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的八十年代》 1.梦醒时分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节奏感十足的声音传进李雄海耳朵里,声音不是很清晰,若隐若现的倒是怪清脆,可他正在睡觉呢,声音再清脆也是噪音。 不过他不太烦这声音,叮叮咚咚的响声让他回忆起了小学教室门口的一个铁皮桶。 铁皮桶平时不用会倒扣在屋檐下,每逢下雨有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敲打着桶底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 但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 他正想就着童年的回忆再美滋滋的睡一觉,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推自己臂肘。 这样下意识的李雄海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一张黑黝黝、傻乎乎的少年脸蛋。 正在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里独身一人睡的舒舒服服,这一睁开眼睛就是张黑瓜蛋子般的脸算怎么回事?李雄海第一个想法是:碰上鬼了? 他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十来岁,还是个娃娃,脸黑皮肤糙、头发乱糟糟,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绿衬衣,脖子上挂着根脏兮兮的红带子——要不是这红带子向下垂着而不是往上挂着,李雄海真以为自己碰到了个吊死的小鬼! 不过这小鬼的样子,有那么点熟悉啊…… 带着几分疑惑带着几分震惊,李雄海蹦了起来:“卧槽,这怎么进来的?等等,你是李抗洪?!” 他本意想问少年怎么进的自己房间,结果他身后响起一个男中音:“我怎么进来的你都不知道?你这是睡的挺久啊,我说李雄海你是睡迷糊啦?” 李雄海急忙扭头,入目所及的场景把他给看呆了:这是一间破烂教室,四周墙上墙皮翻卷,墙上有马克思有列宁等同志们的画像,打开的窗户上玻璃残缺不全,屋子里整齐的摆放着十几张低矮的桌子,每张桌子后坐着两个孩子。 这会所有孩子都在瞪眼看着他,有的对他挤眉弄眼,有的咧着嘴笑,还有的索性对他做鬼脸。 大脑快速转动,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幕让他的记忆迅速归位:这是自己的小学班级,这是自己的小学同学,身边的是自己小学同桌李抗洪,身后是自己的小学数学老师兼班主任艾劲松。 自己确实睡迷糊了,这是在做梦呢! 艾劲松还在数落他:“上课睡大觉,怎么了,你都懂啦?数学成绩好就可以放松自己啦?喏,粉笔给你,你既然不用听课就懂那上去给我写答案,写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半截白粉笔头被硬塞进他手里,艾劲松把他从课桌后拉出来又推了一把,将他踉踉跄跄的推向讲台。 讲台是个凸字型水泥台,一张斑驳陆离的旧课桌摆放在前头,往后是黑板,已经有裂缝、有点点坑洼的老式黑板。 嗯,这也是记忆中的样子。 黑板上有字也有数字,有大也有小,写的大的几个字是‘小数乘、除法’,写的小的是一道题:二公社养了十五头猪,一头猪是六十点四五公斤,那重量总共是多少? 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李雄海冷静下来,他经常会梦回童年和少年时代,只是很少有这么真实、这么清晰的时候,所以他想抓住机会好好享受一下这次的梦境。 这么想着,他便起了童心:“艾老师,这道题有点不清真啊。” 艾劲松满头雾水:“你说什么?快给我答题!” 李雄海挥手行了个军礼道:“椰丝、蛇儿,不过艾老师我还是有个疑问,这猪怎么称的?就村里大队那土秤能把猪的重量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数?不科学啊。” 小学生们顿时哄笑起来,艾劲松急眼了:“哎哟你个小兔崽子,你是没睡醒还是睡懵了?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他是不是被黄鼠狼子给魔笼着了?”黑脸蛋的李抗洪怯怯的说道。 艾劲松使劲瞪了他一眼道:“别瞎说,封建迷信要不得,我看他是欠揍了。” 陈松看老师怒气冲冲要走上来便急忙服软:“得得得,老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不就是算个数吗?这个简单。” 甚至用不着列公式,以财务起家最后位至上市集团老总的李雄海伸出手跟算命似的快速掐了几下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数字:960.75。 看到数字艾劲松明星吃惊了,他问道:“你怎么算出来的?” 李雄海故意想逗他,嘻嘻笑道:“你不会算吗?多简单的东西,这也得我教你?” 艾劲松捏紧了拳头,勉强压抑心头怒火:“我当然会算,我是你老师我能不会算?我问你怎么算出来的,你预习过今天的功课啦?” 李雄海潇洒的将粉笔头扔进木制粉笔盒里,他说道:“这还用预习?多简单的问题,哥可是在大学拿过《高等数学》满分的存在,行了,你继续教,哥现在要转转,你有不懂的再问哥好了。” “我你!你个熊学生,今天不揍你我枉为人师。”他的嚣张让艾劲松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怒火,上去飞出一脚。 两人隔着挺远,他摆明要动手打人了李雄海能不防备?这样当艾劲松冲上来抬脚踹出后,李雄海快速的横向跳了一步。 艾劲松教学多年第一次碰到敢躲他的学生,这一脚踢的有点狠,一下子没收住脚步差点闪着腰:“啊哟!” 这样他就更生气了,一把从讲桌上抽出教鞭就要抽人。 李雄海玩的更嗨了,他沿着课桌道开始跑,一边跑一边叫:“哈哈哈哈哈打不过我吧,没有办法我就是这么强大,哈哈哈哈哈追不上我吧,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娘咧,坏了,这是失心疯了?快给我抓住他,李雄海怎么疯了?”艾劲松追了几步没追上后猛的反应过来喊叫起来。 学生们瞪眼张嘴一个个跟表情包似的不敢动,这什么场景?太硬了,他们想都不敢想,即使敢想那想到的也是——我是不是在做梦? 见艾劲松不追了,李雄海也不跑了,他心里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这次梦境有点太清晰了,清晰的反常! 犹豫了一下,他主动走到艾劲松身边说道:“艾老师,我没疯,我就是想逗你玩而已。” 艾劲松被这话气得差点秃顶,他举起教鞭抽了上去:“逗我玩?我我我……” 看到他举起教鞭,李雄海大叫道:“攻击无效,梦里免疫物理伤害——哎妈,疼啊!” 细竹子做成的教鞭跟旧社会地主老财的皮鞭似的,艾劲松一鞭子上去李雄海直接跳了起来。 “你还知道疼?”艾劲松气炸了,接着又是一鞭子。 李雄海下意识的拔脚就跑,一边跑他一边掀起袖子看向手臂:黑乎乎的皮肤上有一道鲜红的鞭痕! “不对不对,这不是梦、这不是梦?!”李雄海惊的脚步都乱了,艾劲松一下子就追到了他身后。 背后教鞭抽打发出的破空声嗖嗖嗖,他挥舞着就像陈浩南在铜锣湾挥舞西瓜刀,虎虎生风。 李雄海不敢停步,他看到自己跑到门口索性推开门冲了出去,外面雨落纷纷,雨水落在他身上感觉很真实也很清晰:有些温热。 艾劲松注意仪表,他今天刚换了一件的确良白衬衣不想沾上雨水,便没有继续追下去而是站在门口用教鞭指着李雄海吼道:“你个熊孩子怎么回事?给我回来!