的面容吓得不轻,急忙拽着阿执就往外走去,一刻也不带停歇,她暗自发誓,此生定当不会再踏入这肮脏地界。阿执既然已经知道白詹就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可在查探的,至于冯落扬到底在哪里,只有先救出白詹或许才能知道。 是夜,两人回到了朝云殿,阿执没有在意宁璃,自顾自的坐在地下思虑着如何救出白詹。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宁璃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满心里都是恶心,她指着阿执大吼道:“本公主不管你是何人!我要你明日就治好我的脸,如若你敢戏弄我,我就把你送到我王兄手中,他有上千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宁璃的一通乱吼终究对阿执来说够成不了威胁,阿执听到宁璃单纯的这些话不禁发笑。 宁璃最见不得他人的嘲笑,顺手拿起身旁花瓶就朝阿执猛砸过去,而阿执不仅没有躲避同时一个甩手便毫不费力地接住。 宁璃瞬间气到跳脚,赤着丑陋的面容质问阿执。 “难道你想耍赖!或者你根本就医不好我的脸!” 阿执将手中花瓶放在一旁,负手走到宁璃面前。 “放心,我阿......我从来都是信守诺言的人。明日我就写一个药方,你派人去抓来,我保证不出五日,你的脸定会肤如凝脂。” 宁璃也是天真,听到阿执言辞恳切,也就没有再胡闹,想着自己就要美若天仙心中反而很是期待,可转脸又看见阿执满脸心事忡忡,又厉声质疑道:“这是何表情,本公主的脸虽然......但也不至于让你露出如此神情吧?这几日你就睡在窗边的软塌上,一步也不许离开,直到本公主的脸恢复如初,听到了吗?” 宁璃咄咄逼人的气势让阿执颇为无奈,但也只好这样,在没有想到最好的解救法子前,朝云殿或许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一连几日,斗兽场的鲜血淋漓,白詹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如同一双爪子不停地挠着阿执这几日的思绪,夜不能寝,食不能寐。眼看四日已经过去,阿执开的药方用在宁璃脸上也有了些许起色,望着窗外一株探出头来的蔷薇,想起因为自己的一丝执念而重伤的潼玉,心绪又乱。 所有杂乱的思绪让阿执无心再待在这朝云殿,她也是时候去闯一闯,若失败大不了就是一死,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来的痛快。 “我的脸好像是白嫩了些。落雁你快来看,可是见好?” 宁璃坐在铜镜前端详着日渐白皙的脸颊,迫切拉着落雁问道。 “公主的肤色是好了不少,小丫子的药方果然有用。”落雁赔笑着说道。 对于身边宫女顺口张来的奉承,即便自知不一定是真话,但宁璃依然欣喜,她笑盈盈地转身却不见阿执踪影,心中恍然一乱,猛然地站起身来在内殿中寻找阿执。 落雁不明所以,细声问道:“公主在寻找何物?” 宁璃寻人未果,心下猜想着阿执或许已经离开,不过这样也好,既然麻子已经淡了,他留下也只会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第四十章 潼玉现身 阿执从朝云殿的窗口翻出,径直来到斗兽场铁门附近的那片竹林,掩身趴在地上静候铁门打开。不过两个时辰铁门果然打开,出来的人正是翎奇。阿执紧紧盯着翎奇走去的方向,想来应该是去宁宣的景泰殿。不久又来了一个送饭的侍卫,他敲了敲铁门掏出腰间的一块令牌铁门就被打开,阿执回想着那日进入铁门后有两个侍卫守在门内防守,下了石阶也只有不到十人,若要救出白詹必须要想办法进入这扇铁门。 正当阿执思索如何动手去偷送饭侍卫的令牌,竹林中传来刷刷的一阵脚步声,没等阿执转身查看,背后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捂住阿执口鼻朝竹林深处拖去。阿执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摆脱这人的掌控,可是愈用力那人手上的力气也愈使劲。没过多久那人好像体力渐弱缓缓松开了阿执,阿执趁机翻身抽出靴中匕首朝那人刺去,可当她靠近那人时一双熟悉的眼神像她投来,阿执的呆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几日不见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熟悉的嗓音带着些许隐忍。 阿执愣在原地只见潼玉大喘着粗气摊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腹部,额头的虚汗不停地往外冒。阿执不顾潼玉伤势,爬到潼玉身前紧紧地搂住这个已经痛到晕厥的男人,或许是因为在这里的无助,或许是因为见到白詹而存有的一丝激动,或许就是因为思念。 阿执隐忍了太久,此时她只想趴在潼玉肩头诉说近日心中苦楚,泣不成声地哑着嗓子说道:“潼玉......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了......你一定要帮我救出他.......” 潼玉靠在身后一个还算坚固的竹子下,听到怀中女子不停地抽泣,一向不愿随便亲近女人的他也只好轻轻拍着肩膀安抚。几日前他醒来时,小二就已经收到阿执进入王庭后的消息,为了有些许力气帮到阿执,他在客栈不远处的村子里静养了几日。昨日伤口已经有所愈合,他亦放心不下只身在王庭之中的阿执,忍者伤痛传消息让小初子带他进到了王庭。今日想尽了一切办法进入了朝云殿却看见一个小太监翻出窗外,他也未曾多想只看着背影有一丝像阿执,便就跟着来到了竹林。 “阿执......疼......” 潼玉闷声在阿执耳旁无力道。 阿执才感觉到身下的人背后已经湿透了,她连忙松开了手给潼玉把了脉,果然腹部的伤没有痊愈。阿执急忙从袖中拿出一些残碎的药渣,这些都是这几日从宁璃涂抹脸上麻子的药中窃取来的,本来她是给自己准备的,如今也只好给潼玉用了。阿执不管潼玉所想,伸手就快速解开了潼玉的衣衫。腹部的伤原本已经愈合如今却又裂开,阿执不假思索将手中的药渣洒在潼玉伤口处,潼玉闷声一“哼”紧紧抓着一旁的细竹,侧颜的汗水一滴滴流下。 阿执看着疼痛难耐的潼玉,心中很是自责,可是当前最紧要的就是护住潼玉的伤口,阿执又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封住潼玉的穴道,见血不再渗出,手下极快地扯下自己的衣袍衣角缠在潼玉腰上为他止血。潼玉感受到伤口处火辣辣地疼痛,抬眼看着阿执肃然的脸庞默默安心,面无血色的英俊脸庞挂着一丝温和的浅笑。 阿执拔了针,替潼玉整理好衣衫,轻声道:“这些药,只能暂时止血,今夜我们就待在这里,明日等你伤口好些,我在想办法让小初子带你出去。” 潼玉摇了摇头,撑着疼痛难耐地身体,虚声说道:“不,明日我在腰上多缠几圈,一定要救出他们。你好不容易才知道他们被押解的地方,我可不能让你无功而返,更何况,他们在里面多待一日就有一日的危险,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张潼玉,你若是死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没有你,我亦能救出兄长和冯落扬。”阿执见潼玉不愿离去,厉声呵斥道。 “如若你死了,我的罪过难道就小吗?我也不瞒你,仙老并不知道我在北狄,如果这次失败,我没脸再回云巅峰,我更没脸去见白叔父。白婉儿,在这里你只有听我的,才能有机会救出你想救的人。” 潼玉这些铿锵有力的话让阿执瞬间沉默。 无论阿执多么想做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可到了潼玉面前她总是显得如此弱小,弱小到没有力量去制衡,没有全胜的信心。 阿执低头不语,潼玉领会自己方才情绪太过,捂着伤口道:“放心,我定会救出他的。你方才的药还有多少?” 阿执摸了摸袖子,低眉道:“不多了......我想去将那送饭人的令牌偷出来。” 潼玉望着铁门,若想进这扇门只能靠那令牌了,只好默默颔首。 是夜,那送饭人果然提着一个饭笼悠闲地走了出来,阿执从竹林绕道走在那人身后,眼看快到一座宫殿跟前,阿执右手袖中直直对着那送饭人的颈椎“嗖”一声飞出好几根银针,瞬时间那送饭人两眼一闭懵然地倒在了地上。 阿执观望着四周飞身跑到那人身旁,摸索着找到了令牌,撇嘴一笑走前又顺手拔了那人身后的银针跃墙而逃。送饭人很快便苏醒,可身旁却无一人半影,拍了拍后脑勺,心想或许是斗兽场有不干净的东西,脑中浮想联翩慌忙逃离。 阿执回到竹林中,挑动着眉毛在潼玉面前炫耀着手中的令牌:“有了这令牌,我们就有法子救出兄长了。” 潼玉却缄默,撑着身子靠在一旁淡淡说道:“这令牌只能让我们在短时间内可以进去,若想救出他们,恐怕......你要去找楚齐羽,有他相助,才能顺利脱险。” 阿执没有犹豫,连忙将令牌塞进衣衫里:“我这就去找他。”说着就急身离开,却被潼玉呵住:“慢着,听我说完,见到他就说......若你我有不测,定要速速通知成州曲氏一族,另外让他今夜准备两件宫中侍卫的衣服。” 潼玉的心思阿执很快便猜到了,小初子是徐阁主在北狄王庭的一根救命稻草,不到万不得已定不会让他犯险,但若自己和潼玉真有不测,小初子也是唯一能够和外面的人取得联系的唯一筹码。 阿执颔首,转身便消失在竹林里。 第四十一章 夜闯斗兽场 御膳阁,到了亥时太监们正在自己的廊房内准备休整,唯有一位身材矮胖的太监坐在廊下独自品尝佳酿,月色正好,酒味正浓,一切都显得格外惬意。突觉身后传来一阵凉风,小初子回眸一看,被房屋上趴着的人惊到险些撒了手中的佳酿,闷着嗓子怒吼道:“死丫头,好端端的爬那上头作甚,下来!” 阿执揭开一片瓦看了看屋内已经深睡着的太监们,深叹一口气,轻轻跳下屋檐。 两人默契地朝远离廊房的一边走去。 “说吧,又有何事?” 小初子端着手中酒壶,瞥着抿嘴鬼笑的阿执,无奈道。 阿执拉着小初子的袖口,学着宁璃对宁宣那一招,娇声说道:“公公,可否为我寻来两件衣裳啊。” 小初子看着阿执比笑还丑的笑容,嫌弃地甩开阿执:“死丫头,说话就说话,别动老子。” 阿执微怔,老子?哦,好吧,太监也是个男人嘛。 阿执丢开撒娇这一招,背手硬声道:“我需要两件宫中侍卫......” “停!是你要?”小初子正想品一口美酒,听到“侍卫”二字只觉不妙,连声打断阿执的话。 “非也。”阿执摇头道。 “那定是张潼玉那混小子,只要他来准给我找事!”小初子尖声骂道。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阿执亦硬声问道。 “答应!能不答应嘛!死丫头!” 小初子似是不情愿,但是话里却让阿执为之放心。 阿执明白自己和潼玉此番作为万分凶险,可听到小初子答应时再多的困难都因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迎刃而解。阿执满含感激拱手向小初子道谢,小初子虽然不大知道阿执到底在筹谋何事,但见她如此,便也约摸猜到了。 “跟我来。”小初子转身朝御膳阁外走去,步伐虽然轻盈,可那背影却分外沉重。 两人来到前几日进入王庭的花园,走进那间小屋,小初子摸着黑借着窗外的月光找到尘封的一个包袱。 小初子拍了拍包袱上的尘土,犹豫了片刻说道:“拿去吧,这是我刚入王庭时从乱葬岗的尸身上脱下来的,刚好两件,本来是为我们......是为我离开时准备的,可你这死丫头既然需要......就拿去吧。” 小初子面无表情将手中的包袱塞进阿执怀里。阿执搂着怀里的包袱,她突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英雄,是个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的英雄。 阿执红着眼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小初子微微一笑似是将这些年太平的,不太平的都一笑了之。 “快去吧,他还等着你呢。” 小初子挥了挥手向阿执作别,历经了风雨的楚齐羽早已看破了红尘,他曾经没有勇气去做的事不如就让这丫头去闯一闯。 世间可以容下万物,唯独不能容下遗憾。 阿执知道如今说再多都抵不过小初子的恩情,留下一句饱含深情的“多谢。”转身开门而去。只有自己不拖累小初子,便是对他最大的报恩。 回到竹林后,阿执和潼玉都换好了侍卫衣服,趴在铁门不远处被竹叶堆积的小草堆后面,阿执侧着脑袋打量着潼玉的神情,她是明白那腹部的伤口虽然好了许多,但是只要动作稍大都会有撕裂般的疼痛,潼玉是否能撑得下去呢? 阿执想到潼玉这几个月对自己的照顾,万般不愿他再次步入险境。 “方才的药只能止血,你的伤太重,又何必忍着同我犯险?” 潼玉观望着铁门四周,巧妙避开了阿执的话。 “我们从竹林后走去,你前去掏出令牌,他若是问起,你只说大王子明日要审问,今夜只是让你来探视一番,即可。” 阿执也不知从何时起,对潼玉的一言一行都言听计从,她自是明白潼玉做事的偏执,即便上一句还在劝说他离开,可是下一句她又很是期望他能留下来帮助自己,嘴角苦笑着,还是轻声“嗯”道,转身朝竹林后走去。 潼玉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惨白的面容,难以忍受的疼痛,满头的冷汗都不及他想要成全的一番心意,可这种心意他只能自己默默承受,直到那一天的到来。潼玉深吸一口气,股足了力气跟在阿执身后。 铁门不远处一高壮一矮瘦的两个巡逻的侍卫朝着铁门不断靠近,打头矮瘦的走到铁门前,重重敲了两下铁门,悠长的回音带来的却是心底无限的坚定,坚定自己可以救出他。 须臾,一只男人的手从铁门上的一扇小门伸了出来,门内人含含糊糊地问了句:“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令牌!” 矮瘦的侍卫从腰间抽出令牌交到那人手中,粗着嗓音回道:“唉,这不是大王子明天要审训嘛,我俩被派来今夜看守。” 铁门“咚”闷声被缓缓打开,门后的侍卫惺忪着双眼,不耐烦道:“大半夜的不早来,快去,别打扰老子睡觉。” “是是是,快走。” 两人快步进入,阿执担忧潼玉的伤势故意放慢脚步。两人就这样借着昏暗的火把,走到了斗兽场内,未做多久停留又朝着一旁小道径直走去。正在这时阿执被身后潼玉一把拉住。 “可是发现了什么?” 阿执紧绷着的神经被潼玉这般一拽显得格外紧张。 潼玉深沉的双眼不停地环顾斗兽场内每一个角落,地上已经泛黑的血液,几缕不知是何物的黑色毛发,诺大的斗兽场干黄的土地上每三步之内都会有爪痕深深刻在上面,潼玉断定了自己的猜想,拉着阿执朝着身后的石阶退去。阿执很快也发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再多话。 “...吼...” 就在斗兽场内,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这饿狼般的叫声,潼玉抽出身后的琗玉长箫挡在身前以做防卫,另一只手挡在阿执身前。 “吼...吼...” 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阿执耳聪目明很快就找到了那畜生的准确方位,急声在潼玉耳边说道:“它就在对面,不止一个。” 话音刚落,对面不远处的墙角下,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只黑色竖耳如狼模样的畜生,龇牙咧嘴,露出它锋利的爪牙直冲着潼玉奔来。潼玉见那畜生扑来一把将阿执朝着石阶推去,飞身而起与那畜生撕打。阿执被这畜生地狱般的面容轰然吓了一跳,倒在石阶下惴惴不安。 第四十二章 那就赌一把 那畜生像是被饿了许久,闻着潼玉身上诱人的人肉味红了眼,泛黄的利牙间不停地流出恶臭的口水,潼玉本就失血过多有些眩晕,闻到这般臭味只觉胃中不停翻滚,脸色更加难看。 潼玉不愿与这畜生多般纠缠,以守为攻,那畜生用爪牙朝潼玉挥去,潼玉便一个飞身用箫狠劲抽它爪心,可那畜生退后几步又张着血盆大口袭来,潼玉又一个飞身一脚踢在那畜生脸上。一番撕打,那黑畜生不仅没有体力渐弱,反而攻击性更猛。在如此情况下,潼玉早已忘记身上的伤痛,紧握琗玉长箫的手上沾染着几滴伤口的鲜血,也就在此时那畜生被那鲜血激起了兽性,张大了嘴巴就朝潼玉腰上啃去,潼玉情急之下猛劲一拳打在那畜生口鼻处,只见那畜生晃着脑袋退后几步发出几声惨叫。 阿执见状,抽出袖中的银针朝着那畜生的双目和鼻子甩去去,惨叫声更加悲壮,那畜生摊趴在地上疼的满地打滚。潼玉松了口气,顿时腹部锥心的疼痛突然袭来,他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腹部已经全部裂开的伤口,阿执急身跑去,可是失血过多的潼玉已经昏厥倒地。阿执强忍住眼中着急的泪水,颤抖着双手解开潼玉的衣衫,只见缠裹在腰间的衣物已经被血浸染,敷在伤口的药也已经从腰上的衣物间散落,溃烂的伤口若不及时处理,潼玉只怕连性命都会丢了。 “...吼...” 就在阿执已经束手无策之时,四周饿狼般的叫声又出现了,她紧紧搂着怀中危在旦夕的潼玉恐慌地望向四周,数十头黑畜生将她包围流着恶臭的口水觊觎着她怀中的人。阿执将所剩不多的银针都紧紧窜在手中,只等那些畜生与她撕战。鲜血的味道实在太过诱惑,首当其冲的一只黑畜生扑身直奔阿执怀中的潼玉,阿执急迫之下甩出手中所有银针,只见那畜生的顺着银针飞去的方向轰然倒地,惨叫不断,其余的黑畜生见状都怕成为下一个被攻击的对象,垂着脑袋向身后退了几步。阿执借着机会慌忙摸了摸衣袖,果然所有的银针都被她一次用光,其中一个畜生好像看出了阿执的心虚,歪了歪头又朝阿执走来。 阿执看着怀中半生半死的潼玉,想到当年初见面时年少英姿的他,清澈的双眸,俊朗的脸庞,一身青衣立于迎君苑内,温和的笑容不失亲切,而又恰到好处,沉稳的语气,不失尊重的对话,每一个字都记在她的心里,即便多年之后他已入二十年华,亦是当年迎君苑内彬彬有礼的君子,从未改变,可是如今却因自己重伤不愈,甚至连性命都要丢在这肮脏的畜生嘴下。阿执不甘,手中没有武器,拳头身体都可以成为武器,不拼到最后如何能算得上视死如归。 “退下。” 危机竟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解除,冷厉地两个字从石阶暗道传来,走来的正是那冷漠无双的翎奇。 那群畜生听到翎奇的声音如同惊弓之鸟般窜逃,就连被阿执所伤的两个畜生都奋然起身跌跌撞撞地逃走。 阿执见翎奇大步走来急忙挡在潼玉身前,嘶吼道:“站住!你这个畜生!” 能将活人当做禽兽的嘴下餐,可不就是如畜生一般毫无人性。阿执此刻也算是明白了,先前为何宁璃想要见的人明明是冯落扬可却最后是白詹,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个人的诡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目的。 翎奇很是惬意,面对已经到手的“猎物”他要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不过就是严刑拷问,囚禁致死。玩弄的眼色让人百感不适,阿执合了合潼玉摊开的衣物,她早已经不再妄想能够逃离这里,现下唯一想要做到的就是让潼玉安然无恙的活着。 阿执思虑良久还是做下了决定:“我知道我已经穷途末路了,可我还是想赌一赌。” “拿什么赌?”毫无人情的语气,冷漠的脸庞,翎奇极其不屑与这种不自量力的人对话,冷“哼”一声。 “拿你们北狄公主宁璃的命!” 阿执毫不犹豫吼道,这是她手中最后的筹码,用尽所有哪怕自己的性命她都要赌一赌。 阿执目光如炬,将手中最后的筹码坚定的投向翎奇,翎奇玩弄的目光瞬间幽暗,他盯着阿执的眼睛想要感受到她的心虚,可是越看着她,心下竟越是相信她的话。 阿执眼看着翎奇已经入套,又扬言道:“你的大王子这辈子最怕的人除了当今北狄君上,怕就是这其貌不扬,性情刁蛮的公主殿下宁璃了吧。你最近可有在见她?她的脸被我已经医的差不多了,可是她却不知那些药虽然可以让她恢复容貌,但用的久了便就是剧毒,生疮暂且不说,连白日都只能躲在屋里,生不如死啊。” 阿执一字一字一点点剖开翎奇最担忧的事。 翎奇虽然信了阿执所言,但依旧双手环胸气定神闲道:“那又如何,这与我有何干系?你已经自顾不暇了......” 阿执轻蔑一声笑,打断了翎奇的话,背手走到翎奇面前,继续说道:“有何干系?你当真是在装傻?公主若是知道我给她下了对她不利的药,何况还是她最在乎的脸,她不会忍气吞声,反而她会闹的天翻地覆,到时候无论是大王子还是君上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我,因为只有我才有结了此毒的本事。而你翎奇统领,被不被大王子责罚不说,就公主来说,她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宁璃在宫里闹得翻天地覆的事情多的数不胜数,就譬如前些日子莫名将宫里长相不堪的宫女太监赶出王庭一事,在君上那里都拿她没有法子,反而到最后赞同了这一荒唐举措。翎奇细细想着宁璃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如若真的她的脸成了那样,那就不是闹的天翻地覆,那就是要拆了整个王庭啊。 阿执看着翎奇低头沉思,翘了翘嘴角又说道:“只要你帮我准备一些药物,我保证宁璃之后不会做出过分的举动,你的大王子也不会被这些与朝政无关的事情缠身。” 翎奇微怔,自己与面前这不男不女的人不过仅仅两面,他竟然就猜到了自己所担忧之事,如此聪慧的人,不防不可。 第四十三章 时机已到 “来人,把他们关进铁笼,严加看管,他要什么药物就给他拿去。” 翎奇被阿执的猜想着实惊到,吩咐了身后的几名侍卫转身离去,只怕在多待在这里一刻就会被看了个“干净”。 阿执摸了摸手心的冷汗,畅然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所想是对的。 随后,阿执和潼玉被关进一个狭小的铁笼,阿执只好为气息奄奄的潼玉腾出大半个空地再给他上药,扯下自己身下干净些的衣角为他包扎。这一夜从御膳阁再到斗兽场阿执用尽了心力,医了潼玉后只想靠在一旁稍稍歇息片刻,可谁知就在此时,近在耳旁的鞭打声突然响起。 猛然间阿执下意识睁大了眼朝着白詹被关押的方向望去,只是光线太暗,她只模糊看到一个被鞭子抽打的瘦弱的身影,再没有发出其他一丝声响。阿执的心又被揪了起来,通红的大眼睛只能无助的看着那遍体鳞伤的身影,还有摊了一地的红液...... 已经两日,潼玉依然未醒,翎奇和宁宣这些天也没了动静,阿执依然等着,等待着...... 阿执靠在铁笼一角闭眼正在歇息,旁边不见红润的脸庞,一双清透的眼睛缓缓睁开。 “...阿执...”潼玉轻声唤着。 “嗯?”或许是因为在这里有太多牵挂的事情,阿执睡得总是很浅,听到潼玉唤她,猛然睁眼回头,只见潼玉温和的眼眸正在望着她。 “你终于醒了,这几日我担心坏了。” 阿执撇着嘴角,潼玉的苏醒对于她除了是一种危难时的陪伴,亦是坚强的后盾,万般无奈涌上心头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潼玉这几日虽然昏迷,但依稀能够听到每日阿执问侍卫索要药物的对话,还有每日骇人的酷刑,他没有太多力气安慰阿执,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道:“我们可还是在斗兽场内?” 阿执抹了把眼泪点头。 “是谁发现了我们?” 潼玉提不起手上的力气,只好转着眼睛将四围观察一番。 阿执一边给潼玉把脉,一边道来:“是北狄大王子身边的翎奇,此人我先前同公主见过,很是不好惹。” “翎奇?宁宣的人......此人为人冷漠,你能从他手下要得药物,可是抓到了他什么把柄?” 经世多年潼玉对北狄了解颇深很快便推测而出。 阿执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潼玉果然聪慧,你可知那北狄公主满脸麻子,在朝云殿那几日我设计引公主套那北狄王子的话,以治好她的脸做条件,之后知道了冯落扬被关押在这里后,我就开了个药方,但是多加了一味药性极寒的药。还好我留了这一手,不出半月那公主定会面部生疮。我不过就将此事告知了翎奇,他貌似很是担心。我便借此与他说了说,果然被我猜中,这才逼着他给你医了伤口。”阿执得意地对潼玉解释道。 潼玉亦是抿嘴微笑,“翎奇最怕宁宣,宁宣又最怕宁璃,北狄人人皆知公主宁璃为人处世甚是傲慢,做事又不计后果,你这一味药怕是要让这北狄王庭有的闹了。” 阿执见潼玉对北狄王庭甚是了解,问道:“潼玉,那你可知这翎奇是为何人,前几日我与公主来过此地,那翎奇貌似不愿理睬公主,无论言谈举止都甚是冷漠,而且他的装扮完全不是这王庭内的装扮,倒像是......江湖侠客。” 潼玉回忆着娓娓道来:“不错,翎奇不是北狄人而是大齐人,而且是许多年前被皇帝所抄的卫尉寺少卿周承之子。当年的翎奇逃亡多年,颠沛流离,最后在北狄遇到了宁宣,两人年纪相当,情味又相投,便成了莫逆之交。” “原来如此......他也是个可怜人......” 没有见过朝政血雨腥风的阿执,垂着眉头情不自禁感叹,想到了颠沛多年的兄长。 阿执回眸看着白詹被吊着的身影,眼眶的泪水不禁流出,潼玉亦是看到那个身影,不用多想,能让阿执落泪的人除了血肉至亲的白詹还能是谁。可是围绕在潼玉心头一直有一个疑问,他有想过多种可能,可只有一人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 “阿执,你......可是擅长识药?”潼玉清冷的嗓音最终还是问出了。 在清羽帮的人面前,当然也在潼玉面前,药不治这个人还是咬死不能提。阿执不敢回头去看潼玉,扭头看着一边黑乌乌的墙壁,似是被潼玉揪住了小辫慌张不已,结结巴巴回道:“啊......是......我这些年看了不少医书,略懂一些药理罢了。” 潼玉是何等敏锐,阿执的心虚丝毫不差地被他尽收眼底,但既然阿执不愿多说,他也不强求。 “放心吧,既然你已经给宁璃下了药,这便是最好的机会。”潼玉话锋一转,阿执也同时松了口气。 果然没有几日,宁宣被翎奇引来,两人还有几个侍卫疾步匆匆地来到阿执面前。 宁宣炽热的目光如同前些日子斗兽场内饥饿的鬣狗,目中怒火直视着笼内的阿执。阿执自小习惯了白子清的怪脾气,常人的愤怒在她眼里还不及自己姑姑的一毫。 阿执倚靠在笼中一角轻蔑地笑望着宁宣。 高高在上的宁宣何时受过如此挑衅,不停压制着怒火喘着粗气,示意侍卫打开铁笼,与此同时他冲了进去扯着阿执的肩上的衣裳。一直躺在一旁静等事态变化的潼玉纵身立起用了几成力气将宁宣一掌打了回去。宁宣被潼玉突如其来的一掌拍到了心肺,连退几步被翎奇扶住。 被一个黄毛小子挑衅也就算了,现在又被一个身高八斗的男人拍了一掌,宁宣气急败坏正想一拳朝着潼玉挥过去,翎奇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大王子,公主要紧!” 宁宣甩开翎奇,一手指着潼玉,又指了指一旁的阿执,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治好我妹妹的脸,否则.....我就让他......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尝一尝这百种刑法的滋味。” 宁宣示意翎奇带走阿执,转而疾步朝外走去。 阿执故意张开双手等着翎奇将自己扣押出去,撇着嘴角对着面前的翎奇嘚瑟道:“总领,还不快点,我等着出去呢。” 第四十四章 第一次威胁 一向疑心颇重的翎奇就算很是好奇阿执,但也只是闷声嘱咐手下带走阿执。 阿执被两个侍卫抓着胳膊押解着朝暗道走去,“潼玉,我相信你,你也要信我啊。”只留下回荡在整个斗兽场的坚定。 潼玉立在笼内看着那渐渐模糊的背影,方才阿执的那句话可是隐匿了何事?不安与焦躁渐渐在他心底丛生。 朝云殿,阿执被落雁带入内殿,不堪入耳地叫骂声阵阵传来。 “王兄......那贱人在哪........” “我要杀了他......” “......那阉人......畜生” “王兄......我要杀了......所有阉人......” 所有不堪入耳地字眼全部入了阿执耳中,即便她不是男儿身,即便她不是阉人,为了帮过她的小初子,为了这宫内所有被这高高在上的公主欺压过的阉人,她也要出了这口气。 进了内殿,或许是因宁璃面容被毁不能见人,整个床都被梨纱帐遮住。而宁宣立在床边正黑着脸怔怔地朝阿执这边看来,阿执亦不是软弱的,迎着那凶恶地眼神向前走去。 走到宁宣眼下,那落雁很会对这些皇家子弟察言观色,转了转眼珠露出奸笑,对着阿执背后一个猛踹。 “见到大王子,还不跪下,你这该杀的阉人。”恭维之声刺耳而尖锐。 阿执被这一脚直接踹倒在地,迎面扑在了那雪绒毛毯上,眼前便是宁宣的脚尖。 阿执一声冷笑,“呵,大王子,这就是......你们北狄求人的姿态?” “谁?王兄?......难道是......”只闻梨纱帐之中宁璃悲愤地询问。 “璃儿,这几日王兄亲自为你盯着这阉人,直到他为你医治好你的脸。”宁宣说着怒火不由而生,用尽了力气将脚下的阿执向后猛踹去。 阿执倒在地上捂着腹部半晌无法起身,从未遭受如此之力的阿执努力忍受着那股力量带来的剧痛感。 宁璃隔着那层纱帐看着被宁宣踹飞在地的阿执,虽然解气但他若是不测,那自己的容貌就再也恢复不了了,思及此处急言劝止宁宣。 “王兄不该再伤他,先让那阉人为璃儿诊治才是首要。” 宁宣已发泄怒火也不愿再动他,“你!”,宁宣指着摊到在地的阿执冷言威胁道,“如若五日内璃儿的脸没有半分好转,我就将斗兽场内的那人......处以......千刀万剐。” 阿执嘲讽似地冷哼一声,“你在跟我谈条件?” 脚下已经貌似不堪一击的人突然的反问让宁宣心头一滞,这奴才怕是被自己踹傻了,竟然能说出这等可笑之言。 落雁亦是微微一滞,转而遮面讥笑。 “大王子,您可能不知道,我生而就是个执拗性子,我不愿意做的事,你就是将我压在刀下,我亦不会改变初心。” 阿执捂着腹部转而侧卧在地上,故意挑衅着宁宣的底线。 在这王庭何曾有人敢这么对北狄王子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落雁先是一惊,又惊恐地瞥了眼宁宣。面前这位北狄王子听到如此挑衅的话又怎会有好脸色,只见那似鹰一般的双眼瞬间被血丝布满,落雁是没有胆量再看向宁宣,低头悄悄退到一边。 阿执拖着疼痛的身子缓缓立起与宁宣平视,可还没等阿执站稳,宁宣便一个箭步冲去伸出右手直直向阿执脖颈抓去。阿执这么多年除了剑法,其他招式亦学了不少,眼见宁宣朝自己袭来下意识低头躲避,杂乱的发髻正好被宁宣揪住。 宁宣自己也是没有想到,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被自己伤了内脏还能有力气躲避。那发髻上的木簪正好被宁宣扯下,阿执满头青丝顺势散开,女子模样瞬间暴露。 宁宣紧握着手中发簪,只见面前原本还是太监装扮的男人满头长发散在肩上,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临危不乱地瞪着自己,没有半分慌张,少女姿态尽在眼前。 落雁和纱帐后的宁璃亦是没有想到,那甚是俊俏的太监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俏美人。 宁宣握着手中的木簪,丝毫没有惊讶之意,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阿执,好像在确定什么,又自言自语细声说道。 “女人。” 阿执虽然没有听到宁宣说了什么,单看脸色便也猜出他在思索什么,淡然自若说道:“女子又如何?” 宁宣似是认为阿执听到自己所言,回了回神,端好王子姿态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来这王庭目的何在,又为何出手伤我璃儿?” 阿执又是一阵冷笑,但也回道:“寻亲人,至于为何伤她,可能是因为......太丑了......” 宁璃本就因容貌残缺而容易嫉妒他人容貌,如今见到如此貌美之人,又听到她如此直言,心中愤愤难平。 阿执只见梨纱帐中一位女子突然站起身对着自己这边嘶吼,“贱人......我今日非要让你死,落雁给我打她,我要她死!!!” 落雁听了宁璃的话,疾步向着阿执走去,扬起手掌就朝着阿执脸上扇去。阿执即便腹部疼痛难忍,也不会轻易让人这般侮辱自己。只见落雁的手心朝自己脸上抽来,阿执一个后仰,落雁的手扑了个空。在这朝云殿招摇惯了的落雁瞬间恼羞成怒,拉着阿执的衣领又扬起手掌抽向阿执。可阿执习武多年手劲可是比这娇弱宫女大出多倍,她紧紧抓住落雁扬在半空中的芊芊细手,一个猛推,落雁重重倒地,头发顺势也散落在面庞,极其难堪。 就当落雁气急败坏又试图拿起一旁的琉璃瓶为自己出气时,只闻不远处宁宣斥声制止,“够了!” “王兄,就这么忍心看我被这样一个贱人辱没?”宁璃站在床上抽泣着质问道。 “璃儿!”宁宣最是厌烦女人之间的把戏,忍不住怒吼。 可这一吼却也让宁璃止住了眼泪,她是明白的,宁宣真的发怒了。 “你怕是忘了你身在何处,最好不要自不量力挑战我对你忍耐。”宁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藐视着瘫倒在地上的阿执。 阿执冷哼一声,根本就没有在意宁宣的威胁,“大王子,这你就错了,我活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威胁过,更没有在人面前胆怯过,今日我敢给公主下药,明日……我就能要了她的命……” 第四十五章 地宫人质 阿执话毕,只见梨纱账后的身影忽然迎面倒下。 “公主……”落雁亦瞧见了宁璃倒去的身影,轻声唤道。 宁宣闻声看去,慌忙掀开纱帐试图将宁璃唤醒,可最终宁璃依然紧闭着眼睛。 阿执心知肚明,当日开的那副药本就消耗阳气,宁璃能撑到今日才昏厥也可见王庭的食材有多养人。阿执挪了挪身子靠在一旁的桌角边上,轻蔑地望着床边慌忙的两人。 “大王子,公主可不能再耽搁了,此时你还不能听我一言吗?”阿执从容问道。 宁宣看着面容已经溃烂的宁璃,如果只有这一人能救她,他可以不顾一切。虽然自己被人抓住了短板,宁宣却也忍着心中万般不甘,沉声道:“说。” “大王子果然识时务,小女子不才略懂一些药理,公主脸上的疮对我来说不过是略施小计。若想要公主恢复样貌,只要大王子将同我关在一处的人放出王庭,我便告知药方,但如果大王子胆敢对他做出任何不利之事,我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头便可将这整个北狄王庭闹个天翻地覆。” 阿执冷静说道,虽然光明正大的撒了个谎,但这谎言也算天衣无缝。宁宣也确实不知道她的医术有多精湛,即便他疑心阿执是否真的有那么厉害,也没有那个胆量拿王庭做赌注。 “你敢!”宁宣果真相信了阿执一番言论,赤着一张脸吼道。 “大王子,冷静些,这……才刚开始……哈哈。”阿执故作奸诈一笑。 宁宣看着面前这个奸邪女人,一边深呼吸,一边气得发抖。 斗兽场,翎奇吊着一张脸走到潼玉身旁,身后的两个侍卫静默着打开了牢笼。 潼玉不解,难道是阿执出了事? “送他出去吧。”翎奇对着身后的侍卫嘱咐后,正要转身离开。 “等等,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潼玉越发察觉不妙,问道。 翎奇又回过头看向潼玉,就这一瞬他貌似觉得眼前这人在哪里见过,眯着眼睛想要看个仔细,可站近一看又想不起来。 潼玉自是察觉翎奇的疑心,先声道:“大人可知那人在何处?” “你与那个女人是何关系?”翎奇反问道。 潼玉并没有因阿执露出女子身份而诧异,反而微微一笑。 “并无多大关系,那个女子是在下的未婚妻子。还望大人告知在下一二,她在何处。” 翎奇也没有在意潼玉的话是真是假,一直回忆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你叫什么?” “在下姓张,名念山。”潼玉很坚定翎奇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淡然回道。 翎奇听了潼玉的名字并无印象,也没有多问,“放他走吧。” 潼玉也没有紧着问翎奇,想来是阿执找到了法子助他脱身,没有再多滞留跟着侍卫便走了出去。 可当潼玉没有走几步,整个斗兽场又开始响起抽打声音,潼玉转脸望去,只见那个人身上的囚服被鲜血染尽,满身的鞭痕和碳黑的印痕,让人毛骨悚然。 潼玉心下一叹,只盼阿执真的想到法子尽快助他脱离苦海。 宁宣为了阿执不再多事,白日里将她关在朝云殿由翎奇亲自看守,到了夜里又将她押解到一个离朝云殿没有多远的地宫里。那里黑暗潮湿,时不时还出现“叽叽喳喳”的声音,到了深夜更是死寂到了极点,阿执倒不是胆怯,只是这里又冷又空旷,阿执每到后半夜就难以入睡。 是夜,地宫的窗口冷风不停呼呼而过,阿执逐渐清醒。她蜷缩在墙角尽可能的为自己取暖,突然隔墙传来一阵老叟的咳痰声,转瞬而逝,再没了声响。 阿执自小耳聪目明,这样的声音她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她脸贴在墙上想要听个明确,可隔着墙根本听不到。阿执思衬着确定自己方才定没有听错,一边使劲拍打墙壁,一边侧耳听着。良久,隔墙又传来一声轻咳,阿执亦回复的咳了两声,对面又没了动静。 阿执又拍了拍墙壁,问道:“对面是何人?” “……” 阿执没有听到对面人的回复,又侧耳问道:“有人吗?” “……” 无人应。 回想方才那人的咳嗽声,阿执断定此人身负重病,且病重已久。她看了看周围墙壁四角上方不大的破纸窗,窗外宫墙围绕,每过半个时辰就有官兵路过,可这不过是个破旧的宫殿,早已无人居住。 难道是专门为了防止我逃跑而布下的官兵?不对,这些官兵在我来这之前就已经被布下了,难道是他?阿执不停思索着,唯有这一种可能了。 阿执大眼一转,半蹲在墙边,说道,“在下名叫尚河,敢问阁下可是这王庭中人?” 对面墙后,遍地绳索捆绑于一人身上,地下血渍已经成了干黑状,暗黑的房里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被铁链紧锁着脖子。 四年了,刚被囚禁在这里时他曾妄想过,妄想有一天父亲会有那么一点点怜悯,妄想朝廷上会有那么一两人费尽心思救他出去,可时至今日他还能妄想什么呢,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死。 时间久了,他的皮肤因为没有阳光照射而变得惨白,前几日又起了寒风,如今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可这也算随了他的愿,身为皇子不能自尽,病死也算对得起自己这皇子头衔。 昏昏沉沉了好些天,忽然对面传来一阵敲打,他并未在意,可突然又传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声音。 为了听的真切,他用指甲掐着胳膊努力让自己清醒。 “在下尚河,敢问阁下贵姓?”阿执就在这时又拍着墙壁问道。 对面的人亦听了个真切,可是他的嗓子早已干哑多日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手上的铁锁敲打着地面。 “砰……砰” 阿执问了多次,未闻回音,只有重物敲击的声响。 “阁下我乃大齐人士,名叫尚河,如若阁下不便言语,那么我问,若阁下答‘是’,则敲击一下,若不是,便不用声响。” 对面敲击了一下,阿执得意一笑,心道这人还算聪明。 “阁下可是大齐人?” “砰” “那阁下可是曾驻守北疆的人?” “砰” “那阁下可认识白詹?” 第四十六章 北狄游粥 “砰” 阿执问出这一问时,心跳跳得更快了,她太迫切地想要得知那斗兽场的人是否就是白詹。果然答案来的太快,再次想起那铁笼中的微薄身影,心中所有的惴惴不安都成了恐吓。 “那......阁下可是五皇子冯落扬?” “砰” 阿执嘴角总算噙起一丝笑容,还好这一趟她没有白来,给宁璃的毒也算是一举双得。 “五皇子......五皇子可是生了重病?” “砰” “在下如今白日里被囚禁在朝云殿,我会想办法帮殿下找到一些恢复体力的药物,请殿下等候我几日,我定能就你出去。” “……” 对面没了声响,阿执这才意会到,一个被囚禁了这么多年的皇子怎能就这么轻易相信自己。阿执突然心急,生怕冯落扬不再理会自己,急言道:“殿下,实不相瞒,我乃尚河镇人,姓白,方才提起的白詹是我的同胞兄长,为了救出他,我费了许多心思,殿下!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可以说出他一切的......我兄长字恭,名詹,去北疆的那年他应当是......十九岁,哦对了,他生辰是四月初十,他……” “砰” 冯落扬自小从文不从武,是个好静的,方才不过只是稍稍思虑了片刻,没成想这年轻人竟是个急性子,他只好连忙应了声。 阿执听到回应,松了口气,“殿下,我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被带走了,你可要信我啊,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冯落扬仰头无声叹气,过了这么多年,不成想愿意救他出去的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 此时他才是真真切切体会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管他身前身后名,在生死面前只要与皇权利益相关,别说君臣就连父子之情都显得如此卑微。 二日卯时,阿执又被翎奇扣押着带到了朝云殿,殿外的宫女太监站成一列,还有先前的李公公也在外侯着,阿执低头走过,生怕被他认出害了小初子。进了殿内,等候她的人竟不是宁宣! 那人坐在宁璃床边,与宁宣不同,这人虎背熊腰身着玄色金边大氅,腰间系着各类珠宝镶嵌而成的锦带,回过身肚前正是一个獠牙咧嘴的金色狼头。在北狄狼图腾象征着王权,此人能这么光明正大将狼头饰物带在身上,可见王权之重。 阿执被翎奇压着胳膊推倒在此人脚下,稍稍抬头便可将他肚前的狼头看个清楚。 翎奇亦跪在此人脚下,朗声道:“君上,此人就是下毒之人。” 阿执顿时抬头朝面前的人看去,正迎上那人威严的双目,还有半个脸的黑胡须。阿执眼神无意间躲避,倒不是这君上有多凶,而是……真黑…… 宁圳素来最是相信宁宣的手段,睥睨着脚下跪着的小丫头,冷声一哼。 “哼!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对我璃儿出手,等她治好了璃儿,你知道该怎么办!” 宁圳冷眼道。 翎奇来到北狄后,行事做派皆是北狄人模样,只见他左手放在胸前道:“遵命。” 宁圳回眸关切了眼宁璃,“还不快来!”,又转脸对阿执吼道。 阿执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口吻都和宁宣一样,低头翻了个白眼,起身朝着宁璃身旁走去。 宁圳对这个伤害自己宝贝女儿的人,说不出的憎恶,不愿多待,起身便离去了。翎奇送走了宁圳,环手抱胸立在一旁,如狐狸般狡猾的眼睛紧紧盯着阿执。 阿执把了脉,有看了看宁璃脸颊上的黑疮,摇头道:“你们北狄本就天寒地冻,可是今日吃了带腥的肉类?” 殿内的一个宫女上前回道:“方才是吃了些游粥。” “游粥?”阿执反问道。 几百年前北狄蛮荒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北狄都城——围城。围城的蛮人多多少少不过几百人,可就这几百人因天降雪灾,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唯有住在琴月湖一带的宁氏一族人活了下来。宁氏祖先为了让族人活下来,削了自己的肉从琴月湖钓出鱼来。地形复杂,又处于雪山一带,钓上来的鱼都是如拇指般大小,可是宁氏族人少说也有几十人,宁氏祖先便学着大齐人煮粥的办法,融化了雪水煮着鱼肉吃,为此取名游粥。时间久了别的族人也跟随着宁氏,宁氏逐渐成了蛮荒一众的首领。大雪过后,春风袭来,宁氏一族带领着众人回到蛮荒之地建立属于自己的都城,可是琴月湖由于地处雪山周围,蛮荒众人渐渐便忘记了琴月湖这一地带,直到大齐皇帝侵略而来,这也是为何蛮人会一次又一次进犯北疆的导火索。 先前在冥山,阿执夜来无事除了喜欢偷着饮酒,还喜欢偷偷进入白子清的书房看些有的没的,只是此时冒然被这个小宫女提起,阿执还是不敢相信,北狄虽比不上大齐的繁荣,但也不会沦落到依旧吃游粥的地步。 阿执坐在床边的台阶上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对宫女道:“去把她今天的所有吃食都拿来,我要好好教教你们,何物可吃,何物碰都不能碰!” 宫女被阿执似训斥的话给虎住,抿着嘴看向翎奇,甚是娇羞,翎奇微微点头示意她去办,那宫女才扭捏着离开。 阿执挑逗似的看了看翎奇道:“没想到竟然有宫女对你……” 翎奇恶狠狠地瞪着阿执,阿执生怕被翎奇提着领子扔出去,憨笑着没有再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宫女将几十种吃食一一摆在阿执眼前,先不说阿执瞠目结舌,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翎奇都闷声咳了咳。 阿执指着一碗白糊糊的浆子甚是嫌弃,问道:“这是何物?” “就是游粥啊!”宫女很是看不惯阿执的做派,斥言道。 阿执心道,书上曾记载游粥是清汤,那现在这......看来应该是改良过的游粥。 转而又指了指几个她从未见过的菜品,双手叉腰微微叹气。 “唉,我说这几日为什么宁璃不见好,原来是你啊~” 阿执斜睨着眼前的宫女,那宫女被阿执这么一盯,莫名心虚,瞥了眼翎奇,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没干啊,统领……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干……” 翎奇往前走了几步,将面前二人均打量了一番,低头向阿执问道:“她做了什么?” 阿执被翎奇这一句话气到,深吸一口气,心道:天爷啊,这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皮肉伤最忌讳辛辣鱼鲜,这翎奇看着高高壮壮,怎么是个傻子?! 第四十七章 初露武艺 “宁璃脸上的疮,原本就是我先前的药寒性太强导致,先暂且不提北狄的大多数果食皆为寒性,那鱼虾本就性凉,更何况是你们北狄地处偏寒的河鱼。宁璃的病,被你们这么一折腾,估计没个一年半载是好不了喽。” 阿执回到宁璃床边的台阶上坐下,细细讲道。 谁知这翎奇怒火冲天,唤来门外的侍卫要斩杀这些宫女,阿执瞬间弹起,吼道:“你干什么?” 翎奇不顾阿执阻拦,毅然决然的让人将朝云殿所有宫女拖出了殿外。求饶声一时响彻整个朝云殿。阿执瞬时目光凝滞,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随意的一番言辞竟为这么多无辜的人带来杀身之祸。她奋力拦住最后一名被托拉在地的宫女,那侍卫见阿执拦在身前,一时不知如何。 “翎奇!你胆敢将这宫女拉出去,我现在就自刎在这!”阿执说时迟那时快,抽出侍卫手中的刀顶在自己颈上。 那宫女见有人极力维护自己,挣脱开侍卫的手,拼命爬向阿执。 翎奇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怎会被一个年轻女子威胁,再思及宁璃伤势,只好稍稍收了收心中怒火,右臂一抬,只听“嗖”一声,一根短箭从他手臂上的箭弩冲出。那短剑似是直对着阿执而去,实则是对着阿执身后的宫女。 阿执亦是动作极快,临危不乱伸出另一只手向那飞来的短箭伸去,不过一瞬,那短箭就被阿执牢牢夹在手指之间。 一旁的侍卫被这一幕吓地抱头躲在一旁,宫女亦是见那短箭朝自己飞来掩面朝后倒去。 翎奇似是没有想到阿执这身武艺,一时怔住。 “你......” “怎么,这就把你吓到了?” 阿执倒是没有在意翎奇惊诧的目光,顺手将手指间夹着的那根短剑扔给翎奇,又用手中的剑指着他,警告道:“我身后的这个宫女,若是让我发现她不在这朝云殿里,宁璃就别想好过!” 翎奇挥了挥手,那躲在一旁的小侍卫意会后窜头便跑出了殿外。 “多谢。” 阿执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轻声道。 翎奇对面前甚是从容的阿执万分警惕,他又再一次将阿执打量一番,憋着满肚子的疑问,沉声道:“若不是看在只有你能救公主的份上,你早被我扒了层皮了。” “是嘛?那我可得慢慢给宁璃治病了,否则我不就落到了你的手上?” 阿执挑了挑眉,说道“慢慢”二字时可以提高了声调,挑衅的语气让翎奇暗中愤懑。 “哦对了,方才你可是在公主的寝殿内预谋要下狠手,啧啧啧,这要是让宁宣知道了,该被扒层皮的不知道是谁呢!” 阿执噙起嘴角的一丝坏笑,挑衅的意味再一次激起翎奇心底最后的底线,怒气冲天地扯住阿执的衣襟,冷声道:“臭丫头,我警告你,老子不怕你威胁,老子就在这朝云殿外候着,候着你出来的那一天!” 说完,蛮横地推开阿执,愤愤然地朝殿外走去。 那宫女见翎奇走出殿外,爬到阿执脚下,一边磕头一边抽泣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多谢姑娘......” “哎,别别别,快起来。” 这宫女突然搞这么一出让阿执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扶起脚下的宫女,生怕再把翎奇招惹进来。 “你可别再哭了,把人招进来可就不好了。” 从前在白家,阿执最怕小橘猝不及防的眼泪,面前这宫女如此一哭,到让她有些想念小橘。阿执扯着袖口为这宫女拭泪,一边轻声哄着。这宫女的泪水说来就来,一听阿执柔声细语泪水说没也没。 “蓝芷听姑娘的,不哭。” 阿执重复着蓝芷的名字,思衬了片刻,大眼一转抿嘴笑道:“蓝芷啊,既然我救了你,那你可愿帮我一个忙啊......” “嗯,姑娘说。” 是夜,翎奇亲自扣押着阿执回到了地宫,临走前还不忘对门口巡逻的侍卫叮嘱一番。阿执听到他的那些骇人听闻不自觉得翻了个大白眼。待翎奇走后,阿执抽出袖口中藏匿的手绢,见手绢被包裹的严严实实,阿执心道:没想到这蓝芷做事还挺心细。 打开一看除了一些米粒还有一些带着浓浓草香的药丸,阿执捡起一刻药丸细细一嗅,心中便明了了这药丸的成分。阿执又将那些米粒倒进自己的掌心,挨着与冯落扬隔着的那堵墙细细查找,果然如她所料,这墙下有老鼠的足印还有残留的一些老鼠屎,阿执将那些老鼠屎用脚扫开又将手中的米粒倒在这里,只等着那些老鼠现身。 深夜,为了不惊扰那些迟迟不来的老鼠,阿执先声与冯落扬说好谁都不要发出声音。不知等了多久,阿执已经悄声静闭上了双眼,小做歇息,突然“叽叽”两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阿执猛然睁眼看去,只见一只手指长的老鼠正趴在墙下吃的正欢,不一会又有一只老鼠从一旁的墙角下窜出,闻着味找到了那些米粒。 阿执心中甚为惊喜,悄声爬到方才第二只老鼠爬出的墙下,仔细一摸,果然有一条两指宽的缝隙。 “殿下,我找到了。” 阿执欣喜地拍墙告知冯落扬。 “砰” 冯落扬亦是注意到了那几只老鼠,及时回复着阿执。 “殿下,这个缝隙只够穿过我的几根手指,只怕我把这药丸扔不到你那里,劳烦殿下往我这边靠些。” “砰” 冯落扬生怕铁链的拖拽声引来门口巡逻的侍卫,轻轻地再轻轻地趴在地上朝着那堵墙移动,手腕上的枷锁似是千斤重,他没拖拽几下便没了力气,腰上禁锢的铁链又与墙壁相连,更是让他无法向前一步。休息良久,冯落扬又再次努力爬起,一手努力使腰上的铁链松动些,一手拼劲全力朝墙下的缝隙伸去。 暗黑的地宫无法让阿执准确的找到缝隙,她只能趴在地上将手塞过那狭窄的墙缝,静静等待着冯落扬取走她手指中夹着的那枚药丸。 冯落扬亦看不清阿执的位置,寻觅了良久,指尖终于碰到了阿执的手指,两人皆为欣喜。冯落扬慌忙勾过那枚药丸,直往嘴中送去,一股清新的药草味瞬间让他醍醐灌顶,喉中疼痛亦缓解了些许。 第四十八章 你竟敢吼他 “殿下,这些药都是提气的,我这里还有几颗,足够您再用上几日,您都拿着吧。” 说着,阿执又伸过手指给冯落扬递过几颗。 冯落扬扯下一块袖口的破布,小心地将这些药丸包起来塞进胸膛的衣襟里,这些日子虽然宁宣没有再过来“看望”他,但也难免被这些侍卫瞧了去,冯落扬紧紧捂着胸口,这可是他最后逃离这里的希望。 某日正午,蓝芷给阿执打着下手,用阿执准备好的药粉轻轻为宁璃涂抹,只是宁璃如今太过体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被阿执玩弄。 阿执站在窗前手中端着一个小碗不停倒弄着,这窗下以前是宁璃的梳妆台如今被她翻弄着倒成了她为宁璃准备药物的捣药台,每当她抬头看向蓝芷总能不经意的发现宁璃的怨恨眼眸。 阿执轻轻一笑,嘲弄道:“公主,我自是知晓你有多恨不得将我扔进斗兽场,只可惜,你这脸啊,放眼整个天下,除了我也只有南国药氏一族可解了,你就耐着性子,忍一忍,等你好了再对付我也不打紧的。”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只闻殿外一个男人冷声闯进。阿执抬眸看去,那人身着蓝色毛边锦衣,脚踩玉刻的厚底棉鞋,鬓边还有两撮青丝依附在他冷峻的脸庞,此人正是多日未现身的宁宣。阿执抬眉盯着他看了片刻,只觉这北狄男人的衣饰都甚为浮夸,尤其是宁氏父子。 “大王子既然来看望公主就不要太动肝火,毕竟公主如今体弱,经不起您这般乱吼。” 阿执丝毫没有惧畏宁宣的意思,淡然回道。 “我记得我给了你五日,今日已经是第四日,璃儿的伤势不知可有好些?” 这句话听着像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兄长所问出来的话,可是那语气分明就是在告诉阿执,时间快到了,你若是还治不好我妹妹我便要你的命。 阿执撇了撇嘴,她实在不愿与这等仗着权势张嘴就要杀伐的王公贵族多话,转而低头继续捣着自己的药。 宁宣亦最看不惯面前这人如此不知量力,恶狠狠道:“你是聋子吗!本王在问你话!” “大王子是瞎吗?公主若是病好了,我还能站在这捣药?” 阿执气不打一处,大喝着回道,根本不顾及对方是谁,这一呵斥,就连一旁的蓝芷和快躺退化的宁璃都瞬间脸色煞白。 宁宣倒是第一次这么被一个丫头唬住,滞了许久满嘴的火气无处洒出,冷哼着走向躺在床上的宁璃。阿执亦不再说话,继续捣药。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宣与宁璃私下说了几句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蓝芷终于逮到机会走到阿执身旁,悄声道:“姑娘,你可知方才那位是何人?” “宁宣啊。” “你竟敢直呼大王子名讳......怎么敢......” “他妹妹的命在我手上,有何不敢?对了,我让你给的东西,你给了吗?”阿执本还提着声音,问道最后一句刻意低声问道。 蓝芷回眸看了看闭眼静歇的宁璃,微微颔首亦低声回道:“是,今日一早我借着催早膳的名头去的。” “那我们就再等等,我倒要看看这个宁宣能有什么本事。” 阿执自信笑道,这一闹我就不信你宁宣不放人! 第二日,宁璃已经可以缓缓起身走在床边,但是她从睁眼见到阿执起就没有露出过好的颜色。蓝芷见身边两人皆看不对眼,只好躲在一边专心做着自己的事。 傍晚,阿执已经坐在桌旁等待着门外的翎奇进来带着自己离开,可就与此同时又盼着那件事能来的快些。 “人呢?......小丫子?” 翎奇倒是没见了人影,落雁慌张闯了进来。 “小丫......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按照王庭礼制,宫女没有被传唤是不得进入殿内的,落雁本以为宁璃还在昏睡便毫无顾忌的只身闯了进了,只可惜宁璃已经在床边呆呆坐了一整日,看见宁璃安然坐在殿内落雁赶忙禁了声跪下行礼。 宁璃本就乏累,默默瞟了眼落雁,无力问道:“何事?” 落雁见宁璃没有要责罚自己的意思,连忙抬眉回道:“是......大王子差人来请......” “请本公主?” “不不不......是小丫子......” “......” 阿执转身瞧了瞧落雁,思衬着时日,应该是那事奏效了。 “找我何事?” 阿执忽视一旁眼含怒火的宁璃,径直朝落雁走去。 “公主......马场......” 落雁本就忌惮宁璃,自然不敢接阿执的话,还是慌慌张张对着宁璃解释道。 “马场如何?” 宁璃无心王庭琐事,可既然宁宣想要唤去阿执,她还是不耐烦地问了句。 “奴婢只听说......那......马场......死了近百匹马......” “什么?!” 北狄无论山势地势还是气候都比不上大齐,更比不上南国,但就是这样地处恶劣的小国拥有天下最好的马种,这是大齐怎么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宁圳在继位北狄君主前就聚集了所有绝世好马在王庭的马场,如今这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更别说宁璃为之震惊,恐怕就连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为之哀叹。 “公主,大王子从昨日夜里到今日都没有离开过马场,眼睁睁地看着好几匹血骢口吐白沫,然后就断了气......公主,大王子想起小丫子懂些医术,这......这才派人来唤她......” 阿执听着落雁一改先前娇柔口吻,那北狄女人得天独厚的粗桑瞬间暴露,不免背地里笑了笑,又听到马场事发更是忍不住的翘起嘴角。 “那还不快去!” 宁璃本就身虚体弱,这一声几乎是破音喊出。 阿执微微抬了抬头,旋即正色,对着落雁潇洒地挥了挥手,边走边道:“走吧,落雁姑娘。” 落雁行了礼,连忙跟在阿执身后退出内殿。 宁璃方才一个激动,由于面部表情太大将脸上已经结好的疤痕硬生生扯裂,努力撑着身子掩面躺下,低声传来蓝芷为自己上药。 蓝芷站在窗前拿起阿执事先捣好的药粉缓缓走进,眼中陡然阴森。 第四十九章 第二次威胁 北狄的马场乃王室挑选战骥的重要屯马之地,位于北狄王庭之南,近千亩的草场沃土肥美,骏马奔腾,而如今阿执跟着宁宣的近卫来到这里只觉得一片死寂,遍地都是口吐白沫死不瞑目的血骢尸体,半空里还有漫天的绿头苍蝇没有方向的乱窜着,空气中的尸体腐臭味夹杂着粪便浓郁的恶臭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阿执一边扯着袖口紧紧捂着口鼻生怕被臭晕过去,一边步伐紧跟着侍卫来到一个营帐内。宁宣坐在营帐中央的金座上,浓黑的眉头扭曲在一起,紧闭着双眼,向下撇着的嘴角像是随时都会大放怒言。金座周围还跪着几个粗衣奴才,应该是马场的领头,各个将头埋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等候着宁宣发话,可越是这样默默的等待越是会等来血腥的结局。 “大王子,人带来了。” 带阿执进来的侍卫上前禀告。 宁宣抬了抬眼,那侍卫转身便朝着营帐外走去了,留下阿执独自面对这一屋子的诡异氛围。 “把你刚才跟我说的,在说一遍。” 宁宣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老奴才冷声道。 那老奴才抬头看了眼宁宣,顿时整个眼神都溃散开来,对于王权的恐惧在这个普通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嗯......是大约两三天前的夜里,轮到我值夜,于是我便按照每日血骢固定的粮草份量放进马厩中,可不知怎的,到了第二日晌午,其中就有几个血骢浑然倒地,口中还流着白沫子,四条腿不停的抽搐,我吓坏了.......我......我......” 那老奴才吱吱呜呜大概说了这些血骢是怎么发病的,正想为自己开脱,却被宁宣厉声打住。 “够了,你可听清楚了?” 宁宣回眸瞥向阿执。 阿执换手抱胸摆着思考的姿态正等着宁宣开口,可是做戏总是要演的逼真些,阿执摸了摸下巴,思衬了片刻,从容道。 “大王子,我即便懂些医术,你怎能就知晓我会医治马匹?更何况,就算我能医治,你就这么放心将你们北狄的宝贝交到我的手上?你也太相信我了吧!” “若不是那些庸医治了两日都没有成效,反而死的血骢更多,你以为本王会去请你?” 宁宣不改往日口气,对着阿执像是解释,又像是训话的说道。 阿执心下嘲讽,看来北狄的庸医还真不少,治不了宁璃也就算了,连个毒都不会解。 “既然大王子都说是请我了,总要有些求人的姿态啊!” 阿执手中拿捏着宁宣乃至整个北狄最硬的把柄,别说语气,就连表情都是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模样。 四下跪着的几个奴才骤然冷汗,只觉得这个小丫头怕是个“憨的”,也不瞧瞧这上面坐着的是谁! 宁宣更是冷脸,目中布满了血丝,这几日因为马场的事情他夜不能寐,如今还要被一个丫头片子教唆,思及到这些,他真恨不得现在就要了她的命。 “......说,这次你又想要做什么?” 轻轻的一句话,宁宣心里不知忍耐着多少怒火,短短几个字近乎是咬着舌头说出来的。 “非也,我一介布衣,能要何物啊。” 阿执抬眉朝宁宣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一看其实也没有什么,但在宁宣眼中这就是蔑视。宁宣挥了挥手,那几个奴才陡然意会,争先恐后往营帐外跑去。 “说!” 宁宣背过身忍着最后的耐心,沉声吼道。 “冯落扬!我!要!冯!落!扬!” 一边不够清楚,阿执又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边。 可想而知宁宣此时的表情,惊讶,震怒,不可置信...... “你......到底是何人?” 宁宣近乎颤抖的问道,他不是没有想过阿执的意图,可还是太小瞧这年纪小小的丫头了。 “大王子,孰轻孰重,还望细细斟酌,毕竟这极品血骢是北狄独有......” 此刻的阿执依旧环手抱胸,可是与先前相比总是哪里不大一样,每一句话都像是告诉宁宣,你已经拿我没法子了,乖乖给我放了冯落扬。 “你到底是谁!你来到北狄,来到王庭,来到朝云殿,就是为了冯落扬?哈哈哈哈,我早该想到,斗兽场里我原以为你是南国派来的戏作,没成想啊,你竟是冯易玄派来的!” 宁宣的这些猜忌倒是让阿执更加明确了一点,大齐皇帝果然薄情寡义,就连北狄人都知晓冯落扬被俘大齐是根本不会派人来救的。 “那岂不是更划算。我帮你留住你的血骢,你放了冯落扬,我保证宁璃不会再有任何闪失。” “璃儿?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从阿执口中不过听到了宁璃这两个字,宁宣便愤然抓住阿执肩膀追问道。 “成与不成,全凭大王子一句话。” 阿执的两个肩膀被宁宣掐的生疼,可依然淡定道。 “哦对了,与先前一样,冯落扬一日不出王庭,你就一日也别想让我救你的血骢。” 宁宣面色铁青,曾经的高高在上,傲然凌霜,在这女子面前皆视若无睹。 当日雪山下冯落扬率领的那支队伍已经大难当头,再继续下去也不过苟延残喘,宁宣只好下令捉拿冯落扬,以此为之后收复北疆而留下一手。可这冯落扬被俘虏了这么些年,别说大齐皇帝派特使来谈判,就连寄信询问都未曾有过,俘虏冯落扬这一步棋也就这样摆在了这里。 宁宣思虑了很久,血骢必然要救,可这冯落扬是否该放他却不敢轻易下定论,就在这时,翎奇冒然闯进营帐。 “殿下,君上已经在来马场的路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翎奇语气慌乱,神色却甚是凝肃。 “慌什么,恭候。” 宁宣沉声道。 宁圳身材魁梧,走起路来左右摇晃却不失王者雄威,此时他进到营帐面露苦涩,想来他听闻自己的极品血骢突然暴毙心中定是万般愤懑,但身为北狄的王,要止于颜色。宁宣和阿执一前一后立在营帐内俯身行礼,宁圳挥手让太监宫女都出去候着,这才开口道。 “可知是和缘由?” 宁圳此时神情与方才宁宣如出一辙,轻声问道。 “回父王,是粮草出了岔子,儿臣已经找人来给剩下的血骢医治了......” “可是她?” 宁圳抬眼朝阿执看去,目中怒色不觉而起。 “......正是......” 第五十章 王妃之位 宁圳不过两句发问,宁宣瞬间汗毛竖起,又顾虑着阿执方才的条件,犹豫回道。 阿执撇了撇嘴角,心道:没想到这宁宣在人前威武,到了北狄君上面前竟是老鼠见了猫,胆颤。 “哼,本王的璃儿你治了这些个时日,没见好,又跑到这里来祸害本王的马!你胆子可是真不小啊。” 宁圳赤着面色,冷言讽刺道。 “公主的脸只要不在一月内碰水,我保她肤如凝脂,至于这血骢,方才我已经开了条件,大王子还未曾回我呢!” 阿执在宁圳面前丝毫不见畏缩,几句话就正大光明挑明了自己的意图,也让宁宣略微不好受。 宁宣不是没有想过将冯落扬与救治血骢的事告知宁圳,只是若他说了,以宁圳的性子是绝不可能任人在自己地盘上倒弄风云的,到时候逼急了这不知底细的丫头,还不知道再出什么乱子。 宁宣先声回道:“父王,儿臣已经与这丫头商榷好了,以王妃之位换救治血骢的方子......” 此言一出,宁圳险些从金座上摔下来,颤抖着手指着宁宣,气急地半晌说不出话。阿执亦是踉跄,瞪圆了眼睛看着宁宣,连忙制止道:“大王子,我......” “本王既现在应了你,你又何必多言!” 宁宣回眸朝阿执瞪去,大喝道。 阿执思及到冯落扬才讪讪住口,但是她实在想不明白,宁宣为何不直言告知宁圳冯落扬的事,竟编出这样的瞎话,无语。 “你身为北狄王子!要娶......一个......乡野丫头!你到底给我宣儿下了什么蛊!” 宁圳勃然大怒,赤红着眼睛指着阿执咆哮道。 “我......” 阿执讪讪无言。 “父王,此事......儿臣已经思虑过了,这丫头生性奸诈,万不可放虎归山,更何况她还懂些医理,更不可轻易放过,如今下下之计也只能这样了,等儿臣查清她的底细在发落也不迟。” 宁宣孤高的眼眸突显一分坚定。 宁圳依旧蹙眉叹息,他太清楚宁宣的个性,这种办法不是一定不可,而是后患无穷,无论北狄朝政还是王庭事务都是一个隐患,更何况还不清楚她的底细。宁圳凝神思衬了良久,轻声嘱咐道:“那就......依你。” 这轻轻四个字,简直就是给阿执双手戴上了沉沉枷锁,可转眼细想,如今最重要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冯落扬和白詹。 “谢君上恩典。” 阿执嬉皮笑脸故意迎上宁圳那无奈的双眸。宁圳对这丫头从一开始就是百般忍耐,现下还要忍耐到她与宁宣大婚,想到这里不由怒颜,但他又不想插手宁宣的事,只好甩手赤脸离去。 “大王子,方才你所言,可算话?” 大婚之事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是阿执还是要将冯落扬是否可以被放一事要问个清楚。 “本王所言自然算话,三日后冯落扬将会被翎奇亲自领着走出那地宫,直到出了王庭,但......” “放心,只要你算话,我定会守住承诺,这血骢我亦稀罕的紧呢。” 阿执明白宁宣所担心的,那极品血骢可是他北狄的“瑰宝”呢。宁宣看着面前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气就不打一出来,随着宁圳亦甩手走出营帐。 阿执当日就被翎奇锁在了马场的一处小木屋内,那木屋熏臭无比,是放置清理马粪工具的地界,暗黑又潮湿,到了夜里除了门外走来走去的马蹄声,连个侍卫说话的声音都没有,阿执靠在门后尽量远离那些臭味,挤在墙角寻得一丝安稳。 夜深人静,到了子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断断续续,愈来愈近。阿执闻声将眼睛怼在门缝处张望,一个驼背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女人偷摸跑进了马场正好停留在了阿执门口。两人都背着个包袱似是要远走,攀爬在地上的草丛里四处张望。 “都这个时候了,马场早就没人了,你倒是快去啊。” 那女人一边慌忙查看马场营帐方向,一边催促着那男人,两人像是预谋好了些什么。 “哎呀,你没看见那大王子今日带了那么多侍卫过来?只要他来查案那就是来催命的!马场出了此等祸事,别说砍头了,估计诛九族都是早晚的事,咱来现在来偷马,可不就是来送死嘛!” 那男人蹲坐在草地上,擦拭着额头冷汗,闷声喝道。 “是,我们是奴才,那些个每天就知道吃吃吃的红皮畜生都比我们的命金贵,可......可我们也是人!我不想坐等死!我今夜非要牵他一匹马逃了!你快去!快啊!” 那女人的话不假,在北狄血骢的金贵何止是几个奴才的命能换的,当年南国使臣为了要得血骢配种拿三位公主与北狄君主交换都未果,如今血骢出了此等命案又怎能轻易罢休。 女人催促了男人许久,那男人才扔下包袱朝最近的马厩挪步走去,说来也怪,名贵品种的马确实与平常的马不同,虽然不声不响也不尥蹶子,但就是怎么也不让那男人牵住它脖下的缰绳,左右摇摆着脖颈。 阿执将这一幕尽收眼下,那男人手足无措的模样滑稽又可笑。 “夫君......” 女人趴在草地上看不太清马厩那边的状况,轻声唤着。 就在这时马厩不远处照射来微弱的光芒,那女人讶异之时提着嗓子叫喊着自己的丈夫。马厩的棚子恰好将那光芒遮掩,那男人好不容易牵出了一匹马,正得意洋洋朝外走来。 “停下.......快躲进去......” 女人的声音足以让那男人听见,可宁宣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各个眼疾手快,未等那男人躲藏,一只羽箭“嗖”一声,霎时间马厩之外惊魂遍野。 “夫君!不要!” 见丈夫轰然倒地,那女人再不担心自己会暴露,起身扒跪在草地上嘶吼着,可是那一箭直穿胸膛,怎有命活? 这一瞬,朦胧月光从云中窜出,月光散落在这片草地,将这一切都曝露在阿执眼前,命运就是这样瞬息转变的,你思不及,亦等不及。 ...... “......孰因孰果......若这是果,那何为因?潼玉......大齐亦如此吗?” 这一夜,阿执的心绪瞬息万变。 第五十一章 巧儿 翌日,马厩外竟可怕的没有丝毫血迹,似是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阿执缄默着被翎奇带到关有血骢的马厩中,肃重的神色下整理着一夜未明的思绪。 “这便是血骢的马厩,里面已经有一位兽医,他可以帮你打下手。” “不必!” 阿执厉声拒绝,不言其二。 “你自便。” 翎奇冷淡回道,转身留下阿执独自一人照看这些血骢。 阿执拾起散乱如麻的心态,静静看着面前似若高贵的金红色马匹。 “你可知罪?呵,你有何错呢,错的那个人,或许是我啊。” 阿执伸手顺摸着血骢背部,自言自语道,红润的眼眶尽是自责。 “我要找爹娘......” 马场上乱窜着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馒头状的发髻,通红着小脸在草地上寻觅着什么人。 “巧儿......你爹娘已经不在了......” 身后一位老叟驼腰在那小姑娘身后追逐,顿声顿气吼道。 那小姑娘哭丧着小脸,“你骗人......爷爷骗人......呜呜呜”,嘴里重复着“骗人”自己却惹了泪眼,可能她还是信了。 老叟摸着小姑娘的头,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却未能道出什么,片刻,默默搂过她埋进自己的怀里。 “巧儿,你还有爷爷......” “呜呜呜” 阿执立在血骢马厩外,默默注视着爷孙俩,干苦的泪水悄声从眼角划过。 “对不起。” 这三字弱弱从阿执嘴里吐出,就在此时,巧儿从老叟怀中探出了头朝这边望来,阿执的心竟莫名慌了。那老叟见阿执就是当日营帐中与宁宣对话的人,胆战心惊地拉着巧儿朝阿执方向跪下。 “老奴......老奴的孙女......扰了大人,望大人宽恕。” 老叟颤抖着肩膀,哆哆嗦嗦道。 阿执眉间一抽,匆忙跑到老叟身前,连忙扶起。 “对不起,对不起......” 本就愧疚于此事的阿执哽咽着嗓子忏悔道。 老叟听到阿执说出此等话,简直不愿置信,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听错了,连忙摆手又扑身朝阿执跪去。 阿执急忙搀扶了老叟,温声回道:“老人家,在下一介郎中,怎能受得起您的膝盖。” “啊......昨日老奴是亲眼看见您......” 老叟此言一出,阿执这才记起原来昨日回禀宁宣话的人正是眼前这位老人家。 “老人家,我不是北狄人,所以说话稍有偏颇,但是你放心我没有官职,您不必行礼,更不必忌惮我。我方才听您说起这小姑娘的爹娘,他们......” 阿执思虑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弥补他们,于是想着试探着问出关于这小姑娘爹娘的事情,可谁知这老叟十分畏惧他人提起此事,语气一转直言不讳道。 “姑娘,她爹娘的事与你并无干系,还是不要提起了,老奴该带着巧儿回去了,告辞。” 话毕,老叟拽着巧儿疾步离开。阿执眼看着二人离开却无能为力。 “老人家,我为血骢治病,有事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阿执思起昨夜的事,想到宁宣暴烈的性情,心下极其不安,对着老叟和巧儿的背影高声喊道。 潼玉被翎奇的人带出宫后并未躲躲藏藏,卸下那身肮脏的侍卫外衣,留下一件单薄的黑色里衣独身悠悠然走到了之前养伤的村子。潼玉离开时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小二自潼玉走后这几日天天蹲守在村口等着潼玉。今日亦如往常一样,看见远处闪现一个熟悉身影便拔腿跑去。 “少阁主,你这几日可是进王庭找那丫头去了?”小二跟在潼玉身旁,实在不敢相信心思缜密的张潼玉竟会去以身犯险。 “嗯。我身后有几个潜线去给我捉来。” 潼玉从不对自己手下多做解释,低声嘱咐道。 小二二话不说颔首朝潼玉身后的那条路走去。 回到一间小木屋内,潼玉坐在一方木桌前悠然自若为自己倒了一碗水根本不用担心小二的身手。轻轻抿了两口水,思及到了什么,又出门朝着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走去。 轻轻叩门,开门的人先是稍稍露出了条缝隙,见门外是潼玉才将门打开。 屋内有五个人,皆是男子,个个高壮且满身鞭痕,潼玉进了屋后,一个年纪看着稍大些的男人上前问道。 “阁下可是张公子?” 潼玉拱手行礼,“在下清羽帮张念山。” 听到面前人就是救了自己姓名的人,屋内几个男人纷纷单膝跪在潼玉眼下,嘴里都念叨着对潼玉的感激。 “......张公子大恩大德......” “......多谢张公子......” “......没齿难忘......” 一时之间,屋内一片哭泣声,潼玉急忙扶起身下那位年纪稍大的人,“各位与我皆为大齐之士,万不可如此,快快请起。” 那位年纪稍大些的男人起身后拱手道:“在下北疆驻扎军将领魏峥,这几位都是同为我军的将士,李忌,孙瑨,陈启名,郭汎。” 身后四人皆一一拱手朝潼玉行礼。 “其实救你们实为下策,若不是阿执执意如此,恐怕我是不会冒这样的风险的,但既然已经如此,我就不会轻易抛下你们。” 潼玉直言不讳讲清了救出他们的因由,而此举不仅没有使这些将士寒心,反而让他们更是相信潼玉。 “阿执?是为何人?也是清羽帮的暗士?”李忌从潼玉嘴中听到另一人名,连忙问道,毕竟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 “哦,算是吧,说来我与阿执从来到北狄再到救出尔等都与驻扎军的一人脱不了干系。” “驻扎军的人?难不成是五殿下冯落扬?”魏峥先言道。 “怎么可能,这四年若那里有人想要救出五殿下何必等到现在!”孙瑨摆了摆手,否定道。 “张公子你快说吧,是何人啊?”陈启名道。 “白詹。”潼玉回道,“方才我提起的阿执,正是白詹的亲妹妹。” 其他人听了潼玉提起白詹均是叹气,魏峥更是痛心疾首。 “张公子,你不知道,这白詹并不是我驻扎军所编排的将士,他不过是大齐的一介布衣,巧合下才跟随驻扎军来到了北疆。说起来,这白詹兄弟也是正义之士,处处为我们着想,更是带着我们一次次脱困,若没有他怕是连我们几个都......葬身雪山了。” 第五十二章 血骢死因 魏峥的声音微微发颤,身边四人亦是颔首赞同他的说法。 “白詹确实不是驻扎军的编排将士,而是清羽帮暗士,他出现在北疆是授了国师之命,却不曾想在来路上粮草被一群不知底细的人所抢,更是死的死伤的伤,到了最后唯有他独自一人出现在了驻扎营地。” 潼玉此言更是激起了一阵叹息声,这一桩桩一件件被偷袭被抢的事情不得不引起他们的怀疑,这一声叹息不是对白詹的惋惜,而是对朝廷的无奈。 “那阿执姑娘如今呢?”魏峥问道。 “她在北狄王庭中,正想方设法救出白詹和五殿下,我此次能全身而退亦是因她。” “那阿执姑娘定是有了办法,没成想我们这一群大男人竟是被一个小姑娘救了出来。” 魏峥独自嘲笑,身后的四人亦摇头叹息。 “各位,听在下一言,你们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即刻动身离开北狄吧。” 潼玉扬声说道,魏峥等人留在北狄别说他们会随时被巡防官兵发现,但时候潼玉和阿执都会被他们连累,魏峥在大齐军营里也待了不少年,这些危险因素就算潼玉不说,他亦明白。 “好,我们听你的。” “对,张公子此言不差。” ...... 夜里,血骢马厩中阿执又查看了一番血骢日常所食的粮草,微微蹙眉。 “可是有何不妥?”一旁饲养血骢的奴才见阿执半晌不言片语,轻声问道。 粮草确实没有多大问题,除了有些潮并没有发现太多不妥,阿执还是皱着眉头细细琢磨,难道药不治给她的药粉变质了?不会啊,她是闻过的,药性没变啊,可是为何血骢会吐白沫呢?...... “这马场中的所有马每日所食粮草都是一样的?”阿执质问道。 那奴才脸色稍僵,顿了顿,摇头。 “这几日并未有雨天,这粮草为何显潮?还有血骢每日饮的水是从哪里来?”阿执眯了眯眼,又连声质问道。 “这......这粮草每日里都是在阳光下暴晒过的,可能是今日......出......出了什么岔子才显潮的,而且血骢所引的水都是从王庭的井中我亲自运送而来,还有那恶臭味不是水的味道而是装水木桶的味道,姑娘,你到底会不会给牲畜治病啊?” 这奴才看着年纪并不大,说话时不停斜眼朝一旁瞟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到了最后竟把脏水泼给了阿执。 阿执不由冷笑道,“呵,好伶俐的嘴啊,先不说我会不会看病,至少我明白这血骢最为忌惮潮热的粮草,小弟弟,我暂且相信你方才所言,可是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粮草上生满了细小的黑斑,触手微潮,那马槽中的水看着倒是清澈,闻着就是扑面而来的一股恶臭,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就不怕我在大王子面前状告你!” 阿执一句句的盘问令本就心虚的小奴才瞬间目光溃散,脸蛋不停打颤。 “这两日,你们马场上的这些可怜人,我见了不少,如果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什么,说不定我能大发善心救了你,就看你说不说了。” 阿执话以点到,佯装朝营帐方向走去,歪着脑袋等着那小奴才开口,果然还没走出马厩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我说......我不想死......” 阿执骤然眉飞回眸道:“说吧。” “这粮草......并不是近几日割来的,而是......我私自藏匿的,但并不是我故意所为,那血骢是我北狄的宝物,我只是无心伤到了它......” 这小奴才缩着双手很是忌惮阿执,吞吞吐吐说不个清楚。 “讲重点!” 阿执早就猜测到这粮草的问题,见这小奴才畏畏缩缩只言片语含糊不清,沉声道。 “我......家里穷,本想着拿普通粮草偷偷换了这些上好粮草,再借着运送污秽一同送出王庭,可谁知还没送出这一批......马场的血骢就口吐白沫,我......我怕出事就又换回来了,谁知这些粮草受不住阴凉便就这样了,之后许多血骢就都......”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阿执轻抚下巴,仔细思及药不治留给她的泻药,这泻药本是药氏秘创的清毒解药,寻常人吃了不拉个十天半月的肚子休想解脱,别的药物根本无法解除药性,当时她在御膳阁找小初子时就有留意到廊房后的水井,地上错落的都是马场的粪土,这才想到北狄的马场。之后为了不再给小初子添麻烦才想方设法让蓝芷把药粉撒在井里,没成想如今除了这泻药竟又出现了潮湿的粮草,这才加重了血骢的病情,丢了那些马匹性命。 “不对,你到底偷了多少粮草,能让这几百头极品马匹丢了性命?”阿执想到就算是私藏粮草,可是这些日子病死的马匹除了血骢还有别的品种,至少也有上百匹,想到这里阿执质问道。 那小奴才见阿执神色严肃颤着声音回答道:“不不不,并不只是我......这马场里的人都是王庭里最低阶的奴才,为了往上爬回到宫里,那都是需要银两的......所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私藏过血骢的粮草......这积攒多了也就不少了......” 阿执这才了然,想之前白子清就曾多多少少跟她讲过,北狄王权最不可颠覆,王公贵族皆凶残暴烈,如今亲身所见,近乎遍地可怜人。 “把那些粮草快拿走吧,我会想法子给你脱罪的。” 见过温情的人,总是怀有一颗善良想要救世之心,阿执就是如此。 “姑娘,可不是在说笑?” 那小奴才不愿置信,睁圆了眼睛问道。 “我从不......” “姐姐......” 阿执听到马厩中传来一声小女孩的抽泣声,猛然低头瞧去。 “巧儿?你来这里作甚?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执最见不得人哭,更何况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姐姐,救救爷爷吧......” 巧儿通红着双眼,灰头土脸走到阿执身前,摇着阿执的胳膊乞求道。 “糟了,昨日巧儿的双亲逃命未成被统领手下杀了,想必今日徐老头怕也......” 未等身旁的小奴才说完,阿执似是瞬间被抽取了魂魄,陡然被提到半空的心想到自己无心犯下的罪过,顺手将巧儿推给这小奴才。 “把她藏起来,千万不可被大王子的人发现。” 阿执不再迟疑,说完便拔腿朝昨日被关屋子的方向跑去。巧儿搂着小奴才的脖子不再抽泣,她虽然年纪不大却明白有个人在保护她,和她死去的爹娘一样想要护着她...... 第五十三章 拔舌 宁宣矗立在景泰殿内的王座上,那是宁圳在他加冠时专门为他打造的,金为座,玛瑙宝石颗颗镶嵌在上,就连坐垫都是金线所织,正面瞧去那金座的椅背上似是一个伸出爪牙目露凶残的狼头,人人不对拥有此座的人敬而远之。宁宣挺着身躯坐在那王座上,面色阴沉,脖颈青筋暴出,面前的翎奇面无表情,但紧握的双手依然可见心事忡忡。 “殿下,当真要放那冯落扬离去?” 翎奇对宁宣的做法很是不解,沉声问道。 “今日,马场可还有血骢病死?” 宁宣紧皱着眉头,冷峻的面容都是近日来的疲惫。 “今日倒是没有,可是口吐白沫的马匹依旧不少,那丫头很是机灵,咱们一日不放冯落扬,怕是这马场一日都不得安宁。” “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本王,这丫头之前是如何知晓那位张公子被放出王庭的?” 宁宣陡然抬眼看向翎奇,心中的疑惑重重袭来。翎奇也不算糊涂,抬了抬眉回禀道。 “殿下,你该问的是,这丫头是如何进入这王庭的,若不是有人在王庭内接应,她又怎么会这么轻易踏入朝云殿,又怎么会次次拿住殿下的短板。” “短板?!” 翎奇在宁宣身边算不上是心尖上的人,但也是最贴心的手下,可这“短板”两字未免还是触及到了宁宣的禁忌。 翎奇语气旋即一转,俯身回道:“属下失言了,望殿下宽恕。” “你所言不差,继续说。” “属下近些日子留意了些,也去查探了些,有两个人不得不抓来质问一番,属下斗胆请殿下旨意将他二人抓来。” 在王庭乃至整个北狄,宁宣早已是人们眼中的下一王位继承人,就连宁圳也暗自承认过此事,亦给了宁宣在王庭下旨的特权。 “何人竟需要本王下旨?” “朝云殿公主身边的落雁,还有御膳阁君上亲自封的管事小初子,这二人都是可大可小的人物。” “那就去抓,现在就去。对了,冯落扬前些日子可是和那丫头关押在一处?” “正是。” “大齐皇帝都不愿意费力救的儿子......算了,一个废了的棋子,丢了就丢了吧,就算他回到了大齐,怕也会沦为人人避之的丧家犬,送他出王庭吧,再派个机灵的跟着他,说不定能摸出些那丫头的线索,记住别再像上一次一样废柴。” 宁宣几句话皆是对冯落扬的轻蔑,一个曾经傲视自己的人如今沦落到此番境地,他可不得好好奚落一番。 “是。” 翎奇退身正要离开,又被宁宣叫住。 “等等,我要他永无翻身之日。” 宁宣冷声道,翎奇很是明白他的意思,嘴角擒起一丝奸笑颔首离去。 次日,王庭之外,街巷之内,一位蓬头囚衣满身鲜血的人穿梭走着,引来全街人围观。冯落扬何时想过自己如此境地,恨不得咬舌自尽,可如今自己空口无物,哪里还有什么退路,绝望缩在街上酒馆旁的墙角里。酒馆掌柜看见一群乌泱泱的人群围在自己门口,出门瞧了瞧,只见一个满身血腥的乞丐在自己门前,气得跳脚。 “哎哎哎,快走快走,都是个半死乞丐了,就别在我门前影响我的生意,晦不晦气,快滚开。” 身边老老少少见掌柜脾气不好都纷纷离去,掌柜从人群里走到冯落扬身边正欲挽袖赶走他,陡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掌柜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你这么做不怕遭天谴吗?” 此人个头比掌柜高出些许,是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掌柜犹如如临大敌默默从此人身前畏畏缩缩悄然退去。 小二撇嘴冷笑,很是不屑,又连忙跑到冯落扬身前温声询问,可冯落扬似是受了太大打击,用手掩面不愿露出落魄面庞,哆哆嗦嗦不愿让人靠近。 “公子?公子可是王庭出来的?” 小二轻声询问,冯落扬将头埋得更深,支支吾吾发不出声音,此时他恨不得没有人认出他。小二近两日奉潼玉命守在王庭外只等宁宣身边近卫出来探清内况,谁知等出来了的竟是个“囚犯”,跟踪了一路都看不清这人的面容,问了半晌也不见他吱声,蹲在冯落扬身旁,人来人往很是扎眼,只好耐着性子独自问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冯落扬后颈,待他晕厥扛着便疾步离开了。 跟踪冯落扬的探子见状从对面街巷探出头来,亦跟着小二离开。 魏峥一等人被潼玉安排从北狄全身离开后,潼玉便静心待在村子里养伤,前几日琗玉长箫亦被小二带了过来,思及到之后要救出冯落扬实属不易,潼玉走到村后林中三声悠悠之音唤来近身的苍穹,将写好的消息送到苍穹嘴边,苍穹轻轻叼住继而转头飞走,多等一日阿执就多一份危险,只希望曲昭能早些赶来支援。送出了消息,潼玉负手又回到小木屋里,小二已经将冯落扬带回。 “宜阳。” 潼玉走进屋内唤过小二,宜阳。 “少阁主,此人是从王庭走出来的,我问了许久他都掩面不语,我只好将他扛回来了。” 宜阳解释道。 “身后可有潜线?” 潼玉负手站在门口沉声问道。 宜阳轻轻摇头,他将此人扛回来已属不易,根本无法在意身后,潼玉瞬时蹙眉朝外走去,没一会便消失在外。宜阳看着榻上昏厥的冯落扬,心道,身穿囚服,手脚都有被绳索摩擦的血痕,等等,这脸上并未有外伤,血是从哪里来的? 宜阳轻手抚摸着冯落扬脸颊,依旧未见伤口,直到轻轻掰开嘴巴,脊背瞬间冷汗,连忙扯手朝一旁躲去。 “拔舌......怪不得他不肯说话......” 潼玉的身手出自仙老,无论在清羽帮还是整个大齐都算得上一号人物,没过一炷香时间,他一手提着一个人,另一手握着琗玉长箫款款朝着小木屋走来。宜阳只听身后有人走进,没成想潼玉竟这么快便解决了他身后的潜线。 “少阁主,这……” 那潜线身着平常人家的服饰,唯有脸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刀疤,躺在地上像是个木头不眨眼睛也不动。 潼玉在清羽帮这几年拜在仙老座下,除了能接触他人做梦都想习得的绝世剑法外,还被传授了“寂魂穴手”,当日他能在东溪镇冲破阿执的银针,也正因习得了这等功夫。潼玉伸出自己的两根手指轻轻在这潜线后颈一点,这潜线猛然弹起。 “你们要干什么?” 第五十四章 巧儿拜托你了 也许是做惯了潜线,这人不过瞬间就能保持徒手防卫的姿势,也可见身手不差。 宜阳双手环胸走向前问道:“你是何人啊?” 宜阳虽是清羽帮暗士,但这些年流走江湖学会了不少黑道上的做派,一脚踢在这潜线腹部,也不管他怎么回答,又是一脚上去,来来回回好几次,这潜线亦是个硬骨头闷声扛着一字不露。 “哎呀,老子问话呢,装什么哑巴!说,此人是何人,犯了什么过错值得你们如此摧残?” 潼玉沉默着负手立在一旁,静眼等着此人回话。 “哼……哈哈哈哈” 这人听了宜阳这么一问,不免替冯落扬感到耻笑。 “他娘的,老子问你话呢!” 宜阳又是一脚,这一次可就不像前几次那么玩味了,用了几成力气上去这人就口吐鲜血咳个不停。 “说,不然老子也让你尝尝那些滋味。”宜阳徒手抓着他的衣领拎起,狠狠威胁道。 “你们大齐人惯会用这些伎俩。” 这潜线丝毫没有畏缩,话里挑衅意味极重。 “你怎知我们是大齐人?” 潼玉轻声开口,一句话便直击重点。这潜线突觉自己说漏了什么,额头冷汗不停外冒,吞吞吐吐说不个明白。 “此人可是大齐皇帝五子冯落扬?” 未等潜线开口,潼玉又见机轻声问道,这话刚一出口潜线就觉不妙,神色骤变冷然。 潼玉似是看穿了什么,瞬间挪步上前,未等潜线压碎牙内的剧毒就被潼玉掐住了下巴,只听一声清脆的骨碎声,潜线都来不及叫喊就被潼玉捏碎了下颚,直接疼晕了过去。 宜阳都来不及去想潼玉如何那么快来到了自己身前,脱口而出道:“看来是死侍,果然是翎奇的狗。” “好好照顾五殿下,此次遭遇怕是对他打击不小,不要让他生出事端。” 潼玉轻声嘱咐道。 “是。对了,少阁主,五殿下……被人拔了舌。” 潼玉在自己手下面前从不喜怒于色,但听到此事亦扭曲着眉头朝冯落扬看去,他心知肚明此举何意,天下谁人不知大齐皇帝唯有三子,一子被废,一子年幼,唯有这五殿下是个能在朝政上露出头角的,而如今他被拔了舌何止是断了他重回朝廷的路,更是登上皇位的路,而能做出此等心机之举的,除了北狄大王子还能是何人。 与此同时,阿执赶在徐老头被侍卫拖出马场前拦住了他们,一群侍卫立在这瘦高的女子面前还是略显威风的。一位首领应是见过阿执,知道她是能救活血骢的唯一郎中不敢轻易怠慢,上前温声问道:“敢问姑娘所为何来?” “放了他。” 阿执甚为坚定的言辞,不由让这位首领微微蹙眉。 “姑娘,我老头今年已过八旬,活的够久了,你犯不着为我……” 徐老头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很感激阿执愿意为他前来,心下唯有一事想要托付。 “当然犯得着!今天我就要看看他宁宣敢不敢拿北狄的血骢换一条人命!” 对于北狄王权的制衡,阿执亲眼所见,切身感触,人命在他们眼里命如草芥,甚至如飞灰一般,轻轻一句话就可以散尽。阿执赤红着双眼,沉重的神色下暗藏是对巧儿的愧疚,还有对自己的愧疚。 “姑娘,烦请你让开。”那首领定是在翎奇手下傲娇惯了,一句好听的托词亦能让人听出轻蔑意味。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阿执说时迟那时快,没有武器便徒手朝这位首领颈肩劈去,而这位首领也不是个蠢人,翻身便避开了阿执的攻击,两人来来回回十几招都分不出个胜负,徐老头更是想不到一个年纪小小的黄毛丫头竟有如此本领,颇为惊叹。 阿执从不将自己的身手随意展露人前,那是因为白子清曾言,若要为胜者必要先以智谋,后而动武,方可为胜。此刻阿执已经杀红了眼,却也不忘想些办法护住徐老头。首领见对方一个小毛丫头都为曾拿出武器,也未想过拔出挂在自己身后的刀,可是不知怎的,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拔刀结束两人的争斗时,阿执一个攻左防右的动作恰好从他腕下略过,眨眼间自己的佩刀竟出现在了阿执手上。阿执反应很快,一个飞跃便立在了徐老头面前,这下不出一招身旁三四个侍卫都被阿执伤到了要害,疼痛倒地。可就在此时,阿执正想拉着徐老头离开马场,一根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即便阿执伸手想要抓住那只从眼前飞过的羽箭,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目光跟随羽箭停在了徐老头的眉心正中。 就那一瞬,她顾不了身边挥刀朝她砍来的侍卫首领,亦来不及去看羽箭飞来的方向,她连身跪在徐老头身边下意识为他按着手腕上止血的穴位。 “老头,你不能死,你还有巧儿呢,她是你孙女,你不能丢下她,你不能!” 阿执近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她已经因为自己的一次过错间接害了两个人,如今又要因为自己的过错再害死一个人,她不敢想那些原由,更不敢去想巧儿那张童稚的面容,她看着鲜血糊满整个沧桑面庞的老人,一边流泪说着“你不能死”,一边手下按住穴位的手更加用力。 “巧儿……拜……托……你……” 不过五个字却用尽了他最后的余生,可就因这五个字阿执亦拼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 深夜,朝云殿内,怨恨生天,叫闹声辱骂声阵阵袭来,宁璃身边落雁被翎奇扣押带走,其余宫女也在前不久被翎奇斩杀,如今身边也唯有一个蓝芷在侧。 “那个贱人呢?…….我要杀了她” “公主,君上已经去马场了,您……” 未等蓝芷说完,又一个瓷瓶被宁璃一怒扔在了地上,碎片遍地都是,一时间朝云殿内一片狼藉。 “璃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宁宣负手走了进来,他自是知道妹妹因为脸上疮伤而心情不悦,可当他亲眼看见时,那疮伤不仅没有愈合,更是肆无忌惮布满了整个脸庞。宁璃闻声看去,看见的却是自己的亲兄长惊恐的神情,就连脚下也默默退后了半步,不再向前。 “王兄?你当真是我王兄?” 宁璃摇头感慨,从前她是最相信宁宣的,甚至她认为宁宣是唯一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可就在刚刚她竟质疑了。 “璃儿,你……” 宁宣更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神情对宁璃造成了伤害,可一时间却不知是先道歉还是先为她去找小丫子报仇,话到了嘴边不知如何去说。 “王兄,听父王提起,你可是要娶那贱人做你王妃?哈哈哈哈,果真是父王的亲儿子,连手段都不差丝毫,为了往上爬可以付出所有,包括自己的亲妹妹!” 第五十五章 宁璃翻身 宁璃刻意抛出此言。 当年宁圳刚刚继承王位,大齐皇帝就出兵北疆夺走了雪山一带直逼北狄,宁圳为了巩固自己刚刚到手的王位不惜送出自己的同胞妹妹——宁弦,那宁弦公主是北狄众所周知的美人,六艺精通,才学渊博,娴甜雅静,王公贵族无不投其所好,可是就是这样一位美貌才学的女子就此葬送给了大齐皇帝。 宁宣此时的心情若说是讶异,更多的恐怕是激愤,眼中的血丝冲涌而上,疾步走到宁璃面前就是一计响亮的耳光,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女人,怕是连他自己都为曾想到自己打的第一个女人就是他宠爱了多年的妹妹。 宁璃虽然愚笨但也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可是这不就是实话嘛,她顺着宁宣手掌的力度轰然倒在了地上,就连自己在宁宣心中的地位也一同倒下。宁宣的手僵在了空中,他呆滞地看着自己手掌下的宁璃,那人是她的妹妹啊,他怎么会…… “打得好,没有这一巴掌,我也不会知道自己在王兄心中的分量。” 宁璃的语气再也听不出一丝任性,懵懵然的目光平静看向宁宣,继而缓缓起身朝殿外走去。宁宣望着自己僵在空中的那只手,他心中的疑问不比宁璃少,近些日子他到底怎么了。 翌日一早,议政殿内宁圳坐于高座之上俯瞰眼下众人。偌大的大殿里,除了冷寂就只剩下那些狰狞的脸庞,阿执不得不承认在来到这里后她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是冰冷,她跪在那不知处决过多少亡灵的大殿内,身边无数座前侍卫,还有一个老太监那便是整个王庭的总管太监李公公,若之前在御膳阁所见是个和蔼老人,现下看来那白皮肤盈出的笑容竟是如此诡谲,就像是在召唤死神,看得人毛骨悚然。 “大胆!” 宁圳一声怒吼下,阿执身边四五个侍卫皆拔刀指向她,那气势似是随时就可以将她碎尸万段。 “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思看这议政殿,本王早在之前就应该让你消失在这世上,就不应该留下你毁我璃儿!” 阿执本就不屑与这种只会哇啦哇啦乱喊的人呈口舌之快,可是突然又提起宁璃让她没有想到,她还是抬眼朝宁圳望去。 “本王的女儿再不济也是我北狄的公主,竟然被你这野丫头玩于股掌之中。本王也是给过你机会的,可未曾想你这厮的心肠竟如此肮脏,毁我璃儿一次不解气还要再来一次,今日本王非要让你也尝尝脸蛋被人毁去的滋味!” 宁圳语毕,那李公公就意会着朝阿执身边走来,那死一般的笑意真是让人恨不得挥上一拳,可当看见他手中的一把小匕首时,阿执不由心下回想,若说第一次她是故意而为之,可之后的每一次上药都是她亲手捻磨的,绝不可能会让宁璃脸上的疮再一次突发,难道是蓝芷? “住手!”阿执猛然呵止,“若第一次是我,那么这一次就不可能是我,宁璃的疮最忌讳阴冷,这一点翎奇亦知晓,而且他时常出入朝云殿,这是公主身边所有人都看见的,我的命不算什么,可是若查不出真凶,那就是放虎归山。” 阿执思及到此时可能是蓝芷所为,可蓝芷又帮助过自己,继而想到了经常出现在朝云殿的翎奇,一番辩解脱口而出,一丝不漏。 立在一旁的李公公看了看宁圳没有让他住手的意思,又朝阿执阴脸走来。 “慢着。”宁圳思衬着还是制止了李公公,“去把宁宣给本王找来……还有那个翎奇。” 李公公细长的眉间微微一抖,似是没有想到宁圳会怀疑翎奇,但还是颔首离去。宁圳在李公公走后就闭着双眼静静思索着什么。 “父王,莫要相信这贱人之言。” 忽而,大殿之外,宁璃头戴面纱身着一身浅紫色罗裙身批白色锦布披风来到议政殿,殿内人均闻声朝殿外看去,只见当日的宁璃公主一改先前稚态,清丽的着装甚为典雅。 宁璃没有在意他人的眼光,就算在意也不会如先前一般胡闹,就在前一夜,在宁宣的那一耳光后她已经懂得在这天下只有靠自己争取来的才是实打实的,她大步朝前走去无畏这巅峰的权力,无畏他人讥讽的目光。 “儿臣听说父王捉拿了这贱人,想着过来亲眼看着父王替儿臣出气。”宁璃欠了欠身,轻言道。 宁圳虽然溺爱自己这个女儿,可是却也只是不拘束她的行为,打心底来讲,他对宁璃的爱无所谓美不美貌无所谓是否知书达理,只来源于她是王妃所生,也正因此他不得不将她捧在手心里。此刻看见自己一向不拘于礼数的女儿如今突然间在仪表上焕然一新,竟有着说不出的欣慰。 “啊,璃儿啊,父王亲自将这人给你抓来,正在审问,你放心父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宁圳还是没有在意宁璃的感受,胡言搪塞着这个不懂朝政一处无用的女儿。 “父王,前些日子儿臣陡然听说,王兄要迎娶这个害了自己妹妹的人,可是真?” 宁璃语气坚定,目光似箭直戳宁圳眼中,宁圳顿时双手一紧,这件事知晓的人本就不多,在不知这眼下跪着的丫头底细前,这不过是一个下下策。宁璃将此事放在这么多人前质问,定会被人以为宁圳为了血骢而不惜将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认成北狄准王妃,这么做简直就是打宁圳的脸。 “璃儿,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宁圳眼神一沉,厉声制止道。 “这贱人明摆着害了儿臣,父王难道不处置她吗?却让李公公去唤来王兄又是作甚?” 宁璃被宁圳这么一吼,激起了心中所有的不甘,面前的这人可是她的父王啊,难道也会相信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丫头? 此言一出,不仅阿执听了个明白,就连站在一旁刀指阿执的侍卫亦互相投去怀疑的目光,宁圳这么做,难不成是真的怀疑宁宣或者翎奇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大胆!先暂且不提你被此人毁去面容一事,那血骢对于我北狄那是何等大事,她这几日救了不少马匹,如果她被本王一怒之下砍了头,若血骢又出了什么岔子,如何是好?” 第五十六章 生死一斗 宁圳怒气冲天,赤红着脸又是一通乱吼,恨不得把宁璃这个榆木脑袋敲醒。 阿执摇了摇头,果然从古至今君王都是疑心深重,更何况是对她这个不明身份的人。 “所以......父王是在告诉璃儿,璃儿这个公主比不过那些个红皮畜生?!” 宁璃本就因宁宣昨日打了自己而心生寒意,宁圳此番话一出更是让她无地自处,面纱之下泪如雨下,而这样的泪水在朝政面前,在血骢面前都是不值一提,更不值得人心疼。 “璃儿......” 宁圳自知方才所言过重,苦口婆心正想劝解,殿外宁宣正负手而来。 “父王,召儿臣所来何事?” 宁宣行礼,继而朗声询问,似是昨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曾有过。宁璃看见宁宣面不改色站在自己身旁,万般感慨自己曾经与这位疼爱自己的王兄之间的感情,回忆着先前两人之间的温情,泪水又不受控的落下。 “怎么只有你,翎奇呢?” 宁圳冷声问道。 “翎奇被儿臣指派了其他事务,已经出了王庭,明日方归。” 宁圳坦然回道,看不出来丝毫心虚。 “哦?不再王庭,那他是去干什么?王兄回父王话,定要讲实情啊。” 站在殿外时,阿执所言她不是没有听到,也不是不怀疑阿执的话,只是万一那是真的呢,这件事情是否真的与宁宣有关。宁璃饱含深意的一番言辞,亦引起了宁圳的疑心。 “璃儿,我知道你一心想要为自己出一口气,可是这翎奇在王兄身边已久,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你的事?他今日出王庭,那是为了查清此人的真面目,你万不可胡闹。” 宁宣言辞恳切,他是真心想要让宁璃明白这些事情真正的厉害,有些事情不是胡闹就可以解决的。宁璃抬眼朝宁宣那明俊目光投去,心下竟一时无话可说,若是继续要求宁宣为自己出气,那真真是胡闹了,深吁了口气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父王,翎奇近日就能为父王查清此人真正面目,还请父王静候。” 宁宣旋即正色对宁圳说道。 “嗯,既然你自己有所决断,那这野丫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作为君王宁圳是不可能轻易相信出自己以外人的话的,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子,说的话也不可全信,可宁宣有了托词那么他也只好静观其变,任他也翻不出大浪。说罢,起身正欲离开又回眸望向不发一言的宁璃。 “璃儿,身为我北狄公主你要担得起你的身份!” 貌似语重心长实则颇带训斥,宁圳留下这一句话转身便朝殿外款款走去,隔着一层面纱宁璃的眼眶的泪水又一次悄然落下,这一夜不光她变了,就连身边曾经自己以为不可一世的王庭亦变了。 “璃儿......” 或许是宁宣小看了宁璃的自尊,他以为几句甜言就可以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是破镜怎能重圆呢,宁璃未等宁宣话出只留下淡淡忧愁,继而扭身离去。两人之间就这样因为一个人一句话而隔离。 殿内侍卫几次想要去叫宁宣,可是看着他那凝肃的面庞却无一人敢开口。 “大王子,你们兄妹可是有了嫌隙?” 阿执蹲坐在地上,百无聊赖看了场好戏,盯了宁宣那冷峻的侧颜看了许久,不由轻笑着问道。 宁宣闻声低眼看去,这一切不就是眼前这人所为嘛,若不是他宁璃的脸怎会如此,血骢又怎会病死马场,宁圳又怎会对自己起了疑心,这些错综的思绪瞬间积攒在心里,无处发的怒火顿时生起。 “把她给我关进斗兽场,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 宁宣的声音本就稍低,夹杂着怒火的语气更是让人心尖发颤,可阿执面对这些怒火早已是家常便饭,不屑地摇了摇头,心下却是极其欣喜,关进斗兽场可不就是又有了一线希望救出白詹嘛。 “那几只鬣狗多久没喂了?” 正当阿执为能去斗兽场而庆幸时,宁宣这一句话正正是给了阿执当头一棒。 “有个四五天了。” 身边一个侍卫回道。 “好,好极了,这王庭之中盛行一句话,弱者难存,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会点手段的人,如何与本王的鬣狗争个高下,把她带走!” 宁宣想到自己这几日的处境就甚为头疼,他最恨给自己制造麻烦的人,看着阿执惶恐的眼神,他整个心情都畅快了些许。 阿执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那几只鬣狗很是血性,闻到血肉味就两眼发红,分不清个所以,若是她有了什么危险,那白詹又要多受几日苦难,他们一家团聚又没有了盼头。 阿执几乎是被两个侍卫抓着胳膊拖到斗兽场,那股恶臭的血腥味还有那死亡般的呼啸声,就像是一双死亡的手在向她召唤。那几个侍卫将阿执扔在石阶下的斗兽场内就疾步匆匆上了石阶离去,生怕那些鬣狗突然冲出来要了他们的命。阿执看着那些人惊恐离去,纤细的眉头亦凝聚在了一起,这一刻她是真的怕了,脑海里浮现的竟是潼玉当初在这里保护她时的情景,可是一切都来不及回想,一只干瘦的鬣狗已经从对面冒然冲出...... 这几日潼玉每天都在等小初子发出的消息,可是所有音讯就如同石沉大海,也许是小初子为了避免暴露没有将消息传出来,可是阿执独身一人他怎能坐以待毙,还有两三日曲昭应该就能带着人马悄然进城,可是现下阿执的生死才是最棘手的,思索良久,他还是换上了一件夜行衣准备独身进入王庭。宜阳跟在潼玉身边也就这几日,可就这几日他才发现,原本不露颜色的清羽帮少阁主并不是传说的老榆木,为了探清阿执那丫头的消息,他的焦急和不安全都写在了脸上。 这一夜宜阳早已穿戴好夜行衣立在潼玉屋子门口只等出动,果不其然,潼玉带着琗玉长箫身着一身玄衣悄然出了门,见到同样着装的宜阳并没有惊讶,反倒轻轻颔首向前走去,宜阳意会,抿嘴一笑亦朝着一个方向离去。 第五十七章 阶下囚 清晨,宁宣坐在斗兽场的铁门前傲然瞻仰那石阶下的一人,翎奇亦在侧等候着,周围侍卫各个手握佩刀就等着她能活着出来,将她削个干净,与此同时还有两个人被捆绑着斜跪在宁宣脚下。宁宣向来自傲,更何况是两个即将死在他手下的两个人,一脚各踩在一人肩头根本不会在意他们身上各种刑法留下的伤痕,静候着,静候着,石阶下还是无人走出。 “殿下,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翎奇低声在宁宣耳边问道。 “能赤手空拳抓住破天弩射出的短箭,你还会认为她是个小人物?” 宁宣对阿执的伎俩胸有成竹,一边挑眉期盼着她出来,一边心下猜测着她的武功师出何人。 又是良久的等待,宁宣终还是坐不住了,狠劲踢翻脚下的一个男人,那男人倒地后全身上下疼痛难忍,胸前手掌大的一块烙印最是让人不忍直视,鲜血横流,就连肉皮下的青色血管都看的甚是明了,一个半死不死的人,若不是他还有用,怎么会活到现在。 “臭丫头!本王知道你还活着,这里有个你想见的人,若是你不出来,本王可就要将他的心,一刀一刀的挖出来,直到你走出来为止,本王猜你应该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死吧。” 宁宣走到铁门前注视着石阶下的一片漆黑,他歪了歪头斜眼一想,难不成真死在鬣狗嘴下了? “翎奇,下去看看。” 宁宣冷声嘱咐道。 翎奇下去没多久,只见石阶上一个男子扛着一个人缓缓走出,那男子正是翎奇,背上扛着的人正是阿执。 翎奇将阿执放在地上,抽出手时只见整个衣袖都被鲜血染浸,宁宣顿时蹙紧了眉头,走到阿执身边伸手前去试探她的鼻息。 “活着,只是受伤太重,晕厥了。” 翎奇轻声回道。 这石阶不算太多,可要是将一人从那暗黑的石道中扛出来确实不易,翎奇习武多年微微穿了几口粗气便平息了下来,宁宣见阿执还活着,抬眼朝翎奇看去,“鬣狗呢?” “五只鬣狗不是被银针刺伤了眼睛,就是被勒断了喉咙,整个斗兽场一股新鲜的血味,我检查了她后背和腰上各处都有被牙刺穿的伤口,伤势极重。” 翎奇淡淡回道,看着手上的血液丝毫不为所动,抬了抬眉便伸手抹在了长袍的衣角下。 “去找盆水来,泼醒她。”宁宣硬声嘱咐道,又回到自己座上坐下。 一旁倒在地上的烙印男子拼劲所有力气朝阿执奋力望去,他多么希望不是她,多么希望大齐的五殿下能靠着这一次走出这地狱,可当他看见阿执满脸创伤,体无完肤倒在血泊中时他还是忍不住留下了泪水,呜咽着唤出一声“小丫子”。 一个侍卫不知从哪里端来一个木桶,不等宁宣下令自顾自地将那一桶冷水浇在了阿执脸上。阿执如梦中冻醒,一个激灵猛然坐起,也不知是身上的伤口太过疼痛还是体内的寒流被这一桶水激起,整个人坐在地上不停地打颤,煞白的面容尽是愕然。 “哼,本王还以为你就这么败给了几只畜生,看来你果然有些手段还能活着出来,当真是让人失望。” 宁宣冷声冷气对阿执一番嘲讽。 “......大王子......不该感到失望......我死了......你还怎么知道......你想知道的啊” 阿执双手紧握,紧绷着身子却依旧哆哆嗦嗦回道,一言一语就揭穿了宁宣的阴谋。 “你真的很聪明,连本王想干什么都能猜到。” “哼,是你们北狄人太蠢!” 宁宣脚下默默往烙印男子身边走去,阿执甩了甩鬓边发梢上冰冷的水滴,好不容易睁开了模糊的双眼,看到的却是小初子半生不死的青紫模样,胸前袒露的那还在冒血的烙印痕更是刺眼,陡然间阿执只存有一念,她真的很想很想将宁宣一口一口咬碎,凄冷的面颊顿时间没有了一点血色。 宁宣这时又挪了挪步子走到几步远的一个女子身前,那女子显然吃不住刑法已经虚弱无力地躺在了地上,只身只裹了一件纱衣,赤裸的身姿若隐若现,对于女子而言这样的惩罚堪比死刑。阿执抬眉细细看去,轻声冷笑,看来宁宣是认定了这二人皆是王庭内的眼线。 “你还能笑得出来啊,老熟人重逢是不是觉得很是亲切很是想念啊?” 宁宣不可一世的冷傲姿态真是让人作呕,原先阿执还认为至少他在宁璃面前还能存有那么一丝温情,如今看来此人不过就是一个权力的奴隶,真是可惜了宁璃天真童稚般的性子要承受如此虚伪的兄妹情。 “是啊,大王子看来是很羡慕我们这种阶下囚最诚挚的感情吧?” 阿执斜挑着嘴角,眼神里都是冰冷的讥讽,呈口舌之快往往都是她占上风,这一次亦是如此。宁宣本就自傲,更是忌讳别人对自己和宁璃之间的事指手画脚,阿执三言两语就将他的这些事暗自挑明,更是让他怒不可揭。 “你既然这么喜欢戳别人的弱点,那我就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的弱点!” 宁宣一脚踢在小初子的胯部,只见小初子翻身而起口中不停地吐出血沫子,宁宣趁机又一手抓住他的头发,另一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不过眨眼间小初子整个人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我们做个交换如何?” 宁宣阴冷的笑问道。 阿执眼看小初子在宁宣手中青紫的脸上开始涨红,可是她即便很是不乐意这场交易,为了让小初子少些痛苦还是重重点了头。 “我问你答即可,如果你说一句谎话,他就会离死亡更近一步,不要妄想偷袭我,你的伤势经不起你那般折腾。” 北狄君王不愧是一家人,做事手段如出一辙,阿执心下轻蔑一笑,可对方越是这样迫切她越是想要调侃一番,“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可别说是你自己做判断啊,你手下这个人我还不想让他死。” “你少呈口舌之快!本王自然知道一些准确的答案,现下来问你,就是要给你一个机会,说,此人将你安排到朝云殿有何目的?之前被我放出的那个姓张的又是何人?” 第五十八章 身归王庭 阿执不自觉的摆了摆头,装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不是都知道嘛,我来这王庭就是为了冯落扬,至于那位张公子,恕我直言,我与他根本不熟。大王子,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你手下的这个人不过收了我一点小恩惠,他可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翎奇一直静默冷眼看着阿执,想到了什么方才开口,质问道:“满嘴谎话,若你和那位张公子不熟,那他为何跟我说起你是他的未婚妻?你说你的身份没有那么复杂,难不成是坐在家里百无聊赖,才会冒死前来救一个被俘虏的皇子?” 翎奇不开口也就面相吓人,说了话更是里外都吓人,那一句“未婚妻”出口,阿执表情就僵在了脸上,至于后面说了些什么阿执根本无心去听,心中不停呐喊,张潼玉是疯了吗!这么瞎的话都会乱说,还说给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阿执被翎奇这一番话带离了心思,紧扭着眉头坐在地上,翎奇一头雾水,宁宣更是觉得这个丫头就是来成心和自己作对的,怒火说起就起。 “不说?你是想让他死吗?” 宁宣手下猛然起劲,只听小初子颈下骨骼清脆响了声,阿执才回过神来,连声说道:“别别别,我说。” “我再问你,马场一事可与你有关?” “你不用问了,我全部交代,宁璃脸上的疮是我干的,马场血骢丧命一事也是我干的,与我接头人的人却不是你手下这人,而是一个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人。” 阿执眼睛甚是凌厉,说完刻意对着翎奇瞥了眼,宁宣亦跟随她的目光看向翎奇,可是却未有一点疑心,阴森一笑,手下的力气几乎可以让小初子翻眼死去。 阿执看着宁宣手下虚弱到无力反抗的小初子,强撑起孱弱的身子缓缓立起欲制止宁宣,可是她太虚弱了,腿上的伤口因她使了力气顿时血流不止,周围立着的侍卫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别开了眼睛,待她刚刚立起,手指宁宣,还未开口眼前一片模糊,继而就没了意识,直直朝后仰去。 而就在此时,小初子知道阿执为了不说出他的身份一而再受到宁宣威胁,不等宁宣了断他,他亦清楚自己不能再让阿执这样下去,下定决心后他还魂般徒手拨开宁宣架在自己颈上的手,大迈着步伐朝最近的侍卫冲去,一时间血流成河,不等在场所有人反应,小初子就这样牺牲在了一个侍卫的佩刀下。他下定这个决心,不仅是给自己一个解脱,更是要成全阿执一片赤诚心,不愧于清羽帮,更不愧于曾经与他并肩的那人,他含着一抹无悔的泪水就这样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事情太过突然,宁宣还来不及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翎奇就已经拨弩射出了三箭。 “周翎奇,你在北狄当了这么多年的狗,是不是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啦?” 两个黑影突然不知从何地飞跃到了翎奇眼前,射出的那三箭不出意料被一个黑衣人抓了个正着,另一个黑衣人手握一把玉箫赤红着双眼探了小初子的鼻息,似是不确定这一事实,端正的脸庞流露出慎人的寒意,可回眸看见阿执时,那种寒意更加冷冽,他轻手扶起阿执,也不知是出于何意他竟伸手轻轻拭去阿执脸颊上的几滴冰水,关切之至。 “阁下,可是张公子?” 宁宣鹰般的眼睛很是灵敏,不过几个动作他很快就猜到了潼玉的身份。 “阿执?阿执?” 潼玉附在阿执耳边轻声唤了两声,对于一个不足为惧的北狄王子他根本不屑回话,更何况是在他亲眼看见小初子如此受尽折磨之后。 宜阳同时也没闲着,一句又一句讥讽着翎奇,就等他出手,果不其然,翎奇那暴脾性这些年就没变过,几句话下去他就动了手,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一时间就消失在了竹林里。那些侍卫更是满脸长满了眼睛,挡在宁宣面前,可是畏这畏那竟没有一人朝潼玉袭来。宁宣看了看消失在竹林的翎奇,又看了看不曾回过头的潼玉,气得跳脚,狠狠踹着眼前一个侍卫,怒吼道:“还不快去给本王杀了他,废柴!” 听到宁宣怒火升起,一群人均畏畏缩缩向潼玉背后挪着步子。潼玉唤了许久阿执可依旧未见她睁眼,只好先将她轻放在地上。 “上!”一个侍卫突然吼道。 潼玉未等身后人动手,如风吹过般飞身来到宁宣面前,霎时间那群侍卫皆为瞠目,待回身望向宁宣时只见宁宣定在原地,手指阿执方向,细长的眉眼睁的老圆,甚是滑稽。潼玉手持琗玉长箫立在宁宣面前,一步步靠近那些侍卫,擒贼先擒王,王都被擒了他们就算豁出去怕也只有丧命于此。打头的侍卫首领狠狠咽了口唾沫,手里的佩刀指着潼玉,默默朝身后退着步子,既不违背宁宣的命令,亦不丢了性命,宁宣虽然被封住了穴道可是眼睛还是能看见这一幕的,心下早已吐血。 就在这时,一直闭眼装晕的落雁正待时机,慢慢扭捏着站起,见宁宣已经被人控制,毫不犹豫拔腿就跑,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骇人的深渊。 潼玉清冷的面容眉头却不曾松懈半分,淡定穿过这群侍卫为自己让开的路,回到阿执身边,就在这时宜阳突然回到这里。 “周翎奇已经被我废了右手绑着扔进了湖里,我们现下如何?” 宜阳走到潼玉身旁问道。 “你在这里想办法唤醒阿执,我去斗兽场把白詹救出来。” 潼玉沉声道,看不出一丝焦急。 “你小心,我们方才已经引起许多王庭侍卫了,不能耽搁太久。” “如果我一炷香之内没有出来,你就带阿执离开。” 潼玉似是对宜阳回话,眼神却一直盯着阿执,清澈的眸中饱含深意,宜阳自知潼玉是何缘由来到北狄,轻轻颔首目送潼玉进了铁门内。 周围侍卫待潼玉离去很是默契的挥刀朝宜阳砍来,宜阳一个翻身飞跃就躲开了层层威胁,为了不让阿执再受到伤害,只好又回身挡在阿执面前,不浮不躁一一击溃,没多久遍地都是伤残。宁宣见到潼玉离去,自己的人又非这个黑衣人的对手,神色难看至极,私下里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沉下气来翻涌着体内的气血想要冲破被封住的穴道,一炷香时间已过,宁宣已经可以稍稍扭动脖颈,宜阳见势不好欲抱起阿执准备离去,此时潼玉却背扛一人喘着粗气从铁门后缓缓走出。 第五十九章 自悔 “白詹?” 宜阳接过潼玉后背上的白詹,手还没碰到就见他蓬乱的头发中插着数根银针,破烂不堪的囚服都是干黑的血斑,生怕触碰到他身上的伤口,犹豫不决后还是将白詹轻放在了阿执身边。 “快......他们在竹林后......不能放过刺客......” 还未等潼玉带着一行人离开,不远处宫墙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带头的人已经追到了这里,宜阳从未在这样的王宫里做过任务,急急慌慌贴在潼玉身边道:“少阁主,我们快逃吧。” “潼玉......” 潼玉屏息正在琢磨如何让宜阳带着白詹离去就听到身后阿执弱弱的一声轻唤,他猛然回头看去,阿执已经撑着身子坐起,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气,他连忙扶起阿执,轻声询问。 “能走吗?” 眼下当务之急当然是想办法送阿执白詹出去,潼玉已经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可是只对他自己一人。 阿执回眸看了看眼下伤重的白詹,倍觉安心,她已然无憾,“潼玉,送兄长走,我来断后,我袖中......” “不可!你和宜阳带着白詹先行离去,没必要再多说。” 潼玉生生打断了阿执的话,这个女子从来都是给自己添乱,可现下他必须让她活着出去,这是他许下的承诺,他必须做到。 宜阳见两人僵持不下,又看了看狞笑着的宁宣,心下更是焦急难耐,还没等他开口催促,阿执又道:“既然如此,那我陪你。”,不管潼玉的劝诫,阿执下定了决心转头又对宜阳拜托道:“麻烦你了,请带我兄长走吧。” 深深一鞠躬倒是让宜阳无话可说,潼玉错愕看着阿执,他还是看清了她,但还是对着宜阳轻轻颔首,少带一人或许会多一份活下去的可能。 宜阳见潼玉不再多说,俯身一把拉起白詹的胳膊环在自己肩上,闪电似的大步朝竹林跃去,很快便再看不见人影。 宜阳走后不一会,宫墙后的人就轮番涌来,潼玉循声望去只见熙熙攘攘的王庭侍卫正向他们奔来。潼玉一手挡在阿执身前,一手紧握琗玉长箫拦在身前以做防守。 “对这王庭的路熟吗?” 潼玉的正眉稍显沉重,侧脸对阿执道。 “翻过左边宫墙就离马场不远了,那里的路我熟。” 阿执紧张的神色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安逸,挪着步子走到潼玉护着自己的手边低声道。 两人很是默契,挪着步子将自己的后背对着阿执方才所说的宫墙,一大批侍卫纷纷涌来,一批护着宁宣,一批不顾一切地朝潼玉扑来,潼玉飞踢一脚,连踹数人,前面几个侍卫不敌潼玉这蛮力的一脚,全都捂着腹部后仰倒地,潼玉见机一手抱起阿执便朝那宫墙跃去,一个翻身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于此同时宁宣终于冲开了穴道,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厉声大吼道:“给我追!” 黄昏时,潼玉按照阿执所说的方向来到了马场,两人躲在一个不太显眼的马厩中,放眼朝马场看去,眼前数以百计的血骢尽在眼前,夕阳照射下,这群极品血骢更显得威风凛凛,像是个傲然处居的草原将军,看到这一幕阿执才思及起,眼下正是马场每日安排血骢奔走的时候。 “潼玉,我们去偷匹马吧。” 阿执是第一次看见成千上百匹血骢奔腾在眼前,说不出的壮观,心下正乐着偷看,潼玉坐在阿执身旁,那些王庭里养出来的废柴,他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担心自己会被他们束缚,心安理得坐在阿执跟前听她时不时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感叹。 “血骢名贵,这些日子不也被你折腾了许久。” 潼玉很少与人说笑,可在阿执面前貌似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免不了明里暗里的口舌之争。 “你知道的不少啊?对了,小初子被宁宣抓了,那你和那个客栈小二是如何进入王庭的?” 小初子被抓了好多天进入王庭就成了一件难事,从先前后花园的矮墙爬进王庭后,若不是顺手绑了两个太监,换上了王庭内太监的衣服,他们怎会安然待到今日,潼玉碍于面子,怎么会告诉阿执,他和宜阳穿着太监衣服在王庭里狼狈躲藏这件事。 潼玉暗自思索着,淡然回道:“自然是躲躲藏藏避开王庭侍卫,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再乱动了。” 阿执知道潼玉心思多,听他转了话题只好撇了撇嘴全当相信了他的话,“对了,小初子呢?你们可有救出他?” 也不知想着什么,阿执陡然间问起了小初子,在她昏厥前只知道小初子被宁宣掐着脖子,醒来以后面前除了潼玉就是一群乌泱泱的王庭侍卫,根本来不及想起小初子。潼玉面色呆滞,回想着自己刚跃过一座宫墙就看见宁宣的一队人马在竹林旁边,待他走近后又亲眼目睹了小初子撞刀自尽,即便他出手也为时已晚,事态根本就等不到他出手去救人,可是这一切他要怎样告诉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阿执。 潼玉静默了许久,严正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愁态,阿执见潼玉不回自己话,一边望着马场上奔涌的血骢,一边连声问道:“嗯?我在问你话,潼玉?” 潼玉眼神避开阿执能看到的那一面,而这一举动不仅引起了阿执的疑虑,更是让她不得不想到最坏的结果,一时间阿执两眼发红,她急切的想要让潼玉告诉自己,小初子根本没事,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不说话是......何意......张潼玉......你倒是回话啊!” 阿执半跪在潼玉身边低哑的嗓音,哽咽地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潼玉回眸看着阿执,澄澈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没有救回小初子而发自内心的悔意。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潼玉低沉一句话,终究还是在阿执面前宣告了这一最坏的结果。 微风轻抚,吹过的这北狄夏日的清凉,更是让人透心的寒冷,阿执只觉在这一瞬,整个世界都是宁静的,那个小矮个子的中年男人就这样匆匆离开了,连最后的一声“保重”都来不及对她说出口,她亦来不及对他说一声“多谢”,谢谢他一次次的帮衬,谢谢他暗暗在这狼巢虎穴里为大齐所付出的一切。 第六十章 逃出王庭 几个时辰过去,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阿执也不知怎么的,每到自己犯错就容易耍脾气,被鬣狗咬穿的小腿有些发炎了,也不过瞥了眼跟没事人一样。这几个时辰她始终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一腔热血而导致巧儿一家丧命在这马场中,就连小初子也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而在宁宣手上丢了命,为了就两人而让这些无辜的人受害,真的是她所愿吗?想着想着,眼中的泪悄然涌出。 潼玉早就习惯了这世道的打打杀杀,曾经身边的许多同道中人也是说死就死了,甚至有的人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知晓,他眼中的生死不过就是一眨眼,生命最重要的可不就是过好当下,可是他明白的,阿执不一定明白,想要说服阿执接受这些事实,又不知从何开口。 “姑娘......姑娘......” 马厩外面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几声女子的声音,潼玉闻声抬头看去,下意识从腰间抽出琗玉长箫挡在身前以作防卫,阿执亦拭了泪水抬眼看去,这声音竟有些熟悉。 “难道是她?”阿执小声对潼玉道,“我过去瞧瞧。” “小心些。” 阿执拖着受伤的腿,慢悠悠朝声音方向挪去,潼玉跟在身后谨慎观察着周围,以防宁宣的人马过来。 阿执趴在马厩门口,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查探了半天,只见一辆装着马梁的架子车后躲着一个素衣女孩,仔细一瞧竟是蓝芷,阿执连忙轻声将她唤了过来。 蓝芷半蹲着身子,小碎步躲到阿执身边,“姑娘,可让我好找。” 阿执紧紧握着蓝芷的手,温声关切道:“你怎么如此打扮,不怕被宁璃发现吗?” 提到宁璃,蓝芷一改往日温顺,轻蔑道:“她?她被自己兄长嫌弃又被毁了脸,已经自顾不暇了还会管我?” “那你怎知我在此处?” “我也是猜的,大王子已经在王庭各处安排了巡逻侍卫,我又知姑娘不熟悉王庭的地形,前些日子你又在马场待过,我才来这里碰碰运气,不过姑娘还是不要待在这里了,翎奇统领已经带了一队人往这边赶来了,你们快走吧。” 说着,蓝芷就准备拉着阿执朝外走去,潼玉厉声制止:“不行,这么跑太危险了。” “是,马场太大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逃。”阿执拽住蓝芷低声道。 “姑娘是王庭人,应当知道一些没有人愿意走的路吧?” 潼玉首先想到王庭地宽物广,类似于狗洞的路一定不少,这才向蓝芷问道。 果不其然,蓝芷抬眉一笑,“公子说的不错,反正这王庭我是待不下去了,路我早就找好了,你们跟我来。” 一行人出了马厩,躲躲藏藏奔走了许久,远处已经可以听见一些排兵布阵的声音,蓝芷只好加快脚步朝着马场最为偏僻的地界跑去,没有多久,进入眼前的是一个多年没有翻修的木栅栏,刚好可以钻过一个身材纤瘦的成年人。蓝芷先身爬过,阿执紧跟其后,潼玉武功高深莫测,不等阿执爬过,就已经一跃翻过了栅栏,阿执见状,想起小初子的死就不免对潼玉有所不满,连忙起身亦一跃翻过了栅栏。潼玉先前在东溪镇就已经约摸知道阿执的身手,可又见阿执从马厩出来后不曾对自己说过半句话,心知她还在生气。 三人出了马场很快就听到背后有侍卫喊叫道。 “快,他们从那边翻过去了,快追......” 一听到有人追来,三人都毫不犹豫的朝前跑去,不问方向,不问路黑。 许久许久,待天大亮,阿执受伤的那条腿已经被摧残的无力支撑她的整个身体,眼前是一条几丈宽的河流,水流湍急,波纹潺潺,别说淌过这条河,就是站起身来也已经很是困难。这一晚三人都已筋疲力尽,就连潼玉也都是虚弱地瘫坐在地上,先前他也想背着阿执赶路,可阿执那执拗的性子也不知道一整晚在生谁的气,任潼玉问话她也不做回复,也只有蓝芷有一会没一会的询问她的伤势。 “姑娘,你的伤太重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蓝芷干哑的嗓音,满是心疼的说道。 潼玉闻声亦蹙眉看向阿执受伤的腿,可是他貌似看明白了阿执的心思,不跟他说话定是因小初子之事在与他赌气,犹豫良久,为了不让阿执在受路途颠簸只好撑起疲惫的身躯,不顾阿执冷颜依旧横抱起她。 “张潼玉,你混蛋,我自己可以走,不用你抱我!” “别动,若想尽早看见你兄长,就老实待在我怀里。” 潼玉锐声回道,严正的神色任谁都不敢再多话。蓝芷跟在两人身后走着,听见两人的这一番赌气的对话不自觉得红了脸。 河流两岸荒无人烟,草长莺飞,没有半分人气,三人随着水流流去的方向走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没见有人烟。潼玉怀抱着阿执,为了让阿执不再与自己起争执,他只好盯着前方不低头朝她看去,阿执亦不理会潼玉,虽然恼气可毕竟潼玉无错,她再怎么心气不顺也不能乱发脾气,只好将头埋在潼玉肩上自顾自的生着闷气。 看着眼前更加荒芜的平原,潼玉心下不由的开始慌了,阿执腿上的伤口乃鬣狗所咬若再来不及医治,后果不堪设想。他终于还是低眼朝阿执腿上看了眼,伤口已经微微发黑,小腿也是肿胀着,可是他怀中的这个人就和没事人一样,一声不吭,疼不疼的也不与他讲。潼玉只好停下脚步将阿执放下来,细细检查她身上的几处伤口。 阿执为了不让潼玉和蓝芷为自己太过担忧,更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的伤势而耽搁在这逃命的路上才忍耐着全身的疼痛,而此时潼玉满含担忧的神色被阿执一览眼底,可就这一眼她心中对潼玉多多少少的埋怨都烟消云散了,她很是清楚若不是潼玉,别说救出白詹,就是她自己都会丧命在王庭之内。 第六十一章 阿执伤重 阿执自知自己这一路态度恶劣,面对潼玉对自己的关切,尴尬地喃喃道:“不用看了,我可以忍受住的。” 阿执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竟瞬间让潼玉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是没有想过阿执会忍耐着伤势走了这一路,可现下阿执不顾自身伤势还毫不在乎的语气不仅激起了他的怒火,更是让他对阿执之前的一意孤行恼气。 “白婉儿,你一个女孩子家可不可以爱惜自己一些,这条腿已然如此,若来不及医治,别说这条腿了,就是你自己都会丧命在这里,你让我如何去向叔父交代?” 蓝芷见潼玉勃然大怒,又不愿插手两人之间的事情,装作无事人一般扭头朝一旁看去。 阿执被潼玉猝不及防的怒火惊到,在他人眼里稳重雅正的张潼玉竟也会有怒火冲天的一刻,见潼玉两只通红的双眼怒视着自己,阿执尴尬地撇了撇眼睛,嘟嘟囔囔半天说不出话,像是个被人训的孩子。 “我......还不是......” 潼玉见阿执垂头不敢看向自己,自知情绪冲动,这才稍稍收敛了怒火,“你不是看过医术吗?伤势如何?能撑多久?” “嗯......两个时辰......” 阿执听着潼玉肃重的语气,心下就犯怵,小声糯糯回道。 “看来只能这样了。” 潼玉说着起身走到一块空地上,抽出腰间的琗玉长箫扶在嘴边,悠扬声起,一声悠扬,二声清脆,第三声只见天上出现一只玄色大翼的“鹰”展翅飞来。 “苍穹?” 阿执陡然感到头顶一片阴凉,抬头朝天上望去,果然是那熟悉的身影翱翔在半空之中。蓝芷自小是在北狄荒芜的平原中长大的,在她眼里雄鹰就已经是最庞大的鸟类,而现在头顶的这只玄色大鸟何止是庞然大物,就算是北狄最壮硕的雄鹰也不及它体型的一半,蓝芷睁圆了眼盯着这只大鸟飞落在潼玉的臂肘上。 那只苍穹与阿执之前见过的那两只并无差异,就是翅膀的骨骼很是宽厚,蓝色的眼睛也比之前见过的几只明亮,那只苍穹紧紧抓着潼玉的袖子,歪着脑袋在潼玉脸侧蹭来蹭去,方才遨游九天的气势瞬间化为虚有,倒是像一个孩子在亲爹面前撒娇,这让坐在地上的阿执很是好奇。 “它竟然认识你?”阿执疑问道。 潼玉伸手爱抚着他的小宠物,之前训斥阿执的神情转脸便消失了,凝肃的脸庞满是舐犊情深,“在云巅峰门主之上权重者都会有一只苍穹近身跟随,我这只名唤斩风。” “先前我也曾见过苍穹,可就是没有斩风这样的英姿。”阿执呆呆盯着斩风打量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只黑鸟身上总有种张潼玉身上的某种气质,可就是说不上来。 斩风很是机灵,听到潼玉身下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挥闪着翅膀又跳在了阿执肩上,蓝芷年纪很小看见这种大黑物朝自己方向飞来,抱头躲在阿执身后。 “蓝芷怕什么,斩风这么伶俐定不会伤你的。” 阿执将侧脸靠在斩风身侧,她是真的很喜爱这种聪明的动物,斩风亦是感受到阿执对自己的喜爱又是歪头蹭着阿执,又是挥闪着翅膀表达自己的爱意。蓝芷看着两人,不对,一人一鸟这么“恩爱”,忍不住挪着步子倒退,不再打扰二位。 潼玉出了声响亮地口哨,斩风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瞳孔陡然放大又回到了潼玉身上,潼玉拿起琗玉长箫扶在嘴下,一时间清鸣之音响彻四方,斩风像是意会了指令随着箫声朝着东北方向展翅飞去,不过眨眼间就冲进了云层之中。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简短明了,不做任何解释,面对潼玉这样的回话,阿执只好转了话题,显然已经习惯潼玉的做派。 “对了,宜阳和我兄长安身在何地,安全吗?” “一个山村里,不能说安全,但应该可以撑过一时。你的银针呢,伤口总不能就这样吧?” 斩风一走,潼玉的脸色又变得凝肃,低眼看着阿执的伤口连语气都没有方才那么温和。 “没有药草,做什么都是徒劳。” 阿执揉着肿胀的小腿,又看了看自己满身的咬伤,狼狈至极又万般无奈。 “姑娘快看,河对面好像有两个人,好像是王庭的人。” 蓝芷手指着河对岸,三人紧张的情绪陡然升起。 阿执和潼玉抬眼朝河对岸看去,潼玉只知那两人是王庭的奴才却不识身份,可阿执看了半晌,陡然眼睛放光,一遍遍确认了那人身份嘴里不停嘟囔着。 “是他,没错,他竟然将巧儿带了出来,巧儿还活着。” 阿执看见对面依旧欢脱的小女孩,想起徐老头临终遗言心中五味杂陈,满心的愧疚让她更是对自己再一次失望。 “她是何人?” 阿执望着那个渺小的身影默默地湿了眼,潼玉似是感受到了阿执崩溃的心情,温声问道。 “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已,潼玉,我想见她。” 看着阿执灵动的双眸,潼玉切身感受到了阿执与先前的一些不同,四年前那个目中无人不惧天不惧地的小女孩在这几个月中无时无刻不再展现她不为人知的那一面,难道真的说当年她的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待水流缓些,我背你过去。” 带着一层层疑惑,潼玉轻声回道。 各怀心事,两人心照不宣地望着眼前层层波澜都没有再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执身上多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疼痛感愈来愈强,可是面前的水流依旧没有缓下来,潼玉坐在阿执身旁正闭眼歇息,肩头顿时一沉,睁眼看去阿执在他的肩头昏睡。 “公子,姑娘脸色不大好。” 蓝芷坐在河边把玩着水里的石头,许久为听到身后两人说话,回头看去正巧看见阿执倒在了潼玉肩头,通红的脸颊,细细看去额头还出了汗,可是北狄寒冷,这河边又不断挂起北风,任身体燥热也不会出汗啊,蓝芷这才发觉阿执的伤口已经慢慢溃烂。 潼玉低眉打量,看着伤痕累累的阿执,眉间不由自主地紧蹙。斩风离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按道理还有一个时辰会有人赶来,可是阿执如今这般怎能在这里耽搁,思衬许久,他还是背上了阿执慢慢朝着河边走去。 第六十二章 不要留下她一人 “蓝姑娘,阿执的伤不能耽搁,咱们得过河去,说不定对面的人有些药草。水流湍急,你自己可以淌过这条河吗?” 潼玉背起阿执,看见坐在河边的蓝芷轻声道。 蓝芷看了看水流,又看了看潼玉背上的阿执,犹豫不决,不是她不敢走过这条河,只是她身材矮小,就怕刚一踏进河流中就会被冲走,潼玉亦是发现了这一点,轻声解释道。 “方才斩风是去寻我的人了,想来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人前来,你若是淌不过这条河,就坐在这里等着我们,我去去就来。” 潼玉一番解释这才让蓝芷安心坐在河边等候,这条河说宽也不宽,可就是如今夏日远处山上雪水融化,河水不仅急而且冰凉,潼玉穿着鞋袜稳稳踏进水里霎时间一股凉意袭上全身,英眉顿时拧成一股,这一刻,他的耳边听见的不是北狄那骇人的北风呼啸,而是一位长辈在许久前对他说过的话。 “潼玉,此去艰险万分,阿执自小执拗,若我在她面前提起一人去助她救出白詹,她断然觉得我抹了她的脸面,我这闺女的脾气你多多少少都有了解,所以,叔父把她拜托给你才是最放心的......在去往北狄的路上,若她胡闹,乱了你的阵脚,你就把她给我绑回来,恭儿已经这样了,我不想再让阿执一去不复返,叔父恳求你,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留下她一人......” 回想着这些语重心长,潼玉嘴下重复着“不要留下她一人......不要留下她一人”,似是给自己的一个提醒。 脚下踏着磐石,半个身子被寒凉的河水不停拍打冲刷,一步步走过河水最深的地界,为了不让阿执受伤的腿被河水打到,潼玉近乎是将阿执扛在了自己脖子后面,用力太久手下已经没剩多少力气,胳膊不停颤抖着,脚下还要稳稳走过,就这样潼玉扛着阿执艰难地淌过了这条河水。 河对面的巧儿还有之前在马厩的小奴才坐在一个装有马梁的架子车背后,面对一个未知身份的人,他们除了躲避就只有逃跑,可是现下已经四片荒芜即便逃跑,他们也不知往哪里逃,只好坐在车后静候时机。 潼玉走上岸,缓缓将阿执平放在一处干枯的草地上,独身朝那二人面前走去。巧儿年纪小分不清什么是坏人,正想跑向潼玉却被小奴才一把拉回,搂在怀里。 “站住,你是何人?” 小奴才颤颤巍巍呵住潼玉,潼玉脚下一顿,硬生生忍住冻的打颤的舌头,朗声道,“在下姓张,身后这人受了重伤又发了热,敢问阁下是否有什么药物能就她一命。” 潼玉施了礼,未再上前一步。 小奴才看样子与阿执年纪一般大,眉眼里尽是机灵,听了潼玉的话抱着巧儿挪了挪步子朝阿执方向看去,直到看清了人脸,这才恍然。 “是她?” “姐姐。” 两人同声道。巧儿看见那人是自己认识的人,不顾眼前潼玉直奔向阿执,小奴才见状,急忙摸了摸衣袖又回到架子车上翻找,果然被他找到了一个小瓷瓶。 “那个......你是她什么人啊?” 小奴才私下打量了一番潼玉,只觉此人虽然彬彬有礼却有着说不出的强大气场,甚至个头都比自己高出许多,看着眼前面色很是肃重的潼玉,小奴才忍不住地吞吞吐吐。 “在下是这位姑娘的朋友。” “哦,你既然是她的朋友,这瓶金疮药便拿去吧。” “多谢。” “那个......她没事吧?” “阁下不知道吗?” 潼玉行事问话甚是老练,对谁都不会松懈过一分,更何况是面前这个未曾谋面不知身份的人,一句话便避重就轻,将话丢给了对方。 小奴才在这王庭也摸爬滚打了许多年,潼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都听了个尽然,可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什么能够说谎的,直言道:“先前你的这位朋友独自去救巧儿的爷爷,临走前将巧儿托付给了我,让我将巧儿藏起来,说是那些侍卫会找巧儿麻烦,之后我就想了办法装作运送马梁把巧儿带出了王庭,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走到了这里。” 小奴才一言一语都不像撒谎,潼玉也没有再疑心,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正当潼玉回身走到阿执身旁时,小奴才厉声何止了潼玉。 “喂,你还是让巧儿为她上药吧。” 潼玉手下顿时止住,抬眉看了看对面蹲坐在阿执身旁的小姑娘,巧儿话不多但很是乖巧,红彤彤的脸颊,圆圆的眼睛很是可爱,潼玉抿嘴一笑轻声道:“你可行?” “哥哥放心,巧儿手下轻些,不会让姐姐疼的。” 巧儿孩童般糯糯的声音,引得潼玉心下一暖。 巧儿年龄不大做事却出奇的稳重,潼玉待巧儿上好了药,慢慢扶起阿执靠在自己身上尝试着唤醒她。 “哥哥对姐姐真好,爹爹曾经对娘亲也是如此,娘亲生病了爹爹就整夜整夜煎药给娘亲。” 巧儿看着眼前潼玉对阿执关切的眼神,不免想起自己过失的父母,童言无忌,这一段话在潼玉听来不免有些尴尬,耳朵略微赤红。 小奴才是多么油头滑脑,一眼便看穿了潼玉,连声制止巧儿:“哎,巧儿,别胡乱说,这位哥哥和你认识的姐姐是挚友,并不是你娘亲和你爹爹那样的感情。” 巧儿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可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为她解答。 “在下见那车上装了不少东西,阁下是要离开王庭吗?” 潼玉此话一出,小奴才神色稍稍一僵,他藏在粮草下的包袱没想到这人离了几步远都能察觉到,晃了晃神嘟嘟囔囔着回道:“啊,是,我在这王庭无依无靠,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就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潼玉神色很是淡然,话里却都是精明,“那巧儿呢?总不能跟着你颠沛流离。” 巧儿睁着个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很是清楚眼前这两个大哥哥在议论自己。 “我一个莽夫,自由自在惯了,张公子才貌双全温文尔雅,若是收留了巧儿想来姑娘也会很高兴吧?更何况姑娘救了巧儿,我看你们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巧儿这么乖又懂事定不会让你们生厌的。” 小奴才脑子反应甚是灵敏,潼玉不过顺嘴一提,却引出他那么多话,想来是真的不愿意巧儿跟着他。潼玉没有接话,温热的一双眼看着巧儿,心道,这孩子看着也就八九岁,若真的跟了这厮定不知道会吃多少苦,既然她是阿执救出来的,不如留给阿执定夺。 小奴才见潼玉半天没有回话,急忙蹲在他身边正欲继续劝说,对面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叫喊声。 第六十三章 她命大着呢 “少阁主......少阁主......” 喊话的人正是宜阳,他回到村里的小木屋后将白詹交给了已经清醒的冯落扬,又连夜骑马来到了王庭宫门口,思虑着潼玉一身好本领或许已经带着阿执逃离了王庭,再三犹豫还好等到了斩风前来送信,这才跟着斩风一路马不停蹄来到了河边。河岸两畔相隔太远,宜阳喊了半天也未听见潼玉回话,其实也不是听不到,只是像潼玉这样玉树临风的男子怎么会在陌生人面前露怯,宜阳没了法子只好骑着马带着蓝芷过了河。 “姑娘?” 蓝芷很是担忧阿执的伤势,下了马便蹲在阿执身边照料着。 “少阁主,这姑娘谁啊,斩风竟然认识她。” 宜阳方才来到河畔上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坐在那里望着对岸,斩风鸣叫了两声他才意识到这个姑娘可能曾经见过潼玉,问了两句果然如此,这才一起将她带了过来。 潼玉坐在地上环抱着阿执,宜阳一上岸他就轻轻松开了手立在一旁,巧儿年纪小不经世事看不懂潼玉所为,可小奴才一眼就识破了潼玉的心思,河边风大,阿执发热昏迷不醒,潼玉的后背正好是风刮来的方向,他环抱着阿执不就是为了替她挡风用自己的体温暖着阿执的身子。小奴才浅笑着瞥了眼装作无所事事的潼玉,心中却似明镜将这些看了个明白。 潼玉负手立在河边俯视着河水的流向,低声道:“蓝姑娘受了阿执恩惠,才一路跟随着。这里离城外的村子有多远?” 宜阳打量了眼蓝芷,旋即正色道:“骑马回去不到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潼玉轻声重复了一边,低眉思衬着,“眼下宁宣的人还没有跟来,想必也不会再追来了,只怕到时候我们要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又如何,少阁主您别忘了,咱们手里还有那个北狄王子的潜线呢,不怕走不出这北狄。” 有潼玉这个清羽帮少阁主在身边,宜阳说话都多了三分底气,那些个王庭侍卫加上有着破天弩的翎奇就算现下就在他们眼前,也会因潼玉的存在变得有恃无恐。 “可就怕这是欲擒故纵,我们行事还是要小心,白詹的身体情况还不明确,五殿下虽然清醒却已对大齐心灰意冷,现下阿执又受了重伤,我们两个只有等曲昭的人前来才能有一线脱困的希望。” 潼玉目光如炬,藐视着前方荒芜的一片,每每在重重危机面前他总是忧愁的,但做出的分析却超出常人判断,宜阳轻轻颔首,听了潼玉的话也不由紧锁着眉头。 “我先带着阿执回去,她的伤势不能再耽搁了,至于身后这三人...” 潼玉话音未落,宜阳瞟了眼背后清瘦羸弱的三人,抬眼笑道:“少阁主放心,有我在他们会安然回到村子里的。” “嗯。” 宜阳的功夫虽不能和潼玉相提并论但也能被称为“高手”,至于翎奇和他那些不入眼的手下宜阳从未放在眼里过,潼玉亦是对宜阳的功夫有充足的把握才会将巧儿三人交付在他手上。 潼玉不再耽搁,抱起阿执腾身上马,两手紧握着缰绳,阿执坐在他身前被他牢牢夹在肘间,未等蓝芷和巧儿送别阿执,潼玉脚下一个狠揣,只闻一声长鸣,那马便如离弦之箭踏过河水朝着一望无垠的荒原奔驰而去,斩风亦扇动着它的羽翼继而离开。 冯落扬这两日很是平静,昔日的清雅端庄又好像重现在他身上。宜阳当日快马加鞭带着白詹赶回来时只拜托他好生照看白詹并未多说什么,也正因宜阳没有多说就忙身离开,他才肯定王庭内出了乱子,既然白詹是自己的手下,又是那位姑娘的兄长,自己又有幸受了她的帮助,照看伤痕累累的白詹他义不容辞。 眼下已经过了两日,宜阳还没有回来,自己又不能莽然出门,焦灼的内心使他不得不乱猜想,突然马蹄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门外又发出一阵急匆匆的脚步,愈听愈骇人。 冯落扬行军打仗一年多,白詹在他身旁教给他不少拳法,听着那脚声逼近,他躲在门后欲待“贼人”潜入,门外“贼人”脚步戛然而止,只闻门声轻叩。 “五殿下,在下张念山。” 一位男子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入,冯落扬当即颜色舒展,拉开一扇门页,潼玉当即抱着阿执进屋,轻手轻脚将阿执放在白詹身旁,继而回头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清羽帮张念山见过五殿下,还望殿下不要怪罪在下救驾来迟之过。” 冯落扬似是没有想到潼玉会行此大礼,想要开口说话却口中无物,伸手扶起潼玉摆了摆手,抿嘴笑着,看的潼玉很是忧心。 “五殿下,这位是白公子的同胞妹妹,她受了重伤又发了高热,在下要出门找些驱寒的药草,她们兄妹二人劳烦殿下看顾了。” 潼玉垂眉指了指身后的阿执,低声解释道。 冯落扬抬眼看去,眸中生亮,欲开口轻唤她却只能发出“唔唔唔”的粗音,似是在迫切地询问阿执伤势,潼玉看了半天才意会到:“殿下放心,她命大着呢,没有那么容易死。” 冯落扬英眉紧皱,呆呆望着那面容灵秀,安静沉睡的阿执,担忧尽在眼底。 潼玉离去后,冯落扬拧干了毛巾,细心为阿执擦拭面颊,又顾着男女有别不能再为她擦拭身上伤口,只好静静坐在桌边等候潼玉归来,望着年纪轻轻就有勇有谋能和宁宣斗智斗勇的阿执,冯落扬不免心中酸涩,一个女子尚且能够以一己之力救出自己,可他为何就不能以一己之力翻出重围带着北疆驻扎军攻破敌人的次次进攻呢,思绪沉重,如今想这么多已然无用,他现在不过就是一个无处能用的废人。 不知何时,潼玉已经悄声回到了屋内,见冯落扬闭眼坐在窗前凝思,他也不好叨扰。 在江湖上行走了这几年,潼玉大大小小的伤也经历了不少,面对阿执这样溃烂的伤口说不上处理得当,但也能让伤口不再扩大。 潼玉抽出靴中一个手掌大的匕首,烛火慢烤,一点点刮下阿执伤口上已经溃烂的皮肉,神色甚是凝重,生怕一刀下去毁了阿执细嫩的皮肤,可就是小心再小心,阿执依然感受到了火辣的疼痛,猛然睁眼坐起,黑黝黝的眼睛怒瞪着眼下之人,看见是潼玉又有些错愕,刚要开口喊疼,潼玉猝然回头,手指在她锁骨处用力一点,阿执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恨不得用划开张潼玉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木头做的。 第六十四章 那抹猩红 “别动。” 潼玉又低头轻轻下手,沉沉道。 冯落扬听到潼玉说话,蓦然回头只见阿执正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吭不出一声。冯落扬眼睛本就修美,笑起来更像是邻家兄长一般,阿执忍耐着腿上的疼痛挤出一丝难堪的笑意。 几炷香时间过去,潼玉终于罢手,阿执原以为他会解开穴道,谁知这家伙不仅没有收手竟然还要伸手去解自己的衣物。阿执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可是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只能靠眼神一遍遍警告。 潼玉依旧面色不改,凝重的神情好像自己干的是个正经事,不过好在刚一伸手潼玉就意识到身后还有一个不能说话的冯落扬,这才收回了手转身朝冯落扬看去,阿执可算是安稳了。 冯落扬早在几天前就听宜阳提起过张念山,话里话外都在说着此人是个正人君子,武功盖世,气宇轩昂是个不可多得的侠士。眼见潼玉要胡来,冯落扬却不为所动,可能是真的发自内心认为眼前这个名叫张念山的人是个好人。 “五殿下,阿执身上还有多处咬伤,在下不得不脱去她的外衣,男女有别,烦请殿下在门外等候片刻。” 潼玉所言所欲皆是义正言辞,可是仔细一听,不得不承认这个“榆木”连耍流氓都做的如此正经,阿执真是哭笑不得。 冯落扬眼神一滞,男女有别?难道你张念山不是男人? 潼玉就怕冯落扬乱想,拱手连忙回道:“阿执乃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此举实乃对殿下不恭,可兄长已然不省人事,只好委屈殿下门外稍候。” 冯落扬这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满腹疑心但还是淡定走出了门。 阿执紧紧盯着潼玉,生怕他真的乱来。潼玉回到阿执身旁,温润平和的双眸竟有一丝丝挑衅,阿执不由心下乱想,脸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 “伤口如若再不上药,高热可就退不下来了,你是医者该明白的。” 潼玉侧坐在阿执面前,那张秀逸的脸庞一向是严正的,可就在前一刻那张动不动就眉头紧蹙的面容尽显出的是心疼,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温雅,阿执恍惚间觉得眼前的潼玉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了那些肃重的话,没有了那些有所谓没所谓的事情,就像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 潼玉还是伸手解开了阿执最外层的衣服,很快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慎人的血腥,白色的里衣几乎被染透了,潼玉温润的眼神陡然间充血,像是那抹红色亦染了他的双目,抓着外衣的那只手紧紧窜在一起,额头的青筋好像瞬间就会炸开,阿执不知自己伤的那么重,一路上她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全身的疼痛,只是她不愿意想起来罢了。 潼玉赤红的双眼不敢抬去看向阿执,深吸了口气,又出手解开了里衣,可谁知,他的手刚触碰到里衣的带子,阿执就支支吾吾一通乱叫。 “不解开如何给你医治?” 潼玉怒吼道,他不是气阿执,也不是气那斗兽场里关着的畜生,他是在气自己,赤红的眼眶刚刚对上阿执明动的双眸,潼玉的心就好像是被人狠狠挖了一刀。 阿执白皙的脸上泪水如万千刀锋划过,她很痛,非常痛,当恶臭的利齿刺进她满身血肉时她痛,当她拼尽全力用双指一次次刺进那些畜生的双目中她痛,当她好不容易杀了那些畜生逃进白詹关押的铁笼,看见自己兄长被人剜了双目,封了七窍时,她更痛,每每感受到那满身刺痛时,她都会想到那些骇人的一幕幕,那些黑暗,那些丑恶,她再也不想回忆,于是她抱着满身医术就这样让自己等死,只有死亡才是最能忘记那些疼痛的方法。 潼玉束手无策,更是无能为力,解开了阿执的穴道,紧紧搂她入怀。 “疼吗?” 轻轻一语已诉尽了深情。 阿执靠在潼玉肩头,淡淡的栀子香气和那宽实的怀抱真的好暖,“潼玉,斗兽场好黑啊,我什么都看不见,它们咬了一口又一口,好痛。”,阿执附在潼玉耳下喃喃道。 感同身受不过如此,情深意切亦不过如此,阿执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潼玉的身上重演,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不言片语,这种默契就像是与生俱来的。 “阿执,对不起。” 潼玉低哑的嗓音很难听出他的伤心欲绝,那日阿执想尽办法将他送出王庭,他就应该猜到留下阿执一人在那腌臜地界准会被宁宣折磨,当他再次见到阿执时,他的心就像是被宁宣这根绳提在半空里,担忧、害怕、懊悔,可更多的却是心疼。 “为我上药吧,这点疼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靠在潼玉怀里阿执顿时又感受到了那些尖锐的刺痛感,若在一天前因为白詹伤势,她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那么现在就因为潼玉跋山涉水为她捡回一条命,她也该活下去。 潼玉看着那一抹一抹刺眼的红色,就像是剑剑扎在他的眼睛里,血肉已经和里衣粘合在了一起,只有揭开那层里衣才能为阿执上药。 “忍不住疼就抓着我。” 潼玉的嗓音又低沉了许多。 见过黑暗的人,还会因为黑夜而恐惧吗,阿执空洞的眼神在潼玉看来是那么的无畏,他伸手轻轻扯住阿执里衣的衣领最后一次用目光宽慰着,阿执恨恨咽了口干涩的唾沫,轻轻颔首。 随着潼玉手下极轻的动作,疼痛却未减少半分,阿执紧锁着眉头,脸涨得通红,额头豆大的汗珠滴滴从脸侧滑到下巴在滴在潼玉扯着里衣的手上,强劲的痛感持续了太久,阿执的忍耐早已突破极限,她一只手紧握着潼玉腰间的锦带,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白詹的臂膀,许久许久...... 在许多年前她是吃不住一丝疼痛的,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眼泪、疼痛、寂寞她再不与任何人说,面对任何人的责骂、冷落、侮辱,她都不曾真的生气,可在潼玉面前,她不会在意男女有别,不会质疑潼玉任何做法,在心底是信任他的。 赤裸的少女肌肤千疮百孔,血肉模糊,潼玉来不及细细看着阿执瘦小的身体,那刺眼的血红就已经够让他难忘一辈子了。 第六十四章 神识被封 揭开了里衣,打了一盆温水,擦拭了身子又拿着一个小瓷瓶一点点撒在伤口处,找了白色绷带一圈圈缠绕在阿执身上,也不知潼玉从哪里找来的长袍,宽大不说,正好是可以盖住阿执全身,闻着衣服上淡淡的清香,阿执沉沉睡去。 潼玉忙到了大半夜,留下冯落扬与白詹一屋,自己抱着阿执朝着屋后的一间茅草屋走去。朦胧月色,正巧映在了潼玉清风玉洁的脸上,疲倦中很是温馨,淡淡笑意望着怀中女子,足矣。 过了些许日子,懵懵睡醒的阿执睁眼看去,眼前正是一个圆脸大眼的小女孩,咧着嘴对她笑着。 “姐姐,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啊。” 巧儿童稚的声音渐渐将睡眼惺忪的阿执拉回现实,阿执挑眉细看了半晌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巧儿,其他人呢?” 病重许久,阿执煞黄的脸色却还是存着些许少女的灵动,躺了许久浑身都没了力气,提着一股气小声道。 “宜阳哥哥和那个不爱说话的箫哥哥出去了,只有我和五哥哥在这里,姐姐你快起来吧,巧儿饿了。” 不爱说话?可不就是张潼玉那个“榆木”嘛,至于五哥哥......难道是五殿下?阿执心下猜着巧儿说的这几个人,挑起嘴角轻声道。 “那你的五哥哥......” 说起五殿下,阿执摇了摇头,大齐皇子怎么可能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做吃的,简直妄想,阿执看着巧儿红红的脸蛋,伸手捏了一把,笑道,“既然五哥哥不给你做,那就只好姐姐给你做了。” 巧儿吵闹着连忙拉起阿执,阿执碍着身上伤口缓缓起身,看着巧儿天真的小脸只觉这世间还是有一些事情能让她有精神去做的,也许是沉睡太久,阿执的头脑反应很慢,猛然间想起当日和她一同逃出王庭的蓝芷,急声问道。 “巧儿,你可见过另一个姐姐,她很瘦比我矮了一截,她为何没有在这里?” 巧儿挠了挠脑袋,转着大眼想了半天才明白阿执说的是谁,“啊,是有一个姐姐,那个姐姐到了城里就没有同我们一起了,永生哥哥也没有和我们一起,我听宜阳哥哥说,他们是回家去了,巧儿也想回家。” 说起回家,年仅十岁的孩子努着嘴巴,似是撒娇,可又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些场面,阿执听明白了巧儿说的这些经过,想来永生就是那个小奴才了,既然他们都有自己的去处,阿执也算放下了一颗心。 “哎,五哥哥?” 听着身后脚步,巧儿蓦然回头,前一刻的哀伤,后一刻就抛掷在了脑后,嬉笑着抱住冯落扬的大腿。 阿执自地宫之后只得到了小初子托蓝芷带给她的消息,至于之后冯落扬出了王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从得知,看着面前身着一身素衣,青丝零散却不失儒雅的冯落扬,阿执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俯身正欲下跪,冯落扬忧着阿执伤口,没等她膝盖在地,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轻轻摆首。 “谢殿下。” 冯落扬扶着阿执坐回床边,阿执还不知道冯落扬被拔舌,一头雾水坐回床上,眼睁睁看着冯落扬拉着巧儿走出了屋门。 “哎,殿......” 正想喊住冯落扬,心下又想到,对着一个皇子乱喊貌似不大和礼仪,九品芝麻官也是个官啊,落魄皇子至少也是皇帝的种啊。 百无聊赖,阿执只好在屋子里左转转又看看,果然是躺了太久脑子都坏掉了,拍了拍后脑勺,阿执心中怒骂道:“白婉儿,还不快去看看兄长,你倒是闲的很。” 刚准备踏出屋门,屋门就被一位男子先一步推开,对上那双澄澈的双眸,阿执的心就像是被人扔了块石头猛砸了一下,退着步子回到床边,看着来人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那晚锥心的疼痛感犹然在伤口处升起。 “既然醒了,明日就出发吧。” 熟悉的声音依旧没有半点多余的解释,阿执挠了挠脸,清了清嗓子故意问道。 “出发?去哪?” 这人难得有心情与阿执玩笑,可是那语气也只有阿执能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不离开,难不成你还惦记着北狄的血骢?” “血骢乃是极品,谁不惦记?!”,前半句话倒是不假,后半句话也算真,某人厚着脸皮死乞白赖拉着面前人的衣角,喃喃道:“潼玉,你可愿为我偷来一匹?哪怕是个小的也成啊。” 潼玉一脸正气,目光中丝毫没有波动,淡淡回道:“快去看看你兄长吧。” 说完,负手款款走出了门,阿执也没将血骢当一回事,毕竟她不像宁宣那么无情,提着一身长袍匆匆跟在潼玉身后朝前屋走去。 白詹为人仗义,与潼玉和冯落扬都不大一样,他是个正正的铁汉子,眉骨清奇,脸部轮廓清晰,即便被宁宣摧残了三四年依旧是那么魁梧,可在阿执的记忆里,他的兄长是个白皮嫩肉,而且甚是清瘦的美男子,时过境迁,世道都在变,更别说一个人了。 把了脉,拔下了刺在白詹头颅的银针,那是当日她为了躲避鬣狗逃到白詹所在铁笼里,为了护住他最后神智而刺入的。 “如何?” 潼玉见阿执愁眉不展,开口问道。 阿执又一遍把脉,还是锁着眉头,“那北狄的畜牲果真狼心狗肺。” 神色凛冽,眼里杀意尽然。 “可能将他唤醒?” 潼玉神思敏捷,那头上被阿执扎了银针定是神识受了伤害,看着阿执怒火中烧的模样,低声问道。 阿执思虑良久,还是摇了头,唤回神识不是她没法子医治,而是北狄荒芜,一年四季都是寒风导致满地都是冻土少有药草生长,唯有大齐才有最好的药草,至于白詹被剜的双眼,她恨不得将宁宣的双眼抠下来,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宁宣这么些时日没有动作定是知道我们还在北狄,想必是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的,曲昭已经在北疆接应我们,明日我们就出发离开北狄,路上宜阳会寸步不离守着他,你且放心吧。” 潼玉坐在一旁还是将他已经准备好的计划说与阿执,一来为了转移她的心绪,二来为了让她在离开前有所准备。 “那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能让我们走出北狄?” 阿执闻声看向潼玉,回问道。 第六十五章 有何不能娶 “宁宣手下的两个潜线在我们手上,一个已经被宜阳废了全身武艺,另一个被我捏掉了下巴,被废的那个为了保命交代了一个令牌,听闻那个令牌是翎奇的官令,可以让咱们从围临边城的几个关隘通过。” “那翎奇又不是傻子,定会猜到咱们手中有他的令牌。” 阿执未等潼玉话说完,急言道。 “既然连你都能想到,宁宣会想不到?” 潼玉淡然反问,面色却没有半点担忧。 “所以,潼玉是想到了什么好的法子?” 阿执抬眼紧紧看着潼玉,悄声问道,生怕有人将潼玉的法子偷听了去。 潼玉嘴角略露出一抹狡笑,深沉的眸子不知在思量着何事,他没有再多说这件事,她也没有再多问,因为阿执对潼玉的信任基本建立于他行事稳重。 想到潼玉这几日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白詹和巧儿如今能够有一息尚存之地,满心里都是感激,虽然她依旧不知道潼玉为何要这么做,也许是因为白家和张家的交情,除了这一点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但无论出于什么,阿执还是低眉轻轻道:“多谢。” 潼玉正私下计划着之后的路径,沉甸甸的心思陡然被阿执这一句拉了回来,“什么?” “没听见全当我没说。” 阿执自小就没有跟人说“对不起、谢谢”的习惯,先前虽然也对潼玉说过,可现下说出来只会思及起前几日潼玉在她身上上药之事只觉面红耳赤。 “你我两家交情颇深,应该的。” 低低一声,貌似也是想到了之前那事,潼玉的耳根顿时粉色。 “嗯?......哦,是。” 潼玉肤色本就偏白,阿执抬眼便能看见那端正姿态下的一抹羞红,抿嘴偷笑一番却被潼玉逮了个正着。 “伤口疼吗?” 潼玉神色转变很快,快到阿执自以为方才是自己看走了眼,“嗯,睡觉都不敢翻身呢,潼玉,这几日都是你换药的?” 话刚一出口阿执就后悔了,疯啦?竟然对一个木头说这些。 潼玉正端起一杯茶靠在嘴下,阿执一句话还好没把他呛到,缓了缓慌张的脸色,哑着嗓子回了声“嗯”。 “......” 所以,张潼玉是把她看完了?而且日复一日的看,其他人也没有拦着?阿执胡思乱想着,煞黄的脸色时而泛红时而泛黄,可思起这里同行的几位,貌似除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巧儿,也只有一个张潼玉与她关系紧密,诸多无奈,阿执也只好心下暗叹道:“算了,看在你是我名义未婚夫婿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潼玉似是无事人一般,抿了口茶瞥了眼阿执复杂的颜色,淡然道:“放心吧,他们都不会乱说的。” 阿执蓦然瞪大了双眼,这是不认账啦?看完了就这么过去了? “什么叫不会乱说?他们......” 阿执正欲质问,门外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姐姐,宜阳哥哥怕扰了你们,让我来知会一声箫哥哥,可以吃饭了。” 巧儿糯糯的声音陡然打断了阿执的话,可是听了这话,阿执又是一阵脸红,看来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们的那些关系了。 “你伤还没好,我去将饭端来。” 说完,起身从容离开,巧儿露了个可爱鬼脸也跟着潼玉离去了,唯留下阿执一人呆在屋里,明明应该恼气,可脑中幻想到潼玉为自己换药更衣的场面嘴角竟不知羞耻的笑了出来,该打。 替白詹扎了几针清神穴位,潼玉端着饭菜走了进来,气氛又微妙了起来。 “你......” 桌上很快被潼玉摆了三道口味很清淡的简单饭菜还有两双碗筷,阿执本来想问“你没吃?”,可话到了嘴边说出来未免尴尬,只好快快住口。 “我陪你吃。” 这四个字若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定会感动,可现在说出这话的可是个只会蹙眉的“木头”啊,阿执拿了碗筷回了声“哦”,潼玉身上与生俱来的清正只会让那四个字显得像是“命令”。 两人的这一顿饭吃的甚是压抑,其实这些天也是他们二人自己在屋子里吃的,不过是潼玉亲手给阿执喂进嘴里,今日阿执醒了过来潼玉原是打算在厨房跟其他人一起吃的,谁知却被巧儿一通质问。 “箫哥哥是不喜欢姐姐吗?” “箫哥哥留下姐姐一人,姐姐会觉得孤单的。” “姐姐受了伤,哥哥还是去照顾姐姐吧。” “......” 宜阳更是听了巧儿的话,连忙收拾了碗筷交给潼玉,不顾潼玉冷脸还是郑重将那些饭菜放到了潼玉眼前,冯落扬也难得露出不好的脸色,恨不得开口将潼玉赶出去,三人联合起来,潼玉只好悻悻端着饭菜陪着阿执。 伤口未愈,阿执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不再动筷,趴在桌上两手撑着头呆呆看着潼玉,仔细了一看,潼玉还是很清秀的。 “伤口疼?” 潼玉没有抬头只是感受到面前一双炽热的目光,轻声问道。 “嗯,很疼。” 阿执话里玩味十足,若是不闹腾一下这顿饭就当真无趣了。 “那就回屋里躺着。” 果然是“木头”,说什么话都是一个表情,阿执顿时玩性大发,“潼玉,我这几日躺着都是你给我喂饭的?” “嗯。” 不假思索,潼玉夹了一筷子青菜淡定回道。 “哦~给我喂饭还为我更衣,在翎奇面前亲口承认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张潼玉,你是下定了决心要我做你妻子?” “......” 潼玉被那一口青菜差点噎着,阿执看了潼玉那端正的脸庞被自己呛得通红就开心得不行,拍着桌子毫无顾忌的大笑,潼玉闷了口水才生生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清冷的俊容才恢复了平静,睨着阿执嬉笑眼里的挑衅意味犹然升起。 “白家幺女白婉儿,容貌品行甚佳,有勇有谋当是人中龙凤,有何不能娶?” “......” 似是赌气的一句话却还是在阿执心里激起了一番浪潮,阿执止了笑意,抬眼对上潼玉清如止水的瞳孔,缓缓起身攀附在桌上直到潼玉的脸离自己几寸远,“张潼玉,谢谢你,虽然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爹才愿意来到这北狄帮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救了兄长,救了我。” 阿执的声音只有她与潼玉能够听到,潼玉的瞳孔微微一震,似是没有想到阿执会突然对自己道谢。 第六十六章 我是因为你 少时的潼玉温柔沉稳,很是能说会道,可这些年江湖上打打杀杀,朝政里风云浑浊,他看多了人心狡诈,慢慢的性情也冷淡了许多,做事也不愿意对身边人解释,郭瑜的突然离开更是让他对世间生死淡然,面对眼前这个性子跳脱,甚至可以让他有那么一些不一样的女子,说是好奇也有,说是感情也不尽然。 潼玉回忆了许多这几年来自己的所见所闻,垂了垂眼收拾了饭菜就朝门口走去,阿执了解潼玉的做派,他是不会回自己这番话的,起身走向白詹时,却闻身后人回道:“我是因为你。” 阿执猝然回头,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人,这个回答真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耳里一遍遍回想,低眉晕深难掩。 夜里收拾了一些干粮,阿执无所事事坐在后屋里琢磨着回到大齐之后的事,正想得深入巧儿猫着腰悄悄溜了进来,想要吓到阿执却不料被人捏住了脸蛋从身后揪起。 “疼...疼...” “找我来何事啊?” 第一眼看见巧儿时,阿执就倍感亲切,萍水相逢的一个孩子都能对她如此这般,可见这世道上还是有温情的。 “姐姐,我们是要去哪里啊?” 巧儿转身坐到阿执身旁,闪烁的眸中尽是对之后日子的向往。 “我们......去闯江湖,如何?” 阿执一开口就想答道,我们是回家,可这话无非就是在这已经无家可归的孩子心上拜拜插上一刀,继而玩笑回道。 “哦?那我们就可以去很多地方见很多大侠,还能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啦!” 巧儿听到阿执回答,立马眼神放光,拉着阿执的手靠自己幻想想着以后能见到的一切。 “是啊,以后巧儿就可以跟着姐姐走南闯北啦,有姐姐在看谁能欺负我们巧儿,我们巧儿想喝花酿就喝花酿,想欺负谁就欺负谁,管他东西南北,闲云野鹤,乐得逍遥自在。” “哇,这可是姐姐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 “绝不反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欢喜,笑声传到前屋三位耳里真真切切,一字不差,宜阳撇了撇嘴角,发自心底觉得阿执口若悬河地捉弄巧儿,回眼看向身旁潼玉,却见身旁人目光温和嘴角上扬。 “少阁主?你在想什么?” 宜阳此番话略带刻意为之,他们三人本正在商议明日之事后屋就传来一阵阵欢笑,难不成是因为跟两个大男人在一起好笑?宜阳心里挑逗着潼玉,迎来的却是面前人的凌冽回眸。 “嗯......手下觉得明日还是走城中较为稳妥。” 宜阳连忙收了神色,随口说道。 冯落扬坐在两人面前,听着屋后二人一声声的吵闹笑语,回想起儿时在皇宫里与自己的两个弟弟互相嬉闹,不过短短十年逝去,若想拾得当年的那份真挚,怕得等到下一世了。 “不是不可,只是宁宣城府颇深,他未必就会在城西候着我们,这件事还需斟酌。殿下觉得呢?” 潼玉从容回着宜阳的话,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冯落扬正心思沉重想着事情,这才询问他的意见。 冯落扬每每回想起从前的日子都会流露出让人难以看出的哀愁,听到潼玉问话这才想到自己处境,猝然回头,愣了愣神。 “殿下觉得应从哪个门突破方能逃出围临?” 潼玉看出他心思不在,又问了一遍。 冯落扬捏着手下的袖口,思虑了片刻,取来了纸笔将围临的城门方位大致的画了下来,又画了他们所在村子的位置,手指着村子一直划拉到城东的关隘。 潼玉细细看了冯落扬所画的地形图,沉着眼色微微颔首,“这也不是可,宁宣现下还不知道我们身处何地,怕就怕他在每一个关隘都设下了强军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可这几个关隘唯有城东与我们离得最近,而且离北狄兵防部署和巡防营最远,这条路,方可一试。” 三人很快做出了最有利的计划,屋后的笑声也随着夜深渐渐静了下来。 潼玉来到后屋时,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都已经闭眼躺在床上歇息了,潼玉为她们掖了被子正欲转身离开回侧屋就寝,身后却传来女子闷声一哼,回头看去,那在最外侧睡着的女子睁大着眼睛正满含泪水的盯着自己,她腹上正被里侧熟睡的人压了个正着,满身伤口还未痊愈怎能受得起这突然的一袭。 潼玉抬眉看了看阿执身上的一条小短腿,轻轻一笑,伸手解救了身前女子。 “痛吗?要不要上药?” 潼玉伸手扶起阿执,用极轻的声音关切问道,可是这话进了阿执耳里不免又是一阵脸红。 “不不不。”阿执一手捂在肚子上,看着潼玉关切的眼神想到自己昏睡时潼玉为自己上药时的场景,连声拒绝。 潼玉气定神闲,装作什么都不会想起的样子,盯着阿执的表情看了许久,眼前人面色柔和,并无太大痛意,伤口似是没有多大问题,正欲转身离开,又闻身后人轻声问道。 “潼玉,可愿跟我在屋外坐坐?” “嗯。” 两人坐在屋外石阶上,满天星辰,北风凛冽,潼玉将自己的玄色水纹锦布披风盖在阿执单薄的背上,阿执顺手接过并未多想。 “潼玉,我们回到大齐后,我想带兄长回尚河镇,我爹娘肯定很想他。” 潼玉坐在自己身旁,阿执原也没觉得很是别扭,可是沉默了半天潼玉也只是抬头看着天空,只好她自己随意开口打破尴尬。 “嗯。” 嗯???阿执回首一看,旁边的人也只顾看着天,不经意间随着潼玉视线望去,最亮的那颗星星几乎近在眼前,月明星烁,真是如仙境一般。 “好美啊~” 阿执下意识感叹,潼玉闻声回眸,那双灵动的眼睛和当年一般,直戳人心。 “对不起,是我去晚了,我到斗兽场的时候楚齐羽已经......” 阿执猝然回头,那黯淡的眼眸就好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可小初子的死并不是他的错,而是她自己的错,面对宁宣的要挟是她没有及时阻止,是她没有护好小初子,那日她也并不是生潼玉的气,而是她无法接受小初子牺牲的事实。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潼玉,放心吧,我会控制好自己的,不会再不理你了。” 这随口的一句承诺却被潼玉记了一辈子...... 第六十七章 做你的小跟班 阿执紧紧裹着身后的披风,低头看着脚尖,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叹气,只觉得当日的自己甚是幼稚。 “死,或许是最好的出路吧,这样的结局他会满意的。” 背后的事情牵扯的太多,潼玉亦不好跟阿执讲的明白,这一句话更像是他对自己说的。阿执想起小初子那和蔼的笑容,还有哪些夸张的口气,笑着逼回了眼眶的泪水,回眸看了看潼玉,只觉得身旁有个像潼玉这样能够保护自己的人,也许是一种福气吧。 “为何如此看我?” 潼玉抿起一丝笑容,轻声问道。 “谢谢。” “不是对不起,就是谢谢,白婉儿,你欠我很多吗?” “多啊,所以只有以身相许才能报恩。” 果然从某人嘴里说出的话,没有几句是正经的,那邪恶的笑容洋溢的都是挑逗,潼玉蹙了蹙眉,又抬头看着天空,没有接话。 “哎呀,好啦,我乱说的,等回到大齐我跟你去云巅峰做你的小跟班,好不好?” 手下扯着潼玉的衣角,小女子的娇态甚为做作,见眼前人没有说话,阿执撇了撇嘴朝身后台阶上仰去,躺在屋檐下看着空中明月。 “这可是你说的,不要食言了才好。” 潼玉低声回道,看着天上的那轮素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而他却不知背后与他望着同一轮月亮的人亦勾起了嘴角得意地笑着。 翌日,随行的所有人都换上了北狄百姓的装扮,被绑的两个潜线坐在马上在前引路,而阿执为了防止那两个人耍诈用银针封了他们的手脚,宜阳和潼玉坐在车辕上赶车,实则是为了保护车厢内的四人。而车内四人,一人不能醒,一人不能语,唯有巧儿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话,阿执哪有心思跟巧儿玩笑,在今日她得知冯落扬被施以酷刑之后,只恨在王庭时没有好好教训宁宣,下毒,封穴,拔舌哪个不能让他生不如死,若是再让她再碰到定不会让他好过。 “姐姐,我们就要回家了,你不高兴吗?” 巧儿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看着阿执,这一路上是在太无聊,原以为身边有姐姐就会有人陪她玩闹,谁知姐姐不仅一路上都没有开口,就连眼神都是凶神恶煞的。 “没......没有,姐姐是太高兴了。” 面对冯落扬如今遭遇,阿执的惭愧又背上了一分,回巧儿的话也都是随口说出的,凝重的神态不光巧儿看得出来,坐在对面的冯落扬亦看了个明白。 冯落扬拍了拍阿执的膝盖,摆了摆手,那温和的笑意像是要救赎阿执,又好像在安慰。 “殿下,我们一定会回到大齐的。” 阿执轻轻的一句话在冯落扬听去却是万金难买的真诚,此话后面还有一句,我们一定会让皇帝明白,没有他我们照样能为大齐带来安宁。 冯落扬微微颔首,温润的目光丝毫看不出来内心澎湃的一腔热血。父皇,儿臣回来了。 “少阁主,前面应该就是关隘了。” 眼见不出一里外就是北狄东关隘,潼玉早在几个时辰前就让斩风给曲昭带信,以便之后宁宣的人前来打个措手不及。 “大胆的走,越临近关隘越不能心慌。” 每当在这种关头潼玉的眉头都是紧锁的,肃重的神情敏捷的眼力将眼前的一切都审视的足够清晰。 “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附近的村民,宁宣的主力应当不在这里。” 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宜阳怀抱一丝丝的侥幸心理,憨厚的脸上甚是得意。 “你以为宁宣会在乎这些百姓吗?要成为北狄君主的人,是不会在意这区区几条人命的。” 宜阳看到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可宁宣是何人,杀自己的部下,命翎奇屠了数百人就为了找出一个南国暗士,北狄多少个部落因为宁氏一族的暴烈而惨绝人寰。 “潼玉,若宁宣的人在关隘伏击,你可有法子逃出生天?” 阿执听到潼玉和宜阳谈话,掀开车帘探头问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 又没有解释......这么重要关头一句话都不能说?阿执真是恨不得把某人拽进来暴打一顿,可想到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忍住了怒火,回头却看见冯落扬低头浅笑,难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 “白姑娘,少阁主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仗,你且宽心吧。” 宜阳虽然跟潼玉的时间不长,但总是能一眼看透潼玉内心所想,尤其是潼玉点头答应他可以离开北狄之后,更是事事为潼玉所想。 “哦~” 阿执这一声拉的很长,明显是喊给潼玉听的,而车帘外坐着的人脸上不过只出现了一瞬笑意,转眼即逝。 北狄都城围临地处北疆雪山以北的平原之上,四周都是连年寒风暴雪的冰川山脉,地势恶劣,宁圳继位之后明则开放通往大齐北疆的关隘,实则为自己收复北疆争取机遇,阿执一行人走的是围临以东的关隘,也是百姓行走人流最少的关隘。此关隘地处偏僻,兵卫匮乏,但就在今日关隘底下巡防兵留守就有近百人。 “少阁主,就让那两个潜线拿着令牌前去为我们开路。” 宜阳观察了关隘下留守的官兵,低声对潼玉说道。 “去把他们颈后的银针拔了,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敢耍诈,我定要让他们死在宁宣手里。” 此言不假,宁宣暴烈,为人很是心狠手辣,更何况这两个潜线叛主在先,又被人俘虏了这么久,只要潼玉不动手杀了他们,那么宁宣定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可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宜阳撇了撇嘴,下车走到两个潜线身旁,拔了银针又埋头嘀咕了几句,质朴面容将那狠辣神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待马车来到关隘之下,三两个官兵还是出手将他们挡了。 “出城干嘛?” 一个高帽首领趾高气扬地走来,对着那个被废了手脚的潜线吼道。 “小人奉翎奇统领之命,带着这几人前去北疆,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潜线下马附在首领耳边低声道,说着从袖中掏出翎奇的令牌拿给这位首领一观。 那首领接过令牌,细细看了半晌都不曾放行,那潜线想到宁宣那些骇人的手段就迫不及待想要逃出去,挤到那首领耳边又小声劝说道。 “大人,事关大王子,还望大人自个儿掂量。” 那首领果然神色一紧,将令牌还给这潜线,挥了挥手,急急说道:“走走走,快走。” 那潜线立马眉展,“多谢大人。”,说着,接了令牌就连身上马。 背后宜阳和潼玉手中紧握的剑柄渐渐松了下来,帘后的阿执亦是松了口气,不着不急驾着马车徐徐前行。 可谁知马车还未过从那一群侍卫身边通过,那首领便拔了刀就朝宜阳砍去。 第六十八章 拉着我别松开 “给我抓住他们。” 宜阳也不知哪里出了披露,眼见四围侍卫一拥而上,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就要往出逃,两个潜线听到身后有异样更是脚下狠狠踹了马肚子,跑得飞快,没一会就出了关隘不见人影。 “果然是周翎奇养出来的狗,跑得比兔子都快。” 宜阳手下狠狠抽着马屁股,嘴下溅着唾沫,冷声骂道。 马车后那侍卫首领带着所有巡防官兵举着刀穷追不放,眼看已经要出了关隘,谁知眼前又出现了一队人马。 “冲过去!我去对付后边的。” 潼玉一声令下出,立马跳起身来一脚蹬在车顶上只身朝着身后的乌泱一众扑去。 宜阳手下又是一狠,那马感受到了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一声厉鸣,猛踢起前蹄直朝前奔去。 阿执掀开车帘,不见潼玉身影,忍着身上重伤挪了挪身子坐在宜阳身边。 “潼玉呢?”急声喊道。 “少阁主自有安排,白姑娘不必担忧。” 宜阳驾着马车目光不曾看向阿执半分,眼前成百的侍卫一袭而上,车前的官兵见马车奔来都跳身朝一旁躲去,宜阳驾着马车另一手不断挥着剑朝人群刺去,一剑灭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冯落扬怀抱巧儿审时度势为阿执递出“七旬”,可当阿执看见“七旬”时,白兴昌的话有浮现在了脑海。 “白姑娘,生死命前,还犹豫什么!” 冯落扬不知阿执犹豫背后的事情,可现下这么多侍卫都想活捉了他们,不顾儒雅身姿急言怒吼道。 阿执接过了“七旬”,再三思索,“是啊,带着它出来了这么久,也该让它见见血了。”,拔了剑鞘,灵光散发,阿执一手拽着车辕一角,另一手敏捷挥剑,那气势一点都不输江湖侠客,斩杀敌人绝不在话下。 正当阿执一等浴血奋战之际,东关隘以南以西各有一队人马正朝着此地前来,曲昭得到了斩风送来的消息正快马加鞭赶来营救,而翎奇更是带着猜测奔赴此地,生死在即。 潼玉眼见形势不妙手下的动作更是精明,手握琗玉长箫不慌不乱,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毁掉了一众人的兵力,几十人倒地疼痛难忍,有抱着头打滚的,还有的人不仅被废了双手更是被封了穴道毫无招架之力,就连方才的那个首领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帮手下与自己一样无能为力。 阿执和宜阳驾着马车竭尽全力拼杀着冲出了东关隘,急奔了不到一刻时,宜阳将马车停在了一片荒草地上,静候潼玉赶上他们。 “宜阳,要不你驾着马车带着他们先行离开。” 阿执满身血气,立在车下死死盯着身后的那条路,心急如焚,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阿执不想再等,留下一句话转身就朝着身后跑去。 还未等宜阳制止,阿执已经跑远,“白姑娘......糟了,这要是让少阁主知道就惨了。” 冯落扬揭开车帘未见阿执,“曲家人就要到了,阿执这是去哪?” “我.....” 宜阳自知自己犯了大错,更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恨恨锤着马车抱头自省。 潼玉不浮不躁手握一把玉箫缓缓走出关隘,将身后被封了穴的人视若无睹,这世上怕是很难再看见如临大敌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的人了。放眼看去,眼前来路上一女子散落着满头青丝,奔赴前来,潼玉眯了眯眼,自以为看错了人,愈走愈进,眉间的怒火熠熠生起。 “潼玉,你没事吧?” 阿执眼见潼玉安然无恙,终于展颜。 “你为何前来?宜阳呢?” 潼玉除了讶异,更多的是怒火,身后那些人他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降服,宜阳也正借此可以带着他们离开此地,而他留下一来可以对付巡防官兵牵扯住他们不再追赶,二来宁宣手下若在此伏击也只会牵连到他一人,曲昭一等已经在来的路上,他胜的把握也会大些,可阿执现下竟跑来找他,不知又会惹出什么大乱。 “你......难不成......” 看见潼玉不曾被伤半分,神情也无半分慌乱,这一刻她才是真的发觉自己做了错事,甚至挫了潼玉的计划,可她也是担忧他的安危啊,更可笑的是她看轻了他的本事。 潼玉很快稳下了自己怒火,没再多说,可祸不单行,身后翎奇的人马已经从关隘冲出。 “快跑!” 潼玉闻声回望身后,下意识推开阿执,命令她赶紧离开,可阿执早已自惭形愧,此刻再逃了岂不是弃潼玉于不顾。 “张潼玉,我白婉儿既然站在了这里,就不怕拖你后腿,更不可能拖你后腿!” 阿执固执己见,手执七旬立在潼玉身旁,那气势就像在说,难不成我白婉儿师承剑圣,授从冥山道姑,还会连累你? 潼玉目光凛冽,恨不得一脚将阿执踢回宜阳马车里,可眼前这女子不仅不惧他的眼神,更比他还要不畏大敌。 “先逃再说!” 眼看翎奇人马临近,潼玉终究妥协,拉起阿执的手就朝身后跑去。 “你到底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啊?” 阿执不明所以紧随着潼玉的脚步,真是想不明白身前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方才明明还不顾一切大摇大摆从关隘里走出来,一听到身后马蹄声拔腿就跑,说好的端庄雅正呢? “先跑再说。” 阿执不由地翻白眼,果然又没有解释。 翎奇带着自己手下来到东关隘看见巡防侍卫一个个瘫倒在地,甚至有的直接被定在了那里,那黝黑的眸子陡然深邃,低声恨恨道:“寂魂穴手。竟然是玉林箫客张潼玉,两年未见出手还是如此利索,但这一次你休想再逃。”,那阴狠的笑意甚是诡谲,挥手指了指南边方向,抽起缰绳奋力追去。 人的两条腿始终抵不过四条腿的马匹,眼看快到宜阳他们等候的地方,身后的马蹄声如雷声轰鸣,阿执脚下一顿,再三犹豫还是转身朝着身后举起了剑。 “潼玉,他们离我们太近了,宜阳他们就在前面,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阿执稚嫩的脸庞不见丝毫畏惧有的却是如临大敌前的镇定,潼玉看着眼前被激起的扬尘紧握着阿执,这只手他拉了一路而却在此时才感觉到了她的力量,或许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人了,眉头骤然一松,清骏的脸庞尽是安然。 “伤势未愈,切勿逞强,拉着我别松开。” 第六十九章 天上的明月夏日的白莲 说着握着某人的那只手又添了一份力,澄澈的眼中给予阿执的是一种侠气,可以将她护在身边的那种。 铁蹄声近在眼前却不曾有过胆怯,两人一人握箫一人执剑,杀伐决断,不眨一眼,翎奇早就做好了和“玉林箫客”一绝高下的准备,高傲如他,自以为手握着一把宝剑就能要了江湖上声名赫赫的“玉林箫客”,殊不知那人手中拉着一个出剑狠辣的女子,另一手握着一支只能做以防卫的玉箫,一次次腾跃就躲过了他刺去的凄利刀锋。不过四五招,翎奇狼狈至极,一个不注意就被潼玉摔下了马,潼玉趁机用琗玉长箫废了他一只手,正当翎奇想要再次像潼玉刺去时,潼玉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穴道被封不说,竟让一个身穿长袍的女子用剑刺着自己的脊椎骨,一时间不仅自己被人掌控,跟他来到这里的侍卫们更是死伤大半,血腥遍野。 “翎奇统领的功夫不过如此啊。” 轻蔑的笑声从身后袭来,堂堂一过王庭统领就这样被一个刚入世的女子戳了脊梁骨,翎奇无奈之下竟露出了一丝阴笑。 “你以为抓了我,伤了我的手下,大王子就制服不了你们?且等着吧,这围临城外都是我们的人,你们插翅难逃,就算你是威震江湖的玉林箫客也休想出北狄。” 潼玉付之一笑,算算时间曲昭他们应该已经与宜阳他们会合,清骏端正的脸庞没有任何能被人捕捉的神情。 “是吗?宁宣王子的武艺张某还不曾领教,不知是否能抵得过在下三招?” 本就是一句嘲讽,从某人嘴里吐出听不出嘲讽不说还有点正经,阿执瞧了瞧潼玉忍不住露出了分笑意。 “我就不信,你一人加上这毛都没长齐的丫头能抵得过上千人马?” “喂,我好歹也有十六了,怎么能说是毛都没长齐?!我看你才是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野男人,也就宁宣那个瞎了眼的让你在他身边。” 翎奇不过一句就激起了背后小祖宗的小脾气,呈口舌之快,她只会有不过而不及,潼玉心下一笑,这下翎奇休想逃出这丫头的手心了。 “哼,会个一招半式的丫头也敢在我面前叫嚣,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们已经四面楚歌了,不出一炷香时间,大王子就到了,我劝你们还是想一想你们怎么逃吧。” 此话当真不假,阿执慌了神色,可近在眼前的潼玉不慌不忙立在原地,双手环胸不咸不淡道:“那就让他来,张某人恭候。” 阿执瞧见潼玉淡然的模样,嘴角不由上扬,接着潼玉的话大言不惭地道:“是啊,若是他来了我们才高兴,就怕他听到了我们潼......” 字到嘴边,阿执才意识到潼玉身份好像不是那么多人清楚,思前想后快快的缕了一遍,张念山?张潼玉?玉林箫客?嗯,就玉林箫客吧,听着霸气些。 “就怕他听到我们玉林箫客的名头吓得不敢来,我们这两只黄鼠狼就等着宁宣那只鸡来拜年喽。” 阿执说着,拿七旬怼了怼翎奇的脊椎,生怕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是说给谁听,得意望向潼玉,那嫌弃的目光不忍直视。 “咳咳,我就是个比喻,玉林箫客怎么能是黄鼠狼,应该是......天上的明月,夏日的白莲。” 阿执摆弄着宽大的袖口,抢话哄着潼玉,翎奇要不是碍着自己被封了穴道恨不得挥刀自刎,潼玉冷眼瞪着某人,真相封了她的嘴。 “大胆!大王子乃北狄未来的君上,岂由得了你在此诋毁!” “不是我说,一个这么久连我身份都看不出的人,想做北狄的王?当真是异想天开。我也真是想不明白,你一个大齐人为何会如此护着北狄,是宁宣给了你高官俸禄,还是给了你妻妾成群,让你如此出卖大齐。” 阿执也不怕翎奇会冲开穴道,转身蹲在他面前。 “你个野丫头懂什么!我周家被冯易玄抄家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哭的吧,你以为这世间最珍贵的是什么,是家!是安宁!” 翎奇吼道,布满刀疤的脸上尽是无可奈何,赤红的瞳孔泛着些许晶莹,背国叛道是当年的无可奈何,可这么多年过去,宁宣对他的信任让他不再认为自己孤苦无依,甚至有了他所说的安宁。 “哼,难道你就从未看出来,宁宣并非善类,在王权面前他随时可以抛弃他愿意抛弃的一切,到时你还会这么肯定自己的想法吗?” 潼玉在江湖奔走多年,对曾经周翎奇的家世颇为了解,对宁宣的手段也清楚,睥睨着翎奇傲气无存的那张脸,他还是提醒了他,跟随宁宣除了死,就是亡命天涯。 “张念山,难道你没想过,错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冯易玄,对了,或许还有清羽帮。” 翎奇那阴恶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汗毛竖起,阿执起身扯了扯潼玉的衣袖,那冷峻的侧脸堪比冰霜,翎奇的话不是在反驳他方才所言,而是在侮辱清羽帮的使命。 “潼玉,我们快走吧,不然宁宣就真的带兵来了。” “周翎奇,天涯何处无芳草,宁宣若来日真如我所言,你可要来找我啊,或许我会给你一条活路。” 翎奇陡然抬眉朝潼玉看去,那似水的双眼端正的面庞很是坚定,待潼玉携阿执离去,他竟有些茫然。 潼玉同阿执朝南走了许久,直到前方刀剑声横起,两方大批人马正在撕斗,潼玉定睛一看,其中带头的一人身着一身玫红色毛皮大氅,大氅下的红色衣角绣着一个元文“曲”字,阿执亦看到了此人,心下一乐正欲上前助阵,身下陡然感到撕裂般火辣辣的疼痛,顿时间竟一步也迈不开,直冲冲轰然倒地。 一个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脚下,潼玉垂眼看去,整颗心陡然提到了半空里,方才还生龙活虎嘲讽别人,现下却自己却惨白着脸色倒了下去,潼玉不假思索两手横抱起阿执回身来到一棵枯树下。 “一定要如此逞强吗?” 第七十章 你脸红什么 又是那责骂的语气,阿执噗嗤一笑想要缓和潼玉紧张的情绪,可是那白衣下的红已经渗透出来,怎么可能不疼,更何况她方才对着身边数十名侍卫出手丝毫没有留情,那伤口已然裂开,额头冷汗颗颗往出冒,阿执故作轻松道:“无碍,你快去帮帮曲姐姐,方才我见那些人都似是王庭里的御前侍卫,宁宣心狠手辣定不会轻易放过曲姐姐他们的。” “宁宣不会放过他们,那你可不可以放过自己,对自己好一点,兄长已经救出,你又何必受了伤还要一次次逞强。” 潼玉周身的冷意一寸寸袭来,手已经搭在阿执领口,另一只瘦弱无力的玉手亦紧捂住领口,他生怕自己来强又伤了她。 “不解衣服如何为你包扎?” “先去救曲姐姐......我看得出她对兄长的情谊,她若是出了事,我无法向兄长交代,潼玉,我求你了,你快去就曲姐姐,好不好?” 身上的血更艳了,一刻也不得耽搁,潼玉攒紧了腰间的琗玉长箫,面对眼前这个女子,一次次他奋不顾身,只为让她无悔,心甘情愿,他亦无悔,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清朗的喉咙有那么一些坚定,又有那么一些无奈,“等我。” 阿执来不及颔首示意,就因出血过多昏迷了过去,闭眼前只见一个青色的背影,很高大,很让她放心。 作为清羽帮一众,曲昭浴血奋战在所不惜,更何况现下阿执和潼玉生死未卜,她更是要杀出一条血路,宜阳辅佐在侧,两人很是默契的斩杀了宁宣手下几十个头颅,宁宣气急败坏,拔出宝刀直朝曲昭砍去,两人不分高下,刀光剑影,一时间打得不可开交。 “北狄大王子,刀法破绽百出不觉得很丢人吗?” 曲昭娇媚的声音在这一刻竟有了些巾帼风范,轻蔑味道极重。 “能要了你的命就足够了!” 宁宣身披战袍,深邃的眼眸里都是赤血的杀意。 曲昭的剑法对宁宣的刀法不相上下,可女人的力气与男人想必还是处于下风,不到三炷香曲昭的双臂就已经无力在攻守,宜阳就在不远处刺杀敌人,瞧见曲昭稍有些吃力,几剑刺去回眸再看回曲昭时,那红衣女子的灵蛇剑已被人从手中打掉,直直刺入干枯的地面,宜阳只道不好,发疯似想要冲过去,可是眼前又是乌黑一片,北狄侍卫精神十足,他拼尽了全力还是走不到她的身边,就在这时一个青色身影不知从哪个方向出现,拔了地上的灵蛇剑,不过三招,宁宣的后背就被人用剑顶住,一瞬间无人敢冒然上前。 “张潼玉?你从关隘里出来了?” 曲昭见宁宣手下无人再出手,大胆走到潼玉身边笑盈盈问道。 “你们没事吧?” 潼玉轻声询问。 “没事,对了,怎么没见阿执?” 望了眼四周都没见那个欢脱身影,曲昭柳眉紧蹙,急忙问道。 “东北方那颗枯树下,阿执受了重伤,你先前去照料。” “你......” 曲昭责骂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想到阿执还是先咽了下去,提起衣角就朝那颗枯树下跑去。 “张公子的武艺果然非寻常人所能睥睨,宁宣佩服。” 被人用剑刺着身后,宁宣尽管觉得失了脸面还是诡异地笑着。 “大王子料事如神,竟能想到先行一步,来一个调虎离山,此等计谋真是让张某人自叹不如。” 潼玉说着,一手用力戳了宁宣脊椎。 当宁宣想要回头时猛然发现,自己除了眼皮之外的其他地方不仅不能动竟连知觉都没了,想要大骂潼玉卑鄙却一声也发不出,那阴森的双眸恨不得将身后人咬碎。 “此穴名曰‘道破子’,大王子才学渊博定然听说过的吧,想要冲破此穴,必!废!经!脉!不说成了一个全废,就连命能不能留下都难说,你们谁要是想要试一试,尽管来,若不想成为一个残废,那就给我把路让开!” 此话一出,不仅宁宣心如死灰,就连其他人都忍不住后退半步,此举可谓是一举双得。 宁宣双目陡然无神,经脉全废是何意,那就是再无可能继承北狄王位,与冯落扬的下场如出一辙,即便此刻被封了穴道他的双手都忍不住的颤抖。 “大王子珍重啊,张某告辞,后会无期。” 青色身影随着最后的四个字渐渐消失在了宁宣周身,原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巅峰者,一朝沦落便成了这北狄荒芜之上的笑柄,满心的仇恨渐渐模糊了双眼...... 雪山之下,一队人马随着两辆马车缓缓朝南前进,为首的红木马车软榻上,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和一个青衣男子独处一辆车,这可不是清雅的潼玉刻意为之,而是曲昭要照顾白詹,其他人又不愿妨碍潼玉只好和曲昭挤在一辆车以此来推进潼玉和阿执的感情。 阿执在睡了两天后渐渐意识清醒,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时间栀子香闻得扑鼻,一抹青色逐渐清晰的映入眼帘,那人的清骏侧颜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高挺的鼻梁已经冻的发红,仔细瞧去竟有些可爱,少女不由自主扬起了嘴角。 “为何笑?” 清朗的声音回荡到耳朵里尽是温情。 “活着真好。” 阿执笑盈盈回道,闪烁地眼睛里均是对之后的向往。 “跟我去云巅峰吧,师父会喜欢你的。” 或许是太迫不及待想带她回去,说完这句话潼玉不自觉得避开了阿执的双眼,可心里却无比期待。 “师父?” “对,是先前我未曾与你道清,我师从仙老,如今是清羽帮位列第三的少阁主,众弟子都取字为‘山’,师父常说,念念不忘必有可望,于是为我取字‘念山’......” “念山......潼玉,你是在干嘛啊?你不必对我道这些的,这一路上我对你的了解可不止你说的这些。” 或许是太迫不及待想要说服阿执随自己回到云巅峰,潼玉一阵脸红,别过头沉沉叹了口浊气,心中怒骂道:“张潼玉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潼玉,你脸红什么?” “......” 第七十一章 茗铺阿弃 阿执虽然不知道潼玉在想些什么,可是看他如此面红耳赤定是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故而故意问道。 潼玉真是恨不得封了阿执的嘴,在这个女子面前再正经也会不正经,缓了缓神,旋即正色,直言问道:“你可愿同我去云巅峰?” 若在之前,她一定毫不犹豫说“愿意”,可现下白詹神智未清,巧儿无处安放,还有留在曲府的小橘是不是愿意跟随自己到处闯荡,许多事情累积在心里,阿执犹豫了许久依旧没有开口。 “阿执,心里有事?是因为白詹兄长?” 阿执的心思并不难猜,潼玉是如何细心,他能看出她的心思也没有什么,思衬良久,阿执细细讲道。 “潼玉,其实去不去云巅峰,愿不愿意成为清羽帮的人,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在乎的人是否安康,是否高兴,不负他们就是我此生的夙愿,兄长如今的身子就算是我师傅在,也未必能让他康健如初,再者,巧儿还有小橘亦是我的牵绊,更是我不可辜负的人。” “这些我都能猜到,我现在问的是你是否愿意同我去云巅峰,若你愿意,这些你都可以交给我,我定不会让你难做。” “我其实早在昨夜就已经回答过你了,你这么快就忘了?” 是啊,昨夜她明明还答应了他要做他的跟班,潼玉目光如炬,那神情就像是要将阿执装进袖兜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将她带走。 “既然愿意,那你......” “哎,我可没有食言啊,但你总要让我将兄长他们安顿好啊,对了,还有五殿下,他该如何安顿,你可有思量?” 经历了北狄这一遭,阿执依旧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思起冯落扬两人都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五殿下是朝廷里难得的清正雅士,不善权谋,一心为国,可就是......这件事还要听师父的,我做不了主,但我想皇帝应该已经得知他回到大齐的消息了。” “那五殿下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京城了?他还是大齐的皇子,对吧?” 阿执是真心为冯落扬高兴,可她哪里知道那“龙潭虎穴”中的利害,冯落扬若想重新归于朝廷堪比登天,潼玉心绪错杂,但想到师父会从中权衡就放心了许多。 “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吧,要想成为清羽帮的暗士,第一关就是拜师。” “拜师?这简单啊,我就想成为仙老的弟子,你说他老人家会不会喜欢我啊?” 提起拜师,阿执手捂着肚子奋力撑起身子靠在软枕上,那闪烁的大眼睛顿时大放光芒,可潼玉似乎很是嫌弃,如此闹腾的女子,师父那把老骨头受得了?! “怎么啦!你这是什么眼神?” 阿执使劲拍潼玉的肩头,恨不得将他眼睛捂住,她不就是话多了点,做事不稳妥了点,至于这么嫌弃吗? “你以为清羽帮是随便谁都能进的吗?你可知这普天之下除了清羽帮暗士、暗卫还有门下弟子,就连皇帝想要登上云巅峰都要事先与仙老商榷,几百年中,多少人费劲了心思,最后的下场都是非死及残,你当那些暗士都是靠什么进去的?” 先前阿执以为清羽帮的人都是靠着家中关系才留守在仙老身旁,现下潼玉一番厉声呵斥讲清了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心里竟泛起了莫名的紧张,即便自己掌握了“御风剑法”和“穿云见日”,面对那些高手中的高手,她未必是能崭露头角的那一个,若是因技不如人被仙老遣回,别说丢了白兴昌和白子清的脸,估计连尚河镇都未必能回,想到这里阿执心里顿时悚然。 “我......行吗?” 阿执看着潼玉冷若冰霜的脸庞,喃喃问道。 “这些时日,我会让宜阳陪你练手。” “他?行吗?” 阿执是见过宜阳的身手的,在她记忆里那一招半式别说能被称得上高手,离她都差半截,别之后她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人,可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她自己驳回了,原来那一招半式不过是宜阳很小很小的冰山一角。 潼玉不再多说,眸中期望甚浓,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勾起,很是令人不解。 永安城中热闹非凡,今日是这城中一等一人物的五十大寿,韦王府外锣鼓声漫天,达官显贵都身着华服锦衣,面应喜色前来恭贺。大齐先帝四子冯易玄于二十五年前继位后封先帝六子冯易朗为韦王,并将京城中最大的七舍院亲自下旨改为九舍院赐给了韦王。 时至今日,民间都在颂唱韦王与当今皇帝的情同手足,在他们眼中这对皇家兄弟之间诚挚的情谊可是百年来的难得,可终究人非草木,争权夺利岂是寻常百姓能看的明白的。 “呦,大理寺少卿卫大人,难得啊,今儿您能来真是让父王面上又增了荣光啊,快请快请。” 立在韦王府门口红柱下的人正是韦王嫡子冯落宇,此人油嘴滑舌心思极其不端,在朝廷重臣口中是个张狂到了极点的“货色”,穿着红绿相间的牡丹花纹底大袍,鲜艳到了极点,站在街上人来人往中更是扎眼,任谁走过都忍不住多撇几眼。 韦王府建在永安城最富饶的街上,一整条街除了金银当铺便是稀世珍宝的藏宝阁,若身上没有个上千两银票都不好意思在这条街上驻足,而韦王府的斜对面铺子正是一个茗铺,楼上除了无所事事的朝廷散官便是哪家的员外和江湖上的名人雅士,总之这个茗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位相貌甚佳,身着湖蓝色鱼纹底锦衣的年轻公子正坐在茗铺二楼窗前端详着这热闹至极的王府。 “少爷,里面那位来话了,您在北狄的那位至亲回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阿三,扶在阿弃耳边轻轻说道。 “哦,到哪了?” 阿弃似乎意料到了这事,幽深的眼里不仅没有一丝波澜甚至从容观察着王府门口的人来人往,素细的手指端着一个茶碗,摊坐在窗边的木塌上。 “成州。” “不,我是问张念山。” “他亦在。” 第七十二章 是要我帮你 阿弃脸上洋溢着耐人寻味的笑意,拂了拂自己英秀的额头,思衬着,窗外的锣鼓声真的很是嘈杂,是不是该有人为那位找点事情做了。 “少爷......” 阿弃每每手扶额头定是心中有事,阿三原想宽慰几句,阿弃摆了摆手,思衬着道。 “罢了,知摇的法子未尝不可,去做吧,准备了这么久是该杀杀他的锐气了,哦,对了,王庭里有异样吗?” “少爷的朋友被人下了‘道破子’,自己废了经脉,现下君上应该也知道了。” 阿弃幽深的眼眸陡然一缩,似是未曾想到宁宣会落得此等下场,滞了片刻,低声询问道。 “又是张念山,此人的武艺看来已经登峰造极了,唉,老爷子最近有消息吗?” “老爷子这几日一直在黑水一带,过几日听说要去云巅峰。” “云巅峰?国师?” 阿弃挑眉问道,云巅峰的国师仙老他只在许多年前老爷子六十大寿上见过,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起来此人的面貌,肘着脑袋回忆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王府外的宾客。 “是啊少爷,老爷子昨日已经来信说让您一同前往。” “我?呵,老爷子想得真好,让我随同不就是让我替他挡酒嘛,你现在就去给他信儿,就说弃身存忧患,恐不得随师前去拜访,愿吾师畅游苍茫云海间,剩下的你就看着写吧。” 阿三微微一顿,不情不愿点了头,何事他都能应付一二可就老爷子那边无论他费劲多少心力,总是吃力不讨好,不是被老爷子骂个狗血淋头,就是受自家少爷几天的冷眼,可是他又能如何这可是他从小跟着的少爷啊。 “还有,告知知摇一声,我允了,让她看着办吧。” 阿弃旋即正色,眼神似是沉入潭底的一枚石子,慢慢浮沉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那么符合他的心意,但又思量了许久,这个决定也许是他复仇的最好途径。 成州曲家,已入盛夏,蝉声缭绕,细白的柳絮随着暖风一片片落在白詹房屋前,厚厚的似是北狄的雪花堆积。曲昭亲自端着一碗鸡汤推门而入,在白詹住进这里后她便命人撤出这里,就是为了让阿执安心为白詹诊治。 “阿执,今日可有缓和?” 阿执端坐在白詹床前,眼中满含泪水地盯着躺在床上昏睡着的白詹,这两三日她不知用了多少办法,可白詹的脉象就像是石沉大海,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曲昭轻声询问,可见阿执这样忧伤,她也不好再多问,端了鸡汤放在阿执手里。 “没事,只要他还活着就还有康复的希望,听话把汤喝了,你的伤还没好,也该去歇息了。” 曲昭的声音极柔,暗黑的眼底落在阿执眼中又是一阵心酸。 “曲姐姐,这汤你喝吧。” 阿执的嗓子很是干哑,听到人耳朵里就是哽咽,曲昭摇了摇头,她不知阿执的医术如何,可就是愿意相信她,看着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阿执如此尽心尽力维护白詹,又思起她还有伤在身,泪水就不断涌出,随着尖瘦的脸蛋滑落而下。 “曲姐姐,你别哭啊,我没办法救兄长,可是我师父一定可以的,我这就去写信。” 说着,放下汤碗提着裙角就朝着门外跑去,之前她忌讳着潼玉会对药不治不利,如今看来唯有药不治前来成州,白詹才会有康复的机会,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潼玉真的要找药不治的麻烦她也不怕。 “你去哪?” 那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阿执刚一脚迈入前往客房的长廊不由身体被吓得一抖,憨笑着回眼看向身后。 “呵呵,你怎么在这啊。” 潼玉听着阿执那憨憨的笑声,不想知道她有事情瞒着都不行,负手走来,沉声问道。 “什么事情能让你急匆匆地直接忽视了我这么大一个人?” 阿执忍着喉咙干哑,猛地咽了口唾沫,“我......鸟儿”,阿执埋头咬着舌头低哼了一声。 “什么鸟?” 潼玉没大听清,伸着耳朵对着阿执的脸,端正的脸色以为阿执说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阿执噗嗤一笑,潼玉更是一头雾水,这丫头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但又怕阿执真的有事,耐着性子又问了句。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阿执忍不住想笑,可见面前这位已经稍有冷颜,只好清了清嗓子,摆出郑重其事的模样响声说道:“我尿急啊!” “......” 阿执格格而笑,这几日因为白詹的病情自己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还好有潼玉能让她“调戏”,蹲坐在地上抬眼看着眼前青一阵红一阵的清正脸庞,更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潼玉霎时冷若冰霜的脸庞带着赤红的耳朵,忿忿回道:“不是尿急吗?还在这里作甚,是要我帮你?” 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让人瘆得慌,阿执连忙收了笑意,飞快逃离。这男人真是个“木头”,开玩笑都那么“假正经”。 回到客房西侧院,阿执奋笔疾书七扭八歪写了不知道什么字样,小橘立在她身后抓着脑袋,真的看不懂啊。 “小姐,这是......” “信啊。” ???你确定不是作画吗?阿执从前的字迹小橘也是见过的,虽然形如蚯蚓但至少她知道写了些什么,可眼下这封信上写的是什么她看不出来,但肯定不是字! “小橘,能看得懂吗?” 某人貌似很是得意自己的笔迹,拉着信纸一脚凑到小橘眼前,得意问道。 小橘盯着看了许久,一个响指,笑嘻嘻讲道:“小姐画的蚯蚓越来越栩栩如生了。” “......” 小橘蹙眉,难道是她想错了? “算了,反正你看不懂那就对了,只要他能懂就行。” 阿执卷了信纸握在手心大摇大摆走出门去,信写好了总要寄出去吧,张望了曲家各个地界竟连信鸽的一片羽毛都没有找到,心下正纠结,花园拱月门外一个青年疾步走来手腕上正站着一个大黑鸟,阿执顿时双眸放光。 “宜阳!过来!” 第七十三章 柳絮缥缈 阿执大声叫到,未等宜阳走进,那大黑鸟倒是挥着翅膀落在了阿执肩头,看着那硕大的翅膀,除了斩风还能是哪只鸟呢。 “姑娘在这里作甚?” 宜阳倒是不惊讶斩风对阿执的一番亲昵行为,可这几日一步不出白詹屋子的阿执为何突然唤他,倒是让他疑惑。 “嗯~斩风可否借我啊?” 阿执扯着宜阳袖子低声问道,显然心虚到了极点,这斩风再怎么说也是潼玉亲养的,她这么直接问宜阳借,固然是会被拒绝,但除此以外她总不能在潼玉面前不打自招供出药不治吧,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问宜阳了。 “不可能。” 这三个字斩钉截铁,尴尬地阿执脸都白了。 “你干嘛啊,我又不是杀他吃肉,就是让它帮我送封信,你至于吗?” 斩风跟随着潼玉听懂了不少话,最多的就是一个“杀”字,阿执话音刚落斩风就挥动着翅膀欲遨游于天,可心急如阿执,她能等得了白詹的病可等不了,二话不说抓着斩风的一只爪子拔腿就朝拱月门外跑。 就这一瞬间,宜阳几乎惊掉了下巴,这普天之下想要得到苍穹的人比比皆是,第一次见这么光明正大在他眼皮底下抢的,即便她与少阁主情谊匪浅那也不行。 半个时辰后,潼玉房前,一个紫衣少女手捉一只大黑鸟憨笑着,身后宜阳捂嘴偷笑立于一旁,房门台阶上一个青衣男子面含冰霜睥睨着眼下女子。 “还不快松开它。” 清朗地嗓音还是夹杂着些许浓厚的愤愤,清正的面容却纹丝不动让人看不出丝毫怒火。阿执低眼看着手中欲欲昏厥的斩风,猛然心惊,鸟还会翻白眼啊?连忙松手放它飞去,斩风晃晃悠悠挥着翅膀落在潼玉手心,目中泛着光泽像是个委屈极了的孩子,潼玉微微叹气,面对阿执他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宜阳眼看两人之间的焰火升起撤着步子退出了院内,炎热夏天微风四起,漫天柳絮随风摇曳,一片正好落在了潼玉肩头,阿执抬眼看去,若这封信能像柳絮这样随风飘就好了。 “你可是想到法子了?” “嗯?” 阿执思绪正往外飞,潼玉这句话她是真的没听清,可听着他那口吻肯定是生气了。 “事到如今要请你师父了?” “啊?” 这句倒是听清了,阿执陡然心跳加速,瞥眼看着潼玉笃定的神情自知这次定是瞒不过去了。“你若是想让斩风为你送信,直接与我说便是,何必出手伤它。” 潼玉话语从容听不出一丝一毫不悦,可就是进了阿执耳朵里就是尴尬,面对清雅端正又自诩正理的潼玉除了羞愧就是倍感丢人,正埋头嘀咕抱怨着,“哎呀,干嘛这么直接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好吗?” 潼玉朝前走来旋即温声问道:“现在还是不能说吗?” “说......什么?” 吞吞吐吐装糊涂可是阿执的拿手绝活,打死不认就是这个理。 “好吧,不说的话,斩风可就要回云巅峰帮我捎信了。” 话语一转,潼玉正欲抬脚回屋,只觉身后锦带被人奋劲扯住。 “说还不行嘛。” 听到身后娇腻的声音,潼玉实在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回眸一看那少女娇态尽然,制服她总要有些手段的。 “可是在我说之前你要答应我,你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并且不会让清羽帮内的其他任何人知晓。” “嗯。” 潼玉拂了拂斩风的羽翼随它飞去落在屋檐上,负手走到院中是桌前坐下,眉宇中的笃定又加深了一分,阿执提着裙角坐在潼玉面前,清了清嗓子正要从冥山那夜自己的所见所闻说起,眼前人陡然开口询问。 “可是南国药氏少主药不治?” 果然他猜出来了,阿执面色一顿心道。 “你可不得乱来啊,你方才应了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药氏一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潼玉神色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肃重,在有关清羽帮的一切面前他都是这样的凝肃,眉头紧蹙,薄唇紧抿,只有这样的姿态他才能问出自己想知道的,才能让自己的思绪不乱,可他却忘记了,眼前人可不是别人,是白婉儿啊。 “嗯~这么点吧。” 阿执举着自己的一根小拇指端详在潼玉眼下,比拟虽然不恰当,但也算实话,潼玉睨着那根手指不由苦笑。 “你不会告诉我你只知道他是南国人吧?” “也不尽然,我还知道他们家的......” 马虎眼打的地方是真的好,憋在嘴中不再多说一个字,潼玉微微摆首,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可吃了好几次哑巴亏了,虽然被人堵的心痒痒可面上依旧笑的不可开交。 “白婉儿,你要是再不说,斩风我可真的就让它走了。” “别别别,我只知道老鬼在几年前就已经被赶出了药氏,然后他就来到了冥山并收我为徒,就这些。” “那你姑姑呢?” “张潼玉,我姑姑一心为清羽帮,你怎么可以怀疑她?更何况她经常在我面前称赞你,你这么做不觉得愧对于我姑姑吗?” 若潼玉方才对白子清和药不治的事情略有好奇,那么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更好奇白子清到底都夸了他一些什么话,潼玉看着阿执怒气丛生的小脸,缓了缓严正的神色柔声问道。 “姑姑对我的情谊我还是清楚地,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她都夸了我些什么啊?” “当然是夸你......夸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乃是大齐正义之邦的好儿郎啊。” 阿执闪动着灵动大眼,这些话听着倒是真的,但她可是真的忘了白子清有几年没见过潼玉,如何能说他英俊潇洒呢,潼玉蹙眉无奈一叹。 “你嘴里当真没有一句实话吗?白婉儿,你到底有多少秘密,你不觉得的自己甚是荒谬吗?药不治到底是为何去冥山?又因为何事要收你为徒?他被逐出药氏又是因为何事?还有,你不认为自己时而不像自己吗?” 潼玉一个又一个疑问脱口而出,时至今日他和阿执在北狄一次次陷入狼巢虎穴,难道他连得到一句实话的资格都没吗?这不是愤怒而是无奈,对一个与他一同历经生死之人无缘由隐瞒一切的无奈。 那肩上的柳絮随着那些话飘落而下,掉进了尘土里,阿执此时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抛到空里的雏鹰,无措、害怕、绝望。这一刻,身边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八年前,那个时候白詹还是个清瘦的阳光少年,白家还是那个白家...... 第七十四章 在那里等你 杏花微雨湿轻绡,尚河镇的美景在小小的白家林苑中悄然呈现,蒙蒙细雨,一位年轻公子正撑伞漫步在这芬香四溢的杏花之下,身材高挑,眉目清朗,一身水蓝色锦袍映衬在这黄白色杏花树下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的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可就在刚刚他知晓了一件让自己无法沉静下来的事情,甚至有了些向往,那个不曾知晓的帮派竟是真实存在的,那个传说里的长者和他的那些道听途说竟都是真的,微微春雨就像是细数着他先前懵稚的思绪。 “兄长......白詹......你在哪?” 思绪正浓,那熟悉且有些聒噪的声音不知不觉从远处传来,没一会儿一个粉色娇俏身影就进入了眼帘,白詹轻声叹气,为何总在自己想要静下心来想事情的时候这个不速之客就会冒然闯进,真是冤家路窄,可又想到自己不日就再也见不到她,心里又有着说不出的空落落。 看着这张有着黑色瞳仁净白小圆脸的小女孩,白詹一改从前烦躁的态度,谦和伸手拉住眼前人的小手,这小女孩大眼微顿。 “你明察秋毫啊,昨日的书渊墨不是我拿的,你的剑我昨夜就给你放回去了,你可别冤枉了我。” 小女孩抬眼看着白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奇怪今天着双眼怎么有点好看,就连眉心的那个痣都很是顺眼,不会是我哪里又惹到了他?小女孩胡乱想着,那张小嘴巴便拉巴拉不听使唤地为自己辩解。 白詹眉头微微一蹙可很快又消失,整个人都很是温和,拉着小女孩的手往前轻轻一拽朝着林中深处缓缓走去,另一手举着的油纸伞自然而然递在了小女孩手中。 “从今日起,书渊墨你想拿就拿,我的剑你想耍就耍,我房里的一切你都可以不用同我知会就可以拿走。” 那语气很是平和,倒是让身前的小女孩慌了神,甩开紧握着的手,举着油纸伞挪步到白詹眼下一遍遍确认此人当真是自己的兄长,确认是自己兄长,她大眼一转,难道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兄长要和她断绝关系? 正胡乱遐想,自己的小脑袋就被人轻轻拍了下,白詹显然看出了她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别乱想,兄长有事要拜托与你。” “我?” 小女孩手指自己,满脸疑问。 “你可知父亲是何人?” “兄长难不成是糊涂了?父亲当然就是我们的爹爹啊。” 对于一个未满八岁的孩童来说,“父亲”二字可不就是爹爹嘛,小女孩小脸上的认真让白詹看了不由一笑。 “我当然知道父亲就是爹爹啦,兄长问阿执的意思是,阿执除了知道父亲就是我们的爹爹,阿执是否还知道爹爹在尚河镇或者在大齐是何人?” 阿执歪着脑袋,小手拖着下巴细细思考,这个问题未免也太深奥了,想了许久摇头道:“阿执不知,兄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爹爹不就是爹爹吗,还能是何人?” 阿执性格太过跳脱,有些话还是直说为好,省得他走之后这丫头又把白家的天闹翻,想到这里白詹正了正神色,沉声道:“阿执,我们的父亲白兴昌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江湖上有人尊称他为‘剑圣’,这个尊称却不是因为他有过人的剑法,而是他的剑法一次次救了处于水深火热的黎民百姓,百姓们认为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可以带给他们安定的人。你看那边,出了尚河镇走个几百里,那里有一个老叟,那个老叟身边都是像我们爹爹这样的人,许多江湖上的侠客都是他的人。” 白詹手指南边方向,另一手搂着阿执小小的肩膀,话语里的憧憬和期望他都毫不吝啬的分享给自己的妹妹。 “那爹爹也是侠客喽?” “是啊,那阿执想不想让兄长也成为像爹爹那样为国为民的人?” “......” 没错,年仅八岁的阿执竟然犹豫了,她不是不明白白詹在说什么,从方才他牵过她的手到之后每一个神态,他何曾对自己这般爱护过,眼下这般柔声细语、语重心长不就是在跟她告别吗?阿执的眼眶顿时湿热,看着神色有些呆愣的白詹,她还是问出了口。 “所以你是要走了?去找那个老叟?成为像爹爹一样的人?” 白詹从小就知道阿执不比他家女子那般幼稚,她的细心总是对着身边的人一举一动,蹲下身来对着阿执赤红的眼睛,心里说不出的酸涩,他的这个妹妹自小没给过他什么好脸,亲切说不上,但关切还是有的,每当他被父亲罚跪妹妹虽然嘴上嘲笑,可唯有她在自己身边左一句右一句的吵闹才让自己忘记身体的疼痛,若是这十来年没有她,白家不知少了多少乐趣。 “是,兄长明日就要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下雨天阴的缘故,这夜来的出奇早,阿执抬头看了看天,难道就剩这一夜了? “何时归来?” 一路顺风,顾好自己,这些话说来未免肉麻,阿执淡淡一句却换来的不知是白詹多少欣慰,这是他第一次将妹妹搂进怀里,就连她出生时他都不曾抱过她,不是嫉妒母亲爱护她,而是她的那双眼睛怎么看都像是在跟她宣战,或许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注定要“作战”一辈子了。 “我走后,要听爹娘话,你也是个大孩子了不该在让他们因你那些小性子都动气,练好武功,兄长在那边等你。” 阿执泪眼婆娑,原以为可以和自己斗智斗勇一辈子的人就这样突然离开,几年内都未曾来过一封家信,甚至就像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白詹走后,阿执闷闷不乐了许久,白兴昌还因此找来了郎中为阿执诊脉,所有人都将她之后阴沉的一面看在了眼里,郎中诊脉后只道:“心绪难解,郁气堆积从而无心无力。” 白兴昌与白夫人商讨了许久,还是写了封信寄给了冥山白子清由她代为管教阿执,一来让阿执舒展心情,二来措措她之前的坏毛病,三来为之后去云巅峰拜师做好准备。 白子清很快回了信亲自将阿执接去了云巅峰,可当时年幼的阿执哪里知道白兴昌为自己做了那么多打算,抱着一个忘记白詹的决心就这样去了冥山,时间一久去,冥山上该让她发现的不该让她发现的她都尽收眼里,再想起白詹最后那句“兄长在那里等你”,阿执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他们白家可不就都是白詹嘴里的所说的“侠义之士”嘛。为了不让自己步后尘离开白家,阿执私自藏拙,只要论到武艺书画她都扮愚扮傻,直到之后潼玉来到白家...... 第七十五章 你想听,有何不可 “是!我师父药不治或许在你们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但在我眼里他就是至纯至善的,至于我到底是怎样的人,我自己都不知晓,更不需要你张潼玉来问我。” 对于潼玉的质问,阿执近几日来无处撒出的愤懑顿时爆发,甩下激愤之言,怒气横生踱步就走出了院内。 潼玉的神色就像是被一层层迷雾笼罩,看不清道不明,但就在刚才阿执甩手离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猛然一震,想要留住她又不知如何留。 是夜,白詹屋内依旧灯火通明,曲昭劳累了一天出了门就看见阿执坐在门外。 “曲姐姐,兄长今日进食了吗?” 阿执的话语间听不出本分之前的不悦,白皙的脸蛋上尽是疲态。 “有喝些粥,倒是你为何看起来这么疲惫,回去歇着吧,阿恭这里有我,你安心及可。” 曲昭青丝微散想来也是劳累了一日,阿执拉过她坐在自己身边,映着皎洁月色,闻着四周蝈蝈争鸣,两人依偎在一起倒是像亲姊妹般安逸。 “怎么了,有事不妨说来听听。” “无事,就是有点累。曲姐姐,你是清羽帮的人?” “嗯。” “那你可知张潼玉是个怎样的人呢?” 阿执这个问题倒是让曲昭有些意外,想来今天阿执这般忧愁定是与某人脱不了干系,红唇一笑,妩媚中又衬托着些许挑逗。 “怎么?他招惹你了?” “他就是木头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没事找事。” 阿执恐是不知自己说这些难听话,目中却泛着光芒,别人看不出来,可早已许了芳心的曲昭一眼便了明于心,抿唇微笑,这丫头似是动了心。 “张潼玉,张念山,人称玉林箫客,师从云巅峰仙老,短短两年武功就已经高不可测了,你问我他为人如何,我知晓的也不多,但应该是个可靠的,听闻身边暗士传说,此人性子很是孤傲,在云巅峰上除了仙老和阁主很少与人来往,不过......” 阿执听得正认真,曲昭故弄玄虚,话已经到了嘴边又留了回去,阿执扯着曲昭衣袖,“不过什么?” “不过,我看他倒是对你格外上心,你可知他为了你,背着仙老救了冯落扬,等过几日回到帮里定是少不了责罚。” 阿执猛然呆滞,潼玉虽然告知过她这件事,但她却没有想到潼玉会承受被责罚的危险,胸口似是被千斤石头压着,半天顺不过一口气。 “曲姐姐,他还瞒着我什么了?比如仙老为何不救五殿下和我兄长,还有他这么做会不会被赶出云巅峰啊?” 曲昭的话无非让她看清了潼玉眼前的局势,心急如焚不说更是满心愧疚。 “你别急,那张潼玉是何人啊,手握清羽帮所有暗士的少阁主,就算我这个门主手下的所有暗士都被遣散也不会轮到他的,但至于仙老所为出于何缘由,我想少不了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唉,也只能等你亲自见了仙老去问了。” “仙老......” 阿执心下思虑着,背后一个青色身影悄声出现,曲昭回眸望了眼低头浅笑。 “好了,我先回房了,你们好好聊。” 曲昭走后,某人只觉背后有个衣角刮着自己后背,未等回头呵斥,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紧贴着自己坐下。 “干嘛离我这么近!” 阿执小脸一红正欲起身离去,身后自己的衣袖就被人用力一扯又落回到了原地。 “你......” 阿执气不打一出,可对上那双清透的眸子到嘴边的话都说不出了,气得直跺脚,骂又骂不出口,打又打不过,实在气人。 “我不会再问你有关药不治的一切了,但我还是想知道关于你的事。” 潼玉一如往常,阿执不想说的他不强求,但却有一事他在多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就隐在了心里。 人家都已经表态,阿执也不是不饶人,沉了沉脸色冷声回道,“问吧。” “当年人人都在谣传,白家幺女性子跋扈,脾气暴劣,给白家老爷添了不少堵,可我认识你以来,你虽然性子是有些古怪却不曾见你跋扈,甚至有时做事成熟老练,不像是一个刚刚及??的少女所能做到的。” 潼玉一番言辞就像是揭了阿执的老底,当事人不知,可阿执的脸色可是极其难看。 “不能说的话,那我就不问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 没错就是这样,潼玉内心说道,阿执此时的神态与在北狄王庭和斗兽场时所见如出一辙,那种冷静从容就连他都不得不敬佩三分。 “我是剑圣的女儿,冥山道姑养育了我八年,我的医术来于南国神医药不治,我未经历过世事,可世事却一次次改变了我。我六岁那年偷喝了酒馆的梅酿,由于年纪小又不胜酒力,神识不清带着丫鬟和一众镖师砸了人家酒馆,那是我爹第一次对我动手。” 明明说着自己被揍的事情,阿执的眼里却饱含笑意。 “之后,我偷过农夫的鸡,烧过梁仓的米,欺负过邻家的小孩,还把兄长推进过湖里,我什么没做过,就像你听到的,我跋扈性子暴劣这都是事实,可就是从兄长走的那天起,一切都变了,我变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阿执揉了揉眼睛,不能掉泪啊,旁边还坐着个“木头”呢。 “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清羽帮的存在了?” 潼玉不过顺水推舟一番猜想,阿执当年藏拙他不是没有见过,唯一能让她做出这件事的理由只能是她知道了清羽帮的存在,并且她抗拒走白詹同样的路。 阿执对潼玉的这种聪明已经习以为常,她的心思他总是能读懂。 “是。”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藏拙?” “不全是,我只是不希望我们家就这么散了。” “那云巅峰呢?你是真心想去的吗?” “是,四年前我不想去,但是如今我想去,想去看一看仙老本尊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阿执语气恳切,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因何去面见那位人人称颂的老叟,眸中陡然深幽。 “那封信是写给药不治的?” 信?他竟然知道自己写了封信,阿执瞳孔骤缩,轻轻颔首。 “一会把信交给斩风吧,耽搁了兄长就不好了。” 夜色正浓,两人之间的关系被阿执这么一闹好像又近了一分,柳树枝绦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这份安逸可是在北狄从未有过的,阿执两手撑在身后瘫坐着,斜眼一看正瞧见潼玉腰后别着的琗玉长箫。 “潼玉,我想听你吹一曲,可否?” 既然你想听,有何不可。 第七十六章 思慕 那婉转的箫音随着月光悄然流逝,曲调悠扬动听,似是清泉在石间敲打,又像是溪水在林间流淌,一声声传进身边人的耳朵又像是少年郎在诉情深,阿执抬眉望去,那轮廓分明的侧颜,清晰的眉角,高挺的鼻梁,随着呼吸上下浮动的喉结,这个人好像哪里都是迷人的。 岁月静好,这曲悠扬骤停,身边的人倚靠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鼻子呼吸均匀正好呼在自己颈肩,潼玉低眼瞧去,那灵动的娇俏面容映着月色又多了份朦胧美,两人唇齿相隔不足两寸,只要轻轻低头就能触碰,潼玉面红绯赤,不是不想,而是要尊重。 梦中阿执道,果然是个“木头”。 横抱起某人,青色身影步伐沉稳缓缓消失在这夜黑之中,留下的是那沉沉的栀子香味。 小橘正坐在屋外等着阿执,只见青色身影怀抱着她们家小姐走来,小橘当即差点晕倒,不就去了趟北狄嘛,怎么连桃花都撞到了,心中嬉笑,面上一定要克制。 “张公子,这......” “先让我放她进去吧。” 小橘二话不说提起衣裙推开房门,铺好床褥,动作飞快,潼玉轻手将阿执放在床上,掩好了被子,正欲离去身后衣角蓦然被一只手扯住,未等潼玉回眸,小橘那忍俊不禁又略带羞涩的笑容已然告知了他一件事情,待小橘已掩耳盗铃之势掩面逃离这屋子时,身后那人腾然坐起身来,潼玉只是身子一僵那人就已经气冲冲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张潼玉,你真是个木头!” “非也。” “方才你可是要亲我?” “......” “说话啊。” 说什么,怎么说,让一个如此清正的男子承认自己鬼迷心窍要去轻浮一个十六岁少女?潼玉是想矢口否认,可眼前人根本不给他不承认的机会。 “那你可是思慕我?” “......嗯” 这是承认了吗?阿执顿时有些迷茫,“木头”开花了?可即便是承认自己的心思,潼玉亦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负手站着,眼睛紧紧盯着阿执的双眸,似是在等什么回应。 阿执并不能确认潼玉对自己的心思,可就在刚才她不过依靠着潼玉闭眼小憩,箫声一停她的心也顿时停了下来,近在咫尺的鼻息随着距离一点点靠近,等来的却是自己被人抱起转身回了房内,也许是亲眼见证了白子清和药不治感情的坎坷,她不希望自己的感情也会经历那样无尽的挫折。 须臾,潼玉的眸子渐渐暗淡,他想要的回答眼前这个人似是没有想好,正了正神色就当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迈起步子直朝房门走去,那抹淡淡栀子香气陡然流逝,阿执望着即将离去的背影慌了神。 “吾悦君兮,君可知?” 十六岁的年华,初次表明自己暗藏的心意,阿执鼓了许多勇气,轻轻一句已经是情不能己。 潼玉驻足,似是没有听清阿执所言,或者是不敢相信,他凝神回眸,阿执已经紧紧禁锢住了他的腰,耳贴胸膛,直到怀中暖意渐升他才展颜拥住。这一切都不是梦。 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翌日清早,阿执终于等来可以让自己无忧无虑赖床早晨,小橘已经准备好了洗脸水和换洗衣物,可见这位小祖宗半个时辰内都未曾翻过身,她也只好悻悻坐在院子里带着巧儿玩耍。曲昭心思细腻,自己府上没有什么可以供孩子取乐的玩意,专门让宜阳亲手搭了一个秋千在阿执门前,这样巧儿能时常陪伴在阿执左右又能自己取乐。 小橘逗着巧儿,两人何其欢乐,笑闹声不绝于耳,可房里的小祖宗天生异丙,任他屋外下雨打雷,连眼睫毛都不带动的。梦中一个青衣公子为她吹奏着,淡淡的栀子香扑面而来,微风袭袭,周身都是被暖意环绕着的,可是美好不过一眨眼,乌云骤来,四围电闪雷鸣,暖意随即消失,屋内的阿执陡然惊醒,眼前所见正是梦中人......还有立在门口惊慌的小橘,还有准备看热闹的巧儿。 阿执看了看潼玉,转眼又看了看小橘和巧儿,难不成我方才听到的雷鸣声是‘破门而入’?潼玉为何在这里?一通乱想,阿执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蒙着被子又倒头钻进了被窝。 “姐姐和哥哥在干......呜呜” 巧儿被人捂着嘴迅速逃离,房门也被带着锁紧,阿执听到房门被关连忙掀了被子探出头来,正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心跳陡然骤停。 “你怎么在这?” 阿执用被子半遮着下半边羞红的脸,闷声问道。 “方才梦中你在笑。” 潼玉坐在床脚边上,清正的面容略带玩味。 “......”那还不是因为梦见了你,“是吗?可能是我梦见雪花酥了。” 又香又甜的“雪花酥”。 潼玉扯下阿执手抓着的被子露出那绯红的脸颊,掩盖不住的羞涩近在眼前。潼玉薄唇上勾,轻抚着那炽热的面颊,柔声道:“雪花酥倒是没有,但有个礼物要赠与你。” 那苏掉牙的声音一寸寸侵蚀着阿执初开的情窦,可想阿执的嘴角翘到了什么地步。 洗漱完毕,阿执穿了一身鹅黄色襦裙,本就个头不低,身材娇俏,这一身正是将那少女身材衬托到了极点。 阿执来到院中此言阳光下未见一人,突然身后出现一个小小身影躲在她背后,阿执故意鬼脸挑逗。 “巧儿在这里作甚?为何不见小橘?” “小橘姐姐说,箫哥哥要和姐姐策马奔腾,不让我来打扰你们。” 圆圆的小脸,稚气不退,糯糯的声音真是好听,阿执捏了捏那圆脸上的小鼻子,无奈皱眉,都让你走了还出现在这里。 “那你在这里作甚啊?” 面对小孩子,阿执也是从不客气,更何况巧儿冰雪聪明,她也用不着将她当做孩子。 “哦?姐姐生气了?是巧儿不好,巧儿这就走。” 明明是委屈的话怎么听着这么高兴呢,巧儿转眼消失在了长廊一头,阿执坐在园中秋千上等待着她的礼物。 “哒哒......” 隔壁园中传来沉闷的响声,阿执回眼瞧去却不见一人。 “潼玉?张潼玉?” “咳咳” 温声回眸一看,宜阳站在隔壁院的拱月门处正对她招手,阿执浅笑走去,宜阳领着阿执穿过又一条长廊来到阿执屋后的花园里。阳光正好,花园里万紫千红,一抹青衣立在花丛深处,阿执一边唤着潼玉,一边慢慢走去,落入眼里的那抹金红足够让她惊喜。 “喜欢吗?” 第七十七章 红豆 阿执缓缓走进触手抚摸,开心的像个孩子,围着这匹金红的血骢蹦跶了一圈。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潼玉柔眸凝视,负手立于一旁,那种神态不由让远处静眼看着的宜阳暗自咋舌。 “潼玉,这不会是你从北狄偷来的吧?” “......” 潼玉心下吐血,我这么清正的一位翩翩公子,怎么可能会偷? “这些时日,曲昭为这匹马费了不少心思,既然你喜欢,那就没有愧对她的这一番心思。” 这些时日?阿执陡然一愣,难不成她当日在马场的无稽之谈被潼玉听了进去?这哪里是曲昭费尽心思,费尽心思的人可不就在她眼前。 阿执拉过潼玉走到血骢眼前,摸着血骢顺滑的额头自顾自笑说道:“血骢啊血骢,某人借花献佛,自己想送我礼物却说是别人费尽了心思,你说他是不是个木头?” 潼玉微怔,低眉看着那张白皙笑脸,似是能将这世上所有阴暗照亮,亦能将他这些年积攒在心底的生死血腥冲刷。 那血骢很是通人性,鼻子轻轻蹭着阿执的前额,两只前蹄挪动着前身极力讨好这个新的主人。阿执被蹭的痒痒躲在潼玉身后将潼玉被迫推在血骢面前,血骢似是知道主人和这位英俊公子交谊不浅,晃动着脑袋蹭蹭这个,顶一顶那个,乐不思蜀。 两人一马,玩的不亦乐乎,也不知阿执如何心血来潮竟要给血骢取个名字,想了许多个,比如,红红、赤赤、金金......能包含血骢颜色的字眼都说了一通,全部被潼玉给否决了,再如何这也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啊,怎能如此敷衍。 “哎呀,那取什么好呢?” 某人坐在花园八角亭长石凳上倚靠着潼玉嘟囔着,潼玉为了让某人能坐的舒服些,一改往日端正的姿态,斜坐着靠着柱子让某人的小脑袋正好放在自己的肩头。 “就叫红豆吧。” 潼玉也不过顺嘴一说,未想身旁人拍着手叫好。 “红豆,豆豆,哈哈哈哈,这名字可爱,我喜欢。” 潼玉睨着阿执那喜不自胜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可这哪是可爱的名字,南国有位名士曾云,问君何能尔,此物最相思。 看着阿执如今兴高采烈地在自己身边,又思起方才收到的来信,那清澈的眸子瞬间被蒙了层雾,有些恍惚。 “怎么了?” “没啊,我已经让斩风送信到冥山了。” 心中千斤重担,表面依旧云淡风轻,潼玉很快换回了情绪,笑对着阿执。 “不对,你有事要说,可不许瞒我。” 潼玉当真小看了阿执对人的察言观色,拉着她的纤纤细手,眼神黯淡无光像是个刚从生死边缘活过来的人一般。 阿执从来都是事与俱细,潼玉心中藏着多大的事,眼睛何时看向自己,说话有没有停顿,每一个神情动作皆入她眼,紧握着潼玉厚实的手掌,缄默使氛围凝重。 “不能与我说?” “我不愿骗你,亦不想让你跟着我一同操心,天影已经到了成州,明日我要出发去趟京城。” 所以若是今日她没有多嘴这一问,自己就这样被他哄了过去,他哪里是“木头”,明明就是人精。 阿执赤眼凝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细下一想,潼玉不愿意告知她定是与曲昭昨日说的脱不了干系,这么想来阿执心中对潼玉倒是没有责怪而成了疼惜。 “天影是何人?是来接你去京城的吗?” 潼玉抿嘴笑着,阿执尽管心智成熟,可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羊羔,等抽时间是该跟她讲一讲这江湖上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告诉她,她的心上人可是足够让江湖上各个高手忌惮三分的玉林箫客,何来被人接一说? 潼玉轻拂阿执白皙的脸蛋,柔声道:“待药不治到了成州,天影会领着你去云巅峰面见师父,至于小橘和巧儿我也已经安排好了,回去的路上有个人会来接她们,什么都不必担心,我在云巅峰等着你。” 阿执虽然放心潼玉的安排,但至于接应小橘和巧儿的人,总要等她亲自见了面才能做决定,回想着潼玉方才所言,阿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你不是要去京城吗?” “傻瓜,五殿下好歹是个皇子总不能留在成州吧,我要先将他安然无恙送回去才能去云巅峰等你啊。” 这声苏苏的“傻瓜”就已经让某人沉醉,阿执此时才觉得眼前人的声音是多么有魅力,如痴如醉甚是放肆地盯着潼玉看个不停。 “作甚?” 潼玉在阿执脸蛋上用力捏了把,这才将某人唤醒,阿执眨巴眨巴眼睛憨笑道。 “啊?觉得你好看,多看两眼不成吗?” 潼玉再架不起某人这“不正经”的挑逗模样,赤红着耳朵,端了端姿态故作雅正道。 “胡闹。” “哎呀,你就要走了,我不能多瞧两眼?你要不明日别走了,后日再走也成啊,天影这一路赶来也该歇息一日啊,对不对?” 阿执说着双手禁锢着潼玉的脖颈斜靠在潼玉身上,这撒娇的姿态若是让白兴昌见到定要家法伺候。潼玉低眼睨着某人,这和他初见的阿执有些不相径庭啊,眉头微锁,但端正的脸庞上均是宠溺,一手自然而然环着某人的肩头轻声道。 “好。” 怀中笑声不绝于耳,甜腻腻的让人沉醉。 是夜,韦王府灯火通明,圣上所赐赤焰珊瑚正放于韦王府正堂中央,百人集聚此地都争前恐后生怕错过这罕见的宝贝,一整晚热闹非凡,韦王嫡子冯落宇操劳一夜于太阳升起前送走了最后一群宾客,回到房里倒头就睡。而此时韦王心腹鹤声正奔赴到西舍一个院落,穿过万花丛来到一个极致典雅的金瓦屋舍内。 鹤声对此地甚是熟悉,入了屋内,毫不在乎于里面几近奢华的陈设物件,踱步来到一个靠墙放置的书架前,伸手对着墙壁轻轻敲打了半晌。 须臾,这书架如同房门一样被人推开,走出来一位银发宽脸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身穿紫色寝衣外披一件同色飞鸟金镶边锦衣,眉目似是充斥着怒意,摇摇摆摆从书架后走到鹤声面前。 鹤声是个年轻人,身高不低,眉目清奇,一身墨袍更是让人对他不由多看一眼,举止上更是雷厉风行,看着面前人驻足,他后退半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丝毫不带畏惧。 “属下参见王爷,成州传来消息,鹤声特来禀报。” 第七十八章 灵 韦王轻轻叹息,若不是因为是成州传来的消息,他恨不得一脚将这扰了自己美梦的臭小子踹出韦王府,可最近朝廷太过安逸,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且看看这小子又得到了什么江湖消息,缓了缓怒气,沉沉道。 “说吧。” 鹤声起身回道:“冯落扬被人救出,现下已经在成州曲家,不出一月定能回京。” 鹤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有力度,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能清晰的传送到韦王耳朵里,可让韦王震惊的却不是他的声音。 “五皇子冯落扬?” “正是。” 韦王举手扶着顿时重如千斤的额头,本就因寿辰劳累了两日,现下再听到冯落扬要回来不由得胸口一闷。 “是谁救得?冯易玄还是那个老东西?” 粗声怒吼,丝毫不忌讳被屋外人听见自己直呼圣上名讳,他只恨自己当时没想法子让冯落扬留在北疆被蛮人取了性命。 “听闻是个姑娘潜入王庭救了他,而且被拔了舌。” 鹤声或许早已习惯韦王的易暴易怒,面色平静就像在说“我刚吃了饭”一般。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冯落扬被拔了舌仍凭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闹不出个什么,倒是救她出来的这个丫头,你当好好查一查。” 韦王眯着被血丝充盈的双眼,稍露喜色,他并不是惧怕冯落扬回来和他作对,而是反感自己眼前又多了一个绊脚石,不过还好只是一个虚晃的绊脚石,想到这里额头上的皱纹都少了。 “是。还有一事,宁宣被人废了经脉,现下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好,好啊,又是一个好消息,哈哈,北狄王室这些日子怕是要劳心了,哈哈哈。” 韦王心头更是一松,捋着胡须仰面响声大笑,若冯落扬是个绊脚石,那北狄王室可就是挡在他面前的一堵墙啊,可现在这堵墙被人捅了个大洞,岂不乐哉。 鹤声不为所动,待韦王自顾自笑完,他抿唇沉呼一口浊气。真是聒噪。 “去查吧,把那丫头查出来后,你知道该如何。” “是。” 鹤声终得解脱,拱手疾步退出房门外跃出外墙离去。 曲家百花争艳,绿树成荫,柳树的纸条随着炎夏的风摇摇欲坠,潼玉正欲出门寻阿执,门外人的突然到来让他不由紧锁眉头,负手望向门外之人。 “属下来迟,还望少阁主见谅。” 此人正是潼玉口中的天影,年纪看似二十岁左右却有张天生的稚嫩脸庞,潼玉走过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作声朝阿执房外走去,同在一个院内,穿过长廊没几步就走到了阿执屋外,潼玉示意天影在门外等候,自己敲门而入。 “可是想我了?” 夏日本就燥热,阿执刚从白詹院里回来刚嘱咐了小橘为自己准备打水洗澡,正解了外衣等着小橘,谁知潼玉紧跟着就走了进来。阿执也不恼,合了合长袍露出一双白嫩的赤脚坐在床榻边上笑望着门口的潼玉。 潼玉淡然扭头转向一边,阿执自然是个没规矩的,可他不行,张家家训不允,清羽帮的仙老更是不允,赤着耳根望着房门,努力克制着身体内的燥热。 “你若是要沐浴更衣,我还是在门外候着吧。” 说着就要推门出去,阿执可不会错过这个调戏某人的机会,不顾赤脚,两三步就挤到了潼玉和房门之间。 “张潼玉,你心不对口,到底有没有想我?” 阿执小性子上来,撇着嘴质问着,一手拉着潼玉腰前的锦带,一手放在身后紧紧顶着房门。 “不过一个早晨......” “有没有想我?” “想。” 潼玉浅笑,不等阿执露出喜色,一手抱起她抗在肩上朝床走去。 “以后只要我不在你身边,休要赤足踩地。” 轻手将阿执放回床上,两人紧靠在一起坐在床榻边上,潼玉柔声道。 “可是你明日就要走了,我在成州,你在京城,我若是想你了,你会感觉到吗?” “会。” 阿执抿嘴一笑,今日难得木头说情话,看着潼玉清骏的脸庞,想到从明日起就要看不到他,难免落寞。 “潼玉,手张开。” “嗯?作甚?” 随口一问,手还是乖乖放在了阿执身前,阿执端起自己十根手指观察了半天,似是没有找到要找的痕迹,罢了,不等潼玉阻拦,阿执狠心在自己右手食指上咬出一个口子。 “为何咬自己?” 潼玉满眼心疼,毫不犹豫将阿执已经出血的手指含在嘴里。感受着舌尖的温度,阿执强忍潼玉的可爱劲,闭眼调理着气血,不一会潼玉口中手指上的血口吐出了一个到处乱爬的东西,正好留在了潼玉嘴里。 潼玉眼神顿时骤缩,松开阿执手指,捂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吐不是,咽也不是。 阿执忍俊不禁拍床大笑,她要怎么办才能让大家看见一向端正严肃的张潼玉现在滑稽又可爱的模样,可笑的同时又想到,这么可爱的样子怎么能让别人看,我还是留着自己观赏吧。 看着潼玉气不过的样子,阿执对着额头就是一个吻。 “张潼玉,你嘴里的这个东西叫‘灵’,你把它咽下去,它就可以将我和你的气血合二为一,以后无论你在何地我都能感受到你,你亦能感受到我,这样你走后我就可以知道你有没有想我啦。” 潼玉这才知道阿执做了什么,此“灵”实则是一种南国蛊虫,通人性,甚至能知天命,许多人求而不得。阿执的这一只是在冥山时药不治赠与的,“灵”吸食过阿执的骨血继而留在体内随之告知阿执自己的生死天命,虽然对身体没有伤害,可若是将它被迫驱除体内也是会费不少气血的,“灵”离开主人身体后,同时会找下一个能够让自己栖息的身体,并将自己两个主人的气血混为一体。 潼玉也曾听闻此物,对于阿执的“灵”除了南国药不治怕是再无第二人能让阿执接触到此物,他即便在介意药不治的身份,但对于阿执此举他更多的是高兴。 潼玉不再犹豫,吞了口唾沫让它顺着自己喉咙留在自己体内。 阿执见潼玉不语有点不大自在,心里想着,小橘怎么还不回来啊,张潼玉这个木头也不知道说多点什么。 当然不会回来,天影在屋外她能进来就鬼了。 “其实我手指上有个放‘灵’的口子,只是我忘记在哪......” 看了这么久,潼玉亦想了这么久,她到底哪里好,为何自己在见她第一眼时就再也忘不了。盯着阿执翕动的红唇,潼玉再也忍不住了,凑过去用嘴抵着阿执的唇瓣,阿执陡然一惊。 十六岁的少女当然是不知道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下意识想要推开潼玉,可她的力气如何抵挡潼玉这庞大身躯,只觉自己被人环在怀里一点点吞噬。 第七十九章 婉婉 门外天影坐在石桌旁打量着一身橘红色衣裳的小女子,满头雾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这主子从来就没让自己省心过,背着他去北狄就算了,现下又不知勾搭上了哪家姑娘将自己撂在了这里。 小橘坐在门外石阶上亦是不是朝眼前着装古怪的男子张望,恰好两人都看见了彼此漠然的眼神,小橘眼神躲避,只恨自己为何不能多在井边打几桶水,坐在这里留也不是去也不是,眼前还有一个古怪的男人,真煎熬啊。 屋内,阿执被潼玉搂在怀里羞赤的面容尽是娇态,方才激烈的一吻似乎意犹未尽,耳边潼玉的心跳声更是让她羞怯的往潼玉胸膛紧贴,可是听久了,身为医者阿执的第一直觉竟是这心跳声好像有些不对。 “天影还在门外。” 潼玉坐在床边难以忍受身体的燥热,只得停下动作抱着阿执坐在一旁,拐着话题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啊?你不会是现在就要走吧?” 阿执认真听着潼玉心跳,越听越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在自己没有知道这是何原因前还是先不要告诉潼玉,回了神听到潼玉说起“天影”二字,急忙问道,以为那个天影现下就要将潼玉从自己身旁带走,很是不愿。 潼玉紧搂着阿执生怕自己松劲她就摔下去,可就是这样抱她在怀他才有那么一点安心,垂眼看着怀里胡思乱想的阿执,潼玉轻声一笑。 “我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婉婉大可放心。” “婉婉?” 这个爱称陡然从潼玉口中听到,阿执难掩喜色,木头真的能开花啊? “咳咳,随我去见天影吧。” 不知何时,这个爱称就出现在了脑海,猛然间这样唤阿执,潼玉自知失态,松手将阿执挪到身旁坐下,起身就要朝屋外走去。 “不行,你在唤我一声。” 阿执敏捷扯住潼玉锦带摇晃着撒娇道。 “你若是听话......” “听话,听话,快说嘛。” 潼玉无奈,不作声响回身蹲在床边为阿执穿上那双粉色梅花边软底绣鞋,穿好鞋牵着阿执的手朝屋外走去,开门前低声道。 “天影就在门外,我与他商议事情,婉婉听着便是。” “嗯嗯。” 白婉儿这个名字是阿执儿时所取,在大齐民间惯例来说这个名字唯有父母妻儿可称呼,阿执不得不承认她很不喜欢这个“婉”字,此字的寓意不仅与她的性情背道而驰,更是太过女儿家,因此她从未让父母亲称呼过这个名字,如今陡然从潼玉口中听到竟觉得如此顺耳。 两人笑盈盈地走出房门,小橘可算是不用再煎熬了,本想立在阿执身旁好生抱怨一番,可见潼玉那肃正的姿态只得立在台阶下讪讪不言。 “小橘,你先去找巧儿吧。” 阿执瞥眼看见不远处石桌旁和潼玉有着莫名相似气质的男子,心知小橘在门外有多难熬,这才让小橘离去,他们也好商议帮里的事情。 天影与宜阳那憨态性子不大一样,言行举止都甚为乖巧内向。 自潼玉一出房门天影就有注意面前二人,心下大胆判断,两人关系匪浅,甚至能称之为暧昧,不为什么,就因为他们竟然这么光明正大牵着手走到了他面前,天影忍住惊讶的内心,面色不改淡然道。 “少阁主,这位姑娘......” 阿执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女子装扮却让人能感受到一股硬朗气质,天影有些恍惚,这女子定然不简单,心下虽然这么想但还是还了礼。 “她就是剑圣之女,白婉儿。” “......” 天影心中又是一惊,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剑圣白兴昌归隐于世,任谁都没找到他所在之地,如今面前这女子竟是剑圣的女儿,天影思索着,眼角不由抽了抽。 “天影见过白姑娘。” 回神后又是一礼,阿执亦拱手回礼。 “仙老可知晓我这边的事情?” “成州暗士已经传信过去了,仙老......” 清羽帮暗士只知四位门主皆非普通百姓,却不曾亲眼所见,甚至没有听过门主的名讳,这也是仙老初创清羽帮时立的规矩。天影来到曲家只是因为这一路上潼玉有给他留信,至于曲家住着何人他不会知晓,也不会询问潼玉,说道帮里的事情更是会因阿执这个外人在而不方便多说,瞥了眼阿执,天影讪讪住口。 “白姑娘不久就要上云巅峰,但说无妨。” 潼玉牵过阿执坐到石桌旁,天影心中呐喊,少阁主出了趟大齐就这么被人迷了心智,帮里机密那么多都不怕身边人听去,不对,该不会少阁主是要娶她吧?否则她因何上云巅峰。 天影自己心下胡乱想着,潼玉已经起身走到他眼前,沉声道。 “坐下说。” 天影身子一僵,抬眼看向潼玉,那眼睛足够让他死一百次了,不敢多虑连忙扭身坐下。潼玉亦坐下来等着天影回话,可这小子明显心不在焉想着别的,潼玉冷言盯着,道:“仙老如何啊?” 天影猛然回神,那双冷眼盯得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急忙开口道:“仙老让您将五皇子亲自送到大理寺,皇帝要亲自出宫审判。” 阿执看着天影被潼玉那凝肃“木头”脸吓住,不由一笑,可听到冯落扬要被送到大理寺时,这才真切体会到了皇家人情,心下又是一番叹息。 “皇帝这是摆明了要放弃五殿下,好不容易从北狄的旋涡里爬了出来,眼看有一线生机却不知竟又是一个旋涡,仙老没有插手吗?” “没有,仙老只道,安天下之人必是心有城府,心怀天下之人,五皇子显然被人陷害,可他却不自知,仙老自然不会插手他的事。” 听到天影此话,阿执眼神凛冽,想到白詹在斗兽场所遭遇的额头就不停冒汗,她竟到现在才知晓仙老不愿救出白詹的真正缘由,一颗心就像被人放进了地下一片凄凉。 潼玉早已见惯这世道的心如冰川,回眼看了看阿执,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似是再说没事有我在,阿执感到心中一暖。 “先前偷袭白詹的那些人有线索了吗?”潼玉继续问道。 “还是没有,徐阁主已经派出了七八名暗士在北疆一带巡查,还是无果。” “若是无果,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此事待我回去与徐阁主商谈。” “是。对了少阁主,仙老的八十大寿临近,听闻此次望岐山的莫先生亦会前来祝寿。” 第八十章 离别 潼玉蹙眉,回忆起雪山遇到的阿弃就是莫先生的弟子,有些事情顿时又被蒙上了一层雾,望岐山的人会不会与白詹有所关联,若是没有关联那个叫阿弃的人又为何出现在雪山一带,潼玉细细思衬着。 阿执似也是想到了那个阿弃,但与潼玉所想不同,冥神曾是莫先生的旧宅,白子清与莫先生亦算是故交,阿弃又在雪上时救过自己和潼玉,这么一想阿执心下只道这个阿弃定是一个好人。 “北狄呢?我走后宁圳可有下旨?” 潼玉事与俱细,想事情前定要将整个局势看个明白,宁宣被他废了经脉,宁圳固然会有动作,了解了北狄情况,他才能保证北疆的局面是否安逸。 “下旨倒是没有,不过近些日子北狄应是翻不起风浪来,毕竟宁宣身残,北狄王室又唯有这一个可依赖的,现下应在尽力救治宁宣吧。” 宁宣被废,这个消息在围临的暗士很快就打听到了,而至于宁宣被谁所废,除了清羽帮少阁主的“寂魂穴手”,天下还没有谁的武功能轻易做到这一点,而这个一点清羽帮的暗士都能想到。天影亦是前两日才得到了这个让人欣喜的消息,可同样一起传来的还有一个噩耗,那就是楚齐羽死了。 “少阁主,您这一趟废了一个宁宣,可咱们亦损失了一个,楚齐羽的死仙老应当是知晓了。” 天影小心翼翼说道。 潼玉肃重的表情顿时冷峻,阿执回眸看去更是知道潼玉对待此事很是自责,手下轻抚着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同时回想起那个矮胖的身影,眼角又有些湿热。 潼玉哀叹一声,轻声道:“知道了。你受累了,先去歇息吧。” “是。” 天影走后,隐藏在潼玉心头的事情就好像一场未来得及降临的暴雨一般,可即便心事重重,回眸望向阿执的眸子依旧温柔。 “婉婉可愿同我去见见五殿下。” 阿执眼神深沉,浅笑道:“好。” 阿执对朝政上的勾心斗角无从了解,潼玉也不愿让阿执自己在心里为冯落扬烦忧,带着她去见冯落扬只是想让她明白朝廷的水深火热,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潼玉温婉一笑,牵起阿执朝前屋的冯落扬住处走去。 冯落扬一袭烟青色长袍,鬓角青丝微散,立在屋前正给瓮中鲤鱼喂食,坦然自若似是从未在乎过即将面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此时的这一份安逸或许是他剩余人生最后的自由吧。 “五殿下,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面见圣上。” 潼玉泰然自若的态度倒是阿执意料之中,可这么直白的说出冯落扬的处境,阿执还是蹙眉瞥了眼身旁严正的脸庞。 冯落扬颔首,勾起一丝牵强的微笑,他何尝不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一切。他清楚潼玉是清羽帮的人,更知道清羽帮是皇帝的眼线,可现下见到潼玉他心头缭绕了几天几夜的心思竟莫名落了下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再无继位的可能,如此想来却也不错,闲散皇子,乐而不为。 “五殿下,你不恨吗?” 阿执知道这句话问的比潼玉更直接,可她却也想听一听冯落扬所想,再者,皇帝对于冯落扬,仙老对于她,都是一个道理,她更愿意在别人口中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原谅仙老的借口。 冯落扬一怔,微微摆首,不是不恨,而是无法恨,作为皇子,更作为长子,该肩负的责任他没有肩负起是他的过错,如若说恨,他也只能恨自己不堪大任。 潼玉思前想后,有个事情还是需要同冯落扬讲,也算是让他有所准备。 “此次回京,殿下可有想过皇帝作何打算,在下有些消息不知是否是真。” 冯落扬已觉有事发生,他已经经过了这么多,就算是让他被关天牢或者受大齐百姓诟病,哪怕是死他都想过,还有什么他不能接受,面色不改,只等潼玉开口。 潼玉心下松了口气,看来五殿下比他想得要坦然。 “皇帝要在大理寺亲自审判你。” 冯落扬睫毛一颤,面容呆滞,久久没有回神,大理寺是朝中审判大齐奸臣的地界,他从未做过谋害大齐任何一人的事情,皇帝此举就是在告诉大齐百姓,五皇子冯落扬从未被俘虏,而是做了大恶不赦的错事被关押,为了维护皇家脸面更是要抛弃这个“大恶不赦”的儿子。 阿执目睹了冯落扬从坦然转为万念俱灰的一瞬,她的心更是久久提在半空里,这世道上的人心难道就真的这么坚如磐石? 次日,潼玉早早起身来到阿执房内,小橘自然要给两情人之间留出告别的空间,含笑离去。潼玉搂着阿执坐在美人榻上,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舍不得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人,目光暗淡又不失温柔,低眉睨着阿执不情不愿的脸。 “好啦,又不是不见了,不过一月有余,很快的。” 潼玉强挤出一抹笑脸,看多了生生死死,离别对于他无非就是冥冥中的生死离别,体会了失去母亲的痛,眼看马上要离开阿执不知心底为何总有种生离死别的畏惧感。 阿执不语,在这件事上她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让潼玉怀揣着不安就这样与自己分开,抿了抿唇,轻声道:“赶路要记得歇息,不要总惦记着别人的事,身体是自己的,你离我越远我越能感受到你,还有......” 自离开东溪镇这些年在无人嘱咐他这些,听着唠叨可在潼玉看来那是绝对的真挚的情谊,睨着阿执翕动的唇,潼玉勾起嘴角,轻吻几下,足够让他回味一月。 阿执在昨日吃到了亲吻的甜头,眼下面前人就要离开,不舍是不舍,但最终要的还是珍惜眼前最后在一起的时光,红着脸勾着潼玉后脖加深了这个吻...... 几日过去,阿执不是趴在白詹床边发呆就是同巧儿玩耍,按道理潼玉不出三日应该就能够抵达京城,药不治也该到成州了,阿执脑袋里想着某人,惦念着某事,那痴痴的模样任曲家哪个人走来都会轻叹一声。这姑娘定是在思念情郎。 阿执一手搭在白詹脉搏上,一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思念的苦,这一次她算是尝到了,的确不好受,那宛如苦瓜的神态就连一旁坐着同她讲话的曲昭都忍不住低眉嘲笑。 “阿执,张念山回来了。” 阿执似是被人拍了脑袋,猛然坐起朝门外望去,“在哪?哪?” 曲昭摆首,当年她也是这样望眼欲穿等待一个人的,看着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的白詹,一丝苦涩涌上心头。 “曲姐姐唬我。” 第八十一章 神医到 阿执正欲抱怨,可回眼看去,曲昭未尝不是在苦等与白詹相聚的一天,思及到这里,她定要好好问问药不治,这么久不到是想作甚,不知道有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他救人吗? 离成州百里外的马车中,某人连打了两个喷嚏,定是那个鬼丫头说他坏话了。 “阿执,白詹真的无救了吗?” 曲昭近日来状态一直很好,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忧伤,方才这一问,倒是让阿执一怔。白詹的眼睛固然是瞎了,可神识被毁按医理来说并不是无救,只是神识被毁了四年,四年啊,这个时间就已经让阿执不敢出手,她要的可不是一个痴傻的兄长,即便有八成把握,她亦不敢冒然为白詹动针。 “若想要兄长如常人一般行事说话,我只有八成把握,可我不敢。” 阿执不愿瞒着一个对白詹尽心尽力的人,可当她说出“我不敢”这三个字时,声音极轻,眼眶蓦地湿热,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让曲昭还有她自己再一次黯然失魄。 紧握着白詹坚实的手掌,曲昭的眼角划过一滴泪水,这只手没有丝毫力量,只有那么一点点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温度,她多希望他能醒来唤她一声“昭昭”啊。 “你会醒来的,一定会的。” 又一滴泪悄然划落。 两日后的清晨,一辆马车驶到曲家门口,听到丫鬟禀报,曲昭不顾洗漱提着裙摆奔向大门口,一位素衣中年男人立在马车旁对着她温婉一笑。 曲昭自知失礼,低声嘱咐丫鬟了几句,别了别耳边碎发,微笑招呼道:“阁下可是神医?小女曲昭见过神医。” 曲昭稍稍欠身。 药不治微微颔首,没成想曲家祖先都是武将出身竟生了一个如此标志的娇媚小女,难得啊。 “药不治。” 车厢内传来一声冷唤,药不治立马收了神色转身扶着白子清下了马车。 曲昭愣愣地看了半晌,许多年前就有人传闻神医与冥山道姑暗许了终身,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定然是神医药不治,那么他身后这个冷若冰霜,气势骇人的不就是...... “姑姑?” 阿执听丫鬟说府上有贵客到,刚走到门前就看见了熟悉的脸庞,欣喜归欣喜,但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带着小橘憨笑着走向白子清。 曲昭近乎呆滞,大名鼎鼎的冥山道姑竟与传说不差一二,素衣若雪,寒气逼人,回了回神亦跟上阿执脚步走过去行礼。 白子清正了正衣袖,无视阿执热脸,面无表情拱手朝曲昭行礼,“冥山白子清见过曲门主。” 若不是白子清一句点明自己门主身份,就凭她一个晚辈怎能受冥山道姑的礼,曲昭正了正姿态,再一次僵硬行礼,“晚辈曲昭见过白姑姑,见过神医。” “哎呀姑姑,你好不容易出趟门,何必拘泥于礼数,赶快进去喝口水歇一歇吧。” 阿执扯了扯白子清衣袖拉着就进了白家大门。 看了茶,曲昭主座看着近在眼前的传奇人物,暗自掐了掐自己,发觉不是做梦,皱了皱眉头,转而又微笑待客。 “小侄顽皮,曲门主要多担待啊。” 白子清冷声道,似笑非笑看着曲昭。 这笑容虽然没有恶意,可也看得人头皮发麻。 “哪里,我很喜欢阿执,有她在府上也不算太空落。” 曲昭从容回道。 “姑姑,此次一行,曲姐姐帮了我们不少忙呢,兄长这些日子一直是曲姐姐亲手照顾的,您喝杯茶就快随我去看兄长吧。” 阿执似是瞧出曲昭的不自在,一边催着白子清,一边起身走到白子清身旁为她斟茶,看向药不治说不上来的气愤,眼神里似是说着“谁让你把我姑姑带来的?”,药不治眨巴着眼睛,不解。 阿执愤愤放下茶壶,又坐回座位瞪着某人,药不治耸了耸肩,颇为无奈地抿了口茶。 “自己没本事,倒是学会给长辈甩脸了。” 白子清厉声说道,眼神制止了阿执的放肆,又怕自己的脾气吓到曲昭,淡淡解释道。 “曲门主是自家人,我也就不拘谨了。” 曲昭连忙颔首,姣笑说道:“白姑姑还是唤我昭昭,按辈分您是长辈,这声门主实在让晚辈恐慌。” “你这般年纪能够让曲家如今这般,可见你是有些魄力的,难怪詹儿倾心与你。” 似是说笑的一句话,可从白子清嘴里说出,曲昭后背猛然冷汗,“不不不......并不是这样的,阿恭救过我的命,对我而言,他是救命恩人,并无其他。” “呵呵,我并不是迂腐之人,再者,你们的事我在早前就有耳闻,如今从阿执口中听到你对我那侄儿尽心照顾,我又有什么可阻拦的呢?” 此话一出,别说阿执对白子清刮目相看,曲昭自己都未曾想到冷若冰山的冥山道姑竟是个通情理的人,这才嘴角上扬赤脸一笑。 “曲姐姐害羞啦?嘻嘻,你别看我姑姑不苟言笑,但其实她最通情达理,我跟你说......” 阿执只是想让白子清与曲昭关系更进一步,用词可能不当,但也不至于让药不治喷茶啊。三人回眸朝药不治望去,某人正被茶水呛到,不停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回头看着三双疑问的眼神,尴尬摆了摆手,“不打紧,被呛到了。” 阿执忍俊不禁偷笑,可还没笑得开怀就被白子清的冷眼制止了,正了颜色这才忍住。 “既然茶水太烫容易呛着,我们还是去看看詹儿吧。” 白子清对着曲昭温声说道,可这话里意思明眼人都知道,她是在给药不治找事。 药不治坐在床边为白詹诊脉,面色沉重,眉头不展,这让屋内所有人都不禁往最坏处想去,曲昭更是紧握着双手,额头冷汗不停。 “丫头,你可有何见解?” 药不治收了手,看着一旁阿执问道。 阿执沉沉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神识受损过久,若要让兄长恢复到常人,徒儿想针药并施。” “何药?” 药不治面色不改,问道。 “当归为主,黄芪、红花等可加以附之。” “何种当归?” 阿执稍稍一顿,她在为白詹第一次把脉时就想到了一种药,可这种药难寻且不说,摘下若过三日,别说没了药效,反而是剧毒,可是若是要白詹恢复,非它不可。 第八十二章 令山当归 “阴沟之下,雪山之巅,令山当归。” 令山二字一出,屋内皆一声叹息。 若冥山毒蛇遍地,烟雾缭绕,寻常人不愿踏入半步,那么这令山上的怪虫鸟兽足以让这世间所有人驻足。此山上有种树,粗枝大叶,一到夏日就会流出红色恶臭味液体,这种液体不仅能让人瞬间毙命,而且极易招惹毒性虫兽,因此令山百里之内无一人居住,大齐元兴皇帝在世时就已经下召封锁此山,若非皇帝旨意任何人不得踏入。 曲昭已经面无血色,犹如行尸走肉般,“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阿执不愿回头看去,她下定了决心要带白詹回家,就不能食言。 “有。” 药不治心头一紧朝阿执看去,“丫头!” “老鬼,我想试一试,他毕竟是我的亲兄长,我要救他。” 阿执的决定比药不治想得坚定,在下定这个决定时,阿执千百次的想过之后的结果,千百次的想要冲回北狄杀了宁宣,可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力挽回,哪怕她为此付出半条命也义不容辞。 “阿执,莫要乱来。” 白子清亦感受到了阿执的些许冲动,厉声喝止道。 “不是乱来,而是要试一试。老鬼,兄长的神识我已经用银针尽力挽回,可就是不能将他唤醒,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唤醒他。” “唤醒了,然后呢?” 药不治冷声反问,对于阿执此番所为他依然猜到了三分。 “你给我的,我要用一只。” 阿执不曾犹豫,这件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可也只能如此才能让白詹重新有活的希望。 “你们到底再说什么,阿执,我决不允许你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曲昭紧抓住阿执胳膊,乞求道,若是白詹醒了,阿执却倒了,她宁愿此生就是如今这般。 “阿执,你要是做出什么傻事,你要我如何向你爹娘交代?” 白子清一改清冷神色,怒颜呵斥道,阿执抬眼看去,这似是头一次看见白子清如此焦急,心下一暖,冷静说道。 “老鬼,我想好了,我愿意用我的命吊着兄长的命,潼玉说我命大,我亦相信,我白婉儿的命没有那么轻易被人夺走。” “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听到自己小姐要为白詹“吊命”,小橘强忍着泪水问道。 “你家小姐要做一件,天下唯一的事情。” 阿执勉强一笑,骄傲的朝小橘显摆自己即将所为,其实是在掩饰自己心存的些许害怕。 “你们都先出去吧,有我在必不会让白詹和阿执有任何闪失的。” 药不治缓了神色安慰道,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白子清,柔和而不失自信。药不治的医术没有人比白子清更清楚,若药不治真的被这种伤势难住就决不会是方才那般神情,微微颔首,不再踟蹰转身走了出去。小橘看着阿执坚定的目光,也只好乖乖跟着白子清出去了,她的小姐从不会让她失望。 神医药不治的名头无论在大齐还是南国都是响当当的,曲昭固然相信药不治可阿执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办法还是让她揪着一颗心,拉着阿执的手忧心道。 “阿执,你万不可乱来,你若是出了事......潼玉该如何是好?” 潼玉?药不治目光一怔,这是何意?难不成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了相好?心里嘀咕着,阿执背过身偷瞄了他一眼,心虚地拽着曲昭走到一旁。 “曲姐姐,正是因为潼玉我更不会让自己陷入两难,你且宽心,兄长我定能给你救活了。” 阿执小声道生怕药不治知晓了自己与潼玉的事情,曲昭见阿执有些把握也放心离去。 关上门,药不治坐到白詹床边不咸不淡敲打着问道,“潼玉?此人可是姓张?” “......” 药不治心眼可比白子清多多了,这一点阿执还是深有体会,对于药不治突然一句问话阿执到没有感到惊讶,但感情这事情在长辈面前陡然提起还是略显不自在。 阿执扭捏着走到药不治面前,憨笑道:“老鬼,原来你知道他啊。” 药不治眉头一挑,憋笑着道:“哼,我不仅知道此人名叫张潼玉,我还知晓他与你有桩亲事。” “这你都知道!老鬼,看在你我师徒份上,此事万万不可对我姑姑提起啊。” “为何?” “我姑姑你不了解吗?她若是知晓我倾心张潼玉,还不得背地里嗤笑我,我在她心里不过就是个玩世不恭的人,可潼玉在她心里不一样,什么清雅端肃,威风凛凛,这么一相较,那我的一片心意在我姑姑眼里可不就是个笑话?” 药不治晃着脑袋,慵懒坐在一旁,听了阿执一番见解,他很是赞同啊,无奈笑道,“千金难买一痴心啊,丫头,我送你的‘灵’可是在那张潼玉身上?” 阿执难掩尴尬,“灵”在药不治这里是个随处可得的东西,可在他人眼里这可是一座城都换不回来的,她将药不治赠予自己这么贵重的东西转赠于潼玉,可不就是在打药不治的脸。 “嗯......不过你如何得知?” 药不治骤然一愣,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秘密,掩面躲避阿执的质问,可阿执如何能就此罢休,万一这个东西之前是在药不治体内,那潼玉不就与她和药不治两人气血相通,如此怎么可以! “老鬼,你说不说?你再不说,我就将你养蛊的事现在就告知姑姑,看你怎么回冥山!” 阿执气不过只好故作威胁。 “好好好,我说。傻丫头,我养的‘灵’自然自一开始就吸食的是我的气血,不过它在你体内多年,如今我也只能感受到它是否存在,至于张潼玉的身体我就感受不到了。” 阿执抿嘴鬼笑,果然这个小老头还是最在意姑姑,“那就好,但我与潼玉的事情你千万不可同姑姑提起,听到没?” 药不治无奈颔首。 药不治很快再次把了白詹的脉象,目光却越来越黯淡,神识就像是一个人的顶梁柱,一旦塌陷就无法挽回,白詹神识受损多年,若没有令山当归那就唯有一物可以助白詹苏醒,那就是阿执没有说出口的“借命”。 “借命”也就是当年药不治所说的秘术之一,亦是一种蛊虫,此蛊虫可以一分为二,一个留在主人体内,一个留在被救人体内,主人不死那么被救的人亦不会被任何事物害了性命,而主人若要用“借命”救人,就必须忍受每十日一次“借命”吸食心头血的痛苦。 “老鬼,如何?你可有把握唤醒?” 第八十三章 白詹醒了 药不治难掩神色沉重,这让阿执的心猛地被提到了空里,若药不治都没有办法,那她就真的只能用“借命”了。 “莫急,让我一试便知,或许用不着令山当归,更用不着你赴汤蹈火。” 药不治试着按压白詹头颅,按道理他每按一次穴位,白詹的眼睛或者手指都会有些许抽动,可几次他用力的按压竟都未让白詹有丝毫动静,这倒是有些奇怪。 阿执细看着白詹的面容和肢体,她知道药不治这么做是为何,更明白几次按压后药不治为何又紧蹙着眉头。 “如何?” “银针。” 阿执不断给药不治递去银针,没一会白詹的手指、膝盖、胸腔等重要穴位都被扎满了银针,若按压头颅穴位没有反应,那么就有可能是身体哪里被人做了手脚,药不治扎了最后一针,神色越发黯淡,现在就只能等,等哪一根针最先出现问题。 时间转逝,整整一日阿执和药不治都没有出过房门,门外曲昭亦不曾走开过,白子清虽然焦灼可她更相信药不治的手段,等了没多久就被丫鬟领着去休息了。 曲昭坐在园中石桌旁,神色平静看不出一分担忧,既然阿执都有把握,那么她又何必徒增烦恼,耐心等着即可,可时间太久,曲昭一日未进一口水,干裂的红唇,渐渐无光的面容,就像是一朵即将凋落的芍药,就差最后一阵北风将它吹落。 房内,阿执和药不治坐在一旁,等累了就靠着睡会,醒了就紧盯着白詹身上的银针,夜色降临,曲昭叩门询问。 “神医?夜色临近,可要掌灯?” “进来吧。” 药不治盯了正正一日细短的银针,双目已然匮乏,没有多想就让曲昭带人走进点了蜡烛。打发了掌灯丫鬟,曲昭赤目看着依旧安然昏厥的白詹,最后一丝防线临近崩溃,泪水奔涌落下,若是连神医都束手无策,那她也只好认了,哪怕白詹此生如此,那又如何,谁让她心许呢。 “老鬼!” 药不治正合眼揉着太阳穴,死静的屋子被阿执陡然的一声打破,曲昭亦闻声瞧去。 药不治连忙顺着阿执视线看去,白詹手指、膝盖、眉心的银针竟发黑了! “毒?是毒。” 阿执难免激动,大声问道。 “不,不是毒,是毒虫。” 药不治很是淡然,嘴角默默牵起一抹笑意,看着阿执不解的表情,那抹笑意更浓。 “丫头,拔针吧,且看为师的。” 阿执与曲昭面面相依立在不远处,看着药不治一根根拔出那些发黑的银针,每拔一根都似是在自己心上划一刀子,那种感觉很是难受,曲昭掩面抿了口茶才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没过一会,银针被拔了个干净,药不治没有收手,急忙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瓷瓶涂抹在方才使银针发黑的穴位上,恶心的一幕瞬间发生,那洒出的金黄药粉被探出头来的小黑虫食了个干净,可不等小黑虫再次窜进白詹体内就干死在了白詹皮肤上,药不治从容用小镊子将那些黑虫夹起放在另一个瓷瓶中。 曲昭自小被府上的长辈们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加之整日未进食,捂着胸口干呕许久竟晕了过去,阿执连忙扶着曲昭回房,房内只留下药不治一人。 药不治很是专注于白詹被银针刺过的地方,根本不曾感受到阿执和曲昭的离开,许久许久,夜已深,药不治不停为白詹按压头颅穴位,一次又一次,直到白詹的手指可以稍稍抬起,药不治终于展颜,又拿了跟稍长些的银针刺入白詹头顶,白詹眼睛猛然一睁...... 阿执亲手给曲昭喂了些淡粥,满含心疼,怕是今生再无一人比曲昭更会对白詹如此这般了。曲昭脸色很是难看,倚靠坐在自己的床上闷下阿执手里的粥,急匆匆催促着阿执回去照看白詹,“你不用管我,我就是有些体虚,你快去给神医打下手,快去啊。” 阿执心里惦念着白詹,毒虫被引出或许他苏醒的可能性更大,怀揣着一点侥幸,阿执嘱咐丫鬟照顾好曲昭自己急忙又赶回了白詹房内。 白子清已经在屋外候着,阿执走去没有多问,她相信药不治可以帮白詹苏醒,至于她就还是不要留在房内给他添乱了。 “姑姑,这么晚了不歇息吗?” 阿执乖巧走到白子清身旁,关切问道。 “不了,你兄长如今这般模样,我无心去睡。你方才去了哪里?” 白子清眼睛无神,她知晓阿执和药不治煎熬了一日,语气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平和。 “曲姐姐为兄长担忧了一日,熬不住了差点晕倒,我把她送回房里这才过来。” “你也累了一日,该歇息了。” “不,姑姑,兄长被人下了毒虫,老鬼已经将毒虫引出,我有预感兄长很快就能够醒来。” 阿执回想着那细小的毒虫只觉毛骨悚然,可又想到白詹多了几分苏醒的可能,那挂在心里的石头都轻了许多,一日的劳累此刻都成了期盼。 白子清听到阿执此言,面色柔和了些许,回眼看着阿执,感慨万分,当年那个顽皮的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不再让她过多操心,想着阿执也该去云巅峰了,欣慰的神色又添了几分凝重。 “你们站在门外作甚,白詹已经醒了。” 药不治面带喜色立在门口大声喊道,阿执和白子清顿时呆滞,醒了? “还愣着干嘛,快来啊。” 药不治气的跺脚,看来这俩人着实被他吓到了。 阿执这才掐了把自己,疼,是真的!白子清没再多想,大步走进房内,昔日的冷颜从这一刻起满是温情。 阿执滞在原地,呆呆的盯着白詹的房门,醒了?当真醒了?曾经每日都与自己大闹,欺负自己的那个人就这么醒了? 算一算,自昔日离家而去,她与白詹已有八年未曾见过,他离家的时候,她不过到他腰处。阿执低眼打量了一番自己,如今这身高应该能到他肩膀了吧,可回过神来又一想,万一他认不出自己该如何,想到这里,阿执竟流出了一滴泪水,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在乎过的亲兄长,现下看来未必不是那么重要啊。 “想什么呢,人是你救回来的,不打算看一眼?” 药不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阿执眼前,面带傲娇的笑容,神色里的喜悦尽在眼前。 阿执抹了把泪水,强撑着自己一股不曾脆弱的倔强,朗声回道:“看,那是我救回来的亲兄长,我还等着他亲口对我道谢呢。” 第八十四章 白詹阿执相见 说完,准备迈步朝房门口走去,可不知怎么,小腿一僵险些摔倒,略显尴尬。 药不治捂脸偷笑,臭丫头还嘴硬!二话不说,拉着阿执的手腕将她拽进了屋内,阿执强拖着紧张又不自在的身子被药不治一个胳膊甩到了白詹身前。 白詹坐在床上,面色虚弱,浑身血气,双眼用白布遮盖着,白子清正端着一碗茶水给他服用,没喝几口就感觉到门口有个人被拖着走了进来。对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还不知晓的白詹,顿了顿神色,侧耳静听着门口的声音。 阿执掩面蹲在桌角,恨不得一脚将药不治踹回冥山,可笑的是明明是自己将白詹救回来的,为何自己要遮遮掩掩不愿见人,这样一想阿执骤然起身,瞪了眼药不治就慢慢悠悠回身抬眼朝床上看去。 白詹面色从容,还不知道进来的人就是阿执,侧脸对着白子清问道:“姑姑,是神医出去了吗?” 那清朗的声音与当年一别无二,阿执听到那熟悉的嗓音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当年的白詹意气风发,走到哪里都是人人赞颂的白家公子,可如今呢?那个可以与自己争吵打闹的人瞎了,身体也不如从前,宛若一个病弱书生,阿执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苦涩,强忍着嗓中的哽咽,正了颜色露出一个没皮没脸的笑容,那是从前白詹最常看到的样子。 白子清放下茶碗,拭了泪水,轻声道:“不,有个人来看你了,她......长大了。” 此话一出,白詹的身体一震,嘴唇翕动,犹豫了半晌,沉沉唤出:“阿执?” 就这两个字,阿执内心的最后防线就这样因为这两个字被打破,泪水几乎洗了整张脸,呜咽声中不停喊着:“兄长......兄长......” 白詹闻声露出喜悦,张开双臂,摸索着身旁不远的阿执,阿执伸手搂住白詹放肆的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白詹抚摸着阿执的青丝,温声道:“姑姑说的不错,阿执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白子清颔首,不愿说话就怕自己在晚辈面前失态,拭了泪水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回到自己房内,提笔写了封信:恭、执,皆安。 须臾,一只黑鸟从曲府飞出。 没多久,丫鬟禀告了白詹苏醒后,曲昭不顾沉重的身体,跌跌撞撞走到白詹屋内,这一声“阿恭”,她等了太久。 白詹侧颜听去,那女子的声音如当年一般,娇媚而不失女子气节,回想着曲昭的面容,不由唤道。 “昭昭。” 白詹撑着身子坐在床边,正欲鼓起力气立起,曲昭已经走来蜷在身下紧搂着他的腰肢。阿执立在一旁羞红了脸,掩面就撤出了屋子,留下空间给这两个苦命的情人。 出了房门,瞧见已经落了一地的柳叶,阿执的思念愈长愈远,不知远处的潼玉是否到了京城,冯落扬还是否安好。 (大齐篇) 炎夏眼看就要过去,秋气欲来,寒意陡然升起,柳树的枝条也渐枯黄,京城的街市上黄叶随风摇曳而落,潼玉等人面色凛冽,如那寒风一般,来到京城城楼下,一名神色威正的将士手握刀柄,踏步走来。 “尔等可是前往大理寺?” 这将士是个中年男人,对着还未下马的潼玉拱手一礼,似是知道潼玉的来路,又故意不点破。 潼玉稍稍打量一番,这将士的服饰不像是京城守卫,又见这人腰间令牌写着“御”,不由眉头紧蹙,思衬了片刻,下马回礼道:“在下从成州来,正是前往大理寺,敢问阁下是?” 这人听闻潼玉果真是从成州来,撇了撇眼看着潼玉身后的马车,没有多言,一个挥手身后十几名侍卫一同上前将马车内的冯落扬请下了马车。 宜阳装做车夫坐在马车上一头雾水,想要喝止那些侍卫却被潼玉的眼神制止。 冯落扬泰然自若下了马车,走到潼玉身边深深一躬。 “殿下此去,定要珍重。” 潼玉回礼低声道。 冯落扬微微颔首,这一路的畅通无阻就已经给了他一个警示,他在某些人眼里已经微不足道了,无所谓活不活着,无所谓回不回来,看着写着鎏金“永安”二字的城楼,冯落扬暗自苦笑。 那将士首领上前行礼,直言不讳道:“五殿下,陛下已经在大理寺等候多时,马车已经备好,请。” 冯落扬正了正锦带,弹了弹衣袖的灰尘,不眨一眼朝前走去,这一去便就是万丈深渊。 一群侍卫带着冯落扬离去,那将士首领又走到潼玉面前附耳道:“一个废人,公子何必呢?” 道完,冷哼一声转身朝城中走去。 潼玉抿嘴一笑,轻轻回道:“是啊,他是一个废人,一个被皇帝废了的人。” 那将士定是听不到潼玉的回答了,若是他听到也不会有任何同情,御林卫不就是皇帝的走狗嘛,潼玉如此想着,回眼看着成州方向。 “少阁主,我们还进城吗?” “进,随我去看一个人。” 说着,起身上马就朝城中走去,宜阳似是没有想到潼玉会进城,连忙驾着马车跟上。 天影被潼玉安排随身保护阿执,眼见半个多月过去,阿执却没有要启程回去的打算,只好自己厚着脸皮来催促。小橘看着一身玄衣走进院中就觉得压抑,天影抬眼看了眼小橘没有做声就朝阿执房门走去,小橘几步过去就挡在了天影面前,从第一眼起她对这人就没有好态度。 小橘厉声问道:“干嘛?” 天影面无表情回道:“有事,劳烦让开。” 小橘面色一僵,没想到看着软绵绵的一个小伙子,说话竟如此刻薄,旋即挑衅道:“你有事可以同我讲,没有必要见我家小姐。” 天影神色微冷,“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大姐行个方便。” 大姐?小橘瞬间怒火腾升,“大叔,你眼睛是有问题吗?我这样的你能叫大姐?” 天影冷颜不语,负手立在房门口,只等阿执打开房门走出来,她家小丫鬟这么大的声音,她可不是能装听不见的。 “你这是做什么?守株待兔?” 小橘继续追问道,可天影不过视她为无物,没多久就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小橘气到跺脚,也只好立在一旁不语,人家都如此了她也不好在无理取闹,不过就让他这么等着也好,反正阿执又不在这里。 这就在小橘想得正好时,巧儿不知从哪里跑来,嬉笑跑到天影身边,笑道:“小橘姐姐欺负人,不过我知道阿执姐姐在哪。” 天影感受到腿下出现了一个小人,睁眼问道:“她在哪?” 巧儿勾着天影手指,说着就要走,小橘沉沉叹气,她家小姐该不会是捡了个人精回来吧? 第八十五章 京城见凌才 阿执此时正在白詹房中为白詹诊脉,曲昭和白子清正在院中说话,她亲眼见白詹对曲昭百般爱戴,若是她这个做姑姑的不再有些表示,怕是会让曲昭这个未来侄儿媳妇心寒。可就在这个时候,巧儿拉着天影就这样走了过来,曲昭大为一惊,这个人不是同潼玉一起上路去京城了吗? 曲昭与白子清相视一眼,问道:“巧儿,你这是做什么?” 天影闻声看去,走到曲昭面前行礼,温声道:“曲姑娘。” 巧儿乘机跑进白詹房内,帮人帮到底,她这就去把阿执拉出来。 曲昭问道:“阁下不是进京了吗?” 天影一头雾水,难道少阁主没有将自己留下来的事同曲昭讲过?思衬着旋即正色,回道:“少......公子让我同白姑娘一起上路,所以我才在府外住了这些时日。” 天影不知曲昭是清羽帮门主连忙改口解释道。 曲昭扶额,潼玉走前也不说一声,留下一个照看阿执的人还让人家住在府外,真是不懂人情世故。 “天影?这些天你去哪了?” 阿执被巧儿拉着走出房门,那玄衣少年正是当日见过的天影,阿执上前关切道。 天影本也没觉得自己住在府外有什么不妥,可见曲昭和阿执都如此表情,心里恨不自在,“白姑娘,我这几日一直就在府外的客栈住着。” “府外?那你今日......” 阿执这才想起,潼玉已经走了十日有余,按道理应该已经进京,天影今日出现在这里无非就是来提醒她,他们该上路了。 天影旋即正色,道:“白姑娘,公子将我留下就是要护送你去云巅峰,所以还要请姑娘尽量打算好,我们这几日就动身。” 白子清面色冷峻,走到阿执身边低声问道:“他说的公子,可是张潼玉?” 天影神色陡然呆滞,眼中尽是疑问,这位大婶如何知晓少阁主的名讳,瞟了眼面若寒霜的白子清,心中疑心更重。 阿执颔首,道:“是,潼玉让天影护送我去云巅峰。” 白子清轻轻一笑,转瞬即逝,“这小子,有点心思。” 小子?天影几乎惊掉了下巴,这位大婶话中的小子难不成是少阁主?扭头环视整个曲府,这周围的人莫不都知道张潼玉身份? 天影回眼看着阿执,坦言问出口:“白姑娘,不知这位是公子什么人?” 说着,眼睛撇着白子清。 阿执被天影如此问,微微蹙眉,她还以为这江湖上的人都知晓冥山道姑的仙容,看来这天影还是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子啊,如此一想,阿执清了清嗓子,微笑一一介绍府中一众:“你身旁这位就是我的姑姑,冥山道姑白子清,你身后那位是曲氏的第四代传人,曲昭,她也是清羽帮的四大门主之一......” 可想天影的表情,那些只在别人口中传颂的人竟一个个站在他的面前啊!天影是个腼腆到极致的男孩,睁圆了眼睛看了看白子清和曲昭,生生咽了口水,端端正正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晚辈清羽帮天影......晚辈眼拙不识二位前辈身份,还望二位前辈莫要责怪。” 曲昭掩面一笑,自己什么都没做倒是让这个晚辈如此激动,回眸看了看白子清,那冷意仍存的面容不带些许温情,勾了勾嘴角竟转身朝游廊走了,想来也是不愿让这些小辈说话拘束吧。 阿执更是看着天影如此拘谨,不由一笑,挑了挑眉道:“好啦,潼玉没有告知你的,现下你也知道了,今夜就住在曲府吧,后日我们就出发。” 天影轻轻颔首,毫无来时的潇洒,自知在阿执面前闹了笑话,顺势找了个理由连忙溜走。 阿执耸了耸肩看向曲昭,“曲姐姐,看来你和姑姑把他吓到了,这跟我可无关啊。” 曲昭笑着摆首,看着阿执乐呵呵的笑容,这曲府的落叶都多了份活力,后日待阿执离开,不知这曲府还能不能有些欢笑,思及此处,曲昭竟意识到自己对阿执真是喜爱到了骨子里,而这种喜爱并不是都来自于白詹。 秋风袭袭,凉意嗖嗖,吹过的不止夏日的炎,还有那些落魄人心中最后的火焰,剩下的也不过是星星之火,随风而走的轻灰。 “你们听说了嘛,那五皇子被废了......” “可不是,听说是因为勾结北狄王室......” “昨日那五皇子出了大理寺直接就被锁起来了,就连圣上这次都没法子了......” ...... 客栈、街市、酒楼有关冯落扬的事情已经如同那满地的秋叶,遍地都是,人人称赞的五皇子冯落扬一日间成了人人谩骂的废人,而这些话传到京城一位年轻公子耳中,唯有一句话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客栈里,身边人七七八八皆听到了这位公子之言,原本热热闹闹的地方就因为这一句话成了人人唏嘘的地界,关于冯落扬叛国通敌一事,五成人信,五成人不信,信的都说五皇子冯落扬是个人面狼心的货色,六皇子体弱多病就是他当年下药害的,不信的都说冯落扬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为朝廷出了不少力,在北疆也斩杀过敌人,这次的事情定是有人捣鬼。人云亦云,是是非非的那些真相却无人去寻,在百姓眼里这些事不过就是饭后谈资,说了也就说了,又不会少命。 可在年轻公子听到,只觉寒心,冯落扬是朝廷里难得的清正,就算四年前受奸人弹劾,也从未想过他人设计谋害自己,而是认了自己的错,担着莫须有的罪名去了北疆,想起这些,手中的茶碗近乎快被捏碎。 “在想何事?” 年轻公子闻声抬眼看去,只见一袭烟青色长袍渐渐靠近,那熟悉的声音他不用细看便知晓是谁。 凌才奉命来到京城准备秋闱,没到多久就听到了冯落扬被废的消息,知道真相的他正愤愤难平,可眼下即便他再烦恼朝廷的那些事情都没有比见到潼玉更让他欣慰的,笑眼望去,脸上的恼气顿时烟消云散,咧嘴道:“兄长?你何时进京的?” 潼玉俯身坐在凌才身边,温笑说道:“昨日进京办些事情,顺道来看你。” 凌才撇嘴,他这个兄长从来口不对心,但这次能来看他,难免对他少不了说教。 “准备的如何了?” 潼玉倒下一碗酒,从容问道,长兄如父,凌才学识较他那是早在云巅之上了,可父亲不在也只有他这个亲兄长来慰问了。 凌才暗自腹诽,我就知道你是顺道来说教。 心里是不乐意的,可一想到潼玉近几年的武功突飞猛进,心下一颤,故作傲娇回道:“兄长还不知晓我吗?秋闱算得了什么,状元都不在话下。” 第八十六章 秋闱在即 此言一出,身旁人无一不扭头嘲笑,一时间客栈唏嘘不断。 潼玉掩面暗自叹气,父亲母亲谦虚了一辈子,哪怕是他这个兄长也不曾傲娇狂妄,可怎么张家就张凌才这么一个“人才”。 凌才可没有认为自己大言不惭,傲娇狂妄,他自诩下一个状元,那也是因为他才学五车,自负是一回事,可他是凭实力的! 白詹瞥了眼那些“瞎”了眼的无知人们,吃着饭菜陡然想起潼玉应该是在北狄,出现在京城定是因为冯落扬,正了神色,低声问道:“兄长还是与我说说,此去北狄可有收获?五皇子该不会是你带回来的吧?” 潼玉饮下一碗酒,淡定回道,“嗯。” “那你北狄一行不会就只是为了五皇子吧?白詹兄长呢?” 潼玉又是一碗酒,随手抹了嘴边的酒水,道:“在成州。” 凌才眼看潼玉又斟了一碗酒,连忙阻拦,潼玉酒量自上了云巅峰之后就有增不减,可这么喝难免损身,关切道:“兄长还是少喝些吧,此番去北狄定是遇到了不少麻烦,与我说说你这一路的事呗。” 潼玉没再倒酒,脑海里却浮现了阿执受伤时的场景,那些血红刺激着他,看着凌才竟只字也说不出口。 凌才等着潼玉开口,可见面前人眼神炽热,面色肃重,他也不好继续追问,狂塞了几口菜,埋头继续吃,凭借他与潼玉住在一起这些年,在潼玉不愿多话时,沉默就是最好的应付对策。 “阿执要去云巅峰了。” 凌才手下稍顿,没大在意,刚咽下一口菜陡然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质问道:“谁?白婉儿!” 潼玉面带浅笑,淡定回道:“嗯。” 回想那年见到阿执时发生的事,眼前好像又有一个鞋子飞来,凌才面色僵硬,沉沉放下碗筷,可又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状元了,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阿执,心绪顿时散开,面露侥幸。 “去就去呗,反正我在京城,又不用会她,倒是兄长要小心那个丫头,她可不是个好惹的。” 凌才故作提醒,面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潼玉抿嘴一笑,轻声道:“此去北狄是我同她一起去的。” 凌才一愣,小声问道:“你不会是为了她才去北狄的吧?” 这话别人是问不出的,可凌才亲眼看见潼玉在元巅峰他的房里画了一朵杏花的人,那杏花可是尚河镇特有,若说潼玉对阿执没有那心思,打死他都不信。 潼玉很是坦然,轻轻颔首,不做解释,面上的笑容温和而热切,看的凌才近乎吐血。 他那个清雅端正的兄长哪去了? 凌才咧嘴一笑,既然潼玉都承认了倾慕阿执的心思,他就该趁热打铁多探一探,伸着脑袋悄声问道:“那白婉儿可知晓兄长的心思?” 潼玉闻声面色冷却,就连嘴上的笑都显得很是惊悚,冷声道:“关你何事。” “......” 不问就不问,凶什么。凌才努着嘴重新拿起筷子扒饭。 想着天影提起仙老的寿辰,潼玉又道:“师父的寿辰将近,这几日你去找些玩意儿,我到时候带给师父。” 凌才撇嘴,赌气回道:“哦。” 明明已经十九,眼看已经要到加冠的年纪,潼玉对凌才稚气未改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秋闱在即该敲打还是要敲打,正了正姿态,严肃问道:“秋闱对你不在话下,若要皇帝一眼相中,难上加难,我不求你能一举摘得状元,但你也别给师父丢人,若是你在朝廷里站不稳,行不正,到时候连我也帮不了你。” 凌才埋头听着,嘴下小声嘀咕着:“下山前师父唠叨,进了京城你唠叨,唉,天不饶人啊,吾命休矣啊。” 潼玉听了个真切,伸手就在凌才后脑勺使劲一拍,将凌才打了个激灵。 “作甚?” “你以为这是在作甚,那是龙潭虎穴,你若是没有本事,如何能搅弄这浑水,让那些背地里陷害忠良的人露出马脚,我若是不时时告诫你,你还当自己处身安逸,乐得自在呢!” 潼玉声音不大,足够让凌才听清,那一字一顿都是语重心长,严厉的神态,让凌才不由心下打颤。 凌才连忙放下手中碗筷摆正自己的态度,低声保证道:“我绝不给帮里丢人,但也请兄长注意仪态,你这样白婉儿是不会心许于你的。” 潼玉被噎了个正着,不再做声,斟一碗酒自顾自的品味。 凌才掩面一笑,看来以后白婉儿这三个字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啊。 白詹苏醒后这些日子,药不治没过三个时辰都要为其施针以保毒虫全部清除,可渐渐地阿执心头疑虑猝然升起。 当年宁宣设法俘虏了冯落扬,因为他是能够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可他为何又俘虏了白詹,白詹在驻扎军中不过就是一个平头将领,甚至连将领的算不上,难不成是因为宁宣知道了白詹清羽帮暗士的身份? 阿执倚靠在桌边,盯着窗棂外已经含苞待放的秋菊愣神,药不治为白詹诊完脉顺着阿执视线看去,唇角上扬,逗趣着闻到:“丫头,想潼玉呢?” 阿执无奈瞥了眼药不治,淡淡回道:“哪有。” 白詹体虚只能躺在床上静静养伤,无聊之际听到药不治提到“潼玉”二字,又闻阿执回话,心中已然明了阿执与潼玉的关系,笑道:“看来我们的白家小姐是逃不掉张家了。” 阿执回眼朝白詹看去,那被白布遮盖的俊俏脸上洋溢着的那抹笑意,与当年同她玩闹时如出一辙,阿执挑眉回道:“是啊,我们白家公子不也逃不掉曲家,彼此彼此啊。” “等见了张潼玉,我定要好好敲打他,否则到时候被你欺负了,后悔都来不及。” “才没有!他何时受我欺负,兄长你是不知道他在......没事,他对我很好,我也对他很好。” 阿执讪讪住口,差一点就将潼玉因为自己受伤而厉声呵斥的事情脱口而出,要是再让白詹因为这个事情对自己未来妹夫改变了看法,那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啊,在她记忆里白詹可是一个将是非分的很清晰的人,所以自己可不能在他面前说潼玉的坏话。 白詹蹙眉,看来他这个妹妹还没嫁人就已经胳膊肘朝外拐了,嘴角轻轻一笑,“只要对你好,兄长便无话可说。” 阿执暖心一笑,看得药不治也跟着笑个不停,这兄妹俩还真和白子清所说无差,相爱相杀啊。 阿执看着白詹笑意,骤然想到白詹亦是清羽帮之人,那么他会不会知道宁宣所为何意呢,可回眼看见药不治,阿执又将自己心中疑惑暂时搁置,这些事情还是等屋中无人再议吧。 第八十七章 故事揭开 夜色降临,秋风凛冽,曲昭正在房中让小橘为阿执整理次日上路要带的衣物,天色寒凉,她又吩咐了下人为阿执准备了汤婆子还有路上需要的盘缠,可谓尽心尽力,不愿让阿执受到一点苦楚。 趁着白詹屋中无人,阿执合了门悄悄躲在白詹床边,白詹双眼被剜无法识人,但对于整日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能分辨个清楚,嘴角上勾,轻声道:“明日就要走了,可是舍不得兄长?” 阿执身子一僵,咧嘴直笑:“那是当然,走前与你谈谈心,兄长不会不乐意吧?” 白詹伸手搭在阿执肩头,压着阿执使着劲缓缓坐起,阿执急忙为他斜靠着枕头,让他能坐着舒服。 阿执斜坐在白詹身旁,儿时的她经常半夜爬到白詹床上,白詹白日里苦读四书,夜里还要被她闹,有时候气不过她就把她绑在自己床边,拿绳子堵着她的嘴,可她一点都不伤心,一个人对她好不好,她是能感受到的,低眉看着白詹黝黑的肤色,又回忆着当年细皮嫩肉的那个少年,阿执不由轻叹。 白詹抓着阿执的手,这些天来阿执每日都在自己身边,他不问但不代表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思索良久,轻声问道:“我被俘虏,你是如何知晓的?” 阿执脸色微沉,救兄长和冯落扬这个事情,她不主动说,只是想让自己还是那个可以被白詹护在身后的妹妹,而不是可以奋不顾身去救兄长的阿执,始终她只想在白詹身边做一个什么都懂,什么都需要靠兄长的妹妹。 阿执缓了神色,笑道:“爹说的啊,不然我也不会和姑姑他们出现在这里啊。” 白詹面无表情,又道:“那......可是姑姑救得我?” 阿执顺势从容解释道:“那可不是,除了姑姑谁还能有如此本事将你从王庭里救出来。” 白詹不语,心思沉重,不知在想些什么,阿执回眸望去,莫名感到一丝不安,抿了抿唇,笑说道“既然已经回到了大齐,兄长......” “还要瞒我吗?” 阿执笑容一顿,低眼看着白詹如水的面容,看来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白婉儿了,她再不是一个可以躲在兄长背后的那个妹妹了。 白詹张了张口,声音干哑说道:“姑姑说,你受了很重的伤,药不治见你时就看到了,你走路的姿态不似往日那般跳脱,腿上、腰上定然都有伤。” 他回想着自己昏睡时,身边出现过的刀剑声,如今思来却百感愧疚,哽咽着不再说下去,握着阿执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阿执细长的手背,那少女的纤纤玉手已经不似当年那般圆润了,她真的长大了。 阿执下意识手放在自己胯部,这一路到成州伤口痊愈了不少,可每日走动胯部的伤口时至今日都未曾痊愈,近日天气渐凉,貌似疼的更厉害了,一到夜里她总会让小橘为自己上药,没曾想过竟让药不治一眼看穿。 阿执深吸一口气,矜持着眼中的热泪,浅笑着回道:“都过去了,若不是潼玉出现,我与兄长怕都要死在那腌臜地界了,对了,兄长可知那宁宣已经被潼玉废了经脉,再对大齐没有了威胁,北狄这些日子都安生了不少。” 眼上的白布渐渐被泪水浸透,阿执伸手为白詹抹了泪水,从前她没有见过白詹为自己掉过一滴泪水,擦干了泪水,阿执玩笑道:“怎么了,兄长这就被我感动了?那你是不知道那宁宣被我耍的团团转,在王庭里我可是唯一一个可以指着他大骂的女人......” 将北狄这一路发生的事情,阿执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给白詹细细讲了一遍,为了不让自己的伤势听得那么骇人,阿执不过轻轻盖过,听了阿执所说,白詹心绪万千,北狄这一遭不知他给清羽帮带来了多少麻烦,自责与愧疚满含内心。 阿执又问道:“兄长可知宁宣为何抓你?” 白詹回想着,当日驻扎军被蛮人偷袭,统领冯落扬被俘,他趁机藏在了雪山一带,为了救出冯落扬,他夜里偷溜进蛮人营地,宁宣为了侮辱冯落扬给大齐难看便将冯落扬绑在他们的军旗之下,任他手下那些侍卫非人的折磨,他一气之下烧了蛮人的粮草,没成想被宁宣的手下抓了个正着,他不顾势薄以一己之力刺杀了宁宣近乎一半的手下,可是寡不敌众他还是被抓了,原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雪山之下,可就在这时宁宣的营帐里走出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不过对宁宣耳语了几句,就在他身上下了毒虫,没多久他昏昏沉沉一直睡着直到药不治为他清除毒虫。 白詹将当年的事情一件件为阿执讲了,至于那个男人是谁,他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可若非北狄人那就只能是大齐人。 白詹淡淡道:“想来那日我被人伏击,与那人或许脱不了干系,你之后若见了仙老定要帮我禀明此事。” 阿执心思重重应了声嗯,若那人与伏击兄长的那些人有关,那是否也与清羽帮有关? “兄长,你说云巅峰是不是有了北狄的奸细?” 阿执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无不震撼到白詹,白詹神色凛冽,没有作声,若清羽帮有了奸细,那他在北狄发生的一切事情,那人定然也都知晓。 白詹如此一想,面色更是黯淡,旋即坚定说道:“若真的有了奸细,曲家、你与张潼玉,还有姑姑和药不治都有可能在那人的监视下,明日上路你定要小心,若这一路无事,那就说明此人还没有动手,若这一路有人偷袭,你定要护好了自己,等到了云巅峰你必须把这些事情对仙老讲。” 阿执神色凝重,白詹所想也正是她所想,“是,兄长在曲家也要护好了自己和曲姐姐。” “嗯。” 两人多聊了几句,夜色渐深阿执才为白詹掖了被子往自己屋子走去,走在游廊里阿执思索着那个给白詹下毒虫的人,这个人若找不出来必定是之后的忧患,在北狄阿执一心只想着如何救出白詹,直到现在她才有了几分心思去为清羽帮着想,而所有的一切都从她离开成州悄然揭开。 第八十八章 路遇袭击 次日一早,阿执拜别了白詹,又在离开前对曲昭再三嘱咐要小心被人监视,曲昭身为门主之一对这等事情定然上心,阿执一走就安排了数十名曲家暗士在周边藏匿,白子清没有多问,有白兴昌在这几年她也当惯了甩手掌柜,现在她只想做的就是尽到长辈的职责为白詹和曲昭完婚。 很快又一封信从曲家飞出,成亲这等事情还是要与白兴昌夫妇商议的,看着自己两个侄儿都长大成人谈婚论嫁,她的心里再没有了之前的空寂,冷峻的面容都多了几分和气。 药不治听到了苍穹的鸣叫,从白詹房内出来就来到了白子清屋内,那略带微笑的脸上尽是年长的慈祥,看着白子清神色缓和,咧嘴问道:“近日心情不错?” 白子清瞥了眼他,笑不作答。 可药不治不气反而笑的更开怀,他心里猜想着白子清因何高兴,思及到刚启程去云巅峰的阿执,药不治颔首,说道:“是该高兴,阿执长大了,身边又有倾慕的人,也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白子清顿时蹙眉,笑意溃散,药不治从不在她面前说谎,能错以为她想的是阿执的婚事,定是阿执那丫头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白子清打量着药不治,冷言问道:“阿执可是同你说了些什么?” 药不治回眸看着白子清那布满了寒霜的面颊,脸上的笑意一僵,旋即缓了神色,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在想阿执与张远柏之子的事情吗?” 此话一出,药不治只道不好,他这是不打自招啊,果然男人到了女人面前就容易心神错乱。白子清神色难辨,说不上高兴亦说不上不高兴,药不治见势便顺嘴为阿执和张潼玉美言了几句。 “那孩子也是前几日不小心说漏了嘴,她也大了,及??也有一年多了,那在寻常人家都是已经成婚的年纪了,再说了张潼玉本就与她有婚约在,如今二人经历了北狄这一遭,两情相许,真情实意,我们不该多加阻拦。” 白子清神色逐渐平和,她并不是要阻拦他们,而是阿执自小性子跳脱,又是在冥山那无人的地界长大的,对男女之情知之甚少,若是爱错了,那可就是后悔一辈子了,白子清担忧归担忧,在药不治面前还是点了头不再多说。 药不治见白子清神色缓和,又问道:“那你方才......不会是白詹与那曲丫头吧?” 白子清这才笑着说道:“是,他们二人天作之合,是该早些将婚事议着了。” 提到婚事,药不治面色就平淡了些许,论起婚事他与白子清才是该早些成婚的一对,这件事按理应该是他提起,这辈子他欠她太多,再不抓紧弥补之前的错失,他们可真的就晚了,药不治心下盘算着。 阿执思念着潼玉,一路上很少让天影停下马车歇脚,很快在几日内就走到了牙子山地界。曲昭为他们带的吃食很多,大多数都是能放很多天的干果一类,阿执和小橘巧儿坐在车内一人抱着一罐干果吃个不停,车外赶车的天影嘴上不说,可心里在一上路就对这三人嫌弃的不行,成日里在马车上吃个不停也就算了,三个女子竟是逢客栈必喝梅酿,过了这些日子两个大的就带坏了那一个小的。三人成日里喝得颠三倒四,若不是他驾着马车,路上的行人定以为他是给哪个酒馆酿酒的,天影一路上忍气吞声,还算阿执厚道没有让他在路上停歇过,不过七日他们就来到了牙子山附近。 牙子山位处沟壑,地势险峻,经常有盗匪出没,阿执和小橘掀开窗户相视一笑,对这地界他们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巧儿趴在窗口眺望着眼前的山脉只觉新奇,在北狄所有山脉都是高耸入云的,而眼前的这些山都好像是一座座长着树木的山丘。 眼下已经近黄昏,“山丘”被太阳的一缕西斜映衬的金黄,巧儿看着未曾见过的美景一时不愿将脑袋缩回,阿执也没有劝阻,对于巧儿她一项是放养,只要不做坏事她还是能够做到不约束她的。 可就在这时,阿执嘱咐了天影找个离山远些的村子歇息,正欲合眼小眯一会,巧儿却拍打着她的手,不断喊道:“姐姐,那边树上好像有人呢。” 阿执猛然睁大了眼,合上巧儿边上的窗子,露出一条缝隙看去,对面山离他们马车不远,要想看清一个人还是能够的,阿执细看了许久却不曾看见一个人,但记着清羽帮也许会有奸细,而且那个害了白詹的男人也有可能盯着他们,阿执还是让天影尽快离开这里。 天影身手不凡,瞥了眼不远处低矮的山脉,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竟瞟见有黑影朝着马车方向移来,手下缰绳狠劲一抽,只闻“红豆”一声长鸣,马车便朝着南边疾驰。 那周身的阴森令天影莫名寒颤,眼看前面的村庄就在眼前,可就是半晌也到不了,阿执坐在车内端睨着窗外,一种错觉让阿执不由抓紧了手下的“七旬”,小橘抱着巧儿躲在车厢一角。 阿执淡然嘱咐道:“小橘护好巧儿,不要出来。” 小橘知道周围或有人正密谋偷袭他们,可只要是阿执在她就有一万个安心,环抱着巧儿冷静回道:“是,小姐也要小心。” 可偏巧不巧眼看就要进村,“红豆”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突然蹬起前蹄不断撕声鸣叫,巧儿埋头躲在小橘怀里紧闭着眼睛不去看着外面。 阿执将“七旬”抽出刀鞘,就在此时天影从马车跳下,大声对阿执吼道:“左边有人,姑娘小心!” 阿执掀开厚厚的车帘,一跃立在马车后一角凝视着左方天影跃去的方向,冷风突起,伴随着一声宝刀出鞘的声音从阿执身侧偷袭而来,阿执动作甚是敏捷,脚下一挪轻巧夺过,那蒙面黑衣人手持一把普通利剑,一个转身又朝阿执刺去,阿执手下很是凌厉,股足了劲躲避那人的一次次攻击,学了多年的剑法阿执带着汲取对手剑法的心思只守不攻,几招下去,阿执看清了那人的套路,转身一个飞跃敏捷出剑,那人自知不占上风,趁机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对面山上又出现了两个黑衣人,三对一与阿执打的不可开交。阿执不再带着玩心,挪着步子将马车挡在身后以避免那三人趁机偷袭小橘和巧儿,刀剑相交,阿执不浮不躁一招一式不差丝毫,算不上轻灵缥缈,但也中伤了其中二人,那两人一人伤了腹部,一人伤了肩膀,神色错愕,手下也开始混乱,阿执趁机鼓了几分力气,对付这种宵小之辈凭借御风剑法要了他们性命决不在话下。 第八十九章 又遇曹善 天影跟着一个黑衣身影的男子来到树林里,两人武功不相上下一时打不出个结果,天影凭借多年在江湖行走已经大概知晓此人的来路,想着阿执三人还在马车上,他只好想办法甩开此人,紧握剑柄青筋突起,努着一股劲在手上,见那人飞身朝他袭来,一剑劈在对方手中的刀刃上,那黑衣人被这一股劲震得双手发麻,一时顿神,天影借机飞踹过去,那人想要躲避可还是被天影踹在了胯上,一个趔趄倒地,起身回头再看去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阿执虽然剑法不在这三人之下,可力气上还是吃了亏,一边出剑朝三人刺去,一边下定决心要苦练手劲,那为首的一人斜眼一笑,似是看穿了阿执已经没有了力气,轻蔑之下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一分,阿执的心猛然一提,为了不让小橘她们被这几个人伤到,手下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朝红豆身上刺去,红豆一声长鸣,不一会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处。 阿执这才放下了心思对付眼前三人,那为首的黑衣人也不知是太过自傲还是小看了阿执的身手,眼神阻止了身边两个手下,自己独自一人抽剑朝阿执刺去。 阿执嘴角稍稍上扬收了手下“七旬”,袖中抽出三枚银针,眼看那人的剑几乎就要刺在她的喉咙,阿执嘴上笑意渐浓,只等那人近身飞针刺去,可那人突然静止不再上前,惊恐的眼中满是无措,嘴角慢慢的流出一滴鲜红,继而朝后倒去。 阿执看了看眼下倒去的黑衣人,正疑惑发生了何事,抬眼朝前望去,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立在不远处笑对着自己,脚下还躺着两个黑衣人的尸体。 天影此时从对面山上跑下来,正询问阿执是否安好,却看见一个男人身影突然走近,正想出手可见那人面容,手下一顿,一时说不出一句话,就好像那人是有多英俊似的。 阿执拦了天影,开口朝面前人淡然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曹善笑意不减,负手走来回道:“你也不看这牙子山是谁的地界,倒是我要问你,你可是回来看我的?” 阿执轻哼一声,曹善明明长了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可那神态语气每每听到耳里却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氓,面对这样的人阿执很是不屑,挑了挑眉,冷声道:“看在你方才出手助我的份上,我不找你事,天影,我们走。” 说完,头也不回就朝马车奔去的方向疾步离开,也不知红豆将小橘她们带到哪里去了,正思索着,身后那人又道。 “别追了,她们被蛇爷带回去了。” 阿执猛然回头,为何每次走到牙子山都要被人掳去! 阿执十分不愿再次来到那个山洞,可眼下小橘巧儿已经在他们手中,看来这一遭是少不了的。 很快阿执就被带进了山洞,天影被曹善的几个手下暗地里带去了另一个洞里,阿执浑然不知,只一股气的跟着曹善去寻小橘,可来到的却是另一个无人的山洞,里面陈设看样子还算整齐,可就是没有小橘和巧儿的身影,阿执神色冷漠,转身就要离开。 曹善温声道:“去哪?你要是就这么离开了,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她们。” 她们?看来小橘和巧儿果然在这山洞里,否则曹善如何得知不是一个人,阿执悬着的心终究落下,回身又坐在石桌旁给自己倒了碗水。 曹善唇角上扬,慢慢走到阿执身旁坐下,眼睛却还是看着阿执,温声反问道:“怎么又不走了?” 阿执抿了口水,很是从容自在,“好不容易有个去处,何不歇一晚再走。” 曹善扬声一笑,这个女子果真有趣,想到张潼玉留信让他收留两个女子,再看着眼前的阿执,曹善不由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阿执神色突然错愕,这曹善莫不是个傻的?莫名其妙笑什么?难不成是见了她高兴? 旋即正色,淡淡道:“方才多谢啊。” 曹善摆首,笑容不减,“应该的,对了,你不问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阿执抿了口水,淡淡道:“你不是说那是你的地界,你出现在那里不是很正常吗?” 曹善被堵的哑口无言,一是有找不到话说,盯着阿执一直看也非君子所为,清了清嗓子,准备离去却闻阿执道:“你可知那些是何人?” 阿执面色冷淡,思及那些人的招式,说不定曹善会知道那些人的底细。 曹善正了正神色,当日潼玉留信并没有提及阿执会有危险,今日他见那些人出手招式也算不上高手,可有一点他能肯定,那些人定是江湖刺客。 曹善回道:“不知,不过看他们的衣服和剑走倒像是江湖刺客,怎么,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阿执算是结识了曹善,可在不清楚曹善底细的情况下有些话还是小心为妙,转了话锋,淡淡回道:“哦,那可能是强盗吧。” 曹善冷笑,这牙子山自从有了他之后怎么可能会有强盗,恐怕那些人躲都来不及,但见阿执不愿多说,他还是温声道:“既然是强盗,你一个女人家还是别到处乱走,若是被人掳去做了压寨夫人,那可就不好了。” 曹善似正经,可眼睛看得阿执心里直发麻,就像是能勾人魂魄一般。 阿执避开他的眼睛,冷声道:“这就用不着二当家操心了,已经入夜,二当家还是早些歇息吧。” 曹善作罢,挑逗她总没有好果子吃,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安心歇息吧,这个洞无人敢来,我走了。” 阿执淡淡道:“多谢。” 曹善嘴角一勾,转身离去,今夜他该是能够睡个好觉了。 翌日一早,阿执非但没有赖床,惦念着还没见到面的小橘和巧儿,不到五更天就睁开了眼,稍稍整理了发髻,转眼看了看诺大的山洞,秋意正浓这山洞竟比外面还要暖和,阿执没有多想大摇大摆就朝洞外走去。 牙子山山寨是大大小小的洞连接而成的寨子,盘根交错,走出一个洞另一个洞就出现在了眼前,阿执摸索着走了许久,眼看能探出太阳光的洞口愈见愈亮,她还是没能找到小橘,既然找不到,她暂且回到了自己住的洞中,等了许久眼看就要日过三竿,曹善未来寻她也就罢了,天影也没有个动静。 阿执逐渐恼气,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张潼玉的人,一样是个木头!” “嗯,放着这么水灵的美人在我这里,可不就是个木头?” 阿执闻声看去,曹善正环手抱胸靠在洞口的石壁上对着自己莫名地笑着。 第九十章 少阁主 阿执深呼一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缓了缓神色朝曹善走去,“现在可以带我去见她们了吧?” 曹善耸肩,鬼笑着不动声色,眼睛盯着阿执看不出个究竟,还带着异样神情。 阿执瞬间毛骨悚然,连退后好几步,急声吼道:“干嘛!你不会......” 阿执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领口,退到墙边怒视着曹善。 曹善掩面打量着阿执惶恐的表情,忍俊不禁嗤笑了出来,阿执抬眼怒瞪着他,若此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洞外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她定不会轻易让人如此玩闹自己,平静了心绪,阿执挤出一脸僵硬的笑容,柔声问道:“玩够了吧,可以走了吗?” 曹善不语,指了指右边的洞口做邀请姿态让阿执先行,阿执大步走去,转脸笑容溃散,真是给脸了。 穿过不知多少个石壁,阿执进入到一个更大的洞中,她一眼就认出了这里,当日就是在这里自己趁机打偏了曹善的箭。 小橘正坐在石塌上与巧儿玩闹,听见有脚步声抬眼一看正是阿执,连声喊道:“小姐!我们在这!” 阿执回眼见小橘和巧儿安好,心中的那块石头才稍稍放下,笑着走去,曹善亦跟在她身后。 阿执温声问道:“昨夜可安好?” 巧儿睁着圆嘟嘟的眼睛,笑看着阿执,糯糯道:“姐姐,昨夜我睡得可好了,哥哥还给了我好多好多果子。” 巧儿口中的哥哥可不就是身后这没皮没脸的男人嘛,阿执不作答,但见石塌上还有几个拳头大的果子,也知巧儿没有说谎。 小橘扯了扯阿执衣袖,笑着低语:“小姐,昨日若不是那个矮胖蛇爷出手拦了红豆,怕我和巧儿现下都不知在何处了,对了,天影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小橘声音很低却逃不过曹善的耳朵,见小橘问起天影,曹善勾了勾唇回道:“放心,我曹善对爷们没有兴趣。” 说着,瞥了眼阿执,嘴上的笑意更深。 阿执现下见了小橘和巧儿也没有必要再对曹善捧着好脸色,回眸冷言看去,淡淡道:“我很感激二当家出手救了她们,但我们还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望二当家能够让天影尽快与我们上路。” 阿执在昨日便就约摸猜到天影与曹善相识,就在进了山洞后她更肯定了这一点,天影是潼玉的心腹做事向来稳妥,若他不识曹善是根本不会让自己来到这洞中,并在此留宿一夜,阿执眼神很是笃定,那眸子几乎能将曹善看个干净。 曹善轻声一笑,正对上阿执的眼,非但没有躲避而且直迎而上,笑道:“急着走干嘛,老友相遇不打算多留几日?” 阿执漠然回道:“我说了,我有要事需要即刻赶路!” 曹善扬眉又是一笑,可是也没强求阿执,朗声对洞外手下道:“去将蛇爷唤来。” 阿执不语,坐在石塌上静候天影,巧儿紧紧盯着阿执的面色,她年纪小不懂大人们在说些什么,见阿执满脸不快便努起笑脸拉着阿执手指,那小圆脸红扑扑的,一笑就像是个红透了的苹果,阿执神色一松,伸手拂了拂巧儿的脑袋。 没过半柱香,洞外便传来了杂七杂八的脚步声,来的人正是那个三当家蛇爷,身后还有一夜未见并且面色平和的天影,阿执方才缓了的心情又是一团怒火堵在嗓子眼。 蛇爷见石塌上坐着的人正是那个让二当家失了面子的丫头,大惊失色,连忙跑到曹善耳边低语了片刻。 天影进了洞中,神色如常,恭敬走到曹善面前拱手行礼道:“少阁主。” 阿执嗓中的怒火骤然被噎在了嘴边,看了看天影又看了看曹善,她发誓面前人绝非张潼玉!小橘亦是一头雾水。 曹善回了天影一礼,笑意逐渐消失,正了正神色,坦然道:“该改口了,你如今的少阁主并非是我。” 阿执思绪很是敏捷,面前此人当然不可能是张潼玉,但此人似是和张潼玉有着不一般的关系,甚至是对手。阿执蹙眉打量着曹善背影,神色稍稍一沉,走上前去淡定问道:“天影,难不成二当家也是清羽帮的人?” 天影这才看见阿执,满脸惶恐,急忙解释道:“是......也不是......” “我并非清羽帮中人,若问我出身,清羽帮仙老乃是我亲师。” 曹善神色从容毫无之前的轻浮,此话一出无非就是告诉了阿执,张潼玉挤走了他在仙老身边的位子,阿执脸色可想有多难看。 天影瞥了眼阿执,不用想都知道阿执心情有多糟,可现下还有一事他还未曾告知,看着阿执漠然的面色竟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曹善在潼玉信中看见白婉儿三个字,他就有些明白此女为何人,可就在信中潼玉写的并非只有“白婉儿”而写的是“吾妻白婉儿”,能让张潼玉如此急不可耐就拉紧关系的人,非亲及重。 曹善并非是个轻浮的人,之前见到阿执时他就略猜到她不是池中之物,只是没有想到她能与张潼玉有关联,睨着阿执的半张侧颜,曹善的好奇心慢慢攀升,这个女子到底是何人? 阿执眼神没有在曹善身上,一直瞥着天影,只气他昨日不早些讲清楚曹善身份,若知他与张潼玉有过纠葛,她是根本不可能上这牙子山的。 天影思来想去,干脆咬牙告诉阿执,正欲开口就被曹善打断。 “你可是白婉儿?” 阿执猝然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曹善,冷声反问:“你是如何知晓我的名讳?” 曹善轻笑,负手正对着阿执,心里却在嘲笑张潼玉有了这么一个泼辣‘贤妻’,低眼看着阿执,玩笑回道:“你管我如何知晓,不过我大胆的猜,你与剑圣的情谊不浅吧?” 曹善故作挤眉弄眼,又不直接揭穿阿执的身份,看着阿执颇显惊讶的面孔,他又佯装生气说道:“哼,你不会是因不知晓我身份故而哄我说你名叫阿执吧?” 既然曹善自己都已经承认他是清羽帮的人,阿执自然对他知晓自己身份不会太过意外,可他到底是如何知晓她的名讳,这不仅让阿执略显无措更是对曹善产生了抵触。 阿执收了收脸上的些许不自然,淡定问道:“我姓白,名婉儿,字执,非我父母亲人,无一人唤过我的名讳,我对你说我叫阿执亦不算欺你,倒是你一直未告知身份,敢问二当家到底是如何知晓我就是白婉儿的?” 第九十一章 留下她们 天影已经朝前走了一步,想要解释却被曹善眼神制止。 曹善淡定回道:“自是有人背着你告知我的啊。” 阿执瞥了眼天影,可又觉得不是他,思来想去突然想到潼玉说过,回去的路上会有人接走小橘和巧儿,如此想来难不成是曹善? 阿执瞥向天影,思衬着质问道:“不会是他吧?潼玉说的人......是曹善?” 天影连忙点头,还好阿执聪明,若这话让他说出来定是要被黑脸,可竟然阿执自己说了出来,那就只能怪曹善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 天影见阿执不再看向自己沉沉叹气,这姑娘不好应付啊。 曹善柔眸一笑,颔首示意阿执,你猜对了! 阿执几乎瞬间跳脚,涨红着脸指着天影,厉声质问,“张潼玉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牙子山是什么地界,到底要我如何放心!” 天影睁圆了眼睛,委屈巴巴看着曹善背地里嘲笑的样子,他好歹也是清羽帮的暗士,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定名声的,还好这是在山洞里,要是被他人看了去他恐怕是要成为江湖的笑柄了。 天影被阿执逼问地步步后退,面色却依旧平和,耐心解释道:“白姑娘,少阁主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而且曹大哥为人很好,不会伤害她们的。” 天影说着回看了眼石塌旁逗着巧儿的小橘,这话也不算违心,至少现下看来小橘在这里待着也没见有多不乐意。 在见到潼玉书信时,曹善十分不愿自己的地界被人打扰,可昨夜救了阿执他就算再不愿意小橘她们留在这里,也不会有半分不甘,甚至自愿将这里最好的留给她们,只要能与阿执多少有所关联他都是很乐意奉上的。 曹善听了天影一番游说,亦接着劝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她们留在这里不仅不会被人欺负,甚至每天乐得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我这牙子山遍地鲜花野果,要什么有什么,你有何不乐意的?” 阿执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就在她两难时小橘已经来到她的身边轻轻牵起她紧攥着的手。 小橘没见过多少世面,可和阿执走了这成州一遭也大概猜测到了张潼玉和那天影的身份,天影和曹善口中的“她们”指的人是谁,她怎会听不明白,心下思索了半晌,看着阿执与曹善天影二人争执,她还是下了决心,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为了阿执她还是妥协了。 阿执回眸看向小橘的柔眸于心不忍,牙子山固然被曹善说的万般好,可两个女子如何与一群男子住在一起,最后还是狠下心来要带小橘她们离开这里。 阿执甚是决绝,“不行,若是留她们二人在这里,我宁愿不去云巅峰!” 此言一出,天影只觉自己被阿执朝着脸上挥了一拳,一步跨到阿执身畔急忙否决,“白姑娘慎行,这个决定是少阁主思虑了多日才做出的,曹大哥就算在你眼里极其不堪,但在清羽帮无人不对他报以敬佩之心,恕天影无法接受你方才所言。” 曹善心里打鼓,他到底有多让眼前这个女子讨厌,竟让她连放弃去云巅峰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我愿意。” 小橘见状,急忙扯了扯拉着阿执的那只手轻声说道。 阿执神色一顿,袖中的手紧紧被小橘牵住,回眸看去小橘那清澈透亮的眼睛就好像是她心底的一块镜子,总是默默地让她看清楚自己脚下的路。 “小姐,昨夜你不在我们身边,我和巧儿在这洞里住的很好,有吃有喝,也不用操心外面的事情,你走后我们只要安心在这里住着即可。你就放心去云巅峰吧,等有空了就来看我们,我们还能回尚河镇看看老爷和夫人,总之,小姐不用为我和巧儿烦心。” 小橘这几句话无不是在为阿执扫清烦恼,更何况这牙子山也并非是她不愿,她只是不想和阿执分开,可她只有留在这里才能让阿执轻松地面对之后的事情,即便阿执不曾对她说过,但她却看得明白。 曹善亦道:“是啊,我曹善对苍天起誓,她们二人在我这里必不会受苦。” 蛇爷虽然不喜欢阿执,可被曹善偷偷瞥了眼,努着张笑脸亦说道:“我......我也不会让她们受人欺负的。” “姐姐,巧儿喜欢这里。” 阿执蓦然回头,巧儿正趴在石塌上,一手肘着脑袋奶声说着,若前几人已经动摇了她一半的决定,那巧儿这小鬼最后的这一句话就是真的改变了阿执的决定。 阿执抬眉一笑,巧儿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想来也是小橘为了让她安心离去教巧儿说的,思索了须臾,终还是赤红着眼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对天影说道:“我们走吧。” 说完不顾身后人反应就已经朝洞外走去,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离别。 天影大喜,抿嘴一笑朝曹善行礼,继而跟着阿执离去。 曹善看着阿执渐渐模糊在洞口的背影,深叹一气,这女子如此执拗将来定是要让张潼玉吃不少苦啊,既然她将人给他留下了,他自要好好照看,回身对着蛇爷命令道:“自今日起,她们二人若是哪里出了岔子,我为你是问。” 蛇爷哭笑着脸应了声是。 小橘倒是没什么不高兴,很快不再多想,对曹善施了一礼继而回到巧儿身边陪她玩闹。 黑水河畔,两岸风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一年轻俊朗公子身着一袭苍月白锦衣长袍,骑着骏马正朝着一个小码头奔来,身后跟随着一个瘦高侍从。 两人奔波二日有余,在黄昏前才到达黑河一带。 一位老叟头戴蓑笠手持一根竹竿正立在码头之上眺望着远处随着一路尘埃奔腾而来的二人,目光悠远,身旁船家站在船头亦看着那二人归来的方向,朗声问道:“莫先生,前方可是你那徒儿?” 这老叟正是望岐山莫先生,莫洞庭。 莫洞庭回首点头,苍老的面容看着那远处的人影露出一抹笑意,见那骏马上的人愈靠愈近,渐渐那笑容便被埋怨覆盖,怒意尽显。 阿弃下了马,神色匆匆来到莫洞庭面前,跪地行礼。 “徒儿来迟,先生莫怪。” 莫洞庭赌气冷哼一声,手握竹竿转身便上了船。阿弃抬眸看去,小声道,“这老头又再搞什么鬼。” 眉间紧蹙心怀不满,不等莫洞庭命他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冷声埋怨道:“弃知先生要去往云巅峰为仙老祝寿,可弃今日前来只是惦念着先生,并非要与先生一同前去。” 莫洞庭方才上了船,脸色渐沉。 去云巅峰这件事他先前就已经告知过阿三,想来阿弃也是不愿,拖拖拉拉到现在才来寻他,而这件事他并不是要与这臭小子商讨,他若不是为了保存自己在江湖上“一代贤圣”的名头才不会强求这小子随他去。 第九十二章 后会有期 莫洞庭面色突变,他知道阿弃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可此番他若不去,那云巅峰的老东西不知道会如何看他们望岐山,抱着维护脸面的决心,他一脚跨上码头,还没等站稳就挥着竹竿要朝阿弃打去。 阿弃武功并不差,这一竿子他只要稍稍一挪脚就可以避过去,于是莫洞庭的竹竿就硬生生被打在了地上成了两节。 阿弃无奈叹道:“先生,弃真的有要事在身,您莫要再胡闹。” 莫洞庭气不打一出来,指着自己质问道:“你说为师胡闹?你可知云巅峰那位是为师何人?” 阿弃负手不语,眼睛朝对岸看去,秋风萧瑟,吹着他鬓角的一缕青丝可怎也掩盖不了他面上的焦躁,对于这个师父他不曾违抗,唯有放肆。 莫洞庭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忍下怒火,镇静自若说道:“他是为师自年少时就同在望岐山拜师的师兄,他的徒弟早在一年前就因刺杀了名震江湖的‘谍熬客’而名声大振,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仙老弟子就是‘玉林箫客’,让你随为师前去并非是故意难为你,而是我望岐山还有人不比他云巅峰的人差。” “先生,云巅峰如今在大齐何止是首屈一指,那半指江山尽都在那仙老手中,你就算带着十个我去,也是自取其辱,倒不如您独自前往,至少他人会觉得您只是去祝寿的并无他想。” 阿弃的焦躁已经尽在脸面,眉头扭曲在一起,一双凤眼怒视着莫洞庭。 莫洞庭气急败坏,跺脚怒吼道:“放肆!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我望岐山在二十年前还是这大齐人人向而往之的圣地,如今这番光景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我已年过古稀,不知还能有几年光景,难不成你真的想让望岐山止步于此?” 莫洞庭热眼盈眶,他守了望岐山几十载,未成想在这几年被云巅峰的弟子给比了下去,他与仙老斗了一辈子都是为了大齐乃至天下百姓而授业于这天下孤苦伶仃且才比天高的人,阿弃是他唯一的弟子,若他都不愿撑起望岐山百年宏业,那这望岐山就真的要止步于他殒身之时了。 阿弃揉了揉眉心,近几日他头疼的越来越厉害,现下听了莫洞庭这番言论更是满心的烦躁,眼前竟一片模糊,顿了许久,缓缓道:“先生,弃并未说过不理望岐山百年宏业,只是弃现下真的有要事处理。” 莫洞庭知晓阿弃有头疼病,也不再言语逼迫,淡淡问道:“你能有何事,你近几日在永安是不是又搞什么事情了?” 什么叫搞事情?他那明明是成就大业! 阿弃不做解释,又一次说道:“先生,反正无论您说什么,我是不会跟您一起去的。” 莫洞庭愤愤,指了指阿弃身后的阿三,怒言道:“他不去,你随我去!” 阿三错愕,有些恍惚,但又见莫洞庭怒视着自己,才发觉自己没有听错,急忙朝阿弃投去‘救命’的目光。 阿弃心烦意乱,心想着若是让阿三代他前去也未尝不可,他的举止习惯这些年阿三比他自己都清楚,回眸看了眼阿三,笑颜道:“那就让阿三去吧,他心细又乖巧听话,定是先生的得力。” 阿三惊掉了下巴连忙摆手,一遍遍拒绝:“别别别,我做不了的......” 莫洞庭可不这么想,只要有人同他前去,反正云巅峰的人也不识阿弃,“哎呀,他都同意了,你又何必多虑呢?” “不用了,我去。” 莫洞庭闻声走到阿弃面前,一手撑着蓑笠,不可置信地望着阿弃,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阿弃嘴角上扬,低眼看着莫洞庭,笑道:“先生,我同你前去。” 莫洞庭笑眼点头,看来是想明白了,也不再给阿弃推卸的机会抬脚就朝船家走去。阿三顺着阿弃目光瞧去,远处路上正有两人策马奔腾而来,其中一人一袭鹅黄色绣襦裙身下的坐骑正是北狄血骢,再仔细瞧去那人的面容竟略有些熟悉。 阿三又看了许久直到阿执身骑红豆停在他眼前,顿时间神色惶恐,这女子该不会就是被公子救回山洞的那个女子吧! 那日雪山下,阿弃从北狄回来后被风雪堵在了雪山下,为了避开那几日的严寒他只得带着阿三在雪山下的狼巢穴留守几日,救了阿执后,他是想从张潼玉口中得到一些于他有利的消息,谁知张潼玉不仅看穿了他望岐山弟子的身份竟将他视为江湖探子,虽然他也算是个江湖探子,但也不能忍气吞声看人脸色,于是借着找猎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走,今日又见到阿执也非他所能想到的,既然又见面了不如就陪她走这一遭。 阿弃抿嘴一笑,扬头朝阿执走去,神识从容,可这一举动却显得很是刻意。 阿执眯眼打量着他,只觉这人好生眼熟。 阿弃熟络地问候了声:“在下见这位姑娘甚是眼熟,不知姑娘可认得在下?” 阿弃走到阿执眼前稍稍俯身拱手,天影眼看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步走到阿执身前忙隔开两人。 阿执瞧了瞧阿弃面容,这才回想起来他是谁,轻哼一声,冷冷道:“不认得。” 语毕,挪步从阿弃身侧经过,天影后跟着阿执,走了几步他又回眼朝阿弃看去,腹诽道,此人身貌不凡,腰间又佩戴青白玉佩,想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阿弃倒不觉尴尬,既然他已经对莫洞庭首肯自己会去云巅峰,那就必定不会食言,沉思了片刻,在阿三耳边低语了几句就朝着码头上的那抹鹅黄走去。 阿三低声回了是,转身上马离去。 阿执立在码头,笑颜询问船家:“大叔,不知可否载我二人渡了这河?” 船家还未回答,莫洞庭甚是烦躁,摆手拒绝道:“小姑娘,没见船上有人吗?去去去,等下一波吧。” 阿执笑脸微僵,要不是说这话的是个半截入土的人,否则别说这船了就连船上的人她都不会让他安然渡过这黑水。 她很快平复了心下怒火,轻声回道:“既然这样,还是让老人家先过河吧。” 莫洞庭黑脸对着阿执身后的阿弃怒吼着催促道:“阿弃,还不快上船,是要等天黑吗?” 阿弃越过阿执身侧,这才急匆匆地上了船,走前还不忘给阿执留话,扬声道:“姑娘,后会有期。” 第九十三章 云巅峰山林 船影渐失,碧波无痕,阿执有些迷茫,后会有期?!鬼才和你这种浪荡子弟有期呢! 夕阳西斜,天欲见黑,水面上依然未见有船只出现,为了不再被有心人趁机偷袭,天影带路领着阿执绕过黑水一带留宿在一个务农人家。 翌日一早,两人又马不停蹄顺着黑水的流向上了路,整整三日,云巅峰已然矗立在眼前,可又似远在天边,只可眼看不可触及。 念着多日未见的潼玉,阿执忍者一鼓作气不带停歇直到夜里才到达云巅峰山脚下。 山脚下到了夜里凉风萧瑟,偶尔还会有野兽厉鸣,阿执和天影暂时歇息在一片幽黑的树林之中,阿执背靠一颗粗壮杨树,目不移月,只盼着潼玉能够早早回到这里,说不定明日就能与他相见,怀揣着思念渐渐如梦。 天影倒是没睡,云巅峰近百里之内都是江湖刺客鼎盛的地界,多少人想要冲上云巅峰掠夺仙老手下的绝世秘籍,阿执不知,可他却不能松懈。 明月当空,四时风起,一声悠长的鸣叫响彻整个林中,阿执猝然睁眼望向四周,天影已经坐在她身旁随时准备攻打那还没有露面的猛兽。 阿执的第一直觉就是那猛兽或许已经匍匐在他们周围,只待出击向他们袭来。 阿执一手撑地,另一手紧握七旬剑柄,半蹲着以待那猛兽的出现,余光瞄了眼同样箭在弦上的天影,小声问道:“云巅峰不是圣地吗?为何会有猛兽出没?” 这话说来很是平静,可话里意思少不了埋怨,天影并未作答,警惕着四周,这一点倒是和张潼玉那木头的做派如出一辙。 阿执轻轻一叹,亦自知无趣,就在此时,阿执背后的杨树后面响起了阵阵“吼吼”,天影及时转身拿剑刺去,只闻一声血喷伴随着野兽的哀嚎,一切就这样默默结束。 阿执躲过杨树朝后看去,那倒地喘息的正是一头一丈多高的黑眼棕熊,那棕熊被天影刺伤了心脉并未死绝,正怒瞪着双眸朝她看来,嘴下的愤愤声片刻未停。 阿执胆大如牛,见到如此庞然大物倒也没有震惊,只是这云巅峰下会出现猛兽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阿执正欲抬脚上前看看这棕熊是为何物,就被天影一把拦了回来。 天影急言道:“姑娘,这棕熊可不是能与人亲近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妙。” 阿执颔首,只得远远坐在杨树下端睨着那棕熊摊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她甚少见到如此肥大的动物,更是从未听人说过这棕熊的模样,睨了半晌也没觉得这东西哪里能伤人,除了膘肥体胖,爪牙都还未及苍穹半分锋锐,阿执趁天影倒弄篝火,缓缓挪步朝棕熊靠近。 棕熊半眯着双眼似是无力反击却只待合适的时机挥出双爪直要阿执的性命,听着棕熊嗓中“吼吼”渐平的呼吸声,阿执半吊着的心渐渐放松。 阿执仔细瞧着那棕熊的皮毛,心下里感叹,此等皮毛拿去做件大氅倒是不错,只是这毛色有些暗。阿执闪烁着大眼又朝棕熊走进几步,正欲出手触摸,那棕熊竟瞬间弹起挥出爪牙,阿执近乎被吓了一跳连退几步只待棕熊挥爪而来她就出手飞出银针直射它眼,可那棕熊竟是个精明的,欲盖弥彰,可不料阿执已经出手刺了它被天影刺伤的伤口,扑来的身体浑然陷入摊麻,重重栽倒在地,几欲爬起都于事无补。 天影寻声望来,只见阿执立在那棕熊身前,跳起身来便挡住阿执,心急如焚生怕那畜生伤了她,“姑娘还是坐在篝火旁吧,别瞧这畜生体大却是个机灵的,若是姑娘被伤了体肤,只怕少阁主要怪罪于我了。” 天影口气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阿执一路以来的些许愤懑,阿执自亦是将他那心思看了个明白,轻声一笑,负手拦开他蹲下身来出手去摸那棕熊湿黑的鼻尖。 天影还没来得及劝阻,阿执已经起身望向他,淡淡道:“它可有伤我?” 天影方才并未注意到阿执出手刺伤棕熊,这一幕竟让他有些尴尬,云巅峰下的猛兽并不是这树林中的,而是徐阁主为了避免百姓误入云巅峰重地而故意从别处的山林引来的,且这些猛兽庞大不说还是活了几十年见过不少世面的,天影对阿执触摸棕熊之一举动别说是震惊,甚至是惊心动魄。 天影摩挲着手中佩剑的剑柄,回眼看了看极其淡定的阿执,对这个女子他说不上来欣赏,有时候倒是看着她那姿态只觉狂傲,望着阿执平静如水的眼神,天影默默收了佩剑转身回到篝火旁继续倒弄柴火,面色却是红的几欲滴血。 阿执偷偷抿嘴一笑,走到天影对面坐下,故作轻叹道:“看来是我将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不过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阿执盘腿坐着,在天影看来这女子不仅言语上对人毫无敬意,更是举止上无一处像个女人,倒是很像兄弟,暗自腹诽着,嘴上却冷冷道:“天影不敢,姑娘好歹是少阁主的......挚友,怎敢冒犯。” 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挚友吧......天影恼气瞥了眼阿执,不再说话。 阿执静静睨着天影那稚态的脸庞,腹诽道:这天影做事说话怎能如此老套,还真是将张潼玉的那几下学了个全然啊! 不再多话,阿执又回到棕熊身旁,开始盘算着拿这上好的毛皮做些什么物件好,可不止多时,林中飞鸟似是被何处的声音惊到,望着已经半亮的天和不断从树林深处飞出的鸟雀,阿执暗叹不好。 天影亦是察觉,灭了篝火走到阿执身旁抬眼朝天上看去,大概推断了一下来人的方向,低声道:“北面有人来。” 两人均是一手执剑不断朝周身观望,只见北面树林中渐渐走来一个身影,那人一袭珀青长袍手执一把玉箫负手缓缓走来,面色从容带有一抹不衿的笑容,似是迫切又故意克制。 阿执抬眉细看,确认真是潼玉立在此处,她才迎上笑容提裙跑去,“你为何会在此处?” 潼玉张开双臂紧搂阿执入怀,那笑容似是春日的艳阳一般,在那清骏的脸上朵朵盛开,附在阿执耳边低语道:“念着你便就不顾一切的来了。” 阿执埋在潼玉颈肩偷笑,这一夜的不安总算是过去了。 天影则暗自偷睨着这二人,正私下咂舌就被潼玉恶狠的眼神给逼着转了个身。 第九十四章 云之巅 云巅峰,大齐暗士的会晤之地,亦是清羽帮的聚集地、机密地,江湖人将这里奉为侠客之峰,而云巅峰也并非徒有虚名。清羽帮之首莫语堂的武功早已在这世间无人可敌,江湖上传颂清羽帮之首已有“谈笑拂衣去,剑光指远丧。”的事迹,此而这把“剑”无非就是仙老莫语堂。 莫语堂乃清羽帮第四代仙老,而世人知云巅峰仙老,更知大齐国师莫语堂,却很少有人知晓他们是同一人,这不是仙老故意而为,只是他的名讳早在六十多年前就无人敢直讳,就连拜在他门下的曹善和张潼玉至今都不知他的名字。许多年前在他弃望岐山登上云巅峰之后,他就因天赋异禀而被先仙老亲命为下一代清羽帮之首,没几年他就真的执掌清羽帮,手下无一人敢直呼他的名讳,这些年过去怕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云巅峰陡峭非常,处处无路可攀,若想要登上云巅峰除了要途径那片居多猛兽的山林,还要借近山穿过锁道从而来到北峰。 阿执一路紧跟潼玉走了三个时辰才走到锁道,可眼下这锁道半脚宽不说竟悬在两山崖之间,若是一时不慎跌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阿执突冒冷汗,挪着小步子走到崖边朝下看去,即便摔下去不死,也会被山林的猛兽叼去,一阵冷风呼啸而过,阿执连退好几步,看着悬舞在山崖之间的锁道面色瞬间煞白。 潼玉后扶阿执腰部,轻笑一声,可见阿执的恐惧并不是刻意露出便隐了笑意,柔声道:“不必怕,慢些走,我在身后护着你。” 阿执双手捂着自己的胳膊,明明艳阳当空她却感到有些寒意,望着潼玉温和如水的眸子心才稍稍平静,心虚之下瞥了眼身后不言一句的天影,附在潼玉耳边小声问道:“没有别的路吗?” 潼玉暗笑,紧握她手心,细心为她拂去手中的冷汗,知道阿执爱面子亦低声回道:“有,南峰下有条路只知人甚少,不过......” 阿执迫切拉着潼玉欲走,“那我们快去吧。” 潼玉不动,拉回阿执低声道:“不过,那条路有一千二百零一阶石阶,婉婉确定要去?” 阿执神色一僵,几欲脱口怒骂,云巅峰就没有正常的路走吗?一千多个台阶即便走上去了,这双腿估计也就废了,犹豫了片刻,默默走到锁道前还是选择了眼下这条路。 这锁道原就是为心怀不轨的人准备的,光滑且狭长,阿执晃晃悠悠走了几步,那锁道受着风力还有阿执整个身体晃动的不止,没几步阿执就被吓了回来,背上已被汗水浸透,一时羞愧难当。 天影忍不住嗤笑,嘴角尚未上扬就被潼玉瞪着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去前面带路,别让锁道晃得太过。” 潼玉的语气听不出本分和气,面色如玄洞般深沉,这锁道乃玄铁所筑,若非多年习武下盘稳重,别说走过这锁道就连走出十步都难如登天,而这锁道之下正是万丈深渊。 天影暗叹,还好没有笑的太过,若是宜阳他们还不知被潼玉踹出多远,低声应了声,二话不说就走上了锁道。 阿执静睨着天影一步步走去,紧抓着衣裙暗自为他捏了把汗,可天影每一步都稳如磐石,似是如履平地一般。 阿执自惭形秽,若是白兴昌看见这一幕定是要将她逐出白家了,幸好身边是潼玉,抬眸看去,潼玉正看着她,眸中忧心尽显。 阿执暗自打气,提着一股气一步步踏去,这些年不说武功有多高,但要是因过不了这锁道无法上云巅峰,别说自己失了脸面,连带着潼玉都会在背地里被人耻笑,若是这样那她可真的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阿执张开双臂,憋着一口气缓缓走去,潼玉紧跟其后,两手默默在阿执身后护着。 当年他为了走过这条路,手指细的缰绳都尝试过,而这锁道却有手掌那么宽,有了铁棒磨成针般的毅力,这锁道就永远不成问题。 怀揣着对阿执的担忧,又顾虑着她的好强,他也只能这样默默的为她保驾护航。 片刻后,阿执亲眼看着天影平稳踏上了北峰,就在这时惊恐乍现,那锁道因少了一人的重量突然间失了平衡,阿执脚下一个没稳,伴随一声尖叫,如同被人推了一把地朝后仰去,整个身子都斜在了半空里,惊心动魄之下后腰就已经被潼玉稳稳扶住,一个回劲揽去整个人都撞进了潼玉怀里。 潼玉不再想让阿执冒险,这锁道就算当年的他也没有那么快就能独自走过,这样想着一把横抱起阿执,稳稳当当地朝北峰走去。 阿执惊魂未定,望着眼前冷若冰山的双目更是骇然,可她却不知那是某人的心疼。 上了北峰,天影瞥了眼潼玉怀中的人,面无表情向潼玉拱手行了一礼便朝“韶天门”走去,剩下潼玉独自一人怀抱着阿执立在此处。 看着眼前挺立在脚下的“韶天门”石碑,又怕被人撞见,阿执挣扎出潼玉怀抱立在地上,思及起方才的胆怯一时羞愧难掩,“潼玉,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羞红的面容就被埋进了栀子香气的胸膛,额前磁音道:“答应我,若我不在你身侧定不要如此逞强,那万丈深渊在我眼里什么都不算,可我却赌不起一个你。” 字字烙心,阿执羞涩颔首。 韶天门是云巅峰迎客的必经之路,过了这里再往东便是大齐乃至整个天下最机密的地界——天枢阁。 天枢阁阁主徐耀宗也就是清羽帮人口下的“徐阁主”,亦是清羽帮仅次于仙老的阁主,此人手握天枢阁所有机密,小到朝中官员家中奴仆,大到北狄、大齐、南国等地朝政章法,甚至军事机密和军事战略,一言总之,拥有天枢阁就如同坐拥天下。 天枢阁坐落于北峰,而云巅峰共有四座山峰,南峰为愿安阁,东峰为幽兰苑,而西峰也就是最高峰,人称“云之巅”,高耸入云,坐看东出西落,立观大齐江山,但唯有清羽帮的人知晓,那“云之巅”是个无人敢去的地方,高不见底不说,更是寒气逼人,到了冬日甚至一步都跨不上去,满地都是冰碴子。 潼玉在步入天枢阁前为阿执将这四个山峰都一一讲了遍,阿执先前就有听白子清说过这几个地方,天枢阁坐拥天下机密,愿安阁乃聚集天下侠士之地,愿安愿安,只因有了那些侠士才有了大齐这些年来的江湖太平与安宁,而东峰的幽兰苑便就是仙老的起居之地,宁静而淡雅,白子清对她说过,那幽兰苑不止近景让人流连忘返,其实远看是个抽象的太极阵,尤其是在春日,玉兰盛开,白花朵朵环绕半个庭院,而那另一半边的鱼塘正好是个游鱼状的池子,一浅一深正好是个太极图。 阿执牵着潼玉的手嬉笑着将这四周美若仙境的四峰尽收眼底,落叶满地,潇潇瑟瑟,看着那梧桐的落叶片片随风落在泥里,再回眼看着潼玉清骏的面容,心下莫名多了份从未有过的清净。 那人的面容,悦怿若久春,馨折似秋霜,不过如此,却深得我意。 第九十五章 天枢阁 走了不知多久,北峰竟比阿执想得还要广,上了石阶穿过梧桐树林,眼前的大殿就耸立在了眼前,上好的檀香木匾上写着别样的“天枢阁”三字,不用多想,那便是传说中的元文。 阿执抬眸看着,那宫殿足有十几丈宽,红柱黑瓦青壁,神肃而庄严,这无疑是北峰不得不让人收入眼底的存在。 云巅峰进出的人甚少,但只要踏入云巅峰方圆十里之内,即便行走如烟,可要想逃过清羽帮暗士的视线近乎也是不可能的。 天枢阁弟子很快就知晓了来人身份,随着天枢阁大殿的两扇红漆枫叶浮雕门被人从内打开,阿执和潼玉的目光也很快注意到了门内一名紫衣女子从门内出来。 潼玉身居“少阁主”之位,那人见到他自然是要行礼,阿执打量了眼自己的服饰,只好稍稍欠身对那人行女礼。 那位紫衣女子模样还算是娇俏的,做事说话却很是利索,潼玉尚未开口这女子就已经先开口道:“少阁主,师父托我留话给您,幽兰苑请您先行一步,白姑娘就先由我带她四处转转吧。” 潼玉颔首,拉过阿执小声嘱咐道:“师父找我想必要先询问北狄的事,婉婉切记,天枢阁不可随意走动,更不可随意乱看,我在幽兰苑等你。” 阿执知道潼玉在云巅峰的地位非同一般,自己初来乍到自然不能让他为自己分心,忙催促着让他即刻前去。 潼玉走后,方才说话的紫衣女子挺着纤细的腰板就朝阿执走来,娇柔的嗓音不失半分干练,“白姑娘请,天枢阁有人恭候。” 就在这女子开口时,阿执就听出了丝丝不怀好意,果然是有备而来,故意调走潼玉只留下她,可不就是调虎离山。 阿执倒也不胆怯,抬脚就跟着那紫衣女走去,这云巅峰想要见她的人并且能主动来见她的,非他即谁? 阿执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当年白兴昌和他的事情,但多多少少从白子清口中能知道些关于他的事迹,此人武功脾性皆在白兴昌之下,就连江湖上的口碑也比不上白兴昌的一半,可就是这样一个处处被别人压一头的人却占据了天枢阁几十年。阿执在离开冥山前就听说了这人与白兴昌之间的往事,小肚鸡肠不说,还是个死心眼,未见面阿执就已经在心里将他鄙视了千百遍。 进了天枢阁,阿执一边幻想着徐阁主的尊荣,一边偷偷斜眼瞟着近在身侧的每一个木质书架,朝代、年号、名字、事情的大致方向均被刻在书架一侧,层层叠放的竹简、书籍还有兵器都在这书架上被一一罗列着,那件件都是大有来头的啊。 走了近有三炷香时间,身侧已经经过了上百个书架,阿执不由叹为观止,可想着潼玉给自己的提醒还是生生将那些想要表达的词汇咽了下去。 书墨香味笼络着整个天枢阁,静谧的氛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翻阅,紫衣女子回眸瞧了眼阿执,神色却不怎么好看,这一神态却被阿执尽收眼里,明明长得那么漂亮,怎么给人一副刻薄相。 走过那些书架,近在眼前的就是另外一扇大门,出了这门也算是出了天枢阁,路过一片鱼池又进入到一个屋子,这屋子跟天枢阁比自然是海之一粟,可走进一瞧又是另一番别致,陈设不多却很是精巧,可见主人并不是个喜好收藏的人。 紫衣女将阿执领进这间屋子朝里走去,一方软榻上正侧躺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人面容不算是老的,眉宇很是正派,身着一身玄紫色林叶纹锦袍正睨着向这边走来的阿执。 紫衣女行礼说道:“师父,白姑娘到了。” 徐耀宗稍稍摆手,那紫衣女就退出了屋外,留下阿执独自向他回话。 阿执略显不自在,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竟都忘了行礼,静睨着眼前的徐耀宗等他开口问话。 徐耀宗正坐了身子轻叹道:“丫头,为何见了我不行礼啊?” 阿执恍惚,下意识拱手行礼,朗声回道:“小女白婉儿见过徐阁主。” 徐耀宗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斜眼睨着阿执,瞧了半晌也没觉得这丫头哪里像白兴昌,可作为长辈自然还是要端着,“白兴昌是你何人啊?” 阿执暗自腹诽,这老头说话怎么怪里怪气,明明是他自己将我唤到这里来的,倒装模作样明知故问起来了。 想起这徐阁主与白兴昌计较了大半辈子,阿执气不打一出,故意回道:“自然是熟人。” “......” 徐耀宗面色发青,眉间怒火犹然而生,可这是他头一次见这丫头总不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失了身为长辈的分寸,忍着性子咬牙又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将你唤到这里来?” 阿执摇头不语,神色淡然,只盯着徐耀宗的脸看他到底是要如何。 徐耀宗轻声一笑,这丫头的做派倒是和白子清有些相似,带着一丝玩闹心自顾自说道:“因为我想瞧瞧白兴昌的闺女是个什么模样,这些年我没亲眼见过你,但你的那些事我可知道不少,小小年纪偷酒喝在清羽帮里可是让你爹颜面大失啊。” 徐耀宗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算是嘲讽,倒是像个未曾谋面过的父亲旧友,阿执最会察颜观色,这徐阁主也不像白子清嘴里那么不堪,就是有些小心眼而已嘛。 阿执听着面前长辈对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一番畅谈不由红了脸颊,如今回想自己做的那些事竟觉得害臊。 “父亲可不要再说了,妹妹都不好意思了。” 门外一大肚女子笑说着就进了屋。 阿执回眸看去,那女子正对她热切地笑着,不知是不是孕期圆润,她那温和的面孔上尽是说不出的幸福,一双桃花眼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阿执欠身,笑问道:“姐姐是?” “自然是这老玩物的掌上明珠啦。” 红润面庞上的笑是那么的美,阿执一时间竟移不开眼,痴痴看着她的一颦一笑。 徐耀宗与她玩笑了几句这才拉回了阿执的神思。 阿执笑着回问道:“阁主方才说什么?” 徐耀宗摆手以示作罢,但阿执肯定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可回眸又朝身旁人看去,她笑她亦跟着笑个不停。 “妹妹在看什么,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没没没,只是觉得姐姐长得美。” “哈哈哈” 徐氏父女竟被阿执这真切的一句话逗乐得不停,阿执羞涩难掩,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好端端地说什么美不美的。 徐耀宗满脸的皱纹下都是一番喜悦,撸着下巴上的几缕银须笑咳着说道:“千染,不可无礼。” 徐千染拉着阿执的手,忙笑着解释道:“妹妹恕罪,你这句话可真是让我惭愧,美不敢担,我只愿自己的这副皮囊不要太早老去,对了,我姓徐,名千染,闺名年年,不知妹妹可有闺名,即以姐妹相称,自然不能直呼妹妹的名讳。” 第九十六章 仙风道骨 徐千染乃徐耀宗独女,少时因才貌双全在清羽帮里也是出了名的,这些年白婉儿这三个字早已落在她的心头。这清羽帮总共就没有几个女的,知道阿执就快要来云巅峰她可是日日夜夜都盼着的,今日只好借着徐耀宗的名头早早亲自面见,却未曾料到阿执竟比她想得还要灵动漂亮。 阿执打眼看到徐千染就认为她是个不错的人,面由心生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一点都差不了。 阿执回道:“姐姐唤我阿执即可。” 徐千染小声默念了几遍,自然而然改口道:“阿执,此番你来天枢阁并不是我爹下的令,这些年在这云巅峰上,女人少之又少,唯有那么几个不是在天枢阁就是在幽兰苑,我是真真寂寞啊,不过还好你来了,我也算有个能说话的了。” 阿执明了了事情原委,回想自己方才对徐耀宗的失礼更是羞愧难耐,轻声道:“既然如此,姐姐时常来寻我就好,我......方才以为徐阁主......哎呀,阿执错了,还望徐阁主莫见怪。” 徐耀宗格格而笑,摆手道:“罢了,你这脾气定是随了你那姑姑,你可万不可学她啊,清羽帮有她那么一个冰美人就够了。” 阿执僵笑,难不成白子清就是靠着那副傲然冷峻的皮相出名的? 三人说笑良久,徐千染手扶肚子有些立不稳,侧身往徐耀宗榻上靠去,阿执眼疾手快帮她扶稳挪好,“姐姐月份临近,该当心些。” 徐千染笑问道:“阿执懂女人怀孕?” “不,我只是略懂医理。” 徐耀宗对白子清当年在南国的那些事知道的也不多,药不治这人若不被他人提起他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对于阿执懂医理这一事他更是没往深处想。 看着时辰,徐耀宗安排了徐千染回房休息,独自领着阿执出了北峰,四峰之间并无路可走,峰与峰之间都是靠着吊桥连接的,走过吊桥穿过一片竹林,一个静雅的宅子上有着“幽兰苑”三个字,笔锋奇骨却又甚是怪异,不用多想自是仙老所创的元文,阿执观望了四周踏进宅子内就瞪大了眼睛。 幽兰苑不似天枢阁那般庞然,更像是一个隐居的仙人所住的屋舍,玉兰树在左侧根深蒂固,歪歪扭扭的树枝盘旋在半空里像是个摆首弄姿的舞女,中间小径是青石子铺成,正如白子清所说的那般,这条小径就是太极图的分界,右边的鱼池由河石镶嵌铺成,金红的鲤鱼在池中畅游,再往前走去诺大的正屋敞开着大门正候着他们,门外立着一个女子,素衣若雪,彬彬有礼。 女子上前行礼道:“徐阁主,仙老已等候多时。” 徐阁主示意阿执跟上这才抬脚进屋,屋内檀香味很浓却不刺鼻,阿执嗅了许久,那味道竟是越闻越香,阿执看着屋内满地的书卷、名人画作,还有一个别样的小矮桌,桌上放着一把琴,琴木裂纹极深应当是把上好的古琴,正打量着仙老所住的“仙境”,徐耀宗便忙忙驻足回头嘱咐:“别乱看了,跟着我走。” 阿执嗯了声,紧跟着徐耀宗朝里屋走去,心下里念着潼玉就在这里她可不能乱了分寸。 “仙老,白婉儿我给您带来了。” 阿执低头抬眼看去,眼前红木桌后的那位老人神情温和,苍颜白发,干瘦的身躯就像是一把多年未开封的宝剑,没有出鞘就足够让人望而生畏,一袭白色长袍就如同天上的神仙,眉目清奇又饱含韵味,阿执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这世上当真有这么一位似若仙人的存在。 仙老手握紫毫,眼看阿执开口道:“怎么,这就痴迷了?” 徐耀宗闻声轻笑,回眼看着阿执呆若木鸡的表情,更是笑的开怀。 阿执回了回神,不行,今晚必须扇自己两个嘴巴子,这样下去当真是不羞不臊了。 为了挽回自己丢了的脸面,阿执旋即正了神色拱手行礼道:“白婉儿见过仙老。” 仙老婉笑,低眉开始着笔写信,“北狄一趟,可还顺利?” 似是不经意的一问,阿执没有在意,但徐耀宗可是听了明白。 阿执回道:“嗯......好在兄长被救了出来。” 仙老没有接话,只低眼写着手下的书信,徐耀宗立在一旁已是满头冷汗,这仙老每次怒火丛生时就是如现下这般,不出一言,更是一副安然自若的神态,让人瞧不出丝毫不悦,可话一出口就如同坠入深渊一般,无人能救。 阿执初见仙老,并没有畏惧更谈不上担心自己的境遇,开口就问出了自己想说的:“不知潼玉现在何处?” 仙老手下稍稍一顿,并未作答。 阿执又回眼看向徐耀宗,对仙老的不回话有些无措,徐耀宗轻轻摇头,暗示阿执不要再轻易开口。 阿执默默低头思索着,应当是自己话多惹仙老不快了。静待仙老完笔,整个屋内都弥漫着骇人的寂静,面对这个初见的仙老,阿执总有着说不出的压抑。等的时间太久,又一日未进食,阿执只觉头眼昏花,脚下开始摇晃。 徐耀宗瞧着阿执煞黄的面色正欲开口,仙老已经抬眼看来,面色平静,并没有因阿执的疲惫而有怜惜之情,将写好的信盖了自己的印符交给了徐耀宗。 “这封信你看过后交给曲昭,至于宁圳那边,再派个人过去吧。” 一番交代后,徐耀宗就拱手准备离开了,离开前轻拍了阿执肩头以示安慰。 阿执不明所以,抬眼直盯着仙老的一举一动,而此时的她还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境遇。 仙老挥手示意阿执坐下,眼神凛冽却无怒气可见,沉声道:“你可有话说?” 阿执一愣,想到白詹让自己要告知仙老的,忙回道:“有。此次救出兄长实属运气,可在救出兄长后我却有一事不明,按理宁宣只知五殿下冯落扬,而对于一个平头将领,他根本无需将俘虏。于是回到成州后,兄长同我讲过,当日他只身闯入敌营不幸被抓,原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宁宣手下,谁知那营帐里走出了一个黑衣人,那人不过与宁宣低语了几句,宁宣就再也没有动过想要杀兄长的念头,我猜测此人定与当年偷袭兄长的人有干系。” 仙老神色缓和,细细睨着阿执,轻声道:“白詹被俘之后,我有派人去查过,虽然没有结果,但少不了清羽帮里出了那边的奸细,你说的这个人或许是个关键。” 第九十七章 为何不救白詹 阿执此时已感不适,晃悠着脑袋回话:“那人既然与宁宣有关,或许从北狄入手会有所收获。” 仙老轻捋着胡须挑眉看着阿执,故作反问道:“从北狄入手,如何入手?” 阿执低眉认真思索着,眼前昏花只靠手肘着脑袋细想,眉间尽是疲惫,而这一幕皆入了仙老眼中。 睨着阿执不适的脸色,仙老怒目若揭先声质问道:“北狄的人呢?你可知一子被废满盘皆输,而你废了我的那一颗棋子却是我费尽了心力安插在对手眼下的,你到如今难道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阿执猝然回头看去,那苍老的容颜因怒火而紧绷着,眸中更是层层寒意,她此刻算是明白了,潼玉不在这里不是因为别的事情离去,而应当是被仙老软禁了。 她撑着已经无力的身体,缓缓走到仙老桌前,她不否认自己的错,对于小初子的死她有很大的责任,她懊悔过,自责过,就在刚刚她还下定决心要替小初子潜入北狄,可仙老的此番话却让她不由哀叹,原来那活生生的人只是他仙老手下的一枚棋子,那么白詹还有冯落扬是不是亦是他手中的棋子。 阿执半跪在仙老眼下使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行,眉目中的怒意已然揭开。 “棋子?你说楚齐羽是你的棋子?!” 仙老目光镇定,阿执的脾性他在早前就有领会过,在潼玉嘴下也听过,所以她现下这样的状态早在他预料之中,冷声道:“是,普天之下,只要是清羽帮的人都是棋子,包括你。” 阿执冷笑,赤红的双目漠然看着仙老的那副自以为是,“不,楚齐羽因我而死,也不尽然,难道他的死与你无关吗?你别忘了他是你的棋子啊,对了,张潼玉也是你的棋子,我兄长也是你的棋子,还有五殿下亦是你的棋子,可他们难道就不是人了吗?就该被你玩弄于股掌,让你还有那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皇帝随意忽视?” 阿执撕声裂肺地吼道,门外立着的白衣女子闻声跑来却又被仙老挥手打发了出去,这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敢对着他大吼。 阿执眼眶湿红,这一路来的生生死死,她见了不少,甚至她也几经生死,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她只是想救出自己的亲人,难道那冷血皇帝对自己的儿子见死不救,其他人也该看他脸色对此置若罔闻吗。楚齐羽死了,她有罪,她甘愿受罚,甚至甘愿为他偿命,可她不甘心让楚齐羽白死,他为了大齐,为了清羽帮做的太多了,不该就这样死了。 阿执哽咽道:“楚齐羽死了,你若要罚我,我毫无怨言,但潼玉......他不过是被我拖下水的,我一人受罚即可。” 仙老神色淡然,问道:“被你拖下水?还是白兴昌?” 阿执顿时全身紧绷,咬牙怒言道:“此事与我爹无关,我白婉儿一人所为,一人担。” 半晌,仙老苍颜上竟露出了一抹笑意,眉间骤松,与方才的他简直处于两个极端,他沉沉叹了气,轻拂着阿执的头温声道:“你一个娃娃,如何担啊?身子抗不住就不要硬撑,方才我已经听念山将这一路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因为楚齐羽的死,自罚云之巅三日,至于你,看在你与我徒弟情投意合的面子上,让桃夭带你去歇息吧,此事不必再多想。” 阿执一把抹了泪水,直勾勾盯着仙老看,这老头看着仙风道骨,怎么是个顽皮性子,难不成方才是在试探?! 阿执打量着仙老平和的面色,看来这老头真的在试探她。 阿执小心问道:“那潼玉他......” 仙老自见阿执第一眼起就打心眼里喜爱这个鬼丫头,和蔼笑着轻叩她的额头,道:“白婉儿,你小小年纪有这般胆量和见识,着实让我佩服啊,念山再三同我讲,你是个执拗性子,宁折不弯,如今一试,果不其然。放心吧,三日后潼玉会去寻你的。” 阿执顿时头更晕了,所以她真的被这老头给耍了?被徐耀宗耍就算了,仙老竟也是这般! “那你方才写的信......” “她与阿恭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几年阿恭受苦了,他们也该终成眷属。” 阿执苦笑,原来这就是仙老,一个能将人的心把握在手里的人,每一寸都做得那么细致入微。 “那我可以去看看潼玉吗?他一日都没有进食,我怕他熬不住。” “去吧。” 仙老温笑颔首,并命桃夭带着她一同前去,可不能因为他让徒弟的媳妇受了苦。 阿执离去前思虑又起,对于方才自己的怒火她不懊悔,也不觉得自己失了分寸,可还有一问从去北狄前就一直徘徊在她的心里。 阿执回到桌前硬撑着自己无力的身躯问道:“仙老,阿执有一问在心里放了太久,还是想要您亲口给我答复。” 仙老蹙眉,轻笑道:“是想问我,为何不救白詹?” 阿执撇了撇嘴角,看来她的心思早已被这位仙老看穿了,“嗯。” 仙老撑起身子走到阿执面前,他瘦骨嶙峋个头却不矮,低睨着这个面色难看的执拗丫头轻叹一声,从容道:“白詹是个人才,这些年在清羽帮为我出了不少力,他与念山都算是我看重的弟子,当年得知他被俘虏后,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救他,可既然有人不杀他,那他就对北狄有价值,当然这都与你方才所说的那位有关,此人非但知道清羽帮而且对帮内的事物很是清楚,这不得不让我留了个心眼啊,但既然他不杀白詹,那我也没有必要在抛出几个人,你要懂得,清羽帮的人都是机密啊,我这么做虽然让白詹吃了几年苦,却护了更多人,甚至说大些,也是护住了清羽帮。” 阿执一听即懂,仙老是说那人不杀白詹就是在等人清羽帮的人自投罗网,而白詹被俘虏了四年,这几年中那人恐怕早已失去了耐心,于是才导致白詹在斗兽场里受尽了折磨。阿执深吸一口冷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仙老不但不同凡响,甚至处处机关算尽,只是这中间亏了一个原本毫无干系的楚齐羽,思及此处阿执的内疚又犹然而生。 仙老轻抚阿执脑袋,他看得出这丫头的重情重义,只是在这之前他看轻了她的胆量,如今这一番谈话又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丫头的性情,未免太易燥! 仙老温声道:“他既然如今安好,冯落扬也无性命之忧,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快去给念山送些吃食吧,饿坏了身体对我也是一种损失啊。” 阿执默默一笑,施了一礼继而跟随桃夭朝幽兰苑外走去。 第九十八章 入住愿安阁 桃夭是仙老近身婢女,年纪与阿执不相上下,是个性子寡淡的女子,循规蹈矩,她领着阿执来到幽兰苑的一间西侧屋,里面炊具应有尽有,灶旁还有许多瓜果点心。 阿执惦记着潼玉不顾女子形象匆忙就着茶水噎了几个桂花糕。 桃夭连忙制止她,娇声说道:“慢点,他是男人,不吃这一口不会怎样,倒是你该好好吃饭歇息。” 阿执羞涩含笑,抹了把嘴角的茶水渍,道:“桃夭姐姐,云之巅是作甚的?为何我总觉得那地界不是常人能去的,可是会有什么危险?” 桃夭回道:“你且安心吧,他是少阁主,这云巅峰上除了方才那位,任谁都近不了他的身。你若是吃好了,便随我去吧。” 阿执毫不犹豫,拉着桃夭就朝外扯,还不忘怀揣着桌上为潼玉备好的吃食。 云之巅乃大齐最高峰,地处云巅峰最西,常年积雪且寒风肆意,这也是清羽帮最常处罚弟子的地界,上去不易,下来更是难上加难,稍不注意就会跌落深谷,粉身碎骨。 阿执紧紧跟随着桃夭,缓着步伐慢慢悠悠往上走去,那云之巅路途陡峭,石阶旁更是没有一处能着力的地方,阿执匍匐着身子顶着刺骨的寒风,一手紧紧攀着眼前的石阶,另一手紧紧将包袱里的吃食捂在胸前。 桃夭看似身材娇弱,可也算得上矫健,不出两炷香就带着阿执登上了云之巅,晃眼观去,顶峰之上很是狭小,可却有一览众山小的既视感,山下云雾弥漫,西边的夕阳几乎近在眼前,虽然寒意不减可也算得上风景秀丽,崖边上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隶书所写的三个大字“云之巅”,而石碑下跪着的人正是张潼玉。 桃夭不难看出阿执对潼玉的感情,这云巅峰上的女子十之八九都与阿执一般无二,可她认识潼玉这几年竟看不出他到底何处能吸引女人。 桃夭微微摆首,默默退到一旁静静观望着那夕阳下的火烧赤云。 阿执来到石碑下,悄声蹲坐到潼玉身边,轻声问道:“饿吗?” 瞧着潼玉已经冻得通红的面颊,阿执内心说不出的酸楚,紧紧握着潼玉冰凉的双手不停揉搓着。 潼玉静睨着阿执,不过几个时辰未见,她的面色竟然如此憔悴不堪,潼玉挣脱开阿执的手,厉声说道:“谁让你来的?这云之巅是个极寒之地,你可是忘了你的寒症!桃夭,带她离开!” 怒火之下却是百般心疼,那一次雪山下的遭遇,他再不想让阿执经历。 阿执直视着潼玉怒目,没有丝毫恼气,掏出包袱里的吃食放在潼玉腿边,淡定道:“快些吃吧,看着你吃完我就走。” 潼玉漠然身下这一切,看着阿执依旧煞黄的面色,冷声道:“你不该来这里。” 阿执浅笑,潼玉在她面前的每一次愤怒都不是生气而是在乎自己,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为了能多陪潼玉片刻,她在上云之巅前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才让桃夭给她拿了一小坛米酒,身边冷风刺骨可她心里却是暖烘烘的,更何况潼玉的怒容真的算得上这世间毒物,看一眼都令人心醉。 阿执舔着脸面,扯了扯潼玉衣袖,娇声道:“哎呀,既然心疼我,那为何不快些吃,再说了,你若是身体垮了,我可是会感知到的,所以你可要顾好了自己,不要让我忧心才是。” 潼玉下意识捂住自己胸口,身体里面有“灵”蛊这件事他竟然给忘了,低眼瞧着身下的吃食,为了不让阿执也感同身受这云之巅的冷风,只好伸手抓了把桂花糕就往嘴里塞,阿执只要在这里多待一刻时,她就有可能再次被寒症侵蚀,顾着自己心爱之人,他只得大口大口将那些点心吞下,没几口就被噎到面色发青。 阿执从袖中掏出一小坛陈酿,拔了塞子递到潼玉嘴边,潼玉闷了几大口后才发觉自己口中竟然溢出了一缕醇香,诧异之下也顾不上清羽帮的规矩,催促道:“我已经吃好,你快走吧。” 阿执不语,低眉又从另一只衣袖里掏出一坛子酒,交代道:“你就算不说我也知晓这些日子你很累,云之巅严寒,这酒能帮你暖暖身子,我也好安心些。” 阿执微微一笑准备离去,身后潼玉又道:“两日后是师父的寿诞,你代我准备份寿礼,师父不喜奢华,略表心意即可,还有......我不该凶你,只是你的身子担不起这云之巅的风,我是担心你。” 阿执没有回头,含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羞涩,喃喃道:“真是个木头。” 桃夭带着阿执下了云之巅便来到了愿安阁。 回望四周,这愿安阁也算得上这四峰中最为广阔的地界,没有天枢阁那么简单,也没有幽兰苑的清雅,独独两排客房便就是全部,四通八达,长廊环绕,阿执随着桃夭穿过最北边的游廊走到最里的那间房门口,那里位处南峰最北,搭眼看去就能略观北峰精彩。 桃夭开了房门,走进查看了屋内陈设,见阿执没有多说什么,想来阿执也算对这间房是满意的。 “白姑娘,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居所,过几日恰逢仙老寿辰,这附近的几间屋子都会有贵客暂居,这一间不大显眼,最是幽静,你若觉得不好,我再去为你寻一间。” 这屋子简洁整齐,窗边还有几株黄菊,阳光透过窗纸正好将它映得夺目,阿执忙摆首:“不,这间很好。” 桃夭笑道:“这间可是仙老亲选,白姑娘可别辜负了他老人家。” “什么?” 阿执恍惚,这间房若是仙老选的,那可就是别有用意了。 桃夭是仙老亲手养大的,知书达理,很是受仙老喜爱,在这云巅峰上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做的事说的话,即便出自她自己内心在他人看来也能被当成仙老之命。 桃夭解释道:“仙老早就得到消息,只盼着白姑娘能承欢在他座下,更何况白姑娘与少阁主交谊匪浅,所以若要不负仙老器重,从明日起,白姑娘每日辰时都要前去幽兰苑听教。” 阿执惊道:“听教?!” 桃夭颔首,认真说道:“与其说是听教倒不如说是了解清羽帮,普天之下的大事小事,白姑娘都有机会从仙老口中得知,但白姑娘也应该知晓,清羽帮之事最忌与外人通说,如若犯忌必将诛之。” 清羽帮的暗士安插在天下各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朝政上,江湖上,各处各人都会是清羽帮的眼线,那么清羽帮的大事小事可不就是天下大事,阿执这样想着,面色逐渐凝重,望着桃夭那双秀眼,只觉自己的心往下坠,没想到走出了冥山,却逃不掉这云巅峰。 第九十九章 既来之则安之 须臾,阿执还是尽力说服了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桃夭姐姐,愿安阁现下可有人居住?这一路上,我好像并未看见有人走动。” 桃夭举止优雅,挪步到门口,指了指游廊对面的一间房,淡淡道:“那间近日住着的正是宜阳,你当认得。这愿安阁原就是为他们这些暗士歇脚用的,一年他们也就在仙老寿辰上聚那么一次,平日里是没有什么人的。” 阿执轻叹,暗士每日都在外漂泊那里有时间来云巅峰,就算传递消息也是靠苍穹,不过过两日他们也当陆陆续续重返回来,或许她也能见得到家里人。 阿执思及此处连忙询问:“仙老寿辰,我可是能再见到我爹,他应当回来祝贺吧?” 桃夭面色黯淡,她自是知道阿执盼着与白兴昌见面,只可惜能够前来的暗士只是十之一毫。 桃夭安抚着阿执,缓缓说道:“若你想见,仙老也不会强求你留下的,其实你也不会待在这里太久,作为清羽帮暗士,你早晚都会奔走于江湖,到时你若想回去,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阿执兴致突起,龇牙咧嘴笑着,想着继续多探探桃夭嘴下自己将来的去处,憨笑问道:“桃夭姐姐,那你可知我之后会去往何处啊?” 桃夭睨着阿执捂嘴偷笑,这白婉儿果然与传说一般无二是个惹人欢喜的,也怨不得张潼玉为她倾心。 桃夭扶首佯装不知:“这事是徐阁主私下安排的,我说的做不得数。” 阿执悻悻作罢,想来估计也是与那些暗士一样在江湖上“流浪”,不过这样也挺好正随了她所愿。 桃夭继而又领着阿执在愿安阁长廊中游逛,仙老寿辰将近回来的暗士们也有十几人,桃夭逢人必介绍她身旁女子正是传说中的剑圣之女白婉儿,那些暗士各个年少英俊,一个赛一个的壮硕,可阿执怎么瞧去都不如张潼玉看着顺眼,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就是这个理。 阿执一路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拖着本就拖拉的长裙还要俯身行礼,没过多久便是满身不快,好不容易拉着桃夭离开了愿安阁,又见仙老亲自走了过来。 二人行礼后,仙老似是看出了阿执不悦,捧着苍老的笑脸说道:“我这清羽帮才貌双全可不止他张念山一人,你若是今日不愿面见他们,来日我再寻个由头一同面见。” 阿执被仙老这番话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哪里是不愿面见那些人,只是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就似那火红的太阳一般灼灼逼人,不就是五岁饮酒嘛,怎么这么多年还被人惦念着。 阿执想起自己那些不堪的往事,低头喃喃道:“并不是,只是我儿时做的事被那些师兄弟们一直说起,我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嗯......仙老,可否请你与那些师兄们说一说,我年少的那些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也请他们不要再与人讲了,可行?” 仙老撵着一缕白须,格格笑道:“这有何难,也罢,你如今早已及??,他们这么做也着实不妥,但你也要记得他们并没有恶意,而是初见你想同你亲近。” 阿执差点翻白眼,有这么亲近的吗?他们既然都知道这些事,想来潼玉也听说了不少,思及此处,阿执真相把头埋在地里,恨不得穿越回去痛揍当年的自己一顿。 仙老不常出幽兰苑,桃夭想着仙老定是有事嘱咐才出门寻人,正了正神色,轻声问道:“仙老可是有要事吩咐?” 仙老轻叹一起,提起他的那位师兄他还真是不知如何面对,前些日子徐耀宗问他是否要宴请莫洞庭时,他想着别的事情竟一时大意点了头,可他一向在人面前谨言慎行,徐耀宗也没有多虑只是按照他的意思发出宴请名单,覆水难收啊,每每思念起莫洞庭他都像是被人灌了一碗苦水,酸涩难掩。 仙老面色难辨,眼看别处心事重重,负手沉声道:“莫先生今夜或许抵达,你亲自去接应一下,他不懂武功别让那些凶兽再伤了他。房间也为他预备着,不用太大,清净即可。” 桃夭应了声是,俯身便匆匆离去。 阿执眼看仙老面色沉重,又闻他提起那位莫先生,回想着冥山道观,思来那位莫先生与她也是颇有渊源啊。 仙老瞥见阿执若有所思,他也不得不想起白子清与莫洞庭的一些过往,当年冥山道观地处阴冷且山雾氤氲被许多人所觊觎,白子清若不是在南国救过莫洞庭一命,莫洞庭也是不会将自己准备好的终年之所拱手让人的。仙老自己在知晓此事之后,也没多在意,救人一命也当受报,只是这些年莫洞庭自冥山道观赠人之后就一直颠沛在江湖上,这让他不得不多想他所为为何,可这些年莫洞庭不过游山玩水,陶冶心智,他也没再多留意过,只是今日就要面见这位多年未见的师兄,他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慨。 仙老自是清楚阿执知晓此人是谁,轻声问道:“望岐山莫洞庭,白子清应当同你提起过的,此人性情及其古怪,武艺不通,但却是个剑术奇才。” 阿执疑惑问道:“武艺不通,还是剑术奇才?这我可从未听姑姑说过。” 仙老又道:“那你可知,你父亲白兴昌的师父就是莫洞庭。” 阿执大惊失色,一个不通武艺的老头竟造就了一代剑圣,这恐怕逢人都不会相信,可她不仅相信,而且还很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莫先生,这个一直屈居于仙老之下多年的传奇人物。 阿执扯着仙老的广袖默默靠近,瞪圆了那闪烁的眼睛,扭捏着上身笑问道:“那我可有缘见一见这位莫先生?” 仙老轻咳,这丫头真是让他今天开了眼界,对他大吼也就算了,这样子是要对他撒娇?他这年迈的心可是受不住啊,也不知如他性情相近的张潼玉如何受住的。 缓了神色,道:“自然可以,明日听教时你或许能与他见上一面。” 仙老说完转身就走,等张潼玉回来定要让他好好教导这丫头,太不懂礼数了,他这样的身份是一个小姑娘随意靠近的吗? 仙老如此想着,面上却掩不住笑意。 既然仙老已经首肯,那阿执自然乐得高兴,蹦跳着回到自己屋内预备着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起她的日子可就没有现下如此悠闲了。 第一百章 暗藏才能保全 莫洞庭与阿弃乘船走水路来到云巅峰山下,夜色渐浓,树林里的兽鸣声让人不寒而栗,阿弃闻声四处探望,又看莫洞庭神色淡然,自己也就安心生了起了篝火。 两人靠坐在树下静默着。 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二人早已忘记在望岐山时他们师徒间是如何亲密相处的,这几年阿弃忙着为自己的前程铺路,而他也不过随波逐流,走到哪里就给阿弃写封信,告知安好,时间久了见面次数也屈指可数,现下这番情景即便无一人说话都显得如此温情,就好像又回到了阿弃初见他时的场景。 莫洞庭突然开口,貌似说与阿弃,又貌似是说给自己,略显悲凉,略显沧桑,“京城甚好,即便你不同为师讲,为师也能够知道,你忘不掉,也放不下。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大展宏图,为师不予阻拦,也不该阻拦,至于望岐山一派,为师不强加于你,只愿你能够记着自己的那些同窗,他们不如你心思缜密,更没有你这样的胆识,他们都是普通人,但也都是为师劳心劳力栽培出来的,你定当要珍惜。” 阿弃看着莫洞庭的侧颜,皱纹百出,沧桑尽显,目中的光就如当空的明月般冷寂,在此之前,他原以为莫洞庭一辈子都不会挂念自己,更不会知道自己在做的是怎样的大事,也不会知道他处心积虑暗藏了多年的秘密。恍惚之下,阿弃第一次对莫洞庭产生了陌生感,但他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什么都没做,才能保全他的师父。 微微一笑,清朗的俊荣就似多年前的他那般明朗阳光,“同窗之谊,弃自当珍惜,师父为何如此感慨,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 莫洞庭嘴角上勾,耐人寻味,语气里平日的张扬不减一分:“为师纵情山水,逍遥自在,何来不顺?倒是你要是遇到何事不顺,为师倒愿细听一二。” 阿弃笑容犹存,眼中的凉薄却如深渊中的猛兽,笑的再开怀也只是为了掩盖那目中的寒意。 阿弃笑道:“我何来不顺?!只是京城的铺子总有人来搅扰,我已经让阿三去帮我处理了,这也不算不顺,只是烦心,倒不如我过几年同师父一起游山玩水,也不用在受他人眼色,优哉游哉,逍遥自在。” 莫洞庭绷着面容,看着眼前这张让人忍不住嫉妒的面容,他就恨不得现在就将他带走,年纪轻轻就想老了之后的事,孺子不可教也,厉声道:“哼,为师还盼着你能娶妻生子呢!谁要同你优哉游哉?有这功夫不如去找媒婆为你说门亲事,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如此顽劣不堪!” 阿弃忍俊不禁,这熟悉的老头如此这样才是他的师父嘛,明眉下的眼神逐渐有了些许暖意,摇了摇头,一手搭在莫洞庭肩上糯糯道:“哎呀,弃今年不过二十有一,师父怎会舍得弃娶妻啊,若是师父想要徒孙,弃倒是不介意先去找位美人生个大胖小子。” 莫洞庭出手便在阿弃头上用力拍了一掌,呵斥道:“我莫洞庭怎么就找了个你这么个畜生当徒弟啊,若是心爱女子,就不该负她,若是无情,就更不该玩弄,作为男人,要懂疼惜,知怜悯,若是人人似你这般轻浮,那天下女子早就绝尽了。” 阿弃哎呦一声,乐呵呵地捂着头应声道:“是是是,师父说的对,是弃轻浮了。” 两人笑闹不久,树林中便传来阵阵“沙沙”的骇人声,阿弃止了话语,正了神色静静听着那声音,莫洞庭走了许多山林地界,对这种猛兽也是有招对付的,紧张归紧张可面色依旧平淡。 阿弃掩了笑意,悄悄朝树后走去,袖中的匕首被他紧握在手里,只待猛兽现身。林中黑暗处声响愈来愈近,莫洞庭拿了一只燃烧着的柴火棒默默走近,火光将面前的树林稍稍照亮,迎面而来的却不是猛兽而是一位白衣的年轻女子,此人正是桃夭。 桃夭上前行礼,看着莫洞庭娓娓道:“小女桃夭是仙老座前婢女,仙老得知莫先生已近云巅峰,特来让我接应,请先生与我同上云巅峰吧。” 莫洞庭与阿弃面面相觑,丢了手中柴火棒,正了衣冠,肃正回道:“有劳师弟还心挂着我,那就烦请姑娘带路了。” 桃夭浅笑,早就听闻这个莫洞庭是个精神矍铄的长者,如今亲眼一见果不其然,稍稍欠身就往林中走去为莫洞庭带路。 莫洞庭一路跟着桃夭走上了云巅峰,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山难道就没有一条像样的山路吗?路途曲折也就罢了竟还有条锁道,他这把老身子骨如何能过这窄长的铁链子,一时间愁眉不展,忍不住腹诽道:定是莫语堂那老东西故意给我难堪,若无人背我走过这锁道,我定不会让他云巅峰好看! 桃夭清楚莫洞庭不会武功,早已让人候在此处专门背着这位莫先生过去,只闻眼前锁道脆响,不过片刻,两位黑衣男子就已经立在了眼前。 桃夭吩咐道:“劳烦两位师弟将这位贵客背过锁道。” 那两位暗士转身曲着身子只等莫洞庭上背,桃夭见莫洞庭颇为讶异,解释道:“这锁道是云巅峰毕竟之路,莫先生不用担心,我这两位师弟的身手还是信得过的,夜色已深,先生还是早些走过这锁道,好入住歇息。” 阿弃回望四周,就算他不看莫洞庭脸色,他也能猜出他这师父心中所想,轻轻一叹,拉过莫洞庭耳语道:“行了,你看这四周哪里有路可走啊,放心吧,这不是你那位师弟故意整你的。” 莫洞庭瞥了眼四周山峰,果然陡峭非常,微微颔首,这才上了那其中一人的背。那暗士双手紧扶住莫洞庭的两只大腿,一跃而起,伴随着一声粗气的喊叫声消失在了锁道尽头。 阿弃忍不住的嗤笑,没想到顾前顾后却没想到莫洞庭栽在了自己的那声惨叫声下,他已经能幻想的出莫洞庭的那张煞白的面容。 桃夭静候阿弃上背,可见阿弃掩面一直笑着她也只好上前催促,柔声道:“公子,请。” 阿弃这才回神看了看眼前那健硕的背部,他即便没有那么高的武功,可也不会差到走不过这一根不过几丈长的铁链子,挥了挥衣袖,带着一抹冷意的笑容,缓缓踏步朝锁道走去,从容而冷静。 桃夭示意那暗士退下,等目睹阿弃过了锁道才一跃上了锁道,消失在了暗黑的夜里。 第一百零一章 杏木 次日一早,阿执不愿在头一日就被人背地里议论,不到辰时就静候在幽兰苑的仙老房门口,一袭浅粉色襦裙倒衬出了几分娇俏,桃夭这时也从自己房中赶着时辰走来。 阿执稍稍欠身,时刻谨记在云巅峰尤其是仙老面前绝不可失了礼仪,听说当年仙老因礼仪之事废黜了许多江湖上名声大噪的英雄人物,她虽不是英雄可也丢不起这张脸。 仙老若是知道了阿执这心思定是会撵着胡须沉沉道:“礼仪早已不能束缚你,唯一能束缚你的只有张念山。” 只可惜阿执这番心思仙老是不知道的了。 看着时辰,阿执无所事事,晃晃悠悠在院中踱步,桃夭却只默默望着她的一举一动,时不时掩面偷笑,未见阿执前她还是有想过这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与阿执相处一日,不得不说这女子不止可爱动人,骨子里亦有着异于常人的果敢,就凭她敢对着人人敬仰的仙老大吼便是非常人所能做得到的。 阿执晃到桃夭身旁,低声细问道:“桃夭姐姐,你可知这云巅峰何处有药草,我想着给仙老备一份寿礼,可思来想去,唯有自己亲手所制的才是真心实意的,即便仙老到时不喜欢,也会因那是我亲手所制勉强留下。” 桃夭温尔一笑,牵起阿执的手,柔声回道:“仙老并非重贵之人,他人所受的寿礼他都百般珍 爱,哪怕是一粒米,一片秋叶。” “一粒米?一片叶?当真有人送过?” 桃夭细细回想,眼中饱含晶莹,当年的她一无所有,年仅八岁,初来云巅峰时正逢仙老寿辰,她看见那些师兄们都各个手拿珍品一一奉上,而自己却唯有一件只可遮体的粗布衣衫,可又怕自己坏了礼仪被人知道受到处罚,只能偷摸跑到梧桐林想要寻到一束花给仙老奉上,可秋日里哪里来那么多的花朵,寻了许久眼看宴席就要开始,她也顾不得其他顺手找了片通红的梧桐叶羞涩奉上,原以为仙老会大发雷霆,谁知仙老不仅没有怒火反而轻抚着她的额头,缓言道:“霜叶随风散,秋实欲正浓,此意甚好。” 之后她就走进了幽兰苑成了仙老坐下的一个小婢女,一个很受仙老怜爱的婢女。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若浮生百年,她亦心甘情愿伴他百年,于是她早已做好了此生守在他身旁的打算,若是那些情能还,那她也只有用自己短短余生如数奉上,因为她唯有自己。 桃夭回忆正浓,悄悄抹了泪水微微颔首,轻声道:“是。” 阿执看出了桃夭目中的伤感,略微猜测却顿时心下无措,忙解释道:“好姐姐,我可不是瞧不起这赠米又增叶之人,我只是好奇为何会有人想到此二物,秋日可不就是粮食丰收的时候嘛,此意可谓是秋收啊。” 桃夭猝然看向阿执,目中尽是诧异,这意头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人每每提起都会忍不住赞赏她的睿智,可真正知晓背后由头的人寥寥无几,甚至唯有仙老一人。而阿执显而是头一次听说此事竟能与仙老想得一般无二,可谓真是大智若愚,她方才的多心现下想来当真是看轻了阿执。 桃夭握着阿执的手不再说起此事,毕竟这么多年了,她可不会再对仙老的寿辰如此潦草,思起阿执要寻药材,回道:“婉儿妹妹若是需要药材,只管同我说,我即可派人去山下寻来。” 阿执见桃夭不再悲伤,笑意骤起,“好,我这就写下来,对了,嗯......姐姐若是方便可否再替我寻得一小块杏木。” 昨日登上云之巅,她不经意留意到潼玉身后别着的琗玉长箫,那箫绿得剔透定是上好的玉石,可阿执即便知晓此箫非凡品,但就是如何看去都是光秃秃地一根,昨夜里她想了许多饰品玉坠,唯有此物最能了表她的情谊,那就是杏木。 阿执话未出口,面色就已绯红,桃夭就算再懵懂也看出了几分,微微一笑只道“好”。 这时,仙老散发打开房门,一袭月白长袍紧贴身体,布满皱纹的脸面带着些许惺忪,沉着眼皮懒声道:“今日迟些洗漱,婉儿进来吧。” 桃夭眼神示意阿执进屋后欠身离开。 阿执挪步进屋,明明一夜三窗紧闭屋内竟含着淡淡的幽香,仙老独自开了窗户做到案桌后,收拾了前一夜的画轴,备好一张白纸用白玉镇纸压住,勾了勾手指命阿执向前来。 阿执提着衣裙坐到仙老身旁,毕恭毕敬,看了看仙老的侧颜有看一看面前的白纸,心下猜测,他不会让我临摹吧?该死,琴棋书画我只略懂一样。 仙老拿出一只紫毫沾了砚台的墨递到阿执手上,严正道:“你初入清羽帮按理我当亲自说教,可今日恰逢贵客一一而至,我若有闲暇定来为你指教一二,昨夜我已为你找好‘清羽训’,你今日只需抄录一遍,即可离去。” 阿执默默哀叹,难怪白子清喜欢用罚抄惩罚她,看来她年少时也被这仙老罚了不少吧,努着一张笑脸,肯肯回道:“是,我这就开始。” 仙老起身将案桌为她让开,顺手从桌上的书信下抽出一本一指厚的‘清羽训’,阿执当即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震惊之下可怜兮兮地恳求道:“这......这也太厚了吧,仙老,我只怕一日也未必能够抄录的完啊,可否宽限一日啊。” 仙老的笑意难以令人捉摸,撵着胡须轻声道:“你若今日抄录完,且能够背诵十之八九,或许之后拜师我能放你一马。” 阿执疑惑,这与拜师有何关联,但既然仙老如此说了,她到不如试一试,当年看医书时药不治就曾言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清羽训’这么一看也不过三本药书那么厚,对于她来说别说一日,一早晨就能记个一半。 阿执心下偷笑,面上装着十分不愿,沉沉点头应了声“是”。 等仙老拂衣离去,阿执挽了把衣袖便开始用心抄录,只可惜她的字还是半点进步都没有,歪歪扭扭如枣树枝杈般丑陋,回想一番仙老也并没对她有过字正清秀的要求,邪魅一笑继而挥洒开来。 第一百零二章 那是字? 是夜,仙老踏入自己屋内,满心期许以待考验阿执,一进屋他就敛了笑容,拿出为人师表的正太款款走进里屋,放眼望去留下的除了一位已经扒睡着的少女,遍地都是密密麻麻的纸张,那纸张上的字犹如纵横在树上的蚂蚁,仙老不过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双眼深深吸气,这一定不是幻觉,他的屋子在不整洁也不可能有蚂蚁出没,再次缓缓睁眼后,全身的汗毛都跟着一抖,那字体何止能用丑来形容,简直令人发指。 仙老唤来桃夭,合眼嘱咐她收了这满地的‘蚂蚁’,自己走到鱼池前端着一碗鱼食,面无表情撒弄着,至少这鱼儿能解他片刻怒火。 桃夭等仙老离去,急声叫醒那熟睡着的少女,目中急态竟让苏醒的阿执一个激灵,忙声问道:“出了何事?” 桃夭不管阿执询问先急急忙忙收了脚下纸张,她只顾仙老不愿眼看这些物件,也没仔细看那纸上的‘蚂蚁’,折了几下,忙忙收了去。 阿执方醒,意识凌乱,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直直看着桃夭,就在此时,门外一位苍老的声音震震传来。 “这云巅之上犹如仙境,怨不得师弟多年远离这凡尘旧俗啊。” 仙老手下一僵,面色怔住,一日了他只坐在韶天门旁的大殿中不曾踏出一步,可不就是不想面见这位多年旧人,夜里他才刚回,此人就跟随他来到幽兰苑,看来躲是躲不过的了。 仙老悠悠抬眼望去,幽兰苑门外那熟悉的瘦矮身影除了他还能有谁,不过他身旁那年轻人倒是让他多留意了几分。 仙老转身放下鱼食,迎上笑声,回道:“师兄,别来无恙啊。” 夜里,光线幽暗,莫洞庭那阴冷的笑意尽被隐匿在了黑暗之中,踏步入内,面上却似兄弟般热情,伸手就去拍打仙老肩头,熟络着说道:“多年未见,师弟的身子骨还是如当年般结实啊,看来这云巅峰当真是养人啊。” 仙老默不作声,对于这样无用的恭维他总是下意识不语,更何况这话出自此人口中,他也只感厌恶,俯身做邀请姿势,不再看莫洞庭面容。 莫洞庭趾高气扬款款踏入主屋,一入内两人双双驻足,身后仙老缓步走来,从容介绍:“屋内乃是我的婢女和刚入门的弟子,师兄不必介意,她们二人与我皆不是外人。” 阿执面色僵硬,回眸看了几次都只以为自己看错了眼,这老头衣衫粗陋,言辞粗鄙怎会是那江湖盛传的望岐山莫先生?! 桃夭已经施了礼,可见阿执茫然愣神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裙,阿执这才敷衍行礼立到一旁。 待仙老与两位贵客落了座,莫洞庭才指了指身旁的阿弃,朗声道:“这是我亲传弟子,名叫阿弃,武艺是比不上你那张念山了,可文韬他可是堪比你当年啊,哈哈,阿弃还不见礼?” 阿弃自一进屋目光就不曾离开过阿执,听到莫洞庭让他行礼这才回了神,大大方方上前去,俯身拱手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晚辈望岐山莫先生亲传弟子阿弃,见过师叔。” 仙老伸手示意他起身,眼神略微打量,这年轻人面貌还算端正,只不过这么多年他见过了太多这样的青年才俊,只要一眼他就能感受得到一个人的城府,而眼前这个阿弃举止太过大放倒是让他微微有些忌惮,即便是如今的张念山当年见他,从容中也会略带崇敬,可此人的每一个神情都似一只披着狼皮的羊,让人不得不忧心。 莫洞庭望着仙老那瞧不出半分神态的样子就不由心下堵得慌,可明面上还是要显得亲和,打眼看了看面色同样不怎么好看的阿执,挑衅质问道:“当日黑水河畔,要同我抢船的可是你?” 阿执眼神凌厉,半点不避讳的直视莫洞庭,漠然颔首。 莫洞庭眉间微蹙,不成想这还是个有些性子的丫头,回话时直视长辈已然是无礼中的无礼,这丫头竟连一声都不愿吭,这可就不是无礼了,简直是辱没。 仙老自是猜测到了莫洞庭想要为难阿执,不等莫洞庭开口,他先声呵斥道:“白婉儿,莫先生也算得上是你的师祖,长辈问话该当如何可用我来告知?” 阿执面色泛青,瞥了眼仙老,暗自叹道:“糟糕,我竟忘了他是爹的师父。” 这些个神情皆入阿弃目中,阿弃不由私下偷笑,这女子行为举止哪里有大家之风,可就偏偏这样的他竟忍不住的想要盯着她瞧,越瞧越欢喜。 莫洞庭神色微怔,当日他只记住了这丫头的一番容貌,现下仔仔细细瞧去,这神态之中竟与白子清有那么四五分神似,打量之后还是忍不住的惊叹:“白兴昌教出来的好闺女啊!” 阿执羞怯难掩,这该死的脾气一上来怎么就忘了他是师祖呢,撺着袖口,阿执憨笑解释道:“师祖,我刚抄完......训录,这脑子不大清晰,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晚辈的不敬。” 还好还好,没有说出‘清羽训’...... 莫洞庭似是觉得阿执再找借口,弹了弹衣袖自叹道:“哎呀,看来我这半截入土的人确实没有多大用处了,连一个小娃娃都欺我至此,可叹可叹啊。” 仙老瞥了眼莫洞庭,他这意思不会是不信阿执所言吧,思虑下仙老只愿那莫洞庭不要提出要眼观阿执手笔这一条件,只因他丢不起这人...... 阿执无辜,忙摆手解释:“师祖饶命,阿执虽然举止不敬,可那真是混了脑子,若师祖不信,阿执这就拿出手抄的训录。” 此话一出,仙老面色瞬间乌黑。 阿执低声求桃夭取出自己的手写,这要是落上了欺祖的罪名,那她可就再在清羽帮人面前抬不起头了。 桃夭看了看仙老,见仙老正在盯着阿执愣神也没有要制止的意思,只好匆匆从一旁的木架上取出一沓纸张,阿执兴致突起,抽出一张展开在莫洞庭眼下,力证自己清白:“祖师请看,这就是我亲手书写的训录。” 莫洞庭和阿弃抬眉看去,顿时两人面色涨红,不过一会,整个幽兰苑都是疯狂的嗤笑声,尤其是阿弃已经半跪在地,俯身拍地狂笑,就连桃夭都忍不住掩面偷笑,原以为那纸上是阿执自己乱画的,方才一观竟是写的字。 阿执自知字丑,可也用不着他们笑成如此模样啊,赤着面容忙收起手中那满张的‘蚂蚁’。 仙老此时脸色不知有多难看,他低眼瞧着那放肆嗤笑的师徒二人,目中怒意顿生,若是阿执再多说一字,他就将她五花大绑扔回尚河镇交给白兴昌,什么时候能写出好字什么时候再回来! 第一百零三章 解惑 阿弃捂着肚子坐回客座,目中泪水奔涌而下,笑得通红的面颊嘲笑犹存,见阿执怒瞪着自己,只好紧抿着双唇憋笑。 莫洞庭被阿执逗得开怀,一手指着阿执,一面对仙老道:“此女当真只因天上有啊。” 这话无不是给仙老难堪,那‘天上’指的可不就是云巅峰嘛! 仙老当即怒火丛生,面色平静,那厉声厉语说出的每一个字可不都是在指责阿执,“莫先生甚少夸赞一人,你今日做的很‘好’,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桃夭,你亲自送她回去。” 桃夭领命,拽着阿执疾步走出幽兰苑,可到了门口,阿执驻足,难掩失落,低声询问:“桃夭姐姐,仙老可是觉得我给他丢人了?” 桃夭低眉不语,这哪里是丢人啊,这根本就是狠狠在仙老脸上抽了一耳光。 阿执瞧见桃夭神色也懂了仙老的意思,看来她明日是出不了房门了,仙老若是见了她可就不是罚她那么容易了,恐怕现下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背后嘲笑声又起,两人回眼看去,一身紫衣幽幽走来,阿执脸色更是难看,目中怒火犹然骤生。 桃夭稍稍欠身,面不改色轻声问候:“公子可是要领略我云巅峰夜间美景?” 阿弃眉开,翘起嘴角婉尔一笑,面部从容丝毫没有半点拘束,举止间皆是重重江湖气,俊朗脸上的那双凤眼直直睨着阿执,笑颜道:“这云巅峰的景色,阿弃今日却是领会到了,只可惜这美景虽然宜人,可无人愿同阿弃一同前去观赏,不知白姑娘,可愿同我去往韶天门看一看这夜里的大好河山?” 阿执赤目怒视阿弃,直言道:“不愿。” 桃夭细细睨了眼阿弃,这公子的打扮并不似江湖侠士那般轻快,倒像是京城某家贵公子的装束,这么些年云巅峰人来人往,她能瞧得出背景的也在不少数,可这阿弃到底是何人,她现下竟有些说不上来。 阿弃定是才想到阿执会回绝自己,不怒反笑,眸中打量着眼前女子装扮的阿执,三分美七分灵,就那七分的灵动竟让他莫名有些想与她亲近,上前一步走去,阿执瞬间呵斥道:“离我远些!” 阿弃并不觉得尴尬,可回想当日雪山下的阿执是那般温柔,眼前明明与当日是同一人可却满身都带着刺,容不得他靠近半分,收了收笑意,阿弃正正回道:“说来,白姑娘也是受过我恩惠的,如今这般就不怕被别人说成忘恩负义?” 阿执突然想起,潼玉在雪山时就与她说过,这个阿弃并不是寻常人,当日他们在雪山的遭遇十之八九都与他脱不了干系,那么会不会他就是那个白詹口中的黑衣人?瞟了眼阿弃的面庞,阿执还是打消了这个猜测,阿弃举止言谈都甚是老练,可这长相和着装却看着与潼玉一般大小,若是按年龄推测那定然不是阿弃,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何指挥的动宁宣,想到这时,阿执的脸色稍稍缓转,但目中依旧冷淡,拱手道:“阿执心下一直有一疑问所以才会对公子敬而远之,还望公子能够回答阿执心中疑问。” 阿弃抬眉睨着阿执,挥手道:“请讲。” 阿执直视阿弃双眸,轻声问道:“敢问公子,当日为何会被困雪山,又为何会知晓张公子武功高强,此事可大可小,还望公子能够真诚以待。” 阿弃负手望着空中明月,一副淡然自若,似是阿执的问题在他看来是那么无聊可笑,“姑娘既然知晓我是望岐山的弟子,那么这两问的答案还用得着我答?再者,我望岐山弟子与你们云巅峰弟子皆是大齐忠肝义胆的侠士,难道只允许你们从北狄救出五皇子,就不允我等出手相救那些无家可归,无路可逃的流民?至于你口中的张公子,想来这两年江湖上识他的人并不在少数,我与他虽未谋面过,但他亲口告知于我名讳,难道我还能装作一概不知?” 几番连问脱口而出,阿执即便只观望着他的侧颜,已然感觉到了几分怒火,或许真的是潼玉想多了吧,阿执被阿弃厉声质问后,疑问固然得到了答案,可心下依然觉得此人深不可测,松了松眉头,阿执再次拱手,叹道:“看来是阿执错怪了公子,既然望岐山弟子与云巅峰弟子同样视天下事为己任,那么自然不会存不轨之心,阿执此前的话还望阿弃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桃夭静静看着二人,暗自将此事记在了心里,这阿弃出现在雪山,难不成真似阿执所说...... 阿弃回眸一笑,方才的事若是他作为男子还要同阿执这位女子计较,那可是真真有背恩师教诲了,更何况还是个如此水灵的姑娘,“那么白姑娘可愿同我去韶天门一观这云巅峰夜景?” 阿执稍稍犹豫,思来此事自己还是有些过错,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应了下去。 阿弃欢欢喜喜领着阿执来到韶天门,站在那崖边观去,那当空的一轮明月正在眼前,整个北峰都被照地明亮,阿弃立在阿执身后带有几分打量地细看着眼前的阿执,此女若是身在别派也许他们还是会成为交心挚友的,想到这时,阿弃的脑中猛然浮现一张莫洞庭苍老的肃正脸庞,连忙回了回神色,轻声道:“白姑娘是何时来的云巅峰?我此前从未听说过姑娘的名讳,可是姑娘一直隐藏着身份?” 阿执正思念着云之巅的潼玉,这轮明月或许他正与自己一样欣赏着,阿弃的话虽然没有恶意可还是让她心里骤生不爽,淡淡道:“我刚到。” “刚到?” 阿弃不明阿执意思,又问道:“难道姑娘并非仙老弟子?” 阿弃口中的‘仙老弟子’只是指云巅峰弟子,而仙老的亲弟子唯有二人,那就是张潼玉和曹善。 “还不算,可早晚会是。” 阿执并未回身看着阿弃,在云巅峰待了两天,对于能成为仙老的弟子她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可话一出口,她竟有些心虚,回想方才仙老被自己气到脸色发黑,心里就忍不住的打鼓。 阿弃看不见阿执的面色,若是她要成为仙老弟子,那么就意味着这江湖上又要多了那么一个人要同他为敌,同望岐山为敌,一场没有血光的战争或许才是更可怕的存在,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却有过人之处,字写得那么难看也能在仙老这位大文人手下当弟子,这脸皮厚的程度绝非常人能比。 第一百零四章 你是我的 阿弃思绪正浓,只闻眼前人突然转身问道:“说来你也比我年长不了几岁,按辈分我竟要唤你一声师叔,你在望岐山上可有听那怪老头提起过剑圣?” 怪老头?阿弃嘴下重复道,不用多想阿执自然说的是他那位不怎么正经的师父,不过提起剑圣,阿弃的额头川字加深,目光悠远,口气沉沉问道:“他是令尊?白兴昌?” 阿执傲娇颔首,桃夭这几日在她面前不知提过多少次她那个脾气不怎么好的爹,满嘴里都是对他的敬意,刚开始提了几句白兴昌,阿执还会有一句每一句的敷衍,之后干脆明目张胆显摆着自己是剑圣之女这个事实。 阿弃定定睨着阿执那双明眸,白婉儿,白兴昌...... 阿执看着阿弃似乎不可置信的表情,笑道:“哎呀,我爹其实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厉害只不过就是脾气有些倔,所以许多人听到他的名讳都是你这幅表情,只可惜这次仙老寿辰他无法前来,你这次是没有机缘眼观我爹的潇洒风姿了。” 说着安慰似的拍了下阿弃的肩头。 阿弃似笑非笑的回了句,“是,是无缘。” 短短四个字说的甚是沉重,阿执不以为意,伸着懒腰懒懒道:“天色已晚,公子还是回房歇息吧,我就先行一步了。” 阿执见阿弃思虑幽深也不愿扰了他的清净,小跑着朝南峰跑去。 阿弃望着那天上的素月,愈看愈冷,那崖边的凉风更是让他不免寒颤,难道真的就躲不过去吗? 翌日一早,愿安阁最北角的屋内,暖香四溢,榻上正睡意正浓的少女手下紧紧握着一块药香的木雕,屋内一袭白衣突然闯进,可见榻上少女依旧安然睡着,只好轻手合上房门,静静坐在她的床榻边看着她。 一个时辰后,阿执梦中突然闻到一袭熟悉的栀子香气,猝然睁眼看向房内,目光落在塌边那合眼小憩的白衣男子身上,短暂的诧异还是被这几日的思念寥寥挑拨,眉间笑意丛生,细细睨了半晌,这身白衣当真是衬的他太过脱俗,想了想还是觉得青衣更是同他性情最为贴近。 阿执趴在潼玉脸庞,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潼玉的容算不上美,可就是那种莫名的侠义感生生将她吸引住,怎么看都看不够,努起嘴巴正欲轻轻在那脸颊上嘬一口,那低哑的磁音突然缓缓道:“婉婉可是思念过甚?” 阿执羞的脸红,使着小劲锤了几把潼玉的肩头,糯糯道:“你哄人!自己思念过甚跑到人家屋里来睡,难不成还允不得我调戏了?” 明明是生气却怎么听着都像是撒娇,潼玉柔眸望去,那小脸上的一抹粉色红晕当真是让人心下一乐,勾着一丝诱人的嘴角,潼玉撑起身子坐到榻上,一把搂过阿执将她放在自己腿上,柔声问道:“今日为何没有去听教?可是惹师父生气了?” 阿执面色一僵,这人怎么几日不见,一回来就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支支吾吾细着声回道:“我给仙老丢人了,我怕今日去他不愿见我。” 潼玉笑意更浓,轻抚着阿执赤红的面颊,肯肯道:“放心,有我在,你的字会好起来的。” 阿执这下脸色更是红的几欲滴血,这下完了,潼玉看了她的字不会嫌弃她吧?他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 潼玉细睨着阿执,轻声一笑似是看透了她那点小心思,朗声道:“哈哈,婉婉的字当真世间独有,我眼观数次才能认得清。” 阿执不语,扭头逃离潼玉那张笑得无与伦比的面容,愤愤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她心下发誓她要是再写一个字就断指为祭。 潼玉隔着被子轻手拍着阿执的后背,暖声解释道:“好啦,我不是嘲笑你,而是想让你给我一个能与你亲近的机会,婉婉可愿认我这个师傅?” 阿执闷头自馁道:“不愿,我字丑的人神公愤,神仙也救不了。” 潼玉将阿执从被子里巴拉出来,端着阿执羞红的秀容,正正说道:“有我在,还需要神仙?谁人敢嘲笑我的婉婉,我定让他这辈子都笑不出声来。” 这安慰人的话从潼玉口中吐出,果真是让阿执心中痛快,也只有他能够用这样的话帮她傍身,此人此情,独一无二。 阿执掏出藏在袖中的木雕,端放在手心里拿给潼玉,“给你的。” 潼玉接过,细细看着这个木雕,近看是朵含苞待放的杏花,远观似是一个莲花座,细细去闻还有淡淡的药香,那底下的红穗子更是特别,歪歪扭扭系在这木雕下,虽然无法与街市上的比拟,却是他此生收过最好的礼物。 潼玉面不改色,但也难掩他高兴地模样,一个小小的木雕翻来翻去看个不停,“这是婉婉自己做的?” “嗯。” “可是杏花?” “是。” “婉婉此意何为?” “嗯......你是我的。” “嗯?” “你!是!我!的!” 每一字都铿锵有力,哪怕说个十来遍也是如此,潼玉忍不住发笑,笑得很是从容,笑得很是发自肺腑,那多年未有过的幸福感犹然而生,两人紧紧相拥,不再多言亦知对方几日未见的思念。 许久,阿执趴在潼玉肩头有一句每一句的问着:“在云之巅上可有受风寒?” “有婉婉的酒,何至于受风。” 阿执端睨了潼玉脸庞,又伸手在他额头上抚摸,没有发热也没有咳嗽,应是没有找了风寒。 心安后,思起昨日见过的阿弃,又急言问着潼玉:“你今日可有见阿弃?” 潼玉面色顿时凝重,沉沉道:“见过了。” 阿执又问:“昨日我有问过他为何会出现在雪山,他说是去救流民,你认为他的话,可信吗?” 潼玉思衬着,眸中严肃神色冷的骇人,悠悠回道:“此人深不可测,我须得好好查探一番,他救流民不算是假,但他的目的绝非是那么单纯的,你这几日还是离他远些,在我没有查清楚前还是小心为好。” 阿执微微点头,可是明日的仙老寿辰他们二人总归是要见面的,若是故意避之是否太过尴尬啊,但是既然潼玉都如此说了,还是能不说话就不说吧。 “你今日还是去见见师父吧,知错能改才能善莫大焉,他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婉婉当主动去认错才是。” 阿执不情不愿缓缓应了声“嗯”,仙老面上不凶,可是那眼神就能让她瞬间毙命,就像是一把刀锋,只要她说错话定是能从那眼眸中看见一抹慎人的寒意。 第一百零五章 明日拜师 没一会,幽兰苑仙老房中,某女子扭扭捏捏缓步踏入,低头只顾跟着眼前的潼玉走着,见潼玉止步她亦止步,见潼玉行礼她亦跟着行礼。 潼玉是个最讲礼仪的人,尤其在仙老面前更是显得端肃无比。仙老示意潼玉坐下,这才投来淡淡目光看向阿执,轻叹一气,用听不出丝毫怒火的语气缓缓道:“你那字着实该练一练,若是再有一次,你就去云之巅练字,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阿执抬眼望去,那漠然眼神竟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过一眼就促使她下意识的低头认错,“是,再也不敢了。” 潼玉笑颜望向仙老,两人相视而笑,仙老对这阿执的每一次壮举都是难忘的,撵着下巴的白须示意阿执坐在自己身边与潼玉挨着。 阿执似是怕仙老依然没有消气,低着眼睛规规矩矩与潼玉坐在一起。 潼玉柔眸看着阿执倔强的小表情乐得更是开怀,仙老恰好瞥到了潼玉难得的开心笑容,轻咳一声,朗声说道:“既然三日已完,明日过后你也该好好去查一查牙子山的事情。” 潼玉回神拱手应了声“是”,面上的羞涩竟慢慢浮现,阿执不由一笑,没想到潼玉在仙老面前胆小如鼠,想想当日在北狄关隘外那叱咤风云的人物,再看看如今这个努力正经的人,明明是两个极端却都让她喜爱的不得了。 正当阿执细睨着潼玉看个不停,仙老沉重的沧桑之音陡然朝向阿执:“白婉儿,你牙子山遇袭一事,为何不与我讲来?若不是天影告知于我,你准备何时同我讲?” 那声音丝毫怒火都没有却就是让阿执听了心里直发麻,连忙敛了笑意低头细声道:“此事与前些日子我同您讲过的是一个事情啊,那袭击我的刺客定是与那黑衣人有关,我又怕说出来惹您担忧,所以......” “知情不报,你可知那袭击你的刺客里逃走了一位,此人武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若来日他又来杀你,你还会当此事无关紧要吗?” 仙老的怒火总是从字里行间中突出,面色从容眼神凛冽,只瞥一眼看去阿执就似是被人穿了一剑,想躲都来不及。 潼玉不觉阿执有错,他方才亦见过天影,那逃走的一人阿执并不知晓,说来也算不上阿执的错误,想着就张口为阿执说情:“师父,那逃走的刺客我会尽快查清,此事阿执虽然没有告知您,但那逃走的刺客与阿执并未过手,还请师父不要责怪于她。” 仙老轻哼一声,略带笑意看着潼玉,那双目却依旧凛冽,“你倒好,有了心上人之后,做事大不如前,你可知那北狄宁宣身边的黑衣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云巅峰某位,出了奸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为她说情?” 潼玉阿执即便不看仙老神情,这话里的怒火也昭然若揭,两人忙跪在仙老桌前低头认错。 此时徐耀宗匆匆赶来,行礼后忙说道:“仙老,查出来了,那此刻正是江湖上近几月暂露头角的‘夜刑客’,此人刀法了得,而且能夜间视物,想来派他偷袭这丫头的人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仙老颔首,神情冷漠,一袭白衣更是衬的他孤傲凌霜,睨着一双带刺的眸子,沉沉道:“念山,去查吧,若是清羽帮的人,你知道该如何的,不用向我请命了。” 潼玉起身拱手回道:“是,弟子这就去。” 正欲转身离去,阿执猝然喊道:“仙老,我也去。” 潼玉驻足凌厉的眼神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既然此事是我知情未报,那就该由我亲自查出,我也好将功赎罪。” 徐耀宗瞥了眼阿执那初入世的稚嫩脸庞,咧嘴笑道:“丫头,你还是乖乖留在山上吧,你在江湖上一没有势力,二没有武力,想要查出一个已经在江湖上声鸣鹤起的人物,别说帮不到忙,我只怕你会惹是生非啊,哈哈” 那最后貌似轻蔑的一笑正正激起了阿执心中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话还未出口,仙老就已经开口将她还未说出的话硬生生挤了回去。 “明日拜师,你休想下山去!念山,你也休想带她离开,去忙你的!” 此话一出,潼玉退着步子投去安慰目光看向阿执,继而慢慢走出了房门,徐耀宗更是猛地低头不敢看向仙老面容,他是很清楚仙老脾性,这还是三年来自曹善离开之后他再一次看见仙老怒吼,而且是对着一个十六岁的女子。 徐耀宗瞥了眼阿执见她略显淡定,心道这丫头该不会是个死心眼吧,未免阿执情绪激动下说出大逆不道之言,他只好打破气氛轻声问道:“仙老,明日可是您寿辰,这拜师之礼可是要动武的,这于理不合吧。” 仙老倒是不在意,怒意稍减,沉沉叹了口气,睨着阿执那倔强模样,淡淡道:“莫洞庭的徒弟不是在嘛,就让他与白婉儿切磋一番,若是胜了可直接搬进我这幽兰苑。” 徐耀宗大惊失色,回眸看了看阿执又转眼看了看仙老,额头上的冷汗被仙老一次次惊出,吞吞吐吐再次确认:“这......您可是......想好了?那莫洞庭手下的弟子虽然比不上清羽帮暗士,但也是有些本事的,这白婉儿还是个小丫头,如何与他匹敌?” 仙老肯定回道:“如何不能,他白兴昌能把女儿养成这样,总是会让她有些本事的,牙子山那位不也输给了她?” 牙子山?阿执回眼看向仙老,诧异神色凛然,她这一路上的事,难不成仙老都知道? 是啊,曹善无论如何也是与清羽帮脱不了干系的。 仙老冷言睨着阿执,这女子没有一点是让他满意的,更谈不上喜爱,可就这倔气倒是与他当年一般,看着阿执满脸不可置信,仙老淡淡问道:“怎么可是有话说?” 阿执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曹善因何离开云巅峰,若是因为张潼玉的存在,倒也不无可能,可凭她对曹善的了解,他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实在想不出那只好问出口了,“曹善为何离开云巅峰?” 就这一瞬间,别说仙老,徐耀宗的脸都黑了,阿执睨着仙老神色,自知自己好像有说错了什么话,可既然话从口出,那么倒不如问个明白,定了定神色,又道:“我只知他曾是云巅峰的少阁主,可却不知为何他会选择离开,难不成是因为潼玉?” 第一百零六章 相执念 徐耀宗再听到那个名字时心就被吊在了嗓子眼,仙老思起此事虽然心中恼气但也不失雅正,悠悠道:“‘计’不如人,哪里还有脸面待在这里。” 说完饱含深意的瞥了眼徐耀宗。 徐耀宗被这一眼看来恨不得找个地缝埋头钻进去,这一世恐怕就这一件事他最愧对于仙老,当年那般心情又渐渐袭来。 阿执似是听明白了又似是没听明白,但见眼前二人神色都不是那么好也就没再多问,回到了房里,桃夭叩门而入。 “今日又是出了什么事,我见你走后仙老神色似是不大好。” 阿执摊趴在桌上,思起今日的事她就只觉自己样样都做不好,懒懒回道:“我不过多问了一句曹善,他们二人就都变了脸色,桃夭姐......” 阿执见桃夭神色僵硬,难不成自己有说错了什么,连忙住口牵着桃夭的玉手,小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云巅峰上不能提曹善二字?” 桃夭深深看着阿执,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阿执定然是不知晓的,可该不该让她知道这云巅峰最大的丑闻呢。 桃夭思绪悠长,两眼里皆是淡淡的忧愁,可又想到阿执若是因不知晓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惹仙老不快,那就不好办了,左右为难还是拉着阿执坐下,娓娓道来:“此事说来,是与徐阁主独女徐千染有些关系的。” “千染姐姐?” “是。曹善是的字是仙老取得,在云巅峰上人人除了暗士们称他为‘少阁主’,唯有仙老唤他起良。此人样貌平凡,可是拳法超然,书法更是在许多人之上,多年前他不过十四年少就已经拜在仙老座下,可谁知不过四年这为人人敬仰的天之骄子就自请离开云巅峰,你可知仙老当时是何反应?” 阿执摇头,但想来也是与今日相差无二。 桃夭接着讲道:“仙老沉默了,曹起良的事情所有人都不知,可仙老是何人啊,他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徒弟对徐千染的心意,那日恰好是徐千染与她同门师兄秦越定亲的日子,整个云巅峰的人都面带喜悦,可唯独他愁容满面,这样的情谊他人瞧不出,可徐千染怎会看不出曹起良对她的心思。当晚,曹起良先是寻了徐千染诉爱,后来没几个时辰他就离开了云巅峰,没有人知晓他为何离开,亦没有人知晓那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桃夭说着,目光渐渐暗淡,毕竟此人当年与她师出同门,虽没有多少过往,但也是有情分在的,阿执看着桃夭落寞的神情心下竟渐渐对这个不怎么靠谱的男人有了那么一些改观。 阿执又问道:“仙老没有留过他?” 桃夭道:“一个执意要离去的人是留不住的,张念山也曾劝说过他,可还是留不住。” 阿执总算是明白,徐耀宗方才的那番神情,若不是因为徐千染一事哪里会出现云巅峰少阁主怀怨撇下拥有的一切退隐到牙子山自立为‘王’一事,其实细细想去,这徐耀宗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也是让人要好好琢磨的。 夜里,阿执还在操心明日拜师之事,桃夭只告诉她平心静气,水来土掩即可,可她自上了这云巅峰才是看明白了自己,别说成功拜师,就是随便一个清羽帮暗士与她相较高下,她也不出意外成为那最后的失败者。 窗外的风呼呼而过,门外一人突然疾步而来,重重叩门,阿执吓得一个激灵猛然起身,看着门外月光映出的身影,阿执原以为是潼玉回来了,可开了门发现是宜阳,脸上笑意顿时僵住。 宜阳乐呵呵笑道:“怎么?你以为是少阁主?” 阿执轻咳一声,没有回答。明知故问。 “哎呦,不过一日未见就思念成灾啦?” 阿执睨着宜阳满腹嘲笑的模样,愤愤摔门扭头就进了屋,只听门外宜阳焦急解释,“哎呀,我错了白姑娘,你明日就要拜师了,难不成你就如此赤手空拳前去?你这样不但赢不了望岐山那小子,还会输的很难看的。” 赤手空拳?阿执低眼看了看自己房中,糟了,七旬落在了牙子山!话不多说,阿执急忙拉开房门,“七旬呢?” 宜阳斜眼坏笑,双手环胸,故作姿态道:“韶天门外,姑娘快些去,可别让‘七旬’等急了。” 话带到了,宜阳不再多说,留下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一跃飞身离去。 阿执茫然望着那消失的背影,但想着‘七旬’虽然是自己的佩剑可也是仙老所赠,若真是落在了他人之手,她不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怀揣着对自己未来性命的担忧,阿执提着衣裙忙乎乎地赶到韶天门外,一袭白衣若雪,手执一把青色玉箫的男子正端端望着她来的方向,走进看去,那木雕的杏花正摇摇晃晃挂在那玉箫的一端,如此看去这红穗子吊着‘杏花’当真是好看极了,阿执浅浅一笑,款款走去。 “婉婉想听什么曲?” 潼玉劳碌一日,惦记着明日仙老的寿辰这才快马加鞭匆匆赶回,谁知路上遇到一旧人,才得知阿执将‘七旬’落在了牙子山,命人前去寻回阿执佩剑后又想着望岐山阿弃才智非常,又不得不为阿执捏一把汗。 阿执不知潼玉一日辛劳,迎着明朗的笑容走到潼玉身边,柔声道:“我想听只属于我的曲子。” 潼玉轻轻一笑,端肃的脸庞似是当年杏林中的少年郎一般模样,清秀俊朗,那月光衬着潼玉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让人看一眼就会沉醉在他的笑容里,思了片刻,潼玉牵着阿执的手坐在韶天门的石阶上,执箫抚唇,音律悠然而起,沧桑却动人,婉转却激昂,一遍过后,潼玉轻声问道:“婉婉,可喜欢?” 阿执倚靠在潼玉肩膀,嗅着那醉人的栀子香味,微微点头,“此曲何名?” 潼玉犹豫,对着那空中素月思虑了一会,扶在阿执耳旁,一字字说道:“此曲名曰‘相执念’。” 相执念,相思恋,相携手,相白头。 阿执对着潼玉那动人的双眸,重复一遍又一遍,‘相执念......’,当真是只属于她的,而且只属于她与潼玉两个人的。 “潼玉,这执念可有到头日?姑姑曾对我说过,男人就是这世间唯一负心人,天下女子千千万,他们的心亦是随着千变万化。” “是,这天下的男人都有可能负心,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三妻四妾的男人多的数不过来,我也奇怪,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我却对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女娃娃念念不忘。” 第一百零七章 奸夫** 阿执摸头不解,十一岁的女娃娃?她与潼玉初次见面时可不就是十一岁,不会在当时潼玉就对自己起了异心? 思及此处,阿执睁着偌大的黑色双眸定定望着潼玉,“你......当真这么多年来一直......”,话到嘴下,阿执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一个比自己年长五岁的男子在自己还年幼时就‘觊觎’着自己,而且还是这么多年,想来也是......有些怪怪的...... 潼玉自知多年来心思被说破,可也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好,情窦初开,人之常情,更何况他从不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负心人。 潼玉牵着阿执的手紧紧箍在手心里,柔情似水的双目堪比月光的柔软,“是,四年来我一直念着你,母亲去世时,我没想过能在家中遇上你,立在那墙头看见你时我就认出了你,之后没有几日,白叔父就派暗士给我送来了一封信,我才知你已经上路往北狄去了,得到消息后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出了尚河镇就一直想着你会走哪个方向,还好是遇上了师兄,他说有个小姑娘手里的有把剑与师父先前所藏的那把‘七旬’有个八分相似,我不用想也知是你,于是又连夜赶路在你之前到达了成州。” “那你怎知我会去成州?不怕我只身闯入北狄吗?” 潼玉轻轻扬起嘴角,一手搂过阿执,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回道:“不怕,因为我知你好强却无论如何不会胡乱来,我忧心你说服不了曲昭,只好夜里先去为你费一番口舌,用白詹兄长说服了她。” 阿执问道:“曲昭姐姐没有想过要去救兄长吗?” 潼玉摇头,解释道:“并不是,只是她自以为仙老不知她与白詹的情谊所以一直有所隐瞒,再且,她是曲氏唯一的传承人,她肩上担负着的是曲氏一族,于是即便她耗费了许多人力可是依然力不从心,无功而返。” 阿执微微一笑,她就知道曲昭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就不出白詹自然有她说不出的缘由,不过一切都还好,还好她救出了白詹,还好曲昭和白詹有情人终成眷属,还好潼玉一直在她左右,稍稍抬眼看着潼玉润白的脖颈,阿执仰头便吻了上去,“谢谢你,潼玉。” 潼玉拂着阿执背上散落的青丝,嘴角默默上扬,“客气了,婉婉。” 不知多久,锁道上缓缓飞来一个人影,落地无声,轻点着脚下匆匆朝着潼玉阿执方向走来,潼玉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对周身一切声音开始留意,即便来人脚步极轻他还是注意到了他。 两人相视皆是一笑,光线幽暗,来不及看清他的身影和面容,那熟悉的声音就已经响彻整个寂静,“你小子怀中抱着美人,这苦差事倒是留给我了,哼,今晚不管如何你可得陪我喝上一盅。” 阿执本已靠在潼玉肩头昏昏欲睡,可听见这熟悉声音还是闻声看去,只见那黑暗中的身形与牙子山那位近乎无二。 潼玉当然知道曹善此为何来,抿嘴一笑,朗声回道:“好啊,有些时候没有同师兄畅饮了,今夜师兄定要留下来,不要喝不过我就临阵脱逃啊。” “哈哈哈哈哈” 那爽朗的笑声阵阵扬起,黑暗中的人也渐渐现身,靛绿色水波纹底长袍衬着那略显粗糙的面容当真是违和,阿执不由嗤笑出声。 曹善睨着无奈的双眸,打量一番自己,故作骄傲道:“怎么,阿执是觉得本公子这身行头不气派吗?” 阿执摆手忙笑道:“不不不,师兄这身行头当真是如典当行掌柜一般无二啊。” 说完笑声更甚,曹善勉为其难又打量了眼自己的袍子,看了看潼玉,谁知这对‘奸夫**’竟是一个德行,他不就是穿的富态些嘛,至于笑成这番模样?! 阿执心道,至于!太至于! 曹善上前走来背后突然拔出一把木鞘,阿执顿时失色,起身就欲抢回‘七旬’,“给我!” 曹善邪魅一笑,一双耐人寻味眸子看了看潼玉,低声问道:“不帮你女人抢?她要是被我伤了,你可不许找我麻烦。” 潼玉轻轻一笑,起身走到阿执身旁一手扶着阿执纤纤细腰,低头附在阿执耳旁,姿势甚是暧昧,“有我在,你放开了去抢,我趁机偷袭。” 阿执瞥了眼潼玉秀目,噙起嘴角说了声好,转脸目中戾气突来,一个翻身就落在了曹善眼下,分秒必争,招式亦是不松懈丝毫,出手敏捷招招落在曹善抓着‘七旬’的那只手上,可曹善也不是个能让人几招几式就轻易打趴下的,由于阿执是个女儿身又是那‘木头’的女人,他也只能放弃出手攻去,阿执每每出手他就只能退步三舍,守着自己的那只手。 眼看已过三十招,潼玉沉着双目紧紧盯着阿执的每一个步子和出手招式,果然还是让他找出了漏洞,他一跃而起来到曹善身后,阿执正欲再次出手,他便开口指引道:“以龙抓手禁锢住他的右臂,左腿替他下盘,快!攻他拿着剑的那只手!” 果然响彻山崖的一声嘶吼骤然响起,阿执紧握住‘七旬’的剑柄,得意洋洋摆弄着自己的佩剑,“师兄,承让了。” 曹善捂着自己大腿内侧,摊躺在韶天门下,涨红着一张脸怒视着阿执和自己身旁的潼玉,“他娘的,你个见色忘友的混账,张念山,我跟你势不两立!” 那声音就似被枣核卡了嗓子,想要喊出声却也只能闷着嗓子慢慢说,阿执大笑,她怎么之前不知道这曹善还能如此滑稽。 潼玉看着曹善并不似假装疼痛,慢慢缓了神色一边致歉一边扶起他,他说的‘下盘’指的是膝盖,谁知阿执正对着他那里狠狠踢去,“师兄,阿执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还需要人指引,这次是我不好,还望师兄莫怪。” 曹善那里还能说得出话,紧紧抓着潼玉衣袖,上身靠在他身上,现在他只想静静,这对‘奸夫**’果然惹不得。 见曹善晃晃悠悠不能走路,潼玉只好扶着他慢悠悠的往愿安阁走去,阿执刚开始笑个不停,她哪里知道男人的那里不能踢,见曹善疼的全身麻痹,她才知道自己闯了祸。 立在曹善先前住着的房内,阿执低头睨着曹善生不如死的赤脸,内疚道:“师兄,我......懂医术,要不给你瞧瞧?” 瞧瞧?别说曹善那张涨红着的脸瞬间发青,潼玉的脸色更是难看,拉着阿执就往屋外走去,他知道阿执会医术,可男人的病她如何能治?!看着阿执无辜的小脸依旧愤愤道:“回去睡吧,师兄这里有我。” 第一百零八章 寿辰到 阿执怎会听不出来潼玉的气愤,糯糯道:“我只是想给他止疼,扎几针就好了。” 潼玉双眸幽暗,可看着阿执愧疚的神色,那些生气还是随风散去了,缓了语气沉沉道:“天已经不早了,你明日还要拜师,快回去歇息吧。” 阿执撇了撇嘴角,正欲转身离去,身后一个厚实胸膛就已经慢慢逼近,两只臂膀紧紧环箍在她的腰上。 “婉婉,我说的下盘指的是腿和膝盖,下次你可万不能再踢错了。” 阿执面色突然爆红,提着裙角就飞奔着离开,这种事情她怎么能在潼玉面前做出来,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色鬼啊,‘下盘’是腿啊,她怎么会想错呢! 潼玉看着阿执羞涩逃离莫名觉得好笑,这女子当真是他的‘婉婉’?这害羞得也太快了吧。 清晨,万里鹤鸣声起,不到辰时,愿安阁的贵客们就已庄严出席来到韶天门外,上百名暗士皆一改玄衣换成素衣出行,人人喜悦尽在眉梢,不出一刻时所有人都已在韶天大殿中坐席。 云巅峰乃江湖名人侠士拜师会晤之地,更是大齐国师的居住地,到访的有达官贵族,有各国义士,还有近年来名比天高的侠客们,人人落座大殿之上,喜悦声,谈话声,层层叠加,无不热闹。 阿执一大早就穿上准备好了的蓝色仙羽裙,发上挽着一个飞云髻,淡妆过后,眉若墨画,面若桃花,双眼更是如清水浮动闪着灵光。推门走出,一身白衣金边长袍的公子已在门外等候。 回眸瞧去,此女真是姿态万千,每件衣裙穿在她身上都堪比春日桃花,妖艳而不失大方,潼玉伸手牵住阿执,一字不语,面容浅笑缓缓朝着幽兰苑走去。 进了幽兰苑,桃夭身着浅粉色梅花襦裙立在门外候着特意前来贺寿的宾客,见一对小情人携手而来,举止优雅稍稍欠身行礼,看着面前那紧握着的两只手抿嘴一笑轻声道:“仙老已等候多时,你们快进去吧,别耽搁了领旨的时辰。” 两人不再耽搁疾步入内,远看仙老一身玄紫锦绣长袍立在案桌前,两人下意识地松开彼此的手,端端正正规规矩矩上前跪去,齐声贺道:“白婉儿(弟子)见过仙老(师父),愿仙老(师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仙老摆了摆衣袖,负手笑看二人,布满年老的面容下除了喜悦更是欣慰,语重心长道:“你们二人能有祝我长寿的心意,我已经很知足了,若想让我长寿,那就少惹事。今日宾客不远千里来我云巅峰,你们二人可要长我云巅峰的脸面啊。” 潼玉拱手端肃道:“弟子定不负师命。” 阿执还担心仙老还在生自己的气,今日看着仙老还算客气的份上她也很是兴高采烈,在袖中摸索了一番拿出一个青色锦布囊,笑道:“仙老,我特意为您做了一个寿礼,这几日,我惹您不快,所以这布囊中放着的都是清火助眠的上好药材,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我犯下的过错,对了,今日我拜师定不会丢了云巅峰的脸,那阿弃的本事我见过,对付他我少说也有八成把握,所以......这一次我定不会负您所望,更不会让您在师祖面前难堪的。” 阿执前面话说的很是让仙老心情畅然,提到莫洞庭仙老即便面无表情可眉头还是微微一颤,缓言道:“嗯,你有此心便好。” 仙老拿过阿执手中锦囊细细一嗅果然胸口清快,没再多看就自己动手将这锦囊别在了锦带上,系好后自己还不忘赏识一番,心想不错便浅笑着抖了抖袖口,正了正衣冠,挥手示意面前二人起身,唤来桃夭询问了时辰,一行人就这样往韶天大殿走去。 进了殿门,众人纷纷起身走到桌前行礼恭贺寿词,仙老微微一笑,款款上前走去落座在那兰木雕刻的主座上,此座样式简单,模样古朴,颜色稍浅却韵味十足,气质上与仙老当真是匹配。 潼玉坐在仙老左手边宴桌,阿执紧挨着潼玉落坐,而他们的对面席上正是一袭烟青色长袍的莫洞庭,其次便是一身浅紫色锦布长袍的阿弃,四人面面相觑,阿执打眼看去,那阿弃无论目光还是举止都似乎在向她打招呼,她本就对此人无多大兴趣,草草颔首示意便拉着潼玉说话。 “今日为何不见师兄?不会是我昨日......” 潼玉轻咳,他不算小气之人可每每听到阿执关心别的男人还是心里万般别扭,更何况还是曹善那种轻浮子弟,睨着阿执淡淡道:“他很好。” 阿执只顾眼前吃食为见潼玉面色,又问道:“那他今日为何不出席啊?” 潼玉无奈依旧淡淡道:“师兄不喜人多。” 阿执见潼玉可以不说便不再多问,摘了串葡萄,剥一颗吃一颗也不管曹善在何处,瞥了眼对面宴桌,突见挺着大肚子的徐千染正对她挥手笑着,自己也兴致一起挥手招呼,而这一幕恰恰落在了仙老眼里。 潼玉瞥了眼阿执,看见葡萄汁液流了她满手,找来手下要了块方巾便细细为她拭去,嘴下还不忘小声唠叨:“你呀,慢慢吃。” 阿执不以为意,更何况潼玉待她好又不是一日两日,只是她正笑看着潼玉余光却恰巧不巧看见了仙老肃正的脸庞,收回了手忙正身坐好。潼玉回眼看了看仙老,两人默默一笑。 不久,门外高昂的喊声突然传来:“圣旨到。”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朝殿门方向跪拜,仙老闻声很是淡定,正了衣领,弹了弹衣角,款款朝殿门走去单膝跪地重声回道:“臣云巅峰莫语堂参见陛下。” 身后众人皆高呼“尔等参见陛下。” 门外之人面貌苍老,身着红衣锦布云鹤底长袍,头戴黑色高冠帽,手执一卷金色龙纹布卷缓缓走到仙老眼前,此人正是当今太师赵孝肃。 赵孝肃颁布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仙师已久,感仙师之恩,特待仙师诞辰之日赠槐木龙头手杖一支,千年人参两颗,沉水紫玉如意十支......愿仙师松鹤延年,福寿绵长,钦此。” 仙老似是无动于衷,但还是按礼接旨,请赵孝肃入席后,心思重重回到了主位上,潼玉眼看仙老神色不大妙,小声问道:“师父,您可是身子不痛快?” 仙老面色暗沉,目光悠长,缓缓摇头道:“无妨。念山,离秋闱还有几日啊?” 潼玉稍稍一顿,仙老能在这样场合突然问道‘秋闱’之事,自是少不了朝廷出了事,掐指数了一通回道:“还有不到十日,师父,可是出了事?” 仙老不语,远看着殿外天色,沉沉说了句:“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死心啊。” 第一百零九章 紫衣女子 此话声音虽小,但唯有潼玉听了个真切,朝廷果然出了事!看来这次秋闱凌才非但不能出了岔子还必须一击即中,思及到凌才对朝廷的关键,他不得不打算写上一封信督促那小子,若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他就别想回来!更别想回东溪镇! 仙老心思过重,若无潼玉几番提醒,许是这大殿的各位宾客都会空着肚子了回去了。 回了神色仙老吩咐桃夭为客人们上了菜甄上了酒,这宴会才算开始,众人祝寿过后,殿内各弟子按照以往规矩纷纷起身走到殿中央寻找自己想要挑战的对手,若赢了可得仙老字画一副,若输了便喝下备好的十盅纯酿以做惩戒。 一时间殿内热闹非常,潼玉还没吃几口饭菜就已经被人拉着去了大殿中央,留下阿执一人独享两桌美食。 仙老默默静眼睨着阿执略带开心的姿态,这丫头果然是个没心眼的,拜师在即竟还能笑呵呵地吃喝。阿执只顾眼前的好酒好肉哪里顾得上旁人的眼光,一边低头往嘴里塞吃的,一边时不时抬眼寻找潼玉的身影,对于仙老十分嫌弃的眼光基本是看不到也没想着朝那边望去,仙老睨了半晌,轻轻叹气,也不再对她给予多大的厚望,迎着笑脸往贵宾方向去了。 慕名找潼玉切磋的侠士正是江湖上颇具贤名的‘骨一手’,此人剑法刀法一窍不通,可就这一双手却能断人筋脉,废人身骨,此等阴狠至极的手段早在几年前就足以让许多人士闻风丧胆,而潼玉的‘寂魂穴手’恰恰与这武功不分上下,‘骨一手’又是个争强好胜之徒,宴会刚一开始他就第一个冲了出来,潼玉也不愿抹人脸面,只好答应了下来。 大殿中四围宾客座位上的达官贵人都各个挤破脑袋想要与仙老寥寥说上几句,而殿中央上都是年轻武士,一个对一个的切磋武艺,阿执终于在众人间寻得潼玉,正看得一时兴起,身后一女子却以立在她身后。 “白姑娘,近日在我们这云巅峰上可住的安好?” 阿执回眸望去,手中忙撇下刚剥了皮的香蕉,起身行礼,笑盈盈道:“是你,你不就是徐阁主的徒弟吗?” 那紫衣女子正是领着阿执去见徐耀宗的那位,阿执细看去此女长相平平,柳叶细眼,看着可不像个好相处的,方才一言似是问候她,可再细细听去那可真是没把她当云巅峰弟子,阿执还算客气挤着一张硬邦邦的笑脸对着她。 紫衣女子面色从容,眼含冷光,对于阿执这人她是自见第一面起就看不上,也不是讨厌,就是纯粹觉得她的到来让云巅峰众弟子都心神不定,尤其是仙老还有张潼玉! 紫衣女子故作客气,实则嘲讽道:“是,小女比不得姑娘出身,此生的师父唯有徐阁主一人,不知姑娘可愿与我切磋一番,也好让我领教领教‘剑圣’之女的剑法。” 阿执面带笑容微微点头,果然女子都不是好相与的,不过还好是剑法,难不成她一个剑圣之女,冥山道姑的徒弟还比不上一个阁主的徒弟? 阿执淡淡道:“请!” 韶天大殿中本就女子颇少,切磋武艺的人中更是不见一个女人,而阿执与那紫衣女子刚一走到大殿中央,所有人突然之间都停下了手,放眼等着看她们二人出手。 潼玉扶在‘骨一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转身来到阿执身旁,冷冷瞥了眼紫衣女子,关切对阿执问道:“婉婉可是忘了一会的拜师?” 阿执轻轻一笑,傲傲负手立着对着潼玉一脸担忧,笑着低声回道:“对付她不在话下,对了,这女子说要同我切磋剑法,‘七旬’太过招摇,你可愿为我借一把剑来?” 潼玉清楚阿执手段,没再劝告,回眼找到天影要了他的佩剑给了阿执,“切记不可伤人,更不可让她伤了你。” 阿执低笑道:“你且等着,此女心思不正,我定要她好看!” 话音未落,阿执就已拔了剑鞘朝那紫衣女子大摇大摆走去,周围瞬间唏嘘声乱起,知道阿执身份的都在等着看她出剑,毕竟那‘剑圣’的御风剑法也是多年没有人能使得出来的,不知阿执身份的人都在猜测这女子的身份,更佩服她敢于应下徐耀宗唯一女弟子的比武邀请。 阿弃一手撑着微醺的脑袋,朦朦胧胧睨着眼前的蓝衣少女,嘴角微微一勾颇耐人寻味。 紫衣女子亦拔了剑鞘,眼神里看不出半点忧虑,对付一个刚出庐的黄毛丫头,她哪里会想那么多,即便她是剑圣之女又如何? “白姑娘,得罪了。” 紫衣女子放声扬言道,只等阿执出招。 阿执一双黝黑眸子瞬时间戾气增生,紧握着剑柄的那只手剑端指地只待出击,四周众人亦随着二人的强大气场慢慢静默。 紫衣女子早已等候不得,抢先出手刺去,动作快如闪电,阿执嘴角顿时上扬,对于此等对手,早在两年前她就已经在白子清的调教下吃得透透的,稍稍挪步,手腕一转,剑锋随着阿执整个扭动的身子就已经在众人眨眼之时扭转了方向,而阿执手中的剑锋顺势就已将那紫衣女子的纤纤细腰划了一条大口子,此招一出,不仅潼玉低眼轻笑,仙老更是目中喜悦尽显。 紫衣女子下意识手捂腰间,只摸到自己温热的肌肤和已经零零散开的轻纱衣物,面色大窘,怒意大起,剑指阿执大声呵斥:“你是何居心?切磋便切磋,你毁我衣物害我在众人面前出丑是何居心?” 阿执不理,默默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对于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她阅历不深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算尽了人情,但以她的性子,不回答就是最大的人情。 紫衣女子的声音很是响亮,无不是将所有罪恶都指向了胜出的阿执,众人唏嘘声又起,更多的人都听信了这紫衣女子的话,认为阿执心怀不轨故意让人出丑,可潼玉哪里能听得了这些话,正走到阿执身旁欲开口解释,谁知又一声起。 “白姑娘乃剑圣白兴昌之女,剑法自然不是尔等可以随意匹敌的,此女输了比试就想倒打一耙,果真可恨。” 四围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某一宴桌后的年轻公子正端着一杯酒闷头饮下,那人一双凤眼,阴柔却又饱含深意。 紫衣女子哪里是个好说话的,闻到有人嘲讽自己便冷眼看去,眼看是个面生的又不知此人身份,也只好客客气气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所言何意啊?” 第一百一十章 潼玉动怒 阿弃低睨着紫衣女子缓缓起身走来,明明是身普通的紫衣锦袍却衬得他格外尊贵,莫洞庭有一眼每一眼的瞥向阿弃,他对这个徒弟基本没有什么要求,只求别给他抹黑,于是抓了把眼前瓜子悠悠啃着。 阿弃走到紫衣女子眼前停下了脚步,淡定回道:“我不过说了句实话,比武切磋难免会伤了碰了,今日白姑娘的那一剑根本就没有刻意要去伤你更不会故意让你出丑,反倒是你应当谢谢她,若不是她收了力道,你可就不止衣物破损,只怕你这嫩白的肉体都会被狠狠的割下一块肉,我想在场的各位英雄侠客自然也是瞧得出的。” 四围众人议论声又起,江湖上的都对这位紫衣女子无不投去鄙视的眼光,霎时间紫衣女子只觉羞愧难耐,更是听不到一人为她说话,她也不觉得委屈,恶狠狠地望向阿执,放言道:“白婉儿,你自视清高,仗着自己的家世来到我云巅峰,你即便剑法超然可我依旧不服你,你父亲白兴昌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望岐山的叛徒,他是剑圣又如何,这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做下的那些事,而你白婉儿也不过是仗着张念山的势,你以为这云巅峰上的人看不出你们二人眉来眼去吗?当真是可笑之极,如此家世,如此手段还想着要拜师仙老,当真是不知自己是什么货色吗?” 紫衣女子初识阿执更不晓得她嘴下这等‘货色’可并不是一个任人欺辱的人,阿执冷蔑轻笑朝紫衣女子慢慢走去,紧握着剑柄的那只手几乎能将这手中玄铁拧断,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给这没脑子的女人一些教训,可尚且走了两步身后一双暖热的厚实手掌就以将她的手腕紧紧扯住,潼玉穿过阿执身旁将她掩在自己身后,目中冷意更是让人心生骇意。 紫衣女子见潼玉执意要护阿执,心里难免对自己方才所言失了底气,眼眶微颤,瞥了眼潼玉冷若寒蝉的眸子就已经双腿发软,这位少阁主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头,手下的死人更是不计其数。 紫衣女子竭力镇住自己的阵脚,提着嗓子质问着眼前已经尽在咫尺的潼玉:“少阁主,你该不会真的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护着白婉儿吧?您这护短也护的忒明显了。” 阿弃默默撇了撇嘴角冷笑嘲讽,他还以为这个女人能有几分作为,没想到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 潼玉负手静默,双眼却红得吓人,清骏的脸上浮现出来的怒意不燥不焦,可那肃重的神态加上那双气到发红的眼睛就足以让紫衣女子小心翼翼后退了半步。 潼玉面部抽动,沉声慢慢说道:“天枢阁弟子紫鸢,你可知罪!”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声音不响可听到紫鸢耳朵里却震得发慌。 一旁的天影宜阳众暗士再清楚不过他们的少阁主是怎样脾气的人,若是真的生气起来那眼睛真是可以红到滴血,灭人性命绝不再话下。 潼玉又重声慢慢道:“云巅峰‘戒训’第七条便是忌辱门,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道不敬之言,不觉愧对于云巅峰,愧对于你师父,愧对于仙老吗?” 紫衣女子哪里还敢看着潼玉,可她话已出口即便之后受到责罚也要让这白婉儿名声扫地,于是低着眉眼急切为自己辩解道:“我辱没师门?少阁主,我知晓你与这白婉儿情谊匪浅,可你也要明察秋毫啊,不能让一个初来乍到的丫头三四伎俩就把您的眼睛更蒙住了,她先是在天枢阁对我师父不敬,后又不知靠什么手段进了幽兰苑亲听仙老说教,我云巅峰弟子哪个有过这样的胆子,哪个又有过这等优待,能直接拜师仙老!” 此言一出,众人皆用大量眼光望向阿执,这江湖上谁不知道云巅峰拜师是从阁主拜起,若是赢了阁主弟子才能拜师仙老,而阿执能够直接拜师仙老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仙老认准了这个人是他的弟子。 潼玉瞥了眼众人目光,默默将阿执的手攒得更紧,而这一动作无不是让紫鸢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兑现,阿执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可潼玉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她的手被禁锢的更牢了。 潼玉又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何她能直接拜师仙老了吗?” 紫鸢顺着潼玉冷漠眼光看向自己腰间裸露的皮肤,面容一阵羞红,方才阿执的那一剑连一个招式都没有出完就已经让她输了比武,难道仙老让她拜师不是因为白兴昌,也不是因为张念山,而是因为她是他认定的人?! 这一想法不仅让紫鸢落入不堪境界,更是羞愧难耐,而她之前对白兴昌还有张念山所有不敬之言这一瞬间都会在他人眼里成为绝对的辱没师门。 阿执看着众人目光又转向紫鸢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而潼玉拉着她的那只手似是安慰一般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阿执低头默默柔笑,怒气亦消了大半。 紫鸢哪里还能容得下他人对自己恶意打量的眼光,只得留下一句“白婉儿,我告诉你,即便我受到门规处置,你父亲在江湖众人眼里依旧是望岐山的叛徒!” 说完忿忿离去。 此时仙老缓缓从众人身后默默现身,桃夭紧随其后,潼玉这才松开了阿执的手走过来行礼。 “师父,不知紫鸢如何处置?” 仙老面色从容似是不知发生何事,按理他也不该插手其中而应该将此事留给紫鸢的师父徐耀宗处理,可徐耀宗方才就已不见身影,他也只好寥寥将此事留给潼玉。 众人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酒言欢,正当大家伙把方才事情忘得差不多时仙老悠悠开口道:“众位客卿,今日乃我杖朝之寿辰,我特亲写宴请名鉴邀我师兄前来同我一叙,望岐山与云巅峰原本就该你来我往,情同手足,这一杯我敬望岐山,亦敬我师兄莫洞庭。” 莫洞庭眼看自己师弟扬言要与望岐山重归就好,犹豫之时还是闷下了手中佳酿,逢场作戏,管他情谊真假,戏还是要演到位的。 莫洞庭又以为自己的戏演完了,谁知仙老又举杯对着莫洞庭响声说道:“师兄,我云巅峰弟子多不胜数,各个都会些三脚猫的伎俩,我座下现如今不过唯有念山一人,不过还好,天不怨我又让我识得一位人才,若是师兄愿意献出自己弟子为我一用,师弟感恩不尽。” 莫洞庭哪里还能再逍遥喝酒,这眼前的老头模式是酒喝多了耍阴计,他想要收谁为徒他自管收他的,惦记着别人的徒弟这不就是明抢嘛!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知自己 阿弃坐在一旁亦是满脸诧异,可该死的是,他竟有那么一些些的兴奋。 莫洞庭面色发青,忿忿拍桌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可未来得及开口,仙老又道:“师兄莫急,你那徒弟天资甚高,我这丫头未必是他对手,若你不放心,三招如何?” 阿弃默默叹气,莫洞庭却顿时眉开眼笑,这下好了,他原还在想要不要寻个机会让阿弃与云巅峰弟子切磋一番,仙老此举可不就是圆了他所想。 仙老看得出莫洞庭眼角喜悦,他这个师兄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看重名利得失啊,虽然颇有感慨可想着那一件事,他也算是一举两得即圆了莫洞庭的愿亦圆了他自己的一些许私心。 阿弃不知莫洞庭心思,可看他师父那张颇带‘猥琐’的黝黑面容,他还是猜得出几分,看来他是得思索着如何逃脱了。 阿执被紫鸢这么一闹早已没了心思吃喝,潼玉更是没有半点心情,桌上三盅没过多久就都已见底,阿执想要劝说,回眸看见潼玉那双赤红的眼睛竟感到一丝丝心颤,看来他是真的动怒了。 从北狄回到云巅峰这一路上她从未看见过潼玉手上沾血,更是没有亲眼见他动手杀人,眼下潼玉怒火未消,她实在不知潼玉会如何处置那个紫鸢。阿执静静睨着潼玉那双能一口吞下自己的目火,眼看潼玉又开了一坛连忙出手阻拦,潼玉哪里知道阿执心中恐惧,两人不过对视一眼,不远处仙老的声音骤然传来。 “诸位,方才大家也看见了,此女正是白兴昌之女,名为白婉儿,她虽只有十六年华,却师传‘冥山道姑’白子清,她剑法如何想必诸位方才也见识到了。我座下如今尚有一位徒弟,说来也是缘分,念山与这位白姑娘自幼便相识,而且二人有婚约在身,我见这位白姑娘有些天资欲收她为徒,我知众弟子定有不服者,无妨,现下只要有不服之人皆可起身邀战。” 仙老放眼望去,宴席上竟无一人敢上前对阿执邀战。 阿执闻声后手下不由紧抓衣袖,万一真有个不服她的起身邀战,那她可就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那可是生生打仙老的脸啊。 宴席里,云巅峰暗士所坐的那一排也不是无人不服,只是他们哪里敢吭声,先不说这白婉儿是少阁主的未婚妻,就是仙老那一番话他们也不敢上前邀战,更何况对面不远处那双赤红的眼睛现下正恶狠狠地怒视着他们,怕是只要有人敢动一下,之后又不知要挨多少惩戒。 无人应战,仙老也只好继续说道:“既然无人不服,那我便只好让师兄的首徒来与白姑娘一比高下了,若白姑娘胜出,那她之后便就是我座下的亲弟子,若败,那我只能道,师徒无缘,师兄可愿?” 莫洞庭撵着胡须朗笑看着阿执,一个刚把毛长齐的娃娃也想胜他徒弟,痴人说梦,他对此事何止是自信,简直认为仙老在痴心妄想,甚至觉得他老眼昏花,这么个小丫头也看不出哪里好嘛,除了长得还不错。 莫洞庭笑回道:“既然师弟如此说来,那我又有何不愿呢?” 说完回眼看着阿弃,对上的却是一双极其嫌弃的眼神,他瞧得出阿弃十分不愿,就怕赶鸭子上架,万一阿弃一怒之下撇下他一人,那又该如何是好? 思衬着笑眼低声解释道:“为师手里还有几千两......” “在下望岐山弟子阿弃,吾愿请白姑娘一战。” 莫洞庭呆呆看着阿弃略带得意的侧颜,回神过来只觉自己被坑了不少家产,这臭小子果然没打好算盘! 阿弃腹诽,茗铺这几年全都被阿三赔了大半,万花坊亦是挥金如土,还好师父还有些银两为我解了这燃眉之急,也罢,陪着丫头耍上一耍。 众人纷纷朝阿弃投来异样眼光,这位看起来富贵万千的公子竟是望岐山弟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 阿执起身拱手行礼,拜师之事在她这里可是承载了多年白家厚望,她万不可输,更不可掉以轻心,正欲上前应战身后抓着剑柄的那只手又被潼玉紧紧扯住,只闻那熟悉的嗓音稍稍无力道:“尽力便好。” 阿执不知潼玉何意,难道他知晓这阿弃的功夫自知自己打不过他?还是他对她不放心?阿执疑问一一浮起,还是微微颔首应了潼玉。 两人立在大殿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人看戏的眼光,阿执心中逐渐慌乱,八年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今天,可就在这一刻,她竟迷茫了。回看身边所有,在这金晃晃的大殿上有巅峰的人物,有事关天下的机密,有她在意的人,亦有她从未谋面甚至不知身份的人,她来到这里拜师难道就是为了成为仙老的弟子?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名扬天下,为国利民的人? 她很迷茫,就像雾里的花,即便开的灿烂却无人知晓,甚至她自己都不知晓。 阿执看着仙老就那样一眼不眨定定的看着,仙老不知阿执所为却也回望着她。 须臾,阿执缓缓开口,她不愿辜负白家,更不愿自己错失,她只想要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 “仙老,阿执心中有一问,还望您能替阿执解惑。” 此话一出,别说仙老,潼玉阿弃更是没能想到。 仙老问道:“何事?” 阿执提裙重声跪地放下手中天影的佩剑,拱手问道:“小女自幼便知云巅峰,知仙老,知江湖众多英雄的名头,不用多说,这些都是我姑姑白子清与我讲的,我知侠义,知江湖,知爱恨,可我却不知自己。” 仙老渐渐皱眉,反问道:“不知自己?” “是,我不知自己。就在我来云巅峰的路上,潼玉问我愿不愿随他来到云巅峰,我点了头,就好像那是唯一的答案,可直到方才,就在一炷香前,我却不知自己为何而来,拜师顾然随了我爹的愿,随了潼玉的愿,随了您的愿,可这当真是我的愿吗?我习剑法,行侠义,斩奸恶,这都是我发自内心想要做的啊,可这与拜师有何关联?白婉儿不过一介寻常女子,如何肩负得起仙老之望?” 阿执所想一一脱口而出,如释重负般深深叹气,是啊,她不过是个女子,拜不拜师与她遵循内心有何关系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嫌隙 阿执所言皆出自肺腑,潼玉哪里知道阿执心中所想,现下只觉心中百般难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的一点私心。 仙老缓缓起身,看不出丝毫别的神情,唯有一双深邃的深灰色眸子紧盯着阿执,直到走到阿执面前。 阿弃立在一旁不知如何自处,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只听到背后有人刻意轻咳,这才走回了自己宴桌。 仙老轻抚着阿执额头,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丫头,不仅是她拥有过人的剑法天赋,而是她不愿被世人束缚的欢脱性子,唯有这一点便是他祈求了一生也做不到的。 “人活于世,唯有遵从于自己,才算的上人生。起来吧,孩子。” 仙老扶着阿执肩膀提着力气将她搀起,阿执哪里敢看向仙老,她的这一举动只怕白兴昌知晓后会不顾一切前来揍她,她忧心着的不过是怕他们伤心。 阿执耷拉着脑袋,若她此时能看见仙老神色,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了…… 潼玉此时哪里还能坐的住,起身走到阿执身边,紧紧握着阿执一只手,若说他这是忏悔,倒不如是将功补过,他沉沉说道:“谢师父成全她,此事我也有错,我不该只顾自己所想,宴会结束后我愿领罚,心甘情愿……” “不,与你无关。我不是不愿意留在这里,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尊崇的人,最重要的是有你,我只是想要遵从自己底心,愿自己做的所有的事都是心甘情愿的。拜在仙老座下,虽然无上荣耀,却非我所愿,这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你牵扯到自己。” 从前的她向往自由,于是她选择了独身前往北狄,现在她的向往是什么,她不知,她只知自己愿意待在这里,愿意和潼玉待在一起,她不希望自己肩负着的是“责任”,她要自由,要江湖,要爱恨。 潼玉面色渐渐难看,两个人之间,两个爱人之间,如何分你我?仙老瞥了潼玉一眼,摇头笑着道:“白婉儿,这天下人只知云巅峰,可这江湖人知道的那可就不止云巅峰了,你可以遵从自己,我不逼你,我相信白兴昌更不会逼你,这里你若要留,可以,你若要走,我亦不拦,但你要知道,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江湖乱世哪里可以任你所为?哪里又可以容你所为?” 阿执只觉头上如万雷轰顶,她回看了身后众人,那面面相觑皆是指责,直到她看到那双依旧清澈的双眼,她才意识到她的任性伤害到了她在意的人,即便他不说,她亦能感觉得到他的伤心。 阿执的泪水忍不住了,她反握着潼玉冰冷的手,回想着他因为自己所受得伤,所受的罚,她愧疚于自己想要逃避的责任,自责于自己刚才所说的“我的事”。 或许来源于害怕失去,或许来源于不自信,潼玉终还是开口问道:“你……可有想过留在这里,可有想过与我在一起?” 阿执愣了,慌张摇头,泪水满面,不,她从未如此想过与他分开,她……只是……想要逃避成为清羽帮的“暗士”,她承担不起家国的责任,可她如何在潼玉面前说得出这些,他是那么一个肩负己任的人。 潼玉不再多问,奋力扯下阿执那只手,转身离去,走出了韶天大殿。 众人瞠目,唯有前排的几个人听到了仙老他们所言,后边的人即便听不清也猜得出潼玉现下是何心情。 仙老哀叹一声,睨着阿执那张回望殿门的侧颜,轻声道:“孩子,我给你时间,毕竟你涉世未深,念山长你几岁,貌似成熟老练,实则性情至纯,你的话伤他不轻啊。” 仙老不愧是仙老,看人面,识人心,丝毫不差,一眼便能看穿,阿执不悔自己所为,却悔没有早些告诉潼玉自己想法。 也罢,潼玉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她解释,还是能解开潼玉心里的结的。 此时大殿上众人纷纷猜测潼玉因何离去,无人注意徐耀宗手下慌张入内,刚进了大殿就摔了个大跟头,可也顾不上腿上疼痛,扯着长袍嘶吼着道:“仙老,快救我家小姐,仙老……” 那人嘶声力竭,哭哑着嗓子不停唤着仙老,桃夭见状忙跑去将他扶着走到仙老面前。 仙老催促着问道:“可是千染临盆在即?” 阿执心下突然一揪,她虽然未曾亲自接生过,可徐千染的脉她也是把过的,临盆按理还有半月有余,脉象也算是平稳的,这突然临盆必是出了什么岔子。 阿执惦记着千染身子,不等那手下多说一句,闷头提着裙角便奋不顾身往天枢阁跑去。 仙老默默摇头,嘴下却暗自带着笑意,没想到还是个重情义的丫头。 回看那手下,神色又似是凝重,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紫鸢姑娘,小姐本就这几日心神不宁,阁主也是忧心着小姐身子,宴会没开始多久就领着小姐回了屋子,紫鸢因为输了白姑娘正在气头上,谁知回去的路上遇见了……” “谁?” “遇见了……起良师兄,起良师兄似是知道紫鸢出言不逊辱了白姑娘,两人二话不说便起了冲突,小姐闻声出了房门,正巧不巧瞧见了起良师兄,这才……” “白婉儿!” 那手下话未说完,殿外一男人便手提长剑大吼大叫急匆匆入内。 仙老低着双眸,默默打量着这多年未见的臭小子。 曹善跪地匆忙行礼:“见过师父,弟子今日有要事找白婉儿,求师父暂且念着师徒情意为弟子行个方便。” 仙老不语,面无表情撵着胡须低眼看着曹善。 莫洞庭最是看得出仙老所想,这老家伙这么多年过去了,死脾气半点未改,就是喜欢捉弄人,还装的那么深沉。 莫洞庭起身走去扶起曹善,朗声解释道:“白丫头已经往天枢阁去了,你也就别傻等啦。” 曹善抬眼看去,面前长者素衣道服,面容消瘦,气从丹田,必是莫洞庭无疑,忙声道谢又看了眼仙老,退着步子拱手离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千染生子 曹善离去后,仙老睨着天枢阁的下人,面色如秋风萧瑟般惹人生寒,“得我令,你去山下村子里找个稳重些的稳婆,再回去告诉徐耀宗,他的徒弟该如何处置,让他自己掂量着。” 那下人胆怯着应声退下。 桃夭知晓今日多事,安排了宴会宾客一一离去,自己便随着仙老去了天枢阁,望着仙老精神抖擞的背影,她不禁心怯,也不知阿执到底做何想法,仙老又会不会让她离开呢? 阿执来到千染房门口时,徐耀宗正用戒鞭狠狠抽打着紫鸢,身旁下人们都胆颤地立在一旁,阿执抬脚走去,徐耀宗似是余光瞄到了她,扔了戒鞭忙抹了把汗扯着阿执胳膊便催促着她往房里去。 经过紫鸢狼狈的身躯,阿执连一眼都为瞧去,对于这等嫉妒心太重又没有脑子的女人,她不愿亦不屑看见她。进了屋子,一位银发老者正跪坐在屏风后,冷汗浸湿的脸颊上急躁与不安让他不得不为千染捏一把汗,“小姐,你可要加把劲啊,老夫不曾为人接生过,可也知晓,这耽搁的时间越长,大人与孩子的性命便多一分威胁,您可要使劲啊,否则我……我也帮不了你啊……” 那老郎中几乎是哭喊着说的,阿执看了眼身前徐耀宗怒气冲冲的面容,她不由轻叹道:“徐阁主放心吧,我不会让千染姐姐有半分危险,更不会让您的外孙就这样被人给伤了的,您且在外侯着,一切有我。” 徐耀宗睨着阿执信誓旦旦的面容,虽然不全然相信阿执的医术,但既然曹善说她可以,那么他也只好赌一把了,拍了拍阿执肩头,他便转身走出了屋子。 阿执看着那老郎中,拿出几分医者风范询问道:“可是难产?” 老郎中瞥了眼阿执,只叹阿执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心里的不放心半点不减,但还是犹豫着点了头。 阿执不再多问,踏入屏风后,只见两个年纪比她还小的两个丫头红着眼睛跪在一旁,徐千染两腿敞开,有气无力地望着屋顶,眼里尽是悲凉,与前几日玩闹嬉笑的她几乎两样。 阿执安慰着千染,扶手上前把脉,眉头紧锁,盯着两个丫鬟厉声吩咐道:“你们二人,一人去取盆热水和脸巾,一人去拿剪刀还有干净的白布来,快去!” 两个丫鬟见阿执懂些接生的事,也算为千染捏了把汗,纷纷疾步出了门去。 阿执一边把着脉,一边又问着千染:“姐姐,实不相瞒,我亦是头一次为人接生,但你定要相信我,有我在你和孩子定会安然无恙,你使些力气,孩子的头若还是出不来,那我也束手无策了,姐姐,姐姐……” 徐千染白煞的面容不见一丝血气,整个人都似是被掏空了一般,一手缓缓伸去拉着阿执把脉的那只手,无力道:“阿执,这孩子命苦啊,是我没有护好他,更辜负了越郎对我的托付,他死前唯一的愿望便是我肚子里的孩子。” 阿执从未听人提起过千染的夫婿,此时突然听千染自己提起死去的丈夫,她亦跟着万般悲痛。 “阿执,我没有力气了,若我护不了这个孩子,我求你……杀了我……我无脸独活于世啊……” 阿执不懂千染用命去爱一人的哀伤,更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因为一个死人而放弃自己,她用自己的衣袖为千染拭了泪水,重声发誓:“不会的,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姐姐,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想,听我说的做便好,若我今日保不了你和孩子,我便赔上自己的命。” “阿执……” “姐姐,我不愿意死,我还念着潼玉呢,所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听话,深呼吸,往下身使劲,慢慢来……” 千染看着阿执倔强却又坚定的目光,温柔一笑,若是能保孩子无恙,她为何不去一试呢?想着死去夫婿最后的话,她听着阿执所说,拧着手下被角用力往身下使去。 多次不见孩子头部出来,阿执不愿千染徒劳,想起屏风外的郎中,大声吩咐道:“郎中,我开一个方子,你亲自去熬制。” 屏风外的郎中哪里相信一个黄毛丫头的话,正当他嗤之以鼻暗自鄙视徐耀宗做事用人的草率,阿执已经拿着一纸药方走了出来,他不屑接过,打眼看去,眼皮顿时抬高了些许,望了望阿执,又看了看手中药方,轻声问道:“不知姑娘,师从何人啊?” 阿执轻蔑一笑,她自是瞧的出这老郎中对自己的不屑,冷声回道:“你快去熬制吧,孩子若是无恙出生,我便告知与你。” 老郎中忙点头应了阿执,若是这丫头真有些能耐,他在这云巅峰便有了盼头,终于有人能与他讲些药理医学啦! 没过多久,两个丫鬟已经准备就绪为千染接生,阿执写的药方本也不会用多少时辰熬制,郎中很快便熬制出了让千染有力气生产的药汤,阿执帮千染服下,没有半柱香,千染腹部的疼痛突然而起,顺带着千染都如回血一般,嘶吼呻吟声一声声惨叫,震着屋外徐耀宗和曹善皆是阵阵心颤。 阿执见药物起了作用,把了脉又匆忙写下一张药方拿给郎中,“这是三日后要吃的,你先去熬制一副,我怕千染姐姐气虚耗尽。” 郎中看了药方不由傻笑,应声退了出去。 阿执一头雾水,难不成是她的药方有问题?