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总会遇见》 楔子 七月的江苏,是真正的水雾江南,连绵的长天,浮着的,都是淡灰色的雨云。 这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天。 青石板的接缝蓄满水,这会,已经浸润了低洼阶地,人走过,鞋跟便带出小弧度的水线。 今天,是叶笺毕业旅行的第三天,同行的,还有盛蕾蕾。 上午在无锡太湖短暂停留,吃过午饭,便不停脚赶到木渎。 游船并没有给叶笺留下特别深的印象,除了每人耗了两块钱换来一首小渔歌,其他,似乎就该是她本来的生活,即使,她生地离这不少于一千五百公里。 这趟旅行,减去住宿、飞机票、门票,剩下能自由挥霍的钱并不多,眼福饱没饱不知道,嘴馋倒是真的没能解,的确,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的事。 更糟心的,师傅停车的时候,恰巧在一片水洼,叶笺没留神,一脚下去,鞋全湿,偏偏车上没有备用的,又实在不想消了其余人的兴致,她皱皱眉,最后什么也没说,好在,她今天穿的鞋湿与干没多大差别。 到周庄,已近七点。 简单解决了晚饭,盛蕾蕾嚷着要去瞧瞧双桥。 伞也是她撑的,她嫌叶笺技术不行。 从起床起来就没停过的雨,几分钟前刚停。 叶笺多看了阵水边的藤椅,盛蕾蕾便不见了踪影,连带两人唯一的一把伞。 晚上的周庄热闹不减白天,单是铺面生意的灯光,就迷离得不似人间,映在临岸的河上,分成一段段,碎了不少光凌。 她不熟悉周庄的布局,加上天黑,一路过来,问了两个人,磕磕碰碰走了大约十分钟,才依稀见到前头有桥。 双桥之称,并不是真的指两座桥,虽然,的确有永安和世德二桥,其真正意义,是桥身与倒影形成一个准圆。 边上,沈厅酒家的灯笼在桥面绿色的彩灯烘托下,格外招人眼。 水面,浮着另一个飘渺周庄。 叶笺往河边移动,探头屏息看水里头的倒影。 安静不过三秒,就像曾经无数次一样,她有些丧气地站直身体。 ——水面,根本没有她的影子。 …… “喏,这不是你么?” “这里?” “不然?” “你能看到?” “你看不到?” …… “看不到。” …… 起初,盛蕾蕾也不相信,有次,甚至她还特意把叶笺拉到超大型的全身镜前,夸张地用马克笔在镜子上把叶笺的轮廓勾出来,结果,叶笺没看出什么,两人倒是赔了人家一墙镜子。 其实想想,事实也没有糟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她除了看不见自己长什么样子之外,剩余的世界,看得一丝不漏。 小时候有次闹得凶,叶父叶母不知从哪请来个阴阳师,说她,不是个完整的人。 从那之后,她脑子里好像突然多了很多很多场景,偏偏,这些,都是黑漆漆,没有任何的画面。 但奇怪的是,她很清楚自己在寻找一个人,一个不知道模样,不知道身处何处何地的人。 盛蕾蕾不在双桥附近,叶笺正想下一处要去哪寻,一抬头,便见到几秒前还没有人的世德桥上,站了一个人。 只有背影。 ——不能让他走! 这个奇怪又强烈的念头强势地占据了她原本还在思考的脑袋。 “抱歉。” 想他停留的想法太炽烈,她撞向了相向的行人。 一秒钟不到的道歉时间,桥上,已经没了人。 叶笺提裙追上桥面,囫囵四周,顿时倥偬无措。 停了一阵子的雨猝不及防地下起来。 她没有伞,抬眼看到旁边的沈厅酒家,没多想,双手挡住头做暂时的遮挡,就跑过去。 本来就没有进去的打算,就只是想躲躲雨,所以,她就站在屋檐内一点,雨水飞溅少点的地方看着这场没点提前预兆的雨。 不知道盛蕾蕾在哪躲雨? 酒家里,飘出来阵阵万三蹄的香味,叶笺低头看了看浑身的狼藉。 裙子已经湿了一半,头发、脸上,还挂着水,很不舒服。 她蹙眉抽出一包纸巾,撕开封口。 刚把折叠的纸巾展开,还没来得及贴脸上,纸巾就先一步被沾湿。 那滴水从左边来,不偏不倚,就砸到纸巾中央。 叶笺偏头,才发现左边站了个人。 很高,和她一样,应该都是被雨“驱逐”过来。 看样子,应该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失礼。 “需要吗?” 叶笺把那张沾湿的纸巾攥手心,又将余下一包递过去。 男人转过头,梭罗了下,却只是将手背上的水一个翻转,“不,谢谢。” 就三个字,但不妨碍叶笺听出来,这个人,有副好嗓音。 不过,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她尴尬地收回手。 这场雨虽然大,可维持时间并不长。 待雨势稍微小一些,发怵中的叶笺察觉到一个身影突然向前跑了出去。 她下意识看了下左边。 人不在。 连忙抬头,那人匆忙得只剩下一个背影。 ——那不是桥上的人? 刚准备追出去,一抬脚,就又踩进水坑,溅了裙子。 人…… 早没了踪影。 恍若一场大梦。 第一章 何为绝色? “叶笺,你还在这?聪哥来了。” 聪哥,原名陈聪,神经外的副主任医师,也是最近三个月掌握她生杀大权的带教老师。 今天为止,叶笺实习期刚满七个月。 按照最初的计划,她不该划到陈聪的“管辖范围”。 恰巧,转换科室的前一天,原本带她的老师临时有事,她便被分配到陈聪名下。 陈聪人如其名,带教是一回事,私底下,算得上是非常好相与,至少,在医院这种“曰师曰弟”的地方,遇上一个没什么架子的带教老师,的确是不怎么容易的事情。 “我这就过去。” 叶笺从医师介绍牌板上收回视线,又确认了一遍每个口袋里的东西到位就绪,这才小跑随小仙上八楼。 上到八楼,陈聪已经夹了一叠病历夹出来。 这个点,科室外的走廊相较六点时分,杂了许多,偶尔又来往的同期实习生名字,叶笺只能叫出几个。 只是,今天是周日,懒散点的,往往白大褂里头的内容,就相对没那么悦人眼,短裤加洞洞鞋,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搭配。 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例外,譬如,叶笺。 好像半年多来,无论什么日子,似乎只要是在医院见到她,她都是一副经过严格着装整理的样子。 陈聪只带了叶笺一个。 小仙是神经外的护士,来了两年,和叶笺前后认识了一个多月的样子,算起来,也就比叶笺大一岁。 第一次见面之后,小仙就和叶笺有种故人再相见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在一众实习生中,小仙乐意和叶笺亲近的原因。 早先,叶笺已经把今日陈聪负责的病人化验单贴好,又巡视了一圈病人,才下的门诊大厅。 在她身上,有太多的疑惑,所以,当初高考放榜,她一意孤行地填了离家一千五百多公里的学校,也就是当初毕业旅行的地方。 填是这样填了,但事实上,她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毕竟,那个地方学医,分数要求,并不低,甚至可以说是,很高。 结果,录取通知下来的那天,她意外地以压线的分数被第一志愿学校的第一专业录取。 偶尔午夜梦回,她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学医? 没有答案,就是鬼使神差。 好像一直以来,都存在一条无形的线,当她走到某个点,就会牵着她做出选择,而潜意识里,仿佛只有按着这个指引走,才能离那个她想要的真相近一点。 “36床,查房了。” 陈聪不爱叫患者的名字,无论生熟,他一律都是叫床号。 “诶,医生,您来了。” 36床陪护的家属在陈聪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放下手上的动作,笑着迎过来。 “嗯。”陈聪应声,也算做是回打招呼,“今早血压正常,”他翻开今日的血压记录单,最上头的一栏已经用黑色签字笔写了数字,“精神怎样,四肢还乏力?晕阙感还强不强烈?” 他边说边从腰间的口袋取出瞳孔笔。 “感觉好些,手能使上点劲,但就是还腿软,早晨起来有个医生过来测血压的时候,有点儿晕,现在好多了。”家属掖好36床动作掀起的被角,抬头瞧见陈聪身后的人,面露喜色,“就是这位医生姑娘,我认得,一大早过来的。” 陈聪看了眼身后的叶笺,嗯了声,然后动作熟练地弯腰拿瞳孔笔对准36床的眼睛。 一反往常,瞳孔笔并没有亮光。 应该是没电。 陈聪直起身,正考虑是否要回去拿一支备用。 “老师,给。” 是一支银色笔身的瞳孔笔。 陈聪应声接过,完成刚才未完成的检查。 “留心点,一有变化立即通知我。” 陈聪把笔还给叶笺,临出门前又看了眼36床的心电监护,确定暂时没什么异常才边翻病例边往下一床。 所有病例,叶笺都事先整理好,第一天跟陈聪的时候,她就留神到他查房的一个小习惯——每一张看过的病况记录右下角必折起,一来标记哪些看过,二来,方便翻页。 然而,如果折起页数多了,折痕就很难成形,所以,叶笺每天早上都会用回形针把前一天的夹好。 陈聪不哼声,就表明他默许了叶笺的行为。 实习期,除了跟带教老师查房、上手术和应对一些相对简单的病例外,私底下,实习医生也是带教老师的生活助理,只要老师一句话,你就必须无条件地跑腿,当伺候得老师舒舒服服,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些,学到有用的东西也更多,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带教老师就是你的衣食父母。 要说陈聪对叶笺的印象,大概真的能用无可挑剔来形容。 论身高,叶笺是广东人里少有的一米六八。 长相,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美得毫无攻击性。 做事,心细得令人瞠目结舌,不止对他办公室所有东西零件的摆放位置了如指掌,就连神经外护士站的所有东西摆放,她的熟悉程度,也丝毫不比有几年工龄的护士逊色。 类似今日的情况,她似乎总能完美地解决,有时候,他也好奇,她口袋里面究竟装的都是什么,哆啦a梦的百宝袋? 而且,自从她来了之后,他桌面水杯里的水就没有一刻钟是冷着的。 最关键,她还是单身,简直是少有的宝贝。 可惜,无可挑剔是一回事,适不适合又是令一回事。 叶笺人好相处,但你和她交流,即使是面对面,也有种和她隔了一座山的疏离感,这点,倒是和某个人有点像。 过道期间,陈聪惯例抽查。 “病人剧烈头疼的原因有哪些?” 叶笺向前两步站在他身侧,把他刚看过的病例抱在胸前,回答,“有可能是脑瘤或者爆血管,两者的区别在于爆血管头疼突然,并伴有四肢运动障碍,视力下降的症状;而脑瘤头痛相对较慢,但不同肿瘤情况不同,具体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检查。” 一般人回答问题,只会浅浅提到脑瘤和爆血管,一是因为对书本知识了解不全,二是大部分人遵循说多错多的挤牙膏原则,简单来说,是为了避免留下没认真看书的坏印象。 而在陈聪印象之中,叶笺是第一个让他没法继续问下去的学生。 结束查房,是十点又过五分。 叶笺整理好病例,随陈聪回办公室。 周日挂号人不多,余下时间,大概够写一台病历。 中午并没有很多的休息时间,通常,吃过饭,叶笺会先温一会书,再小憩二十到三十分钟,无论是否有睡意。 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是考研。 她已经报名。 这个想法,她一年前就有了。 盛蕾蕾今年刚毕业,在这座城市陪了她四年,余下的一年,除了孤单些,叶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但当盛蕾蕾真正离开的那天,她才发现,原来,她归家心切到了这个地步。 坦白说,她的朋友并不多,就宿舍三个人,用了三年多时间,也没彻底熟络起来。 归结起来,无非就是太优秀,偏偏,她又有一副温温吞吞,小心翼翼的肠子,所以,更多的只是点头之交。 加之,她自己掖着小秘密,久而久之,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仙一样的存在。 下午,没接什么急诊。 叶笺难得清闲一阵。 陈聪见她不停在写写画画,偶尔会过来瞄她几眼,点点她的错误,倒也难得怜香惜玉起来,没使唤她两头传件。 小仙刚才给隔壁房换针水,见陈聪不在,逮到空,避过护士长毒辣的眼光,顺利溜了进来,预约了叶笺晚上的时间。 叶笺原本是想温书,拗不过小仙软磨硬泡,一松口,小仙便似离笼雀,乐颠乐颠的。 寡淡无聊的时间,被小仙这么一弄,生气了不少。 结果就是,叶笺第一次倒数着时间下班。 临近五点,叶笺正回忆免疫病理。 一向上班时间手机静音的陈聪,出奇地调节了铃声模式,以至于在铃声大作的时候,叶笺惊出一身虚汗,条件反射地摸了下自己手机的位置,就怕给陈聪带来一丝不悦。 没想到,她还没摸到手机的位置,已经传来陈聪的声音。 “到了?” “等我五分钟,我给你瞧件宝贝。” 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 叶笺光听声音就知道陈聪在脱衣服,蒙出虚汗的身体更是吓得一动不敢动。 直到听到陈聪叫她,她才僵直著转身。 “跟我来。” 陈聪拿起放到桌面的手机,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脱掉,车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欢快的前奏。 叶笺没问去哪,放下手上的东西,就亦步亦趋地跟在陈聪身后。 却不曾想,陈聪竟然带著她下楼。 她抬头看走道上面的标牌。 ——心胸肺外科。 是医院的王牌科室。 传闻,心胸肺外科有位坐镇的一把刀,年纪轻轻,道行不浅。 叶笺没见过这一把刀,不过,院里年轻些的小护士提起,脸上是红霞遍飞,她多少也能猜到,这把刀,应该是个祸害众生的主。 据说,院里,还有一位了不得的主,那便是这一把刀的前东宫,叶笺同样没见过。 只是,她疑惑的是,既然是坐镇,为什么医院门诊大楼前方的介绍牌匾没有这号人物? 这般想著,前头的陈聪突然开口,“叶笺,看你平时叫我老师顺溜的份上,聪哥我今天带你瞧瞧,什么叫绝色。” 陈聪特意卖了个关子。 叶笺嗯了声,没接话。 一路跟著陈聪过去。 “顾医生,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陈聪一进去,就搭住站在书架前,背对他们在整理书的人的肩上。 这间办公室不算大,但四面墙,有三面前面都围了书柜,幸免的那面,只是因为放了书桌和一些医疗器械。 书真多! 这是叶笺进来之后第一反应。 陈聪的那句话她没细听,倒是留意起书柜里的书目。 “嗯。” 那人轻哼一声。 叶笺原本胶在书柜的目光,就这么轻巧地被引过去。 好熟悉的声音。 那人转过身,却始终没看她,只是将手中书放下,便又整理起桌面的东西。 叶笺意外松怔。 是他。 第二章 我没有学生。 四年前,世德桥上的人,那个不近人情的。 “来来来,叶笺,叫老师。” 叶笺刚被陈聪的声音拉回神,那句老师还没出口,场面便因不近人情一句“我没有学生”一度陷入尴尬。 幸亏,陈聪也算是了解这尊大佛,及时打了圆场,叶笺才不至于半吊在空中。 “叶笺,他是顾璞。” …… “我是顾璞。” …… “叶笺?” 陈聪叫第三遍,叶笺总算从亦真亦假的碎片闪回里挣脱出来。 意识到自己失礼,她鞠了个几近九十度的躬,又连赔了三个不是,生怕给对方留下一丁点不好的印象。 “没事没事,现在不流行行大礼,随意点。” “你瞧仔细,这可是我们院的王牌,二十九岁,协和博士,主任医师,大师级别,你有空可要跟他多学点本事。最重要,单身,单身,单身。” 叶笺这会终于和陈聪之前提到的绝色对上号,原来,他叫她过来,是为了…… 正愁该怎么回答,外头渐近的高跟鞋声止在附近,接着,便是好听的女声。 “师兄,你回来了。” 叶笺回头。 说话者正站在门口,一副急匆匆赶过来的模样,素白的手还搭在门楣上,小口小口地顺着呼吸。 看顾璞的眼神,似乎泛着光。 “梅燃……”陈聪惊直上身,表情古怪,“那个……” “你是……” 梅燃略过陈聪,颇有芥蒂地看向叶笺。 一边静静站着的叶笺接上梅燃的目光,正纳闷梅燃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却听到陈聪替她回答,“她是我的学生,我……我就带她来学习,学习,那个……没事我们就先走了,你们聊。” 经过叶笺的时候,陈聪朝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叶笺努努嘴,示意她出去。 叶笺垂眼在两人之间梭罗了下,最后还是乖乖地随陈聪离开了心外。 * “顾璞?” 小仙顺手捻片生菜叶,夹过叶笺烤好的肉放中间,包住送进嘴,才含糊道。 “他的传闻太多,真假分不清,反正院里没人想招他,不过,他和聪哥倒是好得奇怪,之前有人怀疑过他是断袖,谁知道,不到半年,他就变成了多宝鱼。然后,你猜怎么着?” 小仙没真的想叶笺猜,“不到两个月,他又变回龙利鱼。” “梅燃?” 叶笺给烤肉翻了个身,见烤架空出来小半,遂又加了些许进去。 她不是个爱八卦的人,却莫名其妙对这件事上了几分心。 “没错。说起来,”小仙蘸完调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那个时候我才刚来,以前也听过两个人分开的原因,好像是顾医生……不解风情。” “但依我看,事情不简单,就最近,我总觉得,梅医生在……求复合。” 复合? 难怪之前梅燃看她的眼神……这么不友善。 “怎么?你不是说没见过顾医生吗?怎么今天问起这事?” “刚见。” “所以……知道为什么院里一提起他,总是到处粉红气泡了吧。” “嗯。” 叶笺心不在焉,不留神烫到铁架,差点带落手边才端上来的盘子。 “没事吧?” “没事。” 叶笺收回手,真的没觉得怎么疼。 “我来吧我来吧,你负责吃就成。” 小仙接过叶笺手里的夹子,其实就算叶笺没烫到,她本来也打算等她烤完这盘就换她来,进来这么久,她就没见叶笺吃过多少东西。 叶笺也没推脱。 真奇怪,除了四年前见过,顾璞身上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她为什么就唯独对他好奇? * 从烤肉店里出来,小仙觉得时间尚早,硬拉着叶笺光顾新开的步行街。 叶笺本来也就没指望晚上还能有多少时间温书,索性又陪她逛一阵。 现在是九月,新生开学之后,步行街比一个月前热闹很多。 叫卖的音响是一个赛一个响亮,换做是实习前,叶笺是不会有心思出来。 虽然,学校上课只是一到五,一般人到周末,都会抓紧机会出去,就她,过得比和尚还要清净,除图书馆,饭堂,就是宿舍,最长纪录,试过三个月没出过校门。 出校门,不过就是恰好轮到她义工。 她讨厌出去,尤其是一路过去都是玻璃橱窗的店面,大概是崩口人忌崩口碗吧。通常,能绕路,即使远上许多,她都毫不犹豫地绕开。 然而,小仙并不知晓她这个癖好。 偏偏,新开的步行街,又是橱窗店面的居多。 小仙挽住她的手臂,就像雏雀一样,叽叽喳喳,在她耳边就没停过嘴。 叶笺心不在焉听着,余光半点也不敢分给边上的橱窗。 直到,小仙被橱窗里的毛呢裙吸引了注意,硬拉着她去看。 刻意避开了半天的事实,终于还是被撂到面前。 果然,她其实早该接受的,不是吗。 “这个好看吗?” 小仙指着最中间的问。 “好看。” “嗯……”小仙看看橱窗里成的影,又转过头看叶笺,话里小女生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叶笺,你看看,你比我高了那么多,竟然还比我瘦,怎么能这样!” “而且长得也好看。” “好看?” “嗯,好看。” “像梅燃一样?” 真怪,怎么又绕到她身上。 “嗯……”小仙认真思考,“没有可比性,反正都好看。” 叶笺没打算小仙能回答什么,正想绕过橱窗进去让小仙穿上试试,一抬眼就见到橱窗里的有一团极速放大的白影,自己正对的地方还出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像。 想忽视都不行,身后真的有什么东西夹着风冲着过来! 叶笺一个转身。 迎面就是一团白色的毛球扑过来! “汪汪汪——” 响彻云霄的犬吠声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叶笺吓得丢魂,整个后背都贴上橱窗,脸上的血色也褪去大半。 “多!” 大狗像一匹被悬崖勒住的鬃马,半个上身都已经凌空扯向后方。 幸亏有牵引绳,这才没扑到叶笺身上,那一声,叫的应该是大狗的名字,只是,大狗的声音太大,这一声,匆匆隐匿在犬吠里。 叶笺不敢动,惊恐万分地看着面前还龇牙咧嘴冲她吠的大狗。 “多!闭嘴!” 前一秒嚣张跋扈的萨摩耶听到男人愠怒的斥喝立马变得蔫哒哒的,甚至还摇起尾巴装乖。 “抱歉,没事?” “顾医生。” 一边拽着叶笺手臂的小仙先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顾……顾医生。” 叶笺嘴唇发青,无心随了句,目光却始终胶在面前三角耳朵一开一划的白大狗身上。 怕,怕极顾璞一下子没拉紧,它扑上来咬。 “多,退后。” 顾璞轻拉牵引绳。 感受到力量的大狗可怜巴巴地呜咽,怪委屈地回头看他一眼后还是听话地退回到脚边。 “抱歉。” “没……没事的。” 说没事的人,下一秒,趁白大狗扭头看顾璞的空隙,拉著小仙就跑没影了。 * 跑开好一段距离,叶笺才慢慢停下来。 小仙体力比叶笺差,停下来后连上身都没挺直,两手扶住膝盖就在剧烈地顺气。 “话说,怎么那狗就只冲你吠?你得罪过它?” “没有。” 坊间传,黑狗血驱妖避邪,白狗眼洞奇视异,莫非…… “你该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吊着吧……” “实不相瞒,我身后真的跟着东西,而且,我看到,它现在就在你左边。” “你……别吓我……” 小仙气也顾不得顺,攀着叶笺的肩膀,几步躲到她身后,慌张兮兮。 “逗你的。” “你这人……” 反应过来被耍的小仙扭头就走,走出一段,忽而想起钥匙还在叶笺身上,气鼓鼓又倒回来。 “好了,不是故意耍你的。” “哼。” 小仙拿过钥匙,嘴上说不理叶笺,却也没自己蛮横往前走。 “小仙。” “嗯?” “你相信世上会有人,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样子吗?” “她可以看见所有东西,就唯独……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理论上不可能。” 突然想起什么。 叶笺连忙看向橱窗。 刚才那个奇怪的人像没了。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个人像的衣着…… 和她今天的搭配…… 很像……很像…… “叶笺?你看什么?” 小仙见她望得出神,开口叫她。 “小仙,你看橱窗……” “怎么呢?” 小仙一脸疑惑。 “你看到我吗?” “看到,你看不到?” * “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你只是,少了一魂。” “不完整的你,又怎么可能看到完整的你?” “那,我少的一魂在哪?” “在哪?” “菩提树两支,花生眉梢头,一曰找到,二曰得到,取否取否。” …… “不——” 从漫长的梦魇中惊醒,叶笺浑身都蒙了层薄汗。 她呆坐好一阵,才勉强适应了房间的环境。 之后,便起身倒了杯水。 握着杯子无意经过窗旁时,她望了眼外面,还是一样的景。 惊醒过后,本来想躺回床上再酝酿睡意。 结果,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睡着没,神经一直绷住,约莫一个小时又清醒会,后来,越来越清醒,叶笺干脆起身温书。 大概五点半,天亮些,没什么食欲,她带瓶牛奶就去医院,算着时候够把陈聪今天负责的病人提前了解一遍。 刚把所有情况反馈整理好,自从盛蕾蕾回去之后就清净许多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叶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她找了个相对适合接电话的地方,才一接通,那头的声音便是炮仗。 “笺啊,我啊。” “我知道是你。” “最近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七个月,我都过来了。”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 “记得,多运动多锻炼,短跑,长跑,障碍跑,各种跑,哪儿摄像头哪儿待,家属一碰立刻倒地上,怎么叫都别起来,最好要坚持到有人来处理。” “嗯……你可要完完整整地回来,我这帮你看家的,等你回来以身相许。” “好。” “上辈子杀鸡,这辈子学医……” 盛蕾蕾绝对的正经不过三秒,结束还要放句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挂断电话,叶笺长长吸了口气,八楼往下看,人只有小小一只,远些,医院正门的感应杆不断一升一降,每一样东西,都有条不紊地继续,按照彼此该有的轨迹。 就像她,却不知寻找的他。 第三章 你真不会骗人。 每年九月中下旬,也就是新生报道后一段时间,附近的学校都有个惯例,组织新生进行各项体检,每年这个时候,医院除了正常接收病人,还要负责新生体检。 人手,只少不多。 叶笺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不过,四年前,她是以新生的身份。 一般这种常规的体检,其他项目走得快,人多是积在抽血。 如果过程中碰巧撞上来体检的非学生人士,等得不耐烦,脾气好些、时间充裕的倒没多大关系,若是碰上脾气差些,直接对着护士骂也不是新鲜事。 由于人手不够,和叶笺同批的实习医生便临时安排过去帮把手。 整个过程,人是杂了点,但至少没出什么差错。 就在过了十一点,接近结束,大家松口气的时候,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男人的吭骂声和着尖锐的小孩哭声划破嘈杂的大堂。 当时,离声源最近的是叶笺。 她两步过去了解情况,附近一两个近些的同学也跟着过去。 见有医生过来,被吓傻的护士连忙交代情况。 一看,就知道是新来的。 全程,男人的指骂声就没停过。 小孩是来做检查,抽血样,头皮针扎进手肘窝出不来血,也许弄疼了,哭声一下子上涨好几个度,家长便有意见。 “你看,好好的,都青了,你们自己没扎够就出来扎人,还说三甲医院,怎么就请你。” “先生,你先冷静点,小孩血管细,我再给你试试细一点的针管,”叶笺尝试安抚男人情绪,回头对护士说,“试试头皮静脉。” 护士点点头,把针头拔出来,重新取小号些的头皮针,蘸了酒精的棉签才擦完小孩头皮的皮肤,男人就抱着小孩到另一边,一脸防备,“你们还敢扎脑袋!万一出事谁负责,把你们上级叫过来!” “先生,你冷静下,小孩头皮静脉明显,是下针常选点之一,至于安全问题,你也不需要担心……” “实习医生。”男人看见叶笺胸前的铭牌,语气更盛,“你要是医生我还信你!” 如果问,实习期最难熬的是什么,莫过于医患之间严重缺乏信任。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恪守医德……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 没有忘,这些出口的誓词,叶笺一刻不敢忘。 学医很累,但她一直相信,只要心里有坚守,行动有付出,就没有苦的路。 但非得到了某些事实撂到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难搞的,是她余生要坚守的人,对她充满怀疑。 委屈,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无力,实习医生…… 该死的事实。 几乎是下一秒,叶笺就陷入沉默。 “怎么了怎么了……” 有人通知了护士长,男人见又来人,粗旷的声音像暴躁的老牛,有恃无恐地涂描一面之词。 叶笺站在最前面,一言不发。 中途,不知道谁拉了她一把,不过,还多得这一把,把她从聒噪不堪的人群解救出来。 “这里有护士长就可以。” 很寻常的男声,叶笺看眼说话的人。 没见过,至少不是和她一组的同学,但都是实习医生。 “嗯嗯。”叶笺点点头,忽而又补,“谢谢你。” “不谢,估计……”男生挠头,“你一会还得挨批。” …… “病人忌讳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 “在这里,没人在乎你对书本知识掌握程度到哪,别人只在乎看到的,你身上的头冠有多少。” “敏感词,敏感动作第一天来的时候没教你们怎么处理吗?” * 护士长劈头盖脸的批评在耳边挥之不去。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挨批受骂本来就是常事,但旁人说的什么习惯都是假的,哪有人在这样的事后还能波澜不动,不过就是恢复期长短的问题。 她就是心口有气没缓过来。 中午十二点半,体检大军散尽,医院又是短暂的假象安静。 住院部前面有个挺大的人工湖,里头有些小草龟、小鱼毛,天虹桥横跨过湖面,从上空将人工湖绞缢成两半,靠西侧有座亭,偶尔会有人在里面看看湖景,读读书。 叶笺喜欢这亭,但只限于没人的时候。 阳光有些耀眼,她眯眯眼看湖面风推开的层层涟漪,一圈圈地扩大、晕开、消失…… “吃过饭?” 听到突兀的声音,叶笺转过头,是那个拉她出来的男生。 “吃过。” “真不会骗人,我在一楼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你。” 男生凭靠在栏杆上,躬着身,侧脸看她。 “我去二楼了。” 叶笺心虚,没看他的眼,全然没抓住男生话里的重点。 “据我所知,二楼只要以围桌为主,且伙食多不为一人份,华而不实,基本没有实习生会去。” 男生一只脚穿过围栏,搭在砌起的水砖上,毫不客气地拆穿她。 “我不想吃。” 叶笺终于说实话,当然,她可不认为男生对她有任何其他心思。 “自己是医生还不会管理自己身体?” 叶笺没接话,她听得出来,这句话,并不是真的在叫她回答,这只是在变着法点她的不是。 “周木华,”男生知道她懂他话里的意思,点到为止,“我的名字。” “叶笺。我知道的。” “你的名字。” 就在叶笺想起好像没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他倒先开口。 叶笺承认,初时有几分惊讶,不过,她很快便想起,她胸前铭牌就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所以,他知道,并不出奇。 但很快,他告诉她错了。 “不是因为铭牌。” 周木华停下来。 正常人会好奇,继而追问,然而,叶笺没有,在她的认知里,如果一个人想说,他会说,不需要任何辅助媒介。 的确,周木华没有要继续展开下去的意思,“你是广东人?”他又问。 “是的。” “佛山?” “是的。” “听口音听出来,巧了,我也是广东人,大良的,所以,你高中是顺一?” “嗯嗯。” “绕了个圈,原来是校友。” 周木华低笑,在叶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到她背后带她转了个圈,然后施力推她往前走。 偏偏,他全程动作规规矩矩,甚至,半点儿没碰到她的皮肤或者越礼,真叫人不知该做何反应。 “吃饭去啊。” 在她错愕的目光,他理所当然地回答,“认亲之后,难道这不是官方流程?” 叶笺:…… “你没吃?” 不是说在饭堂一个小时了么。 “哦,我又饿了。” 下次瞎扯能别带语气词? 显假。 特显。 * “一个青菜,一个豆角炒肉,这么素。” 周木华看着叶笺餐盘里两盛菜格子被绿油油一片占满,颇为不可思议地敲敲自己的餐盘感慨。 “还好。” “你……这饭打包回去做什么?” 周木华起先见她端著餐盘,手边还要带著盒东西,想要帮她拿,结果被她拒绝了,倒生出几分好奇。 “不是带回去,现在吃。” 叶笺取过消毒车里的餐具,等周木华弄好,她才开始四处寻位。 其实她也不想这样,主要是分开打饭,量相对比较足。 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开口叫阿姨打三两饭,阿姨看她一眼,打出来的三两饭比边上叫二两饭的男生还要少。 这个办法,还是小仙告诉她的。 “你吃?” “有那么不可置信吗?” 叶笺觉得好笑,凭什么只能男生饭量大,就不许她了? “三两饭,不怕撑坏?” “少要一个菜我还能再吃下一两。” 周木华挑挑眉,没再说话。 恰巧叶笺吃饭也不习惯说话,两人便相对无言进食。 动筷前,叶笺特意留意现在的时间。 十分钟吃完饭,十分钟回到休息室,还能小憩二十分钟。 不想,她没吃几口,就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聪和顾璞。 她心跳一顿,刚想低头,就猝不及防对上顾璞的眼睛。 轻轻碰了下,她逃似地避开,装作无事发生。 兴许是她低头低得及时,又或者是顾璞没在她身上停留目光,以致陈聪并没有发现她。 按照陈聪的性子,一旦发现她,非拉着顾璞过来拼桌不可。 她不傻,自是知道陈聪的用意,也知道那日他口中的宝贝指什么。 自然,陈聪这点小把戏,顾璞不可能看不穿。 他选择不理睬不回复,态度摆在台上,意思再直白不过。 说实在,她现在对顾璞也没那意思,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对顾璞的事好奇,陈聪这么一搞,两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反倒不明不白变得尴尬。 说到顾璞,她突然想起那天,她在橱窗看到的东西。 “你有镜子吗?” 叶笺问得突然,周木华嘴里的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他摇摇头。 等饭咽下去,他道,“你不是有手机吗?” 照镜子足够。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叶笺兴冲冲掏出手机。 虽然她手机外面套了防脏的密封袋,照细微的东西不行,但像还是能成的。 下一秒,她微翘的上唇就这么冰封住。 ——手机屏幕上根本没东西。 她下意识去寻顾璞。 早已不见踪影。 “叶笺,”周木华没察觉叶笺的异常,吃得差不多,打了一段时间的腹稿还是说出口,“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护士长那些话。我上次被骂得更惨,当时她那架势……凶得就差和我说,门已焊死,你别想出去。真的,别往心里去。” “没敢往心里去。” 叶笺放下手机,扒完最后一口饭,“走吧。” 第四章 在那,我会找你 第二天,叶笺交了份检讨,事就算这么翻篇。 陈聪知道事情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那件事后,叶笺倒是小心了很多。 多做事,少说话,总是没错。 “叶笺,”陈聪转了阵笔,难得见叶笺在发呆,“你知道为什么医院的检验报告上面从来都是写‘未发现其他病灶’、‘只对样品负责’,而不是写‘一切正常’吗?” “知道。” “作为一个医生,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陈聪拉开抽屉,“你是颗好苗儿,” 叶笺以为陈聪会继续说下去,没想到,他把一叠东西递过来,“你把这东西送过去给顾璞,然后,聪哥请你去吃饭。” “顺便叫上顾璞,他要是拒绝,你就跟他说,他敢不来,老子明天就吃狗肉。” 叶笺当然不敢这么讲。 不过顾璞倒是没难为她,她给完东西,叫了声顾医生,刚委婉地传达了陈聪要叫他吃饭的请求,正思索顾璞拒绝的话她下一步应该怎么说服,结果,顾璞竟然嗯了声。 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完成任务,叶笺安静地站在门边,想等顾璞先出去自己再跟上。 “我脱衣服,你站这?” 顾璞见叶笺杵在门口,皱眉问。 这是第二次听顾璞说的除了嗯之外的话,叶笺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唐突,鞠躬说了句对不起,就利索地带上门退出去,乖乖地等在门外。 顾璞看着她莫名其妙的乖张,突然想起那天中午他离开经过楼角看到护士长训她的场景,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她很喜欢鞠躬? 刚带上门,叶笺心跳如鼓,吓得差点背气,照理,他说脱衣服,顶端就是脱了白大褂,她就是看也没能看啥,她慌什么? 而且,陈聪经常都是当着她的面脱的,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 “坐那,别动。” “我脱衣服。” “你在哪?” “坐好,摔下去有你痛的。” “你在那,我会找你的。” …… 又是一晃而过的对话,不真切,却又不似假,叶笺屏息,却又什么都没有了。最近这些对话好像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匪夷所思,又有些细思极恐,但里面,一定有一段故事,她相信。 叶笺没能多想,身后的门便从里面打开。 她退后一步,留出更大的空间。 顾璞关上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笺感觉刚才顾璞打量了她一眼,很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意思。 见前头的顾璞开始走,叶笺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她在后面悄悄估计了一下,顾璞的身高至少要在一米八五以上,一米九也不无可能。 她那头还在计算人家身高,那边,一转角,就碰上了不知打哪来的梅燃。 “师兄。” 梅燃打了声招呼,见顾璞没回答,一抬眼,就发现站在顾璞身后的叶笺,她突然笑开,“你是陈聪的学生?” “是的。” 叶笺不想失了礼数,尤其是在梅燃面前。 “长得这么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铭牌上就清清楚楚地写着名字,梅燃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没话找话,明眼人一眼就看穿,她说这话,明显只是为了引起顾璞的注意。 “这么有空关心别人的学生还不如多写两台病历。” 叶笺没开口前面的人已经不耐烦。 “师兄对我要求还是这么严格。” 梅燃拉住叶笺的手,动作颇为亲昵,事实,两人见了不过两面。 叶笺虽然不习惯,但也没抽回手,现在不适合说话,她只能尴尬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我对你没什么要求。” 顾璞不知存什么心思,又补了一句。 这下,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托梅燃的福,叶笺也总算知道小仙之前说没人想招惹顾璞的原因,丫的,这就一祖宗。 梅燃干笑两声,圆场,“师兄还是喜欢口是心非,” 好在,顾璞没再接话,大概也明白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梅燃心里松了口气,眼角飞快地扫了顾璞一眼,见好立马转移话题,“小师妹,还没吃饭吧,师姐带你去吃些鲜味儿。” 很久以前就听说梅燃了不得,才几句话,叶笺已经见识到了。 这人家不单宣示完主权,就连最后一句话,也是说的天衣无缝。 梅燃开口前就很清楚,顾璞不能问,问了铁定吃他脸色,所以,拿叶笺搭桥。 这个点,叶笺能叫动顾璞,还是往上走,不用猜都知道是陈聪的意思。 她问叶笺吃饭没,一来,如果陈聪约了顾璞饭局,依照陈聪的性格,使叶笺下来叫人,那就说明陈聪也叫了叶笺,她这么一说,待叶笺说出实情,她就可以顺水推舟一起去;二来,即使没叫饭局,她作为师姐,请师妹吃顿饭,也不是什么越矩的事,或许,还能从叶笺嘴里套点什么。 可惜的是,叶笺心里也是明白人,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 “谢谢师姐,我……” “我想你没机会吃,话多,做事慢,先上去写份5000字的检讨精力有余再考虑你的午饭问题。” 叶笺话没说完,顾璞已经臭着脸把她拉走,等拐过楼梯角,顾璞一脸嫌弃地甩开她的手,两步上完楼梯,再也没瞧她一眼。 叶笺揉揉被他拽痛的手,心里骂了句遇人不淑,却撞上下来的周木华。 周木华看着刚上去臭着脸的顾璞和在半楼梯蒙受冤屈似的叶笺,以为叶笺又挨批,正要开口询问,叶笺挥挥手说了句没事,又匆匆跟过去。 周木华挠挠后脑勺,一头雾水。 三个人走的是最旁边的电梯,平时基本没什么人,听说以前是货梯。 小饭堂在十楼,是医院专门给在职医生设的,每个医生都有个固定的饭卡,小饭堂不接受现金交易,所以,像叶笺她们这样的实习生就只能和病人家属去另一栋的大饭堂。 小饭堂的价格便宜,伙食质量又比大饭堂的好得多,据说,不少医生跳槽来这家医院除了待遇好之外,饭堂也是原因之一。 当然,偶尔带教老师心里爽了,带自己的学生来吃顿小饭堂的菜当作鼓励的也不是没有,但毕竟,这样的事不多。 就说叶笺,实习这么久,一次都没来过。 所以,叶笺一进到饭堂,就有种破格飞升上天窥见从来只存在于传说里的神仙的好奇和心惊。 陈聪和顾璞在前头说着话,叶笺就老实地跟在身后。 “叶笺,你想吃什么自己叫,别跟聪哥客气。” 陈聪突然回头,笑得痞里痞气。 “好,谢谢老师。” “来来来,上来,别总在后面,聪哥都是从你的阶段过来,别搞得我像吃小孩一样好吗。” 说完,陈聪就强行把叶笺塞在自己和顾璞之间。 顾璞懒得理他,就徒留叶笺一个人尴尬。 叶笺走了几步,笑称想去看看有什么菜跑开,后头两人则慢悠悠走过来。 叶笺起先装模作样地看,后来,闻着饭香,肚子真饿起来,倒认真留意起各列都有什么菜式。 “你们口罩戴得不规范,我说了多少次,应该按照标准戴法,细菌才能隔绝。” 兴致盎然的叶笺走到一半,就被面前正教训得起劲的男人挡了路。 她停下脚步,看看里头打菜的阿姨,那阿姨口罩是没按规范来戴,不过,一般人戴口罩觉得喘气不顺,拉下来留个鼻子通气,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何况,她学校的阿姨好像都是这么戴的,她倒没觉得有什么细菌。 这人,怎么这么…… “是的是的,下次我会注意的。” 阿姨赔笑着道歉。 男人用手指指,“用脑子记着。”便大步流星地离去。 叶笺瞠目结舌。 “曾医生刚才讲道理飞出来的唾沫星子比这杀伤力大不知多少倍。” 后面上来的顾璞经过男人的时候轻飘飘地回了句。 “曾医生,你的德行。” 陈聪又接了句。 “不劳二位操心。” 男人吃瘪端着盘子走开。 一边看热闹的叶笺突然有种打胜仗的感觉。 “咦,小师妹怎么在这?”梅燃端着餐盘关切地问,偏头见两人,笑得更灿烂,“好巧,师兄也在,还有陈聪。” “啊……巧啊巧啊……” 陈聪觉得脑仁有点疼。 “师兄,现在不好占位,我们一起,我先去占位。” 梅燃扔下一句话,也没问意见,就兀自过去占位。 脑壳疼中的陈聪一副没眼看的表情,反倒顾璞完全没事发生一样,“请吃饭,还不走?” “走。” 陈聪火速打完饭,把卡丢给顾璞,就赶着过去。 叶笺没卡,就只能跟在顾璞旁边,等他打完。 顾璞故意似的,慢吞吞来回像散步一样走了两圈,才把饭打完。 叶笺什么也不敢抱怨,老实跟了两圈,等顾璞把卡给她,她已经记好想打的菜在哪列。 等她过去,才发现梅燃占的是四人桌。 梅燃和陈聪并排坐,陈聪对面是顾璞,顾璞旁边还剩一个空位,就是梅燃对面的位置。 叶笺好像瞬间明白了陈聪刚才跑那么快的原因。 更让叶笺不敢坐下去的是,三个人,除了顾璞在低头慢条斯理地吃饭,陈聪和梅燃,动都没动,好像是在等她似的。 “小师妹,坐啊。” 梅燃笑着对叶笺说。 “谢谢。” 叶笺如坐针毡地坐下,一边要小心留意以防踢到对面的梅燃,又要避免碰到旁边的顾璞。 第五章 我看到了 一顿饭,气氛安静得诡异,叶笺头也不敢抬,只顾不停往嘴里塞东西,尽量显得自己很忙,心想,下次再也不来了,还是大饭堂吃得自在。 而结果就是,她是四个人之中,最快把东西解决完的人。 她放下筷子,用余光悄悄瞟了眼其余三人盘里所剩的饭菜,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大约还需要多长时间她才能解禁尴尬期。 不料,没几分钟,兜里的手机突然抖动几下。 叶笺不敢公然拿出来,本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然而,抖动结束下一秒,右手边从一开始就悠哉悠哉吃饭的顾璞低侧着头看她一眼,很是不悦。 被冷飕飕地瞥了下,叶笺立马把手机取出来,飞快地察看究竟是谁这么不合时宜给她发信息。 周木华:你在哪? 叶笺苦著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索性锁屏,反正他们也快吃完,等会见面才和他解释也来得及。 屏幕黑下来之后,叶笺胆战心惊地觑觑顾璞,见他没看她,在保持原来的动作吃饭,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叶笺顿时惊得心头一跳——手机屏幕好像有人像! 她惊喜又小心地在膝上端平屏幕,生怕动作大一点就又把人像吓跑。 真的,蒙了密封袋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个模糊的人像。 巨大的喜悦感铺天盖地将她吞没,她三下五除把密封袋褪掉,人像终于清晰地投射到她的视网膜上。 太不可思议了。 她不是没想象过自己的模样,只是,当真正看到自己的样子,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就像悟空用定海神针将天捅出个窟窿,漏出变幻莫测的天光。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人像也跟著眨了下眼睛。 原来……她长这个样子。 叶笺很少大喜大悲,只这一刻,她心一松,原本该有的束缚没了,身体就借机挣脱大脑控制,下意识抓住最近的人。 满脸的喜色在碰到顾璞温热的手腕的时候瞬间僵硬,像烙上火的冰。 顾璞刚把最后一口饭送进嘴,左手就扣上了冰冷的一环。 他停下咀嚼的动作,冷眉一扫,始作俑者一脸喜色顷刻像吞了苍蝇一样,他愈加烦躁。 叶笺清楚地看见自己刚才看见的人像倒映在顾璞的眼睛里,才后知后觉察觉到顾璞浑身的戾气,她飞快松开手,“抱歉。” 砰—— 沉闷质实的碰撞声,似最粗重的旧鼓,“噗通,噗通……” 失律的心跳让叶笺的脸染上不正常的绯红,“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谁会想到她能连点个头道个歉都能撞到人家肩膀,真是……?? 彻底不敢抬头了。 偏偏,满脑子又可耻地充斥著碰撞时顾璞身上淡淡的味道。 顾璞的脸色在叶笺撞那一下之后愈发难看,他毫不掩饰地往边上挪了挪,样子……明显认定她是故意的,而且,还是会再撞一次那种。 对面的陈聪和梅燃,显然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心里不痛快的梅燃,在顾璞嫌弃地往边上远离后,扭曲地舒缓了很多,一副很了解顾璞的样子,就连开口的语气也友善了不少,“没事的,小师妹,师兄就是这样的。” “叶笺,没事吧,”陈聪朝叶笺使眼色,“吃完咱就走了。” “嗯嗯。” “走吧。”梅燃端起餐盘,等在一边。 本来一腔热血,可顾璞那不知有意无意的动作,让叶笺的兴意散了七八成。 拿餐盘去回收处的过程,顾璞还是隔了叶笺两个人,偏偏梅燃又是站在顾璞旁边,叶笺的心郁著郁著,说不上什么感受。 下了小饭堂,四人才散。 叶笺打了通电话给周木华,说她已经吃完饭,而后,又打了个电话给盛蕾蕾。 虽然高兴没剩多少了,但这件事也就只能和她说。 那头接通之后,很快就传来盛蕾蕾的声音,“笺啊,” “蕾蕾,我看到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盛蕾蕾立马就反应过来,应该是太过激动,还有物体砸地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老天终于开眼啦,不容易啊,想当初……”猛地一顿,“不对,那个人是谁?” “不确定,我觉得是……”叶笺抬头看著面前空荡荡的更衣镜,哪里还有人像,“顾璞。” 前不久,叶笺见到顾璞没两天,就告诉盛蕾蕾,那个她一直想要一睹芳容的心胸肺外科一把刀,就是她老师的朋友,当时,盛蕾蕾附上三问六字,“高否?富否?帅否?” 现在,叶笺觉得应该加上一问,“冷否?” * 好像自从发现顾璞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叶笺无形中总是多留意了几分他的动态,即使,他依旧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然而,她还有太多的疑惑,也不知道,他和她有什么渊源,她找他,做什么,她少的一魂,又在哪,为什么只有在他附近,她才能看到自己。 于是,难得的一天休息,她和小仙起个大早到三里寺问禅。 叶笺不是第一次来,佛家最在意有缘人,第一次来,解签的禅师便说她与佛家有缘,她也曾在寺里断续住过几日,却万万没想到,禅师特意空了一间禅房给她,热情得她不敢多逗留,就怕扰了寺里的清静。 此行,小仙来问姻缘,知晓叶笺来往地方之后,她耐不住性子,自己去逛逛。 惯常给叶笺解签的禅师不在,叶笺便到大殿给佛像上几柱香。 身披金漆的佛像足有五米高,叶笺长跪在坐垫上,扣了三个响头,再把手中的香条奠入香灰中,一转身,禅师正迎门而入。 身旁,还站了个老人,一身棕褐色的唐衫,生得慈眉善目,总有种故人重逢的错觉。 叶笺双手合十,行礼道,“禅师安好。”微侧十五度,“爷爷安好。” “叶施主,安好。”禅师回礼介绍,“这是顾施主。” 顾? 真敏感的姓氏。 叶笺看著老人,点头又复道,“顾爷爷好。” “孩子……”老人眼里微荡着波澜,半张的嘴唇翕动几下,才欲言又止带出,“……真好。” 禅师要去取些东西,遂把两人安顿在偏殿一间稍大的禅房,各沏一杯清茶,让两人稍等片刻。 禅师离开之后,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门外倒是有叽叽喳喳的鸟鸣。 叶笺抿了口茶,就看向门外半大的树桠上蹦跶的小麻雀打发时间,等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她凭感觉偏头,却发现看著她的,是那位顾姓老人。 叶笺对过来的时候,老人也没遮掩。 她放轻声音问,“爷爷,我们是见过吗?” “见过……”老人屈在桌面的手指敲击两下,施施然又道,“又没见过。” 信佛的人讲话有深度,也不乏故弄玄虚,卖弄乾坤的泛泛之辈,叶笺觉得老人大概是前者,只他的话,她没懂,却又不知怎么开口问,怕问得唐突,最后还是作罢。 偏偏老人将她看透似的,在她心想作罢不多时,就说,“执念随心而生,可否结果,权看一念之差。” 话毕,叶笺还没来得及细想,老人就先起身,摞下轻飘飘的一句,“孩子,爷爷先走了。” 叶笺目送老人跨过门槛,外头就来了个年轻些的妇人,扶住他。 妇人情绪管理上不及老人,瞧见里头的她,脸上的惊讶没藏住,叶笺隐约还听到她和老人说,“是她。” 所以,老人和她果然是见过的? 可为什么她没有丝毫印象? 老人前脚刚走,禅师后脚就回来。 叶笺观察能力不差,老人和禅师错开的时间刚刚好,且回来的禅师并未见取过什么物什,反倒是,像刻意给两人留说话的余地。 “叶施主,”禅师拿过一边的茶勺,给她又鞠了一杯新茶。 叶笺屈著食指和中指,在台面轻叩两下,问,“禅师,刚才那位顾姓爷爷,也是常客?” 禅师放下茶勺,捋捋袖口,“嗯,很久了,比你还要早上许多。” “这样,”叶笺又喝了口茶,热的清茶比凉的要醇很多,一口下去,微苦微甘,“禅师,我看到自己的样子了。” “哦,那恭喜施主。” “但是,我好像只有在那个人身边,才能看到自己,这是为什么?” “你近日不是回忆起很多场景,时间,会慢慢告诉你答案的。”禅师顺着纹理搅动盘里的茶渣,“找到因果,总有再续之时。” 禅房里的盘香燃尽,叶笺才离开的禅房。 出来,见到的就是小仙在堂前的许愿树下抛掷愿望条。 葱葱绿绿的伞状叶帽已经挂满了艳红的缎带,随着风吹日晒,红的程度是岑差不弃,偶尔有风带过,像极一只大型的水母。 身体健康。 心想事成。 百年好合。 叶笺看向一支较低的枝桠,上面写着的,是这几个居多。 据说,愿望条挂得越高,实现几率越大,小仙心切,抛了几次,缎带在空中做完竖直上抛后就又掉回原地。 叶笺过去,教她站在外围,四十五度至六十度斜抛上去,按照理论计算,这是成功率较大的角度。 没想到,缎带还真的高高挂上梢头。 第六章 扔了 “成嫂,”顾衡躺在梨花雕木摇椅上,心事重重。 听到顾衡的叫唤,正打理廊边鸭掌木的成嫂擦擦手,走到顾老爷子身边,静待吩咐。 “你说……那丫头是不是很像?” 成嫂回忆起曾经有过一眼之缘的绢画,和刚才在三里寺的丫头确实是像个七八成,“第一眼过去,很像,只是,绢画只有黑白两色,而且,画里面的人……”尚蒙了三指白绫。 “我觉得就是她。”顾老爷子摸索着早被打磨得光滑油亮的椅柄喃喃道,忽而想起什么,“小璞,回来了?” “回来有一段时间,上次来,你去了城北听戏。”成嫂加了勺伽楠香沫进熏香炉,又替老爷子沏了壶新茶。 顾家历来是一代单传,偏偏,到了顾彦这一代,出了三个男丁,顾璞排行第三,早先,在顾璞未曾出生之前,其实早已取好名字——顾衍。 顾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避讳“璞”字,族谱最开端,记得就是顾璞,虽然长久以来,也有过沿用先人名字的例子,不过,那都是建立在除“顾璞”这个名字的基础之上。 然而,等到顾璞出世,顾衡从稳婆手中接过顾璞,才打开锦被,就见到顾璞内踝处“*”形印记。 于是,顾璞便承了顾家世代避讳的名字。 “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雕木摇椅一前一后地晃着,顾老爷子呷了口茶,目光深深。 * 从三里寺回来,小仙便被一个电话临时拉回去顶班。 两人商量了差不多一路的行程只好泡汤。 挥别了小仙,叶笺沿路找了家鸡米饭解决晚饭,估算著散了约莫半小时步消食,就回就近医院租的房子。 抬腕一看时间,也才四点多不到五点。 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个点,顾璞应该在办公室,退而就是手术室,简之就是未下班。 怎么一转念又想到他? 叶笺懊恼地揉揉自己的脸,开完锁,钥匙放回小包包,正要带上门,外头熟悉的声音伴着略微加急的步伐穿过门楣,“小笺,原来你在呀,我还担心会不会扰到你。” 叶笺将门推开些,是她大一三下乡在灌云县认识的陈大娘。 陈大娘是半个苦命人,膝下无儿无女,背地里没少被人指指点点,偏生她男人又是脑瓜子不太机灵的,曾经试过有次“离家出走”,当时人人都劝陈大娘别找了,傻子怎么识得回家路,准儿是饿死冻死在哪个角落。 陈大娘不信,磨着两条腿,硬是把“丢了”几个月的男人找回来。 叶笺见过陈大娘的男人一次,张嘴就是“媳妇媳妇”地叫,也不管有没有人在。 据说陈大娘是因为操劳弟妹的事把年纪耽搁大了不得已才接受这个丈夫的。 说起当初陈大娘那条小村子,叶笺记忆最深的是他们治疗流鼻血的偏方。 操作很简单,就是把凉水淋到土墙上,流鼻血的人就贴近土墙,用力吸土墙蒸出来的水汽。 任凭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其实荒谬得无语,可惜的是,陈大娘村子里剩下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和目不识丁的糙汉,对于祖上传下来的偏方,自然也是照做不违。 那段时间,叶笺在陈大娘家里劳扰了一个星期,虽然也有帮著做些细活,但陈大娘是真心把叶笺当做女儿,即使只有短短一个星期。 后来,据说是陈大娘娘家的熟人有门路,陈大娘就搬离了原来的村子,在叶笺学校附近 开了家买水果的店铺。 生意慢慢好起来,也能赚点小钱。 偶然一次知道叶笺的学校在附近之后,但凡是铺头里进了新水果,陈大娘都会特意送些过来,尤其是那些新鲜矜贵的。 叶笺想著陈大娘做生意也不容易,头一次便塞了相当的钱给陈大娘,没想到陈大娘一概没收,还教育了她一番。 自此,她就没敢再和陈大娘提钱,心里有愧也就只能推荐些熟人去帮衬陈大娘和适时间断躲一下来减少陈大娘的损失。 “陈大娘。” 被撞了个正着,当然就要好好待著,叶笺正准备开口叫陈大娘进里头坐。 陈大娘似乎是有事在身,她把手里成盒的樱桃交到叶笺手里,“娃呀,中午才过来的,捎些你尝尝,你们年轻人都爱吃的。” 市面上一粒樱桃价格将近三块,这一盒,得多少钱,“大娘,太矜贵了,你留着自己吃。”叶笺哪敢要,她连忙把樱桃放回陈大娘手里。 “老婆子这年纪哪还吃你们年轻人这些东西,你拿着,”那盒樱桃绕了个圈又回到叶笺手里,“店里头还有,我一老婆子,想吃不是随时的事?” “就这样,老婆子先走了。”陈大娘说完就走,这程过来真的就只是特意送盒樱桃,走开几步,想起什么,又掉过头来嘱咐,“趁早吃,这玩意娇着。” “知道了,大娘你慢点走。”叶笺左手举在耳侧道别,托著樱桃的右手却被冻得有些发凉。 她垂眸发愁。 是矜贵物没错。 吃了? 心疼。 不吃,烂了更心疼。 半响,她捻出来一粒,洗净,送进嘴里。 薄薄的皮,牙齿轻轻一碰,就开始冒甜汁,怪好吃的。 一粒下肚,脑子一闪,就想到怎么处理它。 她回屋里头,换了个方形的玻璃便当盒。 一粒粒把樱桃移出来,又装到玻璃盒里,为了避免压坏,她交叠著垒了几层才算装完。 准备的时候做得是喜滋滋,只不过,这送出去的过程,就很伤脑筋。 叶笺揣著一盒樱桃,更像是揣了一笼兔子。 现在打退堂鼓…… 怂得丢人。 一路慌张兮兮地上到七楼,叶笺都想好了,万一有人在,就真的不送了。 但老天似乎是帮她的,办公室里面真的没人。 叶笺怕送错,进门前还核对了几次名字。 最后一次确认,肯定错不了,是顾璞的名字,这才麻溜地放到他桌面,然后做贼似的跑回去。 前脚才进的门,偏偏后脚就想起来,她就这么把一盒樱桃放人家桌面,纸条也没贴张,任谁,怕是也不敢要吧? 但也没现在再回去的道理,指不定顾璞正在那里守株待兔。 如此忐忑了一晚,书没看成,觉也没睡好,叶笺一早就到医院。 满脑子都是顾璞会怎么处理这些樱桃。 拐过七楼,叶笺搭著扶手,一只脚已经踏在上八楼的第一级阶梯上,天人交战了会,她收回脚,鬼使神差地往那个地方过去。 门关了。 看来是没有办法,叶笺作罢,只能往回走。 经过就近顾璞办公室的垃圾桶里,伴着少量的垃圾,那个叶笺挂念了一晚上的便当盒原封不动孤伶伶地枕在最上头。 太显眼了,叶笺一眼就认出来。 看起来,应该是她太早了,清倒垃圾的阿姨还没来这个楼层。 走道上也还没什么人,叶笺俯身把它捡回来。 经过一晚上,樱桃早就不冰,还烂了不少,盒底都蒙了层桃红色的汁水。 吃不了,基本都浪费掉。 不可能不心疼,陈大娘和她都不舍得多吃。 但昨天为什么就想到要带给他尝尝,而不是给陈聪,小仙,或者是周木华? 照理,这三个人,哪一个对叶笺来说,都要比顾璞熟捻得多。 叶笺找了个地方,把坏掉的樱桃丢掉,再把仅存几个能吃的吃掉,洗干净便当盒,收拾干净,这才上八楼。 * 顾璞昨晚十二点才下的班,白天跟了台手术,站了将近十个小时,脱掉手术服,一进办公室,远远就见到桌面肆无忌惮地躺着个盒子。 从来没有人敢公然把东西送到他那里,送错的可能不大,毕竟每个医务人员桌面都有铭牌清清楚楚地写着名字,何况他还是专一的办公室。 第二反应就是梅燃。 但盒子上既没有便签也没有纸条,不是梅燃的作风,以她的个性,送东西没必要抓在他不在的时候。 还会有谁会拿这东西过来? 想知道谁拿过来的其实也不难,他办公室里有监控,打开手机一调出来,顶多就费点时间。 不过,他不是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人,更不会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吃是不可能的,转交他人,也不可能。 捎带垃圾出去便顺利带过去。 想着天一亮就会有人清倒垃圾,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 偏偏,回到家躺床上,身体累得不像话,精神却持续处于亢奋状态。 半梦半醒到了四点多,还干脆清醒过来。 寻思了很久,顾璞只能归结出一个原因:罪恶感。 所以,天蒙蒙亮,他就回去。 停完车出了停车场,周围还是惯常的安静,带了点清早的寒意,竟勾起他身体里的倦意。 上了七楼,他第一时间就是洗了把脸。 又抽了几张纸巾把水渍吸干,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没想到,垃圾桶最上层竟然是樱桃。 他蹙眉看了良久,那堆烂掉的樱桃里还零星点缀着几个吃掉的樱桃核。 这是挑出来……吃了? 他信步过去几个小时前扔樱桃的地方。 除了垃圾,哪还有半点樱桃的影子。 连盒子也没了。 所以…… 他调出手机里的监控。 看着手机里放下东西就跑得飞快的人影。 是她。 第七章 你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 虽然,那盒樱桃叶笺没有花半分钱,但看著好端端的东西就这么放坏,就特别暴殄天物,就不应该给他的。 尤其是亲手一粒粒把坏掉的丢掉,满心满眼都是难过。 以致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她的效率大不如前。 直到,外头传来一阵骚动,陈聪被紧急call了出去,她才大梦初醒般跟了出去。 入眼就是随床的护士手脚麻利地将衣衫半敞的病人推入检查室。 情况凶险得半分也容不得耽搁。 陈聪抽出随身携带的瞳孔笔,边检查边听随床护士汇报病人的基本情况。 “病人头部受伤,大小眼。” “有可能颅内压上升,立即准备手术减压!” “照ct!” …… “ct结果显示,硬膜内出血,严重脑创伤,有血压块,有多余的手术室?” “有!” “立即开刀手术!” “叶笺,准备下,第二助手。” “是!” …… “起骨。” …… “切硬膜。” …… “大家都做得很好。” 六个小时的分秒必争,人算是暂时抢回来,参与手术的一行人脸上都是倦意和喜悦,作为主刀的陈聪,自然得表个态。 “叶笺,做得很好。” “谢谢老师。” “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陈聪把手套摘掉,对还跟在身后的叶笺说。 “好。” 得令后,叶笺先上了个洗手间,不料平常没什么人的卫生间所有间格都满当,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她看了看时间,还是决定去另一边的卫生间。 从卫生间里出来,她边琢磨究竟怎么解决肚子的问题边往回走,早上来的时候不见得很饿,就把挑出来的几个樱桃给吃了,后来饿起来的时候,人在手术室,想吃也只能忍着。 现在这个点,饭堂估计连锅碗瓢盘都洗好了,出去吃的话……即使去最近能吃到饭的地方,从下单到端上来,至少也得要半小时,时间好像不允许。 真是头都大了。 叶笺又饿又闷,人是疲惫至极,感觉看什么什么都是了无生气。 突然,前面病房里拐出来一个穿着橙色荧光服、看上去十九、二十岁的女孩,荧光服左胸处还印着“幸福银行”四个字。 叶笺认得,那是她们学校的一个义工组织,她以前大一大二的周末偶尔也会去,这样看来,是师妹没错。 女孩手里还攥着几袋针水,她看看针水袋上的床号,又看看病房门上的标牌,嘴里念念有词,经过叶笺的时候,还甜甜地打了声招呼。 看着这个女孩,叶笺好像见到以前的自己,不由得也就多注意了她一阵。 “47床。” 女孩小声嘀咕着,然后走进了标着“45-47”的病房。 恰巧,这个病房有带教老师在查房,周围,还跟着几个实习医生,本来还算大的病房一下子就拥挤了很多。 “看看,这就是肾内科的研究生。”说话人明显是话里带刺。 女孩挨着墙身进去。 47床在靠窗台的位置。 陪护家属正在料理病人的琐事。 女孩又核对了一遍标签上的人名和床位上的人名,无误之后,准备把针水挂到特定的挂杆上。 没想到,这个挂杆太高,女孩垫了几次脚,无果,家属便和颜悦色地从女孩手机接过针水袋,“我来吧。” “谢谢。”女孩道谢之后就转身离开前往下一床。 经过还在讲课的带教老师那里,女孩依旧贴近墙身想要离开。 带教老师却开口叫住她,“欤,你过来一下。” 女孩疑惑地指着自己,“我?” “是你。”带教老师肯定。 随行的实习医生便默契地让开一条道。 女孩百思不解地走过去。 “你知道你刚才做错了什么吗?病人家属……” 女孩以为是说她没跟病人家属道谢,她满脸通红地解释,“我有说谢谢的。” “病人家属……” 意识到带教老师不是指这件事,众矢之的女孩吓得脸色都白了,慌不择言地重复,“我有说的……真的……我也仔细核对过名字。” “我是说……” “好的,老师,您说……”女孩搅着衣角,眼神里都是不知所措,却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挂针水本来是你做的,现在病人家属帮你挂上去,你应该等家属挂好,才离开的,你就这样丢下就走,很没礼貌知道?” “对不起,我知……知道了。” 女孩鞠了个躬。 “你要道歉的是家属。” “对不起。” 女孩整个脸黑红黑红的,开口声音都是颤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女孩像破城最后孤勇的战士,无助单薄。 全程看着的叶笺不屑地吭了声,她还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那天在饭堂被顾璞和陈聪怼得吃黄连亏的医生。 ——曾存善,硕士,主治医生。 只一眼,叶笺就一丝不漏地将他的信息收入眼底。 “今天先到这里,刚才抽问没答出来的,立刻回去看书。” 曾存善将弹簧笔插入口袋,义正言辞地说完,就往茶水间过去。 叶笺哽了口气,也跟著过去。 等周围没人,叶笺开口叫住前面的曾存善,“曾医生,你等一下。” 曾存善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见到叶笺胸前写着实习医生的铭牌,颇为惊讶,从来实习医生见到他都是躲得远远的,迄今为止,这是第一个主动找上门的,“有事?” “是的。”叶笺看看四周,“可以借一步说话?” 曾存善饶有趣味地看住她,似笑非笑,却不置可否,等叶笺走了几步,才慢条斯理地踱步。 “曾医生,”进到茶水间,叶笺努力斟酌言辞,“我觉得你刚才的处理方式不对。” 曾存善哦了声,悠哉悠哉地靠在流理台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喝起茶。 “刚才那个女孩,她的确做得不对,但是,曾医生即使是要指出她的错误,按照规定,理应私下约谈,而不是当着病人、家属、实习医生的面。” “所以……你的意思是,”曾存善放下水杯,沉着嗓子问,“我错了。” “可以这么说。” 曾存善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然后起身,朝叶笺的方向过去,就像一只见到自己围剿的猎物落入自己圈套的猛兽。 叶笺开始有点后怕,她刚才怎么就敢在这种地方质问他?但现在,无路可退,话已经说出来了,她必须、也只能坚持她的道理。 “按你的道理,我是不是应该说句对不起?”曾存善又逼近了几步。 叶笺警惕地后退,声音早没了初时的胆气,“至少应该和那个女孩说。”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的?”曾存善转了转手腕上的表带,好整以暇地看她,“实习医生?” “一个指出者的身份。” “真是伶牙俐齿,”曾存善勾唇,“据我所知,离科室轮换还有一个半月,你说,如果最终考察被带教老师评为不及格,你猜猜,会怎样?” 实习期间,结束每个科室的实习,带教老师都会根据实习医生的表现作出评价,学校则根据所有带教老师的评价综合得出每个学生的实习成绩。 按照她们学校的惯例,实习开始前,每个人轮换的科室都已经是定好的,但也有例外,譬如带教老师临时有事,就像她转到陈聪那里一样。 所以,曾存善言下之意,是他会是她下一个带教老师? “怎么不说话呢?刚才的理直气壮呢。” 占了上风的曾存善不留余地继续逼进。 叶笺退无可退。 这时,身后烙上一块温热的物体。 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手。 却没收住,一脚踩在那人脚上,结结实实地在那人身上刹停。 “对……对不起。” 叶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身后的人是谁,就听到他说,“我的学生,你永远得不到的学生,这个身份,不知道曾医生还满意?” 紧接着,叶笺听到了自己心脏坍塌的轰隆声。 顾璞,他怎么会在这里? 相比叶笺,曾存善要镇定许多,似乎对顾璞出现在这毫不意外,“不知道,顾医生想听到什么答案?” “如果曾医生没什么要说的话,我就先带她回去,好好犒劳。”顾璞特意咬重最后四字,然后,理所当然地拎着叶笺扬长而去。 某种意义上,这是叶笺第一次察觉到,顾璞和曾存善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涡旋。 “谢谢。” 走远,叶笺终于将徘徊了半天的两个字说出口。 “以后离他远点。” 也不知道顾璞是听没听见,他就这么背对她,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走了。 顾璞从来不带学生,刚才的话,多半是出于维护她,叶笺自然懂的。 想想,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哪,他也不知道她送的樱桃,挺好的。 从叶笺叫住他往茶水间走开始就发现顾璞的曾存善,在背后悄然无声地将两人的交流收于眼底,默剧落幕之后,又选择淡然离去。 * 往后几日,叶笺没再和顾璞打过照面,只是,她会比平常早一个小时到医院,在亭边背背书,等见到顾璞的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她也就收拾东西回去了解陈聪负责的病人的基本情况。 上洗手间的空隙,她会无意识转悠到七楼,也撞见过几次梅燃进出顾璞的办公室。 慢慢,她发现,顾璞和她一样,相比乘电梯,更偏向于走楼梯。 运气好的时候,她会碰上顾璞上楼或者下楼,通常,她情愿后面走快点,也会停下来花上十来秒看他走完那段楼梯。 就只是单纯渴望看着他,可以不说话,不交流。 就像,看著一只在太阳下打呼噜酣睡的猫,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能看一下午那种。 第八章 一人一箱狗粮 实习期的急诊夜班,一般是跟着带教老师一起的,叶笺之前的几个老师,偶尔也要值下夜班。 不过陈聪不上夜班,陈聪下班一个小时之后,叶笺把手上的杂事处理完,也就可以离开。 周木华就没叶笺那么幸运,他跟的带教老师连续上了一个星期的夜班,他也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离开,好不容易轮换回日班,准时九点钟就可以离开,他当天就约了叶笺出去。 叶笺也不好意思拒绝,本来想要叫上小仙,三个人一起去,谁知道,小仙刚好和别人换了班,这会,值的是夜班。 今天顾璞休假,叶笺一整天都感觉空空的,虽然平时他在的时候,一天也就见他两三回,还是单方面。 但上下层的关系,多少还是有点心理作用的。 * 清早,窗外天色,已经是半亮,生物钟还没到的顾璞被门外断断续续的挠门声给扰醒。 他不悦地搓搓眉心,睁眼看了下外面的天,应该还不算太晚。 他没有睡觉非要拉窗帘的习惯,因此,房间的窗帘从装上到现在就没拉上过,切切实实地成为了合格的装饰品。 门外的大狗自从昨天知道了今天要回镇江,就一路兴奋到现在,平时,就是借十个胆,她也不敢公然进入她的非活动区范围内。 顾璞一直不明白,两只早就绝育的成年狗,为什么黏糊劲,还跟糖黏豆一样。 偏偏回去的路上也不安分,尤其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如果不是高速公路抛掷物品是违法,估计明天新闻报道标题就是:高速公路惊现萨摩耶! 顾家老宅在半山腰,离镇面也近,就隔了一座山。 有好些年头了,平常不住人,也就定时会有人过去清洁,以防有顾家子孙临时回去落脚。 老爷子回去两天了,计划要待一个星期,至于处理什么事情,老爷子也不乐意讲。 远远的,大狗子一见到两个多月没见的情人,就激动地不停地扒拉没摇下来的车窗,爪子嗒嗒嗒地敲击,就差把窗子砸个洞来。 顾璞停好车,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车窗外同样扒拉着的大金毛,他恶趣味地看了半晌,终于受不住四只可怜巴巴的眼睛盯住自己。 他抬手轻拍了下萨摩耶虚壮的大脑门,斥了句出息,就打开车门。 没了障碍,两只大狗立马就扭作一团。 以往都是腻歪够了自己就会回来,顾璞也就由着他俩。 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硬是要把他们分开来养,按理,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老爷子却唯独让他把其中一只领走,就因为当初这只崽子第一次见面凶了他半天。 两个哥哥自然是乐见其成,甚至在大狗喜迁新家当天一人送了一箱进口狗粮上门。 “三少爷,回来啦,我这就告诉老爷去。” 满突然冲出去的时候,成嫂就觉得是顾璞回来了,她刚放下扫帚,看见进来的人,立刻就满心欢喜地过去禀告。 “三少爷,你先吃些水果,放心,都是自家姊妹送过来的,保儿新鲜。” 成嫂端过来一只竹藤盘,两只腻歪够的大狗才摇着尾巴进来。 自小教的规矩,进门前必须把外面带回来的灰弄干净,所以,门边都会放上几块给满擦爪子的碎布,虽然满擦完之后也会叼回原处,不过,也就垒成一坨,还得人去收拾。 成嫂顺路过去便把它们整好。 顾璞敛眉看了下竹藤盘里红彤彤的一篓。 又是樱桃。 皮上还挂着水,正在吊灯光下有恃无恐地闪着光。 他突然想起那天垃圾桶烂掉樱桃堆里的樱桃核。 然后极快地捻起最上面的一颗放进嘴。 凉凉的,意外的好吃。 “听说,小多又凶人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以为在夸自己的大狗恬不知耻地吠了两声。 老爷子听到声音,回头笑眯眯地抬手,还乖巧端坐在一边的萨摩耶立马就摇着尾巴想要把脑袋拱到老爷子手掌下。 顾璞一个眼神过去,原本兴高采烈的萨摩耶半步也不敢再向前,只僵在原地,愈加用力地摇尾巴,眼睛不断地在顾璞和老爷子两头梭罗,一脸为难。 “来来来,过来。” 老爷子坐下,又向站在屋子中间里外都不是的大狗招手。 萨摩耶耷拉着眼睑,装作没看到顾璞飞刀子的眼神,贴着梨花椅绕过去,匍匐在老爷子脚边,蓬松的白毛遮住了老爷子半只脚。 顾璞吐掉嘴里早没味的果核,默默把帐记下。 果然是本事,不看他就以为他看不见她吗。 老爷子留顾璞吃过晚饭,又聊了会天,就把人放走。 回到去,已经九点,计划里应该被收拾的大狗蔫哒哒地萎缩做一团,不肯回屋也不肯下车。 顾璞只能套上牵引绳,把她抱下车,带出去溜达两圈。 * 因为在食堂里吃过饭,还不怎么见饿,叶笺和周木华在甜品老铺吃了碗糖水,就漫无目的地围着商业街打转。 难得在这种地方见到有专门卖糖葫芦的店面,叶笺要了串淋了糖浆的草莓串。 二十块钱,五颗草莓,有点小贵。 咬下去,里面的草莓温温的,带着酥脆的芝麻屑,很香口。 周木华不喜欢甜食,所以没要。 吃得正滋味,大腿突然被人抱住,叶笺吓得弹了一下,一低头就见到熟悉的狗脸咧着嘴朝她笑。 脑子里飞快地追溯此物的所有者,她连忙抬头,牵引绳那端站着的,正是那人。 她就像一个背着家长偷吃糖果的小孩,下意识就将那串还没吃完的草莓藏到身后。 “多,下来。” 攀在叶笺腿上的大狗依旧不肯撒手,只是扭头看向后面的顾璞,喉头里咕哝咕哝地叫唤,像在征求什么。 叶笺一脸不知所措,连带身边的周木华,也没反应过来。 “下来。” 顾璞的语气不容置喙。 两秒后,大狗委屈吧唧地滑下来。 “顾医生。” 反应过来的叶笺规规矩矩地打了声招呼。 周木华对顾璞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天他臭着脸上楼梯一副不好相与的层面上,但还是跟着也打了声招呼。 话音才落,叶笺便觉得身后攥着木签的手不太对劲,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什么事,那串被她欲盖弥彰藏在背后的草莓串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大狗叼到嘴里。 冻住成型的糖浆活生生在叶笺眼前刺入了四枚白深深的尖牙。 她四块钱一颗的草莓! 这狗子真会挑地方咬。 “顾……顾医生。” 叶笺说话间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是那种小孩子被人欺负之后,打小报告,希望有人替她出头的殷切期盼。 被委以重任的顾璞蹲下来,拍了拍大狗噜起来的嘴鼻子,示意她张嘴。 大狗听话地张开嘴,那串被咬过的草莓串早碎得惨不忍睹,上面甚至还带着狗子的哈喇子…… “还要吗?” 顾璞拎着草莓串问。 咬都咬了…… “不要了。” “哦。” 说完,顾璞又把那串草莓放回去。 一直盯着草莓串的狗子眼珠子一下子亮得不行,默契地嗷呜一口叼住。 一人一狗恍若唱了出绝好的双簧。 直到顾璞带着大狗离开,叶笺也不敢相信,她这算是……被调戏了吗? * 肾内科和神经外平占医院的八楼,即使叶笺有心想要避开曾存善,多多少少还是会撞见。 叶笺不是没想过曾存善会找她,只是没想到,那天来得这么快。 有心人装无心人,曾存善明显是存心的,隔老远就叫住叶笺,还选在陈聪上手术的时候。 实习医生在医院里的地位并没有想象那么高,说白,但凡是担着医生头衔的,都可以随意差遣你。 更多时候,自己能真正参与的手术并不多,哪怕是很小很基础的小手术,你永远也想象不到,那个站到你身边为你完成这个微不足道的手术的实习医生,是用了多大勇气死皮赖脸去求带教老师才换回来的机会。 加之,人体是个复杂的个体,单是一条血管,不同的人,它的分布和走向也不尽相同,因此,缺乏经验,动手不足,是实习医生这个群体的通病。 曾存善正是知道这点,所以,他才会借口“授课”,让叶笺去给病人种静脉留置针,自己,则在一旁挑毛病。 叶笺见过不少别人操作,理论知识不少,自己上手,的确是第一回。 下针处上10cm扎压脉带,消毒。 轻拍手臂,等静脉浮出,抓住,防止摁扁。 针头与皮肤成十五到三十度穿刺,见回血,降低角度,将穿刺针推进0.2-0.5cm。 左手绷紧皮肤,右手拇指、示指夹紧导管针护翼,将外套管送入静脉,拨出针头。 专用敷贴固定导管针,标注日期,姓名,时间。 最后固定肝素帽,松压脉带。 看起来动作一气呵成,用了不到四十秒。 实则,运气致胜,是病人静脉易于辨认,而非最糟糕的,看不到又摸不到。 不过,叶笺的操作漂亮得出乎曾存善的意料。 曾存善为人说话虽然刻薄了些,但也不是那种不可理喻的人,至少,惜才,“好了,你可以回去打报告了,” 打报告? 她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他确是是没给她留下什么好的第一印象,不过,这种锻炼的机会,并不常有,无论他叫她来的初衷是什么,她还是应该谢谢,以怨报德的事,她不做,但也不会给他好脸色,起码,在确定他是个没存歹心的人之前。 “也许做我的学生并没有那么糟糕。” 第九章 以后不要来了,避嫌 再见到顾璞,是隔天晚上的九点。 他还是那副清高寡淡的样子,叶笺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看他的反应,应该是没看到她,她本意也并未想过要他有什么反应,也不耻无厘头地刷存在感。 在那些破碎的黑暗里,她总有种感觉,这辈子生而看见光明的眼睛,是为他。 她将这些,归结为是自己对他医术的个人崇拜。 下到五楼,才发现漏了本书,她又折回去。 重新下来经过七楼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她特意放轻脚步,虽然她承认自己喜欢看着顾璞,但打心底不希望和顾璞撞个正着,因为,她发现自己每次好像除了叫一声顾医生之外,就找不到任何可以进行的话题,还是那种明明气氛已经非常尴尬,但她却没胆子走掉的情况。 偏偏,叶笺一掀眼,原本还没人的楼梯平台就这么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还是她最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人。 果然,她下一秒开口就是那句顾医生。 真是失望。 顾璞并没有因为叶笺那句顾医生停下脚步,只是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几不可察地放缓节奏,然而,这只是为了保证接下来的动作不出差池。 外科医生的手,之所以矜贵,其一胜在速度,顾璞一分钟能打一百五十个手术结的手,原本是可以不用考虑其他因素,但,如果不可控因素是人,那就不得不以另一种方式去考虑。 颓然之中的叶笺猛然察觉到手心塞进了一件物体。 一条饼干。 阿华田的。 她错愕地抬头,顾璞已在几步开外。 这什么意思? 她追上去,“顾医生,这是……” “不要?” 顾璞停下来,低头看她。 “要的!” 就像生怕回答慢了被收回去似的,叶笺那句要的几乎是连着顾璞那句不要。 太不真实,她实在想不通,就目前她和顾璞的关系,哪能劳烦他送东西给她。 唯一还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大概也就那天他的狗子,吃了她的草莓串。 但她也没要和一只狗子计较啊。 所以,顾璞这算是表明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家长? 叶笺这头还在费劲思考顾璞给她饼干的理由,那头,顾璞已经快走到办公室门口。 说起来那块饼干,是他刚才去了解情况,一个即将出院的动脉瘤的小朋友给他的。 他很少吃零食,却不好意思不收,刚好见到她,想着与其放着过期,还不如给她,不过,她的反应,倒是挺逗的。 顾璞上班的时间通常是不定向的,时间切换也比较灵活,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带学生的原因之一。 这一年,他上手术的时间少了很多,医院也只会把成功率不到五的手术留给他,往往为了一套手术方案,他花上的时间,是手术十多倍不止。 就像现在,手里积着的,是一个马凡综合症患者。 马凡综合征患者主动脉随时都有撕裂的可能,最佳的方案是将全身主动脉换成人工血管,偏偏,患者本身血盐过低,不适合做全身麻醉。 但时间拖得越长,对患者也就越不利。 顾璞烫了壶浓茶,倚在窗沿边,眺望着下面的万家灯火。 “师兄。” 来人打破了谧静,“我新养了盆三角梅,但到现在都不开花,我想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单听声音,顾璞就知道是谁,他看著天花板长吸了口气,转身放下茶盏,才尽可能平静地回答,“不合适,所以不开花。”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有,”顾璞说,“换另一种花试试。” 花只是个幌子,梅燃根本没养三角梅,他何其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他却回答得干脆,甚至半个眼神也没分给她。 “别再守着明知没有结局的故事,放过你自己,不要让另一个故事,也没有结局,”顾璞起身拨开书架的玻璃,背对她说,“还有,以后不要来了。” “避嫌。” 从头到尾,顾璞还是那个冷冰冰的人。彼此都是有自己的骄傲,话已至此,梅燃不允许自己的姿态再低下去,哪怕是现在。 她也不允许自己哭,她像一个女王一样,傲然地离开失守的城堡。 堪堪拐过梯角,模糊的眩晕和心悸熨烫过五官百感,她撑手扶住墙壁。 随即,手肘被人托住,后背包裹上暖融融的一片,那人大力得几乎把她整个身体都架起来。 梅燃着眼才见到垂下来的一角白大褂,耳边就是那人着急慌张地问,“小燃,小燃,你怎么啦?” “我没事,你放手。”梅燃极度排斥曾存善这么叫她,即使是当初和顾璞在一起的时候,顾璞也都是叫的她全名,他曾存善算什么,凭什么就总是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你放开。”梅燃一把甩开曾存善的手,她才不需要他的可怜。 “好,我放开,我放开。”曾存善妥协地放开所有对她的触碰,却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护在她身后,怕她再出现什么状况。 想是挣的那一下,梅燃缓过来不少,刚才一霎那的心悸和眩晕似乎成了错觉,然后,她丢下曾存善,头也没回地走了。 曾存善回去脱掉白大褂,把手机带上,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等在医院门口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个死角,照不进多少灯光,不注意不会发现藏了人。 几分钟之后,梅燃果然出来了。 曾存善小心隔了一段距离跟着她。 她和顾璞的对话,他全部都听见了,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么做很卑鄙,但从见到她往顾璞办公室走开始,他就情不自禁也向那个方向去。 至少,得亲眼见到她回到家,不然,他今晚是不可能睡得安稳。 梅燃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去了酒吧。 梅燃不喜欢酒吧的灯红酒绿,所以,她脑子里给酒吧下的定义用的都不是什么好的词语。 她这么大,曾存善统共就见她去过两次酒吧,两次都是因为顾璞。 曾存善找了个位置,随意点了杯东西,就远远看着她在吧台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开始有了醉意,梅燃渐渐酥软在吧台,起身酌酒的频率也越来越小。 眼见有人似乎要勾搭上去,曾存善终于不耐烦,两步过去把她拎起来。 酒保还算善意,看着曾存善当面接通了梅燃的手机,确定是认识的人,才让曾存善把人带走。 耐心告罄的曾存善扶着梅燃走了几步,嫌她走得慢,索性直接把人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梅燃其实并没有很醉,她甚至很清楚地知道,现在抱着她的,是曾存善。 但她真的累了,她和自己说,最后靠那么一次。 “曾存善,你说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梅燃戳着他的心窝,借酒撒疯,“你一个主治医生,凭什么哪都管我。” “对,找你的主任医生管去。” 梅燃不用走路,曾存善一个人带着两个人走,被她挡了脚下的视线,她还不安分。 大概是这句话戳到梅燃痛处,梅燃突然抬手疯狂地砸他,嘴里也哽住骂他,“你混蛋。你放开我,我不用你管。” “你到家我就走。” 舍不得骂,也舍不得打,曾存善把她往上托了托,准备拦出租车。 一颠一颠的走路节奏晃着,梅燃的呼吸慢慢绵长下来,只剩蜷在腹部的手还紧紧攥着曾存善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否还醒着,模糊又心酸地道,“他不是我的了……” “如果能,我永远都是你的。” 声音,很轻很轻,一出口,就隐匿在寒凉的夜风里,多半,是散掉了…… 把梅燃送回家,曾存善一出门,就接到了一个属地是广州的电话。 迟疑了几秒,曾存善还是接通了。 “曾存善主治医师。”那边的人一开口,曾存善当下整个人放空了一秒,他挪开了下手机。 确定了,是不认识的号码。 “有什么事吗?”这说话的语气,傻子都知道对方查过自己,并且,很有可能,来者不善。不清楚情况,曾存善不会贸然挂断电话,他自问,从没有做过什么能让别人抓住把柄的事情。 