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李雄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不是在梦里吗?这不可能是现实啊! 此时他心里是十五个大汉打架七上八下,一时之间脑子乱了,愣愣的站在了雨里。 “咚咚、咚咚、咚咚……”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敲打在铁皮桶底也敲打在李雄海心头。 隔着雨幕他看不清艾劲松的表情,不过他知道如果这不是梦境那事情要大条了,为了减小损失,他采取了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咣当一下子,他闭着眼睛倒在了泥水地里。 2.第九册 数学课后是语文课,这是小学的两门主课。 李雄海坐着条凳、趴在课桌上,两眼无神。 说出来全校、全村肯定没人相信,他穿越了,从美好的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回到了不是那么美好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从一位白胖集团老总穿越成黑瘦五年级小学生。 眼睛一闭一睁,吭,三十多年过去了,不过是倒着过的。 如果他脑子没问题,那未来或者说在前世他已经混的极好了:通过努力成为了一家上市集团的大boss,地位上他时不时能跟市领导甚至省领导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生活上什么鸡鸭鱼肉海参鲍鱼他都吃腻歪了,感情上不好说,反正三十岁后他腰子就不太好。 当然现在全校都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了,刚才他靠装晕骗过了一顿毒打,看到他倒在泥水地里后艾劲松顾不上爱护自己的新衬衣,赶紧出来把他给抱进了办公室。 进入办公室后李雄海迅速醒来——他本来想多装一会,奈何艾老师手劲忒大,给他掐人中差点把他俩门牙给掐掉,逼的他不得不醒过来。 这次醒来他就正常了,他装作不记得先前发生的事,乡村医疗条件有限,艾劲松没有他法只能观察为主,就让他回来继续上课。 趴在桌子上他继续回忆前世。 他依稀记得前世应酬多,天天胡吃海塞把他吃怕了,有时候他就经常跟身边人吐槽,说他对什么中餐西餐日料韩料毫无兴趣,就想念小时候的苞米棒子豆面饼子。 老天爷对他是真好,如今真把他送回来吃苞米棒子豆面饼子了。 他正想到这里,一只黑漆漆、脏兮兮的小手捏着半个黄灿灿的苞米面窝窝头伸到了他跟前:“海哥,你是不是饿出来的毛病?” 这小脏手的主人是李抗洪,他的同桌以及同村的小伙伴,一个有些懦弱的老实孩子。 放在当今的一九八六年,玉米饼子窝窝头还是半岛地区农村的主食,新中国迄今依然没有解决吃饱饭、吃好饭问题,少数家庭条件不好的农村孩子甚至把混着细粮的窝窝头当零嘴解馋。 毫无疑问,李抗洪就是这种孩子中的一个。 李雄海对窝窝头没兴趣,他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说道:“洪哥你自己吃吧,我没有胃口。” 李抗洪的精神状态也不好,他收起窝窝头说道:“唉,我也没有胃口。” 李雄海斜睨他一眼道:“我是发作精神病了,你怎么了?” 李抗洪愁眉苦脸的说道:“我是作文没写好,你写好了吗?” 这话问的李雄海一愣:“什么作文?” 李抗洪说道:“杜老师布置的作业呀,就是给卖火柴的小女孩写一封信,我不会写呀,这怎么办?” 李雄海歪头想了想没想起小时候写过类似作文,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作业?咱们不是刚开学吗?刚开学就要写作文?” 李抗洪说道:“唉,你脑袋真出问题了,这是咱的麦假作业啊。” 现在是阳历七月份,他们刚刚开始五年级的课程,今天才是第二天上课。 麦假作业?李雄海顿时放下心来,他上学的时候极为认真,任何作业都会完成。 正是靠着这股认真劲他一路从农村走向城市,从小学走向研究生,最终路越走越远——又走回了乡村小学。 想到这里,李雄海忍不住暗骂一声:狗日的,是谁说的人生就是个圈,说的还真对!还不是普通的圈,是莫比乌斯环! 一边在心里抱怨,他一边从桌洞里掏出书包:一个用裤衩子改成的布袋子,隔得近了还能闻见骚气。 当然这股骚气不是来自于人,而是来自于海产,这布袋子起初是别人家装鱼干的,后来看他连个正儿八经的包都没有才给他做书包。 布袋子里有书,一本写着六年制小学课本、第九册的语文书,书很崭新,封面上是三个女孩、两个男孩观赏大坝泄洪的场景。 图画绘制的有些粗糙,但李雄海看到后却忍不住会心一笑:这是他的少年时代。 他想找麦假作业本,结果翻了翻里面都是书,《自然》、《思想品德》、《音乐》、《美术》、《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就是没有假期园地。 这让他有些纳闷:“洪哥,我的作业呢?你有没有看到?” 李抗洪还在为没写的作文而感到焦虑,李雄海叫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啊?哦,你的假期园地呀,哦,收上去了,昨天不是收上去了吗?” 李雄海问道:“那作文怎么没收上去?” 李抗洪耐心的解释道:“昨天杜老师家卖猪,她没来学校,是课代表把作业本给收上去放到了办公室里,然后今天要点评作文就没有收作文。” 李雄海问道:“那我的作文呢?” 李抗洪眨眨眼说道:“我不晓得哦,海哥你会不会也没有写呀?” 看着他小黑脸上那期盼的表情,李雄海阴嗖嗖的问道:“咋滴,你想让我陪你一起死?” 李抗洪胆子小,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我我,我问问,就是问问。” 李雄海不想吓唬他,随口说道:“估计我也没写吧。” 李抗洪立马说道:“那怎么办呀?杜老师快来了,到时候问咱们那怎么说呀?” 李雄海问道:“咱麦假作文是什么题目?给卖火柴的小女孩写一封信?” “对,给她写一封信,让她感受咱们社会主义国家的温暖,让她知道新中国跟冷酷的资本社会不一样,孩子都是阳光下的花朵,都会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长大。”李抗洪说道。 李雄海道:“你这不是说的挺好吗?扩展一下不就是一篇作文了?” 李抗洪叹了口气说道:“海哥你脑子就是不好使了,这是杜老师布置作文时候说的话,我想了一个假期也不知道该怎么写。” 李雄海道:“不知道怎么写就不写了,你写了信要给她邮寄过去得贴邮票,你有钱买邮票吗?即使你有钱买邮票,那她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她有钱买邮票给你回信吗?收到你的信又不能给你回信,这不是为难她吗?” 李抗洪一愣,随即大喜:“海哥你说的对啊。” 两人正在这里讨论着,上课铃声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李雄海已经好些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如今再度听到觉得还挺带劲的。 随着铃声一个妇女撑着伞走进教室里,矮矮胖胖的身材、普普通通的齐耳发型、海边渔家常见的黑皮肤,这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也是副班主任杜向红了。 李雄海盯着杜向红仔细看,很快将她的形象和心中的印象给联系起来。 杜向红显然知道他晕倒的事,进门后直接过来关心的问道:“雄海,你脑子这会没事了吧?” 李雄海讪笑道:“谢谢杜老师关心,我没事了。” 杜向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你可是大学苗子,一定保护好自己脑子。嗯,再就是你这一身衣服都湿了,用不用回家换一身?” 