这郎中怎么阴阳怪气的。 千染身下如锥心般疼痛,她鼓着力气想要这孩子安好出生,可是她现下腰酸背痛哪里半分奢望,阿执看了眼千染身下,兴奋之余又有些慌乱,“姐姐,快使劲,孩子的头出来了,你……快使劲啊……他要出来了……” 千染听阿执如此一说,即便已经心神俱疲,腰处就如千斤般沉重,可她还是掐着自己的手心,猛然使了几分难得的力气,伴随而来的竟是响亮而又不失气概的啼哭声。 一个丫鬟似是看见了一个红彤彤的软糯身体,惊喜之余不知如何言说:“嗯……这……出……出来了……” 阿执哪里见过这么小的孩子,看见那红红的一个团子便就想躲得远远的,还是另一个丫鬟咬着牙找了个干净的布匹将孩子的脐带剪断后包起来抱在了怀里。 千染在孩子出来后就已经力尽昏厥,阿执瞥了眼孩子,斜靠在千染身旁,似是害怕地问道:“姐姐……这……好丑啊……”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只想要你 千染紧闭双眼,微弱的呼吸声就似是婴儿般柔弱,阿执挥手示意两个丫鬟将孩子暂时先抱出去,待所有人出门后,她的忧心终究还是浮现在了脸上。 她轻声唤了几声千染,可还是未能唤醒她,把了脉,检查了身下,一切都还算安好,阿执不由紧皱眉头思索着,看来是力竭所致。 阿执写了封药单拿给门外的徐耀宗,沉重的面容难免引起身边人的胡乱猜测。 徐耀宗接过药单大略看了一眼,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怕过,千染可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了,可是他这女儿命苦啊,先是丧母,接着又是丧夫,如今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如此多舛,他老泪纵横也顾不上下人在侧,拉着阿执的一只胳膊一边支支吾吾说着,一边又抽泣不断:“丫头……谢谢……谢……你……” 阿执眼看徐耀宗泣不成声,哭笑不得,忙安慰着说道:“哎呀,徐阁主,您别说了,千染姐姐带我好,我帮她也是应该的,这药单上的药材大多都是稀有,你若是找不来,千染姐姐的身子可就没那么快好了。” “她怎么了?” 曹善一项看不惯徐耀宗处事作风,方才立在一边只顾着担忧屋里的千染,走来走去早就当徐耀宗是空气了,而徐耀宗也早就习惯曹善对他的态度,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在门外自顾自的担心。 曹善听阿执说起千染身子,哪里还能忍下心来暗自担忧,抢在徐耀宗前急切问道。 阿执默默摇头,这两个大男人怎么还和小女人一样斤斤计较啊。 “她无大碍,只是耽搁的时间太久,身子骨撑不住,气血两亏,恐怕没有三个月是下不了床了,这上面的药,一些是要煎着喝的,另外一些需要涂抹在腰上,这上面我已经写得很具体了,徐阁主到时候若是不懂可以来问我。” 徐耀宗看了看药单,果然写得很是详尽,心里对阿执的喜爱又多了几分,自愿降低自己身份拱手行礼,“白丫头,老夫多谢了。” 阿执很是淡定,若是白兴昌看见这一幕不知作何感想,淡定归淡定面上还是要装作受宠若惊,“徐阁主,我是小辈,此礼晚辈受不得啊。” 扶起徐耀宗,阿执瞥了眼曹善似是傲娇又似是炫耀,曹善哪里看得上这样的炫耀,几乎将眼睛整个翻过去。 大殿上的众人都听闻徐阁主有了外孙都纷纷迎着笑脸前来恭贺,仙老最不喜热闹场面更是能躲就躲,但还是派桃夭替他前来一观。 看了孩子,桃夭寻了个由头带着阿执回到了愿安阁,两人似是多年挚友一般坐在长廊下,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阿执的脑海里难免想起甩手离开的潼玉。 桃夭有意无意看着阿执的神态,其实她不知道潼玉与阿执在北狄所经历的事,也不知是不是与仙老在一起久了,她看人的眼光也算是独到,轻声一笑,道:“若是心里有愧,就去找他,张念山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他珍爱与你,会听你解释的。” 阿执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犹豫着不敢去找他,她承认自己的懦弱,承认自己的私心,可潼玉那样大义凛然,又将家国事肩负在自己身上的人,哪里能明白她的心。 阿执缓缓摇头,低头盯着自己脚尖,忧愁难掩。 桃夭一手搂着阿执肩头,似是一位长姐般缓缓道来:“作为女子,谁都想嫁给一位品貌端正得人,我相信张念山是一个品貌端正的人,我更相信你愿意与他携手此生,但是,你还要明白,他的身份已经改变不了了,若你选择他就代表着你要选择这里的一切,无论你愿不愿意成为仙老座下弟子,只要你想和张念山在一起,那你就逃不掉这些。我猜得出你的心思,你不愿被这些所谓的‘责任’束缚,你想要自由,还想要和他在一起,可是阿执……鱼与熊掌如何兼得?” 阿执慢慢抬头看向桃夭,这个女子只比她长了两岁,可这一番话的每一句都让她自愧不如,甚至让她觉得自己今日所谓简直大错特错,孤注一掷的后果难道就是放弃潼玉? 她思绪渐乱,为何在当时就没有想过这些呢,想的越多只会让她更加无颜面对潼玉。 桃夭微微轻叹,她不懂男女之情,但她看得明白,阿执在乎潼玉,“去跟他解释吧,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们两人的事,仙老早就看明白了,只是连他都没有料到……” 桃夭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低眉暗自咬牙。 阿执只顾想着自己今日做错的事,对桃夭这一表情根本没有看到,她想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他在哪?” 桃夭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对面一排房间后的桑树,阿执顺着手指放眼看去,那颗桑树长得枝繁茂盛,可她却从未留心在意过,若不是今日,她恐怕到现在还不知这房间后有一颗已经渐渐暗黄的桑树。 阿执穿过长廊,绕过那排房间,进入到一个拱门里,那颗桑树下落叶满地,唯有一个白衣公子背靠树下似是在想些什么,即便看不清他的容颜也能感受得到他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些许忧伤,就似他身下的片片落叶,干黄而轻脆,一碰即碎。 阿执缓着步子慢慢靠近,可越是靠近这个人,她的心就好似被什么东西不停驱逐,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走到潼玉身旁,她悄声紧靠着潼玉坐下。 潼玉紧闭着眼,两手环胸,瞧不出丝毫不快,稳定的呼吸声还有那熟悉的栀子香味环顾在阿执周身,她的心思更重了。 看着太阳一点点下落,即便潼玉就在她身旁,可那扑面的寒意随着秋风一阵阵往阿执身上吹打,冷意袭来,阿执缓缓蜷缩在潼玉身旁,或许是因为‘灵’的存在,潼玉,猛然睁眼一手捂着胸口,似是心脏被人狠狠敲打了一下。 阿执下意识的拽住潼玉衣袖,紧着声音喊道:“不要走!” 潼玉回眸望去,阿执惊慌的眼神顿时让他忘记了自己的伤心,他摸了摸阿执拽着自己的那只手,默默将它捂在自己手心里,那透彻的凉意貌似因为眼前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凉了。 阿执感受着那手心的温热,目中晶莹的泪水渐渐夺目而出,伸出一只手不顾一切紧搂着潼玉的脖颈,抽泣着将她想说的所有话一一道来。 “潼玉,我真的没有不要你,我只想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不要成为仙老弟子,我不要每日的打打杀杀,我只要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桃夭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我放弃了成为仙老弟子就等同于放弃了你,可我真的不是那么想的,我知道自己多么自私,可是我真的没有那么想,我只想要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九殿下 潼玉一时无措想要安慰阿执,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伸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他又何尝不知阿执所想,只是他无法要求阿执与自己一起承受这些本可以不用肩负的责任,她若要自由与安定,他会成全的,可是那样也意味着他们二人的分别。 阿执没有听到潼玉的回答又一次慌了神,松开潼玉脖颈紧着嗓音重复着道:“潼玉,不生气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这些事情伤害到你,若是你还觉得我这样做对你不公,明日我就去跟仙老说,我愿意和阿弃比武,我也愿意拜师,我不想离开你……” 阿执的委曲求全只会让潼玉心生愧疚,潼玉替阿执擦拭着眼角泪水,满含心疼地望着她,此刻他才意识到一个十六岁女子真正所求,不是金银财物,不是高官高爵,不是一个男人的怜爱,而是最为平平淡淡的安稳生活,可偏偏这些他都给不了,他唯有一片真情可以不求回报的奉上,此生此世,唯有这一片冰心我心甘情愿给你。 或许是因为几个时辰前饮了壶酒,潼玉呼出的气息夹杂着阵阵陈酿香味,阿执一时凌乱的思绪在这周身都貌似暧昧的氛围里感受到的却是潼玉沉默的冷漠。 可就在这时,潼玉托起她那通红的小脸,逼她直视着他那迷人的双眸,那沉醉的香醇更浓了。 “白婉儿,我张潼玉敢对着云颠峰,对着梧河,对着杏花,对着我的这颗赤诚心说一句,你是我此生挚爱,若此生有所违背此誓言,天诛地灭,无子无嗣。” 阿执的心如同被人奋力敲打,瞪大了眼睛看着潼玉,一时间自己竟不知该回些什么,可这些话实则真心诚意,哪里容得下她去想别的,唯有许下同样的誓言才能让潼玉放心,阿执正欲开口却被潼玉伸手捂住了口鼻。 “不必,若婉婉有负于我,我也会随了婉婉心愿的。” 此话一出又是重重一击,阿执虽然在爱一个人这件事情上懵懂,可她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清自己的心呢? 阿执红着双眼静静看着潼玉,在北狄时她将潼玉视为知己,甚至在她深陷恐惧时,潼玉便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她也曾以为她对潼玉的心不过就是历经生死后的一份寄托,可就在回大齐的路上,当潼玉亲口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回云颠峰时,她心动了。 “你又怎知我愿,你方才所言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 阿执颇为恼气,他张潼玉一片真心,那她就不是吗? “张潼玉,无论是十一岁的我还是十六岁,二十六岁,一百岁的我,她们心里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会是你,你方才所言,难道不是在我心上插刀子吗?” 潼玉沉默了,那微凉的秋风就似是往他心里吹,这一次他才真真切切觉得面前这人是只属于他张潼玉一人的,他懊恼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是啊,白婉儿是何人啊,说一不二,爱憎分明,她认准的人怎会有变! 潼玉嘴角轻轻上扬,那端肃的面容上总算是有了些笑容,两人额头相抵,感受着彼此炽热的呼吸,爱意难掩,唇瓣相碰,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深夜,阿弃独自离开了云颠峰,他轻点着步子一跃而起,几乎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锁道尽头,韶天门附近安插的清羽帮暗士只觉一个飞鸟从眼前飞过,晃了晃蒙着面纱的头,转脸悠悠睡去。 云颠峰下的树林中,太师赵孝肃正立在树林外的一处山崖下,四周全是石壁环绕,甚是幽暗,赵孝肃身旁立着一位年迈的随从,阿弃走来时,两人正低声商量着什么,余光望见阿弃身影靠近忙敛了神色,挥起广袖下跪行礼,面色甚是严肃而忧愁。 “微臣参见九殿下。” 阿弃面无表情,目中尽是难以看透的深邃,那一身锦丽长袍更是衬得他无上雍容,低睨着双眸看着自己手心,懒懒道:“起来吧,我不便离开太久,还望太师能长话短说。” 赵孝肃似是忌惮着阿弃,立起身来僵硬地挤出一丝笑脸迎上,上前一步思量着说道:“圣上一直思念着殿下,微臣今日…...” “说重点!” 阿弃哪里有好脸色听赵孝肃拍马屁,忍着最后的底线咬牙呐喊道。 赵孝肃被这一吼震得整个心都颤了一下,冷汗不停下流,这才急言说道:“是是是,圣上下了旨意要微臣领着殿下回宫去。” “还有呢?” “想必殿下已经听说了,五殿下已然成为了一个废人,六殿下又一直不见好,这朝廷上如何能没有一位皇子呢?圣上想要殿下回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殿下若是就这么放任那位,那这天下可就当真成了他冯易朗的天下了,殿下啊,微臣带圣上求您了!” 赵孝肃一把年纪,最后一句近乎是哑着嗓子哭喊着说出的,可阿弃如何看不明白如今局势,韦王虎视眈眈觊觎着皇位,这云颠峰上的仙老不也是每日提心吊胆想要为当今圣上保住这皇位嘛,龙头手杖是何等圣物,能将此等主宰天下的圣物随意赠人,看来朝廷不止危在旦夕,简直已经落入虎潭了。 阿弃不由轻笑,他摩梭着手中衣袖,沉着眸子细细想着,半晌后,面容从容,瞥了眼冷汗满面的赵孝肃,悠悠开口回道:“赵大人,你回去吧,我多年不在宫里,早已不是你口中的九殿下,你寻错人了。” 说完抬步就要走,赵孝肃可是提着自己的脑袋前来见这位九殿下的,哪里容得下他随意离开,年迈的腿脚一时间跨了几个大步跑到阿弃眼前,张开手臂就要拦住。 阿弃性子阴狠,想要挡他去路的人只怕今生所见,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轻轻一点,似是一阵微风吹过,赵孝肃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他头上飞过,即可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正当他还在回忆阿弃是如何离开时,树林中一个声音冷冷飘来。 “你回去问问他,他到底能给我什么?” 这话似是反问,又似是自问,赵孝肃听得清清楚楚,默默将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多遍,他在宫里也算是老人了,可对这九殿下为何离宫,直到如今他都不曾知晓内情,思来也唯有圣上一人知晓了。 含带着重重忧心,赵孝肃缓着步子负手静默着离开。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执子之手 阿弃在云巅峰随莫洞庭一同住在愿安阁,回到北峰后,他似是与人有约,观望着四周情况小心翼翼走到最偏僻的崖边。一个黑色身影犹如闪电一般跟随着他的步子,两人一前一后驻足在了幽暗地带。 “参见少爷。” 那黑影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将身影隐藏在树下,阿弃最多只知道他站在哪里,却不知他长相,也不是他不记得,而是此人同他来说不过是个助力人,没有必要知道他是谁。 阿弃背对着那棵树,故意低哑着嗓子说道:“看来你隐藏的不错啊,仙老至今都没查到你的头上。” “我隐藏身份这么久,可不是让他这么轻易查出来的,少爷到访不知可有事情安排?” 阿弃摩挲着手下衣袖,低沉着眸子,有意无意说了句:“你说仙老大寿,我作为宾客来贺寿,不备点薄礼,岂不是太过无礼?” “少爷……想让我做什么?” 阿弃陡然露出一抹骇人的笑意,如同那黑洞里的一只魔爪般,慢慢的朝一个人伸去,他的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了。 一夜宁静,阿执与潼玉也解开了彼此之间的嫌隙。 清早,两人不约而至来到千染房门口,阿执正从奶娘怀里接过了孩子,她对这样弱小的“东西”,害怕不至于就是手下微微颤抖生怕将他摔了,用力不是,不用力也不是,没有一炷香就将孩子塞给了奶娘。 “呦,你们两位这是说好了在我这碰面的?” 千染被两个丫鬟扶着一晃一停好不容易来到了房门口,又不凑巧让她瞧见了一个青衣男子正立在廊下笑睨着阿执,她这醋劲突然就不打一出。 阿执回看了眼千染,又转脸看向廊下,潼玉的那般笑容当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阿执故作恼气:“姐姐,你都是有儿子的女人了,何必跟我这小女子计较啊,再说,我可是这小家伙的睁眼看见的第一人呢!是不是啊,小家伙?” 阿执逗趣着奶娘怀中的孩子,千染被她这么一说又吩咐着丫鬟将自己扶进屋里,回头对着潼玉摇头一笑,似是吃酸,却也是为他们二人高兴。 “这孩子与章越师兄确有几分相似,脸盘周正,眉眼带着文气,将来定是个文人君子。” 潼玉立在阿执身旁,轻轻拂了拂孩子犹如锦缎的面颊。 “是啊,这孩子真好看,将来定是个肤如凝脂的美男子。” 此话一出,阿执便遭到了白眼,潼玉扯着阿执连忙让奶娘将孩子抱走。 阿执抿嘴一笑,没想到潼玉竟是个爱吃醋的主,一个刚出生一天的孩子都让他起这么大醋劲,要是她夸别人,潼玉岂不是要将这天捅破。 想归想,阿执心里依旧高兴,她人生中接生的第一个孩子就如此好看,那之后若是她与潼玉也能生出如此一般白皙的孩子…… 想到这里,阿执突然间脸红,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胡乱想什么! “紫鸢被我安排去扫石阶了。” 阿执还在想别的,潼玉已经转念。 阿执想起曹善昨日告诉她,千染难产是因为她,而这个紫鸢便是另外一个罪魁祸首,甚至若不是因为这个人的嫉妒心,昨日哪里会有难产一事。 “石阶?什么石阶?” “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南峰的一千二百零六阶?从今日起,她非但不再是天枢阁弟子,而且此生都要与南峰的一千二百零六阶为伴。” 这么一说,阿执心里才算是平衡了,那个女人泼辣无比,让她难堪也就罢了,她毕竟名声也没有多好,可徐千染温柔善良,更是她师父的独女,她这么做可不就是自作孽,如今这般惩罚也算是让她悔恨终身了。 “还有一事。下月初五,有喜。” 潼玉柔眸睨着阿执,故作不语,想让阿执猜一猜。 阿执抿了抿下唇,转着黝黑的眼珠子,慢悠悠道:“喜事?仙老不会又让我拜师吧?” 潼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那……是孩子满月?” 潼玉还是摇头,笑意更浓,略带羞涩。 阿执突然眉头一拧,潼玉这表情……该不会……是……他向仙老求亲……要娶自己…… 阿执霎时间红了脸,瞥了眼潼玉挑逗的眼神,该不会真让自己猜准了吧! 潼玉伸手拍了拍阿执额头,朗声笑说道:“傻丫头,是曲昭与白詹下月成亲啊。” “啊?这么快!” 潼玉轻抚着阿执脸蛋,逗趣道:“婉婉该不会是想嫁人了?” 阿执猛然脸红着甩开潼玉的手,窜到廊下,羞怯回道:“才没有,谁要嫁人啊!” 说着忙沿着走廊逃离,她才不要就这样被张潼玉给糊弄到手,她可还没逍遥够呢。 潼玉悠悠望着阿执逃去的背影,眸中的爱意不减,自言自语轻声道:“能执子之手,吾便足矣。” 曹善一早就被桃夭领着来到了幽兰苑,除了师徒二人之外,徐耀宗也被请到了屋里,这场面尴尬不说,仙老竟自他们二人坐下后一字未发,手里的书一页一页翻过,杯里的茶亦是一杯杯下肚。 徐耀宗和曹善除了大眼瞪小眼,也只能干等着,他们这位仙老在他人眼里那是武艺高超,可在他们眼里那是整人手段一次堪比一次。 曹善这些年张狂惯了,牙子山的他为龙为首,更是说一不二,哪里有过此等待遇,低沉着眸子,不快尽显。 “师父,您要是无事,那弟子先出去了。” 曹善不等仙老开口就要起身离去,谁知腿还没伸直,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了膝盖,一个没站稳就栽了下去。 仙老睨着手中书,面无表情,缓缓道:“几年不见,武艺没见有所提升,脾气倒是不小,这礼数也忘了个干净,我看你还是别叫我师父了,这云巅峰上我何曾有过如此不堪的徒弟!” 语气平常,却字字诛心,曹善是亲自见识过仙老的手段的,他要是再有一次无礼之举,怕是整个大齐都要知道他被仙老扫地出门了。 曹善挤出一脸难看的猥琐笑容,仙老没有抬眼,自是看不到,可徐耀宗与他正对面,望了一眼便暗自嗤笑了一番,那简直是死皮赖脸!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劝架 腿下疼痛难忍,曹善手捂着膝盖攀爬回座椅上,这两日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先是被白婉儿踢了小弟,现在又被自己的亲师父打腿,他怎么有点想哭呢。 徐耀宗低眉时不时的瞥两眼曹善那生不如死的模样,这些年谁让他在外猖狂了,今日定是少不了让仙老教训一番。打着看笑话的念头,徐耀宗总算能够轻松地喝茶笑看着这师徒二人。 仙老就算不抬眼看这两个人,心里也将这二位所想猜了个大概,合了书页,抖了抖广袖,为人师表总要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嘛。 “牙子山白婉儿被袭一事,你插手了?” 仙老目光对着窗外也不知问谁,眼下二人更是各怀心事,突闻仙老说话两人皆回了回神,默默将注意力又放到了仙老身上。 曹善被仙老训斥过后,性子温顺了不少,毕恭毕敬回了声:“是。” 仙老有意无意瞥了曹善一眼,又问道:“可查出了些什么?” 曹善回道:“瞧着像是江湖刺客,可天影却说和他过招的人,武艺手段皆在他之上,放眼整个大齐,除了清羽帮,也就只有望岐山、御林卫,对了,还有鹤声,他手底下也有不少高手在江湖上。” 仙老坐姿挺拔,白衣似雪再加上一头的银白发,若天仙,若苍雪,憔悴的面容上带着略微忧愁的神情,就这一眼掠过,曹善的心沉沉落下。 仙老依旧淡然,又问道:“耀宗呢?” 徐耀宗在正事上从不马虎,阿执归途遇袭,听起来微乎其微,可关系到的却是整个清羽帮,他正了正神色,侃侃回道:“回仙老,此事就在昨晚稍稍有了眉目,从天影手下逃走的人,正是林佐。此人善耍大刀,功夫上说不来有多高强,可就是他那两双手,力大无穷且不说,听闻那几十斤重的砍刀在他手里曾被劈断过,传闻是真是假未可知,但也不能小看了他。” 曹善眯了眯眼嘴下重复了即便‘林佐’二字,仙老睨了他一眼,问道:“你可熟识这个林佐?” 曹善摇头,解释道:“这个林佐我不认识,但我相信鹤声一定认识。” 仙老撵须与徐耀宗对望一眼,不知曹善为何如此猜测。 曹善见二人不语,又说道:“这个林佐正如徐阁主所说,没什么大本事,却偏偏空有一手力气,他劈断大砍刀一事,一年前我也略有耳闻,甚至为了招揽他,我还曾亲自去了一趟颍州。谁料,我连林佐的人影都还没找到,鹤声竟抢先一步到了颍州。我不愿与他碰面,就只好返程回了牙子山。” 思起鹤声这人,曹善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与此人说不上熟识,可当年鹤声前来云巅峰拜师,若不是因为他,恐怕仙老座下也不至于就他和潼玉两个人。 仙老还在沉思,徐耀宗又开口说道:“仙老,鹤声年幼,天资虽高,可也正因为他年幼辩不了是非,识不了黑白,才容易被他人乱了心智,若是仙老下令能命人将他接回......” “不可!他年幼?!都过弱冠了,还年幼?徐耀宗,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他蓄意伤害苍穹一事了?” 曹善本就看不惯鹤声,再加上对徐耀宗怀怨在心更是不愿将鹤声接回,徐耀宗刚一开口,他便就猜到这老头不怀‘好心’。 徐耀宗话被堵在了嗓子眼,看着曹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他的气说来就来,“若不是你在苍穹迁徙之际搞什么‘遨游九天’的比鸟大赛,哪里会有那么多苍穹迷途不返,即便鹤声起了不轨之心,那还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利!” 曹善哪里是能被人随意训斥的,仙老也就罢了,毕竟是养他长大的师父,可徐耀宗从前明里暗里与他过不去也就算了,现在竟连面子都不给他,他怎么能忍。 “徐耀宗!我在说那小子的品行,你跟我扯这些陈年旧事作甚,怨不得他人都说你不明是非,我看你就是个老糊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是趁早回家抱孙子吧!” 说着,曹善已经挽袖立起,对着徐耀宗就是一通破口大骂,两人争执不休,潼玉刚踏入院内便是心下一惊,忙疾步进来劝阻。 三人之间好不容易停止了‘战争’,潼玉这才糊了一口浊气,坐下身来慢慢平复身旁二人心情,他自知仙老从不插手这二人之间琐事,只好‘委屈’自己来当这个‘中间人’了。 “此事如若不然,还是我走一遭吧,一来鹤声与我也算熟识,想来他会听我一言,但至于他到底从了谁,请师父容我查探几日,再还有,秋闱临近,我也好顺路探望凌才,他那边若是出了岔子,至此之后,我们想要制衡某人,恐怕是难上加难。” 好不容易留了个安静的空隙,仙老抿了口茶,突然手下一顿,抬眉看着潼玉问道:“鹤声在京城?” “是,近些日子我手下的人都眼见他在京城出没。” 潼玉此话一出,仙老也不知怎的,双眼骤然无神,一个不留意茶盏便滑落在地,清脆的抨击声一时间让屋内四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仙老愣着神,紧紧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的干枯黄叶,直至它陨落在地,无力道:“不必管他了,念山,京城你还是去一趟吧,多带几个人去查清楚韦王的动静,只怕冯落扬之事引人怀疑了。” 潼玉微微一怔,鹤声在他的印象中并不是一个善于勾心斗角之人,可若他当真成了韦王的人,那清羽帮三个字,别说在韦王耳朵里,便是在天下人耳朵里,也将会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了。 潼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太过骇然,嗓子突然干哑,沉沉回了声:“是。” 仙老睨着屋外不停随风而落的秋叶,缓缓又道:“记住,你的目的是查清楚韦王的计划,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可就功亏一篑了。” “是。” 此事仙老也是诸多猜测,可唯有这一种结果是他最不敢想象的,若不是他所想,一切都好说,可若是,韦王狗急跳墙预谋篡位也不无可能。 出了仙老房门,潼玉便回到了同在幽兰苑的自己房内,他从书架夹层里取出跟随了自己多年的琗玉长箫,又伸手将紧贴自己胸口的杏花木雕取出,这一别也不知多时才能再见到阿执,他毫不犹豫将这‘杏花’系在了琗玉长箫的一端,看着有些突兀,可谁让它是‘心上人’送的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圣凰剑法 阿执还不知晓潼玉即将离去的消息,桃夭奉命将她带到幽兰苑时,她唯一能猜测得到的便是自己拒绝拜师一事,仙老脾性不定,谁知道她踏入了幽兰苑的院子还能不能再安让无恙的出来。 阿执走进仙老房中时徐耀宗也在,他沉默地带着些许怒火看着阿执。 阿执行了礼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一瞬间毛骨悚然,脑海里不知猜测了多少次自己的后果,手下不停揉搓着指头,紧张难掩。 仙老微微轻叹一声,瞥了眼紧蹙眉头的徐耀宗,轻声问道:“人都来了,你思量好了?” 徐耀宗沉沉摇头,颇为愤怒的睨着阿执,“丫头,你说你好端端的放着仙老不要......” “咳咳!” 徐耀宗闻声看去,仙老那肃瘦的脸面正气怨地紧紧盯着他,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忙补充道:“你说说你,武功剑法样样不差,可人活在世精益求精总是要有的,你这身功夫放在寻常百姓眼里也算让人垂涎,可放在江湖人眼里,那不过就是皮毛。” 阿执一头雾水,疑问地瞥了眼徐耀宗,难不成这老头是要说服她拜师? 徐耀宗接着说道:“丫头,你说说你,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嘛,还有张念山那臭小子,你们两个若不是有婚约在身,我这些年造出来的名声全都得让你这丫头给毁了!” “......” 阿执瞄了眼无所事事翻看书画的仙老,这两个老家伙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阿执思来想去还是没弄明白,开口问道:“不是,徐阁主,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我拜师这件事情不是就此揭过了吗,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惹您二老生气了?” 徐耀宗手指着阿执,颤颤巍巍气得说不出半句话,阿执一脸茫然,回忆了自己昨日到今日做过的所有事情,好像没做错什么啊。 就在这时徐耀宗似是想到了什么竟拍手笑道:“仙老,酒,酒啊!” 仙老闻声默默一笑,微微颔首示意,接着又在他的书架上乱翻一通,好似阿执的事与他无关一般。 徐耀宗起身走到阿执身边,亲切地拍了拍阿执肩头,朗声笑道:“丫头,如今可还能饮酒?” 阿执愣愣地点了点头,徐耀宗笑得更开怀了,这次桃夭都忍不住心下猛吸一口气,这徐阁主难不成是因为当了姥爷,性情大变,一惊一乍的哪里有从前的半分稳重。 “好好好,我在京城有几家铺面,其中就有一家不小的酒馆,酒类繁多,应有尽有,你若是去了,别说喝酒,就是整日泡在酒坛子里也无人妨碍。” 阿执这下算是听明白了,这徐耀宗说了这半天是为了给她找差事啊,不过当不了仙老徒弟,成为一个酒馆掌柜,她还是乐意去做的,可是思及到不能长时间和潼玉相见,阿执的忧虑还是让她犹豫地摇了摇头。 徐耀宗险些被一口茶水呛‘死’,这个差事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想到的,这丫头竟然不乐意!徐耀宗沉了口气,缓缓问道:“这是为何啊?” 阿执小心翼翼睨了眼仙老,昨日刚刚拒绝拜师,今日又驳了徐耀宗面子,她还真是将这云巅峰上的人得罪了个干净,思来想去,为了不再让潼玉为她的事分神,阿执咬着牙又点来了点头。 徐耀宗这才缓缓舒了口气,得意洋洋朝仙老鞠了一躬,正经八百地回禀道:“仙老,那不如就让这丫头明日和念山一同出发吧。” 仙老稍稍看了眼阿执,她脸上那惊喜的神色当真是毫不掩饰,既然两全其美,他又何必故意阻挠呢。 “耀宗,此事就这样吧,你先退下吧。” 徐耀宗忙拱手告退出了房门,小外孙出生到现在他还没仔仔细细瞧过呢。 桃夭为阿执斟了茶,又为仙老杯中放了几颗酸梅,她的细心从来都是都在不起眼的地方,知道仙老有要事交代,她也不做停留,轻着脚步便出了房门。 仙老抿了口案桌上的茶水,眉头舒展,悠悠开口:“你可知秋闱?” 阿执斜眼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张凌才?” 阿执神色稍僵,心中腹诽,怎会不认识! 仙老见阿执神色有变,也不等她作答,又开口说道:“七日后张凌才要在京城考取功名,若他能得到皇帝赏识,之后朝廷里清羽帮也便有了一个能说的上话的,而你此次进京便就是帮他。张凌才无法出手做的,你替他去做,张凌才无法抛开身份说的话,你就要替他去说,我这么讲,你可明白?” 眼看又是一夜将近,这也意味着明日一早她便要随着潼玉去往京城,阿执也不知怎的心跳的突快,冥冥之中似是有什么事情等着她,她睨着仙老那瞧不出丝毫神情的眸子竟觉得后背微凉。 “是,白婉儿明白,但潼玉为何去往京城?难道也是因为凌才?” 仙老微微摇头,此事他原是不必与阿执说的,可细细想去,阿执出现在京城也不是那么无用的,一来可以稳定住他那痴情徒弟的心,二来阿执的武功也随不上差,只要她肯勤加苦练必然不会比曹善和潼玉差到哪里。 仙老想着便立马从书架上找出了一个木盒,那木盒上的灰尘被仙老轻轻拂去,盖子上渐渐露出‘圣凰剑法’四个字样,这字样阿执远远就瞥见了,直到仙老将这个木盒放在她眼前,她才回神领会了仙老意思。 阿执缓缓开口:“这......给我?” 仙老也并不觉得这是个多了不起的武功秘籍,但谁让这秘籍创自他手,略带骄傲的模样睨着阿执,轻声道:“是,这剑法乃我在南国时偶然所舞,之后便被我写成了剑谱,直到如今已经有快五十年了。此剑法天下之内唯我可破,而你若是习得了此剑法,并且能找出破绽,抵我五招,放眼天下,除了你面前这位,再无人是你对手,当然我说的是剑法,若是你的对手不走剑道,譬如念山一般,那你也未必能胜的了。” 阿执听着仙老说完,眼睛陡然放光,若是在以前此等事情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都说仙老乃武功创世奇才,她虽然没有见过仙老舞剑的仙姿,可是这剑法却是真实在她手里的,幻想着自己能手执‘七旬’将白兴昌打败,阿执的心里就默默开起了花。 仙老笑颜睨着阿执那纯真的笑容,许多年了,他真是许多年没有见过这般没有一丝掩饰的纯真笑容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切有你甚好 潼玉似是知道阿执来到了幽兰苑,等阿执走出仙老房门他便已经在玉兰树下候着了。阿执怀揣‘稀世珍宝’悄声来到潼玉身边,一副得意洋洋的笑容让潼玉不由暗自蹙眉。 “笑成这样,师父可是同你说了些什么?” 橙红色的夕阳倒映在潼玉清澈的眼波中,那似孩子般幸福的笑容在阿执眼里更是美好而安逸的。 阿执那双如星空闪耀般的眸子对上潼玉的眼睛,从这一晚后他们就要日夜享受去往京城,怀抱对之后日子的憧憬,阿执将头靠在潼玉坚实的胸膛,抿嘴笑着回道:“徐阁主让我跟你一同去往京城,说是他在京城有个酒馆需要一个掌柜管着,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喽。” 潼玉这才知道阿执方才那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是何意,细细一想,这样貌似好处更多了,故意隐藏这面上开心的笑意,潼玉两手搂着怀中阿执,淡定说道。 “如此也好,不过......” 阿执眉头一拧抬头看着潼玉那诱人的俊颜,气呼呼道:“你是不是不想让我随你去京城啊,以前我就听姑姑说过,京城百姓皆是高官贵爵,女子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貌美如花,像我这种乡村野岭里摸爬滚打的却是入不了张公子的眼。” 潼玉低眼睨着阿执那气恼的可爱表情,端肃的面容忍不住笑出了声,“婉婉这是对自己相貌不自信吗?” 阿执瞪了眼潼玉,愤愤道:“我哪里有说!我白婉儿虽算不上美若天仙,可在万花丛里那也是能让人一眼就记得住的。” 潼玉柔笑将手下力道加重一分,对于眼前这个女子他是真的爱到了骨子里,她的每一个笑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符咒般印在他的心上。 阿执似是感受到了这份力量,想要挣脱却听潼玉在耳边沉沉道:“京城也罢,云巅峰也罢,有你在身边,一切都好,甚好。” 阿执被这情话柔了心扉,是啊,一切有你甚好。 一夜很快,月落日出,一朝将至,潼玉很早便在韶天门外点了人暗里任他调遣,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几名暗士刚离开了此地,莫洞庭与阿弃竟晃晃悠悠从梧桐树林后踱步走来。 潼玉上前行了礼,瞥见阿弃身后背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开口询问道:“莫先生可是准备离去?” 莫洞庭皮笑肉不笑你地看着潼玉,原以为莫语堂会派人与阿弃比试一番,谁知一两日都过去了,别说弟子之间的比试,他竟连莫语堂的面都没见过,他这个师弟当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不把望岐山放在眼里。 莫洞庭气到说不出话来,瞥了眼身后依旧心平气和的阿弃,怒火更盛甩手便往前走了。 阿弃偷笑着睨了眼莫洞庭,转而对着潼玉回道:“家师向来性情古怪,张公子莫要计较。” 潼玉对阿弃疑虑未减,面前这人越是看着没有一点问题,他的心里便越对这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阿弃说笑了,莫先生乃仙老同门师兄,吾辈哪里敢随意在长辈面前无礼,倒是阿弃这般隐忍性子,让我着实佩服。” 阿弃面色瞬间抽搐,他自是猜到潼玉在套自己的话,而正因为这一点,他心下更是坚定了一个事情。 阿弃嘴角微微上扬,用那阴柔到让人寒颤的笑意缓缓挪步到潼玉面前,悄声说道:“张公子,前日是仙老寿辰,弃来的仓促,没有来得及给仙老准备寿礼,如此想一想,我也是个做晚辈的,晚辈还是该给长辈些薄面,寿礼嘛,不用费多大功夫的,我这就预备着,过几日便送来。张公子,这礼你说是大些的好,还是略表心意的好啊?” 听着这阳奉阴违,不知所以的荒唐话,潼玉思绪乱窜,这阿弃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潼玉面上从容,轻声道:“那是你的事,但是你可别忘了,仙老并非常人,你想送的‘礼’,他未必肯收啊。” 阿弃朗声一笑,拍了拍潼玉肩头,留下耐人寻味的一抹笑意不再多说,转身离去。潼玉待人走后,招来隐在暗处的手下,耳语了几句便疾步朝愿安阁走去。 阿执备好了一些衣物,拿了剑急匆匆地便出了房门,长廊尽头徐耀宗已经等候多时。 “徐阁主?你这是来送我?” 阿执玩笑道,徐耀宗却撇了撇嘴,从袖中抽出一沓纸往阿执手里狠狠一塞,逗趣道。 “送你?我是来送酒馆的,没有房契地契还有手书,我看你去哪当掌柜!” 阿执翻看了眼手中的黑字红印,毫不犹疑往自己袖中一塞,憨笑着行了一礼,“多谢徐阁主,您放心吧,这酒馆在我手里定会如日中天,到时候我赚了银两与你平分啊,不会亏了你的。” 徐耀宗哪里相信一个‘酒鬼’的鬼话,笑了笑,心下腹诽道:只要你不把那酒馆的酒糟蹋了,我就算谢天谢地啦。 潼玉赶来时,阿执已经走出了愿安阁,顺手接过阿执肩上的包袱,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道:“人马已经准备齐全,红豆我也给你带上了,方才我也留信给师兄,想来不出半个月你便能与小橘她们相见了。” 阿执笑意不减,拽着潼玉的一只袖子紧着问道:“师兄回牙子山啦?!这么说我很快就能和小橘巧儿还有你住在一起了,对吗?” 阿执那满脸期盼的笑容在潼玉眼里是多么难能可贵,他多想让阿执就这样笑下去啊,可思及到韦王与鹤声,还有今日阿弃的那番话,他的心思便犹如坠入深渊一般,一片空空。 阿执想着自己即将在京城拥有的美好日子,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她大摇大摆前一步走着,潼玉负手后一步紧跟着,直到来到了幽兰苑看见门外端庄优雅的桃夭,阿执才稍稍端正了姿态。 桃夭稍稍欠身行礼,满怀感慨的看着阿执,“此去事事烦扰,京城不比其他地界,你们二人定要万般小心,尤其是阿执,切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不可成为旁人的眼中钉,少阁主当多多警醒她才是。” 潼玉心事重重,微微颔首,拧在一起的眉头在见到阿执后就没有松过,等坐在仙老面前他那沉重的心才慢慢收了收。 仙老一如往常面无任何神色,嘴下的话也似从前一般,身着一袭白色锦衣,悠悠开口:“阿执,我留给你的剑法定要多加勤练,练成之后你得到的将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潼玉看了看阿执没有作声,阿执亦是盯着潼玉心虚一笑。 仙老又道:“酒肉伤身,身为女子当以作诗饮茶为趣,这才是正道,念山当多多管束。” 第一百二十章 阿执进京 潼玉微微颔首,毕恭毕敬回了声‘是’,然后抬眼对着阿执挑了挑眉,似是在说,你看仙老都说女子不能饮酒,你再想喝,我可有法子治你。 阿执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悄悄做了个哭笑脸,两人私下皆是偷笑着挑逗对方,仙老虽然说话不大看人,可也不代表自己弟子可以在他眼下随意玩闹。 “既然这样,依我看等韦王府何日不复存在,此事何日再意!” 阿执这才听到仙老说了些什么,忙问道:“仙老所说何事?” “婚事!” 潼玉阿执听到这二字皆是一愣,忙慌着红了面颊,一时间屋内三人都静默着低头不语,阿执更是不敢抬头看向对面的潼玉,紧紧扯着手下的袖口,娇羞尽显。 仙老抬了抬眉睨着潼玉,瞧着自己一项严肃的徒儿羞羞涩涩低着头,那慌乱的眼神竟是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所见,轻声一笑,问道:“姑娘家害羞也就罢了,你如今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再如此赤面羞容,只怕媳妇儿都要被他人夺了去。” 阿执真是想狠狠朝仙老瞪去,这是转着弯说她‘水性杨花’啊。 潼玉微微瞥眼看着阿执,微弱的憧憬光芒直直投射到阿执瞳孔,阿执面色红欲滴血,匆匆看了眼潼玉又忙低了下去。 “师父,阿执尚且年幼,不宜谈论婚事,此事暂且再等几年吧。” 此话也不假,阿执从医这几年来,没人再比她了解自己的身体,那股寒流若是不除,别说生子育儿,就是连她都不能保证自己再过几年身体还能如现在一般康健,思及到这里,她说服了自己接受潼玉的想法。 仙老摆了摆手,对于这个‘木头’脑袋的徒弟,他即便是在他头顶敲个上百次也是开不了窍的,“罢了,你们两的事自有父母媒人做主,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上路吧。” 两人拜别了仙老便匆匆往山下赶去,山路崎岖,阿执跟着潼玉的脚步弯弯绕绕了许久才算来到了山下,可潼玉突然停了脚步,负手而立,眉宇之间见忧愁,阿执望了眼四周并未见到马车和红豆,刚一抬眼朝潼玉看去,那淡淡的栀子香骤然扑鼻,自己的身体就这样被一股力量撞在了一个熟悉的胸膛前。 “潼玉......” “婉婉,我一定会娶你的。” 这坚定而似誓言的话阵阵有力的传进阿执耳中,阿执默默笑了,她想到潼玉方才在幽兰苑拒绝求娶的话,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可即便她也觉得如今求娶不合时宜,但潼玉的话确确实实伤到了她。 “为何,为何不是现在?” 潼玉双目暗沉,脑海里似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开口解释道:“朝廷动荡,举国不安,我怎忍心让你跟我一起颠沛流离,每日过着生生死死、打打杀杀的日子,婉婉可愿给我三年,我在此立誓,三年之内,韦王冯易朗落败之时,便是我张潼玉求娶白氏婉儿之时,若是此誓......” “不会的,即便三年之后韦王还是韦王,你就算不娶我,我也会亲手将白婉儿三个字刻在张家的族谱上,白婉儿此生都是张家的儿媳,张潼玉唯一的妻子。”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唐朝人固然有万种风情拿来比喻恋人之间美好的爱情,而唐朝千年之前的如今,也有一位女子有万般愤慨用来换回自己想要得到的爱人...... 一路向着京城方向而去,百般风景也比不上身旁人一张无忧无虑的开怀笑脸,宜阳驾着马车载着阿执,潼玉骑着红豆在前带路,离开了云巅峰绕开了黑水河,没有几日京城的富饶繁华便渐渐映入在了眼帘。 ‘永安’二字乃大齐开国皇帝亲笔所书,城楼高有四五丈,皆是坚硬无比的红岩所筑,城楼上坚守的官兵各个人高马大,金鳞铠甲在身,仅仅这一目掠过,那富庶的气质怕也是这座城难以抹去的一笔了。 进城后宜阳听了潼玉嘱咐,驾着马车先去了西街巷子的酒馆,留下潼玉与阿执牵着红豆悠哉悠哉慢慢闲逛。 京城毕竟是京城,人山人海,高楼耸立,各个看似狭窄的小巷里都有杂耍和吃食的小摊摆设,人来人往无不热闹,阿执蹦跳着左看看右悄悄,遇见卖糖人,卖糕点的便就走不动道了,死缠烂打夺了潼玉袖中的银子,一两一两往出递,一眨眼便钱兜里的银子就剩的不见底了,潼玉也不是没有钱财,刚开始还追在阿执身后索要多出的银两,没一会他便开了窍,他这些钱财即便没有阿执挥霍,也会被他手下的暗士一个个的借光了,如此想来,那还不如给自己‘媳妇’挥霍呢! 没过多久,潼玉便后悔了,他的‘媳妇’哪里是买吃喝买胭脂水粉、丝绸布段的女子,街市上也不知为何会出现一家铁铺,而这家铁铺与寻常铁铺的唯一不同便是‘铸剑’,门外摆设的剑、刀、箭、鞭,样样都是形状奇特,看不出有多好,但就是惹人注目,许多腰佩刀剑的江湖人士皆上前亲眼目睹这一件件武器‘出锅’,阿执也不例外,老远看见这铁铺便拽着潼玉往这边挤来。 那铁铺门外有个简陋的布帐子,帐下有个烧铁炉,炉边立着一位膘肥体胖,面目狰狞的大胡子铁匠,这铁匠**着上身裹着一张厚厚的黑色布罩,两手手握着一把厚实的铁钳,那铁钳的一端正在火炉里烧铸,众人皆静静观望那即将现世的武器,阿执亦不例外。 潼玉先是观望着这铁匠面目,后又见周围有人暗暗嘲讽阿执女儿身,声音不大可也是能让许多人能听得见的,潼玉一手拿着阿执买的吃食,一手紧紧将阿执的手握在手心,他人欲是如此嘲弄,他越要让他们知道,他张潼玉的女人想要做的事,谁敢阻拦! “一个女人也来这里凑热闹?” “可不是嘛,那绣花的手如何能拿得起十几斤重的铁刀啊?” “哼,你瞧她那竿细的胳膊,别说铁刀,呵呵,拿针都费劲。”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 阿执回眼望去,身旁几人那猥琐的面容正往她胸前看去,脏恶的眼神如满街乱窜的老鼠一般让人恶心,没等阿执出手,那几人竟不知何时被人封了穴道,真个身子唯有脖子可以左右晃动,周围人一心盯着火炉,尚未有人看见身旁人的怪异。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红衣锦袍的‘男人\’ 阿执愣愣地看了这几人一眼,又回眸朝身后人看了眼,潼玉嘴角得意的笑意唯在阿执面前展露,但也很快收了神色,阿执抿嘴一笑,轻轻用手指扣了扣潼玉手心。 打扮成卖菜小哥的手下就在街对面的小摊后,潼玉不过稍稍往那边瞥了眼,手下脸上稚嫩的挑逗笑容就被他收入眼底。潼玉手下一个使劲,阿执的手指就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哄‘媳妇’是哄‘媳妇’,但也不能在自己手下面前失了端庄。 铁铺附近喧哗声一片,时间愈等愈久,铁匠裸露在外的暗黄皮肤也可见层层汗水不停外冒,突然围观人士身后一大堆身着粗衣家仆打扮的人簇拥而入,前前后后十几人将这本水泄不通的地界硬生生的挤出了一条道,很快被挤开的许多人议论纷纷,可却无人敢大声指责,就在阿执还在等待这些家仆的主子出现时,只听几步远外“刺啦”一声,无数脑袋寻声望去,火炉旁的水翁中被铁匠用镊子夹上来一只螺旋状箭头。 身旁近乎所有人都为之瞠目,还有不少懂得造箭的人纷纷云说,这箭若是射入人的身体,就算有命活着,也多半会成为一个废人。 潼玉拧眉投眼看去,负在身后的一只手默默攥紧,这箭本是出自莫洞庭之手,甚至可以说,此箭唯有望岐山的弟子知道如何造就,如此想着,潼玉眼睛又回到了那铁匠身上。 “潼玉,此箭当真那么厉害?” 阿执附在潼玉肩下悄声询问,想来也是听到了那些江湖人士对这箭的‘悬说’。 潼玉睨着阿执,肯定回道:“非死及残。” “小兄弟看来是个行家啊?” 旁边不知何时走来一位中年男人,那男人两手环胸立在潼玉身后,阿执上下当量一番,只觉此人长途跋涉而来,身上尘土味极重。 潼玉回身看去,眼神略有差异,嘴角稍稍勾起一丝笑意,客气道:“在下算不上行家,是这箭的确非常人所造,我也是听人提起过,所以才妄论。” 这中年男人看了眼潼玉身前对着那箭正欲垂涎三尺的阿执,微微一笑,玩笑道:“小姑娘看来对这箭很是喜爱,公子不妨将箭买下,赠与这姑娘。” 潼玉柔眸望去,他何尝不知阿执喜爱这箭,只是他的钱囊不在他身上,想要为心爱之人拿下这绝世武器,他也是力不从心啊。 中年男人似是瞧出了潼玉的为难之处,轻声叹了一气,默默从袖中掏出一块眼珠大小的金块,偷偷塞到潼玉手心。 潼玉自然感觉到被人往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拿起一看瞬间呆滞,难不成这老头一位自己穷到连一根箭都买不起?! 阿执似是感觉到了潼玉的不正常,拽了拽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小声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你真想将这箭买下来?” 阿执声音很低,唯有她与潼玉能听得清楚,可谁知身旁突然间有人提着嗓子高喊一句,“这位黄衣姑娘要喊价啦!” 刹那间,四围里所有眼睛都朝阿执方向瞟来,被潼玉封住穴位的几人亦转着眼珠朝这方向看来。 潼玉另一只拿着金块的手下意识握紧,生怕他人看见自己手里的金子,如此明目张胆对他可是极为不利。 阿执正慌着神想要拉着潼玉逃离这里,说时迟那时快,没等他们二人拔腿逃离,另一个稍远一点的声音突然传来。 “万爷喊价五千两!” 一时之间,这铁铺被一街上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拥堵之间,所有人都向一睹这‘万爷’的风采。 阿执亦不例外,潼玉见状即便他们想跑也无处可去,又见阿执想凑热闹,他也只好咬着牙跟着阿执往‘万爷’方向挤去。 这‘万爷’乃京城一富家人士,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黑道’,传说此人年纪轻轻便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商会首脑,而现在他竟如此大张旗鼓要出五千两白银买一只箭,许多人很是不理解,尤其是街对面门口站着瞧热闹的当铺掌柜。 顺着粗衣家仆挤出来的一条窄道远远看去,人海之上一把孔雀开屏式的红木座椅‘载’着一位身着珊瑚红锦衣长袍的男人,那男人面形消瘦,看着细皮嫩肉,即便离得远远的阿执亦能嗅到一股暗沉在空气里的百花香。 很快那红衣锦袍的男人便来到了阿执眼前,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被四人抬着靠近铁铺的男人就在经过阿执眼前时,微微扬了扬下巴,嘴上那诱人的笑意正对着阿执。 阿执毫不领情,甚至没有任何神色地望着这人,潼玉立在阿执身后眯了眯眼似是瞧出了一丝丝的不对劲。 椅落瞬间,众人的议论声已经盖过了所有声音,阿执细细睨着那几步之内的红衣男子,说来也不知是不是凑巧,阿执亦感受到了此人的怪异。 铁匠拱手行礼,二话不说便将自己刚刚造就出来的箭奉上,举手之间皆是对眼前红衣男子的尊崇之意。那红衣男子也未说话,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媚态尽然,虽是男人却处处透露着一股阴柔之气,伸手接过铁匠手中的箭,远处人看不清,可近在眼前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这男人的手细长白嫩不说,竟举手投足皆是兰花指。 阿执不由汗毛竖起往身后潼玉身前靠了靠,悄声说道:“潼玉,我们走吧。” “好。”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沿着街市一路往西,穿过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街巷,绕过最富饶的地界,阿执和潼玉终在一条狭长的巷子尽头找到了酒馆。 “这......是酒馆?!” 潼玉面色不改,神态淡定,虽然他也不太愿意承认这巷子尽头空空荡荡的一片便是徐阁主嘴下的‘酒馆’,但还是鼓着一丝劲头说道:“此地荒凉,但若是有了婉婉,想来不久便会宾客漫天。” “你惯会哄我开心,早知道你的那些银两还要用来开酒馆,我就不该买那些吃食,对了,我买的糖人还有糖炒栗子呢?” 阿执将潼玉转圈搜了个遍都未见自己买的吃食,撇着嘴,捏了捏潼玉俊秀的面颊,气哄哄问道:“张念山,我的糖人,还有糖炒栗子和芙蓉酥呢!” 潼玉心虚难掩,一手托着下巴,一边支支吾吾解释道:“嗯......送人了......” “谁?” “过路人。” “那你还有银子吗?” “......有......吧......” “用来开酒馆,可够?” “......够......”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浪酒闲茶 这是谁家的‘败家娘们’?! 潼玉内心哀叹,他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些银两原本是他准备与阿执成亲时要用的,谁知竟要葬送在这酒馆上了,面上装的落落大方,私下却谋划着会东溪镇找张远柏要银两。潼玉看着阿执那蹦蹦跳跳朝院里走去的身影,沉沉叹息。 踏进院里,只见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下有石桌和圆凳,旁边还有养马的马厩,红豆已经被宜阳拴在了马厩中,再往旁边看去,马厩的另一边有一口两步宽的枯井,潼玉猜不出这枯井的用意,伸出上身细细往深处看去这才明白,这‘井’是酒馆储存佳酿的地下仓库,闭眼猛然吸气依旧能够闻到淳淳的酒香。 “少阁主,快进去悄悄吧,这酒馆可宽敞了!” 宜阳比阿执和潼玉提前到这里,早已将这里的地形摸了个遍,看着宜阳隐藏不住的笑意,阿执连忙提着裙角跑了进去,这酒馆确实不小,少说也是能容得下几十号人的,屋里上不了二楼所以没有楼梯,诺达的一层唯有七八张方木桌整整齐齐摆放在眼前,靠墙的两边全是黑色酒坛,酒坛按大小依次挨着墙角摆放,阿执放眼观去,那梅酿、屠苏、秋露白、竹叶青、猴儿酿......个顶个的都是好酒。 潼玉款款入内,寻着阿执痴呆的视线看去,眉头陡然拧紧,拽着阿执便往后院走去。 “哎呀,张念山,你这是作甚,我不过略略瞥了两眼,你......” 阿执被潼玉扯着胳膊像是提溜小猫一般轻着劲拽着,虽然她确实有意想要品尝一下这些美酿,但潼玉的反应未免太大了吧。 潼玉让阿执老老实实立在自己身前,以一副庄严到极点的姿态对屋内还在收拾的宜阳说道:“宜阳,从今日起你跟着阿执,若是让我知晓你纵她饮酒,不用我开口,你自己回云巅峰领罚。” 宜阳正满头汗擦拭着桌子,猛然间听到潼玉厉声喊他,不管不顾一把抹了汗跑来,谁料却是人家让他看好自己‘媳妇’,宜阳看了眼阿执,竟被那双眼给凶了回来,他武功虽然在阿执之上,可比心智,他可就不一定能胜的了这白家女了。 宜阳缩着脖子,畏畏缩缩点了点头便又回去继续收拾酒馆了。 阿执努着嘴巴,佯装委屈巴巴的模样望着潼玉,撒娇道:“就尝一坛,可好?” 潼玉负手低眼睨着阿执那可怜的小眼神,微微摇头,“我说过,有我在你休想醉生梦死。” 那略带沙哑的男人特有的诱人声音从眼前这男子嘴中吐出,阿执只觉的自己的心似是被什么猛击一下,面色一红糯糯道:“那......有你在,我就算不上醉生梦死,顶多是......酒醉饭饱,以酒解忧,浅斟低唱、浪酒闲茶......” 潼玉瞳孔突然放大,这丫头又开始胡说什么了! “浪酒闲茶?” 潼玉重复着‘浪酒闲茶’这四个字,缓着步子慢慢将身体与阿执靠近。阿执说完便后悔了,她当真是‘酒后失言’啊,红着脸抬头睨着潼玉那‘醉人’的双眸,阿执只觉自己的面颊快要滴血。 潼玉附在阿执耳边,那热热的呼吸轻轻的吐在阿执的脖颈处,暧昧氛围突显,低哑的嗓音悠悠道:“婉婉若想与我浪酒,说便是。” 夹杂着些许暖暖的呼吸气,阿执不敢想自己的脸已经红到了什么地步,忙捂住双颊从潼玉身前逃脱,“谁要与你浪酒!” 看着阿执羞涩难掩匆忙逃离的背影,潼玉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哪里不一样了,从前的他可能永远都想不到自己会变成如今这般‘花言巧语’,不过好在他只对一人如此,也只想对一人如此。 酒馆坐落于西街最西,或许是因为地处偏僻,这段街上除了卖药的药铺,也就剩另一个小酒馆还敞开着大门,荒凉无垠,唯有那么几人走来走去也不过是住在附近的邻居,而位处于西街最繁荣地带的茗铺,阿弃算不上商贾人却在生意上有着寻常人都难以思及到的主意。 这日阿弃刚刚回到茗铺,阿三便急着步子走到跟前,“少爷,有位赵大人在家里候着,说是有要事与您阐明,他还说他手里有您想要的东西。” 阿弃趴在二楼窗边正端睨着对面的红门府苑,听到阿三如此一说却不得不好好想一想那位手里到底有何东西是他想要的。 思来想去,难不成赵孝肃所说的‘东西’,是他最后所问的答案? 阿三口中所提到的‘家’正是与茗铺背靠背坐落在东街的莫宅,这也是阿弃故意买下的宅子,为了方便自己行走,他特地请人在茗铺后墙开了一扇门,过了这门便是东街的莫宅。 莫宅不大却到也雅致,阿弃不是俗人,做事喜欢清静,家里唯有几个打扫屋子和煮饭的下人,顺着院子走到游廊上,没一会便走到了前院,没有主人吩咐,下人是没有权利让客人进屋的。 赵孝肃一改先前官服装扮,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定也想不到如此朴素清雅的老头竟是当今的太师。 赵孝肃见阿弃从游廊走来,远远便行礼下跪,阿弃的狠心也由此可见。 “赵大人,此次前来若还是那件事,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我这院子可容不下您这样位高权重之人。” 赵孝肃跪在阿弃身下,他面容憔悴之下两只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病症而不停地颤抖,即便阿弃再无动于衷也是看得出赵孝肃身体不适的。 可他却并不心软,任由赵孝肃跪在他眼下,那沉到谷底的眸子静静睨着他。 赵孝肃苍老的声音,伴随着他虚弱的身体亦在微微颤抖,冰凉的双手欲伸出拉住阿弃,却不料抓住的是一场空,“殿下,当日云巅峰下您让我问他能给你什么,我为官几十载,有幸得圣上信赖,此次请殿下回宫,圣上只给了我一句话,他让我问殿下,嗟来之食有何所值啊?” 阿弃袖中双手狠狠掐着手心,他的这个父亲从不是一个‘好人’,哪怕认输也要护住自己的那点面子,他心里很是清楚这句话所谓之意,‘坏人’总喜欢威胁别人,而他的父亲何止是威胁,还有讽刺、嘲笑、逼迫。 阿弃扬天长笑,那哀怨的笑声真是冷透了骨子,赵孝肃哆哆嗦嗦跪着朝后退着,即便他也不过与阿弃数次见面,但他早就查过阿弃这些年明里暗里做过的事,他的恐惧不是没有理由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深夜会面 “回宫……我只有一个条件。” 回宫是必经之路,而他必须走的这条路太难,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赵孝肃的心犹如坠落悬崖,正在拼命挣扎时又被阿弃救回一般,他紧紧拉着阿弃衣角,高兴之余也怀揣着些许忌惮,“殿下请讲,只要能让殿下重返皇宫,臣在所不惜。” “我做何事,身边有何人,谁也不许过问,谁也不许插手,若是让我知道了,赵大人应该知晓我的手段的。” 赵孝肃狠狠咽了口唾沫,后背更是一凉,下意识瞥眼朝身后看去,空无一人更是让他全身发毛,煞白的嘴唇忍不住得哆嗦,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臣……臣……定当谨记……臣……这就回宫禀报圣上……” “不用,我自己去。” 赵孝肃当下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这九殿下从小就在宫外,在他看来这名义上的九殿下应该是连宫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的,现下又是想要搞哪出? 是夜,京城四大街一个比一个热闹,一长街的红灯笼更是照得京城半边天都似夕阳犹在一般。东边长街有个高三层,门朝南的地界,人进人出,酒色飘香,艳丽的美女更是层出不穷,两串大红灯笼高高挂在最顶层的屋檐上,照得那门前红影处处。各色佳丽披纱露肩,妩媚非常,嘤嘤绕绕的动人嗓音牵动着整条街上的男人。 就在这万花楼里,有个响当当的人物,她容貌犹似画壁上的神女,娇姿百态,扭动着柔软的身躯,赤脚裹纱,青丝披肩,立在楼上翘首观望,楼下众人皆抬头看去,那倾国倾城的相貌似是这人间的仙子,那些搂着寻常妓女的男子看看楼上又回眼看看怀里的,十之八九都是胭脂俗粉,推开怀里的又忙去争先恐后地上楼寻找美人。 “各位客官留步,那位是贵人,并非万花楼的姑娘,哎呀,你们这群丫头还愣着作甚,快将公子们扶进房里伺候啊!” 一个妇人不知从哪里跑来,伸手便挡住了楼梯口,哄着这帮男人又催促着方才被撇下的姑娘们过来伺候,那些姑娘们都是尘世的俗人,眼里只有金银财宝,拉着那几个公子便往最近的屋里走去。 老鸨好不容易又打发了几个不愿离去的,抬眼看着楼上翘首门外的知摇温声哄道:“摇娘啊,你这赤脚踩地不怕着凉吗?快回屋去吧。” 知摇性子冷淡,纵使妩媚动人,可那双眼从未有过半分温情,哪怕是在他面前。 “知道了,你去忙吧。” 老鸨是万花楼从前的花魁,之后便是这万花楼里的管事,可知摇与她不同,她年轻貌美,不入世,不踏尘,谁也不知她到底是何身份…… 老鸨知道知摇的性子,没有多说什么便忙自己的去了,知摇盼着那个她想见的人太久,纵使她知晓他从不是个愿意来这种腌臜地界的人,她还是盼着。 夜深了,与其说她心思沉重,倒不如说她思念更甚,回到房里,侍奉的丫头已经掌了灯,她无心梳洗,没一会便褪去了外衣躺在了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那熟悉且冷漠的嗓音促使知摇猛得从梦中惊醒,那一身锦袍依旧是刺眼的,从哪里看去她都是配不上他的,可该死的思念还是让她热了眼眶。 知摇偷偷抹了眼角的泪水,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赤脚走向这人,抬眼笑着,压抑而热烈。 “今夜前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是啊,若不是有事,他怎能想的起她。 无光的房内,两人却能真切感受得到彼此,这男人似是很熟悉这里的一切,后退了几步便自然而然的坐下了。 “从今日后,不,从今日辰时后,我或许不会再来找你了。” “为何?” 知摇几乎脱口而出,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不用想她也能猜得到,他那高傲一世的脸上定是静如止水,哪里懂她的心。 “我要去见他了。” 知摇听得出他那落寞的语气,追问到。 “他?宫里那位?!” 知摇不敢多想,自她初识他时,她就知道此人并非池中之物,亦非寻常子弟,他的心思也永远不会落在她的身上。在他面前她是卑微的,唯一能给他的也只有所有,所有她能做到的。 “是,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知摇,我五岁以后便就再没有见过他了,说来我如今竟连他的容貌都想不起来了,但唯一记得的却是我母亲最后的神情。” 知摇自八九岁来到京城便结识了阿弃,两人皆背负着属于自己的使命,摸爬滚打到如今,十几年过去,虽不常见面但却事事相谈。 “阿弃……” “阿弃?哼……” 那窗下微弱的一点光芒照耀到的脸上,嘲讽,可笑,冷漠,讽刺到了极点,借着暗黑的屋子,他轻轻的擦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阿弃……望岐山收留我,莫洞庭养育我,赐我姓,给我名,可我到底是何人……冯落尘……我是冯落尘啊,大齐皇帝的儿子,我是那宫里的皇子啊,我费尽心思只身来到京城来到他的脚下,我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解释,哪怕是恶心的,哪怕是邪恶的。” 那根刺就像是一根永远拔不出来的定海神针,每每想起当年的恐惧,阿弃就如同着魔一般想要复仇,而这样的他也不知为何只在知摇面前展现他的怨。 知摇赤脚挪步到阿弃身边,伸手寻找他的肩膀,可触碰到的却是他的面颊,那颗颗泪水就这样低落在她的手背上,这是唯一一次她真实的感受到阿弃最脆弱的一面。 “阿弃,我会帮你的,帮你得到你要的,帮你除掉你想除掉的。” 知摇不善武力可多智多谋,手下的人手也都是江湖上的人,她的存在对阿弃来说无非是一个更得力的帮手。抚摸着阿弃湿滑的面颊,知摇轻轻为他拂去那泪痕,柔弱的身躯却有着比男人更勇猛和坚强的心。 “对了,阿三所说,当真是你决定的?” 阿弃似是逃避地躲开了知摇再次伸出的手,那强烈的抵触和冷漠突然袭来,“是,必须除掉他们,你这边可有查探到什么?” 知摇被阿弃这孰近孰远的距离逼迫地无地自容,克制着情绪,沉沉道:“没有,我手下的人想尽了办法,但终无果。” “那就来硬的,软硬若都不吃,杀了便是。”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是我何人? “只是这位不似寻常读书人,举止间倒是颇有武人之风,还有他的脚步声极轻,我的人离他五十步之外都被他察觉到了,可见此人也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云巅峰那位留在他身边的人也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此事怕是抢取不得。” 阿弃手指轻轻扣着桌角,谁也不知道他在思虑着什么,就算是近在眼前的知摇也不是次次都能猜中他的心思。 半晌,知摇还在想着如何才能撬开那人的嘴,阿弃就已经下了决心。 “你手下还有多少人,我是说京城里的还有别处所有,一共多少人?” 那透过窗的弱弱微光使知摇无法准确看清阿弃的双眼,她更不知道此时的阿弃已经做好赶尽杀绝的准备,他需要的不过就是使这件事一触即发的力量。 知摇心下盘算了一番,轻轻开口道:“不多,就四五百人。” 阿弃细白的手指猛然一顿,开口道:“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足够了,还有几日就中秋了,我也该把这份‘寿礼’送到该送到的地方了。” 知摇看不清阿弃的神态,可这让人心中只发毛的话无非就是阿弃在告诉她,他要让那些曾经给他带来伤害的人受到报应,而这种报应便就是血债血偿。 就在这一刻,知摇的恐惧越发强烈,她眼前的这人拥有她的爱,甚至她的一切,可她得到的竟连半分的温情都没有,他的眼神还有他每一次沉默的神态都只会让她一次次地心灰意冷。 “既然决定了,我这几日就下令召回他们,鹤声那里,我也要告知于他吗?” 阿弃大袖一甩,急言制止道:“不,他还有别的用处,此事可以告诉他,但只怕他没有那个心来助我,心怀旧恩是他的大忌,罢了,此事还是不用告知于他了,这几日你安顿好人手,等到中秋夜再动手。” “是,那......宫里......” “既然他让我回宫,有些该拿出来的戏码也该拿出来露露手,阿弃无法做的事,冯落尘未必做不得。对了,告诉鹤声,那条大鱼该放出来让韦王见一见了,这么多年了,这条鱼够肥了。” “是。” 酒馆之内,潼玉立在楼上某人房门口,紧缩的眉头尽是对某人赖床的嫌弃,面对着如此熟悉的难题如今的处境却不相同,潼玉微微愣神后不再犹豫夺门而入。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楼下刚起身的宜阳眼里,早就看清这二人之间关系的他先是吃惊,但由于类似情况多不胜数,他吃惊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未婚夫妻之间此举也是合情合理的嘛!但他还是撇了撇嘴,悄声溜去了后院,生怕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被流放在外,毕竟方才之人是张念山啊! 楼上房内,阿执睡姿百态,时不时还有鼾声响起,潼玉坐在房内的桌边静静睨着这‘优容雅姿’,不失一笑。 等了半晌也未见某人睁开眼睛,潼玉这才打着胆子悄悄凑近床边,轻手调戏着某人娇小的红唇,那白皙的肤色配上这红润的唇珠果真诱人,阿执的姿貌不似京城的大家闺秀那样亭亭玉立,娴熟雅静,她的样貌并非寻常人眼中的忧容,可恰恰是如此三分朗爽七分灵动的样貌正巧打在了潼玉心上。 几个时辰后,阿执苏醒,也许是来到了新地方,她看了眼四周陈设确定了自己所在,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微微酥麻的双唇,轻轻摸了摸又舔了舔,阿执只怀疑自己是不是半夜流了太多口水以至于整个嘴巴都是酥麻感。 换了衣服,梳好了妆容,阿执出了房门就不听喊叫着潼玉,宜阳闻声跑来,瞧见阿执下楼来,急忙解释道:“姑娘,少阁主等你许久......出门了......” “嗯?” 阿执打量着宜阳那满脸羞涩的神情,心下只道这小子不会是因为她今天特意挽了飞云髻而看呆了吧。 宜阳哪里知道自己会被阿执想得那么龌龊,看着阿执脸上那红肿的双唇离他愈来愈近,宜阳只扔下一句话忙快步离开,“少阁主出门了,姑娘自便。” 阿执不解,一头雾水的朝酒馆门外走去,那小子定是被她今日装扮吓到了,不过也好,这说明她今日这身行头还算得上‘得体’。 怀揣对这京城的好奇,阿执两手空空便出了门,可惜刚走出没多久,远远便瞧见一熟悉面容,那青色长袍的公子手中提着几包用麻绳缠好的纸包,阿执跳着跑去,急忙质问道:“说,你今日做了何事!” “......” 潼玉神色莫名一慌,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扯着阿执的胳膊往酒馆拽着走,低声说道:“此事回去说。” 阿执莫名其妙,瞥了眼潼玉那张不太对劲的神色,小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一早上不在酒馆,你去做何事了?” 潼玉这才忙松开阿执,轻轻叹了一气,看来阿执是真不知道他早上到底做了什么,不过他也不过是亲了亲阿执,何必如此做贼心虚,如此一想,潼玉负手正正回道:“给你的赔罪礼。” “赔罪礼?” 阿执接过潼玉手中的纸包,还没打开那浓浓的香醇味就扑鼻而来,这可是刚刚从炒锅里盛出来的糖炒栗子啊。 “潼玉,你一早起来就是去买这个?” “不,我还去看了凌才。” “谁?” 张凌才这个人,阿执虽然多年未见过,但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有意无意提起,她的头就好似有个铁锹突然砸向了她,能躲就躲,躲不过逃还不行吗? 潼玉睨了眼阿执,这表情好像不多久前在凌才脸上也看到过,这两人当真是冤家路窄,若是无他在中间,怕是之后关于朝廷上的事情再经过他们二人,结果后患无穷啊。 “想来师父也同你说过了,他可是你在京城最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阿执恨不得吐一口,最可恶的人还差不多。 “张凌才也配?你说他是我最重要的人,那你又是我什么人?” 潼玉这么被阿执质问,有口难言,牵着阿执的手缓缓往酒馆走去,刚走到酒馆门口,阿执便忿忿甩开了潼玉的手,怒气冲冲往后院跑去。 潼玉睨着阿执离去的背影,心情突然沉重,他来京城的目的与阿执不同,若无阿执与凌才互相帮衬,那么他之后所要做的便就毫无意义,除掉韦王这一目标也只会远远无期,而他与阿执对阿执许下的诺言也就不会实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哄 宜阳站在一旁几乎傻眼,在这世上估计也就白婉儿敢对‘玉林箫客’如此这般了。 潼玉愣了愣神,驻足在厅堂内没有再向前追去,宜阳默默走到潼玉身边,小心提醒道:“少阁主,这女人啊,是需要哄的,白姑娘虽然不比寻常女子娇弱,但......” 话还没说完就被潼玉凌厉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默默低头轻轻飘走。 潼玉知道阿执在气什么,不仅是他那句话,更多的是他提醒了阿执,这几日留在她身边只是短暂的,往后更多的日子他都不能守在这里,他相信阿执已经意会到了这一点。 宜阳的话其实没有错,潼玉确实需要去哄一哄后院的‘小祖宗’。阿执坐在储藏佳酿的井口边上,手里扯拽这一根干枯的粮草,她知道潼玉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嘴里故意放大了声音嘟嘟囔囔开始抱怨。 “红豆,你说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啊,怨不得姑姑在冥山寂寞半生就为了不再使自己落世红尘,张潼玉和药不治,我看半斤八两,肯定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红豆嘴里嚼着干草,瞥了眼阿执,默默腹诽,老子也是男的! 潼玉拿了阿执扔到一边的糖炒栗子,轻手解开纸包,耐心听着阿执抱怨的每一句话,手里一个接一个的剥着栗子,很快,一纸包的栗子都金灿灿的呈现在了阿执面前。 “吃吧,边吃边说,我听着呢。” 潼玉对待阿执的耐心足够让背后终日在暗处的暗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吐血,那眼神,那语气,这世上应该是独一份的。 阿执也不看潼玉,利落地接过拿包栗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不说话也没有离开。 红豆冷冷瞥了眼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嘴下的干草嚼的更快了。 潼玉见阿执态度有所好转,挪了挪身子往阿执身边靠了靠。 “我已经让斩风去给师兄传信了,想必过不了几日巧儿她们就到了,这几日我们先把酒馆开起来,到时候人手多了也不会让你太累......我......” “你要走?” 潼玉正愁如何同阿执开口,不过阿执这突然间质疑的反应还是让他暗自心慌,他看着阿执似是哀怨的眼神,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这些酒我打探了一下,先前是青梅圆的人酿的,我想了想,成州那边也有不错的酿酒师傅,曲昭会帮你想办法......” “张潼玉,我再问你,你可是要走?” 阿执再一次打断了潼玉,近乎吼出来的一瞬间,她恍惚发现了自己心底深处对潼玉的依恋。 潼玉抬了抬眉头,婉儿一笑,不顾阿执的挣脱紧紧将她搂入自己怀中,“一切我都帮你打点好了,天影已经在那边等我了,最迟陪你吃完一顿饭我......就要离开了。” 阿执如同天雷轰顶般炸裂,她几乎下意识地紧紧扣住潼玉的脖颈,可她还是明白的,潼玉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如何会因为她一人而牵连更多,她只想在这一刻真真感受潼玉离开前的最后一次温暖。 “去哪,我能知道吗?” 这句话无非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潼玉将头埋在阿执清香的发丝之中,他没有说话,阿执又问。 “那......你多久能回来?” 得到的答案又是沉默,阿执的泪水慢慢涌出,潼玉的离开即代表着她的独立,独自一人撑起这酒馆,独自一人成为秋闱之后张凌才的唯一牵头人,这中间她有太多恐惧和不安,想必在北狄,这里更多的是暗处的敌人,会不会就在她熟睡时,那些偷袭过她的刺客悄悄潜入她的房中一剑刺死她,会不会这周边早就埋伏好了朝廷的人,只等她和张凌才落网,许多的不安和害怕一遍遍在她脑海里重演。 “婉婉,你相信我吗?” 无论是心里,还是现在真切的感受,潼玉都能看得出阿执现下的措手不及,他现在要做的便就是稳定好阿执在这京城驻足扎根。 阿执缓缓松开潼玉,抹着泪水,点了点头。 “我也相信我的婉婉一定会把酒馆撑起来的,秋闱是中秋前三日,巧儿和小橘应该也就在那两日到,有了她们你还担心什么?” 潼玉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的袖口为阿执擦干眼泪,他又何尝能舍得呢。 “我哪里是担心自己,你别忘了,我可是只身在王庭里闯荡过的,就是你,你这一走我连你去哪都不知道。” 这四五年来潼玉对浪荡江湖早已习惯,直到郭瑜去世他整个人就更是没有了为自己而活的念头,可现在不同,他有了阿执有了对阿执的誓言,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是那么不愿意在这生生死死的世道上闯荡。 “你忘了,我还有‘灵’啊,只要有它多远我都能感知到你,再说,你这酒馆附近我安插了不少眼线,你的每一举每一动,我都会派人记下来,这样就好似你还在我身边一样。等到秋闱过了,说不定我会回来看你,你只要想着如何帮凌才解决掉韦王在朝中势力,那么离你我相守也就不远了。” 阿执很久前就有听白子清说起过这个韦王,她对这个人的了解也只极限于他是一个王爷,而且是一个对皇帝很重要的王爷,对于即将要面临的局势,她的不清楚和不了解也成了凌才和潼玉的一大难处。 阿执哽咽着点了头,在她看来只要现在好好留在这里,帮清羽帮与张凌才牵头就是她唯一的任务。 潼玉依旧不放心,又继续说道:“‘七旬’是你调遣暗士的手令,我把天影留给你,还有十几个身手不凡的也都给你留着,毕竟有他们在我也能放心,至于朝廷上的事情,你一定要在秋闱结束后找到凌才,到时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才能真正的成为他的后盾,京城不必成州那样好让人下手,你这几日要勤加练习师父留给你的剑谱,若是天影他们无法护你,你也好有功夫傍身。” 头一次听潼玉说这么多话,阿执是即觉得他麻烦,又担心他这一去也是凶多吉少,可她即使再问十遍,想来潼玉也不会多说半句,她也只得一直点头记住潼玉说的每一句话。 潼玉又嘱咐了几句,看着阿执将他剥的栗子神色平静地一颗颗吃了下去,纵使阿执难得的安静,可他那颗悬着的心依旧难以安稳。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叩见陛下 到了夜里,潼玉带着宜阳从后门骑着马走了,阿执站在楼上亲眼目送着他离开,哪个方向有许多她不清楚的地方,她正猜想着潼玉会去哪里,天影也不知何时竟已经站在她的身后随时听她调遣。 “姑娘。” 天影突然的出声,别说阿执被吓倒腿软,楼下不远处的红豆更是一通鸣叫。 “你小子就不能吱个声吗?神不知鬼不觉突然的出现,吓谁啊?” 阿执扶着楼上的围栏,另一手捂着胸口,一时半会冷静不下来,天影又是个内向性子,见阿执不快他更是不愿多说一句话,从一开始他对阿执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有排斥性的,潼玉将他留在阿执身边,就算他再不愿意也不能违背自己头儿的命令啊,他可不想被遣回云巅峰受罚。 阿执也不是不知道天影的性子,潼玉放谁在她身边不行偏偏将一个最无趣的留下,阿执斜睨着天影哪张厌世的面容哀叹着摇了摇头。 “明日同我去在西街上转转,这酒馆说是个掩护我身份的地方,但也该好好经营,需要银子的地方多着呢,对了,你......” 阿执眼睛瞥了一下天影腰间那锦布布囊,天影意会这女人的不怀好心后忙捂着自己仅存不多的银两后退数步,云巅峰的俸禄其实也不算太过苛刻,但就是清羽帮的众兄弟大多数喜好喝酒,再加上浪荡江湖整日里不是住客栈就是雇刺客的,哪里有那么多积蓄,阿执撇了撇嘴,天影意思已经很明确,她又不能真的去抢,独自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尚河镇的爹娘。 “对了,我怎么把我爹给忘了!” 天影这听见阿执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话,然后便消失在他眼前,想来定是这鬼主意多的女人有要去抢那个倒霉人的银子了。 天影拍了拍手下钱囊,他若是再不将这些积蓄藏起来,怕是那女人又要打它主意了。天影毫不犹豫从楼上翻身跳下,飞身跑向远处。 当晚,阿执考虑到之后有关酒馆的事情,她先是写了信寄给白兴昌,又写了一封信寄给曲昭,潼玉临走前为了方便与阿执联系便为她留下了斩风。斩风挥着翅膀落在阿执窗下,等阿执在它脚上系上信件,它很是识趣的蹭了蹭阿执手腕,长鸣着朝暗黑的天上飞去。 就在当天,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间,大齐皇宫红墙碧瓦,映射出的却是浪潮暗涌,人心叵测。 三丈高的黑石宫墙将那朝廷背后的人隐匿在背后,阿弃独自一人走到宫门口时,他抬着头细细地将这诺高的宫墙看了看,踏进这道门他就再也不是望岐山首徒莫弃,而是大齐皇九子冯落尘。对于阿弃来说,冯落尘这三个字太过陌生,就连他自己都从未开口说过这三个字,纵使他对这个名字依旧带着莫名的回归感,可他还是忘不了儿时所经历的一切,还有他父皇的那张脸。 门口守卫见阿弃久久不上前来便主动上前询问,就在此刻这守卫恐怕再怎么猜阿弃的身份,也肯定不会想到他是皇帝儿子。 “恕在下眼拙,不知公子是何身份,可有令牌?” 这守卫还算客气,毕竟能走到皇宫门前的人若非朝廷命官那也是宫里的贵人。 阿弃不语,深奥的眸中看不出任何别样的神态,他甚至不看这守卫一眼,似是自言自语道:“不是你眼拙,而是有人刻意视而不见。” 守卫不知阿弃在与谁说话,挠了挠后脑勺又靠近了一步,看着阿弃不凡的气质也不敢太过造次,轻声劝诫阿弃,道:“我说这位公子,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界,我看啊,您也不像是什么达官贵人,趁早离开吧,不然即便我不出手赶你,我们头儿也要来赶你走了。” 阿弃轻蔑一笑,饱含深意地睨了眼守卫,开口说道:“在下确实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在下姓冯,名落尘,不知阁下是否可以通传一声,就说弃子冯落尘特意回宫求见皇帝。” 守卫哪里会相信阿弃这番狂言,暗自咋口,别说这宫里没有一位皇子名讳为冯落尘,哪怕是有这么一位皇子,哪里会沦落到面前人这般地步。守卫摆了摆手,冷冷一笑,讽刺嘲笑道:“我说公子,您真以为我这守卫白当的?快走吧,别在这里挡着宫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守卫厉声吼着,一时半会就引来四周许多百姓围观,城楼上的手令也闻声赶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阿弃,摸索着下巴好似回忆着什么,“敢问公子可从望岐山来?” 阿弃抬了抬眼,面色依旧冷淡而不失一分一毫的气度,沉声道:“是。” 那首领瞬间僵住,今日一早就有太师府的人前来传话,说是有位望岐山来的贵人要来求见皇帝,他原本并未在意,可现下一问,眼前人气度非凡又有着一张脱俗的面容,不是贵人还能是谁! 首领忙拱手行礼,命令手下遣散了周围的百姓,一边客客气气地将阿弃领进了宫门,一边呵斥着手下的有眼无珠。 阿弃先是被那位首领领进了宫门,没走几步便就被已经在鹏德殿不远处候着的公公迎着往另一处走去。 那公公似是知晓阿弃身份可却偏偏没有再那位首领面前说破,恭恭敬敬迎着阿弃往皇帝的寝宫鹏德殿走去。 直到进了鹏德殿的大殿门,随着身旁一个个太监宫女下跪行礼,阿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背后正立着一位身着金色蟠龙锦衣的男子。 就在这一瞬,阿弃内心深处的恐惧默默攀岩到了他的心口,随着那猛烈跳动的心口,他的背后和额头的冷汗也在一滴滴往下落,睨着面前这人壮硕矫健的身姿,还有那莫名熟悉的威慑力十足的眉宇,阿弃突然觉得当年的那一幕又要重演。 脚下跪着的公公意识到阿弃的无礼,低埋着脑袋小声提醒道,“跪下......快......” 阿弃哪里会听不见他的提醒,可是恐惧之后的愤怒正欲上窜,他可以恐惧,可是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他有能力反抗,甚至有能力推翻,可是在没有查清楚一切事情之前,他只能将自己心里的火努力压制。 阿弃脖颈处的青筋暴起,手中的拳头也随着这位皇帝的出现愈捏愈劲,直到没了血色。 阿弃最终还是妥协了,他重重跪在了地上,清脆的头撞地声阵阵传入冯易玄的耳朵里,很快他又听到,“草民......冯落尘叩见陛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攻打北狄 明明是自己的亲儿子,冯易玄愣愣地看着脚下的年轻人心底里隐隐有些陌生的抵触,挥了挥手命周围人都退下,淡淡道:“起来吧。” “谢陛下。” 冯易玄挥着身上金灿灿的蟠龙登天一步步走到大殿上的龙椅前坐下,睨着那张貌似熟悉的面孔端详许久,沉沉开口道:“朕不是让你随着太师前来上朝吗?为何今日早朝不见你啊?” 在这满地黄金的皇宫里任谁也不敢对天子怒颜,即便阿弃现下还算得上处处遵循着规矩,但那脸上的怒意却是明摆着的。 阿弃拱手一字一顿道:“回陛下,草民一介商贾人士如何登得上这百官皇族贵胄的朝堂,请陛下恕草民抗旨之罪。” 冯易玄暗自盯着阿弃的每一个神态和动作,越是规规矩矩不出差错他越是觉得这个儿子心有城府。见阿弃又跪在了地上,冯易玄冷冷轻笑,暗自嘲讽他这个在外漂泊了十多年的儿子。 “商贾人士?朕听说你在永安有不少商铺,这几年风风火火也赚了不少银两,怎么,可是望岐山待不下去了?还是你故意而为?” 阿弃低着头,冯易玄看不清他的神态,这偶然间的质问无非就是想要阿弃明白,只要是他冯落尘想要的一切都得朝他这个当皇帝的老子伸手,若是不伸手‘讨要’他就只能靠着自己一步步爬上来。 阿弃手中的拳头自见到这个父亲后就再也没有松开过,而眼下冯易玄此番话更是让他头皮发麻,这皇帝手里的‘嗟来之食’他选择不要,可该给他还有他母亲的名位,他也是要好好论一论的。 阿弃缓了许久,终还是硬着头皮淡淡道:“恩师养我十余年,授我武艺,教我做人,我今生今世都不会负他,至于我为何来到永安,来到皇城脚下,父皇当真不知吗?” 阿弃猝然抬眼朝冯易玄看去,伪装实在累人,在他这个父亲面前既然本就没有什么说不破的,那倒不如痛快些。 冯易玄陡然看见阿弃那充满怨恨的眼神,心中默默颤抖,他也是不久前才得到了关于自己小儿子的消息,当他知道那最小的儿子竟然还苟活于世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恍惚间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你出身望岐山,又决心回到永安,那你为何不设法让朕接你回宫!难不成在外漂泊好的过你皇九子的身份?!还是说,你非要朕向你低头,亲自迎你回宫!” 皇帝果然是好脸面,就在这时阿弃默默露出了一抹骇然笑意,冯易玄微微一愣只觉后背一凉,但天子之威岂容侵犯,冯易玄大怒,就在他想要将手下镇纸扔出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意识到了一点,此次冯落尘回宫会不会是他中计了。 “父皇息怒,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父皇倒是不如看一看我的本事。” 阿弃自然猜出了冯易玄的心思,他也不拐弯抹角,谁让这朝廷里如今无人可用,若是冯易玄到现在还不重视他这个在江湖上有些势力的弃子,那他这把龙椅到不如趁早让给韦王冯易朗。 阿弃见冯易玄默默放下了手中镇纸,又继续说道:“五皇兄被废,韦王若是没有插手,想必您也不会相信吧,他能废您一个胳膊就绝对会有野心废您一条腿,算一算,如今朝廷里您的人怕是我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可韦王不一样,御史台、大理寺、中书省各个都有他的人,此次秋闱中更是不知有多少都是他门下客的人,父皇若还是只守不攻,你身下的这把龙椅怕就要易主了。” “放肆!” 随着这一声怒吼,那镇纸还是被冯易玄狠狠摔在了阿弃脚下,不过只有这样他才能让所有的计划不差一毫的往后走。 “父皇,既然我回来了,那么我就不会让属于您的东西易主他人。” 冯易玄冷哼一声,讽刺地瞟了眼阿弃,冷淡道:“就凭你也能除掉冯易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人在江湖这么些年,虽然远在万里却时时能听到不少关于韦王的消息,父皇若是不信我,大可不必迎我入宫,反正我逍遥自在惯了,进了这四角天也是没有安生日子了,倒不如在我的宅子里乐得自在。” 阿弃负手细细睨着面前的皇帝,他若是不让他看明白如今形势,别说他这一趟白来,就是日后他想要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冯易玄如何听不明白阿弃话中的威胁,拧着眉头强忍着心中怒火,谨慎思虑后还是听了阿弃的话,低声问道:“你有何良策?” 阿弃骤然眉开,暗自叹了口气,从容将自己所想一一道出:“冯易朗能废了父皇的一条臂膀,那咱们也要乘胜追击不仅砍断他一条腿,还要让他心存忌惮。” 冯易玄似是明白了阿弃的意思,揉着眉头一脸苦涩,“你要是想动大理寺卿韩百铭,朕劝你还是谨慎些好,此人......” “我要带兵攻打北狄,取了宁圳的狗头!” 一时间,冯易玄只觉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听错了阿弃的话,近乎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阿弃拱手深深一鞠躬,再次言明自己所想,“父皇,宁宣不仅被废了周身经脉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废人,更是在宁圳眼里成了一个被废的王子,如此局面若是不等我们出手,南国还有冯易朗也不会坐以待毙的,若是能降服北狄,收回北地,那么我们大齐将不再忧于外国侵犯,您若是再不出手,只怕冯易朗会与北狄联手预谋篡位啊!” 阿弃的意图不算太假,只是说了一半给冯易玄,而至于另一半意图,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冯易玄手下颤抖,他从不知自己当年丢弃了的儿子会有如此野心,北狄即便没有了宁宣也是一只瘦死的骆驼,哪里会那么容易被推翻。 犹豫之际,阿弃见冯易玄迟迟不做决定,只好又厉声言明:“父皇若是担心此战胜算不大,儿臣愿领兵亲自出征,为父皇争夺北方地域。” 冯易玄挑了挑眉,若是方才他在担心出兵的不利,那么现下听了阿弃之言,他担忧的可就不止这一点了,对于阿弃的野心也将会是他应该忌惮的重要一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茗酿 思衬良久,夜以见深,冯易玄依旧没有做下决定,只得留下阿弃在宫里住下,阿弃刚一出殿门,只见身后一个脚步匆匆的太监往宫门方向跑去,阿弃浅浅一笑,他这个皇帝老子果真疑心不小,一举一动都是小心再小心,不过他倒是不担心冯易玄会不会出兵,现下更应该担心的是宫外知摇那边,若是这两步棋他都走错了......不,他不会错...... 翌日清早,阿执很早就将天影从楼下客间叫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闲逛,阿执之前在尚河镇哪里见过如此人多热闹的街市,带着对许多新鲜玩意的好奇心,阿执左窜右跳,天影一路上都耐着性子盼着这‘小祖宗’能够安生些。 这么一来二去左右进进出出,西街上的许多店铺都被阿执逛了个遍,好不容易‘小祖宗’想找个客栈吃碗面,天影也是默默叹了口气,谁知刚进了客栈坐下,‘小祖宗’就一直盯着对面的万花楼看个不停。 天影心中莫名‘咯噔’猛跳,看了看对面万花楼,悄悄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坐在了阿执正对面,阿执睨着对面一本正经面无任何波澜的天影,抬了抬眉,低声问道:“喂,我是身上有臭味吗?干嘛坐那么远!” 天影轻轻咳了咳嗓子,面色微红,摇头回道:“没,我不习惯与人太过靠近。” “......” 阿执被天影的话堵住了口,也知道天影并不是能开得起玩笑的人,无趣之余只好抬着脑袋想要看清楚对面酒楼的名字。 天影瞥了眼阿执,见她依旧对对面‘酒楼’抱有好奇心,自己也只有快快将手下的面条吃完迅速带着阿执离开。 “你这是作甚,又无人撵你,细嚼慢咽,好好吃面!” 天影这还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丢了脸,面色一阵白一阵红地吃完了眼前一大碗阳春面,直到他都已经喝光了面汤,他才发现阿执手下的面近乎没有动过。 “姑娘快些吃,我们还有东街没有去。” 阿执视线从未移开过对面万花楼,只等天影吃完了面带她到对面奢华的万花楼里吃好的,天影似是瞧出了阿执的心思,偷偷捂住了自己腰间不多的几块银两。 “吃完了?吃完了,我们去万花楼里逛逛吧。” 说时迟那时快,阿执正要起身往门口走去,背后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混混嘲笑道:“不知谁家的闺女如此不识大体,竟连青楼都不知晓,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你想多了,人家万一是走投无路想要卖身呢,嘻嘻嘻” “我看这丫头有那么几分姿色,等她进了这万花楼,咱哥几个就去好好舒服舒服......” 阿执若是听了这话还不明白万花楼是何地界,那她这么多年就白活了,还未等阿执出手教训那些市井混混就听到身后一阵阵叫喊声。 若说天影嫌弃阿执许多做法,但是好歹也算是他家少阁主未过门的媳妇,哪里任由他人侮辱,等阿执回眼看去时天影已经收手。 “姑娘,我们走吧。” 云淡风轻果然只适合江湖高手,阿执嘴角浅笑,瞪着背后全部瘫倒在地的几个人恨不得吐一口口水。 临走前也不忘给自己的酒馆打个名声,高着嗓门喊道:“你们若是还想舒服舒服,我在西街最西的酒馆候着你们,当然,只要你们敢来。” 那几个市井混混听到阿执大放言辞哪里敢再多嘴一句,一个个皆慌忙朝门外逃窜着离开了。 阿执得意一笑,拍着天影肩头夸赞道:“没想到带着你这个‘愣子’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天影面色一僵,他再怎么不苟言笑也算不上‘愣子’啊,至少武功高啊。 两人兴致勃勃出了客栈,而就在这时对面万花楼内缓步走出来了一位艳姿绰约的女子,此女不过迈出万花楼一步就有多人回眸看来,那天仙般的容颜当真是举世难得,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扎眼都有着诱人心魄的魅力。 “这不是万花楼的招牌吗?” “是啊,她可是从不轻易露面的,没想到当真是个美人啊......” “哥几个,今晚去万花楼瞧瞧?” “......” 一时间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无论男女老少皆朝此女看来,天影睨了眼身旁紧紧盯着那女子看个不停的阿执,二话不说就想拉着她离开,生怕她干出来什么他意想不到的事。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那万花楼里出来的姑娘突然间多了起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抱着一个黑色坛子,那些个坛子在那宛若天仙的女子面前摆了好几排,阿执细细瞧去,那坛子上都贴着红纸,红纸上写着的正是一个‘酒’字。 看见这声势,阿执哪里还能走得动路,忙甩开天影拽着自己的手,此时哪里还会想天影伸手拉她的莫名举动,头也不回的朝那些个酒坛走去。 那香肤润泽,白面红唇的美人见来往路人都围观了过来,点了点头示意身旁丫鬟开口说话。“各位既然都已经聚集在此,那么我们的‘助秋宴’也就开始了,谁家若是有两日后要去参加秋闱的公子,可以前来填了名字,等届时放榜,只要是高中的公子都可以将这些‘茗酿’搬走。” 听到‘助秋宴’要开始,周围所有人都开始跃跃欲试想要去给自己家儿子填上名字,可就阿执和天影一头雾水,为何中了榜就可以得到这些个名酿呢?难不成是因为这酒很有名气? 天影见阿执对这‘助秋宴’兴趣不大,正想开口说服她离开,谁知阿执先开口拉着身旁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娘问道:“老婆婆,这‘助秋宴’到底是做什么的啊,为何只有家里要参加秋闱的公子能填名啊?” 那婆婆细细瞧了阿执一遍,看着阿执像个外乡人便笑呵呵回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助秋宴’上的茗酿乃奇人所酿,醇而甘甜,不辣不烈,可就是让人喝上一口就能美梦三天,而这‘茗酿’正是万花楼的主人所酿,这酿酒人为了不让‘茗酿’只成为人人口中传说的佳酿,所以每三年就会借着一个名头送给咱们,这已经是第三年了。” 阿执约么懂了‘助秋宴’之意,可最让她感兴趣的却是这近在眼前的‘茗酿’,不苦不辣反而甜,这到底是是什么口味的酒啊? 阿执睨着那一排排近在眼前的‘茗酿’生生咽了口口水,而身旁立着的天影也很快瞧出了这‘小祖宗’内心的想法,以一种嫌弃到极点的眼神瞄了眼阿执,不由得摇了摇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客源不断 万花楼外一时间锣鼓声天,阿执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喜庆更带着一颗想凑热闹的心硬是拉着天影在门前排队。 秋闱每三年一次,而今年却是往年来参加人数最多的一年,各处才华横溢的公子们都在京城齐聚,阿执好不容易派上在了队伍前头,那边上的‘茗酿’更是离她近在咫尺,她端睨着那坛佳酿渐渐‘求尝若渴’,大眼一转偷偷将天影拽来紧挨着自己,不一会儿身边只剩下阿执一人。 眼看紧在自己眼前的大娘填上了自己儿子的名字,正当这大娘喜滋滋地准备转身离开时,不知脚下被何物滑倒正巧迎面撞翻了一坛‘茗酿’。阿执回眸看去眼角笑意渐浓,看着四周无人伸手去扶这貌似富人家的老人家,她嘴角笑意更浓,二话不说连忙伸手去扶这老人家,可也不知是不是这‘小祖宗’刻意的,一个不留神又是迎面朝另一坛‘茗酿’扑去,连带着老人家也是一屁股又坐进了酒水里。 四下里的邻居街坊皆慢慢挪动着步子围观了过来,万花楼外的喧闹声突然间增大,为首的一个丫鬟急匆匆穿过人群来到阿执面前,气呼呼地指着地上二人大骂。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姑娘难不成和这位大婶一样腿脚不便?” 阿执这时哪里还会在乎这丫鬟的怒气,满心里都在等着天影为自己偷的佳酿,当下瞥了眼身边怒火冲冲的小丫鬟嘴角邪笑着回道:“是啊,那姑娘你说,谁见到这‘茗酿’能走得动呢?” 那丫鬟见阿执立起来后整整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仰着个头默默后退了小半步,支支吾吾说道:“你砸坏了我万花楼的酒,就不能拍拍屁股走人,至少......也该留些银两赔给我......” 阿执看着这丫鬟稚嫩的小白脸,负手笑道:“好啊,我就住西街最西边的酒馆,你明日来找我,我定不会拖欠你的,对了,你这酒方才不小心滴在了我的嘴角,惭愧惭愧,我也是一不小心舔着了这一滴,虽是好酒,可惜却太过甘甜,我江湖子弟如何能喝得此等‘甜酒’,若是诸位不嫌弃,我那最西边的酒馆近日刚开业,只要是江湖人士和贫家子弟皆可赊账痛饮......” “大胆!” 阿执正奋声力竭借着万花楼的热闹为自己造势,也不知谁如此不见眼色冒然冲了过来厉声打断了阿执的话。 众人回眸朝万花楼敞开的大门望去时,只见方才那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正这直挺挺的腰板怒目直勾勾地盯着阿执走来,一时周围的唏嘘声渐起。 “这不死万花楼的招牌吗?” “是啊,听说那些恩客都叫她摇娘。” “你等着吧,这冒冒失失的丫头指定要出事。” “谁说不是呢,这万花楼再说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黑道,谁敢惹万花楼的人啊。” “......” 众说纷纭,一一落进了阿执耳里,睨着知摇那张绝世的面容,阿执没有多想只是在回忆,这张脸貌似在那里见过...... “你是何人?我们可曾相识?” 阿执哪里会识颜观色,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哪里管对面是何等身份,何等地位。 知摇稍稍眯了眯眼,默默在心里盘算着,睨着阿执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面孔心中微微一震。 “不曾,敢问姑娘为何故意打翻我万花楼的‘茗酿’?” 阿执没有回话依旧在脑中重复自己近几日见过的面孔,很快那张熟悉的脸便被她细细回忆起。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前日铁铺外穿红袍的男人,不过......原来你是个女的啊。” 此话阿执没有想便脱口而出,听到这句话的人更是比阿执震惊千倍,当日的红袍男子就是这万花楼的主人,他更是这京城商贾之首,甚至有人传言此人富可敌国,金玉堆山。 知摇早已见过比这更大的场面,就凭阿执这三言两语哪里会有人相信她的鬼话,一个男人莫名被人指认为女人,无论是谁都不会那么轻易相信。 知摇仰天一笑,貌似在嘲笑阿执的无稽之言,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心虚,“可笑,万花楼的主子再怎么惹人恨,也用不着你一个丫头片子来污蔑,来人!给我将这个女人带走,以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准她踏入西街半步!” 知摇话声刚落,万花楼里就涌出了四五个大汗,阿执在北狄摸爬滚打了几个月哪里会怕这么几个小喽啰,更何况昨夜她翻看了几页‘圣凰剑法’正愁没有地方试试身手,不等那几个大汗出手捉她,她就已经出手擒拿眼前为首的一人,快而不乱,唯有力道弱了几分,但这一点还不至于让她陷入困境。 前面两个大汗出手几次都被阿执轻易躲过,后面另外两个大汗正欲出手时,他们竟突然感到膝下松软一时间同时朝阿执面前跪了下去,阿执拍了拍手回头又睨着方才刚爬起的两人,得意的笑容尽在面上,那为首的大汗气不打一出来,闷喊着嗓子朝阿执挥过一拳,阿执说时迟那时快,不躲不退,嘴角噙起一丝邪恶笑意,伸手就朝那大汗的拳头上拍去,正当众人都以为阿执自不量力之时,只听一声响亮的嘶吼声响彻整条西街。 那大汗正半跪在阿执脚下,一手捂着另一手咬牙闭口闷声忍耐着,白煞的面容滴滴冷汗不停下落,阿执轻轻笑望着一旁的知摇,耸了耸肩似是在说‘是你的人太弱,与我无关啊。’ 知摇睨着阿执不骄不躁还颇有几分挑弄的眼神,手下拳头紧握,可是她已经先派人出手伤人了,若是再她不依不饶,别说这么光明正大被人看了去,就是官府那边她也不好说,即便她是黑道上的人,可也不能在人面前欺人太甚。 知摇咬了咬牙默默克制住了自己心下里的火气,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手下愤愤道:“还嫌不够丢人?!” 很快又回头睨着阿执,迎上笑脸故作奉承道:“姑娘如此好得身手真是让知摇钦佩不已,不知姑娘可愿入我万花楼尝一尝这‘茗酿’,也好给我一个机会结交姑娘这位朋友。” 阿执处世不惊,即便没见过多少人世风浪,可这鸿门宴她还是瞧得清楚的,噙起一丝那一琢磨的笑意,负手淡定回道:“不必了,此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不对在先扰了万花楼的‘助秋宴’,若是姑娘肯赏脸,明日我在酒馆等着你,告辞。” 阿执说完头也不回地负手悠悠离开,似是前面的事情在她眼里当真不值得在意,不过经过她这么一闹,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的酒馆从明日起一定客源不断。 第一百三十章 思念过甚 天影遵从了‘小祖宗’的话,趁乱顺走了两坛茗酿,一路上为了躲避鱼龙混杂的主街,不是翻进别人的院落就是绕过狭长的巷子,这么一番窜逃可是让他费了不少功夫,回到酒馆他直直冲到厅堂的茶壶旁闷了一壶水下肚,满脑子都是方才狼狈的一幕幕。 阿执这么一闹腾不仅顺走了茗酿,而且还给自己的酒馆拉拢了不少客人,回到客栈坐在厅堂里别提她脸上有多高兴。 “天影,快去给开一坛茗酿啊,别等明天客人来了争着抢着要了去。” 阿执只想着被天影顺走的那两坛茗酿,根本没有在意天影恼怒的火气,见天影闭眼坐在另一旁的木桌上一动不动甚至都不看自己,阿执似是被人浇了一头的冰水,瞬间没了兴致。 “既然这样,那就只好我独自享用喽。” 阿执也不管天影神色,抱了旁边的茗酿就往后院走去,刚走到自己房门口就被一个壮硕的身影下了一个激灵。 “我的娘啊,你干什么!” 天影的功夫即便阿执只见过一两次,但她很是清楚此人手法的高深,能眨眼间移步到另一处,别说腿脚功夫了得,那敏捷如雷的身手定也是傲睨群雄的。 她这么一通乱喊,天影丝毫不在意,指了指阿执怀里的酒坛,面无神色缓缓说道:“少阁主说过,你不能喝酒。” 阿执气不打一出来,难不成潼玉不在天影为‘王’了? “你别拿他压我,即便是他在,他也挡不住我,你让开!” 阿执态度强烈,她觊觎的东西当然不能错过一刻去享用。天影定定立在阿执门前只顾伸着一只手想让阿执自己将茗酿交出,眼神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我说天影,你今年贵庚啊?看样子也没比我大多少啊,不过一坛酒而已,你我一同享用有何不可?至于如此斤斤计较吗?” 阿执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可天影态度似乎没有变过,见阿执倔强得不愿意将茗酿交出,他也只好伸手去抢。 “你疯啦?你竟为了一坛酒要跟我动手!” 阿执一手将酒坛护在腰间,另一手很迅速地挡住了天影,怒火犹然而生,没想到眼前人竟是个比张潼玉还‘木头’的‘木头’! 天影也不给阿执脱口大骂的机会,一个闪影掠去,阿执手里的酒坛就已消失不见,连带着天影也消失在了她眼前。 阿执惊讶天影身手的同时,一股火气也瞬间爆发,生踹开自己房门撒气,可刚踏进屋子就觉得自己方才太过窝囊,难不成他张潼玉真要束缚她喝酒? 阿执知道天影就在附近,哪怕天影不在这附近,清羽帮的暗士定也在这附近,她指着附近能看见的一切跺脚大吼道:“天影!告诉张念山,他不让我喝酒,他就再也别回来了!” 远处某地某张姓男子莫名打了一个喷嚏,身边留守在他身边的宜阳闻声询问道:“少阁主身体不适?” 潼玉坐在河岸旁的大石块上将披风紧了紧,摆手道:“无妨。” 宜阳睨了眼潼玉,咧嘴笑说道:“我曾在北狄听说过一段话,这打喷嚏不一定就是找了风寒,也有可能是......思念过甚......” 潼玉随意将手里把玩的石子掷出,正巧打在了宜阳胸口,神色凛冽又带有些许沉重,“胡说什么,还不快去看看人来了没。” 宜阳揉了揉胸口,虽然不疼但也感觉到了有那么一些些力道,撅着个嘴忙朝着一旁树林走去。 潼玉捂着鼻子思起方才宜阳的话,无意间想念起了某人,嘴角默默勾起了一抹柔情的笑意。他离开酒馆之后,关于阿执的消息每隔几个时辰就会有人传来,思起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对阿执和凌才之后的担心也愈来愈重。 “别来无恙,兄长。” 这熟悉地声音,潼玉就算不回头看去也知道是他。 “你晚了半个时辰啊。” 潼玉缓缓起身回眼看去,不由地愣了愣神,鹤声不过比他小了一岁,当年少不经事惹了祸事被仙老下令赶出了云巅峰,潼玉这几年在江湖上也算是对他有些或多或少的照顾,两人几年未见,但还算说得上有些兄弟情义,而如今潼玉看着已经高出他半头的鹤声,那双暗藏冷意的眸子竟让他生出了许多陌生。 鹤声照着云巅峰的礼仪还是恭恭敬敬拱手鞠了一躬,潼玉也回了一礼。 坐在河岸旁,夜色渐浓,冷风呼啸而过,潼玉倒弄着眼下摇摇欲灭的篝火,沉沉开口寒暄道:“师兄说几年前他在颍州见过你,或许他还是有愧疚的,怕你记着先前的事,所以没敢上前认你。” 鹤声性情多变,至今都无人知道他生于何地,姓甚名谁,‘鹤声’二字也是多年前一位江湖侠客随口取的,即便是当年与他关系较近的潼玉也无法将他的从前和他的脾性摸得清楚。 鹤声浅浅一笑,淡定说道:“都过去了,无所谓惭愧不惭愧,如今云巅峰的兄弟们只要各自安好,足矣。” 潼玉依旧倒弄着篝火,加了几根柴进去,似是无意又似是有意的问道:“在颍州时,你可见过师兄?听说当时你骑着马直接进了城,师兄说你从他面前过去,急急忙忙的,貌似是去找人。” 说完,潼玉抬眼似是审问的目光直直对着自己对面的鹤声,鹤声也不逃避,爽声笑了一笑,回道:“兄长是要问我有没有见过师兄,还是想要问我要去找何人?” 潼玉默默一笑,摇了摇头,“这都不是我要问的,若是你想说,我倒是可以听一听。” 鹤声笑意一僵,面上似是和蔼犹在,眼神里的冷漠却悄悄显现了出来,“兄长此次前来寻我,难不成就是要听我说这些?我不否认,但我也不想承认,兄长还是有话直说为好。” 高手过招最怕的就是直面应战,潼玉面对既熟悉又陌生的鹤声的同时,心中亦冉冉升起了对鹤声的层层失望和心寒。 他拧起了眉头,以端正而严肃的面容一字字问道:“是韦王?还是北狄?你可知随便是这二者其一就都有可能至大齐于死地!” “那又如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断袍 潼玉还是知道了他最怕,乃至清羽帮最怕得到的结果,可他此时还不知道的是,这所有的一切并不是突然降至,而是早有预谋,对于这个他还带有一丝愧疚的弟弟,此时他只期望他不要再一错再错。 “如何?你以为冯易朗成为大齐的皇帝,你就可以荣华富贵,安享一生?他的狼子野心,师父在几十年前就看到了,他的手想要伸到的地方,何止大齐!还有北狄,宁宣落马,宁圳就像是被人断了手足,他现在就在等韦王与他合谋篡位,如果之后他们事成......” 鹤声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从前他对潼玉有多尊敬,现在就有多厌恶,那端肃的面孔在他眼里就是傲慢到了极致的趾高气扬,他终于还是爆发了,“他们事成事败,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无路可走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兄长,你不会懂的,你出生就是贵人,你有爹有娘,到了云巅峰你还有师父,有清羽帮的众兄弟,甚至你还有门当户对的亲事,可我呢?我是乞丐养大的,没有爹娘,甚至没有名讳,我好不容易有了名字被人带回了云巅峰,我原以为我往后不必再为吃饱一顿饭而伸手讨要,可结果呢?曹起良容不下我,你们口口声声尊称为仙老的那个人甚至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你眼睁睁看着我被赶出云巅峰却什么也做不了,你以为这几年你帮我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我用不着你像打发乞丐一样的关照我,因为现在的我对于你,势均力敌!” 潼玉从前哪里听到鹤声对他说过这些,那些悲惨的年少经历他更是想都没有想过,看着鹤声那白净的面容他最多猜想到的竟是哪个富人的弃子,可现下他听了鹤声此番话,只觉心如刀割,若是他当年竭尽全力说服师父,会不会就没有今日的鹤声。 “在牙子山想要刺杀白婉儿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了白婉儿去挡韦王的路!但是既然你插手了,就该为你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是吗?付出代价的难道不该是你?” “我?你还不知道吧,秋闱一过,这天下到底是谁的,还真不好说呢,或许韦王根本用不着去和宁圳联手就可以轻易得到他想要的。” 鹤声能如此说,想来定是韦王又在预谋着别的事情,这一点不用鹤声自己表明,那藏在暗处的威胁已然在潼玉心里潜伏着。 “他能谋的除了大齐江山,还能有什么,还会是什么!不顾江山社稷,百姓性命,即便称帝为王,在大齐子民眼中也不过是个遭万人唾骂的千古罪人,一个靠篡位而杀兄弃义的贼人!孰是孰非,你分不清吗?你的道义被狗吃了!?”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潼玉不仅是在指责韦王的肮脏手段,更是想要唤醒鹤声最后的良知,毕竟曾经的鹤声也不过是个至白至净,不经世事的少年。 鹤声双眸净澈而充盈着无底的绝望,对上潼玉那双想要挽回他的深情,鹤声手下的拳头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渐渐松开。 韦王对于鹤声算是半个棋子,一个可以让他在许多人面前威风十足的棋子,更是在许多时候给他无人敢挡的底气,这几年他依旧颠沛流离,可是内心却是实实在在的,鹤声不得不承认他在韦王和潼玉之间犹豫了,甚至他能看得清这些黑白,可是依旧做不出一个抉择。 他眼神微微颤抖,默默蹲在了河岸旁。 潼玉算是了解鹤声的,他在京城这几年不过是被这些绚丽的金钱地位遮住了双眼,真正的鹤声永远不会背弃道义而去脏了自己的手。 潼玉见鹤声久久没有回头,沉沉叹了一气,说道:“回来吧,迷途知归,不晚的。” 水波被那月光照射地波光粼粼,就像是天上璀璨而耀眼的星星,一闪一闪,貌似从不会泯灭一般。 鹤声沉默了许久,回到云巅峰对他来说真的是好的归路吗?曹起良已经远走,如今的云巅峰唯有潼玉一人在仙老座下,他若是回去是不是就可以拜师了? 怎么可能,仙老如何会收一个叛徒为入门弟子,即便不在墨里,离得近了,也不会是白的,他的第一步就错了。 鹤声终归还是选择了自己已经走上的殊途,他缓缓起身对上潼玉那期待的双眸,他笑了,那笑容就像是许多年前的少年时的他。 “想好了?师父一直在云巅峰等你。” 潼玉这话不真也算不上假,仙老当年其实是喜欢鹤声的,说仙老在等他也不算骗他。 就在潼玉已经满眼期待鹤声能点头答应跟他一同回云巅峰时,一个剑光瞬间从他眼前闪过,一段玄色衣角悠悠落在了他的脚下。 那剑还被鹤声紧握着,而那眼神却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清澈,那深黝无底的眸子就像是能将人推开千里之外的一双手,冰冷而无情。 潼玉微微颔首,也不管脚下的断袍,用那决绝到了极致的双眼怒视着鹤声,重重说道:“断袍,好,我张念山自今日起与你就像这断袍,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即便在这茫茫江湖上碰了面,也只是敌人。张念山,告辞。” 潼玉心思沉沉,转身离去的每一步都似千斤重,此时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有个少年在韶天门外第一次见他,隔得老远便唤他‘兄长’...... 鹤声睨着潼玉离开,此人对于他何止是一声‘兄长’那么简单,突然间他似是想起了某事,那埋在心里的良知还是让他高着嗓子对着那背影喊道:“玉林箫客!你说一个人若是无手可还能执剑?” 潼玉没有回身看去,那悠远的声音却好像一根尖刺凶猛的扎入他的心里,可是如何才能断了一个人的手,这个人又是谁呢?当他想明白时,那根刺就似是瞬间化成了一把刀狠狠的插在他的心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成仙酒馆 就在这一晚,一个无人的山丘上,一阵阵清脆而扬长的箫音响彻大地,这是潼玉得到琗玉长箫之后唯一一次吹响了‘悠悠之音’,那暗黑的山林里没有多久便不停歇的响起‘沙沙’的叶落声,似是被什么招引,一个个黑色身影都集聚在了那山丘上立着的男人面前。 ...... 一日清早,西街最西的小酒馆门外,某女子正催促着一位壮硕男子将她连夜赶制出来的招牌挂在了酒馆门外的柱子上,那金灿灿的四个大字正正对着整个西街,刚一挂上就引来不少街坊前来围观。 “成仙酒馆!” 刚走到酒馆门前,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就皱着眉头,撵着胡须喊道,似是看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 阿执闻声回眸看去,瞧着这第一个客人这么快就被她的字吸引,忙不停跌地就将人拉进了厅堂,那老头对这酒馆也算好奇,刚落了座眼前就出现了一坛子青梅酒,他隔着老远就闻着了酒香,抿了抿唇毫不客气就给自己倒了一碗。 “如何?” 阿执坐在这老叟身旁,睁着大眼睛等着他品鉴。 “好啊,味道纯正,青梅酿香,好酒啊。” 老叟撵着胡须抖了抖广袖正欲再来一碗却被阿执拦了个刚好。 “老人家,你只喝不行啊,这外头还有人没尝过呢。大家伙都进来尝尝吧,这老人家一看就是品鉴了多年佳酿的酒圣人,他都说好,大伙又为何不能来尝尝?” 阿执一手拦着老叟眼前的酒坛子,一手对着门外五六个宾客招手,这么一来,不仅酒馆里热闹了,就连门口的街市也比往常纷杂了不少。 天影见阿执一人忙不过来,自己也不好在一旁傻看着,思起这周围天天监视自己的‘兄弟’,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帮着阿执为那些宾客斟酒。 有的喜欢尝酒的夫人见一个清秀小伙为自己斟酒,笑得嘴都合不拢,一旁坐着的丈夫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妻子对着一个年轻男人妩媚,只顾自己手下的一碗酒,香甘而醇,算不上名酒,但一定是少有的好酒。 “......小姐......” “......姐姐......” 酒馆内热闹不停,酒馆外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正巧小橘和巧儿跟着曹善就在这时马不停歇的从后院闯了进来,阿执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回看了一圈才在后门处看见了巧儿。 “你们可算来了,我的巧儿怎么瘦成这样了?” 阿执小跑着过去,一把抱起巧儿,那熟悉的小胖脸还是如此糯软的。 “姐姐,起良哥哥整日里为我捉鱼捕虾,我的脸都圆了,哪里有瘦啊?” 巧儿紧紧搂着阿执脖子,两人脸贴着脸蹭个不停,阿执只觉自己在这一刻终于安下了心,再也不用看着天影哪张‘死人脸’了。 “是是是,圆脸怎么不好?我也是圆脸啊,你看姐姐还不是和你一样可爱。” 两人玩闹不够,立在一旁干眼看着的小橘默默流泪,难不成她一个大活人,没人看得见? “小姐!” “......” 阿执这才回头看去,小橘正默默怒目看着她,这哪里是生气,明明是撒娇,阿执忙放下巧儿又跑去紧紧抱住小橘,怎么她感觉巧儿比小橘还要胖啊。 “你们何时到的?饿不饿?我让......让天影去给你们买些吃食?” 也不知是不是顺嘴,阿执竟差点口误说成‘让天影给你们做些吃食’,还好她下意识想象了一下天影那‘死人脸’做饭的模样,当真慎人。 “咳咳!” 某人突然间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阿执再一次回头看去,果然是他! “呦,师兄也来了?” 阿执似是问候可是眼神嫌弃意味十足,看着曹善那副山村面貌,再瞧瞧他那锦衣富贵的装扮,怕是故意想让别人知道他有金矿似的。 “是,师妹可还欢喜?” 曹善倚靠在门框边上,时不时地撩一撩自己鬓角的一缕‘秀发’,那做作的风貌当真是让阿执恨不得拖鞋砸去。 “小姐,这怎么这么多人啊,对了,他怎么在这啊?” 还好小橘及时开口打断了她心下想要扔鞋过去的冲动,阿执回眼顺着小橘的目光看去,天影正急急忙忙为各桌斟酒,毫无从前的侠气风范。 阿执冷冷一笑,回道:“他就是张潼玉派留下来......‘保护’我的,不过看起来,他今日还算做的不错。” 小橘闻了闻这厅堂的醇香味道,又回眸瞧了瞧阿执淡然的神态,悄声问道:“小姐,你还清醒吗?” 说着拿手在阿执眼前晃了晃,阿执蹙了蹙眉,邪魅一笑,“没啊,说不定一会就趁着糊涂把你嫁给曹善了。” “啊!不行!” 小橘将阿执胳膊紧紧往怀里一扯,气气地吼道。 “我看行!” 曹善就立在二人身后,清清楚楚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详细,负手款款走来,一手捋着他的‘秀发’,一手负在身后,这一幕就连巧儿都看不下去慌忙走开。 小橘睨了眼曹善那身‘富贵漫天’的装束,默默咽了口唾沫,低着头悄悄往宾客那边走去。 “哎,这是何意啊,难道牙子山山寨夫人的位置容不下你?” 曹善恼气地指着小橘,双手叉腰愤愤问道。 “不不不,不是牙子山容不下小橘,而是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佛啊。” 阿执靠在一旁桌角,负手嫌弃地笑看着曹善。 “切,就算容不下,本公子也要在这小酒馆里挤一挤,我看谁敢拦我?” 曹善抡着袖子从阿执面前走过,直挺挺地走到面前桌边,提起一个酒坛就往嘴里灌,一时整个厅堂的眼睛都朝他看去,天影暗自叹气,心中腹诽,这酒馆怕是不得安宁喽。 “今儿个大伙敞开了喝,本公子今儿个包场!” 曹善扔下手中酒坛,一脚踩在长凳上扬声吼道,似是炫耀自己多有钱一样,阿执虽是看不惯曹善这身做派,但既然他都说包场了,那银子定是少不了的。 “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事后赖账,我就让天影绑着你回牙子山!” 阿执指着曹善急忙威胁道,天影听到阿执提起自己微微蹙眉,说实在的他在云巅峰也有些年头,可是却从未和曹善交过手,对于曹善的功夫他还真是一概不知。 曹善瞥了眼不远处立着看自己的天影,摆了摆手,似是谦虚道:“别别,那位的手下,我还是得给好脸,谁让人家在江湖上还是有头脸的,你放心,一文钱都少不了你啊。” 阿执得意点了点头,刚想上前一步拉着曹善去畅饮一番心口的疼痛感却骤然袭来,一时之间,阿执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危机 曹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阿执让她缓缓靠在一旁桌腿下,众人都急急忙忙涌了过来,小橘蹲在阿执身边,瞬间湿热的眼眶包含的都是心急如焚的关切。 “小姐......” “没事!” 阿执近乎嘶吼着喊出这两个字,她那惊慌失措甚至带有深深担忧的面容无不引起曹善和小橘的疑心。 巧儿委屈巴巴地倚在阿执腿上,红彤彤的小脸嘟着嘴巴糯糯道:“姐姐,你要好好的。” 阿执低眼看着巧儿,轻轻拂开她面颊上的几丝黑发,轻声回道:“嗯,没事的。” 因为这突然间的心口抽痛,阿执整日都在为此提心吊胆,不是担忧自己而是担忧潼玉。她捂着胸口缓缓沉着步子走到了自己房中,坐在塌边闭着眼睛细细感受潼玉的处境,细汗滴滴沿着阿执的额头划过鬓角直到滴在她的手背上,内心的恐惧愈来愈重,阿执猛然间睁开眼,下一瞬心口又是一阵抽痛,‘灵’将潼玉此时此刻的感受一丝不落的发挥在了阿执身上。 阿执斜摊在榻上,面色很是难看,她一口接着一口的深呼吸着想要使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虚弱,她强撑着身子忍者心口一阵阵袭来的疼痛感直着腰板来到厅堂。 小橘招呼着客人不过下意识看了阿执一眼就看穿了她虚弱的一面。 “小姐,你要是真不适就赶快回房里躺着,这里有我们在,你不用下来盯着了,你要是需要什么药材,我这就去给你买。” 小橘拉着阿执的胳膊眼含晶莹,她知道阿执懂医术这才说了要去买药材的话,可是阿执只是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鼓着一丝力气回道:“哪儿有,我不过是昨夜睡得晚了些,今日有些受风,缓一缓就好,你家小姐哪里有你想得那般娇弱。” “那也不行,你脸色这么难看,还是回去躺着歇息吧。” 阿执面色沉重只是眼神告知小橘,她没事。 小橘自知阿执好强,看着她不似往日那般跳脱,又见她目中担忧,只得小声附在阿执耳边问道:“小姐......你这神情......可是出事了?” 阿执猝然回眼盯着小橘,慌张难掩,果然是从小跟着自己的人最了解自己,但是就算告诉小橘关于潼玉的事,她哪里能帮的了自己,想了想还是选择笑着摇了摇头。 “真没事,对了,过几日你随我去一趟成州,兄长和曲姐姐大婚你帮我准备一些上得了台面的物样,记住,一定要喜庆些的。” 阿执的嘴硬小橘也不是不知道,她不想说的事谁也撬不开她的嘴。小橘微微点头还是不放心阿执,可见阿执还能操心白詹的婚事,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 天影此时正巧从阿执身旁走过,潼玉留他在酒馆就是为了让他时时汇报阿执的动向,他刚发出阿执晕倒的消息回来却不知阿执正在找他。 “天影,你随我来。” 若是潼玉真的出了事,唯一能得知他出了何事的人也只有清羽帮的暗士,天影虽然未必知晓潼玉做了何事,但阿执肯定的是,天影能帮她找到潼玉。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出了院落来到一个四下无人的竹林中,睨着天影那似静如止水的面容,阿执竟稍稍缓了口气。 “你可知潼玉去向?” 天影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似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他心里一般。 阿执有些恼气,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指着天影怒气横生指责道:“你若当真不知晓也罢,你若是因为张潼玉而不告知我,你可就真错了。” 天影抬了抬眉,他自知阿执对潼玉那不一般的感情,可即便是思念过甚也不能如此质问他啊,他又不是来给一个女人当奴隶的。 天影淡定回道:“姑娘若是无事,我先回酒馆了。” 天影正欲转身,却闻身后阿执抽泣不断,当他再回头时,阿执手扶一支粗壮的竹竿,哽咽说道:“......他出事了......” 这是第一次他亲眼看见阿执落泪,恍恍惚惚间又有些手足无措,对于天影来说阿执一定是个宁死不掉半滴泪的女人,可现下她的每一个神情都足够悲壮。 天影又走了过去,轻声开口道:“我真的不知道少阁主在哪里,但......” ‘但’字刚一出口,布满泪花的眼睛突然凌厉万分,“真的出事了?” 天影低着头不敢再看向阿执,缓缓开口道:“昨夜过后,这京城......只有我了......‘悠悠之音’调走了许多人......” “张潼玉呢!” 阿执不敢再往下听,‘悠悠之音’是什么意思没人比清羽帮更知晓。 “他......到底为什么......韦王造反了?不对,定是有别的事,不行,我要回云巅峰。” 阿执思绪错综混乱,但就在此刻她只想知道潼玉身在何处,是不是受了重伤,又或者是不是...... 天影没有拦着阿执,他一夜都在思考和阿执同样的问题,若是韦王谋反,那京城定会大乱,可是今日京城风平浪静,百姓依旧安居在此,甚至连平常的斗殴抢劫的事都没发生,所以除了韦王之外,定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开始出手了。 阿执刚走了没几步突然驻足,转身拉着天影急切询问道:“张凌才现在何处?” 天影似是被阿执一句话开了窍,忙回道:“宫门向南的槐树巷子。” 阿执点了点头,又问道:“曹善呢?为何方才没有见他?” “起良师兄懒散惯了,他去哪里怎会告诉他人。” “好吧,你随我先去找凌才吧。” “嗯。” 宫门向南某个巷子里,两个黑影一同翻进长着一颗老槐树的人家家中。这户人家不似富裕,但偌大的院子里还算得上干净简朴,这不得不让阿执想起东溪镇的张府,虽是两个地方却陈设类似,装饰类似,院中正好有一位年轻气盛的瘦高公子款款走过。 虽是多年未见过,可见那趾高气扬恨不得跳着走路的背影阿执不用猜都看的出是谁,轻着脚步声,阿执和天影一个接一个的又翻过一个矮墙。 那瘦高公子也正好走到了这个墙后头,紧接着进入了房里,这户宅邸似是安插不久,丫鬟下人也就四五个,瞧见房门口无人经过,阿执也不再躲避,正正走到凌才房门口准备敲门。 “姑娘不可。” 第一百三十四章 潼玉出事了 天影还好眼尖,忙制止了阿执,若是让这‘祖宗’弄出了动静惹人怀疑,那他们之前的准备全部功亏一篑。 阿执也似是想起了他们并非正门而入,只好轻轻走到一旁的窗户边上指了指窗户朝天影投去询问的目光。 天影点了点头表示准许,两人这才悄声翻入了凌才房内。 后日便就是秋闱,凌才近几日是睡不好觉,又无人消遣解闷,想要和潼玉见面又无人来寻他,今日恰巧有了丝丝睡意,正欲吹灯休憩,却突然听到房内出现了几声‘兮兮’的声音。凌才裹着刚解开的中医,手端着一盏烛台灯轻着脚步朝着窗边挪去,这个宅邸虽然不显眼,但若是有心之人要查定是会查出许多端睨的,凌才的警惕总是时有时无,他原也不算胆小之人,可来到京城后别说小心翼翼,就是一惊一乍也是常有的,此时他硬着头皮探着脑袋举灯瞧去,慢慢的,一个纤瘦的女子身影落入他的眼帘。 “啊......” 凌才倒不是被房间里突如其来的人吓到,而是因为他眼前这个人竟是她!这一嗓子刚出喉咙就被天影生生捂住口鼻堵了回去。 阿执摇头一笑,张潼玉侠肝义胆,性子更是如潭水一般深沉,可这张凌才别说沉稳,就是让他正经一些都是一个字‘难’。 阿执和凌才坐在桌旁四目相对,天影置身事外立在一旁静眼观看。潼玉临走前说过,阿执会在秋闱之后来寻他,可这秋闱还没到怎么她就来了呢? 凌才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谁让你来的?兄长?” 阿执心下疼痛稍减,可依旧面无血色,无力地摇头说道:“不......我可能要离开两日。” 此话一出,天影抢在凌才话前制止道:“不可,少阁主说过你不能离开京城。” “好啊,我不离开,那你去帮我找他!” 天影气不过,只好怒瞪着阿执,因为他也清楚现下的局势,若无人去探潼玉情况,恐怕之后会出更多乱子,甚至云巅峰都会有大麻烦。 凌才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两三日没有见潼玉就出了这么多事,“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帮里出事了?” 阿执回眼看着凌才,努力劝说自己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可是眼睛里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不......是潼玉不让我离开这里,天影又是个执拗的,除了潼玉的话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话到口边,阿执还是没有忍心告诉凌才,她深知秋闱对凌才和清羽帮的重要性,若是因为一个捕风捉影的事情扰了凌才参加秋闱,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凌才斜眼一笑,看来这白婉儿对他兄长还算真心,几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了。 “哎呀,你这是思之过切,我兄长那般人物定是用不了你这女人家操心的,不过,你确实是快要离开京城了。” 天影睨了眼阿执,问道:“敬山,你这是何意?” 阿执见天影误以为凌才不愿与她往来才出口这般,忙说道:“我兄长与曲姐姐过几日成亲,我定是要去的,你也得随我去,张潼玉说了你得寸步不离我!” 天影哪里听不出来阿执最后故意的挑衅,别眼过去,不愿插话。 潼玉生死未卜,阿执这边更是不能在凌才这里出了差错,可她今日前来寻凌才就是想从他这边问出些关于潼玉的事情,心下盘算着,阿执思衬着开口道:“嗯......他走前真没跟你说他去哪?” 凌才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摇头回道:“按理你该比我清楚啊!我为何感觉你们二人颇有些怪异啊?” 怪异?天影到还好,本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遵守潼玉给他留下的话,而阿执即便现下淡定从容,一再谨慎与凌才说着话,但那面容上的神情每一处都透露着颤颤巍巍的慌张,甚至面色煞白,久病初愈一般。 阿执眼神微微慌神很快又笑嘻嘻道:“废话!他不在......我自然是要来问你啊,难不成不允我向你询问吗?” 凌才抿嘴点头鬼笑着,看破不说破,某人果真是思君心切啊。 阿执心里直打鼓,只求凌才不要发现什么端睨才好,这样她才能借着去成州的由头探一探潼玉的去向。 一夜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阿执躺床榻上翻来覆去,一次又一次想要尝试着用‘灵’感受到潼玉的存在,可是这中冷寂缭绕的感觉就好似在冰窖里一般,死气沉沉毫无生气,阿执再也等不了了,她夺门而出走到旁边的房门口犹豫再三,还是叩门而入。 “曹善!” 曹善猝然睁开双眼,血丝布满了眼睛,这一激灵几乎可以将他的魂魄吓出。 “找死啊?” 曹善被阿执这一突然的喊声唤醒,怒火骤然升起,瞪圆了眼睛怒视着面前赤脚站在自己眼前的阿执,就是这样一瞬间,他满脑子的火气就好似被阿执的泪水滴滴扑灭。 阿执也想让自己忍住那些无用的泪花,可是方才那样真实的冷寂感让她不由胡乱猜想潼玉的结局,万一他出事了呢,万一他受了重伤无人可救呢,万一他...... 曹善揉了揉自己心口,阿执这一声着实将他吓得不轻,紧蹙着眉宇睨着阿执,缓声问道:“何事啊?” “潼玉出事了......” 阿执坐在曹善房中,将潼玉身体里的‘灵’与相通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包括今日一整天她切身感受到的所有都说了出来,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想过,曹善这样轻抚浪荡的人也会有一天成为她的靠山。 “所以,你是要我去找他?” 曹善很快猜出了阿执所想,睨着阿执投来期盼的目光,他的心似是被什么碰撞一般。 “是,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一人了......” 阿执渴望有一个她能依托寻找潼玉的人,这个人既不能是天影也不能是云巅峰的人,若是当真清羽帮有了什么不曾发觉的危机,那天影乃至云巅峰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投在鱼嘴边的鱼饵,唯有曹善是唯一一个有自己的手下并且随意游走的人。 “你当真是想得周全,你也不怕我出什么岔子,难不成就他张念山的命值钱?” 曹善知道阿执不想让清羽帮的人陷入危机,他确实是阿执唯一一个能够寻求帮助的人,这样的玩笑话先前说不定阿执会轻轻笑过,可现下只会更让阿执内疚。 “你若是担忧......”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冯落尘 曹善说话从不过脑,方才也只是想搏阿执一笑,没成想到惹出了更多泪水,皱着眉头满脸嫌弃的应了下来。 阿执泪水终还是没有再落下,因为此刻没有什么比知道潼玉身在何处更重要的事情了,她一把抹了眼角的无用泪水,“这是我白婉儿欠你的,来日我......” “别,千万别,你能不能和往日一样说话啊?我发现你这个女子还挺多变啊!” “世道都在变,何况我一个身处世道的人。我一会便启程去成州,你也赶快动身吧。” 成州?这二字一出口,曹善才觉察到一丝丝不对劲,忙拉着正要出门的阿执问道:“等会,去成州?你不同我去寻张念山?” “潼玉并非武断之人,他若是要活出性命要去做一件事情定不会连累旁人,他既然能够带领众暗士去硬拼,那就说明此事不是关系到他自己,而是有可能关系到清羽帮。过几日便就是我兄长与曲昭姐姐成亲之日,若此事他们也......所以,我们兵分两路,你帮我去找潼玉,我去找我兄长,他们两个,一个都不能有事!” 阿执如此分析可见心思缜密,曹善近乎是抬眼仰望着这个一次次给他惊喜的女人,听了阿执这么一说,他竟也有几分危机感,若清羽帮真的出了事,那他也不能独自享受这安逸日子。 “好,你去吧,张念山就交给我了。” 得到曹善支撑,阿执悬在嗓子眼里的心就好像被人问问接住,逐渐归于平稳,她郑重拱手朝曹善一拜,继而转头不再犹豫的上马离去。 立在楼上看着阿执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策鞭背影,曹善不由想起当年自己决意离开云巅峰时的场景,他貌似也是如阿执一般策马离开,只是二人的处境与心境决然不同,细细感受当时的心情,曹善竟有了一丝后悔,或许他当时不那么决绝,徐千染现在说不定就是他的妻子,而他依旧是云巅峰的少阁主。 月明星稀,一场暗中涌动的战争逐渐暴露在了众人眼下,而幕后搅弄这场风云的人尚未出现。 就在阿执和曹善相继消失之后的两天里,秋闱如期而至,大齐各地纷纷赶来一大批有资有貌的莘莘学子,而其中越不起眼的人越能一鸣惊人,就在放榜的这一天,悄然而至的却不是秋闱上榜的众学子。 皇宫里从天而至的‘九殿下’就在这几天闹的人尽皆知,酒馆、客栈、酒楼、青楼、当铺......只要有人的地方,无人不在谈论着这个突然而来‘九殿下’,有人说这个皇子是皇帝在许多年前散落在别处的私生子,还有人说这个皇子并非当今圣上所生,而是过继到他膝下的,众多猜测人云亦云,与此同时除了这个突然而来的皇子,还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那就是皇帝下旨派九皇子冯落尘亲自领军出战北狄,收复疆域。 韦王府中,清脆的瓦碎声接二连三响彻整个院落,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都相聚在韦王大堂之上,毫不避讳不说,更是明目张胆的商讨谋位之事,冯落宇亦在韦王手边上煽风点火,似是这个事情早就是待发之箭。 “父王,要儿子说,您还不如趁早下手为强,这个皇帝老儿哪里在乎你手下这些人,他想做的不就是将您踩在脚底下......” “你给我住口!” 冯落宇瘫在韦王手边的座椅上讪讪住口,别过眼去,不再打扰这些‘大人’们商讨。 韦王坐在主椅之上,睨着地上散落在地的茶叶,沉沉喘着粗气,一时间大堂之内无人敢言一句话,唯有一个尖脸道士坐在一旁思量着开口。 “王爷,齐漳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此人面色淡定毫不在乎韦王此刻火气,一字一句都彰显出的是他强大的气性,周围几位大臣皆顺势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韦王紧紧拧着眉头,不看任何一人,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个冯落尘到底是什么来头,此次出战北狄又是欲意何为?他什么都猜不到,而身旁这几个老糊涂更是说不出个结果! 韦王似是已经对眼前几人的愚钝产生了习惯,也不管他们心里想着什么,就像是个说话的机器一样,慢慢回道:“有话就说。” 齐漳毫不在意韦王神态,淡定开口道:“此事利弊皆有,在齐漳看来未免不是于您有利之事。” 韦王和众人缓缓抬头看去,不解齐漳所言何意。 大理寺卿韩百铭睨了眼韦王,然后看向齐漳问道:“齐师爷所言欲意何为啊?” 齐漳轻轻一笑,看向韦王回道:“王爷,大人们,齐漳的意思就是,开疆拓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啊。” 韦王缓缓抬眼,嘴角上扬,朗声一笑,回道:“齐师爷所言有理,本王如今所担心的何止是一场必赢的战役,而是......” “而是我那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堂兄!” 冯落宇抢声回道。 韦王瞥了他一眼,笑容更是骇人,“不错,这个人大有来头啊,我们不仅不能放任,还要拿捏他在手。” “只是这个九殿下,到底是何人所生啊?” 说话的人正是户部侍郎袁延光。 韦王扶着自己疼痛多时的脑袋,闭了闭眼,沉沉回道:“师爷,派人去查吧,对了,要从宫里查。我这个皇兄多少年没有出过宫了,宫外之人绝无可能,就从他宫里开始查!” 齐漳拱手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众人都私下低眼猜测着这个莫名出现的九殿下,按理来说若是宫中嫔妃所生定是有记载册的,可为何此人的背景不仅宫外毫无苗头,甚至连宫里都是知之甚少,思来想去,众人还是将冯落尘生母的身份寄托在了齐漳身上。 齐漳穿游江湖多年又有众多弟子留守在外,眼线多,手段多,无不是韦王最好且最得力的主力,而鹤声之名正是此人所取,两人惺惺相惜更是以师徒想称。 冯易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赠与虎符给冯落尘,此举震撼了整个朝堂不说,民间更有冯落尘要坐上太子之位的谣传,而就在此时被提及还有已经被废五殿下冯落扬。 萧萧兮,凄凄兮,大理寺后的一处清雅住宅里,一位素衣男子清瘦无力坐在园中的石亭下,静听街市喧闹,脑海里想象着那外界的纷扰景象。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起危机 他不识这个人人口中的九殿下冯落尘,更不知他何时有了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血肉至亲,听着送饭人与身边下人闲暇时聊起,他才知晓冯落尘已经请命去了北狄,而此次一役对于大齐来说根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冯落扬愁愁蹙眉,即便他已经是个庶民,即便他在身边人眼中是个不会说话的废人,他的心竟还是跟着大齐的百姓与朝政割舍不开的,哪怕他这能独自一人坐在这四角的墙下。 阿执挥鞭策马,一路上都在为能早日到达成州而日夜兼程,还好红豆拥有上好的血种和坚强的忍耐力,否则按照阿执这样赶路的法子,估计不出三天红豆就已经倒在了路上。 成州偏远又位处西北方向,越往北走去,阿执的身体就明显虚弱些许,入了秋的气候加上北边的干冷,没有几日阿执便不再逞能,到了夜里便会找客栈投宿。 眼看已经走到成州角下,没成想成州东边竟被封了路,阿执紧紧裹着一个白狐皮的毛披风一手拉着红豆缓缓沉着步子朝成州方向慢慢挪步。 就在靠近成州城下的时候,身后一男人骑着快马手中摇着一个黄红色相间的‘齐’字样旗帜,城下百姓听到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纷纷疾步让开一条路让这骑马的男人疾驰而过,就在这个男人骑马来到城下时,他很是激动地喊道:“九殿下领兵攻占北疆,成州刺史速速前去觐见!” 就在此时,阿执才意识到了先前自己在客栈听到过的‘九殿下’是为何人,她从这高喊‘九殿下’的男人身边缓缓走过入了城门,背后那众人纷纷云说的人在她心里就好像只是一个名字,她不管这‘九殿下’是何模样,更不管他为何出战北狄,眼下她最在意的只是亲人的安慰,还有潼玉的生死。 阿执悄悄上马不再耽搁一分一毫,挥着手中马鞭便来到了曲府门口,这里还是和她离去时无差,她重重叩门,开门的下人见到阿执先是惊讶又是欣喜,急匆匆地带着阿执进了府中。 “曲姐姐在作甚?” 阿执根本等不及去在意曲府几日后的婚事,满心里都是曲府和白詹的安危。 下人走在阿执身前,咧嘴玼笑道:“小姐正在房中准备几日后的婚事,还好姑娘来的早,也能帮着小姐斟酌斟酌婚礼仪事。” 不知为何,此时的阿执每每听到别人提起白詹与曲昭的婚事,忧愁之上竟无半分欢喜,她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掩盖自己焦灼的内心。 走到先前白詹所居住的房门口,几个丫鬟看见你阿执这张熟悉的面容都兴高采烈地跑来行礼,有的还很是兴奋的高喊曲昭。 “谁?阿执吗?” 闻声望去,门后出现的那袭玫红色襦裙不是曲昭还能是谁,阿执总算欣慰的笑了一笑,可再没有从前的欢脱。 “曲姐姐。” 阿执也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近日莫名存在的几分不安,她见曲昭欢笑着出门迎她也不笑闹,也不提婚事,只是提着自己的裙角几个步子跑去紧紧抱着曲昭,嘴里一遍遍唤着,“曲姐姐......你还好吗?” 曲昭似是没有想到阿执会突然这么亲热,拍了拍这个倔姑娘的肩头,柔笑着安慰道:“怎么,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阿恭啊?” “都舍不得......” 曲昭也没在意阿执这非常的反应,牵着她就进了房门。 白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嘴角的笑意早就合不拢了,竖着耳朵听着门外脚步声,嘴下还时不时抱怨,“白婉儿,看来你眼里嫂嫂比亲兄长重要啊!” 话声刚落,脚步声已经到了他身前,白詹瞧不见阿执的脸色,只能凭着声音来感知阿执的心境和语气。 未等阿执说话,一双冷冰冰的纤纤细手就已经落在了他温热的手心里,白詹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慢慢揉搓,想要将手里的‘冰石头’好好暖一暖。 “手这么凉,也不知赶路慢些,身子本就怕冷,何必急于一时呢。” 白詹的心思缜密阿执很是清楚,哪怕她的兄长眼盲,可他对自己的了解丝毫不落于当年的年少的他。 感受着慢慢回归温热的两只手,阿执的眼角逐渐湿热。她半蹲在白詹床边睨着那双被白丝巾缠绕着的眼睛,这几日的害怕渐渐被悄悄抚平,她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朗声一笑,回道:“急,当然要急,我还要看曲姐姐嫁给你呢,我还等着抱我的亲侄子、亲侄女呢!” 曲昭立在阿执身后面色一红,玩闹着拍了拍阿执,恼气道:“胡说,小小年纪,懂什么?什么亲侄子亲侄女,远着呢!” 阿执回眸暖暖一笑,起身坐在白詹床边,她有意无意地将两只手指轻轻放在白詹的手腕处,淡定说道:“对了,姑姑呢?她应当在曲府啊,为何不见她?” 曲昭给阿执到了杯热茶水,笑回道:“姑姑性子静,哪里是愿意随处乱跑的人,可是她身边那位,你还不清楚吗?” 阿执听到曲昭如此一说,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江湖几日来混乱不说,打打杀杀她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药不治什么时候出游不好,偏偏这个时候! 曲昭似是瞧出了阿执的心不在焉,有低眼看了看阿执正在偷摸着把脉的那只手,误以为阿执在为白詹的身体担忧,忙忙问道:“阿执,如何?” 阿执顺着曲昭视线看去,才发现自己的举动已经被看穿,干笑一声,回道:“没,兄长就是气虚。” 白詹轻轻笑道:“我这身子一年半载好不了,慢慢养着便是。” 曲昭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嘱咐了白詹好好躺下休息,自己领着阿执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里,丫鬟上了几个热乎的荤食,阿执边吃边与曲昭聊着闲话。 “对了,曲姐姐,你可有给我爹写过信?前几日,我在京城需要些银两傍身,我特地让苍穹连夜将信送去,可是到今日都没有回声,我在想是不是我爹娘他们已经上路在来成州的途中啊?” 曲昭闻声一愣,忙解释道:“是......是啊,他们二老路途颠簸,身子骨又不如从前,慢些就慢些,你若是没有银两,我拨些给你便是。” 曲昭固然很快掩饰了自己慌张无措的神情,但阿执近些日子已经被这些事情引起了警惕,哪里看不出来曲昭那半点异样神情,放了手中碗筷,沉沉问道:“可是尚河镇出了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以继日 曲昭自知阿执今日冒然前来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也不再藏着白家祸患,一边手下攒紧了拳头,一边缓缓开口回道:“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快说啊!” “白府有了奸细,叔父叔母根本无暇分身来成州,这婚事也就是个幌子。” “什么奸细?” 白府出了奸细,这件事情在曲昭眼里可大可小,但在阿执眼里无不是火上浇油,愁上更愁。 曲昭还不知晓清羽帮江湖暗士已经被潼玉全部调走的事情,她现在只知道白兴昌要设计将这个奸细揪出来,而她能帮白家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晓顺顺利利将婚事完成。 “藏匿在白家的卷宗被人翻动过,叔父为了查出此人想了一招引蛇出洞,为了防人耳目对外说是要前来成州,实则暗藏在尚河镇,就等那人出动了。” 白家的卷宗也就是枯井下的密室,这个地方整个白家唯有阿执与白兴昌知晓,就连白夫人都不曾去过那个枯井,若是卷宗真被人翻查过那可就不单单是白家会惹上乱子,清羽帮也很有可能已经不再是隐士之帮,而是摆在明面上的帮派。 “所以我爹和我娘现下还在尚河镇?” “是,不过你不用担心,叔父的手段并非常人能比,他的武功更是在江湖上早有盛名,你现在快些吃饭,劳累了这么些天,早些歇息吧。” 不知出于何缘由,原先对白兴昌功夫赞不绝口甚至引以为傲的阿执,在听到曲昭提到他功夫不浅时她竟默默感受到了一丝胸闷。 “曲姐姐,我......” 话已经到了嘴下,阿执却犹豫再三不知该不该告诉曲昭潼玉的事情,若是说了,曲昭是清羽帮门主怎么可能不去插手此事,若是不说,曲昭会不会就这样和白詹安安稳稳过一生呢?仙老定也是知晓了潼玉举动,他难道没有写信告诉曲昭? 思来想去之下,曲昭牵住阿执冰凉的手,暖声回道:“好了,天塌下来有我在,你就好好歇着吧,嗯?” “嗯。” 待曲昭离开后,阿执细细将这件事捋了一遍,到底是什么事会让潼玉如此兴师动众,仙老竟也未曾阻拦,还有白府卷宗被翻一事,若真的有了奸细,此人又会不会与当日在牙子山要袭击她的人有关,曲昭难道对这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白子清与药不治又为何会在白詹婚期将至时突然离开,他们又去了哪里? 这一层层疑问件件缠绕在阿执心头,而就在此时阿执猛然间回忆起曲昭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天塌下来有我在’,明明是白家出了奸细,曲昭为何想得如此悲观,阿执忽然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潼玉此举莫不是仙老授意?而清羽帮的各个门主应当都是知晓此事的,曲昭知道、白兴昌知道,那是不是东溪镇的潼玉的父亲张远柏亦清楚这件事?! 可是清羽帮到底发生了何事呢? 阿执思前想后只能将所有线索集中在那个北狄给白詹下毒虫的黑衣人和当日要刺杀自己的江湖刺客身上,他们的背后主使又会是谁呢? 又是一夜过去,阿执近乎未眠,昏昏沉沉托着身子下了床,而就在此时,一声‘吱呀’从床口边传来,下意识的警惕使阿执如在弦之箭一般拿起‘七旬’,慢慢朝着窗口走去。 “婉婉......” 未见人身,只闻其声,阿执似是被人摄魂一般像那窗口奔去,日日夜夜,她日思夜想的人竟回到了她的身边。 疾步冲去,看见潼玉那一瞬,阿执突然停步不前,她逐渐湿热的眼眶包裹着那充血的双目,静静看着眼前这人。 看着潼玉斜靠在窗下,青珀色的袍子已经成了灰黑,皙白的面上胡渣已经冒了出来,鬓角上的青丝屡屡散落在那清骏的面颊上,那双眼也不知多久没有合过,眼角的疲倦几乎让他老了十岁,一时间的沉默只是会让阿执渐渐崩溃,她双手捂脸竟抽泣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潼玉笑了,那笑容足可以抹去这几日的路途奔波,几天前远在东溪镇的他得到了天影发出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往成州赶来,接连几日的劳心劳力又加上几日的路途策马,他真的好累,可他还是来了,只是想让阿执放心。 潼玉撑起沉重而疲惫的身子走到阿执面前,为等他将手搂住阿执的肩头,面前阿执就已经情绪崩溃地狠狠在他胸口锤了几拳。 “张潼玉,你个混蛋......你就是天生要来折磨我的......你个混蛋......” 潼玉也不觉得阿执有多用力,柔眸笑睨着阿执那张哭成花猫的面颊,默默拿起自己衣袖为她拭泪,“混蛋甚是思念婉婉。” 说罢,不再放任阿执‘胡闹’,紧紧抠她入怀,日以夜即的思念这才得以平衡,那熟悉的栀子香气沉沉入鼻,阿执也不再哭闹,双手用力环住潼玉细长的腰。 此时天已经明了大半,阿执一边为潼玉轻轻擦拭了面上的尘土,一边嘴下责问道:“怎么,还是不能说吗?” 潼玉知道‘灵’将自己与阿执的感官相通也不愿再隐瞒她,缓缓说道:“你所感知到的都是真的,清羽帮成了某人的眼中钉,若是不等我们出手,怕是那边就要不顾一切地要铲除我们了。” “谁?韦王?” “目前看来韦王确实是最有可能,毕竟铲除清羽帮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他想要谋权篡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若是当今皇帝没有了清羽帮在背后,韦王便就会不计一切代价杀兄夺位。” 擦拭过后,阿执将潼玉引到自己的榻上,潼玉瞪大了眼睛不愿坐下,他心知阿执这几日对他的担忧,可是也不必......以身相许啊。 “张潼玉!躺下!” 阿执忍耐着几日来潼玉对她的欺瞒,想到自己昨夜未眠更是恼气横生。 潼玉哪里敢惹阿执,说躺就躺也不再推辞,只是面颊稍稍有些烫,心情有些紧张。 阿执合了床帏脱了鞋越过潼玉躺在最里侧,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眼看天就要大明,潼玉原本就是翻墙入的曲府,若是被人看见了即便不会多说什么,也会有损阿执清白。 潼玉思来想去,还是做起了身,回眼看着紧闭双眼欲欲昏睡的阿执,轻声道:“此举不妥,我还是去见曲昭一面吧。” “不好,躺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等我娶你 潼玉知道阿执并无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可是两人即便情投意合,但也毕竟未拜堂成亲,躺在一张榻上确实不成体统。 潼玉小心翼翼等了片刻,眼看阿执没有了动静,正欲起身下床离去,却被身后人紧紧箍住了腰身,背后人糯糯撒娇道:“前几日我胸口一直疼得慌,我以为你出了什么岔子,没日没夜的为你担忧已经许多天没有睡个好觉了,陪我睡一会吧,好吗?” 阿执即以开口挽留潼玉又哪能拒绝,两人面面相对躺在同一个木枕上,潼玉轻手抚摸着阿执耳边散落的青丝。若是以后都这样该有多好,这无不是他们二人心中唯一的愿望。 阿执额头慢慢靠在潼玉胸膛,慢慢将头埋在潼玉的颈下,那熟悉的味道就似是可以催眠一般让她安安稳稳睡了许久。潼玉也是劳累的好几天,紧紧拥着阿执入怀悄悄地自己也闭上了双眼,貌似许多年他都没有这样安心的睡过。 许久许久,直到曲昭派人来催促阿执起床洗漱,朦朦胧胧睁开双眼的两人耳根一红,这才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 “姑娘,小姐已经备好了饭菜,您快起来吃些吧。” 门外丫鬟催促了许多次,阿执晃晃悠悠靠在潼玉背上,懒懒回到:“你先去吧,我洗漱了就来。” 丫鬟终是没有再敲门,潼玉知道阿执困意难减,挪了挪身子斜坐在塌边上,奋力搂着阿执的腰往他肩上揽,满脸宠溺揉着阿执脸上仅存的些许肉,笑道:“婉婉若是困就睡吧。” 阿执似是梦中惊醒,误以为潼玉现下就要离开,慌忙拽住潼玉的锦带,急声问道:“我不睡!你要去何处?” 潼玉被阿执这惊慌的表情暗自惊到,他反握住阿执拽着自己的那只手,沉了眼眸,缓缓道:“不走,我就在这里。” 阿执哪里肯相信潼玉,她双手紧紧抠住潼玉的宽实掌心,热泪又再一次充盈在眼中,“你到现在还是没有同我说实话,你去东溪镇到底做什么,还有......受伤了为何还要执意独自来成州寻我?” 潼玉瞳孔突然放大,原来是他小瞧了阿执对自己的了解,望着阿执那双质疑又掺杂担忧的眼睛,他的心猛然被什么东西撞击。 “我......没事的,只是被骨一手偷袭伤了后背,养了几日好多了,你不必为我担忧。” “胡说!若是好多了为何脉象虚弱,这明明是伤重之象,你还不说实话吗?” 潼玉这才低眼看了自己被阿执紧紧握着的那只手,阿执的中指和食指刚刚好落在自己手腕上,她师承药不治又怎会把不出来自己的伤病。 在阿执一而再的逼问下,潼玉只好任由阿执扒下自己的衣服露出白皙的胸膛,若是在以往他或许还会有一丝丝的羞涩,可现下他只盼着阿执不要知晓自己的伤势才好。 阿执细细睨着潼玉挺拔的胸膛,温热的指尖慢慢滑过他坚实的心肺处,用力一点,只闻自己头上一声闷哼。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心肺受损竟能被‘玉林箫客’称作‘没事’?!” “婉婉......” “我这就去找曲姐姐拿些药材给你煎药喝。” 阿执说罢,也不管自己还未梳理的凌乱发丝,更忘记穿上鞋子,赤着脚就想往门外跑去,她悲愤交加哪里会在乎潼玉愿不愿意。 不过跑出去两步,她的双腿就好似被冻住了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在原地定着,她很是气愤潼玉阻止她,正欲破口大骂,可就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潼玉走到阿执眼前,双眸已然通红,他轻手轻脚抱起阿执将她放在床上躺着,当他凝视阿执那诧异且激愤的双眸时只觉自己的心都要碎掉。 “婉婉,从前我有我母亲,她是我最想保护的人,也是我最想留住的人,可她不在了,我就想好好护住我父亲,即便我知道他功夫了得,受人敬仰,可我还是安插了十几个人手伴他左右,帮不了他也罢,能护得住他的性命就好,东溪镇......我父亲......不能没有我啊。” 这些话就好像是潼玉心上的一根刺,一点点往他心上扎,扎到他悔恨、愧疚才肯罢休。 阿执睨着潼玉那双曾经那么透亮的,而如今满含泪水的双目,她心痛了,甚至觉得自己为何如此自私,她早该想到潼玉是要去保护张远柏的。可现在她说不了话,只能任由疼惜的泪水默默从眼角滑下。 潼玉拂着阿执细嫩的面颊,轻轻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泪水,缓缓开口道:“所以婉婉,我不在你身边,你事事都要谨慎,你和凌才......还有父亲都是我张潼玉此生不能辜负的人,你若是出了事,我就算是负了天下人,也要让他们为你偿命。” 潼玉的话皆出自他的肺腑,看透了人心,识透了世道,他唯一不能负的就是亲人和爱人。 “我要走了,你好好睡一觉,等我杀了韦王,我们就回东溪镇成亲,师父说了,他要亲眼看着我娶你过门呢。” 说道亲事,潼玉满含杀意的冷然目光顿时柔软,是啊,能够与阿执天长地久的在一起,真的很好。 他终是要披上铠甲为清羽帮和阿执斩杀拦在他们面前的荆棘,这或许会让他丧命甚至丢掉许多他背负的使命,可这却是他唯一可以做的。 炽热的唇瓣轻轻相抵,此刻的潼玉还不知这一吻竟是往后五年内最后的一吻。 他走了......阿执静静盯着窗外零零落落飘下的雪花,冷清之下她甚至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人的炽热气息,还有那只属于他的淡淡栀子香气,她一点都不觉得心痛,留下的只有不舍。 “怎么还没起,你兄长等你不及让我来催你了。” 曲昭裹着一个白色毛皮袄随着寒风一同入了阿执房内,阿执动不了身子,只得将自己眼下的泪珠抹在枕头上,挤出一抹笑意回道:“我骑马赶来,姐姐不愿让我多睡片刻吗?” 曲昭为阿执掩了掩被子,温笑着捏了捏阿执的鼻头,玩笑道:“果然让阿恭说对了,你这赖床的毛病,无论多少年都改不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酒烧醋鱼 “是啊,姐姐你看成州都飘雪了,我才不要出被窝陪你和兄长吃饭呢,你快去吃吧,我再睡两个时辰就起,快去吧。” 曲昭拗不过阿执也只好转身准备离开,阿执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又高声询问道:“曲姐姐,今日可是中秋?” 曲昭蹙眉摆首,叹息道:“不,是昨日,阿执,你自昨日进府就一直心不在焉,可是在京城遇上了什么事?” 曲昭如此一问,阿执眼皮微微颤抖,刻意笑回道:“啊?中秋是昨日吗?哈哈,我昨日只念着兄长与你,没想那么多,姐姐,今日晚饭可否补上中秋家宴,好歹我也在,总不能就这么让兄长和你凄凄惨惨的过中秋。” “好,听你的,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房里丫鬟,我给你备着。” “好,那我还是先睡个回笼觉吧,你让丫鬟待会唤我醒来。” “你睡吧,毕竟路途劳顿。” 等曲昭走出阿执房门,两人一门之隔心境却都是寂寥无底,那让整个清羽帮都为之骇然的事情终归是让这太平日子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曲昭回忆着潼玉送来的那封信,信里写到:韦王出手,三大门主手下皆有细作,望曲门主留意,护好成州曲氏,以待仙老之命。 这封信无不是令白詹与曲昭都倒吸一口凉气,韦王若是真真想要铲除大齐皇帝手里的清羽帮,别说是倾整个朝堂的力量,更是江湖上也会有不少鹤声的手下参与其中。 而阿执更是将潼玉的话记在了心里,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成为凌才在京城里的靠山,不管能不能出力帮他,至少也能在他危难时出手救他,看来她不得不等到白詹成亲之后回京,思起这些,阿执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地方可以帮到潼玉的,只要能让他少些后顾之忧,她就知足了。 夜里,阿执全身经脉恢复如常,在白詹房里跟丫鬟低声说了几句便抿嘴傻笑着坐在白詹身旁,。兄妹二人不似从前那般玩闹,或许是因为阿执顾及着白詹虚弱的身体,也或许是白詹想要珍惜了解阿执的时光。 “兄长,后日就要成亲了,爹娘怕是赶不到了,你可别嫌委屈啊。” 阿执把玩着白詹手指,有意无意打探着白詹是否知道白家出了奸细的事情。 白詹安安稳稳躺在床榻上,嘴角轻轻上扬回道:“这有什么好委屈,不是还有你吗?昭昭体贴,爹娘就算没有见过她,在信里也夸赞她不少,我欢喜着呢,哪里敢委屈。” “若是我成亲,非要......” 提起亲事,阿执想到潼玉离去前说的要回来求娶她,可是恍然间又思及到潼玉和清羽帮众暗士正在东溪镇与韦王手下周旋,她的心就猛然被吊起,玩笑的心情也沉闷了不少。 白詹聪慧,即便双眼看不见也能听得出阿执口下的心情,笑了笑,问道:“如何?这么快就被张潼玉那小子迷了心智?白婉儿竟然想要嫁人了,呵呵” 阿执忙收起忧愁的心思,轻轻将白詹肩膀拍了拍,恼气道:“谁要嫁人啊,我只是气不过爹娘,兄长,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和曲姐姐冷冷清清的拜了堂。” “白婉儿,我可跟你说,你别给我搞砸了才好,昭昭即便不会难为你,你兄长可不是吃素的。” “好好好,保证让你今生难忘。” 兄妹二人有说有笑,门外曲昭听着却百感滋味,若是之后的日子都能像现在一般该多好...... 夜里,中秋家宴,阿执命丫鬟们准备了许多丰盛的菜肴,尤其是一盘泛着丝丝醇香的酒烧醋鱼,阿执专门将那盘菜放在了白詹手下,曲昭不明阿执意思,刚要开口询问就见阿执连忙摆手做禁声手势。 白詹似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挺了挺鼻头细细嗅了嗅,面色未改却急坏了阿执。 “兄长,这菜肴可还衬您胃口?” 白詹不语,阿执暗自皱了皱眉,回眼看了看曲昭,见曲昭也是满脸疑问,急忙催问道:“兄长当真忘了?” “未曾。” 白詹沉沉开口,说完便狠狠咽了口口水,那不是他饿了,而是他尽力忍住了自己嗓中的哽咽。 “那我为兄长夹上一筷子,你先尝尝,曲姐姐也尝尝。” 阿执打着哑谜,曲昭眼睁睁看着阿执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细细尝了尝,没想到这鱼肉竟是别有一番风味,“确实不错,阿执有心了。” 白詹亦是寻寻摸摸找到自己的碗筷,轻轻夹起一丝鱼肉放在嘴中,嚼了许久都不愿咽下,听到曲昭对这鱼肉赞不绝口,这才咽了口中鱼肉,缓缓说道:“这哪里是她做的,虽然母亲人不在这里,可这味道却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是,什么都对,就是没有白家杏林中的杏果,若是母亲在,这酒烧醋鱼定是一番美味,曲姐姐也能亲自尝一尝娘的手艺。” 曲昭顿时番悟,为了将这鱼肉尝出个细致,她又夹了一筷子细细嚼了嚼,“的确美味,若是叔母在,或许更是别有洞天。”, 白詹知道曲昭从不在他面前妄言,伸着一只手对曲昭暖声回道:“放心吧,等娘到了成州定手把手教你,你若是喜欢吃,以后我便亲自下厨为你做。” 曲昭见白詹想要抓住自己,忙牵住他的手娇媚浅笑着回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不会因为你看不见就饶了你。” 阿执睨着面前二人那暖情的爱意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思念潼玉的心,她眼眶微红可还是玩笑道:“好啦,好啦,这饭真是没法吃了,我还是自己独自一人回房啃干饼吧。” “哈哈,你呀,明明和潼玉私定了终身,又因何阻碍我与你兄长亲热呢?” “......” 潼玉并未上门提亲过,私定终身更是没有的事,阿执一头雾水,茫然地看了看白詹和曲昭那双等着看她交代的八卦眼神。 药不治?此事若不是药不治胡乱说的,那就是鬼说的! 第一百四十章 倾全族之力 “胡说!我......我们也就是......志同道合的关系,何时私定终身了?” 阿执涨红着脸也不知是恼气还是羞涩,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曲昭和白詹皆是一笑,阿执难掩脸面羞红,忙拿起筷子为对面两人加菜堵住两人的嘴,一家人这才热热闹闹开始吃起团圆饭。 十六的月亮正是最圆的时候,屋檐下的斩风似也感受到了这温馨的气氛,挥动着乌黑而庞大的羽翼伴随着一声长鸣对着南边潼玉疾驰而去的身影。 秋闱过去了,中秋过去了,白詹与曲昭的婚期也如期而至,阿执为了不食言,跑来跑去忙碌了两天,整个曲府在婚期的前一夜每一个柱子,每一个屋檐,每一个门前,甚至每一个角落里都是红灯通明,喜字更是处处可见,府里的丫鬟和小厮亦是沉浸在这喜气里。 阿执身穿一袭粉色绣罗裙随处指挥着小厮拜访明日需要的瓜果和宾客坐席,一路往曲昭房间走去,时不时就会有丫鬟过来回复。 “姑娘,小姐的嫁衣已经到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看看。” 话还未说完,另一边的丫鬟就已经跑来禀报。 “姑娘,该发的喜帖已经送到,这是明日可以到场的曲氏长辈名单。” “好,看来明日来的宾客不少,你再去多备些茶点和瓜果。” 好不容易走到曲昭房门口,一个满头大汗跑来的小厮拦在了阿执眼前。 “姑娘,街上都准备好了,南院花园也准备好了。” “这么快?不错啊,明日若是事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哎,小的定不会让小姐姑爷还有姑娘丢人的。” “好,去忙吧。” 小厮欢欢喜喜又朝南院跑去,阿执睨着这些忙忙碌碌的身影竟一时间觉得这混乱的世间还是有真情在的,白詹对于曲昭,她对于潼玉,还有曹善对于徐千染,无论世间有多黑暗,无论人心有多冰凉,现在她只希望身边的所有人安好,哪怕只是活着。 “阿执?快来看嫁衣啊。” 听到曲昭呼唤自己,阿执受了杂乱的思绪,噙起一丝看不出半点奇怪的笑意沉步入内。 “哇,这绣的是何物啊?” 那正红色嫁衣上用紫兰丝线绣出来的展翅飞鸟,栩栩如生就好似那天上的比翼鸟,缠缠绵绵,如胶似漆。 “姑娘,当然是比翼鸟啦。” 曲昭的近身丫鬟嬉笑着回道,脸上的喜气丝毫不掩饰。 阿执默默点了点头,轻轻摸着嫁衣斜着眼睛玩笑说道:“真好看,穿在曲姐姐身上定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子,真是便宜了兄长。” 曲昭稍稍用力拍了拍阿执,恼气道:“小丫头一个,真真是嫌弃你兄长?” 阿执半蹲在曲昭身下可怜巴巴嘟囔着:“曲姐姐,你真是见色忘友啊,难为我为了你婚事忙里忙外的,啧啧啧,不过这样也好,兄长现下在你心里有多好,等你们二人朝夕相处之后,你就体会到他有多胡闹。” 曲昭似是不信,白詹一项做事说话老实沉稳,哪里像是个胡乱闹腾的人,“我可不许你胡说,阿恭从不在我面前诳语。” 阿执暗自摇头,叹了一气,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曲姐姐,我跟你说,你可是不知道当年白詹将我绑在他床头一夜,害我受了风寒差点命不久矣,之后他被爹爹罚跪,若不是我在他身旁陪伴消遣......” “那我又如何?” 阿执曲昭皆转身回眸看去,白詹正被人扶着站在房外,一袭素色长袍显得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但他的面色却还算红润,阿执先是打量了他的面容,这才说笑着走向白詹。 “兄长这就忍不住要来看望新娘子了?” 白詹示意身旁小厮不用扶着他,负手端正立在阿执面前笑说道:“我只是在房里闷得慌,没成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你在说我坏话。” “哪有!明明说的是实话,兄长这是不许阿执同嫂嫂说你的前尘过往?” “鬼丫头,想说便说吧。” 曲昭捂嘴偷笑,看着白詹明明站不稳脚步却还装模作样端端立在原地,真是心疼又好笑。 “好了,快扶你兄长进来吧,他身子弱别累坏了。” 阿执皱眉望去,抿嘴鬼笑道:“嫂嫂这就心疼了?看来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还是给潼玉写信寄去相思吧,唉” 阿执指了指房中丫鬟,示意她扶住白詹,然后自己佯装悲怨默默离开。 曲昭为白詹腾出床榻,许他坐在暖和点的地方,又为他斟了碗热茶,两人这才温情暖意说着自己的事,可还没有聊几句,所有的话头又转向了清羽帮。 曲昭思起东溪镇与尚河镇那边心里的不安又默默泛起,“张远柏的功夫隐匿多年,随便的江湖杀手近不了他的身,我现在怕只怕这韦王手下有我们还没有查出来的人,更可怕的还是他在南疆收复的十万大军,若他真的决心篡位,别说一个大齐皇帝,就是南国和北狄也将收复在他的麾下。” 白詹紧蹙着眉宇,清羽帮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都是出乎他的预料,他万万没有想到韦王会朝着清羽帮出手,若是张家与白家当真就这么毁了,那清羽帮也很快便不复存在。 “昭昭有何想法?” 这沉沉一句话,当真是问出了曲昭唯一想说的话。 “我想召回曲氏所有族人还有......曲氏祖先留下的......” “不可!” 白詹不等曲昭说出那些话,先声制止了她,那最后的救命稻草在最危难的时候才可以出手,他决不允许曲昭拿整个家族做赌注。 “为何?阿恭,清羽帮不过几千人,如何抵得过韦王的人手?又如何能够护得住云巅峰和清羽帮!” “那也不可让你倾出全族之力,难不成你忘了曲氏在成州的使命?你该护住的不是清羽帮,而是北疆的安宁和成州百姓的太平!” 白詹近乎撕破了喉咙,脖颈上的青筋条条暴起,他绝不会让曲昭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清羽帮有仙老,有徐耀宗,有张潼玉,甚至有全部江湖暗士,可这北疆只有曲氏。 第一百四十一章 黑衣来客 “那若是......” “昭昭,你该信仙老,他所能掌控的远在你我能想到的范围之外,我之所以阻拦你,也是因为我信仙老,更相信清羽帮暗士不会有辱使命。” 白詹语气很是坚定,他话中的肯定只是曲昭急中生乱而忽略的。曲昭暗自颔首,牵着白詹的厚实掌心,似是因为身旁这个人而愿意放心做自己的事,比如明日的婚事。 “好,既然夫君信,那我也绝不忘记自己的使命。” 这夫君二字真真是喊在了白詹心坎里,原本端肃的面容稍稍有了些许柔情,噙起掩藏不住的笑意,反握住曲昭白皙的玉手。 翌日,婚期至,阿执亲自早起为曲昭上妆,府中锣鼓声层层叠起,欢笑声更是不绝于耳,曲氏族人亦是一个接着一个盛装出席,妇女老少皆是荣光满面,一时间成州的冰天雪地竟有种特别的温馨感。 白詹身体虚弱无法将大婚放在尚河镇,于是曲氏族长曲寅子便做下决定,允白詹骑马领着曲昭的婚娶轿子围着成州走上一圈,一来为了告知成州百姓曲氏新婿正是这位名叫白詹的年轻人,二来也是告知众人,曲昭已经嫁做人妇,之后便是要随白詹行事。 城里百姓皆是裹着厚实的棉袄走到街市上想要一观这新婿模样,虽然许多人对白詹眼盲颇有微词,可还是在阿执和其余丫鬟的恐吓眼神下纷纷住口。白詹为了能够让自己坐在马上不显得有失男子风采特意在前一晚找来阿执为自己封住了几方经脉,这才有了力气撑得一天。 黄昏时刻,曲府中新郎新娘,曲氏族人,丫鬟小厮,还有成州许多头脸人物立在大堂之中,亲眼目睹这对新人跨了火盆,拜了天地。而就在迎新娘入洞房之时,屋外突然燃起了串串彩色焰火,众人纷纷投目看去,唯有阿执睨着白詹和曲昭,白詹即便看不见,可是闻着慢慢袭来的烟火味也能猜到这是阿执所为,就在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了阿执,亦思起了多年前,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缠在他身下嘴下嘟囔着‘去京城嘛,听说元宵灯会天上会开花’。 白詹脑海里浮现的这一幕正是自己与阿执玩闹时的场景,他嘴角的笑意是思念儿时的无忧,亦是对阿执的感激。 婚期结束,热闹的氛围貌似还没有消散,成州的清晨更是格外的冷清,与前一天格外不同,冷冽的寒风,冰凉的空气,城墙下一个裹着棉袍的少女,红着鼻头一步步走出了城门,近几日的温馨似是暖到了她的心底,回忆着白詹与曲昭恩爱非常的一幕幕,阿执满意地笑了。 “或许这样的日子,不远了......” 翻身上马,唯有思忆,踏雪而归,只求心安。 成州地处偏北,刚刚入秋便已大雪纷飞,愈往南走,寒风愈暖,至少不是那么刺骨的。 一处山脚下的客栈之中,阿执为了不那么引人耳目特意换上男装疏起高髻,一身短袍尽显潇洒凌厉。 眼看又到牙子山山下,正欲下楼找店家要上两坛佳酿暖身,透过缝隙却闻一声熟悉的话语声。 “小二,住店。” 高声叫喊的人正是阿弃手下阿三,小二见门下二人衣冠富贵,屈膝恭维之势尽是丑恶嘴脸,那咧嘴笑的一刹那正巧让阿执看了个正着。 “哎,客官快请,上房刚好还有两间。” 阿三与身后一个黑衣高大个头的男子随着小二上了楼,走过阿执门前时,阿三身后高大个头的男子稍稍停了脚步,阿执惊恐之下掩住鼻息瞪大了眼想要从门缝看清楚此人的面容。 只可惜这人不过顿足一瞬,等他离开时,阿执才悄声出了房门。 深夜里,阿执思起远方潼玉与张府安危,更惦记着尚河镇的爹娘,忧愁又慢慢浮现在脑海,恍惚之下带着行李与两坛纯酿来到山下,走到树林中想要寻个无人的地方好好思一思回京之后的事。‘七旬’别在腰间,手中纯酿口口饮下,晕晕乎乎,朦朦胧胧之下似是看见一个人影,阿执酒量一向很好,即便喝多了也只会有些眩晕,她定睛看着缓步走来的这人,直到他离自己三步之远。 “站住!” 那黑衣男子停下脚步,黑色帽帷隐着脸庞,负手面朝阿执,不说话也不再往前一步。 阿执手下紧握着‘七旬’,打量了这男子的身影,确定不是张潼玉之后,眼中的冷漠与抵触默默增进。 “此地我寻了许久,只想独自一人享这难有的清净,烦请公子行个方便。” 阿执故作男子粗朗声线,紧蹙着眉头瞪着黝黑的双目想要逼迫眼中前人离开,可是她等了许久,那人不回她话也就算了,可那副无所顾忌的模样当真是让阿执心下窝火。 “喂,我说这位公子,这是我先寻的地方,你好歹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吧!再说了,这林子也不小,你又何必跟我这年轻人斤斤计较呢?” “......” “你......你若是不走,我......我可要动手打人了!我喝了酒手下没个轻重,你可要当心啊!” 阿执故作声势,似是出手拔剑,挥剑之时袖中的银针正正往那黑衣人腹部飞出,不过眨眼之间那黑色身影竟似飞鸟一般消失在了阿执眼下。 阿执惊愕之下竟默默起了一丝好奇心,她收了‘七旬’缓步走到方才饮酒的树下,此时更让她惊恐的不是那消失的男人,而是她喝剩下的半坛纯酿,猛然回头,那身影又似微风一般轻轻从天山落回在方才离开的地方。 “你到底是何人?” 阿执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却引起了那人刺耳的嘲笑声。 “哈哈,果真是年少轻狂。” 阿执没有怀疑那人别的身份,只当他是江湖上一位无名的高手。 “阁下武功盖世,晚辈心服口服,那半坛子酒味道还算正,权当晚辈赔罪了。” 阿执嘴上求饶赔罪,眼下还是偷偷打量眼前人的每一个举动,方才的‘从天而降’别说她没见过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酒是不错,可却没有佳人同饮,不知公子可否愿赔在下喝上一杯。” 那人话里的挑逗,还有藏在话里的意图竟默默让阿执不寒而栗。 阿执心中腹诽,这人分明就是看穿了她女子身份,还说什么鬼‘佳人’,荒唐 阿执吞了口口水,吞吞吐吐回道:“不愿!告辞!”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小官职 说时迟那时快,阿执一个翻身上马,红豆似是受到了突然而来的惊吓,一时间长鸣不断。阿执也不愿意在这树林里与此人周旋,脚下一个狠劲蹬在红豆肚子上。 红豆受不住疼,黑着眼睛往树林深处跑去,黑衣男子睨着阿执离去的身影,负在背后的手慢慢伸出将头上的帽帷摘下,阿三立在一旁的树后疾步跑来。 “少爷,这小子似是个女人啊。” 这黑衣男子正是阿弃,他深沉的眼睛不由而然紧紧盯着阿执离去的方向,回忆着阿执方才的身手,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此女头脑机敏,脾气又是个不好相与的,若是再加上她这绝无仅有的身手,只怕往日里对他来说或是个硬骨头。 阿弃沉着眼皮,看了看身旁的阿三,反问道:“你可知如何对付一个聪明的女人?” 阿三傻傻笑着,挠了挠头,笑呵呵问道:“阿三认识的女人不多,可我知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对付女人的最好法子就是女人。” 阿三很是肯定自己的想法,睁大了眼睛想要阿弃赞同他,可是他太清楚阿弃的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见阿弃沉思着某件事情,他便不再吭声,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知摇......只怕她......” 阿弃摸索着手下衣袖,嘴下嘟嘟囔囔似是琢磨着什么。 “少爷要去见知娘吗?” 阿三没有听到阿弃所言,但每每阿弃有心事时都会去万花楼见知摇,他也只是随着阿弃的心说话而已。 阿弃瞥了眼阿三,嘴角长长勾起,“那就走吧。” “马已经备好了。” 阿三仰着笑脸指着身后,只等阿弃带着他继续浪行。 回到京城之后,‘成仙酒馆’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名扬整条西街,年纪小小的巧儿亦是跟在小橘身后跑来跑去为宾客斟酒端吃食。 “咳咳。” 厅堂里正在忙里忙外满头汗的小橘闻声回望过去,阿执正一身男子装束满脸嬉笑立在门下。 小橘看着阿执回来甚是欢喜,刚想跑出去抱住阿执,可想着某人不辞而别就满肚子的火,扭扭捏捏站在原地嘟囔着嘴。 “怎么了?这是生气了?” 阿执猜出小橘心里的窝火,大跨两步走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慰道:“好了,我保证我下次绝对跟你商量后再上路,可好?” “不好!姐姐总是这样就离开了!” 巧儿不知从哪里跑来,似是受了很大怨气一般,插着双手在腰上,眼神里尽是指责。 “怎么,连你也要指责我?亏我买了桃花酥给你们!” 听到吃食,小橘和巧儿互相看了看,立马咧开嘴巴笑迎某人回来。 “小姐,你说你何必呢,赶了一天的路,累不累啊?” “是啊,姐姐,你最好了,你买的点心有没有巧儿的份啊?” 两人搀着阿执忙往后院走,一旁傻眼的天影,心中只道‘女人啊都是容易变心的啊’。 回到酒馆之后,阿执才从天影嘴中得知,曹善留了信让他照看小橘和巧儿,而自己独身去了东溪镇,想来潼玉能够这么快得知她去了成州定是曹善托人捎的信。 “秋闱放榜,凌才考得如何?” 阿执坐在房中细细探问近日来的动静,天影端端立在一旁依旧面如止水,淡淡道,“听说今日已经入官当职了。” 阿执总算是听到了一个令她兴奋的消息,对于凌才能够考取功名,她自是势在必得,可听到天影说着还是忍不住得为凌才和清羽帮捏了把汗。 “可有说是在何处当职?” “暂时还不知,我只知道他现下住在东边的一处宅邸,听说是御赐。” “御赐?这小子不错嘛,考了功名不说,还能得圣上御赐,看来张家终于光宗耀祖啦。” 阿执不了解张远柏,但对于张家的曾经她还是略知一二,张家祖先曾是朝廷礼部尚书,学识渊博堪称大齐之典范,大齐大多数官位都承袭世袭制,于是张家几代都是在茶亭里当官,可到后来家道中落,张潼玉的曾祖父便弃官来到了梧河之南的东溪镇居住,继而才有了现在的张家。 天影不知阿执为何这样说,他只知道张凌才虽然性子欢脱,可是饱腹诗书,对于朝廷的见解更是与旁人不同。 “姑娘有何打算?” “打算嘛,自然是要去他府上转一圈,正门进不去,翻墙进去也先该搞清楚地形嘛。” “是。” 天影经过阿执去往成州这几日,无论从小橘嘴里还是曹善嘴里,多多少少对阿执都有了改观,所以即便阿执武功在他之下,他还是愿意听命于她,至少也算不误使命。 深夜,京城最东的一处新宅邸中,府门上方正是圣上亲笔所书的两个大字‘张府’,此府算不上宏伟,更算不上富荣,可处处整洁规矩,陈设,花草,游廊都是讲究以南为贵的讲究,这也是圣上因为凌才是南方人而专门赠与他的宅邸。 阿执身袭一身灰蓝色断袍与天影一前一后翻墙入了张府侧墙,这个宅邸与前几日所见的不同,宽了四五倍不说,游廊错综复杂,跟着一个端着茶碗的丫鬟躲躲藏藏走了许久才找到凌才的房间。 熟能生巧,阿执跟着天影轻快的步伐翻入黑暗处的一扇窗户,似是前几日情景又现,只是凌才貌似早就知道阿执会来,早就坐在案桌前等着他们二位光临,说巧不巧,那扇窗户正巧对着案桌一边,三人尴尬一笑。 “呵呵,兄台在等我们啊?” 阿执咧嘴一笑,原还想着吓唬凌才,没成想人家抢先一步拿出了‘惊喜’。 天影倒是淡然,当然对于一个比张潼玉‘木头’几倍的男人,想让他明白正常人的乐趣,好像是不大可能。 凌才坐在案桌前,抿嘴上仰着嘴角,“不知小嫂嫂,今夜前来,所为何事啊?” 凌才故作怪异腔调,那‘小嫂嫂’三个字听着似是‘小骚骚’,阿执微微皱眉,面色一红,也不再与他说闹。 “今夜前来自是来认门啊,还有,圣上到底给了你官位啊,好歹也让我知道啊,不然如何帮你?你也不知送信来跟我说一声。” 阿执自然而然坐在凌才案桌上,双手环胸,质问道。 凌才也是清楚某人的习性,默默忍下阿执的‘狂妄’,轻轻道:“也不是什么大官,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大理寺少卿。”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秦镇贺家 官职的大小高低,天影或许明白,可阿执哪里懂得,听到‘小小’二字便是低头叹气,看来她还是对凌才抱了太高的期望。 “有多小?九品芝麻官?” 天影眉头微微一颤,‘大理寺少卿’若是小官,那皇帝老儿屁股小坐的就是八品官位。 凌才果真赌对了,这丫头竟是个政痴!政治白痴! “差不多吧,反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坐等被人宰割喽!” 凌才挑了挑眉头,哭丧着面容,似是自己的才能被淹没在这皇宫里了一样。 天影睨着二人没有说话。 阿执气气拍着桌子,怒言道:“不对啊,天影说你的文章就是仙老也拍手称好的,为何会入不了这皇帝的眼呢?” 凌才耸肩佯装无辜。 阿执又道:“大理寺可是关押五殿下的地界,不会......是个闲差事吧?你该不会是要去看押牢犯吧?” “......” 能将大理寺少卿说成看押牢犯的‘狱卒’,此女果真知应天上有,脑回路简直让房中另外两人差点吐血。 凌才长舒一口气,慢慢将这朝廷的官位写在一张纸上,官位从高往低成列在阿执面前,从容解说道:“嫂嫂,此图便是我大齐百官位列之序,皇帝下头有五级,丞相与太师、太傅便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官位......” 一番详细解说,阿执涨红着脸不敢再看向近在身前的凌才,原来大理寺少卿便是只比皇帝低了两个等位的朝廷大臣,甚至可以说是手握朝廷明白的肱骨重臣,可就在一刻时前,她竟然说‘大理寺少卿’是九品芝麻官! “呵呵,张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张大人见谅啊!” 阿执忙从桌上跳下,拱手敬意三分,郑重还礼。 凌才得意地笑了笑,负手点头道:“嫂嫂客气,此等喜事还望告知家兄一二,最好让他能写封信给我庆贺,否则敬山心中难安啊。” 张潼玉从来对他都是严厉七分,温情三分,自小他就是因为张潼玉会几招功夫而忌惮着他,若是张潼玉现下知道了他考上了功名,不说有多骄傲,至少能对他少些说教。 阿执急忙点头,奉承道:“一定一定,若是张潼玉不寄信与你,我就等他会来把斩风顿了!” “哎,不敢不敢,嫂嫂言重了,敬山还是同嫂嫂说些正事吧?” 凌才清楚阿执的性子,能在饭桌上拖鞋砸客人的女子,顿一只鸟算什么,他可不能给阿执留这样的机会。 “此次面见圣上,有件事需要嫂嫂帮忙。” 说起正事,两人都严肃了些许,阿执的眉头骤然拧起。 阿执道:“说吧,我在京城就是为了助你。” 凌才继续说道:“嗯。韦王的门客除了礼部、户部、大理寺、南疆兵马之外还有一个人,此人是个江湖人士,算卦、武功、朝政皆有涉猎,甚至可以说是韦王的主心骨,他在韦王面前所说的话即便是其余几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撼动得了,所以......” “你让我去查他?” 阿执很快意识到了此人对韦王的重要性,对于自己能够帮助到凌才,或者间接的帮助潼玉,她都是很乐意效劳的。 凌才一个响指,朗笑着说道:“没错,此人名叫齐漳,现下就住在韦王府内,嫂嫂要做的就是查他,要多清楚就有多清楚,除此之外,嫂嫂还要再查一件事情。” 阿执紧蹙着的眉头连带着一旁冷眼看着的天影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阿执问道:“何事?” 凌才继续说道:“清羽帮四大门主分部在大齐的东西南北,东溪镇、尚河镇、成州还有就是秦镇。” “秦镇?我竟未曾听说过!” 阿执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在秦镇的门主,白兴昌和白子清更是没有对她提起过这个第四个门主,许久前她甚至以为这个第四个门主是空有的,现下听来不仅不是空有,更有可能是之前发生过什么。 天影此时淡淡插话道:“敬山可是说秦镇贺家?” “没错,兄长临走前有过来信,信上提起过一个人——鹤声,我有过一番分析,也有想过此人会不会就是帮里的奸细,甚至到现在我也对他不曾降低过一分质疑,直到昨日太师留我向我提起这个齐漳。” 阿执脑中猜想,下意识脱口而出,“齐漳是鹤声的什么人?鹤声又和清羽帮有何关系?” 凌才轻笑,回道:“嫂嫂果然聪慧,鹤声是个孤儿,几年前曾在云巅峰小住过一段时间,至于这个齐漳与鹤声的关系,这里就要拜托嫂嫂了。” 阿执云里雾里,颇有不解,“那这有何贺家有何关系?” 凌才又是一个响指,看了看天影又看了看阿执,分析着解释道:“清羽帮这三个字能够被人翻到众人面前,此中必有内应,鹤声只是我想到的第一个人,而贺家便是第二个,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天影一手放在嘴下细想,一边悠悠开口反问道:“可是贺家不是早已被屠满门了吗?” 听到天影说起‘被屠满门’,阿执猝然回头看向天影,白兴昌没有告诉过她第四个门主,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屠杀’? 凌才沉沉颔首,“是,此事相隔多年,但谁又能保证贺家无人逃脱呢?更何况......” 凌才说着莫名朝阿执投向了目光,饱含深意且暗藏隐意。 阿执心下竟是一震,回眼看去,天影也很是异样地盯着她,“干嘛?此事难不成与白家有关?” 阿执不过似是玩笑的一句话却没想凌才和天影不仅没有转移话题,甚至更加质疑的看着她。 阿执慌了神,心虚问道:“不会吧,我真的不知道啊。” 凌才见阿执不像是隐瞒,这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说来此事,嫂嫂该亲自回到白家好生询问一番,我也不过听说。” “什么?我爹?不会是......他......” 天影急忙打断,冷冷开口道:“姑娘慎言,敬山只是让你询问,并未提及事情实情。” 阿执长呼一口气,若是白兴昌屠了贺家......不对啊,那不就成白家造反了,事情肯定不是这样。阿执自己在心中先否定了这一猜想。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杀敌一千 “贺家的事暂且搁置,眼下齐漳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嫂嫂记住,那个鹤声年纪小小便是一手遮了江湖不小势力的头领,而且兄长也有来信过,此人不仅是韦王的走狗,更有可能就是那个奸细。” 凌才目中冷冽,回想当年那个瘦弱的鹤声手无缚鸡之力,在相较如今的鹤声,他不知在心下感慨多少次,这乱世到底会将人心磨炼成什么样? 阿执颔首,看来她得好好想一个法子,不仅能让她查出齐漳,还能让她护好了自己的身份。 夜里回到酒馆房中,阿执纠结着贺家被屠与白兴昌之间的事,暗自下了决心要查清楚当年贺家被灭的经过,这不仅是为白兴昌正名,而是在阿执心里贺家能够被灭定是当年发生了人人都不可说的事情。 万花楼一清早,知遥起身后便走到了自己房后的一方鱼塘边,这个地方非她的人不得入内,前面的姑娘们更是不知万花楼的背后有如此诗情画意的地界,假山石亭,红鱼碧水,一位艳衣女子正娇坐在廊下手中端着一碗鱼食。 “好心情啊?” 每当这个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除了惊恐,更多的是欢喜。 “咦?你不是去北边了吗?” 此话似是反问,却也算得上淡定,甚至是意料之中。 阿弃一身湖蓝锦袍悠悠从对面廊下走来,每每在这个时候他总是心静的,至少不会被繁琐事务扰了心情。 “自然是回来看你。” 阿弃难得好心情,听着他还算轻松的话语,知遥即便欣喜,可还是紧着头皮不敢松懈一分,因为阿弃的温情近乎都是虚无缥缈。 “你既然回来了,我为你烹茶可好?” “自然好。” 亭下红木矮桌前两人放下心里繁重事物,似是轻松,却又无一人开口。 煮水烹茶,一时间茗香四溢,阿弃轻轻端起茶杯细细嗅了嗅,稍稍抿了抿,浓浓茶香,沁人心脾。 “知遥的茶果然是最好的。” “好啦,这话你说了百遍了,也不见你将茗铺的好茶赠与我些,可是我的手艺比不上你的茶?” 阿弃眉宇一挑,笑说道:“你若是想要,那间铺子都是你的。” 阿弃这些年盘下的铺子多不胜数,各个都是京城广受欢迎的地界,茗铺坐落在韦王府不远处,现在以阿弃九殿下的身份存在定然是不可以,若是赠与知遥亦不是不可以的。 知遥很是知晓那间铺子的意义,微微呆滞,很快又噙起一丝笑容,“阿弃说笑了。” “我何曾说笑过?” 知遥没有抬眼看去,正因为她知道阿弃会用那似是说笑,可又尽是冷寂的眸子对着她,所以她也只当自己是因为没有看到而依旧娇笑。 “阿弃既然如此说了,那茗铺便是我的了。” “嗯。近日我不在,你那边如何?” 该问的阿弃果然还是会不出意料的突然开口,知遥忙收起脸上的笑意,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句句回道:“张潼玉是个硬骨头,任我如何啃咬,清羽帮众人都视死如归,将自己的命不当命,将那些个卷宗看得比自己都重要,想要硬抢也不是不可以,只怕韦王那边会提前知道。” 阿弃面无神色,眼中尽是愁意,“不用忌讳,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也不需要担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东溪镇的卷宗,我要定了。” 知遥见阿弃眼中愤愤,忙顺着他话意道:“抢是可以,但张潼玉的手段……” “怕他作甚,打不过就智取!你放心,白婉儿现下就在京城,只要她不出京城,张潼玉那边便不成问题。” “是。” 酒馆房中,阿执昏昏沉沉被小橘晃悠醒来,好不容易洗漱穿戴好了,又瘫在了床上。 巧儿趴在床头用手指不断挑弄阿执眼鼻,笑嘻嘻地小声问道:“姐姐是个大懒虫,比街上的大黑猫都懒。” 小橘此时正倒了洗脸水走了进来,眼见阿执又倒在了床上,气的直跺脚,:“小姐!酒馆都开门了,你这是作甚?” 阿执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含含糊糊回道:“哎呀,就睡一会,你们先去,等吃饭了喊我。” 小橘当真没有办法,毕竟阿执的习性没人比她更清楚,转身放下洗脸盆就拉着巧儿出了门。 合上门后,某人突然睁开双眼,二话不说便脱下刚穿好的粉色襦裙,在柜子里翻找许久,结果在最底层发现了自己昨日的短袍。 换上短袍,绑上高髻,天影这时也似是与阿执约好一般,瞧了瞧门便进了阿执房门,两人目光相对,一个翻越便消失在了一个不起眼的窗口。 不久后,茗铺二楼两位一高一瘦坐在窗下磕着瓜子悠哉悠哉盯着对面的府门口。 天影很是无奈,可又将阿执无可奈何,只好干瞪眼看着窗下人来人往。 阿执趴在窗口,一手磕着瓜子,另一边盯着韦王府外,“你说这齐漳会不会出来啊?不会他住府外吧?” 天影轻声回道:“他即便不在韦王府,也会出入韦王府,只是姑娘为何选择在此处?” 阿执吐了口瓜子皮,从容问道:“那去哪?不会去房顶吧?我可不会飞檐走壁!” 阿执确实不会轻功,就是刚才翻窗也是天影一手拉着她轻轻越过,天影沉了脸色,没有说话。 阿执又问:“怎么,不会真的要去房顶吧?” “姑娘该好好想一想再行动,这样冒然只怕打草惊蛇。” 阿执拍了拍桌子,生怕自己惹人注目又悄悄问道:“那你说如何?” “最惹人视野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执把玩着手中瓜子,思衬着自问自答道:“最安全的地方?街市,客栈,韦王府?!” “姑娘聪明,街市这边咱们还是有人手的,客栈也好办,只是韦王府……姑娘还是算了吧。” “算了?不行,你先回去安排吧,我在这里坐会。” “这样也好,小橘姑娘那里我会打点好的,只是姑娘要切记不要鲁莽行事。” 说着,韦王府外一个好大身影大摇大摆的出了门,身后跟着数个小厮。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迷情 “那人是谁?” 阿执视线随着韦王府走出的公子哥不停往西街方向挪动,天影亦随着阿执看去,看看穿着,再看看年纪,天影思衬着说道:“韦王有个嫡子,性子即张扬又傲慢,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人应当就是韦王府的小王爷冯落宇。” 阿执一把扔下手中的瓜子,说着就往楼下奔,天影没来得及拦住她,忌惮着阿执会做出打草惊蛇的事情,只好叹了口气大跨着步子跟上前去。 紧随着冯落宇在街上穿行,眼看万花楼就在眼前,阿执不顾身后埋头寻找自己的天影毫不犹疑跟着冯落宇挤进了万花楼。 沉香蔓延,艳俗的脂粉香更是闻一口都让人面色泛红,阿执被几个年纪小小,胸脯裸露的姑娘推搡着走进了万花楼。 冯落宇早已是这里的常客,认识他的女人恨不得贴在他身上,不认识他的女人更是随波逐流想要沾一沾他的春风,一时间大半个万花楼的姑娘都随着冯落宇进了里面最宽敞的屋子,阿执被两个姑娘紧紧拽着,只好作罢在外等冯落宇出来,她装作男人腔调,一手搂着一个姑娘便往最角落的酒桌走去,放下珠帘,茶酒瓜果满桌,刚刚落座,眼看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姑娘正欲倒在她的怀里,阿执猛然搂紧,那姑娘也只好顺势倒在了阿执肩头,另外一边的姑娘斟满了纯酿,笑着便往阿执嘴下递去。 “公子长得如此白嫩,不知可胜得奴家的酒量?” 那尖细而又让人恨不得喷鼻血的声音当时间就让阿执皱了皱眉头。 “我一个男人若是连你个女人都喝不过,岂不枉活?” 阿执说着挑了挑眉,嘴角默默翘了翘,拿了两个酒杯便给身边两个斟满了醇酿。 三人有说有笑地喝了几杯,没过多久身边两个姑娘皆赤面而卧,倒在了酒桌上,阿执借此时没有到夜里,万花楼的宾客大多都没有来,偷偷摸摸地便进了冯落宇的房里。 若是外面香味浓,那这屋里的香味就已经让阿执稍稍有些警惕,那暗藏在花香里的普罗草,虽然只有些许,可依旧逃不过阿执的鼻子。 那迷情香的味道太浓,原还想着再撑一撑的阿执只好用银针封了自己的穴道,又刺了人中使自己清醒一些,躲在艳红的纱帘之后,那男女欢好的喘息声阵阵传入阿执的耳朵里。阿执即便不懂这些,可医书上也是多多少少有所记载,听着这样让人抓耳挠腮的声音,阿执只觉自己脑袋快要被这男人恶心炸了。 再往前挪了几步,眼下灯火幽暗,一方水池里正是冯落宇与另外一个女子紧紧缠绵,锦袍散落在一旁的床边,地上还有许多纱布做的襦裙,思及方才七八个姑娘随着冯落宇进入到这个房里,阿执开始寻找其他人的踪迹。 “不对啊,方才少说也有七八人随他入内,可是......人呢?” 正思及着,一声凄惨的女人叫声突然传来,阿执瞪大了双目往水池看去,只见方才还活生生的女子正漂浮在水面上,阿执当即差点喊出了声,紧闭着双眼背对水池不敢再看去。 “还有谁?你们不都是为了老子的银子嘛?一百两够不够?” 冯落宇裸着上半身从那漂浮在水面上的女士旁走过,似是那女子是他的玩物一般,那如饿狼般的眼神疯狂扫视着房中各个角落,赤脚缓缓朝阿执走来...... “怎么?不够?那一千两呢?一万两呢?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群蠢货,不是都说要伺候老子吗?人呢?都给老子滚出来!” 冯落宇貌似入了癫狂,阿执闻声慢慢回头看去,她渐渐明白了那普罗草的作用,不是迷情,而是乱智! 阿执躲在冯落宇眼前的红色纱帘背后,随着冯落宇的脚步慢慢往后挪去,她不知道是谁要这样害冯落宇,更不知道是谁要拿这红尘女子的命当靶子,但她很是清楚,这个人不是她的敌人,更不是她的同路人。 冯落宇似是听到了一丝响动,着了魔一般往红纱帘后冲过去,发了疯一样胡乱翻找着什么,阿执就站在他身后,只等他回头给他一针,谁知此时一只宽大的手掌心突然捂住了她的嘴,没有多久她便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执微微睁眼,只见自己是在一处茶香味十足的房间里,外面的阳光很是刺眼,透过窗之照得她眼睛有些干涩。 缓过神来,突然会想到自己之前被人捂住了口鼻拖到了什么地方,阿执顿时从床上跳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让她不得不一阵眩晕又栽倒回床上,恍惚之际,她只瞧见眼前是个身穿湖蓝色锦袍的公子,此人正端坐在她面前手端茶杯睨着她。 “何人?为何将我带到此处?” 阿执朦胧的双眼只能稍稍看清面前人是个年轻男子,她晃晃悠悠想要往前走去,怒目狰狞恨不得将面前人看个究竟。 “哼,普罗草的功效果然不差。” 那男子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挑衅阿执,面无神色只顾眼前茶水。 阿执瘫跪在床边,她逼迫自己冷静,普罗草最厉害的地方便是控制人心,而她越是急躁她的心便越是凌乱,很快,阿执的头痛减轻了些许,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清晰,她转了转身使自己靠在床沿上面对着眼前男子。 “是你?” 阿执定定看着阿弃,这个从前还颇有三分书生气的男子,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莫须有的骗子罢了。 “士别三日,姑娘的药理真是让莫某刮目相看。” 之前阿弃便对阿执是否懂得药理就颇有怀疑,方才看来这丫头不仅是懂药理,更有可能师从南国,那普罗草便是常年生长在南国的玩意。 阿执越是急躁便越是淡定,她噙起嘴角迫使自己不要担忧当下处境,稳着呼吸开口道:“这万花楼是你开的?” 阿弃也没打算隐瞒,沉沉开口道:“是,白姑娘可还喜欢?” 阿执弹了弹衣袖上的尘土,理直气壮回道:“喜欢啊,让我发现了不小的秘密,如何能不喜欢?” “哦?莫某愿听其详。” 第一百四十六章 真面目 阿弃浅笑睨着阿执,眉间深沉的打量却不曾渐弱半分,对于这个女子他有忌惮,但心底想得最多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阿执细细盯着阿弃,这个男子在云巅峰时算不上玉树临风,也至少算不上伪君子,眼下为何怎么看都那么让人讨厌。 阿执勾着嘴角,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双手环胸傲然俯视着面前人,道:“我知道......你......在谋划何事......” 阿弃面上静如止水,可还是在听到‘谋划’二字时心下一顿,坦言笑说道:“姑娘果然慧眼,那敢问我在谋什么呢?” 阿执朗声一笑,摆了摆头,“我不知道,但我如果要是知道了,阿弃会怎么做呢?恐怕我这么一个弱女子,活不过两日吧?” 两人针锋相对,阿弃丝毫没有因为阿执的怀疑而产生不安,他笑了笑,也不知是在笑阿执所说的‘弱女子’还是在笑自己露出了马脚。 “莫某当真不知姑娘何意?那万花楼是在我名下,可这些年一直是知娘在看管,我也是因近日有些琐事缠身才不得不回到京城来处理,没成想竟巧遇了姑娘。” 阿执许久前听潼玉说起过,这个阿弃虽然是个江湖浪子,但是名下店铺少说也有五六个,想要再继续往下查时竟出人意料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了。阿执细细睨着阿弃淡然的神色,眉头皱拧,从容问道:“敢问公子,可知在万花楼要伤我的是何人?还有,你为何会出现在那个房间,又为何出手救我?” 貌似从容不迫,可听到阿弃耳朵里却是字字珠玑,敢这样质问他的女人,阿执是第一个。 阿弃叹了一气,似是无辜模样,缓缓回道:“在姑娘眼里,阿弃就是这样处心积虑,城府深沉的人吗?是,我自然识得那位是韦王嫡子,但我为何就不能出手救姑娘了?难不成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雪中送炭,出手相助与你,而我就不可?!” 这样一个反问竟然阿执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而越是这样的托词她对阿弃的疑心便重了一分。 “那我且问你,冯落宇可是与你有过过节?那香炉里的普罗草少说也有二钱,你到底换揣着怎样的心思才敢下那样的毒手!” 普罗草是南国出了名的毒草,食之一叶即可要一人性命,若晒干撵成粉便是催情乱神的毒物,当时冯落宇的房中香味弥漫,若非懂得医理之人是很难区分的开香薰和普罗草的,因此阿执不得不间接怀疑阿弃与韦王之间的关系。 而对于阿执这样的猜想,阿弃亦想到了,他话锋突然扭转,厉声问道:“那莫某也想问问姑娘,身为女子为何只身闯入我这万花楼,难不成姑娘与这位冯公子也有什么不可说的过节?!” 势均力敌,阿执不敢示弱,接着头疼减缓,沉着脚步猛然向前走去,一个巴掌拍在阿弃面前的桌子上,回声呵斥道:“我的事要你管!我现在不想跟你争执,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要救我也行,可将我绑到这里又拿普罗草迷晕我又是想作甚!” 阿弃蹙了蹙眉头,丝毫没有被阿执惊到,缓身立起走到门口拉开大门,瞥了眼阿执便负手往外走去。阿执不知他是何意,没有犹豫就跟着他的脚步跑了出去。 阿弃原是想将阿执放在万花楼知摇手中,可细细再一想,还是他自己出手比较稳妥些。回到莫宅,阿执一睡就是一天一夜,人多眼杂,宅子里的许多下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平头百姓,他也只好将阿执关在自己房内。 出了房门,阿执一边跟着阿弃走在游廊上,另一边有意无意打探着自己身在何处,这宅子较凌才的张府是小了不少,但也算得上用心建筑,四面环水,菊花满地,即便是秋日也好似春日一般。 阿弃很少在府上出没,唯有那么一两次在府上闲逛,也会有不少丫鬟有意无意跟在他身后偷偷瞄他。今日自然是少不了被丫鬟们多看几眼了,阿弃向前走着,阿执听着背地里的嬉闹声便回头看了两眼,摇了摇头,心下暗叹,这些女人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走到无人处,阿执再忍不住,呵住眼前人,道:“喂!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弃没有回头,停下脚步,眉间冷厉突然尽显,漠然回道:“你要是想知道张潼玉的消息,就老实待在这里,不管你如何想我,至少我能让你每日得到张潼玉的消息。” 阿执不是不信阿弃,只是‘灵’蛊在潼玉身上,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早,轻蔑笑过,淡淡问道:“那敢问他人身在何处啊?莫公子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阿弃回头盯着阿执,睨着她那不知深浅的笑意,满心怒火犹然而生,沉声道:“白婉儿,敢问云巅峰近日来可有消息?” 阿执眉间颤抖,回想这些日子,徐耀宗没有寄来一封信也罢,天影那边竟也是没有收到潼玉的来信,自她从成州回来,清羽帮的那些事貌似都石沉大海一般,她不是不关心,只是她放心潼玉做事,放心仙老的谋划,现下明明知道阿弃在朝自己挖坑,可她还是暗自为潼玉捏了把汗。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弃摇了摇头,此刻他要的不就是阿执这幅神情,轻轻叹了一气,走到阿执近身前说道:“看在白兴昌曾是我同门的面子上,我不妨告诉你,这几日江湖上死了不少人......尤其是......东溪镇......” 东溪镇......回想潼玉临走前所说,他此刻不就是在东溪镇吗?阿执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若是潼玉出了什么事,或者他死了,‘灵’怎么会一丝响动都没有,那若是潼玉无事,难不成...... “不可能!你胡说!” 阿执脱口而出,他不知阿弃意指的是谁,也就是这个关头她万不可说错了什么,至少在她眼里阿弃早已不是能和她并肩站在一个队伍里的人。 “你也可以选择不信,你也可以现在就离开,但是......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帮你。” 阿弃负在身后的手紧紧勾着,只等阿执回话,他也不求阿执能够答应他这个请求,可若是不答应,他也只好选择另外一条路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始 阿执默默后退了半步,她望着阿弃那双另有深意的眼睛,只觉背后瞬间冰凉,打量着阿弃这偌大的宅邸,轻声回道:“莫公子,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宁可随了潼玉葬身火海,也不会站在你的背后求取庇护,你也休想利用我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呵呵,伤天害理?可笑至极!你自诩正义,云巅峰自诩正义,那为何我和望岐山一脉所做的就是伤天害理?!” “那你凭什么说帮我,条件呢?” 阿弃面色微怔,他果然瞧轻了这个女人,考量一番缓声回道:“我的条件是要在你考虑周全后才能告知你,否则岂不白说与人听?” “哼,既然如此,莫公子还是作罢,白婉儿就此告辞了。” 阿执稍稍拱手不再回头,一个跃身便翻过了莫宅外墙,阿弃凝视这她离开的墙头,似笑非笑,淡淡说道:“等着吧,好戏要开始了。” 阿执为了防止阿弃派人跟踪自己只得在东街绕了一个来回才翻墙回到‘成仙酒馆’,进了房里合起门来细细回想阿弃今日一切言行。 对于这个让她看不穿又不熟悉的男人,她竟默默在心底有些难以克制的恐慌,回想他所说的‘助她’,除非是他知道清羽帮的存在,或者东溪镇事发,否则为何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阿执越想越心急,对于东溪镇还有张家,甚至潼玉的生死,眼下看来她的猜测和推测在现在都是纸上谈兵,没有半点用处。 “姑娘可是回来了?” 门外一个黑色高大身影反射在阿执眼眸,静默之下带给她一丝慌乱,继而缓缓开口回道:“是天影吗?进来吧。” 天影走路很少有声,当发现阿执在万花楼外消失之时,他整日整夜都在外寻找阿执,放在找到一丝阿执身影竟发现是往东街上去了,一路跟随,这才回到了酒馆。 推门入内,天影乌黑的眼圈尽显疲态,阿执也没有回头看他,听着脚步声只觉天影心思稍有些沉重。 阿执仰头看去,真是被眼前人的眸子吓了一跳,昏沉而无神。 “你......在找我?” 阿执突然明白为何自己前脚刚坐下天影后脚就来敲门了,内疚之余只想让天影好好歇歇。 天影哪里肯好脸色,紧紧攥着两个拳头,恨不得将阿执锁在屋里,潼玉的命令他无法违抗,但又没有说过不允捆绑白婉儿。 声声干吼从楼上阵阵传来,厅堂的小橘闻声拦住想要上楼窥探的巧儿,暗自摇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知道,总比让阿执再次独自前往龙潭虎穴让她安心。 或许是天影低估了阿执的手段,两人皆气喘吁吁摊趴在房间的地上,阿执死死瞪着天影,若不是看在他是清羽帮人的面子上,她当真会拿出银针朝他太阳穴刺去,不刺个八九十个窟窿都对不起她的医术。 “臭小子,手下劲不小啊!” “姑娘这一招猛虎甩尾不会是少阁主亲手传授的把?” 阿执摆了摆手,邪魅一笑,弹了弹身上的灰立起身来说道:“你被打的多了就会了。” “......” 阿执回想当年白子清因为她偷懒而那柳条抽打她,若不是因为她长年累月经历如此‘折磨’哪里会这样一招,不过说到底还是她悟性高,想着心里美滋滋,天影却一头雾水。 “姑娘若是答应我不再乱跑,好好呆在这里帮敬山,我便不再与姑娘作对。” 天影扔下手里绳子,忙起身想要说服阿执,可阿执的面色突然转变,方才的怒火瞬间爆出,眼眶的泪水更是打转着不愿落下。 “好,我不和你作对,那你告诉我......东溪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潼玉为何多日未见来信?曹善又为何知道今日还没有回来?你说啊!” “我......” 天影跟随阿执的日子也不算短了,面对这样的阿执他倒是头一次,潼玉离开时只让他保护好这个女子,可他却不曾想这个女子竟如此的不一般,她的心性与心胸绝不是常人可以匹敌的。 “姑娘......我真的不知道......少阁主......还有宜阳......他们......未曾来信过......不过姑娘一定要相信少阁主,他的智谋绝非常人可比,鹤声更不是他的对手,你......” “别说了,去把......斩风唤来......” 天影的话无不是在阿执的担忧之上又添了一层,凌才拜托给她的事情还没有查明白,只有斩风能帮她将信送出去了。 天影意会了阿执的意思,不再多说,扭头便出了房门留下阿执一人整理那临近破碎的心情。 两天就这样过去了,阿执担忧阿弃会派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只好让天影在晚上去探查韦王府的动静,就这样好事不生,坏事又接踵而来,斩风回来了。 小橘眼睁睁看着阿执往后院跑去,斩风挥扇着翅膀慢慢落在阿执的肩头。阿执一手将斩风拖拉进自己怀中,另一手查看着它脚上系着的一条文书。 缓缓展开,阿执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她落寞的那一刻甚至抱不稳一只苍穹,斩风见自己摇摇欲坠,长鸣一声慌忙离去。 小橘立在不远处依旧能感受得到阿执的焦灼,不,更多的是崩溃。 “小姐......你......” 阿执任由手里的文书落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朝楼上走去,小橘想要唤住她却又怕自己什么都不知反而伤了她。文书随着入冬的寒风吹到了小橘脚下,那如蚯蚓长爬的字体没人比她更能认得出,就这一瞬间,小橘明白了阿执对潼玉的痴心,而阿执如今的模样更预示着她将要离开京城的事实。 京城里忧愁的人多只又多,韦王府里的人更是不得安生,齐漳没有查出冯落尘生母的身份,带来的却是一则足够让韦王方寸大乱的消息,北狄败了。 “砰!” 茶盏就这样硬生生被韦王震碎在了地上,北狄的失败对他而言不仅是对冯易玄有百利而无一害,对冯落尘那更是在众人面前竖起了雄威,他唯一错算的就是北狄的无能。 “王爷,稍安勿躁。” 齐漳毕恭毕敬,总是将自己的傲态放在韦王之下,可偏偏就是这样明明句句是恭维可就是能让韦王醍醐灌顶的手段才让他走到了现在。 韦王轻眯着双眼,拧着眉头不愿搭理。 齐漳习惯了韦王的狂傲,低了低头,恭恭敬敬上前一步道:“王爷,这冯落尘是个什么人物,你我未可知,可这皇帝手中的武器,你我该是看得明明白白啊。” 韦王瞥了眼齐漳,冷‘哼’不语,负手往主椅上坐去,拿起丫鬟斟上来的新茶杯慢慢细品。 没出多久,韦王开口道:“你不是已经派人去处理‘清羽帮’一脉了吗?可有成效?” 齐漳眼看韦王愿意回自己话,挤着笑脸迎道:“王爷放心,只要你一句话,这‘清羽帮’便不复存在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下令 不复存在?韦王只当齐漳被冯落尘冲昏了头脑,吹着手中滚烫的新茶没有理会。齐漳笑容险些僵在了脸上,但他只有不断提起此事,韦王才会下定最后的决心灭了‘清羽帮’一众,这无论对于韦王还是他身后的那一位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齐漳再次往韦王身边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王爷,皇帝手里最后一根稻草可不就是云巅峰哪位嘛,若是能将云巅峰一众个个歼灭,那对于您来说可不就是轻而易举?” “轻而易举?” 韦王凶残,说话做事从来不会在乎后果,可唯有云巅峰那位是实实在在让他不得不忌惮,“你可当那莫语堂是什么人?‘剑光照远丧’你可知是何意!” “难不成王爷怕了?” 齐漳怎会没有想过仙老的手段,他当年全家被灭可不就是因为他,也正是因为这样,如今的他只想让‘清羽帮’毁于一旦! 齐漳的双眼几乎是在逼迫着韦王,他的野心也恰恰在此时暴露。 韦王冷笑这问道:“本王很想知道,齐师爷到底和这‘清羽帮’有何渊源?你一而再得像本王提起歼灭云巅峰,是真的为本王打算,还是为你自己!或者你背后的那个人!” 韦王种种拍下手中茶杯,此生他最愤恨的就是吃里扒外,恩将仇报,齐漳于他虽是重要,可若是逆他叛他,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齐漳猛地跪倒在地上,身子骨算不上硬朗可也说得上坚毅,拱手对着韦王,一字一句发着誓言:“齐漳一介江湖人,若非王爷留我在身侧,齐漳如今也不过是个草莽之夫,即便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叛逆于王爷,只是‘清羽帮’中人各个都是江湖上的高手,王爷若是不将他们收于羽下,那将来定是祸患啊,齐漳对王爷肝胆相照,言尽于此,全凭王爷做主!” 头部重重撞地,齐漳此举无非是更加一步表明了自己的忠诚,更是让韦王不得不对他的话上心。 这些年齐漳对于韦王的心性掌握的也有个十之八九,果然不出他所料的是,韦王在他这些话出口后不仅没有反驳,甚至语气平和对他道:“莫语堂对我那皇兄的赏识,我看的还不够多吗?收入羽下?!哼,无稽之谈!” 齐漳见缝插针,连忙说道:“既然他不愿让王爷称帝,那就只有……还请王爷快做决断,若等冯落尘领兵回京,一切都晚了!” 韦王手中不停抓着手下衣角,此事他必然得斟酌,可是冯落尘大胜北狄,在朝廷上的口碑定是要风靡一阵,若皇帝此时趁着自己儿子收复了北疆多地而压住自己,只怕想要再翻身引领民心就是难上加难了。 韦王扶住一旁茶桌,缓缓起身望着云巅峰方向,那饥渴难耐的心只会让他野心大增,沉沉道:“听说‘剑圣’就在尚河镇,去,让鹤声亲自出马,此事绝不容出一分差错。你写信寄往南疆,记住云巅峰被灭之时就是本王领兵攻城之时!” 齐漳大喜,恍惚之余颤抖着双手攀爬到韦王膝下,应声回道:“是!” 阿执自看到自己所写文书被斩风原封不动送回时,满心的难耐与不安使得她忧思难解。是夜,方才伴着眼角泪水沉睡过去,一阵钻心的疼痛忽然而至。 “潼玉!” 阿执手捂心口,疼痛难忍滕然坐起身来,那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伤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冷汗滴滴落下,她似是被疼痛麻木了知觉,惊慌的眼神下只有想要赶去东溪镇的冲动。 “小姐?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小姐?” 小橘心知阿执对潼玉的忧心,一整晚都宿在阿执门外,听到丝丝动静便声声询问喊道。 阿执全身酸软,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使着全身力气才下了床,没走几步,知觉整个人都快要陷入地下,半跪着停在了门前,想要扶起门栓却又怎么都够不到。 “……小橘……” 小橘耳朵紧挨着门缝,她听到了阿执靠在了门上,即便看不见她亦能感受得到阿执的不对劲,一边拍着房门一边焦急问道:“小姐,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 “小橘……去找……找天影……快去……” 听到阿执不断有气无力地催促自己,小橘强忍着眼眶泪水提起裙角便往楼下跑去,没有一会,天影就出现在了门外。 “不要踹门!小姐就在门后!” 小橘没有那么快的脚步,还好她急急赶到,否则天影就已经踹门而入了。 天影看了看四周,只得翻入窗户将门从内打开,阿执早已昏厥在了门下。小橘没有见过如此脆弱的阿执,那惨白的面色还有湿透了的衣衫就像是临死前的人,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是慌忙之下还是试探了阿执的鼻息。 “你做什么!她还没死!” 天影行走江湖有些年头懂得些许医理,把着阿执一手的脉搏,干瞪着眼前小橘的愚钝厉声吼道。 小橘似是被天影这一声吓到,忍了许久的泪水终还是落下了,她扶起阿执将她头上的冷汗用自己衣袖轻轻拭去,看了眼天影示意他将阿执抱回到床上。 天影没有犹豫,两手扛起阿执,缓缓将她放在床上,只等小橘为她清洗面上的汗水。 “小姐……” “她没事。” 天影知道阿执对潼玉的担忧,却不知‘灵’的存在,脉象上告诉他的只是阿执的身体没有大的问题,而没有告诉他的就是‘灵’已经将潼玉所受的一切反噬在了阿执身上。 小橘为阿执盖上被子,有话想说却不敢看向天影那双能将人吞下的双眼,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 “问吧。” 天影一向看不起小橘这等平常女子,接触了这些时日依旧是没有好感,可是作为男人,他还是心软了。 小橘缓缓抬眼看向天影,那冷清面容上的焦灼似是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有什么话便问吧。” 天影不懂女子的心思,小橘怯怯的眼神终还是让他缓了缓语气又说了一遍。 “张公子……他……” 这几日,天影经常突然间消失,阿执亦是在两天前突然不见,她即便是傻子也该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可她思来想去只有张潼玉能牵动他们两个,阿执对别人的心思她不知,但是张潼玉就不同了。 天影眼神下意识避开了小橘,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个动作很是不解,她又不吃人,躲什么?! “不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张家被灭 小橘信了,她回过眼看着阿执那毫无血气的面容,那跌入骨髓里的心疼一时间再也忍耐不住。天影没有看到小橘的表情,只是静静听着那肆无忌惮的抽泣声,一屋三人各怀着自己的忧虑过了半夜。 “吱~” 房门似是被风缓缓吹开,又似是死神般的恶嚎在敲打着小橘凌乱的内心。天影起身走过去正要关上房门,忽然间一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迈了进来,天影下意识往后退去,一手挡在阿执和小橘面前,瞬时间,屋内紧张气氛慢慢衍生。 “何人?” 天影另一手从身后抽出佩剑,锋利的剑锋直指门外那抹身影,愈来愈近,直到一身玄紫色短袍的男人走进。 “曹大哥?” 小橘先声唤道。 天影这才收回了佩剑往曹善身前走去,两人相默无语,眼神里的哭诉与哀怨最终成了一句叹息。 小橘没有说话,倚靠在阿执身侧,只期盼着阿执能够安然无恙醒来,对于潼玉身处何地,曹善的面色足够了。 天影虽然身处酒馆终日里跟着阿执,可心里还是无时无刻牵挂着东溪镇,在乎着潼玉的去向,曹善坐在房内的圆桌前,心思沉沉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轻轻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说道:“江湖上乱,你们在这酒馆里也算不上安全,过几日等她身子好些了就回牙子山去吧。” 曹善的神态好像是从地狱回来的人一般,暗黑而无寂。 小橘摇了摇头似是不相信这话是从曹善嘴里听到的,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曹大哥,张公子到底怎么了?” 曹善手中茶杯顿时停在了空中,这个问题无不是天影心里的一个疑问,可是他相信谁败也不会相信张潼玉会败,听到小橘问出这个问题,他还是沉着一双黝黑的眸子朝曹善看去。 曹善下意识瞥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着的阿执,沉默了许久,那张倦容就好似被人一巴掌扇去,有些懵,又有些无措。 “他......失踪了......” 天影再也坐不住了,东溪镇的事情他不是全部不了解,就算是鹤声带着成千人去灭张家,也不会是潼玉的对手,他赤红着双眼激愤地看着曹善。 小橘紧紧抓着阿执靠在自己身旁的手,她很怕阿执听到曹善所言,更害怕阿执会付出一切去东溪镇,她紧紧的抓着,紧紧的看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当我愿意相信吗?你可知......三大门主如今......” 曹善狠狠将手中茶杯甩在桌上,任由茶水泼洒而出,那狰狞的面容就似死里逃生回来的一只恶狼,屈辱而无能为力。 “张......他......死了?!” 天影忍着自己嗓中哽咽,他不愿相信的可他却又感受的那么真切,曹善的态度无非是让那些事情成为了事实。 “是!下一个就是白家,就是......” 曹善顿时回眸朝小橘身下看去,那曾经倔强而又不服输的人如今却似病入膏肓的人,他此番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是要阻止阿执,还好,他回来的还算及时。 小橘顺着曹善视线看去,她手下的阿执此时的模样即便再虚弱无力,可毕竟还活着,白兴昌武功那么高定不会出事的,府里再还有那么多镖师,他们定是会安然无恙的,现下最重要的是要护住她的小姐,她绝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起良师兄,我要去寻少阁主,白姑娘就拜托你了。” 天影目光如炬,心思坚定不移,迈着大步子就往门外走去,曹善及时拦住他,任由他出手相抵也没有松开一分力气放他羊入虎口。 “蠢货!你以为张念山是什么人?他会死吗?他比任何人都想回来,师父都没有对他担忧一分,你这么做只会让事态更加难看。” “是!他鹤声不就是仗着韦王势力才会如此吗?我现在就去要了冯易朗的狗头,这一切不就结束了吗?” 天影近乎嘶吼,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跟随潼玉漂泊在江湖上,直到他看到潼玉与阿执在一起,他才有了一丝丝想要安定的念想,他也想让家国安定,想让自己有个媳妇有个家,可如今朝政混乱,江湖上兵分多派,走到哪里都是鲜血淋漓,而这一切都是因一人而起,唯有将此人的头颅割下这一切才能安然结束。 曹善又怎会不知天影所想,他死死挡住房门,当天影想要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挣脱开他时,曹善抵着门框一脚踹在了天影小腹上,而这一脚足够让天影翻倒在地。 听着门口两人不断拉扯甚至大打出手,小橘回眼哭喊道:“不要打了!小姐要是真的被你们吵醒了,一切都完了!” 是啊,若是阿执知道了此事又会如何呢?是闯到东溪镇寻找张潼玉,还是和天影一同闯进韦王府杀了冯易朗,或者回到白家与白兴昌同生共死,而这三件事随便哪一件发生无非最后的结局就是‘死’。 鹤声集结了众多江湖上曾经与潼玉有过冲突的人,‘骨一手’和林佐便是其中之一二,还有许许多多的江湖刺客,每一个人都想与‘玉林箫客’过招,可出了手便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拥有仙老亲传功法的人,怎么会那么被人放过。潼玉恶战了许多天,从身后几百人到只剩下十几人,原以为鹤声不过是想要他的命,想让仙老吃些苦头,可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另外一边也不知是谁的人马正直直往张府奔去,杀伐声,屠戮声,在短短一个时辰里在东溪镇的张府一幕幕上演。 潼玉好不容易脱困于‘骨一手’和鹤声,等他接到信件赶到张府时,留下的却是熟悉的面孔,颗颗被悬在张府门匾之上,你门前如河流般的血色就好似一根根入骨的针,扎入他的身体从他的心穿过。 日落西斜,那曾经儒雅气派的张府一时间成了人人避之的‘肮脏’地界,就好像是地狱之门一般无人敢入...... “潼玉!潼玉!” 又是一日清晨,那血淋淋的梦境就似真实发生一般,阿执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往外冒出,划过她的面颊落在头发上与泪水混在一起。 入冬了,小橘为了不让阿执多心,同往常一样准备了小菜给阿执,只等她醒来能够吃上几口。 “小姐......小姐......” 阿执深陷那场噩梦,听到小橘唤着自己,就似从地狱回到人间一般猛然睁眼,嘴里依旧喊着‘潼玉’。 此时的阿执还不知,自己每每提起‘潼玉’二字,无非是让小橘的心停顿一次。 第一百五十章 寻 窗外清亮的阳光照射过来正好打在阿执刚刚睁开的眼睛上,阿执伸出一只手遮住阳光,回眼看着一旁的小橘。 “天影呢?把他唤来!” 阿执不曾看清小橘泛红的双眼,急切想要天影出现在自己眼前。 小橘转身背对着阿执,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指责道:“小姐可知昨夜我是如何挺过来的?” 阿执不懂小橘意欲何为,总归是她的身子拖累了身边人,回忆着昨夜还有些记忆的情景,抬着她沉重的手揉了揉太阳穴,缓声道:“我没事,累了一夜,你快去歇着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小姐!” 小橘愤声呵斥,她的苦何曾是受身体折磨,只是她不愿看见曾经整日欢笑,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婉儿成为现在的模样。 阿执强睁着被阳光照射的眼睛,那眼角的泪水随着阳光的照耀缓缓落下,她瞧见小橘那通红的眼睛只觉心如刀割,小橘不过是个比她小了一岁的女子,为了她不知受尽了多少周折,而她能做到的也只是让她不再被人伤害。 阿执挪了挪身子想要撑起身子立在床边,可是那虚弱无力的双腿就好似被醋泡过一般酸软,小橘一步跨去刚刚好扶稳了她,两人相看泪眼,只道此番境地非她们所愿。 曹善进来时,阿执已经吩咐小橘为自己行了针,腿脚这才有了些许力气,小橘知道他们二人有要事商量,虽然依旧能猜到阿执的决定,但她还是选择了默默立在一旁,只想成为她必要时的存在。 曹善一改往日浪荡轻浮,满腹正经地与阿执说着近日来的事情,比如北狄战败,清羽帮损失惨重,鹤声正在讨伐更多清羽帮一众,说道最后竟连有关潼玉的一切只字未提,更没有提起张府被鹤声灭门一事,字字斟酌,句句事实,可在阿执眼里看到的却是死如灰烬。 “他到底在哪?” “谁?” 曹善得到的不过一面惨白欲亡的脸带着一抹骇人而绝望的笑意,即便外面阳光分外暖和,但却照不到阿执心底,她的心寒不过是已经预料到潼玉已经遇难的这一事实。 阿执不敢看向曹善那为了编撰谎话而不停斜看自己的慌乱神情,她早已不想知道有关清羽帮的一切,她只想知道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如今身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说吧,我挺得住,再无望的结局我都想过了,不过就是生死而已,他活,我便去寻他,他死,我就报了仇再去寻他。” 那双曾经憧憬与他携手此生的黝黑眼睛也不知何时失去了灵动的闪烁,有的也只是乞求,乞求曹善快些告诉她张潼玉的消息,无论是什么,有消息固然是能让她安心的,哪怕他已经不在。 曹善挺着胆子直直向阿执看去,紧撺着的拳头狠狠捶着桌子,低头轻声说道:“念山......失踪了......” 什么叫做失踪了?不是死了,不是他还好好的,什么叫做失踪了! 阿执拂去脸上的泪水,紧紧扣抓着曹善粗厚的手掌,歇斯底里怒吼道:“失踪?曹起良!你当我白婉儿是三岁小儿吗?东溪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橘近乎瞪大了眼睛看着阿执,那想要喷发而出的怒火竟是她这么些年从未看到过的。 曹善被阿执这一吼顿时间呆愣住了,睨着那如火般燃烧的双眼,轻声回道:“张远柏死了,东溪镇再也没有张家了。” 张家被灭这件事哪里是阿执能预想到的,而这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更是验证了昨晚她心痛难忍的缘由,她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不是刀枪入体的刺痛,而是一股无法承受的哀伤。 那如无底洞一般的遐想不得不让阿执随着天影重新上路,而这一去所有的该变的不该变的,全都在所有人所预想的情况下颠倒,孰白孰黑,无人可说。 曹善亲自带着小橘和巧儿回了牙子山,酒馆暂时陷入无人再去的地界,凌才就好似一个被人瞬间丢下的棋子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得不按照阿执的留话按兵不动。 一路上走到东溪镇,连着三五个夜晚阿执都无法入睡,本就因‘灵’蛊的存在而虚弱的身体愈来愈沉,最终还是栽倒在了东溪镇方圆几里内的树林里。 天影带着病重的阿执找了户农家暂住,那农夫懂些药草,几幅药汤下肚,阿执的面色确实好了不少。 就在此时,天影突然警戒躲在窗口边细细听着窗外不远处的刀剑相交之声,农夫似是习以为常,叹了口气拍着天影的肩头说道:“公子不必惊慌,那个方向正是东溪镇,也不知是不是江湖上出现了门派之争,最近啊,这打打杀杀的声音几乎没有断过,你们二位先歇着,我去熬些米汤来。” 天影并没有穿着平日里的玄衣,一改平日江湖气息穿了件紫色长袍,倒是显出不少富家公子的气息。 “多谢了。” 天影目送农夫离开,下意识回眼朝床上已经清醒的阿执看去,两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天影从袖中掏出一指长的木哨,走出屋外长鸣三声,等候了片刻未见有人寻来,只得回屋无奈对着阿执摇了摇头。 ‘悠悠之音’已经发出,为何没有清羽帮的人寻来,阿执心中细细猜想万种可能,思起曹善说过鹤声先声对付了潼玉背地里又对张家做了手脚,此番作为能够一举溃败清羽帮众暗士,若无内应那定然是不可能的,可是那么多暗士,到底是谁呢? 