那边的人笑了声,又说,“曾医生不用带着这么重的戒备心,我想,我们可能是朋友,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头声音忽然沉了下去,说出一个名字,“顾璞。” “我想你是搞错了吧,我从来不觉得,我有什么敌人。” “是吗?凡事无绝对,曾主任先不要这么着急拒绝我,怎样?这个称呼,听着不赖吧?” 曾存善:“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呼。”说完,曾存善就挂了电话。 * 想着顾璞应该一晚上在医院,叶笺早上到医院的时间比往常还要早上些。 昨晚顾璞给她的饼干,她没舍得吃,回去之后抱着一副钻研的态度,仔仔细细、翻来覆去把包装上所有文字看了几遍,就锁在放银行卡和学生证的小盒子里头。 然后,就是烦恼是不是该送些东西回去? 但上次那盒樱桃的事还心有余悸。 万一……他不要怎么办? 回想了下细节,叶笺发现,很有可能,他给她饼干,只是因为她站的位置,刚好在垃圾桶前面,所以,就顺手便宜了她。 这样来看……饼干也是别人送的,而且他还收下了! 胡思乱想了一番,叶笺悲哀地意识到,她压根不知道顾璞的爱好,于是,她就只能按着自己的喜好,去买了一瓶尝起来很不错的牛奶。 叶笺把后路都安排好了,万一送不出去,需要内部消化,也没有委屈自己的胃。 虽然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但也是一顿饭的价钱,平时她两周也才让自己喝三次,她倒想天天喝,只是,她实习期就那点可怜的收入,加上要时间准备考研,她根本没时间和精力再去兼顾一份工作,现在,多多少少还要家里养着,哪里还敢随意挥霍。 可惜的是,叶笺上到七楼,灭了灯的走道唯一的亮光就是从顾璞的办公室里出来的。 果然有人在。 挣扎了半响,叶笺没敢过去,只能愤懑地抱着牛奶找个地方解决。 顺便带了本天亮之后就要准备手术的重症患者的病例下去。 第十章 你怎么这样…… 喝完牛奶,也才五点。 病例昨晚叶笺已经背得差不多,现在,只不过是作为读资罢了。 她将病例放到雕了象棋棋纸的石桌上,转身过去。 泛着寒意的栏杆将温度透过皮肤一路传遍整个身体。 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凌晨? 叶笺将上身抛出栏杆,够身去看湖面成的影像。 亭的基面很低,湖里的水大约只要再一公分的距离就要漫上来。 人站在上面,就有种悬在水面的错觉。 天不算亮,墨绿墨绿的湖水,一横纹一横纹的,风一吹起,波浪状游过来,碰到障碍,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早还有些寒凉,周围静静地,断续传来几阵肥啾的欢叫,很空,但却让人的心放得很欢,偶尔可以哼上几句记得歌词的歌,也不用担心人家听了笑话去。 “我怎么舍得看不见, 那一张清秀完美的脸, 雨点掉落下来, 打湿整个屋檐……” 这是叶笺唯一一首能整首记住歌词的歌。 她总觉得歌词描绘的场景和顾璞第一次见面很像。 一个人见不到光明,是怎么样的? 继而又想到,顾璞到现在为止,做过不少手术,不知道,所有躺在他手术台上的病人是不是都能活着从手术台上站起来? 但听说,医院都是把成功率很低的手术留给他,这么来看,即使身上背着几条命,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他又是怎么从病人在自己手下死掉的阴影中走出来的? 叶笺是一个偏感性、适应能力又不是特别强的人。 当初第一次见到被剥了皮的大体老师半瞌着眼躺在浸满福尔马林的玻璃展棺里,还有泡得发白的肌肉,接下来的一个月,叶笺一见到肉,就想起那个场面,想吐。 第一次处死小白鼠的时候,因为技术不到位,叶笺让原本活奔乱跳的小白鼠经历了两次痛苦才彻底死亡。 第一次处死蟾蜍的情况就更要糟糕些,因为没有经验,叶笺让它挨了好几针,也没能彻底死亡,最后,原本应该是由捣毁脊髓法处死的蟾蜍被她摁着以防它挣扎的手给活生生摁死。 那之后,叶笺的梦里,全都是对自己良心的谴责和不安。 往后,每次接触实验对象之前,叶笺都会仔仔细细了解相关的资料以及师兄师姐的总结,有条件的话,她也会在死物上练习手法。 也许,她没有办法改变它们作为实验对象的命运,但是,减少它们死亡的痛苦,却是她力所能及。 只是,一个班上的实验课,总会还有那么一些人,就像曾经的她,因为自己的问题,姑且认为是不忍心看着它们承受痛苦,所以,才会自以为是地选择用其他方式结束掉它们的生命。 印象最深的,是那只原本应该从耳源静脉内打入空气造成dic死亡的兔子,因为操作者方法不正确,兔子没办法死亡,好事者残忍地将空气直接注入它的心脏。 一想起这些,沉重的罪恶感就像剥骨嗜血的魔兽,把她团团包围住,困得她无法呼吸。 “脑囊虫病……” 熟悉的嗓音念着熟悉的内容,就像破晓时分第一缕挣脱重云的亮光,带着清凉的风,温柔地将她裹入其中。 她转身。 那个应该在七楼的人, 站在那里,一身深棕色的羊毛衫和一条修剪得当的黑裤,恰到好处地凸显出他的优势,此时正拿着那本她放在石桌上的病例,字正腔圆地念着。 “诶,你怎么……”这样,这是病人的隐私。 叶笺上前夺过病例,藏到身后。 顾璞也不恼,微微笑着,明知故问,“我怎么呢?” “没事。” 叶笺摇头,瞥眼见到那个喝完的牛奶瓶正赤裸裸地躺在旁边,见顾璞没看过来,叶笺连忙转移视线。 她并不想让顾璞看到这些。 这时,一张轻飘飘的纸从叶笺藏到身后的病例里掉出来,不偏不倚,有字的那一面,朝上。 顾璞望过去。 纸上字迹疏朗飞动,笔断意连,像是某种书法的字体,而且,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 内容是:硬脑膜内外出血??? 三个连打的问号,很是醒目。 这是不知道怎么辨别硬脑膜内外出血? 察觉到顾璞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右前方,叶笺跟著看过去,一眼就认出那张便签纸。 她脸一热,飞快地向前将它捡起来,重新夹到病例里。 很丢脸,但又庆幸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在上面加些幼稚到爆炸的插画,不然,肯定会更加丢脸。 原本想着顾璞觉得没意思会自己离开,没想到等了半响,也没动静,叶笺装做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抬头留意顾璞。 顾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个位置,面朝着湖面,叶笺只能堪堪地看到他半张脸。 这是叶笺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顾璞。 上乘的姿色。 明明怎么都不恰当的修饰词,但此时此刻,就是那么无意识地出现在叶笺的脑子里。 亭上只有一盏灯,落在亭心,顾璞站的又是亭边。 叶笺有轻微的近视和散光,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她刚准备好好地分辨他的棱角,顾璞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转过脸来。 叶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小步,正想要怎么缓解尴尬。 顾璞却比她要先一步开口,似乎并不计较前一秒她对他的冒犯,“可以根据血块的形状来判断。” 叶笺哈了声,没反应过来,等顾璞从她身边经过,她才猛然意识到,顾璞是在和她说她写在便签纸上的那个问题。 “谢谢。” 顾璞只剩下一个背影,慢慢融入黑沉的雾色之中。 陌生却又熟悉地和叶笺脑子里四年前那个在沈厅酒家外清冷的背影完美重合。 四年前,她怎么会想到,还会再见到顾璞? “菩提树两支,花生眉梢头,一曰找到,二曰得到,取否取否。” “执念随心而生,可否结果,权看一念之差。” “找到因果,总有再续之时。” 所以,她和顾璞…… 关键,在她。 * 在神经外实习的最后半个月,陈聪答应叶笺让她给一个脑膜炎的患者做腰椎穿刺抽脊髓出来化验。 这很可能是叶笺待在神经外最后一次的动手操作。 病人抱膝弯腰成虾米状。 2%利多卡因进行局部麻醉,使得腰椎间空间胀大。 3-4腰椎下针。 下针要垂直背部,然后深入。 直到感觉到有东西卡住,表明已经到达韧带。 继续深入,出现落空感,就是当初捣毁脊髓法处死蟾蜍时的那个落空感,即表示操作成功。 “叶笺,我不得不承认,你有作为神经外医生的天赋,我也很希望你能加入到这个大家庭里来,”陈聪耸耸肩,说,“虽然,那件事没有什么结果,大概是你们真的没有缘分。” 叶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陈聪指的是他撮合她和顾璞的事。 “其实,神经系统很复杂,很多神经系统的疾病,都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方法,”知道那个话题敏感,陈聪只是一带而过,“通常,前一秒还和你有说有笑的病人,下一秒,他的心电监护上,可能就会变成一条冷冰冰的直线。”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实习的时候。 一个hiv合并脑囊虫的病人,病人情况很好的,格拉斯哥评分15分,但双下肢肌力是iv-,神经系统检查时发现双侧巴氏征阳性。当时,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病人有颅脑病变,变化十分快,随时可能会出现心跳呼吸暂停,甚至死亡的情况,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你猜,当时家属是什么反应?”陈聪问。 因为有相似经历,叶笺立刻就想到了家属的反应。 下一秒,陈聪的回答证实无误,“当时那些家属骂我,说得特别难听,就因为我工牌上写着:实习医生。 后来,那天晚上,护士来叫我,告诉我那个病人不行了。我赶过去,他整个脸都黑了,我给他吸氧,上心电监护,然后联系我的带教老师。 最后,那个人还是没能救回来。 我出去和家属沟通的时候,因为先前说的话,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惋惜。 不然,你叫医院怎么解释好端端的一个年轻人住院五个小时突然就死掉? 医闹起来,吃亏的肯定是医院。”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可以提前预知病情?”陈聪又问。 叶笺点头。 陈聪笑,“其实并不是我厉害,只是我曾经的一个老师和我说,‘任何神经系统的病变跟家属交代病情,都要往死里讲’。我初时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那件事之后,我明白了。 作为一个医生,救人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 如果没有那句话,我想,你不会见到我今天还能站在这里。 现在,我同样将这句话送给你。” 叶笺跟着陈聪,慢慢向办公室去。 一会,叶笺又听到陈聪问,“你知道什么是十不治吗?” 叶笺点头,又摇头,她听过,但没记住。 “操欲慆淫,不自珍重,一也;窘苦拘囚,无潇洒之趣,二也;怨天尤人,广生烦恼,三也;今日欲愁明日,一年常计百年,四也;室人噪聒,耳目尽成荆棘,五也;广行杀戮,六也;寝兴不适,饮食无度,七也;讳疾忌医,使虚实寒热妄投,八也;多服汤药而敌肠胃,元气渐耗,九也;以死为苦,然后以六亲眷属长生难割舍之想,十也。” “虽然这是说的中医,但大体意思,西医也是行得通,这也我行医的准则。” 叶笺咬着下唇点点头,像听完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陈聪是叶笺接触过的很有性格的医生之一。 陈聪乐意教人,却又和曾存善不同。他有一副“劫富济贫”的肠子,叶笺见过他向病人虚报远程血压测量仪的价格,但他却不是为了中饱私囊,转而,去补贴那些无力承担费用的人。 他不计较钱财,他总是说,有吃,有穿,有车,有房,就够了。 他也会因为嫌上报流程走得慢而自己掏腰包在医院建一面科普神经外的知识墙。 这,大概也就是……足够叶笺一辈子去学习的东西。 第十一章 莫须有的罪名 梅燃没再去顾璞的办公室。 话到这个份上,姿态再放低下去,她也看不起自己。 只是,就连叶笺也发现,梅燃似乎和曾存善走得很近。 叶笺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神经外的收尾时间,日子和往常是一样的。 按照计划,叶笺下一个轮转的科室是血液内,接缝时期,她除了要按规定继续神经外的工作,准备起笔学习总结,还要提前了解血液内的常见疾病和救治方法。 血液内在三楼,也就意味着,叶笺基本不会再见到陈聪和顾璞,小仙虽然是神经外的护士,但鉴于她们都是女孩子,约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幸运的是,周木华这次轮转的科室和她是一样,只是带教老师不同。 上完洗手间,叶笺刚把手上的水渍擦干,那边就闹哄哄的一片,伴随着急促的脚步,还有抬架在地上咕溜咕溜滚动的声音。 太熟悉这意味着什么。 叶笺跑过去。 穿过走道,接着就是一前一后推进来的两副抬架。 “交通事故,肇事者酒后驾驶,急弯撞上相向驶来的受害者,刚从心胸外转过来,头部受到重创,照脑部ct!联系陈医生和王医生。” “王医生正在手术!” “进去多久?” “半小时。” “还剩几间手术室?” “一间!” “撞人的是李强,受害的是杨辉,先救杨辉。”同科室的实习生肃着脸,不等ct结果,就欲把杨辉往手术室里推。 “不可以,先等ct结果,谁的生存率高,先救谁!”叶笺拉住架床,看了眼边上的李强。 “杨辉是受害者!” 同期实习生据理力争,额上青筋清晰可见,目眦尽裂地剐着叶笺。 “再等一下!” “陈医生来了!” 叶笺听到护士的话,回头看过去,陈聪脚步匆匆赶来。 叶笺越过陈聪,一眼就看到陈聪后面的顾璞。 “只剩下一间手术室,老师,可以开始手术!” 同期实习生趁叶笺松征时间将架床朝手术室推去。 被滚轮声震醒的叶笺眼见杨辉被推进手术室却只来得及收下陈聪的指令,“叶笺,立即对病人进行抢救,尽量坚持到有空余手术室!” “是!” 吱—— 心电监护仪上冰冷的直线混着刺耳的鸣声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叶笺做胸外按压的手仍然不放弃地加快了按压的速度,终于还是慢慢卸掉力气…… 那头的手术室,同样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看着眼前的ct,叶笺蓦地眼眶一热。 李强的存活率高,推进去的应该是李强! 现在,一个都救不回来…… 这口气,叶笺缓了很久也没过来,从接到陈聪的指令开始,她就没暇留意顾璞的动向,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如果推进去的是李强,结果是不是就真的不一样? 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在失败之后,总会后悔自己做选择的时候,没有选择另一个。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叶笺特意去了趟血液内,当作是提前熟悉科室的事宜轮转情况,没想到却碰上了一个不愿意插p的小朋友,和护士哄完小朋友,等成功植入p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二点,第二天叶笺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是科室轮换前医院给她们的假期。 她问带教老师拿了些往常比较寻常的病例做做功课。 最近,叶笺的睡眠不是很好,都是躺在床上,身体疲惫得不行,但精神却持续处于亢奋状态,就算现在回去,估计也是这种情况。 她索性就倚在路灯下,小声念着病例上的字,以免自己走神,心想等天亮再回去吧。 凌晨三点,腿终于站得有些酸,她合上病例,一转身,就见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正是对着路灯的地方。 叶笺眯眯眼。 顾璞? 白天不是见过他吗,这个点还在医院,他是上二十四小时的班? “顾医生。” “嗯。”头一回听到顾璞在她打招呼后给出回应的,只是,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沉得多。 “不回去睡觉吗?”他问。 “睡不着的。”叶笺吸了口气,打量他。 顾璞看她一眼,问,“因为那两个救不回来的病人?” 正中红心。 叶笺沉默。 顾璞一点多的时候就见到叶笺在那站着,两个小时过去,她还是站在那里。 他不是没发现,自己对她的事似乎越来越上心。 那句“谁的生存率高救谁”,几年过去,他竟然再次听到,却是出自一个实习医生之口。 他和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每次靠近她,顾璞总觉得,有种曾经一起生活了很久的错觉。 “七八年前,我的叔叔在去工地的时候,意外坠楼,”顾璞淡淡地陈述,听不出任何的感情,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送到我实习的医院。” 叶笺把病例抱在胸前,慢慢跟着顾璞沿着树底往前走,边听他讲话边低头看着地上两人断断续续出现、交叉的影子。 “当时同时送过来的还有另一位病人,不巧,有条件进行手术的手术室只剩下一间。 刚好,又是我导师负责的手术。 等脑部ct出来之后,显示的结果是,另一位病人的生存率要高些。” 顾璞停了一下。 很快又接着说,“后来,我把另一位病人送进了手术室。 自己亲手给我叔叔进行抢救。 最后,那位病人活下来了。 我叔叔,离开了。” 刚刚缓下去些的难过更甚地卷席叶笺的心脏,叶笺侧头看看顾璞。 树底下光线很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猜,应该难免会难过的,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想要安慰,才碰到他手背的皮肤,她触电似地收回手,本来要说的话全部都忘掉了。 顾璞看她,难得笑了,是那种放心我没事的微笑,他看回前面的路,说,“做选择的时候很难,但从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注定就没有什么亲人。生死之间,从来都不是关系可以左右的,数据只是告诉医生,怎么做选择,能把伤害程度降到最小。 人伦道德固然重要,它把人分成很多类,但这些在医生眼里,只有两类人:病人、非病人。” 所以,顾璞的意思是:她那么做是对的。 可惜的是,她并没有能像他一样,把生存率高的人带向手术台,因为,她看到他,失神了。 到底,她还是有错的,也无力挽回。 “自责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的结果,没有哪个优秀的医生不是踩着一条条生命上过来的,即使那个人进了手术室,也不一定就能救回来。 所以,你不需要过分地给自己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顾璞洞悉她的想法。 叶笺点头,她懂了。 安静地走了段距离,叶笺小声地问,“四年前,沈厅酒家……” 话没说完,顾璞就回答,“我确实见过你。” “哦……” 原来记得,她还想问问为什么当时她给他递纸巾他不要,正琢磨怎么开口,就又听到他说,“因为我不认识你。” 这个原因…… “而且,你的纸巾,”顾璞看着她说,“是印花的。” 印……印花的? 叶笺蹙眉回忆,好像那个时候她挺喜欢用的。 也对,他如果接了,是真有点奇怪。 “那你信佛吗?” “我是无神论者。” 确实是他回答的风格。 “那你相信有人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吗?”叶笺很快又补充,“她不是看不见,只是单纯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你吗?”他突然反问。 你吗? 你吗? 耳边都是这两个字,脑袋嗡地一下像充满气体的气球一样撑得发胀,被窥见秘密的叶笺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瞪大眼睛看着顾璞,被吓得慌了神。 顾璞看着她的反应,一副了然的表情道,“所以真的是你?” “你……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这样知道的。”顾璞笑得一脸纯良地看她。 诈她的? 真阴险! “所以……你相信?” “你不像一个爱说谎的人。” 顾璞极少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说完,他突然弯下腰来,直视叶笺的眼睛。 叶笺惊得后退一步,晓是拉开了这一小步的距离,两人的脸还是离得极近,近到,叶笺都能感受到顾璞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可想,要是刚才她不退后,后果…… “干什么?” 叶笺看著顾璞的眼睛,心瓣张合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大地敲击着鼓膜,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正常的呼吸。 在顾璞黑色的眼珠子里,叶笺见到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自己,未细看,下一秒,便听到顾璞问,“看见了?” 靠得太近,顾璞说话的气息炽得叶笺脸一红,她慌忙回答,“看……看见。” 顾璞直起身,云淡风轻地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想什么,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在想,再看不见,就带你去照x-ray。”顾璞自然地抬手揉了下叶笺的脑袋,动作很快,快到叶笺就差点感觉不到,“我的学生,是留来给我长脸的。不是,去寻找自己的模样。” 第十二章 位置 顾璞最后那句话信息量太大,回去站在莲蓬头下,叶笺还是不敢相信,顾璞这是认真地,愿意做她的带教老师? 可她明天就要去血液内报道,所以,是再下一个带教老师? 洗完澡躺到床上,叶笺看了遍手机,检查自己常用的联系方式没收到信息,这才关机睡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简单地洗漱过后,叶笺随手把头发绑起来,拎过钥匙,就出门。 自从去了神经外,叶笺上的都是白班,一般三餐都是在医院的大饭堂解决,租的房子虽然也允许开火,但她手边什么也没有,等从外面把食材买回来再到能吃,花的时间,够她看好几页的书。 她打开手机,趁等红绿灯的时候快速浏览了一下他们同一批实习医生建的微信群,通常科室转换前一天,里面都会发一份关于每个人所在科室、带教老师等一系列信息的文件定稿,和初稿变动不大,但还是有变动的可能。 微信群鲜少有这么活跃的,叶笺一进到微信的界面,那里就显示有999+的信息。 她洗完澡看还是静悄悄的,也就六七个小时,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看了眼最新发的几条信息,都是不认识的人。 根据他们夸张的言辞,似乎真的就有什么大事。 叶笺不想爬楼,也不感兴趣,直接就查看消息记录,把定稿调出来。 定稿里的名单是按照姓氏首字母排序的,刚好,她的名字就在周木华的上面。 她粗略地扫了扫,想着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手指都已经放在上面的小交叉上准备点下去,突然就看到她那一栏原本写着血液内的地方赫然变成了心胸外。 心咯噔了一下,她脑子里下意识就想到了带教老师的名字。 果不其然,划过去,带教老师那一栏,写着的是:顾璞。 耳边是交相刺耳的车笛声,叶笺狠狠地吸了口气,一股来自后方的推力把她撞的往前趔趄了一步,她紧紧攥着手机,向后看了看,人群都在往前移动,她连忙看看对面亮灯的小人,都已经变成绿色,难怪。 她握紧手机,慢慢地退到旁边。 实在是太震惊了,她心想等下一趟再过去吧,反正明天早上才回的医院,还有时间。 怎么会这样的? 叶笺不可置信地把初稿也调出来,初稿上明明写着她应该到血液内的,怎么一到定稿,就变成了心胸外? 看完初稿,她重新又去看了一遍定稿,那里还和她第一次看的时候一样,大大地写着顾璞两个字。 所以……顾璞是特意去找过人了? 还是她带教老师没时间? 她又翻了翻,她原定的带教老师不是没时间,而是带了其他人。 那就是前者? 叶笺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轻飘飘的,肚子好像也不饿了,满世界都是噼里啪啦炸起的烟花爆竹。 一想,今早顾璞和她说,她是要给他长脸的,也就意味着,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他是她下一任老师,而不是随口说说。 哎呀呀,好想原地蹦哒几下。 以后不止可以天天待在他身边,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找他问问题、去他的办公室,光想想就幸福得不行。 下一秒,叶笺就把电话打给了千里之外的盛蕾蕾。 “笺啊,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刚接通,那头的人就用一种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渣的语气和她说,“距离你上一次主动打我电话的时间,是三个月零十五天。” 好吧,的确是有点过分了。 可她每天也很忙的,又没有发生什么非说不可的大事,总不能叽里呱啦说些无聊的东西,电话费很烧钱的。 等了一阵,没听到有人说话,盛蕾蕾才说,“要不是见过你穿开裆裤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说吧,发生了什么你接受不了的大事?” 果然是穿一条裤子的革命友情,盛蕾蕾是真的把她剖析得彻彻底底。 叶笺低头弹弹手指,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刚才一下子高兴冲昏了理智,她嗺嗺嘴,说了句,“我想你了。” “得了,”就是隔着手机,叶笺也能想象到盛蕾蕾嘲笑她的样子,“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盛蕾蕾正想要挂电话,那头突然传过来一阵陌生的男声,叫的是“蕾蕾”? 还嘘了声,叶笺担心地追问,“谁在你旁边?” “没谁,就……就邻……邻居大哥。”盛蕾蕾有些发虚,很快,那道陌生的男声颇带威胁的声音又透过手机传过来,但应该是被盛蕾蕾捂住了手机,叶笺听得并不是很清楚,依稀听到是在说:你说我是你的谁? 盛蕾蕾背着她交男朋友了? 叶笺还想再问,盛蕾蕾机智地丢下一句先挂啦就掐了电话。 叶笺把手机放回口袋,盘算着到时候回去非好好找她算账不可,说好的找了男朋友要第一时间告诉对方,最多只能有一天的适应期呢,看那样子,在一起一定不短时间。 不是特别饿,叶笺就去一家不错的包子店,那里的灌汤包超级好吃,笼仔包也是极好,唯一缺点就是贵,一个灌汤包要价二十。 想著今天开心,就当犒劳自己吧,回医院可是要给顾璞长脸的。 排了半个小时队,总算到自己,叶笺一看时间,竟然和回去开火用的时间差不多,她闷头叼了个笼仔包,嚼了几口,远远就见到对面蹲了一条狗子。 白花花的,长得好像顾璞那只吃了她草莓串的狗子,但心想狗子都长一个样吧。 一迈开腿,才说长得好像的那只狗子就朝她摇起尾巴。 真……真是她呀? 那顾璞一定也在附近,赶紧走。 叶笺假装没看见,撒腿就跑。 那只狗子见她跑起来,立刻就过去追她。 两驱果然还是跑不过四驱的,狗子横着身体拦截住她,怕狗子像第一次那样凶她,叶笺没胆子再跑。 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叶笺发现,狗子真正感兴趣的是,她手上的包子。 叶笺护食,二十一个的灌汤包说什么都不可以给的,最多就是笼仔包。 狗子也不挑,见叶笺肯给,直接就坐到她面前。 叶笺委屈吧唧地戳了个笼仔包给狗子,她自己才刚够吃,还要分给狗子,不给吧,狗子这么看着她,她也做不出。 一寸大点的笼仔包才刚拎出来,狗子湿漉漉的舌头就迫不及待地伸过来把它卷进嘴里,真的一口就没了。 吃完一个,狗子乖巧地继续摇尾巴。 还要…… 就这样,半分钟不到,叶笺就吃了一个的笼仔包全进了狗子的肚子。 端着空盘子的叶笺恍惚了几秒,都不相信自己亲手把包子送人了。 狗子还在垂涎那个灌汤包。 叶笺把它护在胸口,不给,就只有一个,狗子还有顾璞,她谁也没有,说不定顾璞在附近哪里正买吃的,狗子不会饿着就对了。 再不走就真要见到顾璞了。 叶笺绕过狗子想跑,狗子也跟着过去,就是不给她走,就在叶笺忍痛割爱地准备把灌汤包让出来,顾璞就出来了。 “叶笺?” 顾璞的声音像电流一样,吱地就突然把叶笺电得酥酥麻麻。 见顾璞来了,一路死缠烂打的狗子掉过头把尾巴摇得更欢。 “顾医生。” 叶笺把灌汤包和装笼仔包的盘子藏到身后,才向顾璞打招呼。 顾璞一眼就看到那个空盘子,他看了眼叶笺旁边摇着尾巴的狗子,问,“你吃的?” * 后来,那个灌汤包确实被狗子当午餐吃了。 作为惩罚,顾璞扣掉狗子所有的零食,让她头顶着灌汤包面壁了一顿饭的时间。 回去路上,叶笺整个人都是飘的。 第二天,她早早就去了医院。 上楼梯的时候,想起昨晚周木华和她聊天,她回复他说:顾璞人很好,没由来脸一臊。 原来,她不止喜欢看着他,甚至比自己想象中更要喜欢待在他身边,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在同一个地方,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黏。 叶笺突然觉得这个字很合适。 到七楼,顾璞办公室的灯是亮的,他正低头写着什么。 叶笺敲敲门,他头也没抬就说了声进来。 好安静。 叶笺蹑手蹑脚地进去小声地叫了句老师。 顾璞点点头,用笔杆敲了敲他右手边的桌子,“坐这。” 坐……坐旁边? 之前陈聪怕给她太大压力,特意把她的桌子放到另一边。 顾璞也不知道是没考虑到这点还是另外有用意。 “有问题?” 迟迟没听到动静,顾璞以为她有意见。 “没。”有也不敢说啊。 上次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张桌子,叶笺记得,那个时候,顾璞的办公桌是靠墙的,现在,他的办公桌往外挪出一个位置,塞进了她的一张桌子。 右边是白得晃眼的墙,左边是顾璞,后面是书架。 好压抑的座位。 顾璞坐着的时候,后面剩下的那条缝,刚好够叶笺进去,不注意,还会碰到前面的顾璞。 叶笺拉开凳子坐下,顾璞就递过来一沓东西,“不懂问我。” 一个小时之后,叶笺终于知道顾璞为什么要让她坐这里。 因为,无论她在写什么东西,顾璞只要一望过来,就都看见了,完全不用担心她写字的手会遮挡视线。 更恐怖的是,顾璞偶尔会端着杯白开水,品茶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写东西。 第十三章 真香啊 六点过一点,被盯得冒了身虚汗的叶笺小幅度地动动四肢,顾璞刚出去,出去前交代她可以休息一会。 进来差不多一个小时,这会她才得空好好瞧瞧里头的环境。 叶笺进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停留都不超过五分钟。 她到现在都想不通,顾璞一个主任医生,手上的事忙都忙不过来,为什么还要带着她这个实习生,指导基础操作不说,光是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就够让人糟心的。 叶笺起身想要走走,一抬脚就碰到顾璞的转椅,好在转椅的坐垫是棉的,而不是像她的那张木椅,不然,有得疼。 顾璞的三面书墙是分类别的,一个是中医药书,一个是西医和外文典籍,最后一个,看起来很杂,有手抄,有讲义,还要几卷格格不入的类似长画的东西,光看那锁,就知道是不能碰的宝儿。 叶笺识趣,不在那书墙前多停留,免了一会人回来看着尴尬。 才走出那面上锁的书墙,顾璞就回来了。 顾璞没进来,只往里看一眼,叫她,“走。” 叶笺点头,小步过去。 刚到门楣,顾璞就越过她,伸手带上门,偏他也不等她走出来些,就这样够过去,整个人拢住她,一个虚抱的姿势,将门落锁。 “走吧。” 走道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叶笺悬着心跟他走。 顾璞一直领她到饭堂,叶笺才想起来原来他是要吃东西。 谁教她潜意识里都把他神化了。 叶笺吃饭是来过一次,早餐没来过。 实习医生私地下管带教老师还有一种叫法,那就是老板。 这话不差,实习期的工资,全看带教老师,可不是变相的老板嘛。 知道小饭堂的伙食好,但没想到早餐也好成这样。 叶笺嗜奶,基本没有讨厌的,喝多嘴就慢慢刁起来,通常喝一口,就知道对不对得起价格。 牛奶是碗装的,八块,叶笺默默咽了口气,没敢再要东西,端着餐盘就低头愁眉看着碗里淌着的流体。 她应该先问价格的,她以为吃饭便宜,心想早餐总不能比吃饭还贵吧,没想到还真是。 突然,盘里加进了一个三明治,她嗯了下,抬头,一脸问号。 “喜欢吃甜?”顾璞问。 “啊?不讨厌的。” 顾璞点头表示知道,又取了碟糍粑。 “够了够了。”怕顾璞还往上加,叶笺花容失色。 顾璞看她不似说假,才让阿姨清算价钱。 顾璞找了个靠边的四人桌。 叶笺嫌坐里面麻烦,放下餐盘,正想坐下,却见顾璞没有过对面坐的意思。 她看他。 顾璞看她,又看里面的位置。 叶笺把位置挪过去。 这样? 下一秒,顾璞在她刚才的位置坐下。 叶笺郁结,顾璞似乎很喜欢把她周围堵得没点儿缝? “你不用给我省钱,吃的医院都有账出。”顾璞悠悠然抿了口牛奶,看着她一副拘紧的模样,想笑,一想不合时宜,便低头掩饰过去。 有这种事情吗? 叶笺没留意到顾璞微妙的表情,闷头叼了只糍粑愤愤不平,不再作声。 小饭堂人不多,顾璞找的位置够偏,但也不是绝对没人经过。 当初科室轮转的定稿出来,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不过,顾璞在人前树立的形象向来是冰冻三尺,原先还倒向酸言刺语的舆论很快便转变成对她的同情。 叶笺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是唯一一个这个点出现在饭堂的非本院正聘医务人员,从坐下到现在,统共就经过了两个人,即使他们都刻意收敛了表情,叶笺还是蛮不习惯的。 吃过东西,回到办公室,叶笺还没来得及回到位置,就有人敲门。 顾璞似乎早就知道来人,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头也不抬就放人进来。 来人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在顾璞说进来之后他回身窸窸窣窣弄些什么。 等他进来,叶笺才看到他搬的是椅子。 和顾璞那张很像,只是颜色不同。 那人手脚利索地把叶笺位置上的木椅挪走,放上那张带软垫的转椅,然后朝顾璞点点头,就把那张叶笺早上坐的木椅搬走。 叶笺一愣,原来是给她换椅子。 可为什么呢? 顾璞也没解释。 陈聪消息也算灵通,一上班,自己办公室没回,直接就过来找顾璞。 妄他还为顾璞的不上道痛心疾首过,这才多久,人家不止上道,一来就直接把人掳到身边。 他的操心简直是多余的! 一进门,他那个以为不上道的兄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前任学生在看。 “呀呀呀!”陈聪阴阳怪气道,“我还说我小徒弟哪去,原来……啧啧,也不知道当初谁说的那句我没有学生。叶笺,老师好苦恼,你快来帮忙想想,那句话究竟是谁说的?”陈聪撑掌放在眉弓,碎碎嘴,眼尖叶笺坐的那张明显不是院里分发给实习生的转椅,又继续感慨,“真香啊。” 最后那三个字叶笺在网上见过,大概和打脸是一个意思,但估计顾璞是不知道,对于陈聪的打趣,叶笺不知道怎么接,自然也不会真的把顾璞的名字说出来。 顾璞放下转着的钢笔,不咸不淡地睨了陈聪一眼,一副全然忘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的态度,屈指敲敲桌面,示意陈聪把靠到桌面的半个身体挪开,说,“根据你刚才的描述,你多半是嗅觉出现了问题,这边建议你自己关上门给自己治,如果记忆出现问题,很有可能是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秉承职业良心,你最好尽快做个详细检查,不要误医延治。” 陈聪:…… 两人私底下,都是这么相处的? 陈聪走了叶笺还在神游太空,顾璞打了打她握着的笔,见她两眼呆呆地看着自己,提醒,“再走神你就只能坐地上。” 地……地上? 叶笺吓得挺直腰杆,半点也不敢再往外瞟。 对于叶笺临时编到心胸外这个意外,还有一个人,显然也是不是那么喜闻乐见的。 梅燃明明白白地躲了顾璞几天,本以为顾璞会因为这个顾念些旧情,即使感情不能升温,至少也能缓和一点,但没想到,他不单什么反应也没给出,甚至,还亲自带起学生,还是陈聪带给他认识的那个女孩子。 从顾璞回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陈聪把那个女孩子带到顾璞的办公室,梅燃就知道事实绝不是像陈聪口中说的只是来学习那么简单,显而易见,事没成,只能是陈聪缺乏作案时间。 但动机已经很明显,不是吗? 所以,顾璞这是在故意激她? 叶笺下了七楼,梅燃就站在廊角,也不知道多久了。 叶笺打了声招呼,正准备走,梅燃突然开口叫住她。 只有两个人的地方,梅燃说话的语气生分了很多,除了客气,叶笺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形容。 “你喜欢顾璞?”花基前,梅燃就着一轮半清不明的月光,递给她一瓶水,开门见山地问她。 叶笺接过,没回答,相比暗箭伤人,这种光明正大的做法,才是一个真正骄傲的人让人欣赏的地方。 “你和他不合适。”梅燃没等来叶笺的回答,有些心燥,匆匆放下断论。 叶笺攥着瓶身轻笑,“既然你都这么觉得,那你还找我出来做什么?”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一会,她又说,“这些话,你应该和顾璞说。” “谢谢你的水。”叶笺摇摇手上那瓶水,没再去细看梅燃的表情,一转身,就见到顾璞站在不远处。 她回想了下刚才说话的音量大小,就他站的位置,应该听不到。 经过,叶笺握紧手心拆封的水,朝顾璞点了点头,加快步伐。 “我送你。” 车里,只有顾璞换挡和转方向盘轻微的声音,看了一天的书用了一天的脑子,叶笺慢慢有了睡意,她闭着眼睛侧向车窗。 所有目前想起的记忆里,都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对话,一模一样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声音……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前世今生,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那是她和顾璞的上一世。 她一个人单方面地慢慢开始想起不属于她这一辈子的东西,甚至在她遇见顾璞之前,他也是按照正常人的轨迹在生活,交女朋友……以致更多,如果他和梅燃那段感情没有出现意外,也许现在,他们可能会结婚。 同样,不会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任何的改变,所以……不管她介意与否,两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 “刚才她和你说了什么?”顾璞降下驾驶座的窗子,有生风灌进来。 叶笺睁开眼,“没说什么。” 车窗倒出来的影告诉叶笺,顾璞看过来这边,她却无暇洞悉,只着眼在面前那个自己成的陌生又熟悉的影上。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叶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问起这个。 顾璞看她在车窗的落眼点,知道她在问什么,“一本以前看过的书,里面有简单提过。” 只是,顾璞没想到,那么巧,他会是那个人。 “什么书?” “没有书名。” 前面有红绿灯,顾璞拉起手刹,手指敲着方向盘,偏头对上她着急的视线,“全是手写的,看起来,翻抄过几遍。” “我能看看吗?” “抱歉,书不在我这,”信号灯跳为绿灯,顾璞放下手刹,慢慢松开离合,开始滑动,提速,“家里老爷子控着,我只是偶然翻到,没有出处的书,或许,连书都算不上。” 估计是涉及家族的秘辛,叶笺嗯了声,也没强求。 “有机会的话,你想看吗?” 第十四章 说我和他不合适 跟了顾璞,叶笺没再去过大饭堂,周木华在血液内约了她几次,只是,顾璞吃饭的时间,是视情况而定的,叶笺觉得突兀地问休息时间,显得特别无心向学,也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 而这个没再去大饭堂,并不是因为在小饭堂解决,算起来,三天过去,叶笺加起来就去过五回饭堂,有三回是早餐。 头一天吃完早餐,再吃东西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那之后,叶笺学精了,早餐要多吃,至少耐饿,退而就是要备些小饼干之类的干粮,因为顾璞的办公室没什么吃的,也不知道顾璞这种饮食规律为什么到现在胃还没一丁点儿毛病。 顾璞饿了就咖啡,她可不行。 叶笺高三那年喝咖啡有些过了,从最弱的雀巢开始,浓度就一直指数式上涨,接近高考,为了效果,她喝的咖啡都是不加伴侣,中药一样的颜色,只兌一点儿水,苦得要憋着气才能灌进去。 第二天顾璞是看着她吃的,第三天,在叶笺把带来的盼盼小面包分给他的时候,他欣然接受,并且还夸了句挺好吃的。 叶笺小小地无语了下,顾璞那是从来没吃过零食,所以才不知道,一般人选择盼盼小面包,只有两种原因。一是因为它价格便宜,二是因为它存放时间长,方便携带。 这位老板却夸好吃? 第四天,顾璞难得按点到饭堂,陈聪恬不知耻地要顾璞请吃饭,还大言不惭要顾璞大出血。 顾璞不做声默许。 叶笺以为陈聪只是开玩笑,没想到陈聪手也不抖,一口气就要了最贵的几个菜。 叶笺心疼得心都揪在一起,偏偏顾璞淡定得好像那张卡不是自己似的。 即使医院有账出,总该是有额度的吧? 果然,等她和顾璞点完,饭卡的磁区刚碰到机子,就滴滴滴地作响。 “0229。”明显是之前试过这种情况,顾璞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执着饭卡,毫无波澜地道。 里头的阿姨诶了声,在机子背后摁了几下,金额就重新出现在显示屏上。 顾璞夹着饭卡两端,轻轻挨到刷卡区。 刚才顾璞说的是他的生日? 就叶笺以前在校的时候学校也是以每个人的出生年月作为饭卡的密码。 所以,他是四年才过的一次生日? 但大部分人生日都是按的农历,那就有点可惜了,这么特殊的日子。 叶笺还在感到惋惜,一错眼就看到顾璞夹着饭卡的手。 很瘦,大概是白的缘故,叶笺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大部分的手背静脉网。 她不知道怎么样的手才能算得上是手控的福音,但至少,顾璞的手,生得很符合她的审美。 顾璞收起卡,等在一边的叶笺才并在他右手边,跟着他的步伐往陈聪那处走。 陈聪占的还是四人桌,叶笺他们过去,他已经把叫上桌的菜摆成一个矩阵,甚至很识相地坐到靠墙的位置,主动把过道的位置留给顾璞。 叶笺心想,这回总算不用坐得那么压抑了。 她放下餐盘,余光瞥见顾璞并没有在陈聪留的位置上坐下,她疑惑了几秒,就把餐盘拖到角落的位置,小心地跨过餐桌底下的铁架,坐到最里面去。 等她坐稳,顾璞极度自然地坐到过道位置上。 吃了闭门亏的陈聪看着顾璞看都不看他特意给他留的位置,反而,理所当然地坐到他之前那个小徒弟的身边去,吓得完全忘了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聪趁顾璞低下头去,挤眉弄眼地问叶笺是怎么回事。 叶笺表情肌不够陈聪发达,她都不知道陈聪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说话光凭借脸部表情就能把想要说的话转化成动态表情,且分毫不差。 她很想表达自己不知道,只没来得及耸耸肩,顾璞突然就抬起头,看着陈聪,问,“你很喜欢坐在角落?” 陈聪啊了声,秒懂,抬脚一跨,就坐到顾璞对面。 “陈聪,你最好把你刚才点的东西给我吃完,不然,就不是请吃饭这么简单的事可以解决的了。”陈聪没坐热,顾璞就放言威胁。 “叶笺,我平时对你不错吧?”陈聪一秒正形,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很好的。” “那……” “所以,你这是有问题?” “没……就,就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我这个前任,就放心了,”陈聪哈哈嘴,说完觉得话的味道不对,又解释,“是前任老师,哈哈哈。” 叶笺一直觉得陈聪在顾璞面前有种莫名其妙的怂,可看着顾璞也不像是那种会暴力解决问题的人。 “这就是我刚才不拦着你的原因。” 顾璞要杀不杀地朝陈聪笑笑。 最后,陈聪是扶着墙出来的。 * 今天,顾璞的时间表稳定得出乎叶笺意料。 不到七点,顾璞就放她回去,临出门前,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储物箱,不算很大,刚好够垒在杂物柜的上头,叶笺举高手刚好可以碰到箱顶。 顾璞把储物箱安置好,取了张纸巾边擦手边交代,“你去随便买点吃的,放箱里头,一直饿着也不太好,我不太懂这些,钱的话,你明天一道把小票带来,我给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接触下来,顾璞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的冷冰冰,只是,他无形之中,似乎总在和别人保持着一段客客气气的距离。 生分说不上,但明明就在眼前,却硬是隔了很远的距离。 除了偶尔他和陈聪待一块,叶笺短暂地感受过他打趣时表露出来的微乎其微的亲切感,其他的,就都是这种……带着淡淡的疏离。 “你想要?”顾璞见叶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擦手的纸巾,脸上的神情就跟那天晚上他给她饼干时一模一样,起了要逗她的心思,他把那张纸巾凑到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调侃。 “不……不是。”叶笺受到惊吓,有点惊弓之鸟的态势。 “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顾璞把纸巾投进垃圾篓,问。 “听到的,那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没有,我很少吃零食,你看着挑就好。” 叶笺紧了紧背上包包的肩带,点头,又等了几秒,见顾璞没其它吩咐,她才转身离开寻思到底要买些什么。 周木华今天结束的也早,叶笺一拐过楼梯就碰巧撞上他。 择日不如撞日,叶笺也没想到晚饭要怎么解决,于是在周木华提出要出去吃的时候,她没多想就答应了,想着吃完顺便把吃的也买了。 她又打了个电话给小仙,小仙知道有饭局,正巧护士长有事提前下班去,小仙就让人顶了下班,风风火火地赶下来。 三个人约到海底捞里,小仙一口气就下了四碟牛肉,两碟无刺巴沙鱼片,两碟捞派豆花,一点也不拖沓,边烫牛肉还边和叶笺、周木华说,“你们不够自己点,想吃什么自己点啊。我先吃了。” 当然,叶笺他们现在肯定不会再点,至少也得先吃完这些上来的再说。 “先吃吧。”周木华取出筷子,加了些巴沙鱼片到捞子里说。 “嗯嗯。” 叶笺跟着起筷。 “笺,听说你跟了顾医生?”小仙把一块烫得刚刚好的牛肉放叶笺碗里,边搜查锅里的漏网之鱼边问。 “嗯嗯。” 叶笺蘸了些调酱,尝了口,好吃得有些口齿不清。 周木华闻言看过来,脸上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如果他刁难你,记得要和我们说。” “呀,说了也没用……顾医生,权大气粗……”小仙说完就收到周木华凌厉的眼刀,她咧嘴一下,自顾掌了下嘴,“说错说错,这不还有逼上梁山这条后路嘛,被欺负还是得说的,得说的。” “你们觉得以顾璞的智商,真要刁难我,我还有活着站到你们面前的机会吗?” “说的也是。”小仙又往锅里加了些巴沙鱼片和生菜,察觉到叶笺那句话不对劲在哪,手一顿,扭头佯装谴责,“好呀,你小妞活腻,都敢直呼顾医生的名讳了!” “嗯,该叫顾老师的。” “咦,话又说回来,梅燃没找你?” 小仙和叶笺对话几乎没有空隙,周木华半句也插不进来,便在一边静静听着,一边负责和小仙把东西往锅里加,熟了又捞起来,分装到空余的碗里方便吃。 “找过了。”叶笺向给她递果醋的周木华说了声谢谢,转身先放到小仙面前。 “她说了什么?” “就说我和顾医生不合适。” “额,这话说的,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应该自己去和顾璞说。” “哈哈哈,小嘴可真犀利,来,赏你一块。” “那你喜欢顾璞吗?”周木华突然问。 “无论我喜欢与否,也不会对顾璞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叶笺不知不觉也将顾璞回答别人问题的敷衍本事学得七七八八。 “没错,顾璞这种人不适合我们。”小仙附和。 吃完海底捞,叶笺也没想到能买些什么,她平常也不吃什么零食,如果只是她倒没关系,但加上顾璞这么一个标签,那是必须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去对待。 所以,理所当然的,就只能找小仙。 第十五章 逗你玩的 周木华不好离开,跟着叶笺她们逛了半小时,也只挑了几样东西,他明天还有一台小手术要准备,看着时间差不多,和叶笺她们打了声招呼就先回去。 “q蒂,要尝尝吗?”小仙在货架上拎了盒十二只装的问,“其实对于喜欢巧克力的人来说挺不错的,就是吃多了会有点点腻。” “顾璞不吃零食,应该也不吃巧克力,腻的话……”叶笺苦恼,“还是不要了。” “那要不凤梨酥?” “这种的陷就特别足。” “这个……拿吧。” “对了对了,还有这个,特别好吃。”小仙远远看到那头方方正正垒起来的小盒子,兴奋地说。 叶笺推车过去,低头拿起一盒,在手上掂了掂,很轻,但包装却精致的有些过分,“浅茶家芝士条蛋糕,重乳酪”,上头的字也设计得很清新。 “真的超级好吃,而且保质期也很短,只有七天,所以很新鲜的哦。” 叶笺一看就知道小仙最近肯定喜欢吃这个,她被说得有点心动,正想要不就买一盒让顾璞尝尝? 她侧身看看价格,顿时一惊,上面规格写着才八条,却要四十几,平均一条五块多,真贵。 权衡再三,她还是忍痛放下。 结账的时候,叶笺心里一直记着记着,好东西是好东西,可贵啊,她就是痛快不下来。 等前面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眼看马上就要离开商场,叶笺脑门一热,终于作出决定,直直地朝那个地方过去,拿了盒最新日期的。 小仙见叶笺成功被自己动摇,笑得抿着嘴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第二天一早,叶笺左手拎着昨晚买的零食,特意去那家常光顾的牛奶店,买了一瓶牛奶,这是这两个星期来的第二瓶牛奶,也就是说,她过两天还能再喝一次,所以,这瓶,是给顾璞的,上次没给成,是因为他们还不太熟,现在,她吃饭的钱都是顾璞给的,估计,不会太难送出去。 昨晚那盒芝士条太贵,叶笺没打算把钱算进去,就自己偷偷垫过去。 顾璞早就在办公室了,叶笺想不通,她明明足够早,为什么顾璞每天都还要比她来得早。 见进来的是她,顾璞看了一眼就又低头看着桌面那一叠资料。 叶笺打了声招呼就搬来一张小凳子,把一大袋东西放在上面,一样样取出来,按照价格,分类别地放进储物箱里。 价格贵的,保鲜时间不长的放外面,便宜些的,保质期相对长的放里面,这样,顾璞先吃掉的就是贵些的。 顾璞不买零食,自然不清楚价格如何,他的确也是和叶笺想的那样,先拿掉的是最外面的。 只是,顾璞似乎对那个最贵的芝士条丝毫不感兴趣。 难道是包装太花哨了? 于是,叶笺偷偷把外面的包装去掉,里面是八个长条状的盒子,虽然包装还是有点过,不过确实比之前看起来低调了不少。 但顾璞还是没有要动它的意思。 叶笺托腮百无聊赖地在草稿纸上练字,想着究竟怎么才能让顾璞像那天接受她递过来的牛奶一样尽快把芝士条给吃了,毕竟就只剩下两天保质期了。 她没有任何目的地在作废的稿子上,看到哪个字就跟着变换着各种风格不厌其烦地写哪个字。 “你以前是练过什么字体吗?” 顾璞听着她笔尖在纸上轻微的摩擦声,断了思绪,看过来就见到斑驳的纸上见缝插针地镶着明显是随手而为的字,一下就想起那天见到的那张便签里的字,连带那种说不清的味道,他执拗地觉得,她一定是学过某种字体。 “以前练过曹全碑。” “隶书。”顾璞轻笑,难怪他说为什么看起来有种说出的味道,原来缺的是种韵味。 曹全碑? 他见过的,很好看的字体,是挺适合女孩子练的。 “不好看吗?” 叶笺试探著问。 “不是,很好看。” “你也练过吗?”得到肯定,叶笺怀着小小的期待。 “练过。”顾璞用笔帽敲敲桌面,也不往下说,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珠子似磁石一样,牢牢地吸住她。 “曹全碑吗?” 叶笺半个身都倾向顾璞,完全没点意识顾璞是在吊着她,甚至还带着一种喜逢知音的雀跃。 “不是。”他嘴角一勾,达到预想中的效果,就好整以暇地看她,回答,“狂草。” 叶笺:…… 叶笺偷偷瞄了眼他处方的签名,真的完全看不出写的是顾璞两个字,脑子里正准备给顾璞的备注添一笔,就又听到他说,“逗你玩的。” 叶笺一愣,立马脸红心跳地坐回去。 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刚看完的病例拿过来,继续认真地翻起来,好像刚才什么也发生。 顾璞看着她掩耳盗铃的小动作,无声地笑得更开。 估计是余光察觉到他在看着她,她的耳根尖迅速红得跟胭脂一样。 一定很烫,顾璞猜。 * 那天叶笺叫梅燃直接和顾璞说,梅燃本来就没打算找顾璞,但没想到顾璞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她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却是看到他带着叶笺走了,头也没回。 心除了被痛主导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 顾璞很好,唯一可惜的是,他不再属于她,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来想她,也许,他会问起来,然后,叶笺会添油加醋,谁又知道呢。 偏偏,最不想要被人看见落魄的时候,曾存善总是那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她面前。 结果,心里所有的怨恨和不甘,就都落到他头上。 曾存善被骂得脸都黑了,但半步也没走,他之于梅燃的执念,不少于梅燃之于顾璞的。 话说得有点狠,可此时此刻,梅燃拉不下脸来对他说对不起。 是该说,但绝不是现在。 往后几天,曾存善虽然没躲着她,可梅燃感觉得到,他站在自己身后的距离,更远了。 梅燃不是不知道曾存善对自己是什么想法,只是,她到现在都还对顾璞存在侥幸,又怎么叫她投向另一个男人怀里? 既然没有机会,断就要断得果断。 而那句对不起,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出口,她话说得那么狠,一句对不起,的确轻了。 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又不巧地撞上曾存善那个奇葩的亲戚。 梅燃隔了一层楼,都听到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她听了一阵,听不下去,索性直接下去。 “我女儿啊,现在在英国留学,我原来是叫她学医的,她不愿意,”老妇人一脸骄傲地说,“还好,她当初不听我的,善啊,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主治医师,我听说,这……职位很低的,是不是?” 老妇人是曾存善隔壁家子的,在曾存善还在读书的时候,她女儿总是被人拿来和曾存善做对比,巧了,曾存善是那个邻居家的孩子,偏偏,她又生不出儿子。 后来,家里的公婆去世之后,她东凑西借了钱送女儿到国外镀了层金,又听说曾存善读了医,同批进去的人都陆续上去,就他一直在主治医师上纹丝不动,她一逮着机会,就会到院里头酸言酸语。 “这么厉害啊,那你有的是福享罗。”不知是谁附和,老妇人更加得意。 曾存善半句话不说,照样给病人该检查检查,该开药开药,完全没当她一回事。 老妇人没得劲,上来就扯了下曾存善的白大褂,想要撩他说话,好让她继续威风下去。 曾存善冷飕飕地剐她一眼。 老妇人讪讪嘴,松开手,又继续聒噪不堪地说,“我女儿呀,说要找个当地的男朋友,但我怕……那些男的不会疼我女儿……” 梅燃下到来,老妇人还说得眉飞色舞,她气不过,一肚子的火药呛得老妇人不行,“那您老人家怎么不提一下你女儿当年高考四百分不到的辉煌事迹?” “在国外做三等公民哪里来的勇气挑当地的男朋友,谁挑的谁,还不好说,不是吗?” “您难道没看到最近一个新闻报道的就是儿女出国糜靡生活,老人死于家中无人知晓吗?” 梅燃话落,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就应声而起。 “你……你,我是患者,我可以投诉你。” 老妇人当众下不了台,开始恐吓。 原本打算不了了之的曾存善没想到梅燃会出现在这里,还帮他出头,他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他刚放下病例,就听到梅燃大义凛然地说,“记好了,我叫梅燃,主任办公室在四楼,要投诉还劳烦您移驾。” 恼羞成怒地老妇人错手一推,力气不大,但毕竟是做惯农活的人。 梅燃穿的又是高跟,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后跌。 老妇人知道事情闹大,正想要拉她一把。 身后的人已经先一步把梅燃整个人拦腰靠到身上抱稳。 老妇人心底一慌,看到梅燃名牌上大大的几个副主任医师的字样,脸色立马吓得惨白,她原本梅燃以为看起来这么年轻,顶多也就和曾存善一样的主治医师,没想到竟然是个不得了的副主任,正愁没台阶下,一转眼见到曾存善紧紧拦在梅燃腰上的手,眼里顿时闪过精光。 第十六章 你湿了不难受吗? “梅主任,不怕丢脸,我同你说,善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你要是跟了他,怕是也要吃的软饭。”老妇人哧哧地掩嘴偷笑。 软饭这东西,只要是个男人听了都不舒服,更何况还是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 梅燃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她缓过闪现的心悸,当下站稳,浑身的逆鳞像刀片一样竖起来。 曾存善拉住她,摇头,不想她和这种刁妇骂婆撕扯,弄得自己一身腥气。 梅燃看他一眼,眉宇间尽是飒爽英气,还有一种无法动摇的决绝。 然后,她像一只高傲的凤凰,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妇人,一副您老人家大可放心的尊敬姿态道,“那我先谢谢你的善意,但如果我说,我乐意给他饭吃,你有什么意见吗?倒是你,镀了金的宝贝女儿,傍上大款了没有?” 男人听不得软饭,同样,女人听不得傍大款。 身高气场的压迫,老妇人脸一黑,嘴边还在啐阴毒的字眼,一直沉默的曾存善终于冷着脸开口,“她要是愿意跟我,我养她。” 简短几字,不但粉碎了老妇人无中生有的吃软饭,更澄清了他和梅燃的关系。 曾存善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梅燃话至此,半句不离都是在维护他,他不可能允许半分脏水墨迹溅弄到她身上。 她该是一只不沾世俗的天鹅,只需要展翅飞翔,过往人间。 老妇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放了句狠话就夹着尾巴灰头土脸地离开。 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散去,各干各事。 “谢谢,但她不值得你撕破嘴脸,以后不要这样子。”曾存善很不解风情地说。 梅燃哧了声,得,帮了他还嫌她多管闲事,她挥挥衣袖,就蹬着高跟鞋昂首挺胸地上楼。 曾存善没有跟过去,心里想着事,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 * “先去吃饭,其他事回来再处理。” 顾璞见壁钟时针指到十二,把面前摊开的资料垒成一叠,对一早上都不敢再看他的叶笺说。 “好的。” 叶笺不想让人等,快手快脚地起身,随即,感觉臀部一凉,一个激灵计算上一次例假的时间,这个月,好像就是这几天。 她心虚地低头,呀,坐垫上果然染了团痕迹,好像……不是很透,估计蘸水稀释一下就不明显了。 叶笺来例假从来不痛,也没感觉,唯一的缺点就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坐了一个上午,只有起来的时候感觉屁股凉嗖嗖的,才猛然意识到,它来了。 很尴尬,想要赶紧处理掉,又不想让顾璞知道。 顾璞已经等在门口。 “顾医生,你先走吧,我一会就过去。” 顾璞辨了辨她的表情,似乎有什么事情不想要他知道,于是,他很配合地先离开。 叶笺看着他离开,没来由松了口气。 她小步过去关上门,折回来从小包包里拿出卫生棉,好在,顾璞的办公室有独立的卫生间,她才不需要另想办法怎么上洗手间。 内裤已经透过,裤子透过面积不大,又是黑色,看不太出来,她简单把上面的血迹清理一下,其他,就只能回去再处理。 收拾好之后,叶笺洗了洗手,准备出去把坐垫上的痕迹也一并清理掉。 一推开门,明明已经走掉的顾璞就站在她的位置上,那张刚才被她推到桌子里的转椅还被拉了出来。 叶笺整个人吓得懵了一下,接着脸就爆红。 完了,顾璞一定发现了。 虽然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上实验课的时候早就把男女的每个部位都看得透透彻彻,但是,当场被老师撞见这样的事情,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而且那张转椅看起来就像是顾璞自己用钱买的,她分毫没给,享受不单止,居然没几天就把它给弄脏了,简直就是罪孽深重。 这能这么交代? 叶笺站在卫生间门口,进出都不是,差点就拿出知乎求助。 顾璞突然就看过来。 被发现之后,再丢脸也是要给个说法的。 叶笺慢吞吞地出来,一扫眼看到她转椅上的坐垫被人换了个新的,旧的那个早不知所踪,就更加无地自容,“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它……” “嗯。” 顾璞的语气好像一点也不计较她把坐垫弄脏,却有点藏不住的尴尬。 “我会赔的,你……” “不用钱的。” 叶笺:…… “现在能走了?” “能,能的。” 叶笺小碎步追上去,半句话也不好意思再说,顾璞走哪她就跟到哪。 顾璞事实上就没走,他只是站在门外,等听到里面卫生间的门关上,他才进来,想要看看叶笺究竟藏了什么事。 当走到她刚才踌躇不动的地方,顾璞一眼就看到坐垫上那不是特别明显的痕迹,结合一下她脚步匆匆进到卫生间,顾璞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顺手就把买这张转椅送的坐垫给换了。 可她的反应的确…… “你有备用的裤子吗?”顾璞吃了几口,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没……没带,”叶笺以为顾璞是怕她把新的坐垫弄脏,涨着脸手足无措地说,“我不坐,站着就行,不会再弄脏的,” 他表达得就这么有歧义吗? “我是说,你湿了不难受吗?” 顾璞没法,只能更直接地表达。 叶笺哈了声,脸红得不能再红,甚至还能感觉得到脸在不断往外冒热气,她盯着顾璞的餐盘,小声回答,“里面垫了卫生棉没感觉,裤子应该干得差不多了。” 回答得很详细,由内到外,层层递进。 顾璞发现他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 电话是相亲的女人打来的。 曾存善今年三十,家里条件属于小康,没有老妇人说的那么不堪,只是父母结婚晚,生他的时候都三十,就盼着他能早点结婚,可眼看他到了三十,女朋友还没有,怎么可能不着急。 曾存善一开始也是不乐意的,但后来梅燃这么一次次的,他也有点动摇了,为人子女,他没有办法不孝,即使是喜欢,也不能守一辈子,他能等,他父母不行。 梅燃确切地告诉过他,他们不可能。 他一时嘴松,就答应去看看,今天这么一出,他又觉得自己混账得可以。 对方来得早,这让曾存善更加对不起人家。 对方长得其实很不错,是一名教师,全程都是对方在问问题,曾存善就回答。 他发现,自己对她并不感兴趣。 女孩子问完,曾存善就一声不吭地坐着,看上去漠不关心的样子,女孩子知道这事多半不成,也就识趣没有再约下一次的见面,吃完这顿饭,就当多个朋友。 曾存善感谢女孩的大量。 偏偏,饭吃到一半,就见到梅燃进来,梅燃身后没跟着人,她直接就到前台,像是交代些什么,自然也是见到曾存善的,还有他对面的人。 曾存善蠢蠢欲动,想向前解释,又发现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 心情糟的像一团乱麻。 回去的时候,他隔老远就见到医院附近一家百货店上面大张旗鼓地拉了横幅,写着“不吃药,不打针,治愈糖尿病。”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种让人误时误医的商人。 曾存善火气冲冲地过去。 那个所谓的神器,真身就是一个浴足盆,只不过是里面加了三氧化二铁,褐红褐红的,却硬是被吹成是包治糖尿病的偏方。 年轻些的不会信,专门就骗那些保守没读过书的老一辈。 前几天新闻就刚揭露了这么一件事,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在卖这种东西。 曾存善把上了头条的新闻放到老板面前,从非法经营判几年一直说到人性道德,最后还扬言,要是明天再见到他还在卖,就报警。 老板连连说了对不起,说自己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看人家卖的好,他也跟着,也答应立刻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回去。 叶笺本来也打算过去的,没想到曾存善比她先一步。 曾存善浑身的火气还没散尽,就差揪着那个小老板的耳朵,一掉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叶笺。 “曾医生。” 叶笺笑着打了声招呼,回想起刚才曾存善义愤填膺地教育那个老板,才发现,原来曾存善的伶牙俐齿还能用在正处。 曾存善嗯了声,两手抱在胸前,疾步走过,就连摆出一个寒暄的样子也懒。 “听说曾医生吃梅主任的软饭?” 叶笺扬眉狡猾得像只偷腥的猫,她很清楚怎样才能最快地让一个明显不愿意和你交流的人崩溃。 “放屁。” 曾存善脚步一顿,炸毛吼了句,这谁传的谣言! “那看来是真的罗?” “说不清了。” 曾存善摆摆手,破罐子破摔,谁会在乎事实,大家不过是图个口快,越描只会越黑。 “你喜欢梅主任。” 六个字的肯定句。 曾存善明显一震。 叶笺接着说,“那天我看到你抱梅主任回家。” “突然有点期待,如果能成为你的学生,会是怎样的?” “不怎么样。” 曾存善说的没生气,“你难道不知道人家看不起主治医师吗?” “那如果那个人,一辈子就只是想做主治医师呢?还会看不起吗?” 第十七章 小幺 “为什么这么说?” 曾存善问。 “曾医生水平不差,如果你真的想往上升,我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职位越大,责任也就越大,我可以感受得到。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顾医生有怎样的过去,坦白说,我对你的第一印象,真的不太好。” 曾存善呵呵了两声,对叶笺的回答并不意外,“那现在你为什么还主动和一个第一印象不太好的人说话?”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曾存善自嘲,“配不上啊,一个主治医师。” “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不了不了。” “所以,其实你放不下的,对吗?” “放不下还是得放下的,我始终是没有办法和主任比的。” * “病人撞伤左肺。” “bp,90/60,脉搏130.” “脖子痛不痛?” 叶笺边检查边问。 “不痛。” “能不能呼吸?” “左肺……很痛。” “没有外伤,但有淤血。” “加大氧气,照xv!” “验过血型没?” “验过!” “输血,准备插管,放血放空气!” …… “血止不住!” “立即补肺!” …… 叶笺惊出一身虚汗,好在抢救及时。 她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突然就接到这么个病人。 幸亏之前顾璞给她看的病人里有相识的病例,顾璞又教她操作过一次。 “我先回去,有情况立刻来找我。” 叶笺本来就饿,这下一弄,她饿得更厉害,交代下就迫不及待想要找东西吃。 顾璞刚才被叫走,也没说去哪里,叶笺还担心他办公室门锁了进不去,结果到了之后发现是开着的。 那盒芝士条顾璞动都没动。 叶笺拿起来看看,昨天刚过期。 现在下午三点,也就过期了十几个小时,问题应该还不大。 以前过期的方包和饼干吃得不少,也没见到有什么事情,这么贵一盒,丢了太可惜。 叶笺拆开包装看了下,闻闻,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小小咬了口,她不知道原来味道是怎么样的,但吃起来,并没有变酸或者其他奇怪的味道。 她一下吃了四条,开始有点腻了,遂端了杯茶靠在窗边,解解腻。 一眼看下去,叶笺才知道顾璞的办公室往下看,正对的竟然是那人工湖的亭子,她那天晚上站的位置也居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不是就是说,顾璞是先在这里看到她,才下的去? 像发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叶笺浑身的疲倦一下子消失殆尽。 顾璞没有回来,叶笺自己去巡了下病人,拿个小本子把情况记录下来,再拿回去和书上的描述做对比。 不巧,半路碰到梅燃。 叶笺理应叫声师姐的,只是,话到嘴边,一想到那天她说的那句你和顾璞不合适,叶笺就觉得特别不舒服,徘徊了半天,梅燃已经波澜不惊地经过。 同样,梅燃也不怎么待见她,在梅燃的执着里,是因为叶笺的出现,她和顾璞才会变成这样,虽然事实上,她很清楚,并不是这样的。 叶笺慢慢发现,她开始不喜欢别人把顾璞和梅燃捆绑在一起,也不喜欢顾璞把过多的精力放在别人身上,当听到别人把她的名字和顾璞一起说的时候,她会很开心,她也喜欢顾璞偶尔和她开玩笑笑的样子,也喜欢顾璞吃她挑的零食,喜欢和他坐在一起…… 从一开始就想要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他,对他很好好…… 知乎给出的回答:恋爱了。 她缓了一下午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她喜欢上了顾璞。 在距离考研还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先滞后,她已经准备了一年多了,顾璞太优秀,现在的她,还没有资格站到他旁边。 秉承这样的一个信念,叶笺彻底将自己浸泡在书海。 晚上七点,她伸了伸坐得有些僵硬的四肢,余光瞥见左手边多了抹白色的身影,才发现顾璞回来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端端正正地坐好,就听到顾璞问她,“下星期考研?” “嗯嗯。” 叶笺点头。 “最近先好好看书,考完试再给你安排其他事情。”顾璞握着笔,低头在写着什么,因为角度的关系,那个地方正好是视觉盲区,叶笺看不到。 “有什么问题吗?” 顾璞见她一动不动,偏头询问,“饿了?” 叶笺脸一热,头摇得跟浪鼓似的,“不饿。” “饿了自己去拿吃的。” 叶笺说了声知道就继续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看书,但发现精力怎么都没办法集中,眼神总是不自觉就会往他身上瞟…… 于是,她慢慢挪动,十度,十五度,一直到四十五度朝着墙,等顾璞完全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脑子才开始读得进书。 旁边的顾璞看着她莫名其妙地一点点面朝墙壁,还以为自己凶着她,但一想,他最近不是挺亲切的吗,没道理怕他啊。 确定不是自己造成的,顾璞也没管她,由着她爱怎么坐就怎么坐。 过了一阵,叶笺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起初肚子只是隐隐作痛,她以为是痛经,但痛感大了之后,她感觉位置不对。 她抽了只手摁住痛处,似乎纾缓了一点,额头跟着开始冒冷汗。 看看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就下班了,想着等下班了才去看看怎么回事。 到后来,痛得越来越厉害,书看不进,也坐不住了。 顾璞正想斥她今天怎么静不下心来,窸窸窣窣的,弄得他也看不进去。 一看她,她半个上身都已经蜷起来,仔细看还能看到她一只手折叠在身前,整个人微微地战栗着。 顾璞觉得不对劲,脸色一变,抓着她的手把她转过来。 她低着头,脸色青白青白,额头蒙了层细汗,一张嘴就说疼。 “痛经?”顾璞想到她来着例假,下意识问。 “应该不是。”叶笺抓着他的手喘粗气。 “你今天吃了什么东西?” 顾璞板着脸问。 “芝士条。” 顾璞合计着不对,叶笺咕哝着又补充:“过……过期的。” 难怪。 顾璞两下把她抱起来,叶笺比预想中要轻得多,顾璞用力有些过,一个趔趄站稳,绷着脸就抱着人往消化内科走。 叶笺早疼得七荤八素,身体舒展起来痛觉更明显,顾璞走路还一颠一颠的,把她晃得晕头转向。 周围的人见到这个白袍抱白袍的架势,都很默契地让开了一条路,边一路目送边心里有感而发:爱岗敬业啊,这都直接累趴了…… 顾璞本来要乘电梯,一看显示现在在十七楼,他扭头就把人抱过去走楼梯。 他边走边留意叶笺的表情,怀里的人似乎真的痛得厉害,正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整颗心就像此刻被她咬住的嘴唇,紧痛紧痛的。 很熟悉的感觉,像从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他边加紧脚步边无意识脱口,“小幺,再坚持一下,很快就……” 顾璞敛口。 消化内科的医生听到急冲冲的脚步声,就知道有急诊,只是没想到一出来就见到顾璞抱着他那个学生,宝贝似的,问也不问,直接就进来放到床上。 把人放下之后,顾璞把情况交代完,就自觉出去。 这会,他才有空寻思。 小幺…… 她的名字不是叫叶笺吗? 为什么刚才脱口而出就是这个称呼,而且,听起来,像是很亲密的称呼。 顾璞蹙眉想了一阵,想不通。 她刚才说的芝士条,是那盒包装很浮夸的? 不是她买的吗,为什么过期了才吃? 他是想着她吃的才不动的。 一晃,顾璞又想起之前她给他送樱桃,被他扔了之后她捡回来挑了好的吃了这件事。 他眉头皱得更深,该不会又是特意给他的吧? 想到什么,顾璞又交代过去跟叶笺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 不痛了,叶笺有些虚脱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顾璞把人抱起来,将检查报告放到叶笺肚子上,一并捎回办公室, 顾璞安置好叶笺,才空下来一项项看她的各项身体指标。 这么大还能缺钙? 顾璞手指在额头抚了抚,沉思,上次她还把牛奶给他了,他好像做了个错误的选择,问题变得有些棘手。 有些问题,似乎不得不认真考虑下。 叶笺睡了一觉,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体下,垫了好几张大的毛巾,整个人被裹得像木乃伊似的,她挣开束缚,身上的白大褂还好好穿着。 她缓了一下,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偏偏,那一扇窗往外看,景物倒是很熟悉。 她还在医院? 那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书柜,一套桌子,还有一个衣柜,就没什么位置剩,和她租的房子差不多。 墙上,还挂着几幅画,不像是买的,更像是自己画的。 画里的地方,熟悉得奇怪,她抬手鬼使神差地想要摸摸那幅画,门突然就开了。 叶笺像被烙到一样收回手。 棕木色的门慢慢往旁边退缩,叶笺看清门外站着的人,还有他身后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这是顾璞的办公室! “醒了?” 顾璞脸色不太好,看着里面的人。 叶笺没说话。 “出来吧。” “把那些毛巾都扔了。” 叶笺哦了声,回头把它们拽在胸前,经过垃圾桶想顺便把垃圾带下去。 一着眼,见到里面躺着剩下那四条芝士条。 她肝胆颤了下,想象了下顾璞把它们扔进垃圾桶的场面,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第十八章 这姑娘…… 办公室门后有两排挂衣钩,新的那排是顾璞后来加上去的,叶笺来了之后,就被分配到她头上。 叶笺把工衣顺了顺,稳稳当当地挂到上面,准备回去。 就听到身后的顾璞拎起钥匙的声音。 她回头看他一眼。 灯啪的一声就灭了,眼前顿时一黑。 “先去一趟超市。” 叶笺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握住,拉着到了门边,就松开。 眼睛适应环境之后,叶笺模模糊糊地看到顾璞像是在脱衣服,她背过身一臊,“我在外面等你。” “好。” 叶笺逃似的蹿到外面,刚才那一小围的皮肤,即使隔着衣服,还在微微发烫,她用指尖摸摸,能探到上面雀跃跳动的脉搏。 “走吧。” 顾璞落上锁,朝她说。 叶笺抱住打包好的毛巾,快步追上去。 顾璞已经换了身衣服,最外面加了件差不多到膝盖的大衣,一走动,风便四面八方来撑起衣摆。 外面现在的温度已经降到三四度,叶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才敢出的门,顾璞穿得薄薄的一层,不怕冷吗? 叶笺吸吸鼻子想。 这会,她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盲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往哪里走。 车库里已经没什么车,白色的特斯拉远远地闪了下车灯,叶笺冷得直哆嗦,小声地说了句我先进去了就像只耗子灵活地矮身钻进顾璞的车里。 顾璞低头笑了下,等叶笺在里头扣好安全带,小媳妇一样乖乖等他,他才走到车头,脸上的笑容也早不知所踪。 他拉开驾驶室的门,熟捻地调试好东西,车子就像滚珠轻巧地滑出停车库。 车里开了暖气,出门前围的围巾这会有些热,叶笺把围巾解掉,对叠成一小截放到大腿上。 顾璞车开得很漂亮,不急刹不颠簸,全程平稳得似乎坐在平地似的。 叶笺大一一个暑假就顺利拿到驾驶证,只是,现在她还买不起车,上一次摸到方向盘,还是考科目三的考试车,当时耗了一个暑假,每天一起来最怕的就是停在家门外的教练车,还有里头的教练。 不知道顾璞考驾照的时候是怎样的? “有驾驶证了?” 顾璞见她看着自己的动作,一副了然的神情,半猜测问。 “有。” 叶笺元气还未恢复,回答得有些无力。 “下次换你来开。” “不不……不行的。”叶笺被吓得声音突然拔高了好几度。 这又不是教练车,撞坏了她可赔不起。 “为什么不行,你买的假证?”顾璞调侃,“买学历证送驾驶证的那种?” “不是的,真的是我自己考的。我只是很久没摸过车了。” “放心,要我把命交你手上,你自然得回忆起点本事,不是?”顾璞敲着方向盘,估摸着路况,极快地看她一眼。 叶笺咬唇不做声,所以,顾璞的意思是,会带她去练车? 这么一想又开心得不行。 等顾璞停好车,叶笺进门就取了辆购物车。 推了几步,顾着看超市上面商品分类的叶笺察觉到购物车多了股外力,她疑惑地低头,横栏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只手,就放在她两只手的中间,往后看些还能看到熟悉的大衣下摆。 “我来推吧。”身后的人说。 叶笺点点头。 两个人那样的姿势太别扭,不等顾璞抬手,她已经蹲下身钻过他的手臂,到他左边,和他并排走着。 “这个要尝尝吗?”叶笺站在货架前,拎着一盒,摇了摇,盒子里的东西发出碰撞摩擦声,她笑眯眯地歪头问顾璞。 “先看看生产日期和保质期。” 叶笺仔细地搜查盒子上的信息,找到喷码,她侧着头看了几秒,抬头和他说,“上个月的,保质期六个月,好像……长了点。” “你想吃就买,不吃就放回去。”顾璞曲折上身,手肘枕在购物车推手那里,目光追随着她,耐心地等着。 “那还是算了吧。”她咕哝完就放回原处,又跑到另一边。 顾璞推着车跟在她身后,方便她把挑好的东西放进车里。 叶笺看到不错的就又掉头来征求顾璞的意见,顾璞觉得还行她就放进车里。 “买些管饱的。” 顾璞看看车里一半都是小小盒的零食,有些头疼,这姑娘决定买与不买原来是根据他那句还行来判断的,只要他说还行,她就通通都往车里放。 “哦哦。” “顾医生吃巧克力的吗?”叶笺亮晶晶地问他。 “一般般。” “那要不试试这个?” 顾璞见到叶笺手里拿着那小小的一盒,心里纳闷:她这是明目张胆地没把他上一句话听进去? 叶笺还满怀期待地站在那里等顾璞的回答。 这时,旁边突然冲出来了一个小孩,乐呵呵地扭头看着身后追着的母亲,路也不看就使劲往前跑。 “小心!” 叶笺还全神贯注地看着顾璞,丝毫没留意面前的小孩子。 那小孩一脑门撞到叶笺的小腹,整个人一反弹砰地屁股就跌到地上,身后的母亲跟上来,连忙掐着腋窝把人提起来。 小孩的力气虽然不是很大,但叶笺正在生理期,几个小时前又刚进了趟消化内,本来就有点虚,这一撞,一下子就没能稳住。 顾璞吓得购物车也不管了,眼疾手快就过去把人接住。 叶笺失了重心,才往后退了一步,就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人手横过她的腰身,牢牢把她圈在自己身上。 叶笺下意识抓住他搁在腰间的手臂。 顾璞身上的味道就像炽热的烈火,把她整个人烤得软绵绵的。 “没事吧?” 顾璞说话的气息徐徐地喷散在叶笺脖子围巾没有遮挡住的地方,顿时,那一片皮肤酥酥麻麻的。 叶笺摇摇头,偏过头正要说没事。 没想到一侧头,嘴唇就擦过顾璞的下巴。 两个人都是一僵。 顾璞先醒过神过来,等人站稳,才松开手,就黑着脸看着面前的小孩。 小孩的母亲赔笑着道歉。 “没事的,以后注意点就好。”别人这样一直说对不起真的特别不好意思,反正也没什么事,叶笺也不想计较。 身后的顾璞却冷着脸不说话,蹙眉过去把购物车推过来。 叶笺趁顾璞不注意,飞快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暗自回味那种隐秘的快乐,刚才是亲到了吗? 顾璞虽然没说,但似乎还是很介意,一路都把叶笺围起来,结账的时候索性直接就把她圈到购物车和自己之间。 结过账,顾璞一只手提著东西,一只手隔着衣服拉住叶笺的手腕,往停车场去。 叶笺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那颗心脏一路砰砰砰跳个没停,浑身轻飘飘地,有些发虚,只能任由顾璞扯毛线娃娃一样将她拉出去。 呼—— 好热。 叶笺另一手在围巾那里挖了个洞透气,才吸了口气,顾璞拉着她的那只手就松开,然后毫不客气地用围巾缠住她的脑袋。 又接着拉着她往外走。 叶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围巾也不敢动了,感觉再动作一下顾璞会打她。 钻进车里,等有了暖气,叶笺热得不行,才试探地松松围巾,见顾璞没理她,她又一点一点地把它全部解开。 叶笺以为顾璞要送她回去,但开了一段发现不是回去的路,她不敢问,等顾璞把车停在沿路的临时停车位上,她才透过车窗看看外面的地方。 “下车。” 顾璞摁开她的安全带,望了眼后视镜,见没车上来,便推开车门,出去。 叶笺利索地套好围巾,拨开安全带,跟着出去。 顾璞没再牵着她,和她保持了大约一步的距离,带她进了家小食店。 这个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店里人不是很多,但绝对不少,难得卫生环境不错。 叶笺看见前面的人都是自己端着托盘,想要什么,经过的时候,就放到自己的托盘,最后在出口处买单。 空气里运动着的都是带着蒸炸煎烤香气的分子,它们活跃着,跳动着,大大地刺激着叶笺的嗅觉神经。 叶笺回头,顾璞正在找位置。 她正要过去,顾璞就向她走来。 叶笺很少有勇气直视顾璞的眼睛,顾璞的眼睛很亮,亮得叶笺总觉得,多看一秒,就会被噬了心神,万劫不复。 只剩下两个月多一点的时间,结束科室的轮转,所有东西,都会回到正轨。 她要继续读书,他也有他的生活。 “不饿吗?” 顾璞已经取了托盘。 “很饿。” 也很喜欢你。 叶笺逐渐发现,只要不触及底线,顾璞会给她最大的自由,在他可控的范围内,她可以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 她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也没想过要去寻找。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这段感情会有结果,她或许和梅燃一样,并不适合他。 她只是很纯粹地享受和他在一起的开心,竭尽全力地想对他好。 在她还未想起来的那个故事里,她一直觉得,她欠他很多很多…… “后天考试……”他突然提起,“要我送你去吗?” 叶笺回过神,下午痛得要命,不痛之后她就忘了考试这回事,“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有事给我电话,或者邮箱。” 