李雄海满不在乎的说道:“没事,杜老师,这天热,我这么穿着吧。” 半岛百姓靠海吃海,渔家人长年累月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上沾点雨水不算事。 关心过李雄海后杜向红站上讲台,随即一个少年站起来扯着嗓子喊道:“起立,预备!” “老师好!” 杜向红威严的扫了一圈说道:“嗯,同学们好。都精神点,刚开学你们一个个穿的跟相亲的似的,怎么表情跟奔丧似的?好了,坐下。” “坐下。”班长又喊了一声。 李雄海回头看了一眼,班长是他熟人,名叫李健健,后来做了他们李山屯的村主任,再后来全国打黑他被政府给打了。 杜向红有着乡村教师普遍的责任感,学生们一坐下便开始检查暑假作业。 她首先检查的是假期园地,一边翻阅一边点评:“丁泉泉,你是用脚划拉的吗?这写些什么狗屁东西?去门口给我站着。” “丁海燕,唉,海燕啊,你可长点心吧,答案‘略’,作文‘略’,诗词翻译‘略’,抄的答案对不?也去给我站着。” “李状元,你是白瞎个好名字,你说暑假园地你给我烧了大半截子,叫你气我心口窝疼,给我上前面站着!” “不是老师,这是我爸烧火不小心给烧着了。”一个高个少年委屈的说道。 “闭嘴,给我上前面站着,信不信我把这书给你爹看看让你爹把你给烧了?”杜向红一把将烧的乱七八糟的暑假园地给扔到了地上。 一摞假期园地翻完,半节课过去了,然后门口站了五个学生。 座位上的学生刚松了口气,杜向红开始查作文。 李雄海注意到自己瘦巴巴的小同桌紧张起来了,那腿抖的跟他老爹五十岁那年中风了似的。 杜向红挨个收作文,很快到了两人面前:“李抗洪,你的作文呢?” 李抗洪畏畏缩缩的站起来说道:“我我我……” 杜向红怒视他道:“我我我,曲项向天歌吗?你能不能有点男子汉气概,给我挺直胸膛,说,你作文呢?” 李抗洪挺起胸膛说道:“我没写。” 杜向红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没写你还挺有底气啊?你没写你骄傲啊?说,为什么没写?” 李抗洪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被拍没了,他嗫嚅道:“我我、我没钱买邮票。” 李雄海一听郁闷了,这老铁抄他答案啊。 杜向红听了更郁闷:“你脑袋瓜子也出毛病了?让你写作文你买邮票干什么?让你打狗你去杀鸡,让你上东你往西,让你吃饭你窜稀,给我说明白点。” 李抗洪心理素质不过关,被老师一阵抢白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自己去门后站着了。 杜向红又看向李雄海问道:“你的作文呢?” 李雄海不卑不亢的微笑道:“报告老师,我也没写。” “没写你还笑?你骄傲你自豪?”杜向红生气的说道。 李雄海将临时想到的理由解释出来:“老师你别着急听我说,这不是给卖火柴的小女孩写一封信吗?我考虑到她是外国人,我不会外国语,于是暑假就找人去学外国语,还没有学会,所以写不了。我要是写那只能用中文写给她,可那样她也看不懂呀。” 杜向红很感动:“嗯,你考虑真全面,一起去站着吧。” 3.青山姑娘 八十年代的好学生是老师的心头肉,特殊待遇总是有点的。 过了一会,看着身上湿漉漉的李雄海站在教室门口被风吹,杜向红心疼了,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站着吗?” 李抗洪突然左手平举右臂肘子搭在左手背上举了起来。 李雄海下意识想到了奥特曼,这孩子是要把老师当怪兽给打了? 好在杜向红明白他的意思,道:“我问雄海你举手干什么?” 李抗洪嗫嚅道:“报告老师,我知道答案。” 杜向红笑了,说道:“行,你知道答案就回答吧,答对了你可以回去坐着。” 一听这话高高大大的李状元也急忙举手,手臂举得老高跟要飞上天似的,李雄海侧头看,感觉自己又看到了超人。 杜向红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的话让李抗洪很激动,说道:“报告老师,你罚李雄海站着是因为他没写作文。” 杜向红微微一笑,道:“错了,继续站着。” 她这时候又看向李状元,李状元赶紧把手收回来。 她又看向李雄海,如果刚才直接问那李雄海的答案跟李抗洪一样,但有了错误答案来趟雷,李雄海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杜老师觉得我撒谎。” 杜向红的笑容温暖了两分,说道:“嗯,老师没看错,你脑瓜子跟他们两个就是不一样。” 接着她开始说教:“没写作业和说谎骗人是两回事,老师不是说过吗?有才有德是人才,有德无才是庸才,无才无德是废材,有才无德呢?这是害才!” 这话说的没毛病,李雄海很认真的点点头说道:“谢谢老师教诲,我明白了,但我没骗你,我暑假真学外语来着,不信我说给你听……” 能拿下名校硕士的人英语不会差到哪里去,李雄海嗜唱英文歌,英文水平更是颇为出色,这会给他一支麦克风他能弄个欧美金曲霸榜。 但这肯定不能展示出来,他说的是:“咳咳,来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我是i,你是you,见面问候说hello,你好吗是how-are-you?谢谢你是thank-you,想要骂娘就说fuck-you……” 这足够把杜向红镇住,作为初中毕业被赶鸭子上架来教小学的民办教师,她对英语的了解还没有李雄海说出来的多。 所以这样她就有点怀疑李雄海在糊弄自己,转头看向前排问道:“鹿青山,你妈妈留过洋教你学外语来,你听李雄海说的对不对?” 一个留着小马尾的鹅蛋脸女孩推开条凳站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细声细气的说道:“报告老师,对的。” 女孩眼睛不大,但睫毛很长,这样当她眨眼睛的时候抖动的睫毛像宫廷画里仕女摆动的竹扇。 李雄海多看了她两眼,他不记得自己小学还有这么个同学。 女孩也在好奇的看他,于是他便挤挤眼睛露出个坏笑,女孩赶紧收回了目光并作势梳理鬓角发丝用手挡住了脸蛋。 小盲流! 杜向红又问道:“咱们全镇我了解,懂英语的数不出个巴掌来,你跟谁学的?” 李雄海心里一突,这倒是个问题,不过答案刚才已经出来了—— “我是跟鹿青山的妈妈学的。” 杜向红笑着拍怕他肩膀说道:“嗯,继续站着吧。” 李雄海:⊙▃⊙ 杜向红不按套路出了一张牌,然后她继续检查作文,后面又有两个学生站到了李雄海身边,一左一右,两大护法。 最后检查的是丁泉泉、李状元等人,到了李状元的时候看着他的作文杜向红有些吃惊:“这是你写的?这篇作文你写的?” 李状元挺起胸膛说道:“那可不咋滴。” 杜向红满意的点头,她让李状元回到座位上,然后以他的作文做范文进行了点评,先从写信格式开始讲起,一直讲了半节课。 李雄海注意到老师点评作文的时候李状元猛拿眼神瞥自己,表情很得意,这让他觉得很无聊:不就是一篇作文被当做范文了吗?凭一篇作文就想挑衅自己在黄泥沟小学的学霸地位? 下午只有两节课,乡村学生放学很早,因为他们还得回家上劳动课,爹娘安排的劳动课。 外面还在下着雨,雨势有转大的趋势,准备离校的学生纷纷披上雨衣。 八十年代的半岛渔家很少能看到雨伞,因为不实用,老百姓们下雨外出多数是要干活,打着伞怎么干活? 学生们穿的雨衣是用父母换下来的老雨衣改制的,这种老雨衣基本上是墨绿色,于是李雄海站在教室门口往外一看,雨幕中全是绿油油的头。 “呵呵,真丑。”李总呵呵嘲笑这些充满时代特色的学生打扮。 李抗洪拉了他一把道:“走,海哥,一起去上个茅房。喏,给你雨披。” 少年递过来的是个化肥袋子,他自己也是个这种袋子,把袋子捋平再从袋尾往里一塞套到头上,一个小斗篷成型了。 李总已经好些年没看到这玩意儿了,他脸上的笑意迅速凝滞:“我就用这个来避雨?” 李抗洪诧异道:“嗯,怎么了?要不你用我这个?” 李总默默的披上自己的袋子说道:“算了,我还是用这个吧。” 两个少年冒雨走向厕所,就像《海贼王》里的海军穿着披风,不过上面写的不是‘正义’,而是一个写了化肥一个写了尿素。 