离开农户后,阿执和天影没有再做任何停歇,为了防止有鹤声的人手留在东溪镇守株待兔,天影只身冒险去张府探查,眼看又要入夜,天影将火折子留给了阿执,两人暂时分离。冬日的夜色正是最黑的时候,阿执摸索着手下的枯树枝和干枯的树叶,好容易点着了一个只够一人取暖的火堆,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摇摇欲坠的火苗终还是熄灭了。阿执裹紧了周身棉绒的披风,一手紧紧握着‘七旬’,她闭着双眼在脑里回忆了一遍圣凰剑法,在她离开酒馆前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这本剑法牢牢谨记在心,她要做的不仅是要潼玉安好,还要让自己有能力护得了自己,也能帮得了潼玉。 “少爷,前面就是东溪镇了,您就别走了。” 阿执听到一个男人声音突然从自己身后传来,手下紧握着的剑柄瞬间连带‘七旬’缓缓出鞘。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下一个 那身后的男人察觉出了树后的动静没再上前,阿执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树林里又回到了之前的幽静,暗自叹了口气,谁知这刚刚被扫荡过的东溪镇会不会遇上鹤声的手下,心下胡乱猜想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轰然而至。 阿执闪躲不及,拖着沉重而孱弱的身子一手遮在额前,另一手紧紧握着‘七旬’不断往林深处跑去,入了冬的雨水格外刺骨,阿执周身在外的棉披风很快就被雨水浸透,为了不让天影找不到自己,阿执只好找了附近一个更大些的树下拿披风为自己遮雨。 许久许久,久到阿执的头脑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然后又过了许久,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冷不丁地问候道:“醒了?” 阿执昏昏沉沉,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竟一丝都动弹不得,歪了歪脑袋朝一旁看去,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在毫无预测下又再次上演。 “如何?可还觉得冷?” 说话的男人正是阿弃。 但阿执看清眼前人面貌时只觉四周危机四伏,所有的不安全部涌在了嘴下,抿着干裂的嘴唇怒言质问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这屋子本就是林中猎户的居住地,木屋中唯有一张矮桌和木塌还能用,看着眼前篝火冉冉升起,阿弃也不气阿执对自己的态度,平和回道:“难道白姑娘不该谢我救命之恩?如此态度对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可也正是阿弃救了自己,阿执才不得不将他的目的与自己挂钩,甚至他的目的是不是与东溪镇有关这都是未知的,阿执思索了许久,缓着颜色说道:“雨前我听到林中有人说话,几乎离我不过几步之遥,若我猜测那人是阿弃也是说得通的。” 阿弃没有直接回答阿执所言,朗声唤来阿三,吩咐他去找些吃食之后便坐在了阿执身旁,两人双目相对。 “望岐山的人也想至云巅峰为死地,对吗?” 阿弃似是没有想到阿执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拧了拧眉头没有作声,可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竟然看到了阿执淡定之下的泪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女子起了怜悯之心。 “白姑娘若是这么想,实在太小看望岐山了。” 阿执冷笑一声,任由眼泪从眼眶里流出,她现在的境遇不过在阿弃眼里就是个‘丧家犬’,泪水早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你错了,我不是小看,而是看不起,云巅峰的人死伤无数,张家满门被灭,我的未婚夫婿至今杳无音信,你怎会不知,你又何尝不知!望岐山与云巅峰同出一脉,莫洞庭和仙老更是师出一人,你说云巅峰的人自诩正义,没错,和你们望岐山这些见死不救,冷眼观看的人相比,没有谁比你们更黑心!” 阿执面色苍白,可是想起这些天来的过耳的生生死死,她的心不止冰冷甚至渐渐升起了抑制不住的怒火,阿弃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只刍狗,见一眼都嫌恶心。 可就是这样的直言不讳在阿弃眼里却让他安心了不少,他的伪装在此刻看来确实假了不少,所以他也没必要在阿执面前伪装下去,那瞬间深不见底的眼眸就好似那无月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是,我确实黑心,望岐山除了我师父撒手不管家务事,其余人皆听命于我,他们有的帮着韦王灭了张家,有的跟在鹤声手下想要至张潼玉于死地。” 即便阿执猜想过这些,可是初出茅庐的她还是看低了阿弃的心思,听到这些话从阿弃嘴里一一吐出,阿执只觉自己的心似是快要沸腾一般,红彤彤的双眼直视着阿弃那黑不见底的眸子,看不清,也看不懂,颤抖着的双唇咬牙怒声道:“畜生!” 阿弃摇了摇头竟恬不知耻的笑出了声,阿执现下不过是一个任由他把玩的棋子,“白姑娘,你可别忘了,我不过是一把刀,把我握在手里对着云巅峰的人是冯易朗和鹤声,你想要替张潼玉报仇,还是先设身处地的为自己想一想,东溪镇落得如此下场,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阿弃话说完,那如恶魔般的笑容更是披上了一层黑色的暗纱,这不仅是对阿执的提醒,更是他下一步棋的开始。 不过一句话,阿弃只眼睁睁看着面前人似是被人抡了一棒似的挣扎着晕了过去,看着阿执依旧挂在眼角没有再留下的泪水,阿弃的笑意逐渐扭曲,他替阿执抹了把泪水自己轻声说道:“你说说你,何必要走你爹的老路呢,如若不然或许你我成为志同道合的人也说不准啊。” 雨声渐弱,天影跟随着地上泥土里时显时无的脚印来到了木屋,此时阿执已经苏醒坐在桌前,听到天影焦急地唤着自己,只好收了沉重的心事缓缓挪步出了屋子。 “姑娘当真让我好找。” 阿执坐在屋里并不是等候天影,至少她还不想让一个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人与自己一同冒险,可就当她想要出门赶往尚河镇时,那心痛感又突然而至,她拿了袖中一根银针刺入穴道这才让疼痛减轻了些许,耽搁不得,既然天影寻来,她也只得与他一同前往。 回到先前农夫家取了马匹,二人不再留步一步不停地往尚河镇赶去,站在不远处的阿弃凝视着路上奔去的两个身影,询问道:“消息递出去了吗?” 阿三立在一旁回道:“已经收到消息了,少爷。” 阿弃撇了撇嘴角,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期待,沉声自言自语道:“该结束了。” 入冬后,尚河镇的杏树犹如被野火烧过一般黑枯,还在梧河水上的阿执看着那逆流而去的河水,心中的焦急愈来愈重,两岸上出了青竹依旧旺盛剩余的干黄就如同阿执如今的心境一般无望。 天影不知阿执见过阿弃,对于阿执所想他亦能预料个大概,鹤声此次定是做足了功夫来对付清羽帮,东溪镇已然如此,尚河镇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他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不敢想。 两人一路上说话不多,唯恐说错了什么引起彼此心中更多的不安,踏上尚河镇的土地,两人不敢冒然回到白家,更何况阿弃的话也不是全然能信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守生之责 两人隐在附近的茶馆里寸步不离白家附近,阿执坐在靠门的位置上,眼睛更是不离白家大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怕着了鹤声的道会落得满盘皆输。 “姑娘,要不......” “不行!” 阿执身上的弦紧紧绷着,她不能贸然前往,天影更不可以,她不能因为自己让天影落得和其他暗士一样的下场,“你不可以去,要去......也是我去,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不可!少阁主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天影亲眼看过张家的惨灭,他不向阿执提起就是怕她会冲动,而如今白家的大门口还没有那些......至少还有机会让他们搏一搏,“姑娘,我去一个无人的地方试着召唤咱们自己人,你先留在这里,千万不要乱走!” 天影嘱咐完阿执,转身朝门外跑去,阿执来不及唤住他,因为除了这样她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能够帮到白兴昌。 许久,她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白家的大门,那曾经车马流动的地界就好似预示着将要发生的一切,宁静而荒芜。 “姑娘,不好了。” 闻声朝门外看去,天影不管茶馆他人的目光直直奔向阿执,“白家的仓库着火了!” 阿执瞬间立起,仓库是在南边,而她是在东面,若是要以最快速度赶到白家南边唯有从大门进去,阿执不管不顾天影的疑问,只身朝着白家门外跑去,立在墙下纵身一跃拼尽了大半力量入了府内,天影紧跟其后也一同进了白家。 眼下他们看到的却足够让他们惊心,大门后,小径上,游廊里,眼过之处无不是血迹斑斑,倒趴在脚下的熟悉面孔更是让阿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目狰狞,死不瞑目,那心口处的刀剑痕迹依旧清晰可见,天影努力压制着心下慢慢溢出的恐惧和骇然想要扶起身下的阿执,可是这浓厚的血腥味哪里能让阿执有魄力睁眼相对。 天影的心痛在于没有及时帮到阿执赶回白家,可是阿执的惶恐却在于为何她没有在离开成州时回来,她极力克制住那浓厚血腥味所激发出来的恶心感,连爬带跑起身往慧心苑赶去,可是满地的身影下却无一人是她的爹娘,阿执灰心到了极点,对着天对着地不断撕声喊着,“爹......娘......” 天影也在不断找着白兴昌的踪迹,可是南边的火势已经开始蔓延,他再回到阿执身边时,那曾经的杏林已经化为一场灰烬,他眼睁睁看着阿执跪在杏林拱门前,缓步走近,阿执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杏林里能将人吞噬的火焰,天影不明白阿执为何出现在这里,直到他蹲下身想要扶她起身时,他看见阿执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枚有些年头的白玉扳指,他幡然醒悟再次回眼看向杏林,那汹涌而来的火势更加庞然。 “姑娘,这杏林满地都是油,若是再不离开,我们就走不出白家了,姑娘......” 阿执哪里肯离开,她深知这杏林对白家来说有多重要,她甚至可以肯定她的爹娘一定就在里面,可是她却无能为力,即便连死都无法做到,她回想着自己儿时与白詹在这杏林里玩闹,回想着爹娘在杏林里饮茶舞剑,每一个笑容她都记得,也正是因为她记得所以才更加憎恨。 “爹......娘......阿执......不孝,你们放心,阿执不会让你们就这么走了,他们每个对咱们白家动过手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安宁,想要我白婉儿认命,除非这天塌了。你们放心,等我灭了韦王府,安顿好了兄长,我就来寻你们,你们慢点走,在那黄泉路上等着我,我把这边处理好了就来和你们团圆,我们三个人还没一起喝过中秋团圆酒呢,得补上。爹娘,女儿来不及哭,女儿得好好想想怎么收拾那些人,剑圣的女儿怎么能让奸人猖狂!” 阿执在捡到这玉扳指前就有想过白家的结局,她想哭,甚至想过闯到火海里跟随爹娘一起丧命,但是她不甘心,张家被灭是因为奸人设计,可是白家被灭到底是因为什么呢?难不成是那个奸细?! 在没有调查清楚所有事情之前,她的愤怒,憎恨,悲伤都是无用之功,她要做的是查清楚幕后黑手,保护好成州曲家还有白詹。 阿执对着那被火势吞灭的杏林默默许下誓言,重声磕了三声响头这才带着天影朝南边仓库走去,细数一路走过的失身,阿执默默细算着白家的人数,看着火势一点点蔓延,她的脑海里想到一个地方。 “天影,快随我来。” 阿执提着脚下裙角来到已经被人踩踏地一片狼藉的花园里,徒手翻开那倒下的枯树,露出的正是那口藏有清羽帮所有机密的枯井,阿执毫不犹豫翻身下到井里,天影亦跟着进去。 走入白家地下的密室,阿执多么希望白兴昌能够带着白夫人出现在这里,可是当她看见那满地凌乱的卷轴时,她的心当真是如灰烬一般了。 天影无法想象这些曾经只是过耳的传说如今当真出现在了脚下的卷轴里,那倒下的书架之下正是多年前他与潼玉在南疆险些遇害的所有记载,他又翻看了几个卷轴,里面所写正是不久前凌才秋闱皇帝九子领兵出战北狄的军事机密。当天影再次回眼看向阿执时,这密室尽头的案桌下阿执正翻找着什么。 “姑娘可有什么发现?” 阿执确实发现了一封不久前的信件,那是潼玉的笔迹,上面记载的正是他们北狄所经历的一切,还有白詹的状况,直到最后才提到她重伤一事,看到最后一句话,阿执支离破碎的心境就好似被人再次挥拳打来,泪水忍不住地往出奔流。 ‘恕念山照顾不周之过,愿此生尽守生之责。’ 阿执听到天影走来,忙收拾了手下信件,抹了泪水,起身回道:“一封信罢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爹费尽心力整理出来的,许多人因为这里藏有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费尽了周折,有的想要杀了我爹,有的想要杀了我爹然后将这些卷轴占为己有,可笑的是这些事情是我从你们少阁主嘴里听到的,如今就算想要护他周全......为时已晚。” ‘他’,天影不知阿执所说的‘他’是谁,或许是白兴昌,亦或许是张潼玉,看着曾经最为重要的白家成为一片废墟,天影的心里亦是不好受的。 “小姐?真的是小姐!”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尘烟见君郎 阿执闻声朝一个书架下望去,一堆卷轴下缓缓探出一个瘦小的身影,那黢黑的熟悉脸庞正是白家的账房陈小马,紧随其后探出来的另外一个身影正是庄管家,阿执当即乱了神色,忙慌朝两人方向跑去。 庄管家见到阿执好端端的活着,激动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任由泪水从眼眶夺目而出,二话不说拉着小马朝阿执跪下。 “小姐,我们有过啊!” 阿执不知为何他们二人从那书架下的洞穴爬出,但她能肯定的是白兴昌将密室告知他们二人定是信得过他们二人,阿执忍者泪水忙扶起庄管家,可是庄管家无论如何都不愿起身,阿执只好一边为他们二人抹干眼泪,一边劝说道:“庄叔,小马,你们先起来吧,此事......过不在你们,快起来吧。” 庄管家摆着手,急忙解释道:“不,小姐,那帮人根本不是老爷的对手,咱们是被人算计了啊!” 阿执与天影相视一眼,急声问道,“庄叔,为何这么说啊,那......你可知......那人是谁?” 阿执不敢猜想如果白家是被人算计了,那曲家是不是也同样被人用相同的手段对付,她的心顿时拧成了一股。 小马抽泣着回道:“小姐,昨日天刚黑,府外就被一团黑影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老爷好像早就知道这些人会来,一早就让我和师父带着一麻袋卷轴从这里逃出去,可未等我和师父离开,前院的那些......我们害怕极了,夫人又不愿同我们离开,就这样我和师父就从那个洞爬了出去,我们刚进了洞里,身后老爷就说让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来,之后老爷就将这洞口封实了,我们就一直爬一直爬,直到到了头没有地方再爬,就在那时洞上头就被人一斧头撬了开来,师父和我以为是那帮人追了过去就没敢爬出洞,我原以为我和师父就要丧命在那个洞里了,谁知那人竟然是......就是......” 庄叔拍着脑袋想了想帮着小马说道:“就是和小姐有婚约的那个张公子,张潼玉。” “什么?” 阿执紧紧握住庄管家的胳膊诧异道。 庄叔咽了口口水又解释道:“小姐,张公子让我们待在那个屋子里不要出门,可是我们还是觉得白家的存亡不能没有我们,哪怕我们不懂武功能再多拿一点卷轴出去,也算尽了我们绵薄之力。” 天影哪里听得了一位老人家在这生死关头说这些,忙急着问道:“那张公子人在何处?” 小马看了看天影又回眼看了看阿执,这才说道:“小姐,张公子住的地方就在梧河的东岸,那个地方很是隐蔽,而且张公子好像受了重伤,我们见到他的时候......” 听到潼玉还活着,阿执就像是突然被人唤醒一般,睁圆了眼睛急忙问道:“他如何?” 小马继续说道:“他的一只手被人拧断了,满身的血痕,若不是有人照拂估计活命都难。” “他还活着......还活着......” 阿执不断重复自己口边的这一句话,这无非是这些天来唯一的好消息,她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总算可以落回肚子里了。 天影又问:“他现在何处?” 庄管家见天影说话处事忙而不乱,也很是相信他,说道:“张公子听说白家出了乱事,毫不犹豫就往这里来了,我们不敢走正路,也只好从这洞里往回爬了。” 阿执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管眼前庄管家和小马提着衣裙就往井外跑去,出了井口又往南边的仓库跑去,她回望着四周想要寻得半点潼玉的身影,可是四处浓烟哪里能看得见人影,她愤声喊着,寻找着,若是潼玉为了救白家而命丧在此,她就当真无望了。 而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阿执面前,那人身穿青色长袍手拿琗玉长箫直指阿执缓步走来,浓烟缭绕,阿执朦朦胧胧看见了他的身影,嘴下小声唤道:“潼玉。” 那眼前人似是没有听到阿执在唤他,直到阿执就在他眼前这才出声问道:“阿执,你可还安好?” 那声音与潼玉有八分相似,甚至走路模样也近乎与潼玉如出一辙,可小马方才明明说过潼玉的一只胳膊受了重伤,眼前人分明毫发无损,阿执为了引诱此人露出真面目,故意回道:“念山,你为何会在此?” 那人听到阿执上了当这才收起琗玉长箫,柔声说道:“哦,白家有难我自然要来助你,阿执,你没事吧?” 阿执往前走去,紧紧将此人抱住,耳朵正好落在那人胸膛,阿执手下银针慢慢出手,嘴下继续引诱道:“念山,你可有想我?” 那人拂着阿执的发丝似是没有发觉自己出了岔子,柔声说道:“我自然想你啦。” 阿执只觉此人无比恶心,当下用手勾着他的脖子故意做亲吻状,那人手下也没少占阿执便宜,一边摸着阿执的细腰,一边手做鹰爪状,可是即便同时出手,阿执依旧占尽了先锋,三枚银针毫不留情全部刺入此人脖颈,敏捷之下两手又紧抱他的头部往自己膝盖上撞击。 阿执猛磕了此人头部数十下,知道自己的衣裙被他的血染了衣裙这才罢手从身后抽出‘七旬’,剑锋直指地上摊到在地的男人,咬牙切齿道:“‘骨一手’,好久不见啊。” 面对一个让她厌恶到了极点的人,阿执哪里肯好生好气一剑要了他的命,在她还未得知潼玉情况之前,她要做的绝不单单是杀了骨一手,她要做的远远比这多得多。 ‘骨一手’身材与潼玉外观相似,若不是他刻意伪装在言语上露出了破绽,只怕阿执自己也会丧命在他的手上。 骨一手练就了多年有损心性的功法,他的目的早已不止是要了张潼玉的命,鹤声能给他的可是这江湖上的人永远都给不了他的,她狞笑着想要站起身来,可阿执的银针就好像是牵动木偶的一根绳,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银针封在了原地,无论他是想要立起还是趴下,只要手脚扭动一分,那银针就会随着他的筋脉嵌入肉里一寸。 “你对我到底做了什么?” 骨一手的功夫本就与筋骨有些关联,他即便不问阿执也大概明白了自己被人刺中了颈后的穴道,他静静怒视着眼前阿执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一世功法就此毁于一旦。 ‘七旬’剑锋远比平日里的剑锋利,阿执顺着骨一手的面颊轻轻滑下,再顺着他的肩膀落在了他的右手上,鲜血很快浸染了他的衣物,而这点红色却不足以让刚刚经历了灭门惨案的阿执心软一分,她点着‘七旬’的剑锋狠狠刺入骨一手的右手之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绝笔 “这一剑是为了潼玉,他的伤就算我不过问,除了你也就是那个鹤声能够近他身。” 剑锋竖穿骨一手的手背然后被狠狠定在了地上,骨一手强忍着手上疼痛硬是不愿开口求饶,闷哼一声顺着阿执剑锋方向摊爬在了地上,而那颈后的银针恰恰刺在了他颈后的骨头上。 看着骨一手口吐鲜血,眼神里尽是愤恨,阿执的怒火突然升起,她抽出‘七旬’狠狠往他腿上刺去,剜出小腿上青色的筋脉,任由鲜血染满了地上泥土,可是还不够,她就像是被点燃的焰火,一次爆发。 “这一剑,是为了清羽帮被你血染的兄弟们......这一剑是为了张家三十五口人......这一剑是为了我爹我娘,还有我白家上上下下五十二口无辜的人!” 骨一手从头到脚被阿执刺了四剑,可这四剑全部都避开了要害,因为阿执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此时的她只觉心下如火一般汹涌,她的怒气与骨一手的命相比,即便杀死上百个骨一手也救不回这么多条性命。 骨一手喘息着最后一口气息,好似一只被人乱棍打死的野狗,他的绝望从不是后悔之前手下的人命,而是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要了白婉儿的命。 现在的阿执满心里都是‘复仇’,她紧蹙着的眉头在骨一手看来就是死亡的召唤,阿执也不碰他,冷冰冰地扔出一句话,道:“张潼玉在哪?” 骨一手出其不意的冷笑着,嘴角的血喷涌着从舌下流出,滴入土里然后变得黑红,骨一手自知没命,可是他依旧不屑,全身的伤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让张潼玉身败名裂,不复存在,他死上八百回也值得。 “白......白婉儿......你再也......见不到他......你以为......白家......的火是谁......放的......” 话音刚落,眼下人再没有了呼吸,血泊里的泥土也随之渐渐泛黑,阿执没有在意一个满心算计的奸人最后的话,即便他说的是真的,在阿执心里也只是真相的一半。 ‘灵’蛊的存在让阿执每时每刻不再忍受着和潼玉一样的疼痛,她立在梧河岸边静眼睨着那往东去的河水,长鸣声突然而至,阿执不假思索伸出手臂让斩风落在她的手上,那沉寂的眸子再无从前的灵动,望着斩风的蓝色瞳孔,阿执暗自感叹,若是如斩风一般逍遥自在是不是能比现在的境遇强上百倍,哪怕无处可归,至少没有心存杀戮。 阿执将一小块白布卷成轴系在斩风脚上,又一声长鸣带着最后的期望往南边飞去,那是阿执留给曹善的信,无论是成州还是白詹,她都要他们安然无恙,所以她寄信给曹善,只是想让他能够尽快赶到曲家,因为她无法再承受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绝望。 眼看天又要黑了,天影犹豫了许久还是走到阿执身边,“姑娘,我们去哪?若是我们现在启程很有可能会在他们之前赶到成州的。” “你错了,他的手伸不了那么远,别忘了韦王是想要除掉清羽帮,但是他更想除掉的是云巅峰。” 庄管家不知天影和阿执所经历的,可是云巅峰这三个字一出口,他再怎么不知事项缓急也不愿阿执为了保护云巅峰而只身犯险。 “不可,小姐若是出了事,那我们白家就当真是后继无人了。” 庄管家被小马搀扶着走到阿执身边,两人在枯井下的洞穴里劳累了一日,庄管家更是累的直不起腰,看着阿执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满心仇恨,他不忍,他更相信天上的白老爷和白夫人亦是不忍。 “我已经错过了,庄叔!” 阿执回想自己在白家门外顾虑再三只觉自己身负罪孽,潼玉生死未卜她更认为自己身负重任,这句话她只对自己说这一次,她绝不会让这些事情再次重演,一次都不可以。 天影此时才意识到阿执早已不似从前那般玩味,她的忧心也早已不止一个白家一个张潼玉。 庄管家颤抖着手从袖中拿出一封沾满了泥土味的信封,那封信上清清楚楚写着“吾儿亲启”。阿执接过信封睨着那四个笔力锋芒的字迹,她沉沉叹了口气,泪水悄然滑落。 “小姐,老爷和夫人听说东溪镇出了事,他们早就预料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切,可是他们不能就这么逃走了,老爷说他还没看到公子回来,还没亲眼看着小姐出嫁,他们若是走了公子和小姐就再也无家可归了,我们俩带着那卷轴爬到那洞里的时候,我还在想为何老爷不让我们带着人或者钱财逃走,可当我看见张公子看见我怀里卷轴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几十年的镖局不过就是个幌子,老爷若是走了,这幌子就引不来坏人了。老爷和夫人不愿府中的丫鬟和镖师被拖累,想让大刀带着大家伙从梧河逃走,可是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啊,他们都是灾民早都没有家了,谁都不愿意走,谁都不想走,这一来二去,大刀就带着全家伙堵在府里四墙下......” “庄叔,别说了,此事你和小马不必太过在意,有我在,你们安心即可。” 阿执不忍自己陷入无限的遐想之中,那些貌似近在眼前的一幕幕就好像在她脑海里上演,面对这场血腥的风暴,她的选择只有自己扛。 天影眼神制止了庄管家想要劝说的冲动,他回眸再看向阿执时,阿执已经立在远处展开了信封。 吾儿恭,吾女执,此信终成绝笔,张家被灭,吾心不安,唯恐奸人伤吾妻儿,毁云巅百年基业,当吾儿亲启此信之时,爹娘已驾鹤归西,莫伤莫念,之所以不弃宅邸,实为清羽机密远高于白氏所有,两虎之争必有一伤,为父生前所愿从不在这虚无的江湖上,唯愿恭执携清羽平定大齐,铲邪锄奸,吾生安矣。 阿执看完这封绝笔信,心中落寞无法言喻,她的父亲一生都在为清羽帮拼命,直到最后被人杀害都不忘他的使命,这封信寥寥几句竟只字未提她与白詹的以后,每一个字都是对大齐的担忧,阿执的痛苦却偏偏停留在了这最后八个字上,‘铲邪锄奸,吾心安矣’。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过是生离死别 “爹,到头来您的心还是为了这莫须有的‘正’丢了命,可我不是你,我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个‘安’。” 阿执扬首望着天空,那灰暗的阴霾带着几片冰冷的雪花零零散散落在那梧河的水上,随着河水飘走的还有那杀戮后的冷寂和一个女子的温存。 阿执细细将张家和白家被灭的所有经过缕了一遍,韦王的目的从来不是要了这些暗士的命,他的目标从一开始便是直指云巅峰的,她相信曹善会竭尽所能护好成州,所以当她以死相逼天影送庄管家和小马去牙子山时,她就已经做了决定。 红豆载着阿执日夜兼程赶往云巅峰,在她回到云巅峰山脚下时,为了不被那些很有可能跟踪她的奸人发现,她将红豆缠在了锁道崖下的一个树下,自己只身带着‘七旬’往南峰下赶去。潼玉说过那南峰下的另一条路也就是一千二百零一个石阶,那条路只有云巅峰的人知晓,为了掩人耳目她只好趁着天将黑急忙赶路。 当时紫鸢被潼玉亲自罚扫这石阶,阿执说巧不巧就在快要登顶的时候遇上了这个女子。 “呦,姑娘看着眼熟啊!” 那尖酸刻薄的细锐声当真是刺耳,阿执赶着去面见仙老根本无心理会这个女人,低着头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此走过。 “哎,这是何意啊,难不成大名鼎鼎的剑圣之女就是如此待人的?” 紫鸢手拿一把木扫帚拦在阿执眼前,那从头顶袭来的嘲讽语气何止是给阿执难受,那‘剑圣之女’四个字就足够让阿执将她碎尸万段。 阿执缓缓抬头那似是地狱般黑暗的眼神瞬间制止了紫鸢嘴下的冷言嘲讽,双目相对,紫鸢清清楚楚看见了阿执不曾有过的杀意,瞥了眼阿执手下的剑,那素白的剑柄缓缓带着锐利的剑锋出鞘,紫鸢害怕极了欲想喊人来却被阿执一手拍在了颈椎上,直面倒在了最后几层石阶上。 阿执收回差点出鞘的‘七旬’从紫鸢身旁淡定走过,既然紫鸢还留在这里扫地,那至少说明云巅峰依旧安泰。 几个月前还顺风顺水人人往之的云巅峰如今在快要暗黑无光的夜里显得十分凄凉,阿执来到幽兰苑外时徐阁主正好刚刚离开,两人面面相觑立在门外,那悲廖的心情无法言表。 “丫头......” “徐阁主不要说了。” 徐耀宗自知没有在第一时间保护好白家,内心百感愧疚,甚至在阿执面前毫无曾经的压迫感,反而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阿执知道徐耀宗想要说什么,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最该自责的人呢? 徐耀宗眼泛泪光指了指身后仙老房门,沉声道:“仙老知道你会来,早就在等你了,快进去吧。” “好。” 阿执正欲挪步院内,徐耀宗突然伸手抓紧了她的胳膊,颤抖着嘴唇,犹豫再三缓缓开口道:“念山,你可见过他?” 如果在白家听到潼玉重伤没能救得了白家,阿执还能说服自己,只要他能护得了自己就好,可现下听到徐耀宗反过来问自己,她的心就如同一把被人丢进深渊一般无望。 “徐阁主这是何意?潼玉......他......没有消息吗?” 徐耀宗原以为潼玉会去找阿执碰头,可见阿执瞬间黯然失色当即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忙解释道:“不是的,白丫头......念山一直都有消息的......他只是受了伤......” 阿执哪里肯相信徐耀宗,那焦急恐慌的神色还有那瞬间夺目而出的泪水让徐耀宗再没有办法编下去,他只好摆了摆头不再做声。 阿执焦急难耐,提着衣裙就往仙老房中跑去,桃夭正在替仙老梳理案桌上的文书,听到房门被人打开回眼望去,只觉眼前女子似是变了一个人,那凌厉而无情的眼睛就像是冬天里的冰碴,尖锐而冰冷。 “阿执?你怎么回来了?” 桃夭走上前去问候,可阿执两耳不闻他人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案桌后的白发老叟,厉声质问道:“白婉儿今日前来只有一问想要仙老解惑。” 仙老面色似是从未有过变化,对于阿执的无礼就像是意料之中的一般,他看着手下文书,淡淡问道:“何事?” 阿执上前一步蹲坐在案桌前,那神色凛冽的白皙面容紧扭在一起,一字一顿问道:“清羽帮到底是为何而存在?” 仙老眉间一顿,他不得不承认阿执的这个问题在他意料之外,可他还是抖了抖手下广袖,淡淡回道:“自然是为家国安宁。” “那如今的家国可还安宁?” 阿执回忆着白家倒在血泊里的五十多口人,她的心就像是被火烤一样煎熬,那罪孽的一幕幕就像是老天突然锁在她身上的枷锁,她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而她只想让仙老给她一个能够将这枷锁背下去的理由,哪怕说这是她爹的遗愿,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若是安宁便没有清羽帮了,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了,还有吗?” 阿执赤红的双眼就好似那冬日里的红梅,夺目而坚毅,“有。” “说吧。” 桃夭坐在一旁静眼看着阿执的每一个异常举动,她当真心疼这个经历了举家被害的女子,慢慢地她的眼眶也渐渐湿润。 阿执抹了眼角泪水,抿着干裂的嘴唇哽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家国的安宁要牺牲我爹我娘的命,我爹说清羽帮知晓天下机密,可为何就是不知晓会有人来害他,还有哪些个清羽帮暗士,他们的命难道就不金贵了?他们的命也是爹娘给的,为何那些人就可以因为一己私利而随便害人性命?我不是男儿郎,我做不了为了家国赴汤蹈火,我就想让我们全家都好好的,可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这些天来的恩恩怨怨,憋闷在心里的话就这样在一个从不言笑的长者面前一倾而出,桃夭回望着仙老,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显得格外柔情。 “你的苦,我又何尝不知呢?” 仙老取了袖中净手的白手绢递给阿执,对这个孩子他是真心的喜欢,她的率真堪比当年的他自己。 “白婉儿,这些天你的不好过说白了,不过是生离死别,父母、家人一一离去,你痛心疾首不愿面对,我清楚,那些害了你爹娘的人更清楚,可是是是非非上,只有复仇抱怨是远远不够的,你今天能赶回来,我很是意外,不是意外你回来,而是意外你能这么快回来,说明这个‘清羽帮’在你心里有些分量。” 阿执撇开眼睛拿着手下手绢拭着泪水,她不否认,可她也不愿承认。 “冯易朗此举是受人挑唆的,鹤声的势力加上望岐山的人手还不至于让我这老东西丢了命,至于念山,我想他的境遇不会比你好多少,若是他能挺得过一切都会风平浪静,若是挺不过,下一个就会是云巅峰。”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送婚 阿执显得有些慌乱,什么是‘下一个就是云巅峰’,仙老不是只手遮天,除了皇帝无人敢动吗?难不成韦王真的要杀了仙老然后篡位称帝? 仙老气定神闲,回首他的一生,这世上的酸甜苦辣哪个他没有尝过,生离死别算得上什么苦,真正的苦唯有自己经历了才会懂得。 阿执心下胡乱猜想着,嘴下哆哆嗦嗦轻声问道:“那......你......会不会......” 仙老难得一笑,回道:“自然是会的。我已年过八旬,即便有心力,也没有力气与那些人抗衡,这清羽帮还能不能留在大齐,从张家出事那天起就不在我,而在于你和念山。” 阿执惊叹之余更多的是恐惧,他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一辈子才能将生死看得如此轻,就好像是吹了口气,散了就散了,远了就远了,留下他自己照样可以像现在这样毫无牵挂,一身无尘。 仙老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睨着阿执笑说道:“快十七了吧?记得十七年前苏氏诞下幺女,人人都说此女与众不同,我离得远见不到,没过多久,白兴昌就借着满月的由头请我为他的女儿卜上一卦,也就在那时我闲来无事算了一卦,卦象上此女多金多土多木可偏偏就是没有水,我又写了四个方向,巧也不巧正好是梧河方向,张远柏久居东溪镇又有两个儿子,小儿多金多土,大儿多水少木,与这女娃娃的命正好相对,我不过顺嘴提了一句,谁知当天他们二人就定下了这桩婚事,如今你与念山情投意合,我也不算是乱点鸳鸯。” 阿执总算清楚为何自己会和年长五岁的潼玉有这样的婚约,原来一切都是天意使然。 思及潼玉,阿执稍稍缓和一些的忧愁又猛然提到了嗓子眼,“仙老当真不知道潼玉所在何处吗?” 仙老撵须看了眼阿执又默默拿起手中文书,沉声道:“他有他该做的事,至于其他,你还是回京城去吧。” 阿执一头雾水,可既然仙老能这样说是不是就表明潼玉一切安好? 出了幽兰苑,桃夭亲自送阿执出了南峰,两人几乎没有什么话说,一个不知如何开口过问那些血腥往事,一个满心忧虑不知在想什么,走到南峰入口处,桃夭终还是开口问道:“阿执,你还好吗?” 桃夭心思深沉做事又是难得的细心,面对阿执现下一番境遇,她知道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阿执更是知晓她的这一番心思,回望桃夭那担忧的神情,她还是想要问。 “桃夭姐姐,不瞒你说,在白家时我遇到了一个人。” 桃夭思索了一番不知阿执所言出于何意,“谁?” 阿执摇了摇头,缓缓开口回道:“他拿着琗玉长箫想要取我性命,若不是我看穿了他的计谋只怕我也会命丧在白家。” 桃夭满眼不可置信,琗玉长箫是何物她是清楚的,若是琗玉长箫在他人手上,那张潼玉...... 阿执继续说道:“放心,他被我杀了,只是......桃夭姐姐,仙老当真知道潼玉在何处吗?” 桃夭似是一怔,缓了神色安慰道:“仙老又为何要哄你呢?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潼玉他天赋异禀怎么会出事?不过,那人到底是谁啊?” 桃夭睨着阿执的眸子咽了口唾沫,神色里的心虚无法在阿执面前遮掩,阿执拧眉一手扯着桃夭的胳膊,急言问道:“桃夭姐姐,难不成你也不愿同我说实话?骨一手说白家的火是潼玉亲手放的,可是潼玉为何要出手烧了白家,他身受重伤即便护不了那几十口人,也该护着自己,护着我爹娘,可是事到如今,琗玉长箫竟然出现在骨一手手上,他直到如今都不见身影,我担心他,我更怕他会被人利用。” “住口!” 阿执此番话也不是无风起浪,潼玉销声匿迹,若白家的火真的是他放的,那这把火到底是为了掩盖什么呢? 桃夭至现在都不敢相信阿执方才所言,她怒目看着阿执,愤愤甩开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阿执,你是在怀疑张念山吗!” 阿执摇了摇头,她当然不是怀疑,她更不会相信骨一手的话,只是那把火到底意欲何为,潼玉人现在又身在何方,若是那把火真的是潼玉烧的,那么她白婉儿的心就会像秋日落叶般枯萎,她这一路来都在尽力说服自己,骨一手说的都是利用她的话,她不能相信! “桃夭姐姐,你到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吗?潼玉到底在哪!” 桃夭怒不可揭,这世上谁都可以不相信张潼玉,可为何到头来不愿意相信他的人竟然阿执。 桃夭强忍住心下怒火,冷冷道:“阿执,有些事情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可是你也不该妄加揣测,张念山是什么人,我想你比我更该清楚。” 桃夭说完,挥袖不再多看阿执一眼。 望着桃夭愤愤离去的背影,阿执轻蔑一笑,她怎么会不相信潼玉,只是她想怪他,怪他为何没有劝走自己的爹娘,为何没有护好自己,又为何至今没有一封信给她,他到底怎么了? 阿执没有往京城去,离了云巅峰顺着黑水一直往北走去,这一路上阿执都清楚自己的目的,她更加想要赶到成州维护她最后的亲人,可是一切怎么会那么顺利。从北狄大胜而归的九殿下正带着上万人的兵马沿着黑水河往阿执方向而来。 阿执未免引起路人目光,只好下马缓缓从行军周围走过,路上百姓无一不是投来感恩与崇尚的目光,可唯有阿执轻轻略过,即便她身着男子服饰,那马车里的人还是将她看了个清楚。 “少爷,那可是白婉儿?” 阿弃坐在马车里,他为了不被他人发觉异常,劳累了一日才奔波回了军营,见了皇帝手下的几个将军就已经够头疼,好不容易歇了片刻又要上路往京城赶路,懒懒躺在马车里的软塌上,阿三端着茶水坐在一旁,主仆二人坐在马车里歇息了没有片刻就被路人吵得睡不着觉,方才睁眼阿三就指着窗外远处的人影诧异喊道。 阿弃抬眉看去,果真是阿执,嘴角微微上扬,挑着眉头自言自语道:“看来她已经去过白家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秦阴 阿三所知道的不过是阿弃计划的冰山一角,对于阿弃所言他不明白更想不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阿弃瞥了眼阿三,思索着问道:“你之前说过,对付一个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女人,那你说,对付一个男人用什么办法最好?” 阿三认认真真拧眉想了半天,一个响指,朗声回道:“那自然还是女人啦。” 阿弃看着阿执远走的身影,神色慢慢沉寂。 是夜,牙子山下一个拉着红色马匹的清瘦‘男子’正穿过一片小石沟,此时背后长鸣声突起,‘男子’抬眼看去,斩风正盘旋在她头顶,她伸手去抓,不巧正碰掉了斩风脚上的文书。 斩风见阿执寻到了文书便转身飞走,阿执拿起地上的文书尚未来得及看,周身一片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她不得不警惕着往四处看了看。 果然在不远处的石头背后有一个身影,阿执收起文书放在自己袖中,皱起眉头静静凝视着对面人影,片刻,朗声问道:“你自黑水河之后就一直跟着我?” 那身影听到阿执呼唤这才慢慢走了出来,透过幽暗的月光直到他的面容渐渐在阿执眼前清晰,此人正是当日出现在街头给了潼玉一块金子的中年男子。 他满身江湖气息,背后交叉背着两个大刀,蹉跎的面容全然无畏,缓缓走到阿执面前,沙哑的嗓音听起来略显困倦。 “没想到年纪小小,耳朵倒是不错。” 阿执一眼就想起了此人是她在京城见过的人就算此人与潼玉貌似相熟,可阿执依旧忌惮着他,负手而立,沉声问道:“不知阁下何人,又为何一路跟着我?” 此人名叫秦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便是一个人的头颅,只不过潼玉与他有过数面之缘,而他到底师从何派,又是什么来历,许多年清羽帮都是无迹可寻。 秦阴略带笑意,望了望这牙子山上的奇怪山石,借着别的由头说道:“在下不过是想来这山上寻找一味药草,不知姑娘为何说在下是一路跟着你来的呢?难不成这牙子山是姑娘所开?” 阿执打量了一眼自己,她的装束难不成这么快就被人识破了? 阿执当然不信他的鬼话,可是戳穿别人的戏码可是阿执的强项,“当然是我开的,此山地处阴寒之地,终日里多雨多风,并不是个什么好地界,不知阁下是来找哪味药草呢?” 秦阴斜眼看着阿执,不由冷笑一番,“我一介武夫不懂什么药材,但这牙子山是出了名的好地界,姑娘想要哄我这老头子,方才所言未免太过玩弄于我了。” 阿执紧拧起眉头,不再浪费时间与他周旋,直言问道:“阁下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定是有话要说的,不知我这个小小女子能帮您什么呢?” 秦阴点了点头,睨着阿执微微一笑,和蔼之下却有些刻板,“我是来寻一味‘药’,此‘药’不在姑娘手里,可与姑娘有些关联。” 阿执不解,可也能听得出来此‘药’非寻常药材,想了想开口道:“阁下想要的既然不在我手里,那我还是不多耽搁了,告辞。” 阿执说完就往山上方向走去,对于一个说话总是弯弯绕绕的人,她自小就是不喜欢的。 秦阴见阿执脾气不小,忙拦着说道:“慢着,难道你不想知道张念山的消息吗?” 阿执骤然驻足,回眼紧紧盯着秦阴,厉声问道:“他在哪?” 秦阴又是一笑,负手看着阿执满心焦急,缓缓道:“姑娘冰雪聪明,自然猜到我是来做交易的。” 阿执紧拧着眉头依旧保持最后的理智,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秦阴指了指尚河镇的方向,反问道:“你不知道他在哪?” 阿执似是一愣,潼玉身负重伤自然不会远离尚河镇一带,可是谁又能保证他是不是被奸人所掳呢? “他还好吗?” 秦阴摇了摇头,又指着阿执颇带埋怨的说道:“你可知他为了帮你们白家救出那几个人命差点废了他半生修为啊,你若是......” “他到底在哪!” 阿执不想再多听一句废话,厉声呵斥着问道。 秦阴面色一僵,冷冷回道:“我说了,我是来做交易的。” “你要什么?” 秦阴阴笑着一字字说道:“卷宗。” 阿执不解,可还是想到了庄管家和小马运出去的那些卷轴,她就算再想知道潼玉消息,对于这些卷宗,她还是保持了最后的理智,毕竟那是白家人用命换回来的。 “什么卷宗?” 秦阴继续说道:“只要有关冯易朗的,我都要。” 阿执总算明白这个秦阴到底目的何在,原来又是一个要至韦王于死地的人。 那些在卷宗上记载的可都是机密中的机密,若是落在此人手上只怕不会起到太大作用,可若是落在凌才手上,说不定推翻韦王就指日可待了。 阿执心下细想着,打量着秦阴说道:“我怎么知道那些卷宗在哪?难不成你知道?” 那些卷宗都是清羽帮机密,秦阴知道卷宗的存在自然知道清羽帮不少事情,阿执猜测着依旧谨慎再谨慎。 秦阴朝着阿执上前一步,俯视着比他低了半截的阿执,那欲盖弥彰的压迫感陡然袭来可还是没有撼动阿执的丝丝无畏。 “我说了,我是来做交易的,姑娘若是不想得知张念山身在何处又被谁掌控,那就当在下今日放了个屁,告辞!” 秦阴拱手正欲告别,背后阿执急言问道:“我不要张潼玉的消息,我要他!你若是能完完整整将他送回来,我可以考虑将卷宗交给你,但若是他出了任何差错,我就将那些卷宗一并销毁。” 秦阴阴阴笑着,回头问道:“或许你认识的张念山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大义只在清羽帮,你对于他来说或许根本无关紧要。销毁卷宗?哼,小丫头别太过激了,最后遭罪的不过还是清羽帮罢了,这个交易我接了,但是后果只能是你担着,别说我这个老头子没提醒过你。” 秦阴留下这些话便转身而去,只有阿执在思索着他方才所言,难道张潼玉真的从没想过去救她爹娘,他的心里真的只有清羽帮? 星光璀璨,黑夜如墨,那皎洁的月光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冷清,那微弱的光即便再亮热照不暖一颗愈渐愈冷的心。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相识庆功宴 冯落尘领兵回京,方圆几十里都是人潮流动,街市上成百上千的人围着那些将军和士兵,欢笑的,热闹的,敲锣打鼓的人家更是不在少数,可唯独韦王府里一片寂静,那沉着脸坐在厅堂之中的男子就像是被丢在万丈深渊里的一只鸟,想要飞上去却又显得那么吃力。 “王爷息怒。” 齐漳总是在最该闭嘴的时候说出一句毫无分量的话,韦王紧闭着双眼不愿看见更不愿听见,可是最不该的是皇帝,一刻时前宫中太监特来宣旨请韦王进宫面圣,而正因为此举意料之中反而更让韦王无气可撒。 “鹤声那边一切顺利,王爷就再多忍几日吧。” 齐漳立在一边生怕说错一句话惹起韦王怒火,而这些天好消息不断,他的话既是安慰的话也算不上假话。 韦王微微叹气,指着齐漳笑了笑,“还是你会说话啊,罢了,忍都忍了这么些年,还怕这几日吗?” 说罢,朗声笑着往房中走去,齐漳看着那离去的身影轻轻笑过,没有半分真心,甚至有些张狂。 入宫后,冯易玄特地为冯落尘摆了一席接风宴,几位朝中重臣连带几个领兵将军都在宴上露了面,只是韦王迟迟未到,这席面略微显得有些尴尬。 皇帝哪里介意韦王此举,他来了挺好,不来更是深得他意,冯落尘难得一身华服装束,从前的懒散装扮竟将他风华正茂的气场隐了大半,看着深得自己心意的儿子,冯易玄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好啊,老九此番果然深得朕意,那宁圳吃了恶果子定然不会闹出别的花样,北疆也算安宁了。” 冯落尘那僵硬的笑意皇帝看不出来可是身旁将士全看在了眼里,他拱手对着皇帝回道:“父皇高兴,儿臣也不枉此行。” 说完低头眼神瞬间冰冷,而这一幕却永远不会落在皇帝眼中,对于他来说,只要皇位在他手里他人的喜怒哀乐又有多大关系呢! “韦王到!” 听着殿外太监禀告韦王前来,皇帝忙收了笑意,装作一副庄严神态等着韦王向自己行礼,而这也是这些年韦王不得不做到的‘低头’。 韦王俯身行礼,抬眼看着皇帝那傲然的神态心下怒火犹然而生,可是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笑意面对他人。 “皇兄得此才子乃大齐之幸事啊,臣提议封九皇子为王,不知皇兄意下如何啊?” 韦王方才坐到自己位置上,对面坐着的正是冯落尘,想也不想直言对皇帝说道。 身下几个大臣听韦王有此心意无一不捧着话一遍遍附议,皇帝方才让韦王在自己面前行了礼,低了头,哪里肯让他逼着自己做别的事,哪怕他早前就有过此想法,可为了他皇帝的面子还是开口说道:“韦王所言深得朕心,不过封王一事要与婚事并行才算对得起老九,此事容朕与贵妃商议后再议。” 韦王心下不由冷哼,嘴上还是饶过了皇帝,“是,是臣弟想得不够周到。” 皇帝笑了一笑,看了看冯落尘有些不快忙安慰道:“老九,你可别说朕亏待了你,封王是迟早的事,你近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朕都下旨给你。” 冯落尘面色淡定,回望皇帝那张无论怎么看都略显高傲的气态,他的心里就好似被什么堵住一般难受,迟迟开口回道:“儿臣没有想要的,只是有个请求想请父皇成全。” 皇帝眉头微微一拧,严肃问道:“哦?是何请求啊?” 冯落尘整理了衣领出席跪到皇帝眼下,拱手说道:“王位儿臣不在乎,可是婚事烦请父皇容儿臣自己做主。” 韦王轻声一笑,只觉这冯落尘是个年轻人不似冯落扬那般心怀城府,在他眼里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连他唯一的儿子都不如。 皇帝朗声一笑,说道:“好好好,这都好说,难不成我大齐堂堂皇九子想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还做不到吗?” 韦王亦是随着皇帝笑说道:“皇兄宠爱九殿下,当真是让人眼红啊。” 皇帝没有接话,面色上已有不悦,而这一幕恰恰被坐在不远处的凌才看在了眼里。 冯落尘婉尔一笑回到自己座位上,没一会皇帝就吩咐歌舞奏乐,此时冯落扬右手边的一位年轻大臣举杯祝贺道:“臣信任大理寺卿张敬山恭贺九殿下凯旋。” 冯落尘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竟坐了一位如此年少的朝中重臣,打量了一番才缓缓举杯说道:“多谢大人。” 凌才心下一乐,果然年纪相差不多的人好说话。 放下酒杯两人有一句每一句说起今日朝廷上的事情,凌才有意无意吐露韦王门客弹劾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此话一出冯落尘只觉这个张敬山是个与韦王作对的,他也没有拒绝此番言论,反而很乐意听一听这个新官的见解。 一来二去,宴会结束两人不约而同在宫门外相会,冯落尘也不避讳自己的莫宅,领着凌才就往内而去。两人相见甚欢,对朝政上的许多意见也都英雄所见略同。 “臣近日查找了不少先前的卷宗,许多年前的事情我无从核查,但是看着那些卷宗与他人口供总觉得有不少漏洞,可是思来想去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凌才一边捧着茶杯一边回忆自己翻找过的卷宗,颇感无奈。 冯落尘为凌才添了茶水,笑说道:“张大人是难得的清官,若是能在这些事上找出纰漏,那绝对是功德无量啊。” 这些官场上的场面话,冯落尘也只是对他人那样说,但是今日他面前的张凌才绝对与其他人不同,他没有别的背景,更是皇帝自己一手提拔,除了此人这个朝廷里怕很难再有一人敢这样正面与韦王相较量。 而冯落尘之所以没有查到凌才出于东溪镇,那是仙老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京城里恰好有一户人家姓张,他家有个小儿子名敬山。 “九殿下放心,敬山光明磊落查案子不怕他人阻挠,若是真的让我查出韦王做过不干净的事,臣即便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他继续在圣上面前张狂。” 冯落尘自知找到了一个在朝廷上能说的上话的人,不是笑着就是嘴上鼓励着,凌才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他的目的同样是冯落尘的目的,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卷宗 凌才走后,知摇从游廊尽头缓步走来,看着冯落尘一人坐在亭下品茶这才放心坐了下来。 “人送走了?” 知摇所指正是凌才。 阿弃面色很是难看,端着手中茶碗不说话也不知看向哪里,他的每一个举动在知摇这里总是有迹可循。 知摇帮着煮茶水,有意无意说道:“听说白家已经不在了。” 此话似是云淡风轻,可是只要她自己清楚此事对自己有多重要,阿弃更是清楚她此话何意。 阿弃沉着眸子,淡淡道:“是又如何,白婉儿还在。” 知摇手下一顿,拿着一个茶碗为自己斟了碗茶水,缓缓道:“她活不了多久了。” 不知为何从知摇嘴里听到这句话阿弃的心就似是被瞬间泼了冰水,他拧着眉头冷冷说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往自己房中走去,留下知摇一人独守桌上热茶,也只有她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冰冷。 阿执在牙子山未做多久停留,询问了卷宗所在何地她便马不停蹄回到梧河水岸将那些卷宗在那木屋的一个匣子里翻找了出来,她一一翻过,每一个都过眼看了一遍,为了不让他人找到这些卷宗,她只得将有关韦王的卷宗藏匿在最隐蔽的地方。 离开了梧河,阿执又在天黑前感到了京城凌才的宅邸,她翻窗而入,凌才正欲合衣入睡,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窗户又被人从外打开,他不用猜也知晓是谁,点了灯看见那熟悉的身影走到自己眼前,凌才有些恼气道:“你还知道回来?” 看着凌才还依旧如常作息,阿执心知他还不知晓张家被灭的事,叹了口气,二话不说抢过凌才手中的油灯走到桌前拿起笔就开始写。 凌才被阿执此举搞得有些无厘头,问了几遍得到的都是无声的回答,他也只好作罢任由阿执在纸上乱写。 看着阿执那如蚯蚓攀爬过的字体,凌才辨识了许久才模模糊糊认了个大概,等他完完全全将阿执第一张所写看完时,他顿时茅塞顿开。 “你看了白家的卷宗?” 阿执瞥了眼凌才没有说话继续挥笔写下,一个时辰后,不多不少整整五页纸。 “这......这都是当年秦镇蝗灾的卷宗?” 阿执给自己添了口水,闷声喝了口才回道:“对。” 凌才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太明白,“那这......为何要写给我呢?” 阿执差点翻白眼,呵斥道:“你这大理寺卿白当了?!你看仔细了那上面写的可都是那县令帮着上面收脏贪污朝廷灾银的事!” 凌才又看了一遍,摇了摇头问道:“不明白,这与我有何关系?” 阿执叹了口气,走到凌才身前拍了拍他的脑袋,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个县令姓贺,秦镇贺家!” 凌才恍然大悟,痴痴望着阿执又问道:“是,你说的我都看到了,可是这到底和我有何关系?难不成你让我拿这个去查韦王?” 阿执总算是笑了,说道:“先前有人说白家卷宗里有记载韦王曾经干过的一些勾当,我翻来覆去只觉得这个卷宗上记载的或许与韦王有关,我连夜赶来,你可要好好查。” 凌才整好那五张‘画’放在自己书架上的夹层里,这才坐下和阿执好好说起这些天来他的成就。 “小嫂嫂,你可知九殿下冯落尘?” 阿执点了点头,问道:“知道,如何?” 为了不让凌才起疑,阿执是顶着几日来路途奔波的劳累,强颜欢笑与凌才说话,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让每日在虎狼面前的凌才受到影响。 借着昏暗的灯光,凌才自然没有瞧出来阿执脸上的困倦,依旧笑说道:“他很是信任我,也愿与我共识,我想绊倒韦王或许他会借我一臂之力。” 阿执想了想生怕凌才出了岔子,回道:“你是说九殿下与韦王也有过节?不会他也想鸠占鹊巢谋篡皇位吧?” 凌才点了点头,肯定道:“除了这一点我是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可与韦王作对的。” 阿执思索着,凌才又道:“你可知此次出征北狄就是他的注意。” “听说过,看来此人也不简单,你也不能全听他的,我方才跟你说的事你要尽快查出来,此事若是真的与韦王有关,那么贺家当年的事也有可能是他做的。” 凌才并不知道贺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此事不仅与韦王有关更与白家和清羽帮有关,他必须得好好查上一查。 阿执离开张府后思虑再三还是准备赶去成州,不管曹善是否已经赶到,至少看到白詹她能安心些。 而此时的阿执还不知晓她将面临的是这十几年华之中最痛心疾首的一幕。 韦王府后花园亭下,静耳听着周围鸟雀在檐下觅食果腹,冯易朗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间,鹤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里,远远看见韦王在此便走来行礼,风尘仆仆。 “见过王爷。” 韦王瞥了眼鹤声,清口抿茶,悠哉悠哉,“事情办妥了?” 鹤声没有起身,低头道:“妥是妥了,只不过让张潼玉跑了。” 韦王手下顿了顿,沉声问道:“谁救的?” “秦阴。” “砰……” 韦王怒火突然升起,手下重重放下茶杯,看着地上鸟雀,怒言指责:“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他再出现,无论是他还是张潼玉绝不可姑息! ” 鹤声依旧未起身,“是。” 韦王看着鹤声不似从前那般傲然,打量着狐疑道:“你可是有什么事情没有说?” 鹤声抬眼直勾勾盯着韦王,直言问道:“王爷可还要取了云巅峰?” 韦王沉了眸子,认真思索着,过了许久缓缓问道:“你不愿?” 鹤声被这一反问竟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犹犹豫豫还是说道:“愿意。” 韦王轻蔑一笑,他不是不知道云巅峰对鹤声来说是个怎样的存在,只是他偏偏要杀掉鹤声那一丁点想要谋逆的念头,“那就好,你准备准备就去做吧。” 鹤声深深吸了一气,“是。” 第一百六十章 潼玉重伤 入冬之后,成州百里银装素裹,路上赶往南边的路人更是身着棉服步履蹒跚的往南走,多数的有钱人哪里会和寻常人一般每到冬日就会和大雁一样往南走,足够的金钱就会有足够的炭火,成州冬日不比其他地界,它的冬更多的是刺骨,今年亦不例外。 一辆马车吱吱呀呀不停往北方行使,接连数日已经没有歇下过脚步,而此一行唯有三人,其中一人便是消失了多日的张潼玉。 “少阁主,我们还是寻找一家村户取些暖和的衣裳吧,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就熬不住了。” 马车上说话的人正是潼玉的手下程烈。 看着潼玉日渐消瘦,身上血痕斑斑却从不曾停下来去处理伤口,程烈多次劝说得到的也始终是一句,“别再说了,晚了就真的晚了。” 程烈不似天影时常跟随潼玉走南闯北,他是东溪镇张远柏的心腹,自从张府惨遭祸事他为了护住张家的后人只得跟在潼玉身边日夜守护,潼玉又何尝不知道他的忠心,也正是因为知道程烈是个怎样的人,潼玉也才放心让他跟随着自己,成为自己的左右手。 这一路赶来,好不容易从鹤声手下逃脱,心里记挂的却始终是清羽帮最后的一支独脉。 “程烈,还有多远?” 潼玉的左手时时不忘护住自己的右手手腕,他的脸上、脖子上、手上皆是大大小小的晕青和血痕,有的是在东溪镇就受的伤,有的是在遇见鹤声之后新添的,可是他就好像不曾看见自己的伤口一般,在他看来这些伤口都不止于让他感受到疼痛,他的疼痛只会在心上。 程烈看了看窗外,老实说道:“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天黑了,若是成州没有下雪或许还能赶得到。” 潼玉似是没有了力气,靠着角落闭眼点了点头,那稀乱的发丝只会让曾经风光无限的清朗脸庞显得沧桑,他实在是累极了,片刻的歇息也能让他再次为清羽帮搏上一搏。 厚厚的布帘外驾着马车的人正是秦阴,他细耳听着背后两人的一举一动,他从不插手江湖上任何与他无关的恩恩怨怨,可是张潼玉的为人他清楚,愿意救他也不光是因为卷宗,道义也还是有的。 天色渐暗,成州的城楼就在眼前了,越是如此宁静就越是有蹊跷在里面,潼玉亲身经历了张家和白家,这熟悉的诡异感就在此时突然而来,他静静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态趋于平静,听着秦阴拉着一个过路人轻口问道。 “哎,小哥,这成州最近可有什么异闻?” 路人似是被秦阴这个大高头惊到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没......没有啊。” 秦阴见路人道不明个所以也只好作罢,赶着马车就往曲府去了。 潼玉似是感受到了秦阴的去向,厉声制止道:“秦大哥,不可!” 秦阴自知鲁莽又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行,“你也不必过于谨慎,照我说那些人不一定就能赶在咱们前头,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先去替你看看。” 秦阴年近不惑,流浪江湖几十年早已看淡了生死,他猜到潼玉制止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他愿意听从,只是对于他这一个只身闯荡又与鹤声没有梁子的人来说,他亲自前去或许更加妥当。 不等潼玉回应,程烈就已经感受到马车停了下来,他掀开一看果然不见秦阴,而此时潼玉已经有了一番打算。 深夜,曲府不远的一处荒舍中潼玉眺望着不远处的曲家院落,他想到的唯有阿执看到白家被灭时的痛苦和不久之后阿执见到他的埋怨。 潼玉不敢再想,这一切必须尽早结束,鹤声必须死! 没有多久,秦阴跟着离开时马车的去向找到了潼玉,看着秦阴依旧平静的神色,潼玉暗自叹了声气,还好,不算晚。 “曲府灯火通明,他们应该还没有来。” 秦阴裹着自己的毛披风蹲坐在火堆旁取暖,似是淡定可又警醒的时不时看着屋外。 潼玉颔首依旧望着曲家,“多谢。” 秦阴朗声一笑,望着程烈一手指着潼玉后背说道:“你家主子就是太讲理才会让人欺负。” 程烈看着潼玉落寞背影,只觉心中百般心疼。 “消息可有寄出去?” 潼玉没有回头,谁都不知他此时的无助,程烈连声肯定道:“是,流声已经回来了。” 那肯定的话就像是给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秦阴接话问道:“曲家乃忠烈之后,曲昭一个小小女子,她的分量只怕动摇不了曲氏族人的心。” 潼玉哪里能不知这些,只是他不愿再看见那些无辜的人因为这些权谋纷争而惨死,曲衣雪的后人即便散落四方,可依旧是朝廷戍守北疆的最后力量,他只是想要赌一把,只有这样曲氏才能保得住,清羽帮也不会因此而落败。 潼玉没有直言也没有回身,只是轻声说了句:“程烈,你去南边那户人家看一看。” 程烈没有迟疑带着自己的佩刀就往外走去,潼玉双手不停冒汗,若是在天亮之后曲家依旧如现在这般无人应答,之后鹤声的人一到,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你就没有想要带走他们?” 潼玉以为秦阴在问曲昭,叹了口气,悠悠回道:“并非是我,若是他们想要走,几天前就该走了......” “我是说白兴昌。” 潼玉猛然心惊,若是张家的惨灭是他心口的一把刀,随时让他自爆最后的防线,那么白家别灭就像是一根绕在他脖子上了绳子,而拽着那根绳子的人就是阿执,他的窒息,他的无奈都是一厢情愿,只愿阿执能不要那么怪他。 潼玉没有着急回答,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做到秦阴身旁伸着一只左手烤着火,“你见过他吗?” 秦阴原还带有些许不愿置信,可看着潼玉满面含霜,他还是打消了自己那恶俗的念头,“十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剑圣’,名不虚传。” 潼玉轻轻一笑,不知为何他的心猛然间疼了一下,他下意识用右手捂住心口,这一幕恰好落在秦阴眼里。 “你怎么了?手不疼了?” 说着不由自主瞟了眼潼玉放在心口处的右手,那青黑的手腕已经肿胀地有一寸高,秦阴很是嫌弃的扯过那只手,一边轻轻为潼玉细细揉搓,一边脱口嘟囔着:“你们这些年轻人,闯荡了这么些年,难不成一个小小的脱臼都搞不定?!” 说罢,两手同时握着潼玉的胳膊猛地一提,“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奸细! 潼玉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见自己的手腕肿的更高,他强忍着心下疼痛涨红着脸没有作声。 秦阴苦笑着松开了他,“小子可以啊,我这手功夫也治了不少人,你可是头一个没有喊出声的,呵呵呵呵” 潼玉紧咬牙看着秦阴不由自主笑了出声,那样的强颜欢笑让人心疼,不是秦阴没有让他疼到喊出来,而是这世间最疼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他还有什么无法面对的呢? “少阁主......” 潼玉回眼朝屋外看去,程烈正立在眼前的屋顶上对他笑着挥手,“少阁主,南边的屋舍是曹起良!” 潼玉和秦阴互看了一眼,潼玉现身立起朝程烈方向走去,秦阴紧接在后一脚踢翻了火堆,另一手关上了屋舍的门,就似是这里从没有人来过一样,三人回望了眼四周跃墙而去。 南边的院子曹善与几个贴身的手下正在里屋谈着事情,忽然听到屋外纷杂声起,屋里的手下急忙开门去一探究竟,没一会门外潼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曹善眼前。 “师兄,是我。” 曹善大惊,离开东溪镇后他就再没有过潼玉的消息,即便是阿执书信也未提及潼玉一个字,现下看见潼玉他竟有些恍惚。 身后秦阴也紧跟着潼玉进来,笑看着这个故人玩笑道:“怎么啦?小子,看到我们为何如此表情啊?” 秦阴与曹善曾经在牙子山见过,两人相谈甚欢也算得上同道中人,曹善眼见潼玉安好,又见秦阴也跟随这他心情大好,一手各拉一个人就往里屋走。 “念山你怎么回事,害的我担心了这么久,秦大哥为何会与你一起,你们快与我说说。” 曹善拉着二人就进了一个小些但很暖和的屋子,潼玉受冷了一整日,可他刚一进屋子就已经耐不住的问道:“师兄又为何会在这里?你不是与阿执在京城吗?” 此话问的很急,急得曹善面色一僵,他顾念着秦阴在旁不好多说,只得轻轻一笑而过,说道:“自然是收到了消息。” 秦阴沉默了片刻,听着话里意思朗笑一声扯着潼玉小声道:“你们兄弟二人多日未见,我去出恭,一会再来找你。” 潼玉心知肚明微微颔首。 待秦阴出了房门,曹善一改方才嬉笑,沉默着坐在了木塌上,他静眼看着潼玉那满身的伤痕,即便他没有亲眼所见白家惨灭,可也能明白为何阿执会让他急忙带人赶到成州,想来白家的结局与张家不差一二。 潼玉正色,慢慢放下这一路来的思绪缓缓开口,“她怎么样了?” “谁?你在问谁!” 曹善思起潼玉近些日子杳无音信,如今出现竟安然无恙,他的心中怒火骤起,对于阿执,对于清羽帮众人,潼玉的没有消息就足以让所有人心中防线逐渐崩溃。 曹善近乎是吼着指责面前潼玉,“我告诉你张念山,这清羽帮不止你一人,你要肩负的话,我告诉你,你还不够格,若是能一己之力就能让整个清羽帮脱困,别说轮到你,师父他老人家早就下山啦!” 潼玉面色平静,望着曹善那张怒气腾升的面孔,他想解释,可即便解释了,也是他一人的过失。 “您还有脸替阿执?你知道她有多担心你!你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女人为你成天担心,你让我怎么说你!你以为我为何会在这里?若不是她我恐怕现在还在牙子山和一个痴愣一样坐等你的消息呢!” 提起阿执,潼玉似是被人敲打了一番,他紧闭着双眼不愿再想。 曹善一言两语就已经将这几天的气出了个干净,闭嘴不提潼玉的伤心事,骂完了两人面对面一个不停缓着气,另一个沉默等着对面的问话。 曹善心中腹诽,真是个木头! 潼玉眼看曹善不再多话,细声再次问了一遍:“她好吗?” 曹善似是一愣,果然在潼玉心里只有白婉儿。 “她能好?!” 曹善挤着眼睛反问,可思起阿执刚经历了全家被屠杀,他竟感同身受到了潼玉身上,怒火散去,唯余痛心。 曹善抹了把脸,收起了自己个人的怒火,眼看潼玉那曾经端肃的脸泛起层层忧伤,他竟一时不知该说起什么,缓了许久,还是想要知道潼玉发生了什么。 “你......为何会与秦阴一起?” 潼玉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捡自己能说的一一道明,“在东溪镇我中了......宜阳的计,他是齐漳安排在北狄的眼线。” “宜阳?!怎么可能啊,他不是徐耀宗派去北狄的吗?” 曹善那里肯相信,宜阳虽然年轻可也在清羽帮有些年头,可是这么一想,曹善就已经觉得不对,宜阳和鹤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云巅峰,甚至他们都是孤儿! 曹善立马改口说道:“所以他是鹤声的手下?齐漳的徒弟?” 潼玉不言微微颔首,目无一切,若是有也是懊悔和失望。 曹善愤愤拍桌起身,心下的怒火逐渐又起,左右走着一时难以平静,他深知潼玉是如何看待宜阳的,即便是潼玉左右手的天影几乎也是与他在各方面也是不相上下。 “你快说,那最后呢?” 曹善趴在桌子上又问道。 潼玉深吸一气,那一幕幕血腥就好像身临其境一般痛苦恶心,他闭上双眼,沉着气缓缓说道:“我听信了宜阳的话留在了东溪镇不远处的山林与鹤声周旋,他领着另一对人马前往东溪镇帮衬父亲,可谁想鹤声竟将林佐和骨一手同时留在了山林里......” 东溪镇,可以遥望东溪镇的东边山上刚刚经历完一场浩劫,清羽帮众暗士身穿玄衣兰花样的黑色短袍手拿着刀剑直指眼前马上的鹤声。他们都是这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可是到了鹤声马下却一个又一个的成了剑下的冤魂,他们的血洒满了整个山林,成千人的尸体铺满了每一个存活着的人脚下。 潼玉正立在不远处遥望着自己的手下成了别人剑下的尸体,他的心里早已冲动,可是最后一丝理智还是让他镇定着做了最后的布防。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调虎离山 “宜阳,你留下来对付鹤声的人,我引诱鹤声一人往山下去,记住不等我回来万不可前往东溪镇。” 即便满心里都是对张远柏的忧心,可他还是选择先保护好这些因为他而拼命的兄弟们。鹤声在此处周旋他,那么林佐和骨一手定是在东溪镇早就做好了埋伏,若是宜阳前去定是死路一条。 宜阳听到潼玉让自己留守在这里微微一愣,身后另一个暗士突然开口插嘴喊道:“少阁主,此次兄弟们都是为了守护张氏一脉才来的,您放心对付鹤声那小人,我们大家伙定将张门主给您护好了。” 越到紧要关头,宜阳的面色就越是容易僵硬,现下听着身后暗士这么一说,他忙结结巴巴开口回道:“是......是啊,少阁主,您放心去,我定会给您将张家护好喽!” 潼玉思衬了许久还是点了头,眼看宜阳带人已经离开,不远处的暗士们已经不剩几人,他将琗玉长箫奋力往出一掷,正好打掉了鹤声正欲刺杀马下暗士的剑,潼玉跃身接回琗玉长箫立在剩下的暗士面前,他那傲视一切的目光当真是让鹤声眼下一紧。 鹤声揉搓了几下手掌,俯视眼前潼玉开口道:“你终于出现了。许久为与师兄切磋,师兄的手劲果然一分未减。” 潼玉手握琗玉长箫直指鹤声,厉声质问,虽然他已经很是清楚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他还是想要问一句,“到底是什么权益能让你活的如此不堪,你亲手杀了他们,难道曾经你所经历的就能改变吗?” 鹤声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对于潼玉如教导小孩子一般的对他说话,他是真的觉得又可笑又可气,“师兄,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懂的。他们的死不是因为我让他们死,而是我在给他们一次机会,一次离开清羽帮的机会。” 潼玉身后一个不忍忍受侮辱的暗士突然拔刀奔向鹤声,他怒喊道:“奸诈小人,受死吧!” 话音刚落,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块头就已经一个大砍刀砍断了他的头颅,那往出不断冒出的鲜血正恰恰滴在了潼玉的脸上,就这一瞬间,潼玉手下的琗玉长箫几乎被捏的变形。 林佐突然而至却是让剩余的暗士心下一颤,可脚步却从未向后撤去,潼玉心知不好,可若是连他都在想如何逃脱,那清羽帮可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林佐膘肥体胖,身材更是比寻常人高出了一个头,他手握几十斤重的大砍刀,轻蔑的看着眼前依旧淡定如常的张潼玉,轻言道:“呦,这就是‘玉林箫客’张念山?” 潼玉哪里肯跟他废话,不过一瞬就已经将他一只手封住了穴道,当众人还在寻找潼玉身影时,林佐已经突然跪地面目狰狞一动不动,鹤声大惊,他从未亲眼见识过潼玉的手段,没成想已经出神若化到这种地步。 当鹤声再次回眼看来时,潼玉又出现在了鹤声眼前,鹤声眼神中的震惊不仅让暗士们顺了口气,更是让他们有了对付他的决心。 可就在这时,同样一个身影虚影从潼玉眼前飘过,一眨眼间林佐又被人扶着站了起来,而此人正是与潼玉不相上下的骨一手。 “好久不见啊,张念山。” 此人行为乖张,时常神出鬼没,阴阳两气让许多江湖人士都很是看不惯,可唯独潼玉与他修得同一类功夫,他找潼玉切磋不止一两次,可每每打到了关键处总有他人捣乱,甚至有人将他与张潼玉并分为两类,一个捧到了天山,一个在背地里说的连烂泥都不如,他对张潼玉的杀心早起,鹤声也不过顺水推舟。 潼玉眼看三人并立在他面前心下猛沉,嘱咐了身后暗士赶紧离开,他独自一人留了下来与剩下三人周旋。 鹤声轻蔑一笑,“师兄,你武功再强也不是我们三个的对手,我劝你想开一点早些离开云巅峰,或许我们......” 潼玉面色不改,冷冷说道:“是不是对手,你不试试如何得知?” 林佐腿下已经缓和了许多,看着潼玉甚是嚣张的看不起他们三人,拿起了砍刀就往潼玉方向劈去,潼玉跃过砍刀一路朝骨一手袭来,两人形影相交,一时消失又一时出现,鹤声与林佐寻找了四周,可刚看到潼玉身影,骨一手已经被一脚踹在了鹤声马下的血泊里。 “你......” 鹤声欲想指责,可见骨一手更是好不容易才同他一边这才缓了语气下马问道:“可还好?” 骨一手撑着身子缓缓起身,一手捂着腹部喘着粗气道:“他的动作太快,我......” 鹤声不愿再听,要是让张潼玉听到那可就是长他人志气了,忙打断说道:“不急,我先来,你们见机行事。” 最后一句话声音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听到,鹤声说完就上前去,这几年他勤加练习,虽然所学与云巅峰差距甚大,可在这江湖上依旧是独树一帜,平常的暗士想近他身都难。 “师兄刀剑不长眼,你可看好了。” 话声未落利剑出刃,潼玉唯有琗玉长箫在手却也不曾忌惮鹤声的手段,一招制敌原也是简单的,可当他出手时还是留了后路,鹤声看穿了他的心思,稍稍喘息喘息之下依旧狠辣出手。潼玉将鹤声当做自己的弟弟,他知道鹤声这十几年的光阴过得并不好,也正是因为他清楚这些,他对鹤声也只能做的不伤他性命,几招过去,潼玉似是蜻蜓点水一般落地负手而立,可眼前的鹤声已经在他出手错乱之时被潼玉伤了肩颈,单膝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佩剑,滴滴冷汗大豆似的往下落,此刻他才明白,张潼玉的手段早已无人能敌。 林佐眼看鹤声无力再出手,他心下生出一计小心翼翼同骨一手耳语几句便挥着砍刀朝潼玉劈来,这种愚钝的手法是入不了潼玉的眼的,而就在此时骨一手见机越到潼玉身后,潼玉躲开了林佐的大砍刀身后却还要抵御骨一手,一个力气上占尽了优势,一个动作上占尽了优势,潼玉两面环敌之余还要注意着鹤声的动向。 潼玉已经如临大敌加上这些时日根本无心歇息,体力上近乎已经耗尽,林佐眼看潼玉出手缓慢了许多,脚下的动作更是缥缈,他灵机一动扔下砍刀徒手就去抓潼玉,可是他还是小瞧了这个眼前人,潼玉即便再手下无力,可只要他的手指依然健存林佐就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是我对不起她 潼玉握紧琗玉长箫狠狠戳向林佐腹下,那林佐自诩力气打大过潼玉几倍,忍者疼痛想要从潼玉手中抢过琗玉长箫,骨一手更是敏捷之下出手想要扭断潼玉手腕,一人之力如何抵挡的过两个人,潼玉一手松开林佐紧紧握着的琗玉长箫,另一手直直朝骨一手颈部抓去。林佐被潼玉突然间这么松开连退五步,回眼时只见潼玉已经扣住骨一手的下巴,鹤声正出剑朝他刺去,一眨眼间,潼玉的腰上已经被鹤声数连刺了三剑,可他的手依旧没有松下半分力气,他的失望在这一刻只会让他想要至鹤声于死地。 潼玉将骨一手狠狠扔在地上的血泊之中,他愤恨的望着身旁的鹤声,那腰上的痛意哪里有心上来的疼呢? 忽然之间他只觉身后一人朝他颈椎之下用力打了一拳,脚下顿时酸软,所有的困意缓缓袭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曹善已经带他来到了一片竹林里,清风微拂,发丝轻轻摩挲着他干裂的嘴唇,他睁开眼时只见宜阳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周围一片宁静。 “少阁主,您终于醒了。” 清醒之余腰上手上的疼痛感突然降至,他拧着眉头忍着疼痛看了四周,只见不远处一个紫色身影正背对着他。 “师兄?” 潼玉无力极了,那熟悉的身影除了曹善还能是谁。 宜阳解释道:“是,你受了重伤,是起良师兄把你扛出来的。” 潼玉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间晕倒,曹善的到来必然是为了帮他,想到这里,潼玉看着宜阳,又回眼仔仔细细打量了四周,他紧张地问道:“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呢?我......张门主......他在哪?” 听到潼玉问到张远柏,曹善猛然回头看去,潼玉的余光似是瞥见了曹善的怪异,他直勾勾地盯着宜阳,通红的双眼不由得让人心虚。 宜阳不语只低着头不停地抽泣,而这一幕所包含的意思却是潼玉从未想过的,他忍者满身伤痕用力推开身旁的宜阳,瞬间苍白的面容不由让曹善瞬间紧张,眼看潼玉起身往东溪镇方向准备走去,曹善自知挡不住,可那满地的伤亡当真能让潼玉接受得了吗? 宜阳为潼玉寻了件玄色披风为他遮住满身的血色,一路上两人各怀揣着心思来到东溪镇,那曾经人来人往的街上一片冷清,死寂的沉默让潼玉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下衣袖。 当他立到张家后门时,那熟悉的腥臭已经扑面来,他不愿相信更不愿承认这样的后果是因为他自己而造成,他沉沉推开那已经有些松懈的大门,迷雾般笼罩着的是那曾经熟悉的面孔,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他眼前,只是永远不能再睁开眼了。 戳心窝的事不能提,提了就永远过不去,曹善也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这些他本已经知道的事再次被潼玉说了一遍貌似并无意义,曹善心知肚明潼玉隐瞒了关于宜阳是奸细的事,已经到嗓子眼的话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想问就问吧。” 潼玉眼神涣散,神态更是如同四人一般无望,曹善即便想问也实实在在开不了口。 “宜阳和父亲生前手下程烈跟着我赶往尚河镇,我伤重行走不便又不能骑马,丢了琗玉长箫我便什么都不是,他受制于鹤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得到了命令,或许对我还是有愧疚的,他承认了张家灭门是他连同鹤声做了一场调虎离山。” 听着潼玉从容开口,曹善紧拧着眉头紧着说道:“怪不得当日就他一人活着,那也不对啊,即便是鹤声留了人手在东溪镇,以张门主的功夫还有你手下的那些暗士,他们也不会惨亡至此啊。” 潼玉深吸一气,看着曹善缓缓开口,“望岐山,这就是他要送给师父的寿礼。” 曹善不知潼玉所指是何人,但是‘望岐山’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确实不在他预料之内,“望岐山?莫洞庭?” 提起望岐山曹善想到莫洞庭也没有让潼玉意外,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望岐山对外似是听从莫洞庭,可是掌权之人怕早已不是他。”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阿弃?莫洞庭的徒弟!” 曹善很是肯定自己的猜想,他从未与那个阿弃有过接触,可是莫洞庭的徒弟又能是什么好鸟?! “宜阳呢?你把他杀了?” 潼玉又是轻轻一叹,“我葬了父亲后领着他还有程烈便往尚河镇去,我并不知道下一个会是白家,我只是想要见到白叔父,然后让他带着叔母离开,可就在前一个夜里,宜阳就死在了我眼前。当我看见骨一手时,我才明白了,宜阳他虽然是鹤声的人,可他却不曾想过要害我,他一再拖延我去尚河镇不是因为照顾我的伤势,而是要救我的命,他一早就知道鹤声他们在尚河镇等我。” “这都是宜阳自己说的?” “是,鹤声见我多日未到就猜到了宜阳的心,等到骨一手出现,这一切我都明了了。” “那白家呢?你可有见到阿执?” 潼玉摇了摇头,经过白家的事,他哪里还有脸见她,“骨一手被我伤了筋脉,他走后我就料到了鹤声要动手灭了白家。记起父亲告诉过我的那条密道,我来到梧河水岸的木屋里,那里曾经是我娘住过的地方,我刚到屋子里就听见地下有人说话,紧接着庄管家和他的徒弟就带着卷宗爬了出来,听到白家出事了,我不顾伤势便赶往白家,当我连同府中镖师找到叔父时,他们......” 曹善默默湿了眼框,思起白兴昌平生行侠仗义的传说,又想起那个曾经不知天高地阔的女子,这一瞬间就好像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被人狠心的抹掉,唯余冷漠与鲜血。 “叔父紧紧抱着叔父坐在树下,鹤声的人围绕着他们,我拼了命的想要救出他们,你知道人疯狂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曹善抹了泪水,他细细凝视着潼玉那苦笑的清瘦面容,从前有多么无畏,如今就有多么沧桑。 “你尽力了。” “可还是不够,是我对不起她。” 想到阿执,潼玉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张家被灭是他没有未雨绸缪,可白家被灭却是他有心无力。 “阿执会明白的,她并非是非不分的人,我帮你跟她解释。” “我倒是宁愿她不会原谅。” 潼玉看着屋外苍白的世界,就好似他的心境一般,即便阿执会原谅他,只怕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只护她一人 “咻!” 一只灰羽箭从天而落刺入在曲昭的窗棂上,曲昭透过窗户纸看着那只专属于北狄人所有的箭,她静眼观看,身后白詹依旧淡定。 “昭昭,是何人?” 白詹自从眼盲之后听觉的灵敏远在寻常人之上,他清楚听到那箭刺在了自己窗外。 曲昭走到白詹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将自己看到的一一说出,“是蛮人,瞧着离咱们不远了。” “窗户面朝东,听着那箭射过来的声音,应当是一里外的楼上,表兄的人可到了?” 曲倡哪里是个能主动送死的人,对于自己的这个表兄曲昭再清楚不过,可为了让白詹安心她只好拐着弯回道:“阿执让曹善带着牙子山的人已经到了,就在南院里面候着呢。” 白詹最是了解曲昭,她没有回答自是曲家没有派人前来,可又不能因为清羽帮的事让曲氏族长动兵,那可就不是江湖事了,白詹细细思量后笑了笑,“有他在也好,起良的手段也不差,只是我成了......” “不,你不是,有我们在,你不会出事,曲家也不会出事!” 白詹的自轻在曲昭不光是让她丧失最后的斗志,更是让她在琐事之外还要担忧着白詹的心思,她决不允许白詹那么说自己,更不允许别人说。 “你快去让大家准备准备,估计不远了。” 白詹轻抚曲昭双手,既然那箭是从一里外射过来的,那么开战便就是下一秒的事,他不允许曲昭出事,更不允许曲家出事,即便他眼盲,可这次的排兵布阵他都是细细斟酌过的,若是自损八千,那敌人也会损失一万。 曲昭离开后,白詹缓缓起身行事自如的从床边的架子上取下佩剑,静听铁剑出鞘,他微微一笑回到桌前,清羽男儿,死又有何惧。 曹善同时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他派人前去曲家查探得到的消息却是有去无回,潼玉心下顿时有些慌乱,这熟悉的刀剑气息是那么的让人恶心。 曹善已经下令让他的兄弟们将曲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潼玉和秦阴、程烈进到曲府之内前去相助曲昭。 冬日里本就人烟稀少,街上更是少有路人出没,潼玉一行人从南院出来后直接跃墙而入曲昭院内,白詹听到脚步声,厉声问道:“何人?” 潼玉听到屋内有男人的声音,推门而入只见剑尖直指自己喉结,他打眼看去,此人不就是白詹。 “兄长,我是张潼玉。” 白詹看不见,可光听声音又如何能够断定此人就是张潼玉,他细细盘问道:“阁下说自己是我妹婿张潼玉,恕我眼盲辨别不了你的身份,可我却知晓我那妹婿手中有样东西名唤‘琗玉长箫’,阁下若是能将它拿出,我便就认定你是我妹婿。” 琗玉长箫早已落入鹤声手里,张潼玉哪里能拿得出来,犹豫再三正欲开口,白詹轻蔑一笑,呵斥道:“阁下既然拿不出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白詹就欲挥剑动手,潼玉眼见剑锋往自己颈下刺去,他哪里有时间同白詹纠缠,灵机一动朗声开口道:“天枢阁有五百八十二个书架,八万多卷轴,云巅峰的锁道有三丈长,南峰的石阶有一千二百零一阶,师父的玉兰树有一百二十六岁,潼玉在不久前中了奸人的计,丢了师父赠与我的琗玉长箫,兄长认不出我不打紧,可曲家的几十条人命还需要我来守护,兄长还认为我是来害你的人吗?” 白詹手下稍稍一颤,他收起佩剑伸手想要去摸潼玉,潼玉知晓白詹认出了他,拉着白詹伸出的手。 “潼玉,阿执呢?” 阿执?当下的潼玉哪里敢提阿执,他更不知晓白詹根本不知道白家被灭的事情,迟疑了半晌为了让眼盲体弱的白詹安心,悠悠开口道:“她......在京城,等风头过了我就接她来看你。” 阿执如今的模样白詹是如何也想不到的,回忆着许多年前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白詹温柔一笑,“那就好,只要她安好,我便安心。” 说着白詹松开了潼玉的手转言问道:“你可有见昭昭?” 潼玉回眼在院角各处探看一番回道:“未曾,兄长可是发现什么异样?” “潼玉你记住,鹤声的背后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就在刚才一只灰羽箭从一里外射入院内,此次来者并非大齐人士。” 潼玉稍稍蹙眉,鹤声的背后是除了江湖上的一些势力,也只有韦王和齐漳,若真如白詹所讲此次来者并非大齐人而是蛮人,那他该担忧的就不止一个小小的清羽帮了。 “兄长,你护好自己,我去去就来。” 潼玉说着正欲转身离开,身后白詹紧紧扯住他的胳膊,回眼看着白詹那精瘦的面容,他的脑海就不由的想起阿执。 “即便我与她分离多年,即便我如今看不见她的脸,但她始终是我白詹的妹妹,我了解她,所以请你一定要护好她,拜托了。” 白詹手下的力气并不大,可潼玉却觉得生疼,他细细睨着白詹那身白衣若雪,这个人他其实并不曾见过,可他知晓曾经的云巅峰白詹文武双全,若不是他被奸人所害流落北狄,或许他会有一个很出色的师兄吧。 潼玉反握住白詹细软的双手,沉言许诺道:“兄长放心,此生我只护她一人。” 安顿好了白詹,潼玉安心离开去寻曲昭,他深知曲氏族人的底细,对于曲昭如今的处境即便如他所料,可看见曲昭手下依旧有上百个人手,他还是暗自沉了口气。 他见到曲昭时,前府的廊檐下布满了曲氏的暗士,那些都是最忠于清羽帮的人,他忍不住想起那些曾经一个个倒在自己身边的兄弟,那疲惫的心默默蒙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恐惧。 曲昭看见潼玉狼狈的穿着就明白多日前他是如何从那些人手下逃脱,她心头的恨意只会慢慢增加,她朗声对着面前的手下朗声嘱咐道:“你们记住,曲家可亡,但是清羽不可亡,我们要让那些奸人知道,清羽帮的人从来不畏生死,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大齐子民的安乐......” “哈哈哈哈,说的好啊。” 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曲昭和众暗士放眼看去只见潼玉身后多出来了一个人,正是秦阴。 “秦阴?秦大哥?” 秦阴许多年前受过前曲门主的恩惠,曲昭在小的时候见过他,两人此时相见一时间感慨甚多,可忌惮着门外还不知在何处的蛮人,曲昭草草行礼急声催促着:“秦大哥,多年未见,若是因昭昭而陷你于水火,我怎对得起父亲与您的交情,速速离去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曲家临灾 曲昭近乎苦苦哀求,那妩媚的双目依旧如多年前一般诱人,秦阴摆了摆手,笑眸看着曲昭,道:“你年纪不大可这些年对曲氏所做的我还是有所耳闻,今日前来是受人之托,并非是你置我于水火。” 曲昭瞥了眼潼玉,潼玉从容不迫迎上眼去解释道:“你不必如此看我,阿执许他一物,他才愿意出手伴我到这里的。” “阿执?她现如今在何处?” 曾经‘阿执’二字在潼玉心里哪怕说上无数遍都是乐在其中,可现如今无论谁说起这二字都像是一根根小刺扎在他的心上,唯有潼玉自己清楚他到底在害怕什么,若是阿执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他又该如何面对。 秦阴心知潼玉的苦楚,忙接着话说道:“哎呀,自然是在京城等候我们的消息啦。” 曲昭哪里肯相信,前夜里她得到了白家被灭即如同被雷雨瞬间惊到一般,她了解阿执的性子,一个在听到兄长被俘就愿意赴汤蹈火赶到北狄的人,怎么回变成一个乖乖待在原地的人,可是时间根本不允许她细想,程烈此时捂着肩颈叫喊着跑来。 一席人瞬间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观望着四下里无人的墙头。 “少阁主!蛮人首领已经带领一支人手赶来了,起良师兄正带着人在外面......” 话声还未落下,曲昭的人手已经从一旁侧门慌张跑来,“小姐,门外已经打起来了。” 那暗士似是被门外的什么东西给吓到,满脸飞溅的血痕很是醒目,他那带着些许哭腔的嘶喊声当即就被曲昭一个巴掌给扇了回去。 “哭什么!门外有多少人马!” “人......不是马,是......是狼......小姐,我们怎么办啊.....” 那暗士应是没有见过那样的庞然大物,结结巴巴说不个清楚,曲昭还没问完,潼玉就已经先声开口,“你们先去取些火把来,你们几个带着剑给我死死的挡住四面的门,若是有人进来就用火攻!” 暗士们听到少阁主发话都各自往四方奔去,潼玉看着众人都纷纷听从自己的安排,心下又忽然记起一事,忙对曲昭嘱咐道:“曲昭,兄长说蛮人有弓箭,你派人准备些能够抵御飞箭的木板,还有秦大哥,你带着程烈去门外打探打探蛮人的头领是何人,若是江湖人一切都简单,若是北狄王庭的人,那么我们要对付的就不止鹤声了。” 潼玉位居仙老亲弟子,云巅峰少阁主的位子,众人无一不对他有所尊敬,即便为首的曲昭也在此时选择去依傍一个比自己高阶的人,秦阴既然自己选择跟随潼玉自然会听从潼玉的安排,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只有寸步不离的跟着张潼玉才有可能取得他想要的卷宗。 门外曹善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把蛮人的佩刀,他不善剑法可对刀法熟知六七,牙子山的人手本就刚刚过百,而此时跟随在他左右的就有七八十人,这群手下都是被他去过的村子里的流浪汉和孤儿,他们唯听命于曹善,只要他一句话别说是面前的雪狼,就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愿意拼命一搏。 十几只雪狼包围着曲府四围,越来越多的人死在蛮人的刀下,那些蛮人都是北狄的死侍,更是江湖上有些名声的高手,曲家的暗士们多数都是江湖上的潜线,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他们的死伤可想而知。 曲昭早就做好了拼死的准备,若是潼玉和曹善没有在此前到达成州,或许就连她都早已成了北狄蛮人刀下的亡魂,她穿着一身紫红色的短袍手握祖传的宝剑,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北门前,曾经的曲衣雪就是从那道门跪授先皇诏书,她的使命就是守护成州,守护清羽帮。 “咚......咚” 蛮人破门而入,上百人冲进曲府只为了让这守护了成州百年太平的曲氏毁于一旦,暗士、牙子山的兄弟、曲昭、蛮人一时间混战一片,潼玉立在高出手握火把飞跃而下,他错过了救张家,无力救白家,如今的曲家对于他不仅是为了护住清羽帮最后一脉,更是为了护住他心爱人的亲人。 秦阴带着程烈从外墙逃出,看着蛮人不断涌入的方向,他们绕过主街来到一处客栈的背面,躲在墙角后面,微微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组织着这一场惨无人道的灭门惨案。 门外街市上的路人和邻里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虐杀逼得逃离此处,随着成州北风的呼啸而过,那夹杂着血腥味的寒风往南而去,几个时辰已经结束,曲家遍地黑烟,尸骨满地,潼玉护着曲昭躲在柴房干冷的角落里,血痕满身,即便他们已经将最后的一队蛮人刺杀,可是曲家的暗士已经寥寥无几。 曲昭失魂落魄依旧不忘隔墙房内的白詹,秦阴自现在还未归来,潼玉不敢轻易让曲昭进入白詹房内,他紧紧抵着柴房的门,闭眼静歇。 “张念山!若隔壁是阿执,你还会堵在这门前吗?” 曲昭蓬乱的青丝随意的戳着她的眼球,泪水不停地滴滴落下,她不能死,白詹更不能死,曲家可以亡,但是白詹房内地板下的卷宗绝不可以落在他人手里,那里面记载的可是上百年的成州和北疆的军事机密,潼玉不知,可现在他不得不知。 曲昭接着说道:“我的先祖父曲衣雪曾是朝廷的镇北将军,你的先祖父是朝廷的礼部尚书,白家的先祖是大齐商贾之后,贺家的先祖是布衣出身,你可知这四大门主身居东南西北四方可为何?” 潼玉缓缓开眼,曲昭不知他在想什么,两人沉默了片刻,曲昭又开口问道:“那你可知张家卷宗是为何物?” 潼玉猛然回眼看去,他不是不知卷宗这回事,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知道,他们家就被鹤声的人杀了个干净,张远柏也未留一封信给他,但是他知道卷宗的位置一定在张家最隐蔽的地方,而且鹤声即便掘地三尺也无法找到。 “你是说,卷宗在兄长房内?” 潼玉几乎不假思索,曲昭为何会安排白詹住在那间与自己房间相隔一院的地方,曾经他还以为是为了让白詹静心养病,现在细想竟是因为卷宗。 “是,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守在那间房里,请你让开。” 潼玉没有动作,曲昭无可奈何唯有苦苦哀求的跪在潼玉眼下。 “你不用求我,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潼玉话毕便开门走出,曲昭望着窗外潼玉远去的背影,对于这个比她年轻的男子或许是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存在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成为她的地 曲府外往西,白茫茫的一片唯有那客栈后面的小巷里鲜血满地,立在二楼观摩的人正是周翎奇。 宁宣被潼玉废了全身经脉之后没多久,宁圳就已经对外宣称废黜宁宣的王子身份贬为庶人,翎奇为报宁宣的知遇之恩想尽办法要将张潼玉赶尽杀绝,此次与鹤声联手也只是为了断了张潼玉的后路,拿了他的首级为宁宣复仇。 秦阴的手段并不是翎奇手下一群宵小就能够阻挡的,面对依旧没有露面的背后首领,秦阴与程烈只得背靠背手握着佩刀直指四围。 楼上翎奇睨着脚下负罪而来的手下,他深知那楼下的二人都是非同寻常的江湖人士,他的手下想要伤他们近乎是不可能的,眼看曲家他的人就要被杀个干净,就连那几只狼都被曲家的暗士用火烧死,他沉思了许久,低声下令。 “去!把剩下的人都给我安排出去,曲家的人是生是死与我无关,张潼玉我必须要看见他的尸体!” 跪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手下听到自己没有被翎奇下令处死,立马率声回道:“是!” 从鹤声下令灭了白家之后,林佐就已经带人来到了成州,他知晓翎奇对宁宣的忠心,更知晓鹤声对清羽帮的怨恨,可这些如今落在他头上既不是怨也不是愁,他要的就简单的多,他要的是利。 鹤声这些年身处江湖,只要是他的手下,无论谁的喜好他都能摸出个一二,为了让林佐替他办好差事,他不惜出口一个卷轴一千两的阔口,林佐也不管鹤声是否能拿得出这些钱财,一两个卷轴难道他带领着这么多人还抢不过来? 等着翎奇剿灭了曲氏一族,他就带人冲进曲家搜个干净,这坐等渔翁之利的事,他可是很乐意干的。 两人相隔一条街,得知翎奇已经命所有剩下的人去杀张潼玉,林佐朗声一笑,“张潼玉?张念山?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几乎响彻了整个街市,他的胆量有多大,愚蠢就有多少,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告诉手下,“他算个什么,一个废人而已,你们就等在曲家门口,张念山一死,你们就去给我搜卷轴,若是蛮人阻拦或者有别的念头,不用报我,动手便是。” 手下们听他轻松淡然的口吻皆是嬉笑嘲讽那蛮人的将领。 秦阴追着翎奇的人跟到了曲家,程烈先一步找到了潼玉告知他那蛮人首领的模样,潼玉猜到是翎奇之后就只觉此次剿杀没有那么简单,原来是冲着他来的。 “去,去柴房护好曲昭,一定不能让她出那扇门。” 见程烈赶往柴房,潼玉推开身后门,见白詹依旧安好,就像是个置身事外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安然,他竟深深长吁一口气。 合了门,白詹先声问道:“潼玉,昭昭可还好?” 方才听到程烈所说,白詹也没有多气馁,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潼玉佯装从容,走到白詹眼前,温声道:“她还好,她让我来护着兄长。” 白詹似是听出了潼玉口吻有些不安,问道:“方才我听到有人提起蛮人的头领,此人可是翎奇?” 白詹初到斗兽场时就是翎奇将他送入的,对于那人脸上的几个刀疤,他可是印象颇深,可只是那时他的头脑总是昏昏沉沉,即便能想起来许多事,说出来也是对潼玉百无一用。 “是,不瞒兄长,此人今日不仅是为了对付曲家,更是因为我害了他们大王子。他恨我,想要杀我。” “那你为何不逃走?曲家的人有能力护着我和昭昭的,你快走吧。” 白詹放下手里的剑,顺着伸手接触碰到的潼玉衣裳使劲推着他往门方向去,因为在此时他的心里对这个准妹夫是心疼的,丧父之痛岂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潼玉反握白詹双手,厉声制止,他如今要是真的走了,那他就真的再也不配站在阿执的身旁了。 “兄长!我没有护好父亲,也没有护好叔父叔母,若此时我真的逃走了,我还是人吗?” 潼玉话还未说完,手中紧握的白詹手指微微一颤,他看着白詹瞬间白煞的面孔,心中的一个念头就像是一只手紧紧的掐住他的咽喉。 白詹嘴下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 潼玉缓缓松开白詹的双手,他自知触犯了大忌,难道曲昭真的没有告诉过白詹白家灭门的事情? 眼看白詹虚弱无力的瘫坐回椅子上,含血的泪水打湿了遮掩的白巾,那赤红的血色就像是一把刀制止戳进潼玉眼睛。 “兄......兄长,对不起......是我......都是我......是我没有护好他们,是我......都是我的错......” 潼玉缓缓跪地,手扶着白詹的双膝,通红的眼睛不敢抬眼看去,他总是能想到阿执对他失望的表情,他的心就像是被人一拳拳捶打,这种滋味如同要他的命。 心痛也好,难过也罢,白詹总是成熟的让人痛惜,这哪里会是潼玉的过错,若真是他想做什么就不会现在想尽一切办法站在这里护着他和曲昭,翎奇固然是因为私人恩怨要至他于死地,可背后的黑手除了鹤声还能有谁。 “阿执到底在哪?” 白家灭了,阿执无非是他最后的惦念。 “我不知,但她定是安好的,我的近身暗士一直跟着她,师兄也是因为阿执才赶来这里的。” 白詹手下重重捶着桌子,他生生推开潼玉的双手,呵斥着吼道:“张潼玉,这就是你给我的保证?!” 潼玉连忙起身,拭了眼下泪水冷静解释,“是,我要做的,从我踏入成州的那扇门起就是护好阿执,护好阿执所珍惜的一切,包括你和曲昭。” 白詹摇了摇头,他看不见这场阴谋之后的鲜血,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在这场阴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敢想,甚至不敢问,他缓缓起身往门口走去。 潼玉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依然拽着他的胳膊询问道:“兄长这是要作甚?蛮人就在不远处。” 白詹甩开他,硬声说道:“她在柴房对吗?” “嗯。” “张潼玉,你没有护好白家,我不怪你,你我同是沦落人,这一点我没有资格怨你半分,可若是你此后没有护好我妹妹,我白詹即便没有曾经的武力,也定会让你得到报应,爱一个人,不只是要成为她的天,也要成为让她心安而活的地。”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又见翎奇 那一束透过门缝的光正好落在那双已经瞎了的眼睛上,即便看不到光明,也依旧能感受到那丝温暖,对于白詹来说,活与死,都是一样的。 潼玉眼看白詹迈出房门,他想要拦住,可想一想方才白詹所说的话,爱一个人哪怕自己只有吹灰的力量,是不是也会竭尽所有去护她呢? 寒风凄凄,伊人凄凄,柴房里的曲昭还不曾能想到自己心爱的人,一个被摧残到只剩下一副躯体的人会在最后生死还在想着要守在她身边。 白詹肆无忌惮朝记忆中柴房的方向大步跨去,潼玉为保白詹不被偷袭只得跟在他身后,而此时的翎奇早已经带着弓箭手往进涌来,秦阴嘶吼着,“快跑!张念山,快跑!” 潼玉回眸看去,秦阴已经跃墙而来,几月未见的翎奇已经带人入了院内,白詹驻足停在了柴房门口,一群人皆朝白詹和潼玉方向涌去。 几十个弓箭手蹲在地上准许蓄势待发,翎奇看着落在自己手里难以脱逃的潼玉心中早已急不可耐。 “玉林箫客,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潼玉刻意靠近白詹将他拦在自己身后,没了琗玉长箫总是觉得自己手中少了点什么,但也很快转移注意力看向翎奇。 “周翎奇,你对宁宣的衷心当真感人涕零,但是你做错了,杀了我,宁宣照样是个废人!” 秦阴懒得从那些敌人身旁经过,背着自己的大刀越过游廊穿过一间屋子这才来到潼玉身边。 “少跟蛮人废话,不过一群腌臜货,也不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几斤几两心里也没个数,一个二两重的东西还想要了谁的命!想要试试也该问问爷爷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翎奇眼看这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壮实老头在眼前叫嚣,不由撇了撇嘴角回看着潼玉,“一个重伤,一个老头,加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呵,玉林箫客当真是让周某刮目相看。” 潼玉曾经有想过说服翎奇回归大齐,可如今看他这番模样只觉自己当初还是识人不清,低声嘱咐了秦阴趁乱带走白詹,自己负手淡定悠然地往翎奇方向走去。 蛮人见潼玉不畏乱箭皆自乱了阵脚,毕竟这个‘玉林箫客’因为废了大王子的经脉在北狄也是有些名头的,看着慌乱的对手,潼玉勾了勾诱人的嘴角。 “翎奇统领,你的手下貌似很怕我。” 翎奇面色一红,怒骂一声,“蠢货!他不过一个受了伤的人,能耐我何!” 翎奇冷言低睨着不远处立着的潼玉,手心微微一抬,身后的弓箭手各个都预备好了箭羽,潼玉见势不妙,回眸望了眼秦阴。 秦阴明白潼玉所想,正欲架着白詹胳膊扯着他离开此地,可白詹却执拗的对着秦阴嘱咐道:“这位大哥,我的妻子还在敌人身后的柴房里,求你先去救她,我虽眼盲,可还是能够识音辩位的,你且安心去救我妻子,可好?” 白詹苦苦相求,秦阴犹豫再三还是出手将他打晕拖到了一旁的府外,此时曹善已经带人回到了曲家,看着秦阴扛着白詹踱步走出忙迎上去。 “秦大哥,这是?” “别说了,你快去助张念山,那北狄的东西甚是猖狂!” 曹善听到蛮人又回到了曲府便不再多问,带着身边仅剩的十几个手下急忙往院内走去,秦阴为了帮白詹救出曲昭只得将他安放在一个离自己身近些的墙角下,看了看曲家围墙又望了望四周这才安心翻墙入内直奔柴房。 翎奇见秦阴刚走又来一队人,暗自心里打鼓,不过这样也好,杀一个人是杀,杀一群人不也还是杀,他狡诈一笑,手心下挥,几十只箭顿时齐发。 曹善手握佩剑足以抵挡这些弓箭,潼玉虽然没有武器可这进出的箭对他也没有任何威胁,只是这箭雨刚过,那些方才还鲜活的身影就已经成脚下的尸体,曹善怒意腾升随手抓了一把刀扔给潼玉。 “跟一个畜生费口舌,师弟还是别消耗自己的耐心了。” 说完,首当其冲朝翎奇冲去,可谁知就在此时对面墙后又接着迎来上百只箭朝此地射来,曹善被伤了个不轻,潼玉出手为他亦抵挡了不少,可还是让他的腿被箭射穿。 潼玉的耐心果然被消耗了个干净,赤红的眼睛怒瞪着面前趾高气扬的翎奇,“周翎奇,你真卑鄙!对付一个曲家至于动用这么多王庭的人?!” 翎奇朗声一笑,一个让他忌惮了那么久的人如今被他狠狠握在手心里可当真是让人痛快,“不至于,可是对付你这些人根本不够,大王子手下上万北狄将士都想要你的命,这区区几百人,如何能够呢?” 说着大手又是一挥,而这一次无论是眼前的弓箭手还是墙后看不见的地方,这上百只箭一同齐发,潼玉害怕了,可是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曲昭就在翎奇身后的不远处,曹善更是在他身后,他若是怕了,那这些人又该如何活下去。 潼玉余光瞥见脚下曹善手里的刀,脚尖一挑,双手各握一刀,面前的上百只箭算得上什么,只要他在,哪怕用他的肉身做盾牌也是该的。 那密密麻麻的箭雨直往一人身上冲去,潼玉手中的两把刀随着他的双手左劈右砍,可到头来还是受伤的伤害了他,他的动作大不如前,那箭又是那样的多,即便他使尽手上所有的力气来抵挡,可还是让自己被射穿了肩膀,鲜血横流却也阻挡不住他手下的稳准狠。 翎奇心下暗叹,那密如雨下的箭竟只让他伤了肩膀? 可就算是只让他受了轻伤,翎奇也不愿放过一次能够要他命的机会,拔了身后的佩剑大步朝潼玉走去,潼玉单膝跪地两手用刀支撑着身体,曹善被伤了膝盖根本无法站立,强忍着疼痛半卧在潼玉脚下。 潼玉看着那抹阳光逐渐被翎奇的身躯慢慢遮挡,他手下一个回手将左手的刀扔出,那反射出来的光正好映在了翎奇脸上,翎奇双手下意识的捂住双眼,就这一瞬,潼玉闪电一般的袭到了他眼前,而下一秒他还未来的及用剑防御,潼玉手中的刀锋就已经伤了他的胯,当他想要看清潼玉身影时,他已经感受到了身下火辣辣的刺痛。 眼前唯有曹善嘲讽的笑望着他,他一手捂着腰下伤口,惊慌地回望自己眼前的所有地界,当他反应到潼玉已经在他身后时,他的背后又一抹冰冷的刺痛感缓缓袭来,他低眼看去,自己的腹部已经被刺穿了,那血红的刀锋正从他的腹下慢慢抵出,没有那么疼,却足够让人胆颤。 “你输了,宁宣也输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白子清归来 潼玉眼睁睁看着那背影跪地倒下,他转身对着身后几十个北狄将士冷冷一笑,十分嚣张地笑说道:“我倒要看看北狄大王子手下的人有多少。” 那些北狄的将士看着自己的首领竟在眨眼之间被人害了性命,各个不敢轻易上前,可不怕死的人毕竟是有的,忠于宁宣的人更是大有人在。 “兄弟们,为了大王子和统领,我们难道要害怕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吗?北狄将士不能做懦夫!” 听着为首的一个将士举刀高喊,身后的许多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曹善努力使自己立起,喊了声潼玉,两人并肩而战。 秦阴见所有人都争前恐后往潼玉方向而去,见状就往柴房跑,来到柴房时屋内早已空空如也,他大惊失色慌忙往府外奔去,曲昭不见了人影,回到原地去找白詹,那墙角下更是只有杂草在地,一个人影都不曾看见,也就在此时一只手从他身侧掠过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血洗曲氏,鹤声一开始的算盘或许没有料到秦阴和曹善,他的目的也从来不是这些对他无一用处的人,为了卷宗为了达到一个虚无缥缈的目的,他不允许这最后的清羽帮旁支出现任何存在下去的可能,远鹰飞书,林佐盛怒。 “他奶奶的,老子手握上百江湖高手,难不成还会怕他张潼玉?曲氏算什么,老子活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听过,更何况周翎奇已经杀了不少曲氏手下,咱们坐享天成有何不可?催催催!就他事多!” “头儿,那咱们还去吗?” 一个看似伶俐的手下小声问着。 林佐提了提手中的大砍刀,冷哼一声,“去,当然要去,你先去瞧瞧战况,咱们伺机而动。” “是。” 北狄数百人如蜂拥一般朝潼玉奔去,无论宁宣的仇还是他们自私之下想要一举成名的决心,愤懑的、憎恶的、自私的一气之下全部朝着潼玉奔去,血溅遍地,刀剑声、怒吼声一时间整个曲家如同一个屠戮的战场,狰狞与残忍都不会让这些人后退一步,反而成为了他们最丑恶的面目。 林佐带人来到曲府时,门外坐着一位白衣若雪的女子,她面容的上的岁月绝对是这些人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的,剑锋直指,冷若冰霜,目中的凛冽顿时间让林佐眼皮微微颤动,他从未真眼瞧过‘冥山道姑’的面容,可他就是认出了她,因为只有冥山道姑会有那样没有一丝温情的眼神。 林佐定定看着尽在眼前的白子清,他胆颤却没有后退,他仗着身后数百人也要笑着嘲讽面前人,撇嘴一笑甚是猥琐,“呦,这不是冥山道姑吗?敢问阁下前来此处,是为了谁啊?哎,不对,那入赘的曲家的好像是姓白呢!难不成您与这姓白的小子有渊源?!” 白子清面不改色,更不屑与此等小人浪费口舌,沉着步子朝前走去目光紧锁林佐的猥琐模样,冷声道:“谁也不为,如果说非要为了谁,那就是为了苍生。” 话声未完,白子清的剑就已经放在了林佐的脖子上,手法之快足够让林佐身后喽啰后退数步。 林佐显然被白子清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可他就是不怕,即便怕也不能让自己在手下面前丢了脸,稳着心态,再次勾着一边嘴角说道:“在下不过是那身后人的一只手,冥山道姑即便这一剑直戳我身,要了我的贱命,这曲府中的人也活不过来。” 说着话一只手伸到身后勾了勾手指,那身后的手下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奸诈一笑,转身看了眼身后一队人。 “再说了,白家都不复存在了,你又何必如此逞强......” 话还没完,一时间身后众人纷纷将白子清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家不存在了?哈哈,你个狼子野心的畜生!我白子清独活一世,即便死了变成鬼,我也还是姓白,是白家的人!就凭你和鹤声也想灭了清羽帮?不觉得可笑吗?” 白子清无视身边那些瞎了眼的喽啰,她在回来之前就没有想过能够安然无恙的活着,那面上的笑容更像是自嘲,她的心恐怕早已跟随白家而亡。 林佐不语,歪了歪头,笑说道:“那白兴昌不还是死了?” 此话一出,白子清手下突然狠劲,林佐的脖子一条血线缓缓流下,那温热的触感更是激发了林佐的愤怒,他手下一挥打掉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另一手猛提砍刀朝白子清劈去。 林佐手下力气几乎是白子清数倍,那被打下去的力气甚至差些就将剑从她手中打飞,她紧紧握住这才不让自己被这股奇力惊到。 此时秦阴终还是赶来,他听从了白子清的吩咐将白詹和曲昭安排在了一处安全的房子内,还好有程烈守着他们,他这才安心撤身来寻白子清,谁知他刚出了府门就看到这一幕,当年的白子清难道依旧虚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秦阴一手拔出身后佩刀,狠狠砍向他眼前的敌人,林佐被这突然溅出的血滴吓到,抬眼看去只觉此人颇为眼熟,可是白子清哪里肯给他细想的机会,听着身后秦阴来了,手下便不再留情,她多年没有动武,这一次几乎是耗掉了她全身了力量。 秦阴浪迹江湖多年,他挥出一刀就不敢有人再挥刀出手,林佐抵挡着白子清那敏捷如雷的手法,而不小心瞥到了秦阴的刀,他微微愣神之际就被白子清伤了腹部,身边手下看见忙去支援林佐,白子清的剑法哪里是这些人能够抵挡的,不出一招就已经将林佐身边的几个手下灭杀。 林佐手捂腹下,看着秦阴默默唤到道,“是他?” 潼玉在白家为了救出白兴昌夫妇未果,身负重伤就被鹤声亲手活捉,林佐听命于鹤声扣押着张潼玉往京城去。鹤声赶着复命给韦王便先行一步,途中秦阴突然而至劫走了张潼玉,他不记得那人的面容,可他清楚的记得那人的刀法,偏行而准狠。 一时之差,白子清为了取了林佐狗命,出手根本不留任何情面,林佐一刀劈去两人打的不可开交,可力气上依旧是林佐占尽了优势,秦阴奋战之余瞥见白子清心力不足,出神之间差些就被伤了身子。一席人之间打的不可开交,院内更是无法休战。 曲昭和白詹随同程烈被隐藏在了府外的一处房子内,曲昭照顾着白詹,可听着不远处的刀剑声依旧安心不下,她是曲家唯一活着的,可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的家被人如此践踏,自己的朋友亲人被人用刀剑相抵,她打晕了程烈,留下深深一吻告别白詹。 第一百六十九章 被俘 潼玉与曹善满身伤痕,那身上的热血不断涌下,可他们却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两人并肩而立气喘吁吁。 “这北狄人是吃狼肉长大的吗?怎么杀不完啊!” 曹善低声嘟囔着,眼中近乎冒着金星。 潼玉温和笑说道:“师兄不行了?!” “混账话,你不行,你师兄都行!打!” 撕声吼出,两人又朝对面蛮人奔去,那些弓箭手没了箭的都拿着死去兄弟的刀往潼玉方向劈去,曲昭不知何时回到了这里,眼看潼玉和曹善被这些人不断伤着肉身,她屏着气息提着自己的佩剑挡在潼玉和曹善身前。 “你们去白詹房里守着,这里交给我了。” 她低声嘱咐道。 潼玉自是明白她在意的是那些卷宗,细细想了想还是带着曹善躲在曲昭身后往白詹房间方向移动,可那些蛮人哪里是吃素的,曲昭一个女子如何能抵得过那些男人,没出一炷香,一人的刀就已经劈在了曲昭背上,潼玉大吃一惊忙扶住曲昭。 “他娘的!” 曹善甩开潼玉另一只手拿着佩刀又冲向敌人,潼玉一手为曲昭抵挡暗剑,另一手将曲昭往屋里扶去。 曲昭背上被劈了个大口子,她硬生生推开潼玉对着身后蛮人怒吼,惨白的面色还有那被怒火充斥的眼睛横扫背后的敌人,“曲氏,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也不会让你们这些个蛮人给欺负了!来啊,那不成我怕你?” 曲昭这一举动正是让潼玉更加重视白詹房里的卷宗,他一边看着曲昭和曹善与敌人撕打,另一边又不得不对那间屋子加以关注, 北狄男子生来善战,一个个又是雪山沟里爬出来的,他们既不惧寒亦不懂得后退,曹善的双膝早已被那蛮人的大刀伤的遍体俱是,潼玉为了不让曹善被那些人伤了了性命近乎是紧咬着牙忍着手腕和肩上的刀伤护着他们,三人不出一炷香功夫又被蛮人团团围住。 府外林佐带着手下对付着白子清和秦阴,可是白子清的身子与耐性早已大不如前,这一点林佐也看的出来,他嘴角挂着阴笑,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三分,白子清的手下快剑是出了名的,可是即便她已经费尽所有武力去对抗林佐,她依旧没有占过优势,秦阴又被林佐的一众手下围了个水泄不通,眼看白子清被生生削下了一层皮肉,左手臂上的广袖丢了半截,白皙的皮肤几乎被鲜血染得发黑,秦阴怒火腾升,嘴下句句怒骂林佐的长辈,手下的刀更是劈的惨烈。 林佐见势朗声一笑,指了指曲府正对着的院落大吼:“弟兄们,看见了吗,那里的屋子一个都不能放过,只要是看着像卷轴的都给我抢来,若是什么都没找到就给我放火烧干净了!” “是!” 那些原本还在想着如何要了秦阴性命的人听到林佐下了命令,二话不说冲进曲府举着佩刀大喊着就往进涌去。 白子清右手用剑支撑着虚弱到无力的身子,那尖锐而冷峻的双目冷冷瞪着林佐,她想要骂,想要制止,可是到了嘴边也只剩下一口腥甜的血水,秦阴一把挥过手中佩刀为自己闯出一条路来到白子清身边,愤怒、心疼,那双不知所措可又无可奈何的神态更是让一旁嚣张的林佐付之一笑。 “我说秦阴啊,你也年纪不小了,这清羽帮于你原也无甚关系,可你非要出手插上这么一刀,啧,哎,可别管我没有劝过你啊,哈哈。” 秦阴扶着白子清满面愁容却只当林佐放了个‘狗屁’,他不去看他,更是不愿意理会这样的‘狗杂碎’。 林佐摇了摇头负手走到白子清面前,猖狂道:“冥山道姑,不过如此嘛,来人,给我把她的两只手剁了。” 林佐说这话时,面无神色,像是吩咐手下去杀一条鱼一般随意,他瞥了眼秦阴冷冷一笑就往曲府大摇大摆的走去...... 府中,林佐的人手无厘头的突然冲了进来,北狄人眼看有了帮手各个都带着邪恶到了极致的笑意看着潼玉三人,那如虎狼般恶煞的面容除了让人心生骇然,更多的是愤怒和憎恶。 林佐身边较为机灵的一个小低个率先往潼玉这边走来,他立在蛮人身前面朝潼玉,猖獗地抖着一条腿,道:“玉林箫客,小的劝你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吧,张远柏死了,白兴昌死了,这曲家就是我们头儿手里的一只苍蝇,啪,就没了。” 说着双手做着拍死苍蝇的挑衅动作,那黢黑的面色带着那让人厌恶的笑意简直是这世上最恶心的存在。 潼玉双手紧握着拳头,就在这时他也不忘将曹善和曲昭护在自己身旁,瞥了眼这院内上百个想要至他于死地的人,他赤红着双目,轻轻略过面前每一个无情的脸,就是这些人杀了他的父亲和家人,就是这些人为了追命夺利不分黑白想要至清羽帮人于死地,就是这些人成了他曾经好友手里的一把刀想要夺了他的性命,他无奈得笑了笑,可是他即便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死在这里还是想要赌上一把,赌仙老不会任由这些人猖獗,赌他能竭尽所能护好身后的人,赌他能安然无恙见到他的婉婉。 眨眼一瞬,潼玉的动作缓和了太多可还是用他受了伤的手腕出尽了力气扭断了那小低个的脖颈,在一眨眼他又回到曹善身前。 这一幕不知惊讶了多少人,有的手下微微颤抖,有的后退数步,看着潼玉从容回到原地,更是许多人都近乎惊掉了下巴。 潼玉婉尔一笑,故作玩笑道:“师兄,我会死吗?” 曹善摊靠在一旁的石桌上懒懒地笑说道:“废话什么,动手!” 三人相视一笑,跟随着曹善的嘶吼伴随而来的却是林佐一手挟制着白子清缓缓出现。 “想要她死,就给我住手!” 林佐一手用刀架在白子清脖子上,另一手狠劲掐着她左臂上的伤口,白子清疼的脱力,可她即便软成一滩肉,林佐亦能一只手提得动她。 潼玉三人眼睁睁看着目如死灰的白子清被林佐像是提着一个玩物一样的带进院里,潼玉快步冲向林佐,那被林佐拨动的最后一根弦还是断开了,潼玉被人挡在了林佐三步之外。 林佐轻蔑笑问道:“张念山,别来无恙啊。” 潼玉手指林佐,目中充斥的憎恶似是那黑夜里闪现的剑光,他的狠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毫无意义,既无锋锐,又无杀伤力,他只能在考虑白子清性命的情况下与林佐纠缠。 “放开她。” 第一百七十章 阿执交给你了 林佐听到潼玉那似若威胁的语气,摇了摇头,叹息道:“张念山,这里不是清羽帮,不要拿这种语气同我说话,别忘了,这个人可是你母亲的旧人,白婉儿的亲姑姑!” 林佐说着,手下的力道重了一分,白子清顿时瞪大,额头上的汗珠颗颗下落,双腿想要跪坐在地上却又被林佐硬生生提了起来。 潼玉怒吼着制止,“你给我住手!” “哈哈哈哈,张念山,住手可以啊,把东西交出来,别说这个人,就是您身后的那两位我也可以放过。” 东西?曲昭顿时怔住,猛然抬头看向潼玉。 潼玉更是一愣,心下暗自猜测,他想过鹤声是为了报仇,也想过是韦王指使,可是林佐现在却突然问他要东西,这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什么东西?” 林佐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还是装作一副看穿潼玉心思的机灵表情,反问道:“张念山,你是当我傻,还是故意跟我耍滑头啊,哼,看来这冥山道姑在你心里的分量不过如此,既然这样,来人!给我搜!” 林佐手下闻声而动,一个个的都往曲府四方散开,不出三炷香时间曲家的房门,花草,屋舍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曲昭面色更是难看,时不时张望着林佐手下去往那个屋子,一会又回眼看着淡定如常的潼玉,心中凌乱,眼神也跟着凌乱,一时间身后的伤口也忘了个干净。 林佐鬼眼最多,低眼睨着曲昭的一举一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故作不知曲昭的心思又回眼看着潼玉。 曹善不知林佐所做何为,嘴下低声辱骂着,可回眼看向曲昭时他貌似明白了什么,看着潼玉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暗自心下捏了把汗。 手下一个个回来禀告,皆称未见过卷轴样的物件,林佐不气,嘴下吩咐了几句,几个手下又不知去干什么。 潼玉细细低睨着已经瘫坐在地上的白子清,他的茫然在于林佐为何要卷宗,难不成韦王要有什么动作了? 林佐缓缓靠近潼玉,他看着曲昭身后不远处的一间房,靠在潼玉耳下问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临行前鹤声就告诫过我,清羽帮的卷宗并非随便一个暗士就可以翻看的,唯有门主一人知晓那些卷宗所在。” 潼玉负手轻睨着地上鲜血横流的白子清,他无心其他,他更是自信林佐没有那个能力可以找到卷宗,他的淡然不过是在掩饰他对白子清的愧疚。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呵呵,难道你不想知道秦阴现在身在何处吗?对了,还有白家长子和一个年轻人,难道他们的生死你也可以置之度外?” “你敢!” “我有何不敢?再说了,几个卷轴换几个人的性命,这不止划算啊,难不成你当真愿意让白婉儿知道你为了护着几个卷轴而无视她姑姑和兄长的性命?呵呵,你该好好想一想了。” 潼玉面色深沉,一言不发,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林佐见威胁不懂潼玉,转而故意让一队人朝着曲昭身后的房间搜去。 曲昭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挡在房门口,她的之一举动更是让潼玉有些惊讶。 “我看你们谁敢!我曲家儿郎为大齐戍守这成州不知多少年,不是为了让你们如今这般放肆的!” 曲昭靠在门上,身后的伤口一直在不停地流血,可她似是不知疼痛一般发了疯的将那些人往外推去。 林佐点头示意,那搜寻的人突然拔刀就朝着曲昭身前劈去,而这一瞬并不是潼玉能够预料的到的,曹善想要出手护住曲昭,可他忽然而动就扯裂了他腿上的伤口,一时间血水喷溅,倒在地上还伸手想要去够曲昭的曹善霎时间被鲜血掩盖了双眼。 那寂静的冬天,冰冷而落的雪花亦是被那温热的血水染红,刺眼而无情。 白子清怒睁着双眼痛惜地看着曲昭缓缓倒下,嘴下不断重复着‘不要’,泪水不断涌出划过那白青的面容,她从不知道自己回到曲家竟会是此等场景。 她抬眼看着林佐那脸上讽刺的笑容,想起自己已经永远不会在见面的兄长和嫂嫂,她的家人就是像这样犹如鱼肉一样的任人宰割,她的决心再也不是与药不治逍遥于江湖,而是为了一口气。 她拿起身下不知是北狄还是他人的佩刀,她如一匹苏醒的雪狼一般盯着眼前的猎物,时机一到准确出击,可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林佐似是知晓她会有这一动作早已做好了防备,她出刀的同时林佐的到正从前身往身后伸去直直戳进她的腹部。 潼玉闻声望去,那方才刚经历的一幕竟在下一瞬再次上演,他那被一次次扼杀的淡定从容终还是被他的冲动摧毁。 他扯下自己的衣角缠绕在右手手腕处,他稳步朝着林佐走去,余光看着白子清向后倒去,林佐回眸的一刹那他的手正正钳住他的喉咙,那被血丝充斥的眼球就好似一个能将眼前一切吞下的虎口,林佐松开手下血淋淋的佩刀想要掰开潼玉的手,可当他正要使劲时,潼玉突然松手令一手挥拳朝着他的太阳穴挥去,动作之快,林佐根本来不及抵挡,一拳倒地,潼玉再次跪地挥拳朝着他的头颅奋劲打去,连挥数拳,身旁无一人能阻拦,亦无人敢阻拦。 等到那些搜寻回来的手下看见林佐时,只见一个青衣满手鲜血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扶起已经奄奄一息的白子清,血土浑浊浸染了她的白衣,潼玉为她轻轻抹去脸上的血滴,白子清或许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一个卑劣小人的手里,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晚辈怀里。 她温热的双目静静睨着潼玉那无措的面容,想说的话太多,回想自己叱咤南国与郭瑜的友情,再遥想自己与药不治轰轰烈烈的爱,可到头来她还是因为自己是白家人而失去了太多,她傲然一切却还是无法护得了自己和白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眼盲的侄儿和不知在何处的阿执,她就这样静静看着潼玉,那么多想说的话还是变成了一句。 “阿执......交给你了......” 她那恳求的眼神就这样定在了那里,随着最后一滴热泪落在了潼玉身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离 周围一群人围着潼玉,刀锋直指,蠢蠢欲动,可是忌惮还是促使他们停步不前,这个人的功夫总是一次次给他们意外,还在搜寻卷轴的林佐手下还不知林佐已亡,毫不犹豫朝着曲家后宅扔了火把,一时间烟雾缭绕,火光映天,那灼热的热气伴随着北地独有的寒风吹拂着潼玉已经慢慢疯狂的内心。 北狄人不知是林佐手下放的火以为是曲家的援兵来了,一众人胡乱叫喊着往府外退去,林佐的许多手下来不及反应只好也跟着逃出了府外,潼玉的清骏面容被火光映的赤红,他跪坐在白子清遗体旁不知该干什么,亦没有看到身边人已经尽退,曹善双腿伤的严重根本无法起身,看着身后火焰愈来愈烈,他爬到潼玉身前不知该如何劝说,话到了口下却又生生被自己咽了回去。 房屋倒塌声很是响亮,每坍塌一次都震彻着成州的天,潼玉缓了神色似是想起了什么,他陡然回望火焰之中,片刻犹豫后还是冲进了火焰之中,曹善看着潼玉如发疯一般朝着火光中奔去,他想要制止,可是刚一开口就被浓烟呛住,狂咳不止。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从火中走来,满面黑灰怀里紧紧用衣物护着一个人,曹善没有问,他只是默默的看着。 潼玉没有将自己的衣服取下,他轻轻将她放在白子清身旁,曹善意会潼玉所为,他挪了挪身子,正了正破烂不堪的衣裳,拱手而跪,重声磕了三个响头,这不仅是他对白子清多年的敬重,更是对自己无法保全曲昭的愧疚。 就在此时,府外脚步声阵阵传来,潼玉下意识出手将曹善护在身后,两人如在弦之箭一般紧绷着,直到天影带领着清羽帮一众缓步入内,两人才放松了神经。 天影看着那浓烟重重之下的二人,他的担忧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看着潼玉身旁无声无息静躺着的两个女人,他的担忧又突然而起。 潼玉瞥了眼天影,轻声嘱咐道:“带师兄去包扎吧,他伤的太重。” 曹善被天影扛着起身,两人还未离开就已经看见那火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靠近。曹善心下已道不好,天影想要说服潼玉暂时避开却被曹善拦了下来。 “他们也该处理自己的事了,我们走吧。” 天影暗自叹气,看了眼潼玉默默带着曹善往府外去了。 潼玉还不知来人是谁,当他漠然回过头看去,那曾经多日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如今就站在他的眼前...... 一个月后,牙子山曹善的腿上已经在阿执的治疗下渐渐痊愈,小橘不知一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的小姐已经没有了家,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陪伴。 阿执回到牙子山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不说话也不乱走动,除了帮曹善每日更换药贴就是每日坐在山洞里写着什么。 一日,巧儿陪着阿执坐在洞里闲来玩闹,阿执也不似从前一般玩笑,她默默注视着眼前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巧儿,她笑了,她发自内心的笑了,多年前她亦是如巧儿这般喜欢玩闹,哪怕兄长妹妹厌弃自己,哪怕身边无一人陪伴,她都是觉得快乐的,思及此处,她想到了自己的姑姑,是否曾经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白子清就如现在的自己一般,冷漠而傲然。可这冷傲的背后又会是多少酸楚和疼痛呢? “姐姐在写什么?” 阿执出神许久,笔下的墨水已经浑了纸张,看着巧儿朝自己跑来忙掩了眼角的泪水,温笑着说道:“巧儿想学写字吗?姐姐教你?” 巧儿趴在阿执的石桌旁,纯真无限的看着阿执,“好,那巧儿学写字,姐姐不哭好吗?” 此时阿执才意识到自己即便掩了泪水,可那纸上除了墨汁还有几滴晶莹的泪珠,她抹了抹自己面上的泪痕,说道:“姐姐今日身子不舒服,不如从明日开始,巧儿想学什么姐姐就教什么,好不好?” 阿执轻轻抚摸着巧儿那肉嘟嘟的小红脸,柔眸中的泪花尚存,巧儿出手为她擦了擦,糯糯地安慰着,“好,巧儿听话,姐姐不哭。” 这暖到心里的话,哪怕只是简单的‘不哭’二字,在阿执听来都是那么真切,她紧紧搂着巧儿使自己的泪水朝着无人能看到的一面无限窜涌,她痛苦、自责,于是她将白子清生前所有让她看过的书都抄写了一遍,至少能让她感受到那么一丝丝曾经的气息。 曹善和蛇爷立在洞外将这一幕收入眼下,他们都在奇怪阿执为何会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有了此等变化,可他们却无一人敢上前安慰,因为他们无论说什么都会成为一根刺生生的扎在她的心上。 蛇爷撇了撇嘴,看了眼双眉紧蹙的曹善,低声问道:“当家的,这白婉儿到底怎么了?总不是受什么刺激,这儿......” 蛇爷手指自己脑袋没在往下说。 曹善摇了摇头,沉沉叹气往另外一个洞口走去,蛇爷紧跟在后,两人未出几步之远,曹善驻足问道:“他还在洞外吗?” 蛇爷亦是叹息,“是啊,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他还受着伤呢。” “罢了,这牙子山还不是她当家,快去,把人请进来。” “哎呦,您说这什么话,那位若是当真想要进来,早进来八百回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天影呢?程烈呢?都是死人吗!受着伤也不知道顾好自己,做给谁看!” “那......” 曹善的脾气从来都是任性的,蛇爷想要劝他熄火,可又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惹怒了他,刚开口就没声了。 曹善无奈看了眼他,负手跺足又回到了阿执洞里。 阿执多日刻意避着曹善,如今见他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忙收了泪水背身坐着。 巧儿被曹善引到蛇爷身边,等蛇爷领着巧儿出去后,曹善终于一次性将自己肚里的苦水倒了个干净。 他走到阿执桌前先是叹了一气,又一手指着洞外方向,斥声反问道:“你是要逼死他吗?” 阿执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曹善气不打一出,提了声音又说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他愿意看着那么多人一个个倒在他的眼前吗?算我求求你了姑奶奶,他还受着伤呢,在这么下去,难不成你想看着他也这么倒下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死 曹善看不见阿执的神情,更猜不出阿执正在预设的一切,等到他看见阿执回眸的那一刻,他的心顿时停止了跳动,那熟悉的眼神就好似白子清转世一般冷漠,那令人骇然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冰冷的,曹善嘴唇颤抖着问道。 “你......你在想什么?” 阿执轻轻一笑,挥了挥自己的衣袖拿起桌上的毛笔写下三个大字,‘张’‘白’‘曲’,等她写完,曹善一头雾水不知她到底何意。 阿执拿起纸放在曹善眼下,淡定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曹善默默念了一遍,依旧没有明白,摇了摇头回看着阿执。 “张、白、曲,这是清羽帮的左膀右臂。”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一人死。” 阿执说完又拿起一张纸写了一个名字拿给曹善,坚定而决绝。 曹善不过瞥了眼,心下只道阿执是不是真的如蛇爷所说,受了太大的刺激容易冲动,他缓了好久,想要大骂,甚至想要质疑,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成了那个唯一能让阿执有所依靠的人。 洞外小橘不知劝了多少次,天影不知叹息了多少次,程烈更是不知心疼了多少次,几个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静静的立在那里。 小橘懂得阿执的脾气,她若是想要宽恕就绝不会一开始就怨恨,可她若是想要怨恨就绝不会那么轻易宽恕,即便是洞外这个让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更是不可以。 小橘不知如何劝解潼玉,更不知如何劝解阿执,她心里明白,潼玉一定是伤了她的小姐,而且伤了很深很深。 潼玉端肃而平淡的面容静静看着那洞口,他一袭白衣负手立在那里,发紫的手腕早已没有了知觉,肩颈上的伤口更是将衣裳染了大半,他伤的很重,原本已经愈合了不少,可就是不愿自己因为伤势而让阿执对自己失去信任,他选择带着这些沉重的罪孽感来到这里,一等就是两天。 眼看乌云密布,山雨就要袭来,那入了冬的雨水多半都是冷入骨髓的,可他还是不愿意离开,就这么等啊等。 程烈实在看不下去,他是和潼玉一起长大的,潼玉的性子是什么样,他亦是最清楚的,可也正是他清楚潼玉而不了解阿执,所以他忍无可忍跑到洞口破口大骂。 天影想要拦住他,可程烈所为不也正是他想要做的吗?可是阿执的苦,他又怎能不知,于是便只好默默守在潼玉身后不发一言。 “白婉儿!你丧父丧母,失去亲人,可是你也该明白,酿成这场祸事的人到底是谁!他不是张潼玉!可为何你明明知晓这些依旧不愿意出来看他一眼,难道他没有失去亲人吗!他难道就愿意看见那些曾经活生生的人一个个死在他的眼前吗?” 程烈高喊,涨红着脸望着那无一人走出的山洞,他的心瞬间如烈火般燃烧,毫不犹豫回身抓着潼玉的胳膊就要离开,可潼玉如何能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走了,他恨恨甩开程烈的手往洞口大步走了过去,就在快要踏入时缓缓驻足。 他虚弱极了,虚白的面色就似将死的病人,他摇摇望着洞内的一片漆黑,他想要求阿执谅解,可最终还是留下一句,“婉婉,我不求你原谅,但我恳求你不要恨我。云巅峰,师父下了死命令,我即刻就要离开了,你安心待在这里,我们的仇,我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所以,请你给我一些时间,你就在这里安心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曲家被灭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早在多日前仙老就已经传书到了牙子山,潼玉知晓此事亦是曹善告知,他明白自己这次做错了许多事,他愿意承担,更下定了决心复仇,可是他的婉婉该怎么办,他苦等了两天,不是求原谅,他不过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是否还似从前那般看他。 潼玉走了,曹善躲在洞里的墙后沉沉叹了一气,他该怎么面对这之后的所有事情呢? 阿执离开了,她回到了京城,回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忘记伤痛,只记得仇恨的地方。 酒馆无非是她唯一的地产,更是她能够亲眼盯着冯易朗动作的地方,整日里她除了默写自己曾经背过的药经便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日昏睡。 无论在哪里,无论阿执是否在她的身边,小橘总是一眼就能瞧出阿执的异样,她轻着脚步走入房里,那愈浓的酒臭味让她瞬间驻足在门口,她静眼看着只穿了件里衣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阿执,那种心疼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忍着屋中的酒臭和暗黑中的昏暗,小橘轻手轻脚将房间收拾了个干净,等到阿执睁眼看着她时,她脑海里想到的竟是从前在白家的时候,那种温馨和安定貌似再也不会有了。 “小姐醒了,饿吗?” 阿执趴在床上,一只脚耷拉在床沿上,被子也和她的身子一样歪斜着,若从前是懒散,如今便是浑噩。 以泪洗面已是常态,哭累了也就睡了,醒来的阿执眼睛通红,面色憔悴,声音亦是沙哑的。 “不饿。” 小橘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阿执的头,那滚烫的热度一时间让她有些无措,“小姐,你病了,我去给你找个郎中来。”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阿执敏捷拽住她,嘴角轻笑着,“你忘了,这大齐最好的郎中就在你眼前呢,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小橘疼惜的坐在阿执身边轻手拂着阿执面颊上凌乱的发丝,不知为何,阿执突然皱眉推开小橘的手,卷着被子往靠墙的一面转身躺着,没一会,那呜咽声便传进了小橘耳里。 “小姐......” 不知前因后果,小橘不知如何开口劝说,叹息着正要离开。 “我想娘了,小橘,我们再也没有家了。” 那抽搐的背影还有那沙哑的让人听不清字眼的话,在小橘听来却是阿执最后的软弱,她回身倒在床上仅仅从身后搂着阿执,心里默默说着,‘你还有我啊。’ 颓废了多日的阿执终还是振作了起来,可惜并不是她自己振作,而是有人突然来访,此人正是张凌才。 夜深时,凌才被天影护送着来到了酒馆,看着多日未见的阿执那如死人般沉寂的眼神,天影也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凌才身穿一件玄色长袍,当了几个月的官,形式做派已经看不出曾经的顽劣了,眉宇间竟让阿执从他身上看到了张潼玉的身影,她合眼让自己镇定,等在睁眼看着凌才时,天影已经开口。 “少阁主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了敬山,姑娘......”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决然 “今夜寻我到底何事?” 阿执态度冷淡,基本上是倚靠在桌沿而坐,她的眼里早已没了当日的欢快,更多的是漠然。 凌才几日前听说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崩溃、伤心、愤怒、憎恶,所有的负面情绪几乎一时间全部充斥在他的心里,为了避免凌才生事,潼玉刻意将天影留在京城,一来为了避免凌才出错,二来也能照应阿执。 凌才本就心生怨恨,听了阿执对自己伤重兄长的态度更是怒气冲冲地想要讨个说法,现在又看着阿执对自己不冷不淡,那股子劲被压的实在难受,拍着桌子便破口大骂。 “白婉儿!事出有因必有果,此事乃韦王和鹤声一手促成,你却把所有的怨气发在我兄长身上,是非不分,无理取闹,当真是妇人之仁!” 阿执静眼看着暴跳如雷的凌才轻蔑一笑,嘲讽道:“好一个妇人之仁,好一个无理取闹,难不成我还该感谢他,感谢他烧了我们白府,感谢他睁眼看着我姑姑死在那些贼人的刀下,感谢他身怀绝世武功却无法保护我的亲人,还是要感谢他帮我就出了兄长却留他孤身一人苟活于世!” 凌才和天影猛然一怔,他们想到的只是潼玉为阿执所做的,可听了阿执这样嘲讽张潼玉,就连他们也一时间没了借口为潼玉说话。 阿执抹了眼角泪水,她睨着天影,闪烁的泪光此刻看来也是动人的,可随之说出的话却让他始料未及。 “告诉他,白婉儿已经死了,你们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从前的阿执,更不是他张潼玉的未婚妻,此生此世,张潼玉和白婉儿......缘尽至此......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你们的怨,清羽帮的怨,与我无关。” 阿执话已至此,凌才迎着晶莹的泪水手指阿执颤抖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罢了......” 罢了。在凌才心里这个曾经藐视他一切的女子竟是决绝至此的,他无法说服自己在与一个怨恨自己兄长的女人化解干戈,他挥了挥广袖,猝然转身离去。 天影想要说什么,也许是劝解,也许是安慰,但阿执还是留下了最后一句,“不送。” 天影哀叹离去,留下阿执看着那门外寂寥的星空,或许从这一刻起,她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连夜,未等天影和凌才离去多久,她紧随其后出了门朝着西街方向跃墙而去,而这样的举动更是被天影手下亲眼看见。 潼玉重伤,阿执的身子也在近些日子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早晨发了高热,现下又废了些功夫来到莫宅,腿下酸软,进到莫宅院里时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莫宅是阿弃的独居,过来过去也就十来人,阿执想要找到阿弃并不难,穿过走廊来到之前见过的一处花园里,那里有个石亭,石亭下一身墨色宽袍的富贵男子正独自品茗。 阿执望了眼四周,无人出没,她便大着胆子走到了阿弃身后。 听着没有可以放轻声的脚步,阿弃抿嘴笑叹,“这是莫某人头一次听见如此大胆的脚步声,白姑娘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阿弃背对阿执,没有看她便知晓来人的身份,这显然是有所准备。 阿执对阿弃这样深不可测又处心积虑的人,从来不会有好脸色,现下有求于人也只好硬着头皮坐到他面前静静睨着他。 “白姑娘历经亲人亡故如今还能一副傲骨,着实让人钦佩。” 打量着阿执蜡黄的面容还有清瘦的身段,阿弃抬了抬眉颇有些诧异。 “我的亲人已经死了,想必以你的聪慧不用想也该知晓我的来意。” 阿执的声音极轻,她不得不承认此举实属她思虑后最险且最有把握的途径,即便她对眼前这位男子深恶痛绝。 阿弃放下手中茶盏,疑心深重的他手肘着茶几扶着额头静眼睨着眼前人,这个人与知遥不同,她的心和人对于他来说都太陌生了,不是他看不透,而是她经历了这场灾祸变了太多。 “那为什么你来找我?张潼玉不应该是你最好的选择吗?” 阿执面无太多神色,只是一直盯着阿弃,盯得让他心里发慌。 “若是清羽帮真的有本事,我们白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我也不至于坐在这里。我且问你,先前你所说的条件,如今可还作数?” 当日阿弃只是想着利用阿执为他所用,一来他能从阿执身上得到有关清羽帮的消息,二来有关冯易朗的卷宗或许从阿执这里多少能了解到些,三来阿执急切要救白家他在中间耍些手段就可以牢牢牵制住她,甚至用她要挟张潼玉,可如今白家已经不复存在,清羽帮仙老不愿插手,甚至静眼旁观,在他没有弄清楚仙老目的之前,他如何能够与阿执达成共识,更何况他的身份也不能轻易让他人知晓。 左思右想,担忧的因素一时间太多,他根本无法痛快应了阿执,对付冯易朗可不是要了他的命那么简单。 “怎么?你不愿?还是如今独身一人的我对你,对望岐山毫无意义。你放心,你想要做的,或许我能帮你,至少张潼玉的心还在我身上。” 阿弃猝然抬眼看去,心下的疑虑只多不减,从前张潼玉与白婉儿何等相爱,张潼玉更是为了她闯入北狄王庭,这才不过几月时间,白婉儿现在的决绝更多的是让他感到突然和难以相信。 “白姑娘和张潼玉之间已经如此陌生了?” “不是陌生,是懊悔。若是你不信,现下大可动手杀了我,我的命在你眼里恐怕如那香炉里的灰一般无用。” “既然如此,白姑娘想让我做什么?杀冯易朗?还是鹤声?” 阿执嘴角上扬冷笑一声,目光黯然却又带着力量,看着眼前已经被炉火烧得沸腾的茶水,她缓缓开口:“杀了他,不,我要让他的罪,还有让我失去亲人的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命嘛,还是不要那么轻易给他取走。” “那你想?” “我也要让他们感受一下,满门被灭,身败名裂的滋味。” 听着面前茶壶里已经被烧得“滋滋”作响的沸水,阿弃这时才明白了自己当年是如何成为现在的一番模样,见过黑暗的人,你如何让他再去面对那炽热的太阳,憎恨也许是他唯一支撑着他走到如今地步的力量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案起 “莫公子,我白婉儿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这世道不公,可也不能阻挡我复仇,生生死死,我只想让奸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 这是阿弃第一次听到阿执如此称呼他,可能在他心里对这个女子还是有些向往的,向往她曾经的安定,向往和她一样有自己的亲人,向往和她一样想要冲破束缚,即便他想要向往那些美好,但只要他回归现实,他看到的都只是不公和黑暗。 “白姑娘,我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你都已经来到我这里,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帮你不是因为冯易朗,更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鹤声,而是因为……清羽帮,你可要想好了,你与我若是站在了清羽帮的对立面,你的敌人便就不只是冯易朗,还有……张潼玉。” 阿执浅浅一笑,仿佛自嘲,“我不傻,所以,你的条件呢?” 阿弃嘴角上扬,面对如此爽快的阿执他倒是有些疑惑了,笑着反问道:“你不问,我为何要与清羽帮作对?不问我为何要杀冯易朗?” “莫洞庭与仙老反目又不是一日两日,更何况你的事我为何要关心?我无心了解,所以你也不必什么都同我讲,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告知。” 阿弃淡然一笑,“姑娘所说,在下记住了,但是交易,毕竟是交易,你的条件我可以应下来,那我的条件,不知姑娘是否能应得下来?” 阿弃提起炉上的茶壶为阿执斟了一杯茶,阿执没有出手,犹豫不决,阿弃只好将手中的茶盏放在阿执面前。 “我尚未开口,姑娘还是多加考虑一番。” 阿执低眼细想,对于阿弃的目的,在她看来无非就是想要让望岐山取代清羽帮,可是当她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这一步走出,她就再也不是清羽帮的人,张潼玉于她就真的是陌生人了,但如果不迈出这一步,她又如何才能让冯易朗和鹤声得到应有的惩罚,思及此处,她还是端起茶盏一饮而下。 “说吧,我都接受。” 阿弃摇头,沉沉道:“看来姑娘是想好了,其实我的条件没有那么复杂,你只要事事听我的,即可。” 说来轻巧,阿执心下还是满心疑问,甚至有些不安,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她就越是觉得自己剑走偏锋。 后路是没有了,阿执静心只想让自己坚持下去,面对身边如阿弃这样奸滑的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镇静切不乱。 “你打算如何帮我?” 阿弃抿了口茶,拍了拍额头,细细道来:“姑娘如此迫不及待,莫某也不妨说一说,鹤声此人只不过是冯易朗手中的一把刀,而这把刀不仅露了锋芒,而且发挥了他应有的作用,可是明剑易防,暗箭难挡,若想要让冯易朗翻车,就必须断了他所有后路。” 阿执没有多想,脱口而出:“你是说齐漳?” “不止,还有他朝中的势力。当今圣上腹背受敌,这都是拜冯易朗所赐,他手里的权利,兵力,财力,人力,都是你我难以想象的。” 韦王势力阿执即便听说的不多,可就是想也该想的到,这一刻阿执竟有点后悔自己与凌才生分,有一方势力对她来说还是有利的,如今落得独身,还是她太冲动了。 阿弃继续说道:“你想要他的命,想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我们现在要做的不仅仅是推翻他,还要找出能让他的势力彻底分崩离析的证据。冯易朗是个易怒,易暴的人,有齐漳和鹤声在,你想要让他出错,难上加难。” 阿执合了合眼,心下早已吐血,她到底是不是脑子被驴踢过啊,竟然放过了张凌才这颗大树。 “这件事确实不易,你可有良策?” 阿弃缓缓摇头,紧紧盯着阿执没在说话,只等阿执托手拿出有关韦王的所有卷宗。 阿执瞥了眼阿弃,迟疑着开口:“此事急不得,容我思虑一番。” 阿弃袖中双手互相摩挲,看来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当真没有那么容易操控。 “无妨,这些日子且看他们的动静,我们……守株待兔。” 我们?阿执不免心下自嘲,同流合污,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等到阿执离去后,天刚刚亮,门外又有宾客来访。 “少爷,门外有客。” 阿弃坐在屋内方才小憩片刻,听到门外阿三说道,这才慵懒睁眼。 “谁?” 阿三扶耳贴在门上,说道:“大理寺新上任的张大人。” 张敬山?!阿弃揉着眼睛顿时怔住。 “他可有说所来何事?” “没说,只说有件事您一定会感兴趣,想来向您通秉。” 阿弃立身开门,瞥了眼阿三便转身往前厅走去。 阿三照顾阿弃生活琐事多年,瞧着阿弃眉眼发黑,担忧道:“少爷昨夜又没睡,先去净面醒醒神可好?” “不必了。” 看着阿弃精神奕奕地往前厅方向走去,阿三微微叹气。 凌才见了阿弃,昨夜的气愤转眼烟消云散,面上只有恭敬。 “殿下,下官新任不久,对大理寺先前许多案件都知之甚少,前日上朝,下官看见一人突然思起一桩案子,下官前思不解,查了许多大理寺卷宗依旧不能解惑,于是今日一早便来叨扰,还望殿下见谅。” 阿弃吩咐丫鬟斟了一盏茶给凌才后便秉去了身旁所有人,只有凌才一人与他就在房内。 “张大人不必客气,本宫不过是个没有爵位的弃子,能得到大人的新任,受宠若惊。” 凌才连忙摆手,委婉道:“不不,殿下有勇有谋,分得清是非,是难得的明眼人。今日下官要说的事,若是真的,那定能让殿下飞黄腾达,将来受到圣上青睐,成为储君指日可待。” 凌才越说越来劲,手指屋顶,真诚到了极点。 阿弃笑着摇头,他知凌才聪慧,可也知此人忠肝义胆,是皇帝的心腹,他心下嘲讽,他这个父亲为了扳倒韦王真的是什么人都敢用。 “张大人,隔墙有耳,你还是说正事吧。” 凌才缓了缓心态,抿了口茶水,接着说道:“下官整理了一些从前的案件,发现有一人的官位,有点意思。” “大人所指……” “正是户部侍郎袁延光。” 第一百七十五章 案始 “袁延光?此人本宫不大了解,不知大人知道些什么?” 阿弃紧皱眉头睨着凌才,他对眼前这个人倒是有些好奇,甚至他心下一直有一种预感,此人对他来说只会是一种助推力,能帮他完成所有目的的助推力。 凌才继续道:“袁延光在户部任职也有些年头了,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大的差错,哪怕他私下明里暗里与韦王勾结,但只要圣上有所需求,他几乎都是赞同的,可就是这样的人,他竟是十几年前望岐山脚下的一个九品县令。” 阿弃顿时陷入沉思,望岐山脚下的秦镇他再熟悉不过,九品县令是个什么官位,他更是清楚,一个身处九品的人如今竟是正三品重臣,别说十几年,即便是给那些九品县令五十年,他们能晋升至京城都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更何况是一个小地方的官员。 阿弃蹙眉反问:“那大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凌才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看了白家的卷宗,镇定之下,侃侃说道:“下官前些日子为了能顺利接手大理寺众多案件,没日没夜看了近二十年的卷宗,可没想到,这袁延光竟就是当年北境蝗灾的地方县令,因破了官商相护的一桩案子而被调到了京城上任。” 阿弃回忆了许多年前自己与莫洞庭散发粮食给秦镇灾民的一幕,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小女孩体弱多病又被饿了许久,照顾她的男子为了让小女孩活下来不顾自身安危,便只身往蝗灾方向离去,将小女孩托付给了莫洞庭,可莫洞庭最厌恶小儿,尤其是爱哭的女孩,二话不说转身离去,只给小女孩就下了几个油酥饼,而他不忍小女孩和他一样孤苦伶仃,每每趁着莫洞庭不注意便跑下山去寻她,不知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小女孩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他找了好久才看见一对人马绑了小女孩往京城去了,他年纪太小,武功也没有其他师兄弟厉害,只得将女孩的名字牢牢记下,待有朝一日能寻到她。 凌才继续说着:“殿下可知,将袁延光带到京城面圣的是何人?” “何人?” 阿弃不愿多想,他现在只想知道答案,而这个答案近乎已经在他的脑中盘旋。 “正是前任户部侍郎周生。” “周生?” “不错,听闻此人当年辞官与袁延光有些关联。” 阿弃细细回想,有关周生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只是听闻此人爱财如命,想来辞官离去定也是被人揪住了把柄。 “周生爱财,这是朝廷众人都了解的,可殿下您在细细想一下,一个爱财的人,如何能查的清官商相护,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他查出来的,真的有秦镇的灾民与朝廷的官员有所勾结,这件事被周生知晓并查了出来,难道就能保证无人向他投‘石’问路吗?” 一个爱财的人最为致命的一点便是金钱,无论这个商人是谁,只要他肯出金钱,周生难保不动心思,阿弃如此想来,沉声问道:“那你认为此事与袁延光有何关系?” “下官查的并不多,只是有一点下官基本敢肯定,袁延光定没有那么简单。” 阿弃打量着凌才这幅正气凛然的模样,他竟有些钦佩这样的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谁不知袁延光是韦王府的门客,张敬山如此作为,之后就算断了韦王的一只胳膊,也会伤了他自己。 “张大人,此事我明白了,可本宫毕竟初来乍到,朝政之事本宫 无心过问,若是之后有能让本宫帮得上忙的地方,本宫在所不惜。” “不,如今五殿下被关宗正寺,六殿下体弱更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剩下的皇子只有您了,若是此事殿下能够出力,圣上定是欢喜的。” 凌才极力劝说,在朝廷里他唯有冯落尘能成为他的助力,若是连他都无心出力,那这大齐才是真真的成了冯易朗的天下。 阿弃忧愁难掩,如此神态不过是做给凌才看的,他如今不过是个独有空名的皇子,只要有了爵位,难道还愁在朝廷说不上话吗? 凌才意会,立马拱手跪地,正声承诺道:“若是下官为殿下在圣上面前开路,敢问殿下可愿为大齐清除奸佞?” 阿弃忙放下手中茶盏,扶起凌才点头回道:“好好好,本宫如今这般境遇能得到大人青睐,已经很是欣慰了,若是将来当真能飞黄腾达,大人定是本宫的肱骨。” 凌才喜极而泣,他所谋的,终究还是有了回响。 回到张府,天影已经收到了阿执面见过冯落尘的事情,只等凌才回来告知。 看着凌才笑容满面的进门,他张了几次口都不知如何告知,他所担心的不是凌才会如何想,而是阿执到底要做什么,他不安之下还是决定先将此事回报正在云巅峰养伤的张潼玉。 潼玉得到消息时,仙老正在他身旁,两人面面相觑,不过是一人无措,一人淡定。 仙老倚靠在软塌上,静眼瞧着潼玉,只等他给自己反应。 潼玉自知失态,他低头拱手请命道:“师父……” “想去找她?” “嗯。” “找到她,然后呢?” “弟子会将她带回来的。” 仙老摇头叹了一气,潼玉什么都好,就是太率真,他的担忧终还是在潼玉身上出现了。 “念山,你了解白婉儿吗?” 潼玉稍稍一愣,他如何能不了解,可也正是因为他了解,才想要阻止她干傻事。 “师父,她太冲动了,弟子会……” “不,你的了解不是体谅,她想要做的是自损三千,而你要做的是不要让她损了三千却还是丢了性命,放她去吧。” 阿执想要依靠望岐山去扳倒韦王,此事看似背叛了清羽帮,实则是‘劝和’,唯有望岐山和清羽帮现在一边,才有可能让韦王下马,阿执的意图,仙老看明白了,潼玉即便明白,可还是不忍。 潼玉离去后,徐耀宗问仙老:“仙老,您说咱们就这么看着,他……” 仙老浅笑,回望着那即将落下的斜阳,指了指那朝着夕阳飞去的苍穹,说道:“你看那两只苍穹像不像念山和白丫头,呵呵,若是我告诉他们那太阳是他们永远都追不上的,你觉得他们还会这么孤注一掷吗?人嘛,生死是天注定的,可长大是自己决定的,你且瞧着吧,白丫头不会输的,若是输了也不打紧,不是还有你我这两个老家伙替他们扛着嘛。” 看着仙老笑的如此开怀,徐耀宗恍然大悟,看着那天边的斜阳只觉自己当年在江湖闯荡时不也是如此固执嘛,想到这里,他竟莫名勾起了嘴角。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来了 之后的几天,阿执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卷宗,想来唯有自己默写给凌才的那几卷有记载过韦王的所为。对于朝廷上的人,她了解到的只有为首的几人,若是想让韦王势倒,她只有去向凌才低头,想到这里,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小姐,有人来了。” 阿执抬眼看去,小橘立在门外低眼没有多说。 她能想到来看她的人除了曹善,也只有他了。 阿执紧捏着袖口,沉了口气,轻声道:“他在哪?” 小橘往楼下瞥了眼,阿执意会后没有说话,甚至就那样直直的看着楼下,在那她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有个人也正在眺望着她。 小橘看着隔了一层楼的二人各自怀揣着心思,不好说话,只有下楼去做自己的事。 有些话是可以说开的,但有的人心是无法割舍的,阿执思起那日亲眼看着躺在满地血泊中的白子清,泪水又悄然落下,或许自那以后,她与潼玉之间的嫌隙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开了。 不知多久,门外出现的熟悉身影,还有那憔悴到了极致的清瘦面庞便进入在了她的眼帘。 潼玉的面孔不足以被夸赞为‘美若天仙’,但那清澈的双目还有那永远保持严正姿态的神色当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色’。 两人相对无言,对于潼玉来说,即便阿执用剑峰指他,拿他出气,他都会欣然接受。 当日琗玉长箫落入骨一手手中,阿执夺了回来,如今已经被天影还到了潼玉手里。潼玉抽出身后别着的琗玉长箫,那上面还挂着阿执送他的木雕杏花,阿执看着那杏花思起从前她满心对眼前男子的爱意,她不是不愿原谅,而是不是时候。 潼玉没有踏入房门,默默看了眼阿执,轻轻将琗玉长箫抚在口下,那熟悉的曲调阵阵传入阿执的耳朵里,千不该万不该,即便潼玉想要唤回她的心,可她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阿执静眼看着,凝视着,那寂如死灰的目光就像是一块暖不热的冰块。 “你走吧。” 曲声骤停,潼玉转眼看着阿执,不过一眼,他心里的纠缠与懊悔就像是被人一剑划破,除了茫然剩下的也只有挽回。 “难道我们就只剩下这些了吗?” 潼玉立在门外,手腕上还缠着纱布,有些暗暗发黄,看样子缠了有些时候了,手中的箫倒是干净,那杏花上依稀可见“执念”二字,阿执眼神一向很好,可看见那两个字还是忍不住泪水。 “张潼玉,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原谅你?我爹,我娘,我姑姑,还有曲姐姐,全部死在你眼前,你……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原谅你?” 那貌似埋怨,可又带着想要说服自己的话,听到潼玉耳朵里,唯有再一次的自责愧疚,他看着阿执颗颗泪水任意留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还能怎么安慰,只怕8他的每一句安慰都会让她更痛苦一分。 “婉婉,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我请求你,不要留在这里,云巅峰,牙子山,哪里都好,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自己置身于水火里。” “水火?恐怕在我知道我爹娘被那场火烧死的时候,我就已经孤注一掷了,清羽帮若是能救得了我白家,我们还会是今天这般模样吗?” 阿执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这话不假,可只有张潼玉自己知道,这场浩劫只是一个开始,他的错,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阿执和许多暗士,可是即便所有的错都是来自于他,阿执也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清羽帮毕竟不止他一人,阿执当真是要放弃清羽帮了? 潼玉瞬间明白了仙老所指的意思,他想让阿执自己选择,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阿执的意图,而他自己却只想着如何劝说。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望岐山的原因?” 潼玉似是反问,可也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请你离开吧。” 潼玉抹了眼角的泪水,他看着这酒馆的院子,看着那马厩里的血骢,他讽刺似的笑了笑。 “婉婉,你知道吗?师父他告诫我不要让我来找你,可是我……我做不到,当我知道你与阿弃夜会的时候,我只想说服自己,这一定是天影看错了,你怎么可能背弃清羽帮,又怎么可能背弃我。” 阿执眼眶骤红,可不过一瞬又恢复了方才的灰暗。 “是。我不仅要违背我爹的遗愿,我还要……断绝……你我之间的所有。” 断绝二字出口,阿执嗓中的哽咽就似一根针卡在她的舌头上,她死死用牙齿咬着舌头,终还是把这把“刀”对准了潼玉。 潼玉没有回身,只怕自己现在的表情在阿执看来,只会觉得可笑,他静默了许久,回身之际抹了脸上的泪痕,生生扯下那木雕的杏花,瞥了最后一眼,朝着阿执方向掷去。 他抛下的何止是一枚杏花,还有他自己的留恋,甚至他对阿执最后的爱。 那枚杏花落在了阿执面前的桌子上,“铛铛”一声,就像她的心一样被自己硬生生揉碎。 潼玉走了,阿执拿起杏花,轻轻抚摸,放在心口处只想让自己稍稍安心一些,可反噬总比她想象的快,‘灵’似是感受到了潼玉的难过,阿执紧捂着心口,下一秒嘴角的鲜血便悄然流下,这恐怕是她最疼的一次。 她抹了嘴角的鲜血,温柔一笑,想来也只有‘灵’能将她与他相连了吧。 潼玉并未走远,他留在了凌才家里,有关今日去找阿执的一切他都只字未提,只有眼前的两坛佳酿能抚平他心中的懊悔。 凌才与天影只得静静注视着潼玉,他们即便不问,也大概能猜得出潼玉今日去了哪里。 凌才最是清楚潼玉,想起阿执的漠然与决绝,他的心里就瞬间来火,“兄长,你何必为了一个白婉儿将自己搞的如此狼狈呢?要我说,她就是被刺激到了,等她看明白了……” “住口!” 凌才被潼玉暴起的怒吼镇住,讪讪低头不再多话。 天影更是不敢说话,一副事外人的模样。 潼玉酒量甚好,这小小两坛到不至于让他醉了,可是曲家已经出事一个月多,鹤声那边竟没了动静,只怕下一步就是清羽帮。 潼玉看了眼天影,那赤红的一双眼最是让天影心颤到不敢呼吸。 “去查,只要有关韦王府的,每隔一个时辰都要想我汇报,还有……白婉儿那边……你让师兄帮忙照扶。” 天影挺着身子静耳挺着潼玉下令,但听到白婉儿这三个字时还是颇感震惊。 凌才亦是猝然抬眼,质疑道:“兄长!” 第一百七十七章 暗讽 “好了!我与她再无关联,可白叔父生前将她托付与我,我不能不去做。保护她,或许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凌才愤愤捶着桌子,他就知道女人不好惹,他的兄长此生都逃脱不了这个女人了! 天影叹了一气,拱手领命离去。 潼玉知道凌才看不惯自己这般模样,缓着语气问道:“案子查的如何了?” 凌才赌气没有看他,“九殿下无权,我只好帮他去劝一劝皇帝,进官加爵虽然不易,可要是成了,对我来说也是只有利的。” 潼玉点头道:“五殿下已经被废,这个九殿下的来头我们还不清楚,此事还是先缓一下,我派人去查一查。” 凌才回身,接着问道:“兄长,你身边可还有人?” “我手下死了不少人,加上徐阁主手下的人,足够应对了。天影已经查出来望岐山与鹤声也有些纠缠,我想此事莫洞庭定是全然不知的,主使除了他还能是谁。” 凌才不知潼玉所指,可他清楚莫洞庭,此人善妒,可也是大齐与仙老齐肩的前辈,论学问与口碑两人都是不差上下的。 “那我们还要不要去会一会望岐山?” “看来只能是我去了,听天影说望岐山阿弃在京城有不少铺子,还有一处宅邸。” “没想到这个人还挺有钱?!兄长若是知晓了他的住处,也方便我之后也去查一查,说不定此人与冯易朗也少不了关联。” “嗯。” 阿弃的宅邸对外只说是自己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尝尝居住的地方,朝廷上也只有凌才和太师知晓他住在此处,潼玉顺着天影所汇报的路线寻到莫宅时已经近天黑。 望岐山的弟子听从阿弃的命令早在九殿下被皇帝承认的那天起,他们就已经被阿弃安排在了京城各处,莫宅自然也少不了安排,看似无人的院子其实早已被人目睹。 潼玉的警惕性也不是随意就能被人抓住的,他深知周围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可穿越几个巷子后,他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对,方才监视他的人明显脚步略沉,而此刻跟随他的人几乎让他感受不到这个人的方向,驻足回望,潼玉静耳寻声觅迹。 随着阳光西斜,眼前的光线慢慢暗下,潼玉负手观察那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树枝,闭眼闻声,猝然朝着一颗树后挥出琗玉长箫,琗玉长箫重声打在树上返回潼玉手中。 那树皮片片被震得脱落,随之而出现的竟是一个黑色身影。 潼玉目睹那人缓缓从树后现身,脚步更是不出一丝声响,直到整个身影显现在拿暗淡的月光下。 “找我何事?” 阿弃得到消息毫不犹豫来寻潼玉,恰巧不巧潼玉当时正在莫宅附近。 潼玉面色暗沉,月光映在他的脸上竟有些素冷,回想阿弃在云巅峰留给他的话,只觉周身环绕着说不出的不安。 “看来望岐山当真是要与云巅峰为敌了。” 潼玉语气淡然,他的紧张与急迫从不轻易暴露在他人眼前。 “张公子现在才来问我,有些晚吧?” “鹤声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如此剑锋直指云巅峰,你不怕你师父知道吗?” “我师父?呵,他一个只想云游四海的人,只要我想让他知道他就会知道,我要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到死都不会知道。张潼玉,你今日能来找我,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因为白婉儿,对吗?” 阿弃抬了抬眉头,挑衅味道十足。 潼玉倒是不气,阿弃的才智他还是能领略得到的,“无论是不是为了她,我都要问个明白,云巅峰于你或者望岐山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师父即便与仙老针锋相对,难道就至于让你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 “哈哈哈” 阿弃不由嗤笑,哪里是他惨无人道,明明是一个远在天边的人毁了他的一生。 “你懂什么!恐怕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叫做惨无人道,我不妨告诉你,白婉儿就是我的一枚棋子,只可惜这个棋子伤心欲绝只想着复仇,不过还好,她想做的正好顺了我的意。” 阿弃狞笑着朝潼玉看去,他不屑在张潼玉面前隐藏最真实的自己,甚至就在白婉儿来找他时,他竟莫名感觉自己比张潼玉强得多,至少他没有让别人失望过。 潼玉手下紧紧篡着琗玉长箫,“你若是敢伤她,我定让望岐山比云巅峰惨上百倍。” “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我又没有本事,你不妨拭目以待。” “好。” 潼玉没在多问,因为对于鹤声之后的动作,阿弃的图谋倒是让他起了更大的疑心,回到城外住处,他吩咐天影带人去查莫洞庭的位置,另外又让程烈去查阿弃手下的店铺和地产,冥冥之中,在潼玉心里这个阿弃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为了更快查出袁延光是到底如何走到现今的位置,凌才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去面见了皇帝。在他任职大理寺卿的第一天,他便清楚皇帝知晓他的来意,不仅知晓,皇帝甚至想要将他推到朝廷的风口浪尖上,每日上朝如坐针毡,于是他破着胆子,依靠着仙老这个强大的后盾,直言进上。 皇帝秉退了身边所有人,身边只剩下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太监总管,凌才话刚一出口,那看太监便暗自摇了摇头。 皇帝听了凌才所言甚是惊讶,“爱卿如此直言,可是为了什么?” 这皇帝竟也不拿凌才当外人,如此直接询问,倒是让凌才暗自松了口气。 “回陛下,臣近日正在翻查十几年前秦镇蝗灾的一桩案子,里面颇多疑点,微臣不才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可是微臣日思夜想还是觉得此案疑点重重,为了不让陛下烦心,微臣斗胆去寻了九殿下,可是……九殿下人重言轻,又在朝政上插不上话,微臣急啊。” 凌才声泪俱下,皱着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皇帝撵着浓黑的胡须,思衬了许久,瞥了眼老太监,沉声问道:“孙奇,你说说,朕该不该加封老九?” 孙奇少说也是年入花甲的人,垂着脸上褶皱的面颊,细声笑了笑,回道:“陛下,若要奴才说啊,这九殿下刚为您出了口气,您心里痛快,奴才心里也高兴,这加爵一事,本就是喜上加喜。” 凌才听了这孙奇的话暗暗叹了一口气。 皇帝朗声一笑,指着孙奇讽刺道:“老东西,你懂什么,这老九没有个像样的母亲,不过是破了北狄那个穷乡僻壤的野蛮地就能进封,那老五当年可不就是太子了?” 皇帝的话面上是对孙奇说,可谁不知他是暗讽冯落尘,更是一巴掌打了凌才的脸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僭越 “不,陛下可愿听臣一言?” 凌才低头跪在座下,他深知帝王疑心深重,为了劝说冯易玄他也算得上硬着头皮进言。 “说吧。” 冯易玄手握白玉镇纸轻轻一拍,沉声说道。 凌才拱手面朝冯易玄,侃侃说道:“微臣深知陛下所担忧的,可眼观朝廷,陛下手中有多少人?微臣所得上一个,太师也算的上一个,御林卫也是陛下的人,可韦王呢?他在南疆有三万军马,八部更是被他拿捏在手,若是陛下再让九殿下寒心,恐怕将来……” “住口!” 冯易玄直直将手中的镇纸朝着凌才扔去,“砰”,听着镇纸落在地上,几滴鲜血也随之而下。 孙奇忙去将镇纸捡回,可正在将镇纸放回桌上时,他才看到拿白玉上竟沾染了血。 就在这时,凌才跪地朝着冯易玄挪去,嘶哑着嗓子再次恳求道:“陛下,微臣愿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起誓,九殿下定会助臣查清旧案,更会让八部重回陛下手中,若是有背誓言,请陛下现在就写下贬黜的旨意,以防后患!” 凌才真心实意,更是有十足把握将韦王彻底拉下马,此言一出,皇帝逐渐缓了神色。 “爱卿何出此言,并不是朕不愿意相信爱卿,只是这老九的身世……” 皇帝轻轻叹了一气,没有在多说,可没过一会,皇帝重声说道:“罢了,孙奇拟旨!” 凌才抿嘴偷笑,可下一秒脚尖上被砸的疼痛感便趁虚而来,即便如此他依然开心,至少第一步他做到了。 没过几日,九殿下被封为慎王的事情一时间传遍了整个京城,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成家的皇子直接被封为亲王,更是跳过了郡王这一头衔。 于此同时的韦王府中气氛低沉,袁延光更不知凌才已经展开对十几年前旧案的调查。 齐漳在宫中的潜线都是小人物无法查到当日凌才到底与皇帝说了什么,他们的众多猜测如今也只能是纸上谈兵。 袁延光更是胆小如鼠,尤其在韦王面前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齐漳想了许久,心下只好堵上一把。 “王爷,不过一个皇子加爵,我们没必要如此警惕的。” 齐漳毕恭毕敬,不敢在韦王面前多说半个字,生怕眼前人暴跳如雷冲动之下做了满盘皆输的事情。 韦王目光如炬盯着远处的屋檐,淡然问道:“鹤声呢?” 齐漳回道:“鹤声不知近几日在忙些什么,听闻是王爷吩咐他的,我也没有多问。” “你这个徒弟,情丝难解,是个重情的,但就怕他太过重情,若是乱了本王的计划,你知道该怎么办。” 韦王瞥了眼齐漳,威胁意味深重。 “等云巅峰事发,别说一个皇子,就是那龙头,本王也要给他卸下来。” 大逆不道之言,齐漳与袁延光这么多时日来也听了不少,他们并不觉害怕此话传入皇帝耳朵,他们怕的只是面前这个人。 “袁大人,九殿下册封礼你该与礼部好好商量,别出了岔子。” 袁延光意会,忙回道:“是,微臣明白。” “记住,要越隆重越好。” “是。” 半月后,京城白雪纷飞,如期而至的册封大典也在腊月初一这一天被所有人不断谈论着。 成百臣子跪地礼拜,皇帝亲手加封头冠,华服在身,恭敬之至,一切都显得如此顺利,可就在宴礼上,所有人举杯庆贺,唯有一人专注在皇帝与冯落尘的身上。 “陛下,不知是否是臣妾醉了,竟看到慎王身上的华服是飞云在天。” 说话的正是坐在皇帝身旁的欣贵妃。 腰细身软,往皇帝肩上那么一靠,轻柔的声音只回荡在她与皇帝的耳边。 冯易玄顺着欣贵妃的视线看去,果真冯落尘的身前是龙跃四海,飞云在天的图案。 冯易玄的疑心欣贵妃领略的次数以不算少数,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果真让冯易玄瞬间暴怒。 他一手用力推开靠在自己肩上的欣贵妃,另一手不顾座下众人的猜忌,竟将身前的宴桌瞬间推翻。 “冯落尘,你可知罪!” 众人皆为震惊的闻声望去,冯落尘已经跪下了冯易玄的脚下。 “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请父皇明示。” 冯落尘在皇宫的时间屈指可数,他细细回想自己今日所言所行,哪里想的起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孙奇不过一眼便看出了皇帝所忌讳的正是冯落尘身上的图案,他回望在座所有人,唯有韦王颇为镇静。 欣贵妃乃刑部尚书陈子正的幺女,陈子正又是韦王府的常客,欣贵妃自高自傲,更是皇帝近些日子来的宠妃,她的地位在不出一年之间竟从一个小小的贵人爬到了贵妃的位置。皇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小女子的目的,可他也只有这样逢场作戏才能彻底让冯易朗掉以轻心。 皇帝手指跪在地上的冯落尘,怒吼道:“将衣服给朕脱下来!” 冯落尘二话不说将衣服脱下,此时的他还不知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更不知这件衣服到底哪里出了岔子,他一边从容不迫的思虑着,一边低头毕恭毕敬的认错。 冯落尘不知也罢,但是衣服刚从他身上脱下就有许多人不免唏嘘。 “可知错在何处?” 皇帝双手叉腰,瞥了眼众人,目光又停在了冯落尘身上。 “儿臣……不知。” “不知?好啊,不如贵妃告知慎王。” 冯易玄故意做出此举,眼神却锁定在韦王面上,这样的挑衅,韦王心下莫名一慌,面上却算得上淡定。 欣贵妃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对之前的顺风顺水,她的恃宠而骄可谓让人肉眼可见,甚至有些愚蠢。 欣贵妃不惧冯易玄的每一个神情,大胆走到冯落尘身前拿起那件华服,低眼看着这个不识尊卑的皇子,骄傲似的解说道:“这衣服上绣的各位大人们都应该看见了,龙跃四海,飞云在天,那是只有东宫太子才能穿的,九殿下不过亲王,如此僭越,还不知罪吗?” 冯落尘低头撇了撇嘴角,他刚才应该好好看看这个贵妃的模样,到底是蠢到什么程度才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越举。 “儿臣在外漂泊数十载,不懂宫中规矩,儿臣知罪,不过父皇好像并没有让贵妃治罪于儿臣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入主慎王府 欣贵妃从未见过冯落尘,可想来一个在外漂泊了数十载的人如何能懂得这深宫里的处处陷阱,方才听到冯落尘暗箭直指她,一时间竟慌了神。 “陛……陛下,臣妾所言只是听了您的话,并无他意。” 皇帝垂眼看着脚下自己的儿子,冯落尘的才谋远略在他这个做父亲的眼里无论是否真心,都会被看做图谋不轨。至于身旁愚蠢之至的贵妃,他若是真想治她的罪,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 皇帝又暗藏深意的瞥了眼韦王,他人看不见,孙奇却静观眼底。 皇帝沉声道:“贵妃是指正你的错行,今日这件事,朕念你不懂宫规,暂且饶恕,即日起赵孝肃亲自指导你的言行举止,不懂宫规,朕可以饶恕你,但失了皇家颜面,那就是大错。” 赵孝肃听到皇帝下旨,连忙拖着年迈的身躯跪地回了声“是”。 冯落尘即便知晓自己中了别人的计谋也只好忍下来,低着头,回道:“是,儿臣知错,定不会让父皇和皇家失了颜面。” 冯落尘表现得十分庸弱,欣贵妃得逞一笑,却不巧正正被皇帝回眸看了个真切。 “爱妃心情甚好,不如陪朕喝上两杯。” 皇帝笑的僵硬,贵妃更是忙敛了笑意,摆弄着自己脸庞的几捋青丝掩面娇弱应道:“陛下就爱欺负臣妾。” 皇帝搂着贵妃回到座位上,此事也就此作罢。 韦王等人回到府上无不是在嘲笑凌才,皇帝已经如此表态,只能说冯落尘是个空头亲王,皇帝更是被欣贵妃牢牢捏在手里。 韦王听着身边门客一句接着一句的嘲讽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皇帝今日的神色根本不似从前那般昏庸,他的眼神像是警觉,冯落尘看似被皇帝斥责,实则又是减轻了责罚,僭越是皇家大忌,重则如冯落扬一般被废黜,轻则也是会禁足的,可皇帝轻描淡写就将冯落尘推给了太师,此举绝对是有意为之。 齐漳静眼看着韦王神色忙敛了面上笑意,俯身走到韦王身旁低声问道:“王爷,可是有心事?” 韦王手中不停揉搓着两个白玉圆石,眉间的忧虑丝毫不减,“传信鹤声,我再给他五日期限,他若是迟迟没有动手,休怪我了。” 韦王斜眼盯着齐漳,那威胁意味深远,齐漳眼皮微微颤抖,尴尬一笑,“是,我这就去传信。” “还有,给我盯紧了冯落尘,他每日与谁接触,去了哪里,都要事无巨细的向我禀告。” “是。” 齐漳退下,周围袁延光和韩百铭等人皆震惊的看向冯易朗,这个王爷的举动,他们从未看懂过。 韩百铭乃前任大理寺卿,如今被皇帝给挪了位置,任职礼部尚书,对于冯易玄和冯易朗这两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剩下的只有敢怒不敢言。 韩百铭不喜张敬山是朝廷里人人都知晓的事情,也只有他敢公开挑衅张敬山,此人心胸狭窄,又是个记仇的,韦王也正是知晓他这一点,才愿意拉拢他入了自己麾下。 “韩大人,张敬山此人你可了解?” 韩百铭对韦王是三分敬重,七分忌惮,战战巍巍,回道:“回王爷,张敬山是寒门子弟,此次中了探花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一句话。” “哦?我倒是知晓此人文章写的不错,可却没有听说皇帝喜欢,他写了什么话?” “千古何得双王出,明镜所指是真龙。” “砰!” 琉璃茶盏随着韦王的手一起磕在了桌沿上,霎时间,韩百铭与袁延光瞬间正经八百,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真龙?哈哈,难不成是那个懦夫?!” 韦王狞笑反问道,眼神逐一扫过身旁二位,心中冷笑不止,张敬山是眼瞎还是愚蠢,竟然认准了皇帝就是真龙?! “你们两个给我把张敬山盯好了,一个小小的探花就能一举登到大理寺卿的位置,想来定是云巅峰那位的手笔,看来本王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袁延光与韩百铭相视无言,袁延光问道:“王爷……意欲何为?” “张敬山不是要辅佐真龙嘛,那本王倒要看一看,他如何辅佐!即今日起告知刑部,只要是大理寺要查卷宗,一个卷轴都不许给他们看到!” 韩百铭与袁延光忙异口同声回道:“是。” 自此之后,冯落尘搬进了慎王府,赵孝肃亲自嘱咐他必须要被日定三省,白日里每隔三个时辰都必须进宫问安。 凌才手中的案卷根本不足以他清查十几年前的旧案,再加上袁延光与刑部勾结,这件案子竟渐渐陷入了两难境地。 “如何?刑部还是不肯交出卷宗吗?” 凌才身着云纹朝服立在大理寺院中大怒道。 大理寺的几个亲近于凌才的手下皆低头沉默,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凌才发怒,各个都恨不得甩开这件棘手的案子。 “如此甚好!他们不愿,那我就去面见圣上,我倒要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凌才刻意大声吼道,甩袖便进了屋子闭门不出。 手下们大眼瞪着小眼,只觉凌才胆大包天,整个朝廷的人都在避免与韦王发生纠葛,唯有他们的大人争破了头去碰韦王的人。 冯落尘待在慎王府中多日,看着偌大的王府心底里却是层层阴霾,他听说了张凌才处处碰壁更是急迫难耐,韦王手中的权利依旧霸横,别说他的预谋功亏一篑,就连他这个父皇都会成为傀儡。 赵孝肃每日都会待在慎王府中,他亦是皇帝从前的师长,冯落尘如今有了亲王的头衔也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可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得听他的,他念着张凌才两面都被制衡,只好瞒着赵孝肃独自一人出了王府来到了万花楼。 知遥从不会随意踏出万花楼的门槛,她静候着冯落尘每次嘱托给她的任务,此次即便她心里已经习惯冯落尘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还是满心欢喜为他斟茶。 “这是铺子新到的茶,你尝尝。” 阿弃手下的铺子大多数都是知遥掌管,茗铺更是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她的每一句问话都会看着阿弃的眼神,生怕惹他怒火,又是十天半个月找不到人。 阿弃沉着脸色,手端着茶盏低声问道:“茗铺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还能有什么,龙跃四海,飞云在天。” 阿弃不由嗤笑,斜着嘴角笑说道:“你难得开我的玩笑。” 阿弃看了眼知遥很快又撇向了一旁,不知为何,知遥貌美如花,性子温和平静,可他总是提不起来兴趣,即便她坐在自己眼前,他也只是将她当做知己,从未当做女人看待,而这种感觉有时会让他安心,但更多的时候让他只想逃避。 第一百八十章 怒闯酒馆 知遥瞧见了阿弃的异常,心中暗沉却还是笑着说道:“你今日前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我需要你帮我抓一个人。” “然后呢?” “然后……我或许会大赚一笔。” 阿弃虽然笑着,但那样目无半丝温情的眼神就像是无底黑洞一般让人心颤。 知遥总是这样乖巧,她不多话,甚至不问是谁,更不会问阿弃要做什么,她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爱慕的人和她的那么一点点私心。 “我听你的便是。” “嗯。” 阿弃沉默了许久,当他再次开口时,知遥的面色瞬间灰冷。 “白婉儿……我需要你去帮我盯着她,至少女人之间还是……” “阿弃。” 知遥生生打断阿弃的话,方才的柔情就像是水上的泡影,转眼间烟消云散。 “我做不到。” 知遥的无奈和抗拒并不是阿弃看不到,而是阿弃不得不这么做。 “知遥,我答应你,不会很久,好吗?” 那貌似劝慰的话,可进了知遥耳里就像是被人勒住脖颈一般难受。 她沉着脸色没有接话。 阿弃放下茶盏,缓着语气道:“我需要她手里的卷宗,我们只有扳倒了冯易朗,才能做我们想做的事情,此举我也斟酌了许久,只有你去,我才安心。” ‘只有你去,我才安心’,短短几个字就近乎动摇了知遥心中的横栏,她的抗拒如果再继续下去,只会让他厌烦,委屈之下,她只好抿嘴颔首应了下来。 阿弃浅笑着为她斟了碗茶水,接着说道:“你也无须刻意,时不时的去看看她即可。” 知遥捧着阿弃为她斟的茶水,犹豫再三,为了自己心里的一口气,说道:“我有一个条件。” 知遥没有抬眼,面无神色盯着手中绿黄的茶水。 阿弃猝然抬眼,手中一顿,笑问道:“什么?” “我要她。这件事过去后,我要白婉儿。” 阿弃细细看着熟悉且又陌生的知遥,想要看穿,却又被什么阻碍着。 “好。” 阿执自从见过阿弃之后,除了懊悔没有留下凌才这个捷径之外,终日里都在等候着阿弃的消息。她也在思索,阿弃到底会用什么法子去帮她,可是许多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突然。 阿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窗前,一瞬间,阿执被掐着喉咙怼到了墙上,为了防止阿执乱喊,阿弃手下的力气几乎用了六七成。 “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背弃张潼玉!” 阿弃青筋暴起,充血的双目几乎是要绝了阿执的命。 阿执自上次吐血之后身子就不见好过,她强撑着身子任由阿弃将她一手提起。 “你可知张潼玉抓了我望岐山多少人,打着要灭了鹤声的头号,却缴了我的穴!还有你,又是图谋什么?背地里暗捅我一刀吗!” 阿弃气势紧逼着阿执,于此同时,他得到的回应只不过是阿执一个轻蔑的回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难不成只允许你和鹤声勾结,不允许他背地里戳你脊梁骨吗?” “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了解张潼玉,你们把他逼急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弃似是被点醒,缓缓松开了阿执,张潼玉这么做不过是在回击他,而阿执这些日子一直在他的监控之下,足不出户,他方才确实冲动了。 阿执背靠墙上喘着粗气,心口的疼痛仿佛又突然而至,阿弃静眼看着她面色煞白,却似是什么都看不出一般。 阿执强撑着身子挺着上身,冷静说道:“张潼玉要做的,不过是复仇而已,无论是你还是鹤声,他能做的就是一点点击溃你们的势力,你为何不利用清羽帮贯穿大齐的探子去反击韦王呢?” 阿弃冷声笑着,仿佛在嘲讽阿执的天真,“你懂什么,我为何要与张潼玉并肩?更何况韦王不过是你的目的,那不是我的,我想要的是清羽帮,是张潼玉的命。” 阿执恍然大悟,她从前以为阿弃是为了光复望岐山才会与鹤声一同打压清羽帮,可如今细细想来,这哪里是打压,根本就是灭杀,无论是张潼玉还是清羽帮,他要的是不留余地给任何一个阻碍他的存在。 “原来如此。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即便我以不是清羽帮的人,我也清楚望岐山根本斗不过清羽帮,张潼玉不过是其中一把剑,他的背后……” “你觉得我在乎吗?我不得不提醒你,张家,白家,曲家的存亡,张潼玉的袖手旁观不过是背后有人太过放纵,你说张潼玉是剑,那手里拿着这把剑的人就一定是莫语堂,他们两个从来都是高傲自大,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自负才会让你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阿弃顺势将矛头推向了最让阿执忌讳的两个人身上。 阿执体弱至极,曲着双膝倚靠在墙上,她一手捂着心口,双眼冷漠地望着阿弃那憎恨的双眼。 “你不必将他们说的如此不堪,你和他们相比,没有多高尚。” 阿弃轻声一笑,“是啊,可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好人啊,你对于我,不过就是一个还有那么点作用的棋子,只要你还有用处,我们之前的交易依旧履行。” 阿执正想说话,一口腥甜直逼嗓子眼,闷声一口鲜血涂在了阿弃脚下,这一反应倒是让阿弃恍惚间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个人。 阿执笔直倒下,来不及问出她想要说的话,不知多久后,耳边传来了小橘的呼唤。 “小姐……小姐” 阿执缓缓睁眼,小橘正满含泪水的望着她,那赤红的双眼当真让她心碎。 “我……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 那熟悉的斥责声从门外传来,曹善目光尖锐,一手端着汤药,一手牵着巧儿走了进来。 阿执被小橘扶着坐起,她深深感受到自己的身子是随着潼玉的心情在日渐虚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身心欢悦才能抑制住心口的疼痛。 看着曹善不苟言笑的将汤药端来给自己,阿执挤出一丝笑意劝慰道:“好啦,没事的,就是累着了。” “天天躺着能累着?就你这样,谁能放心?得亏我来的及时看见你倒在地上,否则以她那勤快样,不等天黑酒馆关门,恐怕你凉了她都不知晓。” 曹善说着怒气横生地瞥了眼小橘。 小橘本就是个爱哭鬼,被这么一凶,满心里的自责由任而发,避免自己失了态,忙跑出了门外。 巧儿见曹善一进门不是凶阿执就是凶小橘,鼓着个小脸使劲甩开曹善牵着自己的手往门外去追小橘。 曹善无奈,只好压着火端了汤药给阿执。 谁知阿执不接手也就算了,竟了断地说道:“药配错了,我不喝。”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失踪 曹善作势狠狠将手中药碗摔在桌子上,自己翘个二郎腿坐在阿执身旁,正经八百地打量着阿执面色。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面色苍白是体虚,口吐鲜血是……肺痨?” 曹善胡乱说着猛得立起身子离阿执远远的。 阿执无奈,“别问了,过几日就好了。” “怎么,你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哦,你会医术……那也不对啊,白家无人行医啊……” 曹善一惊一乍虽然聒噪,但也让阿执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等等,难不成……授你医术的人是南国人?” 曹善应当是想起了白子清从前的往事,推测着问道。 白子清已然逝世,药不治也不知所踪,阿执更是没有理由隐瞒曹善,淡淡回道:“正是南国药氏,药不治。” 曹善几乎愣住,万万没想到阿执就这么把药不治抛了出来。 “那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思及到白子清已经不在了,曹善不愿再次揭起阿执的伤心,转着话题问道。 阿执深吸一口气,从容说道:“不是病,是蛊,一个能将张潼玉与我相连的蛊。” “……” 这世上还有这玩意?! 曹善惊讶地神情一闪而过,又问道:“那你为何吐血?” 阿执不愿多说,反噬原本就在她意料之外,若是让曹善知道了,估计离张潼玉知晓也就不远了。 思衬着,阿执说道:“那是被气得。” “谁?张念山?” 曹善无奈,心下里不断猜想着,阿执出卖清羽帮,该伤心生气 的难道不是张潼玉吗? “你可知张潼玉抓了望岐山的人?” “这么快?!” 曹善果然知道,阿执此时只觉心口又开始微微作痛。 “你还知道什么?” 阿执厉声质问道。 “你放心吧,清羽帮人手大不如前,念山也不过是给望岐山一个小小的反击,倒是你,可有打探到什么?那个阿弃可有来找过你?” 阿执一开始的计划便是利用阿弃将矛头对上韦王和鹤声,可方才阿弃已经亮了底牌,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清羽帮,这对她来说基本算的上晴空霹雳。 “看来,我要另做打算了。” 曹善对阿执的计划略知一二,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情,他还是可以帮她的。 “这几日我都会在这里,不会让望岐山的人发现,你放心。” 阿执颔首,突然又思及到了什么,急声询问:“你不在牙子山,那兄长呢?他可还好?” “庄叔和小马把他照顾的很好,秦阴和三当家也都在,你该操心的是你自己啊。” 曹善看着阿执不似曾经那般活脱,真是着急又力不从心。 “秦阴?他还在?” “是啊,秦阴此番为了救你姑姑和白詹受了不小的伤,你在想什么?” 曹善剥着桌上的一个橘子,瞥了眼心思重重的阿执,无意间问道。 阿执没有理会曹善,赤脚踩地走到案桌边,疯狂执笔书写了一张唯有她能识得的字,叠好交给了曹善,并将桌上的一个红色盒子一并拿给了曹善。 “这封信是我给秦阴的,这个盒子是我给你的,此信非秦阴之外所有人不得打开,还有这个盒子不等到万不得已,你不能用。” 曹善接过,疑惑不解,“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怎么知道这个盒子我该什么时候用?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曹善越来越看不透阿执,对于她此番之举更是不理解,也不知所谓。 “这个盒子能救一个人,到时候你会明白的。” 阿执言简意赅,嘱托完之后心底的所有担忧都如释重负。 曹善虽然不解,可以他对阿执的了解,至少她不会真的出卖清羽帮,更不会轻易放下张潼玉。 曹善为了避开耳目,偷偷潜入了凌才府上,此时潼玉与天影也在。 凌才自从成为了大理寺卿之后便有了一定的财力和人力,他暗自在自己书房开辟了一间密室,潼玉听到了屋外脚步声,抽身翻窗去了屋顶,没过一炷香他便领着曹善翻窗而入。 见所有人都在,潼玉开口问道:“天影,你可有得到鹤声的消息?” 天影拱手回道:“今日天枢阁的暗士来报,黑水河一带发现过鹤声的人。” 曹善很是诧异,“黑水河?他们去哪作甚?” 天影摇头。 潼玉思索良久,沉声嘱咐道:“盯着他们,黑水河离云巅峰不远,只怕他们会做出什么让我们措手不及的事,你一会就去将此事传信给师父。” 天影正声道:“是。” “望岐山有多少人在我们手里?” 天影回道:“八人。” “先留着吧,那个阿弃也不是省油的灯。韦王府呢?这几日可有动静?” 凌才抢着话,先声回道:“有,听说冯落宇失踪了。” 潼玉蹙眉回眼看着凌才,“什么时候的事?” “到今天刚好三日。” “三天?韦王府可有动静?” 天影摇了摇头,凌才亦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潼玉的眉头不断紧蹙,冯落宇失踪按理韦王府确实不易大张旗鼓去搜寻,可按理韦王即便没有声张也会有些行动,难不成韦王知道是谁做的? 潼玉暗自猜想,天影突然说道。 “冯落宇是出了名的贪色,三日前就是进了万花楼,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万花楼东家是何人?” “京城商贾之首。” “派人盯着万花楼,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京城商贾之首应该是个女人。” 凌才很是不解,开口问道:“女人?女人如何在商贾立足?!” 凌才的疑问也不是没有理由,京城商贾云集,各类行家更是层出不穷,可偏偏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女子,回忆着当日在铁匠铺外所见,那被抬着的红衣男子十指纤纤,脖子上更是不见突出的喉结,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一定是个女人。 “不,她是女扮男装,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商贾之首或许只是个幌子,女人自然是没有办法支撑起这么多铺子,那就只能说明她的背后另有他人。” 曹善不懂京城的风云,可也没有闲着,无意间提起,“听说那个阿弃在京城有不少铺子。” 守得云开见月明,潼玉恍然大悟,朗声一笑,肃正的面上竟难得出现一丝兴奋。 “这个阿弃,有点意思,既然冯落宇是在万花楼消失的,天影,你带人就隐藏在万花楼附近,无论是冯落宇还是什么可疑的女人,都务必及时给我传信。” “是。” “还有……阿执那边……” 凌才听闻潼玉提起那个女人,瞬间捂上耳朵,免得自己生气。 潼玉回眼看着曹善,曹善颔首安慰道:“有我呢,放心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晨省 “凌才,你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潼玉突然询问,凌才瞬间提起了兴趣,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叹着气。 “绞尽脑汁,半步不前。九殿下也被皇帝禁锢着无法抽身,兄长,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要麻烦你了。” 潼玉没有说话静眼等着凌才说下文。 凌才憨笑道:“天枢阁不是有好多……” “不可。天枢阁所存的卷宗固然都是暗士亲眼所见,但若要论起证据,那就是空口无凭,你若是实在查不出来,倒不如去求一求皇帝。” 凌才甚是苦恼,拍着自己脑袋只觉报仇太难。 潼玉了解凌才的性子,他的聪明只能用在小事上,若是放在朝政上那是拿不出手的。 “其实你也不必太想一举推翻袁延光,给他一击,也是一个教训,至少要让皇帝明白你是真心想要帮他,至于那个九殿下,即便他懦弱不堪,无才无能,想必也是不愿意看见冯易朗谋权的。凡事不能只从一个角度看。” 凌才听了进去,被潼玉如此一点,他即觉得开了窍,又觉得自己这几日的努力都白费了。 思虑一整晚,翌日天刚刚亮,凌才便身穿官服疾步进宫面圣,为了防止自己说错话被皇帝砸脚,他刻意在脚面上铺了层棉花,走起路来也显得大胆了。 “张大人。” 冯落尘辰时问省恰巧在此时碰见了刚刚入内的凌才,两人行了礼便一同往宫里走去。 “殿下可是来向陛下问省?” “是啊,张大人也是来面圣吗?” 凌才跟在冯落尘侧身后,可以低着声音慢慢说道:“微臣昨日思了一整夜,若是刑部不愿交出卷宗,也罢了,即便拿出来谁又敢保证不是被人篡改过的。” 冯落尘很是从容,亦低声问道:“张大人可是要放弃了?” 凌才急忙否认,“不,微臣想了别的法子。” 冯落尘突然驻足,笑眼看着凌才,缓声说道:“本王也有一个法子,不知大人可愿听上一听?” 凌才怎敢说不愿,前几日冯落尘被赵孝肃锁在府上他无法面见,如今见了面可不得好好论上一论。 凌才拱手道:“微臣洗耳恭听。” 冯落尘轻轻拍了拍凌才肩头,示意他边走边说。 很快两人不谋而合,为了防止皇帝疑心冯落尘私下勾结朝廷重臣,凌才先让他往皇帝寝宫去了。 晨省必是要伺候皇帝更衣进食,冯落尘毕恭毕敬,可那副神情从未松懈半分,他的忍耐不过是为了之后更好的立足。 皇帝也说不上来这个十几载未见的儿子是否称他心意,不过只要听话也算是忠于他的。 “老九,近日功课做的如何?” 皇帝一边舀着碗里的白粥,一边低眼问道。 冯落尘坐在一旁,听到皇帝开口忙拱手回道。 “太师教授儿臣宫中规矩,儿臣自当用心学习。” 孙奇给皇帝递了手巾,眼神时不时地撇着冯落尘。 皇帝擦了嘴,接着说道:“其实当日不能算得上你的过错,所以朕让太师给你讲课,也算不得惩罚。你可有觉得朕处事不公?” “父皇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儿臣也愿意听太师授课,不过……” 皇帝还算心情不错,抬眼看着冯落尘那诚恳的神色,心下更是轻快。 “不过什么?” 冯落尘突然跪地磕了两个头,埋头说道:“儿臣自知犯了错,还请父皇念在儿臣不懂朝政的份上,宽恕儿臣。” 皇帝沉默了片刻,挥手示意身边侍女都先退下,唯留下孙奇和冯落尘在屋内。 侍女们方才出门离去,皇帝沉声问道:“说吧,你做了什么?” 冯落尘没有抬头,不紧不慢地说道:“龙跃四海,飞云在天,这是只有储君才能装束在衣服上的图案,儿臣无能,年幼便不在宫里,对于这一点,儿臣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知这一规矩,还请父皇宽恕。” 孙奇又为皇帝斟了一杯漱口水,皇帝吐了水,淡定回道:“不打紧,朕不是说了吗,此事错不在你。” 冯落尘扣头谢恩,又接着说道:“谢父皇。还有一事,儿臣的母亲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过世,此事父皇知,儿臣亦知,可不知为何,韦王府世子冯落宇出言不逊竟在街景市头开口诋毁臣与母亲,儿臣这些年来懂些功夫,竟将他给打晕了。儿臣恐慌极了,便连忙派手下将他带回了自己府上,世子至今未醒。” 冯落尘语毕,埋头跪在地上。 皇帝与孙奇相望一眼,两人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忍俊不禁之下皇帝朗声指责道:“他出言不逊在先,你动手打人,确实是你的过错。” “是,儿臣知罪。” 皇帝忍着嘴下笑意,看着冯落尘低头认错又觉得自己这儿子竟冥冥之中给了他惊喜,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些许。 “行了起来吧,你这也不是什么大过错。不过你方才为何说你不懂朝政,这与朝政又有何关联?” 冯落尘立起了身子,看着皇帝没有半分不悦,从容说道:“既然儿臣已经是大齐的亲王,自然是要为父皇分忧。” “所谓何意啊?” “儿臣斗胆,敢问父皇这几年在这皇位上可做的安稳?” 冯落尘语气震惊,可这话却是皇帝心上的一根刺,孙奇不由自主低着头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皇帝手下一顿,虽然恼怒,可看在冯落尘把冯落宇揍了的份上,还是努力平复自己的脾气。 “有话直说!” “是。父皇的忧虑除了百姓安定,边疆战乱之外,不就是您的弟弟,我的叔叔冯易朗嘛。儿臣绝不是故意让父皇难堪,而是儿臣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皇帝愤怒难掩,那面色简直就如包拯在世,可听到最后还是回了一句:“说。” “冯落宇既然已经在儿臣手上,不如我们就拿他与韦王做个交易,一个儿子换一只手,划算得很。” 冯落尘双眼紧紧盯着皇帝的每一个举动,生怕自己猜错了他的心思,功亏一篑。 皇帝抬了抬眉,了有趣味的反问道:“哪只手?” 他很明白冯落尘所指是何意,韦王可不就有“礼兵户刑”这四个强而有力的“手”在霸占着属于他的天下。 “儿臣以为,户,可行。” 冯落尘字字珠玑,短短一句话竟让皇帝眉开眼笑,孙奇也不得不低头抿嘴轻笑,这个九殿下确实有些意思。 “光明正大去要,恐怕不妥。” 第一百八十三章 让他反 “冯落宇在儿臣手上已经有些时日,韦王竟半点动静都没有,看来定是猜到了什么,儿臣以为,先定罪,再伸手,还是稳妥些。罪名就是强抢民女,辱没皇室。” 皇帝撵着胡须,细细想来,这罪名只要是他这个皇帝亲审,那可不就是可大可小任由他心情判罚吗? 瞧着皇帝心情大好,此时门外太监突然来报。 “秉陛下,大理寺卿张敬山大人前来觐见。” “让他进来。” 皇帝饱含深意地瞥了眼冯落尘,若是他连这点伎俩都瞧不出来,他这么些年的皇帝,那就是白当了。 “臣张敬山叩见陛下。” “平身。” 张敬山起身下意识地看了冯落尘一眼。 冯落尘轻轻点头,他才开口说道:“陛下,微臣今日前来是有见事,想听一听陛下的见解。” 皇帝挪了地方,会见朝臣还是要庄重一些,挺直了身板坐在殿中龙椅上,静眼看着凌才和一旁的冯落尘,面上无色,可却有些期待这两个人会给他再一次带来怎样的惊喜。 “说吧。” “前几日慎王加封,照着宫里的规矩,一切大小事宜都是由礼部操办,不知陛下可有下旨派他部插手?” 皇帝深吸一气,沉声回道:“加封事宜,朕从未让他人插手过,爱卿可是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 凌才拱手郑重回道:“是。按照礼制,亲王确实不该身着储君应有的服饰,甚至不该身着绣着飞云在天的龙图服饰,此举不止僭越,更是坏了宫里的规矩。” 皇帝有些无奈,这两人逢场作戏为何都要拿此事开头,直说不行吗? “朕今日有些头疼,烦请爱卿直言。” 凌才见皇帝手扶额头,心情看似有些不耐烦,忙说道:“慎王僭越之罪,由于慎王常年不在宫中,自然不知者无罪,可尚衣局亲制礼服,难不成陛下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凌才口不择言,一时间竟让殿中气氛有些微妙。 皇帝瞪了眼凌才,他那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就算追究下去也不会让礼部有任何太大的动荡,倒不如就这样暂时搁置,等届时有了更多的事情一并收拾了。 皇帝沉这脸色,提醒道:“爱卿!慎言!” 凌才自知鲁莽,拱手跪地继续说道:“微臣太冲动了,还请陛下不要跟臣计较,可是尚衣局亦是礼部管辖之内,若说不是韩百铭刻意为之,微臣誓死不信,这可关系着慎王和皇室的颜面啊,微臣斗胆请陛下下旨处治礼部尚书韩百铭。” 凌才信誓旦旦,叩首请旨。 皇帝这下真的扶首沉默了,他竟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些年他被那些人碍手碍脚太多次已经习惯,习惯得有些懦弱。 冯落尘思衬着说道:“父皇,您是皇帝啊,朝臣有错,难道不该严惩吗?” 凌才再次叩首。 回想韦王这些年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给他难受,冯易玄的无奈何止是拿几只手,他很是清楚韦王手中的底牌,南疆的三万兵马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可也是说来就来啊,他手里的御林军和清羽帮不过是鸡蛋碰石头,有去无回,其余的兵马虽然明面上虎符在他的手里,可谁知它会不会倒戈韦王,这所有的重重困难,哪里是他眼前二人能明白的。 “父皇,你是皇帝啊,一个小小的礼部,难道也能让您如此忌惮吗?” “陛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可不能让这些人祸害了大齐江山啊。” 两人一唱一和,皇帝却无时无刻不担忧后果,无奈之下说道:“礼部自然容易,可你们了解冯易朗吗?他手里还有三万大军在南疆蠢蠢欲动,若真的一举两得夺了他两只手,你以为朕这个皇位就好坐?” 凌才和冯落尘被堵了个哑口无言,于是皇帝沉默良久,他望着这金晃晃的大殿,哀声道:“他们说朕整日里如坐针毡,可谁又知这万里山河的康泰,百姓的安乐,有多么不易,冯易朗自然可恶,但你们若真的是想要将他铲除,就给朕拿出来真本事,小伎俩就算能将户部礼部扳倒,可对冯易朗来说,不过隔靴搔痒!” 冯落尘沉脸思索着,皇帝所提到的南疆三万军马竟让他有些出乎意料,冯易朗如此强霸,想来与这三万大军息息相关,他思前想后唯有一计。 “父皇,那若是国师出面呢?” 国师?凌才心中自问了一遍,等等,国师可不就是仙老?! 凌才诧异似得瞥了眼冯落尘,没有说话。 谁知皇帝震怒,狠狠摔了手下镇纸磕在桌子上,“住口!你可知国师如今多少高寿!请国师出面,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当腻了?” 冯落尘重声叩首请罪,“儿臣只是思虑国师位高权重,又是当年辅佐父皇的强力,所以才提到了……” “行了,你们两个一个要朕夺了户部,一个要朕下旨处罚礼部,这些都容易,但若要来硬的,你们绝不是冯易朗的对手……” “父皇!!!那若是韦王谋反呢?!” 冯落尘眼似雄鹰,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的眼睛,他的坚决就好像是来自心底的怒火,一旦爆发不可挽回。 凌才与孙奇皆是眼皮一颤,悄悄地瞄向皇帝。 皇帝不知冯落尘所谓何意,若是真的谋反了,他哪里有兵去抵挡? “老九!!!你疯了?” “领兵之事父皇大可不必担忧,父皇要做的就是要让他反,他反了我们才有足够的把柄治他的罪。” 斩钉截铁,不给皇帝半分后悔的余地,看着冯落尘坚定不移的神情,皇帝似是想到了什么,颤抖着嘴唇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你屯兵了?” 皇帝此言一出,他便后悔了,这个儿子远比他想的可怕。 “不,儿臣有信心让一同前去平定北狄的三员大将为父皇所有。” 皇帝疑心从未消失,从前是冯落扬,如今是冯落尘,他们既是他的儿子又是同时给他不安的人。 “朕若是没有记错其中一个是太师的大儿子,赵耒。” “不错,此人低调,但却是个难得的人才,文韬武略皆在儿臣之上,最重要的是,他忠于的是大齐。” 冯落尘突然提起此人,皇帝虽然没有什么印象,但太师为人处世皆是服从他这个皇帝的,也不怕他家里出了一个倒戈的儿子,思虑再三皇帝终还是点了头。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只有你做到 回到慎王府,冯落尘如释重负,阿三立在一旁看着他虽然不知为何高兴,但却也笑着问道:“少爷难得如此高兴。” 冯落尘望了眼这王府的四脚天,笑意很快便敛去了,低声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天,她是不是也看过?” “少爷在说谁?” 冯落尘缓了神色,负手往房里走去,阿三正挠头不解,又听到房门口某人喊道:“我要好好睡一觉,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 阿三忙朗声回道。 入了腊月夜里的风总是格外的冷,阿执立在房门外的栅栏前眼观京城外的一片天地,曹善整日里不见人影,或许是望岐山的人还在周边,阿执这样想着,背后一个软绵绵的披风已经披在了她的肩上。 “小姐怕冷,还是披上吧,能暖和些。” 小橘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短袄,她总是这样娇俏,阿执嘴角稍露出了些许笑意,在小橘看来都是美的。 “小姐在想什么,小橘不懂,可也愿为小姐分忧。” 阿执拉住小橘的手,像个孩子似的靠在她的肩上,还好她的身边还有这样一个陪伴她的人。 “我在想,我们以后去哪?” “去哪里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 小橘的暖心从来都是温和的,阿执轻轻点头,虽然她清楚的明白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待小橘离开后,阿执已经脱衣躺下歇息,屋顶突现几声脚步,阿执猝然睁眼取了衣物尚未来得及穿上,门已经被人一把推开。 阿执转身这才将衣物基本合上掩住贴身的里衣,愤怒之下,怒声指责道:“莫公子如此闯入我的房间,怕是不妥吧。” 阿弃身披一件黑色斗篷,伴随着刺骨的寒风踏入阿执的房间。方才亲眼看到那纤细如柳的身段,他竟头一次认识到了阿执的美色,可美是美,最重要的是他的目的。 “深夜冒犯是我的不对,可想着要将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法子说与白姑娘听,我也只得如此前来了。” 阿执裹紧了外衣又顺手将身旁的披风披在肩上,方才的寒风当真是让她身子不太好受。 阿执忍着周身冷意,不冷不热的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主意能让莫公子深夜前来,我洗耳恭听。” 阿弃很是自在,转身坐到桌边椅子上替自己倒了杯茶水,缓缓道:“听说韦王意图谋反。” 阿执猝然回首,只见阿弃云淡风轻。 “你说什么?” 阿弃抿了口水,接着说道:“谋反可是大罪,皇帝即便再无能,也不会让自己的龙椅异主他人,我们要做的便是顺水推舟,把这个罪名给他坐实了。” 阿弃思来想去了许久,韦王的三万大军不过是在千里之外,若是在他想要调兵回京的路上给他拦刀横截了,那么就不用再多生枝节派排兵布阵血流皇宫了。 阿执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仔细斟酌后又不得不问一句:“既然你已经想好了,你又想让我做什么呢?” 这是个好问题,阿弃沉沉放下手中茶杯,立身走到阿执眼前斜着嘴角冷声说道:“自然是张潼玉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阿执后退了小半步,她低眼不知看向何处,努力缓着神色,问道:“你有为何突然愿意出手帮我?难不成只是为了一个张潼玉?” 阿弃轻蔑一笑,貌似在嘲笑阿执那心虚的一幕。 “韦王倒了,鹤声不就是个丧家犬吗?” 阿执紧紧拉着身上的披风,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寒风不停得往她衣服里窜,可是她怎么裹都还是觉得冷。 “所以,你想让我去杀张潼玉?” 阿弃笑说道:“不错,就是你,除了你任何人都做不到这件事。” 阿执强撑着身子不要颤抖,她静眼看着阿弃每一个给他的眼神,那没有丝毫人情的目光就像是冬日里的黑夜,带来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寒风。 “好,你想让我怎么做?” “那是你的事。” 说完,屋内大门紧闭,阿弃已经离去。留下的除了冬日里的冷意,更是一夜未解的杂乱心绪。 次日上朝,皇帝照着与冯落尘和凌才商量好的,当庭褫夺了礼部尚书韩百铭的官爵,并下令立即杖毙尚衣局十多名宫人,此举虽然惩处过严,但确实震慑了不少朝廷官员。 紧随而来,没有几个时辰,户部尚书袁延光从皇帝寝宫出来后,一连摔了两个跟头,直到灰凄凄的来到韦王府中,二话不说,三声响头当即是让冯易朗有些心慌。 “王爷,下官办事不利,还请赐罪。” 袁延光两腿发软,跪在地上一句接一句的胡乱喊着。 冯易朗只觉甚是聒噪,一杯冷茶水直直泼在了袁延光的脸上。 “哭什么!有话就说!” 袁延光顿时住口,用袖子抹着脸上茶水。 齐漳蹙眉凝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袁延光,冥冥之中有些不安,可又觉得好像与某人有些关系。 袁延光正了正衣冠,这才侃侃说道:“回王爷,陛下说……陛下说国库亏空,要下官三日内必要将三年内的账簿上交给他过目,每少一千两……就……” 韦王头疼难忍,甚是不耐烦的问道:“就怎么样!” “就要杖责世子爷五十杖啊!” 袁延光声泪俱下,话还没说完,韦王就已经将手中茶杯愤愤砸在了地上,嘴上大逆不道之言句句脱口而出。 “他敢!好你个冯易玄,无罪扣押皇室,还要打我儿,当真是胆大包天!” 齐漳冷眼瞧着,只觉此事有些蹊跷。 袁延光被韦王此举着实吓破了半个胆,战战巍巍接着说道:“陛下……还说,若是不上交也行,只要挪出户部尚书的位置,并让下官拱手交出全部家财,此事就算是了了。” “好啊,他这是要反击啊,好啊。” 韦王听完袁延光所述,双眼发红不行挪着步子,嘴下重复着“好啊”。 齐漳见机,插话问道:“敢问袁大人,陛下给世子定的是什么罪?” 袁延光对齐漳还是尊敬有加的,忙回道:“强抢民女,出言侮辱皇室子弟。” 齐漳此时恍然大悟,扯了扯嘴角,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对着韦王说道:“王爷,齐漳认为,这个银子嘛,咱们可以给。”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谋反 “你说什么?给?” “是,我们不仅要给,还要反!” 此话正正说到了韦王的心坎上,袁延光被这个齐师爷的大胆惊得半天缓不过神来。 韦王朗声一笑,指着袁延光特地嘱咐道:“你明日就将账簿给冯易玄交上去,少了多少银两,你只会一声,我冯易朗还是能出得起那些银子的。” 韦王也不算胡说,他这些年多多少少也吃过脏银,少说也有几十万两,多的话加上珠宝什么的,也有个百万两,袁延光听了韦王这话,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只要不让他丢了乌纱帽和家财,他还是愿意去触触这个霉头的。 袁延光刚一离开,韦王就正了神色,目光早已迫不及待地等着下令。 “齐师爷,即刻传信给南疆,十日内必要抵达永安。” 齐漳目光饱含深意,恭敬回道:“是。” “还有,鹤声那边你也该好好催促一番,本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韦王目光寒澈,既是威胁,也是告诫。 齐漳依旧毕恭毕敬的说道:“是,在下这就去传信。” 潼玉多日里派人跟踪阿弃,跟丢了多次只好让天影亲自出马去探一探这阿弃的底细。 曹善方才回到了潼玉的隐藏点,天影紧随而来,急声说道:“少阁主,这个阿弃的来头恐怕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曹善率声问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天影回道:“昨日我们的人在西街跟丢了,我今日便在万花楼外侯着他,谁知那万花楼里走出来一个女子,躲躲藏藏竟进了慎王府的门,我要是发现其他也就还好,谁知那周边竟都是身带白玉吊坠的望岐山弟子。” 潼玉面容稍变,若是阿弃善于经商拥有那些铺子倒还好说,可若是有着别的身份,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慎王可是九殿下?” “是。” 隐藏点是个林中的竹房子,僻静且不好寻找,周围都是被树木遮挡的阴潮,暗黑的屋子,一束光正好打在潼玉的清俊脸庞上。 他细细思索着,曹善见他未做反应开口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要不要我再去查探一番?” 潼玉摆手,拧着眉头,思衬着说道:“不必,你去寻凌才来,此事或许他更方便些。” 曹善没有多等,不出一个时辰便引来了凌才,两人都不知潼玉想要做什么,此时天影拿着一个一指长的文书疾步入内。 潼玉接过一看,瞬间蹙眉。 凌才不知潼玉发现了什么,急切地开口问道:“兄长,这是什么啊?” 潼玉一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将文书递给曹善三人,自己立在窗边整理着杂乱的思绪。 曹善几乎是扯着嗓子吼道:“难不成这慎王就是望岐山的阿弃?” 凌才更是不可置信,他委以信任的九殿下竟是杀了他全家的帮凶! 凌才几乎怔住,他跑到潼玉身边,拉着潼玉的胳膊想要寻求一丝安慰,对于凌才这样被逼着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人,这一刻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些安全感,因为他深深感受到了这京城的风云远没有他想象的简单。 “兄长,我该怎么办,这个阿弃……不,冯落尘,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潼玉太了解凌才的心思,他的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 潼玉拍着他的肩头,轻声说道:“你只需要去对付韦王,剩下的有我。至于冯落尘,我会让人再去查一查的,你且安心。” 凌才激动万分,根本听不进去潼玉的话,他甩开潼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闪烁着眼眶,怒吼道:“他是杀了父亲的帮凶!你让我如何像从前那样看他!你让我如何安心在那朝堂上立足,一个无能的皇帝,一个狼子野心的亲王,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大臣,我就像是一个待宰的牲畜,稍不留神,下一个就是我!” 潼玉呆滞地看着凌才,若是他今日没有说出这些肺腑之言,或许他都快忘记凌才身边的豺狼虎豹,一时间,他竟不知从何安慰凌才,只好回眸望向了窗外。 曹善见凌才激动的不停落着泪水,忙在中间调和二人,“好了敬山,那慎王还不一定知道你的身份,你只需做好你的事,剩下的我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凌才抹了泪水,恼气横生地看着潼玉,“处理好?好啊,我做我的事,你们就去好好查一查,这个望岐山的阿弃怎么就会突然之间成了大齐的皇子!” 虽然恼怒,可凌才的话还是给潼玉提了个醒。 潼玉思量着对天影嘱咐道:“你去传书给徐阁主,问一问宫里可还有我们的人。” 天影转身离去,潼玉看了眼曹善,想要说什么,可又瞥了眼怒气未消的凌才还是没有说出来。 曹善双手环胸,勾着嘴角对着嘴型给潼玉看,“阿执那边有我。” 潼玉清了清嗓子,表示他什么都没说。 次日一早,潼玉伤好之后便每日都会晨起练功,落叶满地,手中琗玉长箫随着手中动作不断在空中盘旋,潼玉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天影随着斩风来到潼玉身边,手中正拿着一个消息,递给潼玉听候差遣。 潼玉看过之后,轻轻一笑忙回屋这下一封文书交给天影。 天影也不问,拿了文书就往斩风脚上缠去。 潼玉急声制止:“不,这个信你亲自把他交给宫里一位姓孙的太监。” 天影疑惑道:“宫里?所以宫里还有我们的人?” 潼玉似是放下了心中千斤担子,长叹一气,笑说道:“这个太监或许对我们有大的用处。” 天影不解,可也知潼玉不愿说的他也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的,听了话,忙出门去办自己的差事。 潼玉手下紫毫未放,看着远处落下的一片枫叶,思起当初带着阿执有过韶天门,穿过树林的情景,爱意浓浓,只可惜两人终是分道扬镳。 宫中,皇帝亲审袁延光递交上来的账簿,一一查看,并差文吏再次核查,严肃之余也不忘瞟一眼跪在自己眼前的袁延光。 皇帝面上正经威严,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这些年他忍受的恶气可得一次性好好出个干净。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户部被抄 “袁大人,这国库亏空的就剩千百两银子了,你的胆子不仅大,这脸皮也不薄啊。” 袁延光俯首重重磕了三声,嘴上喊着饶恕,可皇帝却也怎么也看不出他的焦急。 “查的怎么样了?” 皇帝坐视不理,他的目的可不是真的要查账,他所在乎的只是那缺少的银两。 文吏合了账簿,回身拱手说道:“回陛下,不多不少正好四万八千两。” 文吏说的风轻云淡,可这数字对于袁延光来说绝非是那么容易的,却个几百两倒也好推脱,可这几万两白银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睨着袁延光大汗淋漓支支吾吾解释不清,皇帝抿嘴一笑,别人不知,可他甚是清楚这些银子都去了哪里。 “袁延光!你作何解释!” “陛下……这……这不可能……微臣承认,这些年确实多多少少会从中拨出不少,可觉没有上万两啊,请陛下明查。” 袁延光总算是知晓了自己闯了大祸,这么大的坑即便韦王真的填补了,他的乌纱帽别说保住,即便是他的脑袋都或许可能移位。 “那你还不如实招来!” “我……微臣……微臣不知道啊……” “孙奇拟旨!抄了袁延光所有家产,就是一块瓦片也要给朕揭下来!” 白玉镇纸被皇帝暴怒之下砸了个粉碎,袁延光老泪纵横,跪着往皇帝脚下爬去。 “陛下息怒,您就算将微臣所有家产地契充缴了国库,那也是弥补不了的啊。” 此话倒是不假,皇帝双手叉腰,威严之下又细声问道:“那你告诉朕,这些银子都去了何处?” 没有一分怒火,九分威胁,袁延光瞬间沉默了,即便他不说,皇帝也该心里有数,可他若是说了,那可就不是他一人丢掉性命了。 皇帝似是猜测出了袁延光所在意的东西,撵着胡须,沉声说道:“朕此前说过,若是你不愿上交家产,那就用世子来抵债吧,来人,带冯落宇!” 袁延光忍不住得打着哆嗦,他现下唯一想要做的便是保住性命,什么家财,什么官位,一切都没有他和家人的性命重要,思虑再三,他还是制止了皇帝。 “微臣……愿意上交。” “哦?可正如袁大人所说,你的那些家产远远不足以弥补国库亏损的银两啊,这该如何是好?” 皇帝一步步紧逼,恨不得现在就撬开袁延光的嘴,可是他即便是威逼之下,袁延光却越来越冷静,貌似是在掩盖什么事情。 “微臣……这些年确实贪污不少,这比账早已算不清了,还请陛下饶恕臣的家人,臣的罪,臣自己赎。” “放肆!你个三品户部尚书即便月月贪,这四万多两白银怎会是你一人所为,你若不如实招来,别说冯落宇的命,就是你们袁家上下几十口人命,也是朕一句话的事,说!都给朕交代了!” 孙奇立在袁延光身侧低眼瞧着他从慌张逐渐变得越来越镇定,这大殿里别说是他,就是皇帝和这个文吏都心知肚明,那些银两到底去了哪里。 “既然袁大人不愿意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好啊,来人把这三年的账给袁大人好好看一看。” 文吏拿过案桌上的另外一册账簿,三寸厚七寸长,不用袁延光动手去翻,文吏当场就将几年前的一笔账摆在了他的眼前。 袁延光霎时间目瞪口呆,这个无能的皇帝竟然派人暗地里查了他的账,大大小小,大到每次征兵用银,小到他在外的消遣,应有尽有,每一笔都是详尽的。 袁延光自知所有的一切都瞒不住了,两眼一闭,拱手卑微地求饶着,“微臣知罪,恳求陛下当过一家老小,微臣……全部交代。” 皇帝终于得逞,原想着给袁延光一次活路,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人竟还是个衷心于韦王的。 袁延光紧接着交代了这些年韦王是如何一次次利用他将户部的银两搜刮到他的账上,又是如何一次次威胁他在征兵和救灾的账上做手脚,如此算来那可就不止四万两了。 “混账!朕对于你们贪赃枉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那救灾的十几万两银子竟也让你们这群豺狼给搜刮了!混账!都是一群混账!” 皇帝怒睁着双眼紧紧逼迫着袁延光,这件事情之后的所有都是在他预料之外的。 盛怒之下,皇帝下旨将袁延光贬为奴吏,抄了他所有家产,更是一并定了冯落宇多年之间横霸京城,侮辱皇室,杖责一百,并关押宗正寺无旨不得踏出半步。 此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韦王怒火更是久久不能平息,即刻飞鸽传书递给鹤声,命他三日内必要赶回京城。 满城风雨之际,韦王的谋反正在一一进行,断了他两天臂膀,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皇帝,整日里踱步在府中等待着鹤声归来。 潼玉得到鹤声正连夜往京城赶路便命人在京城外等候着他。 鹤声身骑黑马赶在夜里到达了京城郊外,殊不知身后自己的手下被一片黑影顷刻之间要了性命,他心下清楚此举唯有一人能做到。 回看四周乌黑茫茫,他不曾放松一毫,对着眼前看不清的黑夜重声问道:“我知道是你,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话声刚落,身下黑马一声长鸣,这般如死神般的嘶吼响彻了整个黑夜。 眼前有着一点点星光的地方缓缓走来一个人影,此人身着青衣,手执一把长箫,来人正是张潼玉。 “许久未见,师兄还是如此风度翩翩。” 潼玉看着鹤声那年少的面容只觉当初的他认识的那个鹤声就像是不曾来过这世间一般,原先有的那么些许兄弟情义,就这样被眼前人踩了个粉碎,不留半分余地。 潼玉依旧是肃正的,他的正气即便是豪义如曹善都是不及他的十之一分。凝视着眼前不知天高地阔的鹤声,潼玉斩钉截铁朗声说道:“我今日是来了断的。” 鹤声对着天空不由发笑,“好啊,师兄想如何了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初雪 微风四起,鹤声鬓边的发丝轻易间遮住了他的双眼,拂去发丝之际,潼玉再一次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下一秒他的黑马伴随着惨烈的长鸣前蹄挥空,鹤声一个娘跄便被衰落在地上,一时间狼狈不堪。 