第十九章 下辈子还来找你。 “有什么好的水果店和牛奶店推荐吗?” 顾璞又取了个托盘,将叶笺的部分放到里面,给她。 “不嫌弃是有的。” 勺子像泥鳅似的一骨溜滑进碗底,叶笺皱眉,用旁边的筷子把它捞出来,沥在旁边,“顾医生,可以让一下吗?” 顾璞嗯了声,看过来见到她湿漉漉的勺子,了然,起身说了句,“我去吧。” 叶笺坐在里面确实不太方便,就坐着看他过去取纸巾。 之前满眼是他,这会叶笺才留意到,周围有不少闪闪烁烁的目光,大都是来自些年轻的姑娘,当然,目标更多的是在顾璞身上。 叶笺敛眉看看窗外的流灯,顾璞已经回来。 他将纸巾叠了好几圈,包绕在勺柄,才递给她,“可以了。” “谢谢。” 叶笺小心地接过勺子,尽量避免触碰到他。 她低头毫无滋味勺着喝了口汁水,有点沮丧地发现自己到现在都完全不了解他,“顾医生是经常和别人来这里吃东西吗?” 顾璞低头抿笑,反问,“介意?” 叶笺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怎么问出这个问题来的。 而且他问的也相当奇怪,好像她的介意会造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影响。 “接下来想去哪里读书?”顾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跳开了那个问题。 “回广东。”知道无论顾璞回答什么,自己势必都是要调整心态,叶笺也没在那问题上执着。 “嗯,很好。” 气氛很是僵硬,一瞬间,周围的嬉闹欢笑无限被放大。 叶笺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东西,量度了很久,终于问出口,“那以后,我还能问你问题吗?” “怕是不行。” 顾璞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嘴,看她。 叶笺心一沉,有点想哭,怕他察觉,她低头装作认真吃东西。 “二月底要去柏林,”他解释,“回来时间……还没定。而且,你也会有其他的老师。” 叶笺点点头,不敢作声,担心一开口情绪控制不住。 所以,其实她也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是从一开始,知道要找的人是他,她就一厢情愿地牢牢地把他当作救命稻草。 顾璞也感受到把离开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叶笺的情绪就不太好。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早晚都是得知道的。 本来二月底叶笺就会结束在心胸外的实习,这件事说不说与她听,也没多大关系,可是脑子却有一种很荒谬的担心,那就是“她会找他”。 她找她做什么? 人的情感果然还是不应该太丰富的。 后来,叶笺带顾璞到陈大娘店里挑了些时令水果,又接着去了她常去的牛奶店,叶笺有些乏,没再跟进去,就站在门外等他。 今夜天色有些薄,沁着凉意,却没什么星星,可怜得连月光也没有,放眼都是一片惨淡的黑蓝。 等他出来,叶笺盘算这离租的房子没多远,就不麻烦顾璞再绕一圈,她把东西交给顾璞,说了声晚安,就转身回去。 顾璞看着她走到拐角,才上的车。 回到医院,叶笺刚才离开的背影还挥之不去,顾璞索性把买回来的东西按着食用最后期限的远近摆进储物箱里,也省得她明天早上回来再收拾。 买的东西来来去去就这么些,顾璞虽然没能叫出名字,但包装也是认得差不多。 都放完,顾璞突然意识到,之前这些东西,是叶笺负责弄的,他也没怎么去留意,她摆放的顺序,似乎不是根据食用最后期限决定的。 那她的依据是什么? 顾璞模糊地根据印象把大概的位置拼凑出来…… * “阳光是怎么样的?” “想知道?你下辈子来找我,我告诉你听。” “好,下辈子还找你。” 被褥里的人慢慢地睁开眼皮。 又是一场梦…… 叶笺自从在办公室里的休息室躺过之后,就不再好奇顾璞为什么比她还要早到医院。 顾璞也真的没再给她安排其他的事。 早上,有人送牛奶过来。 顾璞让人把牛奶放到叶笺桌上,在叶笺错愕的目光里,他说,“你喝的。” 叶笺:? “我不需要。”他检点面前的东西,说。 叶笺摸摸牛奶瓶壁,冰的? 酸奶。 “你要尝尝水果萨拉吗?” “都可以。”顾璞当着她的面打开那个落了锁的书柜。 很快,叶笺取了些水果来,切开拌进酸奶里。 “放杯子里可以吗?” 叶笺指着他常喝茶的杯子问。 顾璞嗯了声。 随后,叶笺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条勺子,将杯里的果肉搅匀,就递给顾璞,“很好吃的,试一下。” 顾璞点头,接过来吃了口。 叶笺看着他吃进去,心满意足地笑了,她指了指书柜里的那本几公分厚的书,问,“这个,可以借我看看吗?” 顾璞疑惑地嗯了声,抬头看她指的地方。 ***的葬礼。 高中的时候强硬地要求看,但叶笺没看完,这么久过去,又见到这本书,突然又想翻翻当初看它的情怀。 其实,不过是看着它在顾璞的书柜里,贴着个顾璞的标签,所以,一切便变得不再一样。 “我会小心翻的。”叶笺保证。 “你没必要和我做保证。” “谢谢,”叶笺小心翼翼地伸手进柜里,夹着书脊把书拿出来,习惯性翻了几翻,就收到自己书包里。 “好吃吗?” “不错。” 第二十章 全力以赴,有奖励? 和叶笺一起报考的,还有周木华。 周木华和同学一起在医院附近合租了一间房子,和叶笺的隔得并不是很远。 临考前一天晚上,周木华问叶笺要不要一起去考场。 叶笺想了想,自己并不是很熟悉那里,况且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照应,于是,她就没拒绝。 当晚,叶笺睡得并不是很好,人躺床上,精神却持续处于亢奋状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睡前看过的东西。 这种状况上次出现,还是在高考。 天一早,她收拾好东西出门,就见到周木华站在门口,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周木华有感应似的抬头,“早啊,”他笑。 “早。”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叶笺还以为还有其他人。 “吃早餐吗?”周木华把一个纸袋递过来。 “不用,谢谢。”他手里只有一袋东西,也不知道他吃了没,如果是特意给她带的,那就更加不可以要,即使是同乡,一旦有些关心过分了,就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周木华讪讪地收回,边走边问,“考完试那天晚上有空吗?” “怎么了?” “同批考研的人约出来吃饭,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有些话,想和你说。” 叶笺右眼皮跳了下,直觉接下来的事她可能并不善处理,正要斟酌言辞推辞,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她说了句对不起就低头去看。 周木华匆匆扫了眼,配合地瞥过视线,准备拦出租车。 顾璞:结束考试过来接你,有事。我需要你具体的考场信息。 叶笺心猛地跳了下,连呼吸也变得细细的。 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有事那两个字尤为的显眼,好像就是特意加上去的,不知是怕她误会,还是怕她拒绝,她抿着嘴笑去翻准考证。 虽然她对于自己的考试位置早就烂熟于心,但她舍不得顾璞因为她的原因走任何的冤枉路。 所以,具体到哪号座位,考号,叶笺都一丝不漏地编辑给顾璞。 等手机显示xxx号码已收到短信,叶笺还在一遍遍核对发过去的信息。 很快,手机就又进来一条消息。 顾璞:可以不用这么具体。 话完,还跟了个认认真真的句号。 叶笺的心瞬间变得软绵绵的,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顾璞编辑这些内容的时候的表情,跟着很快地弯嘴笑了下,想到身边还有人,她立刻又把笑容收回去。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先前还在懊恼的事,一下子就有了解决办法。 “我可能不行,那天有事情。” “男朋友?” 周木华这三个字就像是定身术,犀利又直接地,将叶笺冰封在原地。 “不……不是。”她矢口否认。 “开玩笑的,”周木华看着她认真严肃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声,“我这不是怕你考试紧张。” 叶笺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就听到周木华满满遗憾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处理你的事情,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叶笺边看着手机边点头,生怕分神听周木华说话而没能及时回顾璞的短信。 几分钟过去,手机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冷冰冰地躺在手心,叶笺有些沮丧地摁息手机,她以为顾璞知道今天她考试,多少会发句鼓励的话来,哪怕是那句最大众的加油,她也会很开心的,可是没有。 她下意识就想到那天他说出来那句她耿耿于怀的话,“你也会有其他的老师。” 下一秒,手机信息进来伴随的震动就像电流,生生将后座狭隘的空间辟出个洞来。 周木华看了一眼叶笺,知道又是刚才那个人找她,他就开始和前面的师傅聊天。 叶笺看看窗外,心虚又满怀期待地端详手机。 顾璞:全力以赴,有奖励? 叶笺想过很多顾璞可能会鼓励她的话,可是,为什么要跟个问号。 打错了? 叶笺:什么都可以吗? 顾璞:没准。 第二十一章 你有男朋友? 两天的考试还算顺利,至少叶笺自我感觉很不错。 甚至在接近交卷的时候,她还有空余去想顾璞现在究竟在干嘛,思考应该向他讨什么奖励。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叶笺一拿到书包,就迫不及待地开机,连平时那一分钟不到的开机时间,她都恨不得省了去。 周木华和她不是在一个考场,叶笺已经提前和他说了,结束之后她自己可以回去。 周木华只叮嘱她小心,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手机完成启动,叶笺看看时间,距离顾璞过来,应该还有半个小时,是她故意报晚了半个小时,她舍不得他等。 叶笺本来是打算一出来就给顾璞发信息的,但一想到自己之前给他报的时间,太早发的话,不就等于承认自己说了谎,于是,她在门外的休息椅上坐了一小会。 她今天还特意把自己最中意的那条裙子穿上。 叶笺不热衷于买衣服,因为在遇见顾璞之前,她看不见自己,好看与否,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条裙子,是盛蕾蕾临走前送她的,她看着看好,穿上身,还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讨好一个人。 剩下二十分钟左右,随着流出的人数增加,考场出口不再允许临时停车。 叶笺一想到顾璞是开车过来的,立刻就坐不住了,她连忙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 叶笺:出口不允许停车。 叶笺习惯分条输入,正准备告诉他,她在外面的小书店等他。 只是不等她打完,那边的人像是正守着手机,很快就回了一条:我知道。 他知道? 他怎么知道的? 叶笺打字的手一顿,又收到一条信息。 顾璞:在出口,等我。 叶笺下意识张望四周,半个熟悉的身影也没有。 她飞快地打下一行字:你在哪? 那边没了回应,叶笺猜他大概是过着来。 怕他找不到,叶笺没敢再走动,找了个相对明显的位置,就站着探头寻找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过来的顾璞。 “同学。” 很陌生的声音,声源却离得很近,叶笺直觉像是在叫她,她循声望去。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我刚才考试坐在你后面。”男生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叶笺没有留意身后坐的谁,所以,当男生提起的时候,她心有点虚,是她掉了什么东西,麻烦人家送过来了吗?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你微信是多少吗?”男生憨笑。 叶笺蹙眉,是掉的东西不方便在这里还,要另外约地方? 但她没有带任何符合上述条件的东西啊。 见叶笺没说话,男生红着半张脸,继续开门见山地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叶笺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原来…… 那边,顾璞提前了大半个小时过来,他找了个侧对出口的位置停车,只没过多久,就被告知不能停在这里。 他掉头把车驶进最近的停车场,正要返回考场出口。 她就来消息。 他回了句让她在那里等,就匆忙过去。 没想到,他拐了个弯,差点把那条我到了的短信发送出去,就看到他的短信对象,背对他,和另一个男生在说着话。 他低头把短信删个干净,将手机放回裤子的口袋里,沉着眸子紧紧地看着那边。 她今天穿了裙子,只到膝盖的长度。 顾璞的脸色更加难看。 偏偏面朝他的男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倒憋得红通通的,甚至,还把手机给拿了出来。 光看就不像是什么让人讨喜的场面。 顾璞没耐心等下去,他往前走了几步,沉声叫她,“叶笺。” 一听到顾璞的声音,叶笺前一秒还崩着的脸瞬间就柔和下来,她眉眼弯弯地笑著回头看他,眼里像是盛着漫天星霞,突然就朝他跑去。 还拿着手机的男生愣了几秒,通红的脸很快就变为紫黑紫黑的,他和顾璞对视了一眼,还需要再说什么吗,光是一个眼神,就都明白了,那是雄性宣示主权一种最直白的表现。 他落寞地转身向另一个方向离去…… 顾璞余光见到男生离开,布满阴霾的心情逐渐晴朗起来。 叶笺停在顾璞的一步之外,收稳脚步,她才发现自己的欣喜表现得太明显,她慢慢收敛了笑容,有些不自在地捏捏裙角,她刚才完全忘了要考虑下顾璞排不排斥别人这种热烈地表达情感的方式。 “顾医生,我考完了。” “感觉怎样?”顾璞顺手拎着她书包顶的提环。 叶笺僵硬了下就配合地把书包脱下来,其实书包不重,她可以自己背着的,可见顾璞并没有要她自己背着的意思,她就很乖地放下来给他。 “还好。”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男生。 “所以,你这么高兴,是因为要向我要奖励?”顾璞用另一只手提着她的书包,笑着问。 “你不是说……” “那你想要什么东西?”顾璞将叶笺的书包放到后座,问。 叶笺挪挪步,“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闻言,顾璞手指摩挲了下嘴唇,半调侃着说,“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听听。” 第二十二章 你说我是来干嘛的? 顾璞了解叶笺,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况且他还附加了这么个条件,奖励无异于就变成了一个仪式。 “我还没想好。” “先去吃点东西,接下来的事情,也许需要耗费你不少的体力。”顾璞发动引擎,意味不明地说。 叶笺这才想起来,当初顾璞说来接她,就强调了有事,原来,还真的是因为有事,她还以为…… 两人挑了家不是那么多人,看着还行的店面下单,就等叫号。 顾璞手机平常除了通讯之外,就没用作其他,空下来,他留意到旁边的叶笺堪到膝盖的裙边因为坐下来的缘故又缩上来不少,裸出来的小腿看上去是穿了一条肤色的打底裤,只是……很薄的样子。 “你不冷吗?” 叶笺哈了声,见他看着自己的腿,解释,“这个里面有层绒毛,很暖和的。”怕他不信,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打底裤往外扯,拉出大约一厘米的长度让他看厚度。 顾璞打量了下,还挺厚的。 但怎么小腿裹了这层厚度还是只有这么点周长? “这个叫光腿神器。” 顾璞一听名字就猜到是姑娘爱美的东西,不过,她这个年纪,确实也没什么,可他看着就挺不舒服的,总像没穿裤子似的。 于是,他拿过刚才脱下来搭在椅背的大衣,将她的腿连带裙子,一丝不漏地都罩起来,余光里,总算不是光溜溜的一片肉色。 “想过要跟哪个导师没有?”顾璞夹着茶杯,抿了口茶,看着杯里飘着的几片茶叶问。 “还没有。” “以你的水平,初试应该没问题,接下来,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导师,好的导师,对你的帮助,不止一点。”顾璞放下茶杯,悠悠然看她。 之前没认真看,现在才发现她右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画了笔黑色的墨迹,不深,不仔细看没发现。 大约是考试的时候弄上去的。 究竟是怎样的姿势才能弄上去的? 咬笔? 顾璞努努下巴,指了指她的嘴角,提醒,“你这里脏了。” 叶笺一听,立即抬手捂住,窘红脸去洗手间。 顾璞看着她小跑的背影,慢条斯理地屈指敲着桌面,笑出声。 突然想到什么,他起身朝叶笺离开的方向过去。 叶笺急匆匆跑到洗手间,感应红外线感应到热量,涓涓地流出冰凉的自来水,她低头鞠了一捧,就往烫成烙铁的脸上泼。 她居然顶着这么条痕迹在顾璞身边这么久都没发现,真想把自己给叉出去。 她抬头对了对洗手台上的镜子,想看看脏的地方洗干净没。 可面前的镜子哪里有人,她竟然忘了这事。 索性,胡乱洗了把,把半张脸都擦了遍。 搓得脸有点生疼,一站直腰,叶笺突然看见原本空荡荡的镜子多了两个人影。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见到顾璞要杀不杀地看着她,心一慌,咚地就撞到洗手台上,连痛都管不上,她胆战心惊地开口,“顾……顾医生。” 叶笺其实很怕顾璞这么看着他,虽然也许比喻不是那么恰当,但她总觉得自己就像躺在解剖台上的兔子,顾璞正霍着刀斟酌从哪里下手。 顾璞愉悦地嗯了声,仿佛看不到她的紧张,挑高她的下巴,弯腰看了一眼,然后,把她拉离洗手台,边取了张纸巾边问,“痛吗?” 叶笺看着他取纸巾的手,到他看过来,她才僵硬地摇摇头,“你……怎么过来了?” 顾璞打湿纸巾,眼神像淘过温水,笑着将纸巾贴到她嘴角。 叶笺下意识后躲一步,顾璞一手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过来。 掌心挨着掌心。 两个人的距离近得叶笺半点眼神也不敢往顾璞身上瞟。 她小口小口嘬着呼吸,全部感官都凝聚在嘴边那一处冰凉。 “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嗯?” 他捏了捏她的手。 打出一个缱绻的尾音。 他的温度渗过相贴的手源源不断地漫上来,叶笺半边身一下酥得通透,他怎么能这么好? “东西应该上来了。” 顾璞把湿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又取了张新的,将她脸上的水吸干,才牵着她回去。 顾璞第一次,没有隔着任何的衣料,直接牵着她。 叶笺分不清是梦是真,恍若,很久很久的从前,她就是被他这么牵着的。 第二十三章 不要得寸进尺 落座,服务生把东西一一端上来。 叶笺双手还交握放在腿上,枕着顾璞的衣服,满脸绯红。 顾璞到了座位就松开她,只他懈了力,她依旧单方面地握住他。 不是很用力,却是最牢固的姿势。 顾璞当然是感受到的,她并不像表面那样只顺从地被他牵着,在他牵着她的同时,她也在稳稳地握住他,全身心的。 小心思被当场暴露,叶笺浑得不知如何处四肢,她同手同脚地坐回去,身后的顾璞却闷闷地笑出声。 这会,叶笺一想起,手上似乎还滚烫着,偏偏心里头却是甜滋滋的。 不为什么,因为,顾璞没有排斥她。 真的很神奇,偷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的一个小动作,都能让你心跳乱蹦上半天。 “想好想要什么了吗?” 顾璞看起来不急,但说的话却和行为不符。 “一定要现在说吗?” “所以,你是有了想要的?” 叶笺扭头看他,神色很凝重,“我想看看,你上次说的那本书。”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书,是真的老爷子在控着,这么久,也没听说过老爷子把那书给谁看过,顾家人尚且没机会,更何况是叶笺一个外人。 但如果真的想看,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的。 顾璞交错着手指,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如果不行……我再想其他的。”叶笺微垂眼睫,不想他为难,可惜是可惜的,错过了一个也许可以找得到答案的机会。 叶笺脸型属于轻微的鹅蛋型,五官很灵气,眼睛最甚,她的眼珠比一般人的都要饱满些,初看像端着个妖冶的漩涡,总觉摄人心神,看久,就会发现它很有味道。 她也没有卧蚕,勾绕眼睛轮廓的那一段纹理,带着一种江南的柔情,拉出细长的滋味。 是真的美。 顾璞看着她有些丧气,弯弯唇吊她,“也不是不可以。” “会不会让你特别的不方便?” 她问得小心。 “不方便是有的,但还不至于特别的程度,你就这么想看吗?” “长久走在黑暗,看到光,总是想看看的。” 叶笺热切地想要知道,那段忘记的岁月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才让她今生付出这样的代价。 “适合时机,我会带你去看看。” 吃过东西,顾璞载着叶笺驶进一座小区,他打方向盘,靠边把车停着,开双闪,边推开车门边和解安全带的叶笺说,“在车上等我一阵。” 叶笺握着安全带看他。 他关上车门的时候往车里看过一眼,只背着光,叶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叶笺看着他摁开门锁,进去,才重新把安全带扣回去,静静地等着。 再次听到门锁扣上的声音,她往刚才他进去的方向看去。 顿时一骇。 顾璞前面走出来一只白毛蓬松的大狗,敦实的身姿正随着步伐一颤一颤的,两只半反着灯光的眼珠看着车里的她,突然亮得吓人。 叶笺对大狗第一次见面差点扑上来咬她这件事一直心有余悸,这会,大狗身上并没有带牵引绳,如果大狗又要补上来,车内逼仄的空间,她根本无处可逃。 叶笺恐得手心开始发虚汗,眼睛半点也不敢离开那只越来越近的大狗。 在大狗快要接近车门的时候,后座的鹰翼门缓缓地上提臂膀。 接着是爪子踩上坐垫的声音。 鹰翼门在大狗上来之后就慢慢关上,偏偏后面的顾璞却迟迟不上车来,故意似的留一人一狗在车内大眼瞪小眼。 好在,后座的大狗并没有要越过中控扑上来的意思,相反,她对叶笺的兴趣很淡,仿佛刚才叶笺看到她眼睛发亮只是错觉。 不感兴趣是最好。 叶笺稍稍放松身体。 身后趴着的大狗突然就坐了起来。 叶笺看见车前窗里的白影扩散开来,立刻就绷紧身体,满身戒备地盯住她。 大狗吐吐舌头,狡诈地又曲折前肢重新趴回去。 如此重复几次,叶笺算是看出来,这只狗子是知道自己怕她的,所以才故意捉弄她! 叶笺挥挥拳头,佯装要揍她,大狗竟然还伸长脖子委屈地呜咽两声。 谁欺负的谁! “多,”顾璞拉开车门,不悦地叫她,警告,“不要得寸进尺。” 大狗随即摇摇尾巴,蹭着身,一副她刚才什么也没做的单纯样向顾璞卖乖。 顾璞皱眉,不予她回应,反而轻飘飘地对副驾驶的叶笺说,“你前面的小柜子里有一条竹板。” 第二十四章 没有上辈子,我不也遇见了你? 话音未落,叶笺把面前的小柜子打开,里面果然横放着一条打磨光滑的竹板。 她拿出来,正想看看竹板有什么不同之处。 后座的大狗眼睛雪亮,一见到那长长的一条,原本还热情地坐在中间,当下就怂得钻到脚踩处,盘着身体躲到副驾驶后面,气也不敢喘了。 大狗动作又大又突然,叶笺以为她栽下面去,回头一看,后座上的狗子早不知所踪,脚垫上倒是有条粗大的尾巴没藏住。 叶笺想了想,生动地将竹板伸过去。 狗子剩下那条尾巴就像回鞭一样,嗖地一下,也藏起来,紧紧地夹在腿间,似乎慢几秒,就会被剁掉似的。 叶笺笑,没想到,这大狗竟然还怕这东西。 竹板表面这么光滑,看来平时没少挨揍。 不过也该。 顾璞在旁边看着多可怜兮兮地被欺负到角落,滴溜着眼珠,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他叹口气,朝她伸手,“过来。” 多抖抖自己早被拱乱的白毛,见叶笺把竹板收起来,才小步地过去把脑袋蹭到顾璞的掌心,眼睛却是半眯着一下下地打量起叶笺。 顾璞知道她在看着叶笺,也由着她看了一会,才用两指夹着她的嘴巴,把她的头端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不容置喙地说,“不准欺负她,知道吗?” 多大力地甩甩尾巴,由于空间有限,一下不漏地都打在后座的皮垫上,等顾璞放开她,她又小声地叫了两下表示知道。 叶笺在这两声里烫红了脸,她觑眼看看调控暖气的地方,总觉得车里热得厉害。 顾璞载着叶笺和多到附近一带宽些的马路。 路边灯光算是不错,也没什么人走动。 顾璞将车停在旁边,解开车锁,对还坐着的叶笺说,“去找找感觉。” 叶笺反应过来,两人换了个位置。 “最左边是离合,然后是刹车,油门,都还记着吧?”顾璞不知道哪里弄来一支激光笔,说到哪,他就指到哪。 “记得。” “先感觉一下松紧,再练习一下换挡。”顾璞侧着身看叶笺操作,后座的多欢着尾巴把脑袋搁在座椅之间的垫子上求抚摸,顾璞偶尔摸两下她的脑袋,她就陪着乖乖看着叶笺在回忆。 “可以了?” “可以就自己打火。” 叶笺转动钥匙,发动机伴着震动启动起来,慢慢滑了出去…… 叶笺记忆力很不错,除了还没习惯开车的感觉,其他的操作很干净。 顾璞又带她上公路走了几转。 等从驾驶室出来,叶笺后背都蒙了层细汗,她小幅度地往脸上扇扇风。 顾璞微微笑着,给后座的多套上牵引绳,准备在附近遛弯。 叶笺就跟在旁边。 顾璞说过之后,大狗似乎真的就温和了许多。 “你来试试。”顾璞将牵引绳递过来。 叶笺看着前面的大狗,犹豫。 “她不敢欺负你的。” 顾璞不敢两个字咬音有股说不出的纵容。 叶笺吸了口气,先是一只手指搭上,慢慢,五指将它握住,慢慢感觉到牵引绳随着大狗的走动断断续续地晃动着。 前面的大狗见牵着她的人变成了叶笺,几步倒回来,围着叶笺边嗅边转圈,叶笺甚至还能感觉到她湿漉漉的鼻子蹭到自己手上的皮肤。 叶笺站不住,想躲。 顾璞摁住她,“你让她嗅,她认主。” 什么意思? 叶笺微瞪着眼,耳边仿佛能够听见自己身上血液流动的声音。 “多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和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况差不多,”顾璞看看还在扬着尾巴的萨摩耶,道,“之前,多是老爷子养的,后来,才到了我这。多很通人性,不凶人。”他笑,“当然,除了第一次见到你和我。” 所以,你说,冥冥之中,我是不是真的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物理上说,想要工作完成的电磁仪表指针尽快回到平衡位置,可以施加临界阻尼。 但……结束轮转,她还能回到原来该有的平衡位置吗? 叶笺不知道。 多嗅了两圈,就重新回到前头,叶笺牵着她,和顾璞并排走着。 “顾医生,画画吗?” 顾璞轻轻提着尾音嗯了声,想起她上次在他休息室里待过,他看了眼两人在地上交错的影子,回答,“画。” “所以……你休息室里的……” “我画的。”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梦里时常见到那个地方,我想,没准,我上一辈子,来过那个地方。” “顾医生也相信真的有前世?” “世间太大,很多东西,科学也没办法解释,不是吗?” “那顾医生你相信,我上一辈子,见过你吗?” “即使没有上辈子,我现在,不也遇见了你?”顾璞踱步,“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上辈子见过?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一世,该也早尽了。” 第二十五章 唯手熟尔 余下的日子,和考试前的无差。 顾璞每两个星期会带叶笺去一趟超市,添置些零碎的食物。 不忙的话,他会尽可能地带叶笺去食堂。 偶尔倦极,叶笺也被许可在休息室躺上阵子,只是依旧免不了要多备些毛巾垫在身下。 实在忙的话,顾璞会让叶笺回去的时候带多出来遛两弯子。 叶笺每天必须喝下一瓶牛奶,只有送来是酸奶,叶笺拌上水果,顾璞才肯跟着吃上一点,久而,一早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变成先看送来的是哪种口味的牛奶。 人不多,顾璞也会带她去小亭子讲讲一些罕见的案例,通常,叶笺会偷偷从箱里取个吃的带下去,顾璞有几次也会挑着吃上点。 结束之后,顾璞会坐到副驾驶上,让叶笺操控他的车到他们即将吃饭的地方。 明明是很寻常的生活节奏,叶笺却过得每一天仿佛是偷来似的。 而更为明显的,则是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许多。 * “叶笺,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因为顾璞待在医院的时间比较长,也就意味着叶笺学习的机会更多了,而这样一来,叶笺和小仙、周木华他们能坐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的时间就更少。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小仙就过来心胸外找叶笺。 “不用搞什么的,我以前在家那边也不搞什么庆祝。”小仙还没往下说叶笺就先一步截胡。 “哎,那是你不知道,院里元旦有聚餐,这不是聪哥和顾医生关系好嘛,所以两个科室经常坐的是一个包间,吃完饭就唱唱歌,聊聊天什么的。你那天生日,不也是顺便庆祝嘛,也就是一个蛋糕的事。”小仙摇摇叶笺的手臂,拍胸膛保证,“哎,你放心,我去搞定就行了,你到时候只管按时来就行。” “真的不用啦……” “那就这样定了,我先走啦,拜拜……”小仙说完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叶笺叹口气,一转头,顾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顾医生,那个……”也不知道顾璞听到多少,可转念一想,她似乎也隐隐有些期待顾璞知道她生日后会是什么反应,“我生日快到了,所以小仙她……” “你生日?什么时候?”顾璞边走进办公室边问。 叶笺跟着他进去,“就元旦那天。” “好,我知道了。”顾璞说完就拿过那一叠病例,对叶笺说,“先去查房。” …… “这边我们来就行,你去做其他事吧。”结束查房,顾璞拦下了一个拆线的活,他把拿过来的工具递给叶笺,“拿着,做给我看看。” 先前叶笺做过不少,可是来了心胸外之后,这还是头一回拆线。 “有什么问题吗?”见叶笺迟迟不接过,以为她有问题。 “没有。” 话毕,顾璞跟在叶笺身后过去,拆线的时候,他就站在叶笺旁边。 叶笺拆线的动作很干净,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的确,天生似乎就该吃这行饭。 “很漂亮。”离开病房之后顾璞难得夸奖她。 “没什么,唯手熟尔。” 顾璞也没跟她迂回,只点点头,就又走到前头。 * 元旦当天,在医院当值的基本都是准备上升的主治医生。 顾璞在医院待了一上午,下午因为要带多去打疫苗和洗澡,就没留在医院。 叶笺想着也没什么安排,就索性留在医院看哪里需要帮忙就过去哪里。 下班之后她回去洗了个澡才过去晚上吃饭的地方。 小仙似乎很早就过去了,已经打了几个电话过来催了。 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小仙就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个礼盒似的东西,一见到叶笺,就咧着嘴笑着朝她跑过来。 “生日快乐!”小仙立定在叶笺面前,眉眼弯弯地把礼物塞到她怀里,然后,勾着她的手臂就往里拉。 “我跟你说,我们可是很早就过来了,这可是我们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知道你考研要回去,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所以,今天一定要尽兴啊……”小仙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叶笺喜欢吃榴莲,所以小仙特意定了三个两磅的榴莲千层。 包厢里还没有很多人,先来的都是和叶笺一届实习的,不算很熟,想来是小仙的功劳。小仙人比较热情,号召力也强,通常哪里有活动都少不了她。 亏得她…… 大概七点,才陆陆续续见到陈聪他们人,只是,顾璞迟迟不见人。 叶笺每次都是满怀期待地看着开门进来的人,可每次都不是他,也不知道他会送她什么。 哎呀,光想到等会见到顾璞,还有他的礼物,叶笺心就蹦得欢快得不行。 来的人都已经在席上,叶笺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好在进来的人都没有坐下去。 小仙在门口招呼着进来的人,逮着空,她猫着腰攀在叶笺的椅子后,小声地附在她耳边说,“放心,我都懂的,你旁边的位置只有顾医生能坐。” 小仙不说还没什么,她一说,叶笺脸噌地就红了,她嗔怒地拍了小仙一下,“你说什么呢!” “嘿嘿嘿,我知道的……”小仙一脸坏笑,而后,她拢手在叶笺耳边,更小声地一字一句,“你、喜、欢、顾、医、生。” “哎,打不到我……”在叶笺下一下打下之前,小仙灵活地避开了。 上菜前的半个小时,顾璞总算是来了。 对面桌坐的是梅燃、陈聪他们,叶笺这一桌大半是实习生,其实,叶笺还是很忐忑顾璞会不会坐过来,毕竟,陈聪在那边…… 没来的时候,叶笺眼巴巴地盼着,可人一来,她除了进门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了。这会可不是办公室,这里有很多人,难保不会嘴碎…… 一进门,陈聪果然就朝顾璞招手。 顾璞点点头,却走过来拉开了叶笺旁边的位置。 那桌子的人看了一眼,就识趣地又继续聊天聊地。 叶笺不用看都知道现在梅燃用的什么眼神看她,但即使梅燃曾经是顾璞的女朋友,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和她,算多了,不过是公平竞争。 “给你的。”同一桌子的人即使再八卦,也不敢明着把眼神往顾璞身上瞟。估计是顾璞平时给别人的感觉不是太容易亲近,所以,当他没坐到陈聪旁边反而坐过来的时候,才会有些骚动的。 “这是……”叶笺翻了翻手里巴掌大的像字典的家伙,“手抄的伤寒杂病论!” 顾璞抿茶嗯了声。 这本手抄书叶笺之前在顾璞的书柜里见过,全部都是用蝇头小篆写的,工工整整的,别说有多精致了,当时还因为喜欢特意用手机拍了几页,这会,正乖乖地在手机相册里保存着呢! “送我的?”叶笺有点不敢相信,这东西得花了多少时间和心血才写成啊,他就这么送她了? 顾璞手搭在腿上,匀称修长的手指敲敲腿面,问得意味深长,“我平时对你很差吗?” “不是不是,”叶笺立刻放进书包的夹层里,生怕顾璞突然反悔,“那谢谢顾医生啦!” “本来也不知道能送你什么,这本东西有段时间了,你喜欢就行。” 第二十六章 橡皮筋又是什么梗? 茶足饭饱,一行人去隔壁的房间玩游戏,顾璞要去洗手间,所以他并没有加入。 叶笺是寿星,加上小仙在,她是想推脱也不行。 “来来来,今天酒水多,第一轮啥也不弄,转到谁谁就挑着喝一杯。” “来了……哎,寿星啊……来来来,别说我们欺负你,就挑个小杯的……” “哎,我看就算了吧,人家女孩子,喝果汁就得了。”陈聪打哈着解围。 “看这话……”为首的同事看向叶笺,“果酒总行了吧,度数够低了,就一杯……总不会一杯都不行吧……” 陈聪使劲打眼色挥手,“哎哎哎,别搞事啊,不然一会你就完了……” “叶笺,我陪你一起喝。”刚还坐在沙发上看着这边玩游戏的梅燃走过来,手里拿着杯蓝色的东西。 叶笺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梅燃随意从桌子上又取了一杯,她微笑着碰了碰叶笺杯壁,然后,仰头全灌下去。 呆若木鸡的众人紧跟着起哄,“梅主任豪气!” 叶笺被围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梅燃那杯是见底了,她是骑虎难下,最后,也只能闷头灌了下去。 喝完一杯,叶笺借口有些不舒服坐到旁边。 梅燃尾随着就坐到她旁边,递给她一杯调了蜂蜜的柠檬水,“解酒的。” “谢谢你。” 梅燃大方地一笑,“这个时候,你该不会还告诉我,你不喜欢顾璞吧?” 叶笺把柠檬水放台面,回答她,“不会。” “你总算承认了。”梅燃自顾笑着点点头,说完,她朝叶笺做了个挥别的动作走向门口,“再见了,情敌。” 真是有意思,叶笺喝了口柠檬水,心想。 可过了一会,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酒,后劲居然挺足的。 叶笺刚站起来,似乎就有些不太稳。 小仙早先就留意叶笺这边了,只是到现在她才肯定……叶笺这次是真的上头了。她放下手头的东西,跑过去,“哎哎哎,叶笺,你还行吧?” “小仙?”叶笺搀扶着看看来人,“我有些头晕,”她甩了甩头。 “头……头晕?”小仙扶着她到一边更长的沙发,“那……那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把那边的东西收拾完就送你回家,好吗?” “行。” ……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叶笺感觉有人叫她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小仙呢? 不是说送她回去的吗? “叶笺。”顾璞把叶笺翻过来,她的脸已经憋红了,应该是睡了有一段时间,“叶笺。” “啊……”叶笺迷迷糊糊地看了看,“顾……璞……” “你喝酒了?”顾璞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不悦地蹙眉扶她起来。 叶笺借着力坐起来,用手指比划,“就……就喝了……了……一点,劲……劲儿……大了。” “走,送你回去。” “不要,我要去休息室,睡……睡觉。” “你睡了我睡哪里?”顾璞居然还真的接她的话。 叶笺思考了下,摇头晃脑地接,“你……也……睡。” “什么叫我也睡?”顾璞蹲下来,和她坐着差不多高,“你说说我是你的谁?” “你是我老师!”叶笺清醒的时候顾璞从来没见过她高声嚷嚷,她咕哝咕哝地喊着,还抓起顾璞的手往自己脸上扣,“我平时是不是很听话啊?哈……偷偷告诉你个……秘密……我现在也很听话的。” “嗯……怎么有个东西……”叶笺摸到顾璞手上套了条东西,他平时除了手表,手上都是不戴其他饰物的。她揪高了顾璞的手就往眼前凑,竟然是一条橡皮筋,她好像还见过……什么时候见过呢……叶笺苦恼地想着。 “走啦,带你回去睡觉。”顾璞以为她还在借酒撒疯,也就没多留意她的神情,他撂高她两条手臂,搭在肩上,准备背她起来。 谁知道叶笺一把甩开,嚷嚷;“不背……不背,要抱……抱的。” 说完跟着就开始撒泼,像小孩一样手舞足蹈地捶地拍沙发,顾璞一伸手过去立马就又被她打开。 酒品真的差。 无奈之下,顾璞只能换了副哄小孩子的腔调,慢慢尝试着向她伸手,“听话,回家,来……抱抱。” 见顾璞不再是背人的动作,叶笺欢快地跳到顾璞身上,脑袋往他肩窝一枕,就没了动静。 顾璞一手托住她,另一只手把她的书包挂到另一侧肩上。刚准备走,叶笺难得还能惦记起她的书包,“我……我的书包……” “不要动,书包在这里。”顾璞把书包给她。 她想也不想就把书包揣在怀里。 满足了的叶笺总算是消停了。 顾璞把她的身体往上托了托,正要开门,她登时又开始乱蹬脚起来,“我想起来了……橡皮筋……情敌……你……戴了她的橡皮筋……” 顾璞一头黑线,什么鬼情敌的橡皮筋,这就是他刚才出去的时候撞上之前看过病的一个小朋友,人家小朋友随手把手腕上的橡皮筋套他手上说是送他的礼物,他当时听说她还没走,赶着过来忘记要脱下来而已。 人家也就五岁,哪门子的情敌,橡皮筋又是什么梗? “没有情敌,你喜欢送你也行,你给我安静点,不然你就回家。”顾璞佯装威胁。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了叶笺,她三下两除就把顾璞手上的橡皮筋扯下来,张嘴就要咬断它。 “你脑子坏掉了是吧!”顾璞快要被她气死了,他把刚压下门把的门关上,靠身体和门的作用力暂时不让她往下掉,这才空下两手去捏她的嘴想把橡皮筋拿出来。 谁知道叶笺牙齿力气那么大,居然真的把橡皮筋给咬断了,然后,橡皮筋啪地一下抽上了她的嘴。 应该是很痛的,她眼眶都冒出了眼泪。 虽然知道不应该笑的,但顾璞还是没忍住,“你没事吧?”他用手指摸了摸她被打到的下嘴唇,发烫了…… 下一秒,叶笺忪哒哒窝在顾璞肩上的手突然圈住了他的脖子。 直到叶笺亲上来的那一刻,顾璞都没想过,原来叶笺对他,是怀了这样的心思…… 非常不正确的感情,但他却没有一点推开她的力气。 他看着她,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就眼睁睁地等她的热情消散,最后,痛苦地埋在他颈间,把刚才抽痛都没掉的眼泪全都流完…… * “嗯,他知道了。”躲在门后的小仙等顾璞和叶笺两个人离开了房间,对电话那头的人汇报,“事情我做了,也希望你说到做到!” “这个你可以放心,事成之后,我会还你想要的生活。” “对不起,叶笺。”小仙握紧手机,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第二十七章 冷战 第二天,叶笺醒来的时候,是在顾璞的休息室。 叶笺叛逆的次数不多,偷偷喝酒算得上是顶大的事了,高考后那次被盛蕾蕾怂恿着喝了个大醉,之后,每次醉过醒来就有了断片的毛病。 昨天……不是小仙送她回去的吗,怎么就来了顾璞的休息室? 叶笺摁了摁太阳穴,推开门出去。 “你醒了?”顾璞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平时顾璞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决不会像现在这样,浑身带着种……抵触的情绪,而且,还似乎是特意让她察觉到的。 应该是昨天给他带了很多麻烦,可她往常酒后,都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我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顾璞说完这话,就拿起案上的病例,“今天你先回去休息。” “哎,小心——” 迟了,桌面的东西还是被带落。 叶笺连忙捡起来,重新垒好放回桌面。 “谢谢。”顾璞又回到当初那种没有温度的说话语调。 叶笺看着顾璞急不可待离开的背影,凝眉,她昨晚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 休息完回来,叶笺总算是知道了,顾璞在和她冷战。 明明知道是元旦那晚做的事让他生气了,但她偏偏就是想不起。 她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类情况,陈聪告诉她,那是顾璞更年期到了,不用理他,过段时间自己就会好。 一直到一月底,距离他的离开,还余一个月,顾璞对她的态度总算是有了些缓和。 年关在即,叶笺的排班一直到了年二九,短短两天的休息,根本不允许她来回一趟家,归期,也只能盼着搭上复试的日子。 年三十,叶笺一觉到了九点,起来顿觉头痛欲裂,她再次推掉了周木华的邀请,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等头痛冲淡些,她窝在沙发上看了好几个小时的书,外头隐隐约约传来波碗瓢盘碰撞的声音,不久,就有饭香味飘来,叶笺不见饿,浑浑噩噩又到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再次睁眼,捞过闹钟,已经是五点时分。 她简单地洗漱,换件衣服就出门去。 这里年的味道很浓,叶笺一踏出门,树上,灯杆,悉数都挂满艳红的灯笼,过店里放出来的虽然是烂熟于耳的歌目,但经过人群一杂,恍若都变成了人间的烟火常态。 擦肩而过,无论是成单,还是成双的人,一派喜气洋洋。 第一次一个人过的年,新鲜又落寞。 平常的流动商贩今日也不见踪影,多半是回家团圆去了。 叶笺心想。 她又绕着人行道走了半圈,突然发现前面竟然有个推车的大爷在买糖葫芦。 她大喜,过去挑了串。 才咬了一口,就被软绵绵的一片扑了个满怀。 一低头就见到多兴致盎然地抱住她的大腿,人立状使劲地用脑袋去拱她。 叶笺把糖葫芦拎远,交架不住她的热情。 多很快就发现叶笺手上那串诱人的糖葫芦,她冲着糖葫芦中气十足地吠了两声。 叶笺为难地看看面前的人。 “多。”顾璞叫了声,大狗很听话地从叶笺身上下来,顾璞遂又解释,“她是女孩子,她很喜欢红色的东西。” 难怪…… 叶笺拔了粒糖葫芦给她,只是让她过过嘴瘾,并不打算把整串给她。 只是,顾璞今天怎么还会有空带多出来遛弯,他不是本地人吗,不需要团年? “顾医生不需要回家吗?”叶笺问得很小心,生怕哪又让顾璞不愉快了。 “今晚回去也就我一个人,上头的两个哥哥,明天才能赶回来。”好像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顾璞说话的语调又变回温温凉凉。 叶笺第一次知道原来顾璞还有两个哥哥。 顾璞看着多孜孜不倦地围着叶笺转圈,想到什么,他说,“之前答应你的事。” 他答应叶笺的事就那么一件,叶笺一下就记起。 “也许,时机到了。” 叶笺不明白。 “今晚有什么安排吗?”他跳脱得很快,叶笺差点没接上。 “没有。” “带你去看你想要的东西。”他说得神秘,吊足叶笺胃口。 叶笺跟着顾璞回去取车。 鹰翼门上提之后,多熟稔地爬上后座,摇着尾巴看向车外迟迟不上来的两人。 顾璞将好几个雕花木盒放进车尾,绕过右侧,坐进副驾驶。 叶笺知道又只能坐驾驶室。 她边扣安全带边问,“是要去哪吗?” 顾璞看看操控面板,又留意了一下前方的路况,调出导航,“跟着导航走。” 目的地是镇江大市口的一个地方。 开车过去需要一个半小时。 导航里的女音报出目的地之后,后桌的多一听到镇江两个字,立刻就兴奋得不停地扒拉驾驶室和副驾驶之间的垫子。 “好好坐,不然你就回去。”顾璞愠怒。 多听懂了,把爪子收下去,端坐在前座两个位置的空隙,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 “可以走了吗?”叶笺压住心底的疑惑,问。 “可以。” 路上车内很安静,顾璞示指敲着车窗缘,不知跟的是什么节奏,叶笺费神听了会没听出来。 顾璞大概也是察觉到,他调出些舒缓的纯音乐。 叶笺初时以为是古筝声,细听又不像,古筝的弦不多,奏不出那么多音,“这是什么乐器的声音?” 顾璞含笑,“箜篌。” 原来是这个…… “顾医生会弹箜篌?” “不会,”顾璞心情似乎很好,他摸摸后座多拱过来的脑袋,反问,“就不能听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叶笺噎住,这话要是放另一个人身上,无外乎就是调戏,但放到顾璞身上,叶笺是怎么都没办法将他与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可可以肯定的是,陈聪果然是了解顾璞的。 顾璞的修养很好,就是随意的坐姿,似乎也能从里面究竟出几分规矩来。 她想象不到是怎么一个家族才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顾璞等不到她说话,也没看出有什么表情,他抚摸着多的脑袋,偶尔提她几句踩油门,收油。 第二十八章 好家伙! “已到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 顾璞关掉导航,应该是快到了,他降下半面车窗,在需要叶笺做出除直行之外的动作的时候,会细沉着声音告诉她。 车子驶离一区的林立高楼,开始进入偏僻些的路段。 大约五分钟之后,叶笺远远见到前面有栋挂住六角宫灯的人家,建筑风格与来时的人家半点不像,外周是古式的围栏,内里的房屋最高的也就四层,可眼见的占地面积不少,不说都是富贵人家的宅子,叶笺心里嘘唏了下,原来还真有人生来就活着这样。 “前面,看到那些宫灯吗?”车里四盏窗只有顾璞那面开了一半,声音大部分留在车里,显得尤为清亮。 “看见。” “旁边有条直道,沿着开到尽头,就停车。” 那好像是那户人家的私人停车位,开进去不会…… 叶笺一个激灵,顾璞说那本东西是家里老爷子控着,前头她还猜测顾璞来自的家庭不简单,这头,顾璞就让她把车停进人家的私人停车位。所以说,她想看的东西在那里面,传说中的老爷子也在里面,就是,她竟然把车开到他家里,在年三十! 叶笺吓得差点丢了魂。 不过,顾璞选择现在把她带过来,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她如是想想,又静下来许多。 下了车,相比叶笺的紧张兮兮,多明显是激动得多,她回头看看顾璞,像是在征求意见,等顾璞点点头,她飞快地就跑出去,消失在拐弯处。 “走吧。” 这是顾璞第二次牵她,但此时叶笺无暇脸红心跳,她现在全身绷得像一张拉紧的弓弩,紧得似乎只要再加一点点外力,就能让她粉身碎骨。 “放松些,”顾璞捏捏她的掌心,他明知她对自己是什么心思,但其实所谓的冷战,并没有让他冷却下来。 他也很清楚,他对她,的确也不是平常心,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想开的是心,想不开的,是脑子。 每次碰上她的事,他总会有很多例外,算了。 他看着她,小声提醒,“等一下里面人可能会比较杂,你想要的东西在最里面,桐花雕门的三楼,上了楼梯右拐,有一扇很大的窗墙,左边帘子后面有个夹层,你拉开,就可以见到。” “如果被人撞见,你就说是我让你过来取些东西。” “那你呢?” “我在前殿,和老爷子一起,你看完把东西放回去,再过来找我,听懂没有?”顾璞不放心,“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叶笺一字不差地把他说的话复述给他。 顾璞见她记住,就没再说话。 开车进来的时候没察觉,这会走回去,叶笺才隐约听到围栏里头传出来的闹腾声。 今夜年三十,普通人家都要比平常日子热闹许多,更何况是这里。 但一想到里面全都是不认识的人,叶笺就慌得手脚都感觉不是自己的,要不是里面有她强烈渴望看到的东西支撑着,这会估计她就软到地上了。 跨过门槛,一连串都是宴席,里面早是觥筹交错,旁边临时架起的吊灯把一片地照得亮如白昼,不断还有人来回斟酌酒菜,嘻嘻闹闹的,顾璞和叶笺进来才没引起太大的注意。 过了天阶,两个人才分的开。 叶笺低头加紧步伐,尽可能少引人注意地往桐花雕门去,但宅子里房落太多,她又第一次来,的确是难找。 叶笺看看前面的雕门,她对桐花的记忆还停留在七八年前,相比面前的,似乎刚才那扇更像些,正打算倒回去看仔细,突然就见到廊回处有两条在厮混的大狗。 一白一黄。 她正纳闷这是谁养着的,那白色的大狗就这样看过来。 叶笺觉得面熟,那大狗就朝她摇尾巴。 多! 叶笺看看她旁边的大金毛,难怪跑这么着急。 可她现在没空料理多,她整整神色准备往回走,原本难分难舍的两条大狗,就挥挥尾巴分开。 多颠着脚步过来。 她身后的情郎还在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叶笺推手,示意多不用过来。 但多近乎执拗,又说是像受到过谁的吩咐。 她围着叶笺转了几圈,似乎想要表达些什么。 叶笺蹲下身,揉揉她的脑袋,问,“你知道桐花雕门在哪?” 多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 叶笺喜上眉梢,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顾璞不担心她找不到,看来他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提前让自家的狗子来做接应。 好家伙! 多把叶笺引到桐花雕门前,就用脑袋蹭噌叶笺的大腿,表示自己完成任务。 叶笺笑着握握她伸过来的前爪,发现她比以前可爱了不止一点,“谢谢。” 多拱拱她,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跟过来的金毛,眼里都是明晃晃的渴望。 叶笺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惜,她没有办法……也不能答应些什么,“去吧。” 等多跟上来,那条金毛才起步往前走。 叶笺不适合过长时间停留,所以多离开之后她就疾步进去。 刚上完阶梯,迎面就出来一个端着水果篮的妇人。 那妇人打量了她几下,似乎是想要拦着她询问,但却没见动作。 叶笺浅笑着朝她点点头。 妇人见状,也笑着朝她点点头,瞅她不像什么面恶的人,就没多加阻拦,权当做是一般的客人。 面上毫无怯意的叶笺内心其实早就乱成团麻,等妇人离开,她小小扶着墙壁顺了口气,开始边留心屋里装饰布局边找楼梯的进口。 第二十九章 至爱的人 屋子里每个角落都留了盏描花纸灯,素白的光透过灯纸,柔柔地打在墙面,看得见的一派都是木质的家具,就连天花板,都架着旧时才用的横梁,窗设更是用繁重华贵的三层式布帘。 这样的装饰,叶笺只有在参观古镇庭院的时候见过,她想也没想过,现在,竟然还会有人喜欢沿用这样的装饰,倒是有一种古旧茶屋的别致雅韵。 她走了会,才见到前头有二折式的木梯。 现在,屋里除了叶笺,偶尔也会有些人在进出走动,只是,上楼梯的,她进来之后没见过。 其实她心里有些没底,她有点害怕越往上走,就越接近某些禁忌,更怕走着走着,突然被人叫住,会百口莫辩。虽然顾璞交代被人问起,就说他的名字,可她……开始有点觉得自己太自私,为了看到想看的东西,甚至,明知他不是特别方便,在他稍微松口,就急不可待地牢牢攥紧。 脚下的每一步,都闷闷地踩在铺了垫子的梯板上,又像敲鼓一样宛若实质地落在她心上。 顾璞所表现出来的无限纵容,就是叶笺的罂粟,她正一步步地入侵他的领域,执着地寻找那个她一直想要的答案。 可是,知道答案之后又有何打算,过往的一世,的确和顾璞说的那样,除了徒增负担之外,还有什么非要找回来的理由? 半年之后,她会回到那个离这里一千多公里的地方,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也不会知道顾璞是什么时候踏上国土,从此,所有的记忆,会终结在这里。 罢了,不看了。 叶笺收回上抬的脚步,转身正欲下楼,却猛地发现有人在上来!! 她慌不择路地推开一间最近的房子,盘算等人走了她就下去。 叶笺扣上门,背贴着门在缓着心跳,一抬头,直直就见到那幅挂在墙上的墨画。 画里的人,除了眼上缚了三指白绫,其余的,就和她的样子生得一摸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叶笺大骇,她挪步失神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后面就是隐约的人声,她出不去。 面前的画仿佛生了眼睛,叶笺顿时一片毛骨悚然,她视线半点不敢离开那画像,就怕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 几秒过后,叶笺浑身疼得像被人抽筋剥皮似的,四肢百骸蔓延上来的都是虫咬的酥麻,那阵感觉从脚底一直蹿上来,一路直达心脏。 像完成了一个仪式一样,脑子里闪回了很多从前只在梦里零碎出现的片段。 …… “山河日月相伴,下为地,上为天,此一生,如是长久,不枉。” …… “顾璞,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 “我在这里,等你凯旋而归,求个物非人是。” …… 顾璞…… 这辈子我生而光明,只是不知道,从前的你,可是这个模样…… 叶笺拭拭眼角溢出来的水汽,身上的痛楚随着记忆的充盈也散去大半,她跚步看着在玻璃装裱里的墨画,原来,从前她在顾璞眼里,是这个样子的…… 可,这画,怎么在这里,他也还是姓顾? “成嫂,你先把里头的墨画收起来。等过了这几日,再挂上去,屋子记得上锁。” “是的,老爷。” 外面传进来很熟悉的声音,是在哪里听过? 不等叶笺细想,那脚步声就朝着这边过来。 躲哪? 叶笺四下考虑。 眼看即将暴露。 后面突然就伸出来一只手,在那扇门推开之前,将她拉进了另一处的隔间。 叶笺这才发现竟然还有一扇门。 紧接着,她就被人整个压着罩到墙上。 她警惕地想要挣脱。 头上泄下来那人嘘的一声。 “顾璞?” “嗯。”顾璞很轻地回应,将手垫到她身后,就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仅仅隔了一面墙,叶笺分明还能感受到那边的人走动传过来的震动,但此时此刻,那一种跨越了星辰大海、馥郁于胸口的情感在再见到那人,藏不住。 明明是很紧张的时刻,她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碰他的眉眼。 指尖刚挨到眉弓,顾璞蓦地就一僵。 叶笺后知后觉冒犯,以为顾璞会制止,但他仅仅只是僵住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甚至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虽然很有可能在顾璞看来是她因为不小心才碰到的。 但这极大地鼓励了叶笺。 她得寸进尺地一路沿着鼻梁下来,眼睛,嘴巴,下颔,凡是在情理之中摸了不算让他吃亏的地方,她一丝不落。 中途,她明显是摸到顾璞在不悦地皱眉,可她却装作不知情,顾璞不制止她,她就不停手。 他的每一处轮廓,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之前几乎每天和他待在一起,叶笺对顾璞的样子熟得不能再熟。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想再看看他,带着两世记忆,用这一世的光明,看看她上一世至爱的人。 然而,她还未完全抬头,就感觉到自己发顶之上是顾璞的下颔。 这身高差……真是不讨喜。 她也没强求。 第三十章 仓皇而逃 外面的人像是在搬些什么东西,大概还需要些时间他们才能离开这里。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叶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突然有那么个荒唐的想法,要是外面的人一直就这么不走,是不是她和顾璞就能长长久久这样一直下去? 顾璞垫在叶笺腰后的手动了动,应该是被压麻了,只是很细微地动了动手指,并没有要抽出来的意思。 叶笺小幅度地往前,想给他腾点位置,但面前没有多余的位置,她一低头,就见到两个人交错站着的脚,还有他像是拥抱姿势垫在她身后的手臂,而她自己,两手自然垂下,什么也没做,还把他的手给压麻了。 顾璞内里就只穿了两件不是很厚的羊毛衫,像是不怕冷一样,大敞着大衣。 叶笺看了会,两手就沿着他的腰沿进去,整个人钻进他的大衣,抱着他的腰,耳朵贴住他的胸膛。 顾璞没想到她会突然抱住自己,身体绷了下,原本那只垫在墙上的手没了压力,显得有些多余的挨着墙,他收回来,自然地拢在叶笺的腰侧。 却奇怪地发现,他好像……有些肌肉记忆,对抱着她手臂所成的弧度。 没过多久,外面的人终于走了。 顾璞松开她,也没有计较刚才叶笺摸他抱他的事。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前殿吗?叶笺问。 “没见到老爷子,所以,过来看看你这里。东西看到了吗?” “没有。” “现在估计是不行,想看的话,只能等下次。”顾璞将刚才进来的那扇门锁上,牵着叶笺往对面的门过去,“这里的门很多,不熟悉的话,也许就没那么容易出去。” “你……以前住在这里吗?” “高中以前是的,不过大学之后,就不常回来。”顾璞回答。 “那你去过刚才那间房子吗?” “没有,那里老爷子不让人进,平常里外都会上锁,今天只是碰巧里面没有上锁,不然,或许你已经被发现了。” 也就是说,顾璞从来没有见过里面的墨画。 “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看到的那本书,里面写了什么吗?” “里面提到看不见东西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全不见光明者,另一类,是除自己外可见一切光明者。” “那为什么是除自己外?”叶笺不可置信。 “里面似乎提到过一种秘术,但我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字体,所以……”顾璞随手拿个木雕给她,“据我所知,很久以前,我们家族是以修习玄术为业。但是这个世上,从来都是公平的,修习玄术的人,平均寿命很短。 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族谱最开端的那个人,明令禁止不允许顾家人再修习玄术。” “那……你们家族谱最开端的人,是谁?” “我。” “你?”在叶笺尚且保存的记忆里,上一世,她并未和顾璞……,难道,只是单纯的同名?又或者他…… 顾璞看着叶笺惊愕的表情,轻笑出声,“很诡异是吧?” 叶笺点头。 “小一点好奇心强的时候,我也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后来,我不这么想了。 既然事情过去,我的家族并没有将这些事情当作故事讲给子孙后代听,也就表示,那段过去,也许色彩并不是那么美好。 想要一个家族改变世代坚守的祖业,需要的外界因素,可不止一点。”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叶笺并不是看不见东西。 “那你知道那些现世看不见的人,是怎么在下一辈子找到上一辈子想找的人吗?” 上一辈子看不见光明,即使下一辈子记忆尚在,也不可能在漫漫人海找到那个从未见过的人。 “书里提到,人有三魂七魄,它们之所以不轻易脱离人的身体,是因为它们七者存在一种联系,无论在哪,它们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而那些现世看不见光明的人,会将自己的一魂放到那个需要寻找的人身上,希望下一世通过这个,把那个人找到。” “而少了一魂的人,将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所以说,她曾经就是那种现世看不见光明的人,他也才会说,没想到他是她要找的人。 曾经,她穷尽一生,最想的事,就是看一眼他的模样,只是,到最后,她也没守到个物非人是。 以前是听说,有人能瞒过孟阿婆,逃过忘川河,带着不愿失去的记忆,继续下一世。而她,应当是淌过忘川河,所以,她尚记着的,不过是最不愿意忘却的,所有和顾璞发生的一切。 这一世,找到他,不过是为了看他一眼。 是存了贪念,想要再和他在一起。 但是,似乎是她出现得太晚,他注定要离开,她也要回去。 命运的轮坨,还是没有在现世偏向于他们…… 叶笺情绪有些低落,没再接话。 顾璞拉着她从上来的楼梯下去。 楼梯并不宽,甚至一米都不到。 顾璞先下去,叶笺在后面跟着,差了大约一两级阶梯,只还拉着手。 走到半梯,叶笺突然不走了。 顾璞发现身后的人不动,还没回头,就听到身后的人软着声音叫他,“顾璞。” “这是你第二次叫我的名字。”他带着笑仰头看她。 “不好听吗?”她揣着点小心机。 “不是,”顾璞摇摇头,“很好听。” “我不舒服。” “哪?”顾璞上来,踩在她的下一级梯板,问,“肚子吗?” “不是。”叶笺搂着他的脖子,把身体重量全压他身上,头顶昏黄的灯光让她生出几分不管不顾来,她不觉自己声音变了样,“疼,全身都疼,一走楼梯就疼。”说的是真话。 顾璞揽住她,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想着女孩子的身体还是弱一点。他微微矮身,扣在她腰上的手一提,直着把她整个人抱下楼梯。 “还能走路吗?”顾璞放下她。 “可以。” “饿吗?” “不饿。” “等一会我开车回去,你累的话在车里睡一会。回去我们再找地方吃东西。”顾璞带着她往另一侧门走。 “不在这里吃吗?” “你想在这里吃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一晃眼,叶笺总觉得是看到了顾璞坏笑了那么一下。 走……走不了,那还是回去再吃吧。 走了一会,叶笺猛地想起什么,她说,“多好像没出来。” “她一会自己会过来。” 顾璞话音刚落,就有人叫他,“小璞。” 顾璞微微闭了闭眼睛。 叶笺看看那人,竟然是那个在三里寺的老人,还有身边的妇人,以及老人腿边的多。 后来,叶笺没走成,顾衡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在顾璞房间不远处。 静下来,叶笺终于明白那天老人和她说见过她,又没见过她是什么意思了。 他指的是见过画里的她。 也就是说,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但他应该还不知道叶笺见到那幅画,叶笺有心想问也无从开口。 “顾璞……” “还不舒服吗?” “没什么事了,”他的手躲得快,叶笺只来得及勾住他的小指,很快就又松开,“我……还睡不着。” “这里没什么解闷的,或者,到附近走走?” “好啊。” 顾璞带叶笺绕过前面的酒席,到了宅子附近的闲地。 “哎,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亭子?”叶笺指着不远处的三层亭。 “很久的事了,早先是要填塘拆亭的,后来,听说是附近的人反对,这才留了下来。”顾璞凭栏看着一池的绿水。 “顾璞。” “嗯?” “好看吗?”叶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朵小花,别在头上,正扬着笑脸看他,“从地上捡的,还没谢。” 顾璞没说话,朝她招手。 她没过去,走完水廊,上了亭,蹲下来掬了一手池边水,回头对他说,“这里的水竟然是暖的。” 哪里是水暖,分明是她手凉。 “冬天还玩什么水。” “谁规定的冬天不行。”叶笺看着他走近,脸上几分调皮几分灵动。 “别人的女孩子冬天可是一点也不碰凉水。” “这没有什么,我还试过生理期浸在带冰的水里……”话说得太快,叶笺这才想起顾璞什么都忘了。 “为什么?”他果然追问。 “太久不记得了。”余光感觉到凌厉的目光,叶笺转身就随意糊弄出个借口,“回去吧,我有点累了……”身后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但她不敢往后看,只逃离状地往回走。 两个小时之后,顾璞才回了房间,叶笺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第二天,两个人一早就启程回去。 第三十一章 开心吗? 梅燃近来心悸得有些频繁,初时她以为是疲劳过度,后来,开始有点怀疑,抽着空就去做了个检查。 血液化验显示,白血球多,有草绿色抗药性链球菌,有机会引起感染性心瓣炎,超声波报告发现,有细菌黏住二尖瓣。 建议先注射强抗生素,无效,尽快安排二尖瓣手术。 梅燃兀自盯了报告半天,谁也没敢告诉,她也哭不出来,有点麻木。 初七科里组织旅行,她和顾璞都在名单之中,她想,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眼下,好像并不合适。 * 自从那天在镇江住了一晚之后,叶笺发现,她对顾璞的感情变得很微妙。 她不愿意刻意去提醒自己顾璞还有一个月不到就离开的事实。 累了,她会枕着手臂,侧着脸看顾璞,当他看过来,她又会飞快地闭上眼睛。 无论辈分怎么样,顾璞似乎总是能在气势上压她一头。 吃饭,她会和顾璞叫一样的菜,趁他不注意,就把认为好吃的加进他的餐盘里。 拌酸奶,她会偷偷在他杯里多加很多水果。 也会咬牙给他买她平时连看都舍不得看的画笔,然后在空闲时间让顾璞教她画画…… 这些粉饰出来的太平,差点就将她自己骗过。 在知道顾璞初七科室里有活动,她即将两天不能见到他,那个被她刻意模糊的事实,又重新破土而出。 然而,当天下午,顾璞又告诉她,会带她去。 叶笺顿时欣喜得不能自已。 即使知道只有她一个实习生,但一想到又能继续和他待在一起,其他什么也变得不是难以接受。 那是两天两夜的旅行,用来给顾璞他们放松的。 顾璞说带上叶笺过去学习,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顾璞是宝贝他的学生。顾璞眼看马上就要出去交流学习,这趟,顺便便作践行,反正是医院出的钱,院里批了,同行的也不好说什么。 为了出行方便,选择的是自驾。 本来顾璞只用负责载叶笺,后来临时出了点状况,便又安排了两个人过来,负责人怕顾璞有脸色,特意找了两个女孩过来,想着好歹是女孩子,顾璞总不至于把人丢下不管。 的确,顾璞除了得知事情之后脸色有些难看之外,还是让人上车了。 第一站的行驶时间也就三个小时左右,虽然时间不是很长,但为了确保旅行的质量,每辆车都安排了两个负责开车的人。 顾璞车里,除了他,就只有叶笺有驾驶证。 平常杭州下雪的概率并不大,然而,昨天杭州下起了第一场雪,天气预报预测,今天,还会有一场雪。 四年多前,叶笺来过一趟西湖,只是那时候是夏天,这还是她第一次要去看下雪的西湖。 一路上,后排的两个女孩子都在断断续续地窃窃私语,听不清聊天内容,但却像聒噪不堪的苍蝇,反而让人更加心生厌恶。 顾璞抿着唇开车,不悦地绷紧下颔线,沉默,偶尔等红路灯的时候会降下车窗灌些冷风进来。 顾璞喜静,尤其不喜欢聒噪的人。 偏偏后座的人犯了大忌,他却不能没风度地开口。 叶笺看不得有人让顾璞不开心,她两下就从车内的控制面板调出一首节奏感极强的纯鼓奏。 下一秒,音响甩出来的声音让整辆车子微微撼动起来。 顾璞下意识地看向操控面板,操作者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追随过去,当碰到叶笺躲在枕垫后难得有些俏皮的目光时,他原本闷在胸腔的那团气突然消散。 叶笺见他看过来,无声地朝他做了几个嘴形。 顾璞读懂,扭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况,企图掩饰着嘴角的笑意。 刚才叶笺问他:开心吗? 后座的两个女孩子果然是说不下去了,两人推搡着,最后在叶笺后边的女孩子轻轻地碰碰叶笺的手臂,小声和她商量,“那个,你可不可以把音响放小声一点?” “吵到你们了?” 女孩不知道怎么接。 叶笺很好说话,“要不我们一人退一步,都小声点?” 女孩子一下子明白过来叶笺话里的意思,窘红着脸道,“好的好的。” 叶笺说完,就换了首舒缓很多的纯音乐,顺便,把音量调到舒适的位置。 后座的两个女孩子没再说话。 叶笺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看着顾璞。 顾璞望着她眉眼弯弯,无奈地摇摇头。 到达杭州,雪还没下来,负责人建议先去酒店把行李放下,再各自或者组队出来。 房间一个星期前就订好。 一行人里女孩子不少,订的都是标间。 梅燃还是来了。 来的时候和曾存善坐的一辆车。 她是故意的,在顾璞看着她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就屈身上了曾存善的车。 她赌,赌自己在顾璞心里尚存的位置。 本来,人数是成双的,然而,领房卡的时候,梅燃临时起意说要和曾存善一个房间。 曾存善一脸错愕,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梅燃拿着房卡就走。 梅燃一走,负责人当下就傻掉了。 这单出来的一个男生和女生,怎么办? 眼下又是高峰期,没有多余的房间,唯一的办法是,多出来那个男生和其他标间的人挤一挤? 可没人愿意吃这个亏的啊,大伙出来玩就都是平等的。 自然,矛头开始指向临时加进来的叶笺身上。 这和梅燃当初预想的情况一样,一行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其实私地下还是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满的,凭什么就他顾璞能带人? 不触及自身利益还好,但凡触及,那一切,就要另当别论。 叶笺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她有些尴尬地看向唯一认识的顾璞。 顾璞全程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负责人见没人愿意吃这个亏,僵持了一阵,他慢慢走向叶笺,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打算让叶笺和其他的人挤一挤,毕竟,她是后来者。 第三十二章 你敢! 叶笺见负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走来,大概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她张嘴正要说话,一直沉默的顾璞信步过来,拉她,边向前台走边淡淡地说,“她和我一个房间,其他的人,按原来的样子,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没。”负责人先反应过来,他利索地到前台沟通安排人入住。 叶笺被顾璞拉着,在一阵阵细碎的议论声里涨红了脸,她怎么也没想到顾璞会先做出退步,心潮涌了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卡点,脑子里便存了疑问,顾璞是因为梅燃打乱了安排所以他才主动退步替她收拾残局的吗? 似乎也说得通,梅燃是他前女友。 叶笺看不透顾璞对梅燃现在是什么感情,她也不敢去问,更为顾璞那句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一世,该也早尽了难过过。 眼前的人,还是那人,只是,他忘记了所有东西,故事有了新的开始,结局,自然就不是原来那个。 他说的决绝,前尘往事,不是将他束缚的理由。 所以,叶笺,即使再来一次,也躲不过天定的有缘无分。 * 梅燃拿着房卡,头也没回就往房间去。 曾存善疾步追上去,她明见他过来却毫无波澜地关掉电梯的门。 电梯上楼需要刷房卡,曾存善只能等后面的人上来再顺便把自己捎上去。 他知道,梅燃不过是借自己激顾璞。 可该死的,他除了嫉妒之外竟然还有那么几分庆幸,庆幸她选择利用的是他。 还真的是无可救药。 顾璞和叶笺的房间在梅燃的正对面。 这是出乎梅燃预料的,所以当她打开门,见到门边站着的曾存善和对面一前一后过来的顾璞和叶笺,她想也没想就把曾存善放进房间,然后,砰地关上门。 真的好啊,他竟然和叶笺一个房间,她这算是推波助澜? 不,才不要这样。 但谁叫是她先扰乱安排的? 也许是天意。 “你……睡哪里?”曾存善靠门站着,问。 “靠阳台的。”梅燃背过身扔下一句话就进了洗手间。 曾存善看着她进了洗手间,这才把东西放下,坐到那张剩下的床边缘,轻易就见到刚才梅燃拿走的房卡,此时就像被人抛弃的玩偶,可怜地随意丢在一边。 他愣了会,突然就听到洗手间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曾存善一想到里面的人,顿时吓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东西也管不得,蜡着脸就跑过去。 应该只是在单纯地洗簌,梅燃并没有带上卫生间的门。 里面的人一手撑在洗手台的台面,一手压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像是普通的突发性疾病,梅燃更没有过往哮喘的病史,那这是怎么回事。 曾存善抓着她的手臂。 梅燃软了力气,脸色惨白,身体开始往地上跌。 曾存善够过她腿弯,将她抱出去,放到床上。 挨到床,梅燃胸口闷堵的感觉总算缓过去些,只还伴着不明显的眩晕。 “你检查过没有?” 曾存善看梅燃对自己的这种情况意外的平静,多少猜到点。 “不需要你管。” 梅燃有些无力,说出的话却分外刺耳。 曾存善怒火中烧,那就是知道自己情况的,从她刚才的反应,她的问题绝不是那么简单,马德为了一个男人,命都不要了是不是,“行,我不管你,我去找能管你的人!” “曾存善!”梅燃直呼他的姓名,她坐在床上,瞪圆眼剐他,威胁,“你要是敢去,我保证你回来绝对看不到我!” 梅燃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出。 曾存善一愣,她现在这种情况要是一个人跑出去,保不准还会出什么事。 他顿住脚步,回头盯着她,她一副你有本事就去试试看我做不做得出的表情。 曾存善妥协,他走过来,蹲在梅燃床边,无可奈何又不得不问,“好,我不去,但你至少告诉我,检查结果怎样。” 梅燃撇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道,“不是大毛病。” 话音刚落,曾存善舌头顶了顶腮帮,垂下头,得,她不愿意说实话。 “一会雪会很大,你还是不要去了。”他将被子拉到她小腹以下,并不打算继续和她说话。 “曾存善。”梅燃叫住起身的曾存善。 曾存善以为她有什么需要,他重新蹲下来,一只手压在床上,平视着,等她说话。 梅燃没勇气看着他的眼睛,她看着他压在床上那只手,尽可能不染情绪地说,“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曾存善沉默,好一会,才淡淡地道,“知道了。我和他们说一声,我就在这里陪你,有不舒服叫我。” 梅燃嗯了声,窗外,果然开始飘雪。 第三十三章 你有喜欢的人吗? 叶笺跟着顾璞进门,她走在后面,并没有看到顾璞刚才看到梅燃和曾存善进一间房间的表情。 “休息一会,出去的时候多加件衣服。”顾璞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的天气,回头对她说。 “好……好的。”叶笺赶紧从小行李里翻出一件长羽绒服,放到床上显眼的位置,以防自己一转身就把事情忘掉。 弄完,她又去打开房间的电热水壶,烧了壶水,将洗手间里的洗手台,马桶盖,水龙头都烫了一遍,这才将晚上要换洗的衣服整理好放在床边的柜子里。 房间里很安静,叶笺有想打开电视机的冲动,不过也只是想想。 顾璞绕着房间打量了一圈,最后倚在窗沿边,若有所思。 叶笺握着手机,正百无聊赖地翻滚着不着边际的消息,屏幕上方突然滑下来一小截。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信息,对顾璞说,“顾医生,吴医生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 吴医生就是这趟旅行的负责人。 叶笺对顾璞的称呼又变回原来那个。 顾璞微微皱眉,那种感觉就像是尝过糖味却被告知再也不能吃甜的东西的人,说不上沮丧,就是不习惯,他明明白白地回答过她,她叫得很好听,但她反而不那么叫他,有时候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璞问她。 叶笺没想到顾璞会征求她意见,她不明所以地啊了声,站起来,“我都可以的。” 顾璞摩挲了下下巴,道,“还是不要了。” 叶笺把消息回过去,吴医生回答行,然后发了份行程表过来,让她和顾璞跟着行程表安排时间,和队伍保持联系,就没再说什么。 “加件衣服,趁天没黑,出去转两圈就回来。”顾璞走到叶笺跟前,见她还在低着头打字,他挨过去看了看。 内容没来得及看,对话人名字倒是看见了。 周木华。 好像是和叶笺是同批的实习生,见过几次。 看来是光顾着和别人聊天,完全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 叶笺余光察觉到笼了片阴影,下意识就心虚地把手机藏进怀里,支支吾吾,“顾……顾医生。” 顾璞板起脸,肃声问,“我刚才说了什么?” 叶笺咬着下唇,脸青一阵白一阵,刚才刚准备关手机,周木华的消息就过来了,问她是不是和顾璞在一起,她正思索着怎么回答,敲了几个字,顾璞就过来了,她哪里听到他说了什么。 认真算起来,顾璞并没有真正给过她什么脸色看,通常,顾璞架势还没摆开,光一个冷一些的眼神,叶笺自己就把自己吓个半死。 顾璞看她低头不说话,左手便拿起她放到床上的衣服递给她,右手趁她松懈,没用多少力,就将她的手机收过来。 叶笺诶了句,就见到顾璞用一副你有什么问题的表情看着她,她顿时消声,看着他把手机放进右手边的大衣口袋里。 叶笺苦巴巴地穿上衣服,跟着出门。 雪越下越大,不少稍事歇息的游客相继出来。 顾璞撑了把伞,右手牵着叶笺,将她引到右边,脸色稍稍缓了些。 叶笺目视前方,被牵着的手像是被冻住,动也不敢动,甚至连走路自然的摆臂她都刻意省掉。 一路过来,有穿着各种服饰的人在摆拍或者录视频,叶笺偶尔会分掉几分注意力给他们。 顾璞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他伞面压得很低,但他比叶笺高上很多,叶笺视线基本没有受到影响。 走了一阵,手裸露在外的皮肤吹得有些凉,顾璞不假思索地把两人的手装进口袋。 皮肤摩挲上布料,叶笺本能地看向自己的手。 刹那整颗心热烘烘地散发出热量炙烤着四肢百骸。 口袋里空间不大,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一根手指,就碰到了一个硬硬凉凉的东西。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那是她出门前被顾璞放进口袋的手机。 叶笺几不可察地摸了摸机身,头顶就泄下来顾璞略带警告的话,“你再动一下试试。” 那只还在小心试探的手指立马就不敢动了。 叶笺性格虽然不似盛蕾蕾开朗,不过,却有一副温温吞吞的文人相,她不算很喜静,但能耐得下心来去做一件事。比如,她可以什么也不干,坐在摇椅上,看雨下一天,再比如,她可以反反复复临摹同一个字,毫无困乏之意。 对于顾璞,她似乎也是这样,坚持着,游刃着…… 相比不能成为恋人,她更加不能接受从此和他成为陌路。 很久很久以前,她和那个时候的顾璞,也有过这么一段雪日里的记忆,只是,隔得实在是太久了,又或许曾经在脑子里的印象不是那么深,以致她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能记起个大概。 “顾璞。”叶笺叫得很小声,小得她自己都差点听不到。 难得顾璞听得见,他应了声,等她说话。 “你有喜欢的人吗?”叶笺心跳如雷,右边顾璞看不见的哪只藏进袖子里的手早紧张得死死握拳,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补充,“现在,或者以前。” 话落,顾璞捏了捏和他一起在口袋里的手,仿佛没听见。他自顾又压低了些伞面,在略微嘈杂的人群里,简单地拢出了一片只属于两个人的空间,不答反问,“周木华喜欢你?” 叶笺以为她加了个以前,顾璞的回答至少不会是空白,虽然她也许并不是那么想要听见那个名字,但那也的确是事实。 可她没想到他会跳开她的问题,反问她一个她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她当下回答,“不是的,我们只是同乡。” 叶笺一点也不想顾璞误会。 顾璞轻笑一声,像不小心从喉咙里渗出来似的,“但我看他对你,不像只是同乡的关心。” 叶笺僵住,他跟着脚步一停,站到她面前,“那我换个问法,你,究竟是怎么向别人,形容的我?” 第三十四章 以后出门,带双手套 以前出来,钱不多的时候,叶笺和盛蕾蕾遵循的是少吃多玩的原则,也是到后来才知道,没有尝过当地特色的东西,根本就算不上一趟完整的旅行。 叶笺不知道顾璞去过多少地方,他也不像一个好吃的人,不过,无论到哪里,他似乎总是能找到一家不错的特色菜。 广东不下雪,叶笺看见第一场雪,是在大一那年,上海下雪的次数也不多,地理位置的原因,下的雪也不会太大。 所以,她期待每一场雪。 叶笺坐在位置上,两手交叠放到腿上,望着外面隐约的白,有些放空。 顾璞休息室里画上的地方,是他们上一世生活的地方,叶笺没见过,但她对每一个地方却又都烂熟于心,那个地方,冬天会下很大很大的雪。 “以后出门,带双手套。”顾璞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缠绕在她手上。 围巾上还有顾璞的余温,叶笺呆楞地看着他低头动作的侧脸,有点错失心神,他说,他梦里总是出现那个地方,其实,她很想问问,那你的梦里,还有过其他,比如,我吗? 只是,即使她问了,顾璞多半会像以前很多次那样,轻巧地把问题跳开。 上一个问题,他没有给出答案,也没有要重提的意思,叶笺只能认为是她问的问题,太出格了。 所以,他的问题,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答。 “我不习惯带手套。”戴了手套,手暖和了,却笨拙得不行,连握笔都不舒服,叶笺套在围巾里的手轻轻抓了抓围巾的绒线,坦白地告诉顾璞。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也改不了了,”叶笺挣脱开,“你不冷吗?” “带着吧。”顾璞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冷是的确,但看见她露在外面的手,他会分神。他也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早已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大概是职业原因,他比别人都要细心,只是,她又不是他的病人,他关心得的确有些过分了。 男欢女爱,不是正常事? 就单是一个名字,他就耿耿于怀,真的太草木皆兵了。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顾璞把那杯叫服务员热过的牛奶递给她,“暖暖手再喝。” 说罢,顾璞又帮她折好褪下来的围巾,放在她身后。 温度顺着杯壁沿手一直传到身体上,总算也是慢慢活动开来。 顾璞试了试她手的温度,这才着手把她面前的调味罐一类的东西挪开,给她腾吃饭的位置。 “你介意去游乐场吗?”叶笺抿了口,小声问。 “你想去?” “如果你不喜欢也没关系的,我看吴医生发过来的……” 顾璞嗤笑一声,打断她,“我很吓人吗?怎么我感觉你很怕我的样子。” “没有。”