小学用的是旱厕所,这种茅厕到了下雨天有多埋汰用过的人都清楚。 特别是这会放学是上厕所的高峰期,好些孩子踢踢踏踏跑进去,你跺我踩更埋汰,李雄海多少年没见过这场面,往里走了一步又被顶了出来。 “海哥你怎么又出来了?”后面的李抗洪问道。 李雄海看向旁边的教室厕所道:“咱们去那个。” 他们小学的厕所是一排四个,男厕所在南边女厕所在北边,中间是两个男女教师厕所。 相比之下教师厕所要小许多也干净许多,起码它们用砖头铺地,一脚踩进去不用担心自己踩到的黄色东西是泥巴还是屎。 李抗洪胆小,赶紧拉住他道:“那是教师厕所,咱不能去。” 李雄海说道:“没事,你跟着我就行了。” 很不巧他们进去的时候有两个老师也在上厕所,其中一个在撒尿一个在蹲坑,蹲坑的那个美滋滋的叼着烟正要发力,一抬头看见俩学生迎面而来吓得他下意识提肛,便意顿时没了。 这把他气炸了:“你们是哪个班?滚出去,这是教师厕所不知道?” 李抗洪麻溜的就滚了。 李雄海本想据理力争,但看到小伙伴被吓炸了他懒得自己留下,只好也走出了厕所。 撒尿的男老师一边系腰带一边问道:“钟老师你好了没有?我等你的功夫又撒了一泡尿了。” 钟老师弹了弹烟灰美滋滋的说道:“等我一哈,我这还差两口……” 走到厕所外的李雄海正好听到这话,他便一拉化肥袋子挡住脸后大声喊道:“钟老师你在吃屎吗?差两口要不就算了,吃屎会得病,越王勾践就是这么得的厌食症。” 隔壁挤厕所的一群学生顿时哄堂大笑,有性子野的踩着水泥垒成的小便池就往隔壁偷看:“嘿嘿,我也听见了,钟老师说还差两口。” 钟老师想起来抓人,但他差着好几道手续呢,一时之间出不去。 等他出去早没人了,气的他只能破口大骂:“草你吗的,刚才那两个是谁?是谁?别让我查出来,要不然我草你吗的!” 撒尿的老师笑道:“行了行了,老钟,学生都在看着呢。” 钟老师只好把气撒在学生们头上:“玛戈璧的你们看什么看?滚滚滚,是不是不想回家想留在学校跑圈?跑不死你们狗日的!” 4.告诉你个秘密 回到教室,班长丁健健在骂骂咧咧的准备锁门。 看见两人后丁健健抹了把鼻子说道:“哎哎哎,你们俩、你们俩,放学了不赶紧回家干什么?” 李抗洪永远都是小受气包的样子,道:“班长我们这就走了。” 李雄海心里不爽,他最近几年没被人这么斥责过,班长太嚣张了,他一看左右就班长一个人顿时恶从心头起,拎着袋子走上门口台阶。 农村孩子都是久经战阵,丁健健很敏锐的意识到了他的不轨意图,抢先厉声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听到他喊声,不远处学校门口聚集的好几个瘦吧少年顿时看了过来,有人问道:“班长有啥事吗?” 丁健健气鼓鼓的盯着李雄海说道:“没什么,你们等我一会,等艾滋病出来我就关门。” 见此李雄海立马把拳头松开了,这小子拉帮结派,以自己现在的小身板估计折腾不过他们几个。 于是他脸上迅速堆出友好的笑容说道:“班长你怎么还不走?我过来关心一下你。” 丁健健往教室里瞥了一眼说道:“还不是在等艾滋病?” 李雄海往屋里扫了扫,看到长睫毛女孩在桌洞里翻着什么,鹅蛋脸上满是焦灼表情。 这样他恍然,有点印象了,小学时候他们给小姑娘起了个外号叫艾滋病,据说小姑娘的母亲是得艾滋病死的。 至于艾滋病是什么,八十年代的渔家孩子不了解,就是知道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病,大人都说是搞破鞋搞出来的,孩子们纷纷排斥这姑娘,好像小学念完鹿青山便转走了,后来他们再没有消息。 活了半世,李雄海已经知道这绝对是胡扯的,因为中国第一次发现艾滋病患者仅仅是在一年多前也就是1985年6月,鹿青山母亲肯定不是死于艾滋病…… 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杜向红为什么还让他罚站,人家女孩的母亲已经去世一段时间了,他跟人家母亲学英语算什么事? 这样他对鹿青山有了几分歉意,自己先前无意找的理由肯定伤害了人家。 想到这里他主动进去问道:“妹子,你在找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鹿青山更慌乱,她使劲抿了抿散下的鬓角说道:“我、我雨伞不见了,本来我装在书包里的。” 桌洞和书包就那么小的空间,如果有雨伞早被翻出来了,肯定是有人把她雨伞藏起来了。 他回头问丁健健道:“鹿青山的雨伞呢?” 丁健健幸灾乐祸的笑道:“你问我我问谁?不知道。” 这死小孩,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倒是李抗洪跑过来对他小声说道:“肯定在李状元桌洞里。” 李雄海走去李状元桌洞一看,果然有一把如今农村极其罕见的短柄伞。 他阴沉着脸把伞递给鹿青山说道:“有人跟你开玩笑呢,赶紧走吧,再等下去雨要越来越大了。” 鹿青山接过雨伞小声道谢,背上书包低头走出教室。 对于他的仗义出手,丁健健很不满,他恶狠狠的瞪了李雄海一眼说道:“好你个李雄海,你是大侠霍元甲呀?” 大侠霍元甲于1982年在港城上映,于1983年被引入内地播放,迅速引发万人空巷的观影热潮,渔村孩子即使没看过也听人讨论过。 李雄海迅速意识到,这小孩缺乏社会主义的教育。 他正想忍下这口气等着以后有机会收拾他,结果他在门口往外一看看到一个老师阴沉着脸从拐弯处走来,正是先前蹲坑的钟老师。 李雄海心思电转,他小声对丁健健说道:“你别生我气,我给你说一个大秘密行不行?肯定会惊到你。” “啥?” “刚才钟老师在厕所里吃屎来,吃了两口,好多人都看见了!” 这消息果然让少年大吃一惊:“啥?俺娘来,老钟吃屎了?哈哈……” 一听他说出这话,李雄海伸手将自己的化肥袋子扣在他头上,抬脚把他从门口踢了出去,并口中大喊:“不许你侮辱师长!你侮辱老师,丁健健你侮辱老师!” 钟老师是体育老师,一杆老烟枪,他年纪不大耳聪目明,丁健健大声一喊他清楚听到了每个字,然后又打眼一看少年头上罩着个化肥袋子—— 立马,老钟的怒气值直奔max。 丁健健被踢了个滚地葫芦,他狼狈的爬起来叫道:“卧槽里吗,孝义、慧功、老五你们赶紧过来。” 等在校门口几个少年急匆匆跑来,但抢在前面的是钟老师。 钟老师一把扯掉丁健健歪罩在头上的袋子吼道:“你刚才说什么?” 这位体育老师是黄泥沟小学第一猛人,最喜欢的就是体罚学生,据说是武术高手,练过螳螂拳。 丁健健被他一吓唬险些流泪,赶紧说道:“钟、钟老师好,我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丁孝义、丁慧功一伙看到老钟出手了,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又跑了。 老钟捡起袋子往他头上一罩,眼睛都气红了:“刚才你说的老师吃屎吭?吭?你真有意思,走,给我叫你们班主任、叫家长过来,玛戈璧今天老师一定好好教育你。” 李雄海给李抗洪使了个眼色,然后发现这小伙伴反应很快,已经将尿素袋子塞进书包里了,趁着丁健健无暇顾及自己,他冒雨就走。 黄泥沟小学的校门是铁栅栏门,眼看他们要穿过去,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老教师严肃的说道:“你们两个过来。” 李抗洪顿时哆嗦起来,黑脸变成了惨白色。 这老教师是学校的纪律老师,他狐疑的问道:“你是几年级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李雄海说道:“防冻涂的蜡。” 老教师笑了,又说道:“怎么又红了?” “精神焕发!” 老教师倒是认识他,给了他一个脑崩说道:“你不好好学习整天看什么杂书?还有你这个同学的红领巾怎么脏成这样?这红领巾可是烈士鲜血染红的。” 李抗洪委屈的瘪嘴,李雄海一听这种小事便随意的说道:“谢谢老师教导,我们今晚就把它洗干净。” 老教师满意的挥手放行。 出了学校,李抗洪又拿出他的尿素袋子并很殷勤的递给李雄海:“海哥要不你先披着吧。” 李雄海宁愿被雨吹也不愿意穿这破玩意儿,尿素袋子雪白,戴在头上跟披麻戴孝没有区别。 