反身尚未立起,一双黑色的靴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生生咽了口口水,手下口中流出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孔,那种从未有过的惊恐从他的心底慢慢浮起。 “张家,白家,曲家,还有清羽帮,那些被你杀害的,利用的,威胁的人,都还活着吗?” 鹤声毛孔瞬间放大,他不敢抬眼去看潼玉那如死亡般可怕的眼神,更不敢去想他在张家和白家肆意挥剑夺取性命的那些人的脸,不过片刻,他内心里的罪恶感突然间就被当初自己被逼离开云巅峰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他缓缓抬头,慢慢起身立起,正对上潼玉那双讨伐的双目。 “哼,全部死了,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随着这一句张狂的话,鹤声手上的佩剑突然间朝着潼玉胸膛刺去。 潼玉瞬间一个侧身便轻易躲开,另一手握着琗玉长箫直直怼着鹤声后肩,他那隐忍多日想要杀人的冲动就在此刻渐渐袭来。 “该死的不是他们,而是你。” “我?兄长,当初在云巅峰的时候你就与曹善交好,你自然不会明白一个可怜的孩子被人污蔑时的那种心情,无措,不安,愤怒,可又不得不认命,那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错。” “可却是因为你,多少人成了孤家寡人,多少人又不得不走上复仇的路。” “兄长何必把自己说的如此可怜,你至少还有张敬山那个蠢弟弟,哦对了,还有白婉儿这个漏网之鱼,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 “你敢!” 潼玉手上的劲道又大了几分,看似毫无伤害的一个动作,可只有鹤声感受到了它的厉害。 随着潼玉手上的力气逐渐加大,鹤声双眼陡然睁大,顺着心肺慢慢沿着食道的一股热流突然充斥着他整张嘴,一口腥甜瀑布般喷出。 鹤声直面跪地一口口地吐着嗓子的鲜血,他不知潼玉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全身酸疼无法起身,每一次想要站起都被一道力量压着。 鹤声或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嘲笑般的看着眼前静默着的潼玉,冷声笑说道:“兄长的功夫果真仙老亲传,鹤声甘拜下风,但……你还是输了……哈哈哈哈哈” 那样癫狂的笑声在这冬日的寒冷中仿佛更添了一道冷冽,潼玉不知鹤声所说是什么意思,他也权当他人之将死,其言不停也罢。 潼玉的那最后一道力量不大不小刚刚好毁了鹤声的心肺,看着他那样狂妄的笑容,潼玉负手转身离去,这一次他给了自己一个了解,或许当年的他真的错了,若是他苦苦请求仙老留下鹤声,或许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同样的自责对于他来说无非又是一桩难以成全的心事。 鹤声死了,在他死的那一刻,天空飘下了雪花,就像是上天都在帮着潼玉洗刷鹤声那不该被仇恨蒙蔽的心灵。 大雪纷飞,京城的白色总是显得如此灰尘,阿执裹着白毛披风坐在厅堂里默写着心经,那本她已经倒背如流的书是唯一在这几日能给她少许安静的存在。 曹善方才从潼玉处回来,看着阿执坐在火炉前安静的书写着,悄悄走去瞧了瞧。 笑说道:“啧啧啧,果然是练过了,有些文人的风采了。” 阿执手下稍稍顿了顿,即便他不问,那股栀子香味总会在她想要静心想事情的时候突然被曹善从不知哪里带了回来。 心乱就容易手乱,阿执紧蹙着眉头凑巧不巧正巧写到一个“玉”字。 曹善似是看出了阿执心思,故意挑事说道:“哎呦呦,这‘玉’字是我们阿执自己创出来的?那点呢?” 阿执气愤不已,放下紫毫揉了那张写着“王”字的纸,恼怒地瞪着曹善。 “你若是他的人就不必在我眼前晃荡。” 曹善佯装什么都听不懂,憨笑着反问道:“他?谁?张敬山?” 阿执习惯了曹善的轻浮和厚脸皮,顺手将怒火撒在手中纸团上,愤愤往曹善身上扔去。 “若是无事,烦请二当家离开。” “哎呀呀,我这不是开了个玩笑嘛,关键是今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阿执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不冷不热说道:“若又是从说书那里听来的,大可不必告知我。” 阿执说着转身便朝着后院方向离去,谁知背后曹善正声回道。 “鹤声死了。” 阿执猛然回头,只见曹善倚靠在酒桌旁笑眼看着她。 她当然知道在这件事上曹善用不着哄她,可她还是有些意外。 “什么时候?” “昨夜。” “哦。” 阿执心思重重没在多问,可依旧驻足在一旁静静地想着什么。 曹善是亲眼看着阿执成为现在这般模样的人,看着阿执整日里心思杂乱,他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可阿执又哪里给过他安慰的机会,他能做的就是代替潼玉好好护着她。 “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阿执惧冷,一到冬日便就是一副病弱姿态,通红的双眼,蜡黄的面容,任谁看了都会多问两句。 “有些冷而已。” “有些冷而已……这天也没到最冷的时候啊。你该不会是……” 天葵水至。这四个字还好曹善没有说出来,他讪讪住口,捂着嘴便往后院逃走。 阿执无心他的举动,心里面想的都是阿弃到底是如何做到让韦王失去礼部户部两个得力的,他接下来又会做什么,这些事情又与潼玉有没有关系。 “白姑娘,可还记得我?” 阿执闻声望去,门外一位粉色娇人正举伞立在门外笑看着她。 “你是万花楼的人?” 知遥合了伞款款入内,即便是挤出来的笑容依旧让旁人看去都是自然的。 阿执也没有制止她进入到自己的地盘,打量着眼前这位满身熏香的女子,阿执甚是不耐烦。 “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知遥将伞靠在门口,弹了弹肩上的雪花,柔声说道:“姑娘就是这样招呼酒馆的客人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 先前阿执跟踪冯落宇入了万花楼,之后又因看到了阿弃的阴谋而知晓了这万花楼的东家就是阿弃,现下这万花楼的头牌有无事到访,非奸即盗。 阿执心下细细揣测着知遥的来意,莫不是阿弃让她来的? 小橘被阿执唤来上了茶水,近几日入了深冬,街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酒馆在阿执从成州回来后也愈渐衰落,地窖的酒也被先前卖的差不多了,眼看这酒馆马上就要被迫滞业,阿执却也没有心思去打理,小橘也只是整天打扫一下,虽看着像个样子,但其实知遥从一进门就看了个明白,阿执并非是乐意做生意的人。 阿执自小就喜欢看人脸色行事,知遥的每一个举动到了她的眼里更是被看了个透彻。 她也不是个喜欢挑人刺的,淡淡问道:“知遥姑娘今日前来,可是受人之托?” 知遥稍稍一怔,很快笑眼轻轻抿了口茶水,不急不躁地说道:“白姑娘心细如针,知遥今日前来正是受了我家少爷之托,既然姑娘与我家少爷相识,那姑娘可知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知遥举止优雅,一笑一颦都不露齿,虽是万花楼的人可却处处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阿执只知道这个万花楼是阿弃名下的酒楼,可对于这知遥到底在阿弃身边是个怎样的存在她当真得好好猜一猜,若是心腹的话那她是否知晓阿弃让她去杀张潼玉的事,若不是心腹,那这知遥又为何前来寻她? “我不是聪明人,还是姑娘直说吧。” 阿执静眼大量着眼前人,不动桌上的茶,也没有任何动作,就是那样直勾勾地看着。 知遥细声一笑,婉声说道:“姑娘果然爽快,这酒馆如今在京城也是因姑娘而起了名声,我家少爷又怎么会看不见这一商机呢。” 商机?阿执心下冷声笑着。 “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家酒楼的酒都可以卖给成仙酒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知遥倒是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或许在她心里也是不屑与阿执打交道的。 阿执这才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阿弃让知遥来与她谈生意,谈的可不是酒生意,而是要派人监视她。阿弃嘴上说着与韦王无冤无仇只是要与她合作,可背后里却给冯落宇下药,这一点她始终没有明白,这个阿弃到底要做什么? 阿执轻声放回茶杯,淡淡道:“既然你家少爷都已经这么主动了,我也没什么好拒绝,不过,我这成仙酒馆可不是什么酒都收,我要就要最好的。” 知遥笑说道:“姑娘与少爷交好,那这酒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姑娘,这定金就免了,明日我就先给姑娘拉一车好酒,姑娘尝了,我们再说银子,可好?” 这知遥看起来文文弱弱,说话做事却处处雷厉风行,阿执挑眉回道:“好。” 送走了知遥,一直在阿执身后静眼看着的小橘望了望门外知遥的背影,转身问道:“小姐,这姑娘可是万花楼的人?” 阿执用袖口捂着鼻尖,起身往后院走去,厉声嘱咐道:“小橘,把窗户都打开。” 小橘细细嗅了嗅,这厅堂里竟都是重重的胭脂水粉味,香到罢了,可就是熏得慌,小橘知晓阿执最是厌恶这些没有半分用处的东西,更是闻到这味道都觉得心烦,二话不说,大门敞开,四方的窗户也被开的老圆。 曹善听说这知遥来寻阿执谈生意心下里有些疑惑,靠在阿执房里的窗户边上双手环胸,趾高气扬地提醒道:“哎,我跟你说,这望岐山的人都不是什么好鸟,还有那个阿弃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为何坐拥那么多店铺?” 曹善自从知晓了阿弃真实身份后,对这个处心积虑掩盖自己身份的望岐山弟子,除了打心底的忌惮更是想要劝说阿执远离他。 阿执刚开始的计划是想用望岐山的势力与清羽帮一同对抗韦王,谁知到了现在她竟都没有摸清这个阿弃的意图,他想要杀潼玉,难道只是因为他杀了望岐山的弟子吗? 阿执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阿弃,睨着曹善那张有话不说还故意挑衅的脸,阿执呵斥道:“有话还不快说?!” 曹善早都已经习惯阿执的脾气,咧嘴一笑,坐到阿执身旁刻意小声扶耳说道:“他是慎王。” 阿执手下正擦试着“七旬”,听到“慎王”二字,眼前的迷雾瞬间解开,所以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韦王,那又为何针对清羽帮呢?回想自己所了解的所有,除了望岐山与清羽帮两派对立,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阿弃针对清羽帮的理由。 看着阿执如此震惊,曹善自诩说动了阿执远离望岐山,一边偷偷憨笑着,一边嘴下继续劝说道:“所以在你不知晓此人真正的意图下,你还是乖乖留在念山身边,要我说那些错你就不能全部赖他,当时几十个蛮人在加上林佐的手下,我们俩又受了伤……” “户部尚书袁延光现在何处?” 阿执生生打断,那让她心死的一幕幕她这一生都不想回忆,她要做的就是看着冯易朗死。 曹善自知口误,撇了撇嘴角,回道:“他被免职,不在刑部就在大理寺喽。” “告诉张凌才,那桩旧案务必清楚,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他最后一个绊脚石。” 曹善并不知道凌才查的这个旧案,对于阿执的话听得更是云里雾里。 “什么旧案?扳倒谁啊?” 阿执瞥了眼曹善没有接话。 “你告诉他就行。还有……告诉他,你们抓了望岐山弟子,已经触碰了阿弃,不,慎王的怒火,我不能保证慎王冲动之下又做出什么事。” 阿执擦试着七旬,一句一句说着,“潼玉”这两个字唯有一个“他”代替了。 曹善不屑地笑了笑,“你啊,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怨就应该和念山说清楚,何必闹得两个人都难受不是?” “七旬”入鞘,阿执随之回道:“此事你不用管,这个慎王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从明日起你就跟着他,一步都不能离开。” 曹善有些懵,“他?慎王?还是……” 阿执摔剑在桌上,怒瞪了眼曹善继而离去。 曹善细细一想,对着门口喊道:“哎呀,别总他他他了,不就是我师弟嘛。”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宫变 鹤声死后,韦王的主心骨就好像悬空一般,南疆的军马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他整日里坐立难安,院中走廊石亭下,韦王再一次将桌上的琉璃茶碗摔个粉碎。 齐漳匆匆忙忙从走廊另一头跑来,他刚得到消息,袁延光在大理寺受审,皇帝已经下旨彻查当年蝗灾官商勾结一事。 韦王气急败坏,肺部被突然的一口气卡住狂咳不止,齐漳为他拍着胸膛,不紧不慢地安慰道:“王爷不要急,这袁延光受审,我们只要让他知道袁家的一家老小都在我们手里,他也就不敢乱说了。” “你懂什么!冯易玄最是狡猾,他既然私下里有户部的账簿,你以为他会不知道我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韦王一把推开了齐漳,怒吼指责道。 齐漳身材瘦矮,韦王这一力道正巧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当真是让他心下里忍了一口恶气。 韦王本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暴脾气加上突然而来的冲动只会让他更加心急,看着冯易玄一点点崛起,他的心里痒啊。 “去,传信给李致远,三日内必须到达京城!” 李致远乃大齐定南侯,更是皇帝亲封的大将军,此人心思缜密,武功也是远在其他武将之上。韦王与此人是年少时亲如手足的兄弟,李致远封侯也是因为韦王在皇帝面前周旋多次,此次回京,若是成,李致远将会是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将军,可若是败,李致远便就是无旨回京,谋朝篡位。 齐漳静眼看着韦王一点点的步入歧途,冷漠在心下笑着,口下却低声回道:“是,我这就去传信。” 三日之内从南疆赶回京城或许需要马不停蹄,可若是要查清一桩案子,对于凌才来说真是有些为难。 袁延光被关大理寺监狱,袁家人有赵耒看护,不停不休两日多,袁延光最终还是没有扛过这一遭。 三日后韦王收到来信,李致远兵马以至永安不出百里,今日不反更待何时,韦王府府兵不过一百来人,韦王命齐漳带领其中一半人马前去宗正寺劫走冯落宇,若是失败,至少冯落宇还能活着离开,一切安排妥当只待夜里戌时闯进皇宫夺了那龙椅。 潼玉一早得到宫里孙太监的消息,纸上写着冯落尘生母的身份,还有冯落尘近来频繁出去皇宫的原因,短短两行却让潼玉不得不乱想,一时间他竟以为自己看错了,有一次将这消息看了一遍。 曹善听了阿执的话对潼玉几乎是半步不离,睨着潼玉那颇显慌张的神情,他忙抢过潼玉手下的信。 果然,那消息虽然寥寥几个字,可若是细细想去,这背后的阴谋可想而知。 “这……怎么会……” “天影!派几个人将成仙酒馆给我看住了,只要见到望岐山的人,格杀勿论!” 天影许久未见如此肃正的潼玉,心下陡然一跳,接了命便转身离去。 曹善不停的猜测着这背后的阴谋,哪怕想到最坏的地步,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个明明正值青年的慎王竟是个心怀如此城府的人,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潼玉的做法很明显是选择默默地护着阿执,可还有一个人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师兄,此事暂不要告诉凌才,若是他知道了,恐怕也无心对付冯易朗了。” “是,我明白,哦,对了,敬山不是说冯易朗会在今夜反吗,可这京城外面……” 这树林就在京城郊外若是有丝毫的风吹草动,清羽帮定是第一个知晓的,可眼下没有一个探子来报,只能说明这南疆军马根本就没有来到京城。 潼玉面色从容,端肃的姿态不由让人慢慢沉默,曹善不知该不该打断他,可就在这时,潼玉冷声道:“这就要问慎王了。” “慎王?难不成这南疆的军马与他有什么关联?” “不知,但一定与他有关。” 这整个事情背后的人随着韦王的篡权逐渐露出马脚,皇宫里今夜注定难眠,冯落尘身着铠甲手握佩剑立在城门之上。翁城之内千余御林卫整装齐发将四周为了个水泄不通,只待韦王带人入套。 韦王府的府兵在宣誓死也要辅佐韦王上位之后真正的血雨腥风在京城正是拉开。 赵耒领旨带领一队人看守住京城各个巷道,也为皇帝做了前方的眼线。 韦王命人带着令牌去将城门打开,待他带人闯入皇宫,李致远定会领兵入城,他的野心在众人面前展现的是那么迫不及待,骑着军马带着几十个府兵,韦王坚定不移地朝着皇城奔去。 冯落尘坐在城墙上也不立身去看,面上也没有丝毫紧张,刚刚收到密报,韦王已经带人来到了城墙下,这时他才悠哉悠哉对着身旁一个首领说道:“他来了?” 首领往城楼下瞥了眼,拱手回道:“回殿下,韦王正在城楼不远处。” 话声刚结束,城楼下一个男人的声音远远高喊着:“臣冯易朗有要事回禀陛下。” 冯落尘听着这略显尴尬的借口,手扶额头,轻蔑冷笑着吩咐道:“问他是什么事。” 那首领低声回了声“是”,紧接着转身看向城楼底下,冯易朗身着朝服骑着马带着几个人正立在城墙下。 首领高声回道:“在下敢问王爷是何要事?现在已过戌时,陛下早已歇息,王爷还是明日再来向陛下觐见吧。” 韦王哪里乐意,真恨不得一箭将这首领的脑袋射下来,忍着心下里的冲动再次急切地高声回道:“大胆!本王要说的事,岂是你等能明白的!” 首领听着韦王态度极其恶劣回头看了眼背后甚是安逸的冯落尘。 冯落尘只觉韦王甚是滑稽,颔首示意首领打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韦王得逞后奸诈一笑,一声口哨下,皇宫门外几十个蒙面的黑衣人突然出现随着韦王奔向城门。 冯落尘拍了拍首领肩头,起身便往城楼下走去,他的庆幸不是韦王的野心,而是这些计划原封不动的正在进行,他的目的总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一个小将跑来甚是讶异地问首领:“统领,这都要宫变了,慎王怎么这幅德性啊?” 首领看着冯落尘渐渐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低声呵斥道:“你懂什么,今日的宫变恐怕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第一百九十章 你到底是谁? 翁城之内四处隐藏杀机,暗箭正在四围的城墙上蓄意待发,韦王携几十名手下直冲入内,看着原本灯火通明的城墙今日竟格外的幽暗,韦王心下已道不好。 “王爷,这翁城之内怎会如此冷清?” 身旁一个手下也发现了周围环境的不对劲,翁城曾经是皇帝屯兵用的场地,之后又成了御林卫练武的地界,这里的城门非前线紧急军情不得随意打开,韦王选择这个门入皇宫也是接着谎报军情这个由头好让城门守卫能够快些开门,更好给他留够时辰攻入皇城。 “戌时已过,子时城门就会关,若李致远未能到皇城,我冯易朗此生便注定是输了。” 这耸高的城墙终究是他越不过的一道坎,冯易朗的话似是说给手下,又像是说给自己,或许在这一刻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身下马匹一声长鸣带起四面的寒风,霎时间,冯易朗紧紧扯住手中缰绳,脚下一个猛踹,马匹似离弦之箭般冲出,眼前的承恩殿看似那么近,又好像永远都到不了的尽头。 “杀!” 冯易朗一把扯下自己挂在身上的朝服,紧贴宽厚胸膛的铠甲在那暗淡的月光下散发着骇人的冷意。 这条路注定还是要他奋力去拼,这看似狭长的路,他已经熬了太久,从前是他的父皇和国师,之后的几十年又是他人眼中的龙之骄子冯易玄,若是败,他不甘心,若是胜,他此生足矣。 “陛下口谕,韦亲王冯易朗,谋权篡位,威胁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念其二十载为大齐劳心劳力,有苦功高,故务必不要害其性命。” 承恩殿灯火通明,与外夜的暗黑不同,里面的安逸是冯易朗永远也猜不到的,孙奇手握拂尘,轻轻那么一挥,口下将皇帝的旨意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声音高昂,气势十足。 冯易朗轻蔑笑着,手下佩刀早已出鞘,刀锋直直对着承恩殿,赤红的眼睛尽是对殿内人座下龙椅的渴望。 “大胆阉人!本王想要的岂是他冯易玄想留就能留住的!都给本王冲,誓死也要等到李致远!” 那嘶声地咆哮是对几十载侮辱的雪耻,可孙奇回应的却是不屑地挑衅,拂尘再次一挥,四周的脚步声突然而起,铠甲的摩擦声更是此起彼伏。 “王爷!不好,我们中计了!” 手下们顿时间都慌了起来,冯易朗何尝不知自己中了皇帝的奸计,可他的张狂可从来不是无缘由的,眼观四周黑色铠甲的御林卫已经渐渐逼近,他朗声一笑,放肆道:“冯易玄!你以为小小几百个御林卫能抵得过我南疆的兵马吗?我看你还是快些逃吧!哈哈” 孙奇立在承恩殿前睥睨着眼前疯狂到失去理智的冯易朗缓缓合住了双眼,拂尘又一挥,四周冲杀声伴随而来。 三次机会啊,冯易玄还是给了他三次机会,但…… “都给我撑住,南疆的兵马就要到了!” 御林卫各个都是皇宫里的精兵,一旦出手绝不留情,不出三炷香,承恩殿前的地面上皆是刺人心脾的血水,冯易朗的身边只剩下不到五人,他们的全身都被刀刃划破,他们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他们的坚持不过是因为他们的王爷说过,三万军马已经濒近京城,他们不过在等,等李致远携兵来救他们。 “塔塔塔……” 从翁城方向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脚步声,那阵阵铁靴踏入皇城的声音就好似给了冯易朗眼前黑暗的唯一一束光芒,可很快这束光便被眼前的冯落尘全部遮住。 “皇叔,住手吧,或许父皇会宽恕你的。” 冯落尘身披黄金铠甲,他那彻寒的眸子却不似他口下那般劝说,那如阴风般拂过的神情瞬间让冯易朗彻彻底底死了心。 “哈哈哈,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韦王头披散落的发髻,满身的血水显得狼狈不堪,此时的他才看明白这些事背后的那只手。 冯落尘淡淡笑着,讽刺,嘲笑,冷漠,他步步朝着冯易朗走去,负手不带任何刀剑,或许他的武功已经高到了巅峰所以无惧,或许杀冯易朗对他来说根本用不着动手。 “你……你到底是谁?” 冯易朗终还是把所有的疑问抛给了冯落尘的身世。 “皇叔,你现在问,不觉得愚蠢吗?我想皇叔英明一世,应该能猜得出吧。” 冯易朗确实想过他的生母的身份,可直到现在他最在意的不仅是冯落尘的生母,而是他想要打败的人竟不动些许手段就让他的儿子彻底击溃了他。 “哈哈哈,当初我真应该派人到望岐山杀了你,你的父皇庸弱一世,到头来竟让他的弃子来杀我,哈哈哈哈哈” 癫狂,疯魔,这些词语已经不能用来形容冯易朗,他手指冯落尘不停地狂笑着。 “弃子?若不是你,我又如何能成为一个弃子,我又如何能这么轻易的击败你。” “冯落尘!你当真以为你该恨的人是我吗?我不过是成全你父皇的人,而真正害了你们母子的人到底是谁,想来不用我说吧?” 是啊,所以你不过是第一步,第一个该死的人。 冯落尘背后的手陡然紧握,死寂到了谷底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疯狂笑着的冯易朗。 黑云压城城欲摧,这皇宫的争斗不过刚刚开始,冯落尘似是一阵风般掠过冯易朗,下一瞬,他的一只手便已经扭转了方向。 “啊!” 这一声惨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正当所有人都在寻找冯落尘踪影时,冯易朗竟被生生疼晕,直面倒地。 身后几步远的冯落尘头也不回的往承恩殿走去。 “把他绑了带进来。” 不远处一直静眼沉默的赵耒轻声回道:“是。” 皇帝坐在承恩殿龙椅上悠哉悠哉,等冯落尘安然归来,急急忙忙从座上跑下来,迫切询问道:“老九,你没杀了他吧?” 冯落尘一边行礼,一边低声回道:“儿臣怎敢违抗父皇旨意。” “好。既然他活着,朕就该好好审一审。” “儿臣都听父皇的。” “呵呵,乖孩子,累了一晚了,快回去好好歇歇吧。” 冯落尘顿了顿,方才冯易朗的话直到现在都让他意难平,他如何能忍受到明日。 “父皇,方才儿臣过来时张敬山张大人也被臣请了过来。” 皇帝笑脸微微僵住,冯落尘的意思已经明确,张敬山定是查出了什么,看来今夜不定冯易朗的罪,这慎王是不会罢休了。 “也好。请他进来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就这么死了? 凌才朝服着身气宇轩昂,他手握一份卷宗,面带正气瞧不出半分胆怯。 “臣张敬山叩见陛下。” 皇帝懒坐于龙椅之上,瞥了眼眼前跪地尚未被免礼的凌才,轻叹一气,哀声道:“张大人终日办案深夜为何在此啊?” 皇帝语气颇带些许不耐烦,挨着慎王颜面还是轻叹着问了出来。 凌才自知晓慎王便是望岐山阿弃之后,他的决绝便不止是这个作恶多端的韦王冯易朗,还有那个几乎串联了整个事件的冯落尘。 他的坚定只是下定了要复仇的决心。 “臣深夜觐见望陛下赎罪,只是此事牵连甚广与户部,皇商,还有韦王有关,臣心难安,于是前来冒昧还望陛下听臣进言。” 一字一句皆肺腑,凌才双手将手中卷宗举过头顶,真心实意无法不让皇帝忍着性子听上一听。 孙奇接过卷宗奉给皇帝,皇帝不过稍稍瞧了两眼,额头便已经冒汗,他瞪大了眼睛再次靠近看了一遍,颤抖着嘴唇手指凌才似是紧张地问道:“张敬山你可知,你要弹劾的可不止一人。” 凌才拱手淡定对上皇帝颇显诧异的双眼,“事关秦镇,望岐山,甚至成州数以千计的百姓,臣绝不容奸佞小人猖狂于大齐,活害陛下的子民。” 凌才直言嘲讽朝廷佞臣当道,口下虽句句都是斥责,可却也让皇帝心下默默慌张。 “韦王与户部,朕一定会秉公处理,至于往北一带的皇商,那可是……”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当三司共审,既然韦王与户部父皇已经查办,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朝廷上的害群之马父皇也该让他们知晓如今谁才是他们该效忠的人。” 冯落尘直言打断皇帝,对于他这个多年未见的父亲,果真是让他没有失望,懦弱,贪利,倦怠,一个不差得在他面前呈现,即便张凌才此举有可能会让朝廷大换血,可也是为今之计唯一能让他这个父亲警醒的做法。 冯落尘的话皇帝也不是没有听进去,只是此事必会牵连众多,若是皇商当真也是韦王的手下,那这些年国库的银两,还有他整日里的锦衣玉食可不都在韦王眼下。朝堂上那些个大臣心知肚明也就罢了,可要是大齐百姓通通知晓,这可就不是处置几个人的事了,那就是皇帝颜面的事了! “老九,此事不必那么麻烦,去!命人把韦……把冯易朗带进来。” 无论是要如何,即便那卷宗会给韦王带去多大的罪名都一定都抵不上篡位谋权这样不可饶恕的罪名来的痛快,冯落尘回了声“是”,很快一桶清脆的泼水声从殿外传来。 进了殿门,冯易朗疯癫不止,哪怕只剩一条胳膊却也丝毫不失半分张狂,湿彻的头发,穿着被刀剑片的七零八碎的铠甲,两个御林卫将他拖进来时皇帝竟有些不敢认了。 “怎么,皇兄认不得臣弟了吗?” 皇帝探了探头,沉着声音笑了许久,那发自内心的笑声回彻在整个宁静的大殿之上。 “韦王啊,你可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在朕面前如此狼狈呢?” 胳膊的疼痛让他无法起身,半趴在地面上,翘着眉梢,抬着满布皱纹的双眼,韦王确实狼狈不堪。他狞笑着,即便是此时跪着他也没有半分觉得自己应该服软。 “臣弟是狼狈啊,可也不过这片刻,但皇兄不同,皇兄可是狼狈了半辈子啊,哈哈哈哈哈” 那邪恶与嘲讽交错的笑声就像是一句诅咒在皇帝耳旁回荡。 “砰!” 白玉镇纸正正打在韦王的额前,那疯狂的笑声瞬间制止,可也与此同时要了韦王的性命。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孙奇探了探鼻息,惊恐地对着皇帝摇着头。 皇帝倒也不慌张,可就是韦王这么一死,他竟有些不甘心。 冯落尘心下早已气急败坏,紧蹙着眉宇,眼睛恨铁不成钢地凝视着皇帝。 凌才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卷宗竟没有等到韦王承认就这么草草终结,他不甘,可也只有唯一一个法子了。 “韦王已死,臣斗胆请陛下挪步大理寺亲审前户部尚书袁延光。” 冯落尘二话不说拱手朗声道:“儿臣,附议。” 皇帝揉着太阳穴甚是为难,可他又怎么好开口说自己必须颜面此事还是作罢吧,皇帝犹豫良久没有开口。 凌才暴怒,脱了头上的官帽至于地上,目中泪水几乎夺目,他跪在地上重声三个响头,整个大殿上无不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似是敬佩,又似是无奈。 “臣替当年惨遭蝗灾的百姓,恳求陛下亲审袁延光,否则臣愧对陛下赏识,更愧对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三声之后,凌才额头早已红肿,目中更是充斥着血丝,他从不会想过有一天他会为大齐百姓而奋力一搏,更不会想到他从前想要委以衷心的皇帝竟是个懦夫。 “好啦!你用不着如此胁迫朕,你们两个一唱一和演这出戏,当朕是傻子吗!” 冯落尘突然跪倒凌才身旁,义正言辞地对着皇帝询问道:“敢问陛下,何为君?何为臣?” “大胆!” 皇帝摩挲着桌上的白玉镇纸,却摸了个空,只好将桌上墨盘扔向冯落尘,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墨盘不仅没有摔碎在地,更是被冯落尘紧紧抓在了手心里。 皇帝顺着看去,那似是一把反着剑光的眼睛正看着他,又一瞬间,冯落尘手上的墨盘竟被他生生捏了个粉碎。 皇帝大惊失色,倚靠在龙椅上喘着粗气,可就是这么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妥协了。 次日,京城风云终于稍稍停息,西街酒馆里的说书人对韦王谋权一事添油加醋说个不停,潼玉隔着屏风坐在窗下角落,时隔一夜,他还没有来得及去见凌才,虽然韦王死了,可他的忧虑却半分未减。 “少阁主。” 天影从酒馆外疾步入内,面色沉重看来又得到了不好的消息。 潼玉端着茶杯,带着心中众多不解静耳听完天影所说。 茶水微微一晃,那清澈的眸子陡然凝重,看来这些事果真都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阿执那边呢?最近有望岐山的人去找过她吗?” 天影在听了潼玉吩咐之后,几乎派人将成仙酒馆围成了个笼子,听到潼玉开口询问阿执状况,他莫名的感到激动。 往前挪了一步,急忙说道:“有,但不是望岐山的人,而是万花楼的人。” “女人?” “是。” 第一百九十二章 雨前风停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明日午时 两人回眼看去,那墙上立着的男子目光冷冽,来头更是不明,一身黑色斗篷遮着大半个身子,即便这样他脚上的那双云纹厚底靴子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阿执自当是知晓他就是慎王,也就是望岐山的阿弃,为了不让小橘和巧儿受到牵连,只好安慰着让小橘将巧儿带回屋子里。 瞧着院中只剩他们二人,冯落尘一个翻身便来到了阿执眼前。 阿执丝毫不乱,负手立在原地,沉着眸子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不问我所来何事?” 冯落尘似是心情不错,眉宇也不似从前那般带着戾气,而不过一个小小的神情,阿执就已经断定韦王的死不止出于他手,或许就是他的目的。 “即便我不问,莫公子也会说不是吗?” 阿执不带半分客气,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忍耐。 “韦王死了。” “我知道。” “那白姑娘何时兑现自己的承诺?” 此话一出,阿执当即就如被打了一拳的面团,认人蹂躏。 冯落尘的个头较阿执高出了半个头,他低眼睨着阿执那无动于衷的面容,正当他想好了如何威胁阿执出手时,面前人突然眼神伶俐的回望着自己。 “我说到的自然会做到,不过我倒是想问一问莫公子,他死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 这个问题不得不说,冯落尘当真没有想过,张潼玉的死完全是他的发泄,不过要是白婉儿死了,那他想要的东西就再也得不到了。 阿执看出了冯落尘的犹豫,讽刺般的冷笑了一声。 “呵,莫公子当真以为我是傻子?” “我为什么要杀你?” 理直气壮地反问无不是一种气场,这场斗争上的主动权始终被他牢牢捏在手里。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阿执为了不让墙外的清羽帮暗士听到,刻意压着声音呵斥道。 冯落尘蹙着眉头后退了半步,再次反问道:“白婉儿,你当真不恨他?他可是亲眼看着你们全家送命的人啊。” 这句话无不是一把揭开阿执伤疤的刀子,眼皮的颤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瞧,我说对了。” 冯落尘上扬着嘴角,邪魅的模样真是让人痛恨。 “你说对了又如何,那不过是我和他的事,可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阿执凝视着眼前人的每一个神情,那俊朗的面容上她竟瞧不出一丝善意,有的也都只是自以为是的高傲。 冯落尘朗声一笑,很快那双眼又成了从前的冷漠。 “你会知道的。但现在不是你该质问我,而是你该履行你应当做的事。” “锃~” 一个黑色身影飞一般的朝着冯落尘背后袭来,忽然之间,阿执亦没有留丝毫情面给冯落尘,袖中银针紧捏在手指。 天影与潼玉不同,他的剑法虽然不即白兴昌和白子清,但也是在江湖上有着名号的,利索之下,挥剑如风。 冯落尘一闪而过,两人之间打斗不止,阿执静眼看着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背后给了小橘和巧儿待着的房间,时刻准备着偷袭冯落尘。 天影已经派人通知潼玉,或许是他小瞧了冯落尘的武功,直到他亲眼看见那样如影掠过一般的轻功,他才想起此人的师父是莫洞庭。 “白婉儿!卑鄙!” 冯落尘对付天影得心应手,还不忘口下斥骂阿执。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阿执也只好出手助天影一臂之力,她瞧准了时机便飞出银针,正中冯落尘后脖子。 一时间天影挥剑斩浮云,当即刺伤了冯落尘。 冯落尘手捂伤口,抵挡之下一脚将天影踹出数步,顺势眨眼间飞跃到了阿执身边。 天影自知不好,可当他手持佩剑出击时,阿执抵挡了冯落尘一掌,似是手下吃力还是被冯落尘打晕了。 天影急忙制止道:“冯落尘,住手!” 冯落尘其实也没想将阿执怎样,淡定的拔了脖子上的银针,愤懑的瞥了眼倚靠在自己肩上的阿执。 “看来张潼玉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她的命我暂时先留着,你回去张潼玉,若是想救她,明日午时前我等着他,若是他不来,后果自负。” 上扬的嘴脸似是笃定了明日的结局。 话不多说,冯落尘很快抱着阿执跃墙离去。 “小姐!!!” 小橘在窗户里看的清清楚楚,推门而出,天影已经傻在了原地,这个冯落尘果真与当日云巅峰的阿弃天差地别。 “天影,天影,你……你快去,你快去救她,对了,张公子呢,张公子在哪?你快去带我找他……” 小橘眼泪横流,说好的一切都会好,不过顷刻之间又再一次飞灰湮灭。 天影呆呆地睨着小橘,不知如何安慰,更不知明日又会发生什么,思量之下,他还是带着小橘和巧儿离开了。 京城郊外。 天影立在一旁不敢吭声,阿执是因为他才被冯落尘带走的,他不得不承认当时的他小看了冯落尘才会让暗处的弟兄按兵不动,他的错却不知让潼玉竟陷入了如此两难的地步。 自责之下,天影承诺道:“少阁主,我想好了,我要去救白姑娘,她是因为……” “别说了。” 天影瞬间低着头,当他想要再次请愿时,紧紧怀抱着巧儿坐在一旁的小橘突然起身激动地解释道:“张公子,我家小姐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对你的心,小橘看的真真切切,那木雕的杏花一直在她枕下放着,她只是在跟你赌气,她从来没有真的放下过你,前几日,她生病了,每到晚上梦魇喊的总是你的名字,即便你将她放下了,也请你看在故去老爷的情面上救救她吧,小橘求您了。” 声泪俱下,小橘怕是这个世上对阿执最衷心的人,她的话潼玉怎会不信,阿执他又怎会不救,那可是他的牵挂啊。 小橘看着潼玉默不作声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 “小橘求您了。” 深情至此。 巧儿似是看明白了大人间的爱恨,摆着小短腿匆匆跑到潼玉身旁,小手拉着潼玉负在身后的手指,糯糯地说道:“哥哥,巧儿想姐姐了。” 那温热的触感就像是一条贯穿在他心底的一条河,灌溉着他心急之下的冲动,还有谁比他更想救出阿执呢? “放心,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想保护她。” 曹善倚靠在门框边上,心思重重。 难不成阿执所说的那个人是潼玉? “明日我跟你一起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选择 曹善态度坚决,不容潼玉拒绝又接着说道:“你我二人一前一后,你明里应付冯落尘,我暗里去救阿执。” 两人商量着救出阿执的法子,天影立在一旁正要抢着想要明日与他们二人一同前去,谁知曹善又紧着说道:“天影,你还是留下来照顾她们吧,我和念山前去目标小些,也安全。” 对于天影而言,他一向是对曹善言听计从,可此时他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潼玉。 潼玉当然知道天影是想将功赎罪,但是那可是阿执啊,若是出了半分差错,恐怕这一生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看着远处麻雀挥翅落在窗下,潼玉沉思着,明日的鸿门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天影,你就下来吧。” 天影瞬间灰心,张了张口想要再次劝说,可看着潼玉少有的哀愁模样还是讪讪住口。 “师兄,明日我去见冯落尘,你只需带阿执离开,其余的我自有办法。” “念山……” 曹善明白潼玉在这件事上的孤注一掷,但凡出一点点意外,都会是最坏的结果。 冯落尘的这一招明面上是威胁,背地里的目的谁又知道呢? “好了,我意已决。天影,你去将此事回禀给师父,我要是让他失望了,其余的事情就交给徐阁主吧。” 天影听到潼玉开口就是遗言,惶恐至极,单膝跪地郑重说道:“属下不会说这些话给仙老,还请少阁主收回呈命。” 巧儿拉着潼玉的手,只觉手中的汉越来越多,她抬着头细细瞧着潼玉,晃了晃手中手指,道:“巧儿要哥哥和姐姐一起回来,我们回牙子山,好不好?” 潼玉附身蹲下与巧儿平视,细腻的眸子如水般清澈,如光般温暖。 “好,哥哥保证,姐姐会回来,哥哥……也会回来,巧儿要乖乖听小橘姐姐和天影哥哥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团聚的。” 那许久未在面上浮现的笑容当真是俊俏的,也是让人安心的。 天影最是了解潼玉,那些话那里是说给巧儿,明明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听的人无意,说的人却有情。 “天影,你将此事写信给师父吧。” “可是……” 潼玉无奈,反问巧儿道:“巧儿,哥哥的武功厉害不厉害?” 在北狄时巧儿就亲眼见过潼玉徒手对付关隘的将士,那气势绝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能打败的。 巧儿眼睛瞬间放光,大声喊道:“厉害,全天下最厉害的!” “是啊,哥哥的武功很厉害,可你天影哥哥貌似对哥哥不放心呢。” 说着,眼睛时不时地瞥着天影。 天影一时脸红,他哪里是那个意思,冯落尘的功夫他可是领教过的,近乎是他的两倍,跟何况他的轻功绝不是寻常见过的那般。 天影担心潼玉不是不无道理。 曹善似是看穿了天影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扶起,那双眼即便不说,也是让天影放心的意思。 曹善的放心不是对潼玉,更不是对自己,而是这一切貌似是有人已经提前料到的,并且将最后的救命稻草已经准备好,所以他不仅放心,还要保证万无一失。 冬日暖阳照着素白的雪地,过了一个夜晚,随着冷风吹过,那方才化了的雪水又变成了寒冰,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阿执整整一夜都被迫陷入无限的恐惧中,她面前的人就像是一个随时就会对她露出爪牙的怪物,不仅会让她粉身碎骨还会让她陷入永远的自责之中。 冯落尘受伤后只得将阿执带回莫宅,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早已是习惯了的,当年他初到望岐山习武,别说小伤,即便是手指骨折都不知忍受了多少次。 无人的莫宅唯有他们二人空守一夜,太阳方才升起,阿三就已经带人寻到了这里。 “少爷,您没事吧?” 阿三刚一进屋就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又看到冯落尘腰间的伤口,慌忙之下也不忘瞪着一旁被绑在地的阿执。 冯落尘的伤倒是没事,只不过昨夜阿执的那一针竟让他的双手麻到了现在。 “不打紧,你去寻知摇来,快!” 冯落尘话下慌忙,阿三顾不得其他,匆匆出门离去。 合了门冯落尘睨着阿执,煞白的面上看不出半点疼痛,想要起身去解了阿执的绳索,却发现脚下也麻了,眉间瞬间紧蹙。 “看来白姑娘懂医理,不知师出何人啊?” 阿执一动不动,甚至连瞧一眼他都觉得无比恶心,轻蔑之下,只剩憎恶。 “不说话,看来是选择好了,只是希望白姑娘不要让我失望。” 冯落尘活动着四肢,只是那麻痛的感觉当真不好受,他又无法立起,瞧着脚下的白色丝带,那上面的血迹竟让他无比舒心。 “白姑娘,我奉劝一句,不要耍花招,否则一个都别想逃。” 冯落尘字字紧逼,阿执不过紧紧闭着双眼,昨夜冯落尘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被磨的无比锋利的匕首,一刀刀插在她的心上。 他让她选择,想来也不过是他这个设局人静眼看戏,而她这个局中人就像是一个机关,随时要在一个人身边驱动,然后随之毁于世间。 所以她将自己最后的希望都寄托给了一个人,若是失败,她也绝不苟活。 “少爷,知摇姑娘到了。” 没过多久,门外一个手下回禀道。 “让她进来吧。” 冯落尘为自己处理了伤口,手上的麻劲也缓和了些许,正更衣出门,知摇就已经推门而入。 熟悉的香薰,熟悉的婀娜多姿,阿执不过睁眼瞄了一下,竟觉得无比刺眼。 “今日天冷,你再多加件披风吧。” 说着便拿了一旁架子上的紫色飞鹤纹底毛披风为冯落尘披上,自然而然,似是做惯了的。 冯落尘也没有推辞。 “她……交给你了,看住了。” 知摇此时似是不知旁边还有一个人一样,不回话也不回眼,自顾自的为冯落尘系着披风。 冯落尘对知摇的嫉妒心还是有所了解的,他嘴角轻轻勾起没有再多说。 “来人,去看一看张潼玉来了没,别让我等太久啊。” 门外手下回道:“是。” 知摇松了手,退到一旁,吃醋似的问道:“你昨夜一直同她一起?” “嗯。” 冯落尘随意回了声。 知摇深吸一气没有再多问。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君至 留下阿执和知摇,冯落尘很是坦然的离开了屋子。 阿执喉咙下那股酸水缓缓袭来,嗅着那浓厚的香薰,一时间忍不住干呕不止。 知摇姿态娇媚,似是什么都没瞧见一般坐在冯落尘之前坐的椅子上,高傲姿态尽显做作。 “白婉儿,这骨肉离别的痛苦,你终还是尝到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讽刺的意味在阿执看来不过是她得逞的炫耀,无聊至极。 “冯落尘利用我,我倒是看得明白,你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冯落尘?” 阿执双眼被腹中恶心逼的通红,已经如此难受了还要与这样满心妒忌的女人周旋,当真是比吃了屎都恶心。 “不,男人嘛,就像一件衣服,他不过是我喜欢的一件衣服,至于我为什么恨你,以白姑娘的聪慧,应当是能猜的到的。” 知摇似是笑着,可那笑容就如同黑夜里的一只猫,狰狞而阴狠。 阿执确实心下猜了一猜,可是很快外面的吵闹声就将她的心思打破,因为他来了。 冯落尘已经命望岐山的弟子埋伏在周围,一来为了避免张潼玉带了人手隐藏在周身,二来为了到时候防止他带走阿执,三来,若是阿执没有选择潼玉,那么他就不得不派人出手了。 手下急匆匆来报,“少爷,他来了。” 冯落尘嘴角顿时上扬,“几个人?” “就张潼玉一人。” “好,放他进来。” “是。” 门口两个青蓝色长袍的望岐山弟子拉开了门,潼玉已然站在门外,负手而立,从容淡定,端肃正雅。 冯落尘就站在门后的院中,聊有趣味的等待着即将登场的一出好戏。 “张公子大驾光临,莫某有失远迎。” 潼玉不免冷冷一笑,“莫某”?! “慎王有礼了。” 冯落尘挑了挑眉,大手往身旁挥了一挥,朗声道:“请吧,张公子,别让白姑娘等的太久。” 这话威胁意味深长,潼玉不由自主抓紧了背后锦带上别着的琗玉长箫。 缓了心态,款步入内,这不大不小的庭院竟没有一个丫鬟小斯,每走几步就会看到几个望岐山的弟子,潼玉倒也不慌不忙,这是鸿门宴最常有的伎俩。 来到院深处的一间屋子前,冯落尘慢慢驻足,回眸挑衅一笑。 “张公子,这白姑娘在我这里哭闹了一夜,大概是没有睡好,这会我正派人照顾着她,不如你我先聊一聊,如何?” 冯落尘每说出一个字都让潼玉不由得紧张一分,胸口的“灵”时时都在告诉他,阿执很不好,非常不好。 潼玉压制着心中怒火,目中早已赤红,口下即便还保持着几分客气,但还是无法让他平静。 “慎王,我是来接我未婚妻子的,有什么话,不能等我见了她再议呢?” 冯落尘不以为意,实则故意拖延,他刻意留下知摇可不就是为了让她为自己出一口气,出一口已经被隐藏了十余年的恶气。 “张公子,这白姑娘是你的未婚妻,可是这白家和曲家也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毁了的,你说,这白姑娘还愿意跟着你吗?” 明目张胆的挑衅,明目张胆的宣示主权,回想当初的阿弃,潼玉只道冯落尘未免也太会隐忍和克制了,这世间最真实的虚伪谁还能比得过眼前人。 潼玉越发感受到阿执的痛苦,这不是他与她在酒馆的那般难受,也不是她生病时全身酸痛的难受,是真真切切临近崩溃的难受。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潼玉咆哮出了自己心底的声音,他没有猜出冯落尘想从他身上得到的意图,可却能感知阿执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 他还是不忍心再丢下她一人孤闯。 冯落尘很是从容,面对潼玉的暴怒,他的心里无比畅快。 “没什么,就是和她做了个交易,张公子怜香惜玉,但也不必如此恼怒,我命人将她请出来便是。” 阿三立在廊下不远处,意会了冯落尘的意思,带着两个人便往隔壁院去了。 潼玉与曹善一前一后来到莫宅附近,待望岐山人放松警惕之时曹善已经进入了莫宅院内。 潼玉当下只求曹善一定要找到阿执并带她离开,他才好从这里脱身。 “白姑娘执拗,昨夜与我彻夜长谈,相谈甚欢啊。” 冯落尘这话便是故意说给潼玉听的,这江湖上谁人不知白婉儿是张潼玉未过门的妻子。一个已经定了亲事的人与外男空守一夜,那对于男子来说便是最大的耻辱。 听到不远处几个望岐山弟子哨声低笑,潼玉不过稍稍蹙眉,阿执什么性子别人不了解,可他最是了解。 “慎王还是别费力气了,识时务者,方知他人之妻不可欺,这是德,难不成莫老先生没有教过你?” 两三话便让冯落尘吃了个跟头,不过冯落尘貌似没有生气,看不出半分喜色的笑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我知道张公子的寂魂穴手普天之下无人能敌,没想到张公子嘴上的功夫竟也不是他人随意能比得过的。” 就在此时,一个手下慌忙跑来。 “少爷……她……” 冯落尘最是痛恨别人吊他链子,厉声呵斥道:“说!慌甚!” “知摇姑娘晕厥了。” 冯落尘心下只道不妙,面色稍稍一僵,很快又恢复了那可怕的面容。 “白姑娘可无事?” “无事,不过……似是被人扇了巴掌,脖子上还流着血。” 潼玉瞬间慌张,怒意横冲地瞥了眼冯落尘,二话不说就往隔壁院跑去。 冯落尘更是愤怒,这知摇当真是败事有余,若是伤了白婉儿,他今日的一切绸缪都将白费。 潼玉懒得走路,直接跃过墙头落入院内,正巧被阿三带着的几个手下看见,几个人眼看潼玉来头不妙,拿着剑便往前冲去。 不过一瞬间,四五人全被点了穴道定在了原地,阿三没在有任何动作,瞧着时机便逃出了院落。 潼玉一脚踹来了房门,屋内竟未见曹善,更是不见一丝阿执的身影,唯有一个红衣女郎瘫倒在地上,潼玉细细看了两眼,那女人脖子上正是一根银针。 想着阿执会不会已经跟随曹善离开,潼玉正要回身离去,谁知阿执竟已经立在了自己身后。 “别来无恙,张潼玉。”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亡 纵使被知摇扇了巴掌,颈上的刀痕还残留着血迹,但那双动人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半分慌张,她的坚定与沉着,此生无悔。 潼玉嘴下沉沉呼出一口浊气,可是下一秒,当他看见冯落尘已经带人前来,他下意识地将阿执护在身后,紧紧地抓着那细了一圈的胳膊。 “张公子,你在我的府上如此无理,莫某人很是不悦啊。” 冯落尘静眼看着,没有半丝不安,反而现在的他十分肯定了阿执的选择。 眼睛似是看着潼玉,可是却又时不时地用余光注视着潼玉背后的阿执,她的冷静倒是让他颇为意外。 “你到底要做什么!” 潼玉就在此时即便面上平静,可心下依旧担忧,算着时辰曹善应该已经找到了这里,可为何阿执没有离开?曹善又去了哪里? 冯落尘抿嘴笑着,身后十几个望岐山弟子顺势将潼玉围在屋门前,各个眼神嫉恶如仇,恨不得将他咬碎了。 “张公子莫不是忘了,我望岐山的八名弟子还在你手上。” 潼玉自然猜的出冯落尘的目的绝不会是因为区区几个手下,冷笑着反问道:“你是在跟我算账?” 冯落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潼玉身后的阿执,嘴下从容道:“不,我是在讨债。” 话音刚落,望岐山弟子一拥而上,手中刀剑纷纷朝着潼玉砍去。 潼玉一把将阿执推入屋内,拉紧了房门,抽出身后琗玉长箫,毫不犹豫出手奔向眼前一众。 不过几秒钟,潼玉安然无恙立在院内,四周全是惨痛的喊叫声。 有被扭折了胳膊的,有被掰断了腿的,还有的被潼玉点了死穴的,就这样不出一个招式,冯落尘背后的望岐山弟子全部傻眼,就连一旁的阿三也险些惊掉了眼珠子。 冯落尘貌似淡定,可那眉宇间的凝重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张公子好功夫啊,寂魂穴手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可否让在下领略一二。” 冯落尘跨步朝着潼玉走去,信誓旦旦,只等眼前人出招。 背后阿三自是清楚冯落尘的手段,虽然担心,可还是不忘提醒。 “少爷,当心您的伤口。” 冯落尘摆了摆手,这点伤根本阻碍不了他。 “好啊,那我们就新帐旧帐一起算!” 望岐山当日伙同鹤声等人杀了张家几十口人,清羽帮暗士更是数不胜数,这一笔账放到了现在,每每他夜里回想就觉得痛心疾首,万感愤懑。 琗玉长箫紧握在手,面前冯落尘却突然狞笑地看着他。 “……” 霎时间,当那匕首刺入他的左后背时,他都不曾怀疑最后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会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执手一生的人。那冰冷的刀刃刺在他的心上,毫无征兆,甚至没有一丝让他反抗的余地。 耳边顿时没有了一切声音,只觉得背后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温热的血水顺着他的后背缓缓流淌,他努力想要看一看她,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至少在他死前不要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死去…… “白婉儿!混账!!!” 曹善从院外满身鲜血的闯了进来,那样的悲愤,那样的无助,那样的不愿置信。 那浓厚的血水味充斥着她的整个身体,匕首上沾染着,她手上沾染着的都是她真真切切看得到的。 她不敢低头看去,他那绝望的脸庞,他那特有的味道,她都在没有勇气去看。所有有关他的一切就都从这一刻再也与她无关。 手指上残留的温热鲜血,没往下滴去都似是对她的一种提醒,她的往后余生是不是都会在这样的逼迫下度过,她甚至连想到了自己的死,会不会将来有一天曹善或者天影,亦或者是凌才因为这件事而至她于死地,那样的话,是不是她又可以见到他,她依旧是那个每天碎生梦死的白婉儿。 她的无动于衷,她的冷漠无情,这一瞬竟让她自己都开始厌恶。 “白婉儿!!!” 曹善在一旁人的拉扯下嘶吼着,或许这一刻的曹善也是百般无奈的吧。 阿执立在原地如死亡般的眼神凝视着不远处正静眼瞧着她的冯落尘。 “我做到了。” 冯落尘已经命人摸了潼玉手腕的脉搏。 他死了。 “做的好。” 冯落尘面无神色,但语气中的轻松还是让阿执恨的手心痒痒。 她俯身拾起那刺眼的血红色匕首,眼神里的哀怨与决绝顿时充斥着她的整个身体。 冯落尘顿时觉得不妙,上前几步想要制止阿执做啥事,“白婉儿,你这是何意?把刀放下!” “别过来!” 阿执举着匕首对着自己的喉咙,她的怒吼还不至于让她发泄,她更不会让自己就这样死了。 “冯落尘,你想要的都在这儿。” 阿执用匕首轻轻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万念俱灰,剩下的所有就让她用自己的命和她脑子里的卷宗来赌一赌。 “我们白家的卷宗,有关韦王,有关大齐,有关你的,全部都在这里,你想知道吗?” 阿执蔑视着眼前所有,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将士,唯有最后手里的剑能护得她周全。 冯落尘不敢再往前,那些卷宗可是能为他去除脚下绊脚石的所有有力证据,他决不允许阿执就这么死了。 “你先把刀放下!” 冯落尘的忍耐几乎到达了极限。 “那就用条件来换。” “好,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冯落尘的退让倒是让一旁的曹善很是惊讶。 阿执匕首指着自己的脖颈,重声道:“张潼玉的尸身,让他带回去安葬。” “好。” 冯落尘或许小瞧了阿执,未等阿执说完便要向前夺了她手中匕首。 阿执顿时警戒,不惜用匕首割伤自己。 “别过来!” 冯落尘下意识驻足。 “好,你继续说。” “自今日起,我的亲人,朋友,清羽帮的一众人,若是有一个死在你的手上,你休想从我这里知道剩下卷宗的半点消息。” 冯落尘不得不承认他的失误,那些卷宗不仅对他有用处,更是让他能够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可是这些他的那个蠢皇帝怎么会愿意在他面前揭露那些不堪的曾经,他的唯一途径只有清羽帮。 “好,我答应你,我不碰他们,你把刀放下。”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打脸来的太快 “还有……我要见我兄长。” 此时的冯落尘突然注视到阿执左手手腕上绑着那先前落在地上的白丝带,这条丝带在昨夜被他拿出时,阿执就已经临近崩溃。 那是白詹遮眼地丝带,阿执一眼便认出了。 “好,他就在万花楼,你把刀放下我带你去。” 曹善忽然间明白了,他一把推倒了身边数人,略显粗犷的面容近乎全部皱在了一起,他的愤怒,他的疯狂,就像是一锅滚烫的热水,就算没有被灼烧,也眼见他的沸腾。 “冯落尘,你个畜牲!” 曹善直直朝着冯落尘奔去,他的拳法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可是在一个轻功登峰造极的人面前还是略显滑稽。 冯落尘轻巧避过要害,一掌顶住曹善的双拳,就在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之际,阿执咆哮道:“曹起良!住手!” 曹善瞥了眼阿执,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竟然出手杀了他的兄弟,出人意料至极,让人厌恶至极! “带他走吧,我还要去见兄长。” 冯落尘见机掌下接力推了曹善一力气,曹善连退数步,但还是听了阿执的话停了手。 “白婉儿,你不念旧情,忘恩负义,背道而驰,你早晚会遭报应的,我曹善没有什么志气,可也不屑与你为伍,今日之后,你我再相见便是仇人。” 字字戳心,阿执忍了,不过是背叛亲离,她为了白詹,做了又如何。 曹善扛起潼玉缓步离去,刚刚离开莫宅,阿执胸口的疼痛瞬间袭来,这就是她付出的代价。 “灵”的吞噬让她疼痛难忍,嗓中的腥甜几乎从她的牙缝里喷涌,随着一口鲜血脱口而出,她强撑了许久的无助瞬间袭来。 她的身体已经太过虚弱,摇摇晃晃了片刻还是朝后倒了下去。 冯落尘想要扶住她,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让他自己浮想联翩。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关心一个人。 阿执硬生生地逃避了他的伸手,冰冷地双眼唯余凄凉。 “你……” 阿执的脸上没有半丝红润,冯落尘想要问她,是否安好,可话还是被他给咽了回去。 他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一抹恐慌。 阿执抹了嘴下血水,那沾染着潼玉鲜血的手方才抬起,阿执猝然失笑。 “呵呵,这就是报应吧。” 阿执又用素静的裙角擦了手上的血渍,可是那血实在是太多了,她怎么也擦不完。 “冯落尘,你懂什么是爱吗?你一定没有得到过爱吧?” 这话说的突然,可也正中冯落尘的痛点,他幼时便失去了母亲,从小跟着莫洞庭长大,虽然过的也算无忧,可却从未得到过半分温情。 睨着冯落尘瞬间灰暗的双目,阿执接着说道。 “正因为你没有得到过,所以你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你为了让我杀了张潼玉,拿我的至亲要挟我,让我成了他人眼中众叛亲离,背信弃义的人,你简直不如一个畜牲!” 阿三先声制止,这世上他人不知冯落尘的痛,可他不会不知,这世间所有人都有朋友,亲人,但他的少爷有的只有执拗,和孤楚。 “放肆!我家少爷岂是你能诋毁的!” 冯落尘回眼瞪去,阿三虽然没再开口可依旧不掩愤怒。 “你说的没错,我不懂爱,我不如畜牲,可是你别忘了,时势造英雄,也能造就像我这样的畜牲。” 冯落尘静眼看着阿执那双冷漠的眼神,他的不畏惧不是因为他无情,而是因为他了无牵挂,对于阿执的话,他不怒,也不否认,只是他早就看开了,他的一生注定孤独。 阿执晕了过去,这一天她经历了太多,一次次逼迫,一次次威胁,一次次利用,一次次忍辱,直到潼玉被她亲手毁了,她才终于崩溃,是否此生她都将背负愧疚,是否此生她都将再无安眠。 ………… 四年后。 牙子山上,蝉鸣空桑林,炎阳当空照,阿执自从与曹善说开了往事后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几年的日子虽然平淡可却充实,阿执的身子自那以后便就没再好过,身旁无论曹善,还是小橘,都不再提起那些事情,即便天影偶尔来看看也开口不提那“故去”的人。 阿执为了不让自己再次受制于人,每日七八个时辰都在习武,圣凰剑法她已经悟了和七八成,此剑法不如御风剑法那般强而有力,也不如穿云见日那般凌厉,但却柔中有刚,伤人于一瞬间,不止于此,更是让阿执对所有剑法都看的甚为清楚可辨。 一身玄色短袍,黑色软底长靴,带着挥剑如风的动作,照在阳光下当真惹人眼目。 一旁立着的牙子山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等收了剑,阿执接过手下递来的手帕,立在洞口的曹善才慢慢悠悠,冷嘲热讽地玩笑道:“哎呦,我说执爷,这身子骨不好,咱就别整日里玩自虐了,好不好?” 阿执远远看去,撇嘴笑了笑,牙子山众人一向没那么多规矩,没等阿执回话,一个手下先出头挑衅道:“二当家,咱兄弟们还没见过你与执爷交手呢,要不您也来露两手?” 这话刚一出口,众人各个叫嚣。 “是啊,二当家……露两手……” “二当家,执爷功夫如此高深,您不会怕了吧?” “胡说,我们二当家那是让着执爷的……不轻易露手” 曹善颇为无奈,阿执近年来的造诣即便他不出手也能看得出一二,江湖上每隔三五日就会有人来为潼玉讨公道,阿执不仅一一击败,更是对此毫无解释,甚至至今曹善都不知那一晚阿执到底做出了什么决定才会让自己狠下心对潼玉出了杀手。 但是如今,他不止不怪罪阿执,甚至设身处地想过,阿执定是有事瞒着,而那件事唯有她抓住了冯落尘的把柄。 曹善心思沉沉,懒懒张着大口,回道:“哎呀,好男不跟女斗,本公子回去睡觉了。” 说完撒腿就跑,他可不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 阿执当然能猜的到曹善的心思,他这些年哪里练过手,只怕肚子上的膘都多了一圈。 “行了,你们都别激他了,二当家也要面子不是?” “是是是” “都散了吧,今晚我请弟兄们喝酒。” “好!” “好!谢谢执爷!” 众人这才带着欢笑散去,转脸阿执便捂着胸口往后山的浴池跑去。 那灼心的疼,这些年近乎日日吞噬着她,唯有冷水能让她减轻些痛苦,而这浴池便是曹善专门从山上小溪引过来的,只为了阿执能在必要的时候少些痛苦。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后悔 泉水清凉,阿执从不脱衣入水,牙子山的男人处处都有,即便她相信她的弟兄们不会倾犯,但依旧没有感受到安全,这种感觉就像失去了背后的靠山,即便倒下也无人支撑着她。 快入夜了,泉水渐凉,胸口的疼痛也减轻了半许。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阿执闭着眼睛,即便她不睁眼去看,也知小橘就在身边。 “一会搬几坛子酒给弟兄们吧。” 小橘比阿执大了一岁,这几年阿执的心态她瞧得真切,那故作不在意的样子,每每都让她看着心疼,还有那心口的疤痕,每隔两三日定会出血,她不问,是因为问了阿执也不会说,她只好默默地陪伴着,只要她忍受不住这样的疼痛了,她总会第一时间出现。 睨着阿执安然的神色,小橘轻叹着说道:“小姐的身子不好,还是少喝些酒吧。” 从前的佳酿即便再烈喝在肚子里都是甜的,如今的酒水就算放再多酒曲,喝下去依旧平淡无奇,她的痛苦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答应了弟兄们,怎能不作数?好啦,我答应你,少喝些。” 阿执很是自然的将手从肩膀伸去,小橘抓着她的手,两人的默契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给彼此温暖。 念起巧儿出山多日,阿执忽然睁眼急忙问道:“巧儿可有说她几时回来?” 小橘摇了摇头,巧儿如今也有十四了,岂是她想管就能管住的。 “这丫头不知道带着蛇爷又去哪里疯了。” 巧儿行事乖张,与当年的阿执几乎如出一辙,哪里是能劝说得动的。 阿执猛然出了泉水,湿淋淋的衣物紧贴着身子,这几年身子骨虽然差,但发育可是一点也没少,小橘亲眼瞧见她身前的波浪一点点变圆,两脸一红,慌忙挪开眼睛。 明明比我小一岁,这发育的也太。。。过分了吧! 阿执抿嘴一笑,接过小橘手里的披风。 “改日你陪我洗吧。” “不要!” 小橘急声拒绝。 我才不要自取其辱。 阿执笑着摇头先一步离去,身后小橘只好暗叹自己还是吃得少了。 夜里,牙子山寨欢笑声天,酒味醇厚,阿执散着湿漉漉的青丝,身穿一袭湖蓝色男子长袍,优美的曲线遮挡在宽大的衣袍下,摇摇晃晃一脚踩在石墩上一手举着酒坛猛往嘴里灌。 曹善亦喝了不少,走路晃晃悠悠可头脑却异常清醒,他出手打翻了阿执的酒坛,“砰”一声,酒坛落地众人纷纷止了笑声。 其中一个机灵的见两个当家人苗头不对,悄声带着兄弟们匆匆撤了出去。 原本热闹的山洞顿时鸦雀无声,连曹善脚下的晃动声都带着回音。 这几年,阿执每每心情不好就会像今日这般疯狂,他看在眼里,有的事情他不问,但是他也不愿阿执如此摧残自己。 “喝又喝不醉,你又干嘛如此对待自己?” 曹善倚靠在石桌上,懒懒说道。 阿执的流量确实非常人能比得过,即便三坛在肚也能行走如常。 可此刻她即便已经有些昏沉,但眼前还是他在自己眼前倒下的一幕。 阿执抹了嘴角酒渍,一手支撑在桌子上,另一手拍着曹善。 曹善回眸,那样的姿态就好像那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似的,他依旧活的如寻常一般。可是阿执太清楚了,曹善的沉默,只是暂时的,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也清楚自己当年的苦衷,可他越是这样她的心就越是感觉到异常的疲惫。 “你不问吗?” “问什么?” 曹善眼神涣散,像是喝醉了。 阿执转了个身坐在他旁边,她看着洞口微亮的光芒,月亮又圆了。 “你不问,小橘不问,天影也不问,那些事就我一个人承受着。” 曹善瞬间蹙眉瞥了眼阿执,甚是厌弃地说道:“那是你活该!我们不问,那是不想让你再难受一次,倒是有人想问,那你也要有勇气去见啊!现在在我面前想说了,我告诉你白婉儿,老子不乐意听。” 阿执轻轻笑着,也就在曹善每次嫌弃她的时候她才能心里舒服一些了。 “你是说张凌才吗?我哪里是没有勇气,我是没脸见他。” 阿执的自嘲在曹善眼里不过是自己缓解自己心里的苦水。 “呦,还挺自知。” 曹善的每句话似是玩笑,但对于阿执来说又怎么不会是真心话呢。 曹善的玩笑从不过度,知道阿执多心,忙换着口吻问道:“不过,你后悔吗?” 后悔吗? 阿执不知多少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当时的决定绝不是冲动,只不过深思熟虑后这是最万全的做法,她对不起潼玉可也不想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可到最后她还是失去了挚爱,紧接着又失去了…… “不后悔。” 但是这个答案,即便再来一次她的回答始终不变。 曹善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何当日会救你?又为何出现在那里?” 阿执浅笑着,凌乱的发丝轻轻剐蹭着她的面颊,伸手别了头发,她轻声说道:“终还是我负了你们。” 曹善怒火瞬间袭来,隐瞒着所有,自己又背负着骂名,阿执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看不明白,潼玉已经不在了,就算她说了,那也是一桩往事,可她偏偏要自己扛着,什么都不说。 曹善双手叉腰,怒气横生地对着阿执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说!难不成是冯落尘有你的把柄?还是你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 阿执依旧浅笑着,对于曹善的质问她不是不回答,而是说出来了就会是另外一场浩劫,倒不如就这样过下去。 “不说?又是不说?那你知不知道,当日若不是我收到了一封信,或许就连我都误以为你真的恨念山,你真的愿意清羽帮的所有人都将你视若眼中钉吗?” 曹善的苦口婆心不过是让阿执看清楚她的处境,可他却忽略了阿执背后失去亲人的痛。 “视若眼中钉又如何?我承受的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吗?你的师父是这天下武功顶天的大人物,只要他咳嗽一声,整个大齐都会天翻地覆,可是他不愿意啊,我爹娘,我嫂嫂,还有……我兄长,他们的死难道仙老没有责任吗?张潼玉的死,不过是我为了权衡这场战争的牺牲,说到最后,你们还得谢谢我。” “你终于说出口了。” 阿执顿时面色一僵,她刚才说了什么? 曹善听到了什么? “冯落尘是不是用……” “不!” 阿执神色慌张,厉声否认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速之客 曹善太清楚阿执的脾性,手指着面前人气得跺脚。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能说,是因为要将自己想要守护的守护到自己死的那一天,阿执的决心在她出手杀了潼玉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 阿执拂着鬓角青丝,难得女人的一面展露在他人眼前,可身旁的人却再也不会是他。 “别问了,你只要知道有我在,冯落尘就绝不会轻易伤害任何一个清羽帮的人,其他的,就让我自己承受吧。” 曹善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她不说,他也不再问,她护着清羽帮,那他就替潼玉好好陪着她,至少他知道阿执的苦衷。 “好,但我还是有话告诉你,当日……我说的与你不相往来的话,是认真的。” 曹善言辞恳切,逃避的目光在阿执看来竟有些可爱。 阿执噗嗤一笑,玩笑地拍了曹善胸口,“你真以为我跟你一样傻啊,不想也知道定是徐阁主让你救我的,就你那脑子能知道什么?” 当日阿执给了曹善一封信,那封信是她留给秦阴的,她将已经心如死灰的白詹还有庄管家和小马托付给了他,告诉他卷宗的位置,只求他能将白詹带回冥山,在白子清死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想到,药不治一定会去冥山,只有将白詹交给药不治她才能安心。 但是到了最后她还是输了,冯落尘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卑鄙,劫杀秦阴,抓走白詹,甚至庄管家和小马也被他的手下残忍杀害,到了最后她不仅失去了潼玉,就连白詹也在她面前挥刀自刎,若不是曹善与天影救走了她,或许在那一刻她也不会活过第二天吧? “我傻我承认,但你确实说错了,我若不是收到了一封信,恐怕你如今还在冯落尘手里。” 曹善挑着眉宇,得意一笑。 难不成是仙老? 阿执心下自问,但很快她就否定了,仙老的态度先前已经很明确了,这些事情他不会插手,除了徐阁主还能是谁? “你不用猜了,我收到的那封信是元文。” 阿执有些无措,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仙老为何会让你救我?” 曹善双手环胸摇了摇头,“不知,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大概是不愿意你孤身硬闯吧。其实最让我奇怪的是那封信写的并不是救你,而是救白詹,现在细细回想当日,若不是因为救白詹,或许我真的以为你恨念山。” 阿执恍惚间突然明白了,仙老的坐视不理实则是在淬炼他们,而他猝不及防的插手是在挽回不可预估的局面,她的计划仙老一直都看得清楚。 “原来我在做什么,他都知道。” 阿执自言自语道。 曹善知晓阿执的好强,到这个女子总在许多时候更显的孤立无援,自从潼玉不在了,她的笑容少了,吵闹也少了,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还是清楚,潼玉的死一定是阿执有自己的苦衷,而这个苦衷不仅仅是因为白詹。 曹善语重心长道:“阿执,听我一句,冯落尘狡猾,你不是他的对手,有些事还是让我们帮你分担些吧。” 难得看见曹善关心自己,阿执抿嘴一笑,点了点头,但心里的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门外忽然一阵吵闹,阿执与曹善相视一眼都觉洞外定是出了事情,未等曹善喊来人询问,洞外一个手下便手握着佩刀慌张跑来。 “二当家,不好了,洞外来了一批人,一直吵着要见执爷。” 曹善吩咐了两句让洞外的弟兄们稍安勿躁。 阿执此时已经拿了七旬准备出去应战,这几年来找她打着替张潼玉讨债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曹善眼看阿执就要披头散发往洞外走去,忙制止地嫌弃道:“哎呀,你要应战好歹也别丢了我牙子山的脸吧。” 阿执低眼打量了自己,没什么不妥啊?! 也不管曹善嫌弃,话不多说依旧朝着洞外走去。 曹善作罢,只得叹了声气跟在阿执身后。 洞外已经天黑,牙子山从不是个僻静的地界,今夜外来人手气势汹汹立在洞外,面前牙子山弟兄亦是拔刀直指,阿执出来后坦坦荡荡开口问道。 “不知是哪位深夜到访,我这小女子又惹到谁了?” 阿执左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提着七旬,故意沉着声音说话,气势瞬间带起了牙子山弟兄们的心气。 对面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看着身强力壮可却是个特有的白脸男子,秀气的柳叶眼细细看去与他宽厚的身体倒是不怎么相称,玄色的夜行服很是显耀的表明了自己江湖人的身份,唯有那双鞋暴露了他。 男子还算客气,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缓声道:“白姑娘,在下岑州付之安,今夜到访略显唐突,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阿执顿时微微上扬,心中不免冷笑。 曹善立在阿执身后打量了多次眼前男子,说不出的感到奇怪,江湖上的人有这么白?! 阿执客气回道:“付公子,唐突不唐突的到无妨,但你隐瞒身份,本姑娘可就认为你欺人太甚了。” 付之安面色一怔,嫩白的脸上略显尴尬。 阿执继续说道:“罢了,你隐瞒自有你隐瞒的道理,说吧,付公子深夜到访所来何事?” 曹善皱眉又将付之安打量了一遍,瞧不出哪里有问题啊? 付之安见阿执没有深究,淡定回道:“在下听闻姑娘前些日子击败了不少江湖高手,今夜特来赐教。” 说着,拱手对着阿执,目光寒澈,武人特有的杀意突然袭来。 阿执猝然失笑,果然他还是来了,而且还找了这么烂的一个借口。 “那就来吧。” 阿执有些打鼓,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至少他现在只针对她一人。 牙子山山洞前是一大块练武的空地,这也是阿执回到牙子山后专门命人修出来的,一来让大家伙有练武的地方,不至于什么事都依靠她和曹善,二来对于她来说,一个练武的地方必不可少,万一哪一天他找来了呢,她也不至于功夫没有长进。 身旁人退后数步,阿执很是平和的看了眼曹善,似是在问,你不拦我? 曹善咧嘴回笑。 你最棒! 付之安率先出手,阿执尚未出剑,只见眼前一束剑光突然划过自己双眼,她下意识用声音判断方向,一个猛退,阿执忽然警惕。 付之安亦将剑又紧握了一分力气,阿执的脚下功夫竟比他想象的快。 第二百章 重返京城 霎时间,七旬出鞘,刀光剑影看的周围人皆是眼花缭乱,阿执心口的伤原无法承受太久的应战,为了惹人心疑她手下的动作几乎用尽了手上力气,面色不改,眼神更是志在必得。 付之安喘着粗气应对那找不出破绽的每一个招式。至少十几招过后,付之安不仅大汗淋漓,把着佩剑的手更是颤抖不止。 曹善顿时笑出了声,嘲讽着说道:“哎呦,小兄弟,打不过可别硬抗,别到时候惹急了执爷,你这小白脸可就不好看了。” 曹善的话惹得周围人纷纷低声嗤笑,付之安面上挂不住了,忙制止了这场比试。 “白姑娘的剑法付之安甘拜下风,只不过在下今日前来不止是为了一睹姑娘风采,还有一事烦请姑娘挪步。” 阿执细眉紧蹙,收了七旬不仅没有挪步,而且负手用着看穿一切的目光打量着付之安还有他身后的手下。 付之安当即心中慌乱,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阿执突然开口。 勾着嘴角笑说道:“付公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身后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付之安定是不乐意的,他奉命前来原本就是来请阿执的,可若是让他人听了去,尤其是那个曹善,定是会胡乱猜想的,到时候人没请去,还让他碰一鼻子灰。 付之安正要拒绝,阿执又开口言明。 “你还是直说吧,付统领!” 付之安瞬间毛骨悚然,这几年江湖上将这女子的武功传得各种惊人,他的剑法虽然也算得上高手,可方才阿执的那套招式远比他想象的狠辣,现在他跟没想到这个女子的眼睛也如此狠毒。 既然已经看穿,付之安随之一笑恭恭敬敬回了一礼。 “白姑娘聪慧,在下慎王手下副将付之安。” 曹善顿时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冯落尘的手竟能伸到这里来,不管目的是什么定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这么想着缓缓挪步到阿执身边,低声问道:“冯落尘派人来做什么,咱们还没找他算账,他到自己等不及了。” 阿执心底沉着一口气,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想除了冯落尘。 阿执低声回道:“他要是敢动牙子山,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付之安念着自己的使命,继续说道:“我家殿下想请姑娘去趟京城,听闻姑娘有个酒馆多年无人经营,殿下想继续与姑娘合作。” 阿执冷哼道:“合作?你确定不是威胁?” 付之安当值不久,做事死板,正经八百说话的样子惹得曹善不由得低声笑着。 “殿下说了,若是姑娘不随在下回京,那么恐怕他又要让姑娘失望了。” 阿执瞬间面色煞白,当年冯落尘想尽了一切办法威胁她杀了潼玉,白詹也因此自刎,她生不如死苟活了这些年可不是让他一次次如此利用的,思及多日未归的巧儿和蛇爷,阿执的手心不停地冒着冷汗。 “付公子,我妹妹多日未归可是在你家殿下手上?” 曹善听明白了阿执所指,怒火之下生怕阿执做出什么类似于当年两败俱伤的事情。 “阿执,不要上当!” 曹善的警醒无不是在提醒阿执不要做和当年一样的傻事。 付之安想了一想,前几日在宗正寺捉的小女孩难不成就是她嘴里的妹妹? “姑娘若是想知道就请随在下走吧。” 付之安的话听着像极了某人下的死命令。 阿执手下力气不停地往手心窜,她的怒火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慎王府了结他,但是她的巧儿还那么小,她不能死。 曹善看穿了阿执的内心,忙扯住阿执胳膊急声道:“你要去的话,我跟你一起。” 付之安瞥了眼曹善没有多说,毕竟他的殿下没说不让他人去。 “我会去,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回去只不过是早晚的事,她如今身体就算打也还能扛得住,借着她还有力气拼的时候,该让他还的总归要还的。 付之安行事还算得体,听到阿执应了他,不再多说一个字行了一礼便退身带着手下离开了。 曹善见人走后拉着阿执便回到了洞里,吩咐不让任何人靠近。 小橘从另外洞口听着声响跑来,忙问着发生了什么。 曹善气得脖子发青,怒声吼着:“冯落尘他奶奶的,这小子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小橘当即失色,拉着阿执再次确认了一遍,待阿执点头,她才感受到这莫名的熟悉感,四年前阿执被抓不就是这样无措而又无可奈何的挫败感吗? 小橘眼中泛着泪花,接着问道:“那……我们是要回去吗?” 阿执早已万念俱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只有我。” 曹善当即怒吼着反驳,“不行!要去我们都回去,我这就去给师父写信,让他多派几个人到京城帮咱们。” 曹善说着就要找纸币,阿执怎么会愿意自己仅剩的朋友为了她赴汤蹈火,她看着小橘和曹善正急急忙忙奋笔疾书,自顾自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有他的把柄,他不会伤害我的。” 曹善也不管阿执所说的把柄是什么,一边着着急急写着,一边嘴下责骂道:“那也不行!我可不能让你个死丫头在把自己给搭进去,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别想自己抗下来,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巧儿要救咱们一起救,这个仇要报咱们一起报。” 阿执自知说不动曹善这倔脾气,此时的她就像是经历了数百场战争的老将军,经历过生死,经历过背叛,经历过悲凉,到了最后又要再上战场竟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她的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了潼玉年少时的模样,那样干净,那样端肃,想着想着,她的眼睛慢慢湿润了。 潼玉,你还好吗?我有些后悔了。 曹善动作从未这么麻利过,让苍穹送出了信,自己也收拾了行囊,小橘也很快收拾完毕,阿执交代了弟兄们几句,三人便匆匆骑马赶路往京城去了。 付之安留在牙子山下的村子里,等亲眼看见阿执上路这才带着人马紧跟在后面离开了。 第二百零一章 王府相见 四年里阿执从未离开过牙子山,她拒绝与其他任何人往来,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她自己,更多的是选择了保护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天影时常会去牙子山探望也只是因为直到现在都没有药不治的消息,就连独自留在冥山的松翠也不知去向。 此次回京势必是一场血战,阿执准备好了随时牺牲自己保全大局,为了报仇她早已经放弃了她拥有的一切,包括她思念的那个人。 方才入了京城眼前慎王府的府兵已经恭候在了城楼下,领头的阿三很是客气地行礼问候道:“白姑娘,在下等候多时,殿下已经在府上恭候,请吧。” 曹善越瞧阿三那怪异的笑容越觉得心慌,忙下了马走到阿执面前急声说道:“冯落尘给你摆了个鸿门宴,我不放心你,我跟你一同前去。” 尚未等阿执开口,阿三似是听到了曹善的话,又补充说道:“烦请姑娘独自前去。” “你!” 曹善猛然回头怒气冲冲手指阿三,阿执连忙制止沉声回应道:“好。” 一旁马上的小橘亦是下马连声阻止,即便她没有见过这个慎王,但也是听曹善说过多次,此人阴险狡诈的模样早已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小姐,你还是别去了,我们会有法子救出巧儿的。” 曹善更是扯着红豆的缰绳想要拦住阿执。 阿执很是清楚冯落尘的意图,他想要不过是白家的卷宗,一次次拿人命要挟她,卑鄙早已足以形容此人,她若是独身前去曹善一定会想办法救他,若是他们都去了,只怕是羊入虎口难以脱险。 这么想着阿执起身下了马,低声交代着,“你们先回酒馆,算着时辰,天影应该快到了,若是三日内我没回来,你们就想办法去救巧儿。” 嘱咐完,阿执头也不回的跟着阿三上了慎王府的马车。 周围的府兵也随之撤去。 小橘心急如焚,当年阿执被冯落尘抓去潼玉便没了性命,如今阿执又被带走,会不会又再次上演四年前的一幕呢? “曹大哥,我们怎么办?” 曹善沉思着,此时若是潼玉在就好了。 “冯落尘如此阵仗在城门下候着阿执,着实让我不知何意,算了,等天影来了再说吧,我们先回去。” 二人拉着马匹慢慢往酒馆方向走去,身后不远处付之安正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 马车停了下来,阿三邀阿执下了马车便入了王府。 这是阿执头一次来到这里,一个看似寸土寸金的王府又何尝不是一个牢笼般的存在,于她便是一个牢笼。 穿过狭长的游廊,每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下人丫鬟无不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或许是私下里在猜她的身份,又或者在猜她与冯落尘是何关系,阿三也算是府里的管事,呵斥了几句便很快使这王府安静了下来。 “姑娘快请,殿下就在前面的别苑。” 说着阿三便驻足让阿执自己朝前走去。 阿执也没有多问,冯落尘的做派总让她摸不着头绪,她也不愿意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进入了一个月拱门,那熟悉的嬉闹声音忽然传来。 阿执顿时驻足,尚未抬眼去看,那个熟悉的声音愈走愈近。 “姐姐……你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巧儿。 两个丸子似的发髻更衬得那双眼睛的灵动,巧儿不似阿执儿时那般蛮横,随处都透露着小女孩般的俏皮。 阿执当真没想到冯落尘会将巧儿带到了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 阿执脱口而出,冯落尘此举当真让她摸不着头脑。 巧儿貌似很是开心,扯着阿执的衣袖往眼前石亭下拽去。 “我与蛇爷刚到京城就遇到了弃哥哥,他说是你的朋友,刚开始我还不信,不过他说了好多关于你的过往,所以我就在他这里多玩了两天。” 巧儿欢欢喜喜拉着阿执走到石亭下,那茶桌前的男子一身墨色长袍在身,茶香四溢却也遮不住他那令人心中发慌的眼神。 冯落尘温婉一笑到显得颇有富家子弟的书生气,可入了阿执眼睛却是暗藏杀意的野心。 “白婉儿,在牙子山过的可还好?” 短短一句话方才出口,阿执背后的冷意突然袭来。 原来冯落尘一直都知道她在哪。 阿执没有理会,甚至没有半句问候,冷冰冰地扔了一句话,“既然巧儿无恙,不知慎王请我来所谓何事?” 冯落尘当即一笑,“果然还是当年的你,说话还是那么直接,不过我就是喜欢与你这样直接的人做交易。” 阿执当真是怕极了“交易”二字,紧紧抓着巧儿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扯,目光冷澈到了极点。 “慎王怕是说笑了,我一个江湖儿女何来交易与你说?” 冯落尘抖了抖广袖,缓身立起柔眸睨着阿执身后的巧儿,转着话题说道。 “巧儿妹妹天真动人,是个惹人欢喜的丫头,她在我这里两日有余,也同我说了你不少事情。” 阿执猛然回眼看着巧儿,心中腹诽,这个丫头不教训一次,将来定是会误入歧途。 巧儿自小跟随阿执习武,对阿执是又敬爱,又忌惮,看着阿执那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她只好乖乖立在一边低头反省。 冯落尘瞧着阿执生气的模样忙为巧儿解脱,“你别跟一个孩子置气……” “你知晓她是孩子还要利用她吗?” 巧儿瞥了眼冯落尘,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坏人啊,怎么会是利用她。 冯落尘也没有想过阿执会给他好脸,只是这个脾气当真是多年未变。 挤着笑脸回道:“利用?呵呵,还是你了解我,巧儿妹妹如此可爱,难不成你还想让四年前的那一幕重演吗?” 冯落尘邪笑着。 潼玉的死即便过去了四年但依旧是阿执心中一根难以忘记的刺,而这根刺不仅阿执自己忘不掉,冯落尘更是清楚地记得,只要有这件事的存在,阿执必定会成为他的掌中物,认他摆布。 阿执的怒火瞬间被冯落尘点燃,手下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袖。 “冯落尘,你真的很卑鄙,难道你为了你的目的一定要牺牲这么多人命吗?” 阿执口不择言,根本没想让巧儿置身事外,她不仅是与冯落尘周旋,更想让巧儿快些长大,不能让冯落尘这种人牵着鼻子走。 冯落尘最恨别人指责他,双目瞬间冰冷,他的痛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明白。 凛冽地目光直对着阿执紧紧抓住巧儿的那只手。 这个女人哪里都好,就是牵挂太多。 “白婉儿,你的牵挂终将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刀。” 第二百零二章 你在想谁? “即便是刀,握着刀柄的人可不就是你吗?” 阿执冷言直指,脸上的憎恶更深一层。 冯落尘冷声一笑,“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还有那个土胖子,我也都会派人送他们出王府,不过……” “不过什么?” “我要你留下。” 冯落尘邪魅似的看着阿执,那勾人心魄的眼神虽然美艳,可却是对阿执致命的毒药。 巧儿死死拽着阿执的手腕,多年前的事情她知道的并不多,可她很清楚阿执对冯落尘的敌意,纵使冯落尘确实俊俏,可她还是要与阿执同进退。 “姐姐,我要跟你一起。” 阿执没有做声,沉思了片刻,道:“我可以留下,但是你绝不可以伤他们一根汗毛,否则,我不能保证你想要的东西我能不能给你。” 冯落尘眼神陡然暗淡,对于阿执的威胁他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惶恐的,若是将她逼急了,反而会给他生出大麻烦。 “好,我这就送他们出府。” 冯落尘话声刚落,付之安不知何时回到了王府,毕恭毕敬对冯落尘回禀道:“殿下,随同巧儿姑娘的那个人已经带来了。” 冯落尘瞥了眼阿执很是威严地吩咐道:“既然带来了,就送他们回酒馆去吧。” 巧儿听到自己要与阿执分开很是不愿,紧紧扯住阿执的衣袖撒娇道:“姐姐,我跟你一起,好歹也有个照应不是。” 说着眼睛不由得瞄着冯落尘,这个人与她相处了两日看似亲和,可是听了他与阿执的一番对话,她竟发自内心的对他产生了恐惧感,这几日的亲和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些虚伪。 阿执拍着巧儿的手故作安慰,“放心吧,你姐姐我从来不是认人欺负的主。倒是你,多年没有回来过,酒馆的路可还认得?” 这话不仅是安慰,更是提醒巧儿不要相信冯落尘手下的话。 巧儿瞬间意会,只有她安全了,阿执才有回来的可能,继而不在要求留下,点了点头便跟着付之安离开了这里。 冯落尘自是看明白了阿执的意思,静眼看着只剩冷笑。 “来人,给白姑娘收拾出一间屋子,最好理我近些。” 一旁伺候的丫鬟回了声是便匆匆赶着去忙。 下令禀去了下人们,终于四周唯余他们二人,冯落尘打量着眼前阿执抿嘴一笑,这个女人这几年看来过的不错,倒是丰腴了不少。 瞧着冯落尘略显猥琐的目光,阿执故意侧着身子,心中早不知将冯落尘骂死了多少遍。 “你看够了没?” 冯落尘轻笑着慢慢靠近,“怎么,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啊?” 阿执冷颜避开,背对着他讽刺说道:“杀你?恐怕还不够吧。” “哈哈哈哈” 冯落尘似是觉得自己听了个笑话,朗声笑着,或许正是因为如今手握重权他才会如此安逸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包括除去阿执身边的一切。 “白姑娘勇气可嘉,不过想要杀我,你差的太远了。” 冯落尘挥袖离去,唯留下方才这一句讽刺。 阿执没有做声,此时的她正在预谋留在这里之后的事情,冯落尘想要除去清羽帮,亦觊觎她手中的白家卷宗,这些背后绝不是那么简单的,韦王的死也定不只是因为凌才,倒更像是冯落尘蓄谋已久。 思量着这些,阿执的目的也逐渐清晰,或许这场还没有升起的硝烟,才是真正的斗争,潼玉的死不过只是开始。 …… “我要见他!你让来!” 冯落尘房门外一阵喧闹,叫喊的人正是知摇。 知摇与冯落尘交好这是府里人人皆知的事,于是无论什么时辰,只要知摇前来定是无人阻拦,可是自从前日阿执来到王府后,知摇三番五次来访都没能与冯落尘碰面,不是被阿三拒之门外,就是被付之安告知入宫去了,这一次她好不容易进了王府却又被阿三拦在了房门外。 “你不必叫喊,少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若是惹怒了他,你从今日起都见不到他了。” 阿三一边伸手拦住知摇,一边低声告诫。 知摇对冯落尘的心意没有人比阿三瞧得更清楚,可是他家少爷又是个从来不近荤腥的人,皇帝亲自定了两番亲事都被他严词拒绝,因此皇帝还禁足了冯落尘三月。 如今看着如此痴情的知摇苦苦被拒门外,阿三是即无奈,又愤恨,无奈冯落尘的冷漠,愤恨阿执的突然将至。 知摇似是被阿三说动了,不再哭闹,正当阿三送了口气不再强行拉住她时,知摇突然又往房门口去闯,这一次差一些就撞上了房门。 就在阿三不忍在看知摇被冯落尘责骂赶出房门之时,房门竟缓缓打开了。 冯落尘懒懒打着哈欠,一身紧贴在赤裸身体上的里衣若隐若现,知摇险些撞在这宽厚胸膛上,红着脸急忙低头认错。 “知摇无心冒犯,还请少爷轻罚。” 知摇是京城出了名的万花楼头牌,婀娜多姿的魅态,细弱的声线,无不是男人们最爱的模样,可就是这样的娇媚美人到了冯落尘眼中也不过是他每每不悦时倾诉的奴才。 冯落尘脸色很是难看,甚至略过知摇独身出了门,没有责罚,也没有训斥。 阿三立在不远处没有吭声,随着冯落尘便往太平苑方向去了。 如果尴尬用来形容此场景,那么知摇的心中可就不止尴尬了。 太平苑,望岐山弟子亲自把守的地界,却唯有冯落尘一个男子可以进入,阿三很是自觉的留在了门外,正为知摇愤愤,门内的冯落尘突然间传唤道。 “阿三,让她回去,若是再有下次,就让她以后别来了,对了,吩咐下去,以后饭食我都在此处。” 说完便转身往太平苑的主屋走去。 阿三轻叹一声,只觉得他这个主子真是不知好坏,放着一心只有他的美人不要,却去在乎一个胭脂虎啸,当真让人心寒。 虽然这样想,但谁让他是主子呢。 阿三离去后,冯落尘亦进入到了主屋之内。 屋内阿执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而此时有人不吱一声的闯入,想也不用想定是某人。 屋内陈设近乎与北狄一般奢华,金丝楠木的床,琉璃石镶嵌的摆件,可却没有一件是阿执看着顺眼的,坐在窗下,阿执听着背后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这是冯落尘初次来找她。 “在看什么?” 阿执没有理会,更确切的说,像这样的废话根本不用理会。 冯落尘清楚阿执的个性,换着口吻问道:“那你在想什么?不对,你在想谁?” 第二百零三章 调戏 阿执依旧沉默不语。 冯落尘气得发笑,望了眼屋内陈设,除了塌上又被动过的痕迹,其余都是如之前一样。 瞥了眼阿执冷漠的面容,冯落尘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只要想起阿执如今的心情他便不由自主的勾着嘴角。 “白婉儿,多年不见,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你不是要杀我给张潼玉报仇吗?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怎么不动手啊?” 冯落尘懒懒倚靠在桌边,笑眼挑衅的看着阿执那净白的侧颜,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确实很动人。 窗口微风拂过,阿执的心思依旧沉甸甸的悬在心口,即便她现在被关在这里,她却没有一丝焦急,对付冯落尘绝非是靠武力,而是时机。 阿执任由发丝被风吹摆在面颊,冷淡的双目直勾勾地睨着冯落尘,“我就算是再愚蠢,也不会在慎王府动手,倒是你,为何要我留下?我的行踪你不是很清楚吗,何须将我关在这里?” 冯落尘拂着额头略显无奈,“将你关在我眼下,是为了让你写出卷宗,你应该知道的,这个卷宗对我很重要。” 阿执颇为惊讶地打量着眼前人,这么重要的信息,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卷宗对你重要,可你为何要告诉我?” 冯落尘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继续道:“张潼玉死了,你我的仇怕是此生都解不开了,但是卷宗里记载的事情却是我必须要知道的,你想杀我也好,恨我也罢,只要你还活着,咱们就这么耗着,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把它给我的。” 冯落尘的话不似谎言,阿执也全然相信,但是这些话里却有一事让阿执突然起了疑心。 阿执缓缓挪步到冯落尘面前。 冯落尘依旧睨着阿执,可是那张冷漠的面容却不似方才的平静,他回忆着自己方才的话,并未有出纰漏,故作轻松,挤出一抹笑意,问道:“怎么了?不信?”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卷宗在我这里的?” 阿执忽然间的质问,冯落尘还来不及细想,慌张的眼神与他僵硬的动作便已经出卖了他。 当日白家被大火焚毁,阿执亲手杀了骨一手,卷宗的事除了天影与她之外也就剩潼玉,庄管家还有小马知晓,可是现在除了她与天影其他的人都不在了,那冯落尘是怎么知晓的? 阿执大胆的推测着,当日在东溪镇附近的山林里,冯落尘曾找到过她,并将她带回了一个木屋,如今想来,难不成冯落尘一直在跟踪她?! “东溪镇事发,还有尚河镇……你一直跟着我?” 阿执的疑心无不让冯落尘内心突然浮躁,而这种心虚亦是他自己没有想到的,他一向不在意身边任何人,可现下阿执的一句话竟让他方寸大乱,他想要解释,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解释。 轻抿了口茶水,冯落尘努力平静自己的神态。 沉默不就代表着承认,阿执愤恨之下一掌打翻了冯落尘手中的茶杯。 “砰!” 茶杯破碎的声音亦让门外看守的望岐山弟子疾步闯入了屋内剑指阿执。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 冯落尘厉声呵斥,门口的手下纷纷往外撤去。 既然阿执已经想到了,冯落尘也佯装轻松地说道:“没错,我一直都在跟着你,无论是在东溪镇还是尚河镇,袖手旁观鹤声刀起刀落的人就是我,亲眼看见你杀了骨一手的人也是我,所以……你又能如何呢?” 你又能如何? 阿执苦笑,是啊,她又能如何,但是很快她又意识到了一件事,可是细想之下又不得结果,冯落尘看着阿执的表情变换,邪魅一笑,“还有什么要问的,说吧。” “砰!” 背后大门突然被人踹开,冯落尘不用多想亦猜出了来者必是知摇,他沉着脸色回眼望去,未来得及质问,知摇已经走到了阿执身边。 那张美艳的面容下,嫉妒,憎恶,羡慕,要什么有什么,阿执不过冷眼看着便已然心知肚明她的来意。 思起自己被拒之门外多次,又被冯落尘冷脸训斥,现下又亲眼看见二人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檐下,知摇瞪着阿执的脸就觉得耻辱,正欲伸手抽在阿执面上,身后突然一股力量让她瞬间栽倒在地,狼狈不及。 “滚!”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恶语相向,这些年来的陪伴,难道还不及一个想要杀他的女人来的容易吗? 知摇诧异之下,泪水悄然滑落。 “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来叨扰你们。” 决绝的话说来总是一种自我维护,即便是阿执冷眼旁观亦觉得痛心。 知摇走了,门外的阿三留下一声哀叹便合上了门。 阿执问道:“你不喜她,又为何要留下她?” 冯落尘像是在笑又像是嘲讽,慢慢靠近阿执,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阿执奋力抗争却还是被他死死拿捏。 就连两个人之间的呼吸都变得那么近。 “你是吃醋了?” 冯落尘调戏似的问道。 阿执却像只刀俎下的鱼肉,濒临死亡还要受尽侮辱,气急之下,袖中的银针顺着手指方向飞出。 冯落尘虽然感觉到了腹部的酥麻,可也并未在意,阿执的这点小把戏他早就看明白了。 正当他又想再靠近阿执时,下盘的酥麻感瞬间刺痛着他每一个毛孔,如同万千针扎,阿执趁机将他推到在背后的座椅上,揉了揉自己有些红肿的下巴,愤愤道:“我知晓你的手段卑劣,可不曾了解,你的为人竟也是轻浮的。” 冯落尘忍受着下半身的疼痛,额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但是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烈。 “不亏是药不治的徒弟,连毒都用的甚好。你说我要是哪天要了你,你是不是当场就会给我下毒,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话一出口,冯落尘还来不及后悔,门外耳朵紧贴在门上的阿三率先吐血,他家少爷真的被人攻陷了。 阿执脸色欻白,她发誓,若是有朝一日冯落尘落在她的手上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冯落尘心下亦是觉得方才的自己是不是被一杯茶给喝醉了,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一边鄙视着,一边又笑着盯着阿执。 “怎么?觉得收到了侮辱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那就把卷宗拿出来,我不仅不碰你,还会放了你。” 又是威胁! 阿执真是恨不得一口咬死眼前这个恶心的男人。 “我说过了,我拿不出来,它在我脑子里,如何拿!” 阿执咬牙切齿般回道,冯落尘挑了挑眉,眼神看着旁边案桌上的笔墨,轻声说道:“那就写出来。” 第二百零四章 又是威胁 阿执不由一哼,冯落尘当真在说笑?! 她的字即便在牙子山练了四年,也依旧是如蚯蚓乱窜般难看。 “只怕我写出来,你也不认得。” 冯落尘皱了皱眉,脑海里突然荡漾出当年在云巅峰时看到的那副字,时至今日他都记得仙老那张瞬间发黑的面容。 “哈哈哈哈哈” 冯落尘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又忍不住的嗤笑,阿执说的没错,即便她写出来,他也不一定认得。 “既然慎王知道我的字丑,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 阿执也没有多在意冯落尘的嘲笑,不过她还要感谢自己字写的丑,否则这一关还不知要怎么过。 冯落尘自是要阿执脑子里的卷宗,这可不是一句字丑就能逃避的。 敛了笑意,冯落尘眼神凌厉地看着阿执,沉声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挑战我的底线,白詹的死,确实非我所愿,所以这四年,我没有打扰你。我还我的情,你也要承我的意,这卷宗你写也得写,你不写也得写,当然,如果你不写,或者用假的唬我,到时候,所有后果皆因你而起。” 冯落尘的话就像是警告,没一个字都是给阿执的死命令,同样的手段,阿执显然已经没有多少愤怒,冯落尘在她心底早已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阿执轻声一笑,似是在笑冯落尘的黔驴技穷,又像是在笑自己的无奈,睨着冯落尘那满脸汗水的面容,反问道:“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这一次又是要拿谁的命来威胁我,堂堂慎王,难道就是用这种下流手段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吗?” 冯落尘当即承认,“是,我手段下流,那是因为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我要什么,你也不用拿话压我,你以为自诩匡扶正义的清羽帮就不下流吗?我告诉你,十天内我得不到卷宗,我就会拿云巅峰来平复我的心情,到时候我到要看看,谁还能救你,救你们。” “你敢!!!” 阿执虽然是不信冯落尘的大放厥词,可是内心深处还是感受到了不安。 冯落尘很是得意地望着阿执,忍着全身酥麻拔了腹部的银针,活动着手脚,挑衅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韦王手下的鹤声是我的人。” 鹤声?阿执回忆着鹤声做过的种种劣迹,除了他是杀害张家和白家的凶手外,唯一能记起来的便是潼玉在城门外亲手杀了他,若他真的是冯落尘的人,那真正要除掉清羽帮的人难道是…… “你……” 阿执死死盯着冯落尘那得意的笑脸,突然觉得这张脸就像是地狱般黑暗,她不由得往后退着步子,紧张与害怕第一次冲袭着她的身体,颤抖的身体让她感到无比的寒冷,或许是气急攻心,阿执闷声吐出一口鲜血,当即栽倒在地上,昏沉之际眼前依旧是那可怕的笑容。 …… 成仙酒馆内。 天影带着程烈已经到达多日,每个人整天都是人心惶惶的坐在厅堂里,愁眉苦脸已经无法形容他们的表情,当然这里面除了巧儿。 看着身边皆是皱眉不语的脸,巧儿拍着桌子喊道:“哎呀,虽然弃哥哥是坏人,可我觉得他不一定伤害姐姐,我们只要好好与他商榷还是有转还余地的。” 弃哥哥?! 曹善伸手就是一个脑瓜崩。 巧儿捂着脑袋撅嘴恼气道:“干嘛打我?” 曹善恨不得再给一个,但谁让这是他养大的人儿呢,愤愤责骂道:“臭丫头,那哪是什么哥哥,我看是野狼还差不多。” “可是我看到的确实不像你们说的啊……” “闭嘴!” 程烈先声制止。 两人这才讪讪住口。 曹善瞥了眼正在沉思的天影,问道:“你来时,师父什么也没交代?” 天影摇了摇头,轻声道:“只说一切全听白姑娘的。” 程烈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他若不是受命被迫跟着天影下山,谁会愿意来看一个忘恩负义人的嘴脸,想起潼玉的死,他就恨不得让白婉儿去陪葬。 曹善暗自叹气,要是潼玉在就好了。 小橘原以为这个传说中的仙老会有多神通广大,没成想竟是个撒手神仙,哀叹着趴在了桌子上。 “对了,还有一个人。” 天影神色放光,似是看见一抹希望似的看向曹善。 曹善没有问,当即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没想到吗?他怎么会愿意,只怕恨不得阿执永远别活着出来。” 程烈瞬间意会,没有作声。 天影虽然灰心,可还是将目光转给了程烈。 “你们别看我,我和敬山想的都是一样的,白婉儿的生死与我何干?” 天影明白程烈的心情,可还是想要说服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犹豫之下缓缓道:“我知你的不悦,也知你的愤怒,可是白姑娘她一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 程烈一副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影。 小橘本就心急如焚,听着程烈对阿执一遍遍的无视,一遍遍的恶语相向,她即便再懦弱也不会任由他人污蔑阿执。 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程烈,颤抖的嘴唇不知从何辩解,盛怒之下唯余二字。 “你……滚!” 天影自是明白小橘的气愤,正欲安慰小橘,谁知程烈当即转身就要离开。 曹善与蛇爷连忙制止,谁知程烈竟破口大骂。 “我程烈即便再无能,也不愿与白婉儿此等卑劣之人为伍,放开我!她的生死与我何干!” 程烈赤脸对着小橘怒吼着,任曹善拉扯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小橘哪里能接受他人侮辱阿执,揣起眼前的茶碗便往程烈身上砸去。 事情来的突然,天影一个飞身便为程烈生生扛了一下。 “砰!” 随着茶碗破碎的声音,紧接而来的便是突如其来的宁静。 天影手捂胳膊立在程烈眼前,无奈的神情无不是对程烈与小橘的失望。 曹善更是愤怒,冯落尘如今的势力早已盖过当年的清羽帮,现在的他们竟还是如一盘散沙一般无法凝聚,伤心之下缓缓松开了程烈。 蛇爷紧紧抓着程烈的肩膀,看着曹善不再阻拦亦松开了手,可是程烈却驻足了。 “怎么不走?你不是不愿救她吗?” 曹善低声问道。 程烈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喘着粗气,犹豫了片刻,沉声问道:“我就想知道,明明你们当时也恨她,可为什么如今又要救她?” 曹善没有回答,这个答案他不是没有反问过他自己,只是他也说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念山吧。” 这个答案来的让人不解,就连天影亦是疑惑地看着曹善。 “有个事我一直没有说,本来想等阿执回来了再说,可现在不说,只怕你对她的误解更深。” 第二百零五章 梦魇不醒 此话一出,众人皆疑惑,只等曹善说出。 曹善扯了扯程烈,又拉着天影往厅堂中间走了走,犹犹豫豫之下,等得让人发疯。 “你到底说不说!” 程烈性子火爆,耐心更是被曹善踩在脚下消磨。 “说!” 小橘更是厉声命令。 曹善沉叹了口气,低声解释着。 …… “潼玉……潼玉……” 昏睡着的阿执声声呓语。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开。 沸沸扬扬的街市上无人不再讨论,这个从北边来的奇女子正住在慎王府里,不仅生了怪病更是让慎王下令一夜之间抓了全城的郎中去为她诊治,凄美的爱情故事,人云亦云,直到有人传进了宫里,甚至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 “荒谬至极!” 批阅奏章的皇帝听到孙奇说起此时,怒不可揭,手下的朱笔都重了一分。 孙奇自是要顺着皇帝的话,忙解释道:“陛下说的是,此事都是众说纷纭,不可信。” 皇帝瞥了孙奇一眼,这个老滑头果然是会哄着他,轻声一笑,又问道:“寻遍了全城的郎中,那是得了什么病啊?” 孙奇正要回禀,可是这皇帝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到了嘴边却说道:“奴才这就派人去问一问。” 皇帝摆了摆手,扔下朱笔示意孙奇靠近些。 孙奇弓腰贴耳听着,领了命便离宫去了。 皇帝虽然不信,可是对自己儿子的婚事可是无比上心,让孙奇去亲自看望一下,也比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强,想着自己终于要给自己的儿子办喜事,眼角的皱纹都少了许多。 …… 孙奇暗访慎王府,只带了两个人随他出宫,毕竟这是带着旨意去看一看未来王妃,避着官道曲曲绕绕这才到了王府外。 孙奇一到便亮了皇帝的腰牌,阿三自是推辞不得,直接将孙奇带到了太平苑外。 “公公稍候,我去回禀一下殿下。” “好。” 待阿三刚敲门入了主屋,屋内的真真呻吟声简直不绝于耳。 可是想着几个留下来的郎中都在房内,阿三这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阿执的病是因蛊虫而起,郎中们各个束手无策,冯落尘又不能真的下令杀了他们,只是看着阿执不停梦魇又不听呓语除了焦灼,便就是害怕她突然就这么去了。 阿三看着冯落尘凌乱的装束不知要不要提醒他先去梳洗一番,又看了看屏风后躺着的阿执,心中莫名想起可怜的知摇。 “何事?” 冯落尘扶额倚靠在椅子上,无神的眸子睨着对面屏风后的人,就像是祈祷一般专注,面前正在探讨的郎中已经不知是在祈求阿执赶紧醒来,还是祈求自己会安然走出去。 阿三听着那些纷杂的探讨声,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这样的情景,真的要让宫里的人看见吗?还有他眼前的冯落尘真的就这么出去见人吗? “说啊。” 冯落尘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阿三俯首帖耳道:“宫里来人了,就在门外。” 冯落尘忽然沉着脸,这几日为了阿执他已经几夜未眠,看了看自己的仪态,若不是鬓角的发丝已经散落在脸颊,或许他都记不起来自己多久没有洗漱,沉沉叹了一气,还是起身往门外走去了。 孙奇看到如此懒散的冯落尘当真是头一次,可是又不能太过于明显,挤出一丝恭维的笑意,行礼道:“老奴奉陛下旨意前来探望殿下。” 冯落尘似是困倦到了极点,亦是懒得对孙奇客气,但念着他是皇帝的心腹还是缓着口气说道:“孙公公,本王一切安好,你也看到了,还有什么事吗?” 冯落尘一向自律,如此言论亦是头一次,孙奇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尴尬一笑,说道:“殿下赎罪,陛下的意思是还望殿下保重身子,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太医院的太医也是可以调用的。” 冯落尘哪里听不出皇帝这话中的意思,明明是拐着弯打探他府上女人的身份。 轻笑道:“公公怕是会错意了,父皇的意思哪里是您说的这般,只是屋内人病重,今日无法让公公过目了,若是父皇问起,您就说屋内人是我从大街上捡的,她为了报答我已经以身相许,现请陛下赐婚。” “……” 此话一出何止孙奇惊掉了下巴,身后的阿三更是差些吐血,难不成来真的?! 孙奇还算是见过世面的,忙为自己的失态找台阶下。 “殿下,此事乃我大齐可喜可贺的大喜事,老奴固然欣喜,且容我回宫禀告陛下,相信陛下也会欢喜的。” 孙奇的话说的天衣无缝,即给足了冯落尘面子,又为自己之后回宫将要说的话提前告知,以防之后若是有了变故冯落尘误解了他。 “公公照实说即可。” 冯落尘即已经说的如此明白,孙奇自是不能再多问,可是闻着院中飘来的药香,想来这个女子命不久矣。 冯落尘眼看孙奇面色有些不解,又开口说道:“公公放心,她不过是知晓了本王的身份,欢喜过头,晕倒了,此时郎中正在诊治,并无大碍。” 此话亦真亦假,孙奇听不出个什么,只是冯落尘衣衫不整,发髻更是缭乱,这屋内人的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碍着身份,孙奇不再多问,行礼找了个托词便回宫去了。 郎中的药几碗下去,阿执依旧面色煞白,眼睛更是从未睁开过,屏风前四五个郎中跪倒一片,无不是战战兢兢,冷汗直冒。 冯落尘坐在榻边只等这最后一碗药下去阿执能睁开眼来,只是天难成人愿。 “砰!” 随着冯落尘的暴怒,手中药碗瞬间砸破了屏风直直落在了众郎中面前。 “殿下恕罪……” “殿下恕罪……” 对于冯落尘的暴怒,郎中们无不是提心吊胆,每个人都是将自己的头提在手里的,只要面前人一句话,别说他们的头,就是他们家人的头,亦是说拿就拿了。 一个机灵些的年轻郎中一边喊着饶命,一边为自己和身边人脱罪,“殿下饶命,这姑娘的病着实奇怪,脉象时而强劲,时而虚浮,既没有受伤亦没有疾病,我等确实束手无策啊。” “是是是……” 身旁的郎中们都很是肯定的回应着。 冯落尘没有说话,看着阿执昏睡不醒的面容,所有的理智都被自己的冲动吞噬,目光中的愤怒如同暗涌的潮水,甚至此刻的他都怀疑眼前人是不是故意在装病。 愤怒到了极点,冯落尘伸手拼着所有力量掐住阿执的脖子,得到的确实青紫的面容和无动于衷的身体。 “白婉儿,本王命你快些醒来!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云巅峰毁在你手里吗!” 只是这样咆哮地怒吼是无法唤醒一个深陷梦魇的人,对于外界的一切,阿执都不会知道。 第二百零六章 大理寺卿夜访 破碎的屏风将这一幕遮了个完全,其实冯落尘还是不忍心,即便她没有醒来,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吩咐了郎中为阿执脖颈上了药他便甩袖离去。 近几日发生的事突如其来,阿执忽然的晕倒,冯落尘突然请求赐婚,哪一件对于阿三来说都是离奇的,跟着冯落尘回到浮生苑,他几次欲张口询问,可又怕自己说错了话,想起两次三番被训斥的知摇,他更是心中愤愤。 冯落尘一边扯着身上汗臭的寝衣,一边很是气愤地吩咐道:“让那几个庸医离开,对外就说她油尽灯枯,我到要看看清羽帮还有谁不顾生死前来救她。” 阿三心思沉沉,轻声回道:“是。” 冯落尘只顾着更衣,对于阿三的不解不是他没看见,而是他没必要解释。 闻着自己身上的臭味,冯落尘似孩童般将衣物放在脚下踩,“不过三日没有洗漱,怎么会这样!” 阿三不由一笑,故作讥讽道:“殿下即便是在望岐山您都是日日沐浴,可这几日您忙着那位,整天不是焦头烂额,虚汗满身,不臭就怪了。” 冯落尘瞥了眼心情不怎么爽快的阿三,勾了勾嘴角,这小子每次心里有事总是这副表情。 “行啦,有什么话就问。” 人家都给他台阶下了,阿三自是乐得一问。 “您干嘛要娶她啊?她都恨不得将您生吞了,您还想着娶她。” 阿三的不解,何止是他一人不解,只怕这朝廷上,京城里,无人不在猜测他的意图。 冯落尘敞开着寝衣裸着宽阔的上体,邪魅到极致的脸庞饱含深意地笑着。 “我为什么不娶她?这可是将她拴在我身边最好的办法,等我拿了卷宗,或许不等我动手,知摇也会想尽办法给她难受,而我不过只是娶了她。” 看似两全其美,但阿三还是不解。 “就算是您娶了她,可谁又会料到清羽帮的人会不会来救她呢?” 冯落尘的笑意更浓,嫌弃似的反问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这脑子怎么就不开窍呢?我只问你,张潼玉是谁杀的?” “白婉儿啊……哦~” 阿三恍然大悟,原来冯落尘是算准了清羽帮的人不会来救阿执,所以才用赐婚这一法子光明正大的将她绑在自己眼皮底下,这么一来,只要阿执活着,卷宗指日可待。 “殿下妙啊,这个法子果真两全其美。” 阿三方才领会了冯落尘的意图,转脸冯落尘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拿到了卷宗,只怕云巅峰那位就要坐不住了。” 谁? 阿三的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突如其来,只是这么问出来岂不显得他愚钝。 可是看着冯落尘冷寂的目光,他终还是没有开口。 但是眼前却有一事需要禀报。 “殿下,还有一件事。” “说。” “找到老爷子了。” 冯落尘面色瞬间放光,睁大了眼睛急声询问道:“在哪?” “密城。” …… 夜晚时分,慎王府大理寺卿忽然到访。 “臣张敬山参见殿下。” 凌才入了浮生苑内便恭敬之致,此番前来若不是天影与曹善苦苦相求,他是一万个不愿的,白婉儿的死与他有何关联,现下能来到这里也只为了一个曹善与阿执隐瞒已久的事情。 冯落尘看得出凌才心事重重,免了礼便亲切问候道:“怎么,张大人有心事?” 凌才望了眼房中下人,冯落尘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嘱咐下人退出去后,暗淡着眸子问道:“何事?” 凌才佯装生气,紧皱着眉头反问道:“殿下可知府上病重的女子是为何人?” 冯落尘当即哭笑不得,他原以为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谁知大理寺卿竟对他的婚事有了看法。 “张大人以为她是何人?” 阿执的身份按理朝廷上的人知之甚少,凌才脱口而出质疑她的身份也算合情理,冯落尘并未往深入的想。 凌才显得有些无奈,“难道殿下也不知晓此人的身份吗?在下只是听闻此人是从北边来的,而且在江湖上有些名头,殿下……” “张大人!” 冯落尘厉声制止,接着说道:“难不成张大人以为本王是黄毛小儿?我要娶的人,自是身份清楚,知根知底的人。” 冯落尘的不悦倒是凌才意料之中的,看来这个婚事冯落尘是已经下了决心。 凌才沉沉叹了一气,“既然殿下已经决定,微臣也不好多说了,只是殿下如今位同东宫,这王妃的身份还是由微臣好好细查一番,若是殿下不愿意,微臣也自会像陛下请旨。” 凌才态度坚决,竟口不择言的要请旨陛下,冯落尘虽然恼气,但张敬山在他心里确实是个忠义之人,此举也不是不可。 冯落尘为凌才亲自斟茶,犹豫许久还是点了头。 至少阿执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好同他人讲的。 凌才心中一乐,面上依旧严肃,接了茶杯眼看冯落尘态度有些缓和又接着说道。 “不知准王妃身子如何了?臣瞧着殿下的脸色不太好。” 冯落尘轻笑道:“张大人没有娶妻,你是不知道养一个女人有多麻烦,就像你方才说的,她不是普通女子,性子刚烈,脾气执拗,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便就惹到了她,气不过就晕过去了,至今未醒。” 阿执晕过去了? 凌才心下里思索着。 冯落尘又道:“不知大人可认识什么江湖郎中为本王引荐?” 引荐?凌才想了想勾着嘴角点头道:“江湖郎中,臣确实认识一位。” 冯落尘也管不了那么多,他现下只想要阿执快些醒来,放下茶杯,急忙问道:“这郎中可在京城?” “哈哈哈哈,明日无朝,臣早些将人带来,殿下见了就明白了。” 凌才故意不说,那是因为此人他得好好琢磨琢磨,这可是能救出阿执最好的机会了。 冯落尘亦没有多问,凌才在大理寺任职数年,多多少少都会认识些仵作郎中什么的,既然正经的郎中无法让阿执苏醒,倒不如让凌才的人试一试。 第二百零七章 程仵作 翌日清晨,慎王府太平苑丫鬟正准备为昏厥的阿执梳洗,方才拧了手巾为她擦拭面颊,忽然一根银针准确无误地刺入她的喉咙。 “别喊,我不保证,你这辈子还能不能说话。” 阿执凌厉的眼神似是一把随时要了她命的刀,胆颤之下只好乖乖定住,生怕自己的喉咙被银针刺穿。 阿执检查了自己的衣物发现并不是当日所穿,不过好在她的银针都在里衣的袖子上别着,冯落尘的人没有发现也不意外。 看着蒙蒙亮的窗外,阿执问道:“我睡了几日?” 丫鬟想要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无奈之下比出三根手指。 三日了,正思索着当日冯落尘所说的话,脖颈上的酸疼感忽然袭来。 摸着红肿的脖子,阿执有些疑惑,冯落尘难不成想过要杀她? 丫鬟即便没有亲眼看见冯落尘对阿执动手,可这慎王府哪里来的不透风的墙,看着阿执不停地抚摸着脖子,她手指了指浮生苑方向。 阿执自然知晓她是何意,不过奇怪的是,明明都想要动手了,为何还是留了她的性命? 看来那卷宗确实十分重要。 拔了丫鬟喉咙的银针,阿执见她是个聪明人便大胆询问道:“王府这几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阿执声音极低,若是让门外的望岐山弟子听到了说不定会给这丫头带来杀身之祸。 丫鬟瞥了眼门外,犹犹豫豫点了头。 “谁?你见过吗?” “只知道殿下称他张大人。” “张大人……” 阿执嘴下嘟囔着,丫鬟似是害怕极了,看着窗外的时辰收拾着就要离开。 阿执也不愿让她为难,留下一句,“别告诉别人我醒来了,这样对你也好。” 丫鬟即没有作声也没有回头,待她出了门,阿执转身又躺在了床上。 张大人?张凌才? 想到凌才这些年对她的怀恨在心,她还是打消了这个猜测。 日上三竿,阿执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混淆的意识让她差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来者。 “殿下放心,程仵作虽然每天验尸办案,可对这个疑难杂症也是有所了解,平常郎中看不出来的,他说不定能诊出个一二。” 听着门外张凌才一副恭维的嘴脸,阿执撇了撇嘴继而不再动弹。 冯落尘开了门请凌才与仵作入内,平常郎中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一个仵作又能看得出什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冯落尘还是放宽了大门让凌才带人来为阿执诊治。 新的屏风上画着高山流水图,花花绿绿看不清外面的人脸,阿执偷瞄了两眼见脚步声临近忙合住了眼睛。 冯落尘先看了阿执的寝衣是否得体,这才让仵作入了内为阿执诊治。 丝毫不敢轻易颤抖的阿执只听见冯落尘嘱咐了几句平日里的症状,仵作似是个年龄稍大一点的中年男人,粗着嗓子应了声“是”,紧接着脚步声便朝着门外去了。 仵作先替阿执把了脉,又大着胆子伸手掰开阿执的眼睛查看,可这一看阿执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仵作的打扮着实吓人。 仵作似是感觉到了阿执方才的异样,撵着下巴上黑粗的胡须,粗声说道:“脉象平稳,就是心眼太多。” ?? 阿执正郁闷这郎中为何说这些奇怪的话,谁知此时仵作突然趴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姑娘,我来救你了。” 怎么不早说! 阿执瞬间睁眼,方才就觉得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如此一来果真是当日在曲家时见过的清羽帮暗士程烈。 程烈捂着阿执的嘴生怕让外面的冯落尘听出了动静,又怕阿执不记得自己忙解释道:“姑娘莫声张,冯落尘就在屏风外。” 阿执点了点头,程烈松开了手两人同时瞥了眼被屏风隔挡住的身影。 阿执低声问道:“是张凌才让你来的?” 程烈虽然对阿执依旧怀恨在心,可曹善所说又未必不是假的,考量之下还是对阿执客客气气地说道:“是,敬山让我装扮成他人模样专门来欺骗冯落尘的。” 阿执漠然沉了脸色,急忙低声说道:“你们不能久留,我在这里还有一件事要做,你最好和张凌才快些离开,免惹人生疑。” 程烈不知阿执意图,凌才这一次可是冒着暴露自己的身份才带他入王府救阿执出去的,若是阿执留在王府里走了什么不测,他们的心思全都白费。 考虑着后果,程烈很是急切,扯着阿执的手腕说道:“姑娘万万不可,冯落尘生性多疑,你留在这里只会引起他的杀心,你还是不要多想,我会想办法让敬山带你出去。” 阿执不愿与程烈又过多争执,看着屏风外冯落尘与凌才说话的身影,阿执沉着一口气,解释道:“我不愿在这个时候瞒你,我确实昏迷了三日,不是病,而是蛊虫在我身体里吸食我的心血,冯落尘即便不知道,也会担心我会病发而亡,但他不会让我死,至于为什么,等我出了王府我在告诉你们。” 看着阿执惨白的面色,程烈是相信阿执所说的话的,只是留在这里与出王府有何关联,程烈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劝说,阿执却先声解释道:“你回去曹善,鹤声不是韦王的人,他从头到尾都是冯落尘的人,还有……你让天影想办法亲自去一个地方……” 交代完自己要说的,阿执发现程烈似是在回想着什么,又说道:“你不用想,如实告诉曹善还有天影,他们会明白的。” 程烈对四年前的事态知晓的并不多,看着阿执焦灼的面容,只好先应了下来。 阿执方才说完屏风外的身影突然靠近。 “可有诊出什么?” 背对着屏风,程烈突然额头冒汗,深吸一口气从容说道:“姑娘的脉象确实没有什么浮动,昏厥若不是外物所伤,那就应当是气火攻心,只是姑娘的体质虚弱,又加上突然心急,自然昏厥多日。” 冯落尘低眼睨着屏风内阿执未醒的身影,心绪颇为复杂。 “罢了,无事便可,劳烦你了。” 冯落尘送客话已经说出,程烈自是不能久留,提了医箱便走了出来。 凌才原是想着让程烈找个借口带阿执出王府,谁知他所说的竟与事前商量好的截然不同。 看着程烈淡定的样子亦不像是紧张地说错了话,细想之下,万一是阿执那丫头不愿意走呢? 凌才沉思着,冯落尘已经转身朝他看来。 “张大人,劳烦你替我送一送这位先生。” 凌才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从容回道:“好,那下官就不多叨扰殿下了,告辞。” 第二百零八章 你走吧 待人走后,冯落尘毫不犹豫走进屏风掀开了阿执的被子,伸手将阿执拉着做起,愤怒之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阿执着实被冯落尘又一次的发疯吓了一跳,可眼睛硬是丝毫没有颤抖。 看着阿执虚弱而无力支撑的身体,冯落尘承认他确实很希望阿执醒来,不是因为卷宗,而是单纯的希望她睁开眼睛。 “白婉儿,我错了,你醒来好不好。” 紧闭双眼的阿执心中发懵。 冯落尘是吃错药了吗?竟对着她道歉?! 冯落尘的失态的确不是发疯,他对阿执的心确实有了变化,只是从未感受过爱的他,并不知道那是对一个人的喜欢。 …… 阿执是第二天醒来的,但却不是自己愿意醒来,那个让她想要杀了冯落尘的念头虽然一直徘徊在她脑海里,不过就差一个动机,这个动机就是…… “冯落尘!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杀了我的亲人,还要毁了我的清誉!你无耻之极!” 赤脚踩在不久前才铺好的鹅卵石小路上,阿执几乎跳喊着怒斥冯落尘,引得王府里所有下人围观浮生苑。 就连夏日里池塘里的鱼都跟着躁动,冯落尘站在阿执背后的游廊下静眼看着没有作声。 阵阵辱骂,声声逼迫,惹得众人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替冯落尘丢脸。 看着四周廊檐下窃窃私语地下人们,阿三轻咳两声,四下里的私语声瞬间停息。 “殿下……” “殿……下……” 众人行礼后便疾步离去,冯落尘虽然生的还算俊朗,只是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无论在何处看到都会让人心下发慌。 阿执依旧气愤不已,可是无论她如何叫喊,浮生苑的大门竟半分未开,气急之下,阿执赤脚便往门上踹去,只是这一踹不仅门打开了,开门的人正是那“小人”本人。 阿三看的发直,他虽然清楚冯落尘的功夫很高,只是这样巅峰的轻功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阿执踹门的脚正巧不巧蹬在了冯落尘坚硬的腹部,一个重心不稳便险些摔下。 冯落尘眼疾手快,一个回拢便将人往怀里揽。阿执虽然胸前丰腴可却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冯落尘稍稍使劲,她的整个身体便扑了上去。 只是这样看似唯美的画面却是阿执自导自演的戏码,银针早已在手指尖就绪,冯落尘的这一动作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捏着银针的手指准确无误抵在了冯落尘的心口处。 只是这一触碰,不仅是银针触碰到了那坚如磐石的心,就连怀里的人更是将他的心狠狠撞开。 “我白婉儿就是死,哪怕入阎罗地狱,也不会嫁给你这等小人。冯落尘!你以为你的如意算盘我猜不到吗?你真以为我当真任由你拿捏!” 阿执指间的力气又使了三分,银针所刺入的地方已经被鲜血浸泡,只是眼前人似是着魔般直勾勾地盯着她,任由她手下的银针刺入他的心脏。 “你说我若是真的娶了你,你会不会忘记张潼玉,会不会……爱上我?” 冯落尘眸中带有温情,说的话似是玩笑,又似是真心,可在阿执听来就是笑话,张潼玉就算不在了,也容不得他人在她面前说出此等话。 阿执猛得推开冯落尘,不管冯落尘方才的话是玩笑还是故意侮辱,她下意识地反应只是想要护好潼玉,哪怕只是一句话。 “放肆!!!你如何跟他比,又如何比得过他!” 赤裸的脚掌踩在大理石铺的地面上,夏日的地面本就滚烫,阿执的愤怒已然盖过了身上所有的触感,冯落尘与她的婚事,无不是在给她已经被摧残地心上又插了一把刀,即便是她呗利用,她也绝不会让白婉儿三个字写在别人的族谱上。 这样的侮辱,她受不起,更不能让已经不在的潼玉被如此凌辱。 阿执的嘶吼对于已经心灰意冷无动于衷的冯落尘来说根本无济于事,一个从未被暖热过的冰冷石头怎么会怕剑锋直指,他的心早就钝化了。 冯落尘很是淡定的将心口的银针拔出,继而扔在地上,负手走到阿执眼前丝毫不怒反而笑着说,“你走吧。” 阿执怒气未消恍惚间以为自己头脑不清醒,听差了冯落尘的话。 “你走吧。” 冯落尘又重复了一遍。 “你又耍什么诡计?” 阿执冷声质问道。 “你放心,只要你活着,我就会找到你。” 胸口的血不停外冒,但冯落尘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眼睛里只有阿执。 那样的神态让阿执一时间汗毛竖起。 冯落尘看来是真的疯了! “你放了我,就不怕我想办法杀了你?” 冯落尘似是轻笑着回道:“你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那刺眼的血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淡色的寝衣已经紧紧贴在那伤口处,血依旧往外流着。 阿执的这一针虽然不至于致死,但想要冯落尘在短时间内动武是不可能的了,一旦催动内气必会五脏受损。阿执留的这一手已经足够说明她刚才的怒火,只是冯落尘与阿执所想不同。 他让阿执走不是因为她会动手杀他,而是无论阿执走到哪里,等到圣旨下来,她即便是死了,也是他冯落尘的女人。 “你若是真的能杀我,这一根银针就足够了,你若是杀不了我,给你千军万马,也休想伤我丝毫。” 这样的霸气侧漏,这样的傲气凛然,只是面前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一个亲眼见过黑暗的人到底会有多强大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阿执不懂冯落尘,这番话在如今的她看来不过是对她的羞辱,冥冥之中,她能感觉到冯落尘想要的卷宗应该与他的曾经有关,若想要杀他必得找到他的致命点。 “杀你或许用不着千军万马,我会找到那根银针,取你的命。” “我等着。” 这三个字极轻极轻,望着那消失的人影,冯落尘竟有些期待,这一招或许不用他费神,阿执也会把卷宗找出来,到那时,一切都会明了,埋藏在他心底的疑惑,终于能够解答。 “殿下,陛下请您入宫。” 阿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眼前。 冯落尘收着思绪,沉声道:“告诉付之安,派人盯着成仙酒馆,无论谁从酒馆里出来都给跟着,尤其是白婉儿。” 阿三望了眼四周,果真不见阿执踪迹。 “您把她放了?” 冯落尘摸着心口被浸透的衣裳,浅浅笑着,“她会回来的。” 阿三这才看见冯落尘衣裳上的鲜血,慌张着神色忙问道:“白婉儿伤了你?” 冯落尘的武功阿三最清楚,若不是他没有动手,谁又能伤他。 “无碍,只是这一个月都要静养了,罢了,更衣入宫吧。” “是。” 第二百零九章 赤脚少女 赤着脚出了王府,没走多远,街上行人的眼睛就像是看着一个异类似的,时不时瞥着阿执。而这些都不足以让阿执无地自容,一袭蓝烟绣罗裙随着脚下不曾停歇的脚步往西大街最西奔去,路遇的人只会觉得这定是哪个富家女为了爱逃离生天,但更多的人都会猜测,这个女子是在逃离什么呢? “哎,老蛇,那是不是我姐姐啊?” 慎王府对面酒馆楼上靠窗的女子在此逗留多日,终日里都在翘首盼望自己的姐姐能够逃离这个暗黑的地界,等待多日又惦念着小橘担忧,她正欲离开此处,谁知刚刚站起身就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在楼下奔走。 蛇爷顺着巧儿视线看去,情急之下扯着巧儿的胳膊喊道:“快快快,我们回酒馆。” 酒馆内天影已经离去,曹善正埋头苦守着酒馆等着阿执能够想办法给自己递出来什么消息,可是等了两日,他等来的只是空无一人的酒馆还有小橘成日里的埋怨眼光。 “曹善!” 喝了杯小酒曹善就趴在厅堂的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似是听到了阿执的声音,睁了睁眼那熟悉的眉目已经近在眼前正欲拿茶水对着他的脸泼来。 “哎呀呀……” 一个激灵猛然跳起,曹善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人竟然是阿执。 “天影呢?” 阿执满心焦虑,冯落尘的这一招看似放虎归山,实则是引蛇出洞,他算准了阿执会翻出卷宗查个明白,只是阿执比他想晚了一步,望着空空荡荡的厅堂,阿执也来不及与曹善解释,围着酒馆各处找着天影。 小橘闻声从厅堂侧间走了出来,看见阿执安然无恙地立在她眼前,满心欢喜地跑去紧紧搂住眼前人。 “小姐,你可回来了,你有没有受伤,这两天心口有没有疼痛?” 阿执抚摸着小橘脊背安慰道:“我没事,就是被冯落尘那个王八蛋气到了,昏睡了两日,已经无碍了。” 还未等小橘多问,阿执忙抓着小橘双手问道:“天影呢?他是不是去梧河了?” 小橘抹了泪水,解释道:“那日程烈回来后,天影就动身走了,以他的功夫,算着日子,应当是已经到了。” “完了,完了,完了” 阿执的心瞬间灰暗,她的这一举动会不会间接害了天影? 曹善睨着阿执慌忙的神色,似是猜测到了什么。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冯落尘没有阻止吗?” 阿执沉沉叹了口气,曹善的心思在关键时刻还是细腻的,看着曹善疑问的眼光她只好解释道:“冯落尘或许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的野心也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他放我走,是要引蛇出洞,他想要卷宗,想要我自投罗网,只是我快了一步,天影已经走了。” 程烈当日回来后将阿执说的有关鹤声与冯落尘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曹善当即便猜测到,这个冯落尘的目的从一开始便不是韦王,也不是要光耀望岐山弟子,而是要将清羽帮连根拔起,只是他无法知道,这一切的都是出自什么缘故,如今听阿执说来,难不成与卷宗有关? “到底是什么卷宗能让冯落尘起了杀心,又想要对清羽帮众人不利?” 曹善似是在自问,又似是在问阿执。 在知晓卷宗对冯落尘至关重要后,阿执确实有在脑海里把卷宗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只是这其中并没有提及皇帝九子,也没有提及其他有关他的一切,所以在见到程烈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天影亲自去梧河找出卷宗。 阿执回想着冯落尘在她面前的一举一动,只是无法相信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他如此疯狂的灭掉了清羽帮一半势力,沉思着阿执对小橘吩咐道:“小橘,去拿纸笔来。” “是。” 曹善不解,问道:“你要做甚?” “那些被我爹拼了命保住的卷宗对我来说是最后的使命,于是白家出事之后为了防止卷宗被他人看去,我刻意背了下来,前前后后总共五十多卷,几乎都在我脑子里,只是我怕时间太久会不会遗漏了什么,我现在写出来,也好过忘记。” 曹善从不知道阿执竟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惊讶之下,结结巴巴地说道:“五十多……卷?你……过了这么多年……还……还记得?!” 小橘从房里拿出了纸笔,先声骄傲地说道:“那可不是,我家小姐虽然字迹丑陋,可是过目不忘的本事有生俱来。” 阿执面色时红时白,她字迹丑陋很值得说吗? “好啦,练了这么多年,较从前已经漂亮许多了。” 曹善看着阿执手下写着,眼睛顿时睁大,那横不是横的,竖短撇长的,还好看?! 似是注意到了头顶异样的目光,阿执恼气指责道:“真的写的已经很好了!你还不去派人跟着天影,若是出事了怎么办?” 曹善被骂的面色一僵,尬笑着转身去了后院,留下小橘陪着阿执默写。 方才出了后院,不知从各处窜出来的一个瘦小男子突然立在了曹善面前。 “天影那边需要照看吗?” 曹善倒是淡定,瞥了眼身后厅堂方向,沉声吩咐道:“让徐阁主照看些吧,对了,师父这几日身子如何了?” 那男子模样还算正气,听到曹善问起仙老,眼神一顿,说道:“你还惦记着他老人家,就回去看看吧。” 曹善目光颇为自责,突然思起背后厅堂的阿执,犹豫之下还是摇了头。 那男子似是瞧出了曹善的心思,劝诫道:“白婉儿的医术或许对仙老有用,只是四年前的事,恐怕众兄弟……” “行啦,我明白,等天影回来,我想个法子带她回去,师父的身子不能再拖了。” “是。” 回看着四周,曹善警惕着低声道:“行了,你走吧,别没事出来瞎跑,这附近全是耳朵。” 那男子亦望了眼四周,轻轻点头,一转眼便已消失在眼前。 曹善低叹着,若是四年前没有发生那些事,或许他也不必这么累得权衡左右,思起近日来的愁绪,他竟然有些怀念潼玉。 第二百一十章 世外桃源 皇城宫外,冯落尘乘坐马车方才出了宫门,马车突然停在了昏暗的长街上。 帘外阿三道:“殿下,是知摇。” 冯落尘每每见过自己父皇都甚是疲惫,倦容满面,已是困到了极点,正靠在马车角落的软枕上小憩,听到知摇二字眉头紧皱。 阿三等了片刻未闻冯落尘回话,便扭头对着马前知摇解释道:“你还是回去吧,殿下今日怕是不愿见你的。” 夏日炎热,知摇又为了免人口舌,只得委屈披着黑色披风带着帷帽在宫门外候着,不知多日未见,他是否还在恼她。 果然他还是不愿意见她,从前的相伴,相知,原来还抵不过一个想要杀他的仇人。 知摇不肯离开,只是因为她不甘心,怎么可能短短几日的相处,让他就爱上了另外的人,她苦苦陪伴了十几载难道都是自找苦吃吗? 换不来相爱,相守也不行吗? 阿三亦是不忍心的,他提着一股胆气又对着马车里的人问了一句,“殿下,知摇姑娘似是不愿意离开,你看……” “阿三,告诉她,若是一柱香之内她不离开,就让付之安动手吧。” 阿三自以为自己挺差了,可是以冯落尘的性子确实是能说出这些的,哪怕是曾经夜夜陪他等待天亮的人,只要是违抗他,他是能下得去手的。 也不知是夏日燥热还是方才的话让阿三止不住的后怕,在他走到知摇面前时,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你……回去吧……殿下……让你回去。” 说出口的话听不出半分恐惧,可是那颤抖的双眼还有煞白的面色却让知摇看明白了许多。 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对着马车跪地俯首三次,原以为知摇会就此罢休,谁知她竟重声说道:“少爷,知摇三岁就认识了你,是你救了那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就连我的心……也从未离开过你……” 马车内冯落尘忽然睁开了眼,十几年了,她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口了。 “知摇奢求不多,只求少爷不要弃下知摇,知摇愿生生世世陪伴少爷,若是少爷依旧不愿意面见知摇,不用您亲自动手,知摇自愿将这性命还给您。” 话声未落,知摇便从袖中抽出一把手掌大小的匕首往自己腹部捅去,动作麻利且狠准,阿三来不及阻止,尚未伸手拉住知摇握着匕首的手,一个黑状物便已飞速打在知摇手腕处,两人霎时间呆愣,不用想也知是车内人的手段。 知摇捂着手腕上被击打的地方,红肿且酸痛,可是她却很是高兴,至少他不是真的让她去死。 “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用命威胁我的人。” 马车内低沉的嗓音悠悠传来,那暗藏在话里的怒意即便没有很明确,可也让人胆战不已,知摇确实聪明,只是她的聪明从来不是冯落尘所喜欢的,她的自恃清高更是许多时候让他不耻,可是这些是知摇从来不知道的。 “回去吧,我累了。” 已经如此冯落尘还是不愿意见她,从前的一切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当她还在回忆从前两人相伴的时光时,马车已经绕她离去,四周里只有悠悠扬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就好像那人的心一样,不再回头。 …… “姐姐,你还没有写完吗?” 巧儿自回来后见到阿执,眼前晃动的笔便没有停过,她不知道阿执在做什么,只知道她的姐姐身处险境,每一个要做的事都有关生死,所以她愿意陪伴着她。 “你这几日带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 眼看自己回来没多久巧儿便与蛇爷前后脚回来,思起巧儿被冯落尘骗走的事,阿执就提心吊胆,从前的旧事绝不可以再上演。 巧儿撇了撇嘴,没搭话可还是犹豫着点了头。 阿执时不时看着面前趴在桌子上的人儿,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半夜三更闹得全府里的认都睡不着觉,翻墙偷酒哪个事她没做过,挨骂挨打都是常有的事,最后她去了冥山,读书写字样样每天换着来,白子清也经常因为她的懈怠而责罚她……离开家后,她以为自己可以无拘无束地漫游天地,身边有潼玉,有小橘,有所有她想要的欢乐,可如今呢?她身边的人,她的亲人,她的爱人一个个都不在了,若是没有眼前这个孩子,她连苟延残喘的力量都没有,她不能让小橘和巧儿陷入生死,她也不能让她的亲人都白死。 “姐姐,你在想什么?” “嗯?” 阿执看着巧儿陷入了回忆,笔下的墨汁已经在纸上渲染,她抽出回忆匆忙换了纸张又开始奋笔。 “姐姐,你是不是哭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生事,其实我只是担心你,所以才在慎王府不远处的酒馆里想要试试能不能看见你。” 巧儿言辞恳切,委屈巴巴地盯着阿执,她爱阿执,可是也敬畏她,在她认识阿执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个人和其他女子不同,她是真心爱护她这个捡来的孩子,也是真心希望她好。 阿执抬了抬眼抿嘴一笑,“我没有怪你,别那么委屈,只是最近我们可能会有许多变故,让你留在酒馆是为了保护你。” 巧儿见阿执笑了,自己也松了口气,乐呵呵地问道:“姐姐,我最近剑法有不少长进呢,曹大哥说等风头过了,他要带我去一个世外桃源,还要亲自交我拳法,姐姐,那个世外桃源你去过吗?” 世外桃源? 阿执能想到的只有尚河镇的杏林,只是曹善从未见过,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世外桃源看来只有云巅峰了。 “你想去?” 阿执默写着卷宗,能少话便少话的回道。 巧儿忙点头,可是见阿执严肃的面容,心底里有些打鼓。 “姐姐,我能去吗?” “想去便去吧。” “真的,那太好了,我这就去找曹大哥。” 刚刚懵懂的孩子或许都是这般单纯,阿执笑着,脑海里不自觉得想起了仙老,笔下稍顿。 那个地方或许她永远都回不去了吧? 带着哀愁,落笔最后一个字。 收拾好了纸张,阿执回了自己房间,这时才发现原来她还赤着脚,冰凉凉的地面让她莫名其妙感到一股寒气。 裹了披风穿了鞋,正欲出门寻找曹善,心口的疼痛又忽然间袭来,那剜心般的痛苦虽然已经承受了多次,可每每此时,她都要让自己清醒,因为唯有清醒,她才能记住自己的罪恶。 第二百一十二章 他一定活着 未免他人发觉自己的异样,阿执匆忙将房门合上,颤抖着身子倚靠在房间桌子上,汗水颗颗往出冒,她甚至能感受到心口的血正从伤口处慢慢浸透着她的衣裳,她轻言笑着,“张潼玉,你就那么恨我吗?” 若是这世上有一种痛叫生不如死,或许就是阿执这样吧,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结果,可还是等来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阿执?阿执?” 门外曹善呼唤着,没多久,他便推门而入闯了进来。 “你写完了……怎么了?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曹善合上门忙蹲在阿执身边问道。 这几年,自潼玉过世后阿执每过几天就会有心痛,有时微弱,方可站立行走,有时强烈,几乎能要了她的命。 曹善知道阿执藏着心事,只是这样一次次忍耐并不是长久之计,情急之下呵斥道:“你不是药不治的徒弟吗?你倒是给自己治一治啊。” 阿执痛的直不起腰,靠在曹善一只胳膊上,紧紧扯住他的领口,也不知神志是不是还算清醒,模模糊糊地说道:“这……这是我……欠他的,治……不了……” 曹善想要扶起阿执躺到床上,可是阿执似乎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她拽着曹善的胳膊不停地在嘴下问道:“他……到底有没有……将……我……留给你的……药……吃下去?到底……有没有?” 也不知为何,曹善眼睛顿时有些无措,他一边安慰着疼痛难耐的阿执,一边支支吾吾个不清。 “你要是疼就掐我,你……给我的……药……” “曹善,我和他……气息相通,心脉相连……他若是吃了……那个药……一定不会……死……” 不会死? 曹善不停回忆着当日走出莫宅的情形。 潼玉背后被阿执刺穿的伤口,湿热的触感每一秒钟都从他的背上顺着他的腰缓缓流过,那种感觉他此生都不会忘记。 出城一里后,他担心冯落尘派人跟踪他,专门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将阿执留给他的盒子打开,那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红色的药丸,放在手上依稀还能嗅出思思血腥味,可若这药是阿执留给潼玉救命的,那她为何要动手杀潼玉?这不是自相矛盾? 犹豫良久,为了换回潼玉最后一丝能活下去的希望,他还是将那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可是等了许久,他还是没有等到潼玉睁眼,甚至到了最后连微弱的呼吸都没有了。他愤怒之下还是扛起了潼玉回到了城外木屋,只是那时已经天黑,他将潼玉放在一处岩石上,当时的潼玉已经逐渐开始冰冷,他像疯了一样对着木屋方向喊着天影,可是他越是喊叫,声音越小,甚至他已经看到一个身影缓缓朝他走来,可是也不知为何,他的头脑清晰,可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等到他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木屋里,只是有关前一夜的所有事他都记得模模糊糊,干脆之下就只好告诉众人,潼玉已经去世在阿执手上的事情,只是每当他人问起潼玉尸身的时候,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有没有将尸身带出来,就这样,直到他某一次醉酒后梦到了那样的场景…… “阿执,你的意思是……只要吃了那个药,念山……就一定还活着……是吗?” 曹善听到阿执如此说来,心中多年的愧疚感突然重见了光明,睨着阿执惨白的脸色,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阿执方才说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起死回生的药。 阿执看着曹善如此不可置信的表情,更是带着些许期盼点头肯定的说道:“那药丸是我用自己身体里养的蛊虫做的,只要我活着,吃下这药的人也必定活着。” 虽然难以置信,可曹善还是相信了,因为阿执还是从前的阿执,她不愿潼玉死,所以早就留了后手,那药丸就是让潼玉继续过下去的救命药。 曹善眼含泪光激动的紧紧抱住阿执。 原来如此,所以阿执是要引人耳目,让所有人都以为潼玉死了,这骗过了冯落尘,而且还让他相信潼玉是真的被阿执杀了。那么之后的所有,只要阿执一天不交出卷宗,冯落尘就会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清羽帮随时都可以一举歼灭,到时候再用清羽帮与阿执做交易,那么他无论是卷宗还是清羽帮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如此卑劣手段,看来也只有阿执能想办法抗衡了。 “阿执,我现在肯定的告诉你,那个药丸我确实给念山吃了。” “什么?” 这句话,无非是给阿执的心上又插了一把刀,或许对阿执来说,她既希望潼玉还活着,又希望潼玉已经在四年前死了,只是两个结果,她将后者放在心里愧疚了四年,如今曹善竟告诉她,潼玉还活着,她就好像是一个满身献血,不知羞耻的罪人,而这一刻,她更是崩溃的反问道:“他……为什么还活着!” 曹善的笑容突然消失,因为他懂了阿执所要做的一切,只是这样的结果,太过让她愧疚,太过让她……恬不知耻…… “阿执,你无需自责,念山他不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他会明白的,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阿执苦笑,“罢了,总该是我要还的,至少他还没有回来。” 疼痛依旧难以承受,阿执紧紧捂着心口冷汗不停,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阿执,你到底怎么了?自从念山不在了,你这毛病隔几天就犯一次,你不会出什么事吧?” 看着阿执强忍着疼痛眉目狰狞的模样,曹善也忍不住为阿执捏一把汗。 “这是……我该承受的……你让小橘给我……准备……冷水浴……” 说完,阿执倚靠在桌上逐渐昏迷,曹善眼看阿执昏厥忙叫喊着让小橘准备冷水。 待阿执又一次从昏厥中醒来时,小橘正坐在水桶旁满含泪花的望着她,仿佛像是期盼着黑暗的光明,既害怕,又不愿放弃自己所期盼的。 “我没事。” 阿执撑着全身的力气鼓起笑容安慰道。 “小姐,你最怕冷的。” 是啊,阿执最怕冷的,可是这疼痛唯有冷水能缓解,不得已的选择有时候也是唯一的出路。 阿执伸手拉住小橘的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小橘顿时有些发懵,此时她才意识到,阿执的身体是不是真的日渐虚弱,会不会有一天…… “我不会死的,这伤口里面有个吊着我命的蛊虫,哪怕我终日都被它吞噬,我也不会死。” 阿执似是看穿了小橘心里所想的,这样的解释她不知道小橘能不能理解,至少她没有骗她,那只蛊虫叫“借命”,是将她与潼玉的命捆绑在一起的线,只要她活着,潼玉一定就还活着。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宁弦公主 “蛊虫?” 小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虫子,听起来就觉得很让人意外。 阿执也不愿自己的心事被自己暗藏,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慢慢解释道:“就是一种吃人肉的东西,我身体里有两种蛊虫,一种是能将两个人人心相连的,一种是能将两个人人命相连的,我的痛苦都来自于另外一个人。” 没有丝毫埋怨,阿执就好似自己在将故事一般说着,可是在小橘听来,阿执的痛苦只会让她心疼,她的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楚。 “那个人是张公子吗?” 小橘很是坚定的问道。 “嗯。” 阿执没有犹豫地点了头,蜡黄的面色下尽是忧伤。 小橘正想开口埋怨,可是细细一想,潼玉已经死了,若是命与命相连,那…… “小姐,可是他已经死了,难道……” “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替阿执难过,潼玉若是没有死,那阿执又该如何面对他,可是细细一想,这背后又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小姐,要去找他吗?” “不,但是他一定会回来。” 一定会回来? 小橘摇了摇头,潼玉若是回来了,会不会对阿执不利,即便所有人都相信阿执不是真的要杀他,可是潼玉自己会怎么想,没有人知道。 怀揣着莫名的忐忑,阿执深夜都还是清醒的,由于左心口的伤再次复发,她只得平静的躺在床上想着那个未来的某天,当潼玉重新站在她面前。 阿执嘴角浅笑着,或许她还是想他回来的,哪怕他们已经没有可能。 …… 几日后某晚,成仙酒馆中,阿执日夜琢磨着卷宗里的玄妙,只是她写出来的这些,根本没有一个与冯落尘有关,即便是与宫里有关的也只有一个事件,只是这个事件怪就怪在此人进宫后。 “砰砰…” “谁?” 听着门外一个黑色身影扣着房门,阿执顿时警惕。 冯落尘说过会来找她,若是面前这些被他看了去,那还得了。可是细细一想,若真的是冯落尘或许早就闯进来了吧。 阿执大着胆子开了房门,门外门框边倚靠着的人带着帷帽掩着面,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阿执顿时毛骨悚然。 “姑娘……” 阿执这才认出了重伤的天影,惊讶之下使着力气将他扶进了自己的屋子。 看着脚下带血的脚印,阿执细细打量着天影玄色衣服上的伤口,果然腰上有个三寸长的伤口。 阿执二话不说将天影扶到自己床上躺着,天影也许是失血过多,意识凌乱,方才躺下便已失去了意识,逐渐昏迷。 阿执为天影把了脉,在确定没有中毒的前提下为他封了心脉处的穴道,麻利之下撕开天影的衣物为他施针缝合伤口。 曹善似是听见了楼上的响动,忙不停歇地窜到了阿执屋里,看着满地的鲜血,想起那狡猾的面容,他只有庆幸天影还活着。 “没事吧?” 担心着某些狡猾的人又留了别的手段,曹善还是定下心来,问道。 阿执方才为天影擦拭了面颊,摇了摇头坐在床边,缓缓道:“皮外伤,休息月余便好了。” 看着天影沉沉睡着,阿执突然发现她的床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兜,翻开一看,竟是她当年沉在梧河水中的卷宗,此时她才明白,天影这一路何止艰辛,只怕是将自己的命都赌了上去。 阿执深吸一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过失,更不得不承认冯落尘的好手段。 曹善接过了布兜,只见布兜里的卷宗貌似没有阿执说的那般多,最多五六卷,翻开看了半晌,曹善有些疑惑。 “这……你确定这是你爹拼了命留下的卷宗?这上面可是只字未提当今九殿下,甚至连陛下都没有提及。” 曹善默默放下卷宗,沉沉叹气,看来冯落尘想要的秘密根本不在白家卷宗里。 阿执照顾着天影,一边施针为他减轻了痛楚,一边细想着曹善所说的话,若是冯落尘想要的卷宗真的不在白家,那会在哪?张家?曲家?还是天枢阁? 阿执默默细想着,问道:“曹善,三大门主手上的卷宗与天枢阁有何不同?” 曹善拍着脑袋回想着清羽帮的那些琐碎事务,没想到他比潼玉年长不了几岁记性竟如此差,一边想着,一边娓娓道:“白家卷宗事主梧河西北,张家卷宗事主梧河西南,曲家就简单了,只负责北疆与成州要事,而天枢阁嘛,只要是大齐军事与政事上的消息都会收录为卷宗,怎么?你是发现了什么?” 阿执收了银针为天影掩了掩被子,思索着问道:“也就是说,三大门主手里的卷宗与天枢阁的卷宗并无多大关联,对吗?” 曹善点头肯定道:“没错,师父当年为了避免线索走失,确实有说过门主与阁主同属一级的话,而天枢阁在那之后确实未再向三大门主收录过卷宗。” 阿执轻轻一笑,如若真的是这样,那么冯落尘定是从鹤声身上知道了这些,所以才清楚了他想要的卷宗定在白家,所以他想要知道的事必定就在梧河西北,这么一来范围缩小,剩下的就好办了。 “你笑什么?” 曹善嫌弃似的瞥着阿执,可是阿执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玩笑说道:“我在笑你是不是傻子?” 曹善虽然自知脑袋不灵光,可是一个小丫头的鄙视还是让他的怒气顿时升了上来,掰着手指,曹善狰狞着粗犷面容威胁道:“白婉儿,你别以为自己武功高了不起,论拳脚你不一定是爷爷的对手!” 阿执噗嗤一笑,没想到曹善这么幼稚,拍着肩头安慰道:“好好好,我不是你对手,不生气啊,让孙女先替爷爷看看正事。” 说着阿执拿起天影带回的卷宗很快看了一遍,基本上与她所记得的相差不多,只是独独缺了一个人名,宁弦。 “宁弦……” 阿执一边重复着这个名字,一边回想在北狄王庭的所有事情,这个名字她非常肯定自己没有听过,也没有见过,只是就这么念了两遍,她能肯定的是这个人必定与宁圳有着非一般的关系。 曹善看着阿执认真的表情,突然嘲笑道:“来!让爷爷解释给你听,宁弦这个女人可不得了,她是北狄先王的幺女,也是北狄君主的亲生妹妹,而且是唯一的妹妹。” 阿执又将卷宗细细读了一遍,上面记载了宁弦公主被迫嫁给大齐皇帝,途径黑水却遭遇刺杀一事,之后又提起宁弦公主嫁入皇宫后未过两年却无端消失的事情,寥寥几句,让人琢磨不透。 “这个公主是因为何事才会被迫嫁给大齐的皇帝呢?” 第二百一十四章 清晨来客 “我只记得,这个宁弦公主在世时就有人用,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来形容这位公主,只是北狄当时的君主已经病危,各王子又没有独立的军权,为了制衡虎视眈眈的大齐,他们只得做出求和,而这位公主便就成了北狄进献给大齐的一个礼物。” 阿执听着竟慢慢生出一丝叹息,身为一国人人爱戴的公主却做不了自己命运的主,也不知是该觉得可惜,还是该指责主宰他人命运的家国王者。 睨着阿执哀怨的双目,曹善继续说道:“等到她来到大齐后,虽然两国的战争休止,但是在大齐的皇宫之中,多位皇子都因看中宁弦的美貌而纷纷上奏皇帝,想要迎娶宁弦,可是最出人意料的是,当时的皇帝竟也看上了这位公主,而且很快便将她纳为了贵妃。” 看惯了京城的风云,阿执很快便能猜测到那些皇子们心中所想,贪图宁弦的美貌是其次,看中北狄的势力才是重中之重。 听着曹善突然间不再说话,阿执急着问道:“说啊,后来呢?这个公主怎么消失的?” 曹善耸了耸肩膀,“不知道,我所知道的都是从前自己在云巅峰听别人提起的。” 阿执忧愁难掩,看着面前的卷宗,她又开始慢慢摸索着上面的线索。 冯落尘到底是想要知道什么呢? …… 翌日清晨,阿执与曹善讨论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在小橘房里眯了一会,很快门外的吵闹声便突然传开。 “曹起良!你给我让开!白婉儿呢?让她给我出来!” 这熟悉的声音,即便在梦里阿执亦能分辨的清楚。 如此无理取闹的人,除了张凌才还能是谁! 带着慵懒的起床气,阿执猛然开门忿忿朝着厅堂走去。 “吵什么!” 厅堂里的人看着一旁头发散乱,脸色十分难看的女子忽然纷纷住口。 曹善正怀抱着寻常打扮的凌才,小橘亦挡在她的前面,三人看起来即可笑又滑稽,但是阿执依旧理直气壮地指着凌才,沉声命令道:“大早上耍什么疯,进屋说话。” 说完,阿执摇摇晃晃回了小橘房间,凌才有些傻眼,但是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指责阿执确实对他们不利,若是让望岐山的人听去,那后果可不是他能想到的。 推开背后的曹善,凌才怒气冲冲进了屋子。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阿执又躺回了床上,闭着双眼等着凌才在她面前耍疯。 看着阿执坐视不理自己的态度,凌才气得直跺脚,明明是眼前人杀了他兄长,怎么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看着阿执逐渐熟睡过去,凌才更是气愤地从袖中拔出了一把匕首,怒气横生地扎进了桌子一角。 “你欠我的,我非要你今日全部还给我!” 听着匕首硬生生被刺入木桌的声音,阿执懒洋洋地睁眼看去,“我不是说了嘛,要杀就杀,不杀……滚蛋!” 原以为张凌才在京城待了四年能够比原先稳重些,现在看来不仅没有稳重,反而还很没有脑子,他这样光明正大来到酒馆,此事若是说大了,凌才会成为冯落尘刀下待宰的鱼肉,若是说小了,凌才定是会让冯落尘多多少少起了疑心,阿执不愿意理会他,也是想让他快些离去。 凌才有生之年即便是潼玉还在时都未曾对他说过“滚蛋”,现如今一个杀她兄长的凶手竟然让他“滚蛋”,这个气若是不出,他还真是要任由阿执摆布了。 这么想着,凌才喘着粗气就要拔出桌上的匕首,谁知他尚未动手,一根银针就已经刺入他的手腕。 “哎呦!” 捂着手腕,凌才是忍着也不是,喊出声又很没面子,只得硬生生抗住,对着阿执破口大骂。 “白婉儿,你还是人吗?我兄长为你赴汤蹈火,把你看的比谁都重要,可你呢?你简直狼心狗肺,连畜牲都不如,现在发现我要来找你算账了,对我又打又骂,难不成你还想杀我吗?” 赤红着面颊,凌才的话并非是他一时之怒,而是他这四年里每一天都想说的,如今阿执回到了酒馆,他能来自也是准备好了一切,他不怕冯落尘对他起疑,也不怕阿执对他动手,他怕的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苟活下去。 阿执缓缓坐起,静静看着凌才流着泪水,像个孩子一般在她面前胡闹,她还是心软了,指了指椅子示意凌才坐下。 凌才知道自己方才的冲动,只是他不这样做,他内心的怨气就会永远埋在他心里,他也想发泄,也想知道真相,看着阿执并不怎么好的脸色,他恼气地背对着阿执,即不再哭,也没有再斥责,只是用态度表明他的愤怒。 阿执蓦地一笑,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凌才给逗的,缓着语气,安慰道:“你不坐下,怎么让我告诉你真相啊。” 凌才虽然不愿正眼看阿执,可还是乖乖听话,坐在了离阿执最远的一个椅子上。 阿执撇了撇嘴,明明比她年长,怎么好像自己是长辈一样,可是想着自己理亏,只好慢慢说着。 …… “所以……我兄长……还活着?” 凌才诧异的表情简直让人难以忘怀,目瞪口呆中含带着些许泪水,惹得阿执莫名发笑。 “那尸身呢?白婉儿,你该不会骗我吧?” 看着阿执的笑容,凌才怀疑道。 “她没有骗你,念山还活着,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曹善双手环胸的走了进来。 凌才抹了泪水,急忙又问道:“那你们为何不找他?” 此话若是说给曹善倒无所谓,可是在阿执面前,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刺,每提起一次就会刺入她身体一分。 看着阿执多时间变了脸色,凌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憨笑着解释道:“嗯,他武功那么高,定会回来的,你也别太介怀,这个事早晚都要面对。” 曹善恨不得敲烂凌才的嘴,忙制止说道:“阿执,你不是还有事情要交代敬山嘛,他既然来了不如就让他去办吧。” 提起昨夜商讨的事,阿执整理着凌乱的思绪,沉声道:“我想了很久,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这一切,而这一种可能是我最不愿意相信的,所以需要你去查。” 阿执面色凝重,所说的话也让凌才一头雾水。 “何事?” “我要让你查,四年前冯落尘出兵北狄是用什么手段让北狄投降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莫待花开,玉兰易败 凌才有些不解,此事与卷宗有何关联? “为何突然提起北狄战事?” 阿执回忆着解释道:“九殿下出兵北狄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冯落尘的真实身份,可奇怪的是,他竟出现在东溪镇。” 曹善与凌才相望,两人似是听明白了阿执所说的意思,可又听不明白,如果冯落尘真的出现在东溪镇,那能说明什么? 曹善急声问道:“你在东溪镇见了他?” 阿执点头,“不错,就在前几日,冯落尘自己也承认了。” 凌才思衬着,当年出战北狄确实是冯落尘率先提起,如果冯落尘没有亲自去北狄统领出兵,那为何会如此顺利战胜而归呢? 除非这场战事就是一场阴谋,而且是冯落尘与北狄事先商量好的阴谋。 “他疯了吗?!” 凌才根本不敢深想,阿执定也是想到了这里才会让他去查,只是这件事何止是让人难以置信,简直是无法无天。 曹善依旧没有明白,昏着脑袋问凌才,“怎么了?什么意思啊?” 凌才怒不可揭,又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和曹善说起,睁圆了眼睛半晌压不住心下的火气。 阿执先声解释道:“北狄大王子手握军事重权,可是却因潼玉被废了全身经脉,宁圳自然不会让一个废人在继续霸占着军权,夺回军权后,北狄王庭在军事上无人能用,最是轻易瓦解的时候,可就在此时,冯落尘率先提出出征北狄,收复北疆,明面上是为陛下出口气,可背地里谁人不知是为了帮陛下拉拢人心,可是怪就怪在,明明已经出征,可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东溪镇,又是怎么打了这场胜仗的呢?” 听了阿执这么一说,曹善拍着脑袋细细分析着,眼神突然顿住,猜测着问道:“难不成他纸上谈兵,留下作战计划,就拍屁股走了?” 阿执就差拿剑砍人了,凌才更是气哄哄地指责他胡闹。 曹善看着两人纷纷嫌弃地瞪着他,嬉笑着说道:“好啦,你们不就是怀疑冯落尘勾结北狄嘛,此事若是找到破绽,那么昨晚你的猜测,也就能对的上了。” 阿执沉沉叹了一气,只希望一切都不要是她猜测的那样,否则大齐的命数恐怕就危在旦夕了。 凌才突然间感到身旁二人置身事外了,忙问道:“何事?你是什么了吗?” 阿执只怕凌才知道太多会在冯落尘面前露出马脚,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别问了,你先把北狄战事查清楚,之后我们在下定论。” 说完一个懒腰又躺回了床上,凌才若不是看她面色苍白,否则真恨不得对着她撒泼,把这几年的苦一次性倒个干净。 …… 慎王府,付之安匆匆往浮生苑赶去,见到冯落尘时,面前人似是生了一场大病,乱散这头发静静坐在案桌前。 “为何这个时候才回来?” 冯落尘气息微弱,连带着声音都很小,只是那凌厉地双目不曾懈怠一分。 付之安连忙跪地请罪,“殿下赎罪,属下这几日尾随天影赶到梧河水岸,只是刚到那里不久,天影警惕心很强,硬是在那岸上兜了几个圈子才走到河边查看着什么,属下等候许久,才见他从河水中挖出了一个木箱,只是离得太远并未看到那木箱中藏着何物,之后天影就离开了梧河往回赶,我便抄了近路想要拦住他夺了那箱子里的东西,谁知那天影的剑法戾气甚重,又好像很是着急,勉勉强强与我打了个平手,兄弟几个眼看天影要逃走才出手伤了他,谁知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剑法敏锐,更是招招致命,最后兄弟们被伤了大半,天影为逃走……” 付之安解释着可是越解释越显得无能,慌张之下慢慢不再吭声。 “废物!” 冯落尘大发雷霆,一声怒吼下激起了嗓中干痒,咳嗽了须臾才冷静了下来。 付之安低头瞥了眼冯落尘那难看的脸色,想要安慰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等他想要让冯落尘宽恕时,面前人又冷冷开口道:“罢了,想必白婉儿也已经拿到了,这几日给我看紧了成仙酒馆,尤其是白婉儿的一举一动。” 付之安拱手应声,“是。” “你亲自去!” “属下遵命!” …… 自从酒馆回来后,凌才终日都在翻看北狄战俘的口供,总想着聪这里入手能查出些什么,可是没过多久,他还是陷入了僵局。 “大人,您在找什么?” 府中心腹立在一旁许久,睨着凌才一次次叹息,忍不住多问。 凌才摆了摆手抿了口茶,反问道:“没什么,对了,四年前北疆收复时,是何人跟随九殿下出征的?” 心腹与凌才经常一同出入大理寺办差事,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朝政上的事情,回忆着,缓缓道:“若属下没有记错,当是平北将军,邓襄。” “邓襄……” “是。” 凌才与这个邓襄也算是相熟,只是这个将军脾气有些怪异,除了军事政务从不与外人多说一句话,哪怕打了照面,也不过点头之礼,若是从此人下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凌才有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大人,门外有封来信。” 凌才一向对人谦恭和蔼,府中下人没有一个人害怕他,此时一个丫鬟突然疾步闯了进来,手里抓着一个黄色的信封。 凌才也不气她的冒失,走过去亲自接了信。 凌才尚未打开,只是前后翻看了多遍,眉头突然紧蹙。 心腹问道:“大人,为何不打开?” 凌才摇了摇头,转脸甚是严肃的对着丫鬟问道:“写封信从何而来?” 丫鬟笑说着,“方才婢子刚要出门采买,一个高壮的男子突然喊住了婢子,说写封信是大人的朋友写给大人的让我不得耽搁,说完便走了,我就怕耽搁了您的正事,这不还没走多远又跑回来给您送信。” 凌才这才看见丫鬟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子,浅笑着吩咐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忙吧。” “是。” 待丫鬟离去后,凌才忙关了房门,拆开了信封。 “莫待花开,玉兰易败。” 又是这八个字! 与八年前不一样的是,这次所写的字迹并非元文,反而是他一眼便能认出的字迹。 凌才看得入神,一旁的心腹生怕出了什么大事,急忙问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对,好事。” 身陷风云,身边皆是虎豹豺狼,却在此刻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即是难得,又是庆幸。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重回云巅峰 几日后,北狄与冯落尘勾结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另外一个令人匪夷所思地事情相继而来。 “什么?!” 夜里阿执的质问声一次次传开。 厅堂里的人都如死灰一般,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的心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安全感,甚至有了迷茫。 先前来找过曹善的瘦小男子现在整站在阿执面前,祈求又带着些许不甘心。 阿执凝视着曹善,指责也有,埋怨也有,愤怒也有,可更多的是不舍。 “什么时候的事?” 阿执的声音轻飘飘的,目光慢慢暗沉。 “许久了,自从少阁主……就更厉害了……” 那瘦小男子是徐耀宗手下得力,名为杨双,此人轻功也称得上登峰造极,非常人是轻易寻找不到他的,只是此人忠于清羽帮,自潼玉不外后,更是对阿执心生厌恶。 看着阿执不似作假的表情,他竟有些意外,又听说阿执脾气暴躁,更是心虚至极。 阿执怒火瞬间燃起,拍桌叫喊道:“废柴!” 阿执身子虚弱,如此暴怒之下更是激起目中血丝,赤眼怒目之下,众人皆是不知如何解释。 天影从楼上缓缓走下,小橘近日来一直照扶着他,阿执听见脚步声缓缓回头。 “姑娘,此事耽搁不得,你速速去吧。” 阿执心下里原还在犹豫自己身份会不会引起清羽帮众弟兄激愤,可不知为何,看见天影忍着伤痛走过来时,她的脑海里全是潼玉,当年若不是因为潼玉,或许她不会下定决心去云巅峰,她已然伤害了潼玉,又如何能放任仙老一人遭受病痛折磨。 “小姐,我随你一同前去。” 曹善立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曾经养育他十多载的人,那个亲自下令让他离开云巅峰的人,如今要离去了? “阿执。” “别说了,我今夜就动身。” 或许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阿执的医术师承药不治,于是安心的将此事抛在脑后,甚至有许多时候都会忽视。 他曾经以为,那个手握大齐命脉的人永远不会病去,永远不会老去,慢慢的他就忘记了这世间哪里来的长生不老,即便是仙老,也是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你留在这里,杨双跟我走,小橘也随我一起吧,恐怕仙老的病,多一个照料的人也好。” 阿执语气坚定,似是已经将离开后的一切打点好。 “凌才那边还不知道情况,若是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对了,巧儿和蛇爷呢?” 想起离开后最放心不下的人,阿执回看了一眼酒馆,整天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人,为何突然不见了? 小橘先声解释道:“那丫头最近野着呢,整日里偷偷摸摸往出跑,蛇爷没法子,也只好跟着了。” 曹善睨着阿执慢慢升起的担忧,安慰道:“行了,你收拾收拾就上路吧,巧儿这边有我呢。” “嗯。” 孰轻孰重,阿执还是分的清的,巧儿交给曹善她也算安心,当即之际最重要的是要给仙老治病。阿执心思沉重,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次的病发与冯落尘有关。 上路后,阿执先身骑马往云巅峰连夜赶去,杨双骑马带着小橘紧追慢赶还是被“红豆”甩了大截,看着怎么追也追不上了,两人只好找了旅馆留宿一晚。 阿执的急切并不只来源于仙老的病,更多的是担心冯落尘派人跟着她,果不其然,付之安即便拥有大齐最好的毛子骢可还是跟丢了阿执。 没有两日,阿执终于赶在天黑前来到了云巅峰山脚下。 时隔四年,没想到沦落为他人眼中叛徒的她还会主动回来,阿执带着些许紧张来到了锁链前。 “来者何人?” 对面突然飞身跃来一个紫衣女子。 阿执猝然失色,鼓着一丝勇气说道:“白婉儿贸然来访,烦请通报徐阁主。” 也许是天色渐晚,那紫衣女子挑眉打量着阿执,似是在回想着什么,突然一个响指,激动道:“果真是你,婢子天枢阁徐千染房中丫鬟晨曦。” 阿执见晨曦对自己并无敌意,清了嗓子,笑说道:“你是千染姐姐的丫鬟的话,那不成姐姐知晓我今夜会来?” 丫鬟点了点后,客气道:“姑娘所说不错,我家小姐是收到曹师兄的传信,所以专门让我在此等候。” 阿执若有所思,难怪曹善那么容易就被她说服留在酒馆,原来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既然如此,千染姐姐现在何处?” “听说幽兰苑出了事,小姐与阁主都在东峰尚未回来。” 仙老病重那不成云巅峰的人不知? 阿执这么想着,开口道:“罢了,我这就去幽兰苑瞧一瞧。” 说罢,阿执就要离去。 晨曦忙拦下,急声解释道:“姑娘留步,其实……” 阿执不解,想来也是担心其他人瞧见她,若是生出事端反而对仙老不利。 “放心吧,这几年,我的轻功也不差,避开人的视线,还是能做到的,你回去吧,这里的路我还是熟悉的。” 晨曦犹豫着点了点后便放任阿执上了锁链,渐渐消失在尽头。 看着阿执离去,晨曦的忧愁又添了几分,只求今夜云巅峰能够什么事都不要发生。 …… 天枢阁似是下了命令,许多徐耀宗的手下都在四处戒严,阿执只得穿过枫树林来到北峰与东峰相连接的吊桥。 天色已经逐渐全黑,暗淡的火光是给阿执走过这吊桥的唯一利处,提着胆子,阿执两个翻越便轻松来到了对面东峰。 蜿蜒的山路从前也没觉得累,可能是心里太过焦急,阿执竟是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到了幽兰苑,躲在石壁后面,幽兰苑门口四五个天枢阁的弟子正立在那里,阿执实在不知如何翻墙入内,要知道这里的人皆是江湖上有头号的人物,若是想要瞒天过海必得用些别的手段。 正细想着,阿执不自觉的手指便从衣袖中摸到两根银针,看来还得靠药不治传给她的手段。 “算了,仙老的病情最重要。” 阿执劝着自己,淡定如往常的往幽兰苑门口走去。 “谁?” “白婉儿特来拜访仙老。” 恭恭敬敬看不出任何不妥。 门前四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下里无不是惊恐阿执的胆大妄为,默契之下,四人一起拔刀朝着阿执刺去。 “住手!” 门内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传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没有负他只是很想他 门外众人纷纷停下动作为门后的女人让出一条路。 阿执自是分辨出了门后的人,悄悄隐去指间银针,故作镇定。 待幽兰苑大门缓缓打开时,门内桃夭抿嘴笑看着面前别来无恙的阿执。 “怎么是你?快快进来。” 桃夭的语气还算柔和,听不出半分担忧。 阿执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能落会肚子里,忙走去悄声问道:“桃夭姐姐,一切可还好?” 桃夭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回头对门外弟子吩咐道:“今夜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是。” 看着桃夭为自己掩护,阿执笑了笑没有多想。之后便随着桃夭去了仙老居室。 浓浓的檀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内,书墨雅韵,这里的一切都不曾变过。 阿执不由自主回想到了自己与他初见时的场景,初出茅庐,不懂事势,可笑之中又多多少少带有自己的倔强,不过还好,他不曾怪罪。 阿执望着房间里曾经的模样,好像有所改变,又好像不曾改变。 “阿执,快去吧,仙老一直在等你。” 桃夭示意阿执往里屋走去,自己留在门前听候吩咐。 阿执没有犹豫,杨双说仙老病重多日,定不会空穴来风,若是耽搁了只怕会引起清羽帮乃至大齐的恐慌,更何况他是潼玉的师父,是她父亲和兄长敬佩一生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尽自己所能让他平安活着。 此刻的阿执依旧被周围所看到的蒙在鼓里,所有暗藏的杀机正隐隐朝她指来。 云巅峰每到傍晚就会起寒风,幽兰苑位处较高,夜里更是寒风刺骨,不过还好里屋足够暖和,炭火还在燃烧着,床榻上的老人还算安详。 阿执轻声走去,仙老似是睡着了,平稳的呼吸让她慢慢安心。 跪在榻边,瞧着那多年未见的老人,说不出的难过与愧疚,如今京城的事态已经处处危机,阿执心中太多疑问想要问他,可是现在的他,只怕连自己都顾不得,原来仙老也是会病的。 阿执不由失笑,她在乱想什么,仙老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啊,只是太过耀眼了些。 这么看着,阿姨慢慢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血液的流动,脉搏的一次次跳动,气息的平稳,这一切从医理来看都是与常人无样的,不过为何仙老睡得如此沉? 阿执查看着仙老身体各处并无伤口,甚至瞧着比前些年丰腴了些,可是为何杨双会说仙老病重呢?他在撒谎吗?目的又是什么呢? 阿执在心底思索着,可是眼前的仙老确实与之前不大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阿执以医者的角度审视这眼前仙老的身体,按理来说,仙老的功夫早已突破武学巅峰,她如此明目张胆走进屋,仙老会不知道? “仙老……仙老……” 阿执趴在仙老耳侧轻声唤道。 可是眼前人似是听不见一般,竟连眼皮也没有动过。 阿执心下已道不好,若是如此,十有八九就是中毒了。 检查了茶杯和案桌上的紫毫,阿执并没有看出异常,思前想后唯有一个办法了。 阿执脱下仙老右脚上的布袜,从袖口取出一根银针刺入拇指指尖,银针与骨肉指间的摩擦瞬间让昏睡的仙老深吸了一口气,进而慢慢苏醒。 “你……醒了?” 或许是她明白潼玉对清羽帮有多重要,也或许是她明白仙老有多看中潼玉,看着仙老缓缓睁开双眼,嘴下的话半天说不利索,心虚难掩。 仙老很是平和,即便明白自己日子不长了,可依旧难掩一身仙风,活动着手指,温笑着问道:“回来了?” 回来?是啊,说到底,她还是清羽帮的人。 阿执点了点头,不敢直视。 “回来就好,我原以为你会迟个两日,没想到竟是夜里到了。” 阿执抬眼看去,仙老面色还算看的过去,只是气息比睡着时听着弱了些。 她迟疑着问道:“您知道我会回来?” 仙老的眉眼很是明亮,就像是能看透这纷扰的万千世界,他柔和的目光不曾离开阿执面容半分,语气依旧温和。 “杨双是耀宗手下难得的心细人,他看得出这山上的蹊跷,能将你带回来,实属不易。” 阿执听得懵懵懂懂,山上的蹊跷? 云巅峰出事了? “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云巅峰可是有了冯落尘的人?” 阿执能想到的也只有冯落尘,因为除了他,别无他人。 仙老没有说话,似是故意避开这个问题,缓着声音又问道:“后悔吗?” 阿执又是一愣,她自然听得出仙老在问她什么。 迟疑了片刻,阿执努着笑意回道:“没……也不能说没,至少我没有负他,只是……很想他,但又害怕见到他。” 仙老抿嘴笑着,阿执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出了从不曾让他人知晓的暗探每日的来信,还有他对阿执和潼玉深深的关切。 睨着阿执清瘦的脸廓,仙老不由自主地轻叹道:“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往后遇见了,还是要自己下定决心,毕竟后面的路,没那么容易。” 阿执不点明自己所做的事情,因为她很仙老的目的,尤其是她在来路上所想到的,仙老或许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的不插手,不是因为他冷漠,也不是因为他有心无力,而是因为之后的路都得我们自己走,他是不可能永远为他们扫清所有拦路虎的,而这一点,当阿执明白时已经为时过晚。 “您说他会明白吗?” 这个问题,阿执想了许久还是问了出口。 她出手“杀”潼玉,是迫不得已,也是最保全的办法,只是潼玉的心思一向不会拐弯,做事也是直来直去,木讷得让人气愤,想让潼玉明白她的目的,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仙老顿时笑出了声,阿执所担忧的他又何尝没想到,只不过潼玉会怎么做,他即便能猜的到,可只怕也不会如当年一样。 “孩子,你始终要明白,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从来不是这世间最难化解的问题,若你终日里总是将这个问题缠绕在你的心上,到最后你终归会因为埋怨而失去你最在乎的人。” 阿执似是听懂了,可又听不太明白,点了点头,不知低头在想些什么。 “想念山的时候,不如多想想自己,药不治的医术在全天下也算得上无人可敌,可也不是每一样都对你有用处,你体内的东西,早些去除吧。” 仙老的话不似从前那般命令,如今听着更像是劝慰,阿执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是啊,潼玉如今还活着,那是不是身体内的蛊虫也该去除了? 想着自己,阿执突然想到自己回来的目的,转而问:“您今日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如梦初醒(上) 仙老低着眼皮,轻轻瞥了眼案桌上的香炉,依旧温声说道:“人老了,总是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话听着轻极了,任谁说出阿执都不会多想,可唯独眼前这个人。 阿执想开口继续问下去,可是却被仙老堵了回去。 “你不是把过脉了吗?既然没什么大碍,就宽心吧。” 怎么能宽心! 阿执火急火燎回想着仙老日常的吃食,可那些吃食都是桃夭亲手做的,若出意外,桃夭难辞其咎,只是阿执在想到这一点之前,她就已经打消了这个想法,桃夭受恩于仙老,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只是想到这里,方才晨曦说过,千染和徐耀宗都在幽兰苑,可是为何她已经来了许久,都未曾见过。 “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阿执几乎脱口问出,仙老的智慧非常人所及,如今细想,自她来到云巅峰遇到晨曦后,一切都有些蹊跷,高手如云的云巅峰会没有人发现幽兰苑进来了一个陌生人?徐耀宗和徐千染若是没有在这里,那又是谁引她过来的呢?仙老吗? 仙老面色不改,目光朝着床榻边的窗口,只是夜里有风,那窗子已经被掩住。 阿执走到窗边,轻轻半推开,近在眼前的西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冷风刺骨,阿执为了照顾仙老身子,没一会便关上了。 回身看去,仙老已经坐在了榻边,柔眸睨着她,像极了一个年长的长辈。 “白日里看不到的西峰,没想到到了晚上竟变得显而易见。” 阿执坐在仙老眼前的杌子,从前她听学时也曾这样面对仙老,只是昔日不同往日,面前人已然不似从前那样精神矍铄。 仙老拍了拍酸软的膝盖,笑看着阿执,说道:“八年前,念山拜师后也说过同样的话。” “啊?” “只是他的原话让我更加肯定了他少阁主的地位,年少有为,且心思端正的人着实不多,起良聪明,可却不踏实,每每做事总会有疏漏,敬山倒是踏实,可却太纯良,经历大事总是会有些忌惮,我思前想后,还是留下了念山在幽兰苑。” 所以凌才也是仙老的徒弟? 阿执如今才明白了凌才为何字,敬山,竟是这样的缘由。 潼玉虽然与曹善和凌才相较是优势更大些,只不过阿执突然想起在北狄时潼玉那些表情和反应,又不知该不该觉得他聪明,明明就是个“木头”。 “又在想什么?” “没……只是突然觉得清羽帮能屹立在江湖几百年,着实不容易。” 阿执信口拈来,但也不全是托词。 仙老撵着银白的胡须,沉着一口气缓缓道:“我从不担心清羽帮会有倒下的那一天……” 话尚未说完,仙老扶着胸口突然狂咳不止。 阿执急急忙忙端了茶水给仙老,谁知仙老不仅伸手拦住了她手中茶杯,并出力打翻了它。 “喝一口总比硬撑着强!” 阿执早有怀疑仙老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如今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色更加气愤。 桃夭闻声冒然跑了进来,紧张的神情丝毫不做作。 “阿执?……仙老……” 桃夭看着阿执正欲伸手捏着银针刺向仙老背后,不知该制止还是该放她为仙老平复气息。 此时仙老还来不及看桃夭,忙捂着胸口,一个反手便准确无误地将阿执手中银针打飞。 目中怒火顺势瞪着茫然的阿执,那幽怨的眼神阿执从未见过。 “你可知,那剑为何名曰,七旬?” 阿执僵硬地摇头。 “那把剑是贺家家主贺琛,在我七十寿辰当日赠予我的寿礼,那把剑我留了许多年却从未亲手拔它出鞘,你可知为何?” 阿执细细思索,既然是贺家赠给仙老的寿礼,自然是有寓意的,可是关于仙老为何不拔出它,她确实猜不到。 仙老忍着口气,闷声咳嗽着说道:“你……咳咳……与念山若真的明白了,我也就……咳咳……安心了……” 阿执看着仙老涨红的脸默默湿了眼眶,从前那般仙风道骨的人也会被病痛缠身,也会如此狼狈,心中不知是伤心仙老的身体,还是感慨这世间的生死,拂着仙老枯瘦的后背,阿执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 仙老坐在地上倚靠着床榻,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朗声笑问道:“白婉儿,你当真是我莫语堂此生收不了的徒弟。” 阿执低头抹着泪水,忙想要解释,可又被仙老打住。 “我明白,你啊,必须得记住,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抗在自己肩上,你想保护的人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否则你总是要吃亏的。” 仙老的气息似乎轻了许多,阿执似是感觉到了眼前人的一丝异样,急声道:“我知道,可是……阿执求求您,求求您让我给您把脉治病好不好?我虽然师承药不治,可习得的医术都是正道……” 仙老睨着面前这不似从前那般闹腾的孩子,不知不觉有些心疼,抚摸着阿执细嫩的脸庞,突然发自心底有些不舍,可是人啊,总是在生死前才会明白一些事情,他也是人。 “你走吧。” 阿执下意识地扯住仙老的衣袖,泪水划过脸庞,有不舍,有自责,有害怕,总之她不能离开,至少现在不能。 “仙老……我求求你,让我给你诊脉,阿执医术虽然不及药不治,可是总会救您的,我求求您,看在潼玉还没有回来见到您的份上,阿执求求您……” 或许是路途颠簸,导致身体匮乏,也或许是另有别的原因,阿执话还在嘴边,意识已然逐渐模糊,昏昏沉沉的身体想要突破大脑的混沌,只是她似是被封印一般,无论怎么挣脱,都没有办法睁开双眼。 …… 不知多久,耳边似是有人在抚摸她的额头,她清楚的感知到这个人应该是个女人,没有多久,一阵阵呼唤声回响在她耳边。 “小姐……快醒醒……小姐……出事了……” 小橘? 阿执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似是一道光反射在她眼睛上,她的双目忽然睁开,虽然昏睡了一晚,可不知为何全身困乏。 小橘蹲在一边拉着阿执,忙说道:“小姐你可算醒了,云巅峰出事了!” 小橘似是一夜未睡,红肿的眼睛定是哭了一整晚。 阿执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来到了南峰下,眼前的树林后正是能蹬上云巅峰的一千二百零二阶。 如梦初醒一般,阿执拍着自己的头,一遍遍让自己回想昨夜仙老所说的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无耻 小橘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睛看着那一层层石阶说道:“昨晚我和杨双赶到这里时,你就已经昏睡在这里,无论我如何唤你都无济于事,天快亮时,只听见几声钟响,很快天上就飞过了上百只黑鸟,那阵仗着实吓人。” 阿执瞧着小橘撇嘴,想来那情形也应当是可怕的,只不过她嘴上所说的黑鸟应当就是苍穹了。 阿执如此想着,回望了四周树后,又问道:“杨双呢?” “我还没说完,小姐,那些鸟似是预知到了什么,全部往那最东边的山峰去了,杨双当时就骑马从这石阶上离开了,好像看着很着急。” 阿执猝然失色,眼前能想到的唯有一种可能,只是这个结果太让人匪夷所思,更让她不知如何进退。 “小橘……他……” “小姐,你没事吧?” 阿执昏睡了一晚,到头脑还算是清醒的,疲惫的面容顿时显得有些无奈,可是那双眼却满含泪水。 想要瞬间击溃一个人,必将毁于他的心,阿执一夜之间竟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人,从前她有潼玉,在之后即便她有曹善在身旁,她也清楚清羽帮还是有人信她的,可是现在呢? 如果真的是他不在了,恐怕连曹善和天影都会弃她。 阿执想到这里,泪水悄然落下,或许当初的她真的做错了,或许四年前她真的不应该因为赌气最后背道而驰。 她有些后悔了。 “小姐,你别吓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哭啊?” 小橘替阿执抹着泪水,这一刻阿执的苦涩是她想要明白却也无法感同身受的,她只有一遍遍用袖口安抚着阿执面上颗颗落下的泪珠。 阿执眼睁睁望着那一千二百零二个石阶,她多想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冲上去,无论受多少冷眼,受多少谩骂,她都欣然接受,可是她还是犹豫了。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这一种悲凉貌似从前也经受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想到这里阿执漠然失笑,她抹了泪水,似是叹了口气。 小橘知道阿执心中定是有了伤心的事情,可是她宁愿自己的小姐独自落泪,也不愿意看见她像一个战士一样强忍住满身伤痕。 “小姐……你……还好吗?” 是啊,她什么都不知道,唯有一句“你还好吗?” 阿执抿着嘴角,似是含泪在笑着,她看着小橘无忧无虑满心里关心着她这个名不复存的小姐,说实在的,她还是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孤独。 “小橘,你知道吗?我……白婉儿……再也淌不过那条梧河水,也再也上不去这云巅峰,我此生剩下的只有你和巧儿了。” 小橘当即失色,冥冥之中她似是听明白了阿执所言之意,紧咬着嘴唇静静睨着面前她的小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罢了,人若要弃我,我又何必死抓着不放,只是我白婉儿桀骜一生,终还是落了个情义难两全,小橘,有时候我真的在想,是我做错了吗?还是这一切都是我该承受的?潼玉或许恨我,可是他们凭什么呢?” 阿执苦笑着问道,眼中的泪却如何也不愿这么轻易落下,那股子倔强还是让她狠下了心。 小橘轻轻牵着阿执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或许从未像今天这样害怕过。 “走吧,我们回去吧。” 阿执反手握着小橘细软的手,沉声道。 话声方才落下,树林中北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竟然是当年与阿执在韶光殿比武落败的紫鸢。 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带着一抹奸滑的笑意正看着阿执。 阿执听到了脚步声忙转身立起将小橘挡在身后,警惕着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问完,阿执又想起了一些事,讽刺道:“哦,对了,你是打扫南峰石阶的婢女。” 紫鸢最恨他人瞧不起自己这样的身份,正忍着一口气想要反咬阿执一口,身后一黑子男子竟率声怒斥道:“大胆!白婉儿,你如今犯了大错,还不肯低头认错吗?” 那理直气壮想要把黑锅扔给阿执的语气真是让人瞬间怒火腾升,阿执一手拉着小橘,另一手紧紧握着袖口,耐着性子沉声道:“大错?我倒是想听一听,是什么错?” 紫鸢笑意更深,一手叉腰,另一手剑指阿执,尖锐的声音顿时充斥着整个树林。 “白婉儿害死了仙老,又手刃桃夭,罪大恶极,天理难容,弟兄们还不快把她捉了!” 身后十几人顿时听了紫鸢的教唆,喘着粗气往阿执方向冲过来。 阿执下意识将小橘往身后推去,想要从腰间拔出七旬,可惜当日走的匆忙,如今即便是袖中银针也所剩无几。 阿执自知现在局势她即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倒不如就顺势而为。 紫鸢和那黑衣男子一左一右拔剑直指阿执,阿执倒是不惊慌,只是身后小橘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阿执的轻功没有冯落尘的那般造化,两年前圣凰剑法的第九十九招便是飞檐走壁,刀光剑影,此招杀人以剑光之下,也是所有剑法中最巅峰的一招,阿执苦练上千遍,终还是只会了皮毛,但轻功却精进了不少。 紫鸢与那黑衣男子的路子皆是寻常侠客的手段,阿执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脱困,只是她能轻易逃走,可是小橘不过寻常女子,如何能从两个武林人手中脱困,担忧着小橘,阿执不得不退着步子缓缓将面前二人往石阶方向引去。 “小姐,你这是去哪?当心啊!” 小橘躲在一个树下奋力喊着。 一旁剩下的云巅峰暗士不过摇头作罢,他们的怨气没必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小橘看着阿执往石阶方向去了,自己也躲躲藏藏往相同方向跑去。 石阶的长度堪比登天的天梯,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到头,阿执停下脚步回身甩出两根银针,紫鸢还算是机敏,一个飞剑便打落了,那黑衣男子更是利落,一个反手直接抓住了飞针。 “雕虫小技。” 黑衣男子轻蔑道。 阿执显然不在意,抿嘴笑着,反问道:“兄台在云巅峰定也算得上人中龙凤,何必与身旁这人为伍。” 说着眼睛很是刻意的瞥了眼那紫衣女子。 紫鸢气不打一出,手指阿执便脱口大骂,“贱人!当日害我在韶天殿出丑,被迫扫了四年的石阶,当年你不是很猖狂吗?现在为何敢做不敢当!” 阿执轻轻挑眉,对于眼前人除了恶心再无别的想法。 “无耻。” 短短二字,阿执心中发誓,是她此生最后留给眼前无耻之徒的话。 第二百二十章 如梦初醒(中) 阿执声音很低,在她看来紫鸢不过是一个善妒的女子,为了谋求自己的私心而随意乱泼脏水在她身上,可她就是不屑与此类人多说半句话,努力抑制着悲愤欲绝,阿执缓缓往二人方向挪步。 那男子似是被阿执的大胆惊到了,他纵有听闻白婉儿的剑法已经出神入化,只是不曾亲眼所见,心中还是颇为胆怯。 “怎么?你们不是要捉我吗?怕了?” 阿执负手冷言挑衅道。 此间乌云密布,瞬间日光完全被遮了个干净,阿执的神情就像是黑夜里的一只狸猫,纵然独身立在墙头,可还是让人心中发颤。 紫鸢很是轻蔑阿执张狂,大手一挥重声命令道:“笑话!你是个什么东西!弟兄们快捉了她,此女昨夜定去了幽兰苑,仙老的死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身后七八人虽然不屑与紫鸢这样的女人为伍,但仙老是怎样的人,那可是他们的此生的追随,一两言挑拨很快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愤懑,刀剑声顿时传来。 阿执轻轻挑眉,沉着一口气一只脚慢慢撤了一步稳住自己的身子,对付一两个江湖人士她还是有信心的,可现下眼前近十人她还是做好了赴汤蹈火的准备。 这无关仙老的死,有关的是她不愿被迫背上黑锅的誓死反抗,这也无关仙老过世的原因,有关的是她已经确认此事必定是清羽帮有人作祟,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被他们抓了。 紫鸢率先拔剑,空中雷电突然咆哮而来,众人皆是微微心惊,紫鸢更是握剑不稳,阿执不过翻身躲避,她便一个大喘气,也不知是不是被雷电吓到。 回身再看去,阿执已经出掌逼近,当她再想挥剑刺去,阿执手指间三枚银针已经深深刺入她的心肺。 紫鸢着实吓了一跳,手中瞬间无力,佩剑更是瞬着手掌落在地上,几秒之间,紫鸢七窍流血,仰身倒去,阿执不过轻叹转身面对身后众人惊慌的眼色,就好像刚刚她掐死的不过是一只蚂蚁似的,不值一提。 黑衣男子眉头瞬间紧紧皱着,他这几年对白婉儿的了解皆是江湖传闻,可他从未想到一世都在做善事的剑圣女儿竟然如此残忍暴烈,气急之下,怒吼着冲向阿执,身后几人更是犹豫着一一随之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阿执当日一身白衣若雪,就好像冥冥之中决定了什么,背后石阶上伴随着轰鸣的雷电声,阵阵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都给我住手!” 阿执下意识回眸望去,那人和她一样身穿白衣,与当年她所见过的徐千染截然不同,目光冷漠,脸色深沉,昔日那个温柔和善的千染姐姐就好像瞬间灰飞烟灭一般,阿执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害怕了。 黑衣男子似是忽视了周身一切,他此生最恨忘恩负义之人,白婉儿纵使她不是真凶,可也该为她手下的亡灵偿命。 剑锋瞬间的刺入,阿执只觉背后一阵冰冷进去她的腹背,很快一阵麻痛袭遍全身,她腿下微微颤抖,可是眼睛却不曾离开半分,因为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千染会用那样的神情看她,难道连她也与紫鸢所想一样吗? “白婉儿,这一剑是你该得的,少阁主的命,仙老的命,桃夭的命,还有方才被你杀害的紫鸢,这些人你都该记住他们,因为那是你欠他们的!” 欠他们的? 阿执漠然冷笑,不做任何解释,她还是一动不动凝视着不远处石阶上的女子。 这一幕正被不远处的小橘亲眼所见,看着阿执背后鲜血不断流下,她哪里还能顾得上自己,大雨倾盆而下,小橘早已分不清自己面容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她只管往阿执方向跑去。 可是她的小姐似是听不见她的呼喊,即便她已经跪在她身下轻声问候阿执是否安好,还是她嘶声力竭拉扯着阿执的裙角,阿姨似是已经入定了一般。 “白婉儿,你该偿命!” 身后一位暗士突然怒吼道。 一声即出,声声即出,每一句让她偿命的话就好像是一块块脏泥朝她脸上扔去,可是她并不在意,哪怕身下小橘已经拼命在为她解释,可她依旧理直气壮的盯着徐千染。 不知多久,那背后的白色衣裙已然成了血红,阿执即便已经知晓自己失血过多,可她还是不愿意为自己辩解一句。 那黑衣男子顿时来了怒火,正欲出剑再次往阿执身上刺去,徐千染似是身下一慌,忙喊着制止。 “我说了住手!邓成英,你是要抗命不成?” 千染的声音已经不似从前的细柔,一声质问中不失半分沉着。 邓成英自然不能抗命,如今云巅峰必然是天枢阁掌管,徐千染是徐耀宗独女,他自然不能违抗,叹气之下只好停手作罢。 白婉儿也不管徐千染寓意何为,唯有一点她终于确信,那就是徐千染与邓成英一等不同,她信自己。 千染转脸又看着阿执,也不知神色间掺杂的是担忧还是痛惜,她犹豫着说道:“他待你不薄,此事无论是谁干的,你都逃不了干系,哪怕为了白家,你也该给弟兄们一个解释。” 千染的话,阿执听进去了。 仙老的过世不知是云巅峰的大事,更是整个大齐的大事,白家是清羽帮四大门派之一,白兴昌即便不在了,她哪怕为了自己的家族也该回去将此事做一个解释,当然,阿执也不得不考量,云巅峰上的人是否对她怀恨在心? 这个答案或许邓成英已经给她了,她勉强苦笑,仙老说过,她的独自承受只会让她的路更难走,她多想此时曹善和天影,哪怕是凌才也好,只要他们有人在她身边,她都不会觉得自己处境这么艰难。 “小姐,不能去,他们不会相信的。” 小橘终还是那个天真的小橘。 阿执忍受着背后伤口,缓身跪下,冰冷的双手抚摸着小橘哭红的小脸,若说对不住,她定是对不住小橘的。 “乖,在这里等着我,你家小姐定不会有事。” 阿执的话纵然是安慰。 小橘忙摇着头,“不,小橘此生绝不离开小姐一步,小姐生,小橘也会好好活着,小姐死,小橘也绝不苟活。” “……傻丫头……” 阿执已然有气无力,身子上的煎熬使她无法再继续劝说。 小橘见阿执不再拒绝,努起笑脸想要扶起阿执,可谁知阿执似是做出了一个让她心中惊叹的决定。 “小姐……你……” “放心,这是我该还的。” 徐千染似是瞧出了阿执的意图,想要制止,可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洗清自己身上的懊悔。 暴雨倾盆,似是天边的怒吼在劝说着什么,阿执跪在冰冷的石阶下,摘下发簪头饰,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青丝面朝着远处无尽的石阶……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为了白家 云巅峰南峰之下一千二百零二阶,当年修建此路是为了皇帝面见仙老,之后皇帝与国师有了苍穹书信往来便甚少亲自出宫会见,这石阶也渐渐成为了一个很少有人知晓的捷径,云巅峰除了仙老以外,知之者不过三四人,杨双知晓此路并不是他道听途说,而是仙老会意,但此事却让阿执起了疑心,她不曾怀疑杨双为人,只是紫鸢此人品行不端,若被人收服也不无可能。 鲜血染尽了南峰石阶,云巅峰上众人听说白婉儿正欲跪走这一千二百零二阶皆是声声震惊。 一步走一叩首,阿执的后背尽管已经赤红一片,可她却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膝盖、额头早已疼痛难忍,可她还是忍着一股子气想要回到云巅峰,她不为了四年前被人误会的那一刀,只为了让白家不被披上忘恩负义的名声。 她的爹娘,姑姑,兄嫂,还有她白家几十口人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让这脏水因为她而被泼在白家的门匾上,纵使她问心无愧,纵使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云巅峰众人,可她还是愿意跪在这里,因为她唯一的过错,是她自己的逞强,因为她的逞强让她失去了潼玉,失去了敬爱的兄长,失去了她很想称为“师父”的仙老。如果当初她依然站在潼玉的身后,或许她就不会有今天的痛苦,也不必成为一个叛门的罪人。 阿执还在想,昨夜仙老为何不让她诊治,想仙老武功盖世,智谋双全为何会突然间病故,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想要害他的人是谁,也难不成他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阿执太累了,冰冷的雨水风刮着她的面颊,从前她最怕冷的,可是这些年她身子却一而再的承受着这样的冰冷,她睨望着依旧没有尽头的石阶,似是看见了一个老人,他还是那一身素衣长袍,银白的头发和胡须,正对她招手。 “仙老,阿执从不曾背叛,更没有想过害你,昨夜还有句话我没能说出口,那就是,此生有一悔事,没能拜您为师,不过,不说也好,您让众人敬仰了一辈子,也该有件憾事,来世吧,来世阿执定和潼玉一起成为您的弟子,到时候您可别嫌弃啊。” 这些话阿执还是留在了自己心底,人都不在了,说再多又有何用。 缓缓叩首,以做告别。 “瞧她假惺惺的作态,真让人恶心……” “可不是,真可惜了少阁主年纪轻轻就惨死她手,想想都觉得她可恨至极……” “行了,徐阁主下了令,在少阁主尸体未找到前,并不能肯定白婉儿就是凶手……” “哎呦,你可别傻了,起良师兄亲眼所见还能有错?” ………… 叽叽喳喳,众说纷纭,阿执只当身边众人是在乱逞口舌,只是眼看不过几十个台阶她就要登顶,可她的膝盖已经承受这样长久跪走到了极点,她只得抱着自己的膝盖往上挪着。 千染一路和小橘随着阿执步步往上走来,所有的石阶上的鲜血她都看的清楚,她心痛又如何,她担心阿执又如何,唯有这样才能洗刷阿执背上被写上的罪孽。 上千阶被阿执一步一叩首的走完,那一路的血痕就像是阿执想要告诉云巅峰众人的话,她有错,但那不是罪孽,她愿意这样回来,也不是她为了辩解那些从天而降的罪状,而是她要告诉那些误解她的人,她是清羽帮白兴昌的女儿,她绝不会出卖自己弟兄,更不会对自己敬重的人冷刀直指。 走上这上千阶,小橘已然双腿酸痛,想到阿执受了伤还要一步一叩首的往上走,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活活生煎一样,她替阿执不值,更替阿执不平。 最后了……最后的一个台阶就好像意味着最后的门槛,阿执几乎是用酸软的双手将自己的身子使劲拽着往前,而这一幕,别说徐千染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就连一旁冷言观看的暗士们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半分血色的面容,乌黑的长发被汗水紧紧粘在鬓角耳边,十指青紫,满身血水,就好似一只奄奄一息的狸猫,苟延残喘也毫不畏惧。 “小姐……求求你了……饶了自己,好不好?” 小橘跪在阿执面前,不停地对着她重声磕头,她是真的害怕自己的小姐就这样失血丧命在这里,更害怕她的清白无人平反。 双肢如同痉挛一般颤抖不停,阿执拍了拍自己的双肘,显然是想让自己不要太虚弱,她强撑着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的双腿,那样一点一点地缓缓立起。 “小姐……” 小橘在清楚不过阿执的执拗,她要做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她一一死去的亲人,而这一点,小橘先前并不明白,但就在方才徐千染默默自言自语说道:“她是为了白家吗?” 继而小橘明白这一点并不是她有多清楚这些事情,可提到白家,即便是她都会悲哀万分,更何况是阿执这个白家唯一存活的女儿。 阿执喘着一口口粗气,她凝视着周围几十人,那每一个怀抱着异样眼光的眼神,她都清楚地记在了心上,人心不过是这世间唯一致俗之物。 仙老过世众人皆似无头苍蝇一般,徐耀宗处理了当日葬礼匆忙赶来时,阿执已经独自走到了南峰通往北峰吊桥的地方。 徐耀宗似是一惊,忙又收回了诧异的神色,不得不说,他是不相信阿执会伤害云巅峰任何一人的,更别说是为首至尊的仙老。 看着周围暗士纷纷涌来,徐耀宗负手摆出端肃姿态,沉声问道:“白婉儿,你这么做又是为何?” 阿执面不改色,她紧紧篡着手中袖口,无力回道:“为了我爹,我娘,我姑姑,我兄长还有他新婚的妻子,还有我白家五十多口人。” 徐耀宗轻叹一声,今日一整日里他听了太多对阿执的控诉,还有对她杀害仙老和桃夭的指控,可当她站在这里时,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的背后定有他人。 “你这又是何必,此事还没有落定,若你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爹交代啊。” 徐耀宗往阿执方向走了几步,低声说道。 阿执摇摇晃晃站不稳,没有片刻便瘫倒在地。 徐耀宗忙着人扶她离开,可谁知另一边不知何时冒出来了一个小丫头叫喊道。 “慢着!阁主,晨曦还有话要说!” 第二百二十二章 晨曦 人群中一个紫衣少女从夹缝间挤出,清纯不失稚嫩。 徐耀宗尚未瞧见这女子的身影,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为了让阿执能够撑下去,他也只好将晨曦视若无睹。 而这一瞬间,阿执却不能苟同于徐耀宗。 两个搀扶着阿执的丫鬟被手下的人奋力扯住。 “等等。” 阿执声音极轻,她的目光缓缓往身后看去,晨曦若不是在此时跳出来,或许她当真以为昨晚的事没有了苗头,可就在方才众人皆看见她满身伤痕狼狈至极之时,晨曦竟走了出来。 阿执很清楚,此人是要至她与死地。 晨曦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到也生的俊俏,徐耀宗看着这女子款步走出,沉声问道:“你有何要事?” 晨曦目光不过略略瞥了眼这位徐阁主,很快眼睛留在了不远处正静眼瞧着她的阿执身上,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晨曦手指阿执,脱口而出,道:“此人昨夜擅闯韶天门,乃我亲眼目睹。” 一时间唏嘘一片,徐耀宗心下已道不好,可为了不失身份,沉着气问道:“你是哪个峰的弟子,为何昨夜会在韶天门?” 徐耀宗短短一句反问,也不得不让众人细细查看晨曦的面容,果真不是他们常日里见过的暗士,若是哪个峰的丫鬟倒也有可能。 晨曦面色从容,回答道:“小女是幽兰苑桃夭女使手下的丫鬟,名叫晨曦。” 众人纷纷议论,阿执也渐渐有些明白了着女子的身份。 桃夭是云巅峰掌管一切琐碎事务的女使,也是众丫鬟的掌事,也就是说除了桃夭她们几乎不受制于他人,包括现在独掌一切的徐耀宗。 阿执的意识有些模糊,她的虚弱让她无法再用双腿撑起自己的身体,强撑之下,只好自己缓缓摊趴在地上用袖中的银针封住自己的天明穴,如此她才能保持清醒使她找出破绽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徐耀宗点了点头,晨曦的身份确实有待考究,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女子的来意,恐怕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晨曦知晓桃夭在云巅峰的地位,更见徐耀宗没有多问,继续畅言道:“晨曦不过是个丫鬟,未能阻止白婉儿这个孽畜回来,是晨曦的过失,只是晨曦不愿仙老与桃夭姐姐就这样惨死,所以我今日无论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良心都该出来说句实话。” 阿执不失一笑。 一个娃娃竟然也能脱口而出骂她孽畜,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徐耀宗默默瞄了眼阿执脸色,又问道:“你想说什么实话?” 徐耀宗自然不信阿执能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这个小丫头的来历当真让他好奇,倒不如让她说上一说,反正有他在,这些人休想让阿执蒙冤。 晨曦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突然涌上双目,身后许多人皆看在了眼里,等着晨曦开口诉说。 谁知,不远处一个白衣女子瘫坐在地上抹着鬓角汗水,冷言反问道:“方才你说你是桃夭的手下丫鬟,对吗?” 晨曦酝酿的情绪正眼喷发,可阿执的话无不是一盆冷水将它浇灭。 晨曦眼神瞬间慌张,紧握着手下衣角,怒视着阿执,淡定回道:“不错,我虽然是个丫鬟,可也看不惯你这狼心狗肺的人所做的事!” 句句话都如脏水一般朝阿执身上泼去。阿执虽然很是无奈,可还是循序渐进,又问道:“你说我做了你看不惯的事,那么请问是何事?” 徐耀宗嘴角撇了撇,他就知道这丫头的性子没那么轻易被坑,果然用不到他出手,这晨曦已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晨曦忍着心中急躁,冷言回道:“白婉儿,你休要狡辩,这几年你的剑法突飞猛进,那就是你偷了仙老珍藏的绝世秘籍,否则你如何解释你的剑法,又如何解释,你昨夜能轻易登上云巅峰!” 好一个瓮中捉“鳖”。 虽然词不好听,但阿执腹诽却是这一句。 晨曦用这等龌龊事来栽赃她,还用徐千染的身份来威胁她,她不得不倾佩这个晨曦的手段,不,她身后人的手段。 阿执笑看眼前迷雾,揉搓着胸前发丝,冷声质问道:“哦,这么说,你不止一次看见我回来,而且你还知道仙老的秘籍被人偷了,对吗?” 即便晨曦手握天时地利人和,可遭阿执这么一问心下不知为何猛然心虚了起来。 “不错,此事不光我知道,桃夭姐姐也知晓,仙老定也知晓,只是你自以为武功盖世,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他们,仙老才会惨死你手,桃夭姐姐定也是你为了不让自己的事情泄露才杀了她!” 呵呵。 阿执心下冷笑,这个女子看着冰雪聪明,怎么是个难得的蠢人。 “那我为何要那绝世武功?又为何已经练就了武功还要回来呢?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就能断定仙老是被我害死的呢?” 阿执一次次逼问,无不是等晨曦主动露出马脚,瞧着晨曦被自己质问愣了神,阿执嘴角轻笑,瞬间觉得心肺都顺畅了不少。 “你……做贼心虚,凭什么来问我?难道不是因为白家被灭才激起了你心中怨恨,所以你手刃了对你痴心多年的少阁主,最后选择投奔望岐山,如今为了毁掉清羽帮,不惜对重病的仙老动手,白婉儿!你敢说我说的不对吗!” 晨曦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利剑一般刺在阿执的心上,若不是晨曦一五一十的把这些事情说出,她当真不愿意相信,她白婉儿在这些人眼里竟然到了如此可恶的地步。 背后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甚至有人高升质问道:“我觉得晨曦说得对!白婉儿,你难道不是为了给白家报仇才杀了少阁主吗?” “呸,亏少阁主对她那么好,狼心狗肺!” “就是!我看她,当真是戾气太重,剑圣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 人云亦云,口舌之间,阿执也不屑与他们争辩。 徐耀宗时不时看着阿执又看着众弟子,夹在中间确实为难。 徐千染和小橘立在远处,不知该不该上前,她们原本对那些事情就知之甚少,如今看着阿执成了他人口下的叛徒,即便想要维护,也力不从心,小橘几次想要为阿执辩解,都被千染拦了下来。 “你万不可去,此事非得找出那背后之人,才能让阿执为自己脱罪。” 小橘不懂,可听到千染的话是相信自己小姐的,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一幕,心痛也罢,只要能让阿执不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便是好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等我查清真相! 晨曦所言句句激起众人的怨愤,阿执纵使心如死灰,但又如何能够承受的如此罪状。 白兴昌为清羽帮操劳一生,哪怕是在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放弃对清羽帮宁死不弃的信念,可为何这些人却偏偏将这罪大恶极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她气愤,怨恨,这些都不假,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因为要护住潼玉,护住云巅峰失去了自己的兄长,更让自己的身体一日日的被摧残着,难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被质疑吗? “我且问,你是如何知晓张潼玉是死是活的?尸体何在?” 阿执此话一出,众人皆纷纷投目过去,晨曦原以为自己的一番话已然将阿执打压,更是让那罪名死死贴在了阿执后背,谁知她话声方落,阿执的又一个质问便接踵而来。 “白婉儿,你还要狡辩吗?即便少阁主尸体尚未找到,但若是他活着,岂能放任你做出杀害仙老的事情?” 背上伤口的疼痛已然麻痹,阿执的身体却因失血过多而有些头晕目眩,她扶着额头,继续从容质问道:“口说无凭,你说我杀了张潼玉,还说我杀了仙老和桃夭,你如何能证明?仅仅只凭你昨夜见过我?但我依稀记得,我能如此顺利来到韶天门,可是你假借天枢阁丫鬟的身份放我入内的,你口口声声给我将这罪名要坐实,又是何居心?” “我……” 晨曦方要辩解,阿执又道。 “更何况,仙老病重,云巅峰知之者不过数人,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又从何得知?即便你是桃夭的心腹,你认为桃夭会把这么有关大齐命脉的事情说给你听吗?” “你……血口喷人!” 阿执声声反驳却无一不让众人心下里猜想,仙老病重这件事他们皆是今日一早从徐耀宗口中知道的,可即便晨曦事先知晓,但也绝不可能是桃夭告知。桃夭为人稳重,在云巅峰位同徐耀宗,众人皆知晓桃夭不是爱与旁人说三道四的人,更何况晨曦只是个丫鬟,桃夭又怎会将此事说与她听,即便是她今日与众人一样从徐耀宗口中知晓,可这想要把罪名推给白婉儿的举动也太明显了吧。 晨曦自知出了差错,可又想找突破口将这烫手山芋丢给阿执,思前想后,可偏偏背后众人皆在议论她的意图,心慌难掩之时,不远处脸色惨白的阿执又说道。 “不瞒诸位,我的剑法确实出于仙老的圣凰剑法。” 阿执坦言相告,面色平淡,可也做好了把所有一切公布于众的准备。 圣凰剑法,这四个字,习武之人无一没有听说过,此剑法集众剑法于一体,乃剑法最高境界,得此一本便可匹敌整个江湖,众暗士无不是异样眼光看着阿执。 “你还算识相。” 晨曦面露喜色,讽刺道。 阿执不予理会,接着说道:“但这圣凰剑法绝不是我偷的,而是我四年前离开云巅峰前,仙老亲手所赠。” 此话别说引得众人质疑声更甚,徐耀宗更是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哈哈哈哈,你这个借口还能更烂些,白婉儿,你还是不要拼死挣扎了。” 阿执轻轻一笑,又道:“我自知方才所言,许多人难以置信,可若是诸位不信,我倒是可以证明此事。” 证明?如何证明? 徐耀宗沉沉叹气,阿执若不是疯了又怎会将此事如此说给他人听。 晨曦抬眉,奸滑嗤笑道:“真是好笑,难不成你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让仙老醒来证明你的清白?” 晨曦所言简直让人发指,徐耀宗怒目上前,一个耳光猛地抽在她那恶心的嘴脸上。 “仙老尊位,岂是你这等下人能够出言轻蔑的!” 徐耀宗此举不仅杀掉了晨曦的威风,更是让众人瞧见这女子可憎的嘴脸。 阿执没有理会,撑着身子缓缓往众人面前挪了几步,她挺直着腰板,手指天空,目光凛冽,字字紧咬着牙齿,缓缓道:“我白婉儿此生没什么本事,你们说我记恨清羽帮,此事不假,可我扪心自问,若我真的恨清羽帮,在我练就圣凰剑法之时,为何我没有杀害天影,为何我还与曹善为伍,我的恨,在我与潼玉决绝之时,就已经撇了个干净!你们说我,偷了仙老秘籍,敢问一个翻书过目不忘的人,为何要偷?你们说我手刃你们的少阁主,那么敢问,尸体何在?你们说我杀了仙老和桃夭,那么敢问,我是用什么手段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还会傻傻的待在山下树林里,任凭你们来抓吗?我白婉儿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可我分的清楚黑白,看得清这世间的是非,若尔等还是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就在这里站着,随时恭候诸位来取我性命,可若是你们杀不死我,请你们就乖乖的待在这里,守住云巅峰,等我查清真相!” 雨过风停,耀阳初现,阿执的话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拍在众人的脸上,那么不屑,可又那么振奋。 她的话说完,众暗士皆低头不语,他们对阿执次次讥讽,现下看来竟显得如此可笑,他们或许只是因为潼玉离开后,清羽帮没有了领头人,而仙老的过世,才是最后让他们失去支柱的原因,清羽帮的人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他们想要报仇,所以才会把怨气都放在阿执的身上,可当他们看清这些事情后,他们会幡然醒悟自己那些可笑的行为。 晨曦眼看阿执说动了众人,正要开口质疑,却被徐耀宗又一个耳光打趴在地上,晕了过去。 “来人!给我把她带下去,这个丫头的身份,给我好好查!” 徐耀宗身后的两个天枢阁暗士听命将晨曦拖了下去。 徐耀宗刚要说服众人散去,谁知阿执似是被风吹倒一般,迎头倒去,地上混杂着雨水的血渐渐晕开。 小橘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她与千染急忙跑来,只见阿执的脸没有半点血色,气息也轻浮似猫。 徐耀宗忙不停跌为她捏了人中,但阿执却还是无法苏醒,心急之下,他只得亲手抱起阿执往幽兰苑走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梦见他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中的阿执就像是沉陷在黑暗中的小女孩,光的暗淡,满身的伤痛,还有那石阶上的鲜血,每一幕都是清楚的,布满陷阱的树林,冯落尘就在不远处对着她笑,冷漠而诱人,她奋不顾身想要拔剑朝他刺去,可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手下的佩剑,心急如焚可又百般无奈。眼看冯落尘就要走到自己眼前,那如地狱般的狞笑就像是在预示着她的死亡,她多想出手杀了这个畜牲,可就在她焦躁之下,一个青衣身影从她身后掠过,那熟悉的背影还有那栀子香味,是她日日思念的人。 冯落尘与他周旋许久,她坚信她所想念的人不会那么轻易败给他人,果不其然,不过数十招,冯落尘就被他用琗玉长箫狠狠打在了太阳穴上,双目血流不止,没一会便咽了气,阿执心下松了口气,可很快她意识到眼前人正朝着她走来,目无温情,满含怨意,她哆哆嗦嗦往身后退着步子,嘴下不停地解释着四年前的一切。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潼玉……潼玉……不要……” “阿执……阿执……” 阿执已经昏睡了多半个月,整日里不是喊着潼玉的名字就是流着擦不干的泪水,曹善自知晓仙老逝世后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谁知却知道了阿执跪走千阶和被晨曦诬陷的事,心疼也罢,愤慨也罢,可当他想明白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唯有无奈。 小橘与千染亦在阿执身旁,可不管是他们三人谁想要去唤醒阿执,床上人就好似被梦魇缠身,无论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正当曹善想要作罢,床榻上尚未离去的手指却突然被人紧紧扯住。 曹善猛然回头,阿执已经睁开了眼睛,带着嘴角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正看着他。 “你可算醒了。” 听到阿执苏醒,小橘先一步跑到床边慰问,千染也总算松了口气,安慰着小橘让她准备些吃食给阿执。 房中留下千染和曹善,阿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竟第一次觉得面前二人有些般配。 千染以为阿执睡得太久,神志有些不清醒,挥了挥手,担忧着问道:“阿执,你可还认得我?” 曹善亦投去疑虑的眼神,急忙问道:“阿执,你要是睡太久有些事想不起来,不要紧……” “曹起良!谁告诉你,人睡久了会失忆的?” 阿执有气无力地插话反问道。 虽然这话听着没有多顺耳,可曹善最清楚阿执的性子,眼前这人绝对神志正常!撇了撇嘴没再作声。 千染倒显得有些紧张,摸索着手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又没有说出。 阿执心中明白,伸手拉住千染的手,温声解释道:“千染姐姐,那日的事,我不怪你,若不是你,恐怕当日的我是没有勇气走回来的。” 阿执的宽慰虽然让千染心中好受了些,可当日她确实有怀疑过阿执,想到这里她即觉得无颜面对阿执,更觉得自己简直愚笨,怎能听信一面之词就误以为自己的好友害了仙老。 千染嗓中哽咽,缓声解释道:“阿执,对不起,可若不是我让你回来,你也不会受这么多污蔑,我……有愧。” 阿执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不知为何,她从未因千染对她产生疑心而伤心,反而因为千染劝说她回来,而感到感激,至少在她心里,那种归属感是从前的四年都不曾有过的。 “姐姐,有件事需要你去查。” 阿执所言即出,曹善先声问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千染虽然待在云巅峰二十多年,可对清羽帮的许多事情都知之甚少,看着眼下二人皆正了颜色,顿时感受到了许多不安。 阿执回忆着,缓缓道:“那个名叫晨曦的丫鬟,在仙老出事的晚上确实见过我,可当时她告诉我,她是千染姐姐的婢女,所以我才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曹善瞥了眼一头雾水的千染,问道:“千染,她到底是谁?” 千染似是回忆着,但还是摇头回答道:“不,我没有见过她,至少,在天枢阁我没有见过她。” 阿执当然相信千染所说的话,可还有一件事很让人奇怪。 阿执接着说道:“晨曦说仙老病重,千染姐姐和徐阁主都在幽兰苑,于是我过了韶天门便直接去了幽兰苑,可让我奇怪的是,幽兰苑只有仙老和桃夭。” 曹善又疑惑地瞥了眼千染。 千染忙摇头解释:“我确实去过幽兰苑,爹爹也去过,可我俩皆被桃夭挡在了门外,根本没有入内。” 阿执顿时起了疑心,晨曦用千染的名头将她引去幽兰苑,无非是受人指使好让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推卸给她,但为何桃夭不让他人面见仙老呢?这里面又有什么事,众人不知呢? 曹善见阿执沉思不语,先声问了千染,“桃夭为何不让你入内?” “她只说是仙老自己的意思,让我等免了每日的探望。” 