叶笺被问得有些发虚,脑袋一晕,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喝吗……” 顾璞看她一眼,居然还真的扶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盯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叶笺彻底清醒了,她竟然敢把喝过的东西递过去给顾璞,关键,关键,他还喝了,这算几个意思? “你是想去迪士尼?”顾璞淡定得仿佛不知道那东西是她喝过似的。 “啊……是……是的。” “那吃完饭再过去,只是行李可能就要带过去,我等会订明早的票,没问题吧?” “好。”叶笺点点头,趁顾璞料理面前东西的时候,她做贼似的地在刚才顾璞喝的位置又喝了口。 其实四多前的毕业旅行叶笺也是去过的,只是那个时候手头没什么可以用的钱,撞上的又是人多的时候,通畅一个游戏排队要两个小时,也就没什么瘾。 那个时候就想,等以后有钱,又或者有男朋友,一定要再去一起。 情怀也好,执念也罢。 虽然的确有些私心,但是他答应了,那种心情,比当初知道导师是他还要高兴上许多,就好像,这一趟出行,是单独为了她。 饭后,两个人回到酒店,退了房,就驱车过去。 熬了半路,叶笺还是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在停车场。 “到了,一会洗个澡就早点睡。”顾璞帮她解了安全带,又过去后备箱拿行李。 叶笺揉揉脑袋跟着下车,手刚想牵行李,顾璞合上车盖就避过她的手,“我来吧。” “啊?” 叶笺小跑追上去。 由于靠近游乐区,附近的酒店多半都是满人,两个人又是临时起意过来,理所当然就只能订贵一些的大床房。 为了避免尴尬,顾璞在房里又加了张床。 等工作人员把东西弄好,顾璞还在研究着攻略,他向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叶笺走过去,“你先去洗澡。” 叶笺放下手机,点点头,手脚利索地捡好衣物溜进浴室。 两个人洗完澡,已经是十一点多。 叶笺不喜欢散着头发,那样看书头发容易掉下来遮挡视线,所以,洗完澡之后她重新梳了遍头发,悉数将它们缚于脑后。 顾璞站在门边看了她一阵,见她看得聚精会神,他随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很自然地就走过去。 直到床褥陷下一块,叶笺才反应过来顾璞洗完澡。 第三十五章 喜欢,很喜欢的人。 她看到他,连忙夹上书签,合上书,往旁边挪了些位置。 顾璞伸手去翻正她的书面,问,“看什么呢?” “***的葬礼。” 顾璞嗯了声,就起身坐到自己的床上。 叶笺不明所以地看她,她还以为他有什么要和她说。 “有想过自己喜欢那个科室吗?” 顾璞拿过刚才丢下的毛巾,擦擦头。 叶笺思索几秒,回答,“心胸肺。” 顾璞手一顿,眼色沉沉,“需要我给些意见你?” 叶笺深吸了口气,半开玩笑着说,“要不,你给我推荐个导师?” 顾璞人在上海,就算他在这里再厉害,人脉也不一定能到广州,更别说是给她推荐导师,叶笺说出来也不过是开玩笑地表达,以后的路,还是得她自己走。 “要信我,言陆很适合。” 叶笺没想到随口的玩笑,顾璞竟然真的就接上,她瞠目结舌,就又听到顾璞说,“他是我同学。联系方式一会给你。” “不……不用了。”叶笺大惊失色。 “叶笺,我说认真的,”顾璞语气突然低沉下来,脸上有几分谴责的意味,“你有天分,但同样需要好的老师,有朝一日,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医生。” 叶笺垂下眉睫,不语,她掀开被子,走到顾璞面前,仰头看他,带了些无可奈何,在他嘴边近乎直白地吞吐,“但我,只想那个人,是你。” 顾璞鲜有地脑子空白,叶笺一张一合地唇离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他只需要低一点头,就能亲上。 叶笺眼角有泪,他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失落,还有脸上细小的绒毛。 顾璞皱眉后退一步。 转瞬即逝的痛楚。 叶笺苦笑,“所以,不用给我推荐,任何人。” * 第二天,两个人六点就起床了。 昨天晚上的事,两个人虽然没有明着面闹矛盾,但是,其实不愉快还是发生了。 顾璞基本没怎么睡好,醒过来之后更是小心地留意着叶笺的情绪。 不过,叶笺藏得很好,甚至,连和顾璞的对话,也不露一丝马脚。 吃过早餐,去到迪士尼,门口的检票处,早就排起了队。 顾璞买的是快速通行。 普通的票本来就已经不便宜,更何况是快速通行。 “买票的钱我回去还你。”是肉疼,可没道理让顾璞给她出。 “不碍事,”顾璞背过她经过安检的背包,带她往里面走,“就当是,给你的奖励吧,希望,你愿望成真。” 愿望成真…… 叶笺步伐乱了一下,顾璞指的愿望,是她想的那个吗? “你想先去哪个?”顾璞问完,又推荐,“据说海盗船很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好。” 因为船吃水的原因,稍微有些重量的游客安全人员都是建议坐在船中,所以,叶笺就只能坐到船沿。 “注意安全。”顾璞沉声看着她往前走。 但顾璞不知道,叶笺自小生活的地方就是水乡,戏水划船就是乐趣,甚至水性已经到了可以仰脸躺在河里睡上半天的境界,相比现在只是轻微的晃动,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手机不要放在外面。”顾璞全副心神都放在此时拍照拍得不亦乐乎的叶笺身上。 叶笺扭头看他绷着脸,笑出声,“要拍个照吗?” “拍个吧。”叶笺点点他搭在腿上的手,眨眼看他。 顾璞不作声,其实他大概是猜到的,叶笺应该是第一次,这么热烈地,去拍照。 对于一个见不到自己样子的人,拍照,无形就成为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想到这个,顾璞难得有点不是滋味。 可等他反应过来,叶笺也已经结束了,下一秒,他的微信就收到一条消息。 是叶笺发过来的照片。 本来以为拍的是两个人,但照片上,叶笺就只有一个衣角。 “你为什么不拍自己?” “就是给你拍的,”叶笺把手机放回怀里揣着,又问,“你家里人不嫌你闷的吗?” 顾璞跟着收回手机,“没说过。” “你知道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不过,他比我小,但是每天都是一副很沉很闷的样子,也总是喜欢管我这管我那。”叶笺没发现,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藏不住的亮光,更有几分神伤,是那种求而不得的神伤。 “你喜欢的人?” 叶笺捏捏手指,低头看着船板,有些落寞,“喜欢,很喜欢的人。” * 下了船,因为有快速通行,基本都是没怎么排队就能玩,所以,相比之前的那次,的确算得上很尽兴了。 正巧赶上花车游行,叶笺跟着人群挤到前排,凑个热闹。 “叶笺,”前排的叶笺闻声看过去,顾璞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只米奇发箍,“带上看看。” “好。”叶笺欣然接过,“是不是有点傻?”戴上之后她有些放不开,刚想摘下来,顾璞就拉她走,“挺好看的。” “真的?” “假的。” 真是的,想多套句话都难,叶笺不满地哼了声。 “顾医生,我听说晚上有烟花看。” “那就看完再走,满意了没?” 老天也算作美,一整天天气都算不错,天色开始慢慢暗下来,路边的彩灯也一处接一处地亮起。 叶笺在一家卖吃食的小店前的藤椅坐着,边吃东西边等。 顾璞在她边上,两个人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吃完就走吧。”叶笺把垃圾收拾完,顾璞将她的背包提着,翻手看看时间,快开场了。 烟花展还是和之前来的那次一样,但叶笺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顾璞,”叶笺逮着烟花擦亮的瞬间叫他。 “什么事?”音响的声音太大,顾璞附身靠过去听她说。 “我,”突然没了声,顾璞以为她说完,一偏头看她,就只来得及捕抓她嘴形说出的一个你字。 我……你……? “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叶笺抱着膝盖坐好,又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投影,只留给顾璞一个侧脸。 刚才,她说的是,我喜欢你。 第三十六章 羡慕 十六个小时的睡眠,梅燃恢复了大部分元气。 曾存善吃早餐的时候帮她带了一份,她挑着吃了点,就到卫生间清洗身体。 两天的旅行,她睡了几乎一天,等一下几个小时的车程,怕也是睡觉。 顾璞…… 她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出发前,一次是进酒店前。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梅燃觉得他凉薄,只现在更甚。 她放不过自己,一闭上眼睛,都是他曾经算不上温柔的相处,明明一点都不讨喜,她偏偏就放不下,似乎只要他还是一个人,她潜意识里就还保留着希望。 但是,后来,她发现事情开始偏离原来的轨道,顾璞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叶笺破例,两个人真的就没什么吗,那么,是不是,最后的稻草,也终于倒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喜欢不上叶笺,哪怕叶笺的确是个很出色的女孩子。 梅燃本来是不适合出来的,但知道叶笺临时被顾璞加进来之后,她一意孤行地启程,她想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放弃的理由,想看看,顾璞究竟能为叶笺退到什么地步,原来,能到这个地步…… 之前那一下,真的吓到曾存善,以致于他现在半步不敢离开梅燃,又怕她嫌烦,他就隔了几步跟着她,脑子一直在琢磨回去怎么在不激怒她的情况下知道她瞒了什么事。 今日的寒气比昨天的重了不少。 连续走了一个多小时,身体也没有一点发汗的意思,早起隐约的心悸夹着冷风有恃无恐地侵蚀着身体,梅燃感觉心窝的血液仿佛倒流了一般,突然眼前一黑,就栽倒下去。 曾存善走了会心,一抬头发现跟着的人就这么倒在地上。 他脸色煞白地失声跑过去,“梅燃,梅燃,你怎么了?” 梅燃没了意识。 曾存善把她拦腰抱起,脚步匆匆地拦车。 曾存善的动静太大,前面走着的人听到骚动,都接二连三地回头。 昨晚连夜赶去和大队伍集合,顾璞远远见到曾存善乱了节奏的步伐,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还有被他拦腰抱着的梅燃,当下知道出事了。 顾璞肃着脸,跟着过去。 叶笺连忙也追住过去。 曾存善拦了辆出租车,把人抱进去,吼了句到最近的医院,顾璞就上来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紧接着,身边的门也被拉开,叶笺坐了进来。 曾存善这会没空计较顾璞他们跟上来的目的。 他一脸着急地看看前路又看看怀里的梅燃,不停地催促,麻烦师傅把车开快点。 五分钟后,梅燃人送进了医院。 叶笺空隙时间简单和吴医生交代了情况,就站在顾璞旁边,安静地等着医生出来。 曾存善自始至终没和顾璞说过半句话,但两个人也没觉得尴尬似的,只是把气氛压得很低。 等医生敛着脸出来,小声地和两个人交代完梅燃的情况。 顾璞一下子就阴郁起来。 叶笺只听到他和曾存善说了句,“办手续,转回我们医院。”就黑着脸出了医院。 他们四个人下午的行程临时取消,不停歇地赶回了上海。 回去途中叶笺没忍住,避开曾存善问了下梅燃的情况。 顾璞沉默了几秒还是和她说了大致。 叶笺没想到梅燃出了这种事情,虽然她一遍遍和自己强调,顾璞作为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所以,他紧张在意梅燃,是因为梅燃是病人,她不应该计较,顾璞并不是隶属她一个人的。但是,她没有办法做到不在意,尤其是在刚才看到曾存善抱着梅燃上车的时候,他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担心,是真的。 医生担心病人,是在理不过的事情,但叶笺那一丝丝在意,似乎是因为梅燃身上,还有那么一个顾璞前女友的标签。 相信,梅燃同样也没有办法喜欢上她。 叶笺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时候也会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她不是这样的。 梅燃人是好的,哪怕和她做不成朋友,叶笺也不希望梅燃发生这种事情。 可昨天的事明明好像还在眼前,也有那么一瞬错觉让叶笺觉得,顾璞对她……但现在,突然变得…… 顾璞向医院提出申请,希望负责梅燃这次的手术,医院通过了,但顾璞还有半个月就要去柏林,手术期,需要定在五天之后。 余下时间,他需要去留心她的术后情况。 梅燃父母在国外,她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 住了两天医院,梅燃瘦了不少,曾存善眼急,平均一天下来要到心胸外转悠二三十圈,却又不进去,只远远看梅燃一眼,就又回去工作。 叶笺一天撞见他好几次。 其实她挺羡慕梅燃的,虽然她不知道梅燃是怎么想的,但曾存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惜她的身份尴尬,无论是明着说还是暗着说,就算是再怀好意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顾璞一天会过来几趟了解梅燃的身体情况,其余时间,就都在斟酌手术方案。 梅燃看顾璞的眼神,已经没了当初那份炽热,通常顾璞问一句,她会冷冰冰地回一句,当曾存善言辞闪烁地表达想要在她住院时期负责她的生活起居的时候,她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手术方案在手术前两天敲定下来。 眼下,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那就是梅燃替换的心瓣,是选择机械心瓣还是生物心瓣。 机械心瓣使用期限长达八十多年,而生物心瓣却只有短短的十几年,患者大部分需要面临第二次的手术,然而,机械心瓣需要终生服用抗凝剂,抗凝剂对胎儿有严重的影响,也就意味,替换机械心瓣之后,不适合怀孕,相比,生物心瓣只需要段时间服用抗凝剂,之后,就不再需要,对怀孕没有任何的影响。 因此,对于女性患者,一般建议用生物心瓣。 第三十七章 一辈子的挚友 决定权最终还是在梅燃手上,这次,她没有立即给出答复,她要了一天的思考时间。 中午,曾存善过来送饭。 他三斤拨七两相地和梅燃谈论这个问题,他已经做好了梅燃冷冰冰的一句不需要你管的准备,然而,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梅燃吸了口汤水,端着碗,笑得很恬静地问他,“你觉得我做什么决定最合适?” 这种情况并不在曾存善的设想范围之内,他当下就觉得不真实,太不像梅燃做事的风格。 “你吃饭了吗?” 居然还关心起他的问题,简直匪夷所思,曾存善两眼发直地看着梅燃。 梅燃笑起来,脸上还有些病态,她问,“我这样很陌生吗?” “不……不是的。” 曾存善巴不得,他抽了张纸巾,试探着帮她擦掉嘴边的汤渍,以往这种时候,梅燃会像只满身戒备的猫,伺机狠狠地挠他几爪子,今天,什么也没有,甚至她还和他说谢谢。 曾存善咳了几声,闷闷沉沉说,“梅燃,换机械心瓣吧,”他解释,“第二次手术风险大,孩子,没有,也没关系的,你还可以领养,还有其他很多的办法,相信我……” “好。” 曾存善所有合情合理的假设还没说出来,梅燃就打断他,笃定地给出了他答案。 “我相信你。”梅燃波澜不惊地吃了口饭,语气平静得仿佛那个将来可能没办法怀孕的人,不是她。 曾存善眼里暗波汹涌,哽在喉咙那句话就是说不出口,他一只手还压着梅燃的被角,怕凉风灌进去让她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再弱上三分。 梅燃越是这样冷静,他越是觉得不平常,他甚至宁可她向他发脾气。 可什么都没有。 曾存善缄默地看着她吃下半碗东西,在心里百转千回的那句话终于徘徊出来,他似恳求,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对她说,“以后,遇到那个人,不要向他隐瞒,如果他接受不了,离开你,你记住,那不是你的错,只是,他不够爱你。” * 叶笺觉得,或许,有的时候,真正爱一个人,应该是和曾存善一样,不为拥有,只为她能过得好。 对于梅燃的选择,顾璞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他像对待所有普通病人那样,站在医生的角度给患者建议最合适的选择。但如果患者有自己的选择,他同样尊重,毕竟,那是别人自己掌握的人生。 …… “18mm瓣膜。” “心瓣固定。” …… “心室颤动,伴有大出血!” “除颤!调动四个单位o型血!” …… “血库o型血不足!” …… “可利用的还剩多少?” “两个单位。” …… “顾医生,有足够血源!” 顾璞深邃的眼睛看了眼墙壁倒计时的计时器,点头,“继续除颤,10,20j。” …… “叶笺,剩下的缝合工作,你来。” 顾璞退到一边,双手呈内八状放在胸前。 叶笺看了眼顾璞,接住递过来的有齿镊和针钳, …… 手术室外面,曾存善手臂缚了好几层棉纱布。 半个小时前,听到血库里缺少o型血,曾存善吓得差点魂都丢了,他脑袋一个激灵,想起献血的时候他献血卡上打印出来的血型正是o型血,立马脚不沾地跑过去放了两个单位的血出来。 他不敢离开,怕再出什么事,就在外面两边来回地踱步。 一见到手术室上面的灯灭掉,他迫不及待就守在门口,明知里面出来的人是顾璞,但现在什么狗屁恩怨通通都不重要了。 “她怎么样了。”曾存善心急如焚地探头往里面看。 “手术难度并不算高,除了中途心室颤动出血之外,手术,很成功。”顾璞摘掉口罩,斜了一眼曾存善,留意到他手臂上的纱布,顾璞淡淡地收回视线。 “谢谢。” “不用谢。” 很快,叶笺跟着随床的护士将梅燃推出来。 梅燃麻醉没过,还处在昏迷之中,曾存善不放心,亲自将她推到icu。 第二天,梅燃醒过来,转到普通病房。 曾存善让小饭堂的阿姨帮忙炖了鲈鱼汤,鸽子肉给梅燃补充蛋白质,谁想到他曾存善还会有那么一天,要好声好气像讨亲妈一样讨着当初那个被他说口罩戴得不规范的阿姨。 梅燃还不适合大幅度的动作,曾存善用专门的剪刀将肉剪成半只小指大小,一块块喂进她嘴里,看着她吃下去,曾存善终于明白以前他病人的家属看着术后的病人能吃下东西那种喜极而泣的心情,因为,能吃下东西,那就是有活下去的希望。 收拾完东西,曾存善差不多就要赶回科室上班,得空又要出去买食材给小饭堂的阿姨,整个人,忙得像陀螺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拆成两半来用。 叶笺偷偷来看过梅燃了两次,她没有进去,都只是站在窗外面,有一次来的时候,曾存善也在,曾存善见到她,却没有点破,等梅燃吃完东西睡下,他出来,才淡笑着和她打招呼。 “曾医生,”叶笺双手插进袋子里,声音并无异常地问,“你想过,以后,你们,是以怎样的关系继续下去吗?” 话说进曾存善心里,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拎着的残羹剩饭和垃圾,故作轻巧地回答,“挚友,像弗雷迪莫库里和玛丽一样,一辈子的挚友。” “你舍得吗?” “小朋友,”曾存善难得打趣,“适合比舍得更重要。” “但你什么都没和她说,又怎么知道不合适?” “有些事情你不懂,”曾存善叹了口气,“打个比方,就像你们学校3d模拟手术一样,即使你没有真的开刀将病人的肚子剖开,但你却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手术的每一个步骤。我和她,也是一样的,有些事情不需要去做,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第三十八章 成全 顾璞很快就要离开,他和叶笺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离开的事情,两个人还是和平常一样,可是,他们比谁都清楚。 叶笺心不在焉一下午,她借口累了进休息室躺了会,想了很多东西,想了盛蕾蕾,梅燃,曾存善,顾璞,周木华,小仙…… 饭点,她找到了负责监护梅燃的护士。 这是她想到最折中的办法。 以旁人之口,将一个人的事情转述给另一个人听。 今天,曾存善因为一个病人的突然情况耽搁了几分钟,他脱了袍子,喷了些消毒水,瞅着时间,怕饿着梅燃,直接跑过去把阿姨打包好的东西带到住院部。 进门前他特意理了理身上匆忙的行色。 梅燃没在睡觉,靠在床上看着书。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曾存善把东西搁到床边的柜子,架了张桌子放到床上,将一样样刚做好的炖品盛装在碗碟里,放在梅燃面前,然后,坐下来,看着挂在床位的查房记录问。 “还行。”梅燃夹了块肉,小声叫他,“曾存善。” 曾存善嗯了声,从查房记录里抬眼,看她,见她举着手夹了块肉过来,他当下懵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张嘴,”梅燃又说,“给你吃。” “吃腻了?要不我明天换一样,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曾存善放下手里的小册子,拿起一旁装骨头的小碗去接。 梅燃皱眉,压下那个小碗,她不是要丢掉,而是,“给你也补一补。” “我不需要,你吃就行。” “那我也不需要这些东西。”梅燃当即放下碗筷。 曾存善妥协,“我吃,行不行。” 看着曾存善把那块肉吃下,梅燃嘴一弯,笑了,她看着他,语气突然沉了下来,“曾存善,我以后可能没办法怀孕。” 曾存善慢节奏地眨了下眼,没反应过来,梅燃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他知道啊。 梅燃看他满眼疑惑,没忍住,笑出声,“以前,有个人和我说,以后,如果遇到那个人,不要和他隐瞒,要向他坦白,所以,曾医生,你是什么看法的?” 曾存善嘴巴张开,合上,张开,合上,像一条自顾在吐泡泡的鱼,半天没能接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梅燃这是……接受他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惊喜来得太突然,曾存善舌头有些捋不直。 梅燃喝了口汤,悠悠道,“你可能会比较吃亏,同样花了钱,买的却是组装货。”她说得生动,不是明说,但曾存善立马就懂了。 他内里欣喜若狂,表面却一副淡定自如的表情,端起碗筷,不停地给梅燃喂东西掩饰,喃喃道,“不亏不亏,我赚大了,用买癞蛤蟆的钱吃到了天鹅肉。” 梅燃为他的比喻不当一巴掌呼过去,曾存善还笑得傻兮兮,硬说不疼。 梅燃这几天想了很多,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又是怎么样的人,才算得上是能过一生一世的,但无论如何,总不该是顾璞那样的,顾璞人好,可惜的是,她和他不合适。 曾存善出现在她生命里,远比顾璞要早上很多,曾存善对她的好,她不是看不见,只是她不敢去接受。 所以,彻底从和顾璞那段感情里解脱出来之后,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她拒绝了他那么多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这人这么执拗她怎么就讨厌不起来。 后来,管床的护士告诉她…… 有那么一刻,梅燃眼一热,原来,他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告诉自己,错过这么一个人,梅燃想,或许,这辈子,她都会后悔。 自从梅燃答应之后,曾存善整个人是春风得意,然而,舆论走向不知怎么的就让曾存善坐实了吃软这件事。 曾存善也不恼,索性大方承认,逢人问起,他就臭屁地扬眉,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媳妇是主任,才二十几岁,年轻吧!” 可您不还是主治医师吗,您怎么就不争取争取往上爬? 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曾存善去住院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连晚上都直接在梅燃旁边架了张沙滩床就将就将就过去。 只不过他也就睡了一晚,梅燃看到他长手长脚的,委屈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叫他去宿舍睡,他又不听,松口让他到床上来。 曾存善摆手说怕压到她伤口,梅燃一瞪眼,曾存善夹着尾巴就骨溜上床,心说就占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地方。 后来,梅燃背着身,曾存善先是伸手过去试探,见梅燃没有轰他,他大起胆把另一只手穿过她脖子和枕头的空隙,将她搂进怀里。 他满足地闭上眼睛喟叹,想这么做很久了。 梅燃睁开了下眼,低头见到他的手藤蔓一样缠上来,不排斥,就懒得理他。 “媳妇儿,晚安。”曾存善在梅燃头顶亲了口,又摸摸面前的被子,确定她没有露出哪一块地方这才安心准备酝酿睡意。 “晚安。” 三天过去,梅燃可以小幅度地活动伸展身体,除了下床还需要扶持一下。 曾存善愣是把她当成瓷娃娃一样,千叮嘱万叮嘱一定要他在场才可以下地走动。 一汤一水,曾存善每天只多不少,剪指甲,洗衣服……半点不让梅燃动手。 饭送过来,梅燃会分一半给他,虽然,大概曾存善也没吃饱。 “张嘴。”梅燃挖了一勺子递给在忙前忙后的曾存善。 曾存善凑头过来吃一口,又继续不停手地弄这弄那。 梅燃看不过去,叫他坐下来,他平时已经够辛苦的,现在还要两头跑,其实他可以不用弄的,等会护士过来会收拾的。 曾存善应下,拖了张板凳,坐在她旁边,看她吃饭,偶尔她的动作把肩膀上的衣服推下来,他就起身帮她盖回去。 梅燃一开始吃几口会喂他几口,后来,她直接给了他双筷子,让他自己夹来吃,但他捞来捞去就只吃几片萝卜青菜,其他都留给她吃。她干脆拨了个碗,三两下把保温瓶里的肉分给他,并且直接了当地和他说,不当着她的面吃完,今晚他就继续睡那张沙滩床。 曾存善一听,骨头也没敢吐出来,硬生生嚼碎了往里咽。 梅燃笑了,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第三十九章 想起的你 梅燃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良症状,意味着她恢复得很不错。 这两天,陆续有电话打进来,顾璞和对方交流用的是英语。叶笺英语不错,顾璞语速不是很快,靠的近的话她还能听到他说话的内容,都是在商量过去的事宜。 真的要离开了。 顾璞接完电话回来,叶笺连忙装作认真看东西的样子,垂下头,偶尔还会用笔做几下标记。 一会,她没忍住,侧头问他,“今晚电影,你会去吗?” “没意外应该会去。”钢笔在顾璞示指托着的地方打了几个旋,他心情似乎不太好。 叶笺哦了声,心里飞快地在盘算些什么。 她学着顾璞的样子转了下笔,啪嗒—— 笔就滚到地上。 她弯身去捡,指尖夹到笔,搭在桌面的手正要借力把身体撑起来。一错眼,半明半暗间,她见到顾璞左边露出来的内踝处,仿佛有个“*”型的图案。她眯眼看仔细,觉得不可思议,情不自禁伸手过去。 温热的指尖挨到那处干燥微凉的皮肤,顾璞下意识就收起脚。 叶笺一慌,忘了头顶上是桌面底,一抬头,砰地就撞上去。 她当场痛得咝了声。 “没事吧?”顾璞眼底光芒暗了下去,他拉开她捂住脑袋的手,拨开头发看看,然后,蕴力帮她揉了几下。 “没事,我自己可以。”见叶笺自己来,顾璞收回手,搁在桌面,有些不在心,他总觉得最近他们两个人相处变得有些奇怪,似乎不似以前自在了,可问题出在哪呢…… “那本书我明天还你。”叶笺脸有些烫,她不敢看顾璞,怕脸上的红出卖了自己。 “你直接放书架上就行,那本书,我不怎么看。”顾璞没察觉到她的异样。 “行……行。” 傍晚。 叶笺经过住院部,她隔着玻璃窗看里面低头看书的梅燃,她静静地看了阵,就转身离开,怕碰上过来送饭的曾存善。 事实证明,曾存善说得并不对,设想始终不是现实,他说他们不合适,那么现在呢,他还会这么说吗…… 到底,她不过和曾存善一样,一直在一念之间徘徊,畏缩不前,却为自己不停地在找借口。 也许,她可以尝试争取那么一次,即使是被拒绝了,他不久就会离开,很可能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她,害怕的是什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那么幸运,遇见上一世至爱的人,甚至还保存着大部分与他有关的记忆。 电影买的是九点半场,除了叶笺和顾璞,还有一批的实习生和带教老师,也当是结束又一次轮转的谢师聚会。 叶笺费劲地曲折知道顾璞拿走的那张电影票的位置,然后,又千辛万苦地找到顾璞邻座的人和他换了张电影票。 晚上九点十五分,叶笺等在电影院门口附近提供的长椅上,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知所措。 “叶笺,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因为你的铭牌,而是在大一的操作课上,你往肠系膜里注射药物那漂亮的操作,然后,我从你同班同学里打听来的。” 周木华的声音还在耳边挥之不去。 “但我看他对你,不像只是同乡的关心。” 顾璞那天的话也在耳畔。 所以,是她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顾璞身上,以致没能察觉到这么细微隐晦的感情。 “对不起,我……我有喜欢的人。”她懵了,一心只想着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无法思考的大脑根本没有能力再去修饰这句话,让它听起来不那么伤人。 “哈,没……没关系,我们……还……还可以做朋友的嘛。” 很尴尬,是的。 叶笺闲下来,脑子除了不断在重复刚才发生的事情,也在设想等一下她向顾璞表白被拒绝的场面,她该怎么圆回来…… 天,逐渐开始飘雪,小小的一点白色,摇摇曳曳在空中晃着,等掷到地上,早没了初时的形状,倒是慢慢积起一层棉状的蓬松体。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五分钟。 陈聪几分钟前刚进去,他告诉叶笺,顾璞应该一会就过来。 叶笺不断低头看着时间,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分钟怎么只有这么短。 她应该怎么和他说,她会相信她说的话吗…… 叶笺紧紧地拽着裙子的布料,鼓膜像是被人从里头充气了一样,涨得她有点头晕目眩。 五分钟之后,顾璞还是没出现,叶笺坐不住了,她有些着急地踱步,心想,应该是她的表没有调到北京时间,顾璞从来不会迟到的。 …… 一百二十分钟的电影落幕,里头陆续有人出来。 顾璞没有来,叶笺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场电影的时间,所有头热的冲动,仿佛被冷却了一般,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上一世,会情愿这辈子付出这样的代价,也要将自己的一魂放到顾璞身上,因为,她和顾璞,缺少缘分。 好不容易一鼓作气,虚撑起的胆子,在这一百多分钟里,硬是被消磨干净,在没有熟人出来之前,叶笺沉默地离开了。 * 顾璞刚带上钥匙出门,就被临时告知医院收了新的病人,目前联系不上合适的主刀医生,他听到消息后,当下脸色一沉,全程低气压到手术完成。 出了手术室,已经是一点钟。 他回到办公室洗了个澡,累得在床上一闭眼就睡过去。 平常顾璞极少做梦,都是一夜无梦到天亮。 今夜,一晚上都是一环扣一环的梦境。 太真实,他甚至看到故事里面那个人的长相,和他一模一样,除了衣着,还有所处的空间,他更看见了他画中的地方,还有那个缚了三指白绫的女人…… 太像…… 没有惊醒,所有事情沿着时间轴滑过,他像平常那样,轻轻睁开眼皮。 恍若隔世。 一晚上荒诞肆意的梦境,他却只能归结到神佛之上,和所谓的前世。 梦里头的人,分明就是叶笺,如果他曾经在老爷子那里看到的那本书上写的东西,是真的,那么,那个人,无疑就是叶笺的上一世。 他从前回答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该也早尽了,怕是有说得太伤人了。 因为,他所看到的梦里,她从来没有如愿过…… 眨眼间看见那本被借出去好几个星期的书,重新出现在柜里,顾璞看得有些出神,他见过叶笺在他面前看过几次,背地里,不知道她又看了多少。 他鬼使神差地过去把它拿出来,翻了几页,看不出什么味道,随手压着书外壳的硬板就快速地翻动。 几秒钟,一本几公分厚的书就翻完,书的开头有一页的空页,按照正常的排版,尾页,也应该是空的。 所以,翻到最后的空白,顾璞不奇怪。 可他无意一扫,却见到右下角写了几个不起眼的铅笔字,“若非缘起,莫道欢喜。” 顾璞的呼吸突然一收,周遭仿佛凝住一般。 是叶笺的字。 “那本书,我不怎么看。” 所以,她把过往所有,一笔一笔,都尽数封印在书后。 她说,他们没有缘分…… 如果没有那晚的酒,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早该猜到,在镇江那晚,她就想起来。 “顾璞,”陈聪的声音将他从繁冗的回忆里拉出来。 …… “我猜,叶笺大概没有告诉你,昨晚,她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不止,她还偷偷和别人换了位置,就在你旁边。全场,就只有你们那两个位置,是空的。” “我总觉得,她应该想和你说些什么,不过,吹了一晚上的风,估计,以她的性格,是打死,往里咽了。” “以前在神经外的时候,她就喜欢站在楼梯,我问她干嘛,她说是在休息,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在看你上楼下楼。” 何止这么简单,更早些,她在亭里读书,见他开车进来,会趁他经过转弯的视觉盲区溜上办公楼。 把最贵的东西放在储物箱最外面,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动声色地和他叫一样的菜,然后,他盘里无端端就会多了很多东西。 两个八瓣的山竹,他杯里就占了十三瓣。 甚至为了让他开心,她公然打开车内的鼓奏曲…… 而他,却一次又一次地用最无关于已的话将她推到千里之外,并且在自己否认这段不正确的感情的同时强迫她去接受,放下…… 自私又专制。 顾璞长长地吐了口气,他靠窗站了会,低头捻出电话,打出去。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她的声音伴着周围的车笛和音响声,都一并通过电话传到他耳边,像跨过无数的山和海,“顾医生,有什么事吗?” “现在有空,方便见一面吗?”顾璞弹弹窗边迷失方向撞进来的小虫子语气无异地问,其实他连自己都没发现,他变得那么的小心翼翼。 那边沉默了,连带杂音也没有了,顾璞移开电话看了眼,还在通话中,应该是她捂住了手机。 思考需要这样吗? 什么情况才需要这样做?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身边有其他人,现在他们正在一起,商量着并且不希望被他听到。 那种被人膈应的感觉,不太好。 半分钟后,那边终于有了声音。 “我现在是要到哪里等你吗?” “你现在在哪?”顾璞说话间流露了情绪,怕她察觉到端倪,他很快调整过来,“我去接你。” 然后,叶笺告诉了他她现在在的地方。 小仙扁扁嘴,知道顾璞现在过着来,拿上东西,就风风火火地回去,她才不要见到顾璞。 小仙走了没多久,顾璞的车就过来了。 叶笺坐上车,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最后,她礼貌又疏离地说了句,“那个,一路顺风。” 顾璞眸色深沉地看她一眼,没回答。 叶笺只觉得顾璞看她的眼神不寻常,与这三个月来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有那么一瞬错觉,就是他发现了什么。但她仔细想了下,自己没有露出什么让他起疑的破绽,这才镇静了不少。 顾璞带她进了一家茶馆,要了一间包房。 吩咐,一个小时之后,才上菜。 小厮应了声好,就体贴地带上门。 房间其实不算小,尤其是只有两个人,就更显得偌大,偏偏,叶笺此时看着顾璞背对她的背影却觉得逼仄得有些呼吸困难。 今天的气氛很古怪,叶笺甚至猜不到现在顾璞找她出来,还有什么事情,她频频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第一次这么热切地想要时间过得快一点。 “顾医生,你……” 叶笺话没说完,顾璞突然叫她,不是叶笺,是,“小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沉重,像即将耗尽电量的老壁钟,指针磨着钟面拖过,叶笺一度以为回到了从前,怎么可能,他不可能记得从前的事,所以,一定又是在套她话…… 叶笺除了眼神还有些没来得及收拾的震惊和慌张,其他的,她管理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顾璞也不急,敛着气息,一步一步,朝她过去。 叶笺有些站不住,不似假的,顾璞似乎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她逼迫着后退,熟悉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将她包裹住。 直到,后脚跟抵上身后的木柜,退无可退。 她大惊失色地看着他的靠近。 顾璞没有逼太急,他停在她的一步之外,居高临下地看她,阴郁地问,“所以?这就是你求的物非人是?” 叶笺怔住。 顾璞一只手撑在她身边的柜子上,弯腰,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看,正是她写在书后面那句话。 然后,他随手把手机丢到一边,将另一手也撑在她身后的柜子上将她困住,看着她的眼睛,说,“再给你个机会,把那天在电影院想说的话,再说一遍。” 叶笺摇摇头,试图推开他的手。 “所以是只有在大脑麻痹的时候,你才会愿意去坦诚,对吗?” “没有事,我就先走了。”叶笺把更大的力气倾注在围困住她的手上。 “你不想知道你生日那天晚上做了什么?”顾璞非但没被她推动,反而收小了包围圈。 第四十章 叶笺瞪圆眼。 “那天晚上……”顾璞附身在她耳边,“我们这样了。” 耳边落下一个吻。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想起来了,不该忘的,我都想起来了。” “这一次,换我来。” 一句,这一次,换我来。彻底将叶笺心里垒得严严实实的城墙全数击垮,所有的无可奈何,绝望,挣扎,痛苦,还有其他说不来的感觉,像没了束缚的困兽,一霎那肆无忌惮地将她吞没……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低下头,眼泪似自顾摸索到了开关,无意识地往外涌,滑过双颊,滚烫地,在下颔汇成一股,掉落下去。 顾璞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她停下来,她低着头。 人真正到了伤心处,哭是不会有任何声音的,如果不是有水砸到桌案,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哭。 他胸口堵得慌,突然架着她的腰,把她放到桌案上,让她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 “不要哭……”他边亲她脸上的泪痕边柔声哄她,像很多很多年的那个晚上一样…… 很管用的,她的确慢慢平静下来。 刚流过泪的双瞳澄清得如初结的冰面,平素本就黑得摄人心神的眼珠,这会更是亮得满是星辰大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顾璞试探着仰头去亲她的嘴唇,他感觉到她搂住他,闭上了眼睛。 比生日那天搂他的力气要大上很多。 顾璞没有深入,只是贴着,吮了下,就离开。 她还记得他亲她的感觉。 叶笺睁开眼睛,眼眶有些红红的,也不说话,像一只刚挣脱了牢笼的小兽,胆怯又讨好地看着面前的人。 顾璞贴上去,继续和她接|吻…… 等到,门外有人敲门,顾璞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抵着叶笺的额头平复了下,就将她抱下来,放到椅子上,帮她整理好揉皱的衣服,才毫无波澜地和外面的人说,“进来。” 在门外敲了这么久的门,又只有一男一女,端菜的小厮心底跟明镜似的,肯定能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有点破。 吃饭过程,叶笺红着脸半句话说不出。 离开的时候,顾璞牵着她出去,端菜的小厮见到他们,还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他们。 叶笺不自在地低头,随后就听到顾璞问,“去我家?” 叶笺一听,脸红得更厉害,摇头。 顾璞笑出声,“不做什么,只是,暂时还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而且,有些事情,应该赋予你个权利。” * 叶笺第一次上顾璞的套间,一开门,多白花花的一朵就粘上来,身上带着的肥皂香清晰可闻。 顾璞屈指敲了下多的脑袋,示意她自己玩去。 她眨了眨她的单眼皮,甩甩尾巴,啪唧一声,像直接被压扁似的,h型倒在地上,脑袋枕在手上,眼珠子却是瞅着站着的两人。 顾璞没再理她,一样样把事情告诉叶笺,“这是我办公室的钥匙,这是车钥匙,还有套间的钥匙。 你租的房间如果到期,就不要再续租了,这里还有空余的房间。” 第四十一章 “我走了之后,时间急的话,你可以先在我休息室里睡一晚,那里有可以洗澡的地方。 有事情解决不了,可以先找陈聪帮忙。 你七月就结束本科学业,可以先回家,我回来再去找你,至于……你复试的事情,或许,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给你答复。 医院离职手续我已经办好,剩下最后的两天,我会在这里处理好剩下的事情。 当然,如果你认为我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危险,你下班之后可以过来。 留宿也是可以的。 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 顾璞把每一件能想到与她有关的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一个人的时候,叶笺需要考虑很多事情,任何事,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去麻烦其他人。所以空闲下来,她会涉猎很多不同方面的书籍。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在还没找到想要的答案之前,她要努力地把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现在,那种伪装起来的坚强,在顾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叶笺鼻子一酸,突然从后面抱住他,模糊道,“我等你回来再回去。” 顾璞反手摸到她,将她拉到前面,捏捏她的脸,“那样,你还要在这里两个月……怕你长草。” “不会的。”想到什么,叶笺又问,“那多怎么办?” 顾璞看一眼地上竖起耳朵趴着的萨摩耶,回答,“先带回老爷子那里。还有就是,你以前问我的问题。”他一顿,叶笺偏头疑惑。 他似乎很喜欢微微仰视叶笺,架着腰又把她放到柜面。 “你是经常和别人来这里吃东西吗?你有喜欢的人吗,现在,或者以前。”突然说起这些,叶笺觉得好羞耻,她两手按在顾璞的肩膀上,心虚地看着他身后的地板,她怎么也没想到顾璞竟然记得这么清楚。但,确实是想知道答案的。 顾璞捏了捏她的脖子,看着她盯着自己身后的眼睛,知道她能察觉到他在看她,才妖魅似地在她耳边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单独出去吃过东西。至于第二个问题……” 叶笺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她其实可以猜到答案的,顾璞和梅燃有过一段过去,她不是那种顽固迂腐的人,“我知道。” 顾璞好笑,逗她,“你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你以前喜欢梅燃,但是现在喜欢我。” 顾璞将她抱下来,到沙发上坐着,亲亲她的手背,“你高看了我,也低估了你自己。” “什么意思?” 顾璞一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舒展着腿,很认真地说,“以前,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完了他又继续说,“梅燃,她是我师妹,我们之所以会在一起,大概是……彼此觉得合适,不排斥,又是适婚年龄,就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现,其实,只是表面合适。” 叶笺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承认,的确是很开心。 顾璞把玩着她的一只手,像逗猫一样逗她,“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准确来说,应该是今天凌晨的时候,”顾璞心情很好,他躬身边说边勾住她的腿弯,把她抱到腿上。 顾璞借力提了她一把,又继续说,“我还知道,你在镇江那晚,其实已经认出我了。” “我……”叶笺盯着他衣服的扣子,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一转念想起件事,她又说,“对了,我在那间房子里看到你以前画的画。” “你确定?” “嗯嗯,我记得很深,曾经有一次,我不小心摁倒你刚完成的画上,沾了墨迹,我还问你为什么画东西在最上面。你告诉我,那只是一个癖好,留的是一个‘*’,你还特意在我手心写给我看,那天,我在那幅画上就见过,而且。我还听到他们说要收起来,好像是怕被什么人看见。” “世界上巧合的事多了,你怎么就确定,是我画的?” “因为画里面的人是我,上一辈子的。” 顾璞抱紧她,低低沉沉地笑起来,“这么看来,真的有可能也不一定,要不现在去问问老爷子?” “不要了,那样子特别没礼貌,我不想给他们留个不好的印象。” “原来已经到了要考虑形象的地步了……”顾璞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点点头。 “你……”叶笺被惹急了,朝着他的肩膀就是一下下去,“我要回去了!”从他腿上下来,叶笺拎起包包就要走。 “哎。”顾璞抓住她的手腕,“真走啊?” “我明天还要实习。” “太晚了,在这睡一晚,明天我送你过去。” “我没有衣服在这里。” 明白了,还没适应。 顾璞捞过钥匙,帮她提着包包,“走吧,我送你。” “你生气了?”叶笺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怎么敢。向来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叶笺抿抿嘴,心跟着一阵阵地翻滚,他果然是记得的。 她虽然也是能想起些前世的事来,但还保留着的,不过是印象最深的,且大部分都是和他有关。就像,她不知道她上一世究竟是怎么死去的。 * 没有了顾璞的医院,叶笺的积极性又回到了当初。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收拾了一套衣服。 一下班,就过去了顾璞那里。 套间没有设门铃,叶笺敲了会门没人应,便掏钥匙开了门。 她正纳闷顾璞是去了哪里,谁知道一推开他卧室的门,就和转身的他视线碰到一块。 他边接着电话边朝她招手。 叶笺会意掩上门,走过去。 他贴了贴她的脸,拦腰就把她拖到腿上,坐在身后的床面。 对话还在持续。 叶笺跟着安静听了会,觉得有些枯燥,便翻过他的手,用食指在他手心写字。 我——带——衣——服——来——了。 最后一个字刚写完,顾璞突然包住她的手。 叶笺不明状况地嗯了声。 却只见他歪着脑袋把原本用手拿着的手机夹住,然后躬身把她的鞋脱了,拉过床上的被子,将她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藏进了被子里。 来的时候是有点冷,进来之后暖和多了,也没觉得怎么冷。 “吃东西了吗?”挂了电话,顾璞把手机放在台面,试了试她被子底下脚的温度。 “吃过饼干。” “那就再吃点,”顾璞连着被子将人带出去,“成嫂刚来,带了些山药汤。尝尝?” 吃完一碗,已经六七成饱。 叶笺看了一圈,也没见到多的身影,“多去哪里了?” “成嫂带走了。” “哦哦。”叶笺点点头,瞅见保温瓶里还有好几碗量的汤,有些不解,“成嫂怎么给你带这么多汤?” 顾璞勺汤的手一停,“你觉得能瞒得过他们?” “他们知道了?” “知道了。你再早半个小时来就能见到她。” 两个人又在沙发上腻歪了一阵,叶笺才被顾璞赶去洗澡。 洗过澡,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了会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不多久,被暖气团团包绕的叶笺就睡着了。 第二天,叶笺请了一天的假。 起来的时候顾璞已经不在床上。 阳台上,她昨晚换出来的衣服已经洗好晾着,和顾璞的衣服挨在一起挂着。 她推开阳台门,偏凉的早风搜刮着她身上的暖气。 下面小区偶尔有几个人走过,倒也难得清净得有些过分舒服。 “进来穿鞋子。” 叶笺转过头,顾璞就在客厅里透过玻璃看她。 “管三管四的臭毛病。”叶笺嘀咕了句,嘴上说着心却是满乎乎的。 等她走过来,顾璞把鞋子脱给她,又继续,“冬天寒气容易从脚底进入身体,不要以为自己现在没什么事就无所谓……” “长本事,要教训我是不是?”叶笺蹬了鞋,赤脚踩上他脚面,有恃无恐地抱住他。 “自己分不清什么是教训?” “才发现你原来话这么多。” “那你听进去了吗?”真是越来越会噎人。 …… 一整天,两个人都耗在套间,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但又仿佛这才是全世界。 晚上,一起收拾好行李,十一点不到,就回房间睡觉。 房间里熄了灯,月光透过落地窗投到地板,再反射到天花板上,不亮不暗的环境,叶笺闭着眼睛一寸寸地描绘着顾璞的样子。 顾璞睁着眼,一手笼在她脸侧,拇指反反复复地在她耳下那一寸地方摩挲,却任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游移。 都说三庭五眼四高三低的人侧颜最好看,顾璞无疑就是这一类人,不光脸长得好看,那一双手,更是救过无数的人,慈悲、大爱…… 顾璞不加情欲地亲了她一下,问,“睡不着吗?” 叶笺眼睛都没睁开,她习惯黑暗,只伸手抱住他说了句,“睡不着。” 他明天就要走了,怎么可能睡得着? 顾璞抱着她一个翻身,让她躺在自己身上。 叶笺枕在他的胸口,听着底下那一下下的搏动声,无从安放四肢,“我压着你,不会不舒服吗?” “不会,”顾璞顺了顺她的长发,又告诉她,“我现在心里特别踏实。” 之后,两个人没再说话,叶笺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将自己的呼吸节奏调整到和他保持一致。 许久,顾璞轻轻抱着她翻身到另一边,她终于朦朦胧胧地开始睡过去。 天蒙蒙亮,叶笺就醒了,被窝里很暖和。 她动了动腿,碰到身后男人的,男人随即醒了,下意识地收拢手臂。他晨起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倦意,有种说不出的性感,问她,“醒了?” 叶笺嗯了声,看着地板小声问,“几点的飞机?” “十点,”顾璞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将被子提高些,严严实实地盖住两个人的身体,哄她,“再睡一会。” 再次醒过来,是六点半。 到了浦东机场,拿了机票,办好行李托运,顾璞将车的钥匙给叶笺,“到了给你打电话。” 叶笺拼命地点头,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两下就又紧紧地抱住顾璞。 “别哭了,我又不是去维和,等你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我就回来了。听话,实习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别让我担心。”顾璞把埋头在她怀里的叶笺拉出来,擦掉她的眼泪,对她说,“现在回去,我看着你走。” “要真的走,我车里有定位,等你走了,我再进去。” 叶笺握着掌心冰凉的钥匙,踮脚亲了他一口,转身往停车场方向过去。 来的时候两个人,这会,车里空荡荡的,就剩她一人。叶笺狠狠地吸了口气,把情绪平复下来,才启动车子,驶离了机场。 开到半途,她收到了顾璞发来的信息,“过安检了,骗你的,车里没有定位。” 下面还跟了条两秒的语音。 叶笺点开那条语音,顾璞沉冗嗓音留困在车内:我爱你。 * 顾璞落地之后,给叶笺发了个定位,当时叶笺正在给病人常规检查。 叶笺退租之后,不用上班,会到顾璞的套间,在他的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上班期间,她忙得晚了,会直接在顾璞休息室洗澡休息,天一亮又继续挨个地去了解病人的情况。 得空她会开个视频,然后和顾璞说两句话,就各自又做着自己的事情,累了,看一眼视频里的彼此,仿佛又从未离开过。 叶笺开玩笑抱怨过一次开视频流量消耗大,顾璞立刻就把内网的账号密码发给她。 接着叶笺告诉他,小饭堂的阿姨每次见到她刷顾璞的饭卡,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有一次还差点以为她是捡到顾璞的饭卡并且趁他不在国内刷他的卡把饭卡给停了,还好当时陈聪作证解释清楚了。 说完,她自己又笑起来。 有时候沿着公园骑单车,叶笺会把骑行图和公里数发给他,然后告诉他,刚才有个小孩经过身边,她闻到好香的辣条味。 还有一对情侣,她绕了两圈回来,两个人还紧紧地抱在一起。 叶笺喜欢上听书,听到有趣的,她会把名字告诉顾璞,叫他也打开,两个人调到同一集、同一个片段,一起打开播放,听着同一个声音,讲述同一个故事,只字不差。 第四十二章 归来 天晴的时候,叶笺看到月光,会对着月光说些什么,然后,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听到。 顾璞问她什么时候说的。 七个小时之后的那个时刻,他告诉叶笺,听到了。 后来,叶笺又神秘兮兮地和顾璞说,她选了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导师,问他会不会吃醋。 顾璞同她说,那要看人家要不要你。 结果,她复试当天,没见到导师本人,却只是当着好几个其他导师的面和那个同名同姓的导师连线,可一接通之后,叶笺当场就认出了那是远在柏林的顾璞的声音。 复试结束,叶笺立马就打电话过去控诉顾璞竟然不提前告诉她。 顾璞但笑不语,听着她絮絮叨叨地描述当时的情况。 梅燃出院之后,和叶笺聊过一次天,梅燃知道是叶笺让那个护士过来的。 她把自己和曾存善的婚期定在七月,说是要趁顾璞不在国内把婚礼办了,让他一辈子后悔没能参加她的婚礼。 婚礼当天,曾存善被折腾得吃了整整一支芥末,呛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傻笑着不停抱着梅燃喊媳妇儿。 可不,曾存善原话说的是“卖血换来的媳妇。” 叶笺第一次见到梅燃笑得这么开心,那是一种长期被宠在掌心的女人才有的笑容。 七月,叶笺顺利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还有录取通知。 成都里分别的九月,终于蹒跚而至,一路繁花,归期,将至。 * 周木华不打算回去,他打算留在上海完成研究生的学业。 叶笺拒绝了周木华之后,也担心过以后相处会有疙瘩,但预料之中的事没有发生。 周木华的自我调节做得很好,不过,从一些零零散散的蛛丝马迹里,他多少猜到了叶笺喜欢的那个人是谁,虽然他没有当面问过叶笺这个问题,但无形之中,的确有了越走越远的趋势。 叶笺能察觉到,却没有什么办法能去改变,也为自己清醒地看着朋友渐行渐远而难过。 不用实习,不用回学校,极尽透支的叶笺通常一睡就是一天,迷迷糊糊在顾璞的床上睡过去,醒过来仿佛看到顾璞就坐在床尾,可一眨眼,又什么都没有。 顾璞走得太久了,周围他的味道淡得几近没有。 叶笺甚至分不清哪些是虚幻,哪些是现实…… 除了小仙偶尔拉她出去,她有那么几分清醒。 等到顾璞确切的归来日期敲定,她的意识终于一点点开始回拢。 顾璞登机前,和她最后通过一次视频,说的大概是叫她不用那么早过去。 可这怎么可能呢? 叶笺六个多月没见过他,以致看到他发过来的航班信息,她也觉得不真实。 她足足提前了六个小时到达机场,看着一批批涌出来的人群散了又散,但一点也不敢离开。 也许飞机临时出现意外,改了航班,他又没来得及告诉她,或许,他就在某个人堆里头,正等着她发现。 但这些状况都没有发生,国际航班时间还是很准确的。 即使这样,叶笺还是没能先认出顾璞。 顾璞似乎早就看见她,叶笺发现他的时候,他一手拖着行李箱,就在十米开外,微微笑着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笺总觉得顾璞又好看了不少。 半年多没见,虽然平时视频也算得上频繁,可那毕竟只是二维的。突然就被这么看着,叶笺有一瞬连呼吸也停止了,心脏极速堕到低点又极速抬到半空,明明想得不行,但真到了见到人,她就是迈不来腿,只僵在原地,小口小口嘬着呼吸,惊喜地看着他。 顾璞好耐性,就站着,等她过来。 终于,叶笺敛不住满心的欢喜,她低头掩饰了下笑意,就跑过去狠狠地抱住他。 温热的躯体,心脏有力的收缩舒张,还有那很久没有闻到的味道,都清晰地提醒她,这不是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她甚至感觉到顾璞微凉的鼻尖擦过她脖子的皮肤,很轻很轻地蹭了下。 等到上了车,拉起了引擎,叶笺还觉得跟做梦似的。 当初确定关系两天,他们就分开了,长达半年的异地恋,为了减少自己胡思乱想,叶笺每天都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就连睡觉的时间,也是精确到了分钟上。 她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到了固定的点,就有条不紊进行着规划里的事情,也可以说是被迫复制生活。 复试前一段时间,她每天平均的睡眠时间不足五个小时,直到面试前一天的视频,顾璞都没有向她透露半点风声。 第二天连线之后,顾璞张口全是不停顿的专业英语词汇。 那天,叶笺才意识到自己从前觉得顾璞用英语交流语速不快是多么错误的认知。 “你休息一会,到了叫你。” 叶笺已经能很熟悉地操控顾璞的车子,她平稳地将车停到停止线之前,转过头有些拘谨地对顾璞说,却发现他正靠在位置上偏头看着她,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 她滚刀尖似的,很快地看了一眼顾璞的眼睛,浑身跟着就像被烫过一样,火热火热的,她匆忙拎回头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余光却是一直不停地往顾璞的方向过去。 “顾……顾璞,你可不可以不要看着我,”叶笺实在没办法做到在顾璞毫不掩饰的注目下还能继续淡定地驾驶,她颤着声音和他商量,“我有些透不过气。” 顾璞闷笑一声,那声音苏了叶笺一耳朵,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当下一松,还好路段没什么车流,被吓得冒了身冷汗之后,她立马就多用了几分力去稳住方向盘。 顾璞自然留意到她的动作,他装作没看见,板正视线,颇为善解人意地说,“嗯,回家再看。” * 顾璞套间里的客房,叶笺除了放衣服和一些行李,基本上没有在上面的床上睡过。这半年多,她都是睡在顾璞的床上,不过,她没有告诉顾璞这件事情,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觉得说出来,怕顾璞觉得她不矜持。 第四十三章 不介意 所以,在去机场前,她已经将他的房间恢复成离开他离开时候的样子,也将客房,尽可能完美地布置成她在那里生活了半年多的样子。 顾璞回来之后就进房间收拾东西,鉴于顾璞舟车劳顿了十多个小时,叶笺趁他收拾的时间去熬了锅清粥,等熄了火,正想叫他出来吃点东西就早点休息。 刚准备抬手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 她轻轻叩了两下,里面没人回应,她推门进去,扫了一圈可见范围,并没有见到顾璞的身影。 她往卫生间的方向过去。 卫生间的门是开着的,顾璞不在里面,那能去哪里呢? 叶笺疑惑着,还没转身,一只手就突然横过她胸前,紧接着,腹部也圈过来另一只手,将她整个人一下子纳入了某个包围里,她吓得往上小蹿了一下。 “找我?”顾璞边说话。 她放空了几秒,才想起正事,点头,告诉他,“我在外面煮了粥,你吃点,早点休息。” “好。”顾璞应下,却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也不再说话。 叶笺扭头想看看他是怎么了,他先一步附在她耳边阴柔地问,“你是不是,在我床、上睡的觉?” 叶笺脸一红,心念电转,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很完美的回复,只还没说出口,顾璞就又说,“除了我走的那天。” 原以为毫无破绽的回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下,叶笺彻底哑口,几秒过后,她瞅着地板上的水泥缝,心虚地试探,“你为什么这么问?” 顾璞在她颈窝吸了口气,回答,“因为我在上面,闻到了这个味道。” 叶笺不用香水,沐浴露也是尽量选味道淡的,基本洗过澡,风吹两下,就没味道的那种,所以,怎么可能会有味道? “什么味道?”之前有过一次经历,叶笺总觉得,顾璞人太精,每次和他说话,她都像透明似的。 “说不出,刚才还不太确定,我以为只是我太敏感,不过现在看来,那确实是你的味道。”顾璞轻啄她的嘴唇,语气稍稍有点幽怨,“我好像,给你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 “没有。”叶笺立刻否认。 “可你的表现不像是没有。”他说得有些受伤。 “对不起,如果你介意,我……”叶笺和盘托出。 “不介意,钥匙给你,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他重复了两遍不介意,无非是让她不要有心蒂,“吃完东西,你也早点休息,睡习惯的话,你接着睡就好。” * 吃了半碗粥,放在电视柜的手机猝不及防地震动起来,顾璞起身过去捞起来,走到窗边接。 叶笺吃完碗里的粥,看一眼,顾璞还在接着电话,也不知道还需要多久。她背手用手指去碰了下顾璞的碗壁探探温度,都凉得差不多了。将碗里的粥倒过来,吃下去,把东西收拾好,重新把熬粥的锅用小火温着,才走到窗边碰了碰顾璞的手臂。 等顾璞低下头看她,她先指了指厨房,做了个熄火,吃东西的动作,又指了指他房间里的卫生间,表示她现在要去洗澡。 顾璞两边看了看,拉高她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点头表示知道。 叶笺洗完澡出来,顾璞还在打着电话,不过从客厅转到了房间,大概是没想到这通电话这么长时间,见到她出来,他声音放轻了不少,迈步正要重新出去。 叶笺突然打了个喷嚏。 顾璞脚步一顿,掀眼看到那边大开的窗户,折回来把窗关小一点,见叶笺坐在床上看着他,浑然不知露着小半截小腿。 他边和那边的人交代边走到床边拉过被子,将她盖住,安抚地在她眼皮上亲了下。 靠得太近,叶笺还能听到那边的人疑惑地问,“顾璞,顾璞,你在听着吗?” “听着。” 顾璞单手将叶笺装进被子里,沉着声音对那边的人说完就带上门出去。 * 顾璞回来的时候,叶笺已经睡过去,应该是关了窗热了不少,她整个人都脱离了被子,只剩下一小段裙摆还盖在被子里头。 顾璞随手放下手机,在床边坐下,打量着她。 她脚上不知道穿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薄薄的,像一层纱,有些重叠堆积在一起,将她小巧精致的指头罩在里面,隐约可见饱满圆润的指甲。 顾璞附身在她脚踝处碰了下,她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朝他慢慢眨眼睛。 顾璞往前坐了点,把她滑到脸侧的碎发拨到耳后。 叶笺迷迷糊糊地叫他,“顾璞。” “怎么呢?”他倾身柔声问。 叶笺不说话,向他伸手。 借着他握在她手上的力度,她轻巧地把头枕到他腿上,仰脸看着他。 第四十五章 家庭地位 其实叶笺的问题顾璞也不是完全不清楚,但没有办法,医生这个行业,有些苦,必须得自己去吃,他就是再舍不得,她也必须自己成长起来。 既然再一次选择,她还是选择了这个,那么,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给她提供帮助,让她少走弯路。 缓了好一阵,顾璞再次附耳问她,“你机票订了没有?” 叶笺疑惑地嗯了声,反应过来,说,“订了。” “什么时候的?” “后天早上。”叶笺特意留了一天时间给顾璞调整,谁知道他却说,“明天跟我回一趟镇江,见老爷子。” “要这么着急吗?” “可不是着急吗,这辈子框框条条太多,但有些程序,我还是得守着的。不为别的,只为你能得个名正言顺。”他话里有几分无奈,更有几分叫叶笺辨不出来的情绪。 “那我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吗,比如衣服之类的……” “没有,我父母和老爷子都是通透的人,你穿着舒服就行,不用刻意。” 这样,“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叶笺侧身,“我穿给你看。” * 第二天天亮,叶笺醒过来,床上没有任何第二个人睡过的痕迹,她,鸠占鹊巢了。 洗漱完,她换了身看着还算合适的衣服。 顾璞正在厨房里弄东西,她走过去,靠在门边,看他。 清早的阳光色泽不算很清亮,带着一点昏黄,很像以前白炽灯还未普遍开来用的鹅黄色灯泡,蜿蜒过玻璃窗,投到他身上,有种很迷人的情调。 顾璞转身拿东西的时候留意到她,被看着,他也没觉得不自在,和叶笺道了声早之后,就继续将料理好的东西统统放进砂煲里。 叶笺走过去,夹起裙角,问,“这样穿,可以吗?” 昨晚她问完那句话,顾璞回答她:你不需要讨好我,更不用去迎合我,如果你一定要我说些什么,我觉得你平时穿的那样就很好。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很难让自己不去紧张,凡是能考虑到的地方,她都希望能给顾璞的家人留下个好印象。 “很好。”顾璞看着她捏着半身长裙回答。 得到肯定,她松了不少气。 “你……昨晚在哪里睡的?”这是她从起床想到现在的问题。 “客房,你收拾得很干净,没必要有心理负担,况且,我没有认床的习惯。”顾璞说得很自然。 * 到镇江已经接近十二点。 上一次来,还不是这个身份,叶笺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却只能频频看着窗外。 顾璞感觉到她的不安,一只手安抚地捏捏她搭在腿上的手,看着前路说,“不用太紧张,他们不会问很多事情的,只是一个形式。” 叶笺点点头,远远地就看到蹲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多。 半年多没见,多竟然还能认得出她,这让叶笺很意外。 等两人停好车走到门口,多热情地围着两人转了几圈,最后,硬要两个人都摸摸她的脑袋,才心满意足地小跑进了前堂,没了影。 顾璞的父母还有顾衡早就在屋里坐着。 顾璞叫完人后,叶笺跟着打了声招呼,就有些拘谨地坐到顾璞旁边。 这是叶笺第一次见到顾璞的父母,和想象中的不一样,顾璞父亲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属于很严肃、无形之中带着压迫感的那种,相反,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的母亲是典型的北方美人,举止里有学不来的端庄雅致,光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小户人家能养出来的。 这样相比之下,她反而觉得自己的家庭……有些高攀了。 “小笺是佛山哪里人?”顾衡酌了口茶,淡淡问。 “佛山顺德。” “顺德啊……”顾衡拍了下大腿面感慨,“是个好地方,年轻的时候去过。” “小笺,来,尝尝这个,是成嫂的姐妹送过来的,很甜。”顾璞的母亲突然递过来一个橘子。 “谢谢。”叶笺刚接过,成嫂就跟着附和,“叶小姐多吃点,都是今天才捎过来的。” “好的。” 顾璞一家人盛情得叶笺有些招架不住,她脸色微微有些潮红,旁边的顾璞就接过她手里的橘子,剥开。 叶笺不习惯别人侍候,她正想拿回来,那头顾璞的母亲就笑着和她说,“你让他来就好,他还没娶到你之前,你不用心疼他。”说着,顾璞的母亲又将手里剥好的橘子递过去给顾璞的父亲,见叶笺看着她,她调侃,“喏,这就是嫁过来之后的家庭地位。” 顾璞笑而不语,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叶笺。 叶笺撕了一瓣下来给他,顾璞摇摇头,“我不吃,你吃就行。”说完,他舒展着腿,把手搭在她身后木沙发的靠背上。 叶笺小口小口往嘴里送,顾璞的母亲擦擦手又问,“小笺几岁了?” “二十三。” “小璞大了你差不多七年,那小笺现在还在读书?”顾母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削。 “嗯嗯。” “回广东读研?” “嗯嗯。” 顾璞母亲见叶笺把橘子吃完,又将水果篓往她那里推了些,叶笺礼貌地朝她笑笑表示谢意。 * 因为明天早上要赶飞机,顾璞和叶笺就没在镇江留宿,两个人轮流开了一个半小时回上海。 前脚刚回到上海,后脚盛蕾蕾的电话就进来了。 盛蕾蕾一知道叶笺明天回来,微信就一堆的信息轰炸她,说是要举个大牌子过来接机。 叶笺觉得太哗众取宠了,而且这里还有顾璞,就叫她不要过来了,约了第二天出来吃饭。 盛蕾蕾想了想,叶笺回来也够折腾的了,也就爽快地答应。 叶笺早早就和父母说了,回来还带了个人。 叶夫叶母一听是男孩子,都心照不宣。 落地广州白云机场,又周折了几趟,叶笺总算是回到了出生长大的地方。 以前她理解不了近乡情怯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现在,眼看着一步步接近家门,她真的有些忐忑。 顺德和上海很不同,上海是寸金寸土的地方,所以楼都是尽可能地往高空发展。而顺德,高层建筑就没那么多,甚至保护的好的地方,还留有一些旧式的建筑。 普通人家,就更偏向于自己盖房子住,就像,叶笺他们一家。 叶笺是独生女,家庭坏境算不上富裕,但也是小康。 广东人的身高普遍不算特别高,所以叶笺拉着顾璞在小街小巷里穿行的时候,他就显得尤为突出,好在,他今天的打扮不是特别严肃,不然,非得惹得一城风雨。 叶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和顾璞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在滚轮咕噜咕噜的声响里,她牵着他,回到她的家。 接近熟悉的巷口,常点在街头闲坐聊天的街坊还是和以前一样。 叶笺拉着顾璞经过的时候,留意到他们的目光不断地在两人身上梭罗,以一种认出她又不敢开口叫的神情。 面熟些的,叶笺会朝他们点点头。 拐进了一条窄些的小巷,也到了叶笺的家。 叶笺松开两人拉着的手,把行李箱立起来,反手去够身后的包包掏钥匙,她刚卸下包包,门就从里面开了。 叶笺保持着掏钥匙的姿势看着开门的人。 是她半年没见的妈妈。 叶母欣喜地看着叶笺,又看到站在她旁边的顾璞,赶紧把另一扇门也打开,出来边帮他们搬东西进来边说,“小璞啊?来来来,喇喇声入尼,唔好企系出面。” 顾璞笑着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叶笺这才想起一个问题,顾璞听得懂粤语吗? 相比在顾璞家,叶笺在自己家自在了不少,她拉着顾璞到角落,压低声音问他,“你懂粤语吗?” “听没有问题,只是平常缺少氛围,目前,只会说一些简单的。” 叶笺家不比顾璞的,菜都是很寻常,她担心顾璞吃不惯,也就多留意了,看他和平时吃下的分量差不多,转而才发现自己只顾看他,吃了半碗不到。 顾璞趁叶夫叶母分神空隙,往她碗里加了箸菜,就不辨神色地屈指在腿面打着拍子,专注地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的当地新闻。 因为附近都是本地居民,所以并不兴宾馆,普通的公寓住房条件不怎么样,打车去最近的宾馆少说要半个小时。 权衡再三,叶母便提前几天把客房收拾出来,知道顾璞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孩子,她还特意新置了好几样用品。 叶夫叶母的房间在二楼,客房和叶笺的房间都在三楼,叶母打发了正欲收拾碗筷的叶笺去带顾璞上去收拾收拾。 叶笺只能脸热地领人上楼。 “这里只有一个电热壶,如果你喝不惯矿泉水,我可以把我房间里的搬过来。”叶笺指着床头柜上那几瓶明显是叶母新添上的水说,说完,她又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洗手间,“里面有纸巾,很干净的,你要介意的,那柜里有没开封的……” 叶笺絮絮不断地交代,每说到一个地方,她都会预留了一种应对顾璞不习惯、不喜欢的解决方案。她生性比别人敏感细腻,明明是很入微,但听进顾璞耳朵里,就只有膈应和小心翼翼地讨好。 第四十七章1 叶笺进到洗手间,看着洗手台上那点不着眼的污迹,顺手就把它清理得无影无踪。 突然没了声响,顾璞走出来,见她背着他哗哗开着水在清理着什么,等他走近,水就关掉了,却没想到把她吓了一跳。 …… 叶母上来检查了一番,等都安顿好了,叶笺拎着衣服准备洗澡,她才下去。 顾璞打开电脑浏览了下入职的流程,还有言陆发过来的心胸外目前在任的医生名单。他若有所思地靠到身后的椅背上,看了眼窗外黑湛的天空,又想起很多从前的事。 …… 门扣声落下,湿热的雾气汹涌地扩散开来,顾璞打乱了记忆,有一瞬错觉地看着面前湿发凌乱的叶笺。 她一手掌着衣服扔进洗衣机,盖上盖子,就步子极快地迁回房间。 细碎的翻东西声音过后,就是吹风机呼呼呼的轰鸣运作。 顾璞合上电脑,顺着一路的水印过去。 叶笺正弯着腰在吹头发。 “我来。”顾璞接过吹风筒。 叶笺没抬头,看到那双鞋子,知道是顾璞,就卸了握风筒的力气。 “再过十五分钟左右,你才能洗澡。” 家里用的是电热水器,和顾璞套间里的有一点点不同。叶笺洗澡的时候就想着应该不用告诉他吧,但出来之后却想多提醒一句也不麻烦,见他帮她吹着头发,她就一并讲了。 “不着急。” 顾璞没有给别人吹头发的经历,细想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他接过风筒之后就下意识一撮撮均匀地将头发打散来吹。 风机运作的声音绵长又厚实,像横扫荡过沙漠的干风,慢慢将坑洼处逐渐推平。 * 顾璞洗完澡出来,叶笺靠墙坐到他床上看着书。 九月虽然不算很凉,但贴了瓷砖的墙面挨久了还是会凉,顾璞曲折一条腿上床给她在身后垫了个枕头,这才出去启动洗衣机。 *(以上是46章) 回来把桌面上的东西垒成一叠齐放到桌边,顾璞把叶笺抱到腿上,越过她的手,头透过她肩膀上方的空处,看她书上做的笔记。 门并没有关,如果等一下她父母上来,就什么都看见了,叶笺压着他的手拒绝。 “放心,有人上来,我能听见。”他哄她。 后来,叶笺绷着神经在顾璞腿上听他讲解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书,连自己是怎么睡过去都忘了。 第二天睁开眼,叶笺看到的是自己房间的蚊帐顶。她缓了下等意识回拢,下床经过客房的时候,房门从里打开。 此刻蓬头垢面,叶笺没抬头,头发遮了大半张脸,她匆匆道了声早,就小步跑进卫生间。 顾璞看着抢到自己前面的叶笺,悠悠笑了下,就倒回去坐到椅子上,等她出来。 叶笺家的早餐一般只有清粥和几碟小菜,和顾璞以往的也没什么太多的不同,但叶母总担心怠慢了,想去张罗张罗。 等会要去医院报道,叶笺一想,索性直接和盛蕾蕾约在早茶,也省得叶母两头来回跑。 叶母听了,觉得合适,临走前又在微信里给叶笺转了些钱。 虽然叶笺和顾璞是在谈着,但怎么说也还没嫁过去,总吃别人的,也不太好。 叶笺没收,她手里还有些能自由调用的钱,却也明白母亲的意思,当初用顾璞饭卡的时候,她也是自己往里面充的钱,充其量不过就是沾了些持卡人的特权。 这些事,顾璞是知道的,但没有明面上阻止过,他极大限度地给叶笺自由,她要用自己的,他不加言辞,她要用他的,他自然也是乐意。 由于昨天才刚回来,顾璞又在叶笺家里陪着她和叶夫叶母聊了很久的天,所以并没有来得及去新置一辆车,两个人就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到茶楼的时候,盛蕾蕾已经开好桌子,把号码发过来。 叶笺不常来茶楼,一年就那么几次,上一次来还是半年多前,好在,刚上到二楼,盛蕾蕾就朝她招手。 顾璞很少在人多的地方和她亲近,就是牵手,也是极少的。 因此两个人只是靠得近些走着,叶笺看到盛蕾蕾之后,很快地碰一下顾璞手上的皮肤,然后指了下那边的人,示意他往那边走。 刚才没留意,现在叶笺才发现盛蕾蕾身边还坐了个男人,应该就是之前电话里她称的那个邻居大哥,但很显然,并不是。 意外地,顾璞似乎认识那个男人。 两个人才走到桌边,坐着的男人突然就把面前的菜单推过来,一副旧人相见的模样看着顾璞在笑。 顾璞看出叶笺的疑惑,他解释,“言陆的弟弟,薄慎。” 巧了点,绕了一圈,原来都是认识的人。 盛蕾蕾应该也是早知道的,所以当叶笺看她的时候,她笑得过分灿烂,她没有告诉叶笺她和薄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叶笺也就没细问。 薄慎给叶笺的第一感觉是:野。不是指长相,而是气场,和顾璞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叶笺都好奇差别这么大的人,即使因为一个言陆产生了联系,也竟然能成为朋友。 第四十八章 再叫一遍? 但叶笺不知道,她同盛蕾蕾,和顾璞同薄慎无异。 在薄慎看来,叶笺这类人,是怎么都不会和盛蕾蕾成为朋友的。 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薄慎的野性和压迫流露不遗。 盛蕾蕾像只被打压得萎靡不振的困兽,接二连三被他打了好几次筷子。不过,薄慎度拿捏得刚刚好,每次都在她快要炸毛的前一秒递块肉过去让她舔、舔,明摆就是存心逗她的。 叶笺知道盛蕾蕾是怎样的人,薄慎之所以能这样,说白就是她心甘情愿的。 起初还担心薄慎对盛蕾蕾的感情不真,但身边的顾璞却给她递了杯水让她定心,她不好再说什么。等见到薄慎逗得差不多,往盛蕾蕾面前放了碗一上菜就预留起来的点心,才稍微宽心。 早茶过后,叶笺和顾璞要去报道,就挥别了盛蕾蕾他们。 出来之后,顾璞和叶笺解释,“薄慎人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喜欢,他不会浪费时间去逗她。你之所以怀疑,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之前的样子。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好与不好,都不能以一套固定的标准去判断。” 叶笺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 * 顾璞的履历很出色,这也是为什么顾璞刚表达了有入职意思,当地的医院就接连向他抛出橄榄枝。毕竟要想在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就破例成为主任医师的人,不多。因此,相比起曾经同读的任何一个人,他的年纪都是最小的。 就是现在,他所处的职称,也比同龄人要高上许多。 顾璞告诉叶笺,言陆并不在这家医院,却没有告诉她,这里还有一个,他的博士同窗。 屈峥。 叶笺专研的医院在广州,从广州南搭和谐号到她家附近,也就十分钟。只是,那趟线路的车次,一天只有那么几趟,最晚的那趟,在六点。 可往往,叶笺不能踩在这个点下班。 恰巧,顾璞也没有要长期住在叶笺家的道理,为了方便,他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复式的住宅。 叶笺和父母打过招呼,顾璞便将上层矮些的地方拨给她,顺便还带了个有飘窗的小隔间。 叶笺巡视了一趟,虽然地方不算大,但私密性很好。 医院留了间宿舍给顾璞,按理叶笺是没有资格住在职工宿舍的。但顾璞的宿舍是单间,和其他医生的不同,是医院临时辟出来的,为了留住顾璞。所以,离常规的职工宿舍有段距离。 顾璞原本想再买张床,可惜空间有限,他就只能把原来的床撤掉,换了张双层木床。 入职手续办好之后,医院批了顾璞一天的休整假期。 虽然是租了房间,可两个人都清楚,其实也就一半的时间待在那里。 “今晚,我们自己做饭吃?”叶笺将刚从超市里买来的日用品按习惯边放边问。 “我没什么意见,你想……就好。”顾璞刚检查完洗浴室里的热水器出来,见叶笺蹲着在整理东西,他信步过去帮她。 “是想,想做饭给你吃。” “那你可能会比较辛苦。”顾璞很认真地下结论。 “那还要麻烦顾先生再陪我去一趟菜市场。”叶笺笑眯眯的,像在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顾璞耐人寻味地摩挲了下巴,一本正经道,“这个称呼不错,”接着就用一种逗宠物的眼神对叶笺说,“再叫一遍听听?” 叶笺脸一臊,扭头不理他。 这人,明知她脸皮薄,还故意调、戏她,特坏。 “来,再叫一遍,今晚做什么都听你。”很正经的一句话,可从顾璞嘴里出来,就硬生生变了个味,说的,她像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偏偏,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还向她逼过去。 叶笺避无可避,下意识抬手推他。 顾璞顺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前,挑着尾音嗯了声,“恼羞、成怒?” 叶笺手撑着地,盯着他的嘴唇眨了眨眼睛,精光一闪,飞快地在他嘴角印了下,就逃似地躲到另一边。 顾璞没想到叶笺会这么做,他松征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随后,他保持着握持的姿势抬眼见那边做贼似的某人,收回手,摸摸嘴角刚才那片刻的温度,胸口闷着的那点阴霾,突然了无遁形。 * 叶母的厨艺不错,叶笺学了个七八成,后来,叶笺自己闲来无事,又花了些心思去琢磨过一段时间,虽然说不能和酒楼里做菜的师傅比,但是,就连平时嘴皮子挑剔得不行的盛蕾蕾吃过之后,都表示愿意以承包一天体力劳动的代价来换叶笺烧一顿饭。 因此,对于自己的厨艺,叶笺还是很有自信的。 但想到只有两个人的饭,叶笺材料都是少量多样,结果到最后,满手都是一小袋一小袋。 叶笺做饭的时候,不习惯别人打下手,她通常都是事先把食材料理好,然后按取用的顺序在流理台上摆好,才会开锅。 顾璞看没什么能插手的,转了一圈,见她有板有样,就到外面修理花草。 一个小时过去,顾璞开始闻到有香味间间断断从厨房里飘出来,他放下喷壶,把推拉门拉上,留下大约三指宽的距离。 走近了,厨房里还能听到铲子在铁锅里翻炒和食材炙烤的声音。 大概是抽油烟机的运作声和烹饪的声音太大,以致叶笺并没有察觉到顾璞已经从外面进来。 她全副身心都放在面前的锅里,什么火候,持续时长,她掐的分毫不差。 盐焗鸡收汁完成,叶笺拿过一边早准备好的磁碟,将它们装上去,淋上汁,放到旁边,正要开水清洗锅盘,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 叶笺低头一看腹前的手,就知道是谁,她将锅放到水龙头下,边洗边和他说,“可以吃饭了。” “等你。”顾璞枕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手,接过刷子。 叶笺被肩膀上的重量压的有些不自在,刚动了动,顾璞就把她放出来,“我来洗,你把菜端出去吧。” 叶笺眼神闪了闪,点头把菜端出去,又坐了一会,既没见到顾璞出来,也没听到水声。 第五十章 诡异 出了外面,空间大了很多,叶笺就不乐意和顾璞挨着坐,她总觉得他那股蔫坏劲没散干净,说不准什么时候兴起又调戏她。 顾璞看着远远躲到对面的叶笺,无端找回了几分道德理智。 叶笺没有问顾璞味道怎样,但顾璞把做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无声也当做是一种肯定。 以前看不见,能料理的事有限,现在能看见东西,叶笺能动手的,都亲力亲为,但基本上,顾璞也没剩多少东西让她做。 客厅里有台电视机,叶笺切看了几个频道,看着没什么兴趣,回过头找顾璞。 他正在摇椅上看着书,也不嫌电视吵。 她刚走过去,认真看着书的人就发现她。 他压住书脊,收了一下腿,腾了个位置给她。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叶笺也不扭捏,踩着脚踏上去。 顾璞等她上来,垫着让她侧身躺在他旁边,一只手绕过她,托着书,继续看。 叶笺瞄了几眼,是本英文书,她跟着看了几页,在顾璞淡淡的味道包绕下,昏昏欲睡。 * 休整过后,就是忙碌又快节奏的生活。 因为换了个环境,顾璞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了解。 早上还有一个简短的会议,主要是有关新一期的研究生,医院顺便也划了半小时来介绍顾璞和让同为心胸肺外的医护人员相互了解交流。 