他看到鹿青山打着伞怯生生的站在门外,便快步走过去接过伞柄说道:“呀,小鹿你在等我吗?正好我没有伞,也正好风大你捏不住伞,我给你打着伞哈。” 鹿青山的长睫毛又开始抖动起来:“啊?” “嗯!” 小姑娘性格柔弱内向,不会拒绝人,但她又不想跟个男孩子处在一张伞下,顿时为难了。 想了想,她弱弱的说道:“要不,你自己打伞吧。” 李雄海说道:“那不行,我这么做不够gentleman,走吧,男士给女士撑伞没压力。” 鹿青山没再坚持,她转而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懂英文?” 李雄海神秘一笑,道:“我是天才。” 5.高粱饴和大金币 黄泥沟以前是个大村子,存在历史能追溯到明朝时期,到了本世纪五十年代国家开始搞总路线、大进跃、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实行人民公社制度,公社下设大队,大队下设生产队,于是黄泥沟这个村便被取缔了,分成了四个生产队。 前几年社会形式又有了变化,人民公社改成包产包干,生产队变回了村子、大队变回了乡镇,但黄泥沟这个村没有变回来。 二十多年的分家分产让四个生产队之间有了隔阂,正好四个生产队是四个姓,镇上牵头给兄弟分家,成立了四个新村子,分别是李山屯、丁家村、大王家、靠海村。 李雄海和李抗洪都是李山屯的孩子,鹿青山的家则在丁家村,或者说她姥姥家在丁家村,她是跟着父亲在一年前回到农村转学进黄泥沟小学的。 所以李雄海虽然记忆力很好,对她却没什么印象,两人当时就做了两年的同学,而这两年里鹿青山内向李雄海好学,两人没有交集。 地理位置分布上,四个村子恰好呈‘田’字的四个口分布,黄泥沟小学在中间,李山屯和靠海村在南边靠着海,丁家村和大王家在北边占着地。 这样李雄海要从鹿青山回家并不顺路,不过无所谓,他正好溜达着转一圈,好好欣赏一下八十年代家乡的面貌、找找八十年代的感觉。 相比于未来,现在的家乡清新的跟身边这小姑娘一样,清水出芙蓉,天然来雕饰。 李雄海感觉最大的差别是环境,树多草多花也多,空气质量还好,特别是还在下着雨的缘故,空气干净的像他在格陵兰冰盖上看到的万年冰,清澈、澄净、一尘不染。 海边潮气大,一下雨就会起大雾,细雨朦胧中海雾弥漫了上来,一栋栋海草屋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掩饰住了贫穷的痕迹,只留下飘逸的风采。 漫步在泥巴路上,李雄海欣赏着前世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风景慨叹道:“两位小友,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想要吟诗一首啊。” 鹿青山微微一笑,小声说道:“那你来一首呀。” 李雄海学着星爷一样走六亲不认的步伐,手腕一抖说道:“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他抑扬顿挫的念完,转身等待掌声。 没有掌声,李抗洪茫然问道:“海哥你念的不对,应该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咱上年学了的,这是绝句,当时我记不住还让杜老师罚吃了板子。” 鹿青山说道:“你不光读错了,还读的不是时候,现在的氛围跟你这首诗有什么关系?” 李雄海不乐意道:“你管氛围干什么?我就说我想读一首诗,也没说要跟氛围有关系呀,那你说我读的是不是诗吧?” “是,不是,”小姑娘被噎住了,她迟疑了一下嗫嚅道:“反正这首诗不对,你乱改了。” 李雄海摆摆手道:“这不是乱改,这才是乱改,听着。” “两个黄鹂谈恋爱,一行白鹭来捣乱。黄鹂生气扔炸弹,送了白鹭上西天。” “嘿嘿,这个有意思。”李抗洪立马鼓掌。 不过这会他身上披着个白袋子,跟穿着孝衣似的,他这么一鼓掌让李雄海想起了以后村里葬礼上看大姑娘扭屁股跳舞的孝子贤孙。 这个联想让李雄海没劲了。 从现在来看黄泥沟四个村子里丁家村地势最好、农田最多,生产大队设置在当地的供销社也在这村里,三人从供销社走过的时候,李抗洪有点拉不动脚。 生产队里的供销社规模很小,一个水泥柜台后站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带蓝帽子的干瘦中年人,他身后是一排自己打的木架子,上面摆放着老水壶、搪瓷杯、印大花的脸盆还有红红绿绿的花布之类的东西。 李抗洪眼巴巴的看柜台上的托盘,盘子里是干虾片,中年人正在给它们过称。 说实话这娃现在的眼神和表情很可怜,李总是热衷慈善的人,看着小伙伴让个自己都不屑看一眼的虾片馋成这样他觉得挺难受,就当机立断说道:“走,海哥带你去买吃的。” 小伙伴很理智的问道:“你有钱吗?” 这年头买多数东西都要票,买布得要布票、买油得要油票,买零食除外,这个买的少不用票,只要带着现金就行。 李雄海呵呵笑道:“你看看我的兜,像有钱的样吗?” 李抗洪讪讪道:“海哥你哪里有兜呀。” 这真是一件让人尴尬的事。 李雄海父母很早不在了,他这条命是生产队给养大的,但生产队条件不行,只能凑活着养,像他穿的衣服裤子都是村长去找人家要的。 村长是军队转业干部,很有威信,他上门能要衣服要裤子村里人多数会给,不过给之前把衣兜裤兜都给剪掉了。 村里的妇女会过日子,这些布能当补丁使呢,再不济也能给娃娃当尿布子。 鹿青山有点看不下去了,她从包里摸了摸后摸出一块高粱饴糖递给李抗洪。 李抗洪跟见着刀子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要、我不要你东西。” 鹿青山的眼圈顿时红了,她含着哭腔说道:“你们编排我,我妈妈没有得艾滋病,她得的是肺结核,后来恶化才去世。” 小伙伴的反应让李雄海很不满,他上去照着后脑勺就拍了一记,道:“玛德智障,你怎么跟班里的沙比一样?什么傻话也信,你知道什么艾滋病吗?现在全中国就发现了一例,而且还是个洋鬼子。” 李抗洪嗫嚅道:“海哥,可这事是你给我说的呀。还有,什么叫沙比呀?” 鹿青山顿时看了过去。 自己小时候这么八卦吗? 李雄海面色不变又给了小伙伴一巴掌:“玛德智障,我当时跟你说了很多你怎么就听一半?刚才的话我当时也跟你说了你怎么不记在心里?算了你不吃糖我吃。” 李抗洪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见他真要伸手去拿糖赶紧先抢:“别别,高粱饴呀,我最喜欢吃高粱饴。” 他把糖纸剥掉先舔透明糖衣,然后含着高粱饴当果糖吃。 送鹿青山到了家门口后李雄海摆手:“明天见。” 他看李抗洪沉默不语,又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抗洪犹犹豫豫的说道:“那什么,鹿青山,你还有高粱饴吗?” 鹿青山说道:“书包里没有了,我家里有,姑姑给我好多呢,我去给你拿。” 李雄海摆手道:“他怕传染病,别给他。” 李抗洪堆着笑道:“不怕不怕,这都是丁健健造谣呢。” 鹿青山的家庭条件肯定跟这两个贫下中农不一样,虽然姥姥家房子也是破旧的海草土坯房,可人家用的是短柄雨伞、家里备着零食呢。 她很快抓了一把高粱饴出来,糖全给了李抗洪,然后偷偷给了李雄海两个大金币。 看到这东西李雄海吃惊了:“巧克力呀?” 鹿青山也吃惊:“你怎么认识?我姑姑从港城给我带的,她说琴城城里都没有呢。” 李抗洪急迫问道:“什么巧克力?哪有巧克力呀?” 李雄海知道这年头巧克力的珍贵,而且这金箔纸上还印着徐福记仨字,于是他只收下了一枚,另一枚还给了小姑娘,然后摆摆手拉着小伙伴离开。 李抗洪还在问:“哪有巧克力?我还没吃过巧克力哎。” 提起吃,李雄海隐隐蛋疼。 6.当前形势 回村的路上李雄海回忆了一下,他现在好像住的是生产队留下的仓库,而且还不是自己住,是跟村里一个老鳏夫和一个脑袋缺根筋的憨汉子合住。 