阿执很是笃定的摇了摇头,回想当晚桃夭的举动,疑点重重。 “不对,若他人不能探望,可为何偏偏就让我入内?这到底是仙老的意思,还是桃夭有事隐瞒?” 曹善叹了口气,看着千染沉重的面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为了不让千染揪心,自己亲手斟了杯茶给她。 “你不必担忧,此事疑点甚多,有我在,你放宽心。” 千染倒也没有见外,接过茶杯,没有再多虑。 阿执静眼看着,抿嘴一笑,看破不说破。 “也罢,此事急不得,对了,那个晨曦可有说出什么?” 阿执问道。 曹善摆了摆手,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碰到了什么难处,“别提了,那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嘴巴就像是那浆糊粘住的,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阿执若有所思,四年前冯落尘为了要潼玉的命,不惜用白詹和清羽帮的安危来要挟她,只是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冯落尘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或许那个晨曦,是冯落尘的人? “曹善,我要回去。” 阿执突然要求离开,倒是让千染多了许多不放心,曹善亦睁大了眼睛表示惊讶。 “你敢!这伤口刚刚愈合就想要回去,你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曹善这些年与阿执朝夕相处,也算得上了解阿执身体,看着日渐消瘦的阿执,他未免不放心。 千染更是担忧,忙坐在阿执床边,安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没有在京城的畅快,可这些事情没有查清,恐怕难以服众,你的冤屈还是要澄清啊。” 阿执无奈笑着说道:“不是的,这里很好,只是我觉得此事定与那人有关,所以,我要回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如梦初醒(下) 阿执所说的那人,曹善自是明白的,这些事情或许说不定真的与冯落尘有关,只是阿执为何会突然想到他呢? “你可是知道什么?” 当年阿执受冯落尘威胁,这里面的事情她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曹善突然问起,霎那间,阿执竟不知如何开口。 曹善睨着阿执有些心虚的神色,有些诧异。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们?” 曹善怒言问道,至使阿执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千染看着二人僵持,满心的忧虑又被激起,忙劝和道。 “好啦,你先不要气她,我相信阿执定是有难言之隐,你若是如此逼问,她反而不知该怎么说了。” 千染温言细语句句劝说,曹善虽然已经猜想到一些前因后果,可终究还是越想越气,忍着怒火,缓着说道:“千染,你先出去看看阿执的药好了没,我有些话要问她。” 看着阿执苦涩难掩,曹善又如此避开她要与阿执说话,千染也不会无理取闹,毕竟这些事情有关清羽帮命脉,安抚了两句便轻声出了门。 曹善也不知为何突然激起心中怒火,但他清楚,阿执虽然有难言之隐,可终究还是隐瞒了什么,云巅峰今日的沦落或许与她所隐瞒的事情有些关联。 曹善沉思后,低声问道:“师父病重,可是与冯落尘有关?” 曹善的猜疑不是全无道理。 阿执回想着,越发理不清这里面的线路,晨曦当日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要置她于死地,但细细想想,冯落尘没有拿到卷宗按理没有道理要杀她,这件事里定还有一个人没有找到,难不成那个人与仙老病重有关?还是说那个人就是桃夭? 阿执脸色凝重,盯着曹善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不仅是她的推测太过匪夷所思,而且此事的关键是桃夭为何要陷害她? 曹善看着阿执一言不发,瞬间勃然大怒,立身凝肃地指着阿执怒言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还是你知道自己闯了祸,不知道如何解释,白婉儿,你可知你的自以为是害了多少人!” 窗外的光线突然间被这庞大的身躯遮挡,她心底的阴霾又何尝退减过,可即便当初她将此事告知曹善,他们又能如何,在不知晓冯落尘要做什么的情况下,他们能做的只有保护好所有人,而就算是他们统一战线,难道就不会有人死吗?白詹的命还在他手上,而阿执能做的只有“杀”了潼玉,保全所有人。 所有一切,对于阿执来说,再告诉曹善已然没有了意义,她该做的都做了,可到了现在,她想要保全的都付之水火。 “还有意义吗?告诉你,又能如何?你能想到冯落尘会用什么法子让所有清羽帮的人惨遭暗杀吗?曾经我也以为,只要我赶在他出手前挡在他们面前,就不会有人丧命,可最后呢?我爹,我娘,我姑姑,我全家,都死了。” 那刚刚愈合的心伤再一次被阿执自己狠狠剖开,这是曹善已经忘记的事情,看着阿执的自责,他又何尝忍心再继续问下去,可换而言之,此事与阿执也确实有关。 曹善想了很久,他时不时想起不知在何方的潼玉,想起那只见过数面的白兴昌,他不得不承认,冯落尘城府深沉,手段残暴,但阿执和他们难道就没有错吗? “白家,张家,曲家,上百人的性命,我不敢说此事清羽帮无错,可当初你的确不该将这些错都推给念山,曲家被灭时,我也在场,我们前有北狄,后有林佐,念山又受了伤,我们奋战了一天一夜,我是知道他有多拼命的,可是对方人太多了,无论我们如何去杀去坎,他们都站在那里,但是阿执,你不该怨他,你更不该恨他,他真的尽力了。” 潼玉所做的,她哪里是不知道,她也想恨,也想怨,可她更想恨,更想怨的人是那些杀死她全部亲人的人,曹善的话,无不是又在她心上揭了一层伤疤。 阿执手捂着心口,那熟悉的疼痛不知为何又突然而来。 曹善静眼看着,眼眶湿热,这些年他忍受的太多了。 “阿执,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爱他,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一切,可你……可你想保全的这些,也是我们的,念山他是我师弟,仙老是我曹起良此生唯一的师父,清羽帮即便没有了曹起良,可曹起良是清羽帮的,这是无法改变的,可为何,所有的一切你都偏偏引到了自己身上,那我和念山算什么?清羽帮这么多人,徐阁主,千染,天影,程烈,他们算什么?” 这些话,埋在曹善心中多年,从前他担忧着阿执失去亲人的痛苦,没有说出,这几年他们二人相知相守,说是兄弟,可也情同兄妹,看着阿执终日里因为自己独自承受的威胁而每每醉倒,他又何尝忍心呢。 阿执总算是幡然醒悟,原来她以为只要那些剑锋都指着她,她身后的人都不必受到牵连,可她万万没想到,她不过是一团棉花,根本抵挡不住冯落尘这把利剑。 当她明白这些时,她唯一想到的人竟然是仙老,原来他当晚所言竟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我还是害了所有人。” 泪水早已流干,这句对不起,更像是一句祈求,祈求曹善不要丢下她一个人,祈求潼玉不要那么恨她。 “那你告诉我,四年前冯落尘到底用什么手段逼你去杀念山?” 回到现有的问题上,阿执竟感到了一丝丝解脱,原来她扛了四年的担子竟这般沉重。 可想起自己的过失,还有自刎在自己面前的白詹,阿执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她一边流着泪水,一边说道:“冯落尘,他根本不是人,他杀了秦阴,庄管家和小马,抓了兄长,拿他的命,逼我要潼玉的命,你还记得当年鹤声去过黑水吗?” “依稀记得,此事与清羽帮有关?” 阿执轻轻一笑,似是在讽刺冯落尘的惨无人道。 “冯落尘只告诉我,只要他一声令下去,他定让清羽帮所有人飞灰湮灭。” 曹善满脸不可置信,不是不相信冯落尘的手段,而是不相信这些事情仙老会不知晓,也或者,是知晓,而无动于衷。 曹善思索着,越发觉得这背后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百二十六章 包羞成怒 “还有一件事,方才我一直在想,若冯落尘真的在云巅峰留下了什么隐患,或者说什么人,那人的存在,或许仙老从一开始就知道。” 阿执猜测着说道。 曹善拧着眉头也在想着,在他心里,仙老是神仙一般的老人,通晓天下事情,更是为了大齐的安定,费心费力在各国布满了眼线,此次他病重,还有冯落尘背地里做的事,他怎么会不知晓呢? “你当晚可有见过师父?” “见过,身体虚乏,可眼神却充满力量,但有一点很是奇怪。” 曹善似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忙问道:“哪里奇怪?” 当晚,仙老无论是言语还是表情,在阿执看来都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总之就是与先前她认识的仙老截然不同。 “那天晚上,仙老总是时不时的盯着案桌上的香炉,无论我如何请求给他诊脉,他都厉言拒绝,而且……他有句话,让我推敲了许久。” 曹善不解,我实在想不出仙老为何不让阿执替他把脉,懵懂的目光等着阿执继续往下说。 “仙老说,杨双似是知道什么,意思好像是……他并未告诉过杨双他身体虚乏一事,但杨双却将我带回了云巅峰。” 阿执说完,心下里更是复杂,这些事情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机密,竟然能让仙老闭口不提,甚至丢了性命,那背后的人会是谁呢?桃夭还是杨双呢?冯落尘有是不是这些事情的幕后黑手呢? 太多疑问让阿执不得不冥思苦想,曹善更是和徐耀宗一起担起了清羽帮的重担,直到阿执决心离去的前一天,一件件事情都忽然将至。 徐耀宗正在天枢阁查看着有关冯落尘的一切蛛丝马迹,即便毫无头绪,可依旧锲而不舍,毕竟能搅得动云巅峰的黑手,除了冯落尘他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天枢阁唯有徐耀宗一人,四周窗户打开,风声吹过的声音阵阵传来,似是一个婴儿的哭泣声,徐耀宗正焦心地翻看着那些宫里的卷宗,听着那催人魂魄的声音不知不觉间竟觉得后背微凉,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人的脚步声。 “哒哒哒” 徐耀宗忙合了卷宗,沉声问道:“何人?” 须臾,传来的回音,唯有那人的脚步声,徐耀宗回想着仙老的死因,心中难免激起些许恐慌,靴中藏匿的匕首慢慢被他抽出紧紧握在手心里,脚步声愈来愈近。 “是何人?还不快出来!” 也许是在为自己壮胆,也许是徐耀宗的心虚,面对还藏在背后的人,他唯有冷静再冷静,心下腹诽道:“难不成下一个是我?” “姥爷……” “……” 徐耀宗当真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他的外孙,泽哥儿。 看着那个还不及案桌高的小儿顶着粉嘟嘟的小脸朝他跑来,徐耀宗方才的慌张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揽着面前的泽哥儿,哄着问道:“哎呦,小祖宗,你怎么跑来了,姥爷正忙正事呢。” 泽哥儿目光闪烁,瞧着就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抢着徐耀宗另一只手下的卷宗,嘟囔道:“娘亲说,姥爷该预备着,不能再看这些了。” 徐耀宗朗声一笑,没有多想,之前千染为了让他按时吃饭总是会让泽哥儿来找借口劝他,他摸着泽哥儿留着齐眉刘海的小圆脑袋,和蔼回道:“好好好,我们去吃饭,可好?泽哥儿,是不是也饿了?” 泽哥儿貌似不大高兴,扯着徐耀宗浓黑的胡子,恼气道:“姥爷不是的,娘亲说有客人来,让你预备着。” 徐耀宗总算听明白了,他脸色稍稍微愣,继而抿嘴笑回道:“好,姥爷这就去预备着。” “嗯,我要去找白姑姑玩,姥爷可否先送我过去?” 泽哥儿倒是机灵,阿执的住处被曹善安排在了幽兰苑潼玉的房间,一来幽兰苑非常人随意进出之地,可以避免阿执与其他暗士面面相见,二来幽兰苑是仙老曾经住所,或许阿执能够发现什么,可是泽哥儿自千染带他去了一次之后,他似是很喜欢那个经常挑逗他的姑姑,总嚷嚷着要去找她,但偏偏他不敢独自过吊桥。 徐耀宗看穿了泽哥儿心思,撵着胡须朗声一笑,点了点泽哥儿额头,笑说道:“哎呦,你这鬼机灵,连姥爷都敢使唤了?嗯,看在你传话的份上,姥爷送你一趟,走!” …… 幽兰苑,清幽寡静,整日里来来回回都是曹善和千染,哪怕是吃食也定是千染亲自送来,听闻阿执明日就要离开,千染一早便过来陪她说话,曹善立在一旁却满心都是这一整日的焦灼。 “阿执,定要明日回去吗?” 阿执已经又恢复了七八成,状态如平常无两样,看着阿执将自己熬的粥一口口下腹,千染却又是真的不舍她离开。 阿执抹了嘴巴,放下碗,声声解释道:“姐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信仙老只是生病那么简单,更不信此事与冯落尘无关,所以我要回去查清楚,把这些年的事情都要一点点弄明白,我不能让那些死去的亲人就这样白死。” 千染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看着阿执去意已决,她也不好再劝说什么,拍着阿执的手,带着些许激励,笑说道:“好,我相信你,我和泽哥儿还要等你把这些事情摆平了带我们去尚河镇看杏花呢!你可不能食言啊!” 看着从前天真烂漫的千染又好似重新回到了自己眼前,阿执有些激动,可却又夹杂着许多忧愁,点头道:“一定!” 听着两个女人在这里一言一句,曹善早已觉得不耐烦,但阿执明日就要离开了,他若再不说,只怕将来的事情更糟糕,冯落尘的手段当真是让他猜不透。 阿执睨着一旁门边立着的曹善心不在焉,眉头紧皱,心里不免泛起些许不安。 “是出什么事了吗?” 阿执突然的一问瞬间打断了所有焦躁,曹善思前想后都不知道,阿执听到那匪夷所思的事情后会有何反应,可既然她问了,当断即断,不如还是如实告知她,难免之后她包羞成怒。 “嗯……宫里要来人……” 曹善支支吾吾说个不清不楚,阿执看着他那样,心里更是发慌,忙又问道:“我知道,还有呢?” “还有……慎王府……也有人要来……” “你快些说!” “陛下将你赐给冯落尘做王妃!” “狗屁!” 第二百二十七章 杨双坦言 阿执大爆粗口,对于冯落尘这种荒唐的举动她并不是不信,而是没想到冯落尘会来真的,娶了她,对冯落尘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这么做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曹善与阿执所想并无二别,千染更是一头雾水,冯落尘这个名字最近经常出现在她耳边。 拉着阿执,千染担忧着问道:“阿执,他为何要求娶你?” 为何? 阿执怎么知道为何,气急败坏之下,门外一个小人突然闯进。 “姑姑,娘亲!” 泽哥儿的圆脑袋进入到三人眼下,紧张的氛围突然雨过天晴般热闹。 看着小人扑向阿执,曹善气恼地捏着阿执怀中小人质问道:“怎么?眼里只有她,没有叔叔?信不信叔叔把你丢到林子里喂狼?” 泽哥儿似是不在意,努这个嘴撇眼不看他。 “哎呦,还挺有骨气?!” 曹善很是喜爱眼前这个别人的孩子,也许是爱屋及乌,千染对于他是够不着的明月,而这孩子或许是他能让自己了断从前所有恩怨的一根线。泽哥儿却不同,他清楚眼前人喜欢她的娘亲,但不是他的亲爹爹,这都是他姥爷亲口告诉他的,所以他要保护好他爹爹的女人,才有了对曹善的爱搭不理。 这些小心眼,阿执也不是不明白,可她一点也不愿意插手曹善,千染能不能回到他身边,看的可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咳咳!” 门外徐耀宗亲耳听见某人要将他的外孙丢下山去喂狼,气得脸色发青,若不是门外有个人被他撞见,只怕又是和曹善一番吵闹。 房内四人回眸看去,只见一个苍老的脸渐渐入内。 “爹?你不是去韶光殿了吗?” 徐耀宗对待将要到来的人定是格外尊重的,千染似是没有想到徐耀宗会突然来到这里,看着他的脸色千染依稀感觉到了此时徐耀宗的严正。 曹善与阿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间房间内气氛压抑,或许他们都清楚徐耀宗近来的许多各方面压力,面对他的突然威严,他们只有静听吩咐。 泽哥儿拽着阿执的头发,糯糯问道:“姑姑,可是见了姥爷就不开心了?” 看着怀里孩子满脸真诚,阿执竟噗嗤一笑,“臭小子,胡说!” 瞥了眼徐耀宗的严肃,阿执偷摸对着泽哥儿说道:“是你姥爷心里有事。” 泽哥儿貌似看到了徐耀宗每天的废寝忘食,没有作声,躲进千染怀里没再插嘴。 曹善原就与徐耀宗有些不愉快,看着那满脸褶皱下的不悦,曹善气不打一出来,不耐烦道:“我说徐阁主,可是谁又惹你不快了?” 徐耀宗本是因为杨双而忧心,听见曹善如此挑衅般讽刺,甩了袖子跨步进屋,似是方才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对着阿执重声问道:“你此次回来,是杨双通风报信的?” 阿执下意识瞥了眼曹善,当日若不是曹善领着杨双来酒馆,或许她都不晓得云巅峰还有这个人。 “是,可是杨双与你说了什么?” 想起仙老生前对她提起过杨双,阿执不免多问了一句。 徐耀宗撵着胡须,默默思虑着,突然对着门外喊道:“你进来吧!” 话声方落,多日未见的杨双缓步入内,黝黑的面色本就显得年老,那愁眉间的疲态更是让人看在眼里。 阿执睨着这个人,脑海里不断浮现仙老当日的话。 千染最是知晓分寸,随意找了个借口便抱着泽哥儿出了门。 曹善打量着杨双,按理杨双在同阿执回到云巅峰后应该伴徐耀宗左右,可是时隔多日,杨双竟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想着这些,曹善冷声质问道:“你这些日子去哪了?” 杨双身着一身暗灰色的粗布衣,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老实的,仙老见他实诚经常会安排他为自己办事,这也是云巅峰的人都知道的,可是此时眼前这个看似老实巴交的人却背后暗藏了什么? 曹善实在不敢往深入的想。 杨双面对曹善的忽然冷漠生生咽了口口水,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解释道:“仙老并没有病。” 此话一出,阿执当即抓紧了拳头。 徐耀宗更是猛然回头惊讶地看着杨双,急言质问道:“仙老有没有生病,你是如何知晓?难不成是他老人家亲口告知你?!” 徐耀宗的态度显然是不信的。 可此时阿执却开口道:“我信你!” 曹善与徐耀宗似是被冷水从头灌到脚,不可置信地盯着阿执,他们的诧异绝不是因为杨双所说的话,而是因为阿执的肯定。 曹善心下想了想,还是觉得阿执没有理由相信,反问道:“你又是知道了什么?” 从前杨双因为潼玉被阿执刺杀一事而耿耿于怀,现如今没想到最后相信他的人竟是他一直都抵触的人。他对阿执所言的惊讶绝不亚于曹善和徐耀宗。 阿执解释道:“我信他,不是因为他是清羽帮的人,而是前几日,我的确在仙老房中找到了一个让我疑惑的东西。” 曹善是知晓阿执近日来进出仙老房间的,可这件事他却从未听说过。 阿执又说道:“曹善,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仙老生前与我说话时会时不时瞥一眼案桌上的香炉?” 徐耀宗似是没想到阿执会提起此物,疑问道:“香炉?” 阿执点了点头,回眼看着杨双紧盯着自己,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问道:“为何如此看着我?可是我说对了?” 杨双眼神瞬间恍惚,心虚的样子不免惹人生疑。 曹善看着从前自己信任的杨双露出如此神态,怒目之下,嘶吼着问道:“说啊!那香炉是你做什么蠢事用的?” 杨双个头矮小,曹善个头远比他高出不少,听着一向对众兄弟和善的曹善暴跳如雷,杨双突然跪地,一遍遍磕头,直到额头磕得青肿才支支吾吾解释道:“其实……那香炉……是桃夭做的……” 听见“桃夭”二字,阿执忽然立身走到杨双眼前。 她曾经怀疑过桃夭,可是她更相信桃夭是真心对待仙老的,她到方才都没有将这些苗头对着桃夭,而此时杨双提起桃夭,更是让阿执之前的所有猜想成立,而这也是阿执最不想看到的。 阿执赤红着双眼,半蹲在杨双面前,沉沉的呼吸声夹杂着颤抖的嗓音,阿执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香炉是桃夭做的手脚?你可知那香炉里是何物?” 杨双根本不敢抬头,更不敢直视阿执,此时的他,只怕自己都会认为自己犯了大错。 “我……亲眼……所见……” 第二百二十八章 真相 曹善哪里相信杨双所言,拿起手边茶杯就要怒吼着砸去,“你休要再胡说!” 阿执连忙制止,出手便打翻了曹善手下茶杯。 “我说了,我信!此事牵扯的不止是仙老,或许这云巅峰还有他的人,若不一一排查定会生乱,你还要砸他吗?” 阿执压制着心下怒火,手指曹善制止道。 徐耀宗知晓曹善的不羁,没想到这些年竟半点都没有变,叹息着劝说道:“行了,就让阿执问吧,现如今从晨曦身上得不到任何消息,只有杨双了!” 看着眼前二人都在为他脱罪,曹善只得忿忿拍桌坐下,不再插话。 阿执又回身对着杨双问道:“你是如何看见的?从头讲来,若是有一句虚言,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如此威慑,杨双即便有心隐瞒但也清楚自己的处境,抹了额头冷汗,缓言说道:“仙老其实一早就清楚桃夭的身世,她虽然是孤儿,可却深得仙老信赖,但就在四年前,那晚我奉仙老之命前去黑河水岸查看鹤声等人的行踪,谁料,就在当晚我刚从仙老屋里出来,桃夭就前脚下了山。” 杨双的每一句话进入阿执脑海里都要细细思索一番,面对清羽帮的现状,阿执不敢轻易相信杨双的每一句话,听他刚说了两句,便严词反问:“等等!桃夭整日里都留守仙老身侧,你是如何做到进入仙老房中的?据我所知,桃夭的身手也算得上江湖高手,你进入仙老房内,她会不知道?” 阿执如此一问,徐耀宗亦有些不解,他就算没有每日去幽兰苑问省,即便去了也从未见过杨双,面对这一个疑点,徐耀宗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双。 “他轻功是师父亲传,桃夭察觉不到他,也是情理之中。” 此时曹善面朝门外,默默说道。 阿执这才意会,但仙老又为何如此信赖杨双,这一点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 杨双听到曹善盛怒下依旧替自己辩解,心中泛起些许感慨。 “起良师兄说的不错,我是少阁主六年前从南国刀客手下救出的,若不是他,我也非如今这般,仙老和少阁主皆善待于我,我的命从六年前来到大齐的那一刻就是清羽帮的。” 提起潼玉,阿执的面色显然没有方才那么冲动,这些事情无论是对于她还是清羽帮,或者尚不知在何处的潼玉都是至关紧要的,杨双的话她也不是不信,只是当下这是唯一的途径,如若这一条路都走不通,那就只有去找冯落尘赌一把了。 杨双继续说道:“我来到云巅峰后,弟兄们皆有恩于我,教我识字,传我武艺,少阁主更是亲自将我举荐给仙老,他们都是我杨双的恩人,时间久了,仙老念我衷心,时常让我伴他左右,我万分感念那样安逸的日子,可是……直到那日,仙老收到暗士来信,鹤声竟然真的预谋对云巅峰动手,仙老说是生气,可他在让我去跟踪鹤声前还是让我保他性命,谁料,当晚我竟在黑水河岸遇见了桃夭,她裹着一个黑色披风,即便遮遮掩掩看不清脸,但能在深更半夜出入云巅峰,乃至幽兰苑的人,除了她,还能是何人!” 杨双咬牙切齿,似是对桃夭万般憎恨。 徐耀宗瞧着阿执与曹善没有露出怀疑的神色,暗叹是非恩怨终还是如无心插柳一般,没成想仙老一个按自己规矩赶下山的人竟成了昔日的毒蛇,要了他的命,想的这里,徐耀宗问道:“那桃夭是鹤声的什么人?他们到底密谋了何事?你倒是说呀!” 桃夭平日里对云巅峰众人恭敬和蔼,没料到最后她竟成为了一根倒刺,这件事任在场谁都无法那么快相信。 杨双紧紧握着拳头,哽咽着喉咙继续道:“那晚我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密谋了什么,鹤声让他的手下似是跳下河水在寻找什么,桃夭与鹤声躲到一个悬崖下似是发生了争吵,我自知无法瞧出这些端倪,只好回到幽兰苑禀告仙老。” 曹善听到这些猛然起身死死盯着杨双,他万不敢相信他的师父将这样的人一直留在身边,“你是说我师父从一开始就知道桃夭……” 而这样的不解,阿执亦有同感,细想之后,她顿时睁大了双眼望向徐耀宗,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犹豫之下还是没有开口。 “我绝无半句虚言,仙老知晓桃夭身份后,只命我死守鹤声,但对于桃夭,确实没有让我继续察看,我当时心中也有过猜想,仙老或许是要当面与桃夭对峙,可是这几年,桃夭不仅没有被赶走,而且更是在方方面面的行事作风上位同仙老。” 杨双的话,徐耀宗深有感悟,紧皱着浓黑的眉宇,沉声道:“我记得前一段时间,她召回了上百位四处云游寻找念山的暗士,我问她此举可是仙老之命,她倒是回答的坦荡,仙老之命谁敢反抗,我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问,直到仙老出事的前几日,她竟然命云巅峰所有回来的暗士不得探访仙老,我因为此事与她抗衡多次,她却竟然告知我,仙老得了肺痨,无令不得进入幽兰苑,我气急败坏便回了天枢阁,千染亦是被多次挡在了门外,如今按杨双所说,这个桃夭的野心,恐怕我们无法想象。” 徐耀宗一边指责桃夭的野心勃勃,一边担忧着之后的情形,可这些事情对于阿执来说,倒像是一个早就埋好的陷阱,而守株待兔等着她的人正是桃夭。 阿执思衬着,问道:“我回云巅峰一事,是你听了桃夭的命令,还是仙老之意?” 杨双摆了摆头,很是焦灼地解释道:“不,我并不知道仙老是否生了病,而是大概一年多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仙老没有让苍穹传信给我,我以为云巅峰一切安好,可当我回到云巅峰想要求见仙老时,桃夭竟告知我,说她正在考量是否该让我回南国,我当时吓坏了,更是将她所说的话当真,等我傍晚躲在仙老窗外想要偷摸去寻仙老问个清楚时,我竟看见仙老趴在案桌上熟睡,而桃夭就在此时往香炉里添了一勺黄色的粉末。” 阿执轻抚着额头,这慢慢浮现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只会让她的担忧越来越多,回忆着自己熟知的毒药,黄色的粉末当真不多,想必问杨双,十之八九他也不知晓此物,若要明白仙老一个整日里精神矍铄的老头到底为何突然间显得如此疲倦,而桃夭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仙老在脉象平和下突然间丧了命。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情投意合 “阿执,那香炉得好好再查看一番。” 曹善的忧心忡忡总是会让他瞬间稳重许多。 阿执点了点头,脑海里的疑问霎时间堆积在了一起,鹤声到底在黑水河中寻找什么,桃夭又是如何做到无声无息地杀了仙老,还有桃夭到底是被谁杀死的,晨曦又受命于谁,冯落尘到底有没有插手这些事情…… 桩桩件件,毫无头绪,阿执揉着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把这些事情都一一捋顺,就在此时,门外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忽然慌忙走来。 徐耀宗本就为杨双说的这些事情糟心,看见自己门下弟子又这么不知轻重,焦躁地问道:“又出了何事啊?” 那弟子眼看徐耀宗没什么好脸色,缩了缩脑袋,不敢往前半步,小声说道:“宫里来人了。” “这么快?!” 徐耀宗万万没想到,这个皇帝时隔半月才来派人吊唁也就算了,竟还是在这个让他糟心的时候,心中愤愤,可还是大袖一挥就要离开。 可此时,那弟子竟突然瞥了眼阿执,又结结巴巴说道:“白……白姑娘……也一起吧……” 徐耀宗与曹善很是默契地相望一眼,又同时看着阿执,三人皆不知这是何意,宫里来人为何会知晓她在这里,三人异口同声问道:“为何?” 那弟子似是看见了让他后怕的什么人,揉搓着双手,脚下往徐耀宗相反的方向退避着,回道:“听说……慎王府来人……送聘礼……” “……” 别说阿执险些拔刀冲出去,就连跪在地上的杨双都瞬间立身惊讶地看向那弟子。 徐耀宗忍着喉中怒火,只听手下骨骼摩擦的声音阵阵作响。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怒吼着这四个字,徐耀宗忿忿往韶光殿走去。 那弟子亦匆匆行了礼紧紧跟着徐耀宗离去。 阿执顿时间觉得此生厚颜无耻的人真是比比皆是,而冯落尘定是首当其冲,竟然发了疯的要求娶一个想要杀他的人! 不过想起方才知晓的事情,再想一想眼前的事情,阿执心下只道,冯落尘的这件事不必急于一时,回眼看着杨双,阿执努力强迫自己暂时忘记这“婚事”。 “杨双,这几日你去哪了?” 杨双忙低头犹豫着说道:“姑娘……杨双是个粗人,看不清这世道的阴险,当时……我确实怀疑你……所以我便躲在暗处……观察你……但你放心,我既然能走出来告诉你这些,必然是相信你的。” 阿执若有所思,杨双确实不像个会说谎的人。 阿执想起仙老房中的香炉,急忙回眼看向曹善。 曹善亦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竟被阿执突然的一个回头吓了一跳。 “嗯?你方才说什么?” “我还没开口,你又在慌什么?难不成你也有事瞒着我?” “没……没啊……” 曹善支支吾吾说出个清楚,更是眼神一次次躲避着阿执的质问。 “哎呀,我这不是在想冯落尘为何突然要娶你嘛,若是念山知道了,不得气死。” 在阿执面前提起潼玉,曹善次次都是百般小心,可眼下亦不知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只是说出来也就罢了,但他的心虚似是在阿执面前更是显得如此了然。 好在阿执没有多问,留下一句,“你去韶光殿吧,我自己去找香炉。”便独自出门往仙老房间走去。 曹善沉沉吐出一口长气,眼看阿执进了屋才恢复了平常神态。 杨双亲眼目睹曹善的心虚,想要问些什么,可又怕自己又说错什么,只好乖乖待在一旁没有吱声。 …… 韶光殿上依旧是当年一般的景象,只是昔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老人已然不在了,大殿上大大小小几十个的红色木箱被红绸捆放在四周,徐耀宗携弟子进来时,无人不惊叹这些人的出手阔绰。 几个已经打开的红木箱子里皆是琉璃瓦罐,金银首饰,甚至还有只有耳闻未曾亲眼见识过的绿珊瑚夜光杯,徐耀宗平和着自己心下的怒火,面朝前方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袍的宫中贵人。 此人与他多年未见,可看见那瘦高的身影,徐耀宗还是险些哽咽。 未免他人生疑,徐耀宗规规矩矩行了宫中跪礼。 “草民云巅峰徐耀宗参见陛下。” 那贵人面色淡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正了正衣冠,朗声喊道:“陛下口谕,云巅峰众人接旨。” 此人正是宫中太监总领,孙奇。 一时间在场的云巅峰弟子皆纷纷单膝跪地,拱手回道:“草民接旨。” “国师仙逝,朕悲痛万分,此事乃我大齐之大丧,为念国师恩重,朕特为国师诵经十日,以感念国师在天之灵,朕深知云巅峰乃国师之本,自今日起若非朕旨意,外人不得私自拜访,若有擅闯,严惩不贷,绝不姑息,钦此。” “草民领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待大殿之上弟子们纷纷退出去,徐耀宗拱手便请孙奇往宾客位子上走去。 此时徐耀宗忽然看见孙奇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正是慎王府冯落尘手下将领付之安。 “是咱家的过失,徐阁主,此人正是慎王的亲卫付之安,亦是来向白婉儿姑娘送聘礼来的。” 徐耀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付之安,看着那嫩白的面容却是个为冯落尘做事的愚钝之人,他无论如何都摆不出一副笑脸。 “哦,有礼了。” 草草拱手以示礼仪。 付之安也没想徐耀宗能给他什么好脸色,亦拱手回了礼。 “在下付之安,特来代我家殿下给白姑娘送上这聘礼,想必徐阁主已经知晓,这桩婚事乃陛下亲赐。” 徐耀宗想起此事便恨得咬牙,望岐山背着江湖众人杀害了多少清羽帮暗士,又费尽心机杀了张潼玉,如今又在打什么算盘? 瞧着付之安那副平淡的面孔,徐耀宗袖中的手便一遍遍捏得更紧。 为了避免被付之安看穿,徐耀宗轻声朗笑道:“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在下不知,慎王殿下是如何得知白姑娘现在云巅峰的。” 这个问题若是私下里,徐耀宗定然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可现下不同,有孙奇在,付之安可就没那么张扬了。 “白姑娘居住慎王府多日,她与我家殿下早已情投意合,只是殿下深知白姑娘对仙老的一片崇敬之情,仙老仙逝,殿下自然料到她会来这里。” 情投意合??? 徐耀宗险些笑出了声,这么烂的借口,慎王当真是费了心思的。 第二百三十章 晨曦死了 “慎王殿下的一番美意,白婉儿万不敢承!” 阿执不知何时已经走入大殿之内,瞥了眼那几十箱聘礼,眉目之中皆是寒意。 付之安等人闻声看去,那一席白衣的少女正负手款款走来。 孙奇默默颔首,低声朝徐耀宗方向问道:“此女便是白婉儿?” 徐耀宗拱手回道:“是,公公见怪了,此女自小顽劣,还请公公不要与她见识。” 孙奇到不这么认为,瞧着眼前走来的女子眉目之间皆是巾帼之风,心下早已对此人喜爱难掩,果然不愧是白子清教出来的,姑侄二人说话神态几乎如出一辙。 两人低语了几句,付之安虽然听了个大概,可也不愿自己家殿下被人排挤,看着阿执已经朝自己看来,忙说道:“既然白姑娘也来了,我也该替殿下将这聘礼送上。” 大手一挥,背后一个小将便低头将手中红贴奉上。 阿执接了过去,匆匆瞥了一眼,冷笑着轻蔑道:“冯落尘倒是舍得。” 指名道姓称呼一个亲王,恐怕在座的各位只有眼前这女子有这胆子。 付之安清了清嗓子,粗声提醒道:“姑娘,殿下名讳万不可直呼!” 瞧着付之安的这副张狂的姿态,徐耀宗默默翻了个白眼。 孙奇倒是中立,从容道:“付统领所言,姑娘该谨记,免得惹出不必要的祸乱。” 听到面前长者突然开口,阿执自知失态,忙欠身行礼,轻声解释道:“阿执乃江湖儿女,不知宫中规矩,望贵人见谅。” 贵人,阿执确实不曾知晓孙奇的存在,这番称呼也算给了孙奇这位宫里来人的脸面。 付之安暗叹,此女当真是胆大妄为,真真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阿执性子野,公公莫不要与她置气。” 徐耀宗干笑着打破这僵局。 “不,她可是未来王妃,此举也实属应该。只是这性子确实该收敛些。” 孙奇说的很是含蓄,不过也是在暗地里提醒徐耀宗,阿执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若不及时收敛脾性定是会在陛下面前生乱。 徐耀宗忙颔首肯定道:“是。” 可阿执却没有那么爽快,她这几日的怨气也该找个人吐干净。 “付统领,敢问慎王前来下聘礼的事,陛下可知啊?” 阿执挑眉反问,付之安莫名感到一丝不安,思虑了一番说道:“娶王妃乃我大齐之大喜,陛下自然知晓。” 阿执撇嘴轻声笑道:“哦,那慎王可知,云巅峰对我算得上第二故土,仙老在我心中更算得上我的恩师?” 付之安默默提了口气,若是说知道,那么便就是在孙奇面前承认冯落尘曾经派人调查过云巅峰,此事可大可小,谁知孙奇会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可若说不知,那这可就显而易见着了阿执的道。 付之安稍稍慌乱,谨慎回道:“这个……殿下只知晓姑娘与仙老相识……但却不知云巅峰对于姑娘是第二故土的情结。” 阿执点了点头,感慨付之安小小年纪还算谨慎。 “好,那你可知这位公公为何前来云巅峰?” “这……自然是来吊唁……” 阿执不自觉地提了提嘴角,冷声质问道:“既然慎王知晓陛下派这位公公前来是来吊唁,那敢问,这聘礼,我是收还是不收,收了我便是不孝,不收却又是抗旨,慎王当真是让我为难啊!” 这话听得付之安的心如野马狂奔一般,几乎句句让他恨不得想要赶紧离开,只是冯落尘让他前来又怎想不到这些,他也只好苦于承命,硬着头皮回道:“姑娘言重了,殿下只是让我带聘礼,并无他意,姑娘若是再口无遮拦,那就是让陛下与殿下难堪!” 阿执很是诧异地看着付之安,她以为付之安只是冯落尘手下的武夫,没成想他的口舌竟也如此之快。 徐耀宗眼看孙奇颜色渐渐发黑,厉声制止道:“大胆!下聘礼便是下聘礼,又不是让你现在过门,我当真该好好管教你了!” 听着像是作为长辈对晚辈的严家管教,可在孙奇听了,徐耀宗只是在配合他演了一出戏。 拍了拍徐耀宗的肩膀,孙奇笑说道:“罢了,这里没有外人,说了便说了,这聘礼既然到了,就收下吧,咱家还是先去灵前代陛下祭奠吧。” 徐耀宗忙请孙奇一同往西峰前去,方才走出没多久,阿执正欲质问付之安有关晨曦一事,门外曹善与杨双忽然闯了进来。 “阿执!晨曦被人杀了!” 曹善急匆匆说道。 阿执下意识地瞪了眼付之安,可见付之安淡定如平常,心中竟霎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猜想错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看看晨曦才能得知真相,阿执没有再多问一句,忙往天枢阁后方的一个旧屋子跑去。 …… 千染已经和小橘等在门外,云巅峰的郎中正在房中竭力救治。 阿执到时,晨曦已然断气。 房中四面欢窗,即便四五个高手看顾,可还是让奸人夺了她的性命。 阿执时而看一看躺在床上的晨曦尸身,时而看一看房中布局,心绪散乱,毫无头绪。 曹善亦不知如何是好,想起阿执先前有查看香炉便问道:“这边的线索断了,香炉那边你可有什么发现?” 此话问出,阿执猛然瞥了眼门外的杨双。 曹善跟随阿执视线看去,忙合了门,屋中只留下自己与阿执。 “何意?你是怀疑杨双?” 曹善急声问道。 阿执倒很是淡然,指了指晨曦脖间一个细小的针眼,解释道:“看见了吗?杀她的人定不是云巅峰上的人,否则她恐怕在被捉的当日就已经丧命。” 曹善摸了摸晨曦脖间的针眼,疑惑道:“那为何杀她的人选择今日?会不会与宫里来的人有关?” 阿执负手低头细想,“晨曦当日的话几乎句句都是想要将我置于死地,而先前我让徐阁主有查过桃夭手下丫鬟,确实有一个叫做晨曦的,身份不假,图谋也是真,但如果与冯落尘有关,那他为何一边要娶我,一边又想要杀我,这不是他的手段。” 阿执的解释也是符合情理的,曹善对这些也不难理解,再想想卷宗的事,冯落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又如何能对阿执下杀手。 “那你为何怀疑杨双?” 曹善的话更像是质疑阿执对杨双的不信任。 阿执摇了摇头,慢慢解释道:“我不确定,只是我听徐阁主说起桃夭的死因,若非剑法高手,是绝对不会能伤得了她的,而她的死,正是一剑断喉。” 第二百三十一章 慎王身世 曹善亦听说过有关仙老与桃夭的死因,仙老乃是内气受损,口吐鲜血暴毙而亡,但桃夭的死更像是被人故意伤害,若真如阿执所言,杀死桃夭的人是个剑法高手,那要找到凶手便不算太难。 “还有,那香炉里的香灰并无太大伤害,而杨双提起的黄色粉末更是安眠的良药。” 阿执说些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陶瓷瓶子递给曹善。 “这是我从桃夭梳妆台的暗格找到的。” 曹善打开瓶子深深嗅了嗅,味道浓香,还有一些决明子的味道,果然不是他们所想的毒物。 “若桃夭对师父没有起杀心,那也能说明师父为何会将她留下来了,桃夭对师父的情谊,想必许多人都能看得出来。” 回想桃夭在仙老身旁侍奉的周到,曹善竟忍不住自责自己对她的疑心,还有自己对仙老做法的不信任。 阿执亦是轻轻叹气,但很快又梳理这心绪,说道:“桃夭若没有听从鹤声的话谋害仙老,那能在悄无声息之下杀死桃夭的人只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不止想要害死仙老和桃夭,还想让我背上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晨曦的死亦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阿执句句恳切,可这些话不过只是推敲,能够证明这个人的唯一办法,只能是让他露出真功夫。 “可是杨双不懂剑法的。” 杨双近些年来的衷心很是让曹善难以相信他会是伤害仙老的凶手,而阿执的推测更多的是让他难以相信最后这样的结果,人心的善恶难道就这么容易被颠倒吗? 阿执又是叹气,她难道愿意看到潼玉救回来的人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牲吗?若是潼玉知道了真相,后果又会怎样呢? “一试便知。” …… 西峰冷冽,即便是夏日也难以在那云巅之上多待一柱香时间。 仙老的尸身已经被火化,按照云巅峰的旧俗,仙逝的人是要在这里受日吹雨淋四十九日才能得到度化的,孙奇与徐耀宗二人独自登上顶峰在那石碑下跪拜祭奠。 为了照顾孙奇年长的身子,徐耀宗未敢让他在那地界多待一秒,下了山便秉去了身边众人,两人这才说起正事。 “仙老不在了,少阁主也不在了,帮里大小事务多亏了你啊。” 孙奇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轻松,没有了尖声细语的伪装,没有了不含半分愉悦的笑脸,有的只是一个天涯人对故土故人的怀念。 徐耀宗扶着孙奇臂膀,这些年不见,他能看得出孙奇的身子干瘦了太多,“你不知,仙老走后,这清羽帮就是个名存实亡的枯壳,我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还好起良回来了,性子虽然收敛了不少,可也没见有什么长进,还不如阿执那个小姑娘。” 孙奇对多年前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些耳闻,瞧着徐耀宗对曹善没有那么多偏见,笑说道:“你呀,要我说起良不比你那过世的女婿差了多少,只是你从来没正眼看过人家,他这些年不在帮里,可也给帮里兄弟做了不少事,人啊,都该多多经历世势才能担得起自己该扛起的责任。” 徐耀宗默默感慨,但想一想曹善近日来做事的稳妥,也不愿再说他的坏话。 看着孙奇一身宫人服饰,徐耀宗忽然想起自己多日前查到的一些卷宗,便顺嘴开口问道。 “对了,你在宫里多年,可知慎王生母是为何人?” 徐耀宗顺口的一句提问,孙奇听了却是手下一个哆嗦,惶恐地回眸看着徐耀宗一脸不解的表情,忙制止道:“嘘!此事是大忌!” 徐耀宗下意识望了眼四周,眼看无人在侧,解释道:“你可知韦王从前有个手下名为鹤声,此人曾受过仙老恩惠,可却因顽劣被逐出清羽帮,多年后他成了韦王走狗竟与望岐山一同灭了清羽帮三大门派,而那冯落尘便是望岐山的大弟子,莫洞庭的首徒!” 孙奇在宫里一步不出二门不迈,哪怕是听说的消息,也是京城里的暗士传信给他的,徐耀宗的话让他不禁想起潼玉曾让他查过冯落尘的背景,如此一来,竟是因为此事。 “没想到,陛下剩下的这唯一能够继承皇位的儿子,竟是个狼子野心!” 孙奇捶胸顿足,难以想象他曾以为可以成为明君的慎王所做的事竟让他万念俱灰,忿忿难掩。 徐耀宗自知孙奇所知的宫中密事不少,忙催促道:“阿执曾向我提起一个人,此人乃北狄公主,名为宁弦,您在宫中多年,或许听过她的一些事情。” 提起这宁弦公主,孙奇更是愁眉苦脸,摆了摆手犹豫着没有开口。 徐耀宗情急之下又解释道:“你可知那冯落尘是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才出言要求娶阿执,阿执乃白兴昌之女,冯落尘定是知道了白家所藏有宫中卷宗才会出此计谋,白家五十多口人的死,还有白子清都死都多多少少与他有关,你当真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子成为大齐的皇帝吗?” 孙奇背过脸去,不愿看着徐耀宗那悲愤的表情,他虽然是清羽帮的人,可他也是宫里的人,许多事情不是他能说出口的,哪怕说出来了只会死更多人。 徐耀宗气急败坏,恨恨将孙奇扯到自己眼前,怒声吼道:“孙奇!你可知这几年清羽帮死了多少人!仙老待你恩重如山,你可是忘了当年你险些死于北狄蛮人嘴下,是谁出手救了你!又是谁让你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这每一句质问都是在孙奇多年寂寞的最深处一次次打击,愤慨之下,孙奇大手挥去直直出手扯开徐耀宗抓着领口的那只手,他茫然凝视着眼前故人,颤抖着说道:“我没忘,可你以为宫里就安生吗?你以为整日里伺候一个愚蠢的皇帝就是简单的吗?冯落尘的野心,我不是看不见,但我也确实不知道他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但很可惜,他想要知道的事,卷宗上是查不出的,我知道的只是一半,剩下的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 徐耀宗看着孙奇苍老的面容,内疚顿时升起,他相信孙奇不会责怪他,他们的存在都不过是为了清羽帮能够更好的存在,而只要清羽帮存在就是他们对仙老最大的报恩。 “耀宗,你只需要记住,宫里不比江湖坦荡,那里的水深火热只会让你恶心,至于冯落尘的身世,他的的确确是宁弦所生,但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知。” 说完,孙奇便扭身离开,头也不回的带着宫里随他而来的人走了。 徐耀宗半天没有缓过神,孙奇告知的不过是将他怀疑的事给了肯定的答案,可什么叫做“置于其他”,难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画轴 夜里,阿执随小橘回到幽兰苑后,屋外风声四起,如同狼嚎一般,小橘合了北面窗户,南面窗户又被风吹得“砰砰”作响,阿执不忍小橘手忙脚乱收拾屋内,紧了紧衣裳便走去扣住窗户,这间屋子,她深知是潼玉当年的房间,所以格外爱惜,整日除了养伤也吩咐小橘日夜擦洗,但她自己从未翻看过他的案桌,南窗口下案桌上的蜡烛照得亮堂,阿执的目光也被这烛光吸引。 “小姐,没想到张公子一个男人也能将屋子摆放得如此规整,瞧着真让人舒心。” 风吹过的桌子总是落得一层沉灰,小橘一边擦拭着一边说道。 阿执也没有在意小橘的话,此时的她或许已经将当年的事放下,能做的只有等候。 回眼看向小橘之时,案桌不远处靠墙的书架上凌乱的摆放的几个画轴却无意间被阿执看见。 潼玉诗书武艺都算得上是极好的,可是阿执却不曾听闻潼玉懂作画,拿下三两个画轴,阿执吹了吹画轴上的灰尘,轻手慢慢打开。 很快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立在杏花之下的小女孩,那女孩眉眼浓黑,负手而立,目光之中皆是挑衅,虽然身着衣裙,可却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柔弱,紧抿着嘴角,似是在看着什么人。 没错,那是十一岁时初见潼玉时的模样,阿执细细看了许久,脑海里回忆起了当日她与潼玉在杏林中比武的场景,一幕幕她都清楚的记得,可是想到曾经的那个少年现在不知身在何方,阿执的眼眶便逐渐湿热了。 小橘站在门口离案桌较远,但她依稀之间亦认出了那画中的人,阿执年少的顽劣性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时隔八年,她在,阿执也在,可却不知为何,她总是会感到阿执神态间的悲凉,而那刹那间的神情是她八年前从未见过的。 剩下的几个画轴其中一副画的是一位年长的夫人,另外一副画的是仙老,阿执不难看出,那位夫人应当是潼玉的母亲,颦笑之间目光的清澈与潼玉很是相似,阿执不愿回忆往事,那些伤心的过去若无必要,她愿永不再想起。 “何人?” 小橘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忽然开门探头看去。 阿执忙收了画轴,披着披风随着小橘一同出了房门。 回看幽兰苑中每一个房屋,甚至每一个花草皆无异样,阿执竟不由得起了疑心。 “小橘,你去找曹善,让他速速前来,就说我明日上路,有些事需要交待给他。” 小橘瞥了眼曾经仙老房间的房门,幽暗中有些阴森,咽了口口水,小橘惊慌着说道:“好,小姐,你别乱走啊,这里瞧着有些慎人。” “你快去吧,记住不要惊慌,且不可打草惊蛇!” “是。” 待小橘离开,阿执便安安静静回屋坐着,案桌上的烛光将房间照得鲜亮,为了看清窗外是否有人监视,阿执特地吹了蜡烛,只留下一盏床前的油灯。 未出一刻,屋外的脚步声缓缓临近阿执的房门,也不知是不是出现了错觉,阿执总觉得这脚步声是从屋顶传来,静耳细听之余,阿执亦不忘自卫,袖中所剩不多的银针紧紧夹在手指之间。 听着脚步声缓停,阿执轻声问道:“谁?” 门外一个高壮身影忽然闪现在门前,迟迟没有开门入内。 阿执捏着银针挡在身前,又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付之安,深夜前来,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阿执下意识抬了抬眼往屋顶瞧去,收了银针,开了房门,看着门外付之安从容如常,阿执冷声问道:“你来做甚?” 付之安与阿执差不了几岁,看着甚至比阿执年纪小,但谈吐之间却不少一丝谨慎。 “付某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姑娘方可一同上路。” 付之安的语气似乎好像是某人给他下的命令,阿执险些被他这一副八百的表情气到吐血。 “不必了,我现在可还不是慎王府的王妃,你也不必如此对我,回去吧!” 阿执说着就要关门。 付之安亦没有阻拦,很快便转身离去。 只是阿执待付之安走后,突然察觉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开门走出房门,抬头便朝屋顶看。 “付之安怎么会在这里?” 曹善独自前来,刚入幽兰苑就看见阿执正从房里出来。 阿执忙不停跌又从屋里拿了蜡烛,曹善不知所以,那你上前又问道:“你这是做甚?” “你方才可有见到付之安?” 阿执盯着屋顶没有回头看着曹善,随口问道。 “没有啊,他来找过你?” 曹善亦回答的漫不经心。 阿执这才回头看着曹善,慌忙又问了一遍:“你没见到他?” 曹善很是无奈,回忆着又重复道:“是啊,东峰不过就这么大,他那么大人出现,我自是能看到的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好!” 阿执猛然回眼看向屋顶,一个飞跃便立在了屋顶,手中蜡烛微微照出屋顶的细微鞋底擦痕。 曹善轻功比不上阿执这般轻松,立在屋檐下蹦跳着寻找阿执,喊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啊?” 阿执没有留在屋顶太久,回到房间后,依旧心绪难平。 “曹善,若是我没有猜错,付之安应当与今夜在我屋顶上的人相识。” 小橘找到曹善时,曹善正往东峰这边走来,路上并未看到任何人影,但现下瞧着阿执的面色,他很难断定出现在屋顶的人会是谁。 “阿执,此人若真的是杨双,你该如何?” 曹善能想到的也只有杨双,至少能做到不动声色出现在幽兰苑屋顶的人,除了他很少会有第二个人。 阿执摇了摇头,今夜付之安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出现在幽兰苑,若真的只是为了告知她明日一同回京,何必等到今夜,第二日再告知她也是一样的。 如此想着,阿执的所有思绪又断了,方才的事只能说明仙老的死与冯落尘有些关联,而至于其他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罢了,现如今我们宁愿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人,至于杨双,还是让他随我走吧,他那边便交给你了。” “也好,对了……我……” 眼看阿执明日便要离开,曹善的顾虑也越来越多,从前有潼玉和仙老在,他可以为所欲为,做什么事都可以不用担心连累清羽帮弟子,但是现在不同,他的身后没有了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弟,却还有一帮弟兄需要他保护,而这样的境遇,他要做的只有离开阿执,回归清羽帮。 阿执轻轻一笑,玩笑道:“你害怕了?” “云巅峰需要我。” 第二百三十三章 分别 听到这句话,阿执只觉得自己的身边又少了一个人,那种虚无的落寞是曹善亦能够感知到的,这些年他们二人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但生死相依的友情亦是难以被他人抨击的。 “你……想好了?可是因为千染姐姐?” 阿执自知曹善做的这个决定是无法再被改变的,清羽帮的落寞是仙老不愿意看到的,几百年的潜伏才换来了如今的太平,在天子无能之下还能有现在的光景,仙老功不可没。 即便阿执心中百般无奈,但也确实没有理由阻拦曹善。 曹善摇了摇头,缓言说道:“并非因为她,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乐意担起这个重担,但至少要在潼玉回来前帮他守住清羽帮。” 潼玉的下落不明对于阿执来说不过是一个不知道时间的定时炸弹,每每曹善提起潼玉,她的心都像是被人用拳头挥过一般,疼而心甘情愿。 “他……没有消息吗?” 这个问题,按理她早该问出,只是苦于自己心中担忧太多而无法开口。 曹善很是惊讶阿执的突然一问,挑眉反问道:“你想他了?” “也不是……” “行了行了,有消息的话早就告诉你了,你放宽心的回京城去吧,至于杨双那边,若是发现证据了,你可千万要谨慎些,我总感觉这些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 曹善的话与阿执想到了一处,那些人的目的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让她背上忘恩负义的罪名,而她能做的就是等待时机为自己正名。 “对了,我离开酒馆的时候让程烈与蛇爷一同照看巧儿,那丫头疯了好几天,若是再管不住性子,只怕将来便就是个无头苍蝇,想捉都捉不住了。” 曹善苦口婆心,阿执也思索着如何安放巧儿。 “曹善,不如让她留在你身边,这里人多她也能学些本事。” 巧儿跟随阿执多年,三脚猫功夫虽然懂些,可要是遇到付之安这种高手,只怕就是羊入虎口在所难逃,阿执思前想后唯有云巅峰是个好去处。 曹善颔首,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 …… 翌日一早,孙奇带领着众人告别徐耀宗便准备动身离去,南峰之下的石阶众暗士也聚集在此,自然阿执与曹善也在这里。 付之安清点了人马,没等孙奇开口便自作主张询问阿执。 “白姑娘,与我等一起回京吧。” 孙奇抬了抬眉,没成想这付之安竟是个有主意的。 阿执一身素衣立在徐耀宗身后,面无表情,厉声推辞道:“不必了。” 付之安倒也不觉得尴尬,继续从容劝说道:“姑娘是陛下亲封的王妃,若被他人知晓姑娘未与我等回京,恐怕会遭人口舌。” 阿执当真是恨极了付之安的嘴,忍着心下怒火,皮笑肉不笑的回道:“付统领的好意我心领了,孙公公年事已高受不得路途颠簸,各位还是尽快上路吧。” 徐耀宗似是看出了阿执的不乐意,挤着满脸褶皱憨笑道:“阿执说得对……” “姑娘不与我等同行也罢,殿下会在城外等候姑娘。” 付之安的高傲从前阿执竟没有发觉,如今的自大已经到了立在孙奇面前的地步,阿执当即撇嘴没有再说话,目光不知为何忽然看向孙奇,只见他正饱含深意地看着自己。 徐耀宗方才的话被付之安打断后,面上有些挂不住,此时孙奇开口道:“徐阁主留步吧,付统领年轻气盛,若是有失礼的地方还望见谅。” 徐耀宗忙拱手回道:“哪里,鄙人还望公公回宫后请如实告知陛下,云巅峰一切安好。” “应当的,咱家这就走了,告辞。” “告辞。” 众人目送孙奇等人下山离去后,小橘就在此时携同杨双背着包袱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执下意识瞥了眼曹善,曹善似是心里有事,顿了许久,才回神问道:“怎么,不再等等?付之安他们才刚走……” 阿执笑而不语,或许是因为她不愿太彰显自己的孤寂,也或许只是为了让曹善安心留在这里,摇了摇头便回眸对徐耀宗说道:“徐阁主,这些天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这句话早该对您说的。” 徐耀宗摆了摆手,他对阿执在京城的处境也算清楚,只怕后面的路会更苦,继而哀叹道:“丫头,我信你,他们也会信你,在京城我也安排了不少人看顾你,若是有什么事就让天影传信给我,别总什么事都自己担着,你的背后永远都有清羽帮。” 这些话在阿执听来确实是再少不了的安慰,盈热的泪珠滚落在面颊上,阿执生怕被他人看出自己已经形单影只,忙抹了泪水,笑道:“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千染姐姐估计还在生我的气,还要拜托您帮我解释。” “解释什么?” 话声刚落,千染便已从一边走来,泽哥儿亦跟随着千染过来。 阿执自然满心欢喜,她心知千染对她的好,原以为千染会因为不辞而别生她的气,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千染恼气地怼了怼阿执的额头,“臭丫头,你一定要好好的,你的清白一定会被证明的,虽然那些弟兄们不明白你所做的,但我相信,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的。” 阿执笑着揉了揉额头,她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千染,看破而不说破。 “姐姐,你真好。” “姑姑,还会回来吗?” 泽哥儿似是哭过,红着眼眶扯着阿执的衣角,抽泣地说道。 阿执猛然低头看见那可爱的小脸,蹲下来捏着他的脸柔声说道:“会的,只要你起良叔叔留着房让我回来住,我就总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泽哥儿这下急了,哭丧着脸跑到曹善腿边,祈求道:“求求你,一定要留着姑姑的房间。” 曹善爱屋及乌,看着泽哥儿头一次这么卑微地对他说话,抿嘴玩笑道:“哎呦,你在求我啊,那我就看在你求我的面子上,留下房间喽。” 徐耀宗默默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外孙恐怕要投敌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阿执的意思曹善自然明白,有的人,有些事,不由天便由人。 阿执离开后,曹善确实想了很多关于他与千染的事,或许这真的会成为他留在云巅峰要做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四章 城外凉亭 夜里,云巅峰如往常一样平静,幽兰苑中突然闪现一个身影出现在玉兰树下。 门外曹善似是等候多时,两人不过距离数步却也没有再靠近。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你过得好吗?” 那清哑的嗓音依旧是那般熟悉的,曹善眸中忽然泛着晶莹泪珠,轻声道:“不好。” …… 永安,城门外孙奇等人方入城回宫,慎王府的士兵便已经立在城门下等候着某白姓女子。 夏日艳阳,冯落尘坐在将士们现搭的凉亭下挥着羽扇闭眼静候。 付之安走来,附在冯落尘耳畔轻声道:“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云巅峰确实有他的人。” 冯落尘手下羽扇稍稍一顿,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付之安拱手转身离开后,阿三骑马带人从远处归来。 “殿下,回来了。” 此时冯落尘嘴角轻轻勾起,诱人的笑意总是那般惹人眼色,深色如鹰般的眸子忽然睁开,笑说道:“知道了,让这些人撤了吧,别再把她吓着。” 阿三二话不说便下令调走了城下众多府兵,唯留下几个近身的侍卫立在凉亭外看守。 没多久城外远处便出现两个骑马而来的身影。 冯落尘翘首以待,只盼阿执能快些出现在他眼前,月余不见,他心口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留下了一个针眼大的红色如痣般的伤口。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女子被他搂在怀里气急败坏的模样,想到这里,冯落尘嘴角的笑意更深。 阿执大老远便瞧见慎王府府兵,缓了脚步,慢慢驻足。 杨双带着小橘在另外一匹马上,看见阿执驻足亦停了下来。 杨双瞥了眼远处的凉亭,问道:“姑娘,那好像是慎王府的人。” 阿执带着些许抵触,没有接杨双的话,可又想到自己如今没有铁证证明那晚与付之安碰面的就是他,所以又沉了口气嘱咐道:“你带小橘进城,我去会一会他。” 小橘最怕阿执冒险,担忧着问道:“小姐,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听话,你们两个先走,冯落尘伤不了我。” 阿执言辞坚定,小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着杨双进城。 阿执骑马缓步靠近凉亭,看见某人那狡猾的笑意便觉得后背发凉。 阿三上前替阿执拉了马,嘴下还算是客气的说道:“王妃,请。” 王妃? 阿执不由轻笑,上前不等冯落尘开口便坐在凉亭离某人最远的一个角落,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水,一边眼睛瞥着一旁,问道:“看来我那一针没能要了慎王的命,不知慎王今日可是来寻仇的?” 冯落尘挥着羽扇缓缓立起,笑看着阿执那不屑同他说话的小表情,心中更是欢喜。 “比起寻仇,本王更想同你喜结连理。” 阿执冷哼着回道:“哼,是吗?我这么一个胭脂虎啸竟然能入了慎王的眼,不知是我的喜,还是我的孽啊?” 阿执猝然冰冷的双眼在冯落尘看来不过小巫见大巫,他反而越来越喜爱阿执的这种性子。 抿嘴一笑,冯落尘走到阿执身边柔声回道:“当然是喜,你可知你走的这一个月,本王为了让陛下赐婚费了多少口舌,这一次,你休想逃走。” 如此让人意乱情迷的话,可进了阿执耳朵只觉得百般恶心,这婚事她不光不会同意,更不惜动用一切要了冯落尘的命,她身上的伤痛,她恨不得千倍万倍的从他身上讨要回来。好在徐耀宗将冯落尘的身世告知与她,否则她手中没有把柄又怎么能在他手里翻身。 凝视着阿执陡然凌厉的目光,冯落尘朗声一笑,反问道:“哈哈,怎么,婉儿不乐意嫁给本王?还是,你忘不掉张潼玉那个死人?” 提起婚事,潼玉也曾承诺在韦王死后会回来同她成亲,只是世事难料,这世间的想要成全的事总是两难全,她看着冯落尘那得意的笑容,只会让她想起潼玉和白詹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幕幕。 “冯落尘,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出口,冯落尘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眸中的怒火顿时升起,他伸手轻抚着阿执鬓角被风吹乱的青丝,冷冷道:“我想要的不过一个真相。” 短短几个字却不知为何竟让阿执冷汗不停,冯落尘心中隐瞒的到底是什么,是有关宁弦,还是因为别的? “婉儿,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只要我想你了,我总会见到你,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得到你,听话吧,嫁给我对你总是有好处的。” 亲近的人都不曾直呼她的名,唯有潼玉会私下称她婉婉,可冯落尘又算什么,为何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死神呼唤一般吓人,哪怕他柔言轻语,可在阿执听来竟那么的慎人。 “否则呢?” 不错,无论谁打乱了冯落尘的计划,都会受到惩罚,阿执也不例外。 冯落尘转手轻轻抚摸着阿执白嫩的面颊,轻声回道:“没有否则,不过是云巅峰丢几条命罢了。” 阿执猛然出手打掉自己面颊上的那只手,“冯落尘!你狼子野心!你会遭报应的!” 这样的手段阿执每每从冯落尘口中听到都像是被刀挂在脖子上般难受,她的怒吼更是每一次都像是无奈下最懦弱的咆哮。 冯落尘轻蔑笑道:“那你嫁给我不就好了?” “你妄想!我白婉儿哪怕是死也不会让自己的名字写在你们皇家的族谱上!” “哈哈哈哈,这个可不由你,今日我不过是提前跟你说一声,婚期就在仙老七七之后,这也是我最大给你的期限。” 冯落尘挥着羽扇为阿执擦拭着面颊的汗水,丝毫不介意阿执对他的冷脸。 “你到底想要什么?又或者,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黑白,这天下到底有没有善恶!” 阿执从未看过冯落尘这般模样,怒火之下尽是冷漠。 “你的愁怨,凭什么让无辜的人给你陪葬!” 两人争执不断,恩恩怨怨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被看穿,远处凌才已经骑马赶来,若不是酒馆出了大事,他又怎么会担着身份被怀疑的风险独身前来。 “殿下,张大人来了。” 冯落尘这才作罢,一手扔了羽扇,另一边正了正衣冠坐会自己的位子上。 凌才下马后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下的焦灼,面部从容缓步走去。 “微臣见过慎王殿下。” “张大人,又是为何事前来啊?” 冯落尘显然对凌才的冒然出现表现的有些不痛快。 但凌才却摆出一副正派的模样反问道:“只怕微臣此时不来,殿下就要将准王妃掳去王府了!” “大胆张敬山!” 第二百三十五章 巧儿失踪 冯落尘虽然知晓凌才在朝廷也算得上正派,可若管他至此,他也是随时会考虑铲除他的。 凌才眼皮吓得一颤,努力克制心下紧张,继续说道:“殿下息怒,您现下此举实属不妥,城外百姓若是看见了,只怕会影响皇家体面。” 凌才话毕,阿执霎时间意会到了什么。 为了避免凌才是清羽帮暗士的身份,他从不轻易踏入酒馆,现下突然而至来到这里,无非是酒馆出了大事才会让他舍身前来。 阿执猜测着,但凌才的面色却依旧平淡,眼神也不带有一丝慌张,可也正是凌才的这样的状态,阿执的心反而更慌。 “张敬山,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阿执方才所言已经激起了冯落尘心下怒火,凌才的到来更是让他恨不得大发雷霆,若不是因为凌才是朝廷肱骨,他非得拔刀相向。 凌才拱手毕恭毕敬地说道:“殿下,微臣故有冒犯之处,但也请殿下挪步王府,也请准王妃先行离开。” “张敬山!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冯落尘怒拍面前茶桌,任由翻倒的茶水横流,阿执却不愿再留在这里,她正心急着要回酒馆,心下的恐慌让她的目光显得有些错乱。 “冯落尘,他说得对,我还是回去吧,否则我真的就要出手杀了你。” 冷冽的目光就像是炽热夏日里的一个冰窖,冯落尘不得不承认他对阿执的痴心,虽然这样的情感很是让人意外,但他却异常的享受,哪怕他深知阿执想要杀了他。 抬了抬眉,冯落尘忍着怒火,沉声说道:“放心,等我处理完这里,我还会去找你。” 这话凌才原以为自己听错了,拱手低头瞥了眼眼前冯落尘,他竟然相信冯落尘对阿执动了情,那种眼神与当年的潼玉一般无二,温情而炽热。 阿执很快便策鞭离开,凌才这才松了口气,但冯落尘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走到凌才身旁,冯落尘眺望着远处城门,轻声道:“张大人,敢问你此番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凌才手下默默冷汗,低头回道:“微臣所做皆是为了殿下。” “哦?此话何意?” 冯落尘饶有趣味地看着凌才问道。 机敏正如张凌才,这些年在这朝廷什么都没学会,但恭维可是一朝堪比一朝高。 凌才大胆回眸笑说道:“白姑娘乃江湖儿女,行事作风皆无章理,殿下喜欢她也是应当的,但她的图谋是为了什么,殿下也该好好琢磨,毕竟这未来的王妃,也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微臣罪该万死,还请殿下赎罪。” 一番话,说得几乎天衣无缝,即点明了阿执在他心中是个让人瞧不起的野丫头,又让冯落尘更加相信他不仅是皇帝的人,也是未来皇帝的人,如此恭维,哪怕冯落尘看得出他的刻意,但也乐意去听。 “张敬山,没想到你也免不了俗。” 虽然是讽刺,但冯落尘却也没有再多想,轻笑着便命阿三准备马车回府。 凌才暗地里沉沉叹了一口浊气,这皇宫贵族果然每一个能免俗的,恭维的话任谁都爱听,但想到酒馆的事,他还是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只愿不要再多生事端。 …… 酒馆后院,程烈与蛇爷方才回到了酒馆便看到杨双和小橘已经进门。 两人气喘吁吁说不上来一句话,额头的汗水一颗颗的往下落,小橘尚不知出了什么事,笑着拿了手巾给他们擦汗。 “这是去哪里了,酒馆的门敞的这么开,也不怕被人偷了酒?” 若是寻常,蛇爷定要埋怨小橘唠叨,可眼下他们犯了大错哪里还有心情开玩笑。 杨双睨着二人似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上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不见天影?” 程烈正闷了口茶水准备解释,蛇爷先声斥责着叫骂道:“别跟老子提这畜牲!” 小橘亦察觉到了面前二人的不对劲,回望了四下里依旧未见巧儿身影,急忙拉着蛇爷问道:“老蛇,巧儿呢?她不是与你在一起吗?” 提起巧儿,蛇爷险些落泪,颤抖着面颊,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口。 小橘心下突然慌乱,又面朝程烈看去。 程烈算是淡定的,抹了额头汗水,犹豫了片刻,却不敢看向小橘,低声道:“她……失踪了……” 失踪? 面前二人的反应无不是在告诉她,这不是玩笑,而起真的,小橘摇着头,又下意识地回想着整个酒馆,若是巧儿失踪了,他们该如何向阿执解释,她的小姐这一个月经历了太多坎坷,如何又该受这一击。 杨双亦是淡定的,他拍着程烈肩头,恳切劝说道:“放心吧,她也有十几岁了,不会乱跑的。” 蛇爷却听不得这样的话,巧儿是他在这里最看重的人,平日里闹着玩,但夜里一定回来,可现下已经失踪了三四天,他们哪里能放心。 “我也希望她不会乱跑!可是这几日,我和老程就差把永安翻个底朝天了,她若是能回来,哪里会等到现在!” 蛇爷的突然激动亦让小橘心下里难安。 杨双讪讪住口,但细细一想,又开口问道:“天影是去找巧儿了?” 程烈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但看他那不愿多说一字的表情,便也明白,这些日子定出了不少事。 “你们都在?” 门外马蹄声方落,阿执便已经夺门而入。 众人皆是一惊。 小橘忙上前扯着阿执的胳膊,眼眶却突然湿热。 阿执一头雾水,抹了汗水,瞥了眼程烈,恼气着问道:“可是你欺负小橘了?” 程烈沉沉叹气,虽然阿执的话不中听,但他真的希望要是如此简单便好了。 霎时间,蛇爷突然埋头狂哭起来,阿执就差惊掉眼珠子,一个大男人哭成狼嚎,她还是头一次见。 “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执回头紧紧拉住小橘的手,厉声问道。 小橘忍不住眼中泪水,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她都觉得恐怖,慌张下哽咽着说道:“天影和巧儿……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程烈终于忍不住心中愧疚,走到阿执眼前,突然跪下。 阿执虽然对程烈此举感到诧异,可心下已经察觉到一丝丝不妙。 “姑娘,巧儿……失踪了……已经好几天了……” 阿执万万没想到,她不在的这几日,一个酒馆就消失了两个人,若说是气愤,更多的是愧疚。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 北狄故人 听着阿执近乎咬牙问出的话,程烈忍不住的额头暴汗,这几日他整日里都在担心巧儿的行踪,蛇爷更是寝食难安,好不容易得知阿执回来了,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传信给凌才去说。 现下听着,凌才定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阿执。 程烈喘着粗气,缓缓说道:“前几日,蛇爷和巧儿去了……宗正寺……” “你带她去宗正寺是做甚!” 阿执忽然转脸对着蛇爷怒颜呵斥道。 蛇爷似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止了眼泪,嘟囔着解释道:“回到京城后……她时常想要出去看一看,谁知道那地方是宗正寺,先前我好不容易劝说她不要乱闯,但谁知道她背着我又跑去了……前几日,我若不是怕她生事,也不会跟着她还亲眼看见她从狗洞爬进宗正寺的后墙……” 阿执突然想到,当年五殿下冯落扬回到永安后便被皇帝下旨幽禁在宗正寺,巧儿与他曾又多日的相处,如此想来,巧儿定是认出了他。 阿执低眼细细思索着,心下的石头忽然落地,沉声道:“你可是亲眼看见她进去的?” “是,我亲眼看见她进去,但……我等了一个晚上,都没等到她出来……” 阿执心中方才落下的石头,忽然又被蛇爷一句话提了起来,紧握着拳头,脑海里全是当日巧儿出现在慎王府的情景。八年多来,巧儿虽然时常不在她左右,可她却对巧儿十分上心,这些情感绝对无关其他,唯有真心想让她好。 思起巧儿的安危,阿执恨不得将带走她的人一刀两断,愤怒到了极点阿执周身都围绕着血腥的味道,蛇爷嘴下的话尚未说完,可看着阿执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便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程烈心知阿执是将巧儿当做自己的亲人,硬着头皮替蛇爷接话,道:“姑娘,已经过去多日,无论我和蛇爷如何在这永安城里翻找,都没有结果,凌才也私下动用了自己京城的亲信,但至今没有听到半点线索。” “天影呢?他不好好养伤,又去哪了?” 阿执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怒火,但即便是小橘也能感受到阿执忽然之间冷若冰霜的双目。 程烈吞着口水,似是怕袒露了什么,低声道:“他……在巧儿失踪前……就不在了……” “不在了?” 阿执脑中猜想天影的去向,可思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阿执很快便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因为所有的一切在现在这一刻都没有巧儿的性命重要。 “罢了,随他去吧。” 程烈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正想问阿执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时,没成想阿执的一个眼神竟让他霎时间惊了一身的汗。 “姑娘……” 阿执的面容近乎没有半点表情,冷冷说道:“你和蛇爷去莫宅附近找一找,我去慎王府,杨双去万花楼,小橘你留下来吧,万一那丫头突然跑回来,好有个人接应。” 众人皆看得出阿执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 冯落尘回到王府后与凌才正欲坐在花园凉亭品茶,游廊尽头付之安却匆匆赶来,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凌才也算得上是极有眼色的,尚未落座便随便寻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眼看四下里没了外人,付之安忧心忡忡地附在冯落尘耳边说道:“殿下,他来了。” 冯落尘手下拿着茶碗很是不屑,瞄了眼付之安那惊慌失措的表情,轻笑着问道:“你慌什么?你可得记住,在我的身份被朝廷上那些饭桶察觉之前,我们万不可自乱阵脚,去,让他进来吧,他险些毁了白婉儿,我可不能放过他。” 自从阿执从牙子山归来后,付之安依稀能察觉到冯落尘对她的态度,方才又听到冯落尘竟想要护阿执周全,他顿时有些茫然,若说是利用,冯落尘定是抱有私心的,可若是真的喜欢白婉儿,又怎么会一次次威胁她。 但谁让人家是主子呢,付之安抹了心下猜忌,匆匆离开。 须臾,付之安很快便带着一个人从头到脚用黑色帷布遮起来的瘦矮男人款款走来。 留下那人,付之安便领着一旁丫鬟又疾步离开,剩下冯落尘与那人独自说话。 蝉鸣聒噪,那黑衣人一个挥手便轻易止住了这周边的噪音。 冯落尘在这人面前说不上高傲,但也少不了高傲,冷冷轻笑,说道:“你的这身功夫,在韦王手下当真是屈才了。” 那男子的脸被遮了个全,可即便什么也瞧不清,冯落尘依旧能感受得到这人对他的不敬。 “屈才算不上,我的用处,只怕殿下至今没有发现。” 些许沙哑的嗓音不难听出他这些日子来的境遇。 冯落尘扶额提起面前被冰镇过的茶壶,悠悠然说道:“哦?我倒是想先知道,你为何要坏我的好事?白婉儿对我,可比你重要的多。” “哈哈哈哈,殿下可真会说笑,一个区区剑圣之女,如何能与这千秋大业相较?孰轻孰重,殿下应当心中明白。” 狂妄至此,不由惹人心中烦躁,冯落尘拧着眉头,沉声道:“她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劝你最好不要碰她,否则我不能保证,你想要的霸业是否能成为我的霸业。” 威胁果然是冯落尘最惯用的手段,而且一击即中。 那男子似是知道冯落尘在说些什么,冷哼一声,刻意感叹道:“哼,你的霸业若只是止步在这大齐,我可不保证你在北狄的兄弟们会不会乐意!” “砰!” 茶碗瞬间在冯落尘手下被捏了个粉碎,残碎的渣子浸染着夺目的鲜血,细白的手指轻轻将手上的碎渣一一从手心的肉里抽出,冯落尘竟也不眨一下眼,嘴下的愤怒早已抑制不住。 “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妹,独身二十载,谁都与我无关,我要做什么,与你亦无关。” 字字冰冷,但无半分不甘。 “好!你不亏是她的儿子,我终没有选错了人。” “但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而你想要的不过是为她复仇,我们,不一样。” 若这世间最黑的是夜晚的天空,那么冯落尘的一生便是那天空最灰暗的一角,他不在乎其他星星的闪烁,更不会在乎月亮的明亮,他在乎的只不过是离他最近的那一颗星,哪怕只是一个虚有的存在。 “可她是你的母亲,是北狄最高贵的公主。” “但若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一个没有触碰过黎明的人,只有待在黑夜里才能保全自己,你说对吗,齐公公。” 第二百三十七章 怒闯慎王府 那黑衣人顿时尴尬一笑,走到冯落尘面前用腰间的一块琐碎粗布为他缠了伤口。 “你总会看到属于你的黎明的,只是现下,你又怎么能保证白婉儿手里会有你想要的线索?” 黑衣男子语气恳切,对于冯落尘的态度他似乎已经习惯,但冯落尘却从不领他的好,抽出手掌,冷眼盯着他,说道:“这是我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还有,请你不要再让你的爱徒费尽心思的去伤害她,如果再有一次,别说是你的身份,就是我的身份也会大白于天下!” “你对她动心了?” “不错。” “可她永远不会爱你,只怕还会对你恨之入骨,甚至还会杀你,难道即便这样,你也要护着她?” “她对我怎样,那是她的事,可他人若是欺她,我必毁了他!” 每一句话,冯落尘几乎脱口而出,可每每想到阿执在他面前恼怒他都忍不住的想要看她更生气的模样,如此偏执的喜欢,也许是他这二十多载来最令他欢喜的事情。 黑衣男子本以为冯落尘在故意隐瞒他什么,可现下里看着,却怎么也不像撒谎,但就是这样的事情,才是最让他惧怕的。 “既然如此,我不插手便是,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便是,这里眼杂,我不易久留,先走了。” 话声方落,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那黑色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冯落尘若有所思,急忙唤来不远处的付之安,嘱咐道:“这几日定要看好白婉儿,我怕齐漳会坏我大事。” 齐漳自韦王死后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永安城附近乱窜,当日他好不容易甩开清羽帮等人的追踪来到冯落尘身边,谁料冯落尘根本不愿意见他,只留下一句,各自安好,让他苦恼许久,等到张潼玉死后,待他再次找到冯落尘要求铲除清羽帮的时候,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直到齐漳表明自己身份并告知宁弦与他的关系,冯落尘才渐渐接受了他的存在。 对于宁弦的死,无论是齐漳还是冯落尘无论费尽多少心力都没有丁点消息,冯落尘也确实想过询问当年宫中旧人,可逢人问起得到的便是仓皇而逃,问多了又担心会引起皇帝疑心,思来想去只有清羽帮这一条路可以走。 付之安领了命正要离去,不远处花园侧墙,一个女子正跃墙而入,紧接着付之安厉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抓住她!” “不必!” 冯落尘很是从容,挥手制止道。 霎时间,未等付之安差人前来拦住阿执,凉亭下,阿执已经冲到冯落尘面前,一剑拔出,茶桌瞬间被劈成了两半,阿执冲动之下绝无半分情面可讲,冯落尘更是面色呆呆怔住。 付之安眼看阿执正欲出剑朝冯落尘刺去,心急之下夺了身边手下背后的长弓。阿执盛怒之下哪里管的了那么多,剑锋抵住冯落尘胸膛,赤红的眼睛就好似一个被激怒的苍鹰。 冯落尘倒是淡定,冷静之下,悠然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在哪?” 剑锋刺入的浅蓝色衣裳很快便被血水浸染,冯落尘不过低眼轻轻瞟过,沉声回道:“谁?” 远处付之安一只羽箭见势即发,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阿执竟可以闻声辨物,一个转身,又一个挥剑,那羽箭眨眼间便被劈了个粉碎。 “她到底在哪!” 冯落尘嘴角轻笑,看着阿执焦灼的模样,他竟满心的高兴。 “两个字,不知。” 一个被同一人夺去珍爱的人又怎么会那么轻易接受他的每一次贪婪,阿执陡然之间瞳孔皱缩,手下七旬正正朝冯落尘左胸膛刺去,可谓想要一击致命。 若方才冯落尘带有些许挑衅,那此时他便很是清楚阿执的无情,眼前的女子已经彻底被他激怒,而且已经没有回头的路。 即便是敏捷的闪躲,冯落尘的衣袖依旧被剑锋划了个大口,可是阿执的手下太快,任由他次次闪躲,但那剑锋丝毫没有辗转的余地,剑剑致命。 “婉儿,有话好说!” 一个回头,剑锋已经对着他的眼睛,冯落尘拼尽全力赤手握住阿执刺来的一剑。 “到底出了什么事?” 看着冯落尘满手的鲜血缓缓顺着剑锋流下,阿执才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巧儿失踪不是冯落尘干的! 确定了这件事,阿执用力抽出被冯落尘握在手里的七旬,继而转身又欲想跃墙离开。 付之安带人正要拦住她,冯落尘又再一次阻止。 “不用追她!” “殿下,若白婉儿次次来用剑刺伤您,这可如何是好?” “我说了不必!” 热血顺着手指不断留下,冯落尘却不停地在想着什么,对于阿执的突然暴怒,他不得不承认有人在背后出手了,是齐漳吗?还是另有他人? …… 永安满城人山人海,这日又遇到了京城每月月初的集市,人潮拥挤,阿执不得不跃上屋顶细细查找,可走到西街一个无人小巷时,一个宽大的男子身影引起了阿执注目。 那男子身高九尺,一身猎户装扮,头上顶着一个蓑笠,但最奇怪的是,这人身后背着的不是寻常猎户的弓箭而是一把精铁打制的长刀。 阿执隐约觉得此人甚是眼熟便跳下屋顶想要追上去询问。 走到巷子最深处,那男子忽然转身看来,黑粗的面容上一个四五寸长的刀疤,看着甚是吓人,但阿执却认出了他。 “你……怎么……” 此人的出现对于阿执来说绝不是意外,更多的是诧异,甚至惊慌。 “白姑娘,许久未见,我还活着。” 面前人正是秦阴。 阿执有些不太明白,冯落尘若是说一个人死了,那他又怎么会活着? “时间紧迫,姑娘还是去万花楼找一找吧。” 秦阴的嗓子似是特意被人用药所致,沙哑中带着些许苍老。 “你知道巧儿在万花楼?” 下意识的反问让阿执有些尴尬,一个因为她死过一次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竟然对他起了疑心,真是该死! 蓑笠的帽檐很是宽大,阿执几乎看不见秦阴的表情,但面前人似乎没有在意她的质疑,继续说道:“别问了,你快去吧,再不去就真的晚了!” 秦阴的为人,阿执自然信得过,不带片刻犹豫,阿执拱手回礼后便急身离开,此时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巧儿的性命来的紧要。 看着阿执离去的背影,秦阴腿下一个颤抖险些栽倒,倚靠着巷子边上的墙壁,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然多了几分惆怅。 “对不住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血洗万花楼(上) 万花楼如往常一样似是没有什么异样,烟红酒绿,婀娜多姿的女子在酒桌旁袒胸露乳,柔媚的笑语声阵阵入耳,可就是这样的俗态的地方却突然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飘飘然的白衣女子,手握一把长剑款步入内,若是寻常,在座男子定会因这样样貌的女子个个倾倒,可此时,即便是上酒的小二也不会因为贪图美色而多看她一眼。 一瞬间,整座酒楼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就连楼上的房门也被人在里面紧紧扣住。 方才冯落尘手上的鲜血还在阿执的剑上残留,若不是因为这赤红的液体还有阿执那冷血的面容,恐怕也不能在刹那间让所有人为她挪步。 轻车熟路,阿执毫不犹豫一脚闯入当年冯落宇被人下了迷药的房间,水池内四五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正搂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上下其手,阿执甚至没有瞧见他们,查看了房内每一个角落,背后却传开阵阵脚步声。 “来人!把她给我绑了!竟然敢闯我万花楼,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一个小丫鬟正下令让身后七八个下人朝阿执动手。 阿执哪里理会这群乌合之众,方才朝前走了两步,那群饭桶便个个插空往后躲。 最前面的丫鬟似是看见了阿执剑上的血,倒吸一口凉气,两腿发软地往后退着步子。 “杀人了……快……快去……叫人……” 看着眼前一群人纷纷逃走,阿执便上前跟着往出走去,秦阴既然告知她巧儿出现在这里,那么就说明此事与知摇有关但冯落尘并不知晓。 心下里猜测着,阿执甚至可以肯定知摇此举的意图,只是她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一个人能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看来她的背后也并不简单。 “知摇!你敢抓我的人,难道不敢出来与我对峙吗?” 阿执手握七旬一步飞跃到一个酒桌上,厉声质问道。 眼看万花楼近乎人去楼空,酒香四溢的地方竟现下让阿执感到无比恶心。 没过多时,万花楼的门突然“砰”的一声紧紧关闭,楼上的房门竟也同时被打开,阿执心下只道不好。 果然,那些门后突然同时朝阿执射出利箭,速度之快,力道之大,阿执哪怕眨眼睛闪躲数次,可碍于先前背上的伤口,胳膊依旧被划破了一个长口。 阿执很是清楚自己此时的处境,若说与秦阴无关,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正这样想着,楼上正对着阿执的门后一个窈窕身影突然出现,伴随着拍手叫好的声音,那女人的妒容也随之走到了阿执面前。 “白姑娘剑法好我倒是听说过,没想到动作也如此之快,着实让人佩服。” 这女子说话果真让人心里痒痒,阿执竭力忍受着背上旧伤的疼痛,用剑支撑着身子,冷声问道:“巧儿在哪?” 知摇一身紫红色绣罗裙在身,女子身材尽显,可对于阿执来说,这样的穿着无不是一个鬼魂在她面前晃悠,惹人心烦,还有那浓香的气味更是让人作呕。 “白婉儿,你若是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你猜猜看,她在哪?” 知摇嘴角勾笑着,可那副皮囊下的黑心肠却被阿执看了个了然。 阿执沉沉喘气想要使自己努力保持清醒,若她栽倒在这里,巧儿只怕凶多吉少,这个女人发疯起来,只怕巧儿会没命。 睨着这四周的门窗,每一个都是为这京城男子行狭兴之事而准备的,阿执细想着,她只愿她的巧儿不会被这女人扔到“泥潭”里,她还那么小,绝不可以成为她与这个女人之间的牺牲品。 “知摇!你若敢动她,我定让你这万花楼血尽人亡!” 随着阿执的咆哮,知摇似乎没有被她震慑住,那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画在脸上的表情,越是笑得开心,越是让人背后发凉。 看着阿执怒火腾升的模样,知摇扭动着自己娇柔的身姿缓缓在楼上每一个门前走过。 “白婉儿,你可知什么是男女之欢?” 七旬的剑柄顿时被奋力抓住,剑锋下的桌子已经随着阿执手下的用力被生生戳了一个深坑。 “你定是不知晓的,因为张潼玉没有娶你,只怕你这辈子都成为不了他的女人。” 讽刺的话针针刺耳,阿执的耐心也在不断的承受着这些讥讽。 “可是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啊?你可知他是我的。从前,他一个月总会有一两晚会来找我,哪怕没有对我做什么,甚至没有一句让我暖心的话,可只见看见他,我的心就很欢喜,你对张潼玉也是如此,对吗?” 阿执不由冷笑,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男人吗?她的巧儿竟然是因为这个荒唐的原因被人掳去! “你笑了,你应该是明白我的。但是,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一切!” 阿执的笑声在知摇耳里很快便成为了讥笑,那样的刺激,对于知摇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白婉儿!你可知,我所有的一切都被你夺走了!还有我从前最在乎的一切!都被你那个狂妄自大的爹给夺去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嘲笑我!” 知摇突然的一句辱骂,竟是让阿执瞬间看明白了知摇,所以,她是贺家的女儿? 阿执诧异的眼神被知摇看到,原来她恨了二十年的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仇家是她这个万花楼的风尘女子,这是多么可笑的事! “哈哈哈,二十年了,白婉儿,二十年了!你还有你那个爹竟然不知道贺家的女儿被人卖到了这里,真是太可笑了!我真是太可笑了!” 一个人被逼到了尽头或许就是知摇这般模样吧,穿着华丽的衣服,可心里尽是无尽的悲凉。 “巧儿是无辜的。” 至今阿执都没有查清楚当年贺家被灭的经过,甚至有时候她也不确定那些事是否与白兴昌有关,若是方才对知摇是厌恶,是憎恨,那么现下,或许心里亦有了一丝愧疚。 “她是无辜,可你不无辜,你爹杀了我全家!你白婉儿马上要嫁给我最爱的男人,你罪该万死!至于那个小姑娘,谁让她是你的人,我就是要看着你生不如死,看着你一步步走向和我一样万劫不复的路!” “你简直是个疯子。” 七旬的剑锋忽然被阿执从桌面抽出,酒桌瞬间崩裂开来,阿执一个翻身来到知摇面前,剑锋抵在她的喉咙,只要稍稍用力便可以轻易结束知摇的性命。 “动手吧,我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 第二百三十九章 血洗万花楼(中) 一个死心的女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白白死在仇人的手里,知摇手中最后能够拿捏阿执的把柄便是阿执打心里当做亲妹妹的巧儿。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说着手下剑锋顺着知摇细嫩的脖颈轻轻划过,血痕突显,知摇似乎根本不在意,嘴角拧着笑意,“你敢,我自然也不怕死,但只可惜了那个小姑娘,年纪小小就落到了这种地方。” 巧儿未经世事,提起万花楼或许都不知道这是供那些男人享乐的腌臜地界,思起知摇这个疯女人,阿执心下不知不觉得颤抖,恨不得掀了这万花楼以解她这些年来所忍受的所有。 “她若是出了事,你手下的所有人都别想出这扇门!” 七旬的剑光被头上灯笼照得火亮,寸光乍现,阿执一个转手便轻而易举在知摇面上划了一个大口,火辣的疼痛瞬间袭来,知摇此生甚是喜爱自己的面容,那何止是倾国倾城,纵然一笑也够让寻常难以回味一生,而此刻她的脸竟被人如此狠辣的摧残,热血长流不止,当她再次想要找到阿执发泄心中愤恨时,只听见身后的每一扇门都被人一剑剑劈开。 “砰!” “砰!” …… “都是聋子吗!还不快给我抓住她!” 原本粉嫩的面容此刻被伤口上的血水印得血红,知摇一手用广袖遮着伤口,一手指向阿执走去的一边怒吼着。 楼下侧门忽然闯出几十个黑衣刺客,他们手腕上皆绣着一个“花”字,这样的字纹在江湖上并不多见,而只有万花楼的人知晓,这是万花楼背后东家,也就是京城头号商贾之首的死侍。 一时间,黑色的身影一个个冲向阿执走去的长廊尽头,那里的灯笼皆是桃粉色,嗅着那逐渐让人头晕面色发红的迷香,阿执也意识到了巧儿会遇到的危险,时间一点点过去,阿执的体力也逐渐削弱,手上无力便用脚踹,可是一间又一间房间搜索,但却还是没有看到巧儿的身影,直到最后一个走廊尽头的门出现在阿执眼帘。 昏暗的灯火在门后照耀出一个不停挪动的背影,苗条而不是柔美,但这一幕映入阿执眼里却如一剂毒药在她体内缓缓流动一般,致命的冲击几乎盖过了阿执心里所有的愤怒。 七旬出鞘,眼前的门瞬间被斜劈着崩开,迷香的浓郁猝然扑面而来,这样的味道足够使人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昏厥,阿执自然知晓这香的效用,手下拔出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心肺处,昏沉的感觉渐渐缓解。 踏入房内,一层层纱帘之后,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逐渐清晰,幽暗的灯火照着那人的身影映在纱帘上不断晃动着,直到阿执掀开最后一层纱帘,那赤裸的少女身子竟被人用铁锁缠着四肢拉跩在空中,白皙的肌肤上片片晕青刺人双目,下肢的赤红更是向一把锋利的匕首突然间刺中在阿执的心上,而那面前的木榻上被人撕扯的衣裙还能依稀可见当时的惨痛。 卑劣的手段,阿执这一生也见过不少,可如此卑劣而又肮脏的手段,她只愿这是此生最后一次。她的巧儿才十四岁啊,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般年纪纵然是家中的至宝,可她的巧儿呢?父母双亡,亲人已故,唯有一个她这样不负责任的异姓姐姐却还未能护得了她,这不是懊悔,而是罪恶。 斩断铁链,阿执脱去自己的外衣将巧儿遍体鳞伤的残躯紧紧包裹,又扯下自己裙下的布缠绕在巧儿的双目上,她只愿她的巧儿此生都不会看见,这肮脏的地界,还有那些所谓畜牲般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门外的打斗声突然而起,阿执猜想着应当是程烈他们赶到了,可回眸看着巧儿稚嫩的面容,她的心又再一次被内心的怒火层层包裹,她的忍辱只会得到别人的一次次威胁,她的武功和她的手段绝不是为了让她一次次受伤,更不是为了让她一次次看见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消失在她面前。 “嘶!” 纱帘被阿执瞬间扯成几条长带子,绕着巧儿的双手乃至腰间,再绕过自己的肩膀腰间,阿执奋力起身,稳稳将巧儿背在自己的身上,手中七旬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动作而被松懈一分。 听着门外脚步声阵阵靠近,阿执一声嘶吼,剑锋顿地,她要将这些年的恩怨一笔笔的讨回来,她要告诉清羽帮的所有人,她白婉儿所做的事皆不负自己的良心。 赤红的眸子泛着数不清的恩怨,每一个离开她的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的人,她都会为他们让那些罪人付出百倍的代价。 声声咆哮,倾城白衣为生平,步步惊心,万花楼下弃往世。 剑剑致命,血涌成河,七旬的剑脊上血滴从未消失,为了护着身后巧儿不再次被这些人伤害,哪怕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前人的刀剑,阿执也不愿让巧儿为自己流一滴血,受一寸伤。 面前死侍倒下一批又来一批,阿执不管脚下是死是伤,踩着这血肉之躯踏入面前的人潮,挥剑恶狠,每一次出剑都不曾为面前人留下半点存活的希望。 楼下打斗亦未停止,程烈和蛇爷自听说万花楼出事便只身闯入这龙潭虎穴,听着那楼上红衣女子口中对阿执和清羽帮的每一句辱骂,都像是在他们的脸上抽上的巴掌,他们岂能忍受! “他奶奶的,你们这些饭桶是没吃饱吗?爷爷一个鞭子挥过去就不敢上前了?” 蛇爷手中铁鞭是阿执在牙子山重新命人打造的,那一鞭子下去没死也够让五脏六腑被震个粉碎,蛇爷的狂傲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程烈听着蛇爷如此瞧不起眼前这帮人,朗声嗤笑,“老蛇!别废话,这群畜牲没一个好东西,巧儿若是被他们欺负了,咱们定要让这些畜牲死无全尸!” “好!” 那些死侍听了两人如此不屑,个个拼了老命往上冲,可毕竟两人斗不过这几十人的阵仗,蛇爷和程烈一个接一个的被刀剑所伤。 眼看蛇爷就要被眼前人挥剑砍来,蛇爷捂着心口的刀伤几乎抱了必死的心态,甚至是一旁的程烈都以为他们会死在这些人手上,心中不甘可又无法突破。 阿执亦气喘吁吁,面色煞白,一月前她背上的伤口因拖了太久而使她静养许久,若没有个半年之久,这伤口别说痊愈,只怕稍稍用力都会再次复发,可是阿执她坚信自己不能倒下,她还没有为自己澄清,甚至还没有见到她想念了四年的潼玉,她不能倒下,也不可以倒下。 瞧着阿执体力不支,满身伤痕累累,楼上的死侍面面相觑,奸滑一笑。 “兄弟们,主子说了,抓活的!” 第二百四十章 血洗万花楼(下) 可他们还是小看了阿执。 那双手被鲜血浸染的女子,一声怒吼之下,只看见那耻笑她的人生生被砍断了头,继而她的手又被一层温热的鲜血覆盖。 背后巧儿眼上的白色布带亦被浸染了血水,可她却永远也看不到将她背在身上的女子现在的可怕面容。 知摇躲在酒桌的角落里静眼看着眼前这些人挥洒着腥臭的鲜血,只盼着这场打斗快些结束,等她抓了阿执定要好好让她付出她该付出的所有,可直到天影突然从外跃进时,知摇面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天影?” 程烈狰狞着面容强忍着腹部的伤口疼痛,抿嘴笑道。 “别废话,救人要紧!” 天影身着一身黑紫色飞鸟纹短袍,瞥了眼楼上已经筋疲力竭的阿执,心下一揪,对着一旁伤痕累累的程烈嘱咐道。 阿执尚不知天影前来,手臂的力量早已支撑不起她一次次挥剑,轻靠着一旁墙壁,阿执未免身后巧儿被人偷袭,只得一次次不断踢起一只脚阻止那些人的一次次侵犯。 天影的剑法虽然不及阿执半分,可他的忍耐力却是出奇的好,程烈与蛇爷明显感受到那些死侍对天影的忌惮,果然没过多久,天影就已经冲上了楼,挥剑如麻,不过三两下,楼上的死侍便已经少了大半,阿执自然也看见了天影,虽然她还是庆幸天影前来帮她,可说到底,她还是生起了些许忧愁。 “姑娘,你没事吧?” 天影很快便冲到了阿执面前,而此时的阿执早已失去了保持平衡的力量,摇摇晃晃大喘着粗气,茫然地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天影。 “带她走。” 天影忙扶着阿执,这才看到背后奄奄一息的巧儿。 “好,我背她。” 天影毫不犹豫用剑割断了阿执身上的残碎的纱帘,轻抚着巧儿依靠在自己的背上。 “姑娘,我掩护,你快走!” 天影静睨着阿执那惨无血色的面容,焦心道。 可阿执却摇了摇头,抹了嘴角的残血,看着楼下角落的知摇,沉声说道:“不,若我就这样走了,也太对不起巧儿和我爹了。” “姑……” “别废话!你们快走!我不会有事!” 这是阿执从未有过的愤怒。天影看着阿执全身紧绷的状态便明白了她经历了什么,他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赶来。 “我安顿好了巧儿便会回来。” 楼下知摇就在此时又厉声命令十几个死侍上前活捉阿执,紧急之下,阿执奋力将天影推着往一旁的窗口赶,她只想让巧儿快些离开,而剩下的就交给她吧。 “姑娘……保重……” 天影清楚阿执的固执,唯余下这短短四个字便转身带着巧儿离开。 阿执猛地合上了窗户,将七旬用力抹在自己肘间的衣服上,重新鼓起一丝力量来对付眼前的人,她甚至发誓,她定要亲手取了知摇的命来为她的巧儿报仇。 怒目直直盯着楼下知摇,阿执一个飞身便落在了楼下程烈身旁。 “姑娘,你没事吧?巧儿呢?” 蛇爷闻声亦回头看来。 “执爷,您没事吧?” 看着阿执仅剩一件贴身的衣裙,满身血水,发丝凌乱,周身皆是屠宰前的冷漠,程烈与蛇爷双目相对皆心知肚明阿执的怒火。 “你们两个快走,我解决了她便会离开。” 眼看那最后剩下的十几个死侍挥剑劈来,阿执一个猛踹便将脚下崩裂的酒桌一角踢了过去,霎时间,蛇爷只感觉到自己手中铁鞭被人猛地拽了过去,不过一个眨眼间,没想到阿执竟将他与程烈绑在了一起。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执爷,巧儿呢?你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皆因阿执此举感到惊慌,可下一秒,他们便被阿执推出了万花楼的大门。 只听“砰!”一声,面前大门紧闭。 知摇亲眼看到阿执独自留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捂着脸上伤口,依旧装模作样的笑道:“白姑娘果然好手段,我这些个签了死契的死侍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听说当年你爹都成了他们的刀下鬼。” 知摇的话绝不是乱说,而至于这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执先想到的便是鹤声与韦王。 “这么说,你是韦王的人?” 阿执果断反问道。 知摇突然捂嘴狂笑不止,哪怕脸上的伤口依旧不停地在冒血,她都丝毫感觉不到,只是觉得阿执太过天真。 “哈哈哈哈,白婉儿,我真不知道还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天真,我这万花楼的东家是何人,你应当知晓吧?我这一生都会是他的人。” 如果知摇是冯落尘的人,那为何知摇会突然说起白家被灭是万花楼所为?难道不是鹤声? “你那么聪明,应该想的到,韦王不过是他的一颗用来对付清羽帮的棋子,而我才是他手里的那把刀,从头到尾,鹤声不过是听从他的命令在东溪镇帮我拖住张潼玉,然后又为我争取了灭你满门的时间,而至于我背后的他,我不用说,你也该猜的到吧?” 东溪镇…尚河镇…原来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因为他……冯落尘…… 阿执回想着当年的一切,张家满门被杀,再到她亲眼看到白家被灭,最后是成州曲家,难道这一切都不是韦王,而是冯落尘? 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眼神的迷离,头脑的混乱,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难让阿执崩溃,她果然是把冯落尘想的太天真,他从前的借口是为了望岐山,为了找到卷宗,那现在呢?他到底为了什么杀了这么多人!!! “他到底是谁!” 阿执的咆哮在此时显得是那么微弱,面对知摇所说的一切,她竟然感到害怕甚至骇人,这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会不会与冯落尘的生母有关? 知摇很是得意的轻笑着。 “他是谁,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是他身边的那个人,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恨他,甚至杀了他。” 女人果然是个善妒的动物,阿执不免有些觉得可笑,就在此时,她竟然愿意成全知摇,她不仅会杀了他,还要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所有。 “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让我杀他?” 知摇挪着步子缓缓走到阿执面前,嘴角笑意犹在可却是那般虚伪,让人厌恶。 “不全是,哦,对了,你可知齐漳是何人?他可是阿弃的生母宁弦公主的旧人,更是北狄三大高手之一,白詹被俘听说也与他有关。” 第二百四十一章 屈辱(上) 齐漳?这个名字在四年前阿执就听说过,不过当年他好像是韦王的人,一个宁弦公主的旧人为何会出现在大齐,甚至伴随了韦王那么多年,韦王死后,此人便就像消失了一样,知摇此时提起不过就是要提醒她,齐漳的存在也是冯落尘一手促成。 那么之前的北狄战事也就了然了,想一想也知道,北狄王庭恐怕早就与冯落尘成了一个绳上的蚂蚱,如此周祥的计划,阿执心里的恐惧只多不减。 “冯落尘到底是什么人?你的存在又是不是他想要对付清羽帮的其中一步?你可别忘了,你父亲是仙老手下的得意干将,他的死绝不是我爹干的!我也绝不会相信是我爹干的!” “信口胡说!当年若不是我与家奴跑去胡树林,岂能在回去的路上亲眼看见你爹放火烧了我家!你说我爹的死与他无关?只怕是你不敢承认白兴昌的所作所为!” 四大门派的一个个歼灭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此时阿执不得不将贺家的事放在冯落尘和那个齐漳身上,而这样的猜测,她能想得到,知摇又怎么会想不到,二十年对冯落尘如此信任,只怕最后的结局会让她必死更难受。 阿执亦不愿再与她争执,她甚至在此刻有些感叹冯落尘的手段,简直可谓天衣无缝。 “随便你怎么想,但今日你对我妹妹所做的事,我定要让你万花楼偿命!” 说罢,阿执想起巧儿被那些恶心的男人随意蹂躏心里的恨意便如潮水涌来,七旬紧紧握在手里随着一声划地而起的清响朝着知摇的脖颈刺去,一旁的死侍拼命挥剑砍来可也快不过阿执的动作,只闻一声刀剑穿过骨头的骇人声响,阿执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腹下一凉,全身的抽搐般的疼痛猛然袭来,只见眼前知摇肆意轻笑着手里撒出了一把药粉,阿执便晕厥不醒。 不知多久,当阿执嗅到一股浓臭的血水在她鼻前不断冲来时,那周身的冰冷却更让她清醒,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背后的旧伤加上那一剑的穿腹,她心知自己并无几日苟活,可是她还没有为白家报仇,她还没有等到潼玉回来,她怎么能死,又如何敢死。 “她还能活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似乎在她面前回响。 “死不了,我可不会让他就这样死了,你难不成是要救她?” 那正说话娇媚的女人正是知摇,那同她说话的人又是谁? “秦阴不敢,全凭小姐做主。” 秦阴?小姐? 原来如此,从她见到秦阴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葬送在这里。 “来人,给我泼醒她!” 随着一声令下,很快一桶冰冷且带有恶臭的井水在阿执的脸上猛地泼去。 那瞬间的寒意对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是致命的,阿执正要起身挣脱,可她此时才发觉,她的四肢已经被铁钉牢牢钉住,她的双目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一点缝隙,忽然而来的无助让她如一个濒死的羔羊任人宰割。 “哈哈哈哈,别挣扎了,这几日就让我好好陪你玩玩。” 那样的笑声如同黑暗里的一只毒蛇,每一次轻笑都像是被紧紧禁锢一般难受,阿执拼力想睁开自己的双目,可是她越是想要用力,她的四肢便越是无力,几次尝试之下,阿执的力气近乎已经脱节。 “别费力了,你若是乖乖听话,今日我便饶了你,可你若是什么都不听我的,我定让你比死还难受。” 阿执听着知摇的声音似乎离她并不远,可无论她如何想要分清楚声音传来的方向,这周围的回音竟如同一个绕梁的声桶,声声不息。 “知摇,你这个妖孽!” “哈哈哈,白婉儿,比起你这个亲手杀死自己未婚夫,无力保护自己身边的孬种,我是个妖孽又如何?” 秦阴立在最暗处的角落里亲眼看着阿执是如何被人用毒药封住了双眼,又亲眼看到她身上的伤口是如何被知摇用针生生撕扯着皮肉缝住,为了让阿执留有一口气任她玩弄,她甚至将她当成了一个活物。 他实在不敢相信,他多年前的小姐竟成了如此可怕的人。 “小姐……” “你给我住口!你若还认我就给我滚出去!” 秦阴不愿再亲眼看见阿执被如此折磨,可他却又没有一丝办法,那始作俑者可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沉沉叹气,继而转身离去。 “白婉儿,我这万花楼里处处都是可以让你活着走出去的地方,只要你愿意陪着客人玩个两晚,我保证放你走,如何?” “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 虚脱的阿执嘴下不断轻声重复着这样讽刺的话。 “是啊,在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时,我就已经疯了,你或许永远都体会不到一个孩子是如何在这腌臜地界存活的。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要走上和我一样的路。” 知摇嘴角的每一次上扬都像是对阿执的一次次勾命,只是这样的神情阿执是看不见了。 就在此时,阿执的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巧儿被欺凌的模样,那样的无助又那样的让人心疼,只可惜她已经准备好了在最后一刻拼死的念头,无论知摇要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让她得逞。 “不说话?哈哈,好啊,我楼下的客人已经准备好了,达官富贵还是庸俗败类,就看你的命了。” 话声方落,门外似是走来了几个人,阿执很快感觉到几只手正在她的四肢上用力的撬开钉住她的钉子,她想不起来这些钉子是如何穿过她的骨血,但被拔出的那一刻,她又再一次嘶吼着晕了过去。 …… “瑶娘,这是那家的姑娘啊?” “是啊,长的还挺标志,这身段也不错。” “这细腰你也不怕被我们兄弟给折腾断了,哈哈哈” 众多男子挑逗的话语在阿执耳边不断传开,而此时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的身体似乎衣不蔽体,下意识的惊慌使阿执不免用力的扭动,可这一动却不知为何激起了四下里的惊呼。 双眼看不见,阿执只得靠听力和感官来判断周围的环境,她静静的躺在一个木制的“地板”上,双腿和腰腹是裸露在外的,双手和双脚被什么东西绑着,而那些男人近一些的不过离她就几步远,这样的屈辱是她此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些因为她的每一个动作而兴奋到欢呼的男人,她每每听到都会觉得无比恶心。 “既然大家伙都觉得我们这位白姑娘不错,那诸位可知她是何人?” 第二百四十二章 屈辱(下) 面前吵闹的叫喊声句句皆是对一个女子的巨大羞辱,有的说是家养的媳妇被人卖了,有的说是战死遗孀被人骗了,还有的人说出来的话更让人难堪,每一次笑声的背后都是脏恶的灵魂。 阿执从未听过这些荒唐的话,更不相信这世上当真有他们嘴下这样冷血的事情,她忽然慢慢蜷缩在“地板”上,想用胳膊遮住她的面容和耳朵,没有丝毫体温的身体还有满身的伤痕就像是一次次诉说,诉说她这些年来所收到的伤害。可那些男人貌似不在乎这样满身伤疤的女子,在他们眼里,这样的女人只要有漂亮的脸蛋,也值得他们花重金求买。 “你们都说错了,此人不过是一个狼心狗肺的孽种,杀了她的夫君,害死了她的亲兄长,现在又要勾引别的男人,你们说,这样没有良心的女人,是不是还让我来好好管教啊?” 知摇的裙角离阿执的脸很近,那浓郁的脂粉味依旧是那样的让人作呕。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知摇的脚腕,狠狠往外一拉。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知摇的身子猛地向面前的一个肥庸男人扑去。 “哈哈哈,摇娘几日不见,这身段又细了不少,哈哈哈哈” 那男人对怀里的知摇上下其手,但怀里的人却满目都是冰冷。 “赵公子,别急嘛,这上面的人好歹也得让我转些银两嘛。” 那胖男人咧嘴一笑,抚摸着知摇嫩白的双手,憨笑道:“那摇娘想要多少两啊?” 知摇当日被阿执割伤的面容被鬓角的秀发遮盖,这男人却没瞧见那伤口,正想抚摸知摇嫩脸,谁料知摇一个反手便挡了回去,等那男人反应过来,知摇已经走到了阿执身边。 “在座各位谁若是想为这女子赎身,现在便竞价吧。” 说完,那冷若寒霜的眸子瞥了眼脚下的女子,嘴角耐人寻味的笑意就像是笃定了阿执的结局。 “一个如此品行的女子,能值多少银两?” “要我说最多二十两,哈哈哈哈” “你以为这是娘婆子赶集,去买菜啊,哈哈哈哈” “你别说,这女子虽然品行不怎么样,可那脸蛋却算得上标志,二十两太低,我出五十两!” “哈哈哈哈,张公子,五十两你也好意思?我若是买菜,你这是给家中主母买胭脂水粉?哈哈哈哈” …… 阿执细细听着,原来这万花楼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竟是如此的灰暗,那些披着华丽贵服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却是那般让人不耻于耳,如此讽刺,如此不堪。 知摇低眼看着,她原本以为她脚下的女子会因为她这样的举动而感到无地自容,没想到竟是个不知廉耻的,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冷静。 “白婉儿,你放心,我定会找个好人家把你卖了。” 阿执突然间一声冷笑,低语道:“哼,我白婉儿命大着呢,岂是你想毁了我,就能毁得了的?” “果然是的贱人,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嘴硬,我该是让你好好体会一下,这万花楼的男人。” 细眉轻挑,知摇忽然对着面前众人问道:“各位,这位姑娘方才同我说了,她愿意赤身求买!” 赤身求买,在万花楼有个规矩,想要被赎身的女子若是无人求买,只有在面前想跟的酒官面前脱去衣物,露出赤裸身躯,那么即便那个人不乐意帮她赎身,也必须带走这个女子。 知摇话毕,满堂叫喊更是此起彼伏,阿执尚不清楚“赤身求买”到底是做什么,面前便有一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听着脚步该是个七尺男子。 “魏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只闻面前人一声奸笑,手便搭在了阿执赤裸的腰上。 即便阿执还不清楚方才知摇说了什么,但这男子如此大胆上前摸她,她自是清楚了知摇方才所言。 绑着的双手一个猛劲抡去,面前人“哐当”一声便倒了下去。 此时阿执方才明白,她躺着的地方并不是地,而是一个和她身高一般长的高台。 “哎呦,没想到还是个有性子的。” “哈哈哈,那就让我来。” 方才搂着知摇的胖男人忽然大喊着就要去会一会。 听着脚步声缓缓靠近,阿执算着步子准备用脚朝那人踹去,谁知一旁知摇似是看穿了她的意图,连忙吩咐了两个手下紧紧扯着阿执的四肢。 “知摇,你这个畜牲!” 阿执几乎撕破了喉咙奋力吼道。 “来人!让她给我闭嘴!” 知摇怒声下令,阿执恍惚间似是感觉到了一阵暖热,下身唯一的遮盖的轻纱就这样在一瞬间被人撕扯着,即使她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可还是无法挣脱双腿的束缚,抓着她两手的男人一个拳头挥去,阿执当即陷入了幻觉之中,双眼被这样的猛然击打竟朦朦胧胧看见了四周一个个模糊的面容。 “……放开我……救我……” 阿执再也没有了力气,满身的衣物被那胖男人撕扯之下,几乎能瞧得见白皙的肤色,这是比死都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 恍然之间,阿执昏昏沉沉之中好像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慢着,我家公子出五千两为这个姑娘赎身。” 而这短短一句话对于阿执来说便是如黑暗中的一道光影,她的嘴角忽然微微勾起,渐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昏迷。 看着已经被那胖子如此欺辱的阿执,知摇原以为她为自己这些年所遭受的一切报了仇,可谁知,那最后面的一个男人忽然站起。 “这位公子怕是不懂万花楼的规矩,这个姑娘已经说了赤身求买,公子若是想要这姑娘,大可上前来。” 台子上的胖男人正欲乱情迷,谁料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知天高地阔的人,愤怒之下,回头张望着问道:“谁?谁说要买这女人?” 那站在最末的男子身穿一身鱼游纹底的烟青色长袍,举止说话间皆是文人模样。 方才喊话的正事他身后的侍卫,现下那侍卫又大喊着问道:“我家公子出五千两为那姑娘求一个前程,摇娘还是乖乖把人给护好了。” 这侍卫口气极大,说话也不给任何人情面。 知摇微微颤眉,挤出一丝笑意,客气说道:“这位公子,您若是想求得这个姑娘,也得按照我万花楼的规矩,可对?” “就是,大家伙正乐呵,你这厮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胖男人自然不肯放过阿执这样灵动模样的女子,急声质问道。 众人皆纷纷私下猜测那公子的身份,谁知那公子竟真的摆了摆广袖往阿执方向走去。 那胖男人被人抹了脸面,气得四处找家伙对付那即将走来的男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 南国公子 那男子却根本不在意他人眼光,更不在意那胖男人对自己的不屑,直直走到阿执身边沉着脸对那两个依旧抓着阿执手脚不放的人命令道:“放开她。” 这一声说出,别说那两个万花楼手下,就是在场所有人都似是一愣。 这人的口音听着不像是大齐本土的人,倒像是南国人。 胖男人拧着丑恶的嘴脸猛然起身,手指着那男子吼道:“臭小子,你敢坏爷的好事,来人!给我打!” 话声刚落,四下里七八人瞬间腾然而起,挥着拳头便朝着那男子打去。 那男子眉宇轻轻微扬,淡定从容地俯身看着阿执,似是毫不在意那些人会伤害到他。 果然,当他俯身静眼细睨阿执之时,背后的打斗声骤然而起。 胖男人立在原地,眼看不过几秒钟时间,万花楼大堂之中一片狼藉,眼看知摇正喊人前来,那侍卫拔出靴中匕首一个飞跃便将手中匕首刺入了知摇肩膀,那愤恨的神情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惊慌之下,胖男人挪着肥胖的身躯便要往出逃走,可是不过眨眼之间,那侍卫已经翻越在他眼前,赤红的双目就像是夺命的利剑,随着最后一声嘶吼,胖男人的头颅生生断在了那侍卫手中。 另一边,那男子脱下外袍盖在阿执赤裸的身躯上,不忍的神情却无半分柔情。 横抱起阿执,那男子款步往外走着,可是背后万花楼的死侍又不知从何处跑来,一波又一波的往他背后挥着长剑。 那侍卫自然不会随意让他人伤害自己的主子,听着背后死侍的声声惨叫,那男子竟头都不回的往外走了。 知摇悔不当初,当日就该让阿执痛快的死了,哪里又会有现在的这一幕,手上指甲随着憎恨的怒火深深嵌入手下的木栏,她只得把这口气生生咽下。 …… 慎王府,浮生苑内茶杯的破碎声不绝于耳,阿三与付之安低头跪在一旁无一人敢在这个时候抬眼去看。 “齐漳呢?” 冯落尘散乱着头发瘫倒在床榻边凝视着面前二人,冷冷问道。 阿三自然不清楚冯落尘在朝廷上的事情,更不知齐漳是为何人,低着头悄悄瞥了眼付之安,只见付之安默默吞了口口水,犹豫着回道:“大概四五日前便再也没有见过。” “砰!” 床榻木柜上的琉璃花瓶随着一声怒吼被摔在了地上,稀碎。 “找!还有贺摇!把她给我抓来!” “是。” 阿三不知为何心下里忽然有些无措,多日前知摇曾向他提起酒馆的小女孩是何人,他当时想也没想便说了出去,只是现在想来,阿执当日为了巧儿前来大闹的事竟是因为她。 阿三跟随冯落尘多年,两人之间绝不是一句话就能瞒得过去的。 冯落尘赤脚走到阿三面前,不知从何时起,他最信任的人竟成为一个女人的棋子,这是最让他头疼的事。 “阿三,你亲自去。” 这个命令不只是让阿三证明他的衷心,更是让知摇明白,她做的事已经无法饶恕。 “殿下……知摇可是您亲手救回来的啊……” 知摇对冯落尘的衷心阿三在清楚不过,只是他看到的知摇不过是知摇想让他看到的,唯有冯落尘这样的人才不会将他人的衷心当成真心。 “所以,你是在为她求情?” “不,阿三不敢。” “你若是抓不回来她,你也不必回来了。” 冯落尘的耐心最多也就如此了,听着自己跟随几十载的主子竟然说出这样无情的话,阿三一时不知是该求饶还是该伤心,紧张之下,只得不停地磕头认错。 付之安冷眼静观,他虽然不过跟随冯落尘只有三载,可却对冯落尘的每一个举动都了如指掌,冯落尘的心狠手辣和冷漠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而这背后经历的事,他还需要等一等。 “行了,去把贺摇抓回来吧。” “是。” 阿三顶着额头晕青这边匆忙离去。 “殿下,您不会真的对白婉儿动心了吧?” 眼看这几日冯落尘因为阿执失踪所做的事,他的这一问不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更多的是想让冯落尘看清自己。 谁知冯落尘忽然朗声笑道:“哈哈,付之安,你给我记好了,白婉儿不过是我冯落尘想得到的一个女人,至于其他,绝无半点可能。” “是。” “去吧,最好将万花楼当日出现过的人都给我查清楚,一个也不能放过。” “是。” 付之安走后,冯落尘独自坐在床榻下静静回望着窗外,明明是夏天,可为何他的心却是冷的。 …… 酒馆之内,为了不让巧儿再次遇害,程烈和蛇爷已经带着巧儿往云巅峰求助曹善去了。小橘与天影只得静候在酒馆只盼能早些得到阿执的消息。 夜里,凌才从后门而入,小橘依旧坐在大堂眼睁睁的看着门口荒芜一人的街道,已经快十日了,该去的地方他们都去了,可是却连阿执的丁点消息也没有得到。杨双自当日寻找巧儿离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天影也猜测出了一些名堂,可是看着小橘孤单的背影,他的心也莫名感到懊悔。 “还没有消息吗?” 凌才穿着一个诺大的黑披风走了进来,自从得知阿执在万花楼被人买走后,他也寻找了许久,可也半点消息都没有。 小橘愣愣坐在门口,即便知道背后是凌才,可也知道,若是有了消息凌才又怎么会这样出现,恐怕早就白日里传信过来了。 天影摇了摇头,依靠在酒桌旁轻叹了口气。 凌才很是无奈,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消失,即便消失也该有些消息的,找了个板凳,凌才拍了拍后脑,缓缓道:“今日我派人前去万花楼查看,听说当日在万花楼里阿执险些被人……” “什么?” 小橘猛然回头,万花楼是怎样的地界她早有耳闻,她的小姐深陷那样的腌臜地界如何能自处。 凌才沉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万花楼的知摇便是始作俑者,只是听说当日有人死在了那里,估计与阿执有关,也或许阿执是被人救了,只是伤重无法短时间内回来。” 凌才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小橘沉思着,看来阿执还是活着的,哪怕为了张潼玉的命,她也会好好的活着。 “小橘,你不必太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找阿执了,起良师兄也派众多暗士一同寻找,这么多人找定能得到消息的。” 是啊,除了等,她又能做什么呢。 “小姐,你可要平安回来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 林府来客 凌才不能长待在酒馆,很快这个冷清的酒馆便只剩下小橘和天影。 “夜深了,快去睡吧。” 天影关了门窗,准备收拾着便要回房休息,可看着小橘那愁眉苦脸丝毫没有心气的颓废表情,天影犹豫了。 静看着小橘,虽然她不算是有多美,可在众多女子里面也算是俊俏的,认识这些年天影竟发现自己从未好好看过她,细长的眉宇,尖瘦的小脸,乌黑的青丝,在那烛火前算得上动人。 蓦然回首,小橘不由心下一惊,天影这是什么神情! “你在做什么?” 天影猛然回神,闪烁着眼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什么。 “没……” 小橘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从未看到过天影如此痴迷的神态,撇嘴浅笑着,说道:“你先去睡吧,跑了一天,定也是极累了,我坐一会就去睡。” 看着小橘不哭不闹,天影的心忽然一揪,走到小橘眼前反问道:“你不问我,前些日子去了何处?” 小橘黯然轻笑,没有阿执的这几日她想的很明白了,一个心不在这里的人,只要遇事便会瞬间逃跑,比如杨双,可天影不同,他救了巧儿,跟着凌才去找阿执,即便消失了多日,可她却深信天影的为人。 “我信你,所以不问。” 天影似是没有想到这句话竟是从小橘口中吐出,心下里竟有些感动。 “既然信我,那就回房睡吧,你家小姐……会没事的。” 天影的安慰貌似有些作用,温柔的语气,纯情的双目,每一个神态对于小橘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宽慰。 “没事的,你先……啊!” 小橘话声未落,天影竟不知是不是发了疯,竟抱起她往房间走去,小橘惊慌之下,忙拍打着天影想要逃跑。 直到天影将她轻轻放在榻上,为她轻手掩住被子,她才明白是自己方才胡乱猜想了。 “我……还以为……” 天影瞬间面色赤红,背身憨笑着回道:“嗯……快睡吧……好梦……” 说完,急身离去,合门。 小橘面上的红晕尚存,从前她那么讨厌的人如今却在这样的时候成了她唯一的寄托,也不知是幸还是缘分使然。 总之,这一夜,小橘睡的极好。 …… 南国密城。 南国位处大齐以南,常年如春日般温暖,而穿过大齐最南边的五十里沼泽便到了南国境地。此沼泽地生毒草,容易招惹夏日的毒虫毒蛇,于是此处也是大齐众多医者向而往之的地方,只可惜这里早在几百年前便已经属于南国药氏。 沼泽往南不出百里便是南国国都,密城。 南国风土人情皆是慵懒且诗意的,大齐众多年轻学子为了考取功名也常常被家里安排前往南国私塾温习,继而南国又成为了天下广聚文人学者的地方。 密城的房屋大多都是平矮的屋舍,除了皇宫王庭贵族的屋舍。即便是密城最富有的人家,也不过是用岩石雕刻屋舍主梁,而从外观看来,其实也几乎都是一样的屋子。 林氏乃南国富有人家,林氏的家主林念之亦是密城女子最倾心的对象,年少有为,饱读诗书,主要是此人不止大有智慧,且长了一副白皙的俊朗面容。看见过他的人无不投其所好,哪怕是南国的郡主也不止一次对他袒露自己的心意,只是这个林念之从不对任何一个女子面带笑意,即便是笑也是让人难以看见。 林府,管家终日里都在为了门外来客而心烦,若是寻常女子三番五次的来叩门拜访,管家定用扫把扫地出门,只是这几日的门前客,无论给管家多少条命,他也不敢随意挑衅。 “郡主,我家公子一早便出了门,尚未回来。” 管家立在门外挤着满脸褶皱的面容笑回道。 可面前这身着唯有南国宫廷才能纺织的冬纱绣罗裙的女子却充耳不闻,下了轿子便头也不回的往府里冲。 管家想要拦住却也不伸手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只得跟着往府里跑去。 这个郡主乃南国先帝五子武昭之独女,武满星,此女虽然长相平平,可琴技绝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堪比的,这也是南国皇帝重视她的原因,也是她高傲的资本。 “念之哥哥不在,我自是要好好会一会那个被他藏起来的大齐女子。” 武满星嘴上说着便着人满府搜寻。 管家惊了一脸的汗,忙追着解释道:“郡主,我家公子不过是买了个奴隶,您说您这又是何必呢?” “奴隶?听说大齐水土养人,谁知道是不是一个狐媚子呢。” 武满星仰着下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 管家难以招架,便连忙声东击西的往一个方向拔腿就跑。 武满星的人见他逃跑便心里猜测,那被林念之藏起来的女人或许就在那里。 “他往那边去了,都给我追过去看看,若是有女人,定要抓过来见我!” “是。” 武满星叫喊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带人闯入了林府,也生怕别人在背后不议论她和林念之,这可是为她自己制造机会的重要一步。 追着管家往别苑跑去,武满星很是兴奋的在林府上下乱跑而无人能阻挡,心里想着自己将要被街上的人议论,她就忍不住的欢喜。 管家瞥着身后人,见势便往最东边的房间跑去。 穿过拱月门,武满星提着裙摆摆出一副捉奸的姿态准备冲进去,却不知眼前何事出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撞的她生疼。 “你是何人?” 面前男子冷眼睨着她,看不出丝毫不悦的表情。 武满星当然认得出面前人,强忍着心中喜悦,两手紧握着稍稍欠身行礼,这是她从未对别的男人做过的事。 “哦,小女名叫武满星,是陈王的女儿,念之哥哥,你不记得我了?” 林念之还算客气,稍稍后退,拱手行礼道:“林念之见过郡主。” “不不不,念之哥哥,以后你不必向我行礼,你唤我星儿即可,这是我的闺名。” 说些,武满星赤红着面容,扭捏着身子,娇羞道。 林念之险些忍不住翻白眼,只是眼下之人不是寻常人,忍着心下不快,反问道:“不知郡主可是遗失了什么东西,如此前来,恕林某未曾远迎。” “不不不,是我不好,我……只是……想见念之哥哥……” 林念之倒吸一口凉气,冷静回道:“郡主,切莫这样称呼在下,唤我林念之便可。” 谁知这郡主竟是个憨货,扭动着身躯,低头轻声道:“好。念之。” “……” 第二百四十五章 贺家旧人 武满星也没觉得这样称呼林念之有何不好,低头赤面半天娇羞地抬不起头。 “郡主,林某今日确实有要事需出门一趟,烦请郡主行个方便。” 林念之已经多有忍耐,即便眼前女子身份尊贵,可如此德行,他也不愿与之多多接触。 武满星似是误解了林念之的意思,抬头憨笑着说道:“念之哥哥你尽管去忙,随便这个下人陪我就好,我保证不会乱跑。” “……” 林念之眼皮暗暗微颤。 “公子,莫先生已经在等你了。” 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林念之身后,急忙催促道。 武满星面朝林念之咧嘴笑着,立得端端正正,道:“你放心,我绝对不捣乱!” 林念之也没有了法子,总不能真的将一个郡主命人从府里赶出去。 睨着面前这个有些傻乎乎的郡主,林念之暗自叹气嘱咐道:“郡主是客,管家,你留下来好生照料吧。” “哎!” 管家的这一声似是很不情愿却又无法推脱,瞥了眼林念之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阵恐慌。 武满星看着林念之潇洒离开的背影痴笑着,可突然想起面前还有别人,立马掩了笑意,正声道:“管家,你不是说念之哥哥不在府中吗?现下你做何解释?” 管家哪里知道一个郡主会如此斤斤计较,挤着满脸褶皱,苦笑道:“公子行踪并非我等下人能晓得的,只怕是我记错了,郡主切莫放在心上。” “哼,本郡主可以不放在心上,但你必须带我去见那个大齐来的女子!” 武满星嘴角上扬着威胁道。 当日林念之从大齐会见友人后归来,满城的年轻女子皆等候在城中乃至林府府外,而这当中为首立在林府门外的人便是武满星。众人皆知武满星倾心林念之,而其他女子更是清楚武满星的地位并非等闲女子能够攀比的,若说是她们自知比不过一个位高的郡主,倒不如说是她们为了不让自己因为一个男子而得罪了一个皇家郡主,继而林府外的女子几乎一个不留的慌忙逃走。武满星亲眼看见自己马车下急匆匆逃离的诸多女子,心中不免更加高傲,认为自己拥有无与伦比的倾城美貌。 只是欢喜尚存,林念之的马车就已经到了跟前,武满星忙预备着朝着对面打招呼,可当看见林念之下了马车后又忙不停跌地从马车里抱出了一个满身血痕的女子,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看到的一幕,只得忙赶着马车回了自己府中。 不过两日,若不是宫中有人听说了此事到处嘲讽她的自作多情,她又何必厚着脸皮来这里胡闹。 但让她意外的是,林念之也并没有他人口中那般薄情,反而彬彬有礼,举止端重,这更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认定了林念之必将成为她武满星的夫婿。 …… 林府位处密城北边,背靠子义山,南对密城皇城,林念之独自前来的这个地方正好是在子义山山脚下的一个茅草屋里。 屋舍院落,炊烟袅袅,无不透着些许农家人的气氛,屋外院里的山羊正咀嚼着新鲜的树叶,门外一个女子正翘首望着对面开路策马而来的人。 “念之哥哥。” 女子挥手招呼道。 林念之下了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瞥了眼闭着的屋门,心思重重的问道:“莫老当真说他要走?” 那女子多日未见林念之,目光自打看见他的那一刻起便没有离开过。 若不是林念之语气沉闷,她或许以为林念之真的是来探望她的,敛了眉角笑意,女子说道:“是,只等你回来,他便要离开了。” 莫老对他的恩情,是林念之此生的会记住的,只是在他尚未决策之前,莫老突然间说他要离开这里,这对于林念之来说未必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只是府中来人,莫老还不知晓,若是知晓了,他又该如何看自己。 沉思着,屋中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传来。 “回来了就进来吧。” 林念之默默提了口气,沉着脚步推门入内。 屋里还算得上整洁,该有的物件,他在几年前也都已经准备了齐全,只是窗下案桌旁的老人似是不怎么乐于待在这里,目光翘首着外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在莫老面前,尚未开口问他为何要离去,却被面前人厉声反问道:“听说你把她带回来了?” 林念之蓦地睁大了眼睛,看来这些年他还是低估了眼前人的手段。 这个“她”林念之不用想也知道他问的是谁,只是他如何解释自己将一个最“危险”的人带回来的原因呢? 莫老斜眼睨着林念之那貌似慌张可又强装镇定的模样,轻笑道:“呵呵,带回来便带回来了,只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小子还挺擅长惹桃花。” 林念之只当他是在说笑,一个不自觉得笑容转脸便严正回道:“此去在万花楼我遇到了一个人,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知摇背后的人会是他。” 莫老轻撵着胡须,手下一遍遍扣着桌角,脑子里又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林念之继续说道:“此人您应当听说过,名叫秦阴。” “嗯。” 一个草率的“嗯”瞬间激起了林念之心中的疑惑,看着莫老下意识地敲着桌角,林念之蹙眉反问道。 “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莫老回眼看着他,挑眉问道:“我该知道吗?你似是很笃定。” “秦阴的为人,你若是知道他便应该清楚,他绝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可是这个知摇又为何能指使他做事呢?若非有什么把柄?又或者知摇是他的故人?” 林念之低眉细细分析着,只是他如何猜想,莫老的表情都是一副肯定的模样。 “你说的确实不错,只是你忘记了一个事情,一个过去了近二十年的事情。” 二十年? 林念之目光骤远,没过多一会,他似是回想到了什么,反问道:“难不成也与秦阴的身世有关联?” 莫老静静睨着林念之,缓着忧愁神色,缓缓点头道:“不错,但你还是只说对了一半,二十年前的秦阴是贺琛的心腹,而那个叫做知摇的姑娘是贺琛的女儿。” 如此说来,林念之很快也才想到了,白婉儿为何会被知摇所伤,追根究底都是在为多年前的贺家灭门报仇。 莫老说完,又回望着窗外,那幽林深处的景象,真是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人旧景,只是逝者已矣,过去的,终究都只有他一人回首。 第二百四十六章 莫老的客人 原以为自己会毫不在意的面对那些生死,可临了,他还是放不下那些过往,哪怕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几十年,当他知道那人已经再也不存在于这个时间的那一刻,他还是成为了现下这般神态,怅然而不自知。 “小子……我还是得回去。” 莫老突然的告别对于林念之来说无非是少了一个最好的陪伴。 “如果您决定好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林念之还是忍下了想要留住他的话,俩人这几年的朝夕相处,说是长辈与晚辈的相处,倒不如说是忘年之交。 莫老的神色自打他进门起,他便看出了些许不快,可正是他明白莫老,所以才不愿意开口多问。 莫老知道林念之故作镇定,忽然朗声笑道:“臭小子,我行走于世间,想要杀我的人也不在少数,你真以为我莫洞庭只是个吃饭饮茶的老东西?” 林念之面前的人正是望岐山的莫先生,莫洞庭。 林念之哑然失笑,想要解释可到了嘴边却又问道:“可是为了冯落尘?” 听到这个名字,莫洞庭的笑容似乎没有那么发自内心,轻叹一声,没有作答。 当年冯落尘一封书信让他回京,只有他心里清楚,那是因为清羽帮出了变故,冯落尘为了他不让清羽帮暗士寻仇才做的打算。 对于他这个徒弟,莫洞庭说不上有多喜欢,可是真心想要让他成为一个好人,可是他付出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让他误入歧途。 “冯落尘是何人,我不知,但我莫洞庭的徒儿,我却深知,他不比你,可到了关键的时候,没了我,只怕任谁都救不了他。” 莫洞庭嘴下苦笑着为冯落尘开罪,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那么多人的性命,可不是靠他这么随便一句就能够撇清的。 林念之也不知该说什么,愁眉之间默默显现出些许冷漠。 门外女子忽然打断了二人谈话,端了茶水放在桌上,目光不断的往林念之脸上撇去,只是那个她日日思念的人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温情的话,看着现下他眉间的冷意,自己也只好默默转身离去。 “素柔,算着时辰我说的那位客人也该到了,你在门口迎一下。” 莫洞庭还算是对她客气的,只是这种终日命令似的语气,即便她心中再多不愿,可为了让林念之安心她还是忍了。 “好。” 素柔出门后,林念之转而问道:“什么客人?” 莫洞庭嘴角笑意不减,撵着胡须,指着门外女子,问道:“你当真瞧不出来那姑娘对你的心意?” 林念之怎么会不知,只是他装作不知道而已。 “到底是什么客人?你可知我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你安置在这里,若是……” “行了,总之是一个对你有用的人。” 莫洞庭抿着茶水,忙制止了林念之的话。 有用的人?林念之在密城并无多少亲密好友,若是如莫洞庭所说,难道不会是…… “对了,你既然已经把她带了回来,可有想过如何安排?” 莫洞庭丝毫不在意林念之带回来的这个人,转而悠悠然问道。 林念之可没了什么心情,当年他可是费了好大的人力才将莫洞庭藏在了这里,让他的人抛出别的线索将冯落尘的人调离了这里,现下莫洞庭忽然说要离开,又让一个自己不知晓的人来到这里,此举绝非他所愿。 可莫洞庭又突然提起那人,林念之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思绪在离开林府后好不容易理顺,现下又一次错乱了。 林念之紧紧蹙着眉头,“她受了伤,先养着吧。” 莫洞庭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家伙也做不了主了,只是不得不提醒一句,门外那个人,你可有想过让她如何自处?” “她很好,只是……” “前尘事未了,这后尘的事,你也该细细斟酌,我这一生唯一可惜的便是没有娶妻生子,你可万不能走了我的后路啊,哈哈哈” 莫洞庭说着便想起林府外的人山人海,那阵仗堪比皇帝出宫,只不过全是女人而已。 林念之早已习惯莫洞庭的嘲讽,自己见到那些女子也不过轻轻一笑便只当她们是过路人。 等待良久,几盏茶下腹,门外依旧未听见有人来访。 林念之看着窗外即将临近黄昏的天色,担忧着问道:“莫老,看这天色您的客人,恐怕要爽约了。” “绝不会!” 莫洞庭眉间也渐渐露出了些许担忧。 只是按理此人该以最快的速度来见他,可为何等候良久都未到呢? 莫洞庭默默思量着,突然拍桌而起。 “糟了,这个该死的定是去你府上了。” 林念之依旧未能猜想得到这个客人到底是何人,可见莫洞庭脸色,他也只好备马匆匆赶回去。 莫洞庭身体匮乏,只得随着素柔缓缓往林府挪步。 …… 林府外,一个素衣男子从马车上跌跌撞撞跳了下来,确认了眼前大门是林府的大门后便着人奋劲的叩门。 “少主,无人开门。” 那叩门的下人等候了许久,别说等到人开门,便是说话声都没有听到。 素衣男子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忙下了台阶抬眼看着门上牌匾,林府。 “没错!再给我敲!我就不信这么赫赫有名的林府会没有一个下人!” 两柱香过去,门后依旧无人前来开门。 素衣男子似是有些情绪激动,难不成他被人耍了? 就在此时门外不远处马蹄声突然愈来愈近,等到了眼前,只见一个身穿珀青色长袍的男子下马走来。 素衣男子大量此人许久,上前拱手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林府林念之?” 身材穿着皆非凡品,看穿林念之身份并不难,素衣男子的一句问候,面前人也没有表现的多惊讶,忙走上前拱手回道:“在下正是,不知阁下可是莫老的客人?” 素衣男子听到林念之提起莫洞庭险些露出心中怨愤,急忙解释道:“正是,在下南国药不治。” 听到这个名字想必无论是谁都会退避三分,药氏的名头在南国不仅是皇家的钦点御医,更是南国众人皆纷纷畏惧的一个家族势力。 可林念之的恐慌却不仅仅是畏惧,更像是一种不安。 药不治抬眼看去,心中不免一番嗤笑,“小子,药氏的名头在大也不至于让你如此紧张吧?” 林念之似是注意到了自己的慌张,忙拱手解释道:“药氏势力非我林家所能攀比,阁下即是莫老的客人,那就请进府吧。” “林公子,客气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身份揭晓(上) 林府大门本就不止一个,林念之见大门未有响应,只得领着众人前去一个府后的花园深处从小门而入。 若不是林念之匆匆赶回来,他也看不了自己府中家丁丫鬟为了保护他的“家产”是如何的鞠躬尽瘁。 从后花园穿过,一处温泉西侧的拱月门外,十几个家丁正挡在林念之房门外,而他们的对面正是武满星等人。 林念之为了不让药不治看见这一场景忙拱手阻止药不治的脚步,“阁下稍后,府中出了些事情,我前去处理一下,您先自便。” 药不治巴不得林念之快快离开,前一日他若不是得到莫洞庭亲笔书信,恐怕他至今都不敢相信阿执会被一个南国人救到了这里,心里挂念着阿执,药不治待林念之离去后没多久便嘱咐人离开,自己独身穿梭在林府上下搜寻。 府中家丁眼见林念之身影忙大声喊着他。 武满星似是知道自己做了丢脸的事,忙低声吩咐身后下人躲开,自己舔着笑脸便向林念之方向走去。 “念之哥哥,你回来了?” 林念之从来都是对人客客气气,哪怕是府中下人他也是平和对待,别说惩罚,即便是大声吼叫都未曾有过,而这个郡主先是闯入他的府中,再是要闯入他的卧房,即便他再好的脾气,也容不得一个女子如此。 看着林念之脸色甚是不快,武满星忙退缩着娇嗔道:“念之哥哥,我……只是好奇……没有……” “郡主,林某没有得罪过陈王吧?” 那语气一出,别说武满星都脚下一颤,林府的家丁更是生生咽了口口水,他们可从未看见过自己家公子有过如此难看的脸色。 “念之哥哥……不是的……我真的只是……” 武满星步步被林念之逼迫地往后退着,睨着林念之那目中怒火逐渐而起,她的心就好像被人一箭射穿。 “郡主,既然林某与陈王无冤无仇,您今日此举着实让林某恼怒,还请郡主离开这里,日后也不要未请自到。” 武满星当真是懊悔自己没有快些让人闯入将那大齐女子找到,这才让林念之看到了自己如此跋扈的模样,可是她身为郡主却如此被一个男人赶出门,这要是传出去,只怕她再无颜面出门。 哭闹着武满星拉扯着林念之的袖口,祈求道:“念之哥哥,我错了,我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只是倾慕你,不想让你被别人抢走,我求求你,不要赶我出府,好不好?” 一遍遍祈求只会让林念之更加厌恶她,而一旁的陈王府的下人却看不下去了。 一个看似伶俐的丫鬟忽然拽住武满星的胳膊,对着林念之怒吼道:“郡主,我的好郡主,你为何要求他?要我看,这林府也不过如此,光图一个好看的皮囊有什么用,我们这就回府将今日的事告知王爷。” “啪!” 武满星一个耳光猛地扇在那丫鬟嘴巴上。 “你给我住口!” 那丫鬟自知犯了大错,她这一句话可谓断送了武满星在林念之之后的所有图谋,更让她无语的,是这个丫鬟竟然要将此事告知她的父王。 “念之哥哥,我这就离开,你可千万不要将她一个丫头的话当真,我从未那样想过,你在我心里是我唯一想要嫁的人,你可万不可听她的。” 只可惜,武满星自己的若说的这些,即便是她自己听来都显得那么的无力。 林念之轻手推开自己袖上武满星紧紧抓着的手,冷言道:“郡主言重了,林某不过一介商贾,攀不起陈王的府门,你还是快快离去吧。” 说完,转身匆匆朝着对面的院落走去,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背后那看似憨傻的女人忽然大声吼道:“林念之!你即便不喜欢我,今日我也要将那大齐女子找出来,我武满星得不到的,其他的女人也休想得到!给我搜!” 一声令下,未等武满星回过神来,之间林念之一个眨眼间便消失在她眼前,当她再寻找之时,她的背后忽然感受到一股鼻息的暖流。 “郡主,林某今日没那么好的心情,若你不想让你的随从丧命在这里,烦请您离开吧。” 那警告的语气就像是把把利剑朝着武满星的背后捅去,霎时间,在场所有人都甚是诧异地往武满星方向看去。 “郡主,您没事吧?” 那方才被惊吓后的武满星似是惊了魂一般不敢回头看去。 “我身后……” 武满星颤颤微微说不个清楚,只管拽着一旁丫鬟痛哭流涕。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您背后什么都没有啊。” 林念之的话随着他的人早已离开,武满星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以为背后有鬼魂围绕着她。 没过一会,密城上下千金府中皆传开,郡主表白上门心意却被林念之冷言拒绝赶出府门的糗事。 …… 林府东苑,药不治顺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终究找到了这里,院里的梨花盛开,芬香四溢,让人忍不住想要瞧个究竟。 正欲踏步上前,背后一个声音忽然而至。 “药先生,请留步。” 药不治不懂武艺,这近乎无声的脚步忽然而至险些吓得他被自己跨出的那一步绊倒。 惊慌之下,药不治忙顺着自己的一口气,努着笑意解释道:“林公子啊,在下见你这院里梨花开的甚好,忍不住想要一观,不知可有何处冒犯?” 林念之尚不知药不治来意,见他也确实不像撒谎,客气道:“药先生言重了,此处住着一位在下的贵客,你我还是不必上前叨扰了。” 药不治见多识广,认识的人也不在少数,可像林念之这样年轻敢对他如此直言的却是极少的。 瞥了眼东苑的院落,药不治沉着一口气还是听了林念之的话转身离开。 回到了西苑,林念之专门吩咐管家为药不治准备了离自己最近的厢房,药不治有些不解,明明都是客,为何他人能住东苑,而他却要住在林念之的侧房,难不成是为了看着他? “林公子,这东苑住着的可是贵客?” 面对药不治略显不瞒的表情,林念之猝然失笑,解释道:“不,是一个病人。” 病人?难道是阿执? 药不治忍不住猜想。 “这个病人恐怕之后要劳烦药先生照顾了。” 药不治摆了摆手,想让他治病,哪里有这么简单?除非那人就是他的侄女! “林公子,我药氏的规矩,您不会真的不知晓吧?” 林念之抿嘴笑着,他确实听说过药氏医者只为皇室诊脉的事,却不曾想莫洞庭没有告诉他,那个人就是白婉儿。 第二百四十八章 身份揭晓(中) “药先生,还是等莫老来了,我们再议,可好?” 若不是莫洞庭从中作梗,林念之又怎么会料到来人竟然是药不治,他素曾听闻,药不治行为举止是出了名的怪异,更何况他与白婉儿的渊源颇深,若是在他这里出了什么岔子引来了冯落尘,那后果不可设想。 “也罢,我也想听听这个老头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药不治的口不择言正好让林念之看清了他的原貌,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待莫洞庭被管家和素柔扶进房里时,药不治差些没认出来这个多年未见的人。 “怎么,我老了就不认识了?臭小子!” 莫洞庭一摇一晃往进挪着步子,可没想到多年前狂傲不羁的药氏少主如今也变成了一个中年男子,若不是他那张儒弱书生的脸庞,他也险些没认出来药不治。 药不治咧嘴一笑,没错,这个老头确实是莫洞庭那老家伙。 “别臭小子的叫了,我也年近知命,怎么也是个老小子。” 药不治多年前确实因为白子清的关系与莫洞庭相熟,只不过多年未见,两人只觉恍如隔世。 “哈哈哈,你还是没怎么变啊。” 莫洞庭落座看着眼前的二人,竟不知为何感到一丝丝欣慰。 林念之不知莫洞庭请药不治来到这里是为何意,心下里猜想但怎么也想不到答案,难不成是为了给白婉儿治病? “别想了。” 莫洞庭突然开口对着一旁发呆的林念之道。 “你们都先出去吧。” 林念之确实有许多话要问,只是门口一个管家,另一边站着素柔,他想要说可又怕被人听了去,只好命他们二人离开。 屋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三人。 莫洞庭却看得明白,笑而不语,只盯着林念之,想听他能问些什么。 林念之思量许久,终还是问道:“莫老,您到底跟药先生说了什么?他为何会来我这里?我这不是冒犯,但我确实不知是为何。” 问着话,林念之手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药不治的出现似是让他格外惊讶,甚至是格外的提心吊胆。 莫洞庭轻轻一笑,坐在椅子上亦思量了许久,他确实没有想好,只是他受人所托,终要忠人之事。 睨着面前坐着的二人,莫洞庭从未觉得自己有过此刻的紧张。 “你们二人与我不是师徒,更不是同门,但却与我的性子格外相投,这是我那混账徒弟,怎么都比不了的。” 徒弟?冯落尘? 药不治与林念之忽然想看一眼,想来二人也不知莫洞庭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些。 药不治却无心听下去,忙起身反问道:“先生,您不是……” “药不治,你先坐下,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我只说一次。” 莫洞庭是众人皆知的老顽童,但他现下的语气却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肃正感,药不治缓缓坐下,只得听他继续说道。 “阿弃是我养大的,他所做的事,其实我也并不是不知晓,甚至……我曾以为他会迷途知返,只可惜当我想要阻止的时候,我已经没有那样的力气去做,这是我对你们的亏欠。” 莫洞庭忽然的忏悔有些让林念之坐立不安。 “莫语堂,我的师兄,也是云巅峰的仙老,他此生所做的事情是我无法超越的,从前的讨北,之后的战南,他对大齐功不可没,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莫老,您到底要说什么?” 林念之似是被什么狠狠戳中了一般,目光寒澈不带些许温情,紧紧握着的手也似是在不停地忍受着什么。 而这一幕落入药不治眼中却显得有些看不明白。 莫洞庭继续说道:“我要说,你们这些年所经历的事,该由我做个了断,冯落尘即便不认我这个师父,我也要阻止他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疯狂的事情? 药不治更是不解,这一切与冯落尘有何关联,难道不是韦王所做的吗? “冯落尘的生母是北狄的宁弦公主,而他的父亲……哼,是先帝……” 莫洞庭突然的揭露在林念之和药不治眼里就像是知道了一个他们从来不敢相信,甚至不敢想的事一般。 “怎么可能!”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质疑道。 莫洞庭很是不屑的冷笑着,表情里看不出一丝从前的温和。 “这件事我是从一个姓齐的公公口中听到的,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他说自己奉旨将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送到望岐山学武,当时我哪里肯相信他的这些话,当时的皇帝已经是如今的陛下冯易玄,若阿弃是先帝的孩子,这件事……包括这个孩子便是皇家的耻辱,而他所受的命便是冯易玄亲下的。” 如此一来,药不治竟有些可以相信这件甚是荒唐的事,他回想着分析道:“大齐先帝荒淫,做出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宁弦的美貌绝非他人可以相比。” 莫洞庭点了点头,开口道:“宁弦原是北狄进奉给皇子的,以盼将来能成为大齐的皇后,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竟毁在了一个如此荒淫的人手里,冯易玄继位后,这个孩子便送出了宫,知道从前事的人也被赶尽杀绝,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却让阿弃成了那个人手里的棋子。” 林念之听着这些,脑海里不知浮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那个姓齐的公公,可是齐漳?” “不错,此人是唯一逃出皇宫的人,他不但是宁弦生前心腹,更是北狄一等一的高手,若说阿弃的轻功是我所授,那他的心思便是由此人所传,想要阻止阿弃做出更惨无人道的事,这个齐漳必定活不了。” 药不治多年不问江湖世势,如今听到这样一个让人震撼的消息,他更是短时间难以平复,原以为韦王死了,白家的仇这就算报了,谁知这一切竟是冯落尘和齐漳在背后搞鬼。 “可恶!冯落尘就是这个齐漳手里的一把刀,一个为宁弦报仇雪恨的刀!” 药不治忿忿难平。 莫洞庭却继续说道:“望岐山依旧有不少人衷心于我,我已经得到消息,再过两个月便是白婉儿和冯落尘成婚的日子。” “什么?” 药不治又是一惊。 林念之的目光更是瞬间冷到了极点,那目中的杀意就像是喷涌出来的鲜血一般让人忍不住的喘着粗气。 莫洞庭示意药不治冷静,瞥了眼林念之的表情,继而说道:“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离开的目的,阿弃若是知晓白婉儿被人藏在了这里,只怕会不择手段。” “你是说,阿执在这里?” 第二百四十九章 身份揭晓(下) 药不治又一次突然起身,这几年他知晓阿执身在牙子山,可之后的种种即便他有心知道也无力去查,自得到仙老过世后,他也派人去找过阿执,可终究等了多日只等来了莫老的书信,得知阿执来到南国,他夜以继日的赶路来到这里,只为了将阿执带走,免遭受他人的暗害。 “我让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带走她。” 莫洞庭或许深知药不治的性子,此言一出,就连林念之投目朝他看去。 “眠儿不在了,白家……就连阿恭也没了,她孤苦一人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我怎能留她一人!” 自白子清去世后,药不治整个人都是半清不醒的,只是他苦于没有势力,更不懂武功,所以才想要回到南国想尽办法找到阿执和白詹,只是没过多久,永安的手下便告知他白詹身亡,阿执失踪,他只恨自己为何没有陪伴在白子清左右,哪怕当日一死,也总比现在庸庸懦懦地活着要好。 莫老自然清楚药不治的忧愁,缓着口气安慰着面前坐立不安的药不治,道:“好了,我话还没有说完,你且坐下,听我说。” 莫洞庭在众人面前终究算得上长辈,药不治再有情绪可也要让莫洞庭把话说完,扭着脾气坐了下来。 “白丫头这些年所经历的,我多多少少也听念之说起过,她刚到这里不过两日,身子不好,我让你来其一便是让你治好她的病,还有一点,那就是让她回到大齐,完成她该完成的事。” 药不治再一次厉声制止,“不行!” “你给我坐下!” 莫洞庭显然动了火气,冯落尘的手段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让阿执回去不光是给她的亲人复仇,更多的是他总觉得冯落尘要求娶阿执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林念之担忧地看向莫洞庭,这几年他的身子一向不好,若真的动了火气定是会出乱子的。 莫洞庭目光如炬,紧紧睨着药不治那倔强的面容,喘着粗气,强忍着怒火,沉声说道:“你以为白婉儿是个寻常的柔弱女子吗?她与白子清一样重情重义,她是不会甘心被人踩在脚底的,她要做的事不光有关清羽帮,这或许还关系着大齐命脉!无论是谁,只要他想要将大齐推向火坑,必将诛之!” 这背后所未揭晓的暗潮涌动是药不治看不到的,可莫洞庭却看的十分清楚,仙老的权威与智慧,在此世间绝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撼动的,可若是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那必定是大齐的忧患,他方才的话不仅是说给药不治,更多的似是说给他自己。 山水有情,他在这世间山水纵情几十载,得到的不仅仅是无忧无虑的安逸,他更向往的是家国的安定。 药不治可没有他这样的情怀,他的心太小,只能装的下一个小小的白子清,他摇着头,毫不犹豫的反问道:“你可有问过她?你怎么知晓她想要的是什么?她不过是个孩子,一个无父无母,失去家人的孩子!” “她已经长大了!” “不!你没有见过八年前的她,你是看不到那样的阿执的,她喜欢笑,喜欢捉弄人,喜欢惹眠儿生气,喜欢喝酒,喜欢偷偷跑下山去玩,她很快乐,无忧无虑的,整日里都是笑脸,但是莫老你猜猜看,她一个那么喜欢笑的人,一日之间,家破人亡,她会如何?” 药不治说着说着,眼角的泪痕悄然而落。 一旁的林念之似是听不懂药不治的话,可眉宇之间却不断拧成了一团,就连神情也逐渐哀伤。 莫洞庭不过见过两次阿执,对于这个姑娘他说不上喜欢,但也确实不讨厌,面对药不治的反问,他答不上来,可心疼那个爱笑的姑娘,就好像喝惯了甜水的人,忽然尝到了汤药,苦不堪言。 药不治说道:“她会成为一把复仇的剑,余生都会陷入杀戮当中,我不愿看见她那样,我相信眠儿也不愿看见那样的她。” 药不治对白子清的爱意,多年前莫洞庭就亲眼看见过,他此番的话不过也是为了白家血脉,这是他对白子清的承诺。 莫洞庭不知该如何劝诫药不治,回眸瞥了眼沉默的林念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你我都做不了她的主,还是等她痊愈后,由她自己决定吧。”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药不治早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带阿执离开,他就不信一碗汤药下去,阿执还能记起以前的事。 睨着林念之沉默的脸庞,莫洞庭忽然轻笑着问道:“念之,你有何打算?” 打算? 药不治猝然回头盯着林念之,这个年轻人生了副好皮囊,可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林公子,药某人这几年经历了些事情,这记性不大好,你我可是多年前见过?” 药不治的疑问脱口而出,根本没有多想。 谁知,这林念之瞬间全身绷紧,就连莫洞庭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等着看戏。 “未曾。” 得到短短二字回复,药不治却也没有继续追问,这几年他自己的身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头脑确实不太清楚。 “哦,那便是我记差了,日后还愿林公子多加看顾我与阿执。” 药不治突然的客气,尚未等林念之回话,莫洞庭显然已经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莫老,你这是何意?” “不治啊,你当真认不得他?” 这句话猛然间给了药不治一个提醒。 “他……他……” 药不治想要问,可又不敢说出这个名字,虽然时隔多年,可为何他会出现在南国? “林公子……多年前,我有一位故人在南国相识,此人飒爽不羁,更善抚琴,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巾帼风范,只可惜此人为了搭救我亡妻伤了气脉,此后便久病缠身,我亦费劲了许多心力想要治好她,可是为时已晚,直到几年前她故去,不知林公子可认得此人?” 药不治回忆着当年情景,此时看见林念之的眉眼,只觉得与当年的郭瑜神似。 也不知想起了谁,林念之双目赤红,面色更是前所未有的哀凉,不回话,也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整个人都像是与外界隔绝一般。 药不治更是瞬间有些感叹,他两手紧紧握住,思起旧人总是有些忍不住的悲伤,可看林念之的神态与他一般无二,看来是他没错了。 “孩子,你我两家从前缘分颇深,阿执更是……” “她不过是我父亲故友的女儿,我救她是我答应过叔父,绝不让人伤害她,至于其他,绝无可能,药先生切莫会错了意。” 第二百五十章 神医动怒 药不治尚未缓过神来,当年的张潼玉与阿执不说是爱意绵绵,可至少在他听到的也算得上情投意合,更何况两人原本自小就定了亲,可现下眼前的林念之显然不乐意提起从前,更是满副厌恶的神情。 “林……张潼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药不治似是瞬间被激起了怨愤,他还没有找张潼玉算账,到头来竟让人家先把所有的错推到了阿执身上。 莫洞庭更是诧异,先前他并不知晓潼玉身负重伤是何人所为,现下看来,自是与阿执有些关系。 “不治,你先不要多问,这里虽然是林府可也人多口杂,切莫暴露了他的身份。” 莫洞庭的提醒显然不是为两人化解矛盾,而是为了保全现在的林念之。 “好,你们二人串通一气,我没什么好与你们说的,今日我只有一句话,阿执我必须带走!” “休想。” 谁知,林念之转脸便撇下这二字,继而忿忿开门离去。 药不治不知眼前潼玉为何如此激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唯有替阿执的惋惜。 莫洞庭看着林念之转身离去,心头的担忧却又突然而起,眼看他明日就要动身回大齐,可这里若是没有了他,谁知阿执与林念之又会出现多少嫌隙。 “不治,听我一句,所有的事都让他们两个人做主吧,你我毕竟都是事外人。” “莫老,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小子从前就这样?!” “并非,只是这中间发生的事,他从来不愿意同人讲,只是自己憋在了心里,你若是想知道,就去问白丫头吧。” 莫洞庭确实不知潼玉与阿执当年发生的事,每每提及白婉儿这个名字,林念之不是不语,便是隐瞒,想来也定是中间出了不可调解的事情。 药不治也不再多问,现下最重要的便是治好阿执,带她离开,远离这些纷杂的世势,给她一个安逸的生活。 …… 夜幕降临,药不治跟随着管家来到东苑,稀稀落落,满地梨花,这个院子不大,但也算得上整洁,映着月光,抬眼看着繁盛的梨花满园,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没想到他还挺讲究。” 药不治跟随着管家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那可不是,我家公子年少有为,这个院子可是他费了好多功夫才修建而成的。” 药不治不难看出管家对林念之的崇拜之情,只是他没想到张远柏一个文人的儿子竟有园林之才,只可惜错过了他们阿执这个好姑娘。 走到主屋门口,一个年纪小小的丫头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管家。” 那丫鬟听着声便知道是个贤淑女子,眉眼之间皆是单纯。 “嗯,这是公子请来的药先生,专门来给姑娘诊治的。” “见过先生。” 药不治见这丫鬟处处拘谨,柔声寡气,也不愿说什么重话,笑了笑问道:“丫头,敢问这房里的姑娘现下可清醒?” 那丫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姑娘一直梦魇,至今未醒。” 药不治面露苦涩,叹了声气便独自进了屋。 屋里药味极重,光线还算得上亮堂,只不过整洁的屋子却显得十分冷清,榻上的人更是安逸的沉浸在梦魇之中。 阿执自从离开万花楼后便一直沉睡不醒,满身的伤痕即便已经结成了痂,可那瘦弱的小脸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一般煞白,眉目的凹陷更是让人无法看下去。 药不治紧拧着眉头,轻手替她捋了捋鬓角的青丝,目光的宠溺竟渐渐有些模糊,泪水再也忍不住的往下滴,几年未见,到底是怎样的事情才能让一个人成了现在的孱弱模样。 “孩子,苦了你了,都是我不好,我早该找到你的。” 泪水纵横,药不治即便有再多的愧疚也比不上抓紧时间诊治好阿执来的重要,他一心想要带阿执离开,便就在此刻用尽一生所学为她细细诊脉。 几柱香时间过去,药不治的神情却越发难看,指尖不停地在阿执脉搏挪动,直到他从袖中取出银针刺入阿执心口处,再拔出时,只见那针尖的颜色成了血红,他顿时颤抖着手指又一次重复了这个动作。 “怎么会……” 那针尖的红就像是一根刺狠狠的戳在药不治眼里,一时间,愤恨,怒火,紧张充斥着他的大脑,激动之下,药不治扔了银针便转身往屋外跑去。 “林念之!你给我出来!” 对着空荡的院落,药不治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叫喊着,就连门外的丫鬟也下了一个激灵。 多次怒吼,院里依旧空无一人,药不治又手指背后吓成一团的丫鬟,锐声指使道:“去!让林念之那个畜牲过来见我!” 那丫鬟哪里还有胆量留在这里,点了头便往西苑方向跑去。 没多久,林念之与莫洞庭皆疾步赶来,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药不治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木棒正凶神恶煞地立在房门口。 莫洞庭从未见过药不治如此模样,忙厉声问道:“药不治,你这是做甚?” 药不治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架势,一手挡着房门另外一手举着木棒对着林念之怒声问道:“我问你,方才你的心口可有刺痛?” 此话一出,林念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就连一旁的管家都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莫洞庭似是没有注意到林念之的这个动作,只见药不治很是冲动的举着木棒朝着林念之冲过来,嘴里不断喊着:“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而那木棒稳稳落在林念之手心,无论药不治如何想要抽出木棒都无动于衷。 只闻林念之冷冷问道:“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有何关系?!哼,我也是可笑,明明知道那个丫头为你做了蠢事,却还来指责你,不过我奉劝你,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你要是敢做什么不要命的事,我药不治就算把我自己的命搭上也不会让你伤她半分!” 话已至此,药不治忿忿丢下木棒转身回屋。 林念之却不知所以,看着那重声关上的房门久久还在想药不治所说的话。 他心口的刺痛到底与阿执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洞庭更是懵然看着他,药不治方才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动怒,可这背后到底与张潼玉有什么关系? 第二百五十一章 来者不善 众人离去后,素柔不知何时走进了东苑,别人不知林念之是何人,但她却心知肚明,她更知道那东苑住着的人是何人,只是无论在从前还是现在,她在林念之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家奴,就连和他并肩的资格也没有。 她想要怨恨,想要泄愤,但最后得到的也只有压抑。 看着屋里的灯光,素柔不自觉得自言自语道:“至少她不是下人。” 多日过去,阿执的伤势也有所缓解,只是不知为何,无论药不治用什么手段阿执的眼睛始终未曾睁开过。 莫洞庭也已经启程多日,整个林府上下虽然都对他恭敬有礼,可他依旧感觉到林念之未曾将阿执的身体当一回事,近几日更是接连多日未曾见过他。 药不治忿忿之余也少不了对着梦魇的阿执抱怨,只是一旁的丫鬟瑾儿在场他不好将那些话说的太重,除了整日的扎针,煮药,他能做的只有盼望着阿执醒来。 “你这鬼丫头,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糟了这样的罪也罢了,可为何连个声响也不给我,这么多天了,眼皮子都没睁开过,你对得起我吗?” 听着药不治坐在阿执床边终日的抱怨,瑾儿貌似也习惯了这样,正欲出门为药不治找些吃食,门外林念之却忽然走了进来。 “公子?” 自阿执入住这里后,林念之几乎没来过几次,哪怕走到院里也不过寥寥几句,这一次瑾儿看见他踏入房内自是少不了诧异。 林念之轻轻颔首继续往里走去。 药不治正愁眉不展睨着阿执,门外刚走进来的人忽然手捂心口依靠在门框上,这样的疼痛近乎一个月内总会复发两到三次。 动静不小,可与此同时昏睡多日的阿执猛然睁开双眼,嘴角的血水不断涌出。 药不治当真吓坏了,忙喊着瑾儿去拿清水,可就在此时他明明余光瞥见了林念之,不过眨眼戏说,门口的人便不见了踪影。 “哼,只有心虚的人才会逃跑。” 冷言讽刺之时,药不治也很快从袖中掏出银针为阿执封住心脉,那口闷血一旦抑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药不治是当世少有的神医,不过几个时辰,阿执的意识便逐渐清醒。 “你是谁?” 阿执眯着无力的双眼,轻声问道。 可是这一问,药不治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药不治强忍着激动的眼泪,笑问道。 可阿执恍然之间察觉到了自己眼睛的问题,眨了眨眼将眼皮睁到最大,也就是那一个举动,药不治的笑意便逐渐冷了下去。 “老鬼?” 阿执的双目慢慢往药不治的方向看去,可是无论她如何想要看清眼前人,她的眼帘里只是一个虚影。 “哎,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药不治忍不住得哭泣,哽咽地握住阿执的手,他好不容易盼到了阿执醒来,可为什么她的眼睛…… 在万花楼时阿执的眼睛便已经被知摇撒出的粉末侵蚀,即便她不愿适应这模糊的一切,可她还是庆幸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药不治。 “老鬼,你怎么在这里啊?是你救了我吗?这里是你家吗?” 那瘦弱的手反握住药不治的双手,不断的搜寻她能看到的一切,而这一幕落在药不治眼里却显得格外心酸。 他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更没有想到从前那样拥有欢笑的人竟成了如此狼狈的模样,伤痕累累,虚弱无力,就连双目也被人夺了去。 药不治紧紧将阿执搂入怀里,抽泣的声音不断朝着门外传去,瑾儿正端着点心回到屋里,看见这一幕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替他们难过,她放下吃食忙不停跌的朝着西苑跑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屋顶上一个身穿青珀色长袍的男人已经将所有亲耳听到,他心口的疼痛虽然缓解了不少,可他心里的旧伤却逐渐被人刺痛,那样的冰冷,那样的无情。 双目的模糊给阿执带来的不止是行动上的不便,甚至就连窗户与门都无法认得清楚,趁着药不治与瑾儿不在屋里,她放着胆子下床赤脚寻找着方向,无神的双目就像是一个寻找火源的烛灯,脚下被椅子绊倒,手被棱角磕到,可她还是要让自己找到门的方向。 “白婉儿,你怎么这么脆弱啊,你知不知道,你若是认命,你的仇便无人替你去报,你的恩怨更没有人替你去解,你一定要让自己好起来,看不见又怎样,只要你分的清方向,还不是和常人一样。” 阿执低声细语,脚下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是沉重,好不容易感受到了门外吹进的微风,却不想被脚下的门槛绊倒。 “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阿执面前传来。 阿执摊趴在地上,动耳细细分辨着方向。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阿执从来不是个和善的人,从前她所经历的都狠心的在她身上刻上了伤口,而此时的她哪怕傲气一些,也不能被人再给欺负了。 她摸索着门框缓缓起身,模糊的眼前只看见一个黄色衣服的人在朝她走来。 “姑娘可知这是哪里?” 那女子的口吻很是强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吵架的。 阿执摇了摇头,依旧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 “你是这里的主人?” 药不治告诉过她,此处是南国林府,却未曾告诉他这里的主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而现下听着这女子的口吻,她也只好胡乱判断着。 那女子似是不屑地笑了一声,紧接着说道:“不,这里的主人是我心爱的人,姑娘不知道他是谁吗?” 阿执忽然意会到了面前人的一丝不善,原来这个女人是来宣示主权的,阿执轻声冷笑着说道:“这位姑娘,我确实不知道救我的人是谁,我更不知道你是谁,我想今日你来无非是想断了我的念想,哼,那真是不好意思,在下并不是肤浅之人,姑娘还是替我道声谢给这里的主人,等我伤好后,必定不会久留。” 阿执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可那女子却不以为然。 “姑娘美貌却非凡品,身份又不同于寻常女子,我不是瞧不起姑娘,只是听说姑娘是我家主子从万花楼买回来的,我还是想告诫一句,不该有的心,还是趁早打消了为好。” 万花楼。 阿执霎时间目露寒澈,没想到她住在这里多日,那主子倒是没来过,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却竟然是来诋毁自己的,这口气她如何能忍得下! “我白婉儿经历的事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指指点点的,我虽然眼盲,可终究还是能分的清善恶,你打着想要霸占这家女主子的名头来这里嘲讽我,只能说明两点,其一,你长相丑陋,没有自信,其二,你身份卑微,没有能耐!”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李侍卫 “你……” 那黄衣女子万没有想到阿执口气会如此直硬,稍不注意就被眼前人占了先锋。 看不到眼前人的模样,阿执也约莫能瞧得出她的德行,不屑的负手缓缓立稳,抬了抬眉,冷声道:“姑娘,别说我并非红尘女子,即便我是,至于我的出身也不是随便一个哪里冒出来的人就能诋毁讽刺的,不过你大可放心,待我身子好些,谢别了这府里的主子,我自会离去。” 话已至此,阿执亦不愿与她多说,转身便摸索着进了屋。 那黄衣女子正是当日莫洞庭身边的丫鬟,素柔。 此女原本是东溪镇张府管家的独生女,因自小善诗书而心高气傲,更是对自家少爷张潼玉起了爱慕之情,只是世事变迁,多年之后她因张府变故而被南国人贩卖至此,若不是莫洞庭出于善心救了她,可想之后她的日子定是与知摇相差不多。 回想这些年的流浪,她好不容易又回到了潼玉身边,即便潼玉依旧带她不温不热,可至少他对所有女子都是如此,但白婉儿可不一样。 “白婉儿,只愿你尽早离开!” 在爱情上怀抱着不甘心的女子总是可怕的,但一个即不甘心而且还有野心的女子更是让人忌惮的。 东苑的梨花随风摇曳,白茫茫的一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好看的。 瑾儿端着汤药欢欢喜喜地进了屋,嘴里哼着调调,恨不得把自己一日的好心情都唱出来。 阿执坐在窗前等着上山为自己寻药的药不治,可没成想碰到了瑾儿如此活泼的一面。 “什么事这么开心?” 阿执心思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瑾儿又是个谨慎性子,别说在阿执面前笑出声,就是话也没多说过几句,而今日不同,她刚得到消息,陈王府郡主马上就要定亲了,她们家公子再也不用忍受她那娇腻的做作模样,这可是大喜事。 忘神之际,瑾儿险些忽略了阿执的存在,忙掩了笑脸,恭恭敬敬欠了欠身子。 “没什么事,姑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阿执也不愿强人所难,她本就是个外人,看着一片虚白的窗外,她轻声问道:“瑾儿,府上可有浴房,或者你为我烧些水来,我想擦擦身子,这几日着实有些汗腻了。” 瑾儿顿时有些尴尬,阿执好歹也来这里有些日子了,即便先前一直昏睡着,可现下已经醒来多日,南国又是个终年湿热的地方,别说二十多日,就是三天不洗也够难受了。 知道了自己的失误,瑾儿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地方。 “姑娘,府上有池温泉,我为你准备些干净的衣服,服侍你沐浴可好?” 若不是知晓林念之今日一早便出了门,瑾儿只怕此生也不敢冒然闯入那温泉池水,而现下此举,她更是为了照顾阿执的身子,看过阿执背后被刀剑戳穿的伤口,再想起她那硕大可却无神的双眼,对于这样一个人,瑾儿难免心下不忍。 阿执自是不知那温泉池水是何东西,在大齐她只知溪水大河,而对于瑾儿所说的温泉,在她想来也不过是一桶温水,没有多虑便随着瑾儿出了东苑。 府里下人并没有多少,可零零散散倒是有不少人专门跑来盯着阿执,尤其是少壮的府丁,无不是放大了眼睛想要一览大齐女子的风貌。 “都在这里看什么!” 假山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黑着脸对着廊下众人冷声呵斥道。 “李大哥,听说瑾儿跟前的就是公子从那个地方买回来的女人。” “是啊是啊,那身段绝对是这个!” 一个瘦小的男子露出略显猥琐的笑容瞥着远处的阿执,手里竖着大拇指嘴下不断重复着那些污言秽语。 假山后的男子似是听不惯如此让人面赤的话,提了提眉头,鼻孔大气粗鲁地往出吐着,没有说一句话但却足矣威慑所有人。 “快走……快走,去干活……” 廊下的府丁很是会识人颜色,更何况这个姓李的侍卫乃林念之心腹,他说的话哪里是他人能比拟的。 目光骤远,西苑院墙的一个小门外那女子尚不知他的存在,或许她永远不知道他才能真正的默默守护。 那一刻的温情是他这些年都不曾有过的。 心里怀念着,李侍卫心下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皮猛然一抬转身便往府外去了。 西苑东侧的温泉常年保持温热,而南国的温泉虽然甚多,但却唯独这一池乃密城最为特殊的一池,清澈见底不说更是玉石铺底,可见林念之有多豪气,建府临山,玉石遍地,就连寻常人家的二门院,他也敢再开两门,四四方方的府墙,四面的大门皆是正门,此举虽然有背南国传统,可谁让人家深受南国皇帝厚爱呢。 瑾儿让阿执这个再来女子进入自家公子的浴池已是不妥,如今她既然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也只好顺水推舟,尽快了事,阿执尚未脱衣踏入池水之中,瑾儿的声音已然有些微微颤抖。 “白姑娘,此处乃我家公子私人浴池,我知晓药先生是府上的贵人,姑娘又与他沾亲,今日……其实……” 瑾儿无颜再说下去,若她一个府中小丫鬟突然表示自己的怜悯,那岂不是轻视了阿执,可若告诉阿执这个地方是除了他家公子外他人不得入内的,那她更是害了阿执。 金地犹犹豫豫不知如何解释,阿执凑耳细细听着似是听出了瑾儿的些许不安,缓颜温柔一笑,低声扶在瑾儿耳边道。 “好啦,你的心意我懂得,我速速洗好,绝不给你惹麻烦。” 听着阿执难得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心的笑意,瑾儿不知怎得,心里的暖意缓缓涌起。 “好,多谢姑娘。” “该我谢你,还有,以后就不要称呼我姑娘了,唤我阿执便可。” 瑾儿嘴下小声重复着“阿执……阿执”,目光里尽是孩子样的纯真,“好,阿执你快快洗,你把衣服放在右手边的石台子上,往前两步便可以踏入池水,切记脚下要稳,一年前公子就在这里摔伤了手腕,你眼睛不好且要慢些。” 阿执伸了伸手去触碰右手边的石台子,听着水声也确实离自己很近,缓缓颔首,道:“知道了,你且在门外候着,最多半个时辰,我必出来。” “好,我在门外替你看着。” “嗯。” 瑾儿闭门离去,阿执这才伸手解开了裙外的一层薄纱,南国与大齐不同,女子的外衣皆是单薄的一层纱布,风起时依稀间能感受到微风的轻抚,她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入乡随俗,她一个险些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窃衣 水温适宜,微风轻轻,坐在温泉之中阿执很是舒态,只是身后两剑的伤口每每遇到水都会轻微刺痛,不过好在药不治给她上的药有些作用,现下也没有那么让人忍受不了。 好不容易有了惬意的一刻,脑海里那些整日浮现在眼前的愁绪就像被泉水冲干净了一般,凹陷的面颊多日来头一次有了红润的光泽,就像曾经的那个她一样,好似之后的事情尚未发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安逸的。 林府西苑往日里除了李侍卫便是管理往来,四围的环境无论何时都是宁静的,阿执缓缓低头陷入了深睡,墙外的柳树被风吹的不断作响,无辜的沙沙声却在此时让阿执想起了四年多之前的一幕。 曲府的院中,白詹与曲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即便多年不见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妇,那时候的白家还在,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只是潼玉去了东溪镇没了消息,她担心了许久,可她总归是放心的,看着眼前兄长与曲昭恩爱,她满心都是欢喜的。 曲府院里的柳树最是吸引人,只要有风必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在心底将这种声音当做安逸。 此时林府的柳树依旧被风吹着,高照的太阳光洒在阿执的侧颜,湿热的水汽蒸着阿执满身的伤痕,赤裸的少女肌肤就这样了无心事的落在了房檐一个男子的眼里。 恍然之间,或许是因为眼睛尚未能看清一切,阿执的触觉格外的灵敏,她分明感觉到眼前晃过一个身影,可当她静眼想要分清楚眼前事物时,她方才右手边的衣物竟不见了踪影。 “难道是这府里的主子回来了?” 阿执心下腹诽。 为了避嫌,阿执不断将身子没入水中,嘴里想唤瑾儿进来,可想到这温泉是瑾儿背着林府主人让她进来沐浴的,为了瑾儿不受牵连,她只好静等那人的出现。 也不知为何,阿执对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莫名奇怪,今早那黄衣女子已经告知她这里的主子是个男人,她竟然现在裸着身子在等一个男人发现她,一时间只觉得可笑,但又想到那男人即救了她,想必也应当是个正人君子,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个登徒子,阿执仗着自己练就多年的武艺,也必定不会是他的败将。 “阿执啊阿执,你真是步步艰难啊,洗个澡都要被人偷了衣服。” 依靠在石台子背后,阿执不由自讽道。 “你是何人?” 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默默从石台子背后传来。 惊猝之下,阿执一个猛然回头,只看见石台子处没有一个人,想来也是这人知道她正在沐浴,不愿唐突了她。 “啊?……哦,你是这里的主人吧,在下白婉儿,敢问阁下可有见我的衣物……” 紧张不假,可阿执的话牛头不对马嘴,面容更是赤红,身子不断往水里没去,生怕自己丑陋的肌肤被人瞧了去。 那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许久,只听见一个什么东西掉在了阿执身前。 阿执闻声伸手去拿,这才意会那男人的意思,那握在手里的锦缎显然是一个男子的外袍。 “多谢。” 阿执摸着石台子上的大袍没有任何举动,面上的炽热恨不得滴出血来,嘴角抽搐了多次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公……公子……” 好不容易低声唤道,原以为背后的人已经离开,谁知那声音突然又说道:“白姑娘,既然伤重,还是多泡一泡吧,我这泉水别的不说,但对体虚之人还是有用的。” “哦……” 阿执恨不得现在便裹着衣服走到那人面前大骂。 “谁让你说这些,我是让你走啊……” 阿执忍不住低声埋怨,手下不由自主拍打了水面。 “在下不是要非礼姑娘,方才已经让瑾儿去拿新的衣物给你,我在这里不过是防止他人唐突了姑娘,免得让姑娘受惊。”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阿执也不能说什么,只得乖乖坐在水里等着瑾儿回来。 可是时间越久,阿执越觉得不对劲,眉间的怒火已经冒然升起,“林公子,敢问我的衣物可是你拿走的?” “不是。” 这个回答不由得让阿执对此人多了几分厌恶。 依照瑾儿的意思,这个温泉并非人人都能来,若不是这个林家公子,还能有谁会取走她的衣物,让她难堪。 “林公子,我自小便通读《南国志》,书上说南国的女子妩媚动人,个个皆是天下的美人,袒胸露乳,赤足入市,那都是常事。” “不错。” “那敢问南国的男子可也是这般?” “白姑娘何意?” “没什么意思,林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我白婉儿并非是那万花楼里的红尘女子,以身相许这样的报恩,恕我无法接受,还请公子还我衣物。” 阿执言辞之中不乏对林念之的贬低,字字句句都是厌恶。 可石头背后的林念之却恍然大笑。 “哈哈哈哈,白姑娘果然不愧是剑圣的女儿,这样的口气也只有你能说的出来。” 阿执猛然心惊,脑海里搜寻着有关南国林府的所有事迹,可是依然无迹可寻,但就是这样她才害怕,甚至有些慌乱。 “你到底是何人?” 背后的林念之勾了勾嘴角,当年的张潼玉从来不会同人用如此低哑的嗓音说话,即便是对他满目仇恨的人他依旧可以堂堂正正的质问,指责,可是如今,他就像一个从死亡的黑暗巢穴里攀爬出来的人,他看着谁都没有当年的冲劲,哪怕是这个石头背后的女人。 “嗖……” 一个鹅黄色的鹅卵石猝然落在林念之脚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女子的呵斥声:“你一个大男人偷窃女人的衣服,你不害臊吗?若我真的对你有用,你大可堂堂正正同我说话,何必用这样的卑鄙手段!” “呵呵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阿执尚来不及多想,眼前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朝着自己身侧走来。 “你无耻……” 阿执嘴下的斥责还未说完,一个激动的后移竟踩在脚下的石子上硌得生疼,一个踉跄便倒进了水里。 瞧着阿执的头险些磕在了背后的棱角上,林念之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她,谁知阿执的手劲竟比他想象的大,一个猛冲,两人皆落入水中。 第二百五十四章 动怒 “噗通!” 水声的激撞,两人瞬间落入了泉底。 林念之一手紧紧拉着阿执,另一手生生地被撞在泉底,而这一瞬间的惊慌让阿执几乎措手不及,一个陌生男子的怀抱就这样把她笼罩着,裸露在眼前的身躯就好像被人看了个干净,为了不让自己再陷入这样的尴尬,阿执狠狠王眼前人腹下猛踹过去。 林念之眼睁睁看着阿执凶猛地想要挣开自己,也不知是不是从未见过阿执有过这样激烈的反抗,林念之的收越抓越紧,任由阿执在他身上猛踹,他也只是想要保持脚下平衡抱着阿执慢慢立起。 泉水的深度不过只及林念之胸下,扯着阿执的胳膊和渐渐无力的身躯,两人好不容易缓缓立起。 风未停,怀里的人却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紧闭着双眼蜷缩在自己怀里,颤抖着虚白的面容,阿执有一次陷入了昏迷。 …… “阿执?阿执?” “姑娘?姑娘?” 声声入耳,阿执依稀能够分辨得出耳边两人的焦急。 指尖的疼痛忽然袭来,阿执清楚那是药不治为了唤醒她常用的手段。 “老鬼,别扎了,疼。” 自从离开云巅峰之后,即便药不治不说,阿执自己亦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乏,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脸庞,此人苍老了不少。 “感觉如何?可还觉得想睡?” 药不治的情绪从来不带任何遮掩。 阿执似是一愣,摇了摇头,依旧看着药不治,嘴下却对一旁的瑾儿吩咐道:“瑾儿,你去帮我找来你家公子,我有话问他。” “是。” 来到林府多日,阿执从未提起这未曾谋面的人,现下提起瑾儿只觉得定是今早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怀揣着不安应着声便出了门。 药不治搭着脉,眼睛却一动不动看着阿执的面色,严谨之中不带半分懈怠。 忽然,阿执的手反握住药不治厚实的手掌,明澈的双目陡然凌厉,嘴角的笑容易多了三分。 药不治大喜,“丫头,你……可知那窗前的瓷瓶上写的什么?” 为了不让自己的欢喜就这样被浇灭,药不治另一手指着窗下的瓷瓶,缓缓问道。 阿执眸中带笑,瞥了眼药不治手指的方向,做了个嘴型,“海纳百川”。 “不错,那你可知……” “好了老鬼,我能看见了。” 阿执故意眨巴着双眼逗趣着面前的药不治,嘴角的笑容就像两三岁的孩子。 可看到这样的阿执,药不治却恍然如梦,眼眶的泪水险些落下。 “眼睛好了便可,这是好事。” 可想到阿执方才让瑾儿去请林念之,药不治的冷汗便不停地往出冒,张潼玉的态度明显是不愿与阿执再有瓜葛,可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能猜到的便是此事定与阿执有关。 “你……为何突然想要见林念之啊?先前怎么不听你提起。” 药不治小心问着。 阿执的眉头却猝然拧在了一起。 “此人定没有那么简单,对了老鬼,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林家与你是带亲的吗?为何这林家的公子知晓我的身份啊?” 药不治这才安了心,回道:“哦,林念之乃南国商人,他家先祖与药氏从前便相识,知晓你的身世对于他们来说不难。不过我看那林念之对你貌似不一般,方才他抱你回来着实吓了我一跳,可是发生了什么?” “……” 阿执这怎么好开口,说她被人偷了衣物,还被一个男人瞧了身子,这可是奇耻大辱! “嗯……没有,我……晕倒了摔了一跤,无碍。” 阿执嘴上的逞强却一眼被药不治识破,若是没发生什么,脸红什么? “哦……对了,有个人被我接了来,你该见见。” “嗯?谁?” 药不治自己转移了话题,阿执忙顺着他的话问道。 “今晚你见了便知。” “好。” 阿执这不猜药不治让她见的人是谁,只愿今日的事别让他人知晓,还有她眼睛痊愈的事,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少能让她在林念之面前保全颜面,不失了体面。 “老鬼,我眼睛好了的事,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我总觉得那林念之有些奇怪,说不准他知道我眼盲能够对我宽容些。” “嗯……也好。” 只怕你看见了他的容貌可不一定能装的下去啊。 药不治心中纳闷,可也难免替阿执捏把汗,如此想着,他更坚定了要带走阿执的决心。 …… 西苑之内,林念之方才换了衣服坐在房中翻看信件。 “公子,瑾儿说白姑娘想见您。” 林念之本就烦躁的眉头忽然又紧皱了一分,手下的紫毫亦顿了片刻,点了点头,问道:“她可好些?” 管家微微一笑,“有药先生在定然无恙。” “嗯,阿刀呢?” 林念之手下写着回信,脑中的思路却不曾停歇半分。 管家知晓自己公子最是厌恶他人叨扰,轻着嗓音回道:“自您回府他便不见了身影。” 一早出府便遇到了头疼的事,回到府上原准备冷静片刻,谁知却撞见了瑾儿带她来到了温泉,还险些让自己在她面前露了身份,一桩桩事情无一顺心。 林念之如此想着手下的字迹随着心情亦越发凌乱粗犷。 “公子,门外素柔已经到了,您……” 管家慧眼识炬,林念之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猜出半分,方才命他去找素柔前来时,林念之恨不得用绳绑了她,管家当即便猜到素柔定是做了什么事惹怒了林念之,比如白婉儿昏倒。 “让她进来!” 林念之甚少动怒,现下竟扔了手中毛笔,对着门外怒吼,别说房里的管家,就是门外跪着的素柔更是心下颤抖。 进了屋,管家便闭门离去。 素柔低头跪在林念之案桌前,红肿的双目显然是哭过的,可这一切可怜的姿态落在林念之的眼中便是做作。 “可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素柔不比武满星的强硬,她的手段绝对不是寻常人能看的出来的,挤着泪水,素柔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为何要窃取她的衣物?” 林念之翻看着信件,无暇瞥眼去看面前的娇作女人,说话的口气夹杂着些许烦闷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素柔泪水汪汪抬眼盯着眼前林念之,只盼望他能看一眼自己,可她还是清楚,她哪里是白婉儿那般,随便一个伤口都能惹他心烦。 “少爷,您不该留她,她是白婉儿啊!” “住口!”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亲自面见 脱口吼出地二字在素柔看来那根本不是愤怒,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不甘。 “我吴素柔不是白婉儿,做不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我今日不会善待她,日后也更不会,少爷,素柔只剩下您了,哪怕您今日因为那个女人对我动火,我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素柔跟随着潼玉和莫洞庭这几年耳闻目染两人所说的事,所预谋的一切,在她知道白婉儿是伤害潼玉的凶手时,她打心眼里高兴,这些年她想要的还是一一朝她走来,即便她没有了亲人故土,但至少她拥有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方才的话说得很是有底气,她了解张潼玉的性子,更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原谅白婉儿,所以她就是要这样一字字的往他心口的伤疤戳去,只有她不断的提醒,眼前的林念之就不会再成为从前的张潼玉。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无论是林念之还是张潼玉,他们依旧是那个想要护得所有人周全于世的人,而这里面阿执必不可少。 “素柔,你做什么都可以,但只要你想伤害她,我定不会原谅你。” “少爷……” 警告意味的双目紧紧盯着眼前女子,林念之的失望不会如冯落尘般的决绝,可也绝不会心软,白婉儿就算不是他的妻,也是他不得不要付之所有也要保护的人。 她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心如死灰,原来无论白婉儿做什么,他的心都不会改变,无论白婉儿成了什么模样,他都会不远千里将她带回自己身边,即便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他的心又何曾离开过她。 素柔的泪水竟然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公子。” 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打破这屋内的僵局。 素柔忙抹去面颊上的泪痕,听着背后的房门缓缓打开,一个粗壮的男人走到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在这里待了不到一个月,素柔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而这个她背后的男人正是林念之的心腹阿刀,此人面色黝黑,说话更是粗声寡气,每每她笑脸相迎这个阿刀更是从未给过她好脸,时间长了她也懒得搭理这种人。 正心下猜想阿刀前来所为何事,案桌后的林念之已然目光冷冽的望着她。 “素柔,你是我从前的故人,我让你留在我的身边,是为了心安,可你若再用这种手段去令他人难堪,我定会赶你走。” “少爷……” “出去吧。” 冰冷的三个字就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素柔的面上,不仅响亮还让人心伤。 素柔掩面匆匆离去后,阿刀忽然看着林念之那面无神色的俊朗脸庞,笑道:“公子,你明知晓她的心意又为何……” “一个心怀不轨的人而已,你方才去了哪里?” 林念之转着弯绕过这个话题,淡淡瞥了眼阿刀反问道。 谁知阿刀咧嘴憨笑,挠着头似是嘲笑一般的眼神回看着林念之。 “陈王府的事你知晓了?” 林念之很是不屑,拿了紫毫又开始奋笔疾书,眼睛也不再看着阿刀,只管手下墨汁随着笔尖游走。 阿刀走上前,趴在林念之面前挑衅道:“公子,说真的,像您这样神仙容貌那陈王府的郡主确实不与您相匹,您此次抹了陈王的脸面,可让这密城的人热闹了,呵呵。” 阿刀憨笑打趣着面前人,可见他眉头都不动一下便清楚自己的话定是多嘴了,讪讪住口挠了挠脑袋便立在一旁没有再多说一句。 林念之奋笔疾书,手下忽然一个收笔却不知怎得觉得胳膊肘有些酸痛,忙放下手中紫毫暗自揉搓着。 “伤着了?怎么回事?” 阿刀回眸看见忙问道。 林念之却不知怎的,想到自己是因为阿执才伤了胳膊心口就像被大石头堵死一般,紧皱着眉头叠了信纸,交待道:“无碍。写封信很重要,你让斩风速速带去云巅峰,记住千万不可让白婉儿看见了它。” 提起阿执,别说林念之做事说话都显得谨小慎微,就连阿刀也正了神色。 “是。不过……她留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手里攥着信纸,阿刀似是想起了某事低声提醒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药不治想要带走她,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去处,总比现在满身伤痕,心怀怨恨要来的安逸。” 林念之揉着自己右手手肘沉思着回道。 “她……会愿意吗?” “冯落尘在明,齐漳在暗,她无论落在他们两人谁的手里都没有好的结果,药氏在南国还算有些权势,药不治又与她沾亲定是不会亏待了她。” 说是这么说,可林念之的眸子却陡然深远,阿刀知晓林念之从前的事情,更知道白婉儿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他担心的不是阿执之后的去处,而是冯落尘会不会派人找到这里来,若是这样,只怕他们这几年所筹备的都会白白葬送。 “公子,你知道的她是不会跟药不治走的,只怕她身子痊愈后便会想尽各种借口离开这里,她定也是知道冯落尘没有那么容易放走她。” 跟着林念之的这几年,阿刀别的没学到多少,可这双能看破世势的眼睛却大有长进,他所担忧的更是林念之近几日头疼的。 “此事我需与药不治商议,至于她什么时候离开,怎么离开,我还得好好想一想,只是拖得越久这里越危险,你这几日带人去四处打听一下,只要发现可疑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阿刀领命离开后,林念之当即陷入了一阵疲累之中,一大早的鸿门宴让他退避三舍却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这对于他在南国的处境绝无一处有利,昨夜又得到了凌才的消息,冯落尘已经派人来南国搜寻阿执,这更是让他一夜未眠,揉着眉心,正欲小憩片刻,门外管家却又来禀报。 “公子,白姑娘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惺忪之际,林念之顿时清醒。 “让白姑娘先回去吧,我晚些去看她。” “可是……” “怎么了?” “姑娘说有一事她需亲自询问,知道了答案她便离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错觉 难道是他暴露了什么? 林念之先想到的便是他的声音,虽然已经尽力刻意隐藏从前的所有,但阿执对他的了解他却知之甚少,万一是听出了他的声音,他该如何解释。 “你让她进来吧。” “是。” 门外一浅色绣罗裙的女子眼遮白布,轻手轻脚跟随着管家缓步入内。 那眼上的白布是药不治以避光为由专门为阿执蒙上的,他藏了对阿执的私心,只为了能尽快带走阿执离开这里,若他们二人相遇,阿执定不会轻易离去。 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林念之恍如隔世一般,紧张,无措,每一次回眸看她都觉得胸口憋闷,可不看她又觉得自己心虚难掩,管家看着自家公子头一次如此慌张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抿嘴低笑,只当是这姑娘貌美迷了他家公子。 管家离去后,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阿执到没觉得有什么,隔着眼前一层纱布大致能看得清这屋内桌椅所在位置,只是面前男子的相貌她有些看不清楚,欠了欠身,阿执也算行了礼。 “林公子,多谢你今日抱我回去。” 虽然是感谢的话,可怎么说出口就变了味道,阿执莫名有些不自在,又说道:“这几日叨扰良久,林府上下皆对我以礼相待,白婉儿感激不尽。” 看着面前女子还是从前那般性子,林念之的嘴角不知何时竟微微上扬,或许打心底里他还是希望她好的。 “白姑娘客气了。” 林念之故意低沉着声线回道。 “今日之事,我知道是我错怪了公子,管家已经把事实告诉了我,我确实不该怀疑救我的人,只是……我被人伤过多次,着实怕了,所以……还请林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阿执的话说得轻巧,但别人不知也就罢了,她眼前的这个人却不知从哪里对她多了分不解,难道被人伤害的受害人,不该是他吗?什么时候成了她白婉儿? “还有,当日在万花楼多谢林公子出手救了我,我虽感激公子相救,但却还有一问想要听公子亲口告诉我。” 林念之有些无措,可看见阿执眼被白布遮住,这才表现出些许淡定,他走上前轻手扶着阿执往身后椅子上坐去,继而回到案桌后坐下,淡淡问道:“姑娘问吧。” 阿执识人也不是没有由头的,她能感受得到林念之的正派,但也亦能察觉出他和药不治之间的疑点,思量了片刻,开口道:“我这眼睛短时日里是好不了了,公子从万花楼救了我,我感念万分,只是具我所知这南国林府乃名门正派,不知公子为何会出现在万花楼啊?” 此一问出口,林念之的手心就已经渐渐冒汗,他想到阿执会有疑惑,可却没想到她竟然问的是这个,貌似简单的一问,林念之的回答可没有那么容易,一个正人君子忽然出现在万花楼那样的地方没有个正当理由是绝对搪塞不过去的,可若找了个理由却又让阿执察觉到不对,之后解释可能会更麻烦。 撵着广袖袖口林念之思量着回道:“姑娘聪慧,我出现在那里确实不是偶然,更不是去为了花天酒地。” “哦?公子的意思是因为我?” 阿执反问的语气有些刻意,她显然能察觉到面前人在故意找理由,嘴角轻笑着,布后的眼睛不断判断着这屋内的陈设。 “不错,是因为你。” “我与公子从未相识过,在来这里之前更没有听说过什么密城林府,不知公子可是受了谁的命才会出手救我的?” 阿执的语气又带了三分疑心,她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除了张潼玉外的第二人,之前她也怀疑过曹善或者药不治,可若是曹善,她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南国,但若是药不治,这更说不通,药不治这几日的表现显然不知她先前遭受了什么,又何来救她一说,想来想去,唯有张潼玉的出现能说的通这一切。 而林念之怎么会不知道阿执的心思,紧紧握住拳头两眼恍然无神,那心里的澎湃只有他自己明白,四年前的那一刀早已将他心里的所有温情全部切碎,留下的伤痕只会让他一次次陷入阿执带给他的冰冷,而眼前人却不知他如今就在眼前,若是让她知道了,她会不会又让自己再遭受一次那样的伤痛呢? “此人姑娘也熟识,名叫秦阴。” “什么?” 当日万花楼外偶遇正要去成仙酒馆找人去救阿执的秦阴,虽属偶然,可却让他意外,意外的是秦阴如此身手竟是当年秦镇贺琛的家奴,而当时的他在得到阿执被抓万花楼的消息时,他的举动又一次将他带回了阿执的身边,而这一次当他看到昔日桀骜不驯的阿执被人摧残至此,若说是愤怒,更多的是惋惜。 “姑娘不信?” “并非,不瞒公子,先前我后腰处就被云巅峰的人捅了一刀,伤势尚未痊愈多久就被人陷害坠入了万花楼,而那个引我去万花楼的人正是秦阴,我背后的第二刀也很有可能是他,只是当日我被人用药粉迷晕没有看清他的脸。” 林念之颇为惊讶,抬眼看着阿执的表情并不像是隐瞒了什么,那为何云巅峰的人会与她刀剑相向?难道是因为他?还有秦阴,若秦阴要害阿执又为何要让他出手去救?这里面到底暗藏了什么? “此事我会查清楚的。” 林念之的回答简短,阿执也并不意外,一个陌生人能愿意帮她她已经知足了,只是她尚不知林念之是敌是友,所以许多事情还是不提为好。 “那多谢公子了。” “谢就不必了,只是姑娘身子孱弱,还是待在房里静养为好。” “……” 这是嫌她烦了? 阿执默默吞了口唾沫,咧嘴一笑,正欲离开没想一个晃眼,林念之竟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她身侧。 而这样的功夫,迄今为止她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冯落尘,而另一人正是张潼玉。 阿执下意识地后躲,目光正对着林念之的侧脸。 “你……” 而林念之更是惊了一头的汗,本想着阿执眼盲无法自己走出房门,他有意扶她出去,谁料她的耳朵如此灵敏,为了不让阿执瞧出端倪,林念之只好迈着步子便往屋外走去。 “姑娘走慢些,屋外有台阶。” “哦。” 若说这样的错觉是阿执多想了,那林念之的反应更是让她有些奇怪,方才因为眼前蒙了白布,她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现下想来确实脸部轮廓与他很像。 阿执缓着步子慢慢往房门口移动,恍然之间她想起了林念之桌上的信件,尚未多想便转身往案桌疾步走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仇怨不可解 神经紧绷之下,阿执立在案桌前忽然犹豫了,她到底在想什么,林念之怎么可能是张潼玉,气质,嗓音,到底哪里像? “白婉儿,你是疯了吗?” 正胡乱想着,门外不知何人跑了进来,对着屋里大声喊着,“公子,不好了。” 阿执慌忙回头看去,只觉得这人的声音似是从前在哪里听过。 “他出去了。” 来人正是阿刀。 看见屋内的阿执,阿刀似是有些紧张,忙拱手行礼。 “是我冒昧了,小……姑娘勿怪。” 阿执没有疑心阿刀的口误,故意放慢了步子往屋外走着。 “不打紧,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执扶着门框慢慢往外走去,思起方才阿刀所说,随意问道。 阿刀也不打算瞒着阿执,走上前去默默跟着她,另一手微微放在阿执身后却不触碰,回道:“今日一早,陈王府的人请公子去府上喝茶,实则是为郡主和公子说亲,但公子一向不喜皇家,故而闹了些不愉快,谁知那郡主知道了此事,恼羞之下竟带人来咱们府上质问公子,管家方才已经带人去府外应付了。” 阿执撇嘴一笑,她虽然没有看清林念之的相貌,可那身材她还是记了个十之七八,算不上神仙姿貌,但也算人间俊男,更何况林念之家财万贯又是个品行端正的人,那个郡主对他动心也实属正常。 “以林念之的相貌品行这个郡主对他动心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林念之得罪了陈王恐怕之后会有更多的事等着他,这个郡主能带人来林府质问定也是被他惹恼了,自觉丢了脸面才大动干戈,林念之这一次恐怕难啊。” 阿执往西苑外走着,嘴下的话却让阿刀瞬间清楚了林念之的处境,可若是阿执知晓了林念之用她做借口,她又会如何呢? 阿刀叹了声气便跟着阿执往外走去了。 没有人搀扶的阿执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眼睛已经能看见的事实只得放慢了步子,越往东苑走去门外的吵闹声就越震的人头皮发麻。 回到了院子阿执好不容易摘下蒙眼布,药不治气冲冲地忽然入内大吼道:“我不过一个煎药的功夫,你就跑去了西苑?” “无碍,林念之看不出什么的。” 阿执无所谓的端起茶杯抿了口水,可见药不治满头汗水,面色紧张,她竟有些疑惑,“老鬼,你紧张什么?我今日去见了林念之对他印象还是不错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恶人,即便知道我眼睛能看见也不要紧的。” 药不治这才意会自己方才的慌张,抹了额头的汗水,低声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你再出事嘛,再说了,这林府也没你想的那么安定,那郡主三天两头来这里闹事,指不定之后又会出什么乱子。” 药不治找些借口只想说服阿执和他赶紧离开这里,只要多留一日,阿执就会多一分认出张潼玉的风险,他可不愿意阿执再一次陷入这样的局面,更不愿看她回大齐面对仇怨。 “嗯,这倒是真的,听说林念之拒了婚,那郡主正在气头上,他若不想些法子摆平这件事,只怕后患无穷。” “那我们赶紧离开吧,我们会山谷,去别的地方,总比在这里好。” 药不治听着点苗头就想要说服阿执离开,现下刚一说出口就发现自己太过心急,可他却很期待阿执点头回应他。 阿执也不是没有认真想,只是她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更何况一个小小郡主而已,也不至于他们逃窜,抿嘴笑着,阿执问道:“老鬼,你怎么了,一个小小郡主就把你吓成这样?” 思起那个郡主,药不治忽然想起一个人,原本只想着带阿执离开,现下他恨不得自己先这个地方躲过去。 看着药不治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阿执定猜出了这背后的不简单,拧着眉头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药不治猛喝了口茶水,皱着额间的眉头没有一丝放松。 “此事你不必知道,但若之后真的撞见了陈王,你万不可告知他你见过我。” “为何?他是你仇人吗?” “哎呀,陈年旧事而已,让你别说,你就不要说。” 药不治不停摆着手,一脸不情愿的嘱咐着阿执。 既然药不治都已经这么说了,阿执定也不会告诉别人,只是想到这里,阿执忽然发现自己对药不治知之甚少,甚至除了他现有的身份外,她几乎一概不知,低睨着药不治的脸,阿执陷入沉思。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原是想要等你亲口告知我,谁料你这丫头至今都不提一个字。” “何事?” 阿执不知药不治所指,毫不犹豫反问道。 “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身上的旧伤又从何而来?你最好不要哄我,否则我就废了你的武功,让你成为一个闺阁废人。” 药不治威胁的话在阿执听了直想发笑,没想到四五十岁的老头也有幼稚的时候。 “好好好。” 阿执应了药不治,虽然回忆当初的往事很是痛苦,可她还是说完了整个经过,看见亲人离去的痛苦在她身上就像一个个已经结痂的伤疤,可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伤疤却从未痊愈,此时说来虽然依旧心绪难平,可终还是忍住了泪水。 “所以,韦王只是个幌子?” “不错,这背后所有的一切都是冯落尘和齐漳所为。” “就因为北狄的一个公主?” “宁弦公主的死因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只知道是在大齐皇宫去世的,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从宁弦来到大齐开始,药不治也听说过这个公主,只是她嫁到大齐和亲应是北狄的一件喜事,可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惹来齐漳如此沉重的报复呢?会不会与莫洞庭所说的那件事有关? “丫头,此事疑点重重,那齐漳定是知道了什么才利用了冯落尘的身份打压清羽帮,他们的目的定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的目的只怕就是整个大齐。” 阿执所言并不是空话,一个能指使北狄故意战败,又在大齐朝廷手握重权的人,他的野心绝不会小。 药不治亦心思沉重,清羽帮与冯落尘之间定是仇怨不可解,而阿执又横在这两者之间,清羽帮的人都将张潼玉和仙老的死怪在她的头上,冯落尘又拿清羽帮众人威胁着她,只要她出现在大齐必定会成为承担最大风险的人,可张潼玉明明活着,却眼睁睁看着阿执承受这些,这是药不治最不能忍受的。 “丫头,听我一句劝,清羽帮那么多人,你又何必去为了他们……” “老鬼!我姑姑,我全家都死在他的手上!” 第二百五十八章 故人相逢 药不治对她的心她怎么会不明白,但她身为白家后人就绝不可以将仇怨放下,那些自小陪伴她长大的人,她的亲人朋友,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样一了了之。 气急败坏之下,阿执又咬着牙质问着药不治,“你让我如何放得下?你又如何能放得下我姑姑的死?” 是啊,他何曾放下过? 这几年他隐身在药氏山谷,可手下的人却一批批派去大齐,为的不就是找到一丝丝机会为白子清报仇吗?可怎么到了阿执身上,他就想要退却了? “我没忘,也不会忘,可我更知道,无论是眠儿还是白兴昌或者你娘,他们对你都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好好活着!我药不治没什么本事,可若你身在南国,我定能护你无恙。” “呵,我要那无恙做甚!我原以为你明白我的,可事到如今你却是最不明白我的。” 阿执有些失望药不治想要带走自己的想法,但她亦知晓,药不治这么做无非是白子清生前对她说了什么,就像白兴昌一样,一心为了清羽帮可还是想让她和白詹好好活下去,但每每她想起这一点就觉得好笑,一个身在杀戮世道上的人怎么可能会衣不沾血? 药不治了解阿执的执拗,他也从未想过要说服阿执,若是想要带走阿执离开这些恩恩怨怨,唯有用点别的法子。 “罢了,你若是真的想要报仇,我拦不住你,但我还有一句必须得告诉你,这些事情结束后,你必须跟我回山谷。” 药不治的话听着似是放了阿执一马,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阿执必须离开这里,离开张潼玉,否则不仅她的性命不保,就连张潼玉的命也会有威胁。 “好,我答应你,冯落尘死后,我定去山谷寻你。” 阿执斜身靠在药不治肩头像极了多年重逢的亲人,一个疾言厉色,一个缓言劝说,这样的对话虽然让人心急,却不失温情,恍然之间,阿执回忆起了当年在冥山的时候,药不治每每会在一些琐碎的事情上与她产生对峙,可只要她强硬一些,终究还是药不治听从了她,只是过去的都已经不在了,就连冥山她也多年没有回去瞧过,想着想着,她的目光便渐渐模糊,直到夜晚降临。 药不治说有一个故人是他不不远千里专门让人请来的,阿执其实并未放在心上,她所知道的故人非杳无音讯便就是已经身亡,药不治所要让她见的人,她着实难以想象,摊趴在院里的石桌上瞧着天上的星星月亮,阿执竟头一次觉得这南国的天是动人的,即便已经渐渐入了深夜,可这月亮还是如此明亮,映在梨花上格外好看。 不知何时,门外的脚步声缓缓传来,阿执揉了揉已经有些疲乏的双眼朝门外望去,只见药不治身后跟着一个灰衣女子,那女子似是生了病,满头银色的发丝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一步步跟随着药不治进入到阿执眼帘。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眼睛受过伤的缘故,阿执瞪大眼睛看了许久这才看清那人的容貌,而这一瞬间,所有的思念和往昔的岁月就像在她眼前一幕幕浮现,她实在不敢相信,那与她朝夕相处的人竟成了如此年迈的模样,但也与此同时,她的心底有了些许愧疚。 “松翠,是你吗?” 那女子的双目依旧是从前的温和,翕动的双唇似是要说些什么,但看见阿执双手上的伤痕,心疼的泪水却先流了下来。 药不治看着二人不知该替他们的重聚感到开心还是该感叹他们这些年来的不易。 “阿执,孩子,你受苦了。” 哽咽中夹杂着颤抖的嗓音,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想念,而是知道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受尽了苦楚,如今安然活着已然万幸,所有的思念在彼此平安面前都显得很是虚浮。 两人紧紧握着彼此的双手坐在院里,月光下的二人就像当初一样,一个在笑,一个静静地看着,好似从未改变。 “你这些年可好?我曾让曹善去寻过你,但冥山被奸人摧残,找到的只有道观的残骸,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 阿执冰凉的手被松翠反包在手心,温暖而又舍不得离开。 从前是,如今亦是。 “姑娘不在了,药不治先一步回到冥山找到了我,我原是舍不得离开的,只想着能等到你回来,可是一切来的太突然,还没等我想清楚该不该离开,我就已经上了药不治的马车,接着就得到了一个又一个人覆灭的消息,我害怕极了,甚至也想过,她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随她去了,到了那边还能有人服侍她,两个人毕竟不孤单,可到了最后,我还是怀抱这最后一丝期望,期望我的阿执能平平安安的活着,我还能陪着她。” “嗯,我们都活着就不会分开了,松翠,等我伤口痊愈了,你就随我回去,和小橘一起跟着我。” 松翠是药不治费了许多才保下来的,听着阿执想要带松翠一起回大齐,药不治只觉后脑发毛。 “不行!你自己要赴汤蹈火我管不着,但松翠的命是我拼死拼活才保全的,你休想让她离开这里。” 药不治置气的话阿执听得多了,可这一次她没有反驳,而且深思熟虑了片刻,改口道:“对,这些事还没有解决,也罢,松翠,你先留在老鬼那里,等我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我就去找你们,我们再也不分开。” 说着,手下反握住松翠干黄的手指,眼睛静静睨望着松翠那温柔如水的双目,她确实很在乎这个最后的亲人,即便没有血缘,但她万分珍惜。 松翠柔眸温笑就如从前那般,“好,我等着你。” “嗯。”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原本已经愈合了,今日摔了一跤背后又裂开了,不过不打紧,再养几日就好了。” “你性子野,女孩子身上留这些疤将来嫁不出去的。” “那就不嫁了,反正我如今无牵无挂,独身一人也挺好。” ……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了许久,院内的祥和是阿执从未想到的,她这些年来除了与小橘曹善说些体己话,见到他人不是厉言厉语就是刀剑相向,这样安逸的日子,着实许久未有了。 院外墙头,一个墨青色身影忽然晃过。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亡妻已故 次日一早,林府门外便挤满了人,陈王府的马车更是将整条街都给封住了,管家正命家丁堵了正门,自己抹着满额的汗往西苑跑去。 林念之知晓武满星不是个能低调的人,却也没想到她如此这么不顾脸面,听着窗外的蝉鸣杂乱的心绪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紧皱的额头从睁眼就未松懈过。 管家进了屋就发觉林念之的脸色不对,抹了汗水从容走到案桌前,低声问道:“公子,门外该如何处置?” 林念之没有作答,看着与云巅峰的来往信件,似是将管家的问话当做了耳旁风,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信通读。 管家急得险些跺脚,林府即便在位高也不即陈王府的门第,武满星在胡作非为来敲林府的大门,林念之一次不理会也就算了,可这要是次次如此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管家看着林念之黑青的面色想继续问,但又怕被林念之斥责只好静静等待他回话。 良久,管家实在无法忍受林念之的淡定,正欲开口催促,谁知林念之轻轻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无妨,你就告诉她,我去外出五日后回来。” 管家还以为林念之能想出什么好的借口,谁知还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烂借口,支支吾吾却也不敢反驳只得定在原地等他反悔。 林念之不由轻笑,放下紫毫指了指自己榻上的包袱,“看见了?” 管家这才了然,“可是公子,这样的借口我实在说不出口,那郡主的气焰您也知道,那绝不是善罢甘休的主啊,她怎么会相信您要远行呢?” 林念之甚是无奈,他即便现在是林念之,可他的样貌与从前并无差别,之前也没见有多少姑娘围着他转,怎么来了南国就如此麻烦呢? “罢了,这件事还是趁早拜托了为好,你放她进来吧。” “哎,我这就去请郡主入府。” 管家如释重负,挤着满脸褶子的往外跑去。 …… 不过一柱香时间,武满星带着两个丫鬟疾步入内,直直朝着西苑方向走去,面色却没有之前那般耀武扬威,但也却没有低调多少,从前是奔着林念之,而现在她才是真正的奔着自己的脸面。 陈王宠溺武满星是整个密城人尽皆知的事情,武满星倾心林念之这更是每家每户饭后的谈资,而陈王更是为了自己宝贝女儿亲自下了请帖给林念之,希望林念之能估计自己女儿的清誉娶了她,林念之自然不会接受与武满星的亲事,婉拒后便想这个由头离开,陈王知晓林念之并非池中之物亦不愿用强,谁料武满星躲在屏风后面将这些全听了进去,推了屏风便要向林念之动手,此举来的突然,陈王更是自觉颜面丢尽,可一想到自己女儿已经对林念之痴迷至此也不得不再次落下脸面劝说林念之,可就在此时林念之竟大言自己早已娶一个大齐女子为妻,这一举动别说武满星,就是陈王亦是震惊不已。 今日武满星虽然动用了自己全府的人力,可也是下定了决心想要林念之给自己一个说法,哪怕她将自己最后的脸面都丢进也不妄自己曾经奋力争取。 眼看武满星已经进入了西苑,管家这才往东苑跑去传信,可谁料这一幕却被武满星的一个贴身丫鬟给看见。 南国府邸皆无厅堂,林念之只好请武满星坐在院中,两人之间本就天差地别,而这一刻更是让林念之全身难受。 对面女子炽热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吞个干净,落座良久却无一人先开口。 林念之忍了口气咽在肚子里,这才缓缓开口道:“不知郡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林某最近府上事杂,还望郡主莫要耽搁了时辰。” 而此时院外管家已经回来,听见林念之所言不由嗤笑,他家公子这还没有说几句话就要撵客,看来是真的不喜这郡主。 “哦,好,念之哥哥,我知道我一个皇家郡主身份与你不匹,可我……可我是真心倾心于你,昨日我父王也说了,你若愿娶我,陈王府上上下下之后都是你的,分地,财物,还有我都是你的。” 若说先前林念之不喜武满星的性子,那此刻他是真的对这个女子厌恶到了极点。 “郡主,林念之不过一介商贾,若说皇家身份,林某从未妄想过,可若是金银财物,林某不敢说富可敌国,可与陈王府比,那也是能相较的,我自懂事起就分得清是非,辨得了善恶,虽不是圣人,可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与郡主并非同道,所以也没有那个心去主动招惹,因此还望郡主自重。” 林念之话已至此,即便武满星再愚昧无知可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堂堂南国郡主竟这般被人羞辱。 最后的脸面既然已经丢了,武满星也不怕在林念之面前说错任何话,强忍着目中泪水,她微微仰着下巴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姿态对林念之说道:“既然如此,林念之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本郡主,你到底有没有娶妻?这该不会是你故意找的托辞吧,你可知欺骗陈王是何罪名?” 果然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可这却一点也不让林念之意外,他面无神色,淡淡道:“林某确实有一个妻子。” “哦?那她现在何处,本郡主倒是很想见一见她。” “她已经在四年前亡故了。” “亡故?” 武满星很是心疑,但见林念之面容却也不像是撒谎。 “大胆,郡主你也敢欺瞒!” 武满星的丫鬟手指林念之怒声呵斥道,可刚吼出口,武满星就制止了她。 “闭嘴!本郡主同林公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继而强笑着对着林念之问道:“不知令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林念之心头一震,抽搐着嘴角,沉声道:“亡妻已经不在了,林某不愿多提,还望郡主莫要再问。” 林念之确实不像回忆曾经那个女子,每每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幕他就恨不得冲到东苑质问,冷漠的面色忽然间变得异常让人觉得疏远,武满星分不出林念之的话是否是真,只觉得这个人突然间有些生疏,和她印象里温和儒雅的林念之截然不同。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不愿意续弦?是我不够漂亮,还是你忘不了她?” 武满星的话在林念之看来显得有些自负,这不是可以用美貌去衡量的事情,更不是另一个人可以替代一个人的事情,更何况那个“亡妻”如今正在东苑里好好的活着,他又哪里谈得上续弦一说。 “并非,只是林某再无婚育的能力,所以不愿意娶妻纳妾。” “什……什么?” 