早会过后才是正式的上班时间,因此来的人并没有穿工服,自然也就不能根据工牌来判断谁是导师谁是学生。 机灵些的学生见到年纪稍微大些的、姿态端得高些的,就一律都叫老师。 叶笺他们作为学生,院里一般都是建议早到,所以,她和顾璞说了声就先过去。 会议室不是很大,前面的投影也已经开好,偶尔有人上来弄u盘拉些准备资料。 叶笺不算早到,消息群没说座位安排,她也不认识其他人,挑了个靠门口的位置,就开始往外张望。 顾璞没多久就过来,一直注意着门外的叶笺远远见到他就朝他招招手。 几乎是在叶笺招手的下一秒,顾璞就看到了,他小幅度点头表示看到,却站着没动。 叶笺探头出去,才发现刚才墙挡住了一个人,现在,那人正在和顾璞说着话,她重新坐回去,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等到旁边的椅子坐了人,叶笺才意识到顾璞进来了。 心胸外有条件带学生的导师,就那么几个,顾璞还是新加进来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是绝对的生面孔。 他才刚坐下,叶笺就能察觉到前面的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不时还往他们的方向看。 她心里头不是滋味,总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惦记着的小家子气,她很少有类似的极端情绪。 于是,她拼了命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不行,她发现自己忍受不了别人对顾璞暗送秋波,哪怕顾璞没察觉到。 但顾璞进来之后,除了坐下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之外,两个人就没有再交流过,他一直低头翻着手里的资料。 明知很不理智,但叶笺还是那样做了。 “顾璞。” 顾璞嗯了声,从满是五号字体的a4纸里抬眼。 “我眼睛好像进东西了。”叶笺指着几秒前她故意揉红的眼睛说。 “我看看。”一说到眼睛,顾璞警觉了几分,他掀开她的眼皮,检查了一遍眼睑,没有发现任何异物,除了眼睛充红之外。他往里面吹了几口气,扣住她的手叮嘱,“别再揉了。”说完,他空余的手将那叠资料置于膝上,继续浏览上面的信息。 叶笺预想里没有顾璞扣着她的手,她侧身坐着,有那么点小得意,小小地觑了一下原本窃窃私语的方向。 鸦雀无声。 顾璞扣着足有五分钟,直到会议室里人渐渐多起来,他才松了劲。 表面上,他是在心无旁骛地阅读,可实则,他更多的心思,是在等那人。 屈峥来得迟,但导师位置前都事先放了牌子,他也不至于愁没有位置。 因上面讲着话,顾璞和屈峥又不是熟得可以在下面私语的关系,所以,两个人真正意义上说的第一句话,是被邀请到前面握手的时候。 绵里藏针的一句“好久不见”,座下的人没眼力发现两个人那一点暗藏在背后的漩涡,只浅显地在感慨顾璞这个年纪就当了主任和标评他的姿色。 屈峥今年三九,差不多比顾璞大了十年,资历不说,就只是这多活的年岁里,多走过的路,注定他就不可能以平常心去对他。 妒忌,不甘,早就是他生活的常态。 尤其散会那带了利剑的眼神,分明是个开始。 “你们有过过节?”稍微分析一下,不难得出结论。 “这个问题对你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吗?” 顾璞每次不想回答她的问题都是这样,叶笺正了下神色,回答,“有,如果你不为他辩驳,我可能,就没办法以正常的眼光去看待他。甚至,还会带着强烈的主观色彩去揣测他每一个动作、眼神里面的意思。” 顾璞略微思忖,终于勉强给出了个带了点个人主观想法的答案,“或许,你离他远点。” * 晚上九点,白天的匆忙紧促褪去,医院里每个科室基本就剩下一个值班医生,这个点来挂号的病人,通常还要上住院部才能找到医生。 从门诊大楼过来,就寥寥几个人,说实话,叶笺还是比较喜欢这样子的医院,有一种清早走到菜市场的错觉,菜贩子不多,人也不多。 顾璞现在在住院部九楼,再过一个小时,顾璞就会下班,其实,像顾璞这种级别的,一般是不需要上夜班的,他是自己留下来的。 接下来两个星期的门诊,只是为了让叶笺接触了解更多的病例。 医院的电梯不少,分客梯和医用梯,其中每个客梯到的楼层又不一样,叶笺暂时还没全部了解清楚。 等电梯门开了,她才发现,这不是住院部的电梯,她还在门诊大楼和住院部之间的楼层里。她合上电梯,摁了一楼。 第五十二章 代表 刚下来一层楼梯,脸上的燥热还没散掉,兜里的手机突然就震动起来。 叶笺整个人吓了跳,又暗叹她出来得及时,要是她再晚几分钟出来,这手机在里面震动起来,后果…… “笺,还在医院呢?”盛蕾蕾熟悉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叶笺还是听得心惊胆战的,她一手捂住乱跳的心脏,问,“嗯嗯,有什么事吗?” 盛蕾蕾嬉笑,“没事,就……就关心一下你嘛。” 假的,其实盛蕾蕾真正的意图,是想套一下叶笺的话,她总觉得,今天早上那顿早茶,薄慎给叶笺留下的印象不怎么好,她就是想要解释解释,顺便挽回一下自己男人在好朋友心里的形象。 “哦哦,我准备下班了。” “你很累吗?是不是顾璞那崽子使唤你了!”盛蕾蕾听出叶笺的喘气声,突然义愤填膺起来,直接就叉腰站到沙发上。 应该是那边薄慎在弄她,她没好气地吼,“收起你的爪子!” 叶笺噗嗤笑出声,“你想太多了少女,好了,我不和你聊了,我还要去收拾收拾。” “那好吧。” 掐断电话前,叶笺还听到盛蕾蕾在骂,“你个色胚!” 能让盛蕾蕾这样张牙舞爪的,也就只有薄慎了。 叶笺无奈地摇摇头。 那边,盛蕾蕾把手机丢到沙发上,佯凶地蹬了薄慎一脚,得逞之后她飞快地蹿到电脑桌前,噼里啪啦打起字来。 没一会,她不满地控诉,“什么鬼,找百度经验?我看得懂还找你!” 薄慎把手上那本还没看进几个字的书轻飘飘地扔到桌面,迈步过去。 “怎么不回我消息了?不会是看百度经验去了吧,哈哈哈哈。”盛蕾蕾笑得前俯后仰。 薄慎看了眼电脑屏幕,坐到她旁边,问,“你想做什么,说来听听?” 盛蕾蕾挑着下巴,神神秘秘,“不告诉你。” 薄慎眯眯笑,长手绕过她的腰际,往下过去。 盛蕾蕾登时恼了,抬脚过去,骂,“下、liu!” 薄慎早料到她是这招,在她挥脚过来的时候就一把抓住她的小腿,往自己腰上带。 盛蕾蕾机灵得不行,一看这姿势就嗅到危险的味道,她翻身就想跑。 薄慎快一步地钳住她的七寸,单手把她扛到肩上,边拍她的股、瓣边语重心长地劝,“你最好早点说,不然,等一会你想说,也有心无力。” * 拐过一层楼,叶笺一抬头就见到了小仙,初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但当小仙看向她的时候,她嘴角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小仙,真的是你啊!” “叶笺,好巧啊。”小仙明显没有叶笺表现的那么惊喜,她似乎有话要说。 “哎,你怎么也来广州啦?你不是上海人吗?”叶笺将她拉到一个角落,说着悄悄话,担心吵到两边休息下的病人。 小仙欲言又止,她挣脱开叶笺拉着的手,略微背过身,“我……我不是上海人,就……就回来了。” “这样,那我们以后不是还能和以前一样出去吃饭什么的……” “再说吧。”满腔的热情被浇灭,叶笺看着小仙匆匆下楼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绪。 回到办公室,顾璞看了看墙上的壁钟,见她有些神不守舍,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点事,耽搁了。”叶笺含糊其辞,没敢说是撞到屈峥的事。 顾璞没多想,见到她满脸潮红,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摸摸她额头,上面竟然还有些薄汗,“不舒服?” “不是。”叶笺从顾璞的臂弯下钻出去,越发觉得口渴得有些厉害,她心虚道。 “还是你撞见什么不该看的?”顾璞一击即中,叶笺觉得不能再让他这么猜下去,不然,什么东西都逃不过被他刨得一干二净的命运,她粗拙地扯开话题,“今晚回去吗?” 顾璞没挑破,顺着她的问题,“在宿舍睡的时间会长点,如果你想回去,也可以。” 所以是在宿舍,“不用那么麻烦,宿舍就很好。” “那走吧,时间不早了。” 叶笺把白大褂脱掉,挂到挂衣架上,拎起书包亦步亦趋地跟着。 洗过澡,叶笺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听着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满脑子都是刚才那香艳的画面。 顾璞洗完澡,坐到床边擦头。 叶笺探头出来看他一眼,缩回去,一会,她又把头伸出来。 顾璞抬头看了一眼,问,“你想要说什么吗?” 叶笺看着他,好半晌,她才小声地问,“你们医生,是不是都喜欢和护士那个?” 顾璞擦头的手一顿,“哪个?” “就暧、昧,甚至……”她说不出口。 顾璞把毛巾搭在边上,笑,“你好像也是医生,怎么你也对这个行业有偏见?”因为头发是湿的缘故,他刘海那里长一些的头发就伺机歪歪扭扭挂在额前,不但不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又好看了几分,他站起来,却和反趴在床上的叶笺差不多高。 然后,突然摁着叶笺的后脑勺,在她嘴上吮了下,妖冶地看她,问,“你指的是类似这样的,或者更深层次的交流?” 叶笺发懵地保持这个姿势看着他,没忍住,舔了下嘴唇,点头。 顾璞捏着她脖子后面的软肉,很认真地思考,“所以,我觉得我个人能代表这个行业整个男性群体回答?” 叶笺想想,好像有些道理,她缩小范围,又问,“那你呢,是不是也喜欢?” “不喜欢。”顾璞另一只手抓了抓她脑袋后面盘起来的花苞,又补充,“受不了和别人体液交换。” “那你还总是……”亲我,叶笺挑他话里的毛病。 “你这是主动和我撇清关系,承认对我来说你是别人?”他抓在她脖子后面的手多用了些力,无形之中给她压迫,连带声音,也严肃了不少。 “没有。”叶笺用手指勾勾他的衣领,眼睛盯着他的嘴巴问,“那你有没有和梅燃……” “没有,不过,”他顿了一下,很坦诚,“牵过手,那是事实。” 叶笺酸了那么一会,不过也就几秒钟,接着她就凶狠地咬了他一口,很后悔自己在遇见他之前竟然没能有点故事。 叶笺咬得不怎么痛,但就算是痛,顾璞也不会和她计较,他话题转得很快,“所以,你确实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叶笺没想到顾璞原来还惦记着这个问题,眼下,她想糊弄也糊弄不过去,于是,很诚实地承认了。 “没被发现?”顾璞蹭蹭她的鼻尖,问。 “没有。” “你说你怎么总是遇到乱七八糟的事?”顾璞话里有几分无可奈何,又有几分认命的可怜,“说说,你都看到些什么?”他竟然还大言不惭地问。 话音刚落,叶笺被溅了一脸熔浆似的,脸上热乎热乎,她卷过被子,将头埋进被子里,闷闷说了句,“睡觉!” 这才开始逗她,她就又缩回沙里装鸵鸟。 顾璞捏捏眉心,还不能成气候。 * 翌日,屈峥没来上班。 也省得尴尬。 叶笺在旁边跟着顾璞坐诊。 “医生,我妈她最近喘气喘的特别厉害,你看看……这,怎么办,能不能开些药。”女人大概四十来岁,脸上都是焦虑色,说话好声好气的。 顾璞嗯了声,查看女人母亲之前的病历。 巧了,上一次给这个女人母亲看病的人,是屈峥。 顾璞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处方和病情,温声说,“我的建议和之前的医生一样,你母亲的情况至少需要两条支架,血管堵塞了,供氧不足,所以喘气才会剧烈。” 女人有些难堪,唯唯诺诺开口,“我妈都快九十岁了,这费用加起来,差不多要十万,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 顾璞脸色沉下来,有些惋惜地说,“这种情况,很辛苦的,你们有难处,我也只能尽人事,这样,我给你母亲开些药,先吃一段时间,或许情况会有所缓解一点。” “谢谢医生,谢谢,真的谢谢你!”女人不断地朝顾璞点头致谢。 “没事,应该的。”顾璞说完,就开始在电脑里下处方,“现在你可以去一楼交钱拿药。”顾璞对还站着的女人指了指下楼梯的方向。 “哦哦,好的。” 一旁的叶笺一直目送着女人出去,总觉得心里憋得难受,明明不是没有办法,但是,没钱,所以,没有办法,医生,也不是万能的,其实,他们的能力真的,很有限。 在这个来去匆匆的医院,大部分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毛病,此时此刻,才会相遇,医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你非亲非故,却真心盼着你好的人。 愿你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是来自一个医者,最大的祝福。 * “吃雪蛤吗?”顾璞指指里面的鸡蛋炖雪蛤问。 “我不敢吃那个东西。”一想到雪蛤其实是雌性蛤蟆的输、卵管,叶笺就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顾璞颇为不可思议,感慨,“竟然还有广东人不敢吃的东西,你还真是稀奇。” 叶笺没搭理他的调侃,拉着他就往前走。 顾璞笑而不语,也任她拉。 好几天过去,顾璞总算是肯给自己放放假,难得准时在下班时间离开医院。 叶笺看着卖相叫了几个不错的东西,临结帐前又加了个排骨饭。 顾璞生活作息真的是非常的克制,基本上出去到哪里,他都中规中矩地叫一碟饭,但是,却乐意让她尝各种各样的东西,叶笺自然是记着他还没给自己叫吃的。 果然,等她把东西放到托盘里,顾璞笑得一脸纯良地看着她。 叶笺很受用他这样的表情,比开口夸她一句更让她开心。 “顾璞,我发现你对病人是真的有耐心。”叶笺把餐具分好。 “选了这个行业,能不耐心吗?”他说得几分玩笑。 内行的心酸还真是只有自己人才能懂,叶笺勺了勺双皮奶给他,“尝尝。” 顾璞看了几眼,咽下去,味道还不错。 叶笺看得懂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她把小瓷碗推过去,“再吃一点?” 顾璞点点头。 叶笺撑着腮,同他说,“给你讲个笑话。” 顾璞掀眼,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懒洋洋地看着她。 “盛蕾蕾和我说,她表哥家的狗,特别馋。有天,那只狗偷吃了一碗面,结果,它消化不了,原封不动地又拉出来了。” 顾璞吃东西的手一凝,“你确定要在吃东西的时候讨论这个?” 叶笺瘪瘪嘴,没再提。 “我看还是再来一碗雪蛤吧。” 叶笺大惊失色,拉住他,“不用了不用了。” 今晚,叶笺话特别多,顾璞感觉得到,只是,让顾璞意外的是,她绕了这么久的圈子,竟然有耐心不进去正题。 就在顾璞以为叶笺今天都不会切入正题的时候,她突然话题一转,“你可以和我说说,屈峥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没想到叶笺会提到这个名字,顾璞的脸隐在半暗的夜色里,声音淡淡的,“我不喜欢用自己的主观意识去判断别人,但我……确实是不想你和他靠太近,我怕他,对你有所图。” “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谋划的吗?” “叶小姐,请你不要低估自己的价值。”顾先生说的很生动。 “顾先生,要我做鱼饵,也就只有你会上钩了。” “没错,就你的顾先生会上钩。” 顾璞到底没有评价屈峥,叶笺知道,按照他的性格,是不可能会问出答案,也就对他说的话照做不违。 但叶笺没告诉顾璞,那天之后,她私地下还撞见过屈峥一次,准确来说,是屈峥找的。 当时叶笺讲话客客气气的,他也应该不知道叶笺那天看到了他在杂物房做的那档事。 后来,屈峥越靠越近,手也不老实起来,沿着叶笺的腰际上去,话里眼里都是对她的挑、逗,叶笺当下折着他的手臂,恶狠狠地,“我卸胳膊的本事,能让刘医生忙活至少十分钟,你信吗?” 刘医生是院里的骨科坐镇。 屈峥没想到叶笺看起来清清秀秀的,里面竟然这么烈,而且,握着他手臂的力气,不小,甚至还有种比他一个大男人的力气还要大的感觉。 第五十三章 不解风情 眼看手上越掐越紧,屈峥服软,心里却在阴鹜地盘算着什么,最后,露出了个阴测测的笑容。 而那天之后,似乎在一直躲着她的小仙奇怪地约她出去吃饭。 叶笺虽然有些疑虑,但在上海的时候小仙对她的照顾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她去相信小仙对她有所图。 “你们吃饭的地址,给我留个,结束接你回去。”顾璞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把衣服挂上衣架,收拾东西离开。 “行,我把定位发你手机,那一会还要麻烦顾先生下班来接我了。”往常只要叶笺一说到顾先生,顾璞就非得调、戏她一番。但今天,他压着嘴巴,阴呼呼地站在她身后,明显就是不高兴了。 顾璞想的自然是和叶笺一样的,小仙当初无端端隐瞒了自己是广州人的事实,现在,更是那么凑巧地又出现在了和叶笺同一家的医院,的确很难让人不起疑。 所以,叶笺才会把地址发给他。 “那我走了。” “嗯嗯。” * “顾璞……”叶笺撑着床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被子顺着动作滑到腰间,她皱眉摁摁太阳穴叫他。 顾璞从电脑前过来,扶她靠到床头板,又递给她一杯水,“好点没有?” “没事。”叶笺喝了半杯,“小仙她……” “在收到你微信的前几分钟,有人发了条短信给我,让我过来接人,地址,就是你发的那个。”顾璞从她手里抽出水杯,放回桌面,继续说,“盛蕾蕾查了,短信是小仙发的。当时我和薄慎都觉得事情不简单,所以……我去到的时候,小仙已经不在了。问过里面的服务员,小仙是自己出去的,一个人,至于之后有没有见过什么人,他们也不知道。” “所以,她的确是有问题的,是吗?” “暂时还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不过,以后你要多留个心眼。” 顾璞向来说话都是有实据,他不会随意去揣测一个人,但此时此刻,两个人虽然都没明说,可心里,其实都已经有了一个相同的怀疑对象。 * 论起职称,屈峥是副主任医生,而顾璞,是主任医生,虽然挂号的时候一律都是称呼的主任,但时间久了,哪个医生态度怎样,病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慢慢的,同为心胸外科室,顾璞的诊室外面排满了人,而屈峥的,却只有寥寥几个外来不熟悉情况的病人偶尔走动。 所以,一连好几天,顾璞和叶笺都是睡在宿舍。 国庆长假,院里把假期给了顾璞,说是屈峥自愿顶那几天的班,院里一想,屈峥好歹是一个副主任医生,顾璞来了之后,每天就那么可怜的几个号,也算是趁顾璞休息这段时间,挽回挽回点。 顾璞自然没推脱。 十一当天人流量太多,不是出行的好时间,顾璞就陪叶笺回了一趟家,留了一宿,第二天才带叶笺出去。 叶笺问顾璞去哪,他只说是去见一位故人,顺便带她出去放放松。 前阵子顾璞买了辆车,回了广东之后,他倒没让叶笺开车。 叶笺也不会主动提,毕竟坐车,总比开车的要舒服。 跑小长途,叶笺睡一阵又和顾璞聊一阵,偶尔怕他困了,她会开个橘子或者薄荷糖什么的喂给他。 走了一路,醒来发现顾璞又给开上山。 住山上的故人啊,叶笺这么一想,还没见面,她就自动把那人仙化了。 盘山公路很需要技术,尤其是这种水泥地上还带了泥沙的,边缘又没有护栏,只有一些稍微高些的植物标示路的界线的山路,真的只要方向盘稍微打岔,整辆车就冲出去了。 叶笺全程警惕得不行,偏顾璞全不放心上,甚至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早些年找朋友办事,也是来这种小村庄,当时迷路了。我打电话问他在哪。 他利落地告诉我,很近的,就只有两座山。 我信以为真,结果,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才找到他。” “那我们还有几座山才到?”叶笺顺着问了句。 顾璞笑出声,居然还腾了一只手出来揉她的脑袋,“你真是一点也不解风情。” 叶笺大骇,管不上风情,把他的手拿下来,就放回方向盘处,叮嘱,“你小心看路,要不你靠边停一下车?我坐后面,怕干扰你开车。” 顾璞一副你是认真的表情看她,见她脸上没有开玩笑的神色,才沉下声说,“叶小姐,干扰这个词的词性,你是不是弄错了?” 叶小姐这个称呼,明明应该是客气和疏离的,但每次顾璞念出来,叶笺都有种顾璞和她她在调情的感觉。 顾璞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叶笺原本绷着的神经就像浮在水面的草芥,浪一翻,就被卷到海底,只剩下满脸的燥热,她偏头看向窗外,不理会他那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顾璞看她一眼,坏笑地看着前面的路,继续逗她,“叶小姐,能告诉我,你高考语文作文几分?” 叶笺脸上的热又涨了几分,经不住逗,“能别用那个代称吗?” 顾璞很好商量,“你转过来看着我,我就不叫。”所以他就是蓄谋已久的。 叶笺败下阵来,也没暇理会自己脸上是有多红,她担心顾璞再叫一下,她的心脏受不了刺激一下子骤停。于是,扭过头,瞟他一眼,又透过他那边的车窗看外面,总之,就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他。 “刚才那个称呼很难听?”他扭头检查一眼,见她有在看他,虽然没达到他的要求,但他知道她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也就没再要求。 叶笺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 叶笺瞪圆眼睛看他,她就不信他不知道。 “顾璞。”这回是真的恼羞成怒了。 “嗯。”顾璞懒洋洋地应了声。 * 上到半山腰,人家渐渐多了起来。 终于有点村子的感觉,叶笺刚想问,还有多久才能到,却发觉顾璞降了档位。 边上是一户人家。 “你在这里下车,等我或者你先进去也行,我先去停车,我们今晚就住这里。”顾璞指了指那个门户大开的地方。 接着就是车门解锁的声音,叶笺推门出去,一想,自己不认识人,就索性等在旁边。 顾璞停好车出来,牵着她进去,领着她打完招呼,叶笺才知道,顾璞说的那位故人,原来年纪和顾老爷子差不多。 话里行间,叶笺才知道顾璞曾经在老人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山里水质好,做出来的豆腐尤其嫩滑,老人的孙媳妇烧了一桌子菜,就有一半是和豆腐有关。 老人家里坐的还是那种旧式的长凳,一条坐板一米多,两头脚下各踩了条脚柱,一个人坐旁边就特容易翘起来摔下去。 叶笺和顾璞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到靠墙的一边,占了一条长凳,和老人聊天。 晚上,院子外面有人在放烟花。 因为禁烟花爆竹的缘故,叶笺好久没见过烟花,她一听到火药冲上天那划出弧度的声音和撑开的爆炸声,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她刚起身想要到外面,坐在她旁边的顾璞突然扣住她的手,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叶笺反握住他的手。 放烟花的是老人的儿子和孙子。 门口上面正对的是二楼小阳台凸出来的部分,遮挡了大半部分视线,叶笺又不敢蓦然把头给探出去,怕烟花屑掉下来。 她看准时机,在老人孙子点下一个烟花之前,拉着顾璞到院子外面,恰巧能看到烟花的全貌,又不至于会有东西掉下来的地方。 两个人刚站稳,院子里头就蹿出来一点火光,带了点白烟,一路冲到半天,跟着砰地一声就炸开。 第一次尝试烟花在自己头顶炸开,叶笺感觉整个地面好像颤了一下,然后湛黑湛黑的天空噌地一下就被点亮了半张,各色各彩的亮光紧接着像细丝一样由一个点辐射开来,直到消失无踪。 叶笺在烟火炸开那一瞬间下意识缩那么一下脖子,等爆炸声过去,她就攥着顾璞的手,激动地晃着示意他赶紧看。 顾璞理解不了为什么叶笺放个烟花也能激动成这样,但看着烟光里她仰头笑得甜甜的,又怕又要看的小纠结模样,心情不觉也大好。 没看见顾璞有任何反应,叶笺在烟花散时借院子里传来的光看他。 却发现他在看着自己,黑夜里,她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甚至,明白他眼底翻滚的东西为哪样。 “跟我来?” 他给她拒绝的机会,自己走前几步,撑开两个人拉着的手臂,只要她用一点力,就可以挣脱。 但没有,叶笺明知道他接下来是要干嘛,还是跟他过去。 顾璞找了个隐蔽的墙后,将她抵到墙上,眷恋地摩、挲着她的耳朵,喃喃低语,“你从来都,不知道矜、持两个字。” “你放手,我这就走。”她话里有了几分恼意,似乎动了真格。 顾璞(厂土、)得更用力,吻上她之前,贴着她嘴唇,暧、昧地说,“想都别想。” * 这一下,亲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好在,村里的人晚上基本不怎么出门,才没撞见角落那处的香ya糜、悱。 烟花早在十五分钟前就结束了,所以当老人一家人见到顾璞背着叶笺回来的时候,原本一副了然的表情在听到顾璞说叶笺拐到脚后立刻变得满脸紧张,不是去拿药就是搬凳子。 搞得叶笺挺不好意思的,她就是刚才烟花停了之后,没适应突然暗下来的环境,晕乎乎地,一脚踩空到旁边一条用来排水的空沟。 不是很严重,只是顾璞太过紧张。 于是,顾璞在老人的指点下,将她的脚包了厚厚一层裹了草药的纱布,然后,把她搬到今晚休憩的地方。 过了几个小时,眼看快要洗澡,早蠢蠢欲动的叶笺终于摁耐不住,想要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纱布蹭掉,再告诉顾璞是他绑得太松纱布自己掉下来的,结果,她折腾了好一阵,最后发现只能借助工具才能把它弄掉。 不上不下之际,出去有一段时间的顾璞进来,手里还拿了好几个保鲜膜。 叶笺不动声色地把作案痕迹冲淡,也不知道顾璞是发没发现,虽然他是什么也没说,但走近之后,明显眼神古怪地看了她那个地方好几秒,叶笺表面淡定得不行,其实内心抓狂得可以。 这下,今晚非得乖乖裹着这东西。 顾璞下了死命令,至少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把它拆了,有了盼头,叶笺虽然还是觉得不舒服,但却没那么难熬。 原来的鞋自然也不能再穿,老人的孙媳妇客气地给了她一双拖鞋。 山里的温度白天和镇上的没什么区别,就是晚上会比镇上的低上好几度,是那种体表皮肤可以感受到的温差。 叶笺早上起来,顾璞的床上早没了人,她洗漱完出去,顾璞正在八仙桌前削着什么,靠身体那侧垒了个小山状的东西,应该是削出来不能要的残屑。右手边,还搁了个小藤篓,里面放了一小个一小个偏黑色似慈菇的东西,走近才发现原来那是马蹄。 只是,这一堆的马蹄皮屑,却不见里面的马蹄肉去哪。 叶笺疑惑,下一秒,顾璞把那个削好的马蹄递给她,“尝尝,和外面吃到的不一样。” 叶笺半信半疑地接过,咬了一小口,有些惊喜。 这没削的马蹄表面干瘪瘪的,是特意风干收过水,所以肉很清甜,凉丝丝的,还带了点醇厚的粉状颗粒,她几口把它吃完,还想要。 顾璞把那小藤篓拿远,云淡风轻道,“生吃过过嘴瘾就行,贪嘴肚子里容易长虫,别忘了,一条在小肠里的蛔虫,只要功夫深,不仅可以从你肛门探头,还可以偶尔从你嘴巴,鼻腔出来透透气,沿途还经过……” “顾璞!”叶笺什么胃口都没有了,甚至还后悔起刚才吃进去那一小个马蹄。 顾璞转过身掩饰笑意,把剩下的东西收拾进了厨房,才带她过去吃早饭。 第五十四章 劳动改造一天 早饭之后,顾璞不知道被老人差遣到哪里,临出门前,他交代叶笺可以在这附近活动活动。叶笺见老人还坐着,也不好意思冒然出去,索性就坐着,享受一下没有杂事烦扰的惬意时间,顺便陪老人聊聊天。 “小娃,小璞没有告诉你,他七八岁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的原因吧?”老人用拐杖的前面挑挑地上的杂草问。 “没有。” “那我再猜猜,你是不是……和别人有些不同的地方。”老人额头,眉角的皱纹不深,说话的时候,小幅度地折动,没端着,但就是有一种睿智沉稳的气质。 叶笺沉默,老人笑笑,似乎猜到她就是这个反应,他用拐杖点点地上,发出两声沉重的敲击声,然后看着远处,说,“他那是因为,心脏,受不了。” “他心脏有问题?”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是他的问题,是因为你。” “怎么可能?”她那个时候还不认识他,叶笺不敢相信。 “怎么就不可能,那你能解释为什么你和别人不一样?” 叶笺接不上话。 老人接着说,“就像每个人生来都有四十六条染色体一样,少一条不能活,而多一条,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的地方。你以为,只是不完整的个体有问题,而多了的,仍能继续正常生活?” 是的,她自始自终,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顾璞不提,她就片面地认为,他一直都是无恙的。 “身体里多了部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取不出来,就只能强行把它揉杂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老人描述那些过去了许久的事情,用的都是最简单的词语,但叶笺听进去,仿佛就能看见那一帧帧活生生的画面,心,一瞬间半是烈火半是寒冰。 为了找到轮回后的他,她自私地把痛苦加到他身上,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以这个作为讨甜头的想法都没有,真是,难为他了。 老人没留意叶笺的情绪,穿过院门看到外头的长草被风压得弯了半根,又接着讲着往事,“山里水气养人,不单能长不寻常的药草,也适合调整不寻常的人事。祖宗们传下来的奇人异事,也大都和山山水水脱不清干系。 起初,我以为是我这儿地玄乎,现在看来,怕不是这么回事。” “那他现在,还会难受吗?” “习惯了就无所谓难不难受,况且,他难受的根源,不是找到了吗?”老人和蔼地笑着看叶笺。 叶笺红了脸,顾璞带她过来的时候并没有介绍她是他的谁,但老人包括他的家人,都不言而喻地把他们安排到一间房间,一张桌子…… 铁定了他和她,就是那种关系。 * 顾璞中午没有回来,太阳西斜,叶笺才终于见到他回来。 他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虽然回来的时候没有刻意表现倦意,但是叶笺还是察觉到了。 吃过饭,回到房间,关上门,顾璞掀掉了最后一根稻草,叶笺一转身,他就像只大型犬系动物一样,从背后圈住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ya到她身上,头也顺势枕在她肩上。 (以下为55章内容) 叶笺走,他也在后面跟着别捏地走着,叶笺停,他也跟着停。眼睛全程闭着,似乎累得不行。 叶笺想扭头看看他,但他的脑袋碍着,她动了下就被挡住,“你干嘛呢?” “无偿劳动改造了一天。”顾璞语气半真半假,接着,他痛苦地哼了声,松了一只手摁到腰上,“我的脊柱……” 叶笺连忙转了个身,正面抱住他,手移到他腰上,自上而下地在他每一节椎骨两边轻轻重重地摁|压,“要不你躺床上,我帮你摁一下……”叶笺摁了一会,发现自己有点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不想。很重吗?” “不……不重,”就是再重,叶笺觉得也不能说,说出来显得她好像嫌弃他一样,但她的脊椎似乎真的撑不住承受多份重量还要输出能量,于是,她看了眼墙面,又说,“要不你过来一点?” 顾璞闭着眼睛,从鼻子里哼了声,不说话,脚下倒是跟着她走。 第五十六章 大事 附近有处不错的景区,顾璞想着带叶笺去看看再回去,也不晚。 第三天早上,顾璞捎了些老人硬要他带回去尝尝的农产品上路。 这一带的景区没什么游乐设施,一般都是些现成的风光,被圈起来修正之后,作为观光景点。 就像今天号称“华南第一天坑”的洞天仙境。 顾璞买了两程的船票,排了大约十五分钟的队,总算是坐到船上。 (以上是55章内容) 虽然广东大大小小的河流不计其数,但长大了之后,叶笺真真正正坐船的机会真的是太少了。后来下山的时候经过仙境的玻璃栈桥,叶笺走了一趟,不算特别够味,其一长度不够,其二高度不够,但风景还算不错,山风吹得人怪舒服的。 下程路人工安装的彩灯也挺有意思的,小小一盏,把阶梯流水照得五颜六色,偏偏,又是通透带着色彩的,很是得人心。 叶笺沿路要了碗山水豆腐,喂了顾璞半碗,也没尝出好吃在哪,大概是她味觉不太发达。 没多久,天就开始下出雨,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躲雨,它一下子就大得砸得人生疼,顾璞眼疾手快地把外套脱下来临时罩到叶笺头上,拉着她往停车场跑。 叶笺起初还能把衣服分他一点,后来跑快了,就顾不上了。 等到了停车场,叶笺的裙子下边全湿了,上身罩了件衣服的缘故,衣服全湿了,她穿的倒还好,只是下面的水汽沿着纤维慢慢往上蔓延,如果不换衣服,很快也会全湿。 顾璞就更惨些,全部都湿了。 顾璞拿了套衣服让她进车里换掉,他站在外面帮她看着。 接近晚上,山风冷了很多,叶笺怕他湿身在外面吹感冒,让他进来,他不愿意,叶笺只能手脚利索地把衣服换上。 到顾璞换衣服的时候,叶笺没来得及下车,他就已经动作起来,叶笺怕开门让别人看见,也就只能继续待在车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外面。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顾璞发烧了。 顾璞的睡眠质量不算特别好,睡得浅,容易醒。一般只要叶笺起床,弄出一丁点声音,他都会立刻醒过来,哪怕有的时候叶笺只是晚上出来喝杯水或者上个厕所。所以,为了避免把他吵醒,她睡前都尽可能地少喝水。 但今天一反常态,叶笺从洗浴室里出来,没留神让门条磁条吸到墙上的固定装置上,弄出了挺大的声响,顾璞却还依旧躺在床上。 叶笺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 他好像很累,哼了声,半晌才把眼睛睁开来,整个脸,像脱了色一样。 叶笺探了探他额头,指尖下的温度太不寻常,难怪他今天没能起来。 “顾璞,起来,我们去医院。”叶笺拿过他放在枕边的外套,又把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钥匙放到袋子里,边扶他起来边说。 “不用,”叶笺拎起一侧的衣袖,顾璞皱眉就着她的姿势穿上衣服,连声音都虚弱了不少,“车里有退烧药,不碍事。” “退烧药在哪?”叶笺退完房,将顾璞安置在副驾驶上,又探探他的温度问。 “急救箱下面那层。” 叶笺道了声好,关上车门,在顾璞说的地方找到了药,顺便又用杯子盛了杯从酒店里打出来的温水递给他,“先把药吃了,要是回去烧还不退,就去医院,好吗?” 顾璞把她掌心的药吃下去,点头。 “累的话睡一会,到了叫你。”叶笺折腿跪在驾驶座垫上,越身勾过后座的衣服,把顾璞上身盖得严严实实的。 顾璞嗯了声,闭上眼睛,侧靠在枕垫上。 叶笺等他稳定下来才打火发动引擎。 回去的路有导航的话不难操作,好在顾璞早先从那段盘山公路下来,她才不至于要胆战心惊地开那段危险系数忒高的路。 车里很安静,叶笺怕吵到顾璞睡觉,连音响都没开,偶尔等红路灯或者平稳无车路段,她会留意他几眼,看看衣服有没有掉下去,允许的话还会再感受一下他的温度,有知觉的时候顾璞就掀开眼皮看看她。 高速上发生了事故,临时限制车流量,以致叠起了好长一条车龙,叶笺他们被堵在距离高速入口一公里多的地方,平均一小时的时速不到三百米。 后面有些车主等不及,直接从对向车道超车,想往前面打尖儿。 叶笺没胆子学人家,老老实实地跟着前车龟速前进,半点不给后面上来打尖儿的人机会。 突然,放在置物箱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叶笺赶紧划过接通键把震动结束掉。 那边盛蕾蕾有些着急激动的声音传过来,密闭的空间里,她的声音尤为大,叶笺看了下顾璞,换为左手拿过手机,到另一边去接听。 “笺,出大事了,你赶紧看微博!!”一秒之后,她又接着补充,“还有你们医院的论坛!” 叶笺压低声回复,“我现在去看。” 进到手机微博,叶笺一眼就看到那条热度被顶到前五的微博,<中山医附属医院主任医生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现实版的鸡犬升天!> 原博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用顾某来代替医生的名字,这头看起来像是留了点余地,那头又直接点名心胸外科室和初来乍到几个醒目的字眼,甚至还绵里藏针地半陈述所谓的事实半妄加自己的评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顾璞,毕竟心胸外姓顾的就那么几个,又要是主任,无疑就是变相地指名道姓。 更过分地是,博主竟然还把顾璞父亲是上海某医院院长的事实搬出来,紧接着后面列出了主任医生的平均任职年龄以及顾璞任职的年龄,不加一词,却巧妙地把群众引向了最容易引起民愤的方向。 末了,还恶意揣测顾璞转战广东是为躲避医疗事故并谴责其医德败坏,调动私人关系将疑似女友的人收为学生。 接连几件大事爆出,不到六个小时,那条微博的转发量和阅读量就大得惊人,舆论导向更是谩骂声一个比一个难听。 叶笺脑袋当下放空了那么一分钟,抬眼看到前面的车往前驶了几米的距离,她手忙脚乱地挂档前进,手机哐当一声掉到脚垫上。 顾璞提了提上身的衣服,睁开眼问她,“刚才她让你看什么事?” 叶笺哈了声,本以为没吵到他,没想到他还是听见了,而且他的语气,好像还听出了说话的人是盛蕾蕾,“不是什么大事。”她心虚,说话倒是不打岔。 顾璞悠悠然看她几秒,信以为真,没再追问。 叶笺拉起手刹把手机捡起来,立刻给盛蕾蕾发信息。 “你能查到是谁发的吗?” 盛蕾蕾:现在查着,好了告诉你,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笺沉思,敲下几行字:联系原博主删除,再当面问清缘由,污蔑不是小罪,不行再走司法程序。 盛蕾蕾:抱住!挺你。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顾璞知道了么? 叶笺:准备上高速,通畅两个小时就能回来,他现在发烧,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 盛蕾蕾:那你一路小心,回见。 事情瞒不住,顾璞迟早也会知道,叶笺一脸深沉地思考究竟是谁,会趁顾璞不在的时候,做这么一出戏。 她看着前路,眼底翻滚着惊涛骇浪,有一个人可能性最大。 回到广州,顾璞烧退得差不多,剩点微热,叶笺劝了几遍他都不去医院,就只能把他带回去,睡上一觉,也许就好了。 房子里就她和顾璞两个人住,常时顾璞不锁门,叶笺半挽着他到房间,帮他脱了鞋,擦擦手脸,盖上被子,临起身的时候顾璞拉了她一把。 他掌心的温度还略微有点高,叶笺挨着床坐下,拨拨他歪掉的刘海,低头qin了下他的嘴唇。 床上的人一僵,强撑的意识拉开她,“会传染。” 叶笺笑开,在他脸侧又亲了一下,“喏,不传染的。” 顾璞把头歪到另一边,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叶笺压着被角又亲了下,却不起身,在他耳边吹了口热气,吐气纳息,“顾先生,你这是在撒娇吗?” 话落,顾璞藏被子里的手突然伸出来想要箍住她,叶笺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步动作,轻巧地一个起身躲过,笑吟吟地看着床上的他,“好好休息,吃饭叫你。” * 带上门,盛蕾蕾的信息就来了。 原博主并不是屈峥,而是一个,护士,和他们在同一家医院。 和预想中的相差太大,叶笺想不通,总觉得和屈峥脱不了干系,难道这是他在借刀杀人? 她若有所思地关上落地窗的门,拨了通电话给那个不知是神是鬼的护士。 早有心理准备编辑出这条微博的人不是善类,但出乎叶笺意料的是,对方口吻相当地冷峻,油盐不进,一副我就只为把事实公之于众的正义感。 无果,第二天回医院顾璞什么都会知道。 叶笺不知道,事实上,在她打电话的时候,顾璞就已经知道了。 天亮后,顾璞的烧退干净,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医院。 叶笺几次三番借口让他再休息几天, 他近乎偏执地,回医院。 事情一出来,虽然科室院方暂时还未表态,但据说已经在走着流程,无论是公还是私,都必须先撤掉微博,不能让热度再往上,至于内部,后续再处理。 同样明显的,就是看诊人数。 一上午过去,统共就来了那么三个病人,顾璞脸色无异,依旧该处理什么就处理什么。 第五十七章 弟妹,刚睡醒啊? 叶笺不行,无论是早上来的路上细细碎碎的议论声,还是或明或暗的指指点点,只要是妄加在顾璞身上的,她一点都受不了。 “现在最好什么都别做,热度过去,原本该怎样还是怎样。”顾璞翻过一页书,和明显坐立不安的叶笺说。 “可是……我做不到让那个人得逞的。” “说的也的确是事实,顶多就是引导了下舆论走向,除了名声、收入有点影响之外。我不亏,也不想费心思和无聊搅事的人计较。况且,无论哪种情况,我都能养得起你。” “万一医院因为这件事……对你有了偏见呢?” “无所谓,我并不在乎别人对我的评价。” 叶笺知道顾璞的性格,他从来都是这样。 可她不是。 所以她故意含糊其辞地表达出自己知道那人和屈峥的关系,并声称,如果不单独出来见面,那么,她手里的资料,将会是明天的热搜。 为了显示诚意,她特意从盛蕾蕾那讨了张碟片的截图,像素不高,场面漆黑,甚至还人工打了马赛克,但仔细,还是能看出在苟且何事。 叶笺只在赌,赌那人心头的鬼。 没想到,还真正中下怀。 * “没想到是你。” 叶笺冷飕飕地看着等在那里的人。 “东西呢?” 叶笺见过这个护士,那个时候她一副良良善善的模样,如果不是她出来,叶笺还真的,不敢相信,那些毒到骨子里的字词是出自她。 “这么着急?我们不先聊一下吗,也许,我还不止一个备份。”叶笺阴阴柔柔地含笑。 “你……” 护士露出嘴脸,咬牙切齿。 “东西删了,这……自然发你手机。” * “你是不是傻?东西都没看清楚就心虚,坏事的家伙!”屈峥看过手机里女人发过来的照片,勃然大怒。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她……她竟然……”女人发狠地握着面前的铁栏杆。 “你没说是我让你这样做的吧?” “没……没,我不会将你说出来的。”女人以为男人因为这个会有所动容,可下一秒,他绝情的话从手机屏幕传过来,“我们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屈峥话落就掐断电话,阴骛地看着远处那一点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飘渺灯光握紧了拳头。 * 微博撤下来,热度还是不增不减,这件事对顾璞的影响不止一点。 白天,顾璞原本负责的手术,因为这件事,家属坚决反对顾璞握刀,院里没办法,只能把手术重新安排给其他人。 有些先例,不能开,一开,就难收,到现在为止,顾璞已经因为这个被取消了三台手术,传言,院里在考虑召开一个有关是否应该对顾璞作出封刀处理的会议。 叶笺连续几天寝食难安,她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把这件事情平息下去,顾璞本事到哪里,她很清楚,所有曾经接受过他救治的病人也知道。只是,舆论一起来,无论你以前怎样清白,都抵不过那一瓢有意的脏水。 但是,顾璞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空闲给她修改论文,她不止一次感慨过顾璞的好心境。 “顾璞,你是知道谁做的,对吗?”叶笺搭上他握着鼠标的手问。 顾璞手一顿,看着屏幕安静了几秒,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所以,你已经有了答案。问我,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掐架理由?” 叶笺心念一转,了然,问,“你知道我……” 顾璞突然打断她,两手落到凳边,一使力,就把她连人带椅子拉到面前,“你的行为太反常,留心不难发现。我是知道是谁,我只是想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至于你,只要好好待着,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 院里还真的就开了会,来的都是有声望的医生,其中包括屈峥,统共十个人,对于是否通过顾璞封刀这个决定,两人弃权,四人投同意票,四人投反对票,因为不超过半数人反对,所以,院里最后做出的决定是,给予顾璞封刀的处理。 消息一下来,立刻就在医院里传得沸沸扬扬。 立院以来,顾璞是第一个被封刀处理的医生,还是主任,自然就不是小风小浪。 叶笺听到投票的结果,当下就冷静不下来,她表示对投票结果存在异议。顾璞是当事人,不方便发表意见,但院方还是秉承一贯的公平公正,于是,决定周一再重新召开一次会议,针对上次投票的结果。 叶笺瞒着顾璞用了两天时间把他所有负责过的病例整理出来,从病人的病症甚至到术后好几年的复发率,一概都详细地罗列出来。 对于这个落定的决定还有反击的机会,屈峥明显是不乐意的,所以,偶尔撞见叶笺的那么几回,他都是黑着脸。 周一早上,叶笺和顾璞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会议室,叶笺把u盘里的文档拉到投影的电脑上。因为有些小近视,她站着不是很能看得清电脑屏幕上的字,所以,她曲折手撑在桌面,去翻看今早起来检查过一遍的文档。 顾璞站在她边上,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打没准备的战。可就刚才她鼠标随意滚动那么几下,他浏览到的页面,的确惊讶到他,他不知道她这些东西资料是怎么得来的。但一想到所有这些东西的背后,都是因为他,他心就软得不行。 他柔爱地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不想,却从她扎好的头发里钩出来一撮头发。叶笺察觉到,她单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当触及那拱起来的一坨,她皱眉,嗔怒地看了眼身后慢条斯理的顾璞,“帮我把它扎回去。” 顾璞笑,真的就一手掌住她的发根,一手去解她的发圈。 顾璞扎头发的熟练程度出乎了叶笺的意料,她还没问他需不需要梳子,他就已经把头发绑好了。 叶笺往脑后摸了摸,花苞头竟然扎得比她还要好。 顾璞看出她的惊讶,把玩着她的手给她解释,“以前帮你绑得多,手感在着,虽然发型不一样,但一通百通。” 叶笺嗯了声。 会议室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为了避免不好的影响,顾璞就先坐到下面,可眼睛却是半点不离地看着叶笺。 人齐之后,叶笺先简单地陈述了下她的观点,然后,就对那天的结果发表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当天的投票结果,不足够支撑对顾璞作出封刀处理这一决定,所以,我希望院长以及在座的领导们,重新考虑这一决定。” “当天所有的投票都是公平公正公开,事实大家也是看见的,的确不超过一半的人反对这个决定。那么你在这里陈词滥述,又是因为什么,难道真的和传言说的,你和顾璞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屈峥座下咄咄逼人。 叶笺单手握住话筒,直直地看着屈峥,开口一字一句都是英姿飒爽,“屈主任说的没错,当天,的确不超过一半的人投反对票,但,也不超过一半的人投同意票,那按照屈主任的说法,是不是应该不给予顾璞封刀的处理?” 叶笺话落,会议室里顿时一片窃窃私语,显然,大家都是惯性思维,人云亦云,从来没想到过这个方面。台上的女人话一出来,大伙才发现,这结果从另一个方面来看,竟然可以得出另一个结果来。 简直是漂亮的回击! 屈峥下意识怔住,叶笺继续乘胜追击,“至于我和顾璞的关系,不需要传言,我和他,的确是恋人的关系。” 叶笺的坦诚和胆色让座下的人眼前一亮,包括顾璞,通常,为了减少麻烦,这种类似于师生恋的禁忌关系,否认是最明智的选择,偏偏,叶笺却反其道而行之,“但是,如果院长和各位领导因为这个,对顾璞的能力存在质疑,那么,我请你们看看顾璞行医以来,所有病人的记录,下面附录的联系信息,都是真实的,我们也都一一征求过病人的意见,如果院长和领导们还存在怀疑,可以当场连线。” 在座的人被叶笺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就连当初投同意票的几个人,脸上,都有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叶笺微微笑着看了眼最后面的顾璞,继续,“在上海的时候,医院都是把成功率不到五的手术留给他,所以,我希望院长和各位领导,能谨慎地作出这个决定。” “那你呢?”屈峥抱臂看着台上的叶笺,问,“你的本事到哪?当初复试的时候,顾璞人并不在国内,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事先没有给你泄题?” “我不评判我自己的本事到哪,但如果屈主任对我复试的成绩存在怀疑,我愿意配合,重新再考一次,题目,你来出。” 屈峥脸色一下难看得厉害,一路沉默的院长终于发话,“既然这样,那就再重新投一次票。” 这次,没有人再投弃权票,最终结果以九对一的绝对优势,撤除顾璞的封刀处理的决定。 * 当天下午,顾璞接到了解除封刀后的第一台手术。 叶笺不太舒服,在手机里给他留言之后就先回宿舍。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敲门,叶笺从床上下来,以为是顾璞没带钥匙,可一推开门,见到的却是屈峥。 “弟妹,刚睡醒啊?”屈峥这个称呼叫得很自然,仿佛早上在会议上公然和她抬杠的不是同一个人。 “屈主任是有什么事吗?”叶笺不打算请他进来。 “进来喝杯茶都不行吗?” 叶笺搭在门边的手没有用多少力,屈峥一推,也没管叶笺,就直接进来了。 “顾璞不在吗?”屈峥打量了一圈,半真半假地问。 “所以我就不留屈主任了。”逐客令很明显了,偏屈峥听不懂似的,愣坐着不动。 叶笺整个人很沉,眼皮像挑了千斤重的铁,想睡觉,但屈峥不走,她不敢,怕屈峥看出什么端倪,她只能强撑着。 就这么僵持着坐了好一会,屈峥突然起身,朝门口过去,叶笺以为他这是要走,可他却落手在门锁处。 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告诉叶笺,这不对劲,只是她还没动作,门外突然撞过来一股凶猛的外力,整扇门砰地就开到最大。 叶笺看到门外的人——顾璞。 “屈主任这是要干嘛?”顾璞一手将叶笺带到胸前,眼睛凉飕飕地剐着屈峥,一字一句都是咬牙切齿。 “没,就来看看弟妹,见你不在,准备走而已。” “哦,那就不送了。”说完,顾璞反手就把门给关上。 叶笺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松懈下来,她酸软地靠在顾璞身上,回想起刚才的事还一阵后怕。 “以后不要给别人开门,我出门有带钥匙,没带的话,你打电话给我确认过再开门。”顾璞把叶笺抱在胸前,一手托着她,一手探探她的温度,边简单把她的东西捡好,边有些心悸地问,“哪里还不舒服?” 叶笺双腿夹|住他的腰,闭着眼睛在他肩膀上摇摇头,“好多了,只是很困。” “那你继续睡,我们回家。” 顾璞把她的脑袋摁到自己的肩上,又取了件有帽子的长衣,挂到她的脑袋上,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才抱着她往停车场方向过去。 叶笺一路睡到回去,等被顾璞放到床上的时候,她挣了挣眼,才发现自己回到家。 “别睡太熟,我先给你洗把脸。”顾璞把她的头发解掉,让她睡得舒服些。 叶笺应下,只是,她还是抵不住困意,后来,顾璞什么时候给她洗的脸,她都想不起来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门边的插座留了盏夜灯,淡黄色的,不刺眼。 叶笺掀开被子,把顾璞留在床头柜的半杯水喝完,趿上拖鞋,就往他房间过去。 认真算起来,两个人除了刚确定关系那会睡过一张床,就再也没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平时最过分了也就情到深处顾璞不自觉贴|贴她腰上的皮肤。 但叶笺想起来,总觉得那会是她是睡得最自在的。 现在,一觉醒来浑身软绵绵,她就不乐意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 第五十八章 不碍事 叶笺没有开灯,就靠着外面路灯和月光依稀传进来的光,走到顾璞的房间。 顾璞房间没有上锁,大概是怕她夜里找他。 叶笺推门进去,顾璞正仰脸睡着,她还考虑着该不该叫醒他,床上的人突然就醒了。他拥被坐起来,声音带着轻微的困意,不确定地叫她,“叶笺?” 叶笺小声地哼了声算作回答,然后站在他床边,欲言又止。 顾璞没有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往旁边挪了些,掀开被子,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说,“上来。” 叶笺不客气地踢掉拖鞋,从床尾爬上来,钻到顾璞刚才拍打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脚藏进翻折了一半的被子里。 顾璞重新给两个人盖上被子,简单把她的头发拢到一边,又抽了一个枕头放到她胸前让她抱着,才从后面将她连着枕头一起抱住,“睡觉吧。” 叶笺搭着他的手抱住枕头,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闷闷地点了点脑袋,终于心满意足地再睡过去。 * 第二天,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刻醒过来。 十月底的广州天气还是很热,经夜空调的过滤,房间里的温度有些小凉,盖着被子的时候不觉得,但一起身,就有些受不住。 顾璞将空调关掉,给她披了件外套,才催促她去洗漱。 叶笺向来不怎么能猜度顾璞的想法,除了偶尔他脸色特别的明显,比如昨天,叶笺虽然状态不是很好,但她能察觉到,顾璞动怒了。 顾璞没有做早餐的习惯,于是两个人在去医院的路上顺便把早餐给解决掉。 由于之前的谣言影响,哪怕现在顾璞的看诊号和手术次数也在慢慢地恢复,但是,总还是有碎碎嘴的人。 顾璞不说,沉默地把件件事做到极致。叶笺一个人打两份饭,自己吃一口,就给顾璞喂一口。 好几次有人过来送东西,撞见的都是两个人一个在喂饭,一个人在工作。 次数多了,院里就起了另一番声音,开始谴责那些原本质疑顾璞医德的人。 能不谴责吗,都把人家心胸外的小两口逼到两个人吃一份饭的地步,医生不是人吗。 也多得这些人,微博那些事,风浪也没再掀起来。 但有些人却见不得看着舒心。 那天,顾璞下午有台手术,偏手术后半个小时,科里突然又收了台急诊,按理应该是屈峥去负责,但他却不知道扯了个什么理由,说是不能上手术。 因为病人是临时从下一级的医院转过来的,情况比较危机,又拖了些时间,一般没经验的医生怕处理不来,左右删减,就剩下顾璞一个人合适。 顾璞当时正在关键时刻,抬头一看上面的计时,心里存了数,把相对繁复难处理的部分收尾,就把余下的交给叶笺还有助手去处理。 他不歇脚地赶到另一间手术室,协助的是屈峥带教的学生,顾璞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所以不敢把任务贸然地交代下去,况且病人情况相对凶险,他只能尽可能自己来操作。 可没想到,中途传来消息,说是他原来负责的那个病人有突发情况,需要他马上过去处理。 顾璞左右权衡,思量接下来的环节一般不会再出现什么岔子,就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口述了一遍,他甚至还不放心地强调,一旦出现什么和预想中不一样的情况,不能独断采取措施,一定要通知他! 一脸焦虑色的叶笺一见顾璞回来,连忙精简地把情况一一汇报出来。 两个人培养了许久,默契自然是不用说的,顾璞点点头表示知道。 早先,顾璞已经把所有可能的突发状况都做了一遍假设,这也是为什么他上了那么多台手术,失败率微乎其微的原因。 等到病人伤口缝合完毕,顾璞算是卸了口气。 结果,那边却突然急匆匆地跑来人,说是病人生命体征急剧下跌,伴有大出血。 顾璞脸一霎,冷着就赶过去。 屈峥带教的学生见顾璞过来,手足无措地哆嗦着,一看到顾璞凶煞的眼神,满脑子都是自己刚才罔顾顾璞强调的画面,连交代情况都有些不利索,这一弄,就又耽搁了些宝贵的抢救时间。 最后,心电监护再也检测不到任何的生命体征。 顾璞剐了眼垂头站在一边的人,不置一词,摘了口罩,出去。 无论怎样,都是要给家属一个交代的。 前头年迈些的妇人一听到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 顾璞扶了一把,身后的年轻汉子立马就气势凶煞地上来,一把揪住顾璞胸前的衣服,恶言,“什么狗|屁医生,好端端的人进去,这就没了!”完了还想要动手。 恰巧来巡逻的保安经过。 于是,叶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乱哄哄的一片,顾璞被人逼到墙上,有些狼狈却又带着一种孤高。 叶笺越过人群,几步过去挡在顾璞身前。 顾璞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松怔不到一秒,就搂着她一个转身,把她护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的?”回到办公室,叶笺一脸紧张地检查他的情况。 对于没有能把人救回来这件事,顾璞的心情还淌在谷底,但还是很配合地抬手侧身配合叶笺的检查,“我没事,除了没能把人救回来,其他都很好。” “哪里,”叶笺不信,语气都翁上了鼻音,“我刚才看到那个人打你用的都是死力,这又不是你的错……怎么能这样子……”自顾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轻轻安慰,“你……还好吗?” 顾璞屈腿靠在台面,拢了拢她因为刚才骚乱掉下来的头发,沉声说,“第八个走在我手上的病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你的原因,你别忘了,还有一个病人,因为你,可以多活好些年。” 事实是事实,只是,越抱憾的事,越是无法释怀。 顾璞虽然没有明说,但叶笺能感觉得到,他是真的不开心,他习惯把所有的事情揽在身上。 人没有救回来,除了家属之外,最难过的,就是医生,偏偏,家属却不能够理解。 晚上,叶笺在床上辗转了几个小时,还是没能入睡,她索性起身,又去倒了杯水,隐隐约约听到顾璞的房间有声音,她放下水杯过去。 顾璞翻了个身,大概是察觉到门被推开,他稍微抬起上身,看了眼,然后坐了起来。 叶笺掩上门,在他旁边坐下,和他一样靠在床头的靠垫上,静静地看着前面。 “顾璞,”黑暗里,叶笺的声音像蒙了层沙砾,跋涉自千里之外,“我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们的思修老师和我们讲过一个故事。她说,以前红军过草地的时候,环境特别的不好,沼泽多得防不胜防。那些不幸陷入沼泽的红军,会将自己随身探路的木棍插到旁边,然后把自己身上的草鞋之类,还能用的东西挂在上面。一来,是给后面上来的同志提供物资,二来,也是通过这个提醒后面上来的同志,这里有沼泽。我总觉得,你和他们特别像。” 顾璞听完,低笑一声,“我没有他们那么伟大。” “有,在我心里,你一直就是那样的存在。”叶笺仰头吸了口气,“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幸运,记得别人忘记了的东西,甚至还能再次见到,以及在一起,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有的时候也想过,如果我当初高考没被那间学校录取,是不是,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璞握住她的一只手,摩|挲道,“不会的。我总会再遇见你,只是,你可能需要多委屈些时间。” 叶笺沉默了几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而翻、身搂住他的脖子,低语,“顾璞,我发现,我喜欢你,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我对你可不止是喜欢。”顾璞单手抱住她,语气有些受伤。 “我收回那句话。” 顾璞挑着尾音疑惑地嗯了声。 “应该是,我爱你,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顾璞揽住她的手一僵,漆黑的瞳孔像两潭隐蔽的沼泽,颓然又危险地锁在她身上。 他抱起她,一个轻巧地起身,两步kua下床,单手托|住她,走到落地窗前,急不可耐地扯上窗帘,又折回来单手将柜台上的东西扫到地上,把她放到上面。 之后,又捞过遥控,往下调了几度。 叶笺没反应过来,见他低头不知道从柜里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她的眼睛就被蒙了层东西。她诶了声,伸手要解下来,却被阻止,“就这样。” “我看不见。” “不碍事。”顾璞辗|转在她颈侧。 原本就因为黑看不清楚,这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夜里,最容易滋生暧|昧的因子,所有的感官,也变得更加min|感。 叶笺清楚地感觉到他落下的每一处痕|迹。 远处,空调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的冷气,正极力抚平躁动的血液。 无果,就是腊月寒冬,也没办法熄灭蹿、跃的烈焰。 第六十章 人死偿命 叶笺是被渴醒的。 昨晚顾璞并没有太过分,他向来是个很克制的人,有欲,更有情。 顾璞睡眠向来浅,所以叶笺手还没伸出被子,只是轻微地抬了下,他就醒了,他眼睛都没睁开,熟捻順了下她的头发,搂紧说,“醒了?” 「嗯。」 「现在起来吗?” “想喝水。”叶笺边低声说,边不着痕迹地摸摸自己的身体。 没有穿衣服。 顾璞睁开眼睛,没留神她的小动作,他看了眼床头柜的水杯,这才想起来里面的水昨晚已经被她喝干净,他翻身下床,随意套了件衣服,给她拿水。 “衣服我放这里,水有点热,一会再喝,”顾璞将冒着热气的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又把刚从她房间里找来的衣服放到床上她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他又蹲下来一件件把昨晚两人丢得满地都是的衣服捡起来放进洗衣机。 叶笺出来的时候,顾璞正在打着电话,他又换了套衣服,是一贯出门的衣着,见她出来,他信步朝她过去,也不避忌她,不冷不淡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说,“嗯,需要具体的。” 虽然穿上衣服,但叶笺总觉得不自在,尤其是顾璞看她的眼神。 “出去吃早餐。”顾璞握握她的手,用唇语说。 叶笺懵懵地抬头盯着他的嘴唇,突然想起昨晚他做的事情,脸猝不及防又辣起来,她眼神闪躲地先一步溜到门边换鞋。 (以上59章内容) 手扑了空的顾璞看着她逃窜的身影,低头掩饰了下笑意,向她过去。 原本以为,昨天的事故院里平息下去,没想到,一早上过去,外头竟然突然骚动起来。 昨晚的家属扯了条大大的白色横幅,花圈,丧服,甚至,连棺材都直接横在医院大门,“杀人凶手”、“无良医生”这些刺目的字眼更是让人想忽视都难。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最前面嚷嚷的大汉更加的得寸进尺,还频频扬言不给个说法,就开棺之类的。 后面同行的几个人隐隐约约地闪出随身携带的工具,有恃无恐地胁逼着往医院里面走。 医院的保卫科立刻戒备起来,但由于这个点人手不够又比较发散,虽然已经报了警和紧急集合了相关人员,但闹事的家属一路过去,见到什么砸什么,什么好砸砸什么,还是吓坏了不少或近或远来往的人。 顾璞在办公室里就听到动静,来通知的人让在室内的人都先关上门,暂时避一避,顾璞带上门出去,正好撞上闹事的人。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咱爸!”领头穿着丧服的男人指着顾璞大声吼道。 话落,身后的人噼里啪啦地就逼过来,沿路为了营造声势还摔了不少东西。 保安连忙拦住一行人,“都干什么呢!再这样我们就不客气了!” “人死了不该偿命吗!医生就能随便杀人吗!” “手术前有签字,有问题可以走法定程序,你们这样犯法的,知道吗!” “别拦着他们,让他们砸!”顾璞冷飕飕地提醒,“但我有必要事先告诉你们,所有你们今天砸烂的东西,都是需要你们自己负责的,就你左边的机器,市价保守估计在三万以上。摄像头,就你一路过来,一共有六个。” 领头的男人脸色一黑,不砸东西了,突然朝顾璞挥拳过去。 顾璞一个侧身躲开,拳头堪堪擦过白大褂的边角。 丢了脸,男人愈加气恼,又继续上勾拳。 一打开,场面霎时就混乱起来,一行人疯了似的见到穿着白大褂的人就打。 保安眼疾手快地上前钳制。 那边,顾璞扣扼住男人的手腕,正欲将他反压到墙上,不想,他袋里藏了把小刀。 大概是被顾璞逼急了,男人挣扎着从袋子里抽出来,向着顾璞桎梏他的手臂就是一下。 刀刃锋利,当场就见了红。 有了血,男人更加地疯狂。 顾璞眉心一蹙,立刻折手打掉他手里的刀,卸了他的力,牢牢地反剪他的双手将他摁到墙上。 下一秒,尖锐的警笛和警哨声由远到近传来。 * 一伙人终于老实了,通通被警察给带着往外头走。 叶笺刚才在另一栋楼去给病人做基础护理,当时一听到昨晚那批人在顾璞那栋楼里闹事,她放下东西,急急忙忙和交接的护士说了句有急事先离开就迫不及待地跑回去。 一路上,满地都是狼藉,偏她的眼皮还一直跳个没停,她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就更加强烈。 等她上到去,警察已经到了,她越过人群,一眼就看到最后面的顾璞,还有他被割破的衣袖和渗血的手臂。 第六十一章 和你商量件事 “疼不疼,还有哪里受伤吗?”叶笺跑到顾璞面前,眼角都憋红了,她一边看着他还在冒血的伤口,一边慌张地在他身上四处摸索检查有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没有,不疼,小事儿。”顾璞拇指抹了抹她的眼角,将她揽在身前,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流血了还没事,先……先去处理了。”叶笺把他另一只手圈到自己肩上,扶着他往办公室过去。 顾璞被她的小题大做逗笑,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示出来,他抿嘴笑了下,调侃,“我在你心里是有多脆弱,这点血,就需要你扶?” 叶笺充耳不闻,她只知道他现在受伤了,需要处理。 “我要去趟警察局做笔录。”平时只要顾璞稍微一挑逗,叶笺就会脸红,但现在,她明显是被吓到了,那副小心翼翼,认真得有些倔的样子看进顾璞眼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先处理了再去不行吗?” “没问题,受伤了先处理,笔录一会再做也不着急。”回答叶笺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警察,他原本就是见到有人受伤了,想着看需不需要帮忙,真的是没心听人家的对话。 叶笺没想到身后竟然还有人,她顿时脸一臊,口齿不利索地说,“好……好的,谢谢。” * “抱歉,让你担心了。”顾璞低头看着给自己包扎的叶笺吓得脸色都白了,他没受伤的手自然地在她头顶梳着她的头发。 “现在还很疼吗?” “不疼。” “这么深还说不疼。” “它就是看着吓人,”顾璞看她包扎好,轻拍她的后背哄她,“是真的。没骗你。” 叶笺抬头看他,见他不像说假,这才乖顺地偎进他怀里,喃喃道,“我心疼了。” 闹事的一伙人,除了领头的男人是死者的家属,其他,就都是领头男人请来的帮手,男人坦白了,事前有人告诉他,只有把事情闹大了,医院才会当面给个交代,甚至将那个“杀了”他父亲的医生严办。 “你知道你伤人闹事是犯法的吗?”审讯的警官敲着案头严厉地教训。 “我……我……一下没控制住,就……” “我说,要你这样,以后医院哪里还敢接病人,反正迟早得死,不是吗,没救成人就成杀人凶手了,你说,这理,你是怎么通的?” 男人被说得无地自容,垂着头愣是说不出话。 “你是怎么想的?”从警察局里出来,叶笺牵着顾璞的手,问他,关于闹事的人给出的那个教唆闹事的人的电话是从电话亭里打出来这件事。 “只有这样才正常不是吗?况且,警方都说会尽快调查相关信息,我想,不用多久,那个人就会出来。” “会是屈峥吗?” “没有证据,所有的都只是猜测,先不要着急打草惊蛇。” 叶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现在是要回医院?” “嗯,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 回去经过屈峥位置的时候,他正在看诊,半点没有异样。 顾璞上完最后半个小时班,眼下不止叶笺不在状态,他也没有办法好好地集中精神,于是,就没有额外地继续留下来。 两个人去市场买了些小菜,叶笺紧张得不行,一点也不让他碰,甚至连车都是她开的。 鲜有被人侍候,顾璞自然乐见其成,索性大大方方地站在边上。 叶笺把饭盛好放到他面前,折回去取了餐具,却只是给了他个勺子。 顾璞一脸不可思议地拎着小小的一个木勺在打量,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叶笺。 “你手受伤了,用勺子更方便些。” 顾璞轻笑,低头认命地用勺子勺了口白饭,嚼了几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接着,对面的叶笺看到顾璞笨拙地操纵勺子和圆碟里的一块西兰花在挣扎。 “我来吧。”叶笺看不下去,把东西夹到他碗里,还是不放心,她又问,“你自己可以吗?” “好像不太行。” 几分钟之后。 “这肉饼不错。”顾璞得逞后心情很不错,一手悠闲地敲着台面,说想吃什么下一秒叶笺就都夹过来喂给他。 “还要吗?” “不用,你吃。” 叶笺自己吃了口,又接着喂给他,感觉就像回到了前段时间他忙得没空吃饭的日子。 “你先去洗澡,我收拾东西,”叶笺边把桌面的狼藉收拾,边叮嘱,“小心手沾到水。” 顾璞嗯了声,却没有动作,等叶笺把东西处理好,他还好好地坐在吃饭的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叶笺拉开旁边的位置,正想坐下来,却突然被他拉了一把,跌|坐到他腿上。 叶笺下意识想到他的手,见到他刚才用力的不是受伤的右手,这才松了口气。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把证给领了。” “你户口本在这里吗?” “嗯,在我这里,所以,你这是同意了?” 叶笺捏着他衣领上的布料,不做声。 “只是先领证,婚礼等你读完研究生再办,”顾璞偏头碰碰她的嘴角,等她回答。 “万一……” “没有万一,无论怎样,我们都会结婚。” “就不能再等等吗?” “叶笺,车我上了,票再不补,那就是居心叵测。再说,领证之后,我可以养你,我的一切东西,你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也不用担心占我便宜这些话。所以,认真考虑下?” 叶笺咬唇思忖,顾璞今年都三十了,等她读完,他就三十二,让他一直等着自己,确实也不太好。而且,她对自己怎样,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么好的一个人,嫁了就嫁了,她好像也没什么亏的。 “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等把现在的事情处理好了,老爷子他们过来之后,我们就去,最晚年前。” “好。”叶笺搂住他的脖子,脸上还一阵燥热,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就把自己给嫁出去了。 “叶小姐,再和你商量件事。” * 直到背着顾璞在调试水温,叶笺还迷糊着自己这是答应了顾璞什么。 “这个温度可以了,再热一会你就受不了了。”顾璞从后面圈住她,低声在她耳边提醒。 “不是你洗的澡吗?” 第六十二章 毒 “嗯,说错了,是我受不了。”顾璞放开她,“能帮我拉一下袖子吗,我手不方便。” 叶笺转过来的时候,顾璞已经把扣子都解开了,衣服脱了半件,包了纱布的手碍事,暂时还没弄下来。 叶笺解了他的袖扣,小心地撑开他的衣袖让他更方便地脱下衣服,接着,将它放到一边装脏衣服的盆子里。 正要起身,后背就贴上了炽热的胸膛。 良久之后,叶笺攀着浴缸的边缘,看着满浴室的雾气还有上面莲蓬头哗啦啦打下来的水流,有些恍惚地问,“下雨了吗?” “嗯,涨潮了……”身后扼着的男人痴迷地在她后背流连,猛地一收,叶笺眼前顿时白光四散。 朦朦胧胧之间,她仿佛听到顾璞还说了句,“上岸了……” 叶笺总觉得顾璞在骗她,岸上不是这种感觉,这分明是在的船上…… * 第二天起来,顾璞的精神很好,叶笺除了身体有些酸软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不适。 顾璞不热衷在她身上留痕迹,所以,她很少要担心第二天需要穿什么衣服来掩饰,显然,顾璞已经把东西都收拾过了,包括底下的床单。 两个人照例在路上把早餐解决。 医院里隐约还有些人心惶惶,气氛更是压得有些微妙的低。 顾璞三令五申让叶笺记得和屈峥保持距离,所有见面最好都要在人多的地方,毕竟,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本来就心神不宁,又突然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短信里那人强调了住院部天台有她想要的东西。叶笺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是很奇怪,但又不像是说假,况且现在,她不想放过任何的可能,所以,她收到短信后的几分钟,就和顾璞说了。 顾璞权衡过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上到天台。 但天台上没有任何人,也不见什么可疑的东西,两个人正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不寻常的上楼声。 一般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上来天台的。 顾璞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额头青筋凸凸地跳了几下,他一眼瞥见旁边轰轰作响的机房以及上面写着大大的几个字“请勿靠近”。 情急之下,他一把拽过叶笺,将她反扣到墙上,用自己的身体罩住她,一手抵住她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做声。 叶笺揪住他的衣角,一动不动地,绷着神经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说吧,找我什么事?” 躲在机房的两人一下就认出了屈峥的声音。 “凡事有个前调才有意思,不是吗?我记得以前,你前调做得可有意思了,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是……回味无穷啊。”女人阴柔的声音像吐着毒信子的毒蛇,听得人毛骨悚然。 叶笺还在细辨这声音好像很熟悉,面前的顾璞就利索地掏出了手机,打开录音功能。 叶笺暗叹还是顾璞想得周全,只是屈峥和那女人走了出去,距离太远,想要录音,就必须靠近一点。 叶笺打量了下外面可以藏身的地方,恰巧附近有不少蓄水的铁桶,藏一个她应该不是问题。 “我去。” 第六十三章 橡皮筋 顾璞自然明白,相比他,叶笺确实更合适,“你小心,有情况立即倒回来,我在这里接应你。” 叶笺接过手机猫着腰过去。 “既然你做得这么绝情,那行,我们换个方式,直接点的。你给钱,我立即就消失,你做的好事,我就烂在肚子里。” 小仙! 叶笺还说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可怎么会是她呢,她和屈峥…… 短信,难道是她…… “你这是在威胁我?” “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里来的旧人哭。屈主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做的事……” “哼,那你说说,你要多少?” “三十万。” “好大的口气,你怎么不掂量掂量你自己有几斤几两,居然敢和我谈价钱,你难道就不怕拿了钱没命使吗?” “呵呵,现在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要先听哪个?” “你觉得我对你的消息感兴趣吗?” “那可不一定。既然你不选,那我就先说好消息了。好消息就是……”女人捏尖声音,像沿岸台风登陆穿过狭小的缝隙发出的嗡鸣声,“我得了hiv,所以,我拿了钱也没命使。” “哈哈哈哈……”女人癫狂的笑声愣是把铁桶后的叶笺听出一身鸡皮,“我可是爱惨了你这幅明显是惊慌失措却又极力掩饰故作镇定的表情,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吗?” “那就到说坏消息了,是在和你在上|床之前。” “别急,还有更坏的。你现在是不是想,你有没有带套?哈哈哈哈,带套都没用,实话和你说,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每一次我都会把套带在身上吗?那是因为,我把它们都戳穿了。” “你疯了你妈的疯了!” “怕什么呢,都是要下地狱的人!如果我明天这个时间,还见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那我想,你会见到你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你这个疯女人!” 屈峥上手就勒住女人的脖子,叶笺探头看了一眼,吓得一脚踢到铁桶的支架。 意识到有人在偷听,屈峥丢下小仙,目露凶色地往铁桶逼近。 叶笺连忙往后退去。 接近门边顾璞一手把她藏进机房,自己则故意弄出更大的声响,等屈峥靠近楼梯门的时候,顾璞一个侧撑,就翻下了楼梯。 “一会再找你算账!”屈峥朝身后上来的女人放下狠话,就追过去。 屈峥没找到那人,只是在二十楼看到迎面过来的顾璞,他思疑是顾璞,但没有足够的证据,故而又折返回天台。 他仔细地排查每一个地方,一转身,突然留意起轰轰作响的机房。 没上锁。 屈峥迷狭着眼,推开门。 没有什么异常。 迈步出去的时候,眼尖地看到角落一条不起眼的橡皮筋。 他弯腰捡起来,两指夹着,阴测测地捏着。 这条橡皮筋,他好像见过…… * “小仙,所以短信是你发的对吗,是不是屈峥威胁的你,你告诉我!”小仙早就知道机房里还躲了一个叶笺,在顾璞引开屈峥的那会,她拉着叶笺就从另一边拐下楼。 “没有的事。”小仙不留情地甩开身后叶笺的手,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所以你以为自己现在很了不起是吗!一边让我过来看戏,一边又去勒索屈峥!” “我难道不应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小仙果然被叶笺的话激到,她甩上门,眼里剩下的都是泼辣的色彩,“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撂下一句狠话,小仙掀开门就走了。 * “还好吧?” 顾璞比叶笺先一步回到办公室,他在门边等了好几分钟,不见人,正想着上去找她,却见到她魂不守舍地下来。刚才见到屈峥都没有波澜起伏的他这会被她的表情唬得愣了下。 “还……还好。”叶笺丢了魂似的晃进顾璞的办公室,把手机给他,然后整个人软倒在软垫上。 “先喝口水缓缓。”顾璞在她手心塞了杯温水。 叶笺机械地抿了口,水温比她的温度要高上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咽进去的水滑进食管,无论怎样,麻痹的感官总算是慢慢苏醒过来。 缓了一阵,叶笺握着手里的水,说,“我刚才和小仙待了会,你说,她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不排除真实这个可能。” 叶笺咽了口口水,完全不敢想象要是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怎样,她大概会疯掉吧,那小仙怎么办,这样胡思乱想着,她突然发现原本圈在手腕的橡皮筋不见了。 她放下水杯,在软垫和周围找了一圈,也没见到,细思,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冒上心头,“顾璞……”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怎么了?” “我橡皮筋好像掉了,去的时候还在手上……” 顾璞眼神一沉,“先别自己吓自己,你再仔细找找。” “都找过了,没有。” “没事,”顾璞拉住她,“你以后别用那种橡皮筋就是。” 叶笺点点头,也只能这样,只希望那条橡皮筋不是掉在那里。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临近六点的时候,阴郁了一天的天空,总算是下出雨来。 不巧,却是在下班时分。 叶笺从窗口往外看了看雨况,这雨,估计还有一阵子下,她回头问坐在电脑前面的顾璞,“我们今晚回去吗?” 其实叶笺看得出来,自从上次的事之后,顾璞就不怎么喜欢留在宿舍过夜,同样的,叶笺也更喜欢回去她两的房子,相比之下,那里才真正让叶笺觉得自在。 “回去。我把东西弄完就回去。” “但是这雨挺大的。” “那等它停了再走?” 叶笺思忖了一阵,“不了,还是走吧,我喜欢下雨天。” 星期四,下雨天,叶笺偏执地认为,这是她的幸运日,遇见顾璞的那天,也是在星期四,下雨天。 顾璞把东西处理好,雨还没停。他在办公室里就留了一把伞,还有一把伞在车上,本来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然还能用上。 “走吧。”顾璞从门边的架子里取了伞,向还站着的叶笺伸手。 第六十四章 美人谁美 叶笺下意识地牵住他的手,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伞。 顾璞微微笑着看她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锁门的时候,他故意慢慢地旋钮着钥匙,那一下一下的啪嗒声,无声又暧|昧地揭示着什么,烫得叶笺脑袋有些发胀。 出了大堂,顾璞将伞撑开。 叶笺麻溜地钻进伞底,顾璞看着她灵活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扬扬嘴角,然后一手拢在她腰侧,把她圈到自己身边。 叶笺低头看了下腰上那只熟悉的手,明明自己的心跳变得飞快却依旧故作淡定地看着前面的路。 顾璞看破不说破,把头顶的伞罩到两人头上,就往外走。 为了避免淋湿,两个人挨得很近,甚至走路的时候,叶笺的手臂还会摩擦到顾璞的衣料。叶笺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心猿意马,但没有什么作用,一呼一吸之间,全都是顾璞的味道,尤其是在唤醒了那种肌|肤|之亲的感觉之后,感官就更加的敏|感。 她现在好像对那句食|色性也的话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脸怎么这么红?”顾璞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伞底下,他的声音像罩进了玻璃罩,丰满又蛊|惑人心。 叶笺娇嗔着瞪他一眼,不理会他的问题,明显又直接地扯开话题,“顾璞,我很好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顾璞很配合地追问。 “你以前烧掉的画,画的都是些什么?” 顾璞但笑不语,“那你猜猜可能是什么?” “我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是你画不好的。” 顾璞这才想起以前告诉她,是因为画得不合心意,才烧的。 “那你有没有留意,电视剧里面的人看完密信之类的信件,都是怎么处理的?” “最普遍的就是烧掉。” “嗯。”顾璞心情颇好。 但却到叶笺纳闷了,电视里烧掉是因为怕别人看见,可这个和顾璞烧画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璞见她蹙着眉头,却没有要告诉她答案的意思。 叶笺猜不透,边走着边冥思着这前后的关系。 突然,整个人被架着腰凌空提了起来。 一下失了重心,她习惯地就攀住了离她最近的顾璞。 顾璞提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才把她放下来。 叶笺落地后,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眼刚才的地方,原来是有个水坑。 “谢谢。” “来些实际的感谢?” 叶笺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最近图凉快,她穿的是凉鞋,所以就算是刚才踩到水坑里,除了沾到些脏水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影响。反倒是顾璞那一下,再加上他那句话,叶笺很难说服自己他没有坏心思,但话出口了,她还是问,“你想要什么实际的感谢?” 顾璞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我想了下,大概要回去,你才能实施感谢。” 叶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当然,叶小姐这么有诚意,我自然不能让你太亏,不是吗?” 