这时期最困扰他的不是住宿,而是吃饭,正所谓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他正是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对能量需求很大,每天吃饱饭都是难题。 在这方面他必须得感谢村长李福海,这是个能人,前两年大包干席卷全国后,琴城各生产队也开始包产到户、各管各家,像丁家村等另外三个村子就是这样。 李山屯却并非如此,李福海考虑到村里有孤儿有寡母有傻人有残疾,便搞了个一村两制:他把村里木船渔网、滩涂地和农田分成两部分,愿意包产到户自家干的那就分家伙什自己干,不愿意的可以继续留在大集体里。 李福海自己家是留在大集体里,起初留下的挺多,大集体有保障,虽然富不了但也饿不着。 逐渐的大包干开始发威,或者说汗水不会欺骗苦劳力,包产到家的户没白没黑的干,很快日子就好过了。 大集体的生产积极性太低,而且还有孩子老人在,干活时候他们不能干,吃饭时候他们很能吃,这样留在大集体的人家越来越少,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劳力了,就剩下好几张嘴。 其中,李雄海和李抗洪这两张嘴都在里面。 李抗洪不是孤儿,却比孤儿好不了多少,他父亲李福金有毛病,一干活便容易头晕,平时总是躺在家里,村里人都说他是懒汉装病混大集体的口粮,为此他母亲跟他父亲离了婚。 当时渔家医疗条件不行,其实李福金真的有病,他有高血压,晚年中风就是这病的锅,只是渔民吃海鲜多很少得高血压,现在了解这病的人更少。 李抗洪头脑简单,他什么也不想,就美滋滋的品尝着高粱饴:“海哥,这高粱饴咋这么好吃呢?香甜香甜的,以后我下学能挣工分挣钱了,我天天吃高粱饴,一天吃、吃一百块。” “行,使劲吃,到时候墓志铭我给你写,公元1974年生于李山屯,两岁说话,三岁走路,八岁上学,后嗜吃糖,因糖尿病卒于1987年。”李雄海随口说道。 李抗洪问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李雄海在惆怅吃饭问题,没心思给他解释,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洪哥儿啊,咱俩得成熟起来了,得想办法赚钱啊。” 作为一名时代先知,以后发财的路子不要太多。 简单点,他先投机倒把赚点钱在村里买房子,两千年以前渔村这些老房子压根不值钱,到手之后再等两年,两千年以后琴城的开发就会抵达他们这边,到时候一套房子转手就是一套楼房加几万块现金。 有了这钱立马去美国买微软和苹果的股票,再等几年二马入局,腾讯会率先上市,然后再买腾讯股票,阿里上市买阿里股票。 在此期间可以买买nba、欧冠、世界杯,他虽然不是什么铁杆球迷,但这几个世界顶级体育赛事中的黑马事件还是都有印象的,到时候用这个赚点外快。 其他至于97亚洲金融危机、08股灾、比特币等等,这些更得参与,不过需要专业人才的辅助。 总而言之,只要给他时间,只要给他第一桶金,他下半辈子肯定是大富大贵。 但这都是下半辈子的事,他现在才小学五年级,还是个黑泥鳅似的渔娃子,当前最愁的是晚上怎么能吃一顿饱饭,所以现在考虑什么股灾什么比特币都太早了。 李总是个有分寸的人,起码在上大学之前他不会去瞎几把秀操作,甚至他都给自己想好少年时代的座右铭了:猥琐发育别浪,成熟稳重不狂。 九十年代是个遍地黄金的时代,李雄海不需要刻意去寻找黄金,他需要的是面对黄金时候依然能保持冷静,能有自制力。 有些黄金有毒,有些黄金藏刀,一个不好挖金人就要被金矿给埋了。 他在远望未来,李抗洪活在当下:“走啊,海哥,你怎么停下了?咱们赶紧去找队长大伯,让他给咱派任务、赚工分。” 李雄海道:“知道了,走。” 半岛地区的海边多有小山丘,从李山屯这名字也能看出来村子跟小山有关系,实际上他们村就是分布在高低起伏的小土丘上。 李金福家在山丘最下面,他们走近后还没到门口,先听见院子里有妇女的喊声:“你看你看,妮子处个对象连个花布衣裳都没有,你这个生产队长怎么干的?整天的太阳没出门你先出门、月亮不进门你不进门,吃这么些苦、受这么多累,家里不还是穷?” “你别光闷着抽烟,你看你看,你又是党员又是生产队长,还抽烟袋锅呢,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抽带把的了,你不嫌丢人?” 一个男中音缓缓响起:“抽烟解个乏而已,还抽出高低贵贱来了?” 妇女道:“行行行,你会说你会说就你最会说,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了是不?那我不说了,你想办法去赚钱,给妮子赚花布,你去你去,别光会说。” 男中音:“草!” 妇女声调顿时拔高了:“李福海你说你还骂人,你个党员你还骂人哩,你骂你婆娘算什么本事?你去骂李福金那个懒驴、你去骂木楞子,你让他们赶紧上工。要不然你也别去上工了,咱家也从大集体里撤出来!” 男中音不悦了:“行了别逼逼叨叨的了,我不知道你心思?你不就想咱家单干吗?咱家单干日子好过,可大金爷俩、木楞子、小海他们怎么办?都是没出五服的爷们呀,你把他们择出来不是要逼他们死吗?特别是小海,小海爸走的时候我对着海神娘娘发过誓的,一定把小海养大。” 妇女道:“那、那接济接济他们,号召全村接济他们,小海自己一个娃是不好过,咱把小海领过来,其他人不是孩子了,让他们自己过活去。” 男中音道:“那不成,这算什么?困难面前当逃兵!我是党员也是军人,绝不能当逃兵。我看雨快停了,你把锄头给我清清,下雨长草,我去收拾收拾。” 妇女不情愿道:“收拾什么?下着雨谁家还有人去干活?就你瞎积极,积极也积极不来一分钱,家里还是穷。” 男中音不满:“你看看你觉悟,小平同志去年会见美利坚商人的时候说了嘛,组织上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然后实现共同富裕。咱们不着急,让村里人先富起来,咱家后面再富……” 后面响起脚步声和清理锄头声,李雄海拉了李抗洪一把低声道:“走。” 李抗洪垂头丧气的跟在他身后。 隔着村长家海草房远了,他问道:“海哥,先富带动后富,谁来带动咱?咱啥时候能富呀?” 李雄海道:“没外人来带,你跟着我就行了,我带你富。” 李抗洪更是垂头丧气,他摸出那块窝窝头说道:“你比我还穷咧,我好歹有这个,你连这个也没有,喏,海哥,给你吃。” 李雄海摁住道:“不吃,这是咱们晚饭。” 李抗洪快哭了:“晚上就两口窝头啊?那不又得饿肚皮睡?” 李雄海道:“饿不着,你跟着我就行了,看我给你变魔术。” 7.填饱肚子的问题 后来的年月里,李雄海多次在酒后跟同学朋友提起少年时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绝望。 他那些出身城市的同学朋友很不理解,李山屯靠海,有滩涂地,它还处于山丘地带,这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么多能吃饭的地怎么还会饿着? 这就是何不食肉糜,农村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 不错,他们村有海,可谁有船能出海?村口有滩涂地,但滩涂地以前是公家的现在被私人承包了,他能捞着什么?顶多初一十五赶海的时候改善改善伙食。 至于山丘更别说了,琴城一带山丘是多却不是有深山老林的大山,就是些土丘子,当年学大寨活动席卷全国,当地生产队早把土丘子都给改成农田了,这东西如今也包产到户,哪有野味野果给他们留着? 李雄海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集体田,那里有一片玉米,八月份春玉米已经快熟了,雨水一洗叶片越发碧绿,水滴落在上面跟一粒粒珍珠似的。 呵呵,这种比喻是胡扯淡。 海边人家见多了珍珠,这玩意儿长得不透明,且形状千奇百怪,就是贝壳吞进沙子后形成的鞘膜结石,本质跟胆结石腰子结石一样。 李雄海看向玉米叶,他觉得雨滴像泪珠,想想也是,玉米好不容易长了一季结果要被他糟蹋,能不流泪吗? 看到他打量玉米,李抗洪明白了:“海哥,你要偷玉米吗?” 