第二百六十章 怒闯东苑 院外管家险些惊掉了下巴,他家主子这次为了不娶这个郡主可谓真的是豁出去了,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林念之!我乃南国郡主岂是容你这般欺辱的!什么亡妻!什么不愿意再提!通通都是借口!” 发泄过了武满星也不愿意再留在林念之面前容他搪塞自己,带着人二话不说就要离开,可就在此时,一个丫鬟忽然跑来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武满星面色大变,目光里的怒火几乎瞬间迸发。 “走!我倒要看看这个大齐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说罢,领着丫鬟便直冲冲地往东苑走去,管家见势不妙,忙跑进院里通知林念之。 “公子,郡主去东苑了!” “砰!” 管家只闻茶杯撞击石桌的声音,转脸间便不见了林念之。 东苑门口,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款款朝着武满星走来,那气势根本不像是一个府中丫鬟的做派。 武满星驻足,一个丫鬟上前大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挡我家郡主的路!快滚开!” 素柔轻笑,果然这个武满星是个草包,只会这些虚晃的伎俩。 “参见郡主,小女贱名入不了郡主的耳朵,不过郡主还是稍安勿躁,这东苑的人若是被惊扰了,只怕我家公子会对郡主心冷。” 那丫鬟根本不愿多理会素柔,斜着眼冷声道:“别说这林府我家郡主想来就能来,就是皇宫我家郡主也是想进就能进的,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这院里的人又是什么东西,快闪开!” 那丫鬟显然是跟随武满星见过些世面的,每一句都狂妄到极点,每一个表情都是对素柔的践踏。 “不让开,就给我绑了!” 武满星奋声怒吼。 “我看谁敢!” 身后一袭烟青色长袍忽然不知从何处出现,武满星虽然被惊了一身汗,可却也没有要放过的意思,依旧仰着下巴,反问道:“怎么?我不能瞧一眼这院里的人?” 林念之缓步走来,目光所及皆是厌恶,“不能。” 素柔静眼看着,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欢喜,只见林念之走到自己面前将自己遮掩在身后,这种安全感竟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若我非要看呢?” “那就别怪林某动手了。” “你敢?” “皇家贵族就是这般霸道横行吗?” “你欺我在先,我定要用那院里的人让你偿还与我!” 说罢,武满星便指使身后丫鬟上前踹门。 可方才迈步向前,两个丫鬟的脚就像是被粘在了地上,怎么动都动不了,武满星似是受到了惊吓,当她抬眼看向林念之之时,林念之又不知何时已经离她近在咫尺。 “啊!” 武满星当即被眼前人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瘫倒在地上往后爬去。 “林念之,我是南国郡主,你欺我,骗我,如今还要动手不成?” 虽然心下已经被惊了一身的汗,武满星还是要用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份威胁林念之,可这一招在外人看来不过黔驴技穷。 “我怎敢?郡主不是想知道院里面住着什么人吗?怎么不上前了?” 林念之嘴角微扬,那双眼就像被恶魔俯身一般,挑衅的话无非是警告武满星,只要你敢上前我就要了你的命。 “林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着东苑大门缓缓被人从里而外打开,门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传来。 武满星就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棒,这种被人碾压的滋味着实难受。 “怎么……怎么会?” “郡主还想进去吗?” 林念之蓦地撇嘴一笑,净澈的双目忽然像是睡醒般的轻松。 “不可能!这院里分明是你藏起来的大齐女人,怎么可能是个男人!不,不对,这院里肯定还有人!” “即便有人,也是我的客,还请郡主自重!” 武满星的质疑这一次是真的激怒了林念之。 她委屈的起身立起,想要进到院里可却再没有了那份胆量,方才的林念之和她向往的人分明是两个人,而她就算知道了院里的人,又能如何呢? “林念之,今日我当你一马,可若让我知道你骗了我,这密城恐怕就容不下你了,我父王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武满星甩袖离去,留下两个被定住的丫鬟依旧留在原地。 林念之也不愿多看他们一眼,袖口两个棋子随着指尖的力道打在她们腿上,这才给了她们离开的机会。 素柔却不解气,瞥了眼东苑大门,目光的寒澈丝毫不减。 “你为何会在这里?” 林念之忽然转脸朝她看来。 素柔猛地一惊,忙解释道:“这院里住着公子重要的人,素柔自要护着些。” “嗯,但愿你是真心的。” “少……” 她想要解释,可他从来不愿意给她诉说的机会,哪怕一句暖心的话都从未有过。 看着那进了东苑的背影,她的心就像那天上的云,朦胧而不自知。 东苑里阿执将门外的事都听了个仔细,只是他没想到一个郡主竟对林念之痴迷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可叹。 正想着一个身影便随着药不治缓步入内。 还好药不治提前让阿执带上了蒙眼布,这才避免了两人的正面相遇。 林念之踏入屋内的那一步很是踟蹰,可若非知晓她眼盲,这一步也迈不进来。 松翠依旧陪在阿执身边,看着门外一个年轻男子忽然入内,忙拍着阿执的手示意身后来人。 “一大早便打扰姑娘是林某的不对。” 阿执隔着蒙眼布稍稍能观察得到林念之的位置,微微一笑,回道:“无妨,即便她进来了也奈何不了我,公子不必介怀。” “那就好。”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告知。” 此话一出,药不治和林念之皆是背后发毛,若阿执每日都这样忽然疑心,他们可当真是受不了的。 林念之很快平复了心情,淡定问道:“姑娘想要知道什么?” “我听瑾儿说,郡主琴技一流,样貌也不算丑陋,公子为何不愿应了这亲事?以林府的在这密城的地位若是攀附了皇家,那必定是日日生辉,绝无半点弊处。” 竟然是想让他应了这亲事! 林念之恍然失笑,没想到他用一个“亡妻”的由头推了这亲事,他的“亡妻”却想让他应了这亲事,不知算不算得上可笑。 “林某在意的从来不是达官富贵,姑娘切莫说错了话,今日前来是要告知姑娘,林某今日就要远行,大概五六日便回来,若这府中有什么事,还望姑娘和药先生替我做主。” “恕我冒昧,公子切莫介怀,不知公子是要去往何处?” “大齐南疆。”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这是作死 “南疆?” 阿执虽然不知林念之一个南国商人去南疆所为何事,可她却知道南疆是大齐镇南将军李致远的军营驻扎地,一个南国商人去那里做什么。 林念之定是猜到阿执所想,他虽然不可以全说,但也该提醒药不治一点。 “林某行商,需要去南疆送一批上好的药材。” “原来如此,那公子早去早回。” “嗯。” 阿执确实无暇操心一个陌生人的事情,她现在更多的是欣喜,只要林念之不在,她完全可以堂而皇之的在这林府泡一泡温泉,这一次她定让瑾儿在里面陪着她! “药先生现下可忙?” 林念之的这一问有些仓促,药不治愣了一下才说道:“还好,林公子可是旧疾复发?” 这两人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可骗阿执的话绝对信口拈来,林念之继续顺着话回道。 “是,药先生可愿随我走一趟?” “好。” 两人说罢便出了门。 阿执看着眼前身影不见了踪影,顺手也摘了蒙眼布。 “你为何见他要带着这个?” 松翠只知道阿执先前眼睛生了病,却不知她为何还要装作眼盲。 “非敌非友,装作眼盲或许能分的清。” “所以,你还不知道他是友还是敌?” “嗯,这个人说来奇怪,认识秦阴,认识老鬼,还知道我爹,可却是个南国人。” 阿执的疑心松翠很快意会,白家与南国有关的人只有白子清,当年她为了探清南国暗害清羽帮弟子的高手在南国流浪了许久,若是林念之认识药不治,那定是与白子清有关。 “会不会是与你姑姑有关?” “或许吧,反正我在这里日子也不会长,若非必要,还是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为妙,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 “也对。” 松翠跟随白子清几十载,对这些世道上的江湖人也算看得清楚,只是看见林念之后不知为何,她总是能想起从前的旧人,似是在他身上看见了某人的影子,可那人明明已经不在了,她又何必再多想。 离开东苑后,林念之与药不治来到林府凉亭中坐下,药不治很清楚林念之的离开定是大齐那边出了要紧的事,不等林念之开口,他便急声问道:“可是冯落尘找上门来了?” 林念之摇了摇头,眉头紧皱没有半分松懈。 “我已经派人去探冯落尘的潜线,至今未果,只是大齐皇宫近日有些不太平,南疆那边需要提前做打算。” 果真是去南疆。 药不治的脸色忽然沉重,“难道是宫变?” 林念之又摇了摇头,若是宫变,只怕没有那么快,冯易玄手握兵权,冯落尘还没有那个胆量去造反,他现在担心的除了宫变,还有兵变。 “不全是,我找你来可不是跟你商讨我的事。” 药不治脸色颇为尴尬,说来也奇怪,他一个南国人何必操心大齐的命脉。 “难不成是因为阿执?” 除了阿执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和林念之说的。 “嗯,你带她走吧,越远越好。” 药不治有些不解,先前林念之的态度可不是这样,如今变卦,必是出了大事。 “为何是现在?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念之倒还算得上淡定,悠悠道。 “总之你找一个机会告诉白婉儿,杨双已经到了密城,让她小心些,这个人的手段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从前的婉婉,如今口中白婉儿。即便已经说出了口,林念之还是觉得有些拗口,或许他还是放不下,也或许是他当真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 药不治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带走阿执是他从一开始就决定的,可是忽然想到面前人身上的半条命与阿执息息相关,他突然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可就在他犹豫之时,他还是选择不说,若是说了,只怕阿执不愿意走,某人更不愿意她离开了。 “张潼玉,你的命……你一定要给我护好了。” 药不治的话有些奇怪,林念之不解,但也权当是药不治对他最后的关怀吧。 “嗯。我走后,她那边你就尽快安排吧,我府上还有个人或许你能用到。” “谁?” “方才房里的那个姑姑,她应该认识。” 松翠认识的人,难道是白家的故人? 药不治如此想着,“你到底还知道白家多少事?”,些许不屑,又些许疑惑,眼前人的手段他来不及想就被生生斩断。 谁让人家是清羽帮少阁主呢。 “你带她离开后,剩下的事情我会一一处理,不定期会写信给你,你只需等到最后一并告知她即可。” 不知为何,就在前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林念之对阿执的在意,可他再仔细想来,林念之的在意恐怕是对阿执最后的告别,而这一点当他明白时,他忽然为阿执感到可惜。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不在意吗?还能在意什么呢?在意她杀了他,还是在意从前的甜蜜? 林念之又一次失笑,“不用在意了,她也不会在意的。药不治,你是过来人,但你我不一样,在你和白姑姑之间你是握着匕首的那个人,可在我和她之间,我是被刺的那个人,我姑且相信她有苦衷,可我也相信,她若心里有我,又怎么会出手伤我。” 药不治无法解释阿执所做的一切,可真相就在他脑海里,他若是说了,林念之就会不顾一切去找阿执解释,那这样他就无法带着阿执安然离开,可他若是不说,只怕将来的阿执会恨他,这夹在中间的苦楚最是让人不痛快。 药不治沉沉叹了一气,看着眼前东苑的梨花,他竟然犹豫了。 “或许真的有难言之隐呢?” 药不治突然反问道。 “药不治,你可有想过,若我真的死了呢?” 所以……药不治恍然大悟,当日阿执只告诉他,当年为了瞒天过海她出手伤了潼玉,可她却没说这一刀会致命,那阿执心口的“借命”……竟然是为了保全张潼玉…… …… 回到东苑,药不治疾步之下夺门而入,阿执惊了一个激灵,恼气道:“干嘛?谁惹你了?” “臭丫头!你还不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为何用那借命蛊!” 这一问,别说阿执脸色突变,就连松翠更是面色铁青,那借命是药氏的蛊虫,这是她许久前便听药不治说过的,可现下药不治竟突然反问阿执,这不由让她惊叹。 “当然是为了救人。” 阿执随口回道。 “救人?你这简直是作死!” 第二百六十二章 陈王来访 药不治咆哮着,他直到刚才才明白了阿执对张潼玉的心,那将一人当成自己命去爱的人,她得多傻。 阿执却不以为意,她只需要潼玉活着,至于其他,当时的她没有多想,现在的她更不会多想,只要她活着,潼玉就一定好好的在某处活着,若她活不下去了,那她也要将借命蛊从身体里挖出来让潼玉一人好好活着。 看着药不治歇斯底里的质问她,她反而这更加平静。 “是,若我爱他少一点,就少那么一点,我都不会用自己的命去赌。” “可他要是死了呢!” “他不会死!我说他不会,他就不会。” 此事除了阿执再无第二人知晓,即便是神医药不治,也永远不会知道张潼玉与寻常人最大的不同,而唯有阿执知晓此事,所以当她出手捅向潼玉左侧后背时,她不仅没有犹豫,更有把握让潼玉在冯落尘眼前就这样闭上了眼睛,而她永远不会告诉别人,潼玉的心脏异于常人。 “疯子!白婉儿你就是个疯子!” 药不治盛怒之下摔门而去,留下松翠与阿执面面相觑。 松翠其实明白阿执的心,她敢爱敢恨,认定的一辈子都不会改变,而对于他们方才所说的,她也多多少少听明白了些,可想起阿执体内的“借命”,她还是低声叹息,只愿阿执和潼玉都可以平安活着。 林念之走了,林府的日子瞬间寡淡了许多,就连瑾儿都没有从前那般做事带着劲头。 阿执闲来无聊只好拉着瑾儿往花园处闲逛,南国的花品种类繁多,阿执带着蒙眼布亦能看得出许多花样,带着好奇心,阿执的装模作样几乎剩的丁点不留。 明明是个眼盲却能找得到花的方向,还能看得见花上的蝴蝶,瑾儿不由挠头乱想。 “姑娘……你……” 阿执似是被人拽住了小辫子一般,忙直了直腰板,清着嗓子解释道:“哦,药不治给我用药有了成效,这几日差不多能够看清楚些,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 阿执也不愿欺瞒瑾儿,她走到哪里都需要瑾儿的帮衬,若是连她都隐瞒着实有些疲累。 瑾儿听到阿执能够视物异常开心,扯着阿执的胳膊一遍遍指着自己的衣裳问阿执。 “我的袖口绣的是什么花样?” “飞鸟。” “我发髻上带的簪子是什么颜色?” “青色。” …… 一路上两人欢笑不停,大老远便招惹了不少府中家丁,可没多久,湖面石桥上的男人便死死盯着他们,似是告诫他们“小心你们的眼睛”。 阿刀的模样更是粗犷,稍稍一个皱眉就会让人感到凶狠,所以林府府丁绝大多数都是忌惮他的。 直到阿执走近他时,他的面色才稍稍温和许多。 “姑娘,这是公子的近身手下,阿刀。” 瑾儿瞧见阿刀后低声提醒阿执,这也是阿执先前告知她的,她眼盲的事还是留到林念之回府后再告诉大家,瑾儿也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 阿执缓步走近,依稀看着眼前男子的身形有些莫名的熟悉,这才想起来,此人便是那日她在林念之房里见到的人。 “姑娘近来身子可好?” 阿刀的语气很是柔和,这倒是让瑾儿有些意外。 “好了大半,不知公子站在此处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阿执不免在府中遇到其他人,该有的寒暄还是要有的。 阿刀依旧笑脸相迎,温声道:“不,公子远行,我应当巡视府中上下,站在此处看的更远一些。” 睨着阿执手上被铁钉钉过的伤口,阿刀的声音忽然哽咽。 瑾儿看着阿刀紧张的模样忽然一笑,逗趣道:“没想到李大哥一个九尺男儿,竟然见到姑娘紧张到不会说话了。” 阿执亦是抿嘴一笑,隔着蒙眼布看着这个阿刀,恍然之间让她想起了多年前府上的玩伴,恰好也姓李。 “是,姑娘气质非凡,阿刀确实很少见姑娘这样的女子。” “是吗?你是第一个说我气质非凡的人,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说来也巧,他和你同姓,名字里也带刀字,多年前的他和你说话的口气很像。” 阿刀的表情顿时呆愣,手心里的汗亦是不停地往出冒。 瑾儿瞧着阿刀的神情不大对劲,关心似的问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没,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阿刀急忙转身离去,而这一举动却让阿执有些疑惑。 “他没事吧?” 瑾儿摇了摇头,“不知,这个阿刀原本性子就有些古怪,府里除了公子和管家几乎无人同他说话,他也很少招惹别人。” 阿执不由乱想,李阿刀……李大刀…… 只是这样破天荒的设想实在难以成立,阿执默默摇了摇头,看着那逐渐模糊的身影,自言自语感叹道:“若真的是他,又怎么会不认我呢。” 思绪错乱,已无心情再去闲逛,回到东苑没有多会,门外一个脸生的丫鬟便匆忙跑来。 “药先生!白姑娘!” 瑾儿闻声看去,只见花园打扫的一个小丫鬟正急匆匆赶来。 “灵儿,出什么事了吗?” 那叫灵儿的姑娘似是很着急,紧握住瑾儿的手,焦急之下结结巴巴说不个清楚。 等到阿执闻声从榻上起来,这才清楚了来龙去脉。 “你是说,陈王来了?” “是。” 阿执颇为意外,这个陈王如今不请自到又是在林念之不在府上的时候,此事若说与武满星无关,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瑾儿,你去后山找药不治,就说陈王在府上,让他迟些回来。” 瑾儿虽然不明白阿执何意,可还是听从了她的吩咐,忙转身跑了出去。 “灵儿,你去告诉管家,就说林公子远行,三日后方归,若他还是执意要入府,就让他来东苑。” “东苑?可是……” “没什么可是,照我说的做。” “是。” 贵客来访必定是厅堂或者客厅待客,可阿执此举并非刻意,而是她并非林府主人更不是府上的夫人,她无权请客人出入西苑,唯有请陈王入东苑才是正礼,如此一来也撇清了她与林念之的关系。 第二百六十三章 陈王意图(上) 陈王入府,宫中侍卫更是将林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管家将陈王引来东苑时,东苑门外阿执已经和松翠更衣迎接。 隔着蒙眼布,阿执看着那炎红长袍慢慢临近,至于这人的长相她却有些认不清,只得恭敬欠了欠身子,问候道:“民女白婉儿见过陈王。” 那陈王还算正派,也没有故意难为阿执的意思,瞥了眼东苑,沉声道:“嗯,起来吧。” 管家这时额头冷汗不断落下,这几日无论武满星怎么问,林念之都不曾说过这东苑住着的是什么人,可陈王刚一到,阿执就带人出来行礼,陈王定以为林念之故意欺骗郡主,想到这里管家的手便不自觉得抖了起来。 “林公子远行,不知陈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阿执口气几乎听不出半分慌张,面色从容,眼神更是直视陈王,这气派更是让管家不断冒着冷汗。 陈王仔细瞧着面前女子轻轻一笑,很是谦和地反问道:“不知白姑娘与林府公子是什么关系?” 阿执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姑娘请我来东苑定也是想要告诉本王,你与林念之并无多少瓜葛,你更不是他府上的主人,那你为何能够指使这府里上下?” 陈王的话问的很是奇怪,分明是认为阿执与林念之有什么,可问出的话却又间接证明了阿执是府里女主人的身份,这个话若是阿执回的不好,谁知陈王会如何想林念之。 阿执摇了摇头,看不出丝毫紧张,嘴角含笑,淡定回道:“并非,我和陈王一样是这府里的客人,只是林公子此行是独身一人,这府里又无人可管束,这才托我替他掌管几日,更何况小女无才,所以这两日都是我姑父在操劳,只是今日他出了府门尚未回来,所以小女才斗胆请陈王到东苑来。” 陈王负手望了眼林府,他见过林念之的为人却不知这林府与他陈王府的规模几乎不相上下,想来这林念之这正是仗着这些才有几分底气不愿娶他的女儿。 “白姑娘不打算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岂敢,陈王请。” 院中茗香四溢,陈王善茶道这是密城人尽皆知的,阿执也是误打误撞凑巧准备上了。 陈王细细一嗅,低声道:“好茶啊。”,继而小酌半口,颔首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茶叶?本王喝了半辈子的茶,竟从未喝过如此沁人心脾的。” 阿执坐在旁边忍不住笑道:“不过是一品上好的月下荷叶,我家这位姑姑善烹茶,这才有了陈王口中的好茶。” 陈王这才看见阿执身后站着的松翠,打量一番竟觉得这气质似曾相识。 “不知这位夫人姓甚名谁,本王怎么觉得你我在哪里见过。” 而这一句话问出,松翠握着佛珠的手指默默一紧,愣了片刻,从容道:“民女松翠长居大齐,从未有幸面见过王爷。” 陈王摇了摇头,果真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也对,我认识的这个人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踏入南国境内,说来也巧,她烹的茶也是天下一绝。” 松翠暗自松了口气,回道:“王爷过奖。” “不是本王过奖,只是你与她在很多处都甚是相似,就连说话的口气也神似七八。” 而这句话出口,就连阿执也听出了个不对劲,她无法看到松翠的表情,可这陈王的一举一动都似是暗示着什么。 阿执这才替松翠解脱,忙说道:“王爷,我自小与松翠居住在一起,她连我们府的门都甚少踏出,不会是您相识的那位故人的。” 陈王这才作罢,不过当他再次把视线转回阿执面容时,他心下不由一惊。 “姑娘姓白?” “是,我姓白,名婉儿。” “你方才提起的姑父,不知姓甚名谁?” “啊?” 阿执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口误,这陈王打着来寻林念之的名头,却实则是奔着药不治来的,这一次阿执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背后松翠的紧张。 “姑娘难道不知自己姑父的名讳?” 陈王反问,语气如常。 “怎么会,我姑父姓……徐,名耀宗。” ?? 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别说背后松翠险些惊掉了眼睛,阿执更是咬着牙怕自己笑出声来,若是白子清知晓自己给她乱点鸳鸯谱,估计今晚要托梦给她了,可又想到药不治那气得发青的脸,阿执清了清嗓子才强忍住笑意。 陈王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可隔着一层布,阿执也判断不出来他的心思,只得顺这话问道:“王爷可是把我们当成您的故人了?” “嗯,不过应该本王认错了。” 陈王的语气颇显落寞,阿执也暗自松了口气,替陈王斟了茶水。 “白姑娘可是会留在密城?” “不,待林公子回来,我就要回永安去。” 阿执不知陈王何意,只好先如实告知。 陈王又问:“本王听星儿说,姑娘当日身受重伤,不知是被何人所伤?” “自然是奸人。” 阿执的话天衣无缝,她也确实没有必要告知陈王有关她的事情。 陈王尴尬一笑,阿执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礼,继而解释道:“我自由自在惯了,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王爷勿怪。” 陈王不由一笑,“不,本王喜欢你的性子,林念之看不上本王的星儿情理之中,她确实比不上姑娘。” “其实……” 阿执正想解释自己与林念之并没有什么,此时陈王又道。 “白姑娘明日可愿来陈王府同本王闲谈?” “啊?” 陈王这又是在做什么! 阿执自然一百个不愿意,若是遇到了那个蛮横郡主,她可宁愿现在就得罪了陈王,也不愿在陈王府惹上一身骚。 “啊……我眼睛不好,不是很方便。” “无碍,实在不行本王找人抬你出府。” “……那……怎么好意思……” 阿执自知没有由头推托,只得被强迫着应了下来。 “那就明日巳时,本王派人来接你。” 留下这句话,陈王便起身打算离开,如此一来,阿执只得好好准备一下明日如何对付这个骄横郡主,还有这个貌似彬彬有礼,可实则强势霸道的陈王。 松翠待陈王一行人离去,这才匆匆拉着阿执进屋。 “你可知他将你认成了谁?” 阿执怎么会听不出来,卸了蒙眼布,她的目光突然有些茫然,“我当然知道,可是松翠,你和药不治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这个陈王到底与我姑姑是何关系?” 第二百六十四章 陈王意图(下) 松翠有些难以说出当年的事情,毕竟过去多年,再者她也并不是亲眼所见,而她知道的便是这陈王与白子清之间有过旧情。 看着松翠几次张口都没有说出,阿执有些着急,“松翠,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这陈王与姑姑之间有什么恩怨?” 松翠想了许久这才开口,“是,也不是,总之这个陈王对姑娘有些旧情,曾经因为这段感情做出了许多不理智的事情,药不治也因为这件事再三躲着他,就怕他又做出伤害姑娘的事。” 松翠说的不清不楚,阿执有些无奈,不过想来也是那陈王对她姑姑贼心不死,而药不治又没有陈王的势力,只能一躲再躲,可今日陈王突然到访,难道不是为了郡主,而是为了药不治? “松翠,一会老鬼回来后你就告诉他让他这几日不要乱跑,一切等我明日从陈王府回来后再议,这个陈王我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总之你们二人都不要出门去。” “嗯,好。” 阿执回忆着方才陈王的话,若他是为了自己女儿而来也就罢了,可现下他的意图显然不是因为郡主,倒像是为了白子清,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原以为自己能在南国安安稳稳休整月余,现在看来阿执自己又要面临诸多麻烦,而这麻烦便是陈王府。 翌日一早,瑾儿为阿执准备了一身黛蓝色轻纱裙,衬着阿执嫩白的肤色格外动人,可阿执方才穿上就嚷着要脱了,她可从来没穿过这个颜色,怎么看都像一只求偶的花孔雀。 阿执不停喊着要换一身,可瑾儿却说这身衣服是南国女子最为正统的颜色,也是最符合礼仪的装束,若是脱了可就没有第二身了。 阿执偏偏不信,扯着腰上的带子就要换掉,“放心吧,不穿这身也很得体。” “姑娘,你若穿平常的衣裙会被陈王府的女眷背地议论的。” “不会的,我也不怕她们议论。” “哎呀,姑娘,听话。” 两人吵闹个不停,松翠笑颜坐在一旁看着热闹,这几日阿执不是愁眉苦脸就是发呆愣神,与从前的她就像是两个极端的人,可现在这一幕,松翠只觉阿执又回到了从前,那样不带任何杂念的笑容,还有嬉闹声就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好了,就穿着吧,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穿些艳丽的也能显得稳重些。” 松翠都点了头,瑾儿二话不说便又将阿执腰上的带子绑了起来,任由阿执别扭她也不会再抗议。 好不容易出了门上了陈王府的马车,听着街上的叫卖声,还有儿童嘻戏的笑声,阿执忍不住性子趴在窗口眺望着。 瑾儿随同阿执出门,看着阿执像个孩子一样东瞅瞅西瞧瞧忍不住嘲笑。 “姑娘若是觉得整日里在屋里闷得慌,我可以带姑娘出来走走。” “还是算了,我的身份不宜抛头露面,若是惹了麻烦,那可不是小事。” 说着阿执便又坐回原处,带上了蒙眼布,心底的杂乱思绪又突然而起,也不知曹善和小橘他们怎么样了。 到了陈王府,门外已经有人接应,看着像是个宫里的侍卫,高壮而魁梧的身姿,手里握着腰间的佩刀,立在阿执面前就像一堵墙。 “王爷已经摆宴等候姑娘,姑娘请。” 阿执被瑾儿扶着这才一步步进入了陈王府。 陈王府与林府不同,处处威严,就连府里的丫鬟下人也显得死气沉沉,穿过前院便是陈王的宴客堂,宽约一丈的大门敞开着,隔着一层布,阿执也能感受到那只属于南国皇家的气派。 入了内,阿执以自己眼睛不好为由专门让瑾儿陪着自己进去,那宴客堂算不上多大,但是处处都是襄着金边的陈设,就连一旁摆放吃食的侍女头上都带着上好的玛瑙,果真是寻常人家攀比不了的。 “姑娘先坐,我这就去请王爷。” “好。” 南国的座位都是高脚的板凳,这也正是因为南国潮湿而有的传统,阿执一屁股坐上去便觉得很是不舒服,左挪一挪,右动一动,瑾儿很快便注意到阿执的不自在。 “姑娘,这椅子高,您别乱动。” “瑾儿,林府怎么没有这样的椅子,我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脚快要离地了。” 瑾儿忍不住嗤笑,“哈哈,姑娘忍忍吧,实在不行一会我在你身后扶着点你。” 也只能如此了,她总不能因为一顿饭而丢了自己的脸。 须臾,门外脚步声便突然传来,听着倒像是跑来的,不一会一个刺耳的喊叫声就对着阿执大步走来。 “你就是林府的那个女人?” 来者正是武满星。 阿执被这突然而来的质问险些一屁股没坐稳,若不是瑾儿扶着,她当真是要丢了脸面了。 “你就是陈王府的郡主?” 阿执见到这样跋扈的女子早已将礼仪抛在了脑后。 武满星的丫鬟见阿执不仅没有行礼更没有以敬称称呼武满星,手指阿执便要上前伸手打人。 “果然是没有教养的大齐人!” 阿执哪里是允许随便一个人就能欺负自己的,一个反手便禁锢住了那丫鬟的手。 “怎么欺我眼盲?陈王府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话刚出口,阿执一脚便踹在那丫鬟的腹部,劲并未使出多大,那丫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一个倒地翻身便胡乱叫喊着“救命”。 武满星哪里忍得了这口气,大手一挥,奋声怒吼道:“给我抓了她,我就不信在我的地盘上你还能猖狂!” 话声刚落,原以为自己身后一众下人会朝对面女子冲出去,谁知从背后缓步走到她眼前的竟然是陈王。 “父王,这个女人二话不说便动手打人,女儿气不过,你快替女儿出气。” 武满星的蛮横全是仰仗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而陈王又是个极其宠爱自己孩子的人,纵使亲眼看见武满星先要动手打人,但也不愿让阿执就这样离开,于是回头瞪了眼武满星身后一众,怒声道:“站在这里做什么,府里没有事做了?” 听到陈王动怒,除了武满星外的所有人眨眼间便退着步子急忙离去。 可武满星却觉得意外,她的父亲从来没有如此看她被人欺辱过,而她面前这个女子竟也没有被责罚,这一切都出乎意料。 “父王!” 武满星从来没有见过陈王如此,正要怒言质问,却被陈王一个眼神给瞬间制止。 “星儿!出去!父王有要事与白姑娘谈。” 那严肃的神情还有强忍着怒火的眼睛,头一次让武满星感觉到自己被父亲责骂。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南国往事 武满星当即觉得自己的天被人凿了一个坑,湿着眼眶便转头离开。 陈王轻轻叹气,回眸笑看着阿执,问候道:“小女不懂事,白姑娘没有受惊吧?” 从前在北狄王庭时,阿执亦亲眼见识过皇族王室的淡漠亲情,却不想南国也让她不出所料。 “没有,郡主对林公子痴情,我的出现让她动怒也是情理之中。” 陈王没想到阿执会突然说这些,轻轻一笑,“不瞒姑娘,对于这桩亲事,本王很是头疼啊。” 虽然是玩笑话,可阿执还是多问了一句,毕竟她一个外人总不能莫名背上一个“第三者”的罪名。 “王爷,你身为皇家其实有很多种法子可以让林公子娶了郡主。” 陈王很是意外阿执的说辞,虽然皇室身份与寻常人家不同,但林念之自己说已经有了妻子,他又怎么好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更何况他原本就未想让武满星嫁给一个商人,若不是武满星自己三天两头抛头露面出现在林府,他又怎么可能卑躬屈膝去求林念之。 “你说的不错,身为皇室,本王确实有能力让林念之不得不娶了星儿,只是可惜那林念之已经成了亲,虽然他的夫人已经亡故,可本王的女儿如何能做别人的妾室,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商人。” 陈王所言阿执也算听了个明白,南国以文人学者为尊,哪怕让自家女儿嫁给一个穷书生,也不会让她嫁给一个腰缠万贯的商人,而陈王好不容易愿意接受林念之商人的身份可林念之却一再抗拒,想来陈王也是对武满星溺爱到了骨子里才能忍受这样的轻蔑。 阿执想到这里便觉得这个林念之果真是个直性子。 “白姑娘,你在林府居住多日,可有听说过林府的夫人?” 陈王能询问阿执这件事,想来也是觉得林念之在为自己找借口。 阿执犹豫了片刻,缓缓摇头,“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我眼盲,所以林公子很少来见我。” 陈王摇了摇头,只好作罢不提,这件事他只觉武满星将陈王府的脸丢了个干净,只怕除了林念之之外,无人敢娶她了。 “罢了,今日请姑娘来我府上,其实是有个事情想告诉姑娘。” 阿执不知陈王所指,但既然来了不就是为了将这个陈王哄高兴了自己能早些回去,微微一笑,回道:“白婉儿洗耳恭听。” “此事说来有些久远,姑娘可得耐心听我这老头唠叨啊。” “王爷说的话怎么能算得上唠叨。” “好,此事是二十多年前我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事,说来这个女人和姑娘一样也姓白,也同样生在大齐,多年前我受命去南国药氏求见当时的药氏族长,药木奈,因为先皇病重所以我必须要在短短两日内将药氏的一种药物带回皇宫,这个药就是药氏的神木花。药氏少主药不治是我当年偶然认识的一个老友,他为我偷出了神木花后,我便马不停蹄返程皇宫,可就在我将神木花带回皇宫没有一个时辰后,先皇就驾崩了,而就在此时宫里便出现了一个刺客。所有人都怀疑先皇的死与这个人有关,所以我再奔波劳累两天后又带着我的人去抓这个刺客,可是当时的我一心只想着为父皇报仇,却忘了自己的身体,没多久我就在宫外晕倒了,可当我再次醒来时,我的周身的手下都已经被那个刺客给杀了,与此同时我也被那个刺客给抓了。” 听到这里,阿执不由心下猜想这个人会不会是白子清,可是又觉得白子清并不是一个能只身闯入南国皇宫的冒失性子,所以又接着陈王的话,问道:“这个刺客就是您所说的这个姓白的女子?” “不错,她的容貌堪比天山的雪莲,让人一眼难忘,可也让人能一眼便感受得到她的冰冷无情,她逼问了我许多事情,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她似是心急了,一刀又一刀的在我全身划着,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只问她,我的父皇是不是她杀的,她愣了很久,突然笑道,该死在她手上的一个也逃不了,可不该死在她手上的,她也绝不会多管闲事,于是我也告诉她,她要找的人并不是我,让我意外的是,她竟然信了,就这样她把我放走了。” “放走了?这算什么?” 阿执不由感叹,这是她认识的白子清吗? 陈王继续道:“过了两年后,药木奈病重,药不治就要成为药氏的新一任族长,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子突然又出现了,当时我也在场,她大着肚子手里拿着剑,用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命逼迫药不治离开药氏,我很是惊讶,这个女子为何会与药不治相熟,又为何会痛恨药氏,直到药木奈的出现,我才明白了所有,那个女子并非寻常江湖儿女,她在南国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而药不治恰恰是她要杀的那个人,药木奈未等药不治做出决断便命人出手活捉了她,那个孩子也因此死在了她的肚子里。” 孩子? 阿执从未听说过白子清有过孩子,现下听着陈王说着这些往事,她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亦或者药不治到底因何隐瞒这些,是害怕她寻仇吗? “然后呢?” 阿执情急之下已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陈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继续说道:“她的身子也因此受损,从前的傲慢忽然之间不复存在,当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带她离开的时候,药不治找到了我,他知晓我欣赏那女子的武功,更知道我对那女子情有独钟,于是我答应了他,我会带走她。就在我想尽一切办法从药木奈眼下想要带走她的时候,我听到了药不治和她母亲的对话,而被我听到的这件事就像是一个悬在我头顶的匕首,趁我不备便会取我性命。” 阿执忽然蹙眉,陈王所说难道是认为药不治会对自己不利?可是区区药氏如何能与皇室相较,药氏又和南国皇室有何关联? “那晚皇宫的刺客正是药木奈,而那被我带回皇宫的神木花,其实根本不是神木花,而是一种以人血养成的蛊毒,更让我诧异的,是我以为与我志同道合,相知相伴的朋友,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他们想要做的就是要了我父皇的命。” 当年阿执也听药不治提起过药氏与皇室的纷争,只是她没有想到一个简单的利益纷争竟然会让药木奈起了杀心,而她的姑姑竟也成了这场纷争的牺牲品。 第二百六十六章 袒露身份 思及此处,阿执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她委以信任的人,她甚至当做亲人一样看待的人竟然是将她的姑姑害得最惨的人。阿执定定看着面前茶桌上的果实,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被陈王看穿,她特意表现的自然,捏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或许是心思沉重,或许是不可置信,口中的果肉伴随着籽一下一下的被阿执嚼碎,然后一口吞下。 “你呢?你做了什么?” 此时阿执早已忘记自己还是个盲人,回过头去隔着一层纱布冷漠地反问道。 陈王面无神色,直勾勾地看着阿执被蒙住的眼睛,说道:“我带她走了,而且将她还给了她的兄长,不过……紧接着我便带人烧了药氏一族,几百年的药田和药氏族长药木奈一起葬送在了那里,等我找到药不治的时候,最可笑的是,他竟然以为我是去救他的,只可惜那个女人直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被误解了多久,不过也好,药不治知道自己错怪了她便就发了疯,自那以后我便没有见过他。”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他可是杀了你父皇的同谋。” 阿执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也许这一刻,她也希望药不治就那样死了。 陈王朗声一笑,似是在嘲笑阿执的提问,摆了摆手,轻轻问道:“你会跟一个疯子计较吗?” 阿执清楚药不治当年疯癫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导致头脑不清醒,而是他自己给自己下了毒,可至于他为何要如此做,她至今没有得到答案,不过现在看来,这个陈王或许真的不知道药不治就在林府,也可能在陈王看来,药不治还是他当年看到的疯癫模样。 陈王看不到阿执的表情,不过看着阿执忽然安静,心下里也难免不断猜测,又问道:“不知白姑娘,可见过药氏药不治?” 阿执陡然心惊,虽然她听了这些关于白子清的往事,可说到底药不治之后遇见她时是真心对她的,至少和这个陈王比起来,药不治的事根本算不上深仇大恨,只是她要等回了林府得好好质问一番。 如此盘算着,阿执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神医盛名,我自然是听过的,只是从未有幸见过真容,不过听了王爷的故事,想来此人也不像什么好人。” 陈王又是一声朗笑,“哈哈,白姑娘所言不差。今日本王能将多年前的事说出来,心里无比畅快,昨日去到林府原是打算亲自去找林公子商讨与我星儿的婚事,不料遇见了姑娘,见到姑娘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似曾相识,未曾想你身边的姑姑烹茶的手艺竟也与她如出一辙,说来当真是巧。” 陈王话里有话,阿执自然听了出来,药不治若不是个好鸟,那这个陈王也未必是个能家养的。陈王的意图无不是想让她承认自己是白子清的侄女,可她偏不承认,若是这个陈王从她身上知道了药不治的线索,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撇下她与药不治的恩怨,至少白子清在世时是原谅了他的,所以她还是要谨慎些才能保住药不治的命。 “是吗?还不会陈王以为,同姓女子都是容貌相似的吧?” 阿执嘴下胡乱扯着,心里早就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看来药不治说得对,只有找个无人的地方才算的上安定。 “若只是容貌和姓氏,本王也不用大费周折将姑娘你请到府上了。” “王爷这是何意?” 装蒜就要装到底,不到最后阿执打死不认。 “本王多年前听说剑圣白兴昌有个幺女,双目黑若洞玄,姑娘若不是她,又为何明明看得见却要蒙着眼睛。” 阿执也记不起自己哪里出了破绽,可陈王话已至此,她就算打死不认,恐怕也走不出这陈王府。 瑾儿一旁听了这些,早已将阿执的心境洞察,谁知阿执竟突然扯下蒙眼布,立身而起。 “我确实是王爷所说的剑圣之女。” 恍然之间,阿执的面容落在陈王的眼中,那冷傲一世的眼神就好似见到了白子清本人,熟悉而又陌生,眼前女子像她又不像她,白子清是看似无情,实则满心都是真情,而眼前的女子,若说无情,却像是只对他一人。 陈王闭了闭眼又抬眸看去,摇了摇头,无奈道:“孩子,我知你怨我,若不是我,你姑姑与药不治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一步?阿执这才明了,原来陈王当真以为药不治还是从前的疯癫样,全然不知药不治当年奔走到了冥山,早已与白子清重归于好。阿执其实心里也清楚,她对陈王的怨其实与药不治无关,她的怨是对南国整个皇室。 “我不怨你,因为我姑姑已经不在了,她的后半生过得还算说得过去,我要怨的,是你背后的身份,还有从前你的父皇,若不是他痴迷药氏术法,也不会对药氏一而再的赶尽杀绝,你知道皇家与药氏不合还与药不治称兄道弟,那是因为你蠢。” 这层被时间布满灰尘的窗户纸就这样被阿执戳破,陈王似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女子会在他的面前指名道姓骂他蠢,一时间没有缓过神来。 阿执心火难忍,还没等陈王发怒,又继续粗声呵斥道:“皇室还有药木奈,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却让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成为了你们之间最后的一层屏障,当这个屏障被你利用的时候,你就该像我姑姑道歉,你知道一个人面对一座孤山二十多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世人都说她心冷,可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些只知道制衡夺利,靠着权势就可以明目张胆剥夺他人几百年基业的皇宫贵族,才是最心冷的!” 咆哮过后,阿执心下的气焰不息反而愈来愈高,双目通红的她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南国王爷,她气愤,亦感到万般无奈,无奈她知道这些的时候,白子清已经不在了。 陈王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伤痕累累的女子会是这样来指责自己。白子清对于他就像是永远也够不到天上白月,无论她在,或者不在,他都记得她,而他万万没有认识到的是,他原以为自己做错了的竟远远不止自己带给白子清的伤害,他就像是一个罪人,一个再也还不清自身罪孽的罪人。 “药氏如今早已不胜当年,我父皇是贪心,可我亦是同谋,我对她,对药不治都有愧。”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迷路 陈王的话阿执并未放在心上,这样的认错,太晚了。 “王爷,你的这句话,还是对药不治去说吧,至于我姑姑,你下辈子再还给她吧,今日多谢王爷款待,白婉儿告辞。” 故事听了,那些怒焰也发泄了,阿执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看着陈王哀叹,转身便要带着瑾儿离开,正要跨过门槛时,背后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孩子,若是见了药不治定要告诉他,这些年我没有找过他,那是因为我自知亏欠他。” 话毕,门前人却没有驻足。 上了马车,阿执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回想她记忆中白子清的一生竟是因为这样而惨淡收场,她的心就像被人用刺一下下戳穿一般难受,想到白子清大着肚子瘫倒在药氏人面前,想到她满身是血浑身冰凉地死去,她的心更是被瞬间揪在一起。 “明明苦熬了一辈子,为什么还要回去送死,死的甘心吗?” 阿执自言自语也不知跟谁在说话,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话是说给那个曾经在她心中孤傲了一生的人。 瑾儿看着阿执像是丢了魂一样默默望着窗外,自己也没了来时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看着路上行人愈来愈少,瑾儿才发现了不对劲。 “姑娘,这不是回府的路。” 阿执回了回神,这才发现马车走到了一个乡间野路上。 “不好!” 阿执猛然掀开马车遮帘,原本坐在车厢外的车夫却不见了踪影,而这马儿更像是受到了惊吓,不知为何脚下的蹄子跑的越来越快。 “瑾儿,抓紧了!” 阿执一声吼道,瑾儿连忙扶稳了紧靠着车厢一角。 “姑娘当心些!” 眼看着阿执一个扑身趴在了马儿的背上,瑾儿难免替她担忧。 可阿执哪里害怕这样的情形,趴在马儿背上,两腿用力夹着马身,一手扯着马鞍,另一手想要抓住身前的缰绳却怎么也抓不住。 眼瞅着眼前几丈之外就有一个倒下的枯树拦在她们面前,阿执更是焦急难耐,一边要担心瑾儿的安危,一边还要想办法扯住眼前的缰绳。 看着那缰绳耷拉在马儿脖子下面,阿执又要不停往前挪着身子,抓着马鞍的手背旧伤的伤口因为用力过猛而险些裂开,阿执疼痛之下还要想着办法拉住缰绳,好在路面不平整,一个颠簸那缰绳被甩在了阿执手心里,这下阿执才扯住了缰绳稳住了马儿。 马车停下,阿执拉着瑾儿便往回路跑去。 “姑娘,会是谁想要害我们?” 瑾儿从未受过如此惊吓,手下紧紧拉着阿执的胳膊,泪水不停地往出涌着。 可阿执却没有时间安慰她,那马车是陈王府的,害她的人除了武满星她再想不出第二个,看着四处无人的野地,她也只能将所有寄托放在瑾儿身上。 “你可认得路?” 瑾儿望着四周,遍地的野草除了方向,她哪里认得什么路。 看着阿执还算淡定,瑾儿也慢慢忍住了泪水。 “我只知道林府是在密城北边,我们往北走应该不会错。” 看着北边一层比一层更高的野草,阿执也不管瑾儿说的对错与否,总之她一个大齐人还能比一个南国人更能认得南国的路吗?冒着试一试的念头,阿执拉着瑾儿一步步往北边野草最茂盛的地界走去。 …… 几个时辰后,阿执便意识到她们走错了路,越往北她们的眼前就越开阔,别说看见有炊烟的人家,就是方向他们也很快迷失。 “姑娘,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瑾儿知道自己知错了路,心下自责不已。 阿执微微叹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南国,带着一个年纪小小的丫头,她虽然觉得疲累,但也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事,若我没有回去,松翠一定会让药不治出来寻找的,这里分不清方向,我们先坐在这里等着。” 虽然面上淡定,但在这草长莺飞,荒无人烟的地方,阿执的心还是提在了嗓子眼,她能做的就是稳住瑾儿。 瑾儿看着阿执紧蹙的细眉,暗自懊悔,“姑娘,我们会死吗?” 阿执不由一笑,拂着瑾儿的脑袋,自嘲道:“我白婉儿英明了这么多年,若是被江湖人知道我是迷路饿死的,岂不让人笑掉了大牙?”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了让瑾儿放心,阿执说着自己的心情亦轻松了不少。 良久,大概过了两三个时辰,眼看太阳西斜,四周竟连个鸟叫都没有听到过,阿执又再一次拧紧了额头。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走不出去,他们也找不到我们。” 此话一出,瑾儿便不由自主地蜷缩在阿执身侧。 “姑娘,我怕。” 阿执只得挤出一丝笑意,安慰道:“放心,我命大死不了,你也死不了,若是药不治就这么让我死在这里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想起药不治从前犯下的罪孽,阿执便气得咬牙,但也真心想让药不治能够快些找到她,她可是一天都没吃饭了,原以为在陈王府能吃点,谁知竟吃了一肚子的火。 又不知过了多久,阿执几乎累到睁不开眼,瑾儿却一如既往的紧张,看着阿执如此懈怠也不知该不该警醒,直到原处马蹄声突然传来。 “嘘!” 瑾儿正要唤醒阿执便被阿执一手捂住嘴巴禁声。 能这么快找到她们的若非陈王府的人便是其他人,阿执心底里猜想着,手下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个小石子,今日换了衣服银针尚在之前衣服的袖口,她也只好用石子防身。 “若是陈王府的人倒还好,可若是他的人,只怕……” 阿执低声自语,一手压着瑾儿的身子两人趴在草丛里盯着前方的来人。 “哒哒哒……” 马蹄声几乎就在几步远之外,阿执抬眼看去只见映着夕阳光下一个强壮身影拉着一匹黑色的马在她不远处晃荡。 “姑娘,我们怎么办?” 瑾儿不停地发抖,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颤微微的。阿执的眼睛不如从前,细细看了半天也不知那人是谁,但一定不是陈王府的人,至少那匹马不是皇家的马。 “嘘,等他再靠近一点,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且记住,此人从哪个方向来,你就往哪个方向跑,至少他来的方向应该是能走出这里的。” 瑾儿听着阿执的话,眼看那人又朝他们方向走了两步。 “姑娘,我怕。” 瑾儿方才低声哭泣道,那男人忽然一个扭头正直直往她们这边看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刀阿执相认 “谁?” 那男人似是听到了她们的响动,不断往这个方向走来。 “咦?这个人好眼熟啊。” 直到那人面容慢慢浮现,瑾儿忽然露出了笑容,可回眸看向阿执时,她原以为阿执和她一样欣喜,谁知她身旁的人不仅没有露出笑容,眼睛里似是揉进了沙子,泪水险些落下。 “姑娘,你……” “没事,我们走吧。” 阿执偷偷别过脸抹了泪水,只是这就别重逢的心情根本抑制不住,一个在她心里四年前和白家共同不复存在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异国土地,所有的无法想象和欣喜都在这一刻无限迸发。 “阿刀,是我们!” 瑾儿见阿执迟迟没有起身这才突然立起挥手喊着阿刀。 而就在这一刻,阿执又将脸实实的埋在了自己肘间,抽泣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让人心疼。 阿刀远远便看见阿执的不对劲便以为她受了伤,急忙跑去询问,“姑娘,你没事吧?可是哪里伤着了?” 阿刀走到阿执身边,眼里的急切全然尽显,就连瑾儿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姑娘,您没事吧?可是方才磕到哪里了?” 阿执缓了许久,这才忍着泪水抬眼朝阿刀看去,而这一眼,两人目光皆停留在了彼此早已不似当年的容貌上。 那双熟悉的眼睛,依旧白皙的面容,那带着没有丝毫畏惧的目光,没错,那是他的小姐。 阿执赤目死死盯着面前人,说不出来是不是惊讶,但有的一定是埋怨,可下一秒,眼眶的泪水便夺目而出,阿执伸开双手朝大刀扑过去,紧随着的呜咽声片刻未息。 “……小姐……” “李大刀,你给我闭嘴!” 瑾儿愣神看着两人。这是什么情况?! 回到东苑,该了清的事情也该寻药不治了清,该询问的事情,也必须让大刀从实招来。 东苑院内,除了松翠之外,阿执并没有让任何外人在场。药不治尚不知自己从前的罪过在阿执这里已经被人揭露,更不知阿执对自己的心思早已没有从前那般信任。 面色沉重,双目冷漠,大刀立在阿执面前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这种压迫感竟过了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改变。 “小姐……” “你是怎么入的林府?又为何装作不认识我?白家没了,连我也忘干净了?!” 阿执说着眼睛里的逼问意味更深,她实在想不出任何李大刀不愿意承认她的理由,若不问个明白,只怕这个林府她也无法再继续待下去,谁知这个林念之蛊惑了她身边多少人。 一个在林府叱咤风云,逢人见到必躲的人竟到了阿执这个小女子面前成了这般懦弱的模样。大刀瞥了眼一旁静默的药不治和松翠,犹豫半天不知怎么开口,这时面前女子显然忍不住性子,怒吼道:“说啊!” “我……被人救了……” “谁?林念之吗?” 阿执显然没有那么轻易相信,一句话便把大刀咽了回去。 药不治此时只盼着大刀别轻易将林念之出卖,眼神一遍遍示意阿刀小心说话。 阿刀哪里还敢往他那边看去,支支吾吾说不个清楚。 “并非,我被林氏盐商所救才来到了南国。” 阿执默默扶额,这个理由很可信,但既然大刀不愿意说,她无法逼他开口。 “瑾儿!” 东苑门外,瑾儿忽然推门而入,紧随着管家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别说药不治看明白了阿执的意图,大刀更是清楚,想要制止却也来不及了。 “丫头,你这是做甚?” 药不治急声问道。 “你给我闭嘴,你的事我还没算账呢!” 阿执呵斥着手指药不治。 药不治还不知自己从前的事被陈王掀了个底朝天,看着阿执第一次对自己动怒,讪讪住口,他可保证这丫头生气起来回做出什么事。 “管家,我知你跟随林公子多年,方才李大刀,也就是你们的李阿刀,他的话是真的吗?” 管家低头不语,林府原是莫洞庭在南国的一处宅院,林念之也是四年前来到的这里,而大刀更是在林念之来到这里后紧随着也来到了这里,可他要怎么说才能说个明白却又不暴露林念之,这才是他犹豫的问题。 阿执盯着管家不停打转的眼睛,突然走近,“管家,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没有……” “好,你不说,还有一个人,瑾儿,你说。” 阿执突然转脸面对瑾儿,目光里的怒火就像是时刻能够喷发出来一样,时时刻刻都让她感觉到压抑,一个管家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她如何能回答,准确来说,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刀……他确实是跟随商队来到这里的。” “这么说来,还是林念之救了他?” 瑾儿瞟了眼管家没再说话。 阿执轻声一笑,回望一眼四周众人,只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骗着瞒着,直到看见药不治,她的一日之内的所有怒火一触即发。 “药不治,你是如何与林念之相熟的?为何从前没听你提起过?” 寻常阿执哪怕甚少称呼药不治为师父,但也没有指名道姓称呼过他,显然这一次她是真的被激怒,而此时的药不治还不知今日的事情都由陈王而起。 “林氏替药氏经营药材生意,我认识他难道不正常吗?” 药不治说谎话几乎不眨一眼,他只希望阿执什么都不要知道,乖乖跟他回药氏山谷去,从此以后不再涉身这些恩怨之中。 阿执又是一声轻笑,讽刺的意味更像是往药不治面上抽去的一个巴掌。 “是吗?药氏难道不是已经不复存在了吗?药氏族人不是被武昭斩尽杀绝了吗!” 一声声质问,药不治的面色可想而知有多难看,他似是愣了许久,这些事情除了陈王武昭还会有谁提起! “丫头,你是在怀疑我吗?你今日到底去了哪里,为何回来就变成了这番模样?” 药不治的话锋急转,从前的事他不愿意提,而且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就像地牢,禁锢住他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武昭!阿执这时候问起此事无非是让他无地自容。 阿执哪里容他质问自己,满目的失望和愤慨,映着院中通红的灯火像极了一个欲火焚身的伤心人。 “那你告诉我,我姑姑为何从南国回来后就成了他人口中的冥山道姑!她肚子里的孩子,你的亲生骨肉又是怎么没有的?药氏被灭你把所有的罪全部推到她的身上,你可有替她想过!” 阿执怒摔桌上茶杯,溅出的茶水就像是她对药不治所有的信任一样,覆水难收。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累了 若是从前没有经历这些风雨的阿执定是会拿起剑对着药不治,但她就在此刻,她越想让药不治受到报应就越能想到他对自己从前的好。白子清在世时,他们还算得上恩爱,她的姑姑都能原谅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她却要从另一个人嘴里判断一个对她真心的人,她又不得不放下已经在心底里慢慢浮起的杀念。 “丫头,你所说都是真的,但武昭只告诉了你一半真相。” 药不治面无神色,袖中的手颤抖得想要往前拉住阿执,可是方才抬起又无力地放下。 “当年眠儿确实怀了我的孩子,可是那个孩子难道我不想留住他吗?那可是我的亲骨肉,还有我此生最爱的女人啊,但是太多的事情让我没有办法跟她走,我更不能将药氏还有我母亲就这样丢下。我原以为我母亲也是喜爱她的,但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她怀着孩子却被人灌了药,孩子死在了肚子里,她的身子也不好了,这是我一辈子对她的亏欠。我想要带她离开,可是当我还没有走出药氏的大门,就被人抓了回来,母亲大怒,情急之下想要杀了她,我只好拜托武昭带她走,我也知道,白兴昌和郭瑜一直在找她,只要武昭带她出了药氏就一定可以将她交给他们。但是她离开后,出了许多事情,我担心白兴昌会和她起冲突,更担心她会因为孩子而伤心自陨,我想要离开去找她,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也好,但离开药氏只有办法,那就是阴阳,只可惜我服下阴阳没多久,母亲病重,武昭又知晓了我一直在利用他,发兵突然闯进药氏,死的死,亡的亡。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会向我复仇,只是若不让武昭知晓我与眠儿再无瓜葛,我会担心他会对她不利,只有和我撇的干干净净,她才能回到大齐安生度命。” 说着,药不治的眸子陡然温情,白子清最不放心的只有阿执和白詹,只是白詹已经不在了,他能做的只有帮白子清护住白家最后的命脉。看着阿执怒火骤,药不治虽然也不期望阿执能原谅他,也希望阿执能早些跟他离开,毕竟这里对阿执最危险的人并不是他。 盯着药不治略显懊悔的面容,阿执也平静了下来,她不知要说什么,她也没有资格质疑药不治,她信与不信,白子清都已经不在了,她信与不信,白子清先前也确实原谅了他。 “阿执,孰对孰错,你姑姑早已经看得明白。” 松翠的话,无非是告诉阿执,这些事白子清早已经衡量过了,现在再次提起毫无意义,更何况药不治对她确实有情有义,而这里面的感情绝不只来自于白子清。 阿执缓缓回神,她看着松翠,又看了看低头丧气的药不治,这才明白,自始至终,恨也好,怨也罢,但是白子清的原谅了,她又能如何。 “罢了,事别经年,无需再提,但我不会跟你走。” 阿执早已看明白了药不治,一句“不会跟你走”就像是将刚刚挽回的信任又狠狠摔了下去。 “你若懂我是白家人,你就不会一心想要带我走,我全家的命,得有人去讨回来,我固然知道你是对我好,可我必须得离开。” 离开?药不治猛然回眸盯着阿执,他反应了片刻,突然急声问道:“什么离开?什么时候离开?” 而此时,无论是大刀松翠,还是管家和瑾儿都瞬间明白了阿执的意思。 大刀亦急声问道:“小姐,此时你离开无非是自投罗网啊,还是等公子回来后再议吧。” 林念之临行前早已交待清楚,只有阿执跟随药不治才能让她走,若是阿执独自离去必定会落入杨双手中,那就不是小事了。 管家亦清楚知晓阿执对林念之来说有多至关紧要,随着大刀的话,亦重复说着:“姑娘还是等我家公子回来吧。” 不过一句要走,竟然激起了这么多人的恐慌,阿执心下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双手紧握,目光直指大刀。 “什么自投罗网?我会落入谁的网?” 别说大刀心跳骤然停止,心虚的眼神不断逃避,药不治和管家亦被大刀这榆木脑袋急得跳脚。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阿执上前一步,两眼死死盯着大刀恐慌的眼神。 “不说也罢,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从白家逃出来的,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我住在这里这么些时日,为什么你不来找我?见了我又为何不认我?” 阿执凝望着大刀的不知所措,她亦渐渐清楚这背后定是与一人有关。大刀不是不认她,而是那个人不想认她,改了嗓音,换了姓名,用另一个人的身份将她保护在这里,怪不得天影会突然消失,怪不得曹善会选择回到云巅峰,原来都是因为他回来了。 阿执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的疲惫,他身边所有人都在瞒着自己,就连药不治都在瞒着她,而那个曾经给她承诺守护她一生的人,竟然想要用一个陌生的身份保护着她,这难道不是在怨她吗? 看着林府华贵的一切,阿执只觉自己像是被人置身事外,周围所有的人看似站在她的身侧,实则都是为了帮他。 “我累了,我想睡觉了。” 留下这句话,阿执便摇摇晃晃进了房门。 看着慢慢被关上的房门,大刀的心突然紧扭,他走到阿执门口,心急地想要解释这一切,可当他正要开口,一声嘶声裂肺的哀嚎声响彻整个东苑。 “小姐!都是我不好,所有的错都在我,小姐,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我从未想过要丢下你……” 说着说着,大刀依靠在门上,双膝缓缓顶在了地上,那种想要抓住又只能看着她渐渐走远的感觉着实让他心痛。 而不知晓所有一切的松翠,亦是感受到了什么,“救了大刀的人,是……” “嗯,张远柏之长子,张潼玉。” “原来如此,怨不得阿执如此伤心。” “我只担心这丫头会做出傻事来。” 药不治负手看着那扇门,心下里却道,看来他注定带不走阿执了。 第二百七十章 忆往昔 夜已深,东苑一片死寂,房内的人瘫坐在塌下,窗外的冷月映着她清瘦的面容,几个时辰过去,沉寂的目光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没有半丝对余生的渴望,回想这些年经历的种种,不说尽善尽美,但她也没有做过亏欠于他人的事,无论是张潼玉,或者仙老,她能做的都做了,只是这世道非她所能预料。清羽帮人因张潼玉和仙老的死记恨她,她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为什么偏偏在她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知晓他就是林念之的时候,她好伤心,甚至是心累,原来看似相信她的人都在拼尽全力站在了张潼玉的那边,她与清羽帮众人好像更远了。 “爹,娘,兄长,姑姑,曲姐姐,阿执做错了什么吗?阿执想要他活着,不对吗?” 对着天上明月,她的心好像更冷了。 一夜过去,房内的人没有闭眼,门外的大刀亦没有闭眼,跪在门外只等阿执出来。 四年了,他日日夜夜盼着的就是回到阿执身侧,他不愿她难过,哪怕负了张潼玉,他也要站在她家小姐的身前。 松翠亦一夜未眠,端着吃食款步走来,瞧了瞧眼前大刀,又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低声微叹,“起来吧,随我进去,该与她说的,你可要想好。” 大刀揉着酸疼的双腿,低着头跟着松翠缓步紧了屋子。 闻着一股浓厚的药草味,大刀的心忽然一揪。 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才会一个月都还未痊愈。 瞥了眼塌下的人,大刀立在几步远,只待阿执能回眼看他。 松翠自知阿执恼气,端了碗清粥坐在她身旁,舀了口放在她嘴下,柔声劝诫道:“听话,身子要紧,就一口。” 阿执不愿松翠伤心,夺来整个碗,两三下吞了个干净。 “慢点,小心烫。” 松翠拿着干净的手巾替阿执抹了嘴,瞧着那从前圆嫩的脸蛋如今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她是打心眼里的心疼。 “我知你伤心,只是他毕竟大刀的命,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该什么都不听就闹脾气,现在大刀就在这,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阿执哪里还用再问,无论是李大刀还是张潼玉,她都了如指掌,更何况她又不是真的生大刀的气。 瞄了眼不远处依旧不敢吭声的男人,阿执不由嗤笑一声。 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是个憨憨。 “大刀,我不气你。” “小姐。” 听到阿执原谅,大刀猛然咧嘴笑看阿执。 “我不气你,是因为你我多年未见,你能保全性命,实属不易,可……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认我,是怕我责怪你,还是怕暴露了这林府的公子?” 阿执声音极轻,听不出是喜是怒,目光也不似从前那般童稚,反而这样的神态更让大刀陷入了不安。 酸软的膝盖忽然跪地,大刀又低下了头,慢慢解释道:“小姐,当年老爷夫人被那些人围堵在杏林,张公子到的时候,府上的人都没了,只有我拖着满身的伤痕往杏林去闯,张公子见我重伤便封了我的血脉,我才得以保命。之后,我被他藏在一堆尸身之下,没有多久我就晕了,在等我醒来时,一个姓程的公子已经带我来到了一个村子,我在那里住了很久,就等着能见到张公子后跟他道别去寻小姐你,可是又没过多久程公子写信给我,说张公子死在了小姐手上,别人不知小姐,可我李大刀自小便伴着小姐,小姐是绝对不会做出那样事的,我为了等到小姐就又回了白家,住了几日,我心急又偷了匹马便往成州去,谁知在路上就遇到了莫老。” “莫老?莫洞庭?” 阿执颇为惊讶。 她知晓莫洞庭常年不回望岐山,可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真的巧合遇到了大刀。 “是,就在黑水河岸,我偶然听到他提起张潼玉三个字,便多问了一句,我才知晓他就是莫先生,又从他口下得知曲家已经没了,我没了法子,只好先跟随他去了京城,只是这个老头太磨蹭,不是嫌我驾马太快,就是身体疲惫不停喊着要找客栈,我又拿他没法子,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多月才到了京城,谁知就在京城外看到了张公子。” 听着大刀抱怨阿执不由勾起嘴角,可下一秒听到他们在京城外遇到了张潼玉,阿执忙问道。 “京城外?” “对,当时张公子奄奄一息,我们将他带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才稳住了他的心脉,莫老又说,京城多事留不得,所以我们又一直往南走,等到张公子醒来,我们已经在南疆了。” 大刀继续说着,阿执却不停猜想莫洞庭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带着潼玉离开。 “莫老又说,他从前在南国有处故居,让我和张公子先去修养一些时日再做打算,所以……就来到了这里。” “这里?林府?莫洞庭不愧是天下人口中的莫先生。” 阿执有些嘲讽地说道。 大刀解释了个清楚,眼不停地看着阿执的脸色。 他都交代清楚了,小姐总会原谅他的。 “原来如此,想来张公子也是不愿将自己身份暴露,才会一直久居南国的。” 松翠细想着替潼玉解释道,只是她尚不知,潼玉的死正是阿执所为,依旧抱着两人能重归旧好的心才说了这句话。 阿执有些茫然,他是怕暴露身份,还是怕见到她呢? “大刀,你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记住,你不是奴隶,我也从未把你当过奴隶。” “哎。” 大刀见阿执没有再埋怨自己,咧嘴笑着便起了身。 有些话说开便好,阿执无论是对大刀还是药不治都犹如往常,只是她眼睛痊愈,林念之的身份对她来说也不是迷了,可正因为这样,她有不得不打算着离开南国,准确来说是离开张潼玉。 林府是对于张潼玉这样死过一次的人最好的隐秘之处,她的存在只会引来冯落尘的眼线,而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张潼玉还活着的这件事,除了清羽帮和林府的人绝不可以让其他人知晓。 一日过去,眼看林念之就要回来,阿执的盘算也不断在脑海里翻滚,只是千算不如万算,陈王府的请帖又到了林府。 “姑娘,别去了吧。” 这一次寄来请帖的人并非陈王,而是武满星。 瑾儿忧虑阿执,不停劝说着,就连松翠亦是不乐意让阿执出门。前日的事情,还好是林念之让大刀跟着她们,若非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百七十一章 鸿门宴 “这个郡主看似愚笨,可也是为了自己终身绸缪,林念之不喜她,她却一意孤行,说来也是执着。” 阿执翻看着手里陈王府的请帖,她知道武满星对林念之的倾慕,只是这个郡主将她视作眼中钉也不知为何,也罢,会一会这个郡主也无妨,反正她也是快要离开的人了,无论是林念之还是张潼玉对于她来说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决定要去陈王府见一面这个郡主后,陈王府的马车也紧随着便在门外候着。 上一次吓坏了瑾儿,阿执这一次便嘱咐大刀跟随在自己身侧,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个帮手。 马车往陈王府方向走着,可没过多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布帘外的车夫突然道:“姑娘,郡主正在酒楼里候着候着姑娘。” 酒楼? 呵,这个郡主也是打了个好算盘。 阿执紧接着下了马车,面前一个两层楼高的酒楼外挂着两串艳红的灯笼,正中间的匾额上写着“丰生酒楼”。 大刀亦察觉到了不对劲,忧心地问道:“小姐,我们还进去吗?” 一个郡主约人来酒楼,要么是瞧不起此人,要么便是不想陈王知晓她即将要做的事。 阿执不由拧起了眉头,此生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这样不择手段的女人,清羽帮的紫鸢,万花楼的知摇,如今到了南国也还有这个郡主。 “来都来了,我也想知道这个郡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说着,提着裙角便大步往酒楼里走去。 今日这一身,阿执没有穿得有多艳丽,一身清白的素衣再衬托不出她的脱俗,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是穿的素色,便是一身墨黑,亦犹如她的心境。 上了二层,嗅着醇香的酒水味,阿执缓缓掀开面前的一扇珠帘,珠帘之后便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如若不是请她来此的人是武满星,恐怕来到这样的地方,阿执都会有些警惕,而这一次她很是无怯的推开了那扇门。 门缓缓被阿执推开,入目的正是精心打扮的武满星,只是尚未等阿执踏入门内,武满星的眼神略显涣散,时不时地还往门后瞥一眼。 紧接着,武满星僵硬一笑,开口问候道:“你来了?好让我久等。” 竟然如此客气,阿执不由地望武满星视线方向瞟了一眼。 袖中银针已经被她死死捏在指尖。 “是我的不好,让郡主久等了。” 放缓了步子,阿执这才入了房门。 而就在这时,门后一个男子身影突然闪到了她的身后。 “砰!” 大门就这样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给关了起来。 阿执的敏捷似乎让身后男人猝不及防,一个飞快的甩手,两枚银针直对着那人的双眼刺去。 霎那间,那人虽然躲过了银针,可尚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女人的脚已经往他心口踹来。 这男人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一手猛地抓住阿执的脚,一手拔出腰间的佩件便往阿执刺去。 楼下大刀忽然听到楼上桌椅被刀剑刺碎的声音,二话不说便拔了刀往楼上冲去。 几番出手都未得逞,那男人似是知道了阿执身手,一个翻身竟到了武满星面前。 只是武满星被他封了穴道,只得老老实实被他用刀架在脖子上。武满星惊吓之时难免尖叫哭喊着求阿执救她。 阿执伤势未愈,稍稍用力背后的伤口就会裂开,为了等大刀前来,她只得先缓住那男人。可看着那人的身形,还有那双蒙了半边脸的神色,阿执不由嘴角轻笑。 “哼,果然是你。” 那男人一声刺耳的笑声之后摘下脸上的黑布,熟悉的面容却毫无从前的憨厚。 来人正是杨双。 “姑娘的眼睛看来恢复的不错。” “哦?看来你计划良久。” 阿执说着,心下里也就在此时断定了一点,林府她回不去了。 “那是当然,我来南国也没几日,若非这位郡主,只怕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你。” 杨双奸滑的脸上尽是得逞的笑容。 而就在此时,门外的打斗声也忽然传来。 竟然不止他一人! 杨双似是看穿了阿执的心思,挑衅道:“我当然不会一个人来,圣凰剑法的功力我没有见识过,但也不会傻到自己独自前来对付你,白婉儿,你今日活不成了。” 阿执自知杨双并非真的是清羽帮的人,但也现下很难说出他到底是齐漳派去清羽帮的,还是冯落尘派去的,不过要对付他绝非易事。 “那让我猜一猜,你想我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身份暴露了,清羽帮容不下你,你和你背后那个人的计划也就没有那么容易实现了。” 冯落尘想要至清羽帮以死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杨双对于他来说更是对付清羽帮的最大武器,只是可惜,这个杨双还是被她和曹善发现了。 杨双依旧勾着嘴角,点了点头,毫无紧迫感地笑道:“没错,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这一次不是冯落尘让你死,而是你必须死。” 话声未落,杨双又一次朝阿执出剑。 屋内瞬间一片狼藉,楼下的酒客闻声不断往外逃出,一时间造成的恐慌更是引来了众多密城官兵,陈王也已经匆忙赶来。 阿执没有武器,银针在刀剑面前也瞬间失势,闪躲多次,手背从前被铁钉刺破的伤口早已涌出来鲜血,刺目的赤红之下她不仅要对付杨双的一次次进攻,还要护住身后的武满星。 杨双看穿了阿执身体虚弱,嘴角的笑意更深,“身子不好,那我就给你个痛快的!” 说着手下力气又使了三分,阿执哪里是个能轻易放弃的人,摸着地上的一条被砍碎的桌子腿,一个反手便狠狠挥在了杨双剑上,这样破釜沉舟的气势跟随着手上被震的生疼的痛感直冲杨双心底。 “看来还是我小瞧了你。” 阿执忍着手上已经恢复如初的伤口,瞥了眼身后武满星,忿忿道:“愣着做什么,动不了便喊!” 说罢,听着背后女子不断狂吼,阿执一个冲身便朝着面前杨双动手,飞龙走势般的步位,游龙潜底般的出手,未等杨双反应过来,他的手腕已经被阿执束缚,而他的脚下只要轻轻挪动一小步便会仰面栽一个大跟头,而阿执的银针便就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眼看阿执指尖的银针缓缓刺入他的手腕,他不得不使出全身力气挣脱开来,可那被阿执紧紧捏在手心的手腕就像是被点了麻穴,越想动便越没有知觉,杨双不得不放开自己握着剑柄的另一只手往阿执身上刺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与他重逢 阿执嘴角轻轻一挑,脚尖狠狠地往杨双胯间踢去,却就在此时,杨双似是听到楼下有人冲了上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阿执手上的银针,一个挪步便朝着阿执扑去,而他的剑正好对着阿执。 “小心!” 听到武满星忽然惊叫,阿执想要避开,可自己的腿却因自己背部伤势未愈根本使不出比杨双更大的力气。 屋内气氛忽然紧张,阿执看着那剑端朝着自己腹部刺来,嘴下不断喊着大刀,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当她看见那剑刺下来的一瞬间,她连带着额头的冷汗都落在了地上。 而眼前的人就像被人下了毒药一般狰狞,嘴角的血水不断涌出,目光里的诧异死死落在阿执慌乱的面容上。 “念之哥哥?” 直到武满星欣喜地喊着杨双背后的人,阿执的心才恍然回了神。 看着杨双就这样瘫倒在了自己一旁的地上,那从前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清澈瞳孔忽然落在自己眼睛里,无措,逃避,惊喜,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全部涌到了嗓子眼。 那人亦似是慌乱的,紧紧看着她却也什么也都不问,而很快,门外的陈王还有大刀终于上楼来。 “小姐……” “星儿……” 当门外二人看见林念之出现在这里皆是一愣。 大刀的心情更是与阿执一般无措。 陈王先是跑到武满星身边,询问了安好,这才又回道林念之身边问道:“林公子,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看着大刀扶起地上一直低头不语的阿执,林念之缓缓回神。 “此人是我从前的家奴,因一些事情被我逐出了府,现下出现是为报复我,还请陈王让我将他带回府发落,之后念之愿自请谢罪。” 陈王亦不是傻的,只是武满星并未受到大的伤害,又见阿执伤痕累累也只好应了他,没多说几句便带人离开。 往林府回去的路上,阿执来不及处理自己已经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坐在马车里好像也忘记了方才紧张的一幕。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在北狄还有成州时她与潼玉的每一幕。 大刀先将杨双带回了府,现下赶着马车的正是多日未见的林念之。 明明隔着一张布帘,阿执却依旧不敢抬眼朝帘外看去,想到杨双已经找到了这里,冯落尘定还会派人前来,她忧虑着心底里更多的却是亏欠。 临近林府,马车缓缓停下,原以为帘外的人会主动与自己说话,等到的却是管家,而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也好,我也能走的安心些。” 阿执心里这样说着便下了马车往东苑去了。 入了东苑,药不治和松翠显然已经知晓了阿执遇难。 “瑾儿,快去把药拿来。” 药不治催促着便同阿执进了屋子。 上了药换了件鹅黄色轻纱罗裙,阿执似是无恙,可表情却依旧沉闷。 “阿执,怎么了?” 松翠搅拌着碗里补气血的汤药,关心问道。 阿执抿嘴似是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她要如何告诉松翠,如今尚未痊愈的她必须要离开的事情,她们好不容易才团聚,这不过五六日却又要离别。 闷了汤药,阿执拉着松翠的手,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松翠坐在她身边,拂着阿执的青丝,柔眸看着她,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来了。” “哦。” 松翠尚不知阿执与潼玉的过往,淡淡应了声,又问道:“你有何打算?” “松翠,是我杀了他。” 这样直白的话,其实对于松翠这样心细的人来说,并不难猜。 “所以,他不愿见你?” “不,是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阿执搂着松翠的脖颈,感受着这仅存的些许温情。 “你是担心他恨你?” “不,我什么都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他会死。” 松翠也不问阿执为何会说自己杀了潼玉,她只知道,阿执若真的想杀他,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懊恼模样,这几年的苦衷,别人看不出来,但她懂阿执。 “你是要离开?” 松翠依旧淡定。 阿执对着松翠清亮的双目,点了点头。 “何时?” “今晚,不,明晚。” “好。” “我会以为你舍不得我。” 阿执又紧紧扣着松翠,眼眶的泪水默默滴落。 松翠抚摸着阿执纤瘦的手指,看着她手上刚刚涂抹好的伤口,心疼不已,可她又能如何。白子清也好,白婉儿也罢,那些仇怨,那些该讨回来的,一个都不能少,所以不是她舍不得阿执,是她清楚阿执所想,她更清楚这些深仇大恨若是不解报,阿执定会生不如死。 “松翠,我舍不得你。” 阿执强忍住嗓中的哽咽,说出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抽泣。 松翠替她抹了泪水,看着这个自小逞能的小丫头,如今成了这般灵动的少女,她高兴,更自豪。她的阿执长大了,需要承担很多事情,而这些事都是她无法阻止的,她能做的便是等,等到阿执能接她回家。 “傻孩子,我自在这里,你处理好了那些人,我们就团聚了。” “嗯,你要照顾好自己。” “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活着。” 两人紧紧相拥,这世间对于阿执所剩的温情也不过这些。 等到了夜里,药不治给阿执配了上好的汤药,能用来痊愈那些伤口的,他都想尽一切放在了这碗药里。 “如何?心肺之间可有什么感觉?” 药不治静眼等着阿执喝完,不停询问道。 “没什么感觉,就是没那么疼了。” 阿执细细感受了一下,抿嘴笑道。 “算了,你这才刚吞了下去,明日我再问你。” 说罢,药不治就要带着药碗转身离去。 “老鬼,我有话要说,你先别走。”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药不治似是料到了阿执会说什么。 犹豫片刻,还是沉脸坐了下来。 “何事?说吧。” 阿执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她自知先前错怪药不治,现下自然说话要客气些。 “今日酒楼里要杀我的人……” “你是要离开?” 药不治根本不给阿执解释的机会,凝视着阿执有些惊讶地眸子,厉声问道。 阿执尴尬一笑,点了点头,“我离开后,你带着松翠回山谷去吧,等我报了仇就去找你们。” 药不治摆了摆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阿执,“我不愿意,你的人凭什么交给我?你也不要扯那些深仇大恨给我听,之前你不说走,如今张潼玉回来了,你便说要离开,你以为我不知你所想?” 第二百七十三章 看她做甚 药不治其实说的也对,她难道不是在逃避吗?为何他回来了,她就要走呢?她在担心什么? 略带愧欠,阿执不知如何解释,可她若真的留了下来就必须面对张潼玉,更何况他是否愿意自己留下还两说。 想了想,阿执坚定了要离开的决心,张潼玉已经死了一次了,难道她还要将他至于危险境地吗? “老鬼,我需要一颗药,一颗能解了借命的药。” “胡闹!” 药不治的怒火几乎瞬间迸发。 “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样的质问,更像是在问,你知道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借命蛊连心,从前的“灵”尚能让阿执与潼玉互相感知,可自从借命在她体内之后,“灵”就再也没有起过作用。阿执知道借命蛊的利弊,只是在所有事情结束以后,她不想再让自己与张潼玉纠缠,更多的也是不想看见他厌恶自己,倒不如断一个干静,各自安好。 “我伤过他一次,便不能伤他一辈子,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能做的到。” “我是可以做的到,但你可知,借命一旦摧毁,你可就不是十日一次抽痛,那可是会伴随你到死的,即便这样,你也要走这条路?” 药不治自知阿执的执拗,这么说虽然是实话,但也是抱着让阿执退却的心才说出来的。 “是!今非昔比,我不否认我心悦他,但也不能让我自己真的欠他,我不是从前的阿执,所以我想要的也不是从前想要的。” 白家都没了,孤苦一人,随遇而安,对于阿姨来说,复仇之后的所有事都可以抛却,清羽帮,张潼玉,恩恩怨怨,她都可以一笔勾销,借命蛊必须解开。 “那你想要什么?你不就是想要复仇吗?你又何必让自己承受不必要的痛苦呢?” “复仇以后,你,我,松翠,小橘,还有大刀,我们这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借命我也会在那时候解开。” 重新开始? 药不治轻笑,看来是他高看了他眼里的阿执。 从前的阿执拥有白家所有,她要的是一个“安”字,如今她孑然一身,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后盾,她要的是一个“静”字。 “你和眠儿,真的很像。” 药不治感叹道。 “我明晚就要离开,我会写一封信给陈王。” “什么信?” “我需要可以在南国境内无人敢挡的令牌,还需要一匹上好的马。” 药不治这才明白阿执的意图。 她若要在冯落尘派人来到南国之前赶回大齐,就必须有一个陈王的手令和一匹日行千里的马匹,而只有这样,她才能拦住冯落尘,保全尚在南国的张潼玉。 …… 西苑。 林念之回来后就神情冷漠,做事说话亦是眉头紧皱。 大刀不知如何阿执忽然能看到的事情,更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已经回到阿执身边的事实,埋头立在林念之面前只等候他发落。 “公子,你……没事吧?” 看着林念之不停地翻弄着手下信件,大刀壮着胆子问道。 “无事,杨双审问的如何了?” 林念之淡淡道。 自从大刀跟了林念之之后,武功精进,手段更是学到了不少,对付一个已经被废了经脉的人,不说可以让他把知道的事情吐个干净,但也绝不等让他好好活着,至少也得让他生不如死。 “哦,这厮嘴硬废了我不少力气,只说他是受了齐漳的命才来的南国,跟随他的人也没有多少,算了一下差不多五六人,与今日我们在酒楼看到的差不多。” “嗯,把他看紧了。” “哎。” 两人不过几句话,屋内又陷入了一段沉默。 良久,大刀看着潼玉略显疲态的面容,正要转身离开,面前人突然开口问道。 “她的眼睛何时好的?” 虽然听不出什么特别的语气,但大刀还是实话实说。 “不知,但应该就这几天。” “嗯。” 又陷入了沉默。 阿执与张家公子的恩爱,从前大刀也是听白兴昌提起过的,可是眼前人怎么好像对他家小姐不似关心啊。 大刀又问道:“公子,你不去看看,小姐可是受了伤呢。” 提起阿执,林念之的手下便不由自主地顿了顿,目光的冷漠竟变得有些茫然。 “我又不是医师,看她做甚?” “额……” 大刀被堵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感觉面前人似乎没有那么看重他家小姐,于是悻悻闭嘴。 “这几日多事,一旦斩风回来定要第一时间把信交给我。” “是。” 此番前去南疆正是因为宫中生变。冯落尘本想借着阿执从清羽帮天枢阁找到有关宁弦被杀害的线索,谁知阿执被他带回南国后,冯落尘自知没有了头绪便不断对宫里人用刑审问,前前后后死了将近上百人。皇帝大怒之下竟忽然病重,如此一来朝廷只好将所有政事交给冯落尘代理。 一个为了得知真相,不惜错杀上百人的猖狂皇子,若是大齐真的交到这样人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凌才在京城为了巩固皇帝手中的权威,不惜夜闯宗正寺拉拢被囚禁多年的冯落扬,也正因此,冯落尘对凌才竟起了疑心。凌才信中写到,敬山无能,未待皇帝病愈便擅自行动,望兄长宽恕,然宫中孙公公拖手下心腹特来告知,皇帝病重实属蹊跷,敬山定竭尽所能查清真相,望待皇帝病愈可严惩九子。 为了让冯落尘不狗急跳墙,有朝一日谋权篡位,林念之特地前往南疆去亲自面见从前冯落扬的手下魏峥。此人得才兼备,有情有义,几年之内便在南疆驻扎地爬到了教头的位置。而林念之面见他,也只是未雨绸缪,若冯落尘真的走到了绝境,南疆军队也或许能成为他们保住皇城的最后盾牌。 夜晚宁静,东苑的灯火已经熄灭,梨花依旧开得茂盛,远远便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远望着那人的住处,林念之独自饮下一壶酒酿,良久,或是伤心不已,或是困意来袭,留下最后一眼不舍,跳下屋檐这才回了房里。 次日,东苑犹如往常,只是林府的门前陈王府的人又来了。 “管家,你放心,我不找你家公子,我是来见白姑娘的。” “啊?” 管家立在大门正中间,听到武满星的来意一时间有些惊讶。 “让她进来吧。” 阿执立在门口不远处,笑望着门外女子。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必须走 武满星跟随阿执入了东苑,西苑的林念之很快便听说了此事。 “她来做什么?” 管家摇了摇头,猜想着说道:“昨日白姑娘托我送了封信去陈王府,今日一早郡主便来了,来就来吧,还拉了一匹马,估摸着应该是送谢礼吧。” 阿执拼死拼活救了武满星,陈王府送来谢礼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为何是一匹马? “那马是什么样子?” “我不过瞥了眼,看样子应当是宫里的马。” 宫里的马?她要宫里的马做什么?即便送礼,一匹马若不是南国上好的马种,怎么能拿来当谢礼。 林念之胡乱猜想着,清俊的眉眼忽然回眸看向东苑方向。 忙说道:“去!去听她们说了些什么!” 林念之似是猜到了阿执会做什么,只是她若要离开为何会选择向陈王要马。 管家正准备离去,林念之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还是我自己去吧。” 思量着阿执回做出的事,林念之不由得有些紧张。她要离开也罢,可若落在冯落尘手里那可如何是好? 东苑之内,武满星略显羞涩,倒不是她见到了什么人,而是阿执迷路一事她也听别人说起,刚一开始她只是想给阿执一点难堪,也不知后果竟险些让她走丢在那野地里。 坐在院内,明明天气清爽可她就是面色红热不敢朝阿执看去。 “郡主,喝茶。” 松翠端了茶来,这才打破了气氛的尴尬。 武满星瞥了眼正在等她说话的阿执,傻傻一笑,道:“白姐姐,我能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可以。” 阿执笑回道。 “我今日来除了给你送马,还有一个事,我想还是跟你坦白为好。” 武满星依旧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姑娘。 阿执突然失笑,反问道:“那你是要说,那日我从陈王府出来,之后马车失事都是你所为?” 武满星眉间一抽,没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还是被阿执看穿,继而憨笑着解释道:“姐姐,我倾慕念之哥哥已久,我当日确实是被妒心蒙了眼睛,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更没想过你会在野地里迷路,昨日你又救了我,今日父王特地让我来请罪,姐姐,我错了,你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阿执笑意更深,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小女孩,她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每每做错事都会在白子清面前苦苦哀求着认错,委屈又可怜。 “好啦,这些都没什么,我这些年来所经历的,大大小小都比你的手段残忍,我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只是想告诉你,意难平下莫强求,强扭的瓜不甜。” “那姐姐和念之哥哥是情人吗?月余前,我可是亲眼看见他将你从马车上抱下来的,神态举止之间皆是柔情。” 被武满星这么一问,阿执瞬间凝滞。 柔情?确定不是憎恶? “并非,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他只是我的恩人。” “念之哥哥如此俊朗,又满腹经纶,年少立业,在密城是难得的良配,姐姐没有对他动过心吗?” 武满星说着,眉眼间竟表露出一丝狐疑。 阿执哪里肯说出,这个林念之就是她从前的未婚夫。 抿嘴淡淡一笑,阿执摇了摇头。 此时东苑门外林念之正款步走来,阿执的话皆入了他的耳。 管家默默替阿执捏了把汗,远远得便露出一脸惊慌的神色。 “念之哥哥,我今日是来找白姐姐的,昨日若不是她护着我,我也不可能毫发无损的坐在这里。” 武满星知道阿执救了她,哪里还敢在林府造次,就连对林念之说话也客气了几分。 林念之面色平淡,瞥了眼没有理会他的阿执,转脸便朝武满星行礼。 “郡主,不知陈王为何送上一匹千里马到我府上?” 阿执只觉得后脑勺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她还以为林念之是来问候她伤势的,原来是已经猜到她会离开。 不过也好,反正他早晚也会知道。 阿执缓缓放平了心态,面无任何波澜的坐在院中为自己斟了杯茶。 武满星更是个没有心眼的,只怕林念之问什么她都会一吐为快。 “昨日白姑娘送信到陈王府,我父王便准备了这匹马让我今日送来,念之哥哥不知晓吗?” “哦,无事,只是千里马贵重,又是宫里的马,我担心会生乱子。” “念之哥哥放心,不仅只有马匹,还有通关手令我也带来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茶杯不小心从某人手中跌落。 “哦?如此甚好,那多谢郡主了。” 林念之自知武满星什么事都不知道,只得笑脸相迎拱手感谢。 待武满星离去,某人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淡定喝茶。 管家已经看不下去,轻咳两声便找了个借口出了东苑,松翠更是关了房门只留下院中二人单独说话。 “林公子还有事吗?” 阿执语气生硬,很容易让林念之错想。 带着些许冷漠,林念之转而坐在了阿执对面,生生夺过阿执手中的茶杯,怒言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阿执的手伤未愈,被林念之这么狠劲夺去茶碗,忍不住疼不由地喊了一声。 林念之眼睛不过轻轻掠过那双被纱布紧紧裹住的双手,丝毫没有在意,继续问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你若是轻易离开定会引人注意,若是……” “不会!” 阿执目光冷冽,甚至不给任何林念之再次认为自己会害他的机会。 “张……林念之,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说罢,阿执拂袖离去。 留下林念之一人愣在原地,明明他才是被伤害的那个人,为何到头来受人脸色的竟是他!? 回到房里,阿执大口喘着气,等她冷静下来,松翠已经走来,“为何脸色这么差?” “无事,松翠,替我收拾行礼吧,盘缠,男装,有这些就够了。” 阿执很是心急,她生怕自己再多见他一次就会忍不住留下,更害怕自己怯懦的求他原谅,这都不是她该做的。 松翠似是一怔,没想到,阿执这么快就要走了。 “好,只是药不治还在别院给你做药,你得等他做好。” “我知道,今夜,今夜我必须走。”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两生 暮色又近,黄昏眼看就要过去,天色已经暗黑,离开这个地方对于阿执来说又有太多的不舍,舍不得松翠,舍不得药不治,舍不得大刀,舍不得瑾儿,舍不得…… “切记,伤口未愈,路上别总是逞强。” 药不治难掩失落,他想留住的,注定都留不住。阿执心底里在意的从来不是她的命,她所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问心无愧,想到这里,药不治忽然想起林念之那个榆木脑袋,也不知之后他该不该把借命的事告诉他。 “好啦,此去一别,下次重逢不知何时,你和松翠定要互相看顾,到时候等我回来,我们就找个世外桃源,安稳度日。” 阿执已经换好了男装,银色束发,一身蓝紫色短袍,再踏着一双黑色夜行靴,远远看去果真似一个灵动的少年郎。 微风忽然而至,窗口再的梨花散落,几片花瓣飞进窗内,阿执正投眸看去,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的身子,看似无恙,可怎么瞧着都让人心疼。” 松翠说着,眼眶的热泪不断涌出,阿执一时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这几年她夜不能寐,每每合上眼睛梦到的都是鲜血淋淋,亲人惨死,恩怨这两个字日日夜夜都徘徊在她的脑中,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子便日渐消瘦,直到成了如今这般皮包骨的模样。 “我答应你,定会好好吃饭,等你下次再见到我,定似从前那般。” 离别总是来的那么快,夜里的风总是出奇的让人感到体凉,方才踏出东苑,回头看向门内的松翠和药不治时,面上的笑容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将内心的忧愁遮掩,到了嘴边亦变成了一句。 “后会有期。” 带着包袱,阿执独自一人来到林府的东侧外墙之下的马厩。 南国千里马不同于北狄血骢,千里马虽然没有真的可以日行千里,但也确实比寻常的马强壮,但血骢不同,它不止日行千里更通人性。 抚摸着千里马的前额光滑的毛皮,轻叹一声,独自自言自语道:“麻烦你了。” 那千里马似是听懂了阿执的话,用前额不断往她脸上蹭去,这不由让她想起了红豆。 “它的名字是那人取的,叫红豆,是不是很好听?那你叫什么好呢?” 阿执一边撑起下巴仔细想着,一边暗自道:“如今的我可不就是似若蜉蝣贪两生嘛,两生……嗯,这个名字不错。” 两生,两生,死过一次的人又重新复生,可不就是两生嘛。 “小姐。” 眼看天色已经昏暗,另一个墙后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听着嗓音阿执便猜的出来人是大刀。 其实她不是不想大刀跟着她,只是不想再拖拽一个人成为她在冯落尘眼中的弱点。大刀固然是她失散多年的家人,可她更愿他能留在林念之身边,至少比在她身边安全。 大刀满目失落,远远看着他落魄的神情,就好似一个失了魂的人。 阿执忍不住心底里的惭愧,淡淡一笑,问道:“可是来送我的?” “不,我……小姐,你留下吧。” 不是劝诫,是命令。 大刀从小便和她一起长大,她的性子脾气恐怕没有人比大刀更看的明白。 还未等阿执拒绝,大刀吞了口唾沫上前一步,又道:“永安城里皆是狼豺虎豹,小姐如何对付?冯落尘又是个狂傲的,小姐只要离开这里定会被他发觉,我不愿小姐遇难,更不愿看见和当年一样的惨烈场面。我恳求小姐,哪怕大刀如今所言动摇不了你分毫,可是张公子与你情深恩重,即便过去种种恩怨,可过了这么多年我看的明白,他不恨你,他只是怨你,你当真愿意一走了之,你们二人又如何……” “别说了。” 说到最后,还是把他用来当借口让她留下,而这个借口对于她亦是最难抵挡的。 阿执别过脸去不愿看着大刀。 “他要如何是他的事,我要如何是我的事,大刀,你不明白,离开这里是我必须要做的。” 在这个时候,阿执必须要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管是张潼玉,还是林念之,她绝不可以靠近,一旦靠近当年的事情就有可能再一遍重演,她不可以再用潼玉的命当做可以反击冯落尘的筹码,更不可以让她身边所有珍爱的人和白詹一样成为牺牲品。 “小姐……我想……” “不,你留下,你在这里我才能安心。” “可是……” “没有可是!” 阿执厉声制止大刀到了嘴边的话,她不可以让大刀跟着她赴汤蹈火。 无法保护,无法陪伴,大刀觉得自己愧疚,认为自己活着无用,他很想告诉阿执,这些年他能够成为林念之的左膀右臂都是因为她白婉儿,但到了明明他们二人可以团聚的时候,她的小姐竟又一次丢下了他。 “一路保重,小姐,你一定要保重。” 失魂落魄不过如此,大刀强忍着眼里的泪水,轻声道。 拉着两生出了马厩,当她真的要作别这里时,她还是顿住了。 看着大刀如此魁梧的身体,眼睛却像个孩童被责骂后的委屈,她不得不承认她心痛了。 扔了手中缰绳,阿执冲去紧紧抱住大刀,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胸膛。 眼看大齐就要步入又一年的秋天,此时的南国亦吹来了一阵稀有的寒风。 离开了林府,阿执便往北策马离去。夜里路黑,可也正是借着这一点,她才能大胆的往回赶路,只要她走的越远,林府的那个人才能越安全。 接连几日的夜路,昼夜交替,日休颠倒,阿执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很快便在四天后终于撑不住了。 南国的北边有个镇子,名叫终南镇。 阿执奄奄一息地躺在客栈的客房内昏睡了整整一日。 背上的伤口又一次的裂开,昏昏沉沉地阿执只感受到背上一股刺痛缓缓袭来,而她所意识到的却是梦中的一幕…… “醒了?” 那人的语气果然与她意料中的不差一二。 清澈的眸子,清冷的面容,鬓角的青丝寥寥遮挡住他那怨愤的神色,想来也是不愿意看见她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想不起来这里是何处?” 朦胧的视线之内唯有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和一个不愿意瞧她一眼的男人。 “你又不是伤了脑子,怎会不记得?” 他立在几步外的木桌前似是倒弄着什么,神态凝肃若不是那面容,阿执当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全身刺痛,阿执亦懒得再去想自己身在何处,缓缓又合上了眼睛。 没一会,闻着一股清香的药草味,她又一次清醒。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不请自到 尚未头脑清醒,阿执便感到腹部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而背后伤口的疼痛虽然依旧存在,可也不知为何减轻了些许。 似是天刚蒙蒙亮,阿执撑起无力的身子缓缓坐起,看了眼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才清楚她的所在。 “我做梦了?怎么感觉自己睡了好久,还梦见了……” 想起那张怨愤的面庞,阿执便停止了回忆。 他若是来到了这里……可笑,他怎么会来这里? 正欲起身,阿执恍惚嗅到了一丝药草味,回望了眼四周,并无其他盆栽花草,甚至连一盘像样的糕点都没有,怎么会有药草味? 低头穿鞋,阿执这下便愣住了。 她的腰怎么缠着一圈纱布! 这药草香好像是她身上的,难道……梦是真的! “嘶!” 不愿相信这一切的阿执,手下狠狠捏了把自己清瘦的脸蛋,疼得叫唤。 “他到底来做什么?来报复?不对啊,他该躲得远远的,凭什么给我包扎呢?来保护我?” 想着便默默自顾自的摇头。 “怎么可能,他恐怕恨不得我遭殃吧。” 既然想不明白便不必再想,他能一路随行至此,定是有别的打算,至于为何帮她上药,只怕是举手之劳吧,她死了,他即便不会难过,也会因白兴昌内疚吧。 阿执对张潼玉的了解也只限于这些了,四年未见,经历了这么多事,是谁都会有些改变的,更何况张潼玉的现在是因为她。 下了楼,阿执便在街上四处寻觅吃食,冒着蒸气大老远便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阿执忙不停跌的买了不下五个,吃着包子,看着南国的风土人情,虽然显得不怎么着调,但也是难得的自在。 南国女子不比大齐女子的洒脱,各个小家碧玉,肤白貌美,任谁看上一眼都会流连忘返,只是阿执从不关心他人外貌,她在乎的只有那街上的美食,那美人再美也不是自己的,但那些芙蓉糕,糖人,糖葫芦,卤猪蹄……可都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大大小小买了一箩筐,正准备返身客栈,一个巷口的小铺子却落入了阿执眼中。 糖炒栗子,若是七八年前,阿执定不会如此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铺子,可四年前她最后一次吃的糖炒栗子是潼玉亲手剥的,即便当时的滋味记不清楚,可那人的神色,语气,她无一忘记。 “老板,给我一包糖炒栗子。” 阿执就像是着了魔一样走上前去,也不知这句话有没有过脑,但她就是说出来了。 铺子的老板是个白胡子老头,驼着背,黢黑的肤色挤着干瘪的笑容,粗糙的手上尚有糖油沾在他的指甲上,看似没那么讲究的人,锅里的栗子却是诱人的。 “好嘞姑娘,三文钱。” 阿执挽着男子发髻,一身短袍在身,没多么魁梧但也英气十足,想来也是因为她的灵动眼睛出卖了她的身份,阿执抿嘴笑而不语。 拿了栗子,回到了客栈,楼下招呼客人的小二看见阿执回来,紧追着她问道。 “客官,你可是住东三间?” “是,有何事?” “哦,方才有位公子让我把这个给您。” 说着,小二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 阿执接了过来,细细一嗅。 “你说的那位公子现在何处?” 小二见阿执没有多问正欲转身给背后客人斟酒,听见阿执问了这句眼中忽然惊慌,憨笑道:“哦,哪位公子只说让我交给你这个,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哦,想来应当是我的兄长,小兄弟,我的这位兄长与我前几日斗嘴,想来也是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我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他若再问起我就告诉他,我已经离去。” “客官这是做甚,两人若是有矛盾定要化解才是,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你们二人是兄弟呢,该坦诚相待,宽容些为好。” 南国人不愧是文人学者之大国,现下阿执算是明白了,这一个小小杂役都有如此学识和心胸,和她这个刻意引蛇出洞的耍手段的人比起来,她简直羞愧啊。 “是是是,小哥说的是。” 带着些许内疚,阿执微微一笑迎合着。 谁知这小二竟也是个滑头,勾了勾嘴角往阿执眼前靠了靠,附耳低声道:“客官,你若想知晓你兄长所在何处,也不难……” 也不难?阿执瞟了眼这小二的嘴脸,余光也正巧看见他手下两指刻意在她面前摩挲着。 阿执尴尬一笑放下手里吃食,摸了摸袖口便掏出一两银给了小二。 “小哥,这一两银我不仅要知道他在哪,我还要知道他身边还有什么人。” “得嘞!您先回屋,等好吧!” 小二这下可赚大了,垫着银子,乐呵呵地便扔了酒壶给一旁的的客人,独自一人便往外跑去了。 阿执不由轻笑,摇了摇头感叹这“文人”也不过如此,谁还能何银子过不去呢。 果然回屋后阿执正兴致勃勃剥着糖炒栗子,门外便传来了一阵脚步,紧接着敲门声突然响起。 “呦,没想到这南国文人办事还挺快。” 抹了手上糖油,阿执勾着嘴角便上前开门。 “……” “白公子好雅致啊。” “你……怎么……” “伤好些了?” 门外男人面色正如梦中那般,明明心中怨愤,但却表现的异常平淡,眉宇中的甚至还有些端肃。 “没。” 阿执也不知怎的,离开前明明做出了不愿意靠近他的姿态,现下却心下里莫名感到欣喜。 “白公子不请我进去说话吗?” 陌生的熟悉,熟悉中的陌生,总而言之,还是尴尬二字。 入了房,看着桌上杂七杂八的零碎糕点和剥了一半的栗子,潼玉的目色忽然定了定,但也很快看向了别处。 “多谢。” “什么?” “药。” “哦。” 不过几个字,一时间房间的气氛落到了极点。 前几日不停逼迫自己远离他的阿执,恍然之间又有些无措了,面前人明明是她盼了那么久的人,可她却还是想要逃离。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幕,她便不由得想要避开他。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自己离开林府三四日,潼玉能如此快的找来,若不是一路跟着她,便是比她早一步离开。 潼玉淡淡道:“南国境内,林念之自然可以随处走动,白姑娘不要误会了才好。” 白姑娘?即便是他们二人初次见面时他都不曾这样称呼。 阿执的目光陡然暗淡,但还是抿嘴一笑,又问道:“那你何时离开?” “你管不着。” “……” 第二百七十七章 隐忍醋意 管不着? 张潼玉难不成被她逼着转性了? 阿执默默腹诽。 既然人家不愿意告诉自己,阿执自然也不多问,反正他也不会愿意与一个想要“杀”他的人待在一起,阿执也没有任何复杂的心绪,只等着张潼玉离开。 也不知两人沉默了多久,阿执闻着那糖炒栗子的味道当真是馋得直吞口水。 瞥了眼潼玉淡漠的神情,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眼前的栗子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你打算何时离开?” 这次换了潼玉问道。 阿执嚼着香甜的栗子,正享受这样的美味却被面前人冷不丁的一句话硬生生打断。 “你管不着!” 堵人话的本事,阿执可是与生俱来。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若是要离开……林府,大可不必冒险回到永安。” “砰!” 什么叫做大可不必?! 一声稀碎的声音就这样落在了潼玉脚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对面女子的质问声,“张公子!哦,不,林公子,你若是还记得白家,张家还有曲家的仇,那就请你也记得,我是白家最后的血脉,他们亦是我的亲人。” 看着脚下被甩出来的一颗金黄的栗子仁,潼玉默默轻叹,他早该料到阿执不会听他的。 “我是为了保全你。” 明明死过一次的人是自己,现下阿执的怒火却将他紧紧压在了那里,轻声轻语的一句保全在阿执听来更像是一句讽刺。 “你为什么要保全我?四年前,杀你的人是我,现在要离开你的人也是我,我不管你是张潼玉,还是林念之,你都不可以阻止我回去,更不能将我置之事外。” 潼玉尚不知阿执所想,仙老仙逝后他便寄信给了曹善,要想定天下必得定人心,仙老不在了,他作为清羽帮少阁主便是要承受那些责任的人,而曹善不过是他苦口婆心逼着坐在那里的人。 “我从未将你置之事外,不让你回去是因为冯落尘正在满天下的找你,齐漳更是想要置你于死地,没有别的原因,正因为他们以为你爹手里有事关宁弦的死因。” 阿执不由冷笑,她笑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她都尚不知有关宁弦的事,冯落尘竟满天下的找她,甚至扬言要娶她,如今想来更加荒唐。 “那就让他们来吧,引蛇出洞,一举歼灭。” “一举歼灭?冯落尘手握京城重兵,背后又有北狄坐镇,你如何与他斗?” “这有何难?杀不死一群,杀一个总还是可以的。” 说着,阿执简直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最妙的法子。 “我可以嫁给他。” “……” 虽然他明明知道阿执是故意逢场作戏,但袖中的手还是不由握成了拳头,喉咙的话就像被人瞬间压制在了口中,半天不知说些什么,清澈的双目忽然幽暗。 瞥了眼那没心没肺的女人,只得沉沉道:“然后呢?嫁给他然后呢?” 想着自己之后的计划,阿执根本无暇去顾及眼前人所想,又道:“我离开永安前,他曾让自己的近卫付之安前往云巅峰给我下聘,婚期似乎是在下月,到时候我找个机会杀了他便是。” 阿执嘴上说着容易,潼玉却摇了摇头。 “天真,别说齐漳武功不在我之下,冯落尘更是轻功了得,你如何能杀的了他?” 面对阿执如此简单的计划,潼玉的无奈尽显面上。 “你错了,先前我在他府上的时候曾险些得手,奈何那根银针短了半寸。” 当日在慎王府得知冯落尘想要求娶自己时,阿执确实怒火冲天只觉得自己被人毁了清誉,那根银针若是长个半寸,别说冯落尘会当场毙命,她也不会活到现在,只怕早已被慎王府府兵当场抓获。 可这些事情潼玉并不清楚,提起阿执在慎王府住过几日,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泼了层冰水一般,寒透了整个身子。 阿执捏着一颗栗子方才放在嘴里,抬眼看着潼玉突然寒澈的眸子,身体不由僵硬。 “你怎么了?” 你说呢?没闻到醋味吗? 只可惜某人近几年看惯了南国女子的倾慕眼色,如今到了阿执这里竟突然碰了壁,面子上总是过不去的。 夺了阿执手下的栗子,咬牙淡淡道:“无事,白姑娘习得圣凰剑法,自然与我这样的江湖人比不得。” 这话说的阿执只觉得喉咙瞬间卡住,忍了忍,谁让自己当年欠他的,傲着一股气硬是没有吭声。 潼玉不喜甜食,看着阿执手下毛躁,他也不知为何将那一把栗子全部剥了个便,片刻后只见桌上金黄色的栗子肉颗颗被放在了某人手边。 也许习惯,也许已经忘记眼前人并非当年的他,阿执自顾自的吃着那些剥好的栗子,两人之间虽然沉默可也不失默契。 “你是一路跟着我吗?” 知道他并非肯承认这一点,但阿执还是问了。 “白姑娘多虑了,林某在终南镇有个宅子,带人前来打扫,顺便办些事情。” 此话听着便知是托辞,可潼玉却也并非只是为了保护阿执。清羽帮南国暗士传信,齐漳已经到了南国境内,而终南镇便是他的必经之路,所以阿执留在了这里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哦。” 阿执无奈应了声。 想来他也不会是真心想要保护自己,谁会想要护住一个害过自己的人呢? “你离开吧。” 潼玉突然要求道。 “我当然会离开。” “我是说,现在。” 从杨双口中得知,齐漳因阿执与冯落尘有了嫌隙,对阿执更是起了杀心,若真的在终南镇遇到了齐漳,阿执凶多吉少,还不如尽快离开。 可这些话进了阿执的耳朵那便不是这个意思了,她会以为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在撵她。 原来他的目的是来劝说她离开的。 阿执苦笑,吃了最后一颗栗子,轻声道:“放心,离开了林府,南国我也不会逗留的,不会留在这里碍你的眼。” “我并非此意,白姑娘莫要误会了。” “别说了,从前的事本就是我对不住你,你厌我,烦我,我也该受着。” 话已至此,解释无意,潼玉只好愣在原地看着阿执收拾了包袱。 桌上吃食尚还热着,明明身体虚弱却还是要逞能继续赶路,这个人为何次次都能将所有的罪责对向别人,好像一切错误都是别人的。 “站住!” 女子恼气着正欲开门离去,潼玉的怒火便已经无法抑制。 “林公子还有何事?” 她没有回头,语气里毫无半分情分。 “白婉儿,我不该怨你吗?”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碗馄饨 女子默默冷汗。 “无情,并非无义,我念着白家与张家的交情,更念着从前的张潼玉对你的一番深情,所以我救了你,但也并非我忘记了四年前我倒在血泊看着你漠视一切的模样。” 无情? 当年那一幕,阿执至今刻骨铭心,潼玉的痛,她何尝不知,只是白詹被冯落尘拿捏在手,而她只有让潼玉彻底消失在冯落尘眼下,她才有机会保住所有人,只是可惜,白詹最终还是死在了她面前,那样痛彻心扉的悲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潼玉怨她,甚至恨她,想要杀她,她都不会怪罪,因为她在下定决心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孤独奋战的准备。 这四年,潼玉经历的不过世事变迁,他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她要承受的不止冯落尘的一次次要挟,还有清羽帮众人的冷眼,还有借命的反噬,可是这些,她都不可能让面前这个人知道。 “所以,请林公子不要再救我,因为我不值得。” 开门即去。 看着空荡的房间,闻着尚存的糖油味,潼玉恍惚间竟发自心底感受到了一丝无助,原来这个女人真的是狠心的。 骑着两生,阿执很快便离开了终南镇前往南国北境一处关隘,出了关隘她便踏入大齐国土,等着她的终是一场铺满鲜血的道路。 眼看不出十里便可以到达关隘,眼前的人却让她又一次止步。 “呵,他让你来的?” 阿执坐在马背上忍不住轻笑。 “小姐,公子的意思是让你暂住别院,并非让你离开。” 大刀挡在马下咧嘴憨笑着解释着。 “小姐,你伤口未愈,又昏睡了多日,这多多少少在路上都不安全,公子想要留你多住两日,待你身子好些了,再走也不迟。” 昏睡多日?看来那真的不是梦。 阿执来不及多想之后的事,只是齐漳此人暗藏心机,武功又算得上顶尖,她一人未必是他的对手,可若是张潼玉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摇了摇头,无论是林念之还是张潼玉,齐漳必不能看见他。 “不,我不会跟你走的,替我转告他,我谢他能来替我上药,可我却不想再欠他,你跟着他,你们只需顾好自己。” 说罢,脚下便踹着马肚子就要离开,她耽搁的时间越长,齐漳来到这里的可能性便越大。 只是一切来的太快,阿执的心思潼玉早早便猜到了,所以在阿执与大刀说话的时候,某人已经立在了不远之外。 瞧着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阿执勒了缰绳,两生也带着她停在了某人眼前。 “我留你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好的法子,可你若是执意就这样回去,之后无论胜负,我都不会管你。” 若不是那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样貌,阿执当真以为面前的人与冯落尘是同伙,强硬而陌生。 阿执知道自己确实对京城状况一无所知,于是几番犹豫下还是跟随潼玉回到了终南镇西边的一处宅子。 这个宅子不过三间房,院里有坛翁,翁中栽着几株夏末的白莲。看似没有主人的院子处处摆设却格外的整洁,主屋的结构不过容纳七八人的大小,入了屋子,瞄了眼屋里的陈设阿执便不由自主地埋下了脑袋。 说来也奇怪,自从知道了林念之就是张潼玉之后,她对这个人的感觉就越发陌生,很多时候她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心里便越觉得自己该离他远远的,或许心虚难掩,或许情意未减。 潼玉穿着一身玄紫色袍子,雍容之间也不乏带着丝丝文人气息,阿执不过撇了他侧颜一眼,心脏竟险些跳了出来。 “一定要站着吗?坐吧。” “哦。” 明明几步大的地方,阿执恨不得坐在门口听他说话,看着有些难为情的阿执,潼玉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说来,每想起四年的事,他的心底对阿执是埋怨的,但却不是埋怨她要“杀”自己,而是埋怨她将所有的事情自己扛了下来,他信阿执不是真的要杀她,但也绝不会因为他信她而做出原谅,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说服他的解释,只是从东苑到终南镇,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对从前的事竟不提一字,这才是让他最难受的一点。 “你不是要说你的计划吗?怎么不说啊?” 阿执忍不住沉默,先声问道。 “我饿了,吃完再议。” “……” 阿执第一反应,她被骗了! “张潼玉!” 时隔四年,这是她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 “如何?” “你这么耍我有意思吗?” 阿执的怒火不断涌起,她要离开完全是因为不想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发现张潼玉还活着。若不是她真的以为自己能听到一番详细的计划,她怎么会拼着齐漳找到她的风险坐在这里。 焦急,怒火,一时之间,阿执恨不得在张潼玉那越见白皙的脸上吐一口。 “是不是耍你,等我吃完你就知道了。” 说罢,大刀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两碗馄饨。 浓香四溢,整个屋子便很快被这馄饨的味道充实,阿执哪里忍得了这个香味,候着脸皮伸手就拉了一碗到自己面前。 潼玉也不看她,只是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好吃啊,大刀,你从哪弄的?” 不过吸溜了一口浓汤,阿执的双目陡然发光。 “我自己做的呀,小姐若是不够,锅里还有。” 说着,大刀朗声笑着便往隔壁屋跑去,没一会又一碗馄饨就这样端在了阿执面前。 “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阿执一边将嘴里塞满,一边抬眼看着大刀欣喜着问道。 “嗨,我这手艺都是莫老一手调教出来的,他嘴刁,我做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按着他的口味做的,小姐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对了,我在南国怎么没见过莫老,他在何处?” 阿执吃着开心,想到什么,嘴里就问着。 大刀微微一滞,他确实不知晓莫洞庭的去处,只得将视线落在潼玉身上。 潼玉不比大刀与阿执那般性子火热,他的从容从来都来自于他的自律,食而不语,他基本上都是做得到的。 瞥了眼根本没有意思和自己说话的男人,阿执瞬间怒火又起,可若不是馄饨把她的口占满,她真的会忍不住抱怨。 待吃饱喝足,阿执一天的疲惫转眼便来,轻轻几声噎嗝打出,她摊趴在桌子上便很快合住了双眼。 “这……小姐……从前可不这样啊……” 大刀方才洗完了碗筷回到房里,只见潼玉淡淡看着眼前睡得死沉的女子发呆。 潼玉忍不住轻叹一声,“从前是醉酒,如今这般懒也不知为何。” 第二百七十九章 心冷 “药先生说小姐伤了筋脉,若不好好将养,之后定会遭罪,现下这般困倦想来也是身体虚乏所致。” 睨着阿执沉睡着的安逸面容,潼玉心下不由一揪。 药不治说她腹背受了两剑,他原以为不过是皮肉之苦,如今想来竟是损伤了她的整个身子。回想当年北狄她从斗兽场出来后的遍体鳞伤,再看着现下眼前明明满身伤痕可却依旧无所在乎的人,他竟感到心疼。 “你出去吧,她这里有我。” 潼玉低睨着阿执,眸中柔情似水,大刀心知潼玉对阿执的心思,应了声“是”便离开去了隔壁侧屋。 孤男寡女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若是从前,潼玉定是会宠溺着阿执将她拦在身后,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绝不会让她独自犯险,但世势就是这样,四年前的事情他忘不掉,他无法说服自己再像从前一般护她爱她,他现在能做到的只有竭尽所能护好她的性命,只是他并非容易忘情的人,看见她的每一瞬间他都无能的想要原谅她。 看着夜色将近,阿执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酣睡,平稳的呼吸声,微红的面颊,想来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她才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夜半之时,昏昏沉沉的阿执终于逐渐清醒,浓厚的药香又一次扑面而来。 阿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背后的伤口,那重新包扎过的地方似是又被上了一层药膏,扶了扶额头,沉沉坐起。 “你……为什么总是趁我睡着给我上药?!” 昏昏沉沉可依旧看得清不远处正细读来信的男人,阿执忍着睡醒的眩晕,厉声质问道。 那男人不过淡淡扫过她,眼睛又放在了手中信纸上,低声道:“白姑娘若是愿意大刀给你上药,我没意见。” “……” 想了想,反正从前潼玉也不止一次看过自己的身子,她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更何况面前这个男人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再与她有任何纠葛,只怕恨不得撇清与她的关系。 “罢了,多谢。” 不情不愿的感谢,潼玉自然不愿理会。 合了信件,看着床边拍着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的女子,潼玉顿了顿,问道:“身子可好些?” “就那样吧。” “嗯。” 又是这样难掩的尴尬场面,阿执偷偷瞥了眼面无神色的潼玉,又解释道:“无碍,只不过疼得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疼得习惯了。 一个多么坚强的人才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呢? 潼玉抬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内心的纠结油然而生。 “既然身子不好再多睡会吧。” 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无法抱着她,无法安慰她,只有这样才能心里好受些。 “不必了,你不是有计划要说吗?说吧。” 阿执理着自己的衣裳,又将头上发髻卸下来重新用手捋顺,一来二去等她忙活完,潼玉想说的话一时间竟变成了,“四年前的事,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平淡之下紧张难掩。 就连张潼玉自己也不知为何会突然问出这句该死的话。 阿执有些傻眼,若非不愿相信她无故伤他,他又怎么会问出这一问,茫然,无措,她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若是告诉潼玉,为了保全白詹,她才杀了他,那潼玉又会作何感想?可又若告诉潼玉,她就是因为曲家和白家灭门而怨恨他,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答案很多,回答却很难,阿执暗自轻笑自己的愚钝,到了嘴边却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不想说也好,那你回答我,为何现在又不想让我死了?” 阿执急得咬牙。这不还是一样的问题。 “嗯……死都死过一次了,你又不是他。” “可我是他,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是谁。” 看来想要混过去是不可能的了。 阿执沉沉叹气,看着潼玉那幽暗的双目,心下里的澎湃只多不减。 “活着不就好了?你若是恨我,我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样,悉听尊便。” 悉听尊便? 潼玉摇头嗤笑,若是他真的想让阿执将从前他所承受的一切还给他,他真的会想让阿执感受一遍他所经历的,钻心之痛,刻骨铭心。 “白婉儿,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也死一次呢?” 潼玉紧紧捏着手中来信,恨不得让那纸张在他手里成为粉碎,眼中的冷澈就像是寒潭下的一只断尾的鱼,绝望而渴望重生。 阿执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并非她心虚,而是她无法让自己忘记潼玉与白詹离开时的那一幕,此生的痛太多,而那一次却是她最不能原谅自己的。 忍着心中百般滋味,阿执强撑着一丝淡然反问潼玉。 “你想让我死吗?” “说来可笑,从未。” 那似是自嘲一般的答案就像是又一把利刃狠狠刺在阿执心口,她竟感受到了潼玉对她最后的些许怜悯。 对,不是爱,是怜悯。 “既然如此,张公子也不必为难,待得胜之后,白婉儿自会请罪。” “你是该请罪,我,我师父,你都该给我们一个交待。” 字字锥心,阿执猝然回望着潼玉寒峻的面容,她忍不住反问,“我们?你是说清羽帮吗?” 仙老的死,虽然至今不知是出自谁手,可阿执定不是直接的罪魁祸首,潼玉如此断定她的罪责,阿执定是无法接受。 “张潼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潼玉缓缓合住双眼,他清楚地记得,曹善心中提起阿执曾独自回到云巅峰面见过仙老,可就在两日前,杨双亲口承认自己并未出手杀害仙老,虽然他不曾全然相信一个奸细的话,可到了阿执这里,他还是忍不住质疑,毕竟四年前的她曾一度想要与冯落尘站在一处。 “此事我尚未查清,但你也撇不了干系。”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猝不及防甩在了他的脸上。 酥麻地疼痛感朝着他对着阿执的一边侧脸缓缓袭来,他不敢看着阿执,只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也只有他清楚,质疑也好,怀疑也罢,阿执都是被清羽帮人看做叛徒的其中一个,他要做的便是站在一个制高点看清这一切。 “我承认四年前是我对不起你,但仙老于你是恩师,于我更是恩师,你对我怀恨在心,我不计较那是因为我自知晓当年的事出有因,但你在仙老这件事上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质疑我,恕我不能接受。这一巴掌我解气了,但我更想让你知道,这四年我没有变,但是你张潼玉真的变了,变得让我心冷。” 第二百八十章 你是让我喂你? 听着屋外即将又一年的秋风袭袭呼啸,那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就像是从寒冬里的一场雪,突如其来。 开门离去,阿执毫不犹豫地就想要继续上路,她宁愿独自一人撑到最后,哪怕是被齐漳杀死,也在此时不愿意待在这个男人身边。 “小姐,你这是做甚?” 大刀正给两生喂着粮草,听着脚步声忽然回头看去,只见阿执怒气冲冲地就要从他眼前拉走两生。 他来不及问,阿执便已经上了马。 “告诉张潼玉,既然他已经有了计划,想来也不需要我,那么之后,就请他离我远点,我可不保证还会不会再捅他一刀。” 话毕,脚下踹着马肚子就想要即刻离开这里。 去意已决,只是她又一次被某人拦了下来,随着秋风瑟瑟,面前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前。 阿执怒瞪着面前男子,心中的傲气使她根本不愿多说一句。 潼玉亦是生气的,负手立在门口,坚定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马上的阿执,那种怨愤的冷澈又一次落在了阿执身上。 “你不能离开。” 他没有理由求阿执留下,能说的唯有真的一句似是命令般的话,即便他知道,此时的他根本拦不住阿执想要离开的心。 “呵,我是张公子的什么人啊?家奴?丫鬟?还是亲人?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你让我留我就必须得听你的?” 是啊,一纸婚约不过是长辈在时的约定,四年前的他们两人或许相知相伴,可如今呢? 潼玉的目光忽然一沉,“我念你是我的故人。” “哈哈哈哈” 故人? 阿执忍不住眼眶的泪水,嘲讽,冷笑,甚至还有一点害怕。 “张公子高抬我了,我不过是你口中一个罪无可恕的人,你又何必如此待我,再者,我若真的死在了齐漳手下,你也少了一个心头之患。” 这个问题,潼玉心下还真的有想过,就在万花楼他为阿执遮住那赤裸身体的时候。 如果阿执死了,他真的会安心的活下去吗? “我不会让你死。” 这个答案,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白了。 不管是当年的事出有因也好,阿执真的想让他死也罢,对于他张潼玉来说,阿执不能死,即便不是情爱,也有情义。 “张潼玉,你在说笑吗?” “因为我答应过叔父,我会护你一生,守生之责便是我对你,对白家的承诺。” “你的守生之责,我不需要。” 阿执强硬的态度无非是给潼玉心上故意划上一刀,狠辣而无情。 潼玉若是再多说就是再践踏他自己的尊严,每每想到四年前死的是自己,他便心中悲愤万分,可看到阿执的时候,他就好像忘记了之前所有,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几乎眨眼之间,潼玉腾空而起,凌厉的目光直朝阿执看去,手下的力气使的恰到好处。阿执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口被人用力点了一下,全身无力地就要倒下马去,想要喊叫但也没有半分力气。 “张……” 一个翻越,潼玉一手怀抱着这个女人稳稳落地。 “公子,小姐没事吧?” 大刀立在旁边默默看着两人,忍不住着急,但也最后只剩下一句叹息。 “无事,你回去歇息吧。” “哎。” 目送潼玉抱着阿执进了主屋,大刀不由自问,“这……孤男寡女,不好吧?” 其实细细想一想,他也不难看出那两个人之间的情爱纠缠,傻傻一笑,心中只愿潼玉对阿执好就行。 屋内,阿执依旧不肯闭上双眼,瞪大了眼睛看着榻边的男人。 潼玉实在是困倦,只可惜这房内不过一张床榻,他又担心一个时辰后穴道解开阿执又会想要离去,只得端端坐在榻边闭眼小憩。 “睡吧,明日我有事与你谈。” 似是感受到了背后炙热的目光,潼玉淡淡道。 良久,阿执依旧没有睡意,胳膊虽然可以稍稍移动,但还是使不上力气。 黄昏时吃了两碗馄饨,现下嗓子几乎可以冒火,干痒的喉咙不由得使她小声清着嗓子。 “咳咳……” 也不知怎的,越咳便越忍不住感觉到痒,阿执又怕吵醒了潼玉,涨红着面色强忍着轻声对着枕头咳嗽。 如此一来二去,即便潼玉沉睡了许久但依然被她吵醒。 “婉婉可是想喝水?” 也许方才醒来,头脑没有很清楚,口下不由称呼着从前他对阿执的爱称。 “嗯?咳咳……” 阿执似是认为自己听错了,咳嗽着没有回话。 潼玉也没有再多问,揉着后脑勺走到桌边为阿执倒了杯水。 “多谢。” 潼玉手中的杯子已经到了阿执嘴边,原以为自己可以有力气接住杯子的阿执,正欲抬起手,阿执不由尴尬一笑。 糟了!她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我胳膊麻了,你帮我解开穴道,可好?” 恳求的语气从阿执口中说出,潼玉嘴角微微上扬。 “在等一个时辰吧,等你胳膊不麻了再喝水。” “啊?大刀的馄饨馅太咸,我口干舌燥,嗓子也不舒服。” “你是让我喂你?这穴道原本一个时辰就可以解开,只怪你体虚,怨不得别人。” “让你喂我,我还不如多等一个时辰。” 听到某人想要喂自己喝水,阿执转脸便觉得满身不快,别过脸直接闭上了眼睛选择了放弃。 听到水杯落在自己榻边,阿执心下正想着自己看来是要等一个时辰才能喝到水了,自己的身子便被人一把扶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坚实的胸膛竟抵住了她的后背,眼前的水杯已经到了她的嘴边。 阿执默默一顿。 “怎么?白姑娘是怕我下毒?” “不,是……水太凉了。” “将就着吧,夜里我不好吵醒大刀。” “嗯。” 低头轻轻小抿一口杯中的水,阿执嗓中瞬间感觉到了一丝清凉,几口下去,她竟然没喝够! 潼玉半睨着阿执,淡淡问道:“还要?” “嗯。” 没一会,又一杯到了阿执嘴边。 茶杯见底,潼玉又问,“可还感到口渴?” “我……饿了……” “……” 阿执伤重之后,林府上下每日的山珍海味样样往东苑送着,这才让她许多伤口痊愈的比常人快些,更何况药不治的医术又非常人能比,她的日子定然过得自在些。 现下阿执也算骗潼玉,她若是睡着倒不会感觉腹中空空,但她看着潼玉生了半个晚上的气,动怒之下竟耗费了心力。 不争气的肚子就在此时忽然闷响一声,潼玉似是有些嫌弃,瞥了眼怀中女子,犹豫了半晌,沉沉反问道:“想吃什么?” “雪花酥!不不不,白粥!”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这就是你的计划? 想着终南镇也并不富有,阿执也只好将就着要求喝点白米粥了。 潼玉也算对阿执有些耐心,轻手扶她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很快就离开了。 没多久,阿执试着将双手抬起,来回多次也算能使得上力气,等待许久,听着门外依旧宁静,阿执慢慢坐起揉着酥麻的双腿,忽然之间一阵米香扑面而来,门外身影也随着脚步入了房内。 潼玉清俊的面容也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疲惫,端着一个小碗走到阿执床边,眉间凝聚着不多不少的埋怨,可抬眼看去,这女子的面容较从前似是清瘦了许多,一时间心里的怨气竟渐渐消失了。 “这是你做的?” 看着潼玉手上多多少少的炭黑,阿执不再多言,接了碗拿着勺子搅拌,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惬意之时,阿执亦不由得回头看着某人端肃面容上的几抹晕黑,也不知在笑什么,或许是因为自己手里的一碗粥,也或许是他藏在心底不愿承认的一份情意,低笑之时,阿执不小心被一口粥呛到。 “咳咳……” “可是嗓子疼?” 潼玉还算镇静,虽然是关心但也没有因为阿执不小心的呛口而产生太激动的表情。 “不,烫。” 刚煮好的热粥端在阿执手里自然是无法忍受太久,又奈何她是个吃饭那么随便的人,呛口之时,一碗热粥又险些因为太烫从手中滑落。 潼玉及时帮她扶稳,可也就在此时看到了阿执手背上刚掉了痂的伤口,心下猛然一顿。 阿执迅速抽回了手,背在身后,偷偷瞥了眼潼玉淡然的双眼,轻声说道:“我吃好了。” 潼玉回了回神,拿起碗中的勺子搅拌了几下,吹着勺中热气,低头缓缓道:“手,很疼吗?” 阿执还以为潼玉问她是不是烫的疼,连犹豫都没犹豫,直喊着,“那么烫,当然疼啊。” “我是问,伤口。” “啊?” 阿执似是因潼玉忽然的关心而愣了神,睨着面前低头搅拌着白粥的男子,低声道:“哪里会疼,我在那暗室里只有害怕。” 提起那被钉在地上,裸露着自己满身伤痕的模样,阿执的眸子瞬间颤抖,那一幕是她从未经历过的黑暗,而知摇更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原谅的人。 潼玉看着阿执突然蜷缩的坐姿,手中搅拌的动作亦是一顿。 她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被伤到了。 “吃吧,凉了。” 明明心疼的目光已经落在阿执的身上,他还是执拗地别过了脸将粥还给阿执,继而走到门口吹了声清鸣的口哨。 苍穹鸟皆是通人性的,而像斩风这样跟随着潼玉寸步不离的更是亲近人心。 睨着门口斩风挥翅落在潼玉肩上,阿执嘴角莫名上扬。 “原来它在这里啊。” 当年潼玉在莫宅被阿执重伤后,斩风亦随之消失,阿执苦寻了多日,本以为它跟着潼玉一起离开了这个世间,没想到此时看见它,阿执惊喜之下竟是落寞。 原来连它也立在了张潼玉的一面。 不愿多想这些让自己感到孤寂的事情,阿执偷偷抹了泪水轻轻抿了口勺中的粥。 清晨前的昏暗,始终照不进她那份傲气背后的孤独。 天逐渐明亮,阿执的睡意也随之而来,潼玉在阿执吃完那碗粥后便没再多说任何一句话,拿了斩风带来的信,他就独自坐在窗下静静思考着。 阿执睡了许久,睁眼的时候,后背的药味又重了一分,而这一次,她的感触很真实。 “张潼玉,你在做甚?” 阿执趴在床上,上身已经因某人的放肆而裸露在外,背后甚至能感受到窗口的风轻轻拂过。 语气低沉,似是没有睡醒,身子也没有反抗身边人的每一次涂抹。 潼玉无所谓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很快系上了绷带为她整理好背上的衣服,顺便盖上了被子。 动作之快,阿执都来不及看见他耳根的红晕。 背过身,潼玉深吸一气,回想当年在北狄时,阿执的伤势与此时想必一般无二,当时的他只顾着能让阿执活下来,哪里顾得上如此害臊。 听着背后阿执缓缓起身,他正了正神色,回头过去,只见阿执凌乱着发丝,目光惺忪的看着他,少女面容映在刚升起的阳光下有着说不出的美。 不过一瞬潼玉的心就好似撞上了一堵软绵绵的墙壁,不疼不痒,但是让他发晕。 “嗯……你稍稍洗漱,我在院里等着你。” 没有再回头,也许是怕自己又一次沦陷到四年前的感情之中,合上门,呼出一口浊气,抬头看着天边升起的艳阳,他有着说不出的轻松。 如今的潼玉,也就是南国的林念之,不似四年前做一切事情都怀有无限底气,而那底气不知来源于他的师父,更是来源于他对自己的信任,白家,曲家,当这两个门派一一葬送在他眼前的时候,那是对他最大的打击,之后阿执的背道而驰更是让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自责,不过一切都还好,还好阿执是事出有因而伤害他,还好他们都好好的活着。 清羽帮来信,冯落尘已经知晓阿执身在南国终南镇,而齐漳又一次甩开了清羽帮暗士的跟踪,这两件事都似是在催促着潼玉,阿执万万不可留在这里。 心怀错综复杂的心绪,直到阿执已经整整齐齐来到他眼前时,他才缓缓回神,清澈的双目对上阿执的面容,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离开。 “怎么了?方才听见斩风的声音,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执的话音很急,她应该是没有看出潼玉不愿她离开的惆怅。 犹豫片刻,潼玉背过手夹杂着些许沙哑的嗓音,低声道:“冯落尘已经在来南国的路上了。” “什么?” 阿执似是没有想到冯落尘的动作如此之快,“那我必须得马上离开!” 说着,阿执便要回房收拾东西,可却被身后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生生拉住。 “我想过了,你还是回永安吧……就像你说的……嫁给他。” “什……” 嫁给他?冯落尘? 猛然回头,潼玉淡然一切的面容就像是在她心上划上的最重的一笔。 一时间,诧异,懵然,当她确信自己方才没有听错时,面前人又道。 “这只是第一步,之后你……” “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 第二百八十二章 心绞 眼眶里的热泪忍不住得往下流,心碎吗?是,也不是,一个爱到骨子里的人想要把她嫁给别人,除了心碎还有耻辱。 阿执的质问更像是还给张潼玉的一把利刃,那样不屑,还带着些许不甘。 “是。” 潼玉缓缓低垂着眸子,回道。 而这一个字直接击溃了阿执埋在心底的最后一点念想,在知道林念之就是张潼玉的时候,那想和他一起走下去的念想就在这一刻瞬间化成了飞烟。 伤心之时唯余心寒,“哈哈,当真是个好计划,一个男人得有多大的心才能将与自己订了婚约的女人嫁给别人啊?哈哈,到底是你张潼玉心大,还是我白婉儿活该啊?” 恶风突来,方才升起地太阳瞬间被层层云雾遮盖,渐渐暗下来的天就像是预示着之后的一切。 潼玉想了许久的计划就这样被阿执的泪水堵在了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潼玉眼波里的错乱就像是一团乱麻被阿执生生砍断,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方才的眼神是心死吗?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为自己心死吗? “婉……” “住口!白婉儿在四年前已经与当年的潼玉一起死了,你不是他,你也休要将我看成当年的白婉儿,林公子。” 绵绵细雨轻轻砸在两人的脸上,身上,而阿执的这番话更像是一个闷拳狠狠打在了潼玉的心上,看着自己抓着阿执的那只手被轻轻推开,此时的潼玉这才明了,他还是不舍。 “你是要离开?” 这句话,也是他最想问出的,他不在乎齐漳和冯落尘会找上门来,他在乎的是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要离开他。 平静的眸子忽然不断颤抖,看着阿执不断往后退去的步子,他慌了。 “你不能离开,他们会找到你的。” “林公子真会说笑,冯落尘来了,我不就可以回去和他成亲了?这不是你计划的第一步吗?” 阿执忽然勾起的嘴角就像是死亡前的告别,潼玉不由得想上前抓住她,但阿执又是后退了一步。 “对,这只是第一步,我的人还有曹起良他们会保护你,会在成亲当日去将整个皇宫围起来,而且凌才已经找到了冯落尘勾结北狄的证据,杨双现下也在我的手里,这些足以可以将冯落尘置于死地……” “曹善?是啊,他从一开始就是听你的,他有何曾真心相信过我,还有天影,程烈,甚至斩风,他们即便每日跟着我,心也是在你那里的吧?” 乌云密布的天空,倾盆大雨随着冰凉的秋风不断吹刮着两人,阿执的笑意依旧,可她越是想要笑就越是觉得自己可怜,悲凉人生不过如此。 “林公子,你走吧,我留在这里等着他们,这不是赌气,是为了成全你,也为了成全我。” 也不知是不是后背的伤口浸泡了雨水,阿执未等潼玉回话,她不由得腿下发软,但她还是死死撑着站在那里,发抖的腿被她最后的一丝坚强逼迫着蹬直。 “我不会走的,我不管你是为了成全谁,我只知道你若是留在这里等到了齐漳,必定只有死,为今之计,我让大刀送你走,十日之内回到永安后,我会写信给师兄,凌才也会去找你商讨。” “既然你早已经想好,我听你的便是。” “还有一事,师父的死我信你,我定会查清所有事还你清白。” 阿执忍不住冷笑,“那还真是多谢了。” “大刀!” 听到潼玉召唤,大刀瞬间开门跑了出来,看着淋透的两人,心里的难受溢于表面。 “公子。” “带她走吧,路上小心些。” “走?可是小姐的伤…” “多话!听我的便是。” “是。” 大刀瞥了眼潼玉凝重的神情,讪讪无言。 换了衣物,准备好了药物,吃食,银两,潼玉将一个诺大的包袱放在阿执怀里,看着阿执略显苍白的面容,他的心不由一揪。 “路上小心。” “多谢公子。” “嗯。” 短短一句,阿执头也不回的往院外的马车走去,上了马车更是一声也没有发出,隔着车厢,大刀看看车厢里的人又回眼看看不远处屋外的潼玉,那种对两人地无奈油然而生。 “公子,你……” 说着眼睛不由看向阿执。 潼玉默默摆首示意两人速速离开。 大刀轻叹,点了点头挥鞭而去。 离开后的宁静伴随着太阳的又一次悄然而至,潼玉的清俊面容映在阳光雨后的光线下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离开了,也好。” 也不知是说给何人听,听着叶上雨珠滴滴落下,他的心口猛然一阵绞痛。 从前他时常会这样忽然心绞,时而可以忍耐,时而痛到他无法正常站立,可就在阿执来到南国后,他的心绞似是缓和了不少,可为何她刚刚离开,他便疼痛难忍,难道是因为“灵”? 潼玉心里猜测着,目光忽然骤远,此事还是回去问一问药不治为好。 三日后,待潼玉回到林府,一个柔弱娇小的身影突然从后搂住了他,若是此人再高个几寸,潼玉定是会将她误认为阿执。 “我以为少爷带着白婉儿离开了。” 哽咽夹杂着思念的泪水,素柔的手更加用力的搂着潼玉。 西苑原本下人就少,能在这里出现的除了管家也就是打扫的丫鬟,而素柔便是其中之一。 狠狠扯开腰上的双手,潼玉冷澈的眸子对上背后欣喜的双眼。 未等潼玉质问,管家已经带着药不治入了西苑。 “公子,药先生要见您。” “嗯,带她下去,从今日起,除了你其他人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进来!” “是。” 怒火也不知从何而起,潼玉淡淡瞥了眼一旁抹着泪水的女人,转脸便朝药不治走去。 冷漠也罢,无视也罢,只要他在,素柔就已经安心了。 阿执走后多日,药不治同松翠诉说了有关阿执四年前的所有事,两人商讨之下还是做出了决定。 看着潼玉略显疲倦的神态,药不治反问道:“可是见了阿执?” “嗯。” 潼玉也没有想要隐瞒,他此次回来亦有一问想要药不治解惑。 两人坐在院内,彼此怀抱着各自的心思,看一看对方又看一看手下茶盏,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我有件事……” “我有件事……” 两人不由同时开口。 潼玉缓了缓,犹豫着问道:“药先生,我想问,你可听过一个南国有一种蛊虫叫做灵?” 药不治猝然诧异地看向潼玉。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夜里审问 “灵蛊之事,阿执早在多年前便告诉我了,但……” “什么?” 药不治沉默良久,他要怎么告诉潼玉灵蛊在借命蛊入体时就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效用,又怎么和他解释借命的由来,此事若潼玉知晓会不会也会影响阿执之后的安排? “药先生,您方才想要同我说的是这件事吗?” 潼玉看得出药不治的犹豫,自然也才想到这个灵蛊定是将他的感知与阿执相连,而心绞痛也应当是这个蛊虫因阿执受伤对他的反噬。 “啊?嗯,我要同你说的正是此事,我知你怨她,但也请你莫要害她,她这四年……受的煎熬是你想不到的。” 借命每隔几日便会侵蚀阿执心血,这样日复一日的痛楚亦非常人所能承受,阿执能撑过四年定也是为了潼玉的。 只是这个被阿执默默护了四年的人哪里知道这些,潼玉不知药不治何意但也清楚他是为阿执说情。可笑的是,潼玉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怨恨,反而心底里升起了些许担忧。 “我不会伤害她,但也不会随便原谅了她。” 药不治哪里能容忍潼玉如此想阿执,紧紧握着拳头,目光定定地瞪着眼前人,恼气道:“罢了!那丫头犯的浑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这个你拿着。”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放在潼玉面前。 “这是何物?” “救命的东西!张潼玉,我明日就要回药氏山谷去了,此物若非有关阿执生死,我也不会轻易交出来,你且记住,此物定要在你事成之后才可以打开,若是你提前打开,我只能告诉你,后果不堪设想,就连阿执和你也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潼玉也不是不信药不治所说,只是觉得此话是真但也太过危言耸听,这个盒子他不会打开,不仅是因为药不治所说,也是因为他相信药不治对阿执的真心,此物或许真的会给阿执带来什么影响。 睨着眼前木盒,他轻声道:“好,我不会打开。” “这便是了,我今日就要带着松翠离开,阿执回到永安后,还要托你照顾啊。” “她用不到我照顾,即便我想护着她,她未必肯愿。” 离别前的决绝,潼玉每每想起,心里都不甚滋味。 药不治轻叹一气,瞥了眼双目冷淡的潼玉,又道:“罢了,之后的事我也管不着,我只恳求你,别让那些人伤了她,她的身子……经受不住的,还有……你若是肯放下那些旧事……” “如何呢?我若是放下了,又能如何呢?” “哎呀,你简直是个榆木!” 话已至此,药不治再说下去只怕那背后的秘密便兜不住了。 潼玉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总之是在因四年前的事替阿执说情,收了木盒,他唤过来管家,嘱咐路上多照看一下药不治和松翠,继而回了房内没有再出来。 凌才在京步步惊心,冯落尘又是个疑神疑鬼的性子,再加上阿执又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潼玉此时不得不细细斟酌自己当何时回京,绊倒冯落尘,查出仙老死因,这两件事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莫洞庭多日前派人送信至林府,说是他回京便被慎王府的人接了回去,从前望岐山的弟子也都成了冯落尘的府兵,他曾想要尝试询问府中下人有关冯落尘最近的动向,却不料次日府上的人死的死,遣送的遣送,甚至有的直接被付之安割了舌头,残忍至极! 想着莫洞庭闲散了几十年,如今却被冯落尘软禁在府中,潼玉不由得有些慌神,若这样下去别说绊倒冯落尘就是想要查清他手下人的动作也很是不易。 夜里,林府西苑后墙对面的巷子,一户人家院外种着一颗老槐树,潼玉换了身玄色长袍负手出了林府便往那户人家走去。 门内的人知晓来人,问也不问就从里开了门,见到潼玉走进,端端行礼,称呼道:“少阁主。” 此人正是南国清羽帮暗士阿勾,行事做派与寻常暗士无异,只是他的手段和耐性是清羽帮出了名的“霸道”,而杨双近日也是与他共在一个屋檐下,想来也猜的出屋内的杨双成了什么“可怜”模样。 “杨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吗?” “还是与前几日说的相差无二。” “那就接着审,他在云巅峰这么多年怎么会什么都不做。” 潼玉嗓子有着说不出的憎恶,他甚至不愿去进屋看杨双一眼,因为他怕忍不住会亲手了结了他。 这辈子张家无人,潼玉最放在心上的人有三,一是传他武功,授业解惑的恩师,二是他同胞兄弟,三是……只可惜,除了凌才,仙老死于非命,那人早在四年前便与他分道扬镳,他能做到的只是用尚存在他心底的一点义气护着她的命,而仙老的命,他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敢伤他恩师之人必得将他碎尸万段! “你就问他,还记不记得皇城西巷的一户姓仇的人家,剩下的若他还是不肯说,那就废了他。” “是。” 阿勾不是个喜欢多言的人,二话不说应了声便往屋内走去,没有多一会,屋内的惨叫声接连而起。 “啊!张念山!你个畜牲!……你个畜牲!” “你枉为清羽帮少阁主,你的心与那些人有何不同!你若是敢动他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潼玉缄默地看着天上那轮似是镰刀状的明月,清冷的目光也不知想着什么,那户西巷的人家不过是他的猜测,而杨双的反应显然已经告诉了他,可就是杨双这样激昂的反应,他才意识到了一点,此生他做不了像冯落尘那样残暴至极的人,他对着明月和天上的仙老发誓,这是第一次,也必定会是最后一次。 回到府上,管家已经在西苑等候多时,手里正拿着斩风送来的信件,看着潼玉失魂地走了过来,他忙上前询问道。 “公子,杨双可招了?” “……” 潼玉脚下有些摇晃,管家扶稳了他,又问:“公子,您怎么了?可是那杨双说了些什么狂妄之言?” 潼玉还是没有应答他,只是拍了拍他扶着他的那只手,低声问了句:“柴叔,我是好人吗?” “啊?” 管家原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见潼玉眼眶有些湿红,急着回道:“公子尚未饮酒怎么就醉了?公子自然是好人。” “好人?不,这个世上,没有好人。柴叔,我曾经以为只要我斩奸除恶,我做的事便是天经地义的好事,可直到方才,我忽然明白了。” “公子,你到底再说什么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这伤还能不能好了 “不说了,总之这个世上没有好人,我也不能除外。” 利用,威胁,不过两种下流的手段,潼玉却在今夜将它用在了杨双身上,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忏悔,总之他心里很不安,这样的不安却让他在翌日清晨得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少阁主,杨双亲口承认,当夜他回到幽兰苑齐漳亦在,而那时白姑娘早已被桃夭带走。” “也就是说,齐漳曾单独见过师父?” “杨双的意思应该就是这样。” “齐漳会对师父说了什么呢?对了,桃夭是中了剑伤死的?” “是,但杨双的原话是桃夭与他皆听命于齐漳。” “!” 潼玉猝然回眼盯着阿勾,前一秒他真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后一秒,他忽然理顺了所有来龙去脉。 桃夭,杨双,还有当年的鹤声和宜阳,他们皆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孤儿,一个没有背景就可以正大光明登上云巅峰的四个人。 若是桃夭听命于齐漳,那只能说明齐漳早在多年前就预谋着有一天要斩草除根,灭了清羽帮,而云巅峰仙老必定首当其冲。 仙老年迈,武功虽然不是常人能及,可齐漳是何人,北狄高手中的高手,他若是要想杀了仙老必定准备好了一切,而阿执却在这时突然出现在了云巅峰,想来仙老让桃夭送走她也是为了护着她,只是桃夭暗里该灭口才是,难不成她早已倒戈清羽帮,之后救了阿执又被齐漳灭口? 潼玉猜想着,也唯有这一个猜想能证实了阿执的清白,也符合杨双所说,更能说明桃夭的死因。 “阿勾,准备准备我们回去吧。” 回去了结了齐漳的狗命! “是。” “此事先不要通知师兄,我要先去永安拜访一个人,等一切我准备妥当了,我们就回云巅峰。” “是。” 阿勾不比天影多话,小小年纪却很是寡言少语,做事也只听从潼玉的,不问缘由,不问之后,面无表情却也不乏率真。 潼玉瞥了眼阿勾憨憨的面容,嘴角忍不住勾起。 “回去,你不高兴吗?” “为何要高兴?” “那你不愿回去喽?” “也不是,但也没有高兴。” “看来我得换个人代替你了。” “啊?” 听到自己将要被替换,阿勾忍不住惊叹,他虽然闷闷的但也不至于被替换吧。 “少阁主,我……可是做错什么了?” 潼玉忍不住笑道,“并未。” “那……为何……” “呵呵,怕你在这里郁郁而终,好啦,你也别多想,你的年纪比我小不了几岁,该回去娶亲了。” 说到娶亲,阿勾默默面颊绯红。 “是。” 好不容易让杨双开了口,潼玉也得打算着让他再发挥点作用。 永安与南国相隔上千里,大刀驾马带着阿执途径多出走走停停,实在是阿执的伤口无法使她一路硬撑下去。 到了一处镇子的客栈,阿执面色早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后背的伤口更是因车马颠簸又一次裂开。 大刀起初也在乎这男女之别不愿亲自上药,可眼看阿执日夜遭受这样的痛苦,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小姐,我还是去找个郎中吧?” “屁话,我师出何人你不知晓吗?!去!我跟你说一个药方,你去买来。” 阿执趴在床上丝毫不敢挪动身体,背后的伤口已然溃烂,而她又不停地后背冒着冷汗,汗水无法避免得流到伤口上,那样的疼痛感触使阿执疼到抽搐。 待大刀回来时,阿执已经犹如一个濒死之人,原先苍白的面容竟然逐渐变得蜡黄,大刀不由震惊。 “小姐,你不能睡,快告诉我,这些药我要怎么用!小姐!你可千万不能睡啊!” 大刀半跪在床边,手下摇晃着阿执的头,生怕自己触碰到了伤口又给阿执一个痛击。 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阿执几乎用最后的半分力气,说了句,“捣成泥,敷在伤口,明日用火烤银针穿着线把伤口缝合。” 大刀听了个真切,伤口缝合?! 他一个莽汉怎么做得来这种事! “小姐,我……好,我试试,可你要是受不住疼,可如何是好?” 大刀想要推辞,可细细一想,万事小心为妙,他手下慢些就行。 “酒……” 阿执说完便晨晨晕厥,大刀记下了阿执的话便为阿执盖上了被子出门捣药。 整整一夜,看着阿执背后原本嫩绿的草泥变成了棕褐色,大刀也不知这药有没有效用,瞥了眼沉睡的阿执,他用手轻轻拨开敷在伤口处的药草,只见昨日还红肿溃烂的伤口显然已经消肿,只是血肉之间的红色让他不由别开了眼睛。 那伤口裂开后竟然从内而外翻开! 怪不得阿执会让他替自己缝合,原来竟是会这样! “小姐……醒醒……” 阿执轻轻动了动,后背的疼痛又一次袭来,只是较昨日减轻了许多。 “缝好了吗?” “没,你要不喝两口酒,能少受些苦。” 说罢,大刀不知从哪里要来了一坛子桃花酿,问道酒香,阿执竟面带笑意。 “大刀,多少年了,我们还能一起喝酒。” “是,大刀还能陪着小姐,是大刀的福分。” “世事变迁,你我竟还能相遇,我定要养好了身子再和你畅饮一番。” 说着,两人皆不自觉的笑看着彼此,或许这样真真切切的归属感可能更比酒水浓香来的猛烈。 闷了两碗酒,大刀便穿了针线,用烛火烤了银针就要上手。 但眼看一切就绪,他还是担心地问了句:“小姐,会很疼吗?” 阿执忍不住嗤笑,别过清瘦且苍白的面容看着大刀,“不疼,但你手下麻利点,我也能早些歇息。” “好。” 大刀深深吸气,手下的力道不缓不慢,每一针下去都能感受到阿执全身紧绷下的颤抖,鲜红的血水染红了半个被子,可阿执却始终一声都没有吭。 等到半个时辰后,大刀为阿执用清水擦拭了缝合好的伤口这才呼了口浊气。 “小姐,还疼吗?” “……” 阿执已经又一次晕厥,而这一次她睡得很是平静,平静到大刀以为…… 当她再一次醒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酒馆阿执房内,自打大刀带着阿执回来,小橘便寸步不离床边一步,任谁让她回房休息她都摇头不语。 分别近两个月,好不容易又看见阿执,她哪里能那么轻易离去,更何况她的小姐又走了一次鬼门关,她不忍她受罪,她更不忍阿执睁眼看见的是个空荡荡的屋子,就这样坐了四五日,阿执终于清醒。 “小姐?” 听到小橘近在耳边的呼唤,阿执竟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缓缓睁眼,只见这个屋子她有些似曾相识,但也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她越是想要想起什么,就越是头疼。 “小姐,怎么样,还疼吗?” “小橘……我在哪?” 弟二百八十五章 决绝 阿执的声音声音轻极了,一时间小橘竟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但也猜测着回道:“小姐醒了就好,我这就去准备些吃食。” 说时迟那时快,楼下天影,程烈,大刀还未等小橘出门就已经来到了屋内。 “你们都在啊。” “是,小姐,你感觉怎么样啊?” “你可知你睡了多久,睡了足足五日啊。” “醒了就好。”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阿执还是欣慰自己能看到他们,但很快先前潼玉的计划也随之出现在了脑海,目光陡然暗淡。 “可是伤口还疼?” 小橘知晓阿执的性子,那样的眼光定然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不,不疼了,小橘我饿了。” 罢了,吃饱了再想也不迟。 小橘很是欢喜地点了点头便往屋外跑去。 待小橘离开后,阿执扶着额头缓缓坐起,大刀连忙走上前扶着她。 天影见阿执能够坐起,心下也终于能安心给潼玉回信,而程烈更是松了口气,他终于能够写信与曹善说明阿执无恙。 “你们在想什么?” 阿执忽然冷眼看着他们。 程烈抿嘴一笑,忙说道:“姑娘能安然无恙回来,我们俩也高兴啊。” 说着不由挤出一个笑容。 天影没有开口但也知道阿执已经清楚林念之就是潼玉的事实,手中默默出汗,眼睛竟一时不敢对上阿执质问的双眸。 “天影,我对你如何?”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瞥了眼阿执还算平静的虚弱面色,天影冷静回道:“还算不错。” “哼。” 阿执别过眼不愿再看他,面上的嘲讽更像是她对自己的鄙视。 “我待你只是不错,张潼玉,不,林念之待你那可是真的好啊。” “!” 霎那间,程烈和天影不由惶恐对视一眼,两人皆沉默着不再多说任何话。 “你们走吧,云巅峰,南国,随便你们,还有,回去告诉曹起良,他们的计划我会执行,但请记住,我白婉儿虽然无亲无故,但不需要他的怜悯,若是之后我能盼到冯落尘等人受到惩罚的那一天,还请他与清羽帮众人不要再叨扰我。” 阿执的话决绝且不留半分余地,就连身旁的大刀亦感受到了她从未有过的悲愤。 “姑娘!” 天影厉声吼道,他知道阿执会气他隐瞒,但却没想到她会胡思乱想到这种地步。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怜悯,什么不要叨扰?你到底在说什么?” 程烈亦急切地反问道:“是啊,姑娘,少阁主回来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高兴?我要如何才能高兴?是他费尽心机拉拢你们绸缪之后的事,还是他没有任何理由便质疑我杀死了仙老,又或者是要我嫁给我的仇人!” “……” 面前两人又一次沉默了。 他们收到潼玉的来信是巧儿出事之前,也是阿执尚在云巅峰的时候,可何来拉拢一说,更何况潼玉只是告知他们他还活着,根本没有说商讨之后的事。 “姑娘,我知晓你气愤,可如今皇帝病重,冯落尘虎视眈眈,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搜捕你,你万不可再一次背道而驰!” 阿执的话似是激怒了天影,看着天影对她失望中带着愤怒的神情,她竟然反问了一句自己。 “你真的又要背道而驰了吗?” 片刻,阿执垂眼也不知看着哪里,忽然回道:“我不会背道而驰,因为我们的目标是同一个人,但我也不再是清羽帮的一份子,我的生死与你们无关。” 若不是想要让她置身事外,又怎么会只有她一人不知晓潼玉尚在南国的事,若不是怀疑她背叛清羽帮,又怎么会让她置身事外呢? 天影忽然明白了阿执是如何想的,想要解释却也无法解释,“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少阁主他再怨你,可他也救了你,清羽帮也终不会抛弃你的。” 阿执摆了摆手,一滴泪水竟从眼睑流出落在了被子上。 “别说了,等我身子好些我就去找冯落尘。” 话已至此,也只能先合力对付冯落尘一等了,天影只好讪讪无言,虽然他亦能察觉出潼玉对阿执的情意不减,可这件事终究还是要让潼玉这个系铃人亲自去解才对。 阿执昏睡了多日,冯落尘也在一早便听说了她已经回来的消息,命人躲在酒馆暗处随时提防齐漳以外,他亦每晚坐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翘首观望那许久未见的人。 她收了许多,脸也小了,衣着打扮也没有从前的娇俏,整日里不是寝衣长袍便是素色长裙,甚至连她看人的目光都显得很是虚浮,冯落尘瞧得出她身子的虚弱,于是他乖乖地忍着性子不去寻她,而当他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想法时,他的眸子像是个孩子发现不得了的事情一般震惊。 “白婉儿,白婉儿,你若是与清羽帮无甚关联该多好。” 说罢,手中一壶清酒闷声下肚,醉酒之际,嘴边也不停地唤着,“婉儿……婉儿……” 静养多日,背后缝合的伤口总算是愈合了,阿执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恰巧这一日,曹善来信说了巧儿近日的状况,虽然依旧没有苏醒,但身体还是恢复了不少,千染与泽哥儿也时不时地去探望。 看了来信,阿执也算是安心了。 “小姐,我炖了老鸭汤,喝点吧?” 小橘唤着房里的阿执,两人还是如从前那般亲和。 只要小橘和巧儿都安好,阿执的心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方才随着小橘出了房间,阿执便察觉到这几日的不对劲。 冯落尘怎么会不知道她回来呢?! 警惕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阿执下意识地回望了眼院外。 “小姐怎么了?” 小橘亦随着阿执视线扫视了一圈。 “没有,我们去喝汤吧。” “好,天影他们都等急了。” 为了不让小橘担忧,阿执拉着小橘便往楼下走去。 只是说巧不巧,还未等阿执落座,天影突然回眸凝视着门外,很快,一辆马车停在了酒馆门前。 老鸭汤的浓香很是扑鼻,可在看到这辆马车的一瞬间,阿执的脸色忽然暗沉。 这辆马车的轱辘上清清楚楚刻着“慎王府”三个字。 不用想也知来者何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 冯落尘变了 雍容华贵这四个字形容冯落尘太过浮夸,清雅端正倒更适合张潼玉,阿执一时说不上怎么去形容面前缓缓走来的这个人,想了半天,只听到小橘忽然低声讽刺道:“恶心。” 没错,就是这个词! “锃!” 阿执抬眼看去天影已然拔剑朝冯落尘走去。 “刚回来没几日这就要动手了?” 冯落尘负手立在门外不远处,一袭炎赤色长袍当真是“华贵”啊! 瞥了眼天影的怒气冲冲,又看了看阿执大病初愈的面容,冯落尘不屑地绕过天影直直朝阿执走去。 “站住!谁让你进来的?” 天影心知自己打不过冯落尘,此人又是个心怀城府的,谨慎之下又想到阿执方才痊愈这才用剑抵在了冯落尘脖颈。 此次前来,冯落尘不过只带了个车夫,对付这酒馆的几人他也没有必要让付之安跟着,虽然感触到了脖颈下冰凉的剑刃,但冯落尘依旧轻笑看着阿执。 “别来无恙啊,婉儿。” 婉儿?! 天影恨不得这一剑下去要了这男人的狗命,他们少阁主的人他也敢轻浮! “冯落尘!你休要靠近我家姑娘!” 利刃似是划破了冯落尘的脖子,阿执不由看向伤口,却不知冯落尘又道:“别看了,区区小伤也算得上他的能耐了。” 说罢,尚未等天影反应,冯落尘一个反掌就已经狠狠拍在了天影腹部。 看着天影被这一掌打飞跌落在地无法动弹,嘴角挂着的鲜血就像是扎眼的一根刺,阿执也由不得冯落尘在她的地盘放肆。 小橘担忧着天影,忙跑去询问,阿执看了眼天影,恶狠狠地回眸瞪着冯落尘,重声道:“慎王殿下,我的人可不是你能随便打的。” 冯落尘也不管脖下被划破的伤口,笑着缓缓靠近阿执,“是吗?可我已经打了他,婉儿是要替另外一个男人讨伐自己未来的夫君吗?” 未来的夫君?! 天影倒在地上强忍着疼痛,厉声斥骂道:“混账!” “你给我住口!再敢多说一句,我保你去地下见阎王!” 冯落尘的神情转变当真是精彩,前一秒明明笑着,后一秒便似恶魔般咆哮,这样的他令阿执忍不住地背后一凉。 冯落尘先前确实心怀鬼胎,但也不至于如此情绪激昂,难道她不在的这一段时间,慎王府出了什么事?! “慎王殿下!你今日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我想你,本王思念自己的王妃前来看看她,有何不妥吗?” “我不是你的王妃!” 这句话是阿执没有犹豫就可以开口说出的,只是方才说完,她便意识到了什么,但话已经说出去,戏总得有个转着点吧。 “是吗?但我下个月初八要娶的女人可是你,白婉儿。” “你想娶我,是你自己的事,我愿不愿意嫁,那是我的事。” “你声音最好小些,被他人听去传到我父皇耳里可就是抗旨了。” 阿执并不知晓皇帝病重一事,也权当冯落尘确实忌惮皇帝三分。 “我就是要抗旨!” 没错,这句话阿执是刻意说出,就等着冯落尘的下一个举动,奇怪的是冯落尘并没有说什么,勾着唇角突然不停地笑着。 “你笑什么?” “我笑你痴情。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过一个死人,可不就是痴情?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个死人,是我样貌丑陋,还是张家的富贵能够比得上皇家?” “庸俗!” “哈哈,是啊,本王是庸俗,比不上被你亲手杀死的人,不过你可别忘了,你若是敢逃婚,他们两个都会到地下和张潼玉相遇。” 顺着冯落尘阴狠的目光看去,小橘照顾着受伤的天影,不停地为他擦汗。 阿执只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个轮回,一个无力保全所有人的轮回。 凝滞的神色缓缓暗沉,阿执紧握着袖中的拳头,咬牙低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冯落尘又上前一步,他拂着阿执柔软的青丝,看着阿执略显虚白的面容,低声回道:“你,还有一个秘密。” “卷宗上没有你要的东西。” “不,不是卷宗,我要你替我查一件事。” 事?不是卷宗? 阿执此刻突然很肯定一点,冯落尘知道了什么。 “什么事?”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所以今晚你要跟我走。” 阿执很是狐疑地看着他。 冯落尘轻轻点了点阿执的脸蛋,看着阿执紧皱着的眉头,不由一笑。 他是真的想让阿执跟他走。 莫洞庭回来后,他原以为自己的恩师会似从前那般待他,哪怕严厉,哪怕喜怒无常,但至少这个老头是真心疼他,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等到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还有劈头盖脸的斥责。 若是以前他定是受得了这样的惩戒的,但直到他清楚了一件事之后,他恨不得将莫洞庭的心掏出来,掏出来问一问,当年的阿弃到底是谁的孩子! “带我走?你想软禁我!” “我若真的想对你做什么,别说你会好好站在这里,就连他们两个也活不到现在。” 冯落尘所言非虚,若不是他喜欢阿执,别说酒馆这些人,就是阿执自己也不知死了多少次。 他依旧笑着,哪怕笑得再柔情似水,可在阿执眼里那都是犹如地狱般的黑暗。 “好,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要保证,这个酒馆里的所有人,你都不能伤害他们。” “好啊,我杀他们也没有意义,我要的只有你。” 说着,手指又轻轻滑向阿执的下巴,暧昧至极。 “别碰她!” 天影实在觉得冯落尘恶心,忍着腹部剧痛拍桌怒吼道。 这一次,冯落尘方才知晓阿执答应跟他走也没有空搭理别人。 “你安排好了就上马车,本王在马车上等你。” 捏了捏阿执下巴,冯落尘得意离去。 阿执轻吐一口浊气,见冯落尘上了马车这才跑到了天影身边。 紧急之下她也只好边为天影搭脉边嘱咐道。 “小姐。你还是不要去了,这个男人着实可怕。” 小橘忍不住为阿执担心。 “无事,小橘这几日你定要好好照顾天影,三日之内切记动怒,冯落尘应当是留了余地,这伤不算重。” “姑娘,我不要紧,但冯落尘到底要你做什么,在你不知晓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天影捂着腹部,额头不停冒着冷汗,他现下倒不担忧阿执的性命,反而更担忧冯落尘对阿执起了贼心。 只可惜他的少阁主远在千里,看不到冯落尘这恶心的一幕。 “好,等程烈和大刀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姑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好,这样我在慎王府也安心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真相(上) 不便逗留,等上了马车,看到车厢内某人扶额正闭眼装睡,阿执不由撇了撇嘴。 “婉儿着实让为夫等候良久。” 为夫? 阿执翻了个白眼,坐在车厢靠外的角落尽可能得离某人远远的。 “怎么,难不成张潼玉死后你看上了那个蠢货?” 冯落尘睁眼趴着身子往阿执身旁探去。 阿执懒得理会他,若不是因为张潼玉所安排的计划,她怎么会委屈了自己上了这个马车。 “不理我?那我现在就去派人烧了酒馆,至于里面的人…” “冯落尘!狼心狗肺!” 阿执别开了脸,低声咬牙怒斥道。 “哈哈,这不就对了,哪怕是骂我,我也乐意听。” 说着,冯落尘一个劲便将阿执扯到了自己眼前。 阿执只觉自己被人玩捏在手,膝盖又被冯落尘这么一扯撞在了车厢底,强忍着心中怒火只是静静瞪着冯落尘。 “疼吗?听说你在万花楼被人糟践,后背又受了伤,我劝你听话些,毕竟只要你听话了,他们才能活命,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我说到便能做得到,可若是你不听我的,硬要和我反着来,我保证死的不只成仙酒馆的那几个人,还有南国……林府……” ! 冯落尘嘴下的狠劲一字字窜进阿执耳里,听得她不由得头皮发麻,一时间甚至以为冯落尘是不是已经去南国找过她,林念之的身份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 经历了这么多,阿执已经有足够的力量让自己在紧要关头保持理性,她淡淡地甚至有些讽刺地看着冯落尘。 “你除了杀人,还会做什么?” “我若不姓冯,我又何苦如此!” 阿执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只是心下更加肯定,冯落尘定是听了谁的话知道了有关宁弦的什么秘密。 “白婉儿,我劝你在我没有动怒前乖乖待在我身边,至少我或许真的可以保你的命。” 说完,冯落尘往后一靠,懒散地斜靠在车厢内的软榻上,一路上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吓人的,慎王府依旧如从前那般,宽阔的大门,毕恭毕敬的下人,还有看不出任何表情的侍卫,但细细打量,阿执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直到走到浮生苑她才注意到了,府上的侍女见了冯落尘无不战战兢兢,额头冒汗,甚至有的连走路都是双腿发软的。 “你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冯落尘已经立在了浮生苑的门内,正颇为不耐烦地催促着她。 阿执知道浮生苑是冯落尘日常居住的地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往前一步,似是不情愿得反问了句:“你要我住这里?” 冯落尘不由轻笑,“不然呢?你我婚期已定,你早晚是我的人,住在我的房内又有何不便?” 若是这话从寻常人家的夫君嘴里说出定是甜言蜜语,可阿执此刻只听到了赤裸裸的讽刺,还有被人玩弄的耻辱感。 这个地方她死都不会进去! “当然不便,皇家婚礼按理你我当一月之内不得相见,只有在礼成以后才能见面,你如今让我搬进去与你住在一处院内,自然不妥。” “哦?那我若非要让你与我住在一处呢?”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冯落尘负手又缓缓往阿执方向走来,眼神里的挑逗无论谁看去都是一种诱惑。 阿执甚是淡定,因为她绝不相信,冯落尘是要和她住在一起,他这么做是要软禁她。 “殿下,莫先生想请王妃过去一趟。” 阿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两人身边,看着冯落尘又一次在他面前暴露那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迫不得已才插话打断两人。 冯落尘目光忽然收敛,正了正神色,睨着阿三轻声问道:“没说什么事吗?” “没有说,只是听到王妃入府了想见一见王妃。” 莫老?莫洞庭。 阿执心下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莫洞庭在这里,至少冯落尘不敢对她轻举妄动。 “罢了,他老人家想必也不愿意见我,婉儿去见他也于情于理。” “是。” 冯落尘准许后,阿执便跟着阿三来到了慎王府西南角最偏僻的一个小院子。 草木丛生,一眼望去就将此处看了个遍,这个地方竟连一个下人都没有,阿执不由心下生疑。 入了院内,莫洞庭依旧去当年一般,瘦瘦的身段,银白的头发,精神依旧,只是眼光没有当年那么明亮了。 “白婉儿见过师祖。” 待阿三离去,阿执立在不远处对着立在墙头下的莫洞庭欠了欠身子。 莫洞庭回眼看去,沧桑容颜下略带疲倦,嘴角微微上扬,轻叹道:“丫头,多年未见,果真稳重了不少。” 虽然是寒暄,但阿执还是听出了莫洞庭话里的无奈。 “世事变迁,师祖也不似从前那般精神矍铄。” “坐吧。” 院内无人照料,桌上的茶水只得阿执亲自动手为她与莫洞庭斟好。 也许黄昏将近,也许真的经历的太多是非,两人皆是沉默了许久,直到杯中的茶见底。 “丫头,实不相瞒,若当年我对他好一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冯落尘。 阿执不知莫洞庭何意,但也听得明白他所说之人是冯落尘。 “当年宁弦死后,齐漳就将他送到了我的门下,那时他还不到三岁,或许不相信,那时我是不乐意收他的。” “因为他是宫中遗弃子?” “不,因为他瘦到站都站不起来,我想要拒绝,可齐漳却给了我一封皇帝手谕,为了望岐我不得不把他留下。” “可为何是齐漳呢?他不是韦王府的门客吗?” “齐漳是宁弦的心腹,是从前北狄王庭的一个宦官,但与众不同的是,此人与我当年同出一派,甚至我或许还得称他一声师兄。” 这个事情,当今天下除了莫洞庭与齐漳二人并无人知晓,只是这个秘密来的太快,阿执愣了片刻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齐漳为人心狠手辣,能够潜伏在韦王身边多年,可见城府至深,师祖,他与冯落尘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些丧尽天良的事?难道只是因为宁弦公主吗?” “若真的那么简单又何来这些事呢?当年北狄与大齐和亲一事,率先提出的是我那师弟,宁弦是北狄难得的才女,若非北狄君主这么一个公主,她也未必肯答应这桩和亲,只是处处难料,这个公主在出嫁地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之后的命途多舛。” “那她到底因何而死?” 第二百八十八章 真相(中) 提到宁弦的死,莫洞庭忽然目光呆滞,他一个从未入过皇宫的人,哪里知道深宫的秘密,思量着,缓缓道:“宁弦的死不过是几十年前被深宫默默埋藏的一个秘密,阿弃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恐怕就不会是如今这样了,只怕比他猜想的还要让他难以接受,我只知道宁弦入宫后第二年先帝退位将皇位让给了当今圣上冯易玄。” “皇帝让位?!” 简直匪夷所思,让位一说古往今来上千年都不曾有过,先帝怎么会突然提出让位一说。 莫洞庭当年知道此事时亦与阿执这般一样诧异,但当他之后听说了缘由,却也不觉得惊讶,甚至有些悲愤与惆怅。 “宁弦入宫后,诸多皇子便纷纷想要觐见皇帝向宁弦提亲,只是先帝的儿子太多了,除了冯易朗无人能有称霸江山的能力与野心,当诸多朝臣认为宁弦必定会嫁给冯易朗的时候,一次初秋月圆当晚冯易朗竟因为顶撞先帝而遭到了贬黜,此事掀起的浪潮一时间引起了不少朝臣的不安。” “父亲与儿子吵架,这与他人有何关联?” 阿执不懂宫中的血雨腥风,后宫前朝看似无甚关联,实则息息相关。 莫洞庭细眼睨着阿执,嘴角挂着的淡淡笑意,似是一个长辈看着自己宠爱的小辈一般。 阿执自知误解了宫中形态,扯了扯嘴角憨笑道:“可是我说错了?” “是错了,皇帝的儿子并非儿子,而是朝臣,冯易朗看似忠于先帝,事事向着先帝,但却野心难掩,朝中重臣皆是他的门客,多年来这层关系已经根深蒂固,皇帝就等着一个机会铲除自己的这个儿子,只是可惜了冯易玄,一个只会诗情画意的闲散皇子就这样成了先帝与冯易朗之间的最后的败笔。” “败笔?难道皇帝登基是被迫的?” “不错,而这件事的源头就是宁弦。” 阿执有些奇怪,思前想后竟不知莫洞庭说了些什么,好好的父子之间的事情这又与宁弦有何关联?! “因为月圆中秋夜冯易朗原是准备在百官面前向宁弦提亲,并且事在必成,可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宴会之前宁弦突然抱病,先帝急匆匆派人前去照看,谁料宁弦竟不知怀了谁的孩子。” “什么!也就是说,如今的皇帝登基前,宁弦公主就有了身孕?!” 阿执对于此事的震惊不止是对宁弦肚子里孩子的疑惑,更是对冯落尘身世的惊讶。 莫洞庭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他的一生经历的事情还少吗? “是,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当三年后我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我本以为是皇帝的儿子,谁料这皇宫内墙有多肮脏,一世英兰就这样香消玉损在那腌臜地界,当齐漳告诉我,宁弦是先帝用强才怀上这孩子,我就已经对这个世间的是非看的透彻了,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黑白,不过都是披在身上的一层层染布,谁知道那人到底是白是黑。” 诧异,惊讶,不可思议,这些词都不足以让阿执在短时间内保持理智,她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件事。可她越想要接受这件事,她的心就会浮现冯落尘每一次对她说出的那些狂言。 一个人到底见过多少黑暗才能将自己融入那无尽的深渊里。 “师祖,若我没有猜错,宁弦的死……” “嘘!” 不知为何,莫洞庭忽然收敛了方才的淡定,目光紧张的往四周打量。 片刻,低声道:“今日我让你来不是为了听故事,而是要让你阻止,阻止阿弃再做错事!” 阿执虽然同情阿弃的出身,可只要想起自己的亲人全部因他而死,那样的恨可不是能就此作罢的,鲜血的仇恨定是要用鲜血偿还。 “师祖,冯落尘的事与我无关,他是怎样的人你想必比我清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更是不眨眼睛,你让我去劝阻他,无非是以卵击石。” “不!”莫洞庭急声否认,“丫头,阿弃并非你所想那样,他本性并不坏,若非齐漳教唆,他哪里知晓二十多年前的事,又哪里做出这些事情,更何况他对你……我与他这么多年师徒,我从未见过他会因一个人而亲手屠杀那么多人啊!” 屠杀? 屠杀谁? 阿执呆呆看着莫洞庭。 “万花楼一事之后,无论杂役还是酒客,当日在万花楼的人无一幸免。” !!! “怎么可能!” 阿执哪里会相信冯落尘会因为她的遭遇而怒杀那么多人。 听到这件事之时,她只觉得荒谬。 “你若不信,方可去万花楼瞧上一瞧。” “……那他的罪孽可就更深了……” “丫头,无论什么结果,你若肯劝说他,至少比我这个师父说的话管用。” “……好,死马当活马医吧,但是师祖,若是之后真到了生死关头,我定不会手软,你也莫怨我。” 是啊,冯落尘的身世虽然是造就他之后人生的关键一笔,但他的罪孽却永远洗刷不掉。 莫洞庭哪里会不明白,他轻轻点头,默默叹了声气,若真的二十年前他能多给予冯落尘一些关怀,也不会导致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师祖,冯落尘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世的?” “是我告诉他的。” 莫洞庭的神色已经崩溃到极端,无神的眼波荡漾在阿执的眼睛里就像是一潭死水。 “若不告诉他,宫墙里的人会死更多的。” 冯落尘如今的势力阿执也是能看得到的,想来他为了知道当年的事也定逼问了不少宫里的老人,可这样的事情,皇宫里面怎么会让他人听去,恐怕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处理干净了。 “这世道我当真有些看不清了。” 阿执不由感叹,今日她所知晓的事情无非是让她对冯落尘十分恨意里多了半分怜悯,而她感触最多的却是皇家父子间利用制衡的阴冷,这是她在今日前永远都不会想象到的。 “孰是孰非,谁来争辩,都是后世之事,我如今只愿安安稳稳了结此生。丫头,你可知我师弟为何会选择冯易玄继位?” “难道不是因为先帝?” “不,说来,当年的事情与我师弟也有些关系。”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我倾慕你良久 阿执又一次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讶然之色肉眼可见。 “当年宁弦怀孕之事被先帝知晓的同时,仙老的一封亲笔书信亦在次日到了内庭,信中的意思,一为去了宁弦腹中的孩子,在众人未知晓前先将此事抚平,二为退位,立新帝,宁弦之子就顺理成章有了名分。” “这……先帝为何退而求其次呢?” “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他清楚冯易朗的野心,更清楚他在朝中的势力,若真的去了宁弦的孩子,冯易玄必定会继位,更会因为受到了侮辱而对先帝不利,可若是立了新帝那就不一样了,冯易朗定会将苗头对准新帝,他可是个视皇位为性命的人,有人替先帝背了锅,此举可是一举两得啊。” 阿执简直不可想象,一个父亲竟会忌惮自己的儿子害他的性命,最可笑的是他会让自己一个与世无争的儿子去替他挡这一箭。 可笑,可叹。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冯落尘会那么憎恨清羽帮了,师祖,仙老没做错,错的是那至高无上的人,我现在甚至怀疑宁弦公主定也是此事丧命,什么皇公权贵,什么朝中势力,不过人情冷淡,一群畜牲!” 这样不堪的真相进了阿执的耳朵简直是一种折磨,她在这里骂又有何用,先帝已经死了,冯落尘想要的真相如今不过只有一人知晓,可天影先前提起过皇帝病重,难道冯落尘已经知道了宁弦的死因? “师祖,冯落尘近日可有进过皇宫?” “皇帝病重,朝政需要有人处理,他自然日日进宫。” “那他可有跟您说过什么,比如皇帝生了什么病,或者他有没有问过你什么?” “我自回到大齐就未曾给他好脸,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四五日前了,怎么?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阿执思量着,以冯落尘的性子去对付一个懦弱皇帝简直易如反掌,方才冯落尘又说有事需要她去做,思前想后阿执还是决定等见了冯落尘后再议。 “师祖,我有预感冯落尘定是知道了什么,此事等我想清楚了再来找你。” 莫洞庭也不知阿执的意思,笑了笑,嘱咐道:“你若能阻止他,再好不过。” “我会尝试说服他,但我绝不会放过他,还请师祖不要为难我。” “不,那是他该受的。” 待回到了浮生苑门前,阿执沉着脸瞥了眼院外大门,思虑良久竟不知该如何进这个院子。 冯落尘到底要她做什么呢? 正要踏入院内,阿执又犹豫了。 等等,我进去还出的来吗?若是被软禁了该如何是好? “婉儿,进来。” 院内人也不知怎么得知她在门外,虽然听到这一声心头一惊,但还是说服自己踏入了院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房中冯落尘正在批阅奏折,一身银色锦袍,披散着头发,远远看去似是刚沐浴过。 阿执巴不得离他远远的,进了房间便自顾自的坐在窗下的一个茶椅上,回望了眼房间,心里想着,若冯落尘不是冯落尘,他定是个诗情画意的闲散人,只是可惜,他的出生就注定了他一生的不太平。 “不是不进来吗?怎么?想明白要做我的女人了?” 呸! 阿执白了他一眼,“堂堂慎王竟如此轻浮,当真不堪。” 冯落尘放下笔,抬眸看去,朗声一笑,“哈哈,婉儿的性子在嫁与我之前得改改,为夫很不喜欢被人这么说。” 阿执懒得搭理他,每每看见冯落尘就感到背后森凉。 “你不过来,我怎么告知你下面的事情呢?” 冯落尘在阿执面前的脾气已经很好了,若这一幕被府中任意一人看见定会难以置信,他们眼中的慎王可不是一个温言温语的人。 阿执怎么会乖乖听话,“你就不怕我忍不住杀了你?” “哈哈,你若是有这个本事,你尽管来。” 狂妄至极! 阿执依旧没有动身,只是定定瞪着冯落尘,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张狂的人? 不知是不是阿执眨了眼睛,不出一秒,冯落尘竟已经立在了她的眼前,还未等她反应,她的身子突然僵住,惊慌之下,阿执不断怒吼:“冯落尘!你要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冯落尘弯腰与阿执保持平视,以轻佻的笑容对着阿执,轻声道:“白婉儿,张潼玉有什么好,我若是现在对你用强,他能来救你吗?嗯?” !!! “卑鄙!无耻!” 这样的耻辱阿执定然誓死不从,忽然之间的怒火充斥着整个全身,赤色如火的面容,颤抖的双眼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狸猫,只等面前冯落尘再多说一句就会惹她出手。 冯落尘看着阿执赤红的脸色忍不住笑,阿执越生气恼怒他就越想挑逗她。 对视着的两人,一人怒火冲天,一人含情脉脉,虽然无法交融,但也远远看去总是暧昧的。 冯落尘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睨着阿执想哭但却只是闪烁着泪光的眼眸,他无法对他说出狠心的话,只有缓缓朝她靠近,再靠近…… “呸!” 阿执的恶心就差拔刀要了眼前人的性命,莫洞庭让她阻止他做出疯狂的事情,可现在她就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只恨自己不懂解穴! 冯落尘抹了面上的口水,嘴角的笑意依旧不减半分,回眸再看向阿执时,那男人野兽般的饥渴渐渐暴露。 “你……要做什么?” 阿执怕极了,她硬生生吞了口口水,下一秒,冯落尘竟一把将她扛在了肩上,转身往床榻方向走去。 “冯落尘!你畜牲!放我下来!” 身子动不了,阿执只能嘶声力竭的吼着,只是她越害怕,她的脑海里想到的就会一遍遍闪现张潼玉要她嫁给冯落尘的那一幕。 张潼玉,若我真的毁在了这个人手上,你当真甘心吗?你会不会难过呢?…… 倒在床榻上,阿执忽然冷静了,泪水已经顺着她的眼角缓缓落在她的侧脸,一滴又一滴,无望的目光就好像一滩死水般了无声息。 面对一个绝望到极点的女人,冯落尘有些无措,他侧坐在阿执身旁细细看着她清瘦的面容,心中猛然一揪。 “我恨你。” 也不知是对冯落尘所说,还是对南国的某人,阿执淡淡地语气就像是毁灭前的陈词。 冯落尘似是一怔,轻声道:“我知道。” 犹豫良久,睨着阿执伤心欲绝的双眼,他还是输给了她。 想要和爱惜总是互斥的,从前在雪山,虚弱的她警惕地接过他的药,明亮的眼睛,柔和的笑容,如今想来竟惹他不由心软。 白婉儿,我倾慕你良久。 烛光闪烁,两唇相抵,他也只能用这样侵占的方式告诉一个心中永远不会有他的人了。 第二百九十章 兄弟相见 “我不碰一个心里没有我的女人。” 冯落尘合了合外袍躺在阿执里侧的榻上。 “白婉儿,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如果你爱他,又如何忍心杀他,即便是因为我,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留住他吗?” 这个问题问得阿执忍不住冷笑。 就好像刀俎问鱼肉,你为何不跑就等着我来切你吗? “你不说话,那我换个问题,你后悔吗?杀了他,你后悔吗?”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想说,他都死了,你哪怕跻身与我又有何妨?” “是啊,他死了,永远死了,当年的白婉儿难道还活着?” 永远死了,在他让自己嫁给旁边躺着的这个男人的时候,张潼玉就已经在白婉儿心里荡然无存,唯余凄凉。 曾经想要携手一生,生死共进的恋人渐渐走到相看两厌,而身旁这个罪魁祸首甚至想要剥夺她最后的些许尊严,她从不认为冯落尘是喜欢她的,一个满手沾满白家人鲜血的人只会想尽办法利用她。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宁弦的死因未知,冯落尘知道了什么她也未知,而她对于冯落尘来说又算得上什么,棋子? 冯落尘沉默了许久,阿执被封了穴道无法扭头看他,只得听着旁边人的呼吸声缓缓平稳。 他睡着了。 “你若不是封了我穴道,我真的会杀了你。” 望着床边摇曳的烛火,夜晚的宁静对于今夜的阿执来说是凄冷的,若是潼玉看到她躺在别的男人身旁,不知作何感想? 他会伤心吗?也许吧。 …… 与此同时,大理寺凌才的寝居室内,多日前凌才因潜身前往宗正寺而引起了冯落尘的疑心,朝廷上已经有人预谋联合弹劾他,若是此时再不费些功夫查清冯落尘与北狄勾结的证据,日后身先士卒的人必定是他。 此事可大可小,全凭冯落尘自己所想,但今日已经得到潼玉抵达永安的消息,计划已经正在进行,若是他出了纰漏,整个计划也会功亏一篑。 “噔噔!” 门口不知何人敲着凌才寝室的门。 “深更半夜,门外是何人?” 凌才披着一件厚实的锦布披风,手里正翻看着四年前北狄俘虏的口供,几个时辰过去竟是半点名堂都没有看出来,当年随同冯落尘前去北狄前线的人少之又少,唯有平北将军邓襄是个寡廉清正之人,此人从前亦是五殿下冯落扬的部下,按理该是帮着他的,可他这四年想尽了各种办法,这个木头将军只知行军打仗,任凌才旁击侧敲却得不到一个准确的回应,当真苦恼。 凌才很是不耐烦地等着门外人应答,但过了片刻,门外竟没有了声音,待他开门看去。 那男子头顶墨色帷帽,一身靛蓝色袍子,负手立在门外,他看不清来者样貌,可那份气韵唯有一人。 惊讶之下,凌才瞥了眼四周,低声问道:“兄长?” “嗯。” 听到是潼玉的声音,凌才也不知是欣喜还是紧张,忙敞开了大门让潼玉入内,确认了四下无人看见,这才合上了门。 “兄长,你回来为何不提前告知我,你可知你这样贸然前来会引人耳目的?” 凌才似是欣喜过头才会如此紧张潼玉,四年未见,没想到自己焦头烂额的时候潼玉忽然出现,虽然嘴上责备着但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潼玉暗自回到永安并非故意不告知凌才,而是越少人知晓,他的身份便就越安全,方才去了张府未见凌才,这才急忙赶到大理寺寻找。 卸了帷帽,从前清俊的面容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唯有眼神不似当年那么清澈柔水。 “你即有这样的警惕心,又怎么会跑去宗正寺?” 果然还是当年的兄长,在他面前哪里会有和蔼亲切一说。 凌才神色略显失落,别脸到一旁,像个孩子一般恼气道:“四年了,一点变化都没有?我去宗正寺可不是为了能早些拉拢五殿下旧部打压冯落尘那个混账吗?” 潼玉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认为凌才此举确实欠妥当,冯落尘的势力较当年韦王那都是比得过的,若与之对抗的人力和兵力,别说对抗,只怕冯落尘动动手指都会将他们碾压。 “我并非指责你,冯落尘在朝中势力想必你也清楚,更何况望岐山,刑部,兵部,多数人都是听从他的,我们的手上若没有兵,没有支柱,那这场战争便毫无意义,就连清羽帮都会被杀个干净。” 当日从宗正寺出来后凌才就知道自己的决策出了大错,不过好在无人亲眼看见,只是众说纷纭但无实证,冯落尘即便知道他背地里做了什么,估计念着他当初扳倒韦王这一功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凌才转脸憨笑道:“兄长,那你此次回来可是想好了要怎么做?” 弟弟终究是弟弟,到了兄长面前总是死性不改,潼玉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地说道:“只要能找到北狄与冯落尘通奸的直接证据,冯落尘之后的所有举动都会是谋逆。” 凌才险些吐血,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四年了,他若是能找到这个证据,还用等到潼玉回来?! “兄长,此事怕是有些不易。” “怎么说?” “当年和冯落尘去北狄的邓襄就是个木头!四年了!四年了我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说着,凌才终于将这几年的苦水找人吐了出来,激动之下,就等着潼玉帮他想办法。 只是他高看了潼玉对他的怜悯,话还没有一半,眼前人凌厉的目光就定在了他的脸上。 “既然他不说,那就想办法让他说,别的说不出来,那场战难道他说不出来吗?如果邓襄不说,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北狄与大齐的战役,既然从大齐无法下手,那就只能是北狄了。 “兄长是说……从北狄……可是北狄王庭如何能承认呢?” “宁宣早已没了权势,能与冯落尘站在一条绳上的只可能是手里有兵权的人,要想双方得利,冯落尘得到了在朝政上的权,那北狄呢?” 听着潼玉如此一讲,凌才接着补充着道:“那就只能是地,或者利,可是当年北疆收复,北狄已经失去了地,如果双方共赢,冯落尘会应允北狄王庭什么呢?” 此事万万急不得,看来还得从清羽帮入手,派人去王庭里探一探。 “罢了,此事急不得,这几日我会派人去跟踪齐漳,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 “若是能将齐漳捉来那就更好。” “你是做官做傻了?做呆了?齐漳费尽心思要助冯落尘,会这么容易全盘托出?” 第二百九十一章 坦白 “……” 果真死过一次的人脾气更差了,凌才撇了撇嘴暗自腹诽。 “齐漳自然是要抓的,此人留下来也只会是个祸害。” “兄长,此次回来不止是为了这些事吧,听说阿执也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她?” 当日一别他哪里还能去主动招惹她,只是后面的计划若她那边出了意外,他也不得不另作打算,想到阿执就要红装嫁给他们的仇人,虽然不成真,但他也生怕自己临时反悔。 看着潼玉逐渐暗沉的眼光,凌才也猜出了个七八分。 “阿执当年确实有难言之隐,她不说给任何人肯定也是被迫的,她虽然脾气不好,可也心地善良,兄长是君子该了解清楚再怨她也不迟。” 说完这些话,凌才恍惚觉得自己糊涂了,明明当初最怨愤阿执的是自己,反倒头来他开始为一个自己憎恨的人说话。 凌才的话潼玉哪里不知,可若真的他死了呢?阿执若真的一不小心杀了他呢? 每每思及到此处,潼玉就陷入了两难,他不是不相信阿执,但有什么事是能让她用他的命做赌注的呢? 目光幽暗,潼玉转而问道:“皇帝的病怎么样了?” 话锋急转,凌才也没有多为阿执再说什么,“两日前我进宫见过陛下,昏昏沉沉的,话也说不清楚,似是脑子受了重伤。” “脑子?” “也说不准,我也是猜的。” “你这几日还是想办法多接触冯落尘,我总有一种感觉,皇帝的病与他有关。” “是。” 翌日清晨,慎王府浮生苑内,阿执一夜未眠,除了担心自己昏睡冯落尘会对她做些什么,她更担心齐漳会来到这里,她被封了穴道,身子无法动弹,若真的因睡着了丧命在这里,那就太无用了。 看着窗外天方亮,脖颈间忽然一股热气吹来,阿执吓了个激灵,怒斥道:“冯落尘!” 可身边人却轻笑着爬起来直视着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玩笑道:“婉儿胆子这么小啊,为夫昨夜睡得好,醒来就想逗逗你,未曾想竟吓到了你,是为夫的罪过。” 一夜未睡,原本就困倦可看见冯落尘的嘴脸,阿执不由得逐渐头脑清醒,怒火冲天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冯落尘。 “你赶快给我解开穴道!” “否则呢?我不解,你又能如何?” “你!混账!你请我到这里来可不是陪你胡闹的!” 冯落尘靠着斜靠在阿执身旁,嘴角坏笑着问道:“我可没有胡闹,我把你接到我身边就是为了陪着我。” “你放屁!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阴谋,你调虎离山,你想对天影他们不利!” 阿执挣扎着,可是越挣扎她的身体就越沉,直到最后她不得不喘着粗气让自己保持镇定。 “你说错了,我带走你,是为了别的人,婉儿聪慧,再猜一猜,我说的是谁?” 不是酒馆,那会是为了谁?潼玉? 不,不可能,若真的冯落尘知道林念之就是潼玉,根本不可能这么淡定,那会是谁?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冯落尘垂着眸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待到他自己想清楚了一件事,他用手掰过阿执的头直直对着他。 异常紧张的神态,扭曲的面容,就像是精神错乱的人一般。 “白婉儿,我师父昨日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宁弦是怎么死的?嗯?” 阿执又一次被冯落尘吓到,而这一次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楚,面前人是否头脑清醒,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他只告诉我,你的身世并非世人所知道的那样。” “不可能,他一定知道宁弦是怎么死的,就算他不知道,莫语堂也定然知道,清羽帮天枢阁怎么会没有记载?你知道吗,从前我只知道我生下来就是个任谁都不愿意要的孩子,可就在一个月前,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莫语堂!如果不是他提出和亲,宁弦又怎么会来到大齐,又怎么会有了我这么一个存在,所有人都视我为异类,包括养我长大的师父!” “你错了,你师父从未像你说的那样视你为异类,就在昨日他甚至在我面前为你说情。” 堂堂慎王需要别人为他说情?冯落尘只觉得可笑,荒唐。 勾了勾嘴角,轻笑道:“他在你面前为我说情?我有什么好说情的?难道不该是你们在我面前求我放过你们吗?” 嘲笑,或者可悲,冯落尘的神态阿执看不清楚,但她能看得清楚的只有自己,落入冯落尘的手心,只怕她的后果不会有多好,只愿潼玉能尽快执行之后的计划,能让她早些脱离苦海。 “婉儿,我并不是一个坏人,我救过你,不是吗?我也在年少的时候想要忘记那些,深宫密事,所有人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都以为我生下来就是冯易玄的儿子,其实他们从不知晓,九皇子冯落尘出宫时三岁,而他那时已经懵懂记事了。” 阿执感觉到冯落尘又躺在了自己身边,语气中似是有些哽咽,三岁记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就算是她也依稀记得自己儿时与白詹的嬉闹,但将主角换成冯落尘,她竟有些不敢想了。 “所以,你从始至终都知晓你是宁弦公主的孩子?” 阿执使劲别过眼睛想要看见冯落尘的神情,但能看到的只是他略微抽搐的面容。 “嗯,你肯定在想,明明我知道这些事,可为何还是要逼你交出卷宗,是吗?” 阿执没有说话,淡淡地又将眼睛移到了一旁。 即便冯落尘的身世是那么不可思议,即便她确实有些同情这样的人,但她还是无法忘记过去的每一幕血腥,更无法忘记冯落尘是怎么逼她在潼玉与白詹之间做选择的,失去亲人的痛苦可不是一句“同情”就能算了的。 冯落尘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因为我想知道我那所谓的亲生父亲到底有多肮脏。” 这个答案阿执当真没有想到,一个能为了真相而大开杀戒,甚至出卖家国的人,不是疯子,就是被逼迫的。 “你疯了?!你可知你做的那些事要了多少人的命!” 明知冯落尘早已不是寻常人,阿执竟无奈自己答应了莫洞庭劝诫他,思及起眼前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她的心就瞬间成了一团火。 冯落尘哪里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他自小跟着莫洞庭习武,十三岁后便来到了京城,而那时候齐漳已经与他相认,他活着的目的早已不是阿执以为的那般简单。 他想要做的是毁了这个将他推入深渊的一切,清羽帮,皇宫,包括整个大齐。 阿执越愤怒,冯落尘就越兴奋,他抬起头对着阿执的一双赤目,“婉儿,你相信我吗?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第二百九十二章 阿执入宫 “你不伤害我?你若不想伤害我,我爹!我娘!我姑姑!我兄长!我们全家人!又怎么会死?!冯落尘,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说你从未想伤害我,我满心的伤痕又有哪一个是与你无关的呢?” 即便穴道被封着,冯落尘还是感受到了阿执颤抖的身体,炽热的双目更是死死地盯着他。 是啊,一个没有感受过爱的人,他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呢? “但至少我会保你的命,只要有我在齐漳必定不会敢动你,清羽帮护不了你,但是我可以。” 一句“清羽帮护不了你”,阿执想到的却是那个让她又一次心伤的人。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用她来钓冯落尘这个大鱼。 他怎么舍得?! 门外来人,急匆匆的脚步突然停在了院内,冯落尘耳朵很是灵敏,坐起了身子,沉声问道:“何事?” 门外阿三抹了把汗似是刚从府外跑来,急声说道:“殿下,宫里来人请您前往鹏德殿一趟,陛下怕是不好了。” “不好!他不能死!” 冯落尘神色突然慌张,跃下床榻解了阿执穴道,对着门外吩咐道:“快!去备马!” “是!” 阿执活动着手脚,自然是听明白了冯落尘焦急的缘由,可也正因为他方才下意识的话,阿执不得不怀疑皇帝的病到底与冯落尘有没有关联。 正沉思着,冯落尘忽然厉目对着她。 “能走吗?” “什么……啊!” 未等阿执反应,冯落尘早已等不得,两手抱起阿执就往院外走去,任由阿执在他怀里折腾他也不松一丝劲。 “别闹!正事要紧!” 罢了,阿执想着自己腿麻了,有个人自愿将她挪出去还不好吗? 虽然紧抱着她的并非良人,但她也无暇在乎其他,只想着冯落尘此举应是要带她进宫。 出了慎王府,冯落尘依旧没有放下阿执,瞧见阿三拉着马匹走来,他脚下似是生风一般,轻点而起,稳稳落在了马上,而阿执虽然暗叹冯落尘轻功了得,但她被这样抱坐在马上当真难受。 “你不把我放下来?” 阿执很是不满。 可冯落尘哪里舍得轻易错过与阿执套近乎的机会,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紧紧环住阿执。 “驾!” “冯落尘!你放我下来!” “婉儿,抱紧了!” “混账!” …… 永安某深巷宅子内,阿勾一袭夜行衣不知从何处归来。 入了里屋,案桌前某人正静目养神,听了阿勾耳语一番,双目陡然凝滞。 “何时?” “两柱香前,昨夜白姑娘也与冯落尘居在一处,我刚到慎王府外就看见两人共骑一马往皇宫方向去了。” “砰!” 话声未落,面前一个五寸长的鱼雕红木镇纸便被忿忿砸在了地上,落地之处似是裂出了一指宽的缝隙。 阿勾从未见潼玉如此动怒,他多年未归大齐,更不知潼玉与阿执的从前情意,而此时潼玉这般,倒是让他不得不怀疑。 “少阁主,你……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 让她去假装成亲,又不是让她假戏真做! “我要进宫。” “万万不可,如今冯落尘通敌的证据没有找到,起良那边的人又跟丢了齐漳,你若是进宫那不是添乱吗?” 阿勾从来是直言不讳,有什么说什么,对潼玉他敬佩,但也有义务警醒他。 而潼玉怎么会不知道进宫意味着什么,暴露身份是小事,被冯落尘认出才是大事,可他若不进宫,阿执就会成为他的一个隐患,他不想失去绊倒冯落尘的机会,更不想为了目的丢了阿执。 “无妨,此时进宫也可打听皇帝病重的缘由,说不定能找到与冯落尘有关的线索。” “即便皇帝的病与冯落尘有关,您也不能亲自去啊。” “好啦,此事我意已决,你不用再说,我已传信给师兄,他应该这几日就会派人前往北狄,凌才那边也会继续在邓襄身上想法子,你去与天影汇合,齐漳若是知道皇帝病重只怕会想尽办法挑唆冯落尘篡位,你们定要找到齐漳给我留些时间,说不定白婉儿能救皇帝一命。” 潼玉话已至此,阿勾也自知说服不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应了他。 阿勾走后,良久,屋内人的双目还是凝滞的,似是没有血肉的木头,无神且平静,只是手下的拳头没有一刻松懈过,紧紧握着恨不得将所有力气揉进自己的掌心。 宿夜在浮生苑整整一晚,次日两人相拥乘坐同一匹马,任是谁看去也会认为他们是恩爱的夫妻吧? 潼玉不得不承认他是不是做错了决定,或许当年阿执真的有苦衷,或许当年他“死”的那一刻,她的心也“死”了。 “张潼玉,你是不是真的误解她了?” 不知是不是下意识地动作,潼玉摸到自己心口装着的一个盒子,那是药不治留给他的。 缓缓拿出,凝视着这个木盒,他忍不住想要打开,可又怕像药不治说的那样会伤害到阿执的性命,犹豫良久,他默默回忆当年的整个事情,只是他能记起的除了自己倒在血泊里的冰冷,剩下的都是曲家白子清死在他眼前的那一幕。 他竟然在这一刻觉得他没有任何资格怨恨阿执,没有护好她最后的亲人,难道他没有错吗? “婉婉,我绝不会伤你性命,张潼玉永远都不会再伤害白婉儿。” 皇宫内鹏德殿外,孙奇方才引了太医从内殿出来,冯落尘就已经在殿外等候。 众人见到冯落尘带着一个女子不由都多看了他一眼,行礼离去后亦少不了背地里议论,冯落尘不在意,可阿执满心里都是懊悔。 这下好了,皇家媳妇这个身份逃不掉了。 “殿下。” “父皇可好些?” 孙奇行了跪礼,这才对冯落尘解释道。 “前几日醒过,今日一早不知为何忽然脸部抽搐,就连脸色都变了,老奴着实吓坏了这才命人给您传信。” 孙奇说着,眼睛不由得往冯落尘身后看去。 “太医怎么说?” 冯落尘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悲伤,倒是略带些许忧愁。 孙奇也对此见怪不怪,回道:“太医把了脉说是陛下年迈,此症状根本无法根解,唯有每日行针减轻陛下痛苦。” “荒谬!近日除了你都有谁进出鹏德殿,都给本王一一审问!” 冯落尘忽然大怒,留下一句命令,甩着广袖便往殿内去了。 阿执与孙奇面面相觑。 “孙公公,多日未见,您可安好?” 阿执生怕冯落尘听到自己与孙奇相熟,细声问道。 孙奇倒是没有过多担忧,依旧寻常声调,回道:“老奴一切安好,王妃速速随殿下前去看看陛下吧。” 说罢,转身往殿外去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这是治病? 大齐皇宫黑墙金瓦,每一个角落都是禁锢这黑暗真相的锁笼,虽然晴空万里,但阿执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四四方方的天就是锁住宁弦性命的地界吧?” 自己嘟囔着,鹏德殿门外的男人早已不耐烦地吼叫着喊她。 “还不快过来?” 阿执沉沉叹气,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走去。 “喊什么,难道你不是该求我去救他?” 阿执自出王府就看穿了冯落尘的心思。 这一次换她把握主权! 只可惜,那男人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出手救皇帝,甩着广袖头也不回地往宫殿里走去。 阿执也不气馁,至少她很确定,在不知晓宁弦死因之前,冯落尘是绝对不会让皇帝驾崩的。 入了内殿,金晃晃的一切在阿执面前都显得丑恶无比,撇了撇嘴角跟着冯落尘往床榻边走去,阿执忍不住好奇,这个皇帝到底生的什么模样啊? 退避了宫女太监,冯落尘坐在床榻边上静静看着无法动弹的皇帝。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哪怕冯落尘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怎样决定皇帝的生死。 “婉儿,你师出药氏,这病可有的解?” 冯落尘虽然是询问阿执,但目光却依旧放在皇帝面上。 其实皇帝的症状并不是什么大病,这一点阿执自孙奇在殿外说的时候,她就才想到了。 立在大殿之内,阿执虽然离床榻不远,但也念着自己的私心不愿那么轻易救治皇帝,瞥了眼冯落尘,双手环胸,淡淡道:“慎王殿下,我若是你就不会出手救他,你不是一直希望得到无上的权利吗?现在你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不想要吗?” 似是挑衅,又似是试探,冯落尘怎么会看不穿阿执的预谋,她不过是想知道他最后的目的,可说到底,他的野心还不至于那么大,宁弦的死,他有权知晓。 “婉儿若是不满足一个王妃的身份,本王也是可以为了得到婉儿欢心做些出格的事的。” “那我可不敢,我白婉儿此生都不会因为官名利禄而做伤天害理的事,乘人之危那就更不会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宁弦公主虽然是你生母,但也与你不过三年母子情分,按理你该与师祖情分最深,可为何你却对宁弦的事如此追根究底,而对师祖却淡薄至此?” 冯落尘两手猛地紧握,整个大殿都似是能听到他颤动的心跳声,待他平静,回眸看向阿执时,那冷傲的目光就像是一根箭直穿阿执眼睛。 “你懂什么?一个人对你再好,可他还是觉得你不配成为他的弟子,那么那些好都会瞬间散成硝烟,剩下的就只有陌生,我母亲虽与我相处短短三载,即便知道我是怎么存在在这世间的,也不曾抛弃我,她生我,护我,我为何不因她而颠覆这乱世里的肮脏。” 语气中的不忿,眉眼间的不甘,宁弦就像冯落尘周身黑暗中的一颗小小的星星,虽然只闪烁了那么轻轻几下,但也让冯落尘记住了她的好。 不知莫洞庭听到这些,他心里会作何感想。 阿执懂得莫洞庭对冯落尘的态度,那种懊悔与黑铁不成刚的为师之责,只怕冯落尘此生都不会明白。 想到这里,阿执亦忍不住低叹一声。 “她已经死了,你即便知道整个事情经过,也换不回来你母亲的命。” “换不回来?那就让整个大齐和北狄给我母亲陪葬!” 那气断山河的言辞荡漾在整个大殿之上。 先不说外殿的人能不能听得见,冯落尘此时的神情恍若一个失心疯的人,扭曲的面容,颤抖着的整个身体,还有那不曾松懈一刻的拳头,阿执都看在了眼里。 那是一个人崩溃的一瞬间。 阿执默默后退了半步,她不懂冯落尘自小被逼迫习武的痛苦,更不懂整日受师父苛责的孤独,她更不懂一个人有着这样身世的无助,她能做的,不过是阻止冯落尘想要颠覆大齐的野心。 “你……不可以。” 明明是白日,阿执却始终感受不到一丝光亮,眼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只想要把她拽入深渊的手,她越想后退,他就越是靠近。 眨眼间,那只手果然扯住了阿执的纤细蛮腰,一个狠劲便将她扔在了皇帝榻边。 “我给你三日,救不活他,三日后就是我登基之日,亦是云巅峰覆灭之时,白婉儿,我不想伤害你,可你也最好不要逼我。” 阿执似是被这忽然间的力量压迫,惊慌之下只感觉到背后一股森然的冷峻感紧紧挨着她。 “三日太短。” 这句话并非阿执刻意拖延,而是这症状确实无法根治,别说三日,就是三年都未必能痊愈。 “那就让他醒来,至少让他能同我说话。” 说罢,背后那股力量悄然消失。 他走了。 阿执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眼前的皇帝斜勾着嘴角,眼睛紧闭。 若非阿执知晓这病的来由,只怕会被皇帝的表情惊到。 恼气之下,抱怨道:“皇帝老头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什么表情……” 嘟嘟囔囔,不知何时,孙奇已经带领两个太医款步入内。 “请王妃安。” 头一次别人给自己下跪,阿执又是心头一颤。 “别别,孙公公快让他们起来。” 太医们见阿执行事不似宫人也没有太过在意礼节,起了身便埋腰立在一旁等着阿执发话。 孙奇拱手回道:“王妃,这两位太医的医术是宫中一等一的,方才老奴请了他们过来原是要为陛下诊治,可殿下却说此事全听王妃一人,老奴这才让两位太医给王妃打下手。” “哦,大可不必,此症状要治不难,不过若要短时间内让陛下苏醒,只怕需要公公准备些东西。” 听着一个女子在这里大放言辞,两个太医不由面面相觑,露出些许不屑。 “但凭王妃吩咐。” “很简单,丝竹管乐,一潭泉水。” “……” 确定这是治病??? 两个太医更是直起了腰,默默露出高傲的姿态。 “王妃……这是何意啊?” “陛下这病不过由心而起,缓解精神紧张不过第一步,你放心,我会行针替陛下诊治,保证不出三日定能让陛下苏醒。” “哦,那老奴这就去准备。” “嗯。” 孙奇虽然不知阿执到底要做什么,但也相信阿执不会真的害皇帝,继而安心离去。 第二百九十四章 浴池针治 殿中太医忍不住低头嘲笑,此时的态度也不似刚进来时谦恭。 阿执虽然没有仔细瞧过他们的面容,不过余光轻轻瞥见他们的姿态也心知他们是如何想自己的。 只是她原本就是带走目的来到皇宫,自然无暇去理会两个小小太医对自己的看法。 “两位大人。” “王妃有何吩咐?” 虽然瞧不起一个民间毛丫头,但谁让慎王器重她,两个太医面上恭敬但眼神里的放肆也是光明正大的。 “劳烦两位太医去帮我找些醒神的药材,越名贵越好。” 皇帝不过是心急体匮所至头脑不清醒,再加上多年饮酒引起面瘫,要醒神的药材做甚? 两个太医很快便对阿执的医术产生质疑。 其中一个年长者问道:“微臣斗胆,敢问王妃是如何断定陛下之症状的?” 自知晓这皇宫密事之后,阿执对这宫里人无不产生些许抵触,瞥了眼这太医,阿执扔下一句“你自去准备便是。” 继而转身往殿外去了,留下两个太医忿忿难耐。 冯落尘留下她诊治皇帝,自然是清楚她师传药不治,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药不治身在何处,又是不是知道药不治出现在密城呢? 或者,冯落尘是不是已经知道潼玉还活着? “王妃。” 付之安不知何时受了冯落尘的命令已经在宫殿外候着阿执。 “怎么?害怕我跑了?” 听到这可笑的“王妃”二字,阿执只觉得自己被迫顶着耻辱还要昂首挺胸走在人面前,这种感觉当真让她难以承受。 付之安也是领会过阿执脾性的,若非冯落尘亲自知会他要好好看着阿执,他也不会如此毕恭毕敬地守在这里。 睨着阿执高傲自负的面容,付之安忍着脾气,解释道:“并非,殿下命我跟随王妃,保王妃平安。” “呵呵,这是皇宫,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这危险的人不就在我眼前吗?” 挑眉轻笑,阿执话里的讽刺已经足够明显。 她的生死从一开始就被冯落尘死死把捏,四年了,她也没能逃脱。 付之安也不愿与阿执多嘴,默默退到一边,只要阿执在皇帝醒来前不离开鹏德殿就好。 几个时辰过去,孙奇已经安排好了丝竹管乐,而所谓的潭水,总不好让皇帝在入秋之际真的赤身躺在池水里,阿执也勉强让孙奇在侧殿准备了汤浴。 阿执检查了他们准备的东西,孙奇跟在身侧问道:“王妃,现在可能医治陛下?” 阿执点了点头,“可以,去让人把陛下请来沐浴吧。” 若非阿执真的出自药不治门下,孙奇当真以为她那随意的口吻是玩玩的。 很快,陛下被几个小太监放入了汤浴之中,孙奇与几个宫女立在身侧准备听命于阿执,还有几个乐师也坐在纱帘后的丝竹管乐旁准备等候阿执的吩咐。 “王妃,可是要准备奏乐?” 孙奇虽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阿执这么做是为了治病,但还是忍着心中疑问,问道。 阿执轻轻一笑,拍了拍孙奇肩膀,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孙公公,你从什么时候跟着陛下的?若我没有记错,应该有个二十多年了吧?” “是,王妃所言不差。” “那你可知,咱们这位皇帝并非身俱天子之才?” 孙奇猝然瞪着阿执,示意她不要在此地胡言乱语。 “王妃,慎言。” 阿执无奈摇了摇头,手指纱帘背后的乐器,问道:“你看,那些可是陛下日日放在耳边的,其实此举并非真的治病,而是我认为,陛下的病是被吓出来的。” 此话阿执用很小的声音对孙奇解释。 “王妃,为何如此说?” “很简单,皇帝原本好好的,忽然间便神志不清,而且昨日又有了癫痫的症状,其实就已经很好的证明了一点,那就是有人背着所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话一出,孙奇又是一个猛地抬头,他张望了四周,眼看几个宫女在纱帘外,他才放心说道。 “此事我也是前几日才知晓的,皇帝在病发前与慎王单独见过面。” “当真?” 虽然这件事阿执也能想到与冯落尘有关,但没想到孙奇竟真的见到了。 “是,慎王提起了些前尘往事,陛下似是受到了要挟才会如此。” “要挟?!” 皇帝被自己儿子要挟?!阿执简直不敢相信。 “罢了,你先帮陛下把病治好,剩下的有敬山在。” 凌才? 阿执竟然把他给忘了。 “他可是掌握了什么把柄?” “敬山为了搜寻冯落尘通敌的证据,煞费苦心。” “既然如此,皇帝就必须要痊愈。” 说着,阿执就已经走到皇帝的浴池边。 脱了鞋袜,赤脚入内,阿执手捏银针,手下寻找着穴位为皇帝针治。 “孙公公,陛下生前最喜这些乐器,你让他们奏乐吧,或许对唤醒陛下有些助益。” “是。” 丝竹声起,鹏德殿之内上下无不被这悠雅的管乐声环绕,许久,殿外一袭人忽然手提几桶滚烫的热水走到殿前。 付之安奉命守着阿执,自然不会离开鹏德殿,看着几个脸生的小太监走来,忙呵斥着制止道:“站住!手里是什么?” 大头的太监被付之安的嗓门吓了一跳,畏畏缩缩解释道:“回统领,孙公公吩咐汤池的地龙不够热,怕凉了陛下,这才让我们煮了沸水提来。” 付之安闻声便顺手掀开那太监手里的木桶,果然是冒着热气的沸水。 “进去吧。” “是。” 几个小太监就这样提着水桶急匆匆地入了殿门。 殿内阿执正施针治疗皇帝的面瘫,也就是医者口中的癫痫。 只是此症状她也是头一次诊治,若只是针治只怕是不够的。 如此想着,身边刚提着沸水的太监正往浴池里倒着滚烫的热水。 “孙公公。” 阿执提着溅湿的衣裙收了银针便大步往浴池边迈去,可赤脚的她果真是大意了,一个猛劲跨过去正巧踩在了潮湿的池边,一个惊叫便背朝浴池倒去。 “王妃小心!” 孙公公出现时已经来不及拉住阿执,只见那一旁的小太监弓步朝阿执背后迈去,一手将阿执揽在了怀里。 若是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功夫,只怕那小太监轻功不弱,孙奇打量着,嘴角竟不自觉地上扬。 第二百九十五章 无声争吵 那小太监身高八尺,拽着阿执的那只手有力而又十分有分寸,目光更是惊慌中有些无措,只是阿执瞧见他面容的那一刻很是淡定从容。 对于他的到来,她好像并没有太多欣喜,反而认为此人并不是因为她才冒险入宫,而是为了皇帝的病。 “多谢。” 不过寥寥二字,阿执很快从他怀里挣脱往孙奇面前走去。 “公公,我今日有命两位太医去帮我准备药材,烦劳您去催一催。” “是。” “等等。” 孙奇尚未离去,又折返回来问道:“王妃,还有何吩咐?” “太医来之后让他们把药草放进浴池中,浸泡半个时辰,我已经行了针灸,切勿让陛下浸泡太久,半个时辰最多了。” “是,老奴已为王妃准备好了过夜的宫殿,还请王妃这几日留步宫中。” “也好。” 说罢,阿执似是忘记了方才的小太监,越过孙奇先一步往殿外去了。 那小太监默默紧握着拳头,只得看着阿执就此离去。 孙奇暗自忍着笑意,多年未见没想到他还是那个固执的少年。 “你们几个再去打些水来,你,跟我走。” 最后那句话自然是对着方才的小太监说的。 两人就这样大大方方走出了殿外,哪怕付之安留意了这小太监一眼,可碍着孙奇身份也没有多说什么。 “统领没有随王妃一同离开吗?” 付之安略显尴尬,那女人再怎么样也是他们殿下的女人,他怎敢踏步入她寝殿。 “公公说笑了,我等陛下出浴便会离开。” “咱家以为统领授九殿下之命,今夜会留宿宫中,若统领要留下来,咱家也是可以安排的。” “多谢公公。” 付之安与孙奇都是侍奉主子的奴才,两人身份本就八竿子打不着,付之安虽然瞧不起阉人嘴脸,但依旧拱手称谢。 离开了鹏德殿,孙奇便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背后的小太监离自己近些,夹道暗黑,黄昏时刻除了守卫的侍卫尚在驻守,宫女太监也很少在宫中乱走。 孙奇手指了指右侧宫墙,低声道:“她在这里,陛下病重,附近宫墙外的侍卫都是慎王的人。” 在看见潼玉的时候,孙奇就想他来的目的,若只是为了阿执,也不至于冒险入宫,让他小心附近侍卫也是担心他的动作会引起冯落尘的疑心。 “陛下到底得了什么病?可与冯落尘有关?” 潼玉故意猫着后背将脸对着地面,也未免被人留下印象。 孙奇继续道:“慎王近日也不知怎得似是受了什么打击,按理他该有些动作,可直到现在也不见他对陛下做什么,我猜测着还有件事他还没有知道。” “你是说,宁弦?” “不错,宁弦身故,这中间的秘密别人不知晓,但陛下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要做好一切准备,若慎王要反,能守住整个大齐的人只有五殿下。” 孙奇的话也是为了提醒潼玉,而冯落扬自然是唯一的人选,当年的他若非被人搅了舌头,此时也定是有另外一番天地的,更何况他深受边境将士爱戴,这也是他能抵挡冯落尘的唯一一个优势。 “还有白婉儿,我原以为慎王留她在身边定是为了治好陛下,直到方才我总觉得他对这丫头有点别的情意。” 孙奇话尚未说完,背后人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好在四下里没有什么人,孙奇回过身看着他,那被愤怒遮盖住的忧心,肉眼可见。 “好啦,至少你活着,我告诉你这些是要提醒你,白婉儿或许对之后的事有些用处,等一切事毕,你再同她解释。” 孙奇多多少少也看出了潼玉对阿执的上心,眉眼间的笑意就像看着自己晚辈。 “我先去找她,你在宫里诸多不便,我还是单独行事安全些。” “也好,你绕过背后这宫殿,过了夹道就能看见她的住所。” “多谢。” 孙奇的话似是给潼玉吃了口黄莲,苦不堪言。 他为了阿执冒着被冯落尘发现的危险进了皇宫,却让他知晓冯落尘竟对阿执起了贼心,而让阿执留在冯落尘身边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可笑,简直太可笑。 背对夕阳,那夹道上映出的长影就像是一个落魄的失心人,一路走到孙奇所说的宫殿,他竟有些不知该不该入内。 眼看天就要黑了,他也不好在宫殿的大门外逗留太久,停留的时间越长,他就会越被人注意,硬着头皮,他走上前去找了个要药方的借口给门外看守的太监。 