顾璞一这么称呼她,那种不好的预感就更加强烈了。 叶笺不接他的调侃,她一向没他能耐,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 顾璞点到为止,没敢把人逼太紧。 “顾璞,我以前听我们那里的老人家说,如果一个人出生的时候,是下雨天,那么,他离开世界的那一天,也一定是下雨天。”叶笺话题跳脱得很快。 “有这么有意思的说法?”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天气,下雨的,晴天的,还是没太阳没雨的?” “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想想。” 叶笺没直说,但她想听到顾璞回答是和她一样的,下雨天。 没办法,她内心里和大部分这个年纪的姑娘一样,都渴望自己选择的另一半和自己有很多不约却又相同的喜好和习惯。 “如果一定要选择,那大概是下雨天。” 叶笺眼睛一亮,就又听到他说,“下雨天看见的你,所以,我很乐意去喜欢它。”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下雨天,更为之高兴的是,她能成为他喜欢一样东西的原因。 “你想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这对于顾璞来说,可以说是很新鲜的体验,他很少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也从来不会主动去问别人自己留下的第一印象怎样。 “你听过金莎唱的‘画中仙’吗?” “没有。” “你美得像泼墨画中的仙,我靠近递你一张手绢……”叶笺第一次唱歌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听,有些放不开,因为生疏,更因为这赤裸的近乎表白的幽怨怀春少女歌词。 “叶笺,”顾璞听完,笑得有些戏谑,又问了一遍之前问过的问题,“你高考语文作文考的几分?” 叶笺:? “你都是用美来形容男人的?” “这只是歌词。”叶笺羞|恼。 “嗯,但我还是没听出你想表达什么。” 叶笺很想问顾璞:你高考语文阅读理解拿的几分。 “听不出来就算了。”叶笺自认为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顾璞明显就是装傻,她一点也不想再和他说话。 前面就是停车场,说完,她像尾鱼滑进车里,真的打算从这里到回到家都不搭理他。 顾璞见她丢下自己就往车里钻,就知道把人惹毛了。 果然,他特意绕的她那边过去放的伞,又绕的她那边上的车,叶笺半点不看他,就连他上了车,她也无动于衷。 顾璞不着急启动车,坐着看她的侧脸半晌。 能沉下心来练书法的人耐心是不可估量的,顾璞先败下阵来,他伸手去拉她搭在膝上的手。 叶笺也不躲,就任他拉,反正就是不和他说话,不看他。 顾璞叹了口气,倾身过去,解了她的安全带,两手把她撑住,直接越过中央扶手盒,将她抱过来。 车里空间不算宽敞,叶笺虽然瘦,但身高还是在这的,顾璞突然的一出,叶笺吓得差点踩到手刹上。 最后,她硬是被顾璞拖了过来。 “给个面子,嗯?”顾璞摩挲着她的耳朵,说话的气息徐徐地打在她脸上。 叶笺两手搭在他肩上,心口的气还是顺不过来。 第六十七章 你一直想知道的事 “过了今晚,我再画一幅给你看。” 顾璞低得几乎辨不出意思的话被叶笺那像是挣脱潘多拉魔盒的声音彻底覆盖住。 下一秒,蓄力已久的游鱼,终于破冰而起…… * 半夜,一觉醒来的叶笺迷迷糊糊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人站在落地窗前,微微低着上身,一手撑在案面,一手半展着在移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掀开被子,赤脚走过去。 “你在做什么?”她站到他旁边,才发现窗外有月光透进来,他正在拿着画笔画东西。 这是叶笺第一次见到顾璞拿这种和毛笔一般无二的画笔,那一配,是相当的儒雅。 顾璞没回答她的问题,给画笔灌上颜料,继续一丝不苟地在案上描画。 叶笺下意识看他在画什么。 一眼过去,整个布局并没有顾璞挑的颜料那种鲜艳。 因为月光亮度有限,又是半夜起来的缘故,叶笺有些近视的眼睛分辨不太出来他画的是什么。 她稍稍弯下腰。 顿时,还有一点点的惺忪睡意和脑子里的东西一下子全部都吓得不知所踪。 她怎么会想到顾璞竟然画这种东西。 “你跑什么。”顾璞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到铺着画纸的案面,也不理会刚上色的画颜料未干会被她身上衣料的纤维吸的一干二净而报废了一套衣服。 “我只是想起来我没穿鞋。”说完,叶笺还把脚扬起来给他看,一幅刚才我真的没看到你在画美人图的模样。 “穿我的。”顾璞施施然把鞋子套到她脚上,然后赤脚站到地面。 叶笺晃了晃脚上有些大的鞋子,总觉得那不是鞋子,更像是脚镣。 “刚才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 “回答得这么迅速,那就一定是看见什么了。” “真没看见。” “那你现在看。” “不要。” “可惜了,这么个大秘密就这样永远被遗忘了。”他说得极其惋惜,仿佛什么东西真的在一步步消亡。 “什么秘密?” “传言说出来是会被诅咒的,但看不会。” “真的?” “假的,所以你现在可以继续睡觉了。” 叶笺被顾璞悬乎悬乎的说辞唬得一愣一愣的。她从案面下来,抱着考究的态度去审视案上被她晕开了的画。 等她看清楚上面的人,她一巴掌打在顾璞肩上,脸火辣辣地嗔骂,“色胚!” 居然骗她说有秘密,哪里来的秘密,她分明只看到上面那人长的是她的样子。 “再也不要理你。” “没骗你。”顾璞把她困到自己和桌案之间,“这就是你一直好奇的事。” “什么事?” 顾璞给了个你好好想想的眼神给她。 叶笺蹙眉想了下,总算是勉强想到和画有关的事,不过,她又接着指控,“你告诉我那是因为画不好才烧的,但是,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就是仗着她以前看不见,故意诓她。 “真没骗你。画出来的你,不及真实的你一分的美。”哪里算得上画好? “那你怎么把全部都烧了?” 顾璞用舌头顶了顶腮帮,这还真是伶牙俐齿,他怎么就把她当初在会议上呛得屈峥五颜六色这事给忘了,“因为不想给别人看见。” “那你还画?” “好像有个词可以解释。” “……雅致?”叶笺试探着问。 “高考语文几分?”顾璞低笑,她还真的猜对了。 叶笺:…… * 快天亮的时候,叶笺又被热醒了一回。 几个小时前,顾璞问完她高考几分,她没有回答,当下扭头就走。 却没留神被顾璞使坏踩住了她脚上大出来的鞋,然后扑倒在案面,进入的时候还打翻了他的颜料碟,沾了一手,摁得案面到处都是印儿。 一晚上间隔了几个小时经历了几场情|事,叶笺才大梦初醒,什么体贴,都是假话,少量多次才是真的。 最后叶笺在顾璞帮她穿衣服的时候,自然也不想再给他什么脸色,好坏都不想给。 现在,身上一层布,后面一个炉,外面还有一层被,叶笺喜凉,热醒是迟早的事。 可是顾璞不给她踢被子,也不愿意睡远,于是,就把给她套上的睡衣给扒了。 叶笺迷迷糊糊好像还听到了空调滴了几声。 第六十八章 无良黑医 叶笺心悸见到屈峥,只是,平常就算再怎么小心,都还是会撞见一两回,也不知道是屈峥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只是碰巧。 可昨天那事之后,今天居然没见到屈峥,叶笺觉得不寻常,一打听,才知道屈峥今天请假。叶笺心想不对劲,又查了下那个小仙的上班记录,结果,她昨天竟然提交了辞职信,甚至把离职手续办好又连夜把所有她的东西都收拾打包带走。 今天按理屈峥应该给小仙三十万,但三十万不是小数,顾璞一年的年收大概也就六十上下,就更别说屈峥的。屈峥愿意为了一时爽白干大半年?再说,小仙拿了钱能跑吗? 当时天台上就小仙和屈峥两个人,那么,消息八九不离十是小仙发过来的,只是,小仙为什么要发呢,又为什么偏偏发给她? 既然选择发给她,为什么又一直不告诉她这么做的原因。 屈峥会杀人灭口吗? 叶笺越想越不能坐视不管,无论是出于这么久的交情,还是她把事情告诉自己的原因。 虽然知道小仙还住在原处的可能性不大,但叶笺还是查了下。 顾璞不拦她,他很清楚她想要做的事情,无论他再如何阻拦,她自己都会想方设法地去做,与其让她一个人背着他偷偷进行,不如他明面看着,至少,可以保证她的安全,也免重蹈了覆辙。 “那家人早搬走了,你是朋友不知道吗?”回答叶笺的街坊面露疑色地打量着,如果不是看着叶笺长得面善,街坊怕是不会愿意和她多说两句。 叶笺尴尬地笑笑,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但禁不住还是有些失望。 “上车吧。”顾璞在车里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一见叶笺脸上的表情,还有那么一点的不确定彻底消失干净。 两个人一下班就过来了,意料之中扑个空和现实吻合,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顾璞,”叶笺手里攥着从医院里查到的所有有关小仙的资料,心里隐隐约约有种很坏的预感,“你说她现在,安全的吗?” 顾璞沉默数秒,微调方向盘,很理性地告诉她,“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她还活着,一种,她已经死了。” 顾璞不避忌死字,更不会为了安抚她现在的心情,去迎合,那个她所幻想期盼出来的预想。 “屈峥是医生,医生是救人的,他怎么可能会杀人的,不可能的。”显然,这个说法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下一秒,她猛然想起什么,“对,我们可以找警察,让他们保护小仙,她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顾璞车速不变,尽可能不那么无情地提醒她,“叶笺,我们现在连她在哪都不知道。而且,你凭什么觉得,警察会保护这样一个……不太可能有生命危险又明确有勒索动机的人?” 对啊。 “可是怎么叫我去不管一个……很可能是向我求救的人?更何况以前她……” “我没有让你不管的意思。只是,现在,我和你都不知道小仙到底想要做什么。屈峥,我已经让人去留意他的动向。但是,他很警惕,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顾璞没有把话全部说清楚,其实,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相比起小仙,他身边的叶笺,似乎要更加危险一些。当然,他也希望,这仅仅只是他太过于敏|感。 * 小仙的事一直梗在心上,叶笺辗转了很久也睡不进去。 想动,又担心自己影响到顾璞,最后,她小心地从顾璞的包围下起身,然后到冰箱里挖了个百香果泡水,又抽了盒草莓,撕开外面的保鲜膜,一个个洗干净,一起端到客厅的开窗。 今晚没什么风,温度倒是开始降下来了。 马上又是一个冬天了。 叶笺低头吃掉一个草莓,喝口水送送,心里又空又沉,她看着盘子里半红的草莓出神:一年多前,她也偷偷给过顾璞一盒子樱桃,结果被他扔了。那个时候,她怎么会想到,一年多之后,她会和顾璞在一起,甚至谈到结婚。 好像所有东西,都是一念之差。 不知道现在曾存善和梅燃怎么样呢? 想着想着,叶笺突然感觉有人在她身后坐了下来。她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只是她习惯性地想回头看看,但她还没回头看,那个人的腿已经先一步穿到她眼前。 垫子不大,叶笺往前给他腾了些位置,问,“我把你吵醒了?” “不是。”顾璞把快要坐到地上的叶笺往后挪了一点,这下,位置刚刚好,他把腿收起来,穿过她屈腿的空隙,顺势又把头搁在她肩窝上,用一种完全占有的姿势,把她圈到自己身前,“草莓酸吗?” “不酸,你要试一试吗?” “嗯。” 叶笺挑了颗看起来熟很多的给他,等他把肉咬掉,她将剩下来的梗放到专门盛放的纸巾上,这才喝了口水。 见顾璞盯着他的水杯在看,她问,“喝吗?没吃到果籽,不酸的。” 顾璞不太热衷酸的东西,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叶笺对他的观察比别人细很多,不喜欢的东西,他通常只会在第一次的时候尝一口。 “不用。” 好吧,那她自己喝。 叶笺端着杯子小口抿着。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这么坐法,也不算很情色,而且在自己的地方,但怎么就有……类似偷|情那种刺激又隐秘的快乐? 实在是很难做到不心猿意马,叶笺放下杯子,拿了颗草莓,用指尖挑着上面的小籽,想起以前的事,“顾璞。” “嗯?” “你一般,都是怎么处理别人送你的东西?” 顾璞自己捻了颗草莓喂进嘴,“这要看是什么人,送的又是什么东西。如果是家属送的红包,以前嘛,是不收,但现在……要改善家庭环境,可以酌情收一些。”他开玩笑。 “还红包。”叶笺佯装严厉地收腿踢了下他的腿背,也就轻轻地蹭了下,“我这是替家属教训你个无、良、黑、医。” 第六十九章 像一只老鼠 顾璞附在她耳边笑起来,“嗯,无良这个形容,用得不错。” 叶笺不理他,反正她算是摸清楚了,没有百分百把握调戏回去,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无视。 她吞了颗草莓,等顾璞那股兴致散得差不多,她才继续刚才的问题,“如果是别人给你送吃的,你会怎么处理?” “不是病人,也不是病人家属!”她补充。 “认识的?” “认识。” 顾璞思考了下,“这个得看情况来分,其他人好处理,如果是……别有用心的,那最好处理得决绝一点。” “丢掉?” “还可以还回去。” 一想就很气啊,她曾经居然也被当成是别有用心的人,还白白浪费了她一盒子的樱桃,早知道,不如自己吃掉,“那你知道我之前给你送过吃的吗?” “知道,樱桃。” “但你还把它连保鲜盒都一起丢进垃圾桶了!”叶笺没注意顾璞话里的不对劲,她极富正义感地谴责他。 “嗯,你还捡回来吃了。” “那你还扔,你不知道樱桃多贵,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所以,我后悔了。” “哼。” “我当初应该只倒樱桃,把保鲜盒拿回去。那样,你就没机会捡回来吃。”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把它们扔了?还是在明知是她送的情况下。 “喂猪也不喂你!”叶笺毛了,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顾璞翻身把她压到地板上,解释,“我扔的时候不知道是你送过来的。如果知道,我不会扔。” “不知道?”叶笺信才怪,扔的时候不知道,那扔之后就知道了,她又没标标签……对啊,她怎么忘了她当时什么也没留,就放下了东西。 “那你……” “手机监控查的。”顾璞说,“在监控里,你就像一只老鼠,钻进去,又钻出来。” “你才像老鼠!” “真的,特别后悔。”顾璞再翻了个身,让叶笺躺在他身上,他边梳她的头发边回忆,“尤其是看到那些果核,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人还捡起来吃,这是有多傻。但更多是觉得自己作孽了,也心疼。” “你可能不知道,这些樱桃还是别人送我的,就是之前带你去挑水果那个陈大娘,人超好,这些樱桃卖了,她还能赚钱,结果都被你糟蹋了。” “对不起。” “但你为什么要给我,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我和你还不熟吧?叶小姐。” 叶笺心肝一颤,这怎么回答? “嗯,麻烦你解释一下。”他催。 “想喂猪,可以吗?” 顾璞听罢,一幅深明大义的样子,点头,“可以,现在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叶笺哼了声,起身盘腿坐回小板桌前,喝口水压压惊。 叶笺把腿盘起来,顾璞自然就不能像刚才那样坐,他挨着她旁边坐下,挑个草莓,沥沥水,凑到她嘴边。 叶笺不客气地一口吃掉。 “说说,怎么做才能消气?” “猪喝一口我就不气了。”知道他不喜欢,才故意让他喝,谁让他糟蹋东西。 “就这样?”才发现耍起小脾气来的叶笺是这样的,顾璞也不生气她对自己的代称,他看着她一幅不喝别再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第七十章:我全部捡起来吃掉 叶笺没想到顾璞会真的喝,毕竟他不喜欢的事,没人能逼得了他,等手一空的时候,她话没出口,水已经被他喝进去了,她还看见好几颗果籽也跟着进去了。 她连忙从他手里拿回杯子,“你还真喝,酸吗?” 顾璞吧唧了下,像在回味,“好像还挺好喝的。” “都给你了。” “你自己喝吧。” 不要就算。 “对了,你知道曾存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 “梅燃快升主任了,曾存善,继续留任。” “这真的是要吃一辈子的软|饭啊。” “要不你也让我吃一下?” “顾先生,你的脸呢?” “叶小姐,在这里呢,你看不见?要我过来一点吗?”顾璞作势要过来。 “不需要!”叶笺用手撑住他。 顾璞干咳两声,坐回去,真的再没什么过分的动作。 事情多,本来就没什么心情,两个人坐在桌子前,沉默着一人一个分着吃草莓,很快,一盘就见底了。 吃饱喝足,总算慢慢有点想睡觉的感觉,叶笺伸手从沙发上够了个抱枕,又拖了张毯子下来,垫在地上,仰躺着。 见顾璞没有动作,她拍拍旁边空余的位置,示意他躺下来。 顾璞将小板桌搬开,跟着在她刚才拍的位置躺下来。 叶笺挪挪上身,趁机把脑袋枕在他肩上。 “顾璞,你为什么要当医生?”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到有月亮的那一片天空,估计再一会,就见不到了。叶笺百无聊赖地捻着顾璞身上的衣料问。 “解释不清楚。”顾璞远远地望着那片疏朗的夜空,“怎么也就一个职业,以前,总以为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后来,手里有了第一条人命之后,才发现自己天真了。 你没办法想象,一个比你大了好几轮的老人,给你下跪,哭着求你救救他的孩子但你却没有足够能力的那种心情。 卑微不是人的常态,只有当你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愿意用那样一种近乎祈求的方式。” “现在我好像慢慢理解为什么学医要比别人多花那么多时间了。”叶笺折起一条腿,坐起来,“因为和命有关,所以一切,都值得。” “值得用自己生命的时间,去延续别人生命的时间。” “可不是?用小时计的时间换用年计的时间。赚了。”顾璞跟着坐起来,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语气颇有几分调笑。 “奸商。”才冒起的困意消散无踪,叶笺站起来,和顾璞商量,“冰箱里还有水果,再来点?” “可以。” “给你。” 叶笺拿过来的是一盘樱桃。 “什么时候买的?”顾璞看见还挂着水、一颗颗红得晃眼的果子问。 叶笺像狐狸一样笑了下,“你不知道的时候。怎样,是不是感觉突然罪恶感乱窜?” 顾璞嗤笑一声,抬头见她一手端着盘子,一手随意拧起一个在他头顶乱晃,两条细直的腿伶仃地站着,比那盘东西不知吸引多少倍。 顾璞当下拦腰将她扣下来。 “诶。” 满盘的樱桃在惊呼声里,变成一只只妖红的铃铛,滚了一地。 就连盘子,也都一起掉到地上。 看着满地狼藉,叶笺使劲拍了顾璞的肩膀一下,责骂道,“看你,都掉一地了,还怎么吃?” 顾璞不怒反笑,“你叫我一声,”他用嘴型比了两个字,“我全部捡起来吃掉。” “不吐核。” * 屈峥再出现在医院是三天后。 “你的意思是屈峥没有对小仙下手?”叶笺不敢相信屈峥那样的人会让别人这么轻易就把他大半年的薪酬吞掉。 “他们是见面了。只是,两个小时之后,她又出来了。”薄慎使唤跟踪的人,亲眼所见。 “那她现在在哪?” “不见了。” “怎么可能?” “她知道有人跟踪,甩掉了。” “所以,现在是又没办法了?”没有亲眼见到小仙,叶笺不敢相信她还真的活着,毕竟,屈峥的狡诈和阴险,她领教过。 “不是,据我了解,他快摁耐不住了。”顾璞话里有话,他跟着很快又转移话题,“新买了条脚链,要看看吗?” * 顾璞猜得不假,屈峥以被人跟踪为由向警方寻求保护。由于前阵子医院因手术失败凶起过不小阵仗的医闹,当屈峥出示了相关证明后,警方立即给予了必要的保护。 薄慎的人,自然就不能再有所行动。 所有事情,像事先藏匿的涡旋,越是表面平静,越是让人细思极恐。 不知道是不是叶笺敏感,她总觉得,每次屈峥从她身边经过,她都有种汗毛竖立的阴恻感。 尤其是屈峥看她的眼神,仿佛……一头饥饿的豺狼,带着一种我就是凶手但你耐不了我何的睥睨|众生的变态优越感。 持续几天的战战兢兢下,叶笺频频噩梦,惊醒之后就可劲往顾璞身边靠,结果,往往第二天天亮,两个人就都被挤到床角,空出了大半张床。 查房过后,顾璞还有事处理,他把东西给叶笺,让她先回去办公室或者自己跟进一下负责的患者。 叶笺点头接过东西,往回走,没想到一抬头迎面过来的就是屈峥。 她无意识地往后倒挫一步,但很快就收住。 如果现在贸然掉头走,就等同于告诉屈峥,她的确发现了什么东西,那样,无疑就是打草惊蛇。 这样一想,叶笺立马挂起一个标准的笑容,重新迈开步子,不慌不忙地相向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叶笺感觉屈峥看了一眼她的发绳,然后用一种极其诡异的腔调对她说,“换发圈了。” 叶笺没反应过来,缓了两秒,猛然明白他指的什么,突然整颗心像掉进了冰窖,浑身冒起恶寒。 她急步朝办公室靠近。 前脚刚迈进门,后脚就把门从里面锁了。 她后背贴着门,胸腔内急促跳动的心脏不断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事情,现在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可言。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安安静静地,屈峥没有跟过来。 叶笺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如果是的话…… 她想都不敢想他下一步会做出些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传过来来自外面的敲击声。 叶笺身体一抖,才缓下去的半口气一下子卡回喉头,她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在门被从外面撞开之前,计算比较着各种解决方案和可行性。 外面的人见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动作,终于开口,“叶笺?” 叶笺一听那声音,整个人松了一半,但仍然心有余悸,她试探着往外喊,“顾璞?” “是我。” 像即将溺毙的人好不容易被救到岸上,叶笺满身的防备和自我保护竖起的逆鳞在听到那一声沉沉的是我之后,悉数不翼而飞。她连忙打开门,然后把自己抛到他身上,紧紧地搂住他。 顾璞没有立刻问原因,他单手回抱住她,另一只手带上门,轻轻地在她后背拍打平复她的情绪。 “顾璞,屈峥好像……好像知道我去过天台。”叶笺说话的语气有些不稳。 “他找过你了?” “我刚才撞到他,他跟我说,换发圈了?也就是说,他之前有留意我带的是什么发圈!” 顾璞眸色沉下来,却只能一遍遍地安慰她,“相信我,会没事的,没事的。” 叶笺埋首在他肩窝含糊地嗯了声。 * 屈峥除了那天和叶笺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话之后,即使再碰到,也没有什么不对劲或者让叶笺胆寒的行为。 如果不是叶笺耿耿于怀那个到现在都不知所踪的小仙,怕也会安然于现状。 总之,她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好好地工作、生活,她害怕不知道哪一天,哪一件她不为意的事情,会成为所有事情的导火线,然后,一切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头叶笺还在心事重重,那边,急促又吵杂的滚轮声咕噜咕噜地从大厅滚过。 有突发情况! 叶笺脸色一冷,顾璞先她一步赶到前面。 随床接管的护士有条不紊地把大致情况报告完毕,顾璞沉着声音吩咐,“准备手术室,我三分钟后过来!” “这次你不用过去,你好好准备下午辅助的手术。”顾璞顾不得看叶笺一眼,他边说边往手术室赶过去。 叶笺一路跟他到手术室门口,直到手术室门关上,她才蔫蔫地准备回去,却撞到行色匆匆过来的王主任,“他进去了?!” “进去了。” 王主任脸色一黑,还没等叶笺说出下一句话,立马跑到操控室,“对,接第二手术室!” “二室所有人请注意!二室所有人请注意!”王主任握着麦克风,声音宏亮沉重,“你们面前的病人有可能为hiv患者,手术过程请务必小心!请务必小心!” hiv? 叶笺一听到这三个字母,整个灵魂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掉,她急急忙忙跑到二室上面留出来供学生学习借鉴的玻璃窗。 即使里面的人都被手术服包得严严实实,她还是一眼就认出哪个是顾璞。 顾璞有感应似的,在她站到窗前的下一秒,就回过头,和她目光相及。 叶笺向他比划了个注意安全的动作。 原本还担心他看不懂,没想到他眼睛一舒,朝她点头。 隔着口罩,叶笺都知道他一定是扬起了嘴角。 接着,他转回去,没再看叶笺,墙上的计时器,开始一分一秒地倒计着时间。 叶笺本来打算就站着等他做完手术,没想到,突然收到一封邮件。 知道叶笺邮箱的人不多,除了顾璞……再就是一些有过来往的导师。 她狐疑地点开,发件人她并不认识。 不是信件,而是视频。 画面里是多日不知所踪的小仙。 “叶笺。 你大概会很惊讶收到这条视频。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要留一条这样的视频给你。 想想我们以前在上海的日子,我还真的有点怀念。”小仙低头笑了下。 叶笺跟着也勾勾嘴,她就知道小仙不会忘的。 “到这种时候,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起。那天我和屈峥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没错,那条短信是我发的。 当初在上海,在发现你对顾璞的感情之前,我们还是纯粹的朋友。又或者,还要再亲密些。 也不知道我掺合一脚你们两个的事,是对还是错。 很羡慕你身边有那样一个值得你全心全意去交付的人,要怪,只能怪我的命不好。 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担心,担心不知道哪一天,避孕套破了,损了,那种像狗一样身下承欢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这些说多了也没用。 明天,还有一份东西要发给你,我相信,是你现在想要的。 最后,你也不需要再找我了。” 视频的末尾,是那个小仙释然的笑容。 手上的手机仿佛千斤重,叶笺久久地托着,好像只有这样,所有的事情,才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深深地看了眼下面一丝不苟进行手术的顾璞,那些在心里蝉伏了一段时间的徘徊和迟疑,在这一刻,好像都找到了出口。 下一秒,她拨通了盛蕾蕾的电话。 叶笺:蕾蕾,你帮我查查之前发微博的小仙直属的亲属还有哪些。 叶笺电话进来的时候,盛蕾蕾正在给大爷一样瘫着的薄慎捏腿。几分钟前,她刚被薄慎阴了一把,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折服在他的淫威下。她心里盘算着等这分钟过去她就甩手走人,那么巧,电话就响了。 偏偏薄慎将她吃得死死的,直接放话,电话可以听,但手不可以停。 盛蕾蕾咬咬牙。 薄慎借机瞟了眼来电显示人,确定没有奸情,才帮她把电话接通,向她嗯了声示意,然后把电话放到她肩膀上,叫她自己夹着。 盛蕾蕾气得就差翻身指着他的鼻子骂,以前不是天外谪仙、不食人烟的吗! 一肚子的闷气在听到那边叶笺似十万火急的要求后,她一下子又充满了干劲。 第七十一章 疯狂 挂了电话,她傲娇地向薄慎做了个拜拜的动作,接着趾高气扬地跨过他的长腿,头也不回地回房间。 另一边,挂断电话,叶笺正烦躁一会顾璞手术结束之后要怎么和他说这件事,因为叶笺能感觉到顾璞不怎么希望她参与到这件事情上来,一转身,无意中就听到那边两个人的对话。 本来还不怎么上心,但隐约听到好像提到了顾璞两个字,她无意识就在后面边装作走路边竖着耳朵去听。 “主刀的是顾璞?” “好像是的。” “听说其他医院不敢接,那女的丈夫得了艾滋病,她也还没来得及检查,就这么突然发生这种事。还好当时有个上班的医生经过,说是这里接这种病人,而且还直接让家属找那个叫顾璞的医生。” “天啊,这人怕不是和那个叫顾璞的有仇?艾滋病啊,没治的,万一一个不小心……” “对啊,但听说前阵子那个叫顾璞的手里才出了条人命,又被人说是没医德,和自己的学生搞一起,我看,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八成是黑吃黑。” “那个人好像叫什么……屈……什么,哦,对,是叫屈峥。” “那以后还是尽量避开这两个医生,不然,哪一天死在他两的混战里,还不明不白。” 又是屈峥。 叶笺恨得咬牙切齿,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她一看周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着走到医院这片摄像死角。 奇怪,怎么今天这里没人? 叶笺纳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还没来得及走几步,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 她没反应过来吸了口,上面那味道一路冲上脑袋,她立即屏住了呼吸,配合地挣扎几下然后装作晕过去。 接着,她被拖上了车,和她一起坐在后排看押她的还有一个男人。 不过大概是以为她晕过去,所以防备并不是特别紧。 叶笺身体歪倒到车门上,她不动声色地摸摸自己的手机。 想着顾璞现在肯定还在手术,不会看到她的信息。 她垫着力一点点地把手机抽出来,过程差点就把手机砸到门边的致物栏上,好在,她示指和中指平时刻意训练过来夹重物,这会,倒是救了她一命。 位置的原因,她不能明目张胆地把手机亮出来,只能凭着对手机的熟悉,进到微信界面,然后胡乱地给除顾璞外置顶的盛蕾蕾发了一堆没有任何意义完全是随意打出来的文字。 几乎是在下一秒,手机就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叶笺知道,是盛蕾蕾回她的信息。 大概是老天的帮助,前面副驾上的男人应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这一声轻微的震动给掩盖过去。 叶笺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她心里不断地祈祷着盛蕾蕾不要再发信息过来并且能尽快明白她发的那一串文字的意义。 那边收到叶笺一段像乱码一样的文字的盛蕾蕾,立刻就追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等了一分多钟,也没见有回应。 盛蕾蕾感觉不妙。 根据她的了解,叶笺从来不是无聊的人,就算真的是无聊,也不会在明显是上班时间的现在,给她一个闲人发这种毫无意义的信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脸色一变,和进来的薄慎说,“你现在立刻打个电话给顾璞,问一下叶笺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薄慎一见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架势,立马反应过来。 盛蕾蕾跟着噼里啪啦地将桌上的键盘敲得飞快。 “没人接。”薄慎边把手机递给她看,边凑到她面前的屏幕凝着脸看不断移动的红点。 “快!我把信息发你,你跟着过去,我现在就去找顾璞!”盛蕾蕾动作极快地抓过手机,硬拽着薄慎出门。 两个人分头行动,盛蕾蕾碾起小电瓶风风火火就往医院冲。 薄慎被盛蕾蕾那幅煞有其事的紧张弄得也紧张起来,他不了解叶笺,原本还想要和盛蕾蕾说没准叶笺就只是单纯地无聊,但他看着那个明显移动速度不寻常的红点,开始也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他启动引擎,同时联系了之前雇的人。 “嗯,人弄到了。”副驾上男人的声音很哑,像低质的利器研磨过沙面,叶笺一动不敢动地听着,“十分钟之后到。是的,人货两清。” 手术室里。 顾璞无意间回头看了眼上面的玻璃窗,那里空空的一片,早没了人,他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刀一偏,手上的手套立即裂了道口,出血。 “顾医生!”旁边的助手大惊失色。 “继续!”顾璞眉目冷峻,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斥责着胡乱一惊一乍的助手。 盛蕾蕾赶到的时候,顾璞刚下手术,他一结束手术立即脱了手套,吃了阻断药,正用水冲洗着伤口。 手术过程他没空想其它,这会,才隐隐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助手那句顾医生里的慌张好像现在才被他的大脑接收到,第一次的职业暴露,平时不可能发生的,但刚才他…… “顾璞,叶笺和你在一起吗?”盛蕾蕾攀着门楣,一骨溜说完才开始喘气。 “没有。” “刚才她发了一段很奇怪的东西给我,我回复过去她没有回应,而且定位显示她现在正在不断地移动,我担心她……”盛蕾蕾话没说完,顾璞已经拿起一边的手机,直接出了门。 “诶,等等我!”盛蕾蕾一路追到停车场,好不容易挤上顾璞的车,结果安全带还没系上,就被突然飙升的车速带来的推背感一下子摁到靠背上。 盛蕾蕾眼疾手快地扣上安全带,撇撇嘴心里暗骂:这年头医生开车都这么不要命的吗! “导航!” “哦哦。”听到顾璞凉飕飕的声音,盛蕾蕾这才想起她的手机还在兜里,“你看,这速度,明显就不正常。”盛蕾蕾翻出手机,狗腿地放到顾璞眼前。 顾璞不咸不淡地看一眼,也没搭理盛蕾蕾,接着一脚就踩到油门上。 还在摇着尾巴等夸奖的盛蕾蕾又一次被猝不及防地撞到靠背上,下一秒,她脸色煞白地紧紧抓住安全带哆嗦。 * 飞驰的车内。 叶笺边分神听着副驾男人的对话内容边半眯着眼窥看车窗外往后移动得越来越快的事物,猜测这一行人应该是怕夜长梦多,想速战速决,将她交给那个人。 但她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拖延时间,况且,也不知道盛蕾蕾究竟懂她的意思没有,如果没懂,那就更麻烦。 这里一共有三个成年男人,又是在车上,万一……她半点胜算也没有。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驾驶座的男人一个急刹车! 叶笺整个人惯性撞向前面驾驶座的椅背,她下意识用手撑了下,原本压在她腿下的手机因为她的动作一并甩了出来,哐地一声掉到脚垫上。 叶笺的心一凉,抬眼目光恰好和满目凶光的男人对上! 显然,车上的三个男人都没想到叶笺竟然是在装昏迷。 叶笺下意识想要去开门,可车门已经从前面锁死,她根本出不去,和她一并在后座的男人一下子掐住她的脖子。 叶笺发狠地去扣他的手指,分分寸寸的指甲都恨不得陷入到那个掐着她的男人的血肉里。 但无论她怎么把所有能使上的劲都倾注到尖锐的指甲上,脖子上的力度还是丝毫没有减弱。 她开始胡乱地伸手四处摸索,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细细长长的东西,她管不上那是什么,用尽全身的力气就这么将那个东西插到前面男人的手臂上。 尖锐的疼痛让面前的男人不得不松开手,下一秒,叶笺狼狈地吸了口气,正想着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只是,她刚举起手蓄力,后颈突然受到一股重击,接着浑身一麻,她就晕了过去。 副驾上的男人手还保持着刀状,他示意后座的男人看看叶笺是不是真的晕了过去。 后座的男人用脚踢了踢,警惕着以防叶笺装晕然后又一次凶狠地发起攻击,踢了几次,见叶笺一动不动。他壮了些胆,又用手拍了拍她的脸,确定是真的晕过去了,这才捡起脚垫上的手机。 “有密码,怎么处理?” “扔了。” “扔了?”苹果啊…… “立刻把它扔了,再晚一秒别说钱,命都要没!” 后座的男人一听到没命,立即就像抛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扔出窗外。 * 另一边,看着红点突然消失的盛蕾蕾瞠目结舌,她拍了拍手机,还是没半点反应,所以……这是发生了什么,被发现了? 盛蕾蕾张张嘴巴,正想要说些什么,手机就响起来,“盛蕾蕾,怎么回事!”隔着屏幕盛蕾蕾都能想象到薄慎大爷肯定是遇到了和他们一样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 “把电话给顾璞。”薄慎笃定现在顾璞就在盛蕾蕾旁边。 盛蕾蕾哈巴着脸把手机递过去,顾璞歪着肩膀边夹住盛蕾蕾递过来的手机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你等一下,三十秒后把定位发你。” 顾璞挂断电话,看也不看就把盛蕾蕾的手机丢回她怀里,满脸都是大写的:这么不靠谱你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盛蕾蕾委屈地捞过手机,伸长脖子看顾璞在屏幕上飞快操作的手指,脸上一副认怂的表情,实际上,心里想的是:我倒要看看你靠谱在哪里! 二十秒之后,盛蕾蕾不可置信地看着刚才那个消失掉的小点点重新出现,不过,不是在她手机,而是……在顾璞的手机上。 “你……怎么……”弄的,盛蕾蕾想学点东西,但话没说完,顾璞又一脚踩上油门。 盛蕾蕾一个激灵缩住脖子,死死地抠住坐垫,心里咆哮:科三教练不是说的脚尖点的油门吗!这是脚尖点该有的效果吗! * 叶笺再次恢复意识是因为感受到有利器刺穿了她的皮肤。 可她一睁眼看到的不是之前在车上的三个男人,而是屈峥。 所以,雇那三个男人的人,是屈峥。 他右手还拿着针头,一管子的药剂,看样子应该都推进了她的身体。 “你给我打了什么东西?”叶笺动了动身体,却发现浑身麻住,勉强只剩下几根手指还能小幅度地上下动一下,估计是之前还给她注射过什么,现在正在发挥药效。 “你不是顾璞的关门弟子吗?怎么,根据自己的症状,还不能猜到是什么药物?”屈峥握着针管在空中画了个圈,然后,又向画的那个圈的正中戳了一下。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叶笺不动声色地放眼四周,不放过一丝一毫有可能存在生机的地方。 屈峥冷笑两声,蹲下来,一手捏住她的下颌,一手到她脑后粗鲁地把她的发绳扯下来,放到她眼前,阴鹜地说,“你说,好好的,你换发圈做什么?”说完,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条发绳,正是之前叶笺不见的那条。 果然是被他捡了! “这条不是更好看吗?你说,是吧?”屈峥拍了拍叶笺的脸,前一秒还带着假笑的脸瞬间就暗下去,他再次用力地捏着叶笺的下颌骨,凑到她面前,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告诉她,“你的手机,我早扔了,想着拖延时间让你的男人救你?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等我完事,你的男人说不定还在手术室里。”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屈峥的手已经摁到她腰上。 叶笺今天穿的是裤子,为了衬起来好看,她特意把衣服塞到裤子里,这对于屈峥的动作,多少有些阻碍。 “看你的反应,顾璞没碰你?”屈峥油腻腻地目光在叶笺身上毫不掩饰地梭罗,他噙笑,“真还是处|女?” “不信?”叶笺斜眼恶狠狠地警告他,仿佛没听见他前面那些恶心得让人想吐的话。 屈峥两下把她塞到裤子里的衣服扯出来,“我看等一下最想杀我的,是顾璞吧,哈哈哈哈哈。” 屈峥近乎癫狂地在叶笺身上发|泄。 叶笺闭着眼睛死死地咬着下唇,周身充斥的都是屈峥身上那种像腐烂尸体的汗臭味和体味。 第七十二章 他 她动不了,只能任由屈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绝望,无助,她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甚至有了一种自杀的念头…… 眼看屈峥接下来掏出生殖器即将摧毁最后一道城垒。 突然,一股不小的冲击力撞到顾璞身上。 接着,叶笺听到一声凶狠的喵呜声伴随着屈峥恶毒的咒骂响起。 她猛然睁开眼睛,屈峥已经从她身上起来,正站在她边上,一手摁着脖子后面,一脸凶光地看着面前狠狠挠了他一把的野猫。 “狗|杂种!”屈峥朝野猫吐了口口水,又看了眼衣裳半敞的叶笺,显然,他并不想要现在和这只禽|兽计较。 于是,他转过身,想再次kua到叶笺身上。 身后炸毛的野猫一越,跳到放着叶笺的木桌上,迎着屈峥的脸,过去就是一爪子。 屈峥没有防备,脸上当场就见了血。 他终于发怒了,黑沉着脸捏住那只猫的脖子,使劲往旁边的柱子上就是一砸。 “不……”滚烫的眼泪从叶笺的眼角掉落,不应该是这样的…… 叶笺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猫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到地上,最后只剩下后腿还在一下下抽|动着…… 命数,都是命数…… 叶笺闭上眼睛,真的认命了…… 只是,屈峥嫌恶的身体没有再ya下来,有的是,远处震耳欲聋的,铁门被破开的声音。 叶笺看到,灿烂的白光里,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笑,是顾璞,他终于还是来了。 屈峥一见门被破开,心知不妙,正想翻窗逃跑,被顾璞一个勾腿砸到地上,踩住了心口。 几乎是在顾璞踩住屈峥的同时,大开的铁门就传进来悠扬、又让人热血沸腾的警笛声。 顾璞随手拿过地上的绳子将屈峥的手捆住,确保他跑不了,这才过去看躺在木桌上的叶笺。 叶笺不是第一次看顾璞这样向她走过来,但却是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归属感和富足感,好像所有的狼狈,在这一刻,只要他来了,就通通都不算什么。 她上身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都被屈峥给扯烂,好在,裤子还穿着……要是再晚一点,就不剩了…… 顾璞板着脸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套上,确定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把她抱起来。 经过屈峥的时候,叶笺把顾璞叫停,她看着地上那只还有生命气息救了自己一命的猫,对他说,“能不能把它也带走,如果没有它,我可能就……” 顾璞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眼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猫,默许。 然后,蹲下来,单手把屈峥的裤子给扒了。 屈峥一路谩骂声就没停过,可惜双手被困住,就只能任顾璞得手。 结果,盛蕾蕾和薄慎处理完外面屈峥雇的拐子、和警方交代完大致情况,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坐在地上只剩下一条裤衩的屈峥在不断地吭骂。 “哟哟哟,这不是我们的屈主任吗,这是发生了什么激|情的事……”盛蕾蕾见不得屈峥太平,边说还边蹲下来捻起他的裤cha往里瞧,却被身后黑着脸的薄慎拎着衣领提到身后,“这么喜欢回去让你看个够!” “哈,哈,这倒不用。” “我先带叶笺回去,那个,麻烦你了,钱不是问题,要好好活着的。”顾璞没心情看这两个人打情|骂俏,既然警察来了,就没他什么事,他向看过来的薄慎朝那个盖着从屈峥身上剥下来的裤子的地方努努嘴。 薄慎点点头,等顾璞走出门,他才掀开那条裤子。 地上躺着的是一只……看不出毛色的猫。 * “手术做完了?” 在顾璞准备关上车门的前一秒,叶笺问他。 “做完了。”车门重新被打开,顾璞单脚后撤蹲下来,把叶笺披散的头发拨到一边,只告诉她做完了,却没告诉她,他一听到盛蕾蕾的话连那个女人的检查结果都没等出来就匆匆忙忙翘了班。 “没事吧?” “有事我还能站在这么?” 叶笺点点头,但她还没反应过来,艾滋病职业暴露,表面上和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 回到家,叶笺身上的麻药还是没褪干净,两条腿软软麻麻站不住。 她现在不愿意让顾璞过多地触碰她,因为她心里一直留着疙瘩,身上屈峥留下的味道没散…… 如果可以,她情愿让身上的皮肤脱掉一层。 平时和顾璞结束之后,她没有很强烈要立即洗澡的需要。那是因为她知道,身上的痕|迹都是顾璞留下来的,她心甘情愿,那就像是一个标签,写着专属于顾璞的标签。 但现在不一样。 顾璞不说,不代表他不介意,叶笺想,大概是个男的,都会介意。 所以,一回来,第一件事,她就想要洗澡。 * 顾璞放了一缸水,帮她把衣服脱掉,泡进去,“衣服我放架子,一会起来穿坐凳子上,不行的话,你好了叫我。” 叶笺嗯了声。 顾璞又多看了眼,见她闭着眼睛靠在浴缸上,到嘴的话还是没说出来,他掩上门,一出来手机就响了。 “有点麻烦,”薄慎站在警局门口,远远就见到送猫去医院的盛蕾蕾向这边跑过来,脸呛得红通通的,浑身还散发着一种好像永远用不完的活力,“屈峥只承认麻药是他打的,人不是他让人抓的,他只是刚好经过,更加没有性侵的动机。” 薄慎说完,盛蕾蕾就一下子扑过来把他整个人拦腰抱住,抬头见他听着电话,她眨眨眼睛,也歪着耳朵要去听。 薄慎往后退了两步直到撞上身后的墙才总算把两个人稳住,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正要诽腹她最近肯定又胖了,却见她像只刚出城的老鼠一样,明目张胆地竖着耳朵要去听他的电话,而他居然觉得……有点可爱,薄慎心想,他肯定是疯了。 然后突然意识到现在还在警局门口,两个人这样……他扒都扒不掉她,他憋了口气,直接揪着她两步躲到树后。 盛蕾蕾喜滋滋地在他身上蹭蹭蹭,揣着种背着班主任偷偷谈恋爱的神秘兴奋感,等把汗擦得七七八八,她突然崛起嘴要亲亲,甚至还有脸把屁股翘起来。 “那门外雇佣的人呢,都招了什么?” 咦……是顾璞哟。 盛蕾蕾一秒钟变正经,嫌听不清楚上手要把手机往下拉贴近自己,薄慎一个眼神:你听还是我听! 她立刻推回去,咧嘴一笑:当然是你听。 薄慎哼了声,稍稍把手机往下放了点,“他们说是有人雇他们,但那个人不是屈峥,不过,接头的时候,屈峥对得上号。他们还交代,一般都是雇他们的人主动联系他们的。而且,号码查了,是一个公共电话亭打出来的,那里摄像头坏了有一段时间。所以,目前,还没有更多的证据。如果还没有证据,最晚明天,警局就会放人。” 放人? 盛蕾蕾瞪圆眼睛,这逗她吗,叶笺差点就被人那啥,说没证据就没证据? 薄慎白她一眼:你以为警局我爸开的? “好,我知道了。”顾璞话说得很静,薄慎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僵了两秒,就听到顾璞说,“谢谢你。” “不用那么客气,应该的。” “还有盛蕾蕾,替我和她说声谢谢。” 一听到别人点名,原本安安静静的盛蕾蕾立刻摁不住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旁边偷听似的,吼,“在这呢在这呢,不用薄慎说,我听到了,不谢的不谢的,记得好好照顾小笺笺啊。” 恶心,薄慎挂掉电话,当场翻脸走人。 顾璞挂了电话,捏捏眉心,顿时有些烦无力。他走到床头柜,把药箱取出来,拆了几个小时之前简单包扎过的伤口。 已经不那么严重了,看起来和普通的刀伤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 结果还没有出来。 顾璞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转身把换出来的纱布丢进垃圾桶,一眼就看到旁边的手机,他猛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 东西在着。 他又看了下时间,黯然的眼底微微荡动起波澜。 “叶笺,你好了吗?”顾璞放下手机后敲了敲浴室的门,他刚才算了下,从现在开始到把叶笺哄睡,还够时间来回一趟警局。 “叶笺?”里面的人没有回应,顾璞提高些声音又喊了一遍,“我要进来了。”顾璞手压下门把,轻轻将门推开。 浴室还和他刚才出去的时候一样,浴缸里的人歪着脑袋,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顾璞走到浴缸前,蹲下来,伸手到水里探了探水温。 都凉了。 他皱眉把人捞起来,放回床上,盖上被子。取了药给她脖子上的勒痕涂了一层,又在旁边坐着盯着她脚上的链子,等她睡了一会,见她没要醒过来的意思,这才关了灯出门。 * “这是我之前拍的,视频里的女人,拍视频那天之后就消失了。”顾璞把屈峥那段在天台和小仙纠缠的视频调出来。 “所以你怀疑屈峥把她杀了?”负责审判屈峥的警官若有所思地转着笔。 顾璞看着桌面重复播放的视频,淡淡地说,“我们没有证据,只是怀疑,有可能她现在还活着,但被人软禁着。一个人就这么凭空地消失,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但就凭这样一个视频,我们还是没有办法将他进行拘留,有可能那个女人,她只是临时有事,或者比如……宅女?一头半个月不出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你再看看这个。”顾璞把来的时候盛蕾蕾发的资料拿出来,“根据我们的调查,视频里的女人还有一个在世的奶奶,平常两个人都是住在一起的。大概一个月前,视频里的女人把她的奶奶送到了老人院,但每个星期固定都会去看她一回。可是在这过去的大约十天里,视频里的女人没再去过老人院一次,而且……所有可以联系的方式,也都通通联系不上。” “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撇掉这个负担呢?”警官凝视着对面的顾璞,掷地有声地反问。 “如果是带大你的人,你会吗?”顾璞十指交握扣在桌面,层层推进,“而且,视频里的女人的奶奶,已经报案了。只是,不是这间警局,你们可以去了解一下。” 警官摊摊手,不失礼貌地笑笑,打趣:“很好,看来如果我不暂时拘留他,我今晚是不能回家了是吧?” “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医生。”顾璞起身,把桌面的东西收拾好,“同时作为一个合格的公民,我只是,向警方提供自认为有价值的线索,并没有要指挥警官办事的意思,至于说到底怎么做,还是要看你。” “嘴巴可以啊。”警官拍拍顾璞的肩膀,突然凑近小声问,“哎,对了,你女朋友,没事了吧?” “还行。” “那行,我去立个案,回头……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和你们联系,有什么不到位,你们就多担待。” 顾璞出了警局,本来准备回去的,开到半路,他打了个电话给盛蕾蕾,问了下今天她去的是哪家宠物医院。 宠物医院里头,那只猫身上的毛因为手术已经剃掉了,只有头还有那么一点,顾璞过去的时候,他还睁开看了一眼,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医院说因为来的时候情况比较重,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建议观察一段时间没事再带回家。 顾璞又转悠了两圈看看医院的卫生条件,确定没挑出什么特别大的毛病,才放心地驱车回去。 回到去房间里静悄悄的,看样子叶笺睡得比较沉,没有醒过来。顾璞轻手轻脚拿了洗换的衣服,去另一边房子洗过澡歇下。 第二天,叶笺很早就醒了。 她一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滑下去,她才发现自己里面没有穿衣服。 她放眼看了下四周,伸手可及的椅子上叠着的是给她的衣服,柜边还有一杯水,凉了。 昨晚她又睡在了顾璞的房间。 第七十三章 我想看你的脸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顾璞比她起得还要早,正在客厅看着书。 叶笺摇摇头,坐到他旁边,圈住他一只手臂。 “喝茶吗?” 叶笺想了想,有点想喝,只是顾璞没有把他的那杯给她,“我给你再泡一杯。” “不用了。”叶笺没有多少心思喝茶,她闪闪烁烁,不知道怎么开口,望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几,斟酌了很久还是开口,“顾璞。” “嗯?” “昨天,屈峥他……”叶笺话没说完,顾璞就放下茶杯,打断她,“我知道。” “我不会让屈峥得逞的,如果……” “叶笺,”顾璞的语气变得很严肃,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更好像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他看着她,眼神很深很深,看得她有一瞬无措,“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如果真的发生,保命要紧。” 叶笺突然说不出话,虽然现在很少再有因为贞操而冤死的女人,但是,那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一个女人身上,得到更多的只能是无所谓唏嘘的同情以及伴侣的无法接受。 偏偏,顾璞却告诉她,命比什么都重要,他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他是在告诉她,万一发生,他宁可她没了贞操,也要留着命。 是她太险隘,也太自私了。 所有组织起来的语言,好像到了顾璞面前,都是那么不堪一击,她一下扎进他怀里,何德何能,她能占有这样的一个人? 下一秒,她摸到了他藏到身后的手。 起初她没在意,不过他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把他的手抽出来。 示指上裹了张止血贴。 “什么时候弄到的?”叶笺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想骗你,本来想等检查结果出来再告诉你的。是昨天手术时候割到的。” “那个疑似病人?” “嗯。” “阻断药吃了没,伤口处理了没有,还有……”叶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叶笺,你先冷静点,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hiv患者,所以……”顾璞看她下一秒就快要哭出来了,比他职业暴露那一刻更让他无所适从。知道到嘴的话说出来她也听不进去,只能抱住她一遍遍和她“没事的没事的……” * 昨天的事情叶笺没敢告诉父母,她想着现在她也没事了,也省得说出来让他们担心。 顾璞帮她调休了一天。但叶笺自从知道顾璞被割到之后,她就把他当病人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原本想让他也调休,但这个点,估计今天想调休也不行。所以最后,叶笺还是和顾璞一起回了医院。 因为顾璞是院里的职工,虽然外面他的名声被传得五颜六色,但是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和他共事过的人心里也有底。将心比心嘛,检测的人帮他打了个尖,没意外的话,中午就能知道结果了。 叶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煎熬地等待过某一个时间的到来,哪怕是当初顾璞离开,她最多也就空了些,那是她知道无论怎样,他答应过她,会回来。可是现在不同,万一,结果是阳性,即使立刻处理了,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没事,它还有一个潜伏期…… 她一心都在设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结果,如果不是收到了邮件,她真的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 小仙说的那个东西,原来就是屈峥一路过来所有收受贿赂、与药店联合销售药物以及性侵的一系列证据。 “交给警方。” “小仙现在还没找到吗?”叶笺握着手机,手里有了这些证据,屈峥至少能判三年甚至以上,只是,发这些给她的人,却还不是不知所踪。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眼睁睁看着别人一步步接近死亡、但无力营救的人。小仙发这些东西给她,大概也是希望她能救她,可是…… “屈峥不交代,警方已经在努力了……” “喝水吗?”叶笺突然问,距离结果出来,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两个人都刻意不去提,相处模式更是变得像刚认识的那会。 “好。” * “你把东西带去警局吧。”叶笺把东西传给顾璞。 顾璞低头看传进邮箱的东西,顺便看了下手机最上面显示的时刻,11:55。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走过去看着在一边背对他装作很忙碌在处理东西的叶笺,低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叶笺一笑:“我是什么意思啊?”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她顿住,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牵住他的手,“我去看结果,好不好?” 顾璞沉默。 两人相握的手在不停歇地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态度,却是在僵持。 “如果是阳性,你会怎么做?”顾璞先开口。 “我会告诉你是阴性,然后,骗你阴阳调和。” “那我就更加不可以让你来。” “假的,”叶笺开不住玩笑,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但说的那句话,她是真的认真考虑过,如果结果是阳性,她情愿和他一起,“阳性我会告诉你,但我还是会和你同甘共苦。”她突然抱住他,“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论时间长短,如果你先走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殉情。” 明明是很深情的告白,但顾璞却笑了,他拉开她,调侃,“我没发现你对那种事原来那么热衷。” 叶笺凝眉回想了一下自己说了什么,恼了,“我说正经的!” 顾璞沉沉地嗯了声,抬手摁着她的脑袋把她摁回到自己身上,“你想,那就你去吧。” 顾璞刚到了警局,叶笺就拿到了结果。 阴性。 叶笺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嘴角总抑制不住往上扬,恍若逃过一劫。 昨天手术的女人也已经醒过来了,她也亲口说了,那个得了艾滋病的人,不是她的丈夫,她也没有和他发生过性行为。 叶笺等不及顾璞回来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她想他立即知道。 顾璞把东西给了负责案件的警官,那边,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说了声抱歉,然后,边往门外走边接通电话,“顾璞,阴性!是阴性!” 叶笺第一次用这么兴奋的声音和他说话,声响仿佛穿透了屏幕,满心满意都是激动。 “我知道了。” “真的,没有骗你,是真的阴性,你看!”叶笺激动地扬起手里的检验结果,扬出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顾璞根本看不到,她囧囧地看看周围,还好,人并不多。 “我看到了。”顾璞好像很满意她的窘态似的,下一秒,视频对话的界面就跳出来。 叶笺摁住手机屏幕,飞快地跑回办公室,关上门,这才点下了接听键。 视频电话接通之后,顾璞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叶笺,而是检查结果。 叶笺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看到了吗?”然后叶笺的手指从后面伸出来,指着某个地方。 “我想看你的脸。” 叶笺收起检查结果,脸上的笑容即使明显收敛过,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一说话就开始笑。 “一会就回来。”警局里压抑的气氛和屈峥那油盐不进的态度在看到她的笑容之后仿佛一下子就消失掉,她似乎总是有本事让他一瞬间放松下来。 “那你快点回来。” 顾璞挂了电话,路过收押室,屈峥正盘腿靠在墙上,闭着眼睛。 顾璞站在门外的时候,他倏然睁开眼睛,嘴角还噙了丝笑意。 “顾璞,你没有赢我。” “我从来没和你比。” “但我在和你比。”就像向别人递交了战书,对方不说明战,就连接受,也不肯,那种屈辱,是的,屈辱,屈峥觉得屈辱。 “每个人的资质不一样,追求也不一样,根本没有比较的必要,”顾璞透过栏杆,问里面的屈峥,“你相信有人愿意一辈子甘心做一个主治医生,踏踏实实地,只是为了救死扶伤吗?” “不可能,除非他是傻子。” “真的就有那样的人,而且,他还娶了个主任医师的夫人。” “不可能!我不相信!”屈峥突然站起来。 顾璞打开手机,把曾存善发给他得瑟的结婚照点开,放大,给屈峥看,“就是他。” “他?”屈峥调查过顾璞身边的人,当初还想笼络曾存善一起,只是没成功,所以自然是认识曾存善的。 “就是他。” “可是凭什么我比你大,同样是努力,但我现在只是副,而你却是主任,就连女人,你的也比我的好看!”屈峥冲到栏杆前,阴鹜地控诉。 顾璞后退了两步,收起手机,“你的女人?哪个?被你杀了的小仙?” “我没有杀她,她是自己掉进沼泽的!”屈峥错口说出了隐瞒的真相。 “所以这就是你理解的没有杀人?”顾璞声色凌厉。 屈峥怒极反笑,“对,这就是我的定义。我想你顾璞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感受那种,别人像狗一样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快感。 你想象不到,一个人频死的眼神,是有多美妙。亲眼看着一条命慢慢死在你面前……”屈峥眼神迷离,仿佛享受着极致的快感,“我看着那些泥炭慢慢淹没她的嘴巴,鼻子……一直到最后一根头发丝,她哭了,你知道吗?她哭了……但我就是不救她。哈哈哈,这些,可比救人有意思的多。” “畜生!” “嗯,挺好听的,再叫一遍。”屈峥侧耳。 “你就等着在里面一直蹲到死为止吧。” * 叶笺今天是调休的,所以她来了医院也没有排班。顾璞刚才说一会回来,她坐着等了一会,坐不下去,索性下楼等他。 远远见到顾璞的车,她就背着一只手向他招手。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顾璞一下车叶笺就跑过去抱住他。 顾璞让她抱了一阵,牵着她往大楼走,“叶笺,告诉你个不太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叶笺整颗心沉了下,呼吸也变得细细的,她看着顾璞,等他说话。 “小仙,应该是死了。” 叶笺脸色缓过一瞬僵硬,不可置信地笑笑,“怎么可能。”其实她大概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屈峥承认了。”顾璞告诉她。 “他杀的?” “不是,”顾璞看着前面,吸了口气,“掉进沼泽,屈峥只是没救她。”他没有照着把屈峥描述的场面说给叶笺听。 “这里附近根本没有沼泽,一定是屈峥故意引她过去,他这是蓄意杀人!” “我知道。但是凡事讲究证据。” “那些证据还不够吗?” “那些是的,只是,不是针对他蓄意杀人。就连他绑架你,暂时也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顾璞见她不说话,又淡淡地说,“我们已经很努力在找那个被屈峥雇佣的人了,可是,还没有结果。” 叶笺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外头的天,也似乎慢慢阴沉了下来。 * 屈峥被拘留的消息被保密得很好,医院那边但凡有人挂他的号,也都声称他是外出学习不接诊。 这样主要是考虑到避免消息走漏打草惊蛇,也让那个现在都在外面潜逃的人暂时放松下来,警方好进一步引蛇出洞。 警方深入调查过,屈峥的一个账号曾经向一个陌生账号转过一笔钱,只是屈峥矢口否认。 经过两天的追查,嫌疑人总算是落网。 审讯过程,那人听到主动配合可以适当减刑,立刻就招了。 最终,屈峥多项罪状并提,判处无期徒刑。 * “顾璞,我们养一只猫吧。”叶笺枕着手臂,歪头看着顾璞,一模一样的动作,只是,现在,她不需要再藏着。 顾璞书写流滑的笔一顿,偏头对上她的眼睛,往下,就是她淡粉色的嘴唇,他心念一动,凑过去。 两个人都没有闭眼睛。 “你喜欢就可以。” “那我们一会把living接回去吧。” living就是那只被屈峥甩到柱子上的猫,原本以为它活不成了,没想到,养了几天,它慢慢开始可以吃东西了。大概再调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得差不多。医生说了,猫的恢复能力比较强。 第七十四章 偿还恩情 顾璞默许,但叶笺总觉得他还有其他话要说,果然,没一会,他突然抬手捂住了叶笺的眼睛,“老爷子来广州了。” “什么?”叶笺吓得差点弹起来,“那……那我们要不要去接他?要买些什么吗?我爸妈那边……” “叶笺,你不用那么紧张。”顾璞拖住她的椅子,把她拉到面前,嘴角隐约有几分笑意,“他已经来了,而且,大概见过你父母了,我也是刚知道。” “那你父母也来了吗?”叶笺急得快哭出来,顾璞之前是和她提过年前把证给领了,不过最近发生了一堆的事,她根本没有心思再想这个,眼下才稳定了几天,她还没缓过来,突然就被告知父母都见完了,还是在她完全不知情、没准备的情况下。 “来了。”顾璞起身把门关了,一边走回来一边把白大褂给脱了,放到桌面。 叶笺整幅心思都在懊恼,恨不得现在立刻就飞回去,见到顾璞把白大褂脱了,她以为他是要提前下班,跟着也把身上的白大褂给脱了。 “还没到下班时间。”顾璞摁住她,覆上她的手,靠到办公桌上,“他们怕你紧张,瞒得滴水不漏,连我都不知道。我父母那边还有事要处理,先回去了。” “那你爷爷他是……” “老爷子晚上说要和我们吃顿饭,然后,他要去山上见老朋友。”顾璞手指卷着叶笺额边的碎发,难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是之前十一带你去住过的那户半山腰的人家。”顾璞见她一脸疑惑,告诉她,“小的时候,就是老爷子带我到那里休养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去过一回顺德。” 叶笺听得认真,“那他不走了吗?” “走。”顾璞还在卷着头发的手指往下,落到叶笺腰上,一使力,把她抱坐到桌面,“等我们结婚之后。” 什么?……结婚! 叶笺倏然一低头,砰地就撞上了顾璞的下巴。 顾璞吃痛地闷哼了声。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叶笺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个所以然来。 顾璞看着她这幅语无伦次的样子就像笑,但是,还是忍住了,“叶笺,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叶笺点点头,努力地吸了口气,眼里半是不安半是不真实。 “老爷子他们的打算是,婚礼在这里办一场,上海那边办一场,本来至少是要等你念完研究生的。但老爷子不放心,说担心这三年你跟别人跑了。刚好他今年又是八十大寿,心血一上来,就要来个双喜临门。如果你暂时不想,你告诉我,我尊重你的意见。” 叶笺揪住他的衣领,听他讲完一堆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表什么态,她反问他,“那你,想吗?” 顾璞蓦然笑开,眼底清亮清亮的,睫毛仿佛快要飞起来,“想,很想。” “那就结吧。”叶笺圈住他的脖子,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悄悄扬起了嘴角。 可下一秒,顾璞将她拉开,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就见到顾璞几秒前还春风得意的脸突然就板起来,“什么叫那就结吧,我怎么觉得你很不情愿?” “没有。”叶笺想也没想就否认。 “那你重新说一遍你要干嘛。”顾璞就像一个抓到学生现行的老师。 叶笺脸皮薄,基本上就没说过什么特别露骨的话,除了一些特殊情况。 她酝酿了好一阵,却迟迟说不出口,最后怕顾璞等得没耐心,误以为她不在意,才小小声地说,“我想和你结婚。”也不知道顾璞听没听见,反正说完她自己脸就红得不行。 本来想着蒙混过关,但顾璞杆子摆得很直,甚至身体也往前逼迫了几分,厉声说,“抬起头,大声点,再说一遍你想干嘛。” 明明就是听见了。 叶笺气得瞪他,咬着嘴就是不妥协。 “不说就是不想。”僵持了几分钟,顾璞故作失望的转身,就连语气,也压得沉沉的。 叶笺一看他这样,立刻就着急了,先前那些矜持、害羞,哪还有半点事,她追上去,拦住他的去路,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地拔高声音,“我想和你结婚,听见了吗?” “嗯,听见了。”叶笺这会才发现他刚才那点失望是装出来的,可明明被算计了,她却生不起气,心里竟然还有点甜滋滋的东西在吱吱地发酵。 “那接下来还要麻烦叶小姐和顾先生一起共谋大事了。” “不对,应该是麻烦顾太太。” * 结果,living没接成,叶笺合计着今晚大概也没时间折腾living,就只能委屈他在医院再过一宿。 顾璞提前订了位置,叶笺总觉得自己今天这身衣服太随意不合适,一下班,她拿起顾璞车钥匙就准备回去一趟。 但顾璞比她先一步,在她错愕的目光里,他关上门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叶笺回去换好衣服出来,都六点了,但顾璞不但不催她,反而还有心思在看书,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在紧张,“顾璞,不用去接爷爷吗?” 顾璞自然是留意到她的称呼没有再加个你的修饰,一开始他还担心让她叫得别捏,结果,居然还挺好听的。他合上书,走过去,“不用,老爷子随性惯了,他说我们的接送服务就是束缚他,他要了位置,就自己过去了。” “那我们快点过去,不要让他等。” 顾璞捏捏她的脸,“哟,这孙媳妇,不错啊,难怪老爷子担心你跟别人跑了。” 叶笺嗔怒着挥掉他的手,这人,还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最后,即使叶笺一路催让顾璞快点,到包厢的时候,顾衡也已经到了。 叶笺推门叫了人,却发现现在比在上海见到顾衡的时候更让她窘迫。 饭桌上,就四个人,还有一个是成嫂,成嫂原来是不愿意坐下的,说自己一辈子都是照顾顾家的人,辈分不对,怎么能够坐一桌子吃饭,后来,拗不过两个年轻人,还是坐下了。 顾璞不是个能聊天的人,所以吃饭间的话题,多是冲着叶笺的,好在,有成嫂在旁边润着场,气氛才没那么严肃。 一顿饭,慢吞吞的,吃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叶笺感觉顾衡今天话里行间隐隐约约有些古怪,和第一次在静安寺见面像个七八成。 她不是没琢磨过,顾衡知道一些她和顾璞记不起来的事情,包括之前她见到的那幅画,她是想问,但又觉得冒昧,尤其现在这种将进门未进门的敏感时期。 饭后,顾衡没有着急走,他在一边的沙发坐下。 叶笺和顾璞在对面并排坐着。 顾衡看了一眼旁边的成嫂,成嫂点头退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卷东西。 叶笺直觉那是那天看到的那副画,不过……细想又觉得可能不大。 顾衡把那卷东西递给两个人,“是时候要还给你们了。” 叶笺和顾璞两个人对视一眼,顾璞先接过打开。 那卷东西赫然就是那天看到的画。 “这……这是?”叶笺再见到这幅画已经没了之前那种噬骨的痛感,她不明白,什么叫还给你们。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顾衡捻捻手里的佛珠,“……当时我的祖先是村里的长老,他施完法,火葬了尸体。 但是,火葬的那天,点燃了火没多久,火床上的小璞突然慢慢坐了起来。 那个时候,科学还没有那么发达,人大都愿意把解释不了的事情通通归结为神灵。其实用现在的事实来解释就是尸体焚烧的时候韧带筋骨牵拉收缩导致的尸体运动。 长老本来就心存内疚,小璞救了一个村子的人,最后,还因为村子的人,落得个生生世世不能轮回的下场。 一开始长老还下不了那个决心,但看到了小璞坐起来那一幕之后,就下了决定,从此禁止村里的人修习玄术,并且把所有有关的书籍烧了个干干净净。 小璞上一世没有子嗣,于是,长老做主把我们的姓氏改为顾姓,族谱开端记为小璞的名字。 为了逆转小璞无**回的命运,长老篡改了小璞的命线,代价就是他要一直以不得善终的命数轮回直到下一世的小璞转生。 因为小璞上一世命数有波折,为了能让他下一世再次转世到顾家,长老在他脚踝做了个记号。 我们就这样一直……一代传一代的,等待小璞的转世。” 顾衡像说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小笺你和小璞的缘分,本来就不止这么浅的。长老临终前,留了一幅小璞画过的画,一方面当作给我们子孙后代瞧瞧,另一方面,也希望守到小璞转世的那一辈,能为你们再续一世的缘分,也当作回报当年的恩情。” 叶笺和顾璞不记得这些,不清楚到底是忘了,还是没有经历过,哪怕是现在听起来,最多也就比普通人多了一份感同身受。 “故事就说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和成嫂就先回去了,回头我让成嫂挑个日子,如果小笺父母没什么问题,就把事情办了吧。” 第七十五章 你喜欢最重要 “我送你吧。”顾璞拿上衣服。 顾衡摆摆手,“不用,我自个会回去。怕不是又是谁差的你看我,哼,当我是什么,犯人么?”顾衡吹胡子瞪眼。 顾璞哪里不清楚他这套说辞,他就是卸了担子,前头才说什么恩情,后头又别捏地觉得说出来之后自己的辈分压了他一头。这个倔老头,毛病啊。 “真不用?” “不用。”说完顾衡健步如飞地走了,头也没回。 “走吧。”等顾衡关上门,顾璞才对后面还抱着东西的叶笺说。 叶笺走上来,“我们现在去哪?” “接猫。”顾璞一只手把东西拿完,另一只手给了叶笺一串钥匙,随后又用那只手牵着她出去,“不接吗?” “接!” * living撑着也能走上两步,只是还不太稳。 叶笺买了个小提篮,把他装进去,回去路上担心他不习惯车上的味道不断观察他的反应。 昨天叶笺已经开始布置living生活起居的东西,只是还没仔细收拾,她让顾璞先去洗澡,自己就在一边鼓弄。 顾璞洗完澡出来她基本弄得差不多了,顾璞擦擦头施施然看看那边的情况。站了一会,他转身进去书房开始准备计划结婚的一系列够他焦头烂额的事情,虽然没试过,但有点小小的兴奋和期待。 叶笺把living安顿好,就去洗了个澡,结果发现顾璞书房的灯还亮着。 “你在干什么呢?”她低头看看他纸上写的东西。 顾璞顺势把她抱到腿上,说,“终身大事。” 叶笺字还没看进去就听到他说,等他言简意赅地说完,她突然也不好意思再低头仔细去看。 她轻咳了一声,有个念头上来。然后,她从纸盒抽了张纸巾,拿过顾璞压在纸上的笔,低头开始写字。 顾璞枕着她的肩窝看她写。 “好了,你看看,漂亮吗?”叶笺把纸巾竖起来,扬给他看。 纸上是两行指甲盖大小的黑字,有板有眼,用钢笔写毛笔字,也就她想得出来。 她絮絮叨解释,“读高中的时候,没时间鼓弄笔墨,后来,我发现在纸上写出来小小一只的毛笔字体,居然也很好看,结果,越写越喜欢,”叶笺反手摸摸肩膀上的脑袋,迫切想要得到认可,“好看吗?” “好看,”顾璞不假思索,看完上面写的内容,他含笑着问,“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嗯?” 叶笺低了些头,盯着桌子底下两个人一上一下、一长一短垒叠的腿,小声地回答,“这是我奶奶那个时候结婚证上印的字,我很喜欢。”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所以想让你也看看。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既然你喜欢,那作为我们请柬上的题字,怎样?” “真的?”叶笺惊喜地亲了他下巴一口。 “真的。你喜欢最重要。” 叶笺心头一暖,盯着他恰到好处的下颌线错不开眼。 顾璞还想问她怎么不接话呢,一转头,她就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脖子,毫无预兆地|亲起来。 第七十七章 故事的最后 叶笺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一想起来还没给living添早饭,她当下吓清醒,拖上拖鞋才迈开腿,腿一软,发出很大咚的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 顾璞听到声响,几乎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他连忙把还呲着牙的叶笺打横抱回床上,边帮她揉腿边问,“刚才摔到哪呢?” 叶笺说了声没事,拍拍他的手背,顾璞嗯了声抬头。 她问,“living有喂早饭吗?” “你现在才想起这个?”顾璞说这话的语气就像“猫都死了你才问这个”。 “喂了喂了。”顾璞不敢把人撩得太急,眼见她下一秒就要动真格,他服软,把她捞起来,温声细语哄着,“小朋友吃完,到喂我的大老婆吃东西。” 叶笺咬了他一口,嗔骂,“你说谁大呢!” 顾璞也不躲,任她咬,心虚认错,“嗯,是小老婆。” 叶笺恐吓地嗯了声,戳着他的肩膀,气势汹汹,“你竟然还背着我有大老婆!” “哟,还吃醋呢,”顾璞被她逗得,“大老婆是你,小老婆也是你,你想做哪个就哪个,开心了没?” 叶小姐被哄高兴了,顾先生这顿饭自然也吃得如鱼得水。 “周一有什么安排吗?”顾璞挨过去,把叶笺嘴角漏的那点汁吮干净。 叶笺被他突然其来亲昵的动作怔住,眨眨眼睛,摇头,“没有。” (以上76内容) “那我们把证领了吧。” 于是……一直到周一结束,叶笺整个人都是轻飘飘。 “结婚证你放着吧。”顾璞知道叶笺有一个专门放证件的小盒子,“如果哪一天你不想和我一起过了,能用得着。” 虽然现在说这些很不合时宜,但是,也必须说清楚,他从来不想要强迫她。 叶笺在顾璞沉重的话里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放心吧顾先生,我怎么舍得让你孤独终老呢。” 顾璞一把逮住她,扣住腰,“话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还没你侬我侬几分钟,顾先生眼底已经变了颜色。 叶笺敏感地感受到他直压的地方发生了变化,她狡黠地躬身,飞快地往下抓了一把,然后像条泥鳅一样滑了出去,抖抖手里两本东西,耀武扬威,“那我放罗。” 顾璞痞气地用拇指抹抹嘴角,趁她不注意,从身后一把把她扛起来,向卧室走,“你来床上放吧。” * 顾璞总觉得吧,最近叶笺偷偷摸摸抱着电脑,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神秘兮兮的,他被她勾得七荤八素,她却笑眯眯地告诉他:秘密。 眼见着一连捣鼓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总算是没再见到她抱着电脑了。 那天,隔壁护士传话说让他到会议室开会,他正到处找着不见了踪影的叶笺,想想,还是先去看看又有什么事情安排。 结果去到会议室,一个人也没有,他正想着是不是被恶搞了。 还没出门,一堆的人就涌了过来,有几个他认得,是前不久接收的病人家属,过几天应该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他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身后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传来了叶笺的声音。 他一回头。 叶笺笑盈盈地抱着一大把花向他走过来,“顾主任,祝你新婚快乐!” 接着,怀里就被硬塞进来一束花。 后面的人一下子起哄跟着鱼贯进了会议室,中途不知道谁这么懂事还一把把叶笺往顾璞身上推了一把。 叶笺红着脸站稳,最前面的投影就开始播放录像。 首先出现的是很久没见的曾存善,画面一看就知道录制的时候身边有什么大分量的人压着,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却又让人看得不似做假地说,“那个,顾主任啊,你是华佗再世,少年英雄,坚贞不渝……” “怎么说话的,”一道清丽的女声横插进来,曾存善缩缩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要面子的啊”,然后,怂怂地又重新看回镜头,“听说你……你要结婚了,那就恭喜你啦。你知道的,我收入没你高,不,我不是说你有非法收入,我的意思是,你是我见过最有职业操守的医生。所以呢,就……就你最近不是有些破事嘛,我就……就给你做个证,你是清廉标杆好主任,真的,比清水还清……” 曾存善絮絮叨叨了差不多五分钟,半点没到重点,难得顾璞和颜悦色地看完。 下一个接着的视频是来自一个病人家属,顾璞不记得了,如果不是她说起当时的情况,他都要忘了。 “顾主任,我一听说要录这视频,赶紧就报了名。你还记得吗,当时我找你是因为我妈心脏不好,血管堵塞了,但我们又没那个能力给她做支架,后来你给我妈开了个药,缓解了不少。”视频里的女人有些害羞,估计也是第一次录制,“其实在找你之前,我妈看过另一个医生,也是和你同一家医院的。他和你的建议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的,”女人说着眼底有些亮光,透着淡淡的心酸,“隔天我去找他,本来是想要和他说说我妈的情况,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我,‘你妈死了没?’,我当时……的心……哎,不说这个,”女人又面带笑容,“那个人就是坐了牢的屈峥,所以,顾主任,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不管外面怎么传的,我就相信我自己见到、听到的……” …… 最后结束视频的是那个因为手术失败闹事的家属,“顾主任,先郑重地和你说一句对不起。上次的事,真的太不好意思了。我当时就是一下子接受不了事实,才对你……其实后来进了警察局,我也想明白了,医生也不是神。况且我爸的情况,也不怨你……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听了那个叫屈峥的话,没想到给你造成了怎么大的麻烦……” …… 这条视频一出来,微博上就炸开了。 有才的网友们更是众说纷纭。 「就我一个人硬核一开始曾姓医生的清奇画风吗?」 「楼上还有我!」 「曾存善,上海x院万年主治医师,堪称软饭鼻祖,本人**不谢!」 「哈哈哈,所以曾医生小声逼逼的“我不要面子的啊”的确暗藏玄机……好奇大佬背后的女人!」 「楼歪啦!约不约明天去叫顾主任的号!!大写加粗:盛世美颜的顾主任!」 「楼上!盛世美颜才新婚……约的几点!地点!一起一起!」 …… “顾先生,有没有感觉被人蹭了热度很不爽?”叶笺刷着评论,笑眯眯地坐在顾璞旁边。 顾先生一本正经:没有 “盛世美颜哟……顾主任……”一条挑衅不行,叶笺换一条阴阳怪气地叫他。 顾主任微笑,逼近,“还有更美的,要不要看?” “不要!” 顾璞危险地抓住叶笺的脚踝,“那你别看,我看。” “顾璞,你干嘛……我明天就要回家!” 顾璞将她乱扑腾的手脚压实,凑到她耳边,鼻息炽热地说,“就是知道你要回家。” “流|氓!” “那要不你流|氓我?” * 叶笺家里那边的传统,结婚前三天新郎和新娘最好不要见面。 结婚前一天,叶笺紧张得睡不着,和顾璞视频。 一连通,那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陈聪他们。 “呀,好久不见啊小徒弟,来来来,给聪哥看看。” 叶笺没想到陈聪居然会在顾璞家里,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老师……你怎么……” “哈哈哈,很感动是吧!”陈聪凑到摄像头前面,和顾璞勾肩搭背,被顾璞嫌弃地推开,他直接一把死扣住顾璞,“我这不是兄弟嘛,赶明儿还要过来抢你咧……” 叶笺脸一臊,旁边在忙活打气球的盛蕾蕾听到声音,转过来见到叶笺在和那边视频,连忙挨过来,“薄慎人在吗?” “嗯?怎么呢?”屏幕里又多冒了个人头。 盛蕾蕾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说,“明天你不把你老婆本拿出来,别想进门,听到没!” “没病吧你盛蕾蕾。”薄慎都不想吐槽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钱。” “行啦行啦,薄慎你搞定她就好了,反正迟早不得给她。”陈聪直摇头。 “living呢?