李雄海道:“这是咱的集体田,是咱的玉米,算什么偷?” 李抗洪胆小却有底线,这也是八十年代人的风骨:“这是国家的田,是集体的粮,咱们自己来拿就是偷。” 李雄海找了一瓣掰下来说道:“我就要这一个,也算偷吗?” 李抗洪想点头,李雄海捏着拳头给他看了看,于是他便小声道:“一个的话不要紧,反正光麻雀老鸹偷的也不止一个,不过一个怎么够咱俩吃?” 李雄海说道:“谁说这是给咱俩吃的?你不是宁死不食嗟来之食吗?” 李抗洪茫然问道:“海哥,你今天说的话我怎么老是听不懂?” 李雄海没法解释,只好说道:“你不是说你不吃偷来的东西吗?” 李抗洪陪笑道:“不是,我是说偷东西不对,不过偷来的更香,我吃、吃。” 李雄海搂着他说道:“你有这个觉悟就对了,走,哥带你去偷鱼,哥记得村头上个坪塘对吧?那里面绝对有鱼。” 一下子,李抗洪哆嗦起来:“你说大炮包的坪塘?哎妈咱可不敢去,大炮家里有枪,谁去他坪塘偷鱼他就拿枪去打人哩。” “呸,给他俩胆子吧,他不是敢杀人的料。”李雄海不屑,“再说咱们其实不是偷,那坪塘也是咱的,我记得它有一部分还属于生产队吧?” 大包干是个费心费力的事,它涉及到最大的问题就是分家,村里哪块滩涂海货多、哪块地是一级地大家门清,谁都想拿最好的。 而这还不是最难分的,最难分的就是坪塘这种东西,它是生产队出劳动力挖出来的水塘,生产队跟私人分家,那一个水塘怎么分? 大炮是个脾气火爆、豪爽痛快的壮汉,他当时承诺承包水塘然后等收鱼的时候按比例给生产队集体上留下一部分鱼。 承诺的时候豪爽痛快,真到了给钱时候就不是那样了。 名义上来说这坪塘有一部分还属于生产队,但实际上已经让大炮这人给侵占了。 所以名义上来说李雄海真不是去偷鱼,他只是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一份。 渔家人也不是天天有鱼吃,正所谓满身绫罗者不是养蚕人,上面公社给生产队是摊派任务的,他们每年都要给公社给内地人民供鱼,所以好些渔家人也吃不上好鱼、鲜鱼。 李抗洪胆子小,他在学校最怕钟大平,在村里最怕李大炮,无论如何不敢去坪塘去钓鱼。 李雄海说道:“你不去那我自己去,到时候我生火烤鱼,嗯,用点油一烤就是外焦里嫩,撒点盐撒点孜然,艾玛那滋味。” “去去去。”李抗洪真的流口水了。 八十年代的穷孩子,日子真的太苦了。 他们准备回家去捣鼓了钓竿鱼钩,这在渔家很常见。 两人披着尿素袋子拎着钓竿往坪塘走,还没有到村口碰上两个小孩,一个叫李雄杰一个叫李雄大,都比他们小两岁,刚刚升入三年级。 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出村,这俩孩子是鬼鬼祟祟回村,双方打了个照面后都先退了一步。 看到他们的钓竿后李雄大乐了:“海哥你们去钓鱼?” 李雄杰说道:“下雨天风浪大,礁石滩上站不住脚,怎么钓?” 李雄海对这两个人倒是还有些印象,他后来出息了帮村里不少事,这两人的工作就是他给安排的,而且发展的不错,特别是李雄杰,确实杰出,脑瓜子很灵。 他不想说实话,可两个孩子也想混一口鱼吃,赖在两人身后成了跟屁虫。 李雄海想吓唬两人,但他几个小时前还是个老总呢,吓唬小孩不太合适,就给李抗洪使了个眼色。 李抗洪说道:“谁说我们去海边钓鱼?回去回去,我们不去海边钓鱼。” 他这么一说,李雄杰顿时瞪大眼睛:“啊呀,不去海边那就是去坪塘呀?我造,你去偷大炮的鱼,胆子真大。” 李雄海怒视李抗洪,掉链子的货。 他捏着拳头道:“我们去河边钓鱼,谁要去坪塘了?” 李雄杰嘴巴很机灵,他指着西边说道:“白沙河在西头,你往东……” “我们往东是来堵你们俩,”李雄海迅速占据主动权,他问道,“你们俩放了学不回家在外面转悠什么?看你们书包鼓鼓囊囊,熊大你还捂着,里面是什么?” “没,没什么。” 孩子就是孩子,让他一咋呼就乱了阵脚,李雄大眼神飘忽的使劲把书包往身后拽。 李雄杰倒是不在意:“我俩去找了几根甜杆,海哥你吃不?老甜了。” 李抗洪顿时来了精神:“噢,你俩偷甜杆来。” 李雄海理直气壮的说道:“什么偷啊?这是我大爷家的,而且这几根是给风吹倒在地上了,反正扶也扶不活,还不如给我吃了。” 说着他打开书包给李雄海看:“海哥,海哥,我给你甜杆吃,你也带我去偷鱼,我不怕李大炮。” 李总这会着实饿了,看着书包里这些纤细碧绿如竹子似的东西,他眼睛一亮:这是糖高粱,从他上高中开始就再也没吃过这东西了。 8.糖高粱与罗非鱼 甜杆是糖高粱的俗名,糖高粱也是高梁的一种,不过它不仅跟普通高梁一样能产粮食,也产糖、糖浆,还可以做酒、酒精和味精,纤维还可以造纸,可谓轻工业小能手。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高梁就很罕见了,那时候国家已经解决了吃饱饭问题,面粉、大米都吃不了,压根没人再吃高梁。 但八十年代种植高梁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这种农作物具有抗旱、耐涝、耐盐碱等特性,对生长的环境条件要求不严格,对土壤的适应能力强,特别是对盐碱的忍耐力尤其强。 琴城海岸线绵长,这里的土地就多是盐碱地,学大寨的时候虽然开拓出来了,可有许多种不了麦子花生玉米,就用来种了高梁。 这好歹也是粮食,不能不把高梁当干粮。 李雄海一直到四十年后都不敢碰的粮食就两种,一种是地瓜干,一种是高梁,他小时候吃太多了,真是看见就害怕。 后来他嗓门大、声音粗犷,身边人都夸赞他中气十足,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小时候吃高粱吃多了把嗓子给磨糙了。 高梁真的磨嗓子,李雄海觉得吃这玩意儿跟吃砂纸区别不大。 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他跟着人看刘邓大军扬威乒坛的同时也看了体操比赛,得知运动员出场时候会抓一把粉来增加手掌摩擦力,当时他就琢磨这些人抓的是不是高粱粉。 话说回来,甜杆儿跟高粱米不一样,它是糖高粱的杆子,这里面有汁水,含糖度很高,堪称北方小甘蔗。 八月份是吃甜杆儿的最好时节,糖高粱九月收获,而杆儿里糖分含量最高时期与籽粒成熟同步,现在它里面糖分相当高。 李雄海可是知道糖分顶饿的事,他不由分说抓起两根塞进嘴里就嚼了起来。 哎妈,细细瘦瘦小木棍,甜滋滋的真美味,真是个绿油油的小宝贝儿,谁吃谁得劲儿。 咬着甜杆儿他们到了坪塘前,这个池塘面积不算大,占地可能还不到十亩,以前是个烂水坑,后来生产队组织劳动力把它给挖深挖大拓展成鱼塘。 之所以一直到生产队时期才把这泥水坑挖成鱼塘,是因为在八十年代以前这里没法养鱼,水坑隔着海边太近,渗出来的水夹杂有海水,虽然盐度很低,却还是不能喝也不能养淡水鱼。 倒霉的是,它里面的水有海水可量很少,盐度很低,这样又不能养海鱼。 直到1976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将尼罗罗非鱼推荐向全球,八零年中国开始引进这种鱼,琴城在这方面得到了长江水产研究院的支持,他们完成了罗非鱼的海水养殖驯化。 罗非鱼在二十一世纪很有名,它又被叫做非洲鲫鱼,长得肥肥胖胖、肉质很好,在养殖得当条件下一亩水塘能出五百斤鱼。 就这样,生产队在公社水产专家指导下挖出了这水塘养起了罗非鱼,别说,这水塘的水质还真适合罗非鱼生长,当时大包干的时候好些人争着承包鱼塘,最后还是大炮用拳头争到了。 平时大炮看鱼汤看的挺紧,不过他还承包着果园和农田,手上活也挺多,再就是今天下雨他没想着有人会冒雨来偷鱼,便没有来巡视。 抓住这机会,四个人开始下杆。 李雄大是实在孩子,他吐掉口中嚼烂了的渣滓问道:“用啥钓?挖蚯蚓吗?” 李抗洪知道李雄海没有准备蚯蚓,他恋恋不舍的掏出那块窝窝头道:“海哥用这个,是吧?” 李雄海摇头:“不对,用这个。” 他举起了棒槌似的玉米棒子。 八月份的玉米棒子已经长成了,他三两下剥开玉米啃了一口随便咀嚼两下扔入水里,一连嚼了好几口才停下,最后找了一个最大粒的玉米挂到鱼钩上。 