只是见不见他是宫殿里的某人说了算,等到那传信的太监从门内走出,潼玉虽然盼着阿执见他,但他得到的却是…… “王妃说,药方明日她会给太医,还请孙公公照看好陛下。” “……” 难道阿执不知道来人是他? 殿内,阿执刻意告诉宫内伺候的宫女自己需要就寝,等到宫女们一一告退,阿执这才躲在了窗口,双手环胸等着某人入内。 果不其然,没出一柱香时间,另外一个窗户忽然被人打开,一个身影很是敏捷的翻落在地。 阿执投眼看去,不过一瞬间的欣喜就这样被不久前某人所说的话给掩盖。 潼玉站在窗口,也不知他是怎样的心情,两人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寂静的房间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战火忽然将至。 潼玉气汹汹地拽过阿执往靠墙的一侧走去,本想着靠墙的地方无人能看到他俩的身影,谁知阿执没有意会他的意思,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掌控,甚至不惜用牙咬他。 这一次,任由阿执使出多少力气,他也不可能再放手。 一手拉着阿执,另一手又怕她磕在地上又不得不伸到她背后护住她。 阿执上下其手,可任凭她怎么咬禁锢住她的那只手,那只手就像锁在了她的手腕上一样,不曾松懈一分。 阿执忍不住怒火,抬眼怒目瞪着潼玉,嘴下无声说道:“张潼玉!放开!你弄疼我了!” 潼玉亦回道:“你别乱动,我就放开。” “我不动,你快放开!” 等到两人都松了手,阿执一屁股坐在墙角下,揉着被抓红的手腕,似是委屈又似是生气,气呼呼地样子忍得潼玉竟有些不知说些什么。 潼玉坐在阿执对面的一个琉璃花瓶架下,两人默默相望,却无一人开口。 看着阿执手腕确实被自己抓红,潼玉这才心软着往她跟前靠了靠。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夜半来袭 拉过阿执粉红的手腕,潼玉轻着劲揉着,阿执哪里受得了潼玉猝不及防的温柔,想要收回手,却被某人再一次拉了回来。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似是在抱歉方才的用力,但也貌似是在对阿执说别的。 “干嘛向我道歉?” 明明是因为她,潼玉才会被迫更名改姓,明明是因为她,潼玉才会说出那些伤害她的话,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我说我后悔了,你信吗?” 是啊,当他在终南镇说出那些话时,阿执气愤,他又何尝心里不难受呢? 若冯落尘真的对阿执有着别的念头,他哪里是真的能赌得起的呢?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宫里所有人尊称我为王妃,等陛下醒来,我还是要被他明媒正娶入住慎王府,这不是你让我做的吗?” 潼玉沉默了,他的心思从来没有变过,但就是每每回想四年前所发生的事情,他始终无法对阿执说出原谅二字,可这也不代表,阿执可以与旁人在一起,更何况那人是他们的仇人。 揉着阿执的手腕,潼玉两眼无神,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可知万花楼一事?” 阿执忍不住惊讶,“你知道?” “他为了你杀了不少人,就连孙奇也看出了他对你的情意。” “那又如何?” “你呢?你对他呢?” 似是试探,又似是急迫的想要得到那个让他安心的答案,这一问,问得猝不及防。 “什么?” 阿执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难道张潼玉进宫是怀疑她心许冯落尘?! “你疯了吗?你是在怀疑我与冯落尘?” 看着手心里被瞬间抽走的手,潼玉心知自己又在阿执面前说错了话。 想要解释,可面前人又赤红着双目质问道:“张潼玉,我哪怕此生无法与你携手,可你认为一个双手沾满我全家性命的人,我会对他倾心?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不堪?这样道德沦丧!” “我没有说过这些,我只是担心你。” “你会担心我?你别忘了,我是杀过你的人。” “可我不信你会真的要杀我!” 终于,潼玉还是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这句话。 阿执猝然失色。 药不治是不是告诉了他什么? 若先前不信,可现在看着阿执的诧异的神色,他信了。 紧张之下,潼玉直起身子双手握着阿执的双肩,强迫她直视着自己的双眼。 “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四年前的曹善问过,天影问过,如今他又再问了一次,可她又要怎么告诉潼玉,她在白詹与他之间选择了白詹呢? 又怎么告诉他,白詹因为这件事怒气一下一剑自刎。 泪水又一次无力地从眼眶夺目而出。 “婉婉,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声婉婉,许久没有听到。 若眼前询问她的人并非张潼玉,随便是什么人,她都没有现在的伤心,伤心到她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这些年来独自背负的一切。 回忆当时,潼玉与白詹一日之内全部离她而去,再还有“借命”日日夜夜的摧残,她身心俱疲,恨不得自己也一杯毒药下去了结了此生。 可是冯落尘还活着,他们白家的仇还没有报,她怎么能死得甘心。 “不要问了……我不会说的……” 痛不欲生这四个字形容当年的处境最是贴切,但正因为这样她才不愿意将这些刨露给潼玉,并非他无法信任,而是此事涉及“借命”她无法告诉潼玉这些年来她所遭受的。 潼玉看着阿执如此伤心,慢慢将她露入怀中,那熟悉的怀抱失而复得,熟悉的栀子香味也随之而来。 “张潼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阿执紧紧环着潼玉的脖颈,靠在他的肩上重复着那三个字。 “不想说就不说,我信你,也请婉婉信我。” 两人紧紧依偎,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解释,就好像与生俱来就懂得彼此的心意。 就在此时,屋顶的脚步声忽然将至,似是一个人不知从哪个方向落了下来。 潼玉陡然正了神色将阿执护在身侧的墙边,凑耳听着那细微的脚步声。 没多久,那脚步声停留在了窗后,一个黑影映着月色就落在了潼玉与阿执眼下。 “真是一出就别重逢的好戏啊。” 那尖细的嗓音就这样对着窗户忽然传来。 阿执不由一惊,低声对着潼玉道:“太监?!” 潼玉颔首。 “只怕来人是齐漳。” 正猜测着,窗外那刺耳的嗓音又传来。 “张潼玉,你既然还活着?” 潼玉也没有多惊慌,挡在阿执面前,沉声对着窗外回道:“皇宫森严,你也敢闯?” “哈哈哈,你手底下那些个废柴像个苍蝇一样围着我转,好不容易脱了身进了皇宫,谁知这么巧碰见了王妃!” 最后二字,齐漳刻意咬的很重,似是故意嘲讽潼玉。 阿执知晓来人是齐漳后也没有害怕,其实也不尽是因为潼玉就在身侧,更多的是她明白,如今她若是出了事,皇帝醒不来,冯落尘更不会放过他。 潼玉暗自紧紧握着阿执的双手,继而转脸对着阿执问道:“皇帝的病,你有几分把握?” 阿执想了想,如实道:“七分。” “好,你就留在这里,宫外一切凌才在,你不必担心。” “你要做什么?” 什么叫宫外有凌才在? 阿执猛地扯住潼玉悄悄送开的双手,急声问道。 而就在此时,窗户忽然被一只剑刃劈了开来。 潼玉暗自点了阿执穴道,嘴角抿着柔情的笑意,丝毫没有因为齐漳的举动而影响到他与阿执的对话。 “你就留在宫里,我去对付他。” “不可……” 阿执话刚到嘴边,她便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而潼玉就在此时轻轻一吻抵在阿执额头。 当阿执想要怒骂,想要祈求潼玉不要乱来的时候,那男人已经从窗户翻出,屋外也没有了声音。 “张潼玉,你一定要回来!” 这一声嘶吼,屋外人早已听不见了,只留下她抽泣着坐在窗下,看着屋内皎洁的月光。 如此凄凉。 第二百九十七章 皇帝醒了 这一夜之后,翌日,阿执拖着一夜未眠的身子来到鹏德殿,她尽量让自己将所有心思放在皇帝的病上,可是她依旧做不到。 潼玉一夜没有了消息,她想要将这件事告诉宫外的凌才,可付之安就在殿外她如何能传的出消息。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孙奇。 犹如昨日一样,阿执待在行了针灸然后伴随着声乐让皇帝赤身泡在药池里。 孙奇看着皇帝原本抽搐的面容一夜间有了好转,心里对阿执的医术也放心了不少。 可见阿执一早就黑着眼圈,呆呆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而今日潼玉亦没有再出现在他眼前。 孙奇猜测着走到阿执面前,低声试探着问道:“昨夜可是发生了何事?我听宫人说,你的窗户似是被什么人劈碎了。” 阿执揉着眼睛,努力克制自己眼睛里的泪光。 “昨夜,齐漳来过。” “谁?齐漳?” “嗯。” 孙奇在宫中多年自然听说过齐漳的身世,更清楚此人是宁弦生前的旧人。 “那念山呢?” 阿执忍不住哽咽,她摇了摇头,忽然想到孙奇亦是清羽帮的人,她紧紧拉住孙奇的广袖,祈求道:“孙公公,你快快去告诉张凌才,潼玉他为了保护我随着齐漳消失了……我……” “好好好,你别急,此事容我想想法子。” 孙奇清楚阿执的个性,能让她忍不住着急的事定然不小。 齐漳的功夫又是北狄出了名的,潼玉若与他交手若能活的下来那自然再好不过,可若…… 孙奇也不敢再去想,二话不说便留下阿执一人,自己往殿外去了。 不多时,冯落尘竟没有一丝预料的走进了殿内,先是看了眼皇帝,又走到阿执面前。 睨着眼前人的精神不振,冯落尘想要试探阿执额头是否是体热,谁料阿执不仅没有好脸,更是一手将他推开。 “你这是做什么?” “我若是救活了皇帝,我要你杀了齐漳。” 阿执全身紧绷着怒吼道。 冯落尘不知阿执为何突然提起齐漳,皱了皱眉,反问道:“他来找过你?” “他要我杀了皇帝。”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纱帘后的乐师亦听了个清楚,手下奏乐也慌了些许。 冯落尘的眼神忽然一紧。 “那婉儿是想救皇帝喽?” “是。” “那就救他,至于齐漳,我会派人抓了他,这个你大可放心。” “冯落尘,你听不懂话吗?我要你杀了他!” 只要齐漳一日不死,冯落尘篡位的可能就不会消失,而潼玉的生死亦成了阿执一个无法放下的负担。 冯落尘已经听说了昨夜宫中有人偷袭了阿执所居寝殿,一早也派人去查看是何人所为,只是他没有想到齐漳会如此胆大,忌惮之下,虽然他不愿杀齐漳,可也答应阿执会将他抓来。 “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这几日我会留在宫里。” “看来慎王的野心真的不小。” 莫洞庭说过,若非齐漳的存在冯落尘也不会知晓这些事,更不会让自己的心蒙上一层仇恨的雾。 罢了,她也不愿再阻拦,她也阻拦不了,等皇帝病好,这一切都该结束。 “婉儿,回去休息吧,你累了。” 看着阿执摇摇晃晃的脚下,冯落尘真担心她会一头栽下去伤着了自己。 “来人,送王妃回去!” 出了鹏德殿,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阿执沉沉呼出一口浊气,这个地方太压抑,她真的想要赶紧离开。 付之安跟着她,这一次冯落尘专门亲自下令让他看守阿执宫殿,至少他要保阿执在皇帝病好之前不出任何意外。 回到宫殿,一个鹏德殿来的小太监忽然入内。 “请王妃安。” 昨日的潼玉亦是这一副打扮,阿执还以为是潼玉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腕。 “你何时回来的?” 那小太监还以为自己冲撞了阿执,连忙跪地求饶。 阿执瞬间心灰意冷,“说吧,何事?” “陛下醒了。” !!! 阿执猝然回眸看去,“什么时候?” “今日出了浴池,刚躺在榻上就张口说话了。” 阿执思量着,又问道:“慎王可知?” “殿下还不知晓,孙公公说陛下点名要见王妃,还说不要惊动他人。” 陛下要见她? 阿执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医术能真的这么快治好皇帝,后又在想,这一切难不成是皇帝做的局? 随着那小太监一路来到鹏德殿,阿执一路上都在想皇帝的此番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在躲避什么? 等到她来到殿内,那之前躺着的人竟端端坐在榻上,一身金丝龙袍更是显得他精神矍铄,这一下就让阿执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跪地行礼,阿执虽然有些紧张但还算端庄。 “民女白婉儿叩见陛下。” 俯身跪在地上,阿执只等皇帝让她起身,可等候良久也没听见皇帝的回话。 良久,皇帝一边揉着面颊,一边轻叹着问道:“你的医术跟谁学的?” ?? 阿执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难道不该问她有关冯落尘的事吗? 犹豫之下,阿执淡定回道:“臣女医术是跟着南国人学的。” “南国?” 皇帝扶额,也不知是刚醒来有些眩晕还是躺了太久有些头沉。 阿执大胆瞥了一眼皇帝,很快便看见一旁孙奇示意她跪好。 这才又低下头等待皇帝询问。 “南国药氏的医术普天之下无人能与之匹敌,你的师父可是药氏?” 看来这皇帝知道的不少啊! “正是药氏少主,药不治。” 阿执回道。 “哼,大胆白婉儿,你可知药氏一族善于歪门邪道,朕今日方醒只觉头昏脑胀,可是你对朕做了什么?” 果然伴君如伴虎,阿执被皇帝真的一质疑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拖出去杖毙。 “臣女不敢,臣女十一岁学医,虽然知晓药氏的蛊虫之法,可臣女从未用它害过人,还请陛下明鉴。” 紧张之下不乏镇定,皇帝稍稍点头。 又道:“那你与慎王是从何时认识的?他又是如何对你情有独钟?” 这又是什么问题?! 阿执一头雾水,可也硬着头皮解释道:“望岐山莫洞庭乃家父的师父,亦是臣女的师祖,臣女在多年前不过与慎王有过几面之缘,臣女从未对慎王动情,根本没有陛下口中情有独钟一说。” 一半真话,一半隐瞒,阿执低头不敢看向皇帝,生怕自己一个眼神不对就又引起他的疑心。 “莫洞庭是你的师祖,你是剑圣之女?” 第二百九十八章 皇帝的阴谋 “家父白兴昌正是陛下口中的剑圣。” 皇帝又一次打量了阿执,抬了抬眸子,思索着又问道:“既然是白兴昌的女儿,你该离慎王远远的才是。” 阿执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直视皇帝眼睛。 就这一瞬间,阿执的后背几乎湿透。 “陛下……可是知道什么?” 孙奇正要指责阿执直面圣颜的罪过,皇帝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朕知道的确实不少,正因为知道的太多,才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 阿执手下不由一颤,这么说皇帝从一开始就知晓所有事! “白婉儿,说说吧,你打算如何对付慎王?” 阿执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孙奇,这附近全是冯落尘的人,他真的堂而皇之的问她,让她怎么回答。 皇帝似是看穿了阿执所想,解释道:“你放心,朕既然问你,就不会有外人知晓。” “陛下,并非臣女不说,只是此事臣女只不过受人之命,确实并不清楚背后的绸缪。” 当日潼玉只告知她会找到冯落尘通敌的证据,可这证据她并不之情。 皇帝颔首,瞥了眼一旁的孙奇,低声问道:“云巅峰如今做主的是何人?” 孙奇拱手回道:“回陛下,是仙老首徒曹起良。” “曹起良?” 皇帝重复着这个名字,似是没有想起来是何人。 孙奇又解释道:“少阁主张潼玉过世,如今是仙老的第一位徒弟曹起良代少阁主之位。” 为了不牵扯出阿执亲手杀了张潼玉一事,孙奇刻意避重就轻。 阿执也没有多话。 皇帝颔首,低声又嘱咐了一句,孙奇便很快离开了殿内。 整座大殿只剩下阿执和皇帝两人,安静的氛围无不透露着一种莫须有的阴森。 “白婉儿,你可听说过宁弦这个人?”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 阿执思量着皇帝知晓的事情不少,如实回道:“听说过。” 皇帝不由轻笑,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笑道:“看来朕在这宫中守了大半生的秘密知晓的人不少了,就连慎王也知道了。” 阿执又感到背后一阵冷汗。 “陛下,臣女知晓此事是因为家父乃仙老手下,并不是刻意为之。” “朕并非责怪你,朕只是想知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你可知慎王为了知晓此事,那可真是大费周章,恨不得将朕给杀了。” 皇帝的话听着就让人不由心颤,阿执一次次任由背后冷汗往出冒,但还是逼迫自己冷静面对皇帝,越是看不透一个人就越要学会镇定。 “臣女知晓的并不多,但慎王为了知晓这件事的起因还有宁弦公主的死因确实干了不少荒唐事,就连臣女的家人也被牵连其中,不瞒陛下,臣女进宫的目的,也是慎王为了探究宁弦公主的死因有意让臣女为陛下诊治。” 所言不虚,皇帝又一次颔首。 提起宁弦,皇帝面上淡定,可心下里早就怒火冲天,这种忿忿丝毫不亚于冯落尘的气愤。 “宁弦的死因?哼,这宫里除了朕确实没有人再能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阿执忍不住盯了眼皇帝,那神态与冯落尘癫狂时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冷漠,幽怨。 “不过,他此生也别想知道宁弦的下场。” 说罢,皇帝的眼神里竟有着说不出的奸滑。 阿执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一幕,可当她细细回想,只怕皇帝在用这一个秘密强逼冯落尘无法对他动手。 而这一计,她也无法不承认这深宫里的人都有着让常人无法超越的阴险。 不知过了多久,孙奇领着一个人入了内殿,而此人亦是一身宦官装束,等到那人走近,阿执虽然诧异,但也能猜测到皇帝见他的原因。 “微臣张敬山叩见陛下。” “你们俩都起来说话吧。” 跪地良久,阿执揉了揉膝盖缓缓起身。 “张敬山,这么长时间了,可有得到什么证据?” 阿执不由回眸看着凌才。 凌才瞥了眼阿执,沉声回道:“微臣无能,时到今日都未能从邓襄口中得到有关慎王通敌的证据。” “无妨,那本就是个只会行兵打仗的榆木脑袋。” “臣再想想别的法子,或许能从清羽帮找到些证据。” “不可,清羽帮百年基业若是因此事全盘抛出,没有那个必要,不过朕倒是有一个法子。” 凌才与阿执互相望了一眼,等回眸看着皇帝的时候,皇帝的眉眼尽是让人忍不住深思的笑意。 …… 离开宫殿后,阿执在外殿拦住了凌才,并告知了他,潼玉与齐漳的事。 “孙公公已经传信跟我说过了,你也别太忧心,兄长的功夫你该信得过。” 看着阿执忧心潼玉,凌才忍不住嗤笑。 “阿执,你说奇不奇怪,当年知道你要杀兄长我恨不得也一刀杀了你,可四年后,我竟无论如何也不再相信你会杀他。” “为何?” “你若真的想要杀他,他定不会活着,可你若真的不想杀他,那你这么做就一定是在保护他,我虽然不知晓你为何要这么做,但你总是有理由的。” 这些话若不是凌才就站在她面前,恐怕阿执到死也不会相信,一个从前满嘴乱说的人竟会说出方才那些话。 “张凌才,你总算信了我一回。” “是吗?那我可比我兄长看得明白。” “其实他也看明白了。” “所以,昨晚他来寻你是为了说这个?” 凌才只听阿勾提起潼玉进宫,却并不知晓他是来为了这件事,真叫人难以理解。 “罢了,既然你们二人重归于好,那我也放心了,还有你,放宽心吧,兄长的武功还有谁能比得过?” “嗯。” 听到凌才的宽慰,阿执虽然放心不少,可她没有亲眼目睹过齐漳的功夫,心底里还是为潼玉忍不住担忧。 次日,冯落尘听说皇帝已经苏醒,只是无法与常人交流,心中一股闷火不知该对着谁发泄。 而那个师传药不治的女人竟没有一句解释,唯有一张冷脸对着他。 “这病当真没得治?” “无解。” 冯落尘哪里肯相信这件事,连摔了几个茶盏却也无法将心中苦闷发泄个痛快。 “来人!” 付之安从殿外闻声入内。 “去!把大内总管孙奇给我抓了!” “殿下……” 付之安哪里敢轻举妄动,孙奇即便是个太监,可那时御前的人,若真的在这个时候动了他,也是间接表明慎王要谋反。 第二百九十九章 暴风前的平静 “还不快去!” 此刻的冯落尘就像是一个失去一个险些被稻草压死的马匹,若皇帝真的不能如正常人一般,只怕最后的一根稻草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阿执很清楚冯落尘的疯狂,他抓孙奇无非是想从皇帝心腹口中听到有关宁弦的事,可他却不知从方才的一刻起,他就已经落入了皇帝的手掌之中。 “是。” 付之安哪里拗得过冯落尘,正欲出门,阿执却厉声制止了他。 “慢着!” 付之安总算缓了口气,冯落尘此举在他看来着实不妥,而他更不愿冯落尘落下一个篡位的罪名。 一时间,整座寝殿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冯落尘正临近崩溃,听到阿执拦住付之安,那如血卷涌的目光瞬间落在阿执平淡的脸上。 “这个宫里不能再因为这件事死人!” 阿执根本没有躲避冯落尘炽热的双目,坚定的神色不过是因为莫洞庭告诉她,能拦得住冯落尘的人只有她。 “你说什么?” 冯落尘一时间竟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白婉儿这是在命令他吗? “我说,宁弦死了,你不必执着于此,即便你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那些事已经发生了,所有的结局早已注定,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扭转这个结局。” 她说这些话时,嗓音的颤抖冯落尘是能听出来的,她并非害怕冯落尘会做出的反应,而是她担心她若不在这一刻阻止冯落尘,只怕他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醒醒吧,冯落尘。” 原以为自己清醒了十多年的人,这一刻竟不知为何出奇的平静,难道阿执说的这些他不知道吗? 难道他的母亲来到大齐就是为了被人作贱的吗?那些本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至高无上的人,难道就该安安稳稳的享受这天下的独裁吗? 冯落尘沉默了,不过片刻,他又笑了,如疯魔,如自讽。 “殿下……” 付之安忍不住想要牵制住冯落尘,可当他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冯落尘,冯落尘就好似一个被雷劈中的岩石一般崩裂。 他一手掐着阿执的脖颈,未等阿执反应,他已经禁锢住阿执往宫外去了。 一路上的策马,那缰绳抽打在马背上的响亮,就像是在警醒着阿执,冯落尘已经疯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或许心惊,或许真的害怕,阿执一遍遍问着这个问题,可身后的人根本不愿意理会她,任由她看着身下的马冲撞着街上的行人和路边的铺子。 很快,冯落尘带她来到了慎王府的后院,而本以为自己又一次要被软禁的阿执忽然明白了冯落尘要做什么? 莫洞庭正在那个幽暗的院子里坐着,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一切。 等他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那熟悉的脸庞还有他怀里被掐得喘不过来气的女子已经立在了他的眼前。 “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放开她!” 莫洞庭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的焦急被冯落尘看在眼里,只是对面的人早已不是多年前的阿弃,他的野心也早已不是的多年前的那般单一。 松开了手,冯落尘听着摊趴在地上的女子不断狂咳,他不过略略瞥了她一眼。 “师父,你或许还是不了解我,我是喜欢她,可这个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的阻拦我呢?” 那邪魅的笑意若非顶着冯落尘的那张脸,莫洞庭真的很难相信面前人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我若阻拦不了你,我便亏对于望岐山众人,更亏对于芸芸众生。” “哈哈,那我们就走着瞧,看看是我先坐上那把龙椅,还是你们能杀得了我。” 狂妄的背后冯落尘亦感受到了莫洞庭眼中的一丝失望,可现在的他哪里还能在乎这些,他要的不过是报复,报复那肮脏的真相。 “宁弦她已经死了!你想要的,不过是皇帝的那条命,可你却忘了如今的皇帝不过是一个替罪魁祸首背锅的傀儡!” “那又如何!等我坐上了皇位,大齐,北狄都会是我的!齐漳说的没错,皇帝之过不过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推波助澜而已,我母亲本可以安安稳稳留在北狄,这个世上也可以没有我这么个存在,但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个结局才会是现在这般。” 直到此时,莫洞庭才算是看明白了,他哪里是有野心,他是要毁了所有,毁了所有人。 “你疯了,你不是我的阿弃,你是个疯子,疯子!!!” 莫洞庭手指面前人,气血攻心之下竟咳出了一口黑血。 阿执抬眼看去,莫洞庭纤瘦的身子正对着地面往后仰去。 “师祖!” 阿执奋力的一个扑身想要保住他,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莫洞庭倒在了自己眼前。 无望,那眼神的无望就像是一个天上的星星忽然暗淡,就像是夏日的最后一朵玉兰忽然凋谢。 莫洞庭死了,一代世人口中的莫先生再也不复存在了。 那种说不出的恐慌就这样像一个大石头沉沉地堵在阿执的心里。 几日过去,慎王府的一切照旧,冯落尘就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处理着一些朝廷上琐碎的政事。 看似勤勉,可只有阿执看得出来他内心的焦躁,紧皱的眉头没有一日松懈,付之安也在他身边变得异常安静,也不知是不是阿执瞧错了,这府中的人好像都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每日清晨,冯落尘会安排人来为阿执洗漱,到了中午他哪里都不去,只是就在房里看着一封封来信,夜里,他也不与阿执说话,封了她的穴道就躺在她的身边,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睡着。 暴风雨前的平静总是让阿执整日里心神不宁。 她无奈自己的处境,更担忧潼玉的处境。 不知过了多少日,那天正午恰巧冯落尘没有在府中,阿执依旧如往常一样待在房里。 其实她也是想出去的,只是门外的付之安还有望岐山弟子都在院里,冯落尘是铁定不会让她轻易逃走的,甚至在今日他离开时,她听到了“只要她踏出一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一个连恩师死活都看做一粒尘埃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她的死活。 眼看一日又要过去,冯落尘还是没有回来,门外的看守侍卫换了一波又一波,直到天全部成了暗黑。 那突如其来的一阵心痛,打破了这几日所有的平静。 第三百章 大婚(1) 眼看夕阳西下,那胸口如钉锤啃凿般致命的痛感对于阿执来说所意味的是不同于之前的。 潼玉与齐漳纷纷消失,几日过去即便她担忧潼玉的生死,但只要借命尚在,她敢断定潼玉安然无恙,可今日这痛感较从前竟强烈百倍,那是不是意味着…… “不,不可能!!!” 借命蛊的益处就是将二人心脉由子蛊和母蛊相连,母蛊尚在,若子蛊死了,母蛊定会受到百倍侵蚀,而母蛊死了,子蛊也必将不复存在。 这心口的疼痛就像是一种宣告,一个逼迫阿执认命的宣告。 “放我出去!!!冯落尘!!!放我出去!!!” 她依靠在门上,双手不停拍打着这扇将她软禁的门,无色的面容被窗框的光照得更加虚白,额头的冷汗滴滴落在她散乱的鬓角发丝上。 这一幕与四年前白詹过世的时候有些相似,可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真的感到绝望了,那最后的一缕重生的火苗就这样被人狠狠掐灭。 许久,许久,她喊了不下百遍,但守在门外的一群人就像是聋子,没有回应她,更没有一个人回眼看她。 她从未如此无力过。 嘴角的血渍已经发干,眼睛也哭得红肿,不过几个时辰之间,她如同一个被从人间拉到地狱一般,明明她还活着,可为何她像是个被人把捏的玩物,她呆呆的看着窗口,心里想着若是潼玉真的不在了,她定要豁出自己这条命和冯落尘同归于尽。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终于临近,她悄悄从袖中捏出两枚银针,她等着,等着那人回来。 “王妃。” 来人是付之安。 他神色似是有些匆忙,但对着阿执的眼睛依旧有些不屑。 阿执没有看他,偷偷抹了嘴角的血,沙哑的嗓音轻轻问道:“何事?” 付之安亦看出了阿执的不对劲,打量着她,回道:“明日大婚。” !!! 阿执猝然回眸,惊愕地反问道:“为何?” 付之安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瞥了阿执一眼又看向了别处。 “冯落尘在哪?” 阿执慢慢起身,强忍着心口疼痛依旧挺拔了脊背,她看得出冯落尘今日定是知晓了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或许与潼玉有关。 “殿下现在何处,王妃就不用费心了,王妃只需好好待在这里等候明日殿下前来迎亲。” 付之安的口吻显然是冯落尘所命令的,想要囚禁她,难道是担心她会跑?还是担心她会透露什么消息出去? “你外面那么多人,我如何逃?成亲一事,既然冯落尘已经做了决定想来无论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既然王妃明白,还请王妃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殿下还等着呢,末将告辞。” 付之安走后,阿执尚未缓过神来,一阵心痛又卷土重来,酸软无力的双腿渐渐失去平衡,斜身瘫倒在地面,听着一地茶碗被撞倒在地的破碎声就好似她的心一般。 潼玉我只愿你安好无恙。 这一夜,慎王府格外的平静,可宗人府却直到清早都没有安宁。 街上行人无不在低声讨论着五皇子冯落扬潜逃一事。 冯落尘更是整整一夜守在宗正寺,赵肃孝之子赵耒亦陪同在侧。 眼看太阳升起,冯落扬的消息竟半点都没有传来。 冯落尘只觉自己绸缪这么多年的计划半路来了个程咬金,甚至他都不知是谁在背后拉拢冯落扬,是清羽帮?还是那个他一直不敢相信还活在这世间的人。 “你再去派人往宫中增派些人手,父皇那边还需照看着,本王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冯落尘依靠在宗正寺冯落扬先前居住的房内靠椅上,疲倦与焦灼尽在眉头渲染,扶着额头却也一直觉得头昏脑胀,所有的烦躁都全部在此时聚集。 赵耒在宫中也待了几年,看着冯落尘如此模样也有些心颤,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惹到他,回了声“是”便转身离去。 付之安此时刚带人从城外搜寻回来,这已经是这一夜第四次搜寻。 “殿下,还是没有五殿下的消息。” 话声刚落,付之安剩下的话就被冯落尘如在弦之箭一般的眼神生生堵住。 “一个活人能走多远?去!给本王封城!挨家挨户的给我查!” “是。” 付之安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又被冯落尘哄骂着离开。 而与此同时,冯落尘竟有些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想,能与他作对的人除了清羽帮或者皇帝的人,他确实想不到第三个,可能想到劫走冯落扬这个废子的人定是想要用兵权制衡他的人,而这个人除了如今清羽帮之首曹起良,也只有他。 “来人!” 一个门外的侍卫疾步入内。 “末将在。” 冯落尘抬了抬眉,瞧了瞧窗外有些清亮的天,淡淡嘱咐道:“派人去把成仙酒馆的人都抓了,再派人去通知王妃,好好装扮,到了申时本王定会亲自前去接她。” “是。” 脑海中想象着阿执穿上嫁服的模样,冯落尘竟不自觉地合上了眼睛,嘴角淡淡地笑意也不知因何勾起。 渐渐,他沉沉睡去,只为等候他期盼已久的人。 …… “不好了!!!殿下!!!” 不远处一个侍卫正手中握着佩刀疾步往内奔跑,门外的侍卫见他手中握刀立马拦住了他。 冯落尘此时缓缓苏醒,可头依旧是胀痛的,忍着这些个不痛快,他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放他进来。” 那握刀的侍卫扔了手中佩刀跪在冯落尘脚下,恐惧与诧异一时间竟让他不知如何向冯落尘开口。 “说!何事!” 本就一夜未眠,看着眼前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冯落尘忍着性子闷声命令道。 “殿……殿下……方才边疆急报……李致远……反了……” “什么!” “殿下!!李致远反了!!!” 南国边境自韦王死后一直保持中立,此时皇帝并未苏醒,而李致远又是被谁挑唆?又是要反谁? 反皇帝? 还是他?! “阿三呢?” “在门外。” “让他进来!” 冯落尘紧急之下唯有一个人可以依靠,那就是齐漳。 待阿三入内,冯落尘立刻转脸厉声呵斥地问道:“齐漳呢?!” 这些年齐漳很少前来亲自面见冯落尘,中间往来的信件也是由阿三传递,可自万花楼一事后,阿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冯落尘不闻不问,若非他传唤更是甚少上前。 阿三还算淡定,也或许是习惯了。 “阿三不知。” 冯落尘气得眼红,这个从前一心为他着想的人究竟是怎么了?! “如果你不说,她失去的就不止是鼻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第三百零一章 大婚(2) 几月前,冯落尘因阿执被辱一事暴怒之下下令将万花楼所有人赶尽杀绝,而知摇也因阿三有意包庇再三潜逃。 也就在阿执回京不久前,付之安带人查到了知摇踪迹,冯落尘更是忘记旧情气急之下让人割下了她的鼻子,至此之后知摇就被冯落尘关押在万花楼的地窖里,而阿三也因此事对冯落尘失望至极,即便冯落尘并未处罚他,可也从未给过他好脸,多年主仆的情分也最终让人心冷。 听到冯落尘又要对知摇动手,紧张之下阿三猛然抬眼看去,只见那从前的闲散公子早已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慎王的狠毒。 最让他心寒的是这个他唤了多年的“少爷”对衷心人的残忍手段。 “少爷,她无错。” 因为知摇他又一次违背了他的少爷。 冯落尘面无任何表情,因为在他的眼里,阿三的性情单纯,看人不准也是正常的。 只是知摇心狠手辣,几次三番因阿执坏他计划,他若不严惩,怎么继续留她性命。 冯落尘以这样的方式留情,只怕知摇知道了也不会感激。 “你在乎她就告诉我,齐漳这几日有没有过来信,或者……他在哪?” 自阿执从万花楼消失后,齐漳再没有出现在慎王府过,可几个月过去怎么会连一封信都没有,而阿三一向对他的事上心,齐漳若是来信定会过他的手。 冯落尘的耐心早已失去大半,忿忿起身一个巴掌抡在阿三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对阿三动手。 “说!” 一阵头脑动荡,阿三捂着红肿的侧脸摇晃着脑袋想让自己听清冯落尘所说的话,晕沉之际,他只听到,“来人!把他给我关在这里!告诉付之安若是见到齐漳定要给我活捉了他!” 继而当阿三稍稍有些清醒的时候,这个房内只留下他一人,门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远,他知道,他不再重要,他的少爷如今的眼里只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有他多年没有平复的仇怨。 天愈渐明亮,京城的街市却异常的清冷,整日里哄闹的铁铺外也顿时没有了从前的热闹,偶尔会有出门的人走过,但也很快捂着脑袋进了另一个屋子。 冯落尘骑着马带着一队侍卫往慎王府走着,此时的他一身红衣在身,一夜未眠的疲惫尚存,可他再清楚不过,今日终将是一场难打的仗。 “报!慎王殿下王府传信今日一早王妃忽然晕倒,直到现在都没有清醒。” 那府中侍卫慌慌张张跪在正街中央,说着这些话时甚至不敢抬头看去,只有静耳听着马上人的一举一动。 冯落尘也没有太大波澜,不过阿执为何会突然晕倒,这倒是很让他好奇。 “既然没有醒,就让府上的丫鬟替她上妆更衣,本王在府外候着她。” 那跪在地上的侍卫原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抬眼瞥了眼冯落尘的面色,他瞬间脊背发凉,颔首疾步离去。 付之安此时也已经赶到府外,听到那回府的侍卫将方才的事一一提起,他竟有些恍惚。 自昨日冯落扬失踪后,冯落尘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深沉,没过多久他又忽然提起次日成婚一事,付之安原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想来难不成是在用白婉儿引出什么人? “殿下啊殿下,你到底在等什么?” 齐漳失踪,冯落尘的这一盘棋真是越来越乱,就连他身边所有人都不知他为何近日成婚,而且皇帝病重即便是冲喜,可这也未免太过草率,若非什么预谋,怎么会逼一个昏厥不醒的人坚持成亲。 花轿落地,新装在身,府中人人都是红衣红鞋,可为由他们自己清楚,一个连喜字都没有的婚事不过是在隐藏一些不可见人的阴谋。 迎亲的男子拖着疲累的身躯等候在府外,按照皇家婚礼,皇子成亲必定是要进宫扣头,并由皇帝亲自昭告天下的,而今日一事,成与不成都在他能不能入得了这皇宫。 “殿下,王妃已经梳妆好了。” 府内的嬷嬷穿着花红的大袄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冯落尘这才想起来自己近日成亲,面上也稍稍有了些红润光泽。 “嗯,她身子不好,本王破个例亲自抱她入轿。” 那嬷嬷似是城中的媒婆,听着慎王如此温言温语也不带紧张的。 “王妃身子确实不大好,可殿下定要当心,万不可掀了红盖头。” 冯落尘微微蹙眉,不解。 那嬷嬷忽然捂嘴一通仰天大笑,解释道:“若是掀了盖头啊,这礼成就得提前了,殿下万不可让王妃在人前出丑。” 原来如此,那盖头本是圆房前由新郎亲手揭开,若提前揭开了定是要礼成的,只是可惜他冯落尘这一辈子唯一动心的女子并未对他有过半分真情。 “嗯。” 方才短暂的喜悦又瞬间不复存在,冯落尘款步入内,见到阿执时她正被丫鬟扶着依靠在床边软塌塌地斜坐着。 她怎么了? 冯落尘不由得自问。 本想掀开盖头瞧一瞧她,可想到那嬷嬷所说,他还是郁郁将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往门外轿子走去。 她很轻,似是这几日都没有好好进食,冯落尘忍不住低眼看了看她的腰身,果然纤瘦。 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婉儿,我答应你,只要今日他不出现,我会放过所有人,清羽帮,还有成仙酒馆,还有那个从万花楼救走你的人,我通通不会追究,我只要你做我冯落尘的妻子,无论你如何待我,如何看我,如何恨我,我只要你。 入了轿子,看着阿执依旧没有任何力气,甚至无法坐稳,冯落尘又一次破例,他亲自与阿执坐在轿内只为陪着她。 迎亲队伍就这样史无前例的出发了,没有锣鼓,没有喜字,没有任何人的祝福,就这样光明正大得往皇宫方向去了。 一路上出奇的寂静,即便怀里搂着阿执可冯落尘的身子却从未有过一刻一刻轻松,他甚至今日的一切只为那个人的出现。 “殿下。” 付之安紧随着他的轿子。 “找到了?” 冯落尘淡淡问道。 “不,是有人看见五殿下从前的一个宦官出了皇宫。” “太监,一个太监能这么随意的出宫?” “赵统领一直在宫中守着陛下,这个太监若没有殿下或者宫中统领的手令是绝对出不了宫的。” 付之安似是想到了一个人,试探的提醒冯落尘。 只是这一点冯落尘早就想过,他不经意地看着那红盖头下的女人,方才的温情渐渐低落。 第三百零二章 大婚(3) 怀中人依旧一动不动,冯落尘心头默默一紧。 “无所谓,派人告知赵耒,今夜宫中若是再放出一个人,本王定饶不了他,至于冯落扬,不必再寻了。” “可是五殿下失踪,想来此事或许与李致远起兵有关。” “无妨,本王有的是人跟他打。” 冯落尘说着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怀中人的盖头上。 他只愿今夜的所有事都与阿执无关。 “对了,之前那个南国人你查的如何?” “那个南国人乃密城商人,姓林。” 付之安如实说道。 谁料冯落尘刚听了这么一句就连忙摆手示意他离去,面上的平静也挡不住他内心的冲动。 姓林? “密城……林……” 自己默念着却也忍不住将这件事扯到莫洞庭的身上。 许久前他也曾派人暗里保护莫洞庭,只是莫洞庭的手下太过出其不意,这才让他的人跟丢,再之后当他找到莫洞庭的时候,莫洞庭已经在密城,若这个南国人真的来自密城,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莫洞庭从一开始就知晓他在做什么,甚至知晓齐漳的存在。 冯落尘的思绪不断,婚礼的轿子也在往皇宫方向移动,只是越往皇宫走去,冯落尘心下就越急躁,多年的忍辱负重已经让他早已能做到面无波澜,掀开轿子的帘布瞥了眼空荡的街市,寂静的氛围无不让他担忧着之后的事。 果然,轿子忽然停下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传来。 “慎王殿下!” 那女子的声音决绝而郑重。 冯落尘不由蹙起了眉头,等到付之安来报时,冯落尘二话不说只丢下冷冷一句“不必留情!” 付之安原本对这样愚钝的女子就没有什么好脸,听到冯落尘如此嘱咐,付之安转身拔剑疾步朝轿子前的女子走去。 就在这时,轿子外又传来那女子气急之下的质问声。 “阿弃!你可忘了这么多年是谁对你不离不弃,是谁在你忧思之时陪着你!” 怎么可能会忘?! 只是不愿意记得。 “白婉儿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竟为了她要杀我!忘恩负义这四个字你果真做的丝毫不差!但你也别忘了,你喜欢的这个女子她心里没有你,她恨不得你死!” 嘶吼着哽咽不断的嗓音,那声嘶力竭的愤怒就像是一个个巴掌响亮地抽在冯落尘的脸上。 若说冯落尘讨厌她,其实未必,他不过是不想有人谋逆他的本意罢了。 知摇对他的感情他难道不知吗?自从前儿时相遇,到多年后的相知,他们二人都是没有人疼爱的孩子,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他不是对知摇没有感情,只是这样飘渺的感情在他对皇城中人的怨恨上一文不值。 “付之安!还不快……动手……” 急声之下,当他还没有说完嘴里的话,一把冰凉的剑刃就已经刺入了他的腰间。 那红盖头下的女子早就苏醒了,只为一个时机要了他的命。 冯落尘惊讶之时,眼眸中的失望也显而易见。 一个人最绝望的不是他受了多少屈辱,而是他想要守护的人就是让他受到屈辱的人。 冯落尘瞬间心灰意冷,他冷静之时扯下那红盖头,凤冠霞帔的女子双目赤红地静静盯着他,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虚白。 任由腰间匕首被她拔出,冯落尘竟忽然看明白了眼前人。 即便张潼玉死了,即便他不杀她,这个眼前人也不会对他有一点半点的感情,甚至在她知道所有起因以后,她连怜悯都没有。 “闹够了吗?” 似是柔情的一句话,入了阿执的耳朵只会让她更加激愤。 借命摧残了她整整一日,昏厥至际她只听到耳边一个丫鬟不断地喊叫着她,等她稍稍清醒,那丫鬟并未多说它话只留给她一把短匕首让她傍身。 现下想来,若非一个熟知王府的人又怎么会派人给她送上匕首,只能是轿子前的这个女子了。 “冯落尘!你受死吧!” 阿执正要再往冯落尘心上捅上一刀,可冯落尘是怎样手段的人,怎么会任由她伤害自己,一手极速反握阿执手腕,另一手直直朝阿执颈间抓去。 阿执亦不是好欺负的,几次躲避虽然没能让冯落尘掌控自己,但还是因自己体虚被冯落尘又一次封了经脉。 “可恶!” 冯落尘似是没有觉得腰间伤口的疼痛,淡淡一笑,轻拂阿执侧颜,说道:“婉儿还是嫩了点,不过看来你我的婚事今日怕要被人搅黄了,若是婉儿肯说出父皇的阴谋,为夫或许能放过成仙酒馆。” “就算你现在用他们威胁我又如何,你杀了他们,我也不会告诉你皇宫里的人到底在预谋着什么,因为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绊倒你的机会!” 明明是他的新娘,明明他是喜欢这个女人的,可当她说出要背叛他的话时,他还是忍不住难过。 “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对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冯落扬被人救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冯落尘紧紧盯着阿执,即便是气愤到了极点还是淡然面对眼前人。 阿执确实不知晓此事,冯落扬当年文武双全,又是领军打过仗的将领,更是皇帝的亲儿子,他若是被人救走那要不是朝廷上皇帝的心腹,便是清羽帮的人。 但若两者兼顾,那除了张凌才还能有谁。 阿执勾了勾唇角,反问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计划全部失败了,你想篡位,想要将大齐推入水火,我告诉你,只要有清羽帮在,你的这些春秋大梦就是泡影。” 冯落尘摇了摇头,挑衅似得勾了勾阿执的下巴,轻笑道:“那婉儿还是拭目以待吧。” 说罢,转身便往轿子外跨步出去。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付之安似是受了重伤半跪在地上,而知摇更是不见踪影。 “我不是让你杀她吗?” 冯落尘还来不及责问付之安,稍稍抬眸看了眼四周,天影已经拔剑立在付之安背后不远处。 “冯落尘!你若不想让他死,就放了白婉儿!” 天影的剑法虽然不济阿执,但也在整个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狠辣,付之安与他不过对峙了十招就被他一剑捅穿了肩膀。 冯落尘哪里在乎天影这样的人,只是他刚受了伤也不能太过费力,瞥了眼付之安,继而挑眉反问道:“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着,付之安一声令下,街市上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七八个望岐山弟子,同时拔剑朝天影扑去。 第三百零三章 大婚(4) 阿执只是听到天影的声音,她还不知冯落尘派出了多少人对付他,而小橘与天影一直在酒馆等着她,若是天影在此处,那小橘现在又在哪里? 情急之下,阿执对着轿子外的冯落尘吼道:“冯落尘!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不要伤害他们!” 可惜轿子外的男人根本无心听她说这些,眼睁睁看着一群望岐山弟子剑锋直指对面街上立着的天影。 刀光剑影,望岐山众人无一能与天影剑法相匹敌,而冯落尘就在此时亦蹙眉低语道:“果然是清羽帮暗士,剑法竟如此伶俐。” 没过一柱香时间,望岐山弟子皆一一倒地惨叫不已,而天影即便因对方人多伤了胳膊也没有丝毫后退,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冯落尘。 静眼看着天影飞身越过众人来到自己面前,冯落尘嘴角微微上扬,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对付天影他从来就没想过用狠招。 果然,尚未等天影打出第一招,冯落尘竟平地腾空起,轻功之高无不让众人心中恐慌,天影即便背后一凉但也忍着一丝倔强拔剑朝他刺去,没有武器的冯落尘再三闪躲过去,可没有几招,天影就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冯落尘在耍他!!! “你耍我!” 愤怒之下的天影用出一招游龙蛇走,一个弓步迈去剑刃就在冯落尘受伤的腰间狠狠地化了一个大口子,不过冯落尘的机敏远在他预料之外,他划伤的不过是那正红绣纹喜袍。 冯落尘嘴角笑意更浓,摇了摇头,轻蔑道:“看来已你的功夫做清羽帮的暗士是足够了,你离张潼玉还差些。” 说罢,眨眼间人已在天影身侧,紧接着一个反掌对着天影脊背奋力拍去。 肝肠寸断不过如此,天影口吐鲜血,面上,身上,地上,尽是鲜红的血浆,而他眼睛指向的地方却是不远处的成仙酒馆。 小橘还在那里。 阿执听到一人被打在地的声音,心下里已道不好,急得泪花不断往出冒着,而轿子外的某人却哪里在乎她的伤心与痛苦,轻轻抖了抖广袖便上了一匹黑棕色的宫中骏马。 付之安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是强撑着在后面跟着他。 而躺在地上还睁着眼睛无法动弹的天影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执就这样再次被冯落尘带走。 轿中的阿执无神地沉思着,她多想这一切都不是冯落尘做下的陷阱,多想曹善能在此时派人来救天影,多想宫中的皇帝能带人攻打冯落尘一党,多想潼玉此时就在她的身边。 婚礼的轿子还在往皇宫走着,可按理赵耒等人该守在宫门之上为冯落尘的婚礼马队打开宫门,可逐渐走到宫门外时,冯落尘就已经赶到有些奇怪。 “付之安,赵耒人呢?” 忍着被阿执刺伤的那一剑,冯落尘面色略显苍白的对付之安质问道。 付之安哪里看不出宫门之上的古怪,未见赵耒不说竟都没有一人看守,面对冯落尘的质问他也不得不派人去前方询问。 可刚命一人上前,那宫门城墙后的一支利箭就随着火苗生生射穿了那人脖颈。 付之安大惊,回眸只见冯落尘面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得意笑容。 阿执亦听到了那利箭射来的声音,这定不是冯落尘安排的,那就只能有一人。 冯落尘骑在马上望着城墙后尚未谋面的人,高声问道:“父皇!儿臣大婚,你不开宫门是觉得儿臣的王妃不够称你心意吗!” 眼看宫门上的灯火被一一点起,出现在城门上的人竟是张凌才! 冯落尘似是意料之中,嘴角轻蔑一笑。 “张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刺杀本王吗?” 凌才一身正气,沉着眸子静静看着那马上趾高气扬的男人,回道:“不,此次关城门并非对殿下不敬,只是听说镇南将军李致远谋逆造反,关上宫门是为保护陛下,还请慎王殿下推迟婚期。” 好一个牵强的借口! 冯落尘暗自猜测李致远返京定是听了皇帝的旨意,而为何此时返京,想来也是为了对付他。 冯落尘稍稍正了颜色,又高声问道:“本王娶不娶亲倒没什么,只是听说五兄长被人劫走,如今下落不明,不知张大人可有得到什么消息?” 凌才悄悄一怔,继而回道:“五殿下之事不由殿下操心,既然殿下都应了推迟婚期,那就请殿下回去吧。” 回去?! 冯落尘忍不住嗤笑,看来他这个父皇是在给他找活路了。 “哈哈,不知关闭宫门一事可是张大人做主的?还是朝廷众位大臣一同决定?” 冯落尘这是在硬逼张凌才说出皇帝已经苏醒一事,若凌才承认那冯落尘势必不会放过这次谋逆之罪,若凌才不承认,那这谋逆的罪名可就不是冯落尘了,而是他。 看着凌才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冯落尘不由冷笑。 “张敬山!你一个朝廷众臣不留在大理寺办案跑到皇宫里耍什么威风,如今又下令射杀了本王的府兵,你该当何罪!” 凌才暗自腹诽,这个皇帝也没说给他什么手令,这下怎么越说越让大家误以为是他在造反啊。 心下思虑良久,此时孙奇不知从哪里出现在城墙之上,低声与凌才说了两句,继而凌才转脸对冯落尘质问道:“微臣效忠陛下,天理可鉴,但李致远兵临城下,慎王却执意不愿离去,微臣敢问,慎王殿下这是何意?” “本王可以让婚礼的队伍回去,可本王亦是大齐的九殿下,如何不能进宫面圣呢?” 两人一番对峙,凌才早已丝毫不担心冯落尘会兔急跳墙,挑衅着回道:“那就要殿下自己说了,敢问殿下可还记得四年前镇北战事?” 冯落尘傲气凌神的眉眼忽然显得有些沉重。 难不成皇帝一早就猜到他与北狄勾结? “本王不知张大人何意?” 凌才轻轻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听说慎王殿下这场仗打了月余却甚少露面,邓襄将军出兵七次,而北狄将领也次次败给了邓将军,微臣不过有些好奇罢了。” “你是在质疑本王?” “微臣哪里敢,只是微臣对这场仗有诸多疑点,而邓将军也在前几日亲口对微臣说出这些事,微臣做为大齐朝廷命官定要以身作则,查上一查。” “张敬山!本王带兵为大齐夺回北境多地,你如今又在这里含沙射影些什么!你若是没有凭证,本王定饶不了你!来人,给本王撞开城门!” 冯落尘听到凌才调查此事,哪里还允许他活着把自己做过的事揭露,恨不得亲自登上宫墙要了他的命。 第三百零四章 大婚(5) 而阿执怎么肯让冯落尘对凌才下手,鼓足了内气硬生生冲破了被封住的经脉,恍然之间一口浊气随着一股腥甜从咽喉冒出。 红衣浸染,即便看不出是鲜血溅在了上面,但也从阿执面容看得出她的筋疲力竭,虚白的面色纵使唇色再诱人也掩饰不了她的虚弱。 “咚!咚!” 很快一阵匆乱的脚步声从轿子旁往宫门而去,那震破整片天空的击撞声就像催命的木鱼声,声声都在阿执耳边回荡。 “冯落尘,你当真疯了。” 阿执凝滞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皇宫的方向,她正欲只身走出阻拦冯落尘,谁料那轿子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从窗口传来。 “白婉儿,你想杀他吗?” 那女子的声音阿执再熟悉不过,只是不过短短数月为何她的嗓音竟这般粗犷。 抹了嘴角鲜血,阿执低声回道:“我全家的死皆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你的剑在我手上,我要你答应我,冯落尘必须死在你的手上,否则我即便豁出性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知摇对冯落尘的感情阿执多多少少也是清楚的,可她现下竟有些犹豫,一个男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爱他的女人恨不得杀了他。 自从万花楼被冯落尘一声令下全部屠杀后,知摇便被关在了一个暗黑的地下不知昼夜,等到她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时,原以为他会念在多年情分上饶了自己,但当她看见那冰冷的匕首对着她的鼻子挥来时,她早已心如死灰。 直到昨夜听到门外看押的侍卫提起慎王大婚,她才逐渐看清了所有事态。 阿执不知知摇到底经受了什么,但现下有人肯帮她,她也是愿意的,至于先前知摇对自己还有对巧儿所做的都可以之后再算。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为何要信你会帮我?” 被陷害了太多次,阿执早已起了防备。 知摇冷冷一笑,就算阿执看不见她那丑陋的外表也能感触到她的凄凉。 “白婉儿,你知道昨夜我在何处吗?” 阿执没有开口,等着她解释道。 “我贺摇是秦镇贺家嫡女,可惜我儿时便没了爹娘,只得跟随家仆四处逃命,天不佑我,我与家仆走散后便被一个青楼的东家看上了,自我十三岁后我就知道怎么讨男人欢心,怎么让他们轻而易举的把钱袋子放在我的手里,可就在这样灰暗的地方,我依旧期望能见到他。” 他?冯落尘? 阿执不由猜想着。 “他说过会来找我,他没有食言,这是我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事情,但很快也就发现他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喜爱我,他高兴了便对我笑,可只要他心里不痛快,他的冷漠就像是冬天里的一块石头,就算放在火里烤也烤不热,可女人啊就是贱,只要他来看你,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原谅他,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杀什么人,查什么事,这么多年,我忽然发现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他。” 阿执听到轿子外女人逐渐抽泣的哭声,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无论贺家当年到底因什么事被满门屠杀,此时此刻的她只知道贺摇也深受冯落尘毒害。 “就在几个时辰前,我听到那地窖外的侍卫提起你与他大婚,即便我深知他心许你,可我还是不甘心,比起恨你,我更恨他,所以我费劲了心思逃了出来,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这一问,问得阿执心里忍不住得慌乱。 贺摇一手紧紧趴在轿子的窗口处,另外一手紧紧握着当日在万花楼从阿执手上抢来的七旬,两眼血红,面容忍不住得颤抖,她咬着牙字字说道:“男人啊,总是抵不住女人的诱惑,像你这样处处受人爱戴的女子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看着窗口处的细嫩手指,阿执低声叹了口气,她替贺摇感到不值,但也明白了她为何会恨冯落尘,而她自己也暗自里发誓,冯落尘必须死! “我会替你报仇。” 总算贺摇的面纱下露出了一丝丝真切的笑意,她举起手中七旬给轿子中的阿执递去,留下最后一句话:“白婉儿,若是你之后还活着,烦请你替我查清贺家案。” “好。” 接过七旬,阿执毫不犹豫应了下来。 轿子外的女人很快便离开了,但紧随着一群士兵的铁蹄声从轿子外疾步走过。 “不好。” 阿执心知冯落尘一心想要杀了凌才,等她透过轿子窗口看去,原来方才撞击宫门的冯落尘手下全部被御林军射杀,而方才的走过的侍卫是付之安最后的人马。 “冯落尘你当真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吗?就只是为了宁弦的死?” 阿执正愤慨冯落尘的举动,不远处又传来一人骑马急驰而过,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殿下!殿下!李致远带领三万大军已经距离京城不到十里了!” 城门下,冯落尘一气之下手指城墙之上的张凌才质问道:“张敬山!李致远无旨返京,你还不开城门让本王入宫!难不成你想做大齐的罪人!” 凌才不由翻了个白眼,到底谁是大齐的罪人? “慎王殿下!你当真以为你自己做的那些事陛下不知?!你还不知道吧?赵耒将军已经带领御林军抵守宫门,你的这几个人还不是御林军的对手,下官劝你趁早收手,陛下还能给你留些情面。” 话已至此,若是冯落尘还是不肯作罢离去,宫门下的御林军就会万箭齐发,可凌才顾念着阿执这才故意拖延着时间等李致远兵临城下。 冯落尘只觉得张凌才的话有些可笑,他若非有着十足把握闯入皇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冒天下之不韪。 “哈哈哈,好你个张敬山,宫里的那位让你在这里耽搁我的时间不过是等着李致远带兵前来,实不相瞒,早在多日前我就已经写信送往北狄,我那王舅对我抢夺皇位可是很感兴趣,别说李致远兵临城下,就是仙老在世带领清羽帮前来也阻拦不了我!来人!给我炸了这城墙!” “冯落尘!你疯了不成?” 凌才瞧得出城墙下某人早已万事俱备,对于这个皇位他是志在必得,可情况越危机,他就越气得跺脚。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身后将领听到冯落尘要炸城墙都忍不住得冒冷汗。 凌才慌张之下,在地上找着箭羽。 “大人这是做甚?” 凌才拿了一只散落在地的箭羽匆忙扯下自己的一角衣袍,又狠狠咬了手指头,用血在布上写下一行字。 “快!把这个射进那轿子里,阿执一定会明白的,快啊!” 第三百零五章 大婚(6) 那将军不知凌才何意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将那块碎布随着箭羽射入轿子里。 阿执听着那突然将至的箭声飞来,立马拔了七旬防身,可看见那血迹斑斑的碎布上写着“召唤斩风,玉兰即来。” “玉兰即来?” 冯落尘已然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清羽帮自然不会让此等人如愿以偿,想着召唤斩风能让清羽帮人即刻前来,但若是无法阻拦冯落尘呢?潼玉至今没有消息,曹善可知晓冯落尘的一举一动? 思索着阿执竟开始犹豫了,若是潼玉尚在,她定会寻来斩风,可此时潼玉又在哪里,她并不知晓,曹善能否独当一面这是让她无法放心的。 凌才看着城墙下火药和油桶都紧紧靠着城墙只差一把火点燃,他紧张之下只好让御林军推后到百步之外,城墙上的守卫将军几次想要拉凌才离去,可凌才却始终定在原地呆呆看着那顶红轿子。 “白婉儿,你到底在搞什么!” “大人!快走吧!来不及了!” 看着付之安举起火把往城墙下的油桶走去,凌才只好忿忿转头离开。 而城墙下的冯落尘正下了马往轿子去了,原本是想要带领阿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谁知他正欲掀开轿帘,一个白刃竟直直朝他的胸口刺来。 冯落尘躲避之时也意识到了一个事情,他明明封了阿执经脉,若非用气血冲破,常人是无法动弹丝毫的,了阿执竟能手握刀剑还能如此敏捷的与他对抗,只能是有人为她解了穴道,又或者是阿执自己破了气血豁出性命想要杀了他。 “婉儿!” 冯落尘并不想阿执丧命在他手里,一而再想要制止她做出更伤害自身的事情。 可阿执哪里肯容许他说话,一招一式都是拼了死命往他身上致命点刺去。 “你可知你这样下去是会没命的!” 冯落尘一手握住七旬剑刃,也不管手心伤口的血顺着袖口留下,一心想要阿执冷静下来。 但是此时此刻,无论是多年前的张家,白家,曲家,还是贺摇,这一桩桩,一件件血案都像是促使阿执拼命去报仇的枷锁,若是冯落尘不死,那些枷锁就会跟随她一生,那样的滋味更是生不如死。 “冯落尘,人生在世要凭良心,宁弦死了,你该杀谁你去杀便是,可为何你也要将那些无辜人牵扯进来,我娘对人好了一辈子,却因你而死,还有贺摇,她对你忠心耿耿却还是被你丢弃,还有我们全家,还有我,这些罪孽,我白婉儿今日定要找你全部讨要回来!” 说罢,阿执忿忿扯下头上的凤冠,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于胸前。 狠心之下将七旬反手从冯落尘掌心抽出,哪里管得了他的伤口,尚未等冯落尘反应,阿执又一剑朝他刺来。 “婉儿……对不起……” 只是这声音太小,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 手心里不断聚集了力气,眼看阿执一剑刺来,冯落尘竟又一次徒手捏住七旬剑刃,这一次他并未留情。 阿执方才冲破了穴道又费了太多力气在对付冯落尘身上,此时精力已经用尽了大半,脚下微微趔趄,可还是使出了浑身力气,一个抽刀转身,那剑刃又一次划破了冯落尘的手臂。 冯落尘大惊失色,淡淡问道:“圣凰剑法?” 只是端端一瞬间的停息,阿执又一个招式提起七旬往冯落尘刺去,剑刃已经在他颈下。 “白婉儿!你若是敢伤殿下,你的丫鬟都会和这个城墙毁为一旦!!!” 阿执瞬间驻足往宫门口望去。 那几十个油桶之后一个只身单薄的女子正被吊在一个十字架上,她满脸绝望地看着她。 “小橘……” 那痛心疾首的一幕此生阿执经历的太多了,她也失去的太多,而小橘却是至今她无法抛弃的人,她懂自己,关心自己,她们二人就像是没有血缘的亲姊妹,她无法看着小橘因自己而死。 “不要!不要!” 看着付之安手中火把不断的靠近那油桶的导火线,阿执就像是个失去一切的可怜孩子一般哭喊着祈求他住手。 身旁冯落尘睨着阿执那副伤心到了极致的面容,或许他是不忍心的,但也或许他是想要告诉阿执,她的反抗早已无济于事。 “让付之安放了她,除非你让张敬山打开宫门,你就说你已经抓住了我,我已经降伏,他定会信你的。” 这样的交易对于阿执来说就像是问她毒药和匕首哪个更痛,无论选择哪一个她都会生不如死。 但是此刻的阿执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天真,正因为她清楚冯落尘的为人,她才更加平静。 “冯落尘,只要你点了油桶你就可以进宫,又何必拿小橘威胁我,我的话即便里面的人听了,对你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早晚得被你杀了,不是吗?” “你很聪明,可是你忘了,李致远的祖上都是冯氏的走狗,若是我先一步走进皇宫抓了皇帝,他定不会对我刀剑相向,因为他在乎皇帝的生死,可若我就这样炸了宫门,你说他会放过我吗?他定会起兵打我,而那个时候的京城只怕是生灵涂炭,满地亡尸了,所以婉儿还是早做抉择,别让我等的太久。” 明明剑握在阿执手里,可阿执却始终没有觉得自己占尽优势,反而被人将了一军,想着方才凌才写给自己的血书,好在她及时吹了三声口哨告知斩风自己所在位置,只希望曹善能够快些命人前来相助。 “好,我去告诉宫里的人你已经被我降伏。” 虽然如此说着,但阿执只是想要拖延着时间等清羽帮的人前来。 “婉儿,可别耍花样啊,若是此事成了,你就是大齐的唯一的皇后。” “你让付之安退后,你随我前去宫门。” 冯落尘示意付之安退后,自己乖乖随着阿执的脚步任由她用剑刃抵着自己的的脖颈往前走去。 小橘就在眼前,阿执心疼地打量着她,还好受的伤不重,无声的眼神宽慰也足矣告诉小橘,“有我在,别怕。” 小橘微微点头,她从来都是相信她的小姐的。 “张大人,冯落尘已经被我拿下!” 立在宫门口,阿执高声喊到。 “白姑娘!我知你是个好人,也信你不愿意看着大齐落入水深火热之中,冯落尘诡计多端,你万不可上当啊!” 门内之人正是凌才,想来凌才也是没有那么轻易被骗,阿执也只好一边等候清羽帮来人,一边一次次消磨着时间。 可冯落尘哪里蠢到这种地步,忍耐了许久,他一把扯过阿执将她抵在宫门上,目光的怒火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白婉儿,我让你一分,你也该还我一分,我现在就让你看着这个京城是怎么变成一摊废墟的!” 第三百零六章 攻城(1) “付之安!下令放他们进城!” 冯落尘的命令刚下,阿执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而紧随而来的哄乱声从永安城门外传来,震天动地,有着势要踏破城墙的气势。 “你要做什么?” 阿执慌了,她看着那浓烟四起的城门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阻拦即将发生的一切。 “冯落尘!你要做什么!” 宁圳对大齐的仇怨早已积攒颇深,而冯落尘便是这个战争的导火线。 北狄蛮人早在多日前就受命来到了大齐境内,冯落尘放这些人进城就是在拿大齐子民的性命赌。 阿执并不知道冯落尘到底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城外来人是北狄蛮人,看着冯落尘轻狂一世,不顾百姓生死的冷傲面庞,阿执也顾不得那么多,她一手依旧用剑刃抵着冯落尘下颚,凝滞的眼神不知是在看着小橘还是看着城外不知是否前来的清羽帮人。 她问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城中百姓?” 冯落尘不言,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势要取了永安让大齐覆灭,他负手定定看着城外来人,任由阿执的剑刃在他下颚刮割,面色毫无半点波澜,眼神的坚定更是让阿执的感到害怕。 可剑毕竟还在自己手中,阿执再也无法看着冯落尘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情急之下她只得杀了他。 “白婉儿!” 剑锋直指,圣凰剑法的优势就是快中带利,阿执手下的敏捷绝非常人能够抵挡,冯落尘根本没有闪躲,不过是一手抵挡竟生生将这一剑紧紧夹在手指之间。 阿执的体力早已不济,而这一剑是她费了全部的力量刺出去的,可她还是输了。 “是你逼我的!这一切都是你与张潼玉合起手来逼我的!” 张潼玉? 冯落尘知道?! 随着冯落尘手下力气,阿执颤颤巍巍地往后退着,她以为的保护隐藏,原来是冯落尘早就看穿的事。 “你……” “你可知我曾经真的信你杀了张潼玉,方才的话我不过是试探,可你的神情早已出卖了你,张潼玉还活着,对吗?救你的那个南国林氏就是他,对吗?还有李致远起兵,张敬山费尽心思想要抓住我与通敌的把柄,都是他一手促成,对吗!!!” 一声声质问,在阿执眼里不过是冯落尘的摊牌,而冯落尘却认为,阿执前几日看似平静的表象不过都是蛰伏。 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失去。 “是。” 这一个字的回答无不是给冯落尘已经癫狂的情绪上又一次的催化。 “哈哈哈哈,白婉儿,你敢相信吗?若张潼玉真的死了,我绝不会下令攻打,我也曾只想留你在身边。” 似是温情,又似是执念,冯落尘如今说什么都无法让阿执听进去半分,她只想让冯落尘停下来,可情势早已非她能把控。 皇宫外的一个黑暗巷子里,一个身影忽然闪现在阿执眼前。 “愚蠢!为了一个女人也想放弃攻城,你当真对得起我!” 此人若非声音尖细刺耳,阿执也很难判断他就是齐漳。 冯落尘稍稍挪步将阿执护在身后,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想阿执因他而死。 “对不对得起,你也得利用我不是吗?” 齐漳对于冯落尘绝对是身后最强的军师,可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冯落尘有权有势,在朝廷更是站稳了脚跟,齐漳的存在也渐渐成为了他最大的束缚。 齐漳略过冯落尘,目光直指身后阿执,杀意渐显。 “她还有用,眼下拦住李致远才是重点。” 齐漳也不多问,二话不说便往城外方向去了。 而阿执也在此时像是松了口气,慢慢顺着墙边跌坐在地上,她虚弱极了。 “你先留在这里,我会让付之安护着你。” 短短一句话,冯落尘便甩手离去。 看着身边只剩下付之安等人,阿执也不得不盘算着如何带小橘逃离此地。 听着不远处城外的打斗声,刀剑相交的刺耳,阿执也隐隐猜测到应该是李致远的大军抵达京城城外。 说来也怪,这京城百姓的消息最是灵通,可为何没见一人在街上逃窜,反而只有冯落尘的手下在街上游荡,阿执不由自主地的胡乱想着。 付之安受了伤无法跟随冯落尘去往城外,可看着阿执安然无恙留在这里心中不免引起些许抵触,沉思着,他朝着阿执走去。 “白姑娘,付某有句话不知此刻当不当说?” 冯落尘的人能有什么好话说?! 阿执瞥了眼付之安,无力道:“都这个时候了,我听与不听还有区别吗?” 此时的阿执只盼着李致远带人快快进城,可时间越长她心里越清楚,冯落尘想要毁了大齐的心已经无法改变了,而曹善等人何时能到她也无法知晓,只好坐在宫门外等着,若是李致远进城那再好不过,可若是冯落尘进城了,她大不了豁出性命夺了火把与他同归于尽。 付之安并不知晓阿执所想,半蹲在阿执身边反问道:“姑娘可知,当夜齐漳离开皇宫后,他与张潼玉去了何处?” !!! “你如何得知!” 付之安这一句并非胡言乱语,他目光狰狞地盯着阿执,年少的面孔尽是恐怖。 “付某还知道,张潼玉现下就在城外,身负重伤还亲自带人来阻止殿下。” 重伤? 即便知晓付之安不怀好意故意撺掇她往城外去,阿执却依旧提心吊胆想着潼玉的伤势。 闪烁着眸中点点泪花,哽咽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怎知你不是骗我?更何况张潼玉的武功觉非常人能比,就算是齐漳与他打了个平手,齐漳安然无恙,张潼玉又怎会负伤?!付统领!你想诓我去城外,也动动脑子可好?” 付之安面色微微抽搐,“那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等到他来救你了!” 说罢,腰间佩刀瞬间拔出,怒睁着双目就往阿执腰间砍去。 紧急之下,阿执强忍着酸软的双腿一个侧身躲过,拿起身边七旬靠着宫墙一次次躲过付之安的袭击。 若是四五招阿执尚有力气扛得住,可眼下已过十招,别说阿执手下已经没有了力气,就连七旬也被付之安一个挥刀打落在地。 小橘远远看着,心中焦急不已,被堵着的嘴巴扯着嗓子一通乱喊,急得眼里的泪水不断涌出,她知道,阿执的身子早已不如当年。 “白婉儿,若不是你,殿下早已夺了永安,若不是你,张潼玉又怎会一而再的挡住殿下的路!你就该死!该……” 那举起的刀锋就在阿执眼前,狰狞地双目尚对着阿执的面容,可就在那刀锋落下的一刹那,付之安面容瞬间浮白,嘴角鲜血不断冒出,很快他便扑面倒地,再没了气息。 第三百零七章 攻城(2) “小姐,我来迟了。” 大刀的出现无不是给阿执最好的喘息机会。 “快!快放小橘下来。” 阿执撑着胳膊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指着那十字架。 大刀忙不停跌替小橘松了绑,看着两个主仆紧紧相拥,他亦忍不住动情。 “既然小姐安好,我这就带小姐回酒馆去,那里还算安全。” “不,大刀我问你,这城里为何不见一人,曹善可知今日之事?” 大刀面色一僵显然有事没有告知阿执,可当他张口正要解释时,阿执却忽然面色微冷,淡淡道:“你不必说了,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冯落扬逃离宗正寺,此事看似是皇帝指使,可背后之人除了张凌才还能是何人,在往下想,又除了那人还能有谁能让张凌才想到冯落扬呢? 几个月前张潼玉从密城去了南疆,谁不知李致远在南国与大齐边境驻守,若说李致远归京与他无关,阿执又怎么能信? “他还是弃了我,你也弃了我。” 阿执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看似无意,实则早已绝望至极,看着那荒无人烟的街市,就好像看见了无间地狱一般。 小橘最是明白阿执,拂着她那煞白的面容忍不住得心疼。 大刀知道阿执这几日被关慎王府,日日都在为潼玉担忧,他也深知潼玉此次做的实在是对不起阿执,可为了能够让冯落尘战败,他也没有多想便跟随他离开了酒馆,并在离开时又命令阿勾看护阿执,只要阿执没有生命危险他便不必现身。 大刀自知让阿执受了苦楚,这几日他也担忧着阿执在慎王府的处境,只是冯落尘势力强大又有北狄王庭的后援,他能做的就是听命潼玉找寻北狄蛮人的隐藏点,现下面对阿执他没有什么话可以辩解,他也相信阿执明白他不得不那样去做,叹气之下只得低头娓娓道:“小姐,大刀有错,还请小姐惩处。” 是啊,阿执生气,但也无奈,她不气大刀,只气自己无法懂得张潼玉,叹息之际没有半字可言。 片刻,城外的战火貌似停息,刀剑声也渐渐低落,阿执恍然抬头看去,只见那头的火光逐渐明亮。 “扶我过去。” 那城中街道少说也得走个三炷香时间,先不说阿执失血过多没了力气,就是她的经脉也被她损毁不少,若再徒步过去只怕会晕厥过去。 小橘忙拉住阿执,她将阿执的失望与虚弱看在眼里,伤心之下忿忿阻拦道:“小姐!我不许你过去!” 别说阿执,就连大刀也被小橘的语气惊到。 阿执哪里肯听她的,无力解释道:“若我不去,齐漳与冯落尘联手定会杀了张潼玉的。” 大刀瞥了眼阿执的面色叹息不止,“小姐,我去吧,你身子弱,还是随小橘回酒馆去吧。” “不!我要了结这一切!” …… 城外烟雾弥漫,棕褐的土地上全是浸染的鲜血,原本人人行走的官道上躺着的,趴着的,断了头的,失了胳膊和腿的,一个个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没了生命,没了气息。 阿执不敢低头看去,哪怕问道丝丝血腥她都忍不住干呕,趴在大刀的背上,她既不敢睁眼去看,也不敢仔细去听,唯有大刀和小橘的脚步声是唯一能让她安心的。 此时黑夜降临,万家门外没有一盏灯火,能够照亮脚下的唯有城墙上带着火光的箭羽,而支撑着那箭羽的正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北狄人。 “啊!” 小橘似是受到了惊吓。 大刀忙一手拉过她往自己身前来,原来那街边有一只被砍断的双手,血淋淋的让人无法直视。 “放我下来。” 阿执轻脚落地,可还没站稳就已经不停地喘着粗气。 大刀实在不愿阿执再次向前走去,想要制止阿执,却听阿执喘着气说道:“不必劝说了,就算我死了,也不能看着冯落尘毁了永安。” “可你的身子……” “无妨,只是有些累了。” “既然小姐不肯罢休,那大刀就陪在小姐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未免阿执瘫倒,大刀紧紧扶住阿执的肩膀顶在自己胸膛。 小橘也不愿看着阿执独自前去,抹了眼角泪水很是有底气的说道:“我也要跟着小姐,小橘只有小姐和大刀了,请小姐不要再丢下小橘一人。” 阿执默默一笑,紧紧拉着小橘的手,就这样三人一步步往城门外走去。 城门不知何时被人撞开,城门外的战火也似是停息,等阿执走到城墙下,那血流成河的一幕就像是一根倒刺狠狠地扎在阿执眼中。 …… 李致远领命归京,但皇帝早已暗自下旨不允李致远亲自带兵,只允三万人马归京,势必要灭了冯落尘一党也要保证南疆安稳,于是李致远下令命魏峥亲自带兵回京。 冯落尘离开宫门来到永安城门时,魏峥已经早做部署就等冯落尘现身起兵攻打,谁料冯落尘带领的一队人马不过是幌子,北狄蛮人早已埋伏在城外只等他们前来一网打尽。 阿执来时,魏峥亲自率领来的两千军马竟全部阵亡,继而他只得下令命剩余人马死守永安剩余三方城墙,此次一役胜负难料。 冯落尘一身红袍早已破烂不堪,他立在城墙之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阿执,若先前的他冷傲无情,那么此时便只剩下无情。 “怎么样?看见了?即便是南疆驻扎军,不一样被我灭了个干净,婉儿,你可有一丝后悔啊?若是你杀了张潼玉,又哪里会有今日的这一战,我取了皇帝狗命坐上皇位便是。” 那样的狂妄不羁,那样的不知悔改,即便杀了那么多条人命也依旧坚守自己的荒谬。 阿执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力气抬头回复道:“你必败!” 说完嗓中的腥甜忽然从嘴角流出,阿执狂咳不止。 冯落尘微微抬眉看去,冷漠的神情似是不知真情为何物,他嘲笑着冷冷道:“你说说你,这是做甚?为了杀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若是张潼玉或许还会心疼你,可你在我面前这是求我怜悯你?” 大刀心急下,手指城墙上红衣男子怒吼道:“你给我住口!我家小姐被你折磨至此,我绝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那你来啊?来人!给我放箭,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万箭穿心!” 大刀哪里怕他,只要阿执活着他做什么都愿意,一把拉过阿执往自己身后挡去,一手拎起佩刀为自己防身。 城墙上百人弓箭正欲射出,冯落尘嘴角轻轻勾起,只等自己的计谋能够得逞。 “放箭!” 上百只箭同时发出,就在此时街市另一头的几条巷子里上百个黑衣人同时跃出。 第三百零八章 攻城(3) 那一跃而起的众黑衣人皆轻功了得,一人一把弓弩对着横飞而来的箭羽就是一个射击,两箭相击之下竟无一只箭朝着阿执等人射去。 冯落尘大惊,他知晓清羽帮暗士的手段,可却未曾想到所有人的箭术都如此炉火纯青。 大刀见状忍不住对着城墙嗤笑一番:“冯狗,你可看见了?哈哈,就凭你手底下这几个北狄孬种也想与清羽帮抗衡?呸!做梦!” 阿执回眼看去,只见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朝着自己走来,直到走近,她方才识得。 “程烈。” “姑娘可还安好?” 程烈摘了蒙脸布担忧地询问阿执的状况。 可阿执哪里还有力气,轻轻点头想要问程烈张潼玉是否安好,可即便她尚有力气只怕也无法问出。 天影重伤,方才在街上没看见他,小橘便猜测着忧心问道:“天影可是被你救走了?” 程烈咧嘴憨笑着点头道:“放心,他安好。” 阿执听了也心安地叹了口气。 城墙上的冯落尘哪里看得了他们几人的温情,冷眼瞧着微微抬手命令道。 “继续放箭,只等张潼玉出现!” 话声方落,城墙下四人方才杀了冯落尘锐气,谁知那黑压压的一片利箭顿时从空飞来。 程烈与大刀瞬间将阿执和小橘拉到身后,拔出佩刀便一一砍断横来飞箭。 背后的上百暗士亦暗藏房屋之后,看着街上四人危险重重,一直看守在城中的阿勾躲在一个暗巷里低声嘱咐道:“快去通知魏将军即刻突击城门,再去通知城外就说白姑娘深陷危机,快去!” 阿勾嘱咐完眼看身后弟兄离去,掀起地上打翻的一大块卖菜板便往阿执方向冲过去挡在众人身前。 阿执此时昏昏沉沉早已瘫在了地上,额头的热度也逐渐明显。 阿勾与大刀两手扶着卖菜板,尚未瞧见阿执状态,卖菜板就被利箭狠狠扎穿了七八个洞,情态危机,若不马上撤离,他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阿勾急忙扭头对着程烈说道:“我们快走!这个成不了多久!” 可程烈猛然回头只见小橘紧紧怀抱着阿执哭的泣不成声,而阿执的面容更是难看之极,一袭红衣都衬不出她面上的一分红润。 “姑……娘” 程烈一时间慌了。 小橘抹着眼泪,一边摇晃着怀里昏睡不醒的阿执,一边泣不成声地扯着大刀的长袍,她害怕极了,生怕耽搁太久这怀里的人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她。 “大刀!小姐晕了,我们该怎么办,这样下去她会死的,大刀,我们该怎么办啊……” 此时卖菜板再一次被利箭射穿,甚至中间裂出了一条大缝,大刀与阿勾皆被箭刃划伤了多处,可阿执依旧昏昏沉沉,别说快速撤离就是立起都需要人扶着。 大刀哪里看得了阿执就这样死了,听着一支支飞箭往这边射来,阿执的面容就像当年死去的白家众人,他又一次感到惊慌,他已经没有了家,哪里还能再失去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小姐。 “程烈,顶住!我带小姐离开!” 怒吼之下是从未有过的决心。 程烈接过木板,阿勾忧心道:“再等等,少阁主正往这里赶来!你这样背着她出去,你和她都会死的!” 看着那已经护得他们周全的卖菜板,大刀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看了眼那离得最近的巷子最后嘱咐道:“保护好小橘,我带小姐走!” 话毕,一把将小橘推到程烈腿下,一手将阿执紧紧护在怀里便往巷子冲去。 冯落尘眼看大刀往那边跑去,夺了身边手下弓箭便亲手对着大刀背后射发一箭。 “嗖!” 那支箭狠狠刺入大刀肩颈,骨肉生生被穿了个大窟窿,血流不止,可他搂着阿执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松懈半分,这一幕恰好被小橘亲眼目睹。 直到大刀无力之下徒手将阿执推进巷子无光且安全的地方,可就在此时,那对面街道的屋顶忽然腾空跃出一人,直直朝着阿执扑来。 大刀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之间那人狞笑着对着他的胸膛刺入狠狠一剑。 “大刀!!!” 小橘瞬间崩溃,恨不得自己与他们二人一同死在那人手下,咆哮着,怒吼着,焦急着。 程烈与阿勾慢慢挪步过去,小橘也在程烈强行劝阻之下与他们一起往那边挪去。 刺杀大刀之人正是等候良久的齐漳,看着倒在巷子里的阿执,他这几个月来的所有怒火都一触即发。 若非阿执的出现,他与冯落尘又怎么会等到此时才对皇宫动手,冯落尘又怎么会起了异心。他费尽心思绸缪多年的计划竟险些因她失败,他恨,恨阿执的出现,更恨清羽帮的次次出现。 他缓缓朝着阿执走去,而这一幕也被冯落尘看见,他不由得为阿执担忧,却也一动不动等着齐漳动手,他的目的就差这么一点了…… 忽然,正当冯落尘翘首以盼齐漳对阿执动手之际,城外将士又马不停蹄前来禀告,魏峥又带了一万人马前来突袭,而城外原本静候多久的张潼玉一等也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冯落尘彻底慌了,他立马下令命剩余的几千人手无论如何也要看紧了城门,一时间,城门之下的兵马将这永安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巷子口,阿勾与程烈见冯落尘不再命人放箭,立马扔了卖菜板便对着齐漳冲去,小橘见势便躲在一旁想要趁机往大刀身边跑去,可大刀失血过多,唯有一双眼睛和一只手指尚能动弹。 小橘掩面痛哭,她从前没有想到大刀还能活着与她和阿执重逢,如今却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又一次离开了她们。 “大刀,你要挺住,张公子就要到了,你一定要挺住啊。” 她不停地嘴里念叨着,双手紧紧捂在胸前,祈求老天能够让大刀和阿执都要安然无恙好好活着。 但大刀伤势实在太重,倒在血泊里静静看着小橘,手指不过稍稍抬起,似是要告诉小橘什么,可不过短短几秒,小橘还不知大刀的意思,那双眼睛就这样缓缓合住,手指跌落在地,再也没有了动静。 大刀死了。 她们的亲人又走了一个。 巷子里,程烈武功不及阿勾很快便被齐漳打的败下阵来,而阿勾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只等潼玉快马加鞭赶来,可即便是拖延单凭他与程烈是远远斗不过齐漳的。 不过十多招,阿勾竟被齐漳一掌拍出了巷子。 “不自量力。” 淡淡地一句轻蔑,齐漳又将苗头对准了阿执。 第三百零九章 攻城(4) 程烈即便满身伤痕也一点一点挪着步子往阿执面前挡去。 “滚开!” 他厉声呵斥却也无法动摇齐漳的丝丝杀心。 眼看齐漳走到了他们眼前,程烈又一声怒吼下往齐漳扑去,可这无非自投罗网,齐漳甚至不带挪步,一个转身挥剑下去,程烈的大腿就被戳了一个大口子。 “啊!” 穿心的疼痛让这条巷子尽是血腥与悲凉。 小橘瞅着时机,随地拿了大刀的佩刀便使出了全身力气往齐漳砍去,没有一招半式,但还是无法伤及齐漳半分。 “小丫头,你这是送死你知道吗?” “即便是我去死,你也妄想动我家小姐半分!” “看在你我同是奴才的份上,我饶你一马。” 说罢,一个抡拳便打翻了小橘手中的刀,又一个反手便封了她的穴道。 小橘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惊恐着齐漳的武功,吓得全身都忍不住颤抖,只得看着齐漳那着手中佩剑对着阿执毫不留情地刺去。 “呜呜!!” 任凭她怎么怒吼求饶,齐漳都会视若无睹。 晕倒的阿执哪里知道自己现下的处境,还算平静的面容,身着一身赤红的喜袍祥和地躺倒在地上,可就是这样正统的红色才更加让齐漳觉得愤慨。 剑锋直指,一阵腥风吹过,城外的刀剑声随着深夜的降临突如其来,就是齐漳亦手下微微一顿,可就是这一顿才让不远处的人有了下手的机会。 巷子尽头一个黑色身影似是一道闪电般出现在齐漳背后,隐隐的微风让齐漳随之汗毛竖起。 “把剑放下。” 那命令似的语气让人大惊。 “张……” “冯落尘已经输了,你们的春秋大梦已经不复存在了。” 即便猜到城外战况但这却无法让齐漳收敛半分野心,他依旧将剑锋对着地上的阿执,短短三寸,只要他稍稍刺去,阿执必定丧命。 “张潼玉,你胆敢杀我,她也别想活着!” 说着,那剑锋又往前伸了一寸。 “她若是死了,你主子也妄想在地下好过!” 瞬间,齐漳只感觉到自己背后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很快他的五脏六腑都开始阵痛,而那握剑的手亦忍不住得颤抖,或许潼玉低估了齐漳的功力,不过数秒,原本早该气血攻心的齐漳竟一个回抡握着剑朝着潼玉刺来。 潼玉躲避之下内气翻滚,口中一股闷气硬生生地憋在了嗓子眼,而齐漳更是嘴角带血半蹲在地上死死盯着潼玉。 “寂魂穴手不过如此,想要我的命,你也得有命来拿。” 猖狂的人总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惨败,齐漳就是这样的人。 潼玉没有武器,唯有手中的琗玉长箫能让他有东西防身,深呼吸着他不由得瞥了眼阿执,那身正红色喜袍当真让他忍不住又抽回了目光。 “那你来啊!” 眨眼间两人飞速出招,一箫一剑,两两相撞,一时间,整个巷子都激荡着撕打的响彻,高手之间总是很难拼出一个生死,潼玉防守之时还要顾忌着背后的阿执,生怕齐漳奸滑之下又对阿执出手。 百招转眼即逝,巷子里击打的响彻,还有城外的战火都还没有停息。 魏峥命人围攻城门,又暗自派了一队人马从北城门入城保护皇帝,冯落尘自以为赵耒听命于自己却不想他早已倒戈,而付之安已经死在大刀手上的消息竟就在他狼狈躲进城中一户人家时才听说。 “废物!都是废物!一个女人都看不住,我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身边唯剩下的几个北狄将领面面相觑,只等冯落尘一声号令下来,豁出手中最后的军马将魏峥一网打尽。 “慎王殿下,现下最要紧的是斩杀魏峥,只要他死了,还怕城外大齐的驻扎军不成?我们的人马还是够殿下拼出一条血路来的!” “是啊!” “殿下,您快决定吧!” 三四人不断教唆,冯落尘又在此时寻不到齐漳,两难之下只得下令击杀魏峥,继而派剩余人马死守城门,他再带人围闯宫门。 巷子里,潼玉与齐漳两败俱伤。 齐漳更是因方才被点了穴道嘴里的血又一次不断流出,他心知自己已经命不久矣,看着面前一样满身伤痕还故作逞强的潼玉,他冷笑着轻蔑道:“旧伤未愈,你这是为了那丫头想要拼命了?” 潼玉不愿与此人多说,单膝跪在地上用琗玉长箫撑着自己缓缓立起,他捂住自己的腹部,前一夜不过上了些金疮药,今日那伤口一直阵阵撕扯,若非为了保护阿执周全,他也不会如此与齐漳拼命抗衡。 “少阁主!魏峥将军……胜了!” 巷子口一个暗士忽然不知从哪里跑来,扶起阿勾又对着巷子里的潼玉兴奋叫喊着。 齐漳猝然失色,北狄派来的人马难道都覆灭了? “齐漳!收手吧!” 潼玉嘴角略略带着一丝欣慰。 可齐漳是什么人,授首就擒这种事他怎会做得? “为什么?他可是公主的儿子!他怎么会败!” “他怎么会赢?你还猜不出来吗?陛下根本就没有病,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引子,而你们就是陛下势要活捉的那条鱼。” “不可能!即便这一切都是皇帝背地里设计,可你又是怎么知晓这些事?” 潼玉微微摇头,反而嗤笑着他,“因为大理寺卿张敬山,是清羽帮仙老门下排行第三的弟子,亦是我胞弟。” !!! 所以,皇帝从一早就是清羽帮的人,张敬山是他故意留在朝廷上的人。 “原来如此,没想到庸庸碌碌了几十年的皇帝竟靠着这么一个人除掉了冯易朗,又想要除了慎王。” “你如今才知晓,太迟了。” 败了,即便败了,他也要拉着一个人当替死鬼! 齐漳幽幽望着依旧昏厥的阿执,讥笑着反问道:“张潼玉!你可知白婉儿早已心许他人,哈哈,你费尽心思装作南国人救她,那你可知她这几日在慎王府是如何过的?哈哈哈哈” 心许他人……心许他人……你可知她这几日……是如何过的…… 这几句话阵阵回荡,就像是一根根倒刺狠狠地扎进他的心。 明知是齐漳故意挑唆,但潼玉还是气红了眼睛,凝滞的目光死死盯着齐漳那狞笑的丑恶面容。 “啊……” 眨眼间,齐漳猛地被一股力量撞在墙上,潼玉一手掐着齐漳咽喉,一手用琗玉长箫狠狠朝着他的头颅抽去,不过片刻,那人便断了气。 看着这一幕的小橘静静看着潼玉那漠然的神色,她忍不住为阿执之后的日子担忧,冯落尘真的与她的小姐…… 第三百一十章 暴走天影 一日之间,永安城中流满地,残碎的肢解,了无声息的死人遍地可见,城中的百姓有的在家中躲避一整夜,有的被清羽帮的暗士悄悄互送到了城外,随着秋风呼啸而来,那满城的血腥味不断涌入成仙酒馆。 经过昨夜的血雨腥风,所有人都逐渐沉默了下来,房中小橘,天影,程烈皆异常平静,而阿执却几个时辰过去毫无动静。 曹善已经让苍穹前来送信,他将在两日内到达酒馆,巧儿也会随他一同前来,只是经过了太多杀戮,所有人,包括尚未到达的曹善都怀揣着更为焦躁的心面对最后的结局。 潼玉从宫里回来后就不知去向,而一向对他衷心的天影也在此时对他颇有微词。 天影依靠在阿执门框边上,他的伤还没有痊愈,面孔也略显疲惫,他抬了抬眸子晃过整个屋子最后落在了阿执的面上,那样清白的脸色,那样安详的神态,就好像她已经彻底离开了一样。 “我再去找人去寻他。” 说罢,正要转身离去,程烈却喊住了他。 “冯落尘被抓,他该还在宫中,你如何去寻?要我说还是尽快写信给神医,小橘,你该知道神医在何处吧?” 神医? 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个世上除了阿执自己,也就只剩下神医可以救她的小姐,但她自四年前离开成州后便再未见过他,她哪里知晓神医去处。 想到这里,小橘从床边缓缓立起往天影眼前走去,红肿的眼睛似是有些模糊,她轻轻问道:“张二公子在何处?” 天影忧心小橘伤心过度,安抚道:“应该也在宫里,冯落尘的罪尚未判定,估摸着还得好几个时辰。” 小橘思索着,眸中的泪水不断涌出,“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们说过,小姐……” 天影与程烈皆有些无措,两人安抚着小橘坐下,直到小橘强忍住了哭泣,天影才继续问道:“小橘,你慢慢说,姑娘怎么了?” 昨日,听闻潼玉身负重伤还在城外与冯落尘周旋,阿执就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红匣子,当时小橘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阿执自己说出那是断了她与张潼玉一切的东西,是她不愿意拖累任何人独自承受那些痛楚的东西,小橘不明白,又见阿执取出一个药丸放入嘴中,之后阿执的身体便更加虚弱,甚至就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许久之前小姐告诉过我,她的身体与张公子血脉相通,只要她活着张公子就一定活着。” 什么!!! 天影与程烈的神色顿时凝重,当日曹善只告知他们阿执并没有真的杀害潼玉,而潼玉消失是因为被人所救,可今日得知真相,而且是这样匪夷所思的真相,他们不是不信,只是更加担心阿执的状况。 程烈紧张地看了眼床上的人,问道:“少阁主前几日确实受了重伤,可也不至于令姑娘昏迷至此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橘摇了摇头,抹了眼角的泪痕回道:“不知,这些年小姐总是隔三差五感到心口刺痛,但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虚弱,我担心……我担心……” 天影猝然制止小橘要说的话,“不会的!既然心脉想通,少阁主如今无恙,那姑娘定然无恙!” 可小橘听了这话竟哭的更加厉害,抽泣着哭喊道:“可是小姐昨日吃了一个药丸,那个药丸是断开心脉的,她……她吃了之后就全身无力……然后……” 这下天影才算看明白了阿执,她这是要断了与清羽帮的所有,包括少阁主张潼玉。 “姑娘怎么这么傻。” 程烈看着天影如此表情心里竟百般愧疚,当时的他对阿执出言不逊,如今得知真相他不由得觉得亏欠。 “天影,我去找郎中,然后写信给起良,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到神医。” “不用,我去皇宫。” 小橘顿时止了哭声,急声道:“对了,小姐说过神医在南国,而且是与她见过面的,我想张公子应该知晓他的去处。” “嗯,我这就去。” 说罢,天影头也不回的往外去了。 小橘知道天影的伤不算轻,可为了阿执她也愿意让天影去闯宫门,大刀已经不在了,她不能没有她的小姐。 方才出了酒馆,天影便被阿勾一把挡了回来。 “你拦我做甚!” 天影知道真相后对潼玉之后背着阿执所做的一切都难以启齿,心中忿忿,口下更是怒气横生。 阿勾亦受了伤被天影如此重力推开,咳了老半天才闷了口气说道:“不用去了,冯落尘下了死狱,少阁主就在隔壁院里。” “死木头!你怎么不早说!” “你进去便明白了。” 天影瞥了眼酒馆旁从前荒落无人的宅子,二话不说便翻墙进入。 那院子看来早就被人买下,为主的屋子就连房门都一尘不染,天影不过匆匆心下里猜想,直到推门而入看见那个女人。 “嘘。” 那女人南国人装扮,坐在床边正在为潼玉抹去额头汗水,见到天影闯入忙示意天影禁声。 若非床上人露脸,天影当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这下可好,本就怀揣一腔怒火现下也忍不住得反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 话声未落,阿勾便匆匆赶来将他拉出了房门。 天影怒火更起,猛地扯住阿勾衣领咬牙切齿道:“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你可知白婉儿生死一线若是再耽搁就真的没命了!” 那似若哽咽的声线让人忍不住也为阿执操心。 阿勾摇了摇头,轻叹一气,任由天影拉扯着自己的衣领,低声解释道:“那姑娘原是少阁主的家仆之女,当日齐漳不知从何处捉了她,少阁主为了救她,腹下被割了一剑,那天我见到他时,腹下的伤口几乎能看得见肠子,昨日他又与齐漳打了上百招,今日一早便垮下了。” 为了救别的女子受了重伤,他若知晓自己的命是白婉儿过给他的,他还会去如此不知珍惜吗? 天影这样想着,手下缓缓放开了阿勾,只是潼玉不醒,隔壁的阿执真的就没命了。 “他可有醒过?” “你是说少阁主?听素柔姑娘说,少阁主一直在梦魇,至现在都没有醒过。” “我要叫醒他。” “万万不可!” 阿勾忙拉住天影,又说道:“他累了许久,等他醒后再说吧。” 醒后? 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一整日?! “滚开!他若再不醒,等到他醒了就再也来不及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凌才的下马威 阿勾并不知晓阿执的事情,即便他清楚潼玉对这个女子有些感情,可眼下潼玉刚静下心去养病,哪里受得了天影这般胡闹。 “不行!今日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进去的!” 阿勾说罢,一手狠劲将天影的胳膊禁锢在自己的掌心。 两人霎时间彼此翻脸,一人不顾一切的拦着,一人不顾一切的想要往进闯。 不知多久,凌才裹着一个披风踏入院内,看见两人扭打在一起忙不停跌地便伸手阻止,被抡倒在地不说,那两人更是没有一个肯善罢甘休的。 见状之下,凌才也不顾他们二人,踏步又入了房里,看见素柔的时候他也是有些欣慰的。 “二少爷。” 素柔行了礼又回到床边坐下,似是用行动在告诉凌才她正在一刻不曾离开的守着潼玉,而凌才哪里不清楚她的心思,从前如此,如今竟也没有改变。 “兄长为了救小嫂嫂受了不轻的伤啊。” 担心潼玉是真,想要让素柔明白她的身份也是真。 素柔不由得手下冒汗,瞥了眼凌才尴尬一笑,忙从床上立起,往桌旁走去。 “你照顾兄长也辛苦了,不枉兄长豁出性命去救你,待兄长醒来我定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素柔似是以为凌才刻意所说这些话,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挤出嘴角一点笑意,欠了欠身子谢道:“多谢二少爷。” “应该的,好了,你让门口两个进来吧,我有事说与他们。” “是。” 素柔离去后,面色看似平静,眼神里的怒意却不能平息。 “二位,二少爷请你们进去。” 素柔语气淡淡,等天影与阿勾同时收了手进屋合上了门,她的目光陡然阴暗,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可以留在他的身边,张凌才竟这般辱没她,这口气她怎么都咽不下。 屋内,凌才无奈地打量着身边两人,一个比一个脸上红肿,一个赛一个的怒火冲天。 “怎么了?冯落尘刚下狱就搞内讧?” 天影根本无心听凌才说这些,他缓步朝潼玉走去,阿勾又想拦他,凌才却不认为天影会对潼玉如何,叫住阿勾便示意他莫要阻拦。 看着潼玉一样的遍体鳞伤,天影的怒火顿时消了不少,他轻手轻脚地靠近潼玉,嘴下想要叫醒他,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不忍心说出。 凌才不知天影知道了什么,只是安慰他,“好啦,他还没死。” 天影却无法说服自己看着阿执就这样一点点等待着死亡,终于他还是轻声在潼玉耳边唤了声:“少阁主,你……你快醒来吧……” 阿勾的怒火又被激起,一边不愿在潼玉跟前与天影争执,一边却要上手将天影拉去一旁。 可心细如凌才,他清楚天影做事的沉稳,如今这般不顾一切叨扰潼玉定是出了什么事。 如此想着,凌才一把拉住阿勾,自己先声问道:“天影,你为何想要唤醒兄长?可是酒馆出了什么事?” “姑娘……她……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什么叫快不行了?!” 天影激愤地拍打着潼玉身下的床榻,厉声吼道:“张念山!她为了你……为了你将自己的命……可你呢?你为了救另外的一个女人就是这样珍惜自己的命吗?” 阿勾看着潼玉不断了蹙起了眉头,一个巴掌便往天影脸上打去。 清脆的一声来的猝不及防。 “混账!你这是谋反!” “谋反又如何!白婉儿快死了!” 凌才瞬间意会,脚下微微踉跄,眸子不由得落在了潼玉煞白的脸上,他慌了。 匆忙之下,凌才一把拉过天影,两人赤目相对。 “她到底怎么了?” “你可有办法找到神医药不治?” “兄长现下定是起不来了,我这就亲自去寻曹师兄,他定有办法的。” 说着,凌才便不顾一切地往屋外跑去,脚下匆忙之下险些将自己摔倒。 天影也知潼玉伤势严重定也是起不来的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坐在床榻之下,静静地等候着潼玉苏醒。 看着凌才与天影皆不顾潼玉而忙前顾后,阿勾即便不知晓阿执的状况也清楚凌才方才的神态定是事出有因,只是想起潼玉离开南国时药不治曾告知过自己的去向,他回忆了许久只知晓那是个山谷。 “白姑娘的病一定要神医才能治好吗?” 阿勾知晓自己方才行事有些冲动,此时放缓了语气问道。 天影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看他。 “当时在南国,药先生离开前与少阁主说过他的去向,我离得远只听到他要回山谷。” 山谷?药氏山谷? 天影猝然回眸看着他,只是药氏山谷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那药不治所说的山谷又是在何处? “可有具体方向?” “没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那个山谷早在多年前就不在了,我们还能去哪里找?” 天影想了半晌还是垂下了头静静将眸光投向潼玉。 “阿勾,我想……我该唤醒少阁主。” “……” 阿勾虽然不愿,可若真的与阿执生死相连,那只有这样了。 冷静之下,天影两手指对准潼玉太阳穴,看似无力实则内力不断灌输,顺着上额慢慢划过,直到眉心才停了手。 按照此法的效果潼玉该缓缓苏醒,即便没有苏醒也该因受力稍稍动弹,可等候良久,他的身体依旧一动不动。 阿勾忍不住反问道:“如何?” 天影看着潼玉平和的面容心中更加着急,反复多次,只见额头逐渐青红潼玉才缓缓睁开了眼。 天影大喜,忙趴在床榻继续唤着潼玉,“少阁主?少阁主?” 腹部刀伤未愈,额头又似是被重物抨击一般疼痛,潼玉微微蹙眉,朦胧之际盯着天影问道:“你怎么在此处?” 天影哪里敢耽搁,知道潼玉头脑清楚急忙解释道:“少阁主,你可知神医现在何处?” 忽然提起药不治,潼玉即便全身无一出舒坦也忍不住思索,问道:“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姑娘至今未醒。” 当日齐漳死后,潼玉为保冯落尘落网又带着满身伤痕去了城外,而阿执也被阿勾带了回去,一夜劳累,从城外活捉冯落尘再到入宫面见皇帝,整整一夜他都全身紧绷,直到一早出了宫门才松了劲,可随之而来他所面临的便是筋疲力竭。 知晓阿执的身子自万花楼一劫之后就没有好过,潼玉担忧之时也想起了药不治留给他的东西。 此物他一直留在自己的贴身出,即便自己身负重伤也下意识地想要护住心口的这件东西。 第三百一十二章 小橘硬气 潼玉忍着满身剑伤的痛楚,抬着胳膊缓缓摸入自己的衣服里,不过取出一个小盒子的功夫,额头上的冷汗竟不断外冒,就连脸色也不断泛青。 “打开它。” 天影接过后没有多想便来了盒子,看见里面的东西他忽然停下了手。 拿给潼玉后,只见潼玉的盒子里竟是一封信和一个药丸。 展开信封,潼玉便示意天影念给他听。 天影不过略略撇了两眼便已目瞪口呆,看着潼玉如此憔悴模样他欲言又止。 “阿勾!念!” 潼玉知晓此信的重要性,他无力用手拿起,只得又让阿勾来念。 阿勾是个直肠子,拿过信件便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张潼玉亲启,念阿执固执己见,吾才将真相写于此信,潼玉,自你展信之时阿执当已沉睡多时,多年前吾因中阴阳之毒受困良久,感念阿执舍身为吾试药才得已痊愈,此事知之人甚少,阿执也因此毒寒气吞身,万花楼后饱经摧残如今也再受不起任何苦楚,之后她又将灵蛊放入你体内,这也让她与你的心脉气血两两想通,世事变迁,她自知你心中怨怼,于是吞下了与你两隔的解药,盒子中的另一个药丸是给你准备的,只有两人皆吞下此药方可断了气脉相通。” 念到此处,潼玉的面色已然更加难看,什么叫做断了,她到底是因为身体不愿意拖累他,还是因为想要彻底与他分离才吃了那个药。 阿勾继续念道:“还有一事,如今局势已定,吾念阿执孤身一人,药氏如今又在南国隐秘多年,还愿潼玉贤侄念在白张两氏多年挚交的情面上让阿执回到南国,此生情义两难全,还望贤侄与阿执各自安好,药不治亲笔。” 信已读完,屋里三人却再没了声音。 床上人目光呆滞,虚白的面容怎么也瞧不出半分神态,沮丧,落寞,愤怒,一时间潼玉无法感知自己当下的心情,只觉得明明大局已定,可他还是处在忧心之中,良久,良久,直到夜色降临,素柔端了饭菜入内。 “少爷,吃些吧。” 黄色的小米粥就在嘴前,可潼玉就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触不到一般,他的心里唯念着一人,一个他想抓也抓不住的人。 手中勺子举得酸了,素柔便不再强求潼玉,只呆呆的坐在床边看着面前眼里从不曾有过她的男人,即便离她那样的近,她却依旧觉得遥远。 又过了许久,整整一夜过去,等到素柔再进入到屋里时,床上的人已不知踪影。 她慌了神,什么也不想直往隔壁酒馆而去。 酒馆的院子里,程烈正抱着马粮往马厩而来,见到多年未见的素柔闯进了院子里,一时欣喜之下忙扔了粮草跑去。 “你是吴素柔?素柔妹妹?” 素柔见程烈在此处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她心里惦念着潼玉,来不及寒暄便问道:“是,程大哥,少爷不见了,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程烈已经从天影那里听说了昨日之事,见到素柔他也不难猜出她就是照顾潼玉的女子。 “少阁主当日救的人是你?” “是是是,程大哥,你快告诉我少爷在哪里?” 眼看素柔如此焦急,程烈如实说道:“我不知晓啊,他从未来过此处。” “不可能!” 好不容易又留在潼玉身侧,素柔怎么会相信他不会来看阿执一眼。 程烈与素柔相识多年,对她的心思也略知一二,眼看素柔为找不到潼玉着急,程烈忍不住淡然道:“怎么不会,你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事?” 素柔自知失态,僵笑着回道:“不,只是我照顾少爷时间久了,少爷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哦~” 程烈心下已然对这个女子有些不屑。 此时小橘正给阿执喝了米粥从楼上屋里出来听见了她的话。 端着阿执吃剩下的碗勺,小橘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素柔刻意好声好气道:“程烈,这位姑娘是你的故人?” 程烈见小橘强挤着脸上的笑脸走来,心下忽然有了看戏的念头,忙介绍道:“哦,这是从前张家管家的女儿,吴素柔,前些天少阁主救的女子就是她。” 素柔见来人是阿执身边丫鬟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即不行礼,也不迎上笑脸。 记起张潼玉的命是阿执给的,小橘这一次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摆,更何况面前人刻薄的面相更让她气不打一处。 “不知姑娘所谓何来?” 以前在张家,借着自己父亲是府里的管家身份吴素柔从未将自己看做下人,从前也并非将潼玉唤作“少爷”,而是“潼玉哥哥”,若非在林府之时潼玉命她注意言辞,她也是不愿更改称呼的,现下见一个小丫头也来趾高气扬,她哪里能够吞下这口气。 “我是来寻潼玉哥哥的,不知这位姑娘可有见过他。” 潼玉哥哥??? 小橘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若非阿执尚未苏醒她也不会来与这样的女子争口舌之辩。 “张公子对我家小姐格外在乎,方才刚出了这个门,吴姑娘没看见吗?” 素柔冷声嗤笑道:“哼,这位姑娘我虽知晓白家姑娘与潼玉哥哥要好,可没想到她竟是个善妒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程烈此时不知因何收了方才的看戏脸,瞥了眼院外瞬间面色一僵,匆忙转身往大堂离去。 小橘突然嘴角上扬,目光也忍不住得挑衅素柔,“善妒?你不过一个张家家仆之女,在外人面前将自家主子称作哥哥,到底是谁不知羞?谁又善妒呢?” “你!” 此时素柔以为院中无人,正欲对小橘动手,谁料背后一个蛮劲竟让她忍不住得往后倒去。 “何人?放开我!!” 转脸看去这才知晓拉扯着她手肘的人正是天影。 而院外的另外一个身影,正是张潼玉本人。 小橘正等着看戏,可又想起张潼玉为了救这样的女子而受了重伤,又让她的小姐受了苦楚,她方才还有的欣慰便一扫而空,继而冷脸转身入了大堂。 “少爷……” 素柔这下知晓自己丢了脸面,白皙的面容一会白一会紫,真是好看。 潼玉手扶着门外的门框,即便身穿一件霜白长袍却也比不过他的脸色虚白。 天影松了手见潼玉无法挺背立起便忙跑去扶着他。 潼玉沉沉呼气,对着倒地可怜兮兮看着他的素柔,淡淡道:“若再让我见你来到这里,你就回东溪镇去,那里还有几处宅子随便你住。”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不似从前 说罢,天影扶着潼玉便往酒馆楼上去了,而素柔的丢脸绝非小橘故意挑衅,也因潼玉的淡然与无视。 到了楼上阿执房里,天影也知趣的没有多留,只为潼玉与阿执独自相处。 房中潼玉坐在桌边只那样静静的看着尚未苏醒的阿执,并非他不愿上前,而是他觉得如今阿执近在眼前却像是天边那样遥远,药不治信中所说他不是听不明白,断了他们的心脉气血,这就是要与他两清,离开大齐前去南国,这是要与他此生不再往来,而看似药不治做下的这些决定,实则恐怕早在南国的时候阿执就已经与药不治达成共识。 这才是让潼玉无法上前的原因,并非他站在原地,而是阿执推着他,他又如何能够拉住她的手呢? “你可知,我早已经不在因为四年前的事怨你,我怨你是因为你至今不告诉我,你在你兄长与我之间选择了他。” 当日潼玉引齐漳离开皇宫,不料齐漳一早便知晓他来到了宫里,而素柔也是他当日回永安的路上故意挟持,出了宫门他们二人便互相紧追不放,直到素柔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 潼玉为保护素柔不被齐漳伤害了性命,错失之间便狠狠挨了一剑,而齐漳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四年的事情就这样从他口中说出,潼玉所承受的除了身体的痛楚,还有阿执杀他的背后真相。 白詹由秦阴和庄管家等人护送去冥山,途中鹤声一干人等竟拦路阻劫,庄管家和小马也因他们丢了性命,秦阴更是为了保护白詹饱受摧残,毁了容貌也被灌了失声的汤药。 其他人都如此,白詹一个失明的人又能如何,当他被拉到万花楼的暗室里受人虐待时,他多次想要一死了之,可就在他万念俱灰,体无完肤之时,冯落尘给了他一条比死更难的活路。 阿执被抓,冯落尘为了让阿执知晓白詹生死被他拿捏便拿了白詹的蒙眼丝绸给她,当夜阿执知晓庄管家与小马已经丧命,而白詹也饱受折磨,之后她无奈之下为了保全剩余她在乎的人只好在白詹与潼玉之间做了抉择,一个逼迫之下万般无奈的抉择。 齐漳所说之中避重就轻,让潼玉误以为自己在阿执心里不足白詹之一分,即便潼玉知晓齐漳的刻意,但也信了那些话,因为若他是阿执,也会选择救自己的亲人。 不是埋怨阿执的决定,是怨怼她这么久都不愿意对他说实话,这些事情的背后也一定没有齐漳所说的那般简单。 真深思着,床上某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恍惚之下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你……何时来的?” 潼玉似是一惊,猝然抬眼看去,阿执已经睁开了双眼朝他看来。 “醒了……我……刚来……” 朦朦胧胧之中看见面色难看的潼玉,阿执知晓他的伤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重。 阿执试着坐起,即便全身无力也较前几日好了许多,她倚靠着枕头静静看着多日未见的人,心中苦涩无法言说,她很想问他,为何不第一时间来寻她,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又为何筹备了那么久却一个字也不与她讲,很多问题都环绕在她心里,可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不平不淡的“伤到哪里了?” 潼玉愣愣看着她,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无碍。” 憋了许久也唯有这二字能让他将当日经过略略带过。 “若是无碍,那又为何不上前来?你可知我忧心多日?” 埋怨的话阿执也不愿多说,她知晓今日的结果并非易事,他能安好坐在这里就已经是大喜。 潼玉深深呼吸,手撑桌角奋力站起,恍若无事人一般走到阿执榻边坐下,若非额头汗珠,阿执当真以为他无恙。 轻手拉住潼玉的手腕,却不想他竟下意识避开。 阿执稍稍失色,蹙起细眉,担忧着道:“若不想我知,你便该事事顾着自己,体肤无恙,我才能安心。” 此时潼玉才想起,自己的伤势即便阿执没有眼观也会因灵蛊得知,瞧着阿执同样虚弱,他也不必再瞒着她。 “剑伤而已,不必太过挂心。” 淡淡一句,在阿执听来却十分疏远,他们二人都明白,经过此次冯落尘攻城,他们之间早已不胜当年。 罢了,对于阿执来说潼玉埋不埋怨她都已经无所谓了,待她身子稍稍好些,她就该离开了。 潼玉瞧着阿执面色失落,也知自己态度冷淡,再且阿执若真的想要离开,他对于她就真的不再似从前那般了,想起齐漳所说他该听听阿执的解释,可思来想去若是再问也不过是他输了,继而便没有多问。 “冯落尘下了死狱,秋后问斩。” 换了话题,阿执的思绪显然不再那样落寞。 “只可惜死人都无法复生了,对了,皇帝可有说出宁弦死因?” 宁弦此生全因当年的和亲一事毁了她与冯落尘的终生,冯落尘对宁弦的死如此固执定是知晓了什么才会以整个大齐逼迫皇帝,阿执此时问起也勾起了潼玉的猜测。 “并未,不过倒是可以让凌才去问问一个人。” “孙奇?!” “嗯,此人对皇帝忠心耿耿更是一个事事为大齐着想之人,若是连他都无法知晓,只怕普天之下只有皇帝一个人知道宁弦死因了。” 就在此时,凌才匆匆忙忙从大理寺赶来,一身官服都来不及换便顶着张愤怒至极的脸进了阿执的屋子。 瞧见潼玉也在这里,凌才合上了门便两手叉腰准备破口大骂。 “还好你们二人都在……” 潼玉最气他不懂得管理好自己情绪忙插嘴呵斥道:“坐下!慢慢说。” 凶煞表情顿时一僵,瞬间似个孩童般挨着潼玉坐下。 “我可以说了吗?” “说吧。” “是这样,陛下命我亲自派人看守冯落尘一党,谁知今日一早陛下又私下派人命我将冯落尘单独看押在一处密室,我方才将冯落尘带入密室,那孽种竟亲口承认师父和莫老皆因他而死,还说若他死在了大齐,北狄便会发兵十万攻打北疆多地。” 凌才激愤之下投目朝潼玉看去,可却见他面无任何神色,又多嘴问道:“兄长不担心北疆吗?” 冯落尘此举显而易见是在为他自己保命,潼玉并未觉得稀奇,从而又问道:“他没说条件?” 这一问,凌才下意识瞥了眼阿执,支支吾吾不愿说出。 可阿执却似是猜出了什么,思衬着问道:“凌才,带我去见他吧。” 尚未等凌才拒绝,潼玉又道:“不,还是我去吧。”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大限将至 凌才不由大为吃惊,“兄……兄长,还是我同阿执去吧。” 潼玉并不是猜不到冯落尘对阿执的心思,前几日因齐漳所言他只派阿勾背地里护着她,直到今天他才愿意前来见她,这些也不仅仅是因为从前种种。 “怎么?我去不得?必须得她才行?” 潼玉侧目看去,话里意思凌才怎么会听不明白,就好像再说“一个快死的人还想着我媳妇,做梦!” 阿执清楚潼玉性子,他既然决定要独自前去那必定是要去的。 见凌才被潼玉震慑不停地摇头,“不不不,你去的话我只怕他有些话不会说与你听。” 阿执又问道:“他没说为何要见我?” 凌才摇了摇头,但其实就算冯落尘没有说为何要见阿执,他也意会了三分,“阿执,他貌似对你有意啊。” 说时眼睛还不由自主地往潼玉脸上看去,果然等他说完那青一会白一会的面容带着一双吃人的眼睛便朝他盯来。 凌才忙改口道:“我也是猜的,那个,你们小两口自己决定,我在外面候着。” 说完便往屋外去了。 潼玉瞧着阿执有些出神,想来冯落尘对她的心不少人都看出来了,就连她自己也明白。 “你在想什么?” 阿执回神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因必有果,他的结局已经算好的了,莫老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阿执的欣慰在于莫洞庭,但也同时潼玉的怒点也在此处。 随着一个猛起身,他头也不回的就要往出走,阿执甚是意外他的反应,担忧着他的伤口便急声叫住他:“潼玉,你伤没有好,我帮你看看吧。” “不必。” 冷冷两个字就像两个巴掌狠狠甩在阿执脸上,看着离去的激愤背影,阿执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不过这样也好,总归他也不会原谅自己,就让他对自己失望一点,也好事后能够安心去寻药不治。 潼玉离开后,曹善也随之到了酒馆,一行人挤在阿执屋里无一不为阿执与潼玉操心。 巧儿多日未见阿执,来到屋里就紧紧拉着阿执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一袭粉色襦裙倒显得格外乖巧,阿执轻手扶着她的面颊,思及起当日万花楼种种,她就恨不得将巧儿锁在自己身旁,生怕她再受到半丝伤害。 曹善知晓冯落尘已经被皇帝下旨秋后问斩,心中滋味那是一个痛快。 “阿执,怎么没见念山?他人呢?” 曹善心中欢喜,此时想起潼玉倒是让阿执颇为尴尬。 “他去大理寺了。” “哦,听说他受了伤,严重吗?” “应该好些了。” “什么叫应该好些?他难道没有来看过你?” 眼看阿执不愿提及潼玉,曹善也就多问了几句,毕竟阿执用借命帮潼玉续命的事他是头一个知道的,若潼玉如今还是对阿执这般冷漠,那简直是真真的可憎。 阿执知道曹善对她与潼玉的事上心,也如实解释道:“你来之前他刚走。” 曹善见阿执心不在焉又继续问道:“你们还没和好?这都多久了,他不知道你用蛊虫为他续命的事吗?” 巧儿忽然抬头看着阿执,心疼的眼眸一刻也没有离开。 阿执淡淡道:“他……应该不知晓,他只知道灵蛊在他体内,却不知借命一事。” 曹善有些听不懂了,抓着脑袋问道:“什么?什么灵蛊?什么借命?” 阿执也不愿隐瞒,只是曹善若是知道了潼玉也必然在不久后才会知晓,犹豫着,曹善忍无可忍地往阿执床边坐去,厉声问道:“还不快说啊。” 巧儿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犹豫良久,阿执轻轻叹气解释道:“告诉你们可以,但在告诉你们此事之前,我要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我要你们发誓此事在我离开之前绝不可以告诉张潼玉。” 曹善哪里肯,看着阿执如今憔悴不堪的样子,他怎么会让潼玉放阿执独自离开。 “你要去哪里?你还能去哪里?这么些年你好不容易安稳下来,难道又要和念山分开吗?” 说到这里,阿执的苦楚竟浑然间被曹善揭开,伤心之下,她忍着目中泪水低声道:“你可知我大限将近。” !!! “你胡说什么!” “姐姐!” “小姐!” 曹善还有巧儿,甚至刚走到门外的小橘亦被此话吓了个不轻。 阿执示意小橘关上门,四人独自坐在房里,曹善硬是不信阿执所说,即便她此时虚弱无力,面色苍白怎么可能会走到死亡那一步。 “阿执,你到底怎么了?你可知你才多大,怎么可能会……” 巧儿与曹善许久没有在她身边并不知她身体状况,而小橘却不一样,只有她清楚阿执身上有多少创伤,又有多少心酸无人诉说,躲在门口,她的泪水又一次为了阿执流了下来。 巧儿愣愣看着阿执,当年的阿执就像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可如今不过几月未见,她竟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姐姐,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阿执柔笑着轻手拉着她,“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曹善道:“快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忧愁难掩,阿执说道:“当年我写信给秦阴希望他能带着兄长回冥山去,却不料冯落尘早已带人前去捉拿他们,兄长受了好大的罪,遍体鳞伤,就连本以失明的双眼也被用蜡烛油一滴一滴封了起来,冯落尘罪大恶极,可这却并不是我以为的结束,他一心想让潼玉死,想让清羽帮走向灭亡,于是用兄长的命逼迫我就范,只要我亲手杀了潼玉,他就会放了兄长,不过好在我将借命在那之前就给了你。” 曹善回忆起阿执留给自己的那个盒子,里面装着的明明是一颗药丸啊。 “你是说那个药丸就是你说的借命?” “借命蛊一直在我体内用我心血养着,我将子蛊给你便是希望在潼玉出事的时候你能第一时间将药丸给他服下,这样就能保证他还能活着,而灵蛊便是我与他心脉相通的桥梁,他的一伤一痛我都可以感知,所以他受了伤我就会被反噬,我的心痛就是反噬的后果。” 若阿执将这些永远都没有说出,他们三人也永远不会知道阿执独自承受了多少,从前在牙子山阿执就经常莫名心痛,轻则无法起身,重则昏迷不醒,而这些竟是他们不知晓的,更可气的是张潼玉就是这样用阿执续给他的命一次次伤害自己。 小橘看着窗外隔壁院子,心中愤愤,只愿张潼玉能对阿执好一点再好一点。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夜里谈心 “那这次也是因为心痛难以承受才昏迷的吗?” 曹善想起潼玉重伤,这才问起阿执。 阿执解释道:“不止,他的伤还不足以让我昏睡多日,只是我在冯落尘攻城那天吃了解药,那解药会断开我和他的心脉气血,再者,冯落尘当日封了我的穴道,我气急之下用内力冲开了经脉,这才全身无力,四肢酸软,直到现在都无法起身。” 只要阿执此时安好,曹善这才放下一口气。 巧儿却又道:“姐姐,那为何你却说自己大限将至呢?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阿执摇了摇头,嘴角带笑就好像自己在说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没了,我的身子只是经不起波折,所以等我有些力气了就要回南国去找一个人。” 曹善这下就算再不明白也知晓了阿执的意思,“你吃了解药,还要走?你让张念山怎么办?他就这样活该被你瞒一辈子?” 此时小橘再也吞不下这口气,她忽然情急之下指着曹善怒吼道:“他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不过就是一个负心汉!” 小橘的温柔贤淑在此刻几乎荡然无存,巧儿与曹善皆是一惊。 “我家小姐为了他命也给了,罪也受了,可他呢?为了让冯落尘倒台,他竟然让我家小姐嫁给自己的仇人!眼睁睁看着我家小姐囚禁慎王府,他却为了自己家的小丫头豁出了命!那可是我家小姐的命啊!” “小橘!够了!” 曹善看着小橘如此模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缓缓起身拉过她坐在阿执身边,无奈与不解交错在心里无法言语。 小橘紧紧搂着阿执,哭的泣不成声,阿执不愿意说的她来说,阿执不愿意提起的,她便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家小姐的不易。 “小姐,我们走吧,等你好了我们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阿执哪里受得了小橘这样,她知道小橘所说都是不忍心让她再受苦,这些年的伤痛唯有她们二人明白。 “小橘姐姐,潼玉哥哥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他当真就是罪人了。” 巧儿不懂情爱,可听了小橘所说也听明白了这里面的对错。 曹善沉沉叹气,“张念山啊张念山,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一日过去,凌才已经回到了酒馆,可等候良久却也不见潼玉身影,曹善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双目沉沉地盯着凌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来的是仇人。 凌才捂着心口,喘着气问候道:“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声音啊。” 曹善瞥了眼天空,眼看夜晚降临潼玉却还是不见身影,冷哼一声,反问道:“你回来了,他呢?” “不知,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厨房找找吃的。” 说着就要离开,曹善又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你若还当我是师兄就告诉我,阿执困在慎王府多日,为何无人去救?还有那个张家的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凌才见曹善知道的不少,拍着他的胸脯,只回了句:“你说成亲能没有新娘吗?再说了,这个计划阿执一早也是知道的,行了,我先去吃饭了。” 说着又要离开,曹善又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拉了回来。 “哎,哎,到底怎么了?” “张敬山,你们张家人是不是都是缺心眼啊?” 轻轻一句鄙视,曹善先一步往大堂走去。 凌才愣在原地不知所谓,“什么啊?谁缺心眼啊?” 等到天黑,阿执苏醒一日才能稍稍立起身在屋里多走几步,躲在房子里多日,阿执几番劝说下小橘才应了她下楼来吃饭。 曹善背着阿执刚下了楼,消失了一整天的天影也回来了,目光懒散,平常的精神气在今日竟然丝毫无存。 程烈与随着巧儿回到酒馆的蛇爷忍不住嘲笑天影,可天影竟也连一句还嘴都没有。 他坐在一个角落呆呆看着这里的一切,阿勾紧随而来,看见天影坐在那里便也走去。 “少阁主让你过去。” 一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整个大堂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天影没有理会他,转过头又要往大堂一旁的侧屋走去。 “天影!” 阿勾想要喊住他,可回应给他的却是一声带着怨气的关门声。 凌才不知他们二人到底做了什么,但既然潼玉回来了,他为何迟迟没有过来,瞥了眼依旧平静的阿执,凌才走到阿勾身边可以小声问道:“兄长呢?他怎么不过来?” 阿勾低着头似是故意不让他人看见他的脸色,他摇了摇头竟一个侧身从大堂前门溜走了。 凌才与曹善纷纷投目朝阿执看去,那女子竟一丝神态也没有,就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这顿饭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吃过,直到深夜里,所有人都回屋谁去,只剩下曹善和阿执。 入了秋的永安格外的冷清,阿执紧紧裹着小橘留给她的毛披风,身边的桌上放了一壶陈酿,那壶陈酿是去年小橘用梅花酿的,此时拿出定是味道极好的。 曹善倒了两碗酒,闻着那醇香心中舒缓了些许,看着阿执也没有多少复杂心绪他便直言问道:“你就不曾怪过他?” 阿执微微一笑,“怪过,但也能理解,清羽帮死了那么多人,他必定比我承受的多,其实即便他如今与我依旧如从前那般,我也会将他从我身边狠心推开的。” “为何?难不成只是因为你的身体?” 阿执抿了口酒,心中暖滋滋的,这样的痛快她也许久没有尝试过了。 “嗯,但也不全是,我的身子伤痕累累,我的心也未必没有伤痛。” 曹善不明白阿执此话的意思,只知道阿执是铁了心想要离开,其实无论是他还是阿执,他们都明白,潼玉所承受的才是最多的,而阿执不过是这场复仇中的一个牺牲品。 “你不想知道冯落尘今日都对他说了什么吗?” 阿执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曹善,其实冯落尘在攻城之前告诉过我,若张潼玉真的死了,他绝不会走到那一步,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为我?在慎王府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机会杀他,只是那时候我想着莫老生前求我劝说冯落尘,我才一次又一次相信他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若我当初真的杀了他,哪怕我最后和他一样会死,也许最后的结局都会好一些。” 第三百一十六章 狱中坦诚 其实想来冯落尘又何尝愿意走上这条不归路呢?若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长大后成为莫老的座下弟子,平平淡淡过一生也是不错的,只可惜造化弄人才让他被仇怨蒙蔽了双眼,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曹善从未见阿执有过这样的感慨,他明白阿执不过是在叹息这世道的黑白,埋怨那深宫的肮脏。 “你无错,是是非非不都是自己选的,冯落尘能落得这样的结局当真是极好了,至少还算体面。” 阿执很是认同这样的说法,但总觉得这样的后果让冯落尘一人承担却也并非公平,冯易玄看似没有错,可他让冯落尘归京便是他最大的错处。 想到这里阿执竟有些为冯落尘感到不值,面容逐渐凝重,但这些话她还是不要在曹善面前说出为好,毕竟清羽帮是为大齐江山而存,曹善也许之后真的会肩负起从前仙老的重任。 思及此处,阿执闷了口酒,又道:“对了,贺家案你派人再查一查吧。” “怎么突然想起来查这个案子?” “万花楼花魁名叫知摇,她儿时被冯落尘所救,之后一直为冯落尘所用,但冯落尘在攻城前弃了她,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她是贺家的女儿,秦阴是贺家的家仆。” 曹善着实没有想到贺家还有后人活着,心头欣慰不已,“既然如此,那我便让徐耀宗查一查吧。” “嗯。” 两人又有一句每一句的聊了许久,阿执即便双脚依旧没有太大的力气,可精神却异常的清醒,直到曹善将她背会房里,她躺在床上也依旧无法入眠。 潼玉今日没有再回来看她,只能是冯落尘在狱中又说了什么让他误会,虽然决定放下,可当阿执想起他们二人之间如今这样心中不免落寞。 隔壁院里,潼玉自狱中回来便大醉了一场,耳边里回荡着的全是冯落尘那些恶心的话。 狱中黑暗,潼玉进去的时候冯落尘是在一个最地下的密室里,没有窗户,没有狱卒,只有一把用铁链栓住的椅子还有一堵玄铁铸成的墙。 冯落尘就坐在那椅子上,赤着脚,面目狰狞地盯着他。 “多年未见啊,张潼玉。” 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被散乱的发丝密密遮挡,幽暗的光线下看去当真慎人。 潼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他将要说给阿执听的说出来,他根本不屑与他多说一个字。 “婉儿呢?她怎么没来?” 谁知冯落尘一声亲昵的“婉儿”竟让他忽然全身紧绷,若他再多说出一次“婉儿”,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你给我闭嘴!” 这轻轻五个字,潼玉恨不得咬碎了牙吐在冯落尘那丑陋不堪的脸上。 “哈哈,我不过唤她一声婉儿你就如此动怒,那若是让你知道她与我同眠多日,你又会如何呢?哈哈哈哈……” 那讥笑的嘲讽就像是一阵寒风吹过,将潼玉从头到脚的每一根汗毛吹得发麻,腹下的伤口也好似不再疼痛一般,他现下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他。 门外凌才将这一幕看了个真切,潼玉右手渐渐成了爪状,目光的赤红就像是熊熊烈火般燃烧,匆忙之下,凌才这才开门紧紧拉住潼玉为冯落尘留了一命。 “兄长,陛下尚未亲审,你可万万不可动怒啊。” 身为多年少阁主,潼玉的理性还是战胜了一时愤怒,他奋力推开凌才往冯落尘面前冲去,他掐着冯落尘的脖子恨不得将他捏成个粉碎,颤抖的面容怒目定定对着他,道:“我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一问倒是让冯落尘猝不及防,喉咙被潼玉紧紧掐住,涨红的脸让他还是带着一丝狞笑对着面前人。 “……自然……是……被我……杀……” “怎么杀的!快说!!!” “哈哈哈……他们师兄弟……都是被我……下毒……” “胡说八道!!!” 看着潼玉也愈渐癫狂,又见冯落尘几乎翻出白眼窒息过去,凌才从地上爬起拼出了全力才让潼玉远离冯落尘。 “兄长!你清醒一点!!!” 潼玉哪里肯放过,挣扎着凌才的束缚又问道:“我师父是何等人,岂是你这等小人说毒就能毒死的!你还不快说!” 那椅子上的男人本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口干舌燥,潼玉这一掐竟让他咳了许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凌才见状不对,这才命人给冯落尘送了口水,他顺了气才慢慢道:“莫语堂本就体弱多病只是你们都不知而已,我不过让桃夭送了粒活血药给他,没想到竟这么快就油尽灯枯。” “那莫老呢,你是他一手养大的,他教你习武,教你做人,你对他也能下的去手?!” 冯落尘轻蔑一笑,反问道:“若他从一开始就知我身份呢?” 潼玉此时也冷静了下来,青白的面色被方才的怒火激的粉红,他瞪着冯落尘亦反问道:“他知道又如何,在他收留你的时候他就已经对你有恩,你忘恩负义,背师弃道,难道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从前我也一直以为他是唯一那个真心待我好的人,直到他亲口说出实情,我才明白,我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冯氏的笑话,他教我礼义廉耻,忠孝悌义,可他自己呢?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那死的可是我母亲啊。” 母亲? 是啊,所有人都在指责冯落尘大逆不道,可所有人这都忘记了当年受到屈辱生下他的人是宁弦,是他的母亲,即便宁弦已经不在,道杀母之仇又如何能够忘记呢? 潼玉顿时明白了冯落尘,只是他第一次为他感到一丝丝的愧疚,但想起白张曲三家的惨灭,他的愤怒又油然而生。 “你有理,你可怜,那我的家人又做错了什么?阿执的家人又做错了什么?冯落尘,你还不明白吗?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报仇,可为何偏偏要走一条沾满无辜人鲜血的不归路?” “哈哈,你在问我吗?你可知,我母亲原本是可以不用前来和亲的,可偏偏就是因为仙老的一句话,大齐皇帝才下旨让北狄王室用我母亲做为和亲公主的!清羽帮的人难道不该为我母亲陪葬吗?” “难道清羽帮的人都该死吗?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 酒后坦言 做错的人从不会在第一时间承认自己做错了,潼玉的逼问就像是一道雷降临在冯落尘头上,他又何尝不知自己选的这条路是一条死路呢? 冯落尘逐渐冷静,他有些呆呆的,他看不惯仙老的权利倾天,见不惯莫洞庭的是非不分,可他自己呢?杀了多少人,利用了多少人,可到了最后不还是一无所有,就像他的出身一样,成了所有人的笑话。 “张潼玉,你凭什么教我怎么做人?我告诉过婉儿,只要你死了,只要那背后撺掇张敬山和邓襄的事不是你做的!我就一定不会攻城,可是呢,你还是出现了,不过我想明白了,你根本不爱白婉儿,你甚至都不如我,至少我是真的护她周全,而你不过是在利用她来绊倒我,你说我说的对吗?” 诛人先诛心,冯落尘的这些话看似挑衅,实则是在告诉张潼玉,即便他手持正道,即便他不曾像他一样杀戮,但是对于白婉儿来说,他甚至不如一个遭万人唾骂的罪人。 潼玉瞬间怔住,那层无人看破的窗户纸就这样被冯落尘狠狠扯破,他方才的所有底气一扫而空。 伴随着冯落尘又一次的嘲笑,他不知是怎样走出大理寺的,天影与阿勾跟在他身后也不曾说话,直到走到了酒馆门前,天影听见屋内的欢声笑语便问了句:“少阁主,不进去吗?姑娘应该在等你。” 回应给天影的除了一个不曾停脚的背影还有一句轻到极点的“以后不必再去叨扰她了。” 天影是看得见阿执对潼玉所有的付出的,潼玉的冷淡在这一刻的天影看来就是逃避。 阿勾随着潼玉进了院内,随之潼玉便吩咐素柔备了几坛子酒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了屋里,任谁敲门都不曾应答。 曹善在送阿执回房后也去敲了他的门,只是屋内酒香太浓,他也心想或许潼玉已经歇下,素柔走来询问他有何事之时,他心知此女无罪,但碍了阿执他也同样给不了好脸色。 “无事,告辞。”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素柔不知潼玉又去了何处,但能这样酩酊大醉必然与阿执脱不了干系。 夜里,四下里没有一丁点声音,秋夜里的风当真是有些让人清醒,酒馆院门已经下锁,某人只得鼓着一些力气跃墙而入,他的酒量一向是最好的,走这一遭也只不过是想看看她,只看一看便好。 屋里没有一丝灯光,推开门月光渐入,借着稍许的光亮他一步步走到床边,那女子已经睡下了,平和的面容依旧有些惨白,想来也是身子没有好全。 他轻轻靠近,直到能感受到她的鼻息,轻柔且甜美,他承认自己有些醉了。 “婉婉,对不起。” 床上的女子有些颤抖的眼皮在这微弱的月光下并未太过明显,潼玉轻手抚摸着她的发丝,生怕她发觉也不过只那么摸了一下。 很快,床边又没了动静,阿执缓缓睁眼只见床边的男子已经合门而去,方才的“对不起”就在耳边回响,浓烈的酒香让她都险些忘记她已经做了离开的决定。 回到隔壁,潼玉亦跃墙回房,只可惜这一幕还是被院里角落的素柔看了个清楚,果然,他还是去看了她。 “白婉儿,若是没有你,那该多好。” 翌日正午,巧儿见阿执尚未苏醒便上楼去叫她,刚踏进屋子,那昨夜残留的酒香就扑面而来,巧儿被狠狠地呛了一口。 “咳咳,姐姐,你昨夜里喝酒了?” 阿执不过苏醒没有多久,但也不愿意对他人说起潼玉来过的事情,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喝多了,不过昨夜睡得很好,你正好来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巧儿憨憨一笑,就像是从未受过伤害的孩子,从前的纯真与快乐依旧存在。 “姐姐问吧。” 阿执拉过她,柔笑着,道:“姐姐不久后就要离开了,你有什么打算?” 或许巧儿没有想到阿执会问的是这个问题,从前她就说过,阿执去哪里她便去哪里,现下阿执忽然这么一问,那是不让她跟着了? 巧儿撇开眼睛,恼气回道:“姐姐这是何意,是不喜我跟着?” 阿执拍了拍她,笑道:“傻瓜,姐姐怎么会不喜你跟着我,你也长大了,若有其他想做的事,姐姐都愿意成全你。” 说到这里,巧儿转脸傻傻一笑,但又很快沉寂了下来。 阿执见她有些不悦,问道:“怎么了?不妨说出来,我替你想一想。” 巧儿低头不语,她自从万花楼出来后便明白自己已经不似从前一般干净,她心慕的那个男子也并非寻常人,他们二人终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阿执并不知晓巧儿的心事,但也略略猜测到是因为那件事,心疼早已无法比拟她对巧儿的心态,思衬了许久,阿执才说道:“巧儿,你已经长大了,从前的事姐姐对你有过,往后姐姐愿意赎罪养你护你,等过几年再为你寻一个好人家,南国水土养人,姐姐的师父也是个好人,我们都会对你好的。” 其实回到云巅峰之后,巧儿也怨过阿执,但思来想去阿执救过自己,养了自己,她的恩与怨也就这样重重抵消,她也发自心底的敬爱阿执,她更信阿执会护她一生,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阿执很是高兴,巧儿对她的原谅就像是浮在心里的一块沉石忽然坠落般的踏实。 “对了,还有一事,你得帮姐姐参谋参谋。” “何事?” …… 几日后,阿执已经能够独自下楼,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借着自己还有心力,她做了一个决定。 “小姐,明日吗?” “嗯,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可是……为何要让他跟着?” “我虽然体力恢复了不少,但江湖危险重重,没有个男子保护怎么可以?” “哦。” 瞧着小橘赤红地面容,阿执也不愿多说什么,她跟了自己十几年,脾性喜好她那样不知,如今要回去了定然是要让她一起的,至于那个男子,阿执也是有他事嘱咐的。 门外蛇爷忽然端了碗汤走了进来,“姑娘,隔壁院的送了碗汤,您看……” 阿执尚未说话,小橘竟猛然站起,拿起那汤碗就要对着门外丢出去,好在阿执拦了下来。 “慢着!丢不得。” 小橘气得直跺脚,那女子若是个和善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就罢了,可想起之前她那嚣张的模样,小橘就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小姐,那丫头就是个祸害,我看她就是没事找事!” “那也不能把汤丢出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抑郁而终 阿执拿了蛇爷手里的汤,并吩咐道:“老蛇,她若以后还送东西来一并收下。” “啊?为何?姑娘不是不喜她吗?” 蛇爷与小橘都看不明白阿执所为。 阿执轻轻叹气,解释道:“我留下了才是我的大度。” 说罢,阿执顺手就将那汤放在一旁桌上,不喝也不让人碰。 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停在了酒馆门前,蛇爷探头看去,只见一辆皇家马车停在了门口。 阿执一等忙出去行礼,从马车出来的人正是五殿下冯落扬。 “草民白婉儿参见五殿下。” 冯落扬无法说话,只得亲手扶起阿执,脸上笑意较四年前不知宽慰了多少。 阿执二话不说便请冯落扬入内坐下。 一旁宦官似是早已准备好了冯落扬要告知阿执的话,正欲笑颜解释却被冯落扬示意暂缓。 阿执见冯落扬有事要问便命小橘取来了纸和笔。 冯落扬也疾笔写着,“为何不见张公子?” 看着这几个字,别说阿执脸色稍稍一僵,身后蛇爷与小橘也低头不语。 冯落扬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阿执摇了摇头,思衬着说道:“不,他上次攻城前受了伤,想来应该是在隔壁院里正养着。” 冯落扬听了此事便示意身后宦官去隔壁院里看一看。 不久,宦官回来禀告:“回殿下,里面有个姑娘说公子刚睡下。” 姑娘? 冯落扬下意识瞥了眼阿执,阿执脸色倒没什么,可身后小橘与蛇爷的脸色却没那么好看。 冯落扬摆了摆手,便也就作罢。 继而才让宦官对阿执等人解释道:“白姑娘,殿下此番前来是要告知你还有张公子,慎王冯落尘薨了。” 这么快! 阿执猛然一怔,急声问道:“怎么死的?” 那宦官看了眼冯落扬,继而回道:“抑郁至死。” 抑郁? 怎么会抑郁? 一个还想着靠北狄威胁朝廷的落魄皇子怎么会突然抑郁而死? 即便心中百般疑问,但阿执还是选择接受此事,她缓了许久,才平和了神态。 “白姑娘,陛下有旨依旧称九殿下为慎王,死后祭典也按照亲王礼制,您与慎王并未拜过天地也就算不得真正夫妻,所以祭典您也可以不用前去吊唁。” “哦,好。” “还有一事,慎王被下狱后北狄王室就已蠢蠢欲动,陛下为保北疆安宁特封张潼玉为镇北侯,之后也会下旨命镇北侯前往北疆镇守三年,两项旨意之后也会一同送来,还请白姑娘提前告知张公子。” 短短一柱香时间,冯落尘死了,潼玉要去边疆驻守,哪一件事在阿执看来都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就在此时,巧儿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见冯落扬坐在大堂便急忙走来行礼问候:“巧儿见过五哥哥。” 阿执闻声呵斥道:“巧儿,不得无礼!” 五哥哥若在私下里称谓也就罢了,可如今仗仪在外,宫中宦官在旁,巧儿如此称谓那就是僭越。 顿时,冯落扬抿嘴无奈一笑,巧儿更是低头躲在阿执身后不敢再往前一步。 冯落扬看得出巧儿是伤心了,写了几个字后,宦官便带人往酒馆外去了,留下冯落扬一人在酒馆与阿执等人说话。 看着冯落扬一直看着巧儿,阿执竟恍惚间感到诧异,心中浮起的念头也有些不可思议。 冯落扬写了自己要与巧儿单独说话,阿执也就带着小橘和蛇爷往院里去了。 天影此时正好回到院里,阿执便留下了他单独说话。 “走吧,你我去街上走走吧。” 说着,天影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阿执就出了院门往西街去了。 西街这几日也恢复了往常,百姓的日子也愈渐安宁,大街小巷无一人不再私下里讨论冯落尘过世的消息,有人觉得陛下顾念父子情面是个亲和的帝王,可更多人却并不那样认为,攻城篡位这两个罪名就已经可以治冯落尘多项罪名,而如今他死在了牢里还用亲王仪制为他祭奠,这是绝对的包庇。 阿执听着人们的讨论也感慨不少,无知百姓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可那背后的真相,只有那深宫里的人自己知晓。 “姑娘唤我出来可是有什么事嘱咐?” 天影跟着阿执走了许久,终究耐不住性子。 阿执指了指一个茶馆,她反问道:“喜欢喝茶吗?” “啊?” “走吧。” 进了间茶馆,店里茶役端上一壶上好的毛尖,阿执眺望着窗外,眼前对面街上的那个宅院正是当日的慎王府,如今看去只觉院中凄凉,府门上的封条就像是将这府中的一切尘封,此间再无慎王冯落尘,也再无望岐山阿弃。 “姑娘,有何事就说吧。” 天影也不似从前那般沉闷性情,有事说事,无事也能与人多说两句。 阿执笑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半晌只道:“明日随我回尚河镇吧。” 天影挑了挑眉似是有些诧异,“为何是我?小橘也随你回去?” 阿执还没有提起小橘,天影自己反倒提起,看来这两人也是有些苗头的。 打量着天影,阿执没有直面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你随我回去,一来我如今身子不似往日,需要有人照扶,二来,我想给我兄长和大刀建一个衣冠冢。” 如此想来,天影也只好应了下来,毕竟白家无人,他替潼玉帮衬些也总是好的。 “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要同我讲实话。” 阿执目光凝聚,看得天影莫名有些心虚,原以为阿执会问有关潼玉为何不去慎王府救她,没成想阿执竟问道:“你对小橘可是真心?” “……” 自从南国回来后,小橘与天影也不似从前那般冷眼,反而有着相互依靠的浓情,阿执看得到这些,天影自己也应该清楚自己的感情。 看着天影直往嘴里送茶,阿执忍不住嗤笑道:“你个男人又有何不能说的?是与不是你自己不知?” “不……姑娘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小橘自小跟着我,虽然无父无母,可我也当她是白家的女儿,我今日能找你出来,那是我信你能对她好。” 斟了盏茶,阿执又道:“你不愿娶她?” “不!” 天影忙反驳。 “从前我不明白像你这样固执己见又多处生事的女子,凭什么让少阁主惦念了那么些年,如今我却明白了,心爱一人,就是非他不可。姑娘,我心爱她,真心的想让她好,之前你尚在南国时,我见她日日以泪洗面,我便觉得自己也难受,可日子久了我才发现,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单纯坦率,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所以我天天与她在一起,尽量让她每一刻都是开心的。” 阿执从未见天影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又见他嘴角笑意,这下心中千担才放了下来。 “她若心许于你,我便让她嫁给你做妻。” 第三百一十九章 离别前夕 此事来的就像天上掉的馅饼,天影是又喜又慌,闷了口茶,连声谢着阿执。 阿执亦是高兴的,此事她虽然没有问过小橘,可她也不愿小橘真的跟她去了南国耽误了终身。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后面的话我也好跟你嘱咐,第一件事,若你真与小橘喜结连理,我要答应我,此生此世绝不负她,你可能做到?” 阿执的这番话对于天影来说更像是离开前的遗言,他犹豫着想要问她是不是真的要离开,阿执却不给他反问的机会。 “你只管回答我。” “我能做到。” 天影信誓旦旦,说罢,端起一杯茶盏饮下。 “第二件事,无论张潼玉之后是否登位仙老,你都要不离不弃,誓死忠于他,你可能做到?” “能!” 说罢,又端起一盏茶饮下。 “第三件事……” …… 夜里,天影几天里从未踏入隔壁院子,自与阿执从茶馆回来,他也该在离开永安前向潼玉打声招呼,阿勾几日没有见他,如今看见他要去叩潼玉的房门,急忙上前拦住。 “你又回来做什么?” 天影见阿勾什么事都不清楚,也懒得与他计较,二话不说又往前走去。 此时潼玉忽然开门出来,脸色与几天前相比已然好了不少,只是那双眸子略带冷色,就连整个人的气场都显得压抑了不少。 “少阁主。” 两人纷纷行礼。 潼玉见天影心事重重,于是示意阿勾先离开,留他与天影两人单独说话。 进了屋里,天影却不曾好脸,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潼玉有了看法。 “找我何事?” 潼玉短短四个字,不问他为何这几日不来见他,也不问阿执近日是否安好,唯有这冷冰冰的一句话,还有那没有半点神态的面容。 “明日我就要随白姑娘前往尚河镇,我就是来跟您说一声。” 说罢,天影转身就要离开,可潼玉亦没有拦他,刚要出门,天影见潼玉没有二话,又回眸问了句:“少阁主,姑娘不让我告诉你,她明日是真的要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的,您若是真的不舍,告诉她又有何妨?” 话已至此,潼玉依旧那副神色,天影也不好再说什么,合了门也就离开了。 看着无人的屋子,潼玉自己也不知为何感到突如其来的空虚,从前的回忆和柔情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但这次她要走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次日一早,皇帝旨意也随之而来,伴随着浓厚的醉意,潼玉朦胧间接过旨意,叩谢了皇恩。 这一天阿执亲自踏入这个隔壁院子,虽然简陋但还是能看得出素柔的细心贤淑。 浩浩荡荡的宫里一行人终于离开了,潼玉呆呆坐在房门口,素柔与阿勾就立在他的身后,见阿执独自过来阿勾也识趣地转脸离开,素柔却依旧立在哪里,直到阿执的双眸朝她看来。 先前在南国林府时,阿执对这女子就没有什么好感,但如今看见她为了潼玉不远万里来到永安,她还是承认有人和她一样心爱潼玉的。 走到潼玉眼前,也不知何时开始,阿执竟对白衣有了忠爱。 一袭白衣若雪的襦裙和一件月白色毛披风衬得她格外动人,潼玉似是尚未清醒,盯着阿执看了许久。 阿执轻轻一笑,伸手给他,柔声道:“可是醉了?陪我喝杯茶吧。” 沉沉蜜意,潼玉不动也不说话,阿执只好挪身坐在他身旁。 “直到现在,你都没有什么话问我吗?” 潼玉依然不答,他只是感到阿执紧紧挨着他,那种陌生既熟悉的感觉让他散乱的思绪逐渐凝结,他不气,不怨,只是想到冯落尘生前所说,他就无法面对阿执。 他又何尝不想让阿执留下,可是他在阿执心里又算得上什么,她会为了白詹不顾他的性命,会为了大局与冯落尘同眠,那他张潼玉呢? 思及此处,潼玉缓缓起身,目光悠远的看着不知何处。 阿执喊住他正要离开的步伐,“潼玉。” 这一声,阿执强忍的哽咽险些让她落泪,若这一别,也许真的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她无法面对潼玉的冷漠,也无法安抚自己想要见他的心。 眼前人转身看来,那冷澈的眸子就像是冬日的湖水,没有冻结成冰却寒意不减。 他沉声道:“何事?” 阿执身子大不如前,手撑着台阶慢慢立起,一个动作就让她费了一大半力气,口中气息沉重,潼玉亦感受到了她的虚弱。 “身子不好又何必走这一遭,进屋说话吧。” 他还是心软了,低着眼睛不愿看她,直直从她身旁走进屋里。 这屋子敞亮,不像酒馆阿执的屋子那般窄小,阿执坐在桌旁紧了紧披风,那窗口虽然开得不大但也北风瑟瑟,阿执不说,潼玉也还是帮她合上了窗户。 “我去让素柔给你煮些姜汤。” 说罢,他又转身出去,听到他唤来素柔嘱咐了几句,阿执竟不自觉感到他们二人更生分了些许。 潼玉回来后,阿执沉思良久,问道:“你……何时前往北疆?” 潼玉瞥了眼阿执,淡淡回道:“五日后。” “何时回来?” “三年。” “哦,也不算很长时间。” 潼玉忽然怒意,抬眉盯着阿执,反问道:“那多长时间才算长?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明明在说着北疆的事,潼玉的怒火倒像是在问阿执将要前往南国一事,阿执又怎么听不出他的怨气呢。 “你果然还在怨我。” “是!不可以吗?” 阿执不由得低下了头。 “对不起。” 潼玉轻声冷笑,“你不用对不起我,你救白詹,舍我性命,我不怨你,自当我一意孤行便好,可冯落尘与你同宿,你们二人日日住在一个屋檐下,你不杀他,反而处处从他,你让我如何是好?” 处处从他? 阿执猝然抬眸疑惑地盯着潼玉,反问道:“我何时处处从他?我进慎王府,答应与他大婚,不是你让我做的吗?” “是!为了大局,为了让冯落尘彻底倒台我让你假意嫁他,但世间哪个男子会让自己未婚妻子与他人同枕而眠!白婉儿,你但凡心中有我,也不会任由他终日与你同榻,更不会让他对你起了爱意。” 阿执终究还是明白了,潼玉所说的那些同榻而眠都已经是事实,无论她再怎么解释她对冯落尘无情都已经于事无补。 “所以……你是怨我这个?” 第三百二十章 求你留下 “是!” 斩钉截铁的回答就此打破了阿执所有疑问。 “我拗不过他,他便封我穴道。同榻而眠?不过是将我变成傀儡锁在他的身边,你若因此埋怨我,我无话可说。” 冯落尘死前对潼玉说这些,阿执又岂能不知他是故意挑拨,潼玉聪慧,这些伎俩在他眼里不过龌龊手段,可因为那是阿执,所以他心甘情愿跳入陷阱。 不知是昨夜未眠还是酒意未醒,潼玉缓了好一阵才看着阿执轻声道:“好,我信你。” 阿执看着潼玉略显疲惫的面容,叹声道:“马上入冬了,北疆干冷,你要顾好自己,受伤了也不要逞强,凡事身体最要紧。” 最后他信了她,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要离开,潼玉愣愣地看着阿执,“你……还是要走?” “冯落尘已死,你也要奉旨前去北疆,我留在此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我的身子也需要好好静养,松翠和药不治都尚在南国,我终究是要与他们团聚的。” 潼玉目光悠远,此时的阿执已经奋力的甩开他的手,若真的如阿执这样说,今日一别就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上什么?” “亦兄亦友……” 自八年前相见,一别四年,纵使在云巅峰他也念了她四年,之后四年,他死过,伤过,为的就是一句“亦兄亦友”?! 这四个字就像一把钻心的匕首狠狠刺入潼玉的心,看着潼玉颤抖的身体还有失望的双目,阿执心下竟开始有了不舍。 “潼玉……” “婉婉,难道云巅峰桑树下你对我说的……都是骗我的?” 那年阿执推辞拜师仙老,潼玉以为阿执要离开云巅峰,从而一怒之下离开了韶天殿,阿执找到他时为了不让潼玉误解才句句袒露真心,当时的情景如今依旧在潼玉脑海回荡,可面前人明明还是当年的女子,为何她的心却变了? 下定了离开的决心,阿执是无法回头的,她无法说服潼玉,更无法说服自己,唯有一句“今时不同往日,阿执此生爱过便知足了,还愿兄长日后多加保重。” 兄长? 此刻潼玉才算看清,阿执的孤注一掷就像是一去不复返的河流,她想要离开的心是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的。 “为何!婉婉……你可以不爱我,我知道你身子弱,我可以写信让药不治和松翠来永安啊。” 潼玉紧紧拉着阿执的手,那只冰凉的纤纤玉手就像一个没有温度的石块,越是冰冷他越是要暖热它。 “或者……你们回尚河镇,听说杏林的树都还活着,来年春天还是会有杏花的,白府我也可以为你重新建……” 那挽留的话更像是祈求一般,对于阿执来说,潼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她的心上抓挠,她也想回头,可她不能! “张潼玉!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无关冯落尘,无关药不治,无关任何人,只是我不在乎了,我想要平平淡淡度过余生,你还不明白吗?” 看着阿执坚定而决绝的面容,此时的心碎堪比张家灭门的那一天。 “少爷,姜汤好了。” 素柔突然敲门,在潼玉临近崩溃的那一秒将他拉了回来。 “进来吧。” 潼玉嘱咐道。 有外人进来阿执也只好抹了泪水,只是那双红通通的眼睛还是让素柔面色露出些许惊讶。 “白姑娘体弱,这是我熬的姜汤,喝了身上能暖和些。” “多谢。” 很快素柔离去,潼玉拿过汤勺不断搅拌为阿执吹温后才让她动口。 又是一阵沉默,潼玉也在此时有些清醒。 “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 说着,姜汤也见底了,果然是个好手艺,姜味清淡,喝完嘴里有些微甜,还算得上好喝。 潼玉竟也没有因为阿执的回答动怒,他只是不舍,也只剩下不舍。 “还有件事,我想把小橘许配给天影。” 此事来的突然,潼玉抬眼看着阿执,问道:“天影?为何?” “你自己属下的心,你都不知吗?此事你先忍住不要声张,我要问过小橘再做决定,我倒希望他们两人能长相厮守。” 说起别人阿执还是有着憧憬的,但潼玉却像是又坠入谷底一般。 “你念着所有人却未曾想过自己,也不知是你心狠,还是我在你心里没有他们重要。” 那双清澈的眸子竟头一次占满了泪水,阿执急忙闭眼不愿直视。 “不要再说了,姜汤我也喝了,离别的话我也说了,我该上路了。” 说罢,阿执起身就要离开,但这四年的情意怎么可能就这样简单的了断,潼玉紧紧扯着阿执手腕,一个猛劲面前人便落入自己怀里。 两唇相抵,由不得阿执反应 “张……” 嗅着那身上的酒香,阿执不停推着潼玉想要侵入的胸膛,暖人的暧昧氛围让潼玉此生第一次想要急切的占有。 “潼玉!不要!” 两手扛起往榻边走去,阿执不由地慌了神,但她双手的力气即便再多个十倍也未必能与潼玉抗衡,急切之下她奋不顾身的在潼玉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 潼玉闷声忍住顺手将阿执放在榻上,一手压住阿执双腕,另一手往阿执腰间摸去,所有的不理智都在此时倾盆而出。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留得住阿执。 她气他也好,打骂也罢,可若阿执就这样去了南国,他们这些年的恩爱,经历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衣衫散乱,阿执急得不停求饶,大腿之间被不知是何物顶着,阿执彻底慌了,她理解潼玉想要留下她,但若是用这样的手段,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张潼玉!你快停下来!我不爱你了,在慎王府的时候,在我知道你为了救另外一个女子而忽视我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结束了!你明白吗!” 随着阿执手下狠劲推开,一个响亮的巴掌也落在了潼玉脸上。 懵然,潼玉呆呆看着怀下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子显然有些无措,他想要轻轻亲吻她的额头,可身下人却冷冷反问。 “这就是你要的?” “不……” “张潼玉,你若是今天要了我的身体,你此生便再也见不到白婉儿,我发誓!” 第三百二十一章 贺家案真相 这世上总是会有人想要求得一个圆满的结局,阿执就是这样的人,离开并不意味两人此生再也不见,离别也许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潼玉的强求并非是对,但在此刻的阿执眼里已经是一个错误了。 低沉的眼眸静默地看着阿执,潼玉知道,他再也留不住这个女人了。 “既然如此,是我冒犯了,阿执妹妹的这一巴掌打的好,我这辈子看来注定要孤生了。” 潼玉起身走到窗边,听着背后女子整理好了衣物匆忙开门离去,那样奋不顾身,那样毫不留情,甚至没有一句告别的话。 “婉婉,你可知那一剑并非因为吴素柔,而是因为我想起了你,你说慎王府我不去救你,实则阿勾一直潜伏你身侧。” 自言自语,不知说与谁听,只可惜那人已经远去再也听不到他的解释。 酒馆内,阿执回去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内,满心里满脑里都是方才的画面,她了解潼玉的性子,若非他心急不愿自己离开,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姐姐,你在里面吗?” 巧儿来到门前问道。 “进来吧。” 检查了衣物整齐,阿执才允了巧儿进门。 自冯落扬昨日走后,巧儿就一直怀揣着别的心思,阿执猜得出,从前在酒馆的时候巧儿就常往外跑,之后又在宗人府失踪,前前后后这些事不难猜出她心许的是何人。 进了屋,从未低眉心思多踹的巧儿头一次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阿执盯着她看了许久便先声问道:“可是不愿意跟我走了?” “不!不是的!” 巧儿高声否定后却又低下了头。 阿执又问:“那是何事?” “姐姐,你爱潼玉哥哥吗?” “……” 这算什么问题?! 阿执整个人瞬间汗毛竖起,眼神恍惚地往一旁看去。 “姐姐,正因为你爱他,所以才选择离开他,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阿执拉着巧儿的手,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内心里问了好几遍同样的问题,答案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我明白了姐姐,或许成全也是爱一个人的方式吧,五哥哥告诉我,他喜欢我,可他不爱我,我心里难受,可也明白我与他永远都不会走到一起,他是大齐皇子,而我不过是北狄的一个野丫头,我配不上他。” 这是巧儿唯一一次自说一些自惭形愧的话,阿执懂得她喜爱冯落扬的一片心意,但也不愿打碎她的痴情,“傻丫头,哪里是你配不上他,明明是你还未找到那个懂你的郎君,想想看你也不过十五年华,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姐姐定是在安慰我。” “我可没有,你若不信我的话,咱们等个两三年你再试试看,若你依旧心心念念冯落扬,我便允你回来,可你若无心搭理,我自会为你引荐更多男儿,再说了,南国的男子可比大齐的好多了,知书达礼,个个细皮嫩肉的。” 阿执的话也不算故意安慰巧儿,她说的也是真话,不过就是知晓巧儿喜欢游玩才刻意逗她一笑。 看着巧儿忽然雨过天晴抬眉问她南国男子的样貌,阿执也松了口气,其实她也明白冯落扬之后的处境,皇宫内斗,朝廷纷争,他是不愿巧儿涉足的,继而断了他的念想,也让巧儿另寻天地。 姐妹二人笑得不亦乐乎,曹善却心事重重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阿执见他不快,问道:“可是查到了?” “嗯。巧儿,你先出去,我与你阿执姐姐说些正事。” 知道曹善夜以继日的为清羽帮操劳,巧儿也乖乖的闭门往楼下去了。 曹善的眉头却紧了又紧,坐在阿执身前,拿出手中信封给她。 “你先看看吧,这个冯易朗简直不是个东西!” 听着曹善口中怒斥,阿执也细细看过这封云巅峰来信。 里面详细讲了冯易朗勾结秦镇府衙官员贪梁高卖的事,还有前任户部尚书袁延光为了巴结冯易朗告发贺家家主贺琛一事。 不过短短一封信阿执就已经忍俊不禁气得咬牙,更何况此事牵连贺氏整个府上人命,可见冯易朗对权势的痴狂。 “可憎!可恨!” 阿执忿忿怒斥。 曹善又道:“此事我让徐耀宗查了近千本卷宗,包括先前你默写出来的那些,冯易朗命袁延光栽赃贺琛与县令官商勾结,这才让先帝灭了前任县令九族,而贺家原本也是要满门抄斩的,但卷宗上却记录大理寺尚未到达秦镇就已经得到消息贺家被灭,而你父亲白兴昌正带人从那里离开。” “绝对不可能是我爹!” “确实不是,就在查到贺家卷宗的时候,又一本卷宗记载了那大理寺前少卿曾是如今皇帝冯易玄的门下,他亦多次在先帝面前弹劾冯易朗,这才让冯易朗着急先一步下手杀了贺琛,否则谁知那大理寺的人会不会再查出什么呢。” “可当今皇帝在继位前不是从不摄政吗?那大理寺的人怎么会是他的门客?” 曹善无奈摇了摇头,低声给阿执分析着,“当今圣上确实不愿摄政,可谁让那前任大理寺少卿是皇后的远房啊,这可不就让冯易朗多想了,更何况那时宁弦一事刚过不久,冯易朗可不得为自己多想想。” 曹善解释着,阿执也逐渐明白这些事情的真相,兜兜转转所有的错还不都是落在了那昏庸无能的先帝头上,阿执轻轻叹气,感慨贺家的冤枉终究水落石出,又感慨贺摇漂泊一生还是被人弃而远之,而这些的结局都是因为那人的一时贪念。 “阿执,你怎么了?” 曹善见阿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拍着她的脸蛋问道。 阿执摇了摇头,只道:“曹善,你回云巅峰后就派人找一找贺摇吧,她是贺家后人总该知道这些的。” “找她做甚,她害了你,害了巧儿,你还要帮她找到真相,我看你是伤了脑子了。” 曹善的脾气果然没变,阿执也怨不得他。 “我不喜欢她,恨她,但我也可怜她,她终究是贺家人,念在贺琛的面子上派人找找她吧。” “唉,也就你心善了,行吧,此事你不用管了。哎,对了,你方才是去见念山了?他没有留你?” 阿执忽然心口一阵闷堵,脸上也不似方才那般从容。 曹善见阿执面色绯红,又问:“你若是不想走,我也可派人去寻药不治前来此处照料你,这又有何妨呢?” “不!没有那么简单的,你去告诉天影,时候不早了,准备上路吧。” 第三百二十二章 重返白家 曹善也知阿执的执拗,叹了声气也就随了她。 须臾,一行人整整齐齐上了马车,蛇爷驾车,天影骑着红豆,曹善与程烈留在酒馆等着与潼玉之后一同随行。 就要走了,那份依旧不舍得心隔着一个院子,一扇门,一个人在街上的马车里,一个人在房中的门后,远远相望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天影回眼看了看潼玉的房门,他多想潼玉此时冲出来将那些事情解释清楚,可他亦知潼玉的脾气,宁愿别人错怪他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句,可又想一想阿执,唯有一声哀叹。 上路后,阿执似睡似醒,整日里昏昏沉沉,话也不多。刚开始小橘以为阿执忧伤过度,可几日后她才慢慢发现,阿执的脸逐渐消瘦,一日里除了睡觉几乎都在马车上睡着。 一日,阿执依旧躺在马车里,天影趁着他们都去河边装水,这才跑来询问阿执。 “姑娘,姑娘。” 唤了四五声,阿执才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 “可是到了?” 天影摇头,道:“不,还有十多里,倒是您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不如就在这里歇上一夜,明日再赶路。” 阿执忙坐起身摆了摆手,无力道:“不,等他们回来继续上路吧。” “您的身子还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我的身子我清楚。” “若是真的挺不住,我便写信告知曹师兄。” “嗯。” 此时小橘带着巧儿和蛇爷也正往回走,河边风大,小橘惦记着阿执身子不停催促着背后两人,等到上了车,看见阿执竟睁眼等着他们,小橘也算松了口气。 “小姐醒了,喝口水吧。” 小橘拿着羊皮水壶递给阿执,阿执却推辞着让她们喝,无力的身体却强勾起嘴角保持充沛的精神,小橘不知,可天影却看在眼里。 等到临近夜晚,一行人终于到了尚河镇白家。 远看整个白府除了房屋被四年前的大火烧尽,四围的粮库依旧与从前一般矗立,小橘扶着阿执下了马车,两人心中种种感慨一触而发。 蛇爷与天影先从废旧的大门探了进去,阿执她们紧随其后。 可刚一进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丝异样,按理来说所有的房屋都已经成为灰烬,院里应该杂草丛生,即便没有四年前那般残灭的景象也该是满地废物,一片荒芜。 “小姐,这是……” 小橘指着院中的那颗依旧挺立的玉兰树不由诧异道。 此时蛇爷一脸疑惑地跑来询问阿执:“执爷,您确定这是白府?” 巧儿忍不住嗤笑,“老蛇,你难不成以为我姐姐会认错自己家吗?” “可这哪里像多年没有住过人的地方啊。” “说的也是,姐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当所有人都朝阿执投去诧异的目光时,本该最不淡定的阿执却面无表情往杏林方向走去。 她怀里抱着的还有大刀的佩刀和白詹从前的遗物。 巧儿正欲上前跟随却被小橘一把拦住。 “让小姐自己去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就这样,阿执裹着那件白毛披风,一步步喘着粗气来到了当日白兴昌夫妇长逝的杏林。 那里犹如往日白府,棵棵杏树依旧存在,满地的落叶还有无人采摘的杏果都似是当年景象,可阿执不仅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更加愁眉。 走着,走着,两个墓碑进入眼帘,阿执缓缓走去,墓碑上的字伴随着一阵冷冽的秋风直冲阿执的脸庞。 “慈父白兴昌之墓” “慈母苏若拂之墓” 走近看去,另外不远处还有大大小小十数个棺冢,而离白兴昌夫妇最近的一个棺冢前墓碑上写着“兄白詹嫂曲昭之墓”。 当日白家灭门之后,阿执曾多次想过回来建立衣冠冢让白氏家人有个入土为安的地方,可事事突然,白詹死后她每每想起此事只觉得亏欠内疚,冯落尘一日不死她便一日无颜面对她的亲人。 放下手中遗物,阿执跪地对着白兴昌夫妇磕了十二个响头,这是这四年来她欠下的。 “爹,娘,兄长,曲姐姐,我回来了,四年未见你们在那边还好吗?女儿这几年过的很不好,连累了旁人,拖垮了身子,不过好在恶人受到了报应,死在了大牢里,你们也可以安息了。” 此时的阿执有着不一样的伤感,不似四年前的鲁莽,也不似从前那样热泪盈眶,现在的她就好像在对着一群活着的亲人说话一般,没有泪水,没有伤心,唯有思念。 “女儿今日回来其实也是为了告别,不过爹娘放心,女儿贴身带着爹爹的扳指,爹娘想女儿了就托梦给女儿,女儿好久没有梦见过你们了,还有件事……张家与白家的婚约还是就此算了吧,女儿如今这副模样是配不上他的了,若是爹爹在天上见过张叔父帮我说句抱歉。” 落叶满天,秋风又起,阿执话还没完便听见一阵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踩着落叶缓缓靠近。 “小橘吗?” “……” “来了就给爹娘磕个头……怎么是你?” 只见那不远处一人瘦瘦弱弱头戴一顶斗笠缓步向前。 阿执认出了此人,原以为他是个聪明人却谁知他手中忽然出现一只短剑,继而疾步朝着阿执袭来。 “白婉儿,你受死吧!” 阿执心中猛然一惊,退着步子往棺冢后跑去,可她脚下无力到了极点,没有几步便一个踉跄迎面倒地。 眼看那刃锋逼近,阿执忙吼道:“他自作孽,你又何必再执迷不悟!” 那人忽然停下脚步抬眼反问道:“那你可知他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执努力使自己保持震惊,退着身子手下却不停地摸索着和手的石子以做防备,“我知你衷心于他,可他若是真的如你心中所想,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怨用攻城来威胁大齐安宁。” 那人继续往前逼问道:“你说呢?还不是因为你还有清羽帮!” 一声吼下,那人手下一个狠劲往阿执身上刺去,但他还是低估了阿执的能耐。 很快,远在书香苑的天影便察觉到了杏林的异样,带着蛇爷匆忙赶来查看,只见阿执倒在地上手腕被剑刃刺伤,而面前竟还有一人亦瘫倒在地上,手捂着眼睛痛不欲生。 两人往近一瞧这才清楚来人是谁,正是冯落尘的贴身侍从阿三。 蛇爷二话不说拎起阿三便用麻绳捆了起来,看着他那被阿执用石子砸伤的眼睛血肉模糊立马别开了眼睛。 天影扶起阿执时小橘和巧儿也赶了过来。 “小姐没事吧?” “姐姐,你怎么了?” 阿执摇了摇头,也不管自己手腕的伤口便往阿三眼前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尚河镇?” 阿三忍着痛意抽搐着嘴角冷笑回道:“我不光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快没命了,哈哈哈。” 第三百二十三章 白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阿三何意,唯有天影看向阿执面色有些不太自然。 蛇爷瞧着阿三那副不自量力的模样,一怒之下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记重拳,打的阿三连声惨叫不止。 “他娘的,能说出这种话,你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阿执面色寡淡,命蛇爷将阿三带回书香苑后,自己便吩咐巧儿和小橘去做些吃食,留下天影同自己商榷之后的行程。 阿执劳累过度坐在从前自己的榻上扶着额头一动不动,天影有些忧心她的身体便为她关了门窗以免寒风吹进。 “你坐吧。” 阿执轻声道。 天影知晓阿执来到尚河镇的意图,也清楚之后她的决定,但思来想去他都不理解阿执为何如此,看着她那憔悴不堪的面容,忧心道:“姑娘,你如今这样的身体,你可要想好了。” 阿执紧了紧披风,只觉这屋里格外阴冷,她思衬着回道:“你当明白,唯有这一条路,才是我最有勇气走下去的,至于其他,我已经嘱托过你。” “你真的放心小橘还有巧儿她们吗?她们……” “只要你不说,她们永远都不会知晓,天影,算我求你,这些只有你能做到。” 阿执祈求的目光就像是迎着黑暗去寻找光明的人,这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恳求一个人。 天影垂着眼眸愣愣看着她,他多想阿执告诉自己,她做的决定是错的,又多想让阿执好好的留在这里,留在他们身边。 夜里,小橘为阿执掩盖了棉被,再为她的火炉里添了两把碳,看着平和沉睡着的阿执,她无法掩饰自己对她身体担忧的情绪,她趴在阿执榻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小橘……” 不久后,阿执感受到了自己身旁半夜未走的小橘,缓缓苏醒。 “小姐,可是口渴了?” “不,突然没了睡意,你跟我说说话吧。” “好。” 帮阿执垫高了后背,小橘也坐在床边上拉着阿执冰凉的双手,这双手许久没有暖和过了,想到此处小橘的鼻头忍不住一酸。 “小姐,你冷吗?” 阿执微微一笑,似是算有的病痛对她来说都成了习惯,“不冷,不是有你帮我暖吗?” “嗯,从前是夫人帮你暖,之后小橘帮你暖。” 说着两手摩挲着阿执的手背,低头再没有多说,也许是不愿阿执看见她满含的泪水,也许是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就会情不自禁留下泪水。 阿执也静静地看着她,一瞬间竟觉得小橘与四年前相比似是高了不少,身上也丰腴了点,她心里高兴,至少她护住了她的小橘,也至少她还有小橘。 抽回双手,阿执从袖口摸出一个手帕,丝绸鸳鸯纹,鸳鸯下面还有一个名字,白恪。 “白……什么?小姐,这字……” “白恪,恪字意为恭敬,严苛之意。” “那白恪是何人?我在白家多年怎从未听说过此人。” 问起这个人,阿执抬眉看着小橘,不回答反问她,“这鸳鸯绣的如何?” 小橘细细看了看,不难看出这粗陋的针脚出自谁手,但也点了点头笑回道:“好看,很喜庆,这手帕是白恪送给小姐的?” “并非,是我要送给白恪的。” 阿执说了眼睛不断瞥着面前人。 小橘有些意会,但还是不敢相信阿执的意思,她忙收回拿着手帕的那只手,紧张问道:“小姐,白恪……是……我?这万万不可……” 阿执看着小橘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还有那慌乱的眼神忍不住嗤笑,“有何不可?这帕子是你的,这名字也是你的,还有这鸳鸯也是我要送你的。” 小橘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忙起身往后退,“小姐!你别闹了,这名字还有那鸳鸯我都不要,我只要小姐你,其他的我一概不要。” “胡闹!你身为白家人服侍我多年,细心护我,处处为我着想,这名字权当我替爹爹给了你,白家家风恭执恪顾,你的名字我便取了一个恪字,从今日起你便有了姓名,也好嫁人不是?” 可小橘并不那么认为,她也不知自己是惊喜过了头,还是忧心阿执这么做事出有因。 “不,小姐我不要嫁人,这个名字我也不要,我只要留在小姐身边就好,小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我跟你去南国,才想要把我嫁出去?” 阿执很是难为情,可她这么做也是她能给小橘的最好出路,更何况天影对她有意,她又对天影有情,这份姻缘也不算她强求。 “我从未如此想过。” “那小姐为何如此对我?” “傻瓜,你我主仆多年,我怎么会害你,名字也好,姻缘也罢,这都是你该得的,再者,难道你对天影没有那份心吗?” 小橘根本没有想过要与天影如何,她喜欢又能如何,一个男人与阿执比起来她还是会毫不犹豫跟着阿执的。 “他如何能与小姐相比,纵使我喜欢他,可我也没想过要嫁给他!” 若小橘和和气气应了这婚事倒简单了,阿执此刻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许小橘并没有那么喜欢天影。 阿执缓了口气,伸手拉住小橘,“对不起,是我没有在意你的想法。” 主仆二人紧紧相握,小橘趴在阿执腿上抽泣不止,她懂阿执的意图,更清楚阿执不会随意让她身许天影,她能下如此决定必定是有了其他打算,因此她即便这辈子不嫁也不能留下阿执一人。 “小姐,小橘离不开你,求你了,不要让小橘嫁人,求你了。” 阿执轻叹一气,拂着小橘的肩头道:“好。” 深夜,小橘等阿执入睡后出了房门,却不想门外一人早已等候着她。 天影将她们二人的话都听了个全部,心头苦涩溢于言表。 没有人说话,天影在前慢慢的走着,背后小橘紧随着他来到那颗玉兰树下,她清楚天影此刻的心情,可她却不后悔自己所说。 天影转头似是疲惫地看着她,“你真的不愿意嫁给我吗?” 若是阿执问出,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否定,可现下天影问她,她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即不想伤了他,也不想这么早嫁人。 “天影,我不想这么早嫁人,我不放心我俩小姐,这并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你也不必觉得内疚,我独身一人,无父无母,也没有银子娶亲,你跟着我也只会受罪,不嫁也好。” 小橘哪里有这样想过,她在意的只是阿执,可听到天影这么一说,她反倒觉得天影误解了自己,忙声道:“不是的!是我配不上你,你武功那么好,长的那么白净,何必与我这个野丫头相守此生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婚宴 “可我就是愿意!” 天影的回答铿锵有力,毫不犹豫,他痴痴地盯着小橘,脚下忍不住得向她靠近。 “小橘,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就像少阁主对白姑娘,情深几许,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你不想嫁我,我尊重你,可是你明明也对我有那份感情,又何必矢口否认呢?承认喜欢我,很难吗?” 小橘默默低头,她的心从未像今天这般小鹿乱撞,她的脸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赤红过,她努力让自己不抬眼看去,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最终还是被天影紧紧搂在怀里,那份有力的臂膀她从未想要拥有过,可就是今天她感受到了。 怀里的人沉默良久,天影渐渐松开了手,就在这一刻,面对小橘的矜持他有些不知所措,更认为自己真的是一厢情愿,他扯着步子准备离开,可就在这一瞬,那女子忽然紧紧搂住了他。 “我……喜欢你。” 糯糯的声音即便再小,天影也听了个真切。 雨过天晴般的心情在此刻突如其来,天影高兴得站不住脚,他拉着小橘的双手又问道:“那你愿意嫁给我了?” 小橘没有回答,也没有摇头,只说道:“可我不想离开小姐。” “我从未说过要你离开白姑娘,你守着她,我守着你,可好?” “那你守着我,张公子那边呢?你总不能两边兼顾吧?” “少阁主在临行前告诉过我,自此之后我不必常常伴他,只要跟着白姑娘便好。” “当真?” “自然是真。” 两人说着不由自主紧紧相拥。 次日一早,未等阿执苏醒,巧儿与蛇爷就已经上街买了红绸和喜服,就连喜酒也购置了不少,等到阿执苏醒洗漱后,巧儿这才进屋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 阿执微微一怔,诧异道:“当真?” “千真万确!没想到小橘姐姐竟这么快就要出嫁了,姐姐,你可要准备好嫁妆啊。” 阿执这才放下了心,只要小橘与天影好好在一起,她的这份心也算没有白费。 “好,你去让蛇爷准备几坛子酒和几道好菜,我们酉时摆宴。” “好嘞,我这就去。” 看着巧儿嘻嘻闹闹地出门,阿执却忽然一阵头晕恶心,她慌忙走到门前合上了房门。 回头正要倒杯水的功夫,谁料眼前竟是一片漆黑,她不停眨着双眼想确认自己的眼睛是否能看得见,可不管揉也好,怎么样也罢,她的眼睛竟比当日在南国时还要差。 慌神之下,阿执摩挲着回到了榻上,她盖好了被子以免被人发觉自己已经双眼无神,可这样的情况她怎么样也想不到是因何所致,按压着头上穴位,她恨不得将自己做一个了解,她得多废物才会在小橘大喜当天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瞎子。 “白婉儿啊白婉儿,你当真该死。” 几个时辰后,阿执稍稍觉得眼前有些光亮,恰巧此时巧儿进屋请阿执前往大堂吃酒。 巧儿进屋见阿执面色不好,所以欲言又止,转言问道:“姐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阿执撑着身子坐起摇了摇头,笑问道:“哪里那样娇弱,可是酒席摆好了?” 巧儿见阿执还算有些精神,笑呵呵地拉着她,“是啊,只等姐姐了,我们快去吧。” “好。” 替阿执披了披风,巧儿随着阿执慢悠悠的步伐往大堂走去。 红绸不多,但大堂也算装扮的喜庆,喜字看样子像是小橘自己动手剪的,一切应有尽有,虽然没有那么多繁文礼节,但也算体面。 阿执看不太清楚也只好跟着巧儿乐呵。 蛇爷立在大堂门口等阿执落了座这才请小橘和天影双双入内。 大堂门外一红衣长袍男子牵着一红衣高冠女子款步入内,没有锣鼓声天,但巧儿也找来了一些落地杏花瓣为他们散落祈福。 阿执看着心里是真的高兴,此生她或许没有那样的福气得到应有的一切,但她愿她的小橘此生幸福,她也相信天影会对她的小橘好一辈子。 新婚夫妇拜堂行礼,按理该当跪拜高堂,但小橘还是转身跪了阿执,在她心里阿执不仅是她的小姐更是她的亲人,一个对她有恩的亲人。 天影随着小橘亦对阿执叩首礼拜,阿执原本想要推辞,但又念着他们新婚需要有人替他们的父母亲人祈祷祝福,也就受了他们的跪拜。 礼成后,天影为小橘掀开了盖头,阿执瞧着小橘红嫩的肤色当真是新婚妇人的姿态,心中更是欢喜,“你们二人自此之后便是一家人,该当和睦,事事相互照料,天影,白恪自今日起便是以我白家女儿的身份嫁与你,你该疼她敬她,若敢负她,我定饶不了你。” 天影拱手单膝跪地,看着阿执重声回道:“天影此生唯有白恪一人,若有负她天理不容。” 说罢,接过巧儿手中茶杯递给阿执。 阿执轻轻抿了一小口,又道:“白恪,从今往后你该尊夫守家,不要让自己和夫君为难。” “是,白恪谨记姐姐教诲。” 接过小橘手中茶杯,阿执亦抿了一口。 开宴后,看着巧儿取闹着新婚夫妇,阿执即便已经没了力气,可也笑脸迎合着大家,蛇爷为大家伙斟了酒,酒香浓郁,沁人心脾,阿执两碗下肚竟觉得暖心了不少,借着酒劲她也就独自离桌回了书香苑,巧儿与小橘都说要送她回去,她也努着一股倔强没有随了她们。 入了房门,无力的身体终究承受不住她今日的这般劳碌,没有几步便倒在了地上,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她的娘亲,还有她的姑姑,她们都在担忧着她,生怕她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可唯有她心里清楚,她还有件事没有做。 她掐着自己的胳膊,拧着自己的一股劲撑着双手缓缓立起,想起此刻的潼玉也该上路前往北疆,她的心就像是落在了地面一般踏实。 她倒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已经到了半夜,她听到小橘进到了她的房里,确认了她安然无恙沉睡着便也很快转身离开了。 直到这个院子再没了声音,阿执才渐渐逼迫自己清醒着从榻上爬起…… 番外一 就在阿执离开后的第二天,原本该出现在去往北狄途中的潼玉忽然出现在白府,他穿着一袭鸦青色锦袍,头上束着飞鸟玉冠,那是大齐侯爵之上官位的人才能佩戴的。 可入了白府,府中犹如往常一样冷清,还没有来得及摘下的红绸依旧随着秋风在大堂飘荡。 白恪坐在书香苑的房门口,手里握着阿执留给她的鸳鸯手帕,她倚靠着阿执房门的门框,红肿的眼睛不知看向什么地方,直到听见院外的脚步声才稍稍抬眼去看。 天影与蛇爷在尚河镇附近搜寻了整整两日,巧儿也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询问着过路人,看着他们垂头丧气地回来,白恪只觉自己此生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天影默默坐在白恪身旁,周身的氛围都顿时变得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天影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这才忽然起身跳上了院墙,巧儿走到白恪身边紧紧搂着她的胳膊,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担忧白恪会做出傻事,蛇爷也随着天影起身警惕着附近,唯有白恪似是一个只剩下血肉的躯壳呆呆坐在原地,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知她会做什么。 没过一会,天影随着潼玉忽然入内,而与此同时,白恪猝然瞪大了眼睛朝院外方向看去,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目光紧随着来人。 蛇爷不由感叹道:“是张公子,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执爷有了消息?” 白恪听着这句话又慢慢放松了下来,等到潼玉紧蹙着眉头朝她走来,她又默默全身紧绷。 潼玉回望了四周,直言问道:“那晚出了什么事?” 正当巧儿准备答他的话,谁料潼玉忽然赤红着双眼对着众人吼道:“她到底在哪!” 来到白府之前,他得到了曹善的书信,信中写到秦阴在回云巅峰途中遇见了曹善,而曹善也从秦阴口中得知贺摇自尽的消息,但得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他也从秦阴口中得知,阿三在潼玉救吴素柔之前与她有过碰面,而齐漳挟制吴素柔威胁潼玉都是之前已经安排好的,不仅如此,吴素柔受阿三蛊惑,知晓阿执怕冷便在阿执临行前的姜汤里放了寒蛊,之后阿三见过贺摇后就再无音讯,而贺摇也在不久前在黑水一带听闻贺家案真相后投河自尽。 所有的阴谋都是为了让阿执死,潼玉见信之后便命阿勾亲手了解了吴素柔的性命,而他自己也日夜赶路来到尚河镇,却万万没想到从天影口中得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少阁主,你冷静些,白姑娘体弱她定不会走远的。” 天影见潼玉有些失态,忙上前按捺住他的情绪,可潼玉哪里能冷静的下来,若是他强求阿执留下,若是他没有救回吴素柔,或许阿执尚在他身侧,至少她会安然无恙。 潼玉撇开天影拦住自己的那只手,抬脚便往白恪面前走去,巧儿紧张之下忙挡在白恪眼前,生怕潼玉做出什么事情让白恪受惊。 “潼玉哥哥,你冷静些,此事与小橘姐姐无关啊。” 若是无关倒罢了,潼玉忍着心中怒火轻手拉开巧儿,他怒目铮铮地看着坐在房门口的白恪,低声道:“她走前什么也没告诉过你?” 白恪没有看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你可知你什么都不说,不是在惩罚我,而是在要她的命。” 白恪微微抬眼,满目的绝望就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她冷冷轻笑,反问道:“惩罚?张潼玉,你配吗?” 这句话就像是又一把匕首深深刺入潼玉的致命点,他缓了神色,正欲多问一句,白恪却忽然立起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天影想要制止她,白恪竟在这时忽然转脸对着天影质问道:“你也一样,你们都以为听了她的话就是在帮她成全她,可她呢?那是她的命,那是她的命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静默的空间总是给人一种压抑的氛围,白恪此刻的这些话就像是一盆冬日的冰水轰然浇在了潼玉头上。 若来这里之前潼玉还有一丝希望,那么此时的潼玉就如同悬崖上命悬一线的飞鸟,想要重回大地却又无可奈何。 白恪冷冷从他身边走过,直往院外走去。 天影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这个秘密,他唤住白恪,“小橘,你不是想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我知道。” …… 当日茶馆。 阿执的第三个嘱咐,“第三件事,我此生命数已尽,惟愿不拖累任何忠爱我的人,在你与小橘大婚之后我会悄声离开。” “姑娘……这怎么可能?” 方才的喜悦就像是一瞬间的事,无所谓天影的惊讶与否,阿执所言句句属实。 “我身体寒气重,所以怕冷怕凉,这些年我与他气脉相连,我杀他的同时自己的身体也损伤了大半,万花楼后我又连受两剑,若非药不治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说来也是我的错,当日冯落尘封我经脉,我一气之下用内力冲开,如此一来,我能今日坐在这里与你饮茶就已经是万幸。” 听了这么多,天影终究不可置信这一切,可又想了一想,潼玉能安然无恙回到大齐,若非阿执舍命救他,他又哪里能走到今日,再想一想阿执的遍体鳞伤,至今手上都有痊愈后的伤疤,他的心就更加为潼玉感到愧疚。 “姑娘,即便如此,可若没了你,你让少阁主怎么办,你让小橘和巧儿怎么办啊?” “无妨,小橘嫁给你我放心,巧儿更有曹善和蛇爷照顾我更加放心,至于他,能够让他放心唯有让他死心。” “姑娘……” “别说了,我托付给你的,都是我最在意的人,你若将他们照看好了,我白婉儿此生无憾。” …… 解释到这里,潼玉也总算明白阿执真正想要隐瞒的真相,她这是不顾一切的想要摆脱所有人。 白恪突然瘫倒在地上,她不知是阿执对她太好,还是对她太过残忍。她就这么走了,是生是死无人知晓,就这么让所有人对她感到愧疚,让张潼玉一辈子忘不掉她,这就是她要的? 天影没有再说,他走到白恪身旁轻轻扶起她,为她抹了眼角泪水,“小橘,你是我妻,白姑娘是你的亲人,亦是我的亲人,我会帮你找到她的。” “她不会回来的。” “那我也要能你找到她,我相信少阁主也会去找她的。” “他?” 白恪转眼冷冷看向潼玉,只见那一身锦袍顿时黯然无光,就连他的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巧儿走到他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角,“潼玉哥哥,你知道吗?有一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外面一直在打雷,我害怕极了便跑去了姐姐房里,但当我进去的时候,我原以为这个世上最无惧的人,她竟躲在小橘姐姐的怀里发抖,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姐姐到底怎么了,可我清楚的记得那晚她很疼,疼到听不见我与她说话,疼到她奋不顾身闯进雨里,单薄的寝衣逐渐被雨淋透,但她还是站在雨里,我问小橘姐姐她到底怎么了,小橘姐姐说,姐姐只是想让自己舒服些,可是潼玉哥哥,谁会认为冰冷的雨水从头淋到脚感到舒服呢?直到后来,曹大哥给姐姐建了一个池塘,他告诉我,那里面的冷水是给姐姐治病的,可是姐姐最怕冷了,那个池塘只会让她的寒气更重,但就是这样她还是每每心痛的时候就会把自己泡进去,一泡就是两三个时辰……” 巧儿所说是四年前刚回到牙子山时阿执经历的事情,潼玉听着这些哪里会不明白巧儿的意思,这四年里,他也经常感到心痛不已,可他却不明白这是为何,如今巧儿这么说来,他也不得不问。 “你说她心痛,可是隔三差五忽然间发作?” “不错,轻则瘫倒不起,重则昏迷多日。” 果然与他在南国时相似,只是他每每心痛不过片刻,像阿执这样的,他倒从未有过。 “我在南国时也有过此类状况。” “那潼玉哥哥,可有想过是为何?” 难道不是因为他与阿执气脉相连? 潼玉摇头道:“与阿执有关?” “那潼玉哥哥可知这世上有个蛊虫叫做借命。” 见潼玉愣了半晌,巧儿继续道:“姐姐身体里的是母蛊,你身体里的是子蛊,你的子蛊是四年前曹大哥给你吃的,而那子蛊是姐姐从她心口用刀子剜出来的。” 四年前? 借命? 潼玉在南国也待了许久,对于借命他也略有耳闻,不过此物乃南国禁术,他如今听来只觉得阿执疯了,可细细一想,若非当日阿执有把握他不会死,又怎么能当着冯落尘的面对他痛下杀手呢。 “原来是这样……” “潼玉哥哥,姐姐对你可谓至情之深。” 此刻的潼玉若用痛彻心扉来形容,实则更像是崩溃后的镇定,他原以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卑微的,可现在看来,他以为的付出与阿执的付出相比简直沧海一粟,这种痛心是其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天影看得出潼玉的落寞与无奈,更看到了潼玉从未有过的凄凉,从前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清羽帮,为了阿执和他的以后,但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了。 众人看着潼玉从怒火到落寞,从质问所有人到自省,从临空而来到坠入谷底,这般心碎又有何人能感同身受呢? “少阁主……” 看着潼玉失魂落魄地往院外走去,天影想要唤住他却被白恪紧紧拉住。 “不用唤他,他该去找小姐,这是他的命。” …… 待潼玉离开白府,曹善亦随后赶到尚河镇,两人于梧河相遇。 瞧着潼玉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曹善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潼玉与阿执又一次不欢而散,他下马追着潼玉,急声问道:“念山,念山,你怎么这副样子?阿执呢?她身体还好吗?嗯?我问你话呢?” 潼玉脚下未停,手中牵着马匹直到走到河边,他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想起多年前阿执长大后的样子,总觉得那个场景就像如同隔世,他控制不住自己疲惫的心,他所做的难道都是为了这样一个结局吗? 曹善从未见过正经威凛的张潼玉如今这般失魂。 “张念山,我跟你说话呢!” 曹善狠劲拉过潼玉臂膀,却见潼玉两眼赤红,似是痛哭过一般。 “你……没事吧?” 潼玉微微抬头,看着天上任意飞翔的鸟儿,他轻声问道:“师兄,她走了,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谁?阿执吗?她医术那么高也救不了自己吗?”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如何救自己,她这不是在成全自己,她是在惩罚我,师兄,她真的恨我。” 话说到这里,曹善也明白潼玉的意思了。 “那阿执……她怎么样了?听说那寒蛊寻常人都受不住的。” 寻常人? 潼玉沉沉叹气,手下紧握的缰绳几乎险些被捏碎,他回眼看着曹善那焦急的双目,低声道:“派人散发消息,找到白婉儿者得黄金十万两,南国良田万亩,你再派些高手去南国延着通往南国的各个官道细细搜寻,我不信她就这么消失了。” “你疯了!你可知朝廷正要用人,你还让那么多人去找阿执!” “不然呢!!!要我抗旨,再让北狄骚扰北疆民众,然后让我的头上罪加一等吗?” 潼玉的怒吼就像是一把拳头狠狠打在了曹善额头。 一时间,曹善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抚,唯有应了潼玉的话。 “好,我会派人去找,但你要去北疆三年,若我找到了阿执,你该如何是好?” 潼玉确实有想过这个答案,他远远看着那梧河尽头,道:“白府我已经修好,我会还她一个安安稳稳的家。” 潼玉的承诺就像梧河贯连尚河镇与东溪镇一样,千年贯通,百年流淌,一夕都未曾断过,曹善在此次见过潼玉后,他接连不断派人四处搜寻阿执的踪迹,哪怕没了生的希望,找到尸身也是对潼玉的一份交代。 可就是这样,无论南国,大齐,还是北狄偏远山脉,五年后依旧没有她的消息,潼玉自第二年战胜北狄大军,又让北狄签署百年内不再入驻北疆的条约,皇帝大喜封潼玉为大齐定北将军与镇北侯侯爵同封,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潼玉放下有关阿执一切的时候,他竟在回京的第二天亲笔辞官回到了云巅峰。皇帝从凌才口中知晓潼玉与阿执的事情后也体谅他的一片痴情,准他辞官离去但为他的爵位与俸禄依旧照例。 五年后…… 番外二 五年后。 云巅峰幽兰苑内,曹善与千染刚大婚没有几天,从南国飞回来的斩风于清晨落在了玉兰树上,它长鸣了两声,若非泽哥一早前来请安,恐怕斩风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娘亲,斩风回来了,姑姑有消息了!” 泽哥敲着从前仙老寝室的房门,嘴下高兴地呼喊着。 不一会,曹善一袭紫色寝衣忽然赤脚跑了出来,他一手拉过泽哥,一边吹响了口哨,斩风闻声落在他的手上,果然脚上绑着一个信条。 曹善卸了信条,急忙拆开,见那笔锋有力的字体,心中猜想定是潼玉所写。 信中有道:请师兄安,吾不负众望于终南镇找到些许有关血骢的线索,听闻街头商贩所说,有位年轻男子常常途径此处,吾欲在此逗留多日,以盼得到零丁线索,师兄勿念。 “可是潼玉找到阿执了?” 千染听闻斩风携信归来,忙合了外衣跑了出来,看见信条上所写也顿时安心不少。 曹善搂着千染,眼睛里不知是不是被风迷了眼睛,红通通的笑看着千染。 千染知他心里高兴,轻抚着他的面颊,道:“有线索了就是好事。” 曹善抵着千染额头,怀中的人亦环着他的腰久久没有松手。 泽哥早已习以为常他这个后爹的腻歪姿态,不过看在阿执有了消息的份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离开了。 终南镇上,潼玉等候在街市多日,终于在十多日后见到了一个素衣男子骑着一匹血骢奔驰而过。 潼玉见到此人立刻上马紧随着他往街道北边策马而去。 直到那人停在了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商贩摊前,潼玉才在下一个巷口下了马暗暗盯着他。 那男子身高八尺,看样子不像是个懂得武功的人,潼玉走近些想要听听那男子都与商贩说些什么,谁料那男子竟是个只会对人礼貌微笑的哑巴。 潼玉忽然想起他寻找了多年的药不治,若这男子真的是个哑巴,那说不定真的是药不治身边的人。 待那男子拿了一包糖炒栗子策马又往南边离开,潼玉紧随着他也往南边镇子去了。为了不让那男子发现自己,潼玉可谓是相隔百步跟着他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临近夜里,那男子进入到了一个山脚下。 夜色昏暗,潼玉紧随着他没一会便在树林里迷失了方向,不过好在他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良久,树林里不断出现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头看去只见成百条各种颜色的毒蛇慢慢朝他袭来。 潼玉倒是冷静,拔了火折子点了一堆干枯的落叶,那群毒蛇也就掉头离开,可南国湿润,那满地的落叶只有那么一层是干枯的,火堆没有燃烧多久便逐渐熄灭。眼看毒蛇又掉头朝他吐着那慎人的舌头,潼玉这才从身后抽出琗玉长箫以帮自己防卫。 忽然,一阵琴声漾起,整座树林都回荡着那骇人的曲调,低头再看那些毒蛇竟都往琴声方向游走,显然已经将他忽视。 潼玉随着那群蛇的身后亦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大概过了一刻时,前面的琴声消失了,毒蛇也随着琴声消失在了一处瀑布前,潼玉回眼查看四周了无一人,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他高声问道:“不知抚琴者何人?” 回应他的是他那山间一句比一句悠远的回音。 潼玉又问道:“在下贸然闯入树林中,自知惊扰了阁下,阁下抚琴引走了那些毒蛇,在下感激不尽,但在下也有一事想要询问阁下,不知阁下可愿现身一见。” 抚琴声按理应当就在瀑布周围,可潼玉瞭望了许久都未曾看见一人身影,正欲再次上前查看,那瀑布后竟突然传来一位长者的声音回复着他。 “不知来者何人?” 潼玉欣喜,回道:“在下云巅峰张念山,不知阁下可是南国药氏族人?” 山脚下顿时陷入一种寂静,明明方才还回应自己的人,眼下却鸦雀无声,潼玉心下有些沉闷,轻点水面,他站在瀑布下的一处河石上眺望着近在眼前的瀑布。 瀑布不高大概约四五丈高,潼玉尝试徒手攀爬上去,但是瀑布的水流远比他想象的顽强,徒手攀爬再尝试过几次后,潼玉不得不放弃这种法子。 浑身湿透,潼玉静默着坐在瀑布下听着那从天而降的水流砸在河石上的声音,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心口猛然一个猛撞,疼痛至极。 “婉婉?” 没错,当年他在阿执离开永安后就将药不治留给他的药丸丢在了前往北疆的路上,若他依旧与阿执心脉相连那是不是也说明阿执还活着,或者说就在这附近。 潼玉猛然从水中起身又朝着那瀑布望去,而就是这一个动作他的心又一次被什么撞击。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想要这么想见一个人,也是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感受到阿执的存在。 “白婉儿!白婉儿!你出来!” 回荡着的声音就在这瀑布声中响彻,似是要将这座山震碎。 “在下云巅峰张念山求见药氏少主药不治!在下云巅峰张念山求见药不治!” 就在潼玉撕声揭底的想要得到回应的时候,瀑布后的男子从水帘后的洞口走出,他静眼看着潼玉的一举一动,缄默着,直到身后人慵慵懒懒走过,问道:“他还在?” “是,弟子想他该是不会离开了。” “不会离开?那他想做什么?告诉他,药不治不在此处。” “可是……他会离开吗?” 那素衣男子替潼玉担忧,也不愿说出太过伤人的话。 “怎么?他不离开,难不成真要我去见他?” “弟子不敢。” “行啦,你照我说的做吧。” “是。” 良久,潼玉手捂心口依旧固执地对着瀑布喊着,就在这时瀑布后的素衣男子回道:“张公子,此处没有您要找的人,请回吧。” “不可能!” 潼玉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我不知阁下是谁,但请阁下告知在下今日你所乘血骢从何而来!” “……” 瀑布后。 素衣男子被身后人抓着领口拍着脑袋质问道:“臭小子,你又闯祸!又闯祸!真该死!老子藏了五年的人就这样被你给出卖了!” 素衣男子忍着后脑勺的疼痛,努嘴解释道:“还不是那鬼丫头非要吃栗子,我有什么办法,不骑马难道走去吗?” “还狡辩!还狡辩!告诉张潼玉让他绕行山后去叩门!” “您不是不见他吗?” 那身后长者怒斥道:“我让你去见!” …… 山后一处石门外。 潼玉听了那素衣男子的话来到此处,方才下马便嗅到了一丝丝浓郁的药草香,他心中欢喜,亦知道药氏就在眼前石门后。 “噔噔噔” 潼玉上前叩门,问道:“在下张念山前来拜见药氏药不治。” 只听“吱呀”一声,石门缓缓打开,那位素衣男子款步走出朝着潼玉拱手行礼道:“张公子久仰了。” 潼玉亦回礼问道:“阁下是?” “在下药氏弟子药芪。” 听到来者是药氏人,潼玉暗自松了口气。 “敢问药氏少主药不治可在此处?” 药芪顿了一顿,从容问道:“不知张公子前来拜访所为何事?” 潼玉心中不由嗤笑,若是这药芪不这么问他倒觉得药不治当真不知阿执所在,可这药芪却这样问了,他也心中逐渐明了。 抬了抬眉,潼玉淡淡道:“药先生在多年前从在下手中拿走了一样物件,如今在下前来讨要。” 物件?! 药不治躲在门后只得忍着潼玉的这般托词咬牙切齿。 药芪尴尬一笑,眼睛不由自主地往门后瞟去。 潼玉自然看得出门后有人,但也装作不知,淡然问道:“请问药不治药少主可在?” “嗯……” 这该如何回答? 药芪还算聪明,从容笑道:“还请张公子稍候片刻,因少主年迈,所以我需请示一番。” “好,我便在此等候。” 看着山门关闭,潼玉勾了勾嘴角心中暗自腹诽,“药不治,如今你见不见我,我都不会轻易离开的。” 门内,两人躲在门内不远处的凉亭下,药不治恨不得敲开药芪的脑袋。 “你跟他说话,你看我做甚!” 药不治气得跳脚。 药芪早就习惯了药不治的嘲讽,憨憨一笑,反问道:“师父,那你说我是拒绝还是让他直接去见你啊?” “你知道什么叫做周旋吗?就是即要告诉他,我在这里,也要告诉他我不想见他,懂吗?” “哦。” 药芪似是明白又非明白地点了点头,揉着后脑勺便往门口走去。 开门后,潼玉微笑等待着药芪回复,可药芪似是有些愁眉不展,犹豫了许久才道:“张公子,我师父不愿意见你,您还是请回吧?” 请回? 药不治躲在门背后又险些吐血。 潼玉听到门后的轻微的摩擦声,但也很快转眼又问道:“为何?那样物件我可是找了很久的,如若不然,还请阁下准我入内面见他。” “面见啊?” 说着,药芪的目光又一次朝着门后看去。 紧接着潼玉说道:“是啊,否则我如何要回属于我的东西呢?” “这……烦请张公子……” “不必了,药不治出来吧!” “……” 潼玉忽然沉着脸对着门后某人厉声道,药芪亦是被吓了个激灵,想做解释,可门后人已经探了个脑袋缓缓走到潼玉眼前。 “师父,那就交给你了,我撤了。” “没用!” 药芪行礼离开后,药不治却不因自己耍了潼玉而觉得尴尬,反而很是有底气的问道:“你来做甚?我何时拿了你的东西?” 一别数年,药不治虽然年迈了许多,头发也白了不少,但说话中气十足,潼玉也微微感叹这五年药不治依旧如此精神,从容一笑,反问道:“她在哪?” “谁?药某见过吗?” 面对药不治的挑衅,潼玉也不气。 “我找了她五年,辞了官,也离开了清羽帮,我现在只想知道她在不在这里,她过的好不好,药先生,我知道你疼她,五年前除了你没人能救她。” 药不治撵着刚留不久的胡须,斜视着眼前人,抬着下巴很是不屑。 “张潼玉,你是真的看得起我,我远在南国又怎能知晓大齐的事情,你当我药氏是你清羽帮吗?” 潼玉依旧从容,回道:“那血骢你作何解释?” 药不治被噎了个够呛,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买的!不可以吗?” 潼玉忍不住轻笑,“当然可以,只是当年我亦送了她一匹血骢,名叫红豆,这匹马很是聪颖,只要我一声口哨,它定会来到我身侧,药先生想让我试试吗?” 药不治脸上瞬间僵硬,眨巴着眼睛不知如何作答。 潼玉虽然猜到了阿执身在此处,可他也不敢贸然去见她,唤来红豆一事也就作罢,他又问道:“药先生,想必那些事情你也知晓了,她因我受苦,可我却在她离开后才知道,我钟爱婉婉一人,如今我孑然一身只想见她一面,她原谅我也罢,不原谅我也罢,我只要求一眼,只要她安好我便离开。” 面对潼玉的苦苦哀求,药不治确实不愿两个苦情人一世分离,但想起潼玉当年为了就他人而至阿执于不顾,他心中的怒火就一刻也不可磨灭。 忿忿之下,冷言道:“那你就在这里等着,看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此刻天色以晚,可是潼玉的心却是热的,药不治口上虽然没有一句好话,可都是在告诉他,阿执就在这里,但也是这一句,潼玉散乱了五年的心终于落地。 虽是夏日再加上南国气候湿润,潼玉坐在门外整整一夜,腹中酸味一度酸味作痛,心口的疼痛也在黎明时又一次发作,可他却依旧守在山门外,直到清晨。 药氏内宅,药芪从另一座山头瞧见潼玉不知在什么时候没了身影,这才慌忙跑来药不治房内。 药不治听说此事,拍着桌子不停怒骂道:“好一个张潼玉张念山,不过一夜,他就这般没有耐心?” “是啊师父,那白姐姐那边……” 药不治忙制止道:“别!千万别告诉她,她好不容易安生了半年,若此时见到张潼玉必定又会出乱子。” “那如何是好,今日一早她就随松翠姑姑出去了。” 药芪若是不说此事,药不治当真还以为阿执尚在后屋。 “你怎么不早说!去去去!!!快去找她回来!” “哎!” 就在与此同时,山门外不远处的瀑布下,一女子身着白衣赤脚踏入水潭,这是半年来她头一次踏出山门,也是她这五年来头一次感受到没有药草味的空气。 “松翠,我以后常出来,好不好?” 一旁的岩石上一个中年女子正为某人缝补着新衣,抬头看了眼水潭里的女子,柔笑着道:“只要你师父点头,我没意见。” “老鬼才看不住我的,前几日我已经能够舞剑,可他昨日偏偏说我需要静养,还说我气脉虚浮,若非我自己习医,他当真以为骗得了我。” 正说着,松翠恍然抬头往对面水潭瞟了一眼,瞬间银针刺入她的手指,惹得她生疼。 “嘶!” 阿执听见松翠被针刺到,忙问道:“怎么了?疼吗?” 松翠摇了摇头,当她再抬眼往对面看去时,方才的人影却忽然没了踪影。 “不疼,这里光线暗,我们回去吧。” “啊?好啊。” 看着松翠面色不大好,阿执也没有强求,出了水潭就动手穿鞋袜准备离开。 但附近山林忽然吹起了一阵凉风,紧随而来又传来一阵曲子,此曲不似昨夜的琴声空灵,阿执顿了好久才反应了过来。 “相执念?” 回想云巅峰那晚,阿执一日未见潼玉,等到潼玉回来,两人坐在韶天门外的石阶上紧紧依偎,此情此景若非再次听到这个曲子,阿执恐怕都会忘记当时的景象。 这曲子此生唯有阿执一人亲耳听到过,松翠虽然不知这是什么,可见阿执凝滞的面容也猜到了来人是谁。 阿执定了许久才将鞋袜穿了个整齐,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离开此处,可刚抬头朝松翠看去,没想到那人正牵着一匹马手持琗玉长箫缓缓走来。 此次重逢一别数年,相执念,相携手,相白头,一时间阿执不知如何自处,只知见到他有着说不来的欣喜,也有着说不来的委屈。 曲声忽停,潼玉痴痴看着阿执如同当年那般面色红润,就连身子也看着白嫩了许多,心中多年苦涩终于苦去甘来,他愣愣朝着阿执走去,就连脚下入了潭水也不自知。 松翠瞧着二人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终究阿执能够幸福才是最好的结果,于是转头离去,不问阿执以后去处,也不问阿执是否倾心于他,不过看到她的眼睛也知晓答案了。 “你……鞋湿了。” 阿执红着脸指着潼玉脚下,不知是害羞,还是惊喜。 潼玉却不以为然,他依旧紧紧看着阿执,穿过潭水走到她面前,心中百般滋味,哭也好甜也罢,如今见她安好,一切都值了。 “无妨,有汝在此湿了鞋袜又能如何?” 果然是当年的张潼玉,木头就是木头。 阿执低头不语,实则心下里早就乱成了一团。 不等阿执说些什么,潼玉就已经牵起了她的手,深情地眼眸依旧与他们首次相见时那般一样清澈,一样让她入迷。 “潼玉,你……” 话还没有出口,眼前人忽然靠近,唇舌相抵,齿间缠绵,两人紧紧相拥似乎忘记了他们脚下的潭水,忘记了先前的所有,忘记了他们分离五年的痛苦,此刻他们在乎的只有彼此。 番外三 最终药不治还是妥协了这两个相隔五年还是难舍难分的恋人,在阿执离开药氏祖宅之前,药不治为防阿执之后身体再次出现异样,要求张潼玉必须与阿执留在南国,哪怕密城林府也好。 临行前一夜,药不治专门唤来潼玉一人单独谈话,这是他首次以长辈身份给潼玉的一份嘱托。 屋子内灯火通明,潼玉进来时药不治正写好了一份药方,见潼玉入内也就给了他。 潼玉不解,看着药方上的几味药材,问道:“为何都是补气血的药材?阿执的身体还是如同当年一般吗?” 药不治抿了口茶,瞟了他一眼,以医者姿态鄙视道:“阿执身体从前是因寒毒未解,虽然最后那只寒蛊对她的身体残食了不少,但终究还是被原本的寒气给逼出了体外,现下你手里的药方是为保她之后的。” 撵着胡须,药不治抬眼瞧着潼玉依旧不解的神色,嘴角不由上扬。 “臭小子,我这几年可是什么都没做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帮她恢复如初,你们二人离开这里后,我相信我这药方过不了多久必然有用。” 见药不治诡异地笑着,潼玉亦难免猜测这药方是为了什么,只是他没有明白药不治的意图,以为阿执身体依旧没有好全便急着道:“阿执若是依旧体虚,我愿与她相伴留在这里。” 药不治心下已经忍不住嗤笑这“木头”,但依旧摆出长辈姿态说道:“无妨,只要你不要让旧事重演,我保她一世安泰。” “既然如此,我会细心照料她,不让她受半丝伤害。” “你定然要如此!臭小子,那鬼丫头自己不说,可我这当姑父的必要说说两句,从前你对她如何不用我多说,五年前我见到她时她就剩下一口气,双眼因蛊虫被寒气逼迫险些彻底失明,若非我用岭山药草将她放在温泉池水中泡了足足百日才换她一丝活命,否则你现下看到的就是一堆枯骨!” 如若药不治今日不说出这些真相,阿执只怕此生都不会告诉他,听闻这些潼玉已经捏了一把汗,可见药不治当时的心急。 潼玉每每回想当年所有,心中便懊悔不已,唯有以后对阿执以命相待才可解他这些年的愧疚难当。 “当年是我的错,她为我付出了所有,我却依旧不知谅解,原以为在知道所有真相后一切都晚了,好在上天开眼又给了我希望,不过还是要多谢您,阿执能有今日一切您的功劳。” “你知道就好!” 药不治总算在张潼玉面前扬眉吐气了一番,这几年他也听说了潼玉为了找寻阿执走南闯北放弃了许多东西,见他不似往常那般端肃想来也是吃了些苦楚的,心中不满也有了稍许转寰。 “张潼玉,你可要对她好些啊,她性子执拗多让着她吧。” “是,不过您若是舍不得她,可与松翠姑姑一同搬来密城。” 搬去密城? 药不治想起陈王那张脸就不由得动怒,忙摆首拒绝道:“不了,不了,松翠若是想去就让她去吧,我留在这山里挺好的。” “那也好。” 出了房门,不远处的拱月门下一白衣女子正把玩着手中一朵海棠花,潼玉温笑着缓步走去,见那女子笑得无拘无束便慢慢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她。 他还记得当年阿执离开前面无颜色,腰肢纤细,如今见她犹如年少般姿态心中不免欣慰许多,也感念此生还能有幸与她相伴。 阿执见他一个人站在院中看着自己,面色忽然绯红,前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潼玉摇了摇头,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将她裹入怀中。 良久,阿执嗅着那熟悉的栀子香味沉醉其中,“潼玉,我想回去了,我想小橘,想巧儿,想千染姐姐和泽哥了。” 只闻那贴耳的胸腔声沉沉回道:“那我们就先去尚河镇见小橘和天影,再回云巅峰见师兄他们,他们见到你一定很惊喜。” 阿执婉婉一笑,紧着怀里潼玉的腰肢,轻声道:“不,我们先回东溪镇。” 潼玉似是有些诧异,拂着阿执的下巴重复道:“回东溪镇?” “嗯,许久未见叔父叔母,该去见见。” 睨着阿执温和的笑脸,潼玉不由自主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好。不过叔父叔母……婉婉是否该改口称作爹娘啊?” “……” 阿执面色更加赤热,谁说这男人是木头的?!明明是个机灵的! 潼玉勾着唇角笑睨着阿执害羞的赤色面庞,又附在阿执耳边问道:“婉婉,可愿嫁我为妻?” 月光皎洁却也挡不住阿执险些滴血的面色,她后撤一步,低头支支吾吾回答道:“你……背我回去……我就嫁给你……” “好啊。” 潼玉忍不住笑道,二话不说便横抱起阿执往隔壁院的屋子走去。 入了屋,潼玉将阿执放在房中茶桌上,两人久久对视,直到阿执心跳加快慌忙躲开眼睛。 “你总盯着我做甚?快放我下来。” 潼玉不由她,两手搭在阿执的肩膀上,盯着她看了许久,郑重道:“答应我,从今天起任何事情,都不可以瞒着我,不可以离开我,不可以放开我的手,好吗?” 浑然间,阿执竟从潼玉脸上看到了许久没有过的冷静与肃态,她愣了许久,沉声道:“我答应你,从前是我不对,让你找了我这么多年,但是潼玉,我不后悔。” “可是我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留你在身边,后悔让你一人承担了那么多,后悔顾你不周,后悔让你被迫离开了我,但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 忏悔总是需要勇气的,面对阿执的又一次出现,他再也不想放开眼前人,此生此世只要她一人。 阿执轻拂着潼玉面颊,抬头一个深深的吻印在了他的唇上,潼玉又抱起阿执往床榻走去,这么多年来的思念与重逢的喜悦总算得到释放,温情四溢,缠绵悱恻,短短一次的缱绻也因他惦念着阿执的身体便就此收场,整整一夜,两人紧紧相拥而眠,十指相扣…… 番外四 冯落尘落狱后,皇帝很快便下旨安排大理寺的人将他送入密室严加看守,刑部,吏部彻查北狄与冯落尘一党勾结一事,而付之安从前的部下也一一被入狱。 潼玉回京之前也派阿勾亲自看守将杨双交在了凌才手上,冯落尘自知此次难以翻身,尚未等皇帝亲审便已画押招认。 为防冯落尘隐瞒其他事情,凌才又严刑逼供了北狄俘虏与慎王府冯落尘的心腹,亦将证据与杨双招认画押的详情比照,这才将慎王通敌一案终结。 密室之内,冯落尘被锁刑椅之上,这已经是他攻城战败后的第五日。 在这狱中,除了看守的十几名狱卒,唯有那四面的铁墙与他厮守,干裂的喉咙因没有水喝,他也只好强忍,忍不住了便狂咳不止,轻轻动作便会引起门外狱卒的斥骂,那声音总比窗口骇人的呼啸声让他安心。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就此终结,但还有一人未到,他没有办法只得等着,嗓子干裂他忍着,全身寒潮他受着,就连门外狱卒对他的辱骂他也装作什么都听不见,这都是因为那个答案他还没有得到。 大齐的秋天在今年来的太早,没到夜里他都昏昏沉沉,全身滚烫,但他还是要让自己清醒,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要看着那人走进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临近黎明之前,他实在忍受不了干裂的唇角和瘙痒的喉咙,他拼了命的喊着“给我水,给我水……”,只听见铁门“吱呀”一声,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两三人走入,他微微睁开有些疲惫的双眼,却见那明晃晃的蟒袍近在眼前。 他笑了,皇帝又如何,还不是得亲自来面见他这个阶下囚。 凌才亦在这狱中,他亲眼看见一个从前威风凛凛的亲王一路走向这暗无光线的地下狱室,不知感慨很多还是叹息更多。 皇帝坐在冯落尘面前的一处昏暗的灯火下,两人处境竟也似这光线一般,有的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光照着他,但有的人他就算说什么,做什么也只得在那光线之外。 皇帝拿着手帕捂着口鼻,这里的阴潮着实让他有些不快,他瞥了眼背后的凌才和孙奇示意他们外面等候。 整个狱室里只剩下他和他面前的阶下囚。 皇帝冷言细细看着他,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想必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看一个人,良久,直到他看出眼前人确实与先帝死前神态如出一辙,才撇开了眼,漠然道:“朕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曾想你与他们都一样偏执狂傲。” 冯落尘抬着满脸的干黑血迹,疲惫而又冷傲的眼神,嘴角扭曲地笑着,讽刺至极。 皇帝继续道:“你可知我说的是谁?你不知道也实属应该,毕竟你恐怕都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 冯落尘顿时有些惴惴不安,他挪了挪已经麻木的身体,往前倾去,“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甚至记得我母亲的颈下有一颗红色的痣。” “哦?她不过与你只见过几面,没想到你连这个都记得?” 狱室门外,凌才虽然未曾走远但因墙壁厚实,他与孙奇也着实听不到什么动静,只得隔三差五拨开门上的小窗看一看皇帝是否安然无恙。 冯落尘多日未进食,有气无力的嗓音让他多说几个字都难上加难,皇帝亲手为他拿了墙角桶里的水瓢,这才让他有一丝力气同自己讲话。 “你可知朕为何直到今日才来见你?” 冯落尘轻声冷笑,喘了口气,反问道:“难道不是因为想让我痛不欲生?” 皇帝忽然奸诈一笑,道:“对!你不是想知道宁弦是怎么死的吗?朕今日就可以告诉你。” 就在此时,冯落尘原本轻蔑的笑意忽然消失,目光里的冷冽杀意油然而生。 “你可知朕坐上这个皇位有多难受,恨不得将那人从地下挖出来用他的枯骨喂狗!说来也可笑,朕从前也有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可就是因为你母亲,让朕的从前拥有的一切都变了样!朕身边的至亲挚友都成了替朕谋权的工具,就为了让冯易朗那个畜牲为了一个女人,朕就要成为他们在权力争斗下的祭品!” 冯落尘渐渐陷入沉寂,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在他面前如痴如魔。 “好啊,父皇退位了,朕成了皇帝,冯易朗是谁啊,他为了坐上这个位子杀了多少人啊,你还不知道吧?父皇就是他杀的,哈哈哈,你以为朕会找机会治他的罪吗?不!朕高兴!朕不仅高兴,还要让冯易朗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权力,女人,他想要的朕都想尽办法给他!” 女人? 冯落尘猛然抬头看着他,那丑恶的面容犹如地狱之下的猛兽,露着爪牙对他耀武扬威。 “什么女人?你把我母亲怎么了!” “哈哈哈,你永远都猜不到的,你母亲被冯易朗是怎么给弄死的,哈哈哈” 那狱中回荡着的笑声就像是死亡般的召唤,昏暗的光线映照着他恶心狰狞的眉眼和那蟒袍上灰暗的龙眼,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恐惧,想起皇帝方才所说,他便不由自主地感到反胃,哪怕用“杀死”都比“弄死”来的痛快。 冯落尘忍不住得颤抖,看着眼前人在他面前疯癫成魔,嘴里不断吐露着那些丑陋百态的话语,他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昏暗,就好像自己陷入了一片沼泽,慢慢坠入,慢慢沦陷,慢慢失去了所有生息。 次日,狱中传来消息冯落尘无痛无伤忧郁至死,皇帝听闻不过下了个旨意让冯落尘入先帝陵墓,依旧封他为大齐慎王。 若非凌才偶然在打开狱门上的小窗听到那些耸人听闻的话,恐怕当今天下真的就没人知道那些皇家背地里的丑闻。 只是冯氏独当大齐天下,他也只得将此事秘密写成卷宗放入天枢阁内,以便来日重见天日。 东溪镇张府,阿执方才怀孕未满四月,小橘夫妇与千染夫妇便接二连三的前来照看,一屋子全是妇人之间的闲杂碎语,潼玉便请曹善与天影前往院中池塘中央的凉亭说话,方才落座,有听门外凌才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 曹善朗声笑道:“哈哈,这小子也是个人物了,怎么还这副德行。” 潼玉笑而不语,心下里却翻腾着怎么收拾凌才的念头。 凌才走来,面色沉沉,也不问候任何一人闷声坐下便为自己斟了杯茶,喝了才气喘吁吁地道:“没有兄长,我要辞官,这辅政大臣谁爱当谁当,我不伺候了。” 潼玉尚未听他说完话,眼神就已有些怒意。 天影最懂潼玉的表情,桌下不断踢着凌才的小腿,可是凌才不仅没明白他的意思,还大喊着问道:“你做甚?腿抽筋了?” “……” 曹善忍不住嗤笑,口上却找着借口,“那个,天影啊,方才你不是说交泽哥耍剑吗?走走走,现在就去。” 天影哪里敢多留,迎合着便随着曹善往后屋去了。 “兄长,我回云巅峰好不好?” 凌才还没发现潼玉的怒火,只见潼玉冷脸看着他,他正欲解释,潼玉却问:“你离开了,是让谁去顶替?” 虽然看似给他余地,实则是在告诉他,朝廷无人,你非留不可。 凌才稍稍敛了神色,憨笑着解释道:“兄长,你没有上过朝,你不知那潭中深浅,既然冯落尘都死了这么久了,陛下又得心应手,我又干嘛非得留下来呢?” 潼玉正窝火阿执这么久都没有派人来问候他,听到凌才这番话,刚好找到苗头出气。 “我还是那句话,你找谁顶替你?你可知当今陛下已经生有二子,往后还有更多的子嗣,以后的朝廷纷争,争权夺位,你让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撑着吗?” 凌才顿时无言以对,直到潼玉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才支支吾吾说道:“那是你不知道那个南国郡主的名声多差……” “什么南国郡主?” 潼玉不知凌才何意,只听见“南国郡主”这几个字,忙拉着他问道。 凌才沉沉叹气,解释道:“陛下要给我说亲事,想让我娶南国陈王独女武满星。” “……” 潼玉霎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再问,远处某女子被白恪搀扶着缓步走来,目光紧紧盯着潼玉,话却是在问凌才。 “你要娶谁?武满星?!” 潼玉被盯得心里发慌,勾起嘴角忙朝阿执跑去,紧紧拉着她的手肘将她扶着坐下。 凌才险些跌破眼镜,这是他那端肃的兄长吗??? 白恪亦忍住心中嗤笑坐在凌才旁边。 凌才解释道:“是啊,嫂嫂认识?” “认识。自然认识,当日的林府只怕这郡主比我都想住进去呢。” 这下不仅凌才意会,就连白恪亦低头偷笑不断。 潼玉自觉脸上无光,搂着阿执便往池塘桥边走去。 “婉婉,凌才若是真的要娶她,你也未必终日会与她相见。” 知晓阿执从前不喜武满星,潼玉也知凌才这婚事是政治联姻,肯定是推脱不了的,这才想让阿执心宽些。 阿执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反问道:“见了她又能如何?” 潼玉傻傻一笑,道:“不能如何啊,我夫人如此功夫,谁能欺负得了?谁又敢欺负?” 阿执这才得意地点了点头,眼看池塘后的玉兰树枝叶茂密,她的心头竟不知为何感到踏实,或许是因为潼玉在侧,或许是因为这天下太平。 潼玉环着阿执的腰倩,抚摸着腹中微微隆起的胎儿,嘴角的笑意有增无减,他睨着阿执出神的侧颜轻轻吻了一吻,问道:“婉婉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你这么心急啊?” “哈哈,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更好的。” “何字?” “觅。” “什么觅?” “寻寻觅觅的觅。” 阿执颔首,嘴下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寻寻觅觅,果真是这木头能取得出来的。但看着他高兴,自己心里也自然而然欢喜,或许他们寻觅的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