他在吗?” “你说他吗,小徒弟?”陈聪抓过一边被强行绑了大红花的大猫。 叶笺一看到整个屏幕都是living惨兮兮放大的大头,扑哧一下笑出声。 “看吧看吧,逗你老婆,我比你在行!”陈聪得瑟地抖擞身体。 顾璞不屑地哧了声,一对叶笺说话,语气立马就变了,“你先去睡一会吧,明天有得折腾。” 叶笺哪睡得着,不过顾璞说到,她看了看边上亢奋的盛蕾蕾。盛蕾蕾嗯了声,豪气地朝叶笺挥挥手,“你睡吧睡吧,我能搞定。” “睡吧,视频不关,我看着你睡。”顾璞才说完,那边陈聪就带头起哄,巨大地咦了声。 叶笺被调戏得脸红红的,转身钻进被子里,不敢再看屏幕,可耳朵却是竖得尖尖地听那边的动静。 “好啦好啦,散了,别看人家老婆的睡颜。” 早知道就不听了,叶笺脸烫得就快把被子都点着了,以前怎么没发现,陈聪说话这么…… 第二天,五点钟叶笺就醒了。 一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视频关了没, “醒了?”叶笺才坐起来,顾璞就问。 叶笺看看周围,天花板、墙上、床上……通通都被盛蕾蕾布置得相当喜庆,也不知道昨晚弄到几点,“你没睡吗?” “睡了一会。” “视频我先关了,她们应该来了,一会见。”叶笺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匆匆和顾璞说了声,临下线前,她撅嘴朝屏幕那边的人做了个亲吻的动作然后啪地就挂线了。 一行人吃过饭,换好衣服,化好妆,把阵仗布起来,都十点了。 叶笺穿着一身纁红色衣缘的玄黑色丝质深衣到大红色的床上,如坐针毡。 “宝贝,别紧张,还有我扛着,放心。”盛蕾蕾屈腿跪在床上,帮叶笺理了理头上的步摇钗钿,边检查还有什么不妥边安慰。 叶笺他们选的是中式婚礼,可是房间内除了叶笺之外,其他的姊妹都是穿的白色短式蓬蓬裙,这是盛蕾蕾一早就计划好的,说是这样子方便藏喜鞋,嗯,藏裙子里头。 “大东,拿修容笔过来,我再画画锁骨。”盛蕾蕾把叶笺的裙摆堆一边,低头给她画深一点锁骨。 “嗯,完美。”盛蕾蕾满意地看着叶笺两根精致漂亮的锁骨感慨,“好了,你现在乖乖地坐着,我呢,去调配我的秘制神仙水。” …… “天啊,这喝下去没事吧?”大东在旁边看着盛蕾蕾毫不手软地往杯子里杂七杂八地加东西,有些下不来死手。大东是叶笺在医院新认识的小伙伴。 “没事,撑死了就去几趟厕所,反正不是我喝,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玩的样子,哎,我也来。” “来来来,加点这个,绝对认不出来……” 于是,几分钟之后,屋里的五六个人就调配出十几杯“秘制神仙水。” “快快快,喜鞋给我!”盛蕾蕾眼疾手快地把一堆瓶瓶罐罐打包好,“他们来了没有?” 大东打开一条门缝,“还没有。” “那赶紧把这个扔了,别给他们看见。” 大东接过大袋子,蹑手蹑脚把它丢进垃圾桶。 “怎样,看得出来吗?”盛蕾蕾在叶笺面前转了个圈。 “看不出来,”叶笺隐隐有些担忧,“你藏身上,万一他们找不出,怎么办?” “找不出来那就别接新娘了呗。”盛蕾蕾像个浪荡子一样勾住叶笺的下巴,“怎么,心疼啊?” “放心,想要把我的宝贝弄到手,我肯定得折腾死他,淡定,我有分寸!” 没多久,门外终于熙熙攘攘地传来声响。 “是要来了吗?”叶笺探头想要看看,可惜什么也没见到。 盛蕾蕾拍拍裙子,把叶笺摁回床中间,“应该是,你坐好,别动了。” “怎样,开门吗?”小仙有些想开又不敢。 “淡定,我来,你在后面。”盛蕾蕾拍拍胸膛,一副要去炸碉堡的英勇。 结果,才一开锁,门猛地就被撞开。 第七十七章 是你 好在大东他们一行人反应快,及时堵住了门口。 最中间的是顾璞,难得见到他穿一身这么玄红的衣服,可惜,脸上还是那副处世不惊的表情。 盛蕾蕾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薄慎,他就站在顾璞旁边,一开门刚好正对着盛蕾蕾,冷着个脸,盛蕾蕾总觉得他要找她算昨晚的账,但是,现在人多,她才不怂! 她一字型撑开双手,雄赳赳气昂昂地问,“想进去吗?” “废话,当然想,不然来干嘛!”陈聪接过话茬。 “很好!”盛蕾蕾竖起示指,一个个点着前面的人,“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人生有哪四大喜事?” 陈聪一懵,接着很快掏出手机。 盛蕾蕾没收了陈聪的手机,丢进薄慎怀里,警告,“不准用手机。” “这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啦!” “我们就是王法。” “所以,赶紧猜吧。” “金榜题名。” “一个!” 陈聪嘿嘿一笑:“洞房花烛夜。” “两个!” “还有两个,快点哦,我准备计时罗……” “诶,我说你……薄慎平时怎么教你的……” “少拿薄慎压我,我今天谁也不怕,”盛蕾蕾得瑟地应回去,“怎么,新郎官,还有两个哦,你如果想不出来,小笺笺就别带走罗……” “不管,直接进去抢!”陈聪作势就要闯进去。 盛蕾蕾一脚踩到陈聪脚上,鼻子都要翘上天地瞪着陈聪。 陈聪嗷了声,做了一个算你狠的动作。 “来吧,赶紧的!” 顾璞阴柔地笑笑,“是不是说出来就可以进去?” “那当然……”盛蕾蕾双手抱胸, 大东接着说,“不可能。” “不过,说出来,可以开门让你看看哦……” 顾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猜猜,剩下两件事……” 盛蕾蕾看着他:你猜,让你随便猜。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什么? 居然还真猜到了! 盛蕾蕾蹙眉,“行,算你厉害。”盛蕾蕾推开门,一点也不放水。 “想要进来也可以,久旱逢甘霖……”盛蕾蕾摊平手掌,配上动作,那可叫一个绘声绘色。 顾璞眼也不眨,直接一人一叠红包放到堵门的姊妹手上,“够没?” 盛蕾蕾掂了掂,故作为难地摸摸鬓角,“哎呀,都说久旱了……” 顾璞又加了一叠,盛蕾蕾还是不为所动,大东以及一众的姊妹都有些心惊,顾璞平时什么人,被光明正大敲竹杠就算了,眼见这每人一叠,里面塞的还是百元大钞,都得上万了,可这也才进门…… 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嘛,被狗吃了智商! 薄慎看不下去,悄咪咪靠过去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盛蕾蕾,你给我见好就收,你想结婚的时候被报复吗!” 对啊,她怎么就忘了。 她这头还想着怎么圆场,那边,顾璞直接把盛蕾蕾扔给薄慎,“喏,给你个提款机。”破了盛蕾蕾,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就闯了进去。 “不准动!”盛蕾蕾从薄慎怀里起来,一秒蹿进去,大吼。 人群安静了一秒。 又熙攘起来。 突然被这么多人围着,床上的叶笺更加紧张,就这么瞟一眼顾璞又弹开,想看又不敢看。 盛蕾蕾哪里不知道这小妞,八成是被色诱的,恨不得立即被抱上花轿更好,但是,她盛蕾蕾可不允许,她想了这么久,怎么可以这么没原则呢! 盛蕾蕾拍拍手,一众姊妹很快便搬来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十几杯五颜六色的“神仙水”。 盛蕾蕾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下面,就是他乡遇故知。你们呢,必须在这里挑出三杯东西,然后,分出到底是由什么兌成的。” “有没有提示,比如一共有几种东西之类的。”陈聪老谋深算。 “没有。”盛蕾蕾在胸前打了个交叉。 “那怎么猜!” “看你本事罗……猜错有惩罚哦……” 顾璞看看床上揪着眉坐着的叶笺,又看了看台面的东西,最后,试探着挑了杯颜色看起来相对比较浅的。 他挨着杯壁小小地抿了口,好呛的味道,完全形容不上来加了什么。 “雪碧、柠檬汁、冰糖雪梨、啤酒?” “还有呢……不止这些。” 顾璞深吸了口气,一瞟,发现身后的叶笺嘴唇在动。 “还有醋,红茶……” 盛蕾蕾一个转身,叶笺立马闭嘴。 “行,算你过关,还有两个,哼哼,看我不搞死你们!” 这游戏显然就是盛蕾蕾恶趣味搞出来的,剩下薄慎和陈聪没得放水自然是过不了的。 盛蕾蕾开心了,“你们两个,现场来个kiss,我就算这么过了。” 喔——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开始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 薄慎整个脸都黑了,放出来的眼刀够盛蕾蕾死个一万次,最后,盛蕾蕾怂了,“那隔着保鲜膜总行了吧!” “来,我亲自给你们上保鲜膜。亲吧!”盛蕾蕾把保鲜膜贴到薄慎嘴唇上。 备受瞩目的陈聪只能头皮发麻地硬上。 “好了好了。”陈聪觉得亏大发极了。 薄慎恶狠狠地剐了盛蕾蕾一眼,盛蕾蕾装看不见,伸出三根手指,“第三个,金榜题名时。请我们的新郎官坐到这里……” 说完,她搬来一张椅子,放到叶笺的床前,顾璞依言坐下,盛蕾蕾又说,“现在呢,我们会给新娘在内的三个人,每人一个金筷子,她们分别在新郎后背写一遍‘金榜题名’四个字,新郎不能看,要认出,究竟第几个人,是新娘,认错……就不只是惩罚那么简单罗。” “额滴天……”不知道是谁苦不堪言地哀嚎。 盛蕾蕾补充:“为了避免作弊,新郎要蒙上眼睛。” “兄弟,你一路走好!”陈聪装作擦眼泪,拍拍顾璞的肩膀,然后两手收紧绸带,在顾璞脑袋后面打了个结。 …… “好了,三个人都写完了,新郎,说说吧,第几个是新娘。”盛蕾蕾手里拿着一把一米长的直尺,在顾璞面前有限的位置折返走。 顾璞眼珠子动了动,随后,很肯定地说,“第一个。” “哟,厉害!厉害!”陈聪拍手叫绝。 “兄弟兄弟,怎么猜到的?说来听听,我看着没放水啊。” 顾璞摘了绸带,笑而不语。 叶笺练过曹全碑,而曹全碑的特点就是每一笔每一划,开端都会有回峰,但为了方便写,一般叶笺不用毛笔,都只在主笔保留这个小习惯。 “好,最后一个,那就是洞房花烛夜。”盛蕾蕾从人群中腾了个地方,站在空圈中间,对顾璞说,“等一下,麻烦新郎正面抱起新娘做深蹲。不着急,有要求。第一、新郎除了抱起新娘的时候可以触碰新娘,等新娘抱稳之后,就只能靠新娘自己抱住新郎,新娘不能落地,新郎手必须伸直掌心向下与地面水平。第二、深蹲过程新人必须保持接吻状态,我不管你是咬着嘴唇还是怎样,总之一句话,不能分开。第三,深蹲一次做满五十个,不能停!”盛蕾蕾露出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还有什么问题吗?” “时间限制吗?” “哦哦,有,每一个深蹲间隔不能超过十五秒。” “来吧——” “尺度之大,其不知几千里也。”陈聪和薄慎两个人在最前线一副吃瓜群众看好戏的表情。“诶,你说这么搞,万一起反应怎么办?” “呵,要不你再委身,解决一次?” “哈哈哈,我们还是好好看吧。”陈聪假装听不懂。 顾璞自然是听到这两个人细细碎碎的聊天,可能怎么办,他微笑着看了看薄慎,又看了看盛蕾蕾,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盛蕾蕾搓搓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怎么回事,有点冷。 “来,站到这里。” 叶笺身上的裙子太长,顾璞捋了几次,也没全抓住,盛蕾蕾见状,赶紧上去提裙子,“我来吧我来吧,裙子我负责提,你们继续就行。” “稳了就开始。” 顾璞的手还托着,他覆到叶笺耳边,用仅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抓稳了没。” 叶笺两条腿在他身后交扣,确定不会摔下去了,才点点头。 顾璞不放心把她往上抛了抛。 “好了没,好了麻烦嘴巴亲上,亲上就开始了。”盛蕾蕾振振手掌,催促两个人。 顾璞撇头看向一边,那里一行人已经自觉站成一行,就等着看戏。 顾璞吐纳了口气,叶笺的脸早就红得不像话,第一次亲上去的时候直接就撞到顾璞的鼻子。 “话说,你说这是法式深吻还是什么……”陈聪好奇地跟着顾璞的动作一上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抱成团的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的嘴唇,也不害臊。 薄慎抬手摩挲了下嘴唇,“我比较担心的是,顾璞这进气多,出气少,会不会被憋死。” “哈哈哈哈哈……” 挂在顾璞身上的叶笺全程听着旁边两个人直白的聊天,脸上的高热好像一下子烧到手上,耳根更甚,全部都是顾璞一下比一下更热烈急促的呼吸声。 “四十九……” “五十!” “哈哈哈,年轻人体力不错不错!” 顾璞放下叶笺,帮她整了整衣衫,眼神古怪地不敢看叶笺。 “嗯?这新娘鞋哪里去了?”还是陈聪先发现问题。 盛蕾蕾用一种年轻人你可真厉害的眼神看着陈聪,“没错,把鞋子找出来之后,新娘就可以带走了。” “给个钱,你看,直接抱走行不行?” “当然……不可以。” “赶紧找鞋,就你废话多!”薄慎都不想和盛蕾蕾嘴贫,偏偏这陈聪就要耍嘴皮子。 顾璞累得不行,就看着他们在房间里四处找鞋,一众人也渐渐开始给薄慎他们提示往常闹新房姊妹们可能藏鞋的地方。 叶笺见没人看这边,藏在裙子下的手悄悄伸过去,握住顾璞的手,眼神有些得意又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她刚才感受到了,他…… 顾璞捏了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回去你就完了。” 一众人找了好一会,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没见到鞋子。 盛蕾蕾得意洋洋地看着团团转的众人。 顾璞早就看破了,“薄慎。” 眼看顾璞和薄慎说了句什么,然后,薄慎就把盛蕾蕾拽进了一边的帘子。 “你干嘛!”盛蕾蕾慌了。 “哼,你真本事,穿这么短的裙子就算了,还敢把鞋子藏这种地方。”薄慎探手到裙底,果然,大腿哪里缠了一圈东西,鼓鼓的。 “回去你就完了。”薄慎恶狠狠地掐了她一把,然后把她的小裙子弄好,确保没有一丝一毫飞起来才放她。 “鞋子。”薄慎面无表情地把鞋子丢过去。 顾璞接过,给叶笺穿上鞋,也没让她走,直接抱着就出去。 * 下午,叶笺小憩了一会,就赶过去酒店。 晚上还有一系列的仪式要走。 她和顾璞两个人在休息室里过流程。 叶笺顶着这一身东西快一天,早累得不行,一没人,她就软绵绵地靠到顾璞身上,边转着面扇在玩,边听顾璞念流程给她听。 “好像也没有必要记住,一会有人会教你怎么做,要不你再睡一会?”顾璞放下流程纸。 “真的?”叶笺眼睛雪亮,“但这东西脱了穿回去很麻烦。” “你上来,睡这里。”顾璞拍了拍自己的腿,其实叶笺还没说话他就已经看穿她的小心思。 叶笺欢天喜地爬过去,“好呀。” 顾璞哄她又大概睡了一个小时,等外面准备得不多了,顾璞正准备叫她,她自己就醒了。 叶笺扶着顾璞的肩膀下来,第一反应是妆花了没。 “没事,没花。”顾璞帮她把几缕乱掉的头发拨回正处。 隔着一面墙,两个人都能听到主持人在试麦。 没一会,就有人匆匆忙忙过来告诉两个人到门口准备入喜堂。 “别紧张。”顾璞对抿着嘴的叶笺说,“紧张你怎么蹂躏却扇都可以,但这口脂吃进去对身体不好。” 叶笺依言松开下唇,门里,开始传来开场词。 “日吉辰良兮风和日丽,鸾凤和鸣兮珠联璧合;百年好合兮鸳鸯比翼,洞房花烛兮满堂生辉。 各位长辈、各位嘉宾、各位亲友,万福金安…… 韶华美眷,卿本佳人。值此新婚,宴请宾朋,云集而至,恭贺结鸾。 各位宾朋,辰时已至,下面,我们掌声有请新婿新妇入喜堂——” 音乐阵起,叶笺持却扇遮面和顾璞并排进场。 双方父母坐在主席台上的位置。 跟在身后的盛蕾蕾在叶笺跪坐到垫子的时候,帮她把裙摆弄好放在身后,然后退到下面的位置坐下。 “首先行的是交拜礼。有请新人跪坐于垫上,一拜父母。” …… “新人请起。 第二项是对席礼,请新人相对跪坐在几案两边。寓意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结发为夫妻,恩爱永不移。” “好,第三项是沃盥礼。 先请新郎在玉盘里浇水盥洗,净手、净脸,然后再为新娘擦手、净面。代表此刻两位新人愿意怀着纯洁明净的心投入到新的生活。” 旁边佣人跟着端过来一瓮清水,顾璞洗手净手之后,绕过几案,将盘里的毛巾浸润,给叶笺擦擦手,因为叶笺脸上带妆,他就只是象征性地贴了两下。 洗毛巾的时候,顾璞偷偷掐了掐叶笺还浸在盘里的手。 叶笺下意识抖了下,偏偏又不敢有什么大的反应。 顾璞难得在这种恶趣味里找到快乐,他一本正经地把毛巾放回托盘里,然后绕回去,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也就只有叶笺不耻他这种幼稚的行为。 “第四项,共牢合卺。 礼记所致,妇至,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同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下面,有请新人先各食一鼎之肉,再各执一合卺酒,相对而饮。 寓意从此生活合为一家,福寿同享,甘苦与共。” “第五项,合卺礼。 有请新郎斟酒,与新娘各饮一半再交换饮尽,最后将葫芦拼接好,由新娘缠紧葫芦。 夫妻共饮,愿二人从此同甘共苦、一生相扶。 葫芦拼接如初,红绳相系,象征新人从此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顾璞取过酒壶,往两瓢葫芦里斟酒,边斟边小声和对面的叶笺说,“一会你装个样子抿抿酒就好,我来喝。” 叶笺酒量一向不怎么好,这点顾璞一直都是知道的。 叶笺点点头,饮酒的时候真的只沾湿了下嘴唇,基本全部都是顾璞一个人喝完的。 “第六项,解缨结发。 有请新郎亲手解下新娘许婚之缨,再与新娘各剪取一束头发,以红缨梳结在一起。” 叶笺把红缨放到托盘上。 “请新郎与新娘再次剪取一缕头发,由新娘依次放入锦囊之中,二人各执锦绳收紧。 意指夫妻双方血脉相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最后一项,执手礼。 有请两位新人起身,执手相视。 执子之手,与子共著;执子之手。与子共食;执子之手,与子同归;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立盟书,礼成——” 叶笺和顾璞一人托着盟书一端,立于堂前。 彼时,透过大敞的门面,叶笺看见,雨在下…… 一章 飘零 腊月二十八,半坞谷内寒冬异常,积雪已至人半膝。 这是十二年来最冷的一年。 谷内人早在四个月前就开始屯粮,现在,多半是窝在坑头嚼着馍馍。 半坞谷人不耐寒,可惜年年都是飞天白雪。好在,熬过几个月,庄稼物什都肆意生长,收成也算是不错,这才得以留住这里世世代代繁衍的族人。 叶笺生来眼渺,父亲是这一带的郎中,一辈子悬壶济世,却到死也没能让自己女儿见见这半坞谷的模样。 延续了父亲的慈悲善良,叶笺成为了这一带唯一的女郎中。 自从父亲去世,叶笺就没再吃过自家种出来的白米麦黍。维系生存的都是附近乡亲上来求医作为诊费的白面粗粮。 地是有的,只是她眼睛不好,也没能力料理,长草许多年了。 乡亲们都是好心人,自家耕自家的地,从来不会越界。所以,全谷就总会有那么一块伶仃长草的荒地。 冬天谷人不常出门,上门求医的人自然就少,能吃的东西就变少了。 父亲临死最不放心的就是他这个眼渺的女儿,下气前唯一求乡亲的,就是帮着多照看些叶笺。谷内人受过叶笺父亲不少恩惠,故而入冬前,每家都会拿些存粮给叶笺留作寒冬果腹。 不过,要说真正熬过冬天,总还是会有那么些日子要挨饿。 老天也是很公正的,叶笺虽然看不见,可是,她耐寒。这就决定了她活动的区间多在冬季。 冬季谷人不用耕作,她就不用担心出门冲撞了别人。 石屋前她养的药材已经被她收进去,土上覆了层薄薄的冰霜。 父亲生前是会过日子的人,石屋附近有花圃小池、石路竹林,这些,现在就都留给了叶笺。 正常谷内的姑娘,十二三岁便会嫁人生子。 叶笺人虽然好,但禁不住眼瞎,娶了,就等于家里多了张吃饭的嘴,所以,并没有人愿意背上这么个亏本的货。 她自己表面看起来不上心,其实是怕人嫌。日子勉强凑合,也就这么将就着过。 今日,她要出门到镇上添些衣服。 回来已经是未时。 刚进谷口,探路的棒子就磕到前面有不寻常的东西碍着路。 她试探着了解它的形状,却发现竟然是软绵绵的。 于是便蹲下来,手一摸,是人来的。 小孩,根据身型,大约八九岁。 衣服料子……比较糙。 “娃娃……娃娃……”叶笺拍拍他的脸,“你还醒着么?” 地上的小娃没有任何的反应。 叶笺探探他的脉搏。 中毒…… 想来是贫寒人家养不起,看不起病,就这么随意地让他自生自灭了。 不大一只,没想到还挺沉的。 叶笺背起他,一只手探路,一只手在背后托着,边走边心想到。 回到石屋,叶笺将小孩放到床上。 父亲留下来的箱子里头有些暂时救命的药,只是,想要彻底清除残留的毒物,估计要调养好一段日子。 可是,存留的药材并不足够。 喂他吃过一帖药,小娃依旧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叶笺感受了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还能出去一趟。 只是没想到今年山路这么难走,途中耽搁了些时辰。 叶笺担心小娃中途醒来,便提了下步子赶回去。 一路淌上结冰的湖面,眼看马上就要过去了,在边角的时候冰面突然破了。 幸运的是冰下水不深,只是把鞋袜湿了个透。她是耐寒,但混着冰的水浸过脚,还是在生理期,难免有些难受。 她三两步踏上来,也不能把鞋袜脱了,忍着一鼓作气返回石屋。 小娃还是没有醒过来。 一直到三天后,叶笺把馍馍热好,端进屋,床上的人,才有了苏醒的痕迹。 “你醒了。”屋内的东西摆放从叶笺出生之后就没有大的变动,所以她没有用探棒也能很快地走到床边。 “慢点。”扶他坐起来,叶笺才压着床边坐下,“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面前的人没有了动静,叶笺猜到他多半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她解释,“这里是我家,随意是随意些。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可还记得是哪里人?有没有什么……亲人的。” 依然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叶笺思索了下,怕是她问得太唐突了,人家这才刚醒来。她识趣地没有再问,擦擦手,就走过去桌子那把刚放下的馍馍端过来,“要吃点吗?” 小娃终于有反应了。 托着的碗里少了一个馍馍的重量,应该是在吃着。 谷里的人大都是没读过书的粗人,吃东西惯常都是有声音的。这个小孩,大约之前受过教训。 叶笺这样想着,碗里剩下的一个馍馍重量也没有了。 小娃的食量超出了她的预算,她原本想着,一人一个来着…… “喝水吗?”叶笺不敢再热馍馍,她已经算好了,剩下的存粮,吃少点,是可以撑到开春的。 话毕,手里的水杯又被接过…… “对了,差点忘了,我叫叶笺,是个郎中。你,叫什么?” 面前鸦雀无声。 “你……是不能说话吗?”醒来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叶笺有了猜想。“抱歉。”她明白了,他是个小哑巴。 起开身,“小哑巴”突然开口,“我叫顾璞。” 原来不是哑巴…… * “陈大娘。”叶笺敲响隔壁的门唤人。 木门朝里打开,出来一个妇人,“小幺,快进来进来说。” “陈大娘,我……我想向你要几身衣服。”叶笺第一次开口向乡亲要东西,有些拘束,她把手里新买回来的衣服递过去,“我用这个和你换,新添的。” “不用不用,你衣服我一婆子要也没用。况且你一年才添一次,你留着自个穿。”陈大娘招呼叶笺坐下,她的几个小孩就一束拥涌上来,围着叶笺阿姐阿姐地叫。 “你们玩儿去,莫要吵着你们阿姐,”陈大娘把几个孩子挥散,拖了把椅子坐到叶笺面前,“小幺,你想要什么衣服?” “我想要几身小孩子的衣服,大约八九岁,和元元差不多高,男孩子的。” “你要小孩子衣服做什么?” 叶笺摸了摸蹦跶到她身边的元元脑袋,一五一十地说,“几天前我带回来一个小孩子,他身上染了毒,我想天寒地冻,总不能不管。刚才他醒了,也记不得以前的东西。我觉得……起码让他过了这个冬天,再另作打算。我这不是没有小男孩衣服,所以才过来……” “哎呀,小幺,你可真是糊涂。”陈大娘苦口婆心,担忧地和她说,“你自己本来冬天就不好过,这会还多了张嘴。你说万一冬天过了他不肯走,你难道留他在这里一辈子吗,你这还怎么嫁人?” “就算没有他我本来就嫁不上人,为什么要给他灌上莫须有的罪名?而且,难道叫我看着他一个孩子冻死饿死在外面?” “行行行,我是说不过你,你总是有你的道理。”陈大娘说完就过去取衣服,“我这还有多余的番薯馍馍,你一并带回去。其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多谢陈大娘,等开春,我一定一并还你。”叶笺提上东西,拿过探棒准备回去。 陈大娘送到门口,“有什么你就过来找我,明儿我过去你那瞧瞧那孩子。”叶笺眼睛不好,但她不是,她是怎么都得亲眼看过那孩子才能放心留他在叶笺那里过冬,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 叶笺回来的时候,顾璞已经不在床上。 石屋统共就那么两间房,一间叶笺的,一间是她父亲的。这天冷,人不能睡地上,叶笺就只能暂时让顾璞住着父亲的房间。 “你认识字?”叶笺听到有翻书声,有些意外。自从父亲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翻看那些书。 “抱歉。”顾璞立刻把书推回书架。 叶笺听到声响就猜到他的动作,她笑了下,说,“无事,石屋里无聊,你乐意看就看吧。对了,”她把从陈大娘那里要来的衣服放在桌面,拍了拍,“我烧了水,你且洗个澡。外面天寒地冻,你既然想不起东西,就先住下。等开春,你想去哪再作打算也不迟。” “多谢。” “无事,多个人我也好解闷。” 半晌,水便烧开了。叶笺回到房间叫唤顾璞洗澡。 他在看书,但这次没再收起来,只是点点头放在桌面,就随叶笺去澡房。 “就只是清水澡,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伴,希望不要介意。”明明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但叶笺总觉得,他周身的气场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同他说话,就像是和私塾的老学究讲话似的。 “多谢。” “不必客气。” 引了顾璞去澡房,叶笺就回到前厅。她也不怕冷,敞门坐着,安安静静地对着门外的小池竹林。 “洗完了?”叶笺闻声转过去。 “嗯。”顾璞看着面前这个坐着的,过分漂亮的女人,真是可惜了…… “想要听书吗?”顾璞站在房门处看了叶笺许久,她就像一座石雕,一动不动地,坐着,每一分每一秒,耗着时间,连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弥漫着伤凉。 闻到声音,石雕终于动了,她脸上有欣喜,又有不可置信。 “我念给你听。就书架里的书。” “那些书的字繁复深奥,你确定识得?” “那你听听看?”顾璞随手拿了本书,就坐到她旁边。 父亲留下来的书基本上都是中药医理一类的书籍,他在世的时候,也经常会这么念书给叶笺听,后来他走了之后,叶笺连唯一解闷的活动都没有了。 顾璞的声音很好听,念得也流利,和书屋讲故事的人差不了多少,估计识得的字,能和她父亲有一比。 “顾璞。”叶笺突然打断他,“你怎么会认识这么多字?” “不知道,但我有种感觉,我应该是认识它们的。”他似乎有些说开了。 叶笺跟着又问,“那你记得你多少年纪了吗?” “不记得。”他说话的声音变了,和刚才念书的声音不同。“粮食,还够吗?” “吃少点,勉强够的。”他问起,叶笺也就照实告诉她,她向来不是个逞强的人,尤其她没有能力改变事实的时候。 顾璞望了眼远处覆了雪的土地,问,“你们的地,平时都是种的粮食?” “是的。我家那块有一半在坡上,荒了许久。” “我刚才看里面的书,见到有张纸条。上面写的是柴胡的播种时间、亩数,还有一些留心的事项。” “应该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他有和我说过,只是,他走了之后,我的情况不允许。” 顾璞把书合上放到旁边,看着她,“我看可以试一试。” “你犁得动地吗?” 这的确是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且不说顾璞到底多少年纪,光他现在的身型,就不像是能犁得动这么多地的料子。 “地可以一点点犁,总会有完的一天。” “我看明日和陈大娘的汉子商量过,看他愿不愿意帮下忙,再做决定也不迟。”陈大娘的汉子和叶笺的父亲有过命的交情。 顾璞又是恢复没多久,虽然目前为止她暂时看不出顾璞有什么端倪,可相比陈大娘的汉子,自然是陈大娘他们一家更要亲近些。 “听你的便是。”顾璞怎么可能听不出叶笺话里的隔阂,不过,他一个生人,确实也是这样比较妥当。 * 第二日,叶笺带着顾璞到陈大娘处。 陈大娘的汉子刚醒,听说叶笺有事找他,那半点糊涂劲一下子甩得干干净净。 “阿叔。”叶笺认得出他的步伐声。 “小幺,找我有啥要紧的事吗?” “是有事。我想着在半坡那块地上种些柴胡。” “柴胡?”汉子跟着念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 汉子眼珠子一转,看到陈大娘那边的生人,问,“这个是?” “他叫顾璞,是我……暂时收留的,过来看着能不能帮些忙。” “主意他想的?”汉子眼神果然毒辣。 “也是,也不是。我父亲之前和我说过一二,只是后来,我这眼睛……”叶笺摸了摸眼上那层白纱,有些惋惜。 汉子了然,捋捋大胡子,“我是听说过有人卖这个,但我也不了解咋种,你要说万一……” 二章 坏鱼 那头,陈大娘是越看顾璞越喜欢。 谁叫他生得一双好眼睛,都说看一个人的眼睛,能看出很多东西。 “要是相信我,我把书房里的笔记整理一二,基本也就通晓了。”顾璞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向,他看到汉子有些迟疑,连忙朝陈大娘点点头向这边走来。 “这个……” “阿叔,我父亲之前确是细究过。如果收成好,谷里人不也多一条生路。”叶笺乘胜说服。 汉子想想,最后他似下了决心,一手拍到桌面,吼,“好,咱就赌一把!” * 下午,汉子和顾璞裹得严严实实地出谷置购了好些柴胡的种子。 陈大娘煮了一大锅热粥。 叶笺正在火炉边烤火。 把吃的料理完,陈大娘拖了张矮脚蹬坐到边上,将叶笺两只手合起来,包在手心,说,“小幺,我看着这小璞人机灵。既然他忘了从前的事,如果他没有离开的打算,我看,不如留他下来,也好多个人照看你。” “大娘,”叶笺喝止她,“我只是留他在这里过个冬天。况且,你是明知道我的情况,万一被谷里其他人知道,说咱们欺负他一个外乡人。” “那你有没有替自己想过,哦,现在你是还年轻,可要再过个几十年,我和你阿叔不在了,谁照看你?难不成你要这样子一个人一辈子?” “大娘,这事你就莫要和顾璞说,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 “玩儿去,不要扰你阿姐的清静。”陈大娘是个操劳命,说不通叶笺,凑巧元元上来,脾气就都朝他挥散去。 元元巴巴嘴,扑腾了一下就躲到角落玩儿。 陈大娘加了两把柴火,看着角落自己和顾璞差不多高的儿子,颇为懊恼。你说这差不多高的人,怎么成心智就差个十万八千里? 大概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外头终于有了人声。 陈大娘欢天喜地地开门,门外汉子和顾璞棉袄上都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 顾璞才到汉子三分二的身高,神色却正经得还要胜过私塾的夫子。 迎人进了门,陈大娘就端上来两大碗热乎乎的粥,笑着示意,“来,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汉子埋头一喝去掉大半碗,手一扬,递过去,陈大娘紧接着又盛过来一碗。 顾璞低头喝了两口。 火炉边的叶笺自两人进来就没动过,明明灭灭地焰光打在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果不留神,还真的就把她当成如同火炉一样的死物。 “大娘,再要一碗粥。”顾璞对站在桌前的大娘说。 “哎,好嘞。”陈大娘是对顾璞唤她的那一声越听越欢喜,擦擦手就顺过个干净的碗又盛了稠稠一碗过来。 “多谢。”顾璞点头接过,走向炉边的叶笺。 “喝过了吗?” “嗯?”叶笺回过神,手里已经塞了碗热乎乎的粥。 “喝点。” “多谢。”叶笺机械地抿了口,没喝进去,也就是湿了湿嘴唇。 顾璞在她身边的矮脚蹬坐下,同她说,“种子买回来了,明日我和阿叔去把坡上那块地翻一翻,撒了种,等开春,发不了芽的地再撒上一回,求个好收成。” “按你想的做便是。” 顾璞笑了下,“地是你的,自然要和你报备。” 想到陈大娘刚才那一番话,叶笺悠悠又问,“你,今后是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还没有。怎么,是不方便留我?” “不是不是。” 顾璞弯弯嘴笑,告诉她,“今日出谷我见到有个女子穿的裙裾很是不错,倘若来年有收成,买身给你试试。” “那些是有钱人家的娘子才穿的,我们要干活的穿那些不合适。倒是你,换了钱,自己买几身。如果你无处可去,真的留下来,倒是该存些娶媳妇的钱。” “还远着,救命之恩,尚未还清,哪里来的其他话。” “哎哎,有没有感觉两个人挺登对的。”陈大娘看着火炉边两个人说说笑笑,撞撞汉子的手臂示意他看过去。 汉子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一副莫要乱牵线的模样同妇人说,“你就别整有的没的,这还小着呢!” 妇人瞪眼回去,“哪里小的,小幺今年都十四了,你以为人人都像我熬得姊妹大了才成的亲?人家好命的都当娘了!” 汉子复道,“我说的是小璞,瞅着跟元元一般无二,娶媳妇还早着。从来只听过小娘子嫁老汉,哪里来的老姑娘嫁……”说着说着说不出口,汉子只能挥挥袖子干瞪眼。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谁是老姑娘,咱小幺长得不好看吗,哪里老了,你倒是说说!” 汉子啜了口唾沫,“不是说小幺老,反个儿就没有女孩大的道理!” “要我说,小璞这心思不比你小,准个儿过一两年比你还要高上一头!” “哼,你这嘴巴死的能说活!”汉子嘴上这般讲,心想的确也觉得妇人说的不无道理。 在陈大娘处吃过东西,两个人就回到石屋。 顾璞烧了水洗澡,又给叶笺烧了桶,等装进澡桶里,这才回到房间整理叶笺父亲零零碎碎的笔记。 叶笺洗过澡,他早把东西一并搬到门前。 “小心,进门左边一步处有张凳子。”顾璞听见叶笺的脚步声即将靠近门的时候告诉她。 她在自己家里没有用探棒的习惯。 绕过凳子,叶笺坐到惯常坐的凳子上。 “我念给你听听,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加的。”顾璞从头到脚扫她一眼,弯身不动声色地将她钻进蹬脚的素裙拿出来,整理好放回她脚边。 …… 再天亮时,雪停了。 顾璞扛着叶笺翻了很久翻出来的她父亲之前用过的锄头和汉子出门。 叶笺家门外两边是小块的竹地、花圃、小池,中间是铺了石头的石子路,沿着石子路出去,可以看到她家坡上那块地。 人在上面,大概可以看个影,这是她父亲告诉她的,她没看见过。 冬天上门求医的人很少,她白日闲着,就喜欢在石路中间吹吹风。 大米是比较矜贵的物什,所以她家没有,夏天还会有些。 她算着时间差不多,在锅里热了东西,等顾璞回来,告诉她白天发生的事。 只是还未等到顾璞回来,倒是来了不少附近的乡亲。 “叶笺,这早上跟着阿壮去坡上的那小娃是谁?” “哦,他是暂时住在我家的,是个可怜人。” “这大冬天的,还去种什么粮食,这可活不成啊。”乡亲们又说。 叶笺笑笑,“他们不种粮食,种的是中药,等来年卖去换钱的。” “啊?那还有地儿种粮食么?”谷内的人自家土地种出来的东西,一般都是刚好够自家一年的吃食。也不是没试过种其他,可是种不活。况且还有一半的土地是在坡上,这一半的土地,基本就等于作废了。 这么大胆的做法,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我们先试试,管儿能行,也是多一条出路。”刚说完,叶笺就听到了山坡那个方向有脚步声靠过来。 “哎,阿壮,你们回来啦。” “嗯,回来了。”一堆人纷纷围过去询问情况。 顾璞从人堆里出来。 叶笺能够分辨出顾璞的脚步声,她扬起了张笑脸,就听到顾璞说,“回去念书你听。” “好啊。” 顾璞帮她把凳子收起来,带进屋。 一连几日,顾璞都随阿壮早出晚归,而叶笺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顾璞回来念书和讲白日的事给她解闷。 * 转眼就是开春,个把月前撒下的种,能发芽的,已经发芽,没出芽的地,顾璞和阿壮又重新撒了一遍种。 等到深秋,叶笺和阿壮家的那块山坡地漫遍都是柴胡。一转手,卖出去的钱,足够两家子人吃上两年有余。 阿壮因为这个这两天嘴就笑得合不拢嘴,早早就说要把猪杀了好好吃一顿,等过个个把月再叫上谷里的人都种上柴胡。 一年的时间,顾璞身高窜高了很多,仔细看还能发现甚至比阿壮还要高上一点。 叶笺是想背他也背不动了。 就连样子,也长开了不少。 私底下,已经有一两户人家打听顾璞有没有娶亲的打算。 当然,这些事,是陈大娘告诉叶笺的。 顾璞拿到银两回来的时候,叶笺正在小池边。 小池的水通谷里的山河,池里养了不少鱼,可是这里的鱼也奇怪,从不往山河里跑。 叶笺每天都会过来让鱼啄啄脚,这身体筋脉血液通畅后,晚上睡眠也好了不少。 “你果然在这里。”顾璞对其他人怎么样她不知道,但他和她说话没了初来时的生分。 “回来了。”叶笺摸索着正要起来,整个人就已经被顾璞腾空抱住,她正要斥骂他,就听到他低声道了句,“坏鱼。” “说什么呢!” “坏鱼。” “你是白看了那么多书。”见他脚步不停,叶笺问,“你这是要去哪?” 顾璞拐进屋,把她的脚擦干,套双鞋,说,“带你买衣裳。” “这时辰都该要煮饭了。” “无事,带你出谷到馆子吃。” 叶笺着急了,“你把银两都用了以后怎么办?” “放心,我算着,饿不着你。”顾璞边说边把她背起来。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找到了吃饭的馆子。 顾璞让小厮上了一桌子的拿手菜,吃饱喝足,顾璞又背起叶笺到买衣裳的地方。 他拉着叶笺巡了一圈,找到衣料最舒服的裙裾,眼都不眨就要了好几套。 老板娘当下笑得眼都快睁不开了,一个劲地推销。 “顾璞。”光听到老板娘那爽朗的笑声,叶笺就知道顾璞花的银两不少。这好不容易赚来的,总不能花得这么随意,她必须劝住他。 顾璞当然知道她担心什么,但钱赚了总得花,也就半年的粮食钱,况且,他是真的想要看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样子。“无事。”他捏捏她的手,让她放心。 这个方法劝不住,叶笺一转又开口,“这些衣服我不会穿,买了也无用。” “哈哈哈,不碍事不碍事,回头我教会你便是。”老板娘生怕这么个大贵人跑了,说话可是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那还要麻烦老板娘了。” “不碍事不碍事。”生意没有跑,老板娘说话就越加悦耳。 最后,顾璞还是把衣服买下了。 这会就轮到叶笺不高兴了,顾璞从来做什么事都会和她商量过,她要是真的不乐意,他就都不会去做。而这次,顾璞花了这么一大笔钱去买衣服,还是给她,在她看来,是很不理智的。 既然有人开始打听顾璞有没有讨娘子的意思,那就代表着他该存些银两为将来做打算。他人聪明,生得又俊,可不比她,你说,这怎么能让她不生气呢? “让你不高兴了?”试了件衣裳出来,叶笺脸上的不悦可是大写特写。 她扭头不愿意对着他。 老板娘收了银两之后就识趣地去另一边招呼其他客人。 “银两是给了,再不高兴也不能要回来了。”看着老板娘走远顾璞才靠近她低声说着悄悄话。 这算是明摆着告诉她事情改变不了让她接受是吗? “我现在不想同你说话。” “那你现在在干嘛?” “我在和猪说话。”叶笺赌气。 顾璞学着猪的样子叫了两声。 叶笺被他逗笑,打了他两下,正经道,“你把钱花了,以后怎么娶媳妇?” “我不要媳妇。” “你难道要一辈子打光棍儿?” “也不是不可以。” “谷里就没有光棍儿的。” “反正银两是要不回来了,你要是觉得亏,你就给我做媳妇。” “你真的越来越没规矩。”叶笺权当他是玩笑话。 回到石屋,天已经黑了。 顾璞去烧了一桶水,让叶笺先去洗澡,他把新给她添的衣裳洗了晾起来,才去给自己烧洗澡水。 赚回来的钱除了给叶笺买衣裳,他自己也顺带添了几套,不过都是些普通衣服。他心想道,只有女子才是需要穿得漂漂亮亮的,他一个男子,自然是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就又用了点钱买了些想看的书。 剩余的,就都存了起来。 三章 我有喜欢的人 “你在干嘛呢?”叶笺洗完澡回来闻到墨水味,循着过去问。 顾璞看着她走过来,才又落笔,“画画。” “画什么呢?”叶笺有些意外。 “随便画画。” 叶笺在旁边寻了张凳子坐下,有些欲言又止,“顾璞,你,是打算留下来么?” “不然,我还能去哪?” 叶笺心定了许多,复言,“我听说私塾的夫子想要回家养老,只是一直没找到能接替的人,我看你,想不想……” “暂时不想。”顾璞将笔搁到笔托上。 叶笺有些捉摸不透,无论是读书还是其他,顾璞的资质可算是上上乘,就算没有离开的打算,也不能终日就这么在她这里耕田种地,“那你没有什么想做的吗?” 现在谷外虽然还算太平,可惜这朝代更替就像日月更替一般,谁也不能保证,哪一天睡醒,外头不是战火连天。 半坞谷地势是不好,所以这么多年来,愿意进来的人并不多,而谷内世世代代住着的人,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倒也不能接受外面的日新月异。 叶笺没读过多少书,但私塾书屋倒是没少去,父亲听说以前也是读书人,她眼见自然就长远些。 “暂时的话,想要你的生活过得好些,至于以后,还在想着。” 他这一番话出乎了叶笺的意料,“依我看,你文是不错,可是武尚且还缺,不如,向柴前辈讨教一二。我听陈大娘说,柴前辈之前是个将军,告老之后才搬到这里的,料想功夫也不差。如果他愿意,那是最好,况且,男儿有一技之长傍身,多少是好的。” “那我明日就去看看。”顾璞拿过一旁的书,笑着说,“念与你听听我新买的书。” “好。” * 翌日一早,顾璞就带着叶笺准备的上门礼前去拜访柴剑忠。 心里都做好了被人百般刁难的准备,只是等了一上午,他也没见着所谓的柴前辈,不过,门窗倒是关得严严实实的。料想,这位柴前辈先前有过不少上门求学的人,大概就是这么个拒人千里法,也是省去很多麻烦事。 “无事,多去几趟总能碰上。” “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柴将军,小幺你可碰到过?”顾璞比叶笺小,但却从来没有像生人那样唤她叶笺,而是跟着陈大娘他们叫她小名。可是叶笺听着不觉奇怪,他乐意怎么叫就都随他。 “父亲在的时候碰过一两回,都是在冬天。后来,也是碰过一回的,他身上常年有酒味。” “这么算起来我也不是很亏。”顾璞同叶笺坐在石屋门前,看着两边的花圃,“小幺,我看这两片花圃的土质和外面的地不同。外面多是沙土,而这里的,几乎都是土泥,种些瓜果,大概是可以存活的。” “不妨试试。” “对了,那些旧的衣裳你就莫要再穿,新添的,足够你换着穿。”顾璞说完,就起身去烧水。 * 一连八日,顾璞都没等到那扇门开。 第八日的傍晚,他收衣回去,却忽然发现花圃上睡了个醉醺醺的老头。他一靠近,老头噌地就坐了起来,满身的酒气这才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顾璞下意识想到的就是那个等了八天都没见到的人。 他刚想扶起来,老头闭着的眼睛嗖地睁开,看他一眼,张嘴一脸慌张地指着他,“你……你……你……”然后就跑没影了。 顾璞莫名其妙地看到他消失,他们见过吗? “是谁来了吗?”叶笺听到声音出来,站在木栏内,向着顾璞的方向,一身纱衣后摆拖着地面。 顾璞看着有一瞬失神,两三步过去,随意将衣服往栏杆上一搭,弯腰就把叶笺给抱进屋内。 “不知道是谁,我刚想扶他起来,他就跑了。”他后撤腿蹲着,一手扶在椅柄,一只手把玩着叶笺的手。 不说,顾璞除了刚来头几天不熟悉,之后,就基本把活都揽了下来。叶笺除了白日给人看诊,闲来也没什么多的事情做,手倒是越养越光滑。 这一点,顾璞是很满意的。 “哦,那明日你还去吗?” “去,都这么多天了,就算没办法领教,至少也要看看让我等了那么多天的人长什么样。” 可让顾璞没想到的是,再次过去的时候,柴剑忠是家门大敞。 原来,昨天那个醉倒在花圃的老头,就是传说中的柴将军。 这会,他倒是清醒着的。 顾璞才说明来意,他想也没想就承诺愿意相教。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来,顾璞代他去见一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谁,时候到了,他自然会说。 顾璞心想,见一个人,总不算是什么苛刻的条件,也就答应下来。 “以后我自己的事情我来做就行,你没有分身的本事。你别忘了,没有你在的时候,我不是一样能过活?”叶笺听他讲完白天的事情,这样打算。 顾璞想想,没有接话,默许她的决定。 “想要去山坡上走走吗?”许久,顾璞才终于又找到话茬,“天色还不晚。” 由于眼睛不方便,叶笺极少往山坡上走,但她喜欢那种从山脚往上一点点走的感觉。 “当然。” “你右脚边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地。”顾璞在她身侧,跟着她挑着探棒一小步一小步往上走。 “这里吗?”她蹲下来,摸索着早被顾璞犁成长方状的沙土地。 顾璞跟着蹲下来,把她的手放到垒高的地方,“这里。” 她随意握了一把,笑笑,有点可惜又有点高兴地感慨,“哎,真的好多沙。” “这里还不算多,那边才叫多,要不要去摸摸?” “好啊!” …… 日头彻底沉下去,两个人才从坡上下来。 因为担心夜晚不安全,回去的路,是顾璞背的。 沿坡下来,还有不少人在地里忙活。 “哎,小璞,又和你阿姐散步?”一个埋首忙活的谷人一抬头见到下来的两个人就热情地打招呼。 顾璞应了声,然后就拉长脸嘀咕了声,“她才不是我阿姐。” 背上的叶笺听到他这句话,和那天骂坏鱼一样的语调,没来由笑出声。 山河日月相伴,下为地,上为天,此一生,如是长久,不枉。 山风凉凉,一晃眼,就是五年春夏。 * “小璞,回来啦。”候诊的谷人在庭前等着,远远就看到石路外头进来的顾璞。 叶笺正在给人看诊,一听到顾璞回来,立即就是一张笑脸。 “我来吧。”还未起身,顾璞已经走到身旁。 顾璞这些年又长了不少,柴剑忠那边已经从原来的每天都去到现在的偶尔过去。 岐黄之术他更是学得和叶笺有得一拼。 叶笺看诊的长椅是他特意买来的,能容得下两个人。他也不避忌,直接就坐下来,甚至还留神以防压到她的下裙。 反倒是叶笺有些拘束,这也不能怪她,她总有种感觉,坐在自己身边的,不再是当年她背回来那个小娃娃,而是真真正正的男人。 所以澡桶,四年前,两个人就分开用。 “我……我先去做饭。”叶笺坐不住了,尤其他动作带起的衣袖碰到她的时候。 谁料顾璞一手扣住她的腰,往下一使力,她就像钉子一样,被钉在长椅上,一动不能动。 真是的,他近来是越来越过分了,总是仗着力气比她大,一二再再而三地打压她。 他另一只手还在给人把着脉,看着大半的力气都使她身上了,也不怕失衡。 “一会我来做就好。”''诊完一位,下一位坐下来的空隙,他凑过去和她说。 外人在着,她也不好和他推推搡搡,就只能乖乖地等着,顺便两边一起开诊。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顾璞一直落在她腰间的手,才算是卸了力。 可走了一步,叶笺就走不动了。 刚才人前还一直小心留意她裙带的人,这会,脚就踩在她后摆上。 叶笺揪住扯了扯,没动,便知道他是故意的,“松脚。” “脏了给你洗。”他又踩上了一分。 身上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拉扯力。 叶笺恼了,喝他,“顾璞。” “在这。”他答得漫不经心,下一秒,就把她往屋里抱。 他把她放在厨房里的长凳上,开始做饭。 “陪我说会话。”他一边掀开锅,一边和她说。 “你的眼睛……”他先开口,“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 叶笺抬手摸摸眼前的白绫布,沉默了一会,说,“好久了,大约是天生的,我父亲都没有办法。”意思是,你不用再花时间在我的眼睛上,是治不好的。“我习惯了。” “中医确实可能比较小,但如果是外藩的……” “就算是外藩,那可都是适合后天疾病,天生的,怕也是同样难。更何况,我估计还没找到病因,我们就都得饿死了。” “银两可以想办法。” “顾璞,”叶笺打断他,语气毋容置疑,“没有必要,现在谷外看似太平,实际上,兵戎相见,只是差一导火线。银两,还是留作傍身为好。” 顾璞不答话,许久,才妥协,“你说如何便如何。” “走吧,用饭去。” 有谁是不想看到光明的,尤其是她这种从来没见过的,只是,世道早不是五六年前的安稳。她虽然生为女子,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倒也是知道国不平,则无家。 “顾璞,”叶笺无心饭食,只挑着碗中的米粒,“你说阳光是怎样的?” “你想知道?下辈子来找我,我告诉你。” “好,下辈子还找你。” * 用过饭,顾璞本来打算去烧水给叶笺洗澡的,没想到一开门,五六个小孩就涌进来,把叶笺团团围住。 他认得,这些小孩就是往常缠着叶笺讲故事的。 可都这个点了,家里人怎么还放出来? 他黑着脸,偏又不能当着叶笺的面撵人,只能浑身散发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心想,反正叶笺看不到。可这群小孩也是没眼见力的,竟然一个都不看他。 结果,一屋子都是爹里爹气的聒噪声。 包括他那一声有意为之的哼声,也都瞬间淹没在这些此起彼伏的撒娇嚷嚷声里。 这头还想为什么还会有小孩出来,那头,一出门,就见到了笑吟吟的陈大娘。 陈大娘往里瞅了一眼,见小孩们把叶笺围得水泄不通,然后才朝顾璞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 “小璞,”陈大娘把顾璞引到一个角落,说,“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前段时间有好几家人过来问我,你看要不要……” “大娘,”这种事每隔一段时间,陈大娘就会过来找他一趟,他话是说清楚,可是陈大娘也不见着消停。 “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 “我有喜欢的人。” “是哪家的姑娘,我上门去给你瞧瞧。” “不用,我自己来。” 陈大娘一听,那叫欢喜啊,她是越看越喜欢顾璞的,早年本来要撮合叶笺和顾璞的,可是……现在一听顾璞好事近,简直比自家儿子娶媳妇还要高兴。“那行,我回头就告诉他们不要惦念了!” “走啦走啦。”陈大娘进来招呼小娃娃们回去,拎走了几个,还有几个赖着不走。 “哇……我要听完故事再走……”完了就抱住叶笺的大腿嚎啕大哭。 叶笺嘴角一舒,揽住腿上的胖肉墩,对陈大娘说,“没事,就让他们再听会,一会我让顾璞送他们回去。” “那好吧,你们要听话啊,不能烦阿姐知道吗?” “知道。” 话说到这份上,顾璞也只能去烧水,烧水的时候还特意比平时多添了柴火。 * “小幺,洗澡了,我送他们回去。”顾璞可没陈大娘那么好说话,小娃娃们一见到他,就跟见到私塾的夫子一样,立马乖乖地躲到叶笺身后。 “小娃娃,听话,跟阿哥回家去,不然阿爹啊阿娘要担心啦。”叶笺把身后的小娃娃拉向前,交给顾璞,“一定要看着他们进家门,不然又溜出去玩儿了。” “嗯嗯,洗澡去吧。” “哦,鹏鹏还在茅厕,你先送他们回去,回头再送他回去吧。”叶笺走到门口,这才想起来吩咐。 “好。” 四章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小娃娃家离叶笺家不远,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 顾璞回来的时候,在茅厕没找到鹏鹏。 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他不放心,到鹏鹏家,才发现他自己回家了。 沿路回去,他思索着怎么刚才鹏鹏看他的眼神闪闪躲躲的,心猜大约是他平时严肃惯了,又或者是鹏鹏被阿爹阿娘训了一顿。 想到这,他低头带着淡淡笑容,可一扬眼,远远就看到石屋似乎有烟往上冒,一缕接着一缕。 嘴边的笑意还没下去,他慌忙就跑向石屋。 起火地点是石屋的厨房,刚烧起来没多久,和澡房挨得极近。 周围的邻居几乎是和顾璞同一时间发现火情,一时间大伙都瓢锅盆桶地装水浇向厨房。 顾璞没来得及帮忙灭火,当下想到的是走那会叶笺在洗澡,这会过来并不见她人! 澡房! 他箭似地跑到澡房,喊了一声里面没回应,一着急,顾不得多等,一脚就把门给踹开。 澡房里热气腾腾,他挥挥手作散,边喊她的名字边找。 地上溅了不少水,人应该出来了。 他刚想松口气,却看见衣竹上的衣服还在! 跟着,澡桶后传来动静,“顾璞?” “小幺!”还没迈开脚,就又听到她有些躁乱的声音,“衣服。” 火开始往这边蹿过来,外面的人随时都会进来。 情急之下,顾璞随意抓了件外衫,也没时间再考虑其他,往她身上一盖,在腰间系个结,就抱出去。 两个人刚出到门口,门外灭火的人果然就熙熙攘攘地检查是否还有没灭的火星。 见到叶笺被抱着出来,一行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纷纷上前查看。 “小笺这是怎么了,伤着呢?” “没事,受了点惊吓。”顾璞吧叶笺的头摁到身上,侧着身道谢,“今日谢谢诸位了,改日有机会一定道谢。” “无事,既然火灭了,那我们就回去了,你先带小笺去休息,有什么需要,再同我们说。” “麻烦了。”顾璞说完,就转身带叶笺回房间。 叶笺装鹌鹑装了一路,原本脸上是有多少热的,只到房间就散得七七八八。有点尴尬,毕竟男女有别。可潜意识里,倒也不是排斥,甚至,有点渴望,和他肢体接触。 然而道德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和顾璞保持距离。 “衣服我放这里,你自己穿,我出去看看厨房怎样了。”顾璞给她取了套衣服,就放在床边。 叶笺刚想应话,就感觉到他拉了一把匆匆忙忙给她套上的外衫。 跟着,小腿上凉丝丝的感觉消失了。 叶笺脸上一囧,拽紧了床上的被单,一动不动。 一直到顾璞的脚步声走出了房间,她才手足无措地摸过衣服。脑子里都是在澡房顾璞给她穿衣服的情景,看来,他也不是不所不能的。 * 初步来看,厨房走水的原因,是烧水的木柴掉落带着火星,点着了旁边用来引火的禾秆。 火起了没多久,烧了半个厨房,窗纸基本上报废,包括澡堂的也是。 第二日,顾璞一早就去买了窗纸糊上。 叶笺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到看诊的亭子,鼓弄那架子箜篌。 叶笺父亲通晓不少乐理,这箜篌有好些年岁,也是他留给叶笺为数不多作为念想的东西。 早年学的那几首曲子是父亲手把手教的,后来的,就都是她自己即兴弹的。研讨的价值不大,娱乐倒还可以。 顾璞住下来之后,她偶尔会跟着节奏哼上那么几句相配的歌词。 “今日心情不错。”顾璞修理完东西出来,经过亭子的时候顺道走进去。 叶笺手上不停,嘴里的哼歌停下来,笑吟吟地接,“又是听出来的?” “我猜的,你信吗?” 听听,这是什么说话语气。 叶笺不理会他,每次他一用这腔调说话,准没好事。 “去哪里?”他拉住她的手,一个轻巧起身,整个人就覆到她身后,头枕在她肩上,还不忘用手给她的腰上道锁。 叶笺不止一次觉得,顾璞对她,不像是普通亲人,反而,更像是…… “要去哪里?”没听到她答话,他沿着她的脖子嗅嗅,然后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抱你去。” “没想去哪里。” “那你走什么?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你不自在?” “没有。”叶笺摇头,抓住她腰上的手。 他也配合,先装作顺从地顺着她使力的方向松手,然后趁她不留神,猛地发力,带她坐到后面的位置。 “顾璞!” “不用叫,在这里。”他不疾不徐,甚至还有心情撩了一把她盖到他鞋面的下裙,“既然你没想去哪里,那坐哪不是坐?” “不要动,等一下摔下去有你痛的。” 她当真不动,问,“你想干什么?” 顾璞拢住她,淡淡地,“没想做什么,就抱抱而已。” 叶笺一听他那带了点丧气的说话语气,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担忧道,“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嗯,最近遇到了件挺棘手的事情。” 能让顾璞用上棘手这个词形容,可见,这件事,的确不一般。 “什么事情,说来听听,或许,我能给你想想办法。” 顾璞落在她腿上的手一拨,她就变成横向坐到他腿上。 “我遇到一个姑娘,”他娓娓道来,“她的爹娘故去很多年了。她为人聪明又大体,是个郎中。因为平时太亲近人,所以总是被一堆的小娃娃缠着。 可是有一天,一个缠着她的小娃娃落单了,并且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到厨房,玩着玩着,把厨房给烧着了。 甚至,还差点把还在洗澡的她给烧死了。” “所以你是在烦恼怎么把这件事情告诉她是吗?”叶笺未听出话里的端倪,如是猜测。 “不是。”顾璞笑了声,拇指伸上去摸了摸她缚着白纱布的眼睛,继续道,“就在走水那天,我去澡房找她,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了。” “你把人家姑娘给看完了?”就是他亲口说出来,叶笺也不敢相信,顾璞一个向来知道分寸的人,会做出这么不妥的事。 “嗯,看完了。” 不过,都说心急才会误事,这样看来,那个姑娘,应该是他在意的人,他才会一时忘了分寸。他什么时候认识的姑娘,而且好像还很熟的样子,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可转念一想,也对,他这些年一边跟着老将军学习,一边又要打理好几亩的田地,只有晚上的时间,才会跟她念念书解闷。不像她,一天几乎都是在石屋里里外外度过的。所以,认识更多的人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心里突然就有点难过是这么回事。 “那你应当是要对人家负责任才是。”心那样想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 顾璞颇为认同她的说法,“是应该负责。” “还是说,你对人家姑娘没意思?” “不是。我是喜欢的,可是……” “那姑娘是哪家的人,我好去准备准备……”他一句喜欢就像天雷顿时把叶笺轰得晕乎乎的,她强带着笑意,边想起身边说着违心话。 “我话没说完,”顾璞把她圈回原处,“那姑娘比我大些,眼睛不是很好……” 叶笺越听越觉得熟悉,只还没等她转过来,顾璞就说,“她现在,就在我怀里。” 如果说,刚才顾璞那句喜欢让她的心跳一下子掉到六十,那么现在这句就在我怀里,一下子就让她的心跳翻了一倍。 也就是说,她,就是自己一直追问的姑娘,顾璞说,喜欢她。 “你说,叫我怎么办呢?”顾璞似乎并不察觉自己的话给她带来多大的惊吓。 “什么……怎么办……” “刚才不是你说的要替我想办法的吗?那你告诉我,我现在能怎么办?” 叶笺就是瞎,她也知道顾璞肯定在盯着她,说不定,她脸上这会正红得火热,才叫他越逼越起劲。 “我不知道,我要去喝水。”她随意搪塞了个借口,就落荒而逃。 * 晚上,顾璞把饭做好。 往常,叶笺不是在厨房等他,就是在饭桌上。 然而今天,叶笺既不去厨房等他,也没在饭桌上见到人。 顾璞找了一圈,最后在小池边找到人。 “你来了。”她说得,好像笃定了,他一定会来似的。 “这些鱼还是那么坏。”顾璞在她旁边蹲下,看着她浸在水里的脚。 半坞谷里的姑娘,自从成年之后,就不会在其他人面前露自己的脚,除了自己的相公。 但叶笺从来都不避忌这些,她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人也活得自在通透。 顾璞没有见过其他姑娘的脚长什么样,可叶笺的脚是长得很符合他的审美。 不大不小,脚面窄窄的,皮肤又白,脚背上的脉络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走起路来,连着的一条条脚筋,别致又好看。 叶笺听到他说这话,登时笑了,“人家都被你说了多少代了?” “嗯,代代都是坏鱼。”他还索性给祸连了人家上下好几代。 “顾璞,所以,你打算花多少银两娶我?”说明白了,她也不是扭捏的人。 “有多少银两,你不是都知道的吗?” 这个话茬被他带过,她跟着又起一个,“说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打的坏心思?” “你猜猜看。”顾璞将她抱起来,往石屋走。 “我哪里知道。”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打我的坏心思?”顾璞反将她一军,“别说你没有。” “还真的就没有,” “哦,没有……”他特意拉长声音,“那我刚才说有喜欢的人,你紧张什么?” “我哪有紧张。”她抵赖。 “是,没有。”他一副我错了的模样,总结,“所以你对我根本没有感觉,就是因为我看完了,所以迫不得已才委身于我,是这样的吗?” “不是因为看完,而是,我舍不得银两就这么白白送人家了。” “这么算来,你是给自己省了银两。” “就是这个样子的。” “那你可真是个好姑娘。”顾璞把她往上托了托,“那今日这趟接送,就不收银两,当奖励我的好姑娘了。” “你居然还想要银两!” …… “上次那次走水,是鹏鹏弄的?”饭至一半,叶笺突然想起顾璞在亭子和她说的话。 “十有八九。” “你怎么知道是他?” “首先,我每次烧水,基本都是看着木柴烧完才会离开。尤其是那天那种离开五六分钟的,我不可能留还有一截在烧着的木柴然后出门,毕竟,带火木棍掉下来引火可不是什么难想到的事。 其次,那天你在洗澡,就剩鹏鹏一个在茅厕。中途这段时间,足够他‘作案’。 如果这些还不能肯定,那么为什么我回来之后,他就不见了? 鹏鹏拍黑,哪一次不是陈大娘他们送他回去。但那天,他一反往常地自己独自回了家。 我到他家中,他更是一脸怯意地躲在爹娘身后。 若你说他可能是做错事被爹娘教训,那就更解释不通了。 一个正在或者准备被教训的小娃,会躲在教训人身后? 所有这些,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鹏鹏在厨房里贪玩,引着了火。怕我回来发现,所以,才摸黑回家。” 叶笺明白过来,“既然只是烧了厨房,你就莫要再上他家找去。我看,这鹏鹏,怕再也不敢过来了。” “一个小娃娃,有什么好计较的。” “那陈大娘找你是……说亲的?” 顾璞给她夹了箸菜,“你这个倒是聪明。” “那现在……” “就看你如何打算了。” “我觉得成亲这事,就不用做那么大了。银两还是留着,就和陈大娘他们说一声,好好吃一顿。反正,我嫁的是你这个人,我喜欢,就可以了。” “所以,你这算什么,饭中吐真言,先前是谁对我没感觉的?”顾璞抓得一手好重点。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我怎么才发现你的伶牙俐齿?”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那我还要等你改天好好告诉我。” 五章 漂亮到想把你藏起来 “你既然不要凤褂,那明日与你出谷买件喜庆些的衣裳。”洗过澡,顾璞边给她捏腿边和她商量。 她给他捻了颗腌过的酸枣,打趣,“你瞧瞧我衣橱里有多少衣裳?谷里哪个姑娘像我这样,每天穿得,跟谷外那些官宦娘子似的。” 她说的不假。自从那年出谷买过第一件衣裳,顾璞这些年,只要有闲钱就会给她添这个添那个。 “我看倒是你,要买些好的衣裳。” “那你倒是摸摸我的衣裳哪里不好?”他说完,就抓起她另一只没沾过糖渍的手去摸他身上的衣裳。 叶笺捻指摸摸,料子确实和她身上穿着的没差。她正想顺着衣边往上,就被他扣住手,那样子,明显就是担心她再一会就会发现什么似的。 如果顾璞没有这动作,她再往上摸一点,没准这事就这么过了,但他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叶笺就想起了,“你这衣裳,多久前买的?一年?两年?” “好的料子除了穿着舒服,自然也就更耐穿一点。”他轻轻把话一挑,却是把道理说得明晃晃的。 叶笺依理跟言,“像你这么说,我衣橱里的衣服,怕是这辈子都不用再添衣服了。” “女子不同,女子就是每天变着穿,人家最多说你爱美。可男子就不同,男子要是每天一件新衣裳,别人该怎么说?”他是真的喜欢这些衣服穿在叶笺身上的样子。 “你这话就说得不在理,难道女子生来就该是花瓶?” “你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那可就没办法了。”顾璞放下她的腿,将她抱坐到膝上,温声道,“我只是不想委屈了你。谷里的姑娘成亲,哪个不是敲锣打鼓,恨不得整个谷子的人都知道?你既然不要宴席,总不能大喜还穿着一身旧的衣裳吧?” “那你呢?我说不要宴席,你就不摆。那我叫你添身衣裳,你为何不要?” “好,按你说的便是。”顾璞看着她愠怒的神态,妥协。 * 翌日,两人出谷。 上一次一同出谷还是大半年以前的事。 到惯常去的饭馆用过饭,顾璞就带叶笺去挑衣裳。平素叶笺的衣服虽然多,但颜色一般都不会太艳丽,都是淡淡的。 “试试红色这件?”顾璞引她的手去摸料子和款式。 喜庆的日子,顾璞的目光就不会再在淡色一带梭罗。他放眼就在紫红金一带相着。 “我不太适合这种颜色。”叶笺有些为难。 “你先穿上试试。”顾璞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拿着衣裳带她进试衣间,“有什么问题叫我,我就在这里看看有什么衣裳合适的。”他带上门说。 顾璞他自己挑衣服,向来都是先看质量,再看价钱,如果合适,那就这么定了。哪怕老板娘一个劲地介绍这件与那件有何不同,可在他眼里,男子的衣服,除了颜色之外,似乎都是长得一个样子的。 在叶笺换衣的时间里,他飞快地就给自己挑好了衣裳。 付完银两,试衣间里就传来叶笺的声音,“顾璞。” “怎么呢?”顾璞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走过去,敲了敲门。 “没什么事,就,你进来瞧。我……还是不出去了。”她似乎有些放不开。 也是,她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颜色,眼睛看不见,又从未穿过,自然就…… 她说完,试衣间的门锁就解开,木门慢慢朝里裂开了条缝。 “我进来了。”顾璞边说边用一只手指推开门。 叶笺人站在门后面,顾璞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刚才他拿的那件衣裳穿在身上。 衣裳稍微长了一点,刚盖过脚面,其他,就没什么大的问题。 她皮肤白,个子又不矮,这红色穿起来,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不好看吗?”迟迟没听到他的声音,她暗自猜测。 “不是,很漂亮。”顾璞看着她开衫里束着腰带的细腰,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她没出去是个正确的决定。“漂亮到想把你藏起来。”他穿过开衫,握住她的腰,故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暧昧地说,“就买这件。” “那你先出去,我把衣服换回来。”叶笺推搡他的手。 谁料他纹丝不动。 “你快出去,我换衣服。”以为他没听见,她再次催促。 话落,她整个人就被摁倒墙上,颈间,尽是吞吐的呼吸热气。 “顾璞!”语气听着凶,但音量并不大,说到底,她还是顾忌外面有人。 若有若无地摩挲了会,他终于松手,却不忘说句浪、荡话,“还有什么我没看完的?” 叶笺的脸瞬间涨红,手脚并用把他推出去之后,才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换出来。 顾璞一直在门外等着,叶笺出了试衣间把衣服往他怀里一扔,就不愿意正脸对着他。 回谷路上,叶笺一直走在前头。 顾璞示了几次好,无果,就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背你,前面路不好走。”他看准时机,在她面前弯腰,一把就将她置于背上,感慨,“你怎么就这么禁不住荤话呢。” 叶笺趴在他背上,装作听不见。 * 回到石屋,太阳正好照到门前的花圃小池。 这个点的太阳没了正午的毒辣,晒在身上,暖暖的。 花圃早年真的是种花的,只是后来顾璞看着土质不错,就改成种些时令瓜果。 “我看这番茄长得不错,今晚煨道番茄,如何?”顾璞掂量掂量叶底熟透的果实,问。 “自然是好的。”光想想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叶笺就觉得胃口大开。 花圃不算很大,种的东西又杂,其实顾璞就是图个各式各样都有些,熟了够做一两道菜,也当是给叶笺消遣消遣。 “你去小池边坐坐,这些枝桠我一会清了,把土翻翻,明天种些其他。”顾璞把摘了的番茄给她,让她带进厨房,自己则拿过一边的铁铲,准备把花圃翻个面。 他翻完一边,掉过头来的时候,却看见叶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石路中间。 她大概也是听到他翻土的声音停了,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她道,“要听曲儿吗?” 顾璞一想,她那架箜篌还在屋里,他要说听,她肯定就又进去搬出来,这一进一出的,还是搬一大架东西,如果不小心,磕着碰着,心疼的不还是自己? 如此合算,他摇摇头,“不用了。” 叶笺猜到他想什么,“就唱曲儿,不弹。” “那你唱来听听。” * 哼了几曲,原本还晃着太阳的天忽地就暗了下来。 顾璞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状,估计暂时还下不出雨。 “你先进去,不然一会就下雨了。”他对她说。 “那你呢,你还要多久能弄完?”她追问。 顾璞估量了下,“大约还要半柱香的时间。” “那我还是等你一同进屋吧。” “小幺,”顾璞调笑道,“你若想我抱你,直说就好,大可不必这番……”他停住没往下说,却是让人浮想联翩。 可不是吗,一会下起雨,她走得指定没顾璞快,顾璞是不可能一个人先跑进去躲雨等她,最后还不是直接把她扛着走? 果然,叶笺这人,有时候道理听不进,但是无奈面子薄。顾璞每次就是看准这点,三言两语的,轻轻松松就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看着叶笺安全进屋,顾璞这才加快翻铲速度。 可即使这样,他依旧是没有在雨下出来之前收拾完。 因为淋湿的土泥再翻就会容易沾铲,所以剩下那么一点,顾璞是淋着雨把它处理完。 “来,赶紧擦擦。”叶笺听到雨声还没见人进来,就猜到他一定是像以前很多次那样不做完决不撒手。于是,她赶紧去取了条干毛巾等在门前,好让他一进来就能把身上的水擦干。 毕竟他刚出了身汗,人热乎乎着又突然浇上凉的雨水,正是最容易着凉的时候。 “先进去。”顾璞接过毛巾,一边擦一边拉着她进去。 这外头的雨,顾璞前脚才踩进屋,后脚就跟泼水似的,噼里啪啦地可劲往地上砸。 * 虽然及时处理了,但第二日,顾璞还是着凉了。 叶笺一早起来的时候还没发现异常,她以为顾璞只是像平时那样出门了。 可当她摸到桌面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就连厨房,灶头上没有半点热气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顾璞。”叶笺到他房间,叫了声,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应她。 她越想越不对劲,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往床上一摸。 “顾璞。”掌下摸到一具温热的身体,她顿时大惊,摇摇他,他这才鼻音浓重地嗯了声。 她一听就知道是出事了,连忙顺着身体往上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顾璞,你发热了。” 听到她慌乱的声音,顾璞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看她一眼,然后学着她的动作探了探自己额头的温度。 的确有些高了。 “无事,睡一会就好了。”眼皮太沉,他说完就又闭上眼睛。 叶笺拉过一旁的被子,将他盖住,隔着被子拍拍他道,“你不要睡沉,我去给你煎贴药,你吃完再睡。” * 叶笺许久未生火做过东西,哪怕厨房的东西摆放并没有改变,但她还是生疏了许多。她兀自摇头笑笑,看来,人真的是不能懒。无论是学的东西,还是生存的东西。 把药煎好,拿到顾璞的房间,顾璞还是和她出去时候一样的姿势躺着。 她放下药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叫他,“顾璞,顾璞,你醒醒,起来喝了药再睡,顾璞。” “嗯……”他睁眼看她,缓了好一会才撑着床起身靠到床板上。 “来,我已经试过了,温度刚好,你喝完就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叶笺将碗递过去。 顾璞接过低头闻了闻,依言喝下去。 见底之后,他把碗递给她,重新躺回床上,临闭眼前还不忘告诉她,“我睡一会,中午前把我叫醒,我给你做饭。” “好,你睡吧,到了我就喊你起来做饭。” 听到她的话,顾璞这才放心地睡过去。 顾璞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 中午叶笺自然是没有叫醒他的,毕竟他生病了,需要休息,她断不可能真的就把他揪起来做个饭。所以,她随意煮了锅粥,自己吃完,又留了一些给他,怕他醒来之后饿。顺便还煎了贴药,他醒来之后喝的。 “醒了?”叶笺无事可做,就坐到他房间小憩,等他醒来。 顾璞嗯了声,支起身体,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叶笺坐到他床上,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烧已经退了,“饿吗?” 她话一出,顾璞这才想起他说要做中午饭来着,“你,中午吃的什么?” 就是看不到,叶笺也知道顾璞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有意思,她笑道,“粥,米粥,还留着给你,要喝吗?” “好。” “那你等着,我给你端来。”她边说边起身往厨房走。 “你慢点走,我也不是特别饿。”顾璞看着她熟练地拐出门,想起昨日淋的那场雨和今日连带她糟的这份罪,突然觉得有点亏,心里暗暗想,下次还是不要随意糟蹋身体才是。 很快,叶笺就端着粥进来,“你先喝了,我去给你把药端过来。” “不急。” “哎,你莫要下床。路我都熟悉。”叶笺察觉到他的动作,制止道。 “其实我一会去取就好。”他拉住她不松手。 “顾璞。” “好好好。”每次她这么正正经经地喊他,他就什么都依她。 “不能下床。”她不放心,再此叮嘱。 “不下,你回来前都不下床,放心了没?” 听到他再三保证,叶笺这才折去厨房端药。 “这个你一会再喝,有点热。”她连着托盘一并放到他床头的柜子上,“这粥,是不是淡了点?” “没有。”顾璞又吃了口,抬头看着她站在床前,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问,“早上吓到你了吧?” “你也知道。昨日你出了一身汗,还敢直接淋雨。你说要是在外面晕倒了,我怎么背得动你?” “放心,我要晕也会躺好在床上再晕。” “顾璞,你不要顾作玩笑!” 七章 做你想做的事 “你想离开半坞谷吗?”明明是很美好的未来蓝图,她却抓到的是另外一番意思。 “哪里来的离开这话,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你。我是觉得,你应该是生在江南更为合适。你不想去过过江南的生活吗?” “以前是想的,可是,我这样,也没办法。”她总是对自己的眼睛有很多遗憾。 “现在世道越来越不太平,虽然半坞谷不是什么优越肥沃的地方,可是也不能保证,长长久久不会有人觊觎。” 叶笺没有答话,顾璞说的,她不是不知道,但因为父亲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所以,她舍不得,她说的想过过江南的生活,只是像远游那般,暂住一段时间,最后,回到这个地方。 * 成亲后的日子,叶笺过得也算滋味,慢慢地,她开始觉得,顾璞似乎能给她一种不同于却又相似于父亲的富足和归宿感。 于是,她逐渐有了仗着顾璞的宠惯而卖懒撒娇这些恋爱女子的行为,不过这些,永远只限于晚上,或者说,具体到某个地方。 时已冬季,石屋外的小池表面都已经结了层冰。 而她,自成亲后就变得越来越怕冷,尤其是生理期。现在外面飘着雪,屋里虽然烧了火,可是,她仍旧裹了好几层厚厚的棉袄。 冬日她在石屋除了拨弄她那架箜篌和唱唱小曲,也没什么可以做的。 她向来听力奇佳,只要有人踩上石路,她立刻就能听出来,而且,能分出,是何人,踩上的石路。 “你回来啦!”一拨开门,冷风就猖狂地冲进来洗涤屋内的暖气,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似乎就不觉得冷,脸上的笑容更是藏也藏不住。 “回来了。”顾璞不过是趁着大雪没来前再过去请示了一遍柴剑忠,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怎么出门,“冷吗?”他轻松地把她抱起来,带回床上,又盖了层新打的、厚了许多的棉被。 “不冷。”她在被窝里打了个滚,滚到他身上,软绵绵地提要求,“想听你念新买的话本。” “你可真是越来越会折煞人。怎么,药书不听了?”他打趣道。 “听。”她枕在他腿上,仰头对着他,被子里的脚也应景地踢了踢,“药书白天听,晚上听话本。” …… 最后,画本听是听了,可是,也没听多久,她又缠着顾璞做其它事。 顾璞对她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胡闹陪着胡闹,反正是双方都愉悦的事,他最多出了力,何况夫妻之间,就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清楚楚。 所以,一连好几天,叶笺都是处于懒洋洋的冬眠状态。 一直到第五天,外头的雪小下来,顾璞才说要带她出去走走。 闷在被子躲懒的这几天,叶笺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无它,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能不红润? “来,再盖一件披风。”顾璞拿过入冬后给她买的狐裘披风,仔仔细细地为她穿上。 半坞谷冬季时常大雪,可是却不怎么积雪,这一点,倒是奇怪得很。 这不,明明连着几天大雪,积雪却不及一尺。 一脚踩下去,吱哑吱哑地响。 叶笺玩心起来,扑簌扑簌地踢着地上的雪。 “顾璞,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才到我下巴这么高。当时,你就睡在冰地上,还好雪不大,不然,把你埋起来,我可能就遇不上你了。”这么多年过去,感慨起当初的事情,叶笺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遇见你的。我有种直觉,我们每一世,都会相遇,那是天定的缘分,你相信吗?” “相信。”不管是不是直觉,叶笺心想,只要诚心说这话给老天爷听的,他就一定会应允。 “小幺,你为什么要行医?”他问了个叶笺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叶笺凝神想了想,道,“没有缘由,因为我父亲就是行医的,我自小耳濡目染的。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其他擅长的,让我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在遇到你之前。”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你再也不能行医,你靠什么,养活你自己?” 叶笺刚想说,不是还有你吗,可还没出口,她就觉得不妥。对啊,谁能保证他们就一定能这样子一辈子呢?如果他比她先一步离开世界,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她失去了行医的能力。 “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哎……”她有些局促地笑笑。 “不是,你还有。” “你会弹箜篌,歌也唱得不错。” 所以,顾璞说的是歌妓。歌妓一般都是很低贱的,至少,做歌妓的都是身世很凄苦的女子。 顾璞怎么可能不知道叶笺在想什么,话说开,他又继续,“那你觉得,是不是女子失了贞洁,就该自裁?退一万步,如果面对侮辱,你会选择死守贞操还是忍辱活着?” “我……”谁不想活着,但是,世俗眼里,没了贞操的女子,都是遭人唾弃的。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活命,命都没了,贞操还有什么意义?”何德何能他一个生在这个时世的男子,能有这么超脱开世俗的看法?如果人人都像顾璞那样想,这个世上,会少了多少冤死的女子? “你这都是笼统的说法,要那个一万步,是发生在我身上,你真的还能对我如初?” “会。”他停下来,“我爱你,并不是为了这具躯体。” 叶笺庆幸自己哭不出来,否则这个时候,她非得湿了眼。“今年冬天真冷。”她生硬地扯开话题。 顾璞没有接话,叶笺跟着走了几步,突然生了坏心眼。 她蹲下来抓了一把雪,然后整个人扑到顾璞身上,她料到他会接住自己,于是趁机,把一手的雪通通塞进他的领子里。塞完,她一个弹开,咯吱咯吱地笑起来。 可谁会知道,顾璞第一时间不是先抖雪,而是一把抓住她,低声在她耳边道,“你还真是坏。”说完,就开始找她身上的痒穴。一直到她笑得脱力,这才放过她。 * 回到石屋,叶笺的披风上沾了不少雪,多亏穿得厚,她手脚的温度才没有掉下去。 出门前顾璞已经烧了一大桶水,用炭火温着。 顾念她又要绕出去,他直接就把澡桶搬进了房间。 叶笺早没了初时的羞赧,解了衣衫就泡进去。 侍候她进了澡桶,顾璞就到一边的书案画画。 “画什么呢?”她洗澡的时候就听到研墨和纸张的摩挲声,穿上衣服后就过去案边,问他。 “画你。”他引她坐到卧榻上,“你随意放个姿势,我再给你画一幅。” “什么姿势不那么费时?”她问。 他笑了声,画笔沾上少许墨,看她,“我要是说,画你,必须费时,而且,还画不好,你是不是就不愿意给我画了?” 本来心想的是难为他大冬天还赤着手握笔,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她这么问的原因还是什么的。她索性随意翻了个身,开始小憩,也不管他是难画还是易画。 小觉醒来,房内没了声音,身上,还盖了层软被。 她掀开下地,走到案边,伸手探探。 上面还铺开着画纸,大概是在晾干。 “醒了?”一道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叶笺一惊,还悬在半空的手摁到了纸边,掌下的墨迹还没干,她不解地问,“为何角落也要作画?” 脚步声逐渐靠近,他道,“画中人尚能睡觉,为何角落不能作画?” 她抽抽嘴角,顿时心生罪恶感。 结果却引来他的一番嘲笑,他顺顺她的头发,才正正经经地回答,“这不是画,只是我的一个习惯,算是半个印记。”他拿起她的手,在她掌心画了个符号,“诺,是这个图案。” 话音未落,她就被人抱了起来,向着床过去,“晚了,做你想做的事。” * 半夜,又下了场大雪。 叶笺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被窝里暖乎乎的,最爱的人就在身后,她却悠悠清醒。 “睡不着吗?” “吵醒你了?” “不是,别多想。”他拢了拢她的头发,闭着眼睛在她眉宇间印了下,哄她,“睡吧。” “顾璞,你想要孩子吗?” 他睁开眼睛,像是思索了几秒,“想,但是不强求,你不需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况且,有了孩子,你恐怕,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要胡闹就胡闹。” 他嘴上是嗔怪她胡闹,可实际上,却每次都纵容到她不行,她想胡闹,就各种方式让她闹。 按理来讲,这些事情都是男人索求为多,偏偏到了她这里,却是几乎次次都是她……哎呀,有些事情就是经不起反省。 顾璞说得也不无道理,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散漫的冬季,一溜烟就在床上过去了。 开了春,谷里渐渐就多了人开始忙碌。 只是与过去的许多年不同,这一日一日的,涌进谷里的难民越来越多。且这些个难民,不止是饥寒,更多的是满身都是破损和伤痕。所以,叶笺一忙就是一整天。 实话说,这半坞谷着实不是落脚的好地方,既然这些个难民明知这样都还进谷来,可想,外头的形势,是个什么光景。 同样奇怪的,还有今日柴剑忠居然主动让人过来叫顾璞过去,说是有事商议。 叶笺猜猜,也能猜个五六成。 毕竟这柴剑忠以前是个将军,就算再怎么告老颐养,看见百姓这样流离失所,也不能无动于衷。而且她还听说,这柴将军,从前是皇帝近身的亲信,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退官来了这里。 顾璞回来的时候,叶笺没有上前问他是商议何事。 晚饭过后,她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就没有急着去澡房。 果然,他把一个小物件塞进叶笺的手心,道,“小幺,今日师傅叫我过去,把这个东西给了我。他同我说,三日之后,有一支军队会从谷外经过,去往北蜀,领队的人,叫孟石。 他让我拿着这个东西,去从军,此次圣上很是重视北蜀的收回。如果我能因此立了功,便可有机会面见圣上。” 叶笺摸了摸手里虎状的图腾,说不出话来。她一直都知道,顾璞心怀天下,能文能武,不该因为她而一辈子都留在半坞谷。从让他向柴剑忠学艺那天起,她就很清楚,今日,迟早会来。 “如今圣上为奸臣所惑年年加重赋税,逆贼图谋不轨,四处更是战事连起,百姓民不聊生。” “你去吧。把我留在这里,我等你功成名就回来。”她把图腾交还到他手中。 “小幺。”他不放心,“我走了,你怎么办?” “没有你之前,我不也活得好好的?没有国,哪里来的家,这世上,总该是有人要先做些牺牲。”她说着深明大义的话,却是一字一句皆是伤凉,“你心里有志向,就该去实现。你为了我留下来,才真正的,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 “小幺,谢谢你。” “我在这里等你,求个物非人是。你记得,一定要多加保重。” “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事先找陈大娘他们帮忙,我会寄书信回来。”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她。这个时候,他甚至有点庆幸,他们还没有孩子。万一他有什么不测,没有孩子,她再嫁,也不难。 洗过澡,两人就没什么衷肠话可说。 一晚上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床上厮磨。 白日,顾璞也不再出去,他陪着叶笺看完诊,就同她在石屋四处走走。 剩下的时光,一分一秒,都是弥足珍贵的。 “要听小曲吗?”她想让他多听听这些弦音,记着,在离北蜀很远很远,还有一个叫半坞谷的地方,那里,有一人,等着他平安回来。 “小幺,不要弹了,你唱首曲给我听吧。”她的乐声太沉,一弦一扣,都是深情,重得,他喘不过气。 “好。”她这一笑,浸润在余落的阳光里,成为了顾璞往后艰苦的行军生活里,唯一破晓的天光。 八章 当年相识 走的那天,叶笺没有起来送他。该说的话,该留的念,她临睡前,都已经说完。 她不喜欢送别,也看不得。 行囊里她放了不少针对伤痛的金粉丹药,不盼他用上,只为以防万一。 出谷的路,今日格外的短。惯常忙碌的人,现在仍旧在忙碌。 而山坡上的那块地,今日之后,会少了个人。 和柴剑忠说的一样,巳初时分,谷外通向城中的那条路,果然浩浩荡荡地经过一行军伍。 为首马背上的壮汉,留着一围嘴糙胡,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扛着大刀,好一副生神恶煞的面容。 路边的百姓一见这番模样,纷纷避之不及地挤在路旁。 偏巧壮汉前经过的一个小孩就那么绊倒了在马蹄前。壮汉猛地一拽缰绳,大喝:“吁——”马嘶叫一声便只剩后蹄着地半凌在空中。 “小娃!莫要着急,起得来呀?” 前头走着的妇人被这惨烈的马叫声吓得丢了魂,等听到壮汉像刮地的粗糙嗓音,这才反应过来孩子还在后头。 她立刻往前一提小孩的手臂,也不管他脚站没站直,拖着就拉回路边,紧紧抱在怀里,垂头惊恐胆怯地看着壮汉的马蹄脚,生怕惹得马背上的人不悦。 壮汉挠挠脑袋,准备重新扬绳赶路。 顾璞看准时机拦住军伍,将图腾呈于手心,长跪于马前,道,“草民姓顾名璞,有一物什烦请将军过目。” 顾璞才一出来,前头的步兵就将长矛交叉拦着面前,一副戒备全开的架势。 壮汉摆摆手,步兵才退回两侧,然后,马后跑出来一个人,将顾璞手中的东西送到壮汉手里。 壮汉瞧了瞧那个图腾,面色有些古怪,抬头又重新看向马前的人,大声道,“抬起头来。” 顾璞慢慢抬起头来。 谁知道,这壮汉一看见顾璞的长相,之前还有些古怪的脸色顿时就白了下来。旁边与他并齐马背上的人同样也是一脸诧异的神色,慌慌张张叫道,“将……将军!” 壮汉恢复镇定,扬手示意不要慌张,继续盘问,“是谁遣的你来?” “回将军。”顾璞围手作揖,“是柴剑忠老前辈让我来的。说是让我与你一同前往北蜀。” 壮汉沉默数秒,最终道,“来人——再备一匹马!从今天起,顾璞就是我的左护法,与右护法一同管理军中事务,任何人不得有所怠慢!” 顾璞:“谢将军!” 众将士:是! * 赶了一天的路,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孟石找了一处地方让将士们安营扎寨。 孟石,右护法徐胜,顾璞三人一人一个帐篷,其余人等皆是八人一间。 帐篷是将士们搭好的,顾璞无事可插手,便去孟石帐篷那里想要取个北蜀地形图。 进去那会,孟石在帐中吃酒。 顾璞说明来意,孟石也好说话,爽快地就交给他一块锦帛。 “小兄弟不着急就过来吃点酒。”孟石边说边给他盛了一大碗。 “多谢将军!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顾璞一口气将碗中酒灌尽,便依言坐到炕上。 “小兄弟,不知道你和柴前辈是什么关系?”孟石又装了一大碗。 “不瞒将军,我在柴前辈底下习了一段时间武,他是我的师父。” 话音未落,孟石拍了拍大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还是你半个师兄!” 这个事知道得太突然,顾璞从柴剑忠找他那天,他就猜到柴剑忠不简单,他初时以为孟石和柴剑忠结识,大概是因为同为将军,不打不相识。可谁知道,孟石,居然会是柴剑忠的徒弟! “师兄!”顾璞连忙作揖又拜了下。 这声师兄颇为顺耳,孟石的笑声又爽朗了几分,“改日找个时间咱们好好切磋切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哈哈哈哈……” 顾璞见状,连声应下,便趁机询问有关北蜀的事情,“不知道师兄,为何今日一路过来,都是愁眉苦脸,可是北蜀的事,实在棘手?” 前一秒还笑着的孟石,下一秒脸上就肃杀起来,他闷头灌了口酒,手一擦嘴角的酒渍,道,“可不就是那事,这北蜀是山多水少。尤其是蛮夷占地立旗的地方,三面环山,那可谓是易守难攻。本想断了这些孙子的粮草,谁料到,他们居然在腹地开垦荒田,养牛畜羊。此一番,咱们是……唉……”孟石直摇头。 顾璞摩挲摩挲下巴,“确实,也难怪将军终日愁眉苦脸。那我便不扰将军休息,先行退下,好好琢磨可有攻克良策。” “行,你退下吧。” 帐外,每隔些距离便有篝火燃起,火前蹲着一两个将士,不断翻转着烤架上的食物。见顾璞经过,这些人都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顾璞不习惯这些,走了几处,便挑帐篷后少人的地方走。 不想,却和徐胜碰了个正着。 他明明特意绕开了,但徐胜就处处挑着站在他前头。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徐胜今日,是不想和他过去了。 “左护法,好啊,不知道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你我都是同辈,没有必要如此,天色不早了,右护法还是早点休息为好。”顾璞拨开他话中的刺,并无意与他起争执。 “哎,左护法,你这样可太不够意思了吧,可是去将军帐中,寻了什么宝贝?不知道,在下是否有幸,目睹一二?”徐胜看着顾璞手中的锦帛,如是道。 “这就是区区一张地形图,右护法要看,有何不可?”顾璞没有半点犹豫就将手中的锦帛递过去,他知道,倘若他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单事情不会平息,更会让徐胜起了疑心,以为他藏了什么好东西。同一军中,最忌的就是互相猜忌。 徐胜自然是没想到锦帛要来得这么容易,但顾璞递到眼前,他再不接,不就明摆着自己是在挑刺?于是,他哼了声,一手夺过,随意瞅了眼,便又扔回去,“还你!” 顾璞精准地接过,还未再说一句话,这徐胜就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他站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有风吹动了手中的锦帛,他随眼一扫,就看到了一地的月光。 不知道,叶笺现在在做些什么,是在发呆,还是在鼓弄那架子箜篌?他苦笑了下,今日,是赶了五十里路,还是六十里? * 帐篷内除了顾璞,便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他看了会地形图,没想出什么应对的良策,就撩开帘门,想要出去透透气。 外头还点着篝火,有一两个哨兵在看着。 他绕开出去,一路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有那么几声蛙鸣,叫声和半坞谷的很是相似。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到前面似乎有不寻常的声响。 顺着声音过去,模模糊糊看到了竹林里有几个身影,他们一脚两脚的,地上隐约还躺着个抱头蜷缩的人。 顾璞喝道,“那边,干嘛的,大晚上。” 那几个站着的身影回头一看到顾璞,认得是早上新任的左护法,心里一合计,纷纷撒腿就跑,唯独地上躺着的人,没得及起身。 顾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扶起地上的人,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小兄弟,你没事吧?” 地上的人借力站起来,挣开肩上顾璞的手,摇摇头,咬着下唇就要起身走。 “哎,先别走。”顾璞叫住他,然后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子,塞到他手里,说,“这个,对活血化淤特别有效,你留着回去自己用,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人低头看看手中的白瓶子,手背跟着就砸下来一滴水,他也没说多谢,拿着就跑走。 只剩下顾璞一个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过,和之前打人的那几个家伙比,这人也长得太矮小羸弱了吧,如果不是穿着盔甲,他还以为是女子,难怪会被人欺负。 他一边唏嘘一边向着那人跑走的方向过去。 来的时候经过那边,他记得那里好像有个亭子,池里长了不少莲花。 “哎,又是你?”走到亭上,顾璞才留意到低下去的一块小坎坐着一个人,是那个拿了他药没说多谢就跑走的人。 “哎哎哎,不用走,你想坐就坐,莫怕,”看着他起身又要走,顾璞开口拦住,“还是说我长得吓人,以至于我不配和你待在同一处?” “哪……哪能,是……是我怕污了护法的眼。”大概是被顾璞的话吓到,怕不解释几句,就会受到军法惩治,他终于是开口说话。 顾璞勾嘴一笑,道,“不是便好,那既然大家都不觉得碍眼,那不如再坐坐?” 那人没再说话,倒也不走了。 顾璞没再看他,自顾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一池莲色。 “我姓顾名璞,半坞谷人,不知道小兄弟是哪里人?”两人干坐着,也没话,最后还是顾璞先说开。 那边的人没有回答,顾璞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正在看着自己,他轻放口气笑出声,重新看向池塘,作罢,“不愿意说就算了。那总能说说你为什么来从军吧?我猜猜,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民间征兵,你是迫不得已,才来的,是吗?” 那人还是没说话。 顾璞继续道,“这么晚,你不回营中休息,反而是来这个空无一人的莲塘。如果不是碰上我,你是不是打算就在这里过上一夜?还是说是与你一帐的人,不许你入帐?”他说完,就起身,一副准备往回走的样子,“我去给你讨个说法。” “不是。”那人拉住他,唯唯诺诺说起话,“不是……他们不让我……入帐,只是……只是我不想回帐。” “哦?”顾璞拉长声音,反问,“是吗?” “真……真的,”他连说话都是在盯着顾璞的鞋子,“护……护……护法就不必管我,由得我自生自灭,不要……污了你的手。” “什么叫污了我的手?我和你一样,都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还是个没爹没娘的普通人,如果不是当年有人救了我,恐怕,今日,你就不会见到我。”说到自己的身世,他脸上的神色,都沉戾了许多。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道什么歉,又不是你问的我。” “我,我叫屈峥。”他终于肯说出自己的姓名。 “哪个峥?铁骨铮铮的铮?”顾璞问。 “不是,是山争那个峥。” “知道了。”顾璞点点头,又问,“你入伍多长时间了?” “约莫一个月。”他站到顾璞旁边。 “这里没有旁人,你且坐下。”顾璞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屈峥依言坐下,顺着顾璞的方向,看向一池的莲色。 “药可上了?” 屈峥啊了声,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忙摇头,小声道,“还……还没。” “那药效果极佳,你每日早午晚上一次,不出三天,所有淤血都会活络。” “多谢。”屈峥摸摸腰间那个小瓷瓶,顿时觉得手心有些灼热。 “那些人因何打你?” 屈峥沉默了半晌,道,“因为他们不见了银两,便污蔑说是我偷的。我不认,他们便趁着其他人睡下,将我拖到竹林。” “真不是你偷的?”顾璞看向他。 “不是。”屈峥突然伸出三指,在耳边竖着朝天道,“我发誓,要银两是我偷的,我必不得好死!” “你不必起誓,我信你。既然这样,如果你不介意,以后,便来我帐中与我一同住。放心,帐中可以多置一张床榻,明日我与将军通报一声即可,你不必忧心。” “这……”屈峥犹豫不答,好半晌,才道,“那先谢过护法。” “无人叫我顾璞就可。” * “今夜你就睡这床榻,可还有什么需要的?”回到营帐,顾璞命人添了一张床榻,等人出去,他才问身后的屈峥。 “护……顾璞,无事可添,这……这样就可。”屈峥揪着上身的盔甲,迟迟不敢坐下去。 “不必拘谨,像在自己帐中就可。”顾璞宽慰他。 “是……是。” 九章 别扭 翌日一早,顾璞还未来得及向孟石请示屈峥的事情,孟石已经知道了。 他命人叫顾璞过去。 见到孟石的时候,孟石正在一片半禿的荒地上整装队伍,身边站着的,是徐胜。 顾璞看着徐胜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一猜,便知道是谁打的小道消息。只是,他没想到,才一天,徐胜就在他周围安插了线眼。 “来了。”孟石杵着他的大刀,看向正朝自己走过来的两人。 “将军早!”顾璞围手作揖,屈峥跟着也道了声。 “将军,我今日是特意来向你禀告一事,”顾璞先一步在孟石盘问前道,“这位是屈峥,”他指向一边站着的人,“是我昨日结识的挚友,原来是队里的步兵,我想日后能否让他与我共睡一寝。” “昨日才结识,就能称为挚友?”孟石没有应允他的问题,反而这样问。 “有何不可?”顾璞不卑不亢道,“挚友的标准并非由时长而断,就如人的功夫,亦不由时长而断。只要惺惺相惜,志趣相投,何愁难为挚友?” “哈哈哈哈。”孟石敞怀大笑,大刀一杵地面,说,“果然与众不同,那好,既然你说的功夫不以时长而断,那不妨趁现在你我切磋一二,再定断你所说之事,如何?” 这可是一道送命的题,且不说顾璞和孟石两人的功夫谁更胜一筹,就孟石刚才的话,就没有说明顾璞是赢了才可还是输了才可。 如此,切磋实为借口,至于应允与否,还是个没有定夺的事情,但有一件事,他今日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那就是与孟石的一番高下之争。 “怎么,不方便?”见顾璞迟迟没有应下,孟石又问。 “不是。” “那便开始啰!”孟石一转大刀,原本还杵着地的大刀立刻就变成了略微平行于地。 眼看孟石摆开了比武的架势,顾璞只能被迫迎战。 孟石的大刀净重一百二十斤,不论锋利与否,就光是它的重量,就够呛人的,想是这么被它拍一下,常人怕是要倒在地上起不来。 顾璞赤手空拳的,确实是难有胜算。不过好在大刀有个缺点,那也是重。即使孟石把它操纵得再熟练,相比一般的兵器,它的攻击速度,还是慢了。 顾璞抓着这点,逮到近身的机会,一拳一脚,就都倾注了全力。 孟石常年带兵打仗,身体自然是硬朗结实,虽然不至于挨了几拳几脚就受不住,不过,那也够他受好几天的。 最后,这场切磋以孟石大刀即将盖到顾璞后背作为终结。 “是我输了,将军。”顾璞退后一步,鞠躬一拜说。 “无事,你尚且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局外人不知道,孟石他又怎么看不出端倪,以顾璞前面的身手和速度,他的大刀怎么有可能靠近到他的后背?唯一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是故意的。 虽然吧,他是故意的,可他赤手空拳的,输了也不是难看,自己得了面子,再计较也显得自己小气。 所以,他朝身边的侍卫大喝,“来人——” 帐前一侍卫向前听命,“是!” “把那把我新打的剑送来。” 侍卫行了礼,就小跑着进入孟石的帐中。 其他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倒是一旁的徐胜,整张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很快,进去取剑的侍卫出来,弯腰托着一把剑站到孟石面前。 孟石一手拿过剑,从剑柄一路看向剑尖,然后,一把向顾璞抛去,说,“拿着,这个日后就归你了,行军过程,没有兵器防身,怎么能行!” 顾璞愣了一秒,而后立即道谢,“谢谢将军!” 一边的徐胜气得直握拳头,这他跟着孟石三年多了,实实在在陪他打了多少硬仗,才坐到了右护法的位置。偏偏这个顾璞,凭这一个信物,直接就坐到了左护法的位置,甚至于还和自己平起平坐。 他认得,那把赏给顾璞的剑,是孟石前阵子叫个老工匠打的,初时那个老工匠还不肯做,他们可以花了不少心思重金让他打的。这会倒好,这么轻巧,就到了顾璞手里。要是给其它比自己有实力的人手里,徐胜还能接受,唯独是顾璞,他是怎么都不服气的! “徐胜。”还在憋着闷气的人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脚一跺,笔笔直直就是一副听命的姿势。 “去,绕着咱们扎营的外围,跑五圈,半个时辰之后,我们继续启程!” “啊?”徐胜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扎营的外围少说有三里,这半个时辰,怎么可能跑得完? “怎么,你难道是想抗命不成?”孟石提高了些声音。 徐胜脸色都吓白了,他擦擦额头的汗,领命,“是!” “将军!”顾璞叫住,“我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这五圈少说也有十五里,半个时辰,怕是右护法跑完,早已精疲力尽。我们启程马不停蹄,如果途中遇到什么不测,这右护法一番好身手,怕是也难以施展,到时候,恐怕……” 孟石顿顿,说,“那行,但有错必罚,念在左护法为你求情的份上,你暂且就先跑一圈。其余的,我看日后表现再考虑是否补上。” “谢将军!”徐胜朝孟石一拜,低头侧脸看向顾璞,脸上的神色不知是感激还是别捏,反正是气鼓鼓地走掉了。 等徐胜领罚去了,顾璞才继续道,“将军,不知我刚才说的事……” “哦,差点就给忘了。这些小事,你自己夺定就行。但他,还是要把自己分内之事做好。” 两人齐声,“谢将军。” “还有,既然与你为挚友,那便也让他等会去取把剑,留作防身兵器。” “谢将军!”屈峥再次道谢。 这得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一般的步兵配的是长矛,这是屈峥入队伍以来,或者说是活到现在,第一次,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心里,自然是万分感激的。 * 徐胜跑完一圈,队伍也就基本整理完毕。 远处的太阳也一点一点地升起来。 赶路途中,徐胜没有再硬要前顾璞一头,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和顾璞并齐走。 顾璞看破不说破。 “停!”最前头的孟石喊停队伍,发令,“前面有个小村子,我们备的粮草已没剩多少,暂时先在村子稍事歇息,等备足粮草,再继续赶路。” 于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陆陆续续地进到村子里来。 可奇怪的是,这个村子与其他的村子不同。这地方是够大,可是,人却没多少。沿路进来,就只见到寥寥几个人。 “将军,前面有口井!”渴了一路的徐胜兴奋地指着前面的水井大喊。 “好,那便先在这里歇息,有需要饮水的将士,自行向前挑水。”孟石说完,后面长长的一支队伍便都井然有序地排到水井后面,等待接水。 “不饮水吗?”顾璞看向旁边和自己一同一动不动的屈峥,问。 “不用,我这里还有些。等他们取完,我再接点就可。”屈峥拍了拍孟石新赏给他的马背上的水壶。 顾璞点点头,没再说话,开始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 一行人饮饱水,便又继续前行寻找能落脚的地方。 天黑前,一行人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粮草也已经备足,只要再次天亮,便可以继续赶路。 顾璞在帐中看些路上买来的书籍手账,看得累了,正要歇息,便听到外头传进来熙熙攘攘的声响。 他撩开门帘出去,却看见地上零零散散都是在打滚的将士。 “怎么呢?哪里有不舒服?”顾璞向前蹲下查看。 地上打滚喊痛的将士艰难地回答,“不知道,肚子痛,像有虫子再捣一般……”话没说完,他张嘴呃地一声又开始往旁边吐胃里的东西。 顾璞皱眉探探他的额头和脉象,顿时脸色一凌肃。 他又继续查看其余的将士,全部都是一样的症状。 帐中同样听到声响出来的孟石见顾璞站在人群中,正要过来询问情况,却被顾璞喝住,“将军,莫要过来,他们染的是疟疾。有传染性,先去围道面巾!” 孟石一听疟疾,脸上的血色就被吓掉一半,他点点头,连忙回帐中取面巾。 顾璞跟着也回去用开水烫了一道面巾,围在口鼻处。然后吩咐其他没有染病的将军做同样的处理。 “把所有染病的将士都搬到开阔处!”顾璞一边指挥将士一边烧了许多壶开水。 “顾璞。”围了面巾出来的孟石满脸焦虑地看着一地的兄弟将士,问,“那现在可有什么法子?” “有,我已经让屈峥和一些没染病的将士去外头没关门的药铺去买药,现在,只希望还有没打烊的药铺,不然……他们的情况,怕是有一部分的人熬不到明天。” “那……那……那可如何是好!”孟石着急得满地打转。这疟疾可是十分凶险的疾病,得此病的人,多半是要熬不过去。一般的大夫,一听到疟疾二字,别说是看,基本都是摆摆手然后就溜之大吉。 “你……你可会歧黄之术?”孟石这会才反应过来刚才顾璞说的是叫人去药铺,而不是去请大夫。 “会。” “那你可有办法治?”孟石急的抓住顾璞的手。 “有,但如果药铺打烊或者药材不够,那恐怕,部分病重的人……而且这路,明天大约是赶不成了……” “还赶什么路!你不用担心银两,尽管去采购,能治一个是一个!” “放心,我一定尽力。” 幸运的是,还剩一间药铺未打烊,屈峥把药铺里有需要的药材通通都买了回去, 但因为染病的人太多,顾璞将药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分量较为足的,主要是给病重的将士,另一部分,是量相对轻的,给那些病得轻的。暂且不为根治,只为吊命,等到天亮,再去其他药铺买足药材。 徐胜是属于病的较重的一类人,当顾璞端药过来的时候,他也不担心前头自己打顾璞小报告他因此报复给他下毒,夺过来一骨溜就灌下去。完了,还想要再偷偷盛一碗。 谁知道,顾璞不给,还一本正经地道,“放心,你死不了的。只不过是虚弱了点,等天亮了,我再让人置购药材,到时候,你爱喝多少喝多少。但今晚,你不能再喝,否则,药不够,其他人就是死路一条。” 徐胜努努嘴,心口都不服,但没办法,谁叫人有本事,况且,这自己难受吧,好过别人没了性命,如此想想,又大义凛然地决定不偷喝了。 暂时把能做的事情吩咐给没染病的将士,顾璞又去周围查看。 他心想,这疟疾,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起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才让这么多人都染了病。 他沿着扎营的地方一路往有人家的地方过去。 沿路,先是穿进了一片小竹林。 走到小竹林的内里,顾璞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那一片不同寻常的颜色。 是青蒿! 没错,他曾经在叶笺父亲的书里见过这种药材,正是治疗疟疾的绝佳药材。 那边,那边,还有,太好了! 顾璞正准备往回让其余人过来把它们摘回去,脚一迈开,就听到了不远处有奇怪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过去。 竹林上头的叶子长得茂盛,以至于透下来的月光很少。 他依稀分辨到,最里面的地上,躺了个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个女人。 只是,她的穿着,是最廉价的麻料布,而且,大约是被丢弃在这里许久,身上,隐约还有些恶臭味。 顾璞蹲下来,探了探她的脉搏。 还是疟疾。 他抬头看看不远处的灯火人家,看来,应该是村子本身有人患病,一众的将士,才会染上。 只是,军营中不带女子,这…… “水……”地上的女人微弱地念着这个字。 顾璞左右为难。 他吸了口气,往上,才瞧见她眼睛蒙了条灰色的麻布…… 最后,他还是把地上的女人带了回去。 十章 生擒我 “护……护法,”屈峥把买回来的药材按照顾璞的吩咐,熬成浓稀两种,回头去帐中却找不见人。找了一圈,总算是见到他从竹林里出来。 “怎么呢这是?”走近才见到顾璞后背还背着个人,是个姑娘。 顾璞板着脸,“不要靠过来,疟疾。” “无事,无事,我不怕。”屈峥向前想帮把手,但顾璞拧着眉,半点没让他碰背上的人。屈峥只能跟在他身边,撩撩门帘,端端东西。 “护……护法,浓的来了,我渗了些凉的进去,刚刚好的。” “还够吗?”顾璞没接碗,先问。 “够……够的,人人一碗,这是剩的,外面大约还有几碗。” “行。”顾璞将床上的人半扶起来,靠到墙上,“有调羹吗?” “调羹?”屈峥偏头一思索,点头,“有,有,我给你拿去!” 看着他出去,顾璞放下碗,小心地掀开她眼上的麻布…… * “护法,你……今夜就先睡我床榻吧……”顾璞的床榻躺着新带回来的姑娘。 “无事,你睡吧,我在旁边凑合就好。况且,天马上就亮,你好好休息,天亮你还要去多买些药材回来。” “那……我就先歇息去了。” 天亮,床榻的女人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顾璞先去和孟石说明了情况,然后又多带些人手去昨晚的竹林把青蒿给摘回来。 他自己则继续沿着竹林穿出去,他想要看看远处人家的情况。 尤其是在捡到那个女子之后。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村子,在前不久,先是有一人突发了症状,然后,接二连三地,便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此症。 请过来的大夫一见,纷纷变了脸色,说是无能为力,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还没染上病症的人,赶紧离开村子,否则,村子,再难有存活者。 可是,这片村子的人,世代相守在这里,祖祖辈辈都是以修习玄术为生。倘若离了这片土地,所有先辈巩固的修习之地,就难以保存。也就意味着,玄术,将灭在这一代。所以,不能走。 “我倒是有办法,不知你们可愿相信我?”顾璞实情相告。 “信,只要有办法,我们都愿意一试!”在场的人如此说道。 顾璞站起身,“这里可有纸墨?” “有,有的!”说完,很快便有人取过来纸墨。顾璞执过笔,娴熟地在纸上写上一连串的药名和分量,“你们按照这个去买药,每份都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但因为军伍中不少人也染上了此疾,所以,附近的这些药,大约也没剩多少。 没染病的人,有能力的,便去远些的药铺看看可还有。其余的,我看你们村里还长着一种对症此疾的草药。你们可以与我一同先去看看,摘些回来,先解决燃眉之急。” “那是顶好的。假若真能治好,那你便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我们这就随你去!” * “近日我们的军伍就在林子外面的地方扎营,你们先且按照我的方法服用一两日。有何不妥,可派人到军伍里找我。我叫顾璞,知晓后我便会过来。”顾璞临走前和他们交代。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能否真的解决此症,但为首的老人还是千多谢万多谢。 “留步,送到此处即可。”一路送到竹林,顾璞终是让他们留步。 “那恩人慢些走,我们就不再相送了。”老人颔首道。 回到军营中,屈峥已经带人买药回来。 昨夜上吐下泻的将士们,如今,即使身体尚且还虚弱,不过,激烈的反应消失了。 其实,对于疟疾,顾璞是在叶笺父亲的书里了解过,可是,因为从前在半坞谷,从未有人患过此症。所以,即使是知道了解决办法,但是,他没真正地实践过。就连开药的过程,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现在,看到似乎有了起色,他便更加有了信心。可心却又蒙上了一层阴霾,这叶笺父亲的医术尚且到了这种地步,都没有办法医治叶笺的眼睛,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护法,你回来了!”屈峥一出了帐篷,便瞧见顾璞,顿时一脸喜悦。 顾璞掀眼,神色有些疲惫,问,“里面那个姑娘可醒了?” “还未。” 顾璞沉沉地吐了口气,淡淡道,“知道了。” “对了,右……右护法他,今日,已经可以站起来走路了,刚才,还来过找你。” 顾璞没做声,只点点头,便进到帐中。 见顾璞在闭眼小憩,屈峥往水壶里添了些水,就又出去帮忙。 一直到午饭时间,涨了一上午的脑袋才松了点。顾璞先是看了看床榻上人的情况,再出去查看众将士的情况。 中途想起屈峥提到过的徐胜找过他,他便顺路过去徐胜帐中,也看看情况。 “不知道右护法今日感觉如何?” 顾璞进来的时候,徐胜正擦着他那把大刀,于是,立刻就装作一副虚弱样,口齿不清道,“也……也就……就那样,要不是昨晚只吃……吃了一碗,这会……我就能生擒住你!” 顾璞扑哧一下笑出声,“我听说,早先右护法找过我,是有何事?” “哪……我哪有那功夫找你,”徐胜心虚道,“我就……就只是在你……帐外活动活动罢了。” 顾璞含笑着点点头,“那便好,我以为,右护法找我,是要生擒我。” “我这般才不会与你计较!” “那是最好。那现在就麻烦右护法伸只手来。” 话落,徐胜连忙将手背到身后,警惕道,“要手做什么?” “能做什么,难道砍了下酒不成?你要不与我手,我怎么知道你情况如何?” 徐胜松了口气,这才慢悠悠地、不情不愿地将手伸出来,这一边让顾璞把脉,一边心里嘀咕,这两个大男人的,摸来摸去,成何体统! 顾璞把完脉,慢条斯理收回手,什么话也不说,就起身走人。 “哎……”徐胜坐不住了,“我这是如何了?可是好了?” 顾璞止步,回头笑着调侃,“这怎么好告诉右护法呢,万一我一说好了,你就将我生擒,我还如何出去?” “那是小人所为!”徐胜不服道,“你瞧我哪次真将你生擒过!” “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还会愿意管你?” “世人不都说医者父母心,你这心可真的……耻辱!”徐胜气鼓鼓地一拍嗓木板。 “少听江湖上的胡话,而且,谁和你说过,我是大夫,嗯?” “你……”徐胜一个人在帐内气得半死,却也道不出除你外的任何一字。 * 第二日,竹林外的村民派人来传话,告诉顾璞,说是那些发热呕吐的村民,现在症状已经有所好转。他们想要顾璞再过去一趟,瞧瞧可是好了。 顾璞请示完孟石,又交代屈峥仔细看着帐中的姑娘,便应邀过去。 诊完脉,不出所料,症状和将士们一样,都逐渐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顾璞收回手,又吩咐,“你们继续按照药单去买药,再吃上一段时间,便可大好。” “多谢,多谢!真的太感谢神医了,你真是我们村子的救民恩人。”为首的老人不断道谢。 “无事,其实我并非是大夫,我只是,读过不少医书,至于神医二字,实在是担不起。”顾璞笑着解释,“哦,对了,老人家,我能向你打探些事情吗?” “你问,我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 “你们这里,可是有一位眼睛不好的姑娘?” “姑娘?”老人家念叨一边,撂下下巴的胡子,说,“似乎是有这样一位姑娘。不过,有好些日子没人见过她了。” “为何?”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姑娘的父亲死得早,剩个后妈。前不久,听说是定了门亲事,但又有人传言,她患了不治之症,这后妈本来也是想着吧,花点银两,治好了,就嫁出去。谁知道,请大夫来之后,直接把大夫吓跑了……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了。” “哎,反正怎么都是苦命的人。” “嗯,那无事,我便先走了。” “恩人慢些走。” 世道不好,就总是多苦命的人。 回到帐中,总算是听到人醒了。 只是,她很是警惕,无论屈峥是给水还是吃的,她都一概不碰。 “你要是怕,我大可带你去打水的水井,不喝水,你可活不过三天。”屈峥人出去,帐中就只剩下那个姑娘和顾璞。 “怎么,以为我骗你?”他看她一副不相信的神情。 不久,帐外的将士便看到他们的左护法带着一位眼瞎的姑娘出来,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打水的水井。 “你左脚前方一步处,就是舀水的转轮,水桶在你右脚处。”那名女子按着顾璞说的话找到了舀水的工具。 无奈大病才稍微见好的身体体力不支,花了好长时间,才摇上来小小的一桶水。如果不是顾璞眼疾手快,瞄准抓了一把即将出来的水桶。她可能,今天,一口水都喝不到。 “怎么,敢喝了?不怕我在里面下东西?”顾璞看着她猛地把水都灌进肚子,悠悠问。 谁料那女子不理人。 “可要去洗个澡?”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顾璞就只是让屈峥给她擦擦手脸,这会,她身上穿的还是原来那套衣服。“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让人去给你烧桶水,你一会去洗洗。放心,我会让人在外面看着,不会有人敢偷看的。” 军营中没有女子,自然一时半刻就难找女子的衣裳。 不过,顾璞来之前,倒是拿了一套叶笺穿过的裙裾,当作是念想。这会,就只能先让她穿着,回头,再想办法给她添了一两套。 “护法,你……怎么会有女子的衣裳?”显然,屈峥是从来没想过,与顾璞在一帐如此久,他居然还会藏着这么一套……看上去,并不便宜的女子衣裳。 “没什么,就是,一个念想罢了。”顾璞说这话时很是伤感,屈峥以为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便没敢再继续追问。 结果,难得叶笺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倒也合适。 “你衣服穿错了。”顾璞先前看过叶笺穿过这衣裳,自然是知道本来应该如何穿的。可一想也对,倘若那个村里的那位姑娘是她,她又可曾穿过这么费银两的衣裳?不会穿,实在也是无可厚非。 “啊?”那名女子脸色肉眼可见绯红。 “你腰上的那条缎带,不该是系在那里,那是挽在手臂上的。” 边上的屈峥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我们先出去,你在帐中弄好,再出来。” * 根据现在的情况,再过个两三日,军伍便可重新赶路。 “公子。”帐中的人出来,第一次开口唤顾璞。 顾璞闻声看她一眼,不做声。 “多谢!”说完,她便跪下来磕了个头。 这个头磕得顾璞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他反应过来,当即把她扶起来,“不必如此,只不过是……”半天,他道出四字,“萍水相逢。” “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梅燃。” “再过个两三日,军伍便会启程,你,可有什么打算?”顾璞扫过面前逐渐活动起来的将士,说。 “我……”梅燃顿住,淡淡道,“未曾想好。” “我看过了,你的眼睛,应该是可以一治的。”顾璞又看了眼她的眼睛。 “当真?”她这眼睛,这般状况,已有好些年,一听说能治,那心情,可是…… “没有十足把握,大约七八成。”顾璞当初为了治叶笺的眼睛,研究过各种各样治疗眼疾眼患的方法,可惜,未曾有一法奏效。“不过,我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与你……” 才燃起来的那么一点希望,还没亮起来,便又悉数幻灭。 顾璞第一次做这种给了别人希望,却又让人失望的事情。一个男子,在这个世道,独自谋生尚且难,更可况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子? 可是,世上凄苦的人如此之多,他就是想帮,现在他的情况,大概也不允许。 十一章 看我喜欢看的书 “那……我便先下去了。”她不擅长求人,尤其是令人为难的事情。这每个人生来的艰难都不同,却不都有渡你过难的一人。 军营中不便留有女子,梅燃留住的这几日,顾璞和屈峥本想与营中的其它将士将就几日。却没想到,一向看似处处挑刺的徐胜,居然慷慨到主动提出与两人一道分一帐蓬。 初时屈峥不放心,担心其中有诈。顾璞倒与他想的不同,这段时间和徐胜接触下来,他发现,徐胜这人,想要他接纳于你,你且需有真本事。为人,也绝不是阴险狡诈一类。 “无妨。”顾璞宽慰道。 确实,虽说徐胜一心还惦记着要和顾璞一决高下,可这几日吃了人家好几贴药,才恢复了,就是再怎么样,也算是半个恩人,恩人,那就不能刀剑相向。 徐胜身为右护法,就算是行军过程,帐蓬也是比普通的将士好点。 顾璞不挑,大家相安无事地睡了几天,只是,待在帐中,徐胜总是爱在他面前晃悠,不是擦他那把大刀,就是撑着锦帛在看。 顾璞不稀罕看他,一般回到帐中不是看书就是睡觉。这接二连三地刷存在感被无视,可把徐胜给急坏了,终于,他忍不住,趁屈峥没回来,在顾璞看书的时候,凑过去看了一头。 “这有什么好瞧的。”徐胜瞄了一眼,傲娇道。 顾璞没理他,当他透明似地继续翻下一页。 “哎,我同你说话咧。” 顾璞这才悠悠看他,道,“书是我看的,为何要听你评价?” 徐胜一时语塞,张着嘴半天才道,“这……这是我的帐中,我不喜欢瞧,那你便不能看!” 顾璞一听,合上书,就要往外走。 徐胜连忙用身体堵住门,道,“出去也不能瞧。” “你究竟想怎样?” “睡我帐中,自然要看我喜欢看的书。”见顾璞没再走,似乎真的愿意看看他喜欢瞧的书,徐胜登时高兴了,迈开大步就去床榻上抽出一本话本来。 “喏,男子就应当看这个。”徐胜料到顾璞这么一个正经的,想来从军前没沾过什么女色,但他不同,其他事上找不来优越感,可这事,他还能找不来? 谁料顾璞只看了下封面,就又重新坐会榻上。 “哎,你可是害羞了?”徐胜追过去,硬把话本塞他手上,还要盖在他的书上面。 “无聊。”顾璞把话本丢回去,继续翻开先前的书看。 “你该不会是……从来没碰过女子吧?” 顾璞颇有意味地看他一眼。 自以为猜对,徐胜愈加兴奋,约定,“那等这趟回来,我带你去好好快活!” “我已经成亲了。”顾璞凉凉地撂下一句话。 话音未落,前一秒脸上还挂着笑的徐胜顿时像生吞了苍蝇似的,好不尴尬,这还找屁的优越感,人家娘子都有了,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哪像他,靠的是画本,姑娘!老天真的好不公平! 奈何顾璞没有半点罪恶感,得了清净,反而看书的速度又快了不少。 * 大约是明天又启程赶路的缘故,军伍的将士今夜都极早就回了帐中。按理,顾璞也应当早睡才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睡不着。 辗转反复,最后担心吵醒帐中其余的两人,他披上衣服就走出去。 他原本的帐中,也早已熄了光亮。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为何难以入眠。 明日军伍启程,也就意味着,梅燃,最迟明早,就要离开。虽然不知道她有何打算,可是每次见到她,顾璞都会想起在半坞谷等他的叶笺。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些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 人哪,在没有能力的事面前,都会愿意找一个依托。就像一开始在竹林遇上梅燃,他想到的,是今日帮别人那么一把手,也许明日,在叶笺有困难的时候,也会有那么个好心人。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察觉到帐后似乎有动静。 敛着步伐绕过去,才探出半个身,他一眼就认出惨淡月光下,那个背影为何人。 梅燃熄了蜡烛在帐中等了许久,外头才彻底安静下来。 她早就把顾璞借她的那套衣服给叠好放在床榻上,拿的探棒,都是很轻很细的一根,她怕探路的声响太大吵醒入睡或是即将入睡的将士。 离别的夜,沿路经过后方一个个的火堆,每一个,所辐射出来的热,都大不相似。真的很奇怪,明明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更没有熟识的人,但她就是,舍不得。 心事重重地走近最后一个火堆,她敏感地感受到就近辐射来的热量远不及前面的。 大概是快灭了。 她停下来,用探棒找到堆柴的地方,挑了几根耐烧的,放进去。 “行军路上条件艰苦,如果这一仗非胜,那么此去,很可能要丢了性命。”事后,顾璞再想起来,也不明白,为何,会开口留她,“你,还愿意跟着吗?” “愿意,愿意,自然是愿意的。”梅燃想也没想就跪下来,不断感激,“多谢公子的收留之恩,梅燃做牛做马,都一定会报答公子的!” “报答就不必了。你可会骑马?”顾璞扶起她,问。 “会,会的。” “那你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至于你的眼睛,我……还需要些时间。” 送完梅燃回帐中,顾璞才返回。却碰到了半夜醒来的屈峥。 “护法,”屈峥见到顾璞回来的方向,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道,“那个姑娘她……” “我留下来了。” “可是……”顾璞打断他的话,“我会看着她的。” 话都到这个份上,屈峥也不好再说什么。 * 第二日启程,孟石自然是看到梅燃的,念及顾璞此番有功,他只盘问了几句,就整理队伍准备出发。 虽说梅燃会骑马,但这行军路上,总不会都是平路,再加上速度也是参差不齐,她眼睛又多有不便,最合适的,还是与人共骑。 但毕竟男女有别,正是左右为难之时,屈峥请缨,“护法,梅燃姑娘,我看……还是与我一道吧。你们个个都身材壮实,如此赶路,马怕也是吃不消。可我不同。我……”他挠挠脑袋,颇为不好意思,一围的将士便都跟着笑出声。 “那你就委屈些。”顾璞同屈峥说完,就看向一旁的梅燃,问,“梅燃姑娘,不知你是否介意,若是介意……” “无事,我并非什么小姐公主,能得到收留,已万分感激,又怎会嫌弃,只是,给屈公子添麻烦了。”梅燃朝声音的方向福福身。 ----- 接连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孟石念及大部分将士病愈没多久,就在一处合适的地方稍事休息。 得了闲,憋了一路的徐胜这会看到顾璞坐在边上的石头,想起那晚话本的事,心里就堵得难受,遂他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走过去,和顾璞坐到同一块石头上。 喝掉半壶水,见顾璞还是没有同他说话的意思,他索性自己找话题,“哎,”他踢踢顾璞的脚,道,“如果这一仗胜了,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姑娘,又娶了当娘子?” 话毕,顾璞当即狠狠剐了他一眼。 徐胜不自觉往后缩缩,这他说错什么话了,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事?而且,若是这一仗胜了,不说升官进爵,银两总不少吧。再说,那姑娘也不差啊,这人到底是嫌什么…… 简直话不投机半句多,顾璞懒得理他,起身准备找个地方解手。 顾璞喜静,尤其是这种时候,更是不喜欢身旁有人。 所以,他一路沿着树丛往里走,总算是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只是他还没将腰带解开,便看到半人高的草丛中,站起来个人…… 屈峥? 他解手怎么是蹲下来的…… 顾璞略微诧异,把事情一回忆,立马明白过来。 屈峥系好腰带,一转身,就和顾璞对个正着。 视线轻轻一碰,顾璞当即瞥过脸。 “公……公子……”屈峥白了脸,只唤出二字,“哎,公子,你莫要去告诉将军,不然,不然,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见顾璞往回走,屈峥想也没想就往前追去。 “那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为何要装作男子,还有,你原名唤做什么?”顾璞本来就没有要将此事告诉孟石的打算。 “我……我本名也唤屈筝,不过是风筝的筝。 参军一开始不是我的意愿。只是,我家中还有一位兄长,本来,这民间征兵,该是兄长去的。可兄长尚未娶妻,父亲担心,兄长此一去,难以复返,家中……便断了香火,于是……”屈筝垂着头,似乎是说起了伤心往事,脸色有些难看。 “所以,便让你女扮男装来顶替?” 屈筝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继续说,“父亲自小就偏爱兄长,母亲去世之后更甚,若是我此番不来,父亲就要将我卖与妓院。我逃过,可是,临出行那晚,我父亲找了打手在我房外看着,我走不成。第二日,他将我打晕送进民兵的集中营。 后来,我被分到了孟将军的队伍。就在碰到你那夜,我本想着他们消气,我便趁机离开。 可是我一个女子,家是不能回了,更是无处可去。 营中虽是辛苦,可是,遇到护法之后,我发现,军营之中,亦是有情。出走的心,逐渐便消磨殆尽。心想,从前尚且有花木兰,为何今日不可有我? 父亲每日挂在嘴边,都说女子是亏本货,若是我有朝一日也能建功立业回去,我想瞧瞧,父亲可否还能和从前一样说。 若是护法将此事告诉将军,他必定要将我赶出军营。那个时候,在这他乡异处,我真的……”说着说着,屈筝就抓着顾璞的衣襟跪下来。 “你先起来。”顾璞把人拉起来,“可是,这是战场,你若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莫说建功立业,你可做好客死他乡的准备?” 屈筝咬牙点头,眼中含着泪,道,“与其回去一直被父亲瞧不起,我倒不如拼死一搏!” 顾璞看着远处零星走动的将士,沉默了半晌,才舒口气吩咐,“那日后,你便与梅姑娘住一处。我,与左护法一同。切记,有事莫要冲在前头。” 见顾璞同意留下她,她连连道谢,“多谢护法,你的大恩大德,我定没世难忘!” “你先回去吧。”顾璞挥挥手。 屈筝欣喜地挪开一步,见顾璞没跟上来,赶忙又倒回去,问,“护法你……”话没说完,她就想起先前自己来这里是要干何事,当下脸一红,蹭蹭蹭地就跑回队伍。 ----- 那边,存心撩话的徐胜没撩到不成,反而还被顾璞给瞪了一眼,他那个委屈。所以,见到顾璞从树丛中回来,也没再敢靠近。 谁知道,顾璞居然主动找上他,“今后与你睡一帐。” “为何!”徐胜接着便反问,这人人一顶帐篷,凭什么他自己有帐篷还要与他挤一处,莫非…… “你莫要多想,只是屈筝与梅姑娘一帐,我若是再睡过去,不合适。” 顾璞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徐胜一想,这屈筝不仅主动请缨要与梅姑娘一骑,就连帐篷,也是与梅姑娘一个,而刚才,他才一问顾璞是否要娶了梅姑娘,顾璞那个眼神。 嗯……屈筝托着腮,摩挲摩挲,蓦地露出一丝我明白了的笑容,一揽顾璞的肩,道,“那日后,右护法便与我一帐好了!” 话刚说完,他就又收到顾璞凉飕飕的眼神,他嘿嘿笑了两声,便尴尬地收回手,装作在空中活动伸展。 ----- “这段时间,你莫要让眼睛沾水,大约会有些痒,你千万要忍住,更不可上手去挠,明白了吗?”顾璞研究了几日,总算是有了比较确切的治疗方案,眼下,还有大约两日的路程,便到北蜀,只怕到时候,物资就更加短缺,也不知道,将她带过来,是对还是错。 “公子放心,我定不会碰它。”梅燃转转眼珠,感受着眼睛那一处紧缚着、热热的感觉。 十二章 医者不自医 屈筝在边上一味探头探脑地看着,问,“护法,这个当真可以治好梅姑娘的眼睛?” 顾璞将纱布缠了几圈,最后,在梅燃脑后打了个结,道,“有八成的把握,至于剩下的两成,看命。” “八成?”屈筝用手比了比,不可置信,虽然他是见过疟疾那会顾璞是如何将大伙从鬼门关那里拉回来的,不过,现下,他居然还能治眼睛,真的太厉害了。“那你教教我可好?” “你喜欢看书吗?”顾璞不答反问。 “我也不识得几个字,怎么看?” “那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医者不自医?”顾璞将东西收进夹子中,问。 “像是听过的。所以,这句话是真的,并不只是传言?” “不止不自医,有的时候,就连你想医的人,你也医不了,这般,你还想学吗?” “唔唔唔……”屈筝摇的拨浪鼓似的,“无事,护法会不就结了?” “那你好生照顾她,我找将军商议些事情。”顾璞拨开门帘前,又看了眼坐在榻上的梅燃,半晌,才扭头出去。 …… 帐中,孟石正在为接下来的硬仗头痛。 听到外面的侍卫说顾璞求见,立刻就传进来。 “顾璞,你可是有想到什么办法?” “回将军,先前你说的,北蜀三面环水,蛮夷在里面种菜畜牧,自给自足。但属下认为,没有哪个村子或者是地方,是真正可以实现独立存在的。若是粮草他们不缺,可衣料,或者其他的生存物资呢?当真一块小小的地方都随随便便可以封闭起来?只怕,这北蜀,是有什么暗道,秘密与外界连通着,我们只要把那个地方找到,然后守在外头,不怕耗不死他们。” 这话简直醍醐灌顶,孟石一拍脑袋,大喜道,“我当真是着了他们的道,看来,他们是故意提前将风声透露出来,可好让我苦恼啊!” “那此番,我们先在北蜀境外扎营,让他们暂且放松些警惕,再派探子前去一探究竟,等知晓结果,我们再带兵一举消灭也不迟。” “如此甚好!” …… 有了应对之策,孟石将队伍尽快地拉到北蜀外的一村子,暂且安营扎寨下来。 蛮夷的首领收到消息说孟石的军伍停在了境外三里处的村子,果然,登时乱了马脚。 一时之间,也暂且关闭了与外界沟通的暗道。 可是,不从外界进购物资,仅存的物资,并不允许北蜀境内的人生存多久。 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见孟石没什么大动静,暗道便逐渐由原来的每天开放三个时辰到后来的恢复白日开放。 而孟石蹲守在境外的探子,也总算是逮着机会。 不出顾璞所料,蛮夷果然是留了条暗道,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能将从一座大山中间挖出一条可容三人并排通过的通道,并且,山的两头出口,都是极具伪装性的铁门,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于是,孟石又连夜将队伍迁到了北蜀外不足一里的地方,同时,又分了一小部分将士驻守在山门外。 翌日,瞭台上的蛮夷惯例勘查铁门外的情况,当看清楚山门外驻守的将士,顿时吓得白了脸。 一窝子的蛮夷,这才彻底被逼了出来。 只是,孟石他们还是疏忽了,这蛮夷,在境内除了种菜畜牧,还学会了不少用毒物害人的法子。 结果,首战,孟石便折损了几乎一半的兵力。 眼下,看来是要向朝廷请求支援了。 “这蛮夷之人,果然都是小人,正面敌不过,便使阴招。只是可怜了那些与我一同来的兄弟,还未建功立业,便已命归西天。”孟石闷头灌了一大碗酒,沉痛道。 对于白日的惨状,顾璞也是知晓的,好在,他及时让后面的将士捂住了口鼻,才减少了些伤亡。可惜,顾璞从前从未使过毒,能通晓的解毒之法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毒粉散在空中,他就是连想要尝试配制解药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所幸活到回军营的将士,脉相也是奇之又奇。 “将军,那我们可是要撤出这北蜀之境?” 孟石又吃了一碗酒,道,“援兵到此处,少说要七日。若是我们不撤,怕是无一生还。” 顾璞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拍拍孟石的肩膀,正准备回帐中,空中却突然飞过一只乌鸦。 顾璞顿时阔然开朗,回头激动地对孟石说,“将军,我有办法了!” “说来听听!” “这蛮夷使毒,那我们便用火。我们虽然无法进入北蜀,但纸鸢可以,我们将火球系于纸鸢之上,等纸鸢飞入北蜀的境地,我们就用弓箭将它们射落,那火球便可掉入北蜀之中。只要我们的火球足够多,又趁他们不备之时,不愁不能将他们覆灭!” “好计谋!”孟石放下酒碗,看了眼天色,急忙把将士召集过来,制备了大量的草球。 丑时,众多带火纸鸢纷纷坠落至北蜀境内。 …… 由于北蜀的蛮夷在白日那场仗占了上风,当日晚上,蛮夷首领便准备了不少酒食。丑时,蛮夷几乎已全部睡下,除了一两个守夜的。 所以当火球坠入之时,大部分的人都在睡眠之中,毫无防备。等意识到天上坠火,都争先恐后地去取水,也管不上带上兵器。城门一开,还活着的人就鱼跃似涌出去。 谁料,孟石早早带人守在门口,这些赤手空拳的蛮夷,就都成了刀下亡魂。 …… 天明,境内骚乱的局面已经平息,孟石带兵进入境内之时,只剩下零星的幸存者。鉴于先前尝过他们毒粉的厉害,这会进来的将士,都是提前绑了纱布盖住口鼻的。 孟石本意在于收复北蜀,所以,凡投降者,不杀。 徐胜与顾璞一同随着孟石入境,一路过去,里面的房屋几乎全部烧毁,地面上,横陈着死状不一的尸体。 才短短半年的时间,顾璞从一个曾经双手从未沾过鲜血的大夫,变成现在的,剑下不知夺了多少人性命的将士。 他如愿在境内找到了蛮夷使用的毒粉,或许过段时间,他就能分析出其中所谓何物,并找到解决之法。 此番,总算是能功成名就而归,只是,不知叶笺一切,还是否安好? 帐中,梅燃眼睛已是换了三次的药,顾璞临行前吩咐屈筝,今日,便可帮她拆了纱布。若是他所配之药对她有效,那今日,她应该就能模糊看到些东西。 “你慢慢睁开眼睛试试。”屈筝帮她拆了纱布,就凑到她面前,摊平手,在她眼前挥舞,“能看见我的手吗?” 许久未睁眼,梅燃似乎使了很大劲,才把眼皮撑开。 此刻,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她隐约看见了面前的手,还有人…… 她激动地伸手握住屈筝挥舞的手。 是真的,她真的看见了……顿时,热泪就蓄满眼眶,她往前一步,直接就抱住了屈筝,泣不成声,“筝儿,我又看见了,真的太好了,多谢你,还有公子……” 屈筝拍拍她的后背,跟着笑了,心想,这些天和护法总算是没白忙活。 过了初时的激动,梅燃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她将帐中四处的景致看了一遍,才握着屈筝的手问,“公子还没回来吗?”她很想见见,那个平常话不多,但又观察细致入微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应该是快回来的,”屈筝扶她坐下,又询问,“你眼睛如今瞧东西可还清楚?” 梅燃点点头,刚习惯性地想摸摸眼睛,就想起之前顾璞提醒她的,暂时不要用手去摸眼睛,遂又放下来,说,“睁眼那会有点模糊,我想大约是还未适应,如今,隐约还有酸胀。” “无事,护法说了,这是正常反应,你莫要细用眼,且先多放松放松。”屈筝递给她一杯茶,就在她一旁坐下,与她聊天。 不多时,外面马蹄声和人声逐渐大起来,屈筝猛地站起来,欣喜地和梅燃道,“阿燃,是护法回来了!” “真的?”梅燃急忙放下茶杯,与屈筝一同,迫不及待地撩开门帘出去。 不远处,果然看见一小支队伍摇摇晃晃地往营帐这边过来。 最前头中间的,自然是孟石。只是这两边一左一右的…… 梅燃先看看右边那人,又看看左边那人,猜想,哪个才会是真的顾璞呢…… 一旁抱臂看热闹的屈筝扬嘴一笑,一眼猜中她的心事,问,“阿燃你猜猜哪个是护法?” 屈筝这么一说,梅燃倒是想起顾璞是左护法,那么……应当是在孟石左边之人。 遂她将目光集中在孟石左边的人身上。 虽然着着铠甲,但顾璞的长相,并不似孟石哪般粗旷,硬朗之中又隐约透着些许柔情,和他平常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相像之处,于是,梅燃就更加肯定,左边之人,应当是顾璞。 “可是左边之人?”梅燃想要向前迎接,却又怕认错人,毕竟这些,都只是她猜测的,故向一旁的屈筝问。 屈筝挑挑眉,不告诉她,“你说左边那便是左边,走吧,咱们去迎接护法。” 到了地方,孟石便停下了军伍,身后的将士接二连三地下马,然后牵到后头去喂水喂草。 “眼睛还有什么不适吗?”顾璞的马被其余的将士牵去喂养,两人刚一出来,他就留意到梅燃眼上的纱布拆了。 就是这个声音,梅燃登时往下一跪,磕了个头,感激道,“多谢公子,我的眼睛,已经好多了。” 顾璞扶她起来,周围人多嘴杂,他也不好仔细盘问,便引着两人进去。 “护法先喝口茶。”屈筝机灵地倒了杯水给顾璞。 顾璞道了声谢,饮完,就一手给梅燃把脉,一边询问她的情况。 “嗯,是好的兆头,这几日,还是要注意饮食,等过几日到了镇上,再给你换些调理的方子。” “护法,我们这是胜了?”屈筝一把抓住了顾璞话里的重点。 他笑着点头,“这会,可是能回去,让你父亲另眼相看了。”他还记着屈筝当时说的话。 “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也就只能帮护法跑跑腿……这般,哪怕是赏,也轮不到我。”屈筝话里有些丧气。 “为何轮不到你,当日将士身染疟疾,都是你带人去买药,煎药,若是没有你,他们便活不到北蜀,又哪里来胜仗这一说,这般,你还说你功劳不大吗?” “当真?” “真的,无论如何,你当是应该受到封赏的。” “多谢护法!”屈筝说完,便兴奋地奔到外头。 帐中,只剩下梅燃和顾璞两人。 眼睛好了,梅燃自然是高兴的,可一想到,这一仗胜了,回到京城领完赏,她便不知还能不能跟着顾璞。想到这个,又有那么一瞬间,她情愿自己的眼睛一辈子就那样,至少,还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哪怕是一个下人,她也心甘情愿。 “你日后有和打算?”人走了,顾璞也不绕弯子。 “公子,你莫要赶我走。”梅燃一听他的话,鼻子一酸,就又跪下来。 “哎,你先起来,莫要动不动就给别人下跪。” “公子,我当真无处可去。只希望能留在公子身边,一辈子端茶倒水,为公子做牛做马。” “可你难道一辈子不嫁,跟着我么,那我岂不是造孽?”顾璞看她快哭出来,忙调侃着调节气氛。 “不会的,若是遇到心仪之人,我会告知公子的,只是,在尚未遇到命中注定之人前,我希望能暂且留在公子身边,也当是报答你的收留和救治之恩。” 顾璞拗不过,只能先应下,想着到了京城,才好生劝劝,“那你便先暂时与我一同,若是日后遇到心仪之人,只管向我请示,我定当为你好生看看。” “谢公子!” …… 当晚,孟石买了不少好酒好菜为将士们庆功,只是这北蜀条件有限,孟石许诺,等日后到了京城,定办好生办一场庆功宴。 酒足饭饱,将士们便纷纷回营中休息,天一亮,一行人就会返回京城 十三章 物非人是 只是,顾璞睡不着,柴剑忠一开始让他来从军的目的,就是让他协助孟石将此仗打赢,然后,成功面见到圣上。 如今,眼看就要完成任务,可是,京城到半坞谷,少说要三日的时间,他迫切地想要回去。这半年的时光里,无论是行军中挨饿受冻,还是风餐露宿,他从未觉得不可忍耐。所有支持他坚持下去的理由,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叶笺还在半坞谷等着他回去。 他说过,要带她去江南,只盼,所有的人事,都还与他离开那时那般。 …… 回去的路,远比来时的条件舒适了不少,又或者说,走向死亡和走向荣耀,终究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梅燃眼睛好了之后,便与屈筝一人一马。 屈筝本身就是将士,虽然由于顾璞的原因,比普通的将士多了些特权,可依旧是有自己该做的事。而梅燃不同,所以,侍候一类的事情,就都被梅燃给一力担下。 不过,顾璞以前就不是让人侍候的主,梅燃除了端端水,传传话也就没什么其他的事可做。 赶了半月的路,总算是快要接近京城。 孟石告诉顾璞,皇上如今并为有可继承帝位的人选。说来也是可惜,这当今圣上,膝下统共有十位公主,可惜,却没有一位皇子。但这也不能全怪后宫的嫔妃,想来这些年,每年都是有一两位皇子诞下的,只是,不知是这皇宫风水不好还是其他原因,这些皇子,就没有哪个是能活过三岁的。 但传闻,十几年前,皇上与故去的先后曾经诞下过一子,此儿非但健康活至七岁,而且,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出口便噎得新科状元哑口无言。 皇上大喜,正欲昭告天下,册封此儿为太子。 谁料,翌日,此儿便不知所踪。 皇上找遍大江南北,也没有一丝的回音。 “将军为何与我说此事?”顾璞一手牵着缰绳,边看前路边问。 “那你可知道柴老从不轻易收徒?” “知晓,”顾璞低笑一声,想起当初求师的不易,“可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何柴前辈愿意教我习武,却从不让我与他师徒相称。” 孟石哈哈笑了两声,道,“若日后相见,你不妨问问他!”笑完,他又突然凝了脸色,“说回方才那话。自从那位皇子失踪之后,皇上便愈加相信那些妖道惑言,而今的朝堂,看似威武依旧,实际,不过是一座空壳。皇上,更是无心朝事,夜夜笙歌。就连此番我远征北蜀,也是为奸人所害。若是此番我败仗而归,那么,往日于我有仇之辈,便可伺机报复于我。 好在,有你相助!” “可我依旧不明白,为何柴前辈非让我面见圣上不可?” 孟石看看前路,又看向一旁的顾璞,“你还记得你入伍当日,我和右护法是何反应?” 顾璞顿了顿,道,“记得。” 孟石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当真以为孟老真的只是老了才辞官归田?其实不是这样的,孟老只是多次劝谏无果,被圣上贬去官职而已。想当年,我还是与你一般的年纪,便整日随着孟老南征北战。那会,大燕还不是如今这般,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与曾经的圣上有几分相像。” “世上样貌相像之人何其多,难道仅仅只凭样貌,将军就将我收入军伍?” “自然不是。柴老将那物什交与你,那绝不是无意的。说起,那位失踪的皇子,曾与柴老待过一段时间。想必,是那儿有什么特殊的记认。容我问一句,你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印记?” 顾璞停了停,欲说不说,“有,但…我从未与柴前辈看过。” 孟石又是哈哈笑了两声,“你只管有记认就对了。你是说未曾与他看过。但却不代表,他未使计看过。这一路,我细细辨来,你确是有能力之人。如今,民不聊生,圣上周围更是豺狼虎豹,怕是只有找到那位失踪的皇子,才能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所以将军和柴前辈一样,都认为我是那位失踪的皇子?” “是与不是,不全靠人说?只要是能解救苍生,奉他为王又如何?只是,这番面见圣上,即使圣上与我和柴老看法一同,都认定你为那失踪的皇子。可想要坐上那太子之位,怕是还要你再多些威望,如此,你领兵出征,是再所难免之事。不知,你如何看?”座下的马蹄滴嗒滴嗒地走着,每一下,都宛若实质地敲在顾璞心上。 “将军,实不相瞒,还有一人,尚在等我。当初我从军,一是柴前辈有所托,二是我从前认为,男儿当是需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可此次去往北蜀,一路的生生死死,道尽的是人生悲凉,我才明白,最可贵不过感情相伴。若是我才刚回来,便又再离开,不知,她能不能受住。” 孟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那人,可是你心爱之人?” “不错,而且,我们已经成过亲。她眼睛不好……所以……”顾璞耸耸肩,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愧疚。 “人各有志,”孟石叹了口气,“我们确实不应该……将这番责任强加于你身上。那……等面见圣上之时,你便掩盖你的面容,受过赏,你只管回去寻那等你之人。” …… 三日后,一众人还未踏入皇城,沿途便零星见到从城中涌出来的难民。 越接近城门,难民数目便越多。他们之中多为老弱妇孺,有的瘦骨如柴,有的衣不遮体…… 行于军伍最前的孟石,似乎早就料到如此景象,脸上并没有丝毫诧异之色,只那一对浓眉,紧紧地蹙着。 顾璞记忆以来,从未进过京,尚且还在半坞谷的时候,他一度以为,京城,自当时是繁华之地,哪怕不是终日车水马龙,也不该是这幅民不聊生的模样。 一时之间,他似乎明白,孟石为何在得知他无心于天下苍生后会流露出那样沉痛惋惜的神情。 他当真还能在目睹这番状况后心安理得地去过他想要的生活? 自然是不能的。若是这大燕覆灭,那么,半坞谷在内的地方同样也不复存在。 无国便无家。 某个暗暗藏着的念头,越发地,在他心中落地发芽。 …… 翌日,顾璞随孟石一道进京面圣。 同行的还有徐胜,屈筝。 可当孟石见着顾璞并未遮挡容颜,心中是七分喜悦三分诧异,“你既有等你之人,为何还要以真容面圣?” “无他,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如今这世道,哪怕我两袖清风离去,躲回我的半坞谷,可若有朝一日,大燕为人所讨伐,半坞谷,当也是不能幸免。无国何来的家,将军尚且心系天下,更何况,柴前辈如此栽培于我,我……总要是做我该做的事。至于……她,若是她愿意,那便与我一同行军,若是不愿,那便只好让她,再等上我一回。” “难得你有如此肚量,此番,我相信你定能大有作为!也是黎民百姓之福!” …… 昌隆帝已经三日未上早朝。 此次听闻孟石胜仗而归,好不容易从温柔乡中抽身,设了宴为一众将士接风洗尘。 果不出柴剑忠和孟石所料,这昌隆帝第一眼瞧见顾璞,便大为震惊,紧接着细细盘问了一番,又引了顾璞去内殿。 好半晌,外头一众的将士未见到人,便已听见昌隆帝的笑声,等人出来,众将士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昌隆帝便昭告天下,顾璞是那位失而复得的皇子,并下旨大赦天下三日。 当日,顾璞被留宿于宫中。 直至第三日,顾璞才与昌隆帝请旨,要去寻一人。 昌隆帝准了。 他便连夜策马赶回半坞谷。 可是,半坞谷早已不是他离开时候那番模样。 从前,虽说半坞谷土地不肥沃,可这谷口,除了冬日,两边都是冒头的野草。而如今,早成一片荒地。 顾璞心一沉,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他一夹马腹,扬鞭就往里疾驰而去。 即使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村中所有的房屋,居然已经尽数化为一片灰烬,随处可见的,都是横陈的尸骨,甚至连那些曾经为村民种于屋后的果树,也通通无一剩还。 石屋,也是难以幸免,除了那些不能焚烧的,几乎无一幸免。 顾璞脸色苍白地跌落下马,连走带爬踉跄到原来石屋的位置,疯了似地翻找一地的狼籍。 那些烧得没有原型或是烧了大半的物品,恍若将这片土地曾经经历过的浩劫,又一次展现在他面前。 “不会的,不会的……”他两眼失了神,双手死死地撑在太阳穴两边,不断地喃喃道,“小幺……小幺,你在哪……不要躲着我,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你在哪……”他行尸般把一圈的地都找完,却并未发现她的尸身,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还活着…… 坠入深谷的心被这一点零星的希望又拉上来半截。 可是,如果她尚且还活着,她会去哪…… 顾璞不知道,但他一刻也没办法再冷静下去,所有曾经与她去过的地方,他都恨不得立即飞身过去,或许,她就在某个熟悉的地方,安静地,等着他回来找她。 没有再多想,他立即翻身上马,又再次绝尘而去…… …… 顾璞忘了自己是怎么到的客栈,所有有可能的地方,他都找遍,依旧杳无音信。她就像凭空消失了那样,而过往的种种,回想起来,更像是一场大梦。 他随意要了两坛酒,也顾不上别人是如何的眼光在看他,不知不觉便喝得伶仃大醉,朦胧之中,他仿佛又看见了,叶笺穿着一身新买的裙裾,摇摇曳曳地站到他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客栈的小二将他摇醒。 宿醉之后,他脑袋疼得几欲炸掉。 一晃神,便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箜篌的声音,有一瞬,他以为是错觉。 甩了甩头,那声音依旧还在,不是幻觉,是真真实实的,箜篌的声音。 他激动地抓住小二的臂膀,盘问附近可传出此声的地方。 小二告诉他,不远处,有一座轻吟楼,里面住着各式各样的姑娘,只要有银两,那处,便是英雄家、温柔乡。 他塞了小二一锭银子,道了声谢,就脚不沾地地赶往轻吟楼。 只是,靠近他才发现,那箜篌声,与从前叶笺的,也仅仅只是相似而已。 不是她…… 正欲转身出去,一侧眸,他看见珠帘后出来一人。 哪怕许久未见,她又换了身妖媚挑逗的衣裳,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 “小幺!”他跨上舞榭,一手才握住她的手腕,一旁看院的人便团团围住他。 “顾璞?”在老鸨尖锐的呼喊声下,她的声音又轻又柔,隐约还带着些哭腔。 他又唤了她一声,她眼泪便断线似地砸下来。 可是,他没能再上前,周围一众的看院垒成人墙,两人被迫分开,一人在墙内,一人在墙外。 最后,顾璞将昌隆帝赏赐的银两给去大半,才为叶笺赎了身。 褪下了妖艳红裙,她又换回了从前的打扮。 天色早不适合赶路,两人在顾璞醉了一宿的客栈投宿下来。 所有无边的思念,已经不是一言一语可以化解。 慢慢长夜,唯有温柔乡,永为英雄家…… 第二天天明,叶笺从顾璞怀中醒来,却依旧觉得不真实,这过去的时间,她不止一次梦见此番场景,可往往一醒来,就只剩空欢喜一场。 待顾璞翻身压上来,她才确信,这不是一场梦…… …… 在客栈逗留了一日,顾璞才带叶笺回京。 路上,她告诉他,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何事。 原来,在顾璞离开后没多久,半坞谷便来了一批奇怪的商人,他们以要与谷人洽谈柴胡贩卖为由,在半坞谷暂时住下。谷人当时心想,这对方给出的价格,远比之前售卖的要高出许多,加之,这一行人待人接物又是礼貌客气,谷中之人便不疑有他。 可谁料,半月不到。 眼看就要收成的柴胡居然在一夜之间全部枯萎。 十四章 不惜何代价 偏偏,又是祸不单行。 那日下午,谷里又闯进来一队山贼流寇,大肆在谷中烧伤抢劫,凡是抵抗之人,全部当场身亡。 当时叶笺只听到谷中不断有人大喊,山贼来了,快跑。 可她眼睛不好,哪里是能逃得掉? 结果,还未跑几步,便被人划了一刀,之后,她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人已经是在轻吟楼。 两只手上,还缠了好几层厚厚的纱布。她一使劲,便同针扎似的,还伴着持续的抖动。 她初时以为只是大伤未愈所引起的,可后来她不得不接受,她再也不能行医,更再也不能再弹箜篌这个事实。 虽说她有几分姿色,可轻吟楼不留无用之人,她便唯一副歌嗓可出卖。乱世之中,她无处可去,曾经赖以生存的技艺,通通化作一场空。为了等他回来,她只能委身在这风尘之中。 他曾经说过,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盼着他说的是真话,更盼着他能平安回来。 却又怕他回来,看到她这般…… “那架箜篌……”顾璞将她放在身前,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护住她的腰。 “没了。”她低头,“怕是烧得一丝不剩。” “无事,”他安慰她,“有机会,我寻人再为你做一架。” 他还未同她说他的事,只是,无论如何,这次,他都不会再留她一人,在这乱世之中。 …… 对于顾璞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皇子,朝中乱党自是不服,听闻昌隆帝有意要封他为太子,底下的怨声,更是越来越响。最后,不知是谁提的议,说既然是未来要担大任之人,那且先要做常人所不能之事。 昌隆帝一听,觉得所言有理,便让顾璞领兵去将尧光山一处的失地收复,若是胜仗而归,那择日,便举行册封大典。 可尧光山是什么地方?那处不说环境恶劣,听闻前不久才爆发了一场疫病,而且,占城之倭寇,仗着所处地方为大燕三不管地带,这些年,又大肆招揽了不少人马,莫说是三万兵马,就是十三万,也不一定有胜算。 可若是顾璞不去,那便更是正中那帮乱党的胃口。试一试,尚且有几分翻盘的胜算,不试,那所有到今日为止的努力,就都化为乌有。 出征那日,昌隆帝高高站在城墙之上,目送顾璞离开。其实,顾璞私下还向昌隆帝讨了个承诺,若胜了,那他正妻之位,便由他自己做主。 此趟,孟石和徐胜不能再与他一同,随行的就只剩下屈筝和梅燃。 这尧光山,对于顾璞,是熟悉也不算熟悉。 当初去往北蜀的时候,他们就曾挨着尧光山边上经过,而那爆发的疫病地方,正是那修习玄学的村子。 只是,他从来没用穿过村子继续往里走过。 这一趟,便是要他穿过这村子,收复往里三里的城池。 叶笺没有问顾璞为何回来没多久就又要出征,他带着她,她便不计较去往何处,是生,又或者是死。 梅燃一路,不需要再侍候顾璞,而是负责照看叶笺。 从见到叶笺的那一刻,梅燃就已经知晓,为何当初顾璞会救下她,留下她,甚至为她医治双眼。所有一切,不过是因为的她身世,遭遇与那人一样。 他并非无情,只是她不是对的人。 他有恩于她,她便会尽心尽力把他在意之人照料得当。 皓月当空,她望着一轮润泽的清辉,听着顾璞帐中女子隐约的低泣,心里,平静得恍若一滩结冰的江水。 …… 尧光山中城池同样易守难攻,况且,昌隆帝所给顾璞的兵马不算充裕,此一仗,注定是要智取。 军伍靠近尧光山,顾璞就在当初那个村子附近扎下营。 白日,顾璞会带着将士深入去了解形势与民情,晚上,便会结合白日所得总结,尝试寻找破城之法。 那日,顾璞照例潜入城中勘查地形。 叶笺在营中无事可做,便与梅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屈筝是个小滑头,每天四处溜达,倒也为顾璞搜刮到不少边边角角的消息。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回来的,一蹿进帐中,便跑到叶笺身边,“夫人,我听闻附近那个村子的人,修的是玄学,据说,还可将人的今生与来生联系起来。” “这些事,谁可辩真假?指不定,又是什么蛊惑人的玩意。”叶笺兴致不高,屈筝嘴也善辩,继续鼓说,“我看未必。方才我看见村中有一人,掐指一算,便知晓所问那人与她夫君相识当日的情景。夫人你想,将军是如何好的一个人,你难道来世不想再遇见将军?要我说,去问个一二也无妨。” “你莫要在游说,如今外面这般乱,若是夫人遇到什么不测,回来我看你如何与将军交代!”梅燃是知道屈筝的性子,她就贪玩,怕被顾璞发现挨罚,便拉上叶笺。 最后,叶笺愣是被她说的心动,便与她一同前去。 叶笺顺利见到那一村子修习玄术的人,只是这个时辰还在村中的人不多,但剩下的人也机灵,见叶笺这身衣着,又看见一左一右两人跟着侍候的人,料想到一定是哪位有钱人的夫人。就很利索地派了一人出来接待。 叶笺简单说明来意,那人托着腮,似乎思考了好一阵,才凝重地告诉她,“夫人所说之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代价……” “师傅你尽管说,无论是何代价,只要能再遇见他,我都愿意的。”叶笺紧张地起身,刚迈出一步,便被梅燃扶回座位。 “夫人,在下斗胆问一句,你这眼睛,是生来就是如此?”那人捋了捋下巴的胡子问。 “是……是的。”叶笺微微垂眉。 那人嗯了声,复道,“在下算过,夫人来世,当是眼明之人,若还想寻得那人,那夫人则需抽出自己一魂,并且将此魂附在那人身上,那么来世,无论千里还是万里,都定当还会再遇见那人。” “当真?”叶笺大喜。 “当真,只是,”那人欲言又止,“夫人来世,将无法看见自己的模样。” “何意?莫非铜镜也瞧不见么?” “就是生而可见万物,除了自己模样以外。除非,你靠近附有你一魂之人,只有当你靠近那人,你的灵魂才算完整。而只有当你灵魂完整,才可以见到完整的你。如此,夫人可还愿意?” “愿意。” …… “夫人,瞧我说的,灵吧……”屈筝翘着嘴角,一脸得意地边瞧着梅燃边向叶笺邀功,只是话没说完,三人便听到不远处有女子尖叫和粗旷的男声,而且,那脚步声,似乎还是往这边过来的。 当下,离营地还有好一段距离。 三人脸色皆时一沉。 屈筝平时人机灵,胆大又心细,她看了眼叶笺身上的衣裳,立即与一旁的梅燃说,“快,把夫人的衣裳脱下来,我与夫人换套衣裳,一会我去引开他们,你与夫人先躲在一旁。等没人了,便立即回营地!” “那你呢?”叶笺不放心又问了句。 “夫人放心,”屈筝边脱衣裳边说,“我腿脚灵活,一会带他们溜两圈,就能把他们甩掉。更何况,我可是觊觎了夫人的衣裳好久,这会终于有机会穿一穿,也是无憾了!”她看似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却是尽可能地让面前的气氛没那么紧张。 很快,两人便换好衣服。 梅燃带着叶笺躲到一旁的树丛。 屈筝穿着叶笺的衣服,光明正大地站在中间,还毛胆地朝追过来的大汉招手。 果然,那些个大汉,一见到屈筝身上的衣裳,便立即都朝她追去。 屈筝把人引开,梅燃和叶笺两人便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营中,可惜,着急等待了很久,也没见到屈筝回来。 那边,顺利把大汉都引到偏远处的屈筝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尽快脱身,可她心里事一多,脚下一时没留意,便被满地的树根给绊了下。 不巧,又是拐到脚踝之处,她还未来得及站起来,身后的三四个大汉便已经赶上来。 屈筝蜡着脸看向目露色光的几个人,连连后退,刚翻身准备逃跑,就被身后的人拖住了脚,往一边的小树林拉去…… …… 尧光山的雨,向来是来势汹,可却又去得快。 屈筝衣不遮体地躺在树丛一边阴暗的草地上,周围,已经再无他人。 她恍若被抽掉了灵魂,剩一具狼狈的躯壳,两眼空洞地看着上方树叶缝隙间的天空,脑子里,都是刚才受凌辱的场面。 她以为,胜了一仗,跟着顾璞,便会有出头之日。可是,她终究只是一名女子,不能杀敌,不能上阵,很多东西,都因为她是女子,而不能去做。这世间,更没有所谓的公平,才华壮志,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上天不眷恋。 有人,因为出身,一开始,便已站在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 如今,就连她所人为珍贵的东西,也都离她而去。 凭什么,凭什么他兄长自幼便得父亲宠爱,又凭什么,常人都是受赏,而他顾璞,却封为皇子,这一切的一切,为何她不可得? …… 日暮,屈筝游魂似地回到营地,还未入帐,便瞧见顾璞脚不离地地跑入帐中。 她掀帘进去,便看见顾璞一脸紧张地盘问叶笺白日之事。 确定叶笺无事发生,他这才有空留意到身后的屈筝。 他虽未曾说只言片语责怪她的话,可是,屈筝在他身边这么久,怎么可能看不懂他眼神里的责备? 可是,谁又曾关心过她没回来的这段时间,她经历了什么? “筝儿,你为何如此久才回来,可是那些人为难于你?”顾璞出了帐,叶笺这才细问她白日之事。 屈筝无力地摇摇头,也不说话,转头便出了帐。 只剩帐中面面相觑的两人。 …… 顾璞打听到,这为首的倭寇,虽身姿矫健,武艺不凡,可依旧是有一致命弱点,那便是得意之时,容易掉以轻心。此番,听闻他并未将顾璞以及他的一批人马当作对手,甚至扬言,要是顾璞敢来,便杀他个片甲不留。 于是,顾璞心想,若是他先假装投降,引那倭首进入他们的营中,再伺机来个瓮中捉鳖,擒了那贼首,不愁不能拿下那座城池。 屈筝人机灵,顾璞需要她做内应,便详细地将计划告知与她。 屈筝拍着胸膛保证,定将此事做得漂漂亮亮。 从前,屈筝做事甚是让顾璞放心,以致于他这次,并没有对她有太多的防备,故而忽视了她离开帐篷之时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 当日,梅燃与往常一般在顾璞帐中照看叶笺,大约是叶笺昨晚睡得晚,两人聊了会,她便睡着了。 梅燃为她盖上薄被,准备返回帐中取些东西,好让叶笺醒来可以解闷。 谁知道,她未到帐篷,远远便看见她与屈筝一同睡的帐篷,出来一个男人。 她认得男人那身打扮,是那修习玄术的村民惯常穿的衣裳。 且那男人,一脸的…… 梅燃形容不上来他是什么表情,加上男人一边系腰带一边吹着哨子的动作,梅燃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随即绕过男人,飞快地进入帐中。 刚要开口,便看见床榻上同样在穿着衣裳的屈筝。帐中,更是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与清早顾璞和叶笺帐中的味道甚是相似。 她一下子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筝儿,你……”梅燃脸上有些充红,那到嘴的话她说不出口,只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屈筝。 “阿燃,何必大惊小怪,”屈筝懒洋洋地梳梳头发,在一旁坐下,道,“我心悦于他,有些事情,情到深处,自是在所难免。” “那你……你也不能……”梅燃快被她这番态度气哭了。 “若是你介意,那大可出去,歇够了,我自会自己收拾。” “筝儿,你……”梅燃察觉到她话里的不对劲,可并未往深处想,“你是怎么呢?” “无事,”屈筝熟练地将头发束起来,就没再说话。 梅燃担心叶笺中途醒来,拿了东西,就匆匆赶回去。 十五章 落幕 是夜,梅燃再次回到帐中,趁屈筝沐浴期间,她偷偷将屈筝的床榻和物什都翻了一遍。 她白日越来越不明白,这屈筝向来不是什么会被儿女私情束缚的人,况且,如今尚在行军,她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便已心悦与何人? 果不其然,梅燃在屈筝衣笼底下,找到了几张奇怪的符篆,梅燃看不懂这些,于是,她偷偷藏了张,翌日一早,便瞒着叶笺和屈筝,往那村子过去。 因为担心遇上那从帐中出来的男人,梅燃特意乔装了一番,然后,找上那村子的长老。 本来,长老是不轻易接见其他人,可梅燃让人带了句话。 很快,便有人将她引到一处木屋。 梅燃推门进去,屋中坐着一位白发老者。她先问了声好,便将那日顾璞是如何将他们一村人解救于水火之中的事详细告知。 长老听罢,终是相信了。 随后,梅燃将从屈筝那里偷来的符篆交给长老。 长老一看,当即变了脸色,立即问她是从何处寻来此符篆。 梅燃如实相告。 长老大骇着告诉她,这符篆,是他们族中的一门禁术,受此符篆者,将生生世世不得轮回,乃罪恶之法。族中早已明令禁止,不准任何人再习此术,他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敢有人偷偷拿此害人。 梅燃跟着又问可有破解之法。 长老凝眉沉默,告诉她,他需要两日的时间去准备。 梅燃应下,说两日后定再来寻他。 出了门,梅燃又猛地想起,她这般出来,留叶笺一个人在营中,说不定,屈筝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遂急急忙忙又赶回去。 可当她回到营中,叶笺早不知所踪,倒是屈筝,悠闲自得地坐在帐中。 “夫人呢?你将夫人弄去何处?”梅燃气急败坏地揪着屈筝。 屈筝撇开她的手,道,“我怎知夫人去了何处,夫人不是一向是你在照顾么,夫人不见了,你来找我?”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何事?”梅燃将那张符篆放到她眼底,厉声道,“你要如此恶毒的东西做什么?你告诉我,你对何人用了这个!” “都不知你在说什么。”屈筝没再搭理她,傲慢地撩开帘子出去。 当晚,顾璞与一众人找遍营中里里外外,也不见叶笺的踪影。 本来,按照计划,明日,顾璞就会将那倭首引入帐中。 结果,他找了叶笺一晚上,愣是没有合过眼。 而天明,他听到外头将士来禀,说是……倭寇城门上,高高挂着夫人的头颅。 顾璞自是不信,策马赶到城门前。 当看到城门上叶笺高高挂起的头颅,当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地下马…… 营中,梅燃仔细盘问顾璞帐中的侍从,隐约有人说夫人不见的那段时间,他们好像被人使开了。 梅燃再一追问,才得知那人是屈筝。 可此次,屈筝早不见了人影了。 同一时刻,她便听到远远有将士在高喊,将军在城门前吐血身亡了。 吐血身亡! 这几个大字像是给了梅燃当头一棒。 不待她反应过来,远处便不断有敌军赶往这边来。 梅燃看形势不妙,也管不上来其他,随即就逃入那条村子。 长老早在那处等她。 这会,她恍若看到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眼泪突然就哗啦哗啦地掉下来。 “长老,死了,他们都死了……” “罪过罪过……”长老双手合十,不断默念,“那如今,他的尸身可还在?” “不在呢……长老可还有解救之法?” “有,不过……” “长老你说,只要能破了那咒,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长老闭闭眼睛,道,“需要一活人身躯……” 梅燃顿了顿,眼中的光消散了大半,半晌,才回答,“今夜,长老可还行?” “行,只是,哪怕有来世,你与他,也是……你这么做,值得吗?” “无他,滴水之恩,当是要还的……” 剩余的时间,梅燃偷偷返回了一趟军营,她还有一件事,尚且未完成。 那处,已经彻底被倭寇占领。 消失了半天的屈筝赫然就站在帐前。 似乎是在和那倭首在谈判着什么,可是,距离太远,她没能听见。 梅燃死死地握住身前的树干,发狠地盯着那道曾经熟悉无比的身影,今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杀了屈筝,为公子还有夫人报仇。 可是,还未等她出手,那倭首突然就拔出了佩剑,一剑刺向屈筝的胸膛。 佩剑抽出,屈筝便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倒向地面…… 是夜,长老最后一次作法,结束掉面前之人的性命,逆天改命…… 此后,世间再无玄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