渔家孩子都是学会拿钓竿比学会拿筷子的早,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钓鱼好手,可他们没见过用这法子钓鱼的。 这不是琴城本地流行的钓法,但确实是当前最适合李雄海的钓法。 他当年毕业后开始做业务,为了拿下客户他经常陪客户吃喝玩乐,在此期间他发挥自己渔家人优势,优先攻略那些喜欢钓鱼的客户,经常带他们去打坑钓鱼。 玉米钓是他从一个南方钓手身上学到的钓法,很有用。 嫩玉米多汁多淀粉,对淡水鱼吸引力格外大,当它们吃过几口嚼碎的玉米粒后,这时候鱼钩上那颗最大的玉米粒就跟饭圈中央的爱豆一样有魅力,肯定有鱼会咬钩,而且往往是最大的那条鱼。 果然,鱼钩下去才不到一分钟,水面上的鱼漂子就开始往下窜。 李雄海不得不感叹,八十年代是个纯真的时代,不光人纯真,连鱼也格外纯真。 鱼竿就是一根竹竿,不可能有转轮,于是他拖着鱼竿往上跑,最后拖上来一条比成人巴掌还要肥两圈的大罗非鱼。 见此另外三个少年激动了:“好大鲫鱼,真肥。” “海哥你真厉害,我服了,服了。” 一根玉米啃完了,岸边躺上了五条鱼,个头都不小,最大的有半斤多,最小的也得有四两,期间他们钓到过更小的,李雄海让他们扔回去了。 “五条鱼差不多了。” 李雄海指挥着李雄杰和李雄大收拾,这个简单,抠掉鱼鳃、开膛破肚,直接用池塘的水清洗干净。 池塘的水略略发咸,直接喝不行,但用来洗鱼很合适,待会可以省点盐。 烤鱼的地方又成了个难题,赵匡胤得位不正整个北宋历史上不肯放权给大将,四个熊孩子得鱼也不正,今晚上不敢在大人面前摆弄这条鱼。 李雄杰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这个简单,咱去敬老院地道,那里连个老鼠都没有,最安全。这样大熊你回去把你家小锅拿出来,咱们炖鱼吃。” 李雄海说道:“咱们去敬老院暗道,不过不炖鱼,烤鱼,我来烤,小杰你回家弄点油、弄点盐最好再弄点辣椒面胡椒粉之类的,对了还有葱姜,赶紧的。” 李雄杰傻眼了,他说道:“让大熊回去弄呗。” 李雄海道:“熊大没你心眼多,你个小机灵鬼我信得过,快去。” 李抗洪帮他背着书包说道:“别让你爸妈看见甜杆儿,我给你存着。” “里面一共还有十二节,少了一节都不行。” “妈咧,你刚才不是说快没有了来吃我的吗?怎么还有十二节?我就两节了。”李雄大很生气。 “行了别废话,熊大你去弄点干草干棒子,洪哥儿你找几根合适的木棍子,搞快点搞快点。” “中!” 9.烤鱼 敬老院同样是时代的产物,它早先是一户地主家宅子,地主被打倒后房子被归于国家集体做了改建,跟着城里走时髦成了队里的敬老院。 但村里人好面子,除了五保户老人搬来敬老院,其他人家子女怕被人说闲话,不让家里老人去敬老院。这样这地方没有利用起来,逐渐被荒废了。 到了大包干后敬老院更没人了,连东西被人搬走,有的还被人给偷了抢了,总之到了今天挺大一个宅子,里面野草丛生、狗屎猫尿遍有,空荡荡成了鬼屋。 李雄海他们不进敬老院,他们进的是敬老院暗道,这是以前地主偷偷挖出来的逃难通道。 敬老院就在海边,地下暗道的入口在个假厕所里,出口则在一处乱礁石之间。 这样平时在礁石滩上埋伏一艘快船,一旦遇到海匪、黄祸之类围村抢掠,那一家人顺着地道上快船,直接就能逃入茫茫大海中。 这个暗道一直到修敬老院时候才发现,因为曲径通幽,迅速被孩子们拿来做了冒险屋,李雄海对这条暗道是记忆尤深。 李山屯大开发的时候这宅子和其他海草房一样被推平了,暗道自然也没了,此次重游旧地李雄海心里颇为感慨。 虽说是逃命通道不求辉煌,可这终究是为大人准备的,所以通道空间不小,高矮上有一米半,地上用杂乱花岗石铺就,修的比渔家的房子还讲究。 只是暗道里面光线极差,李雄海进去看了看后又爬了出来。 正在院子里的柳树上拽树枝的李抗洪问道:“海哥你怎么又出来了?下面有人吗?” 李雄海摇头:“没人,就是太黑了。” 很快李雄大也回来了,他听说这事后道:“小杰家里有个四节电池的大手电筒,让他偷出来咱使一哈,那家伙贼拉亮。” 李雄海笑而不语,就李雄杰那机灵鬼能把自家手电筒拿出来给他们用?估计这年头大手电已经是他家唯一的电器了。 他问李雄大道:“你回来的怎么这么快?路上跑啊?” 李雄大嘿嘿笑道:“对咧,跑啊,给海哥办事必须快,海哥你是好人,钓鱼带着俺、也不给俺起外号。” 李雄海被这话说的讪笑起来,熊大真天真。 李雄大从家里拿了一些玉米杆、玉米棒,另外他还在路口捡了一截手臂长的白塑料管。 李雄海一看这是聚丙烯管,遇到明火能燃烧而且还挺耐烧的,产生的烟也少,就是烧起来有股子石油味。 举着这节管子,李雄大得意洋洋如举着奥运火炬的运动员:“看这个管子,它很好烧,一烧就会往下滴油,用这个烤鱼才快咧。” 李雄海擦干净管子摇头:“错了哥们,这管子不能烤鱼,烤出来的鱼狗都不吃,不过它现在有大用。” “狗不吃我吃啊,我不嫌弃。”李抗洪抹了把鼻子说道。 李雄大惊愕:“你这比狗还不如?” 李抗洪涨红了脸:“瞎说,这叫响应主席号召,勤俭节约。还有,我听大人说人家直沽那里还就喜欢吃狗都不吃的包子呢,这是勤俭节约,勤俭节约的事能见比狗还不如?” 李雄海忙自己的,他的书包里有火柴,找了间空屋子后他拿了根棍子捅上个玉米棒,然后点起火来开始烧塑料管,很快塑料管软化。 等塑料软的像油一样的时候,就在它即将到达燃点要燃烧了,他又眼疾手快把软化的部分全给抹到了玉米棒上。 这样,一根火把出炉了。 玉米棒加聚丙烯易燃又耐烧,但味道有点大,辣眼睛。 他们先一人一根火把下了暗道等待李雄杰,李抗洪问道:“咱们干嘛还得下来挨熏啊?在上面找个屋里烤不就行了?” 李雄海道:“周围可是有人家的,让人发现了咋办?” “就是,烤鱼多香啊。” 李雄海以前经常动手烤鱼,这活对他来说不是事,他把玉米棒一根根撑起来堆成宝塔形状,里面中空塞进去拨开的玉米杆,一根火柴就点燃了。 他把罗非鱼从嘴巴到尾巴沿下线剪开,然后掰开成片状,打横着绑在棍子上,这样一手一条鱼在火上转悠,比整个炙烤更好烤。 为了最大程度的节省燃料,他让另外两人给他打下手,也一人举着一条鱼在外层火焰上转悠。 随后李雄杰回来,他放下盐巴和豆油说道:“我妈把五香粉藏起来了,我家也没有辣椒粉,倒是有干辣椒我给摘了几个,行不行?” 李雄海道:“行,你举着那条鱼,跟他俩学。” 海风从洞口倒灌进来,氧气很充足,篝火燃烧的也很旺。 很快李雄海手里冒出来鱼肉香味,吞口水声和肚子咕咕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时间合适,他往上精心抹油和盐,看到书包里有甜杆,他又找甜杆撕开使劲拧,拧出糖水来均匀的滴在鱼身上。 香味更浓密了。 小刀割开的鱼皮很快烤的卷了起来,雪白的鱼肉变成淡黄色带焦边,热气腾腾。 李雄海撕了一块塞进嘴里尝了尝,其他三个娃几乎异口同声:“啥味?” 他闻声一抬头,看见火光外三双眼睛泛着绿光跟狼眼似的,饿狼。 李雄海知道他们是又饿又馋,便很大方的把鱼分了:李抗洪一条,另外俩人一条。 刚烤熟的鱼热的烫嘴,李抗洪不在乎,握着棍子上嘴就啃:“嘶嘶、嘶嘶,日麻的好吃哦,真香。” “咱自己烤的鱼,它能不香吗?”李雄大满足的咧嘴笑。 李雄杰什么话都不说,就狼吞虎咽。 有人曾经问过美食家,什么时候的猪肉最香?美食家说你饿了的时候最香,越饿越香。 罗非鱼也是如此,或许这年代罗非鱼的肉质跟二十一世纪没什么区别,可条件不一样,李雄海自己吃起来都觉得格外香甜。 他往鱼上加糖水是对的,香喷喷、嫩乎乎的鱼肉带着甜味,这是淡水鱼不曾有的味道,很好的压住了罗非鱼本身的一点水腥气。 五条鱼吃完,四个少年还没有吃饱,没有油水的肚子就像比下水道还要脏的那条道,怎么塞也塞不满。 李雄海发现自己也小看自己的胃口了,于是他略一沉吟一挥手: “再去偷鱼?”李雄杰迫不及待的问道。 李雄海道:“今天到此为止,得适可而止。熊大你回家拿锅,小杰回去弄点干粮,洪哥儿去打水再弄点柴火,我给你们炖个鱼头汤来泡饼子,好吃。” 10.小目标来了 灌了半肚子鱼汤,李雄海晚上睡得不好,老起来撒尿。 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这具青春有活力的胴体,现在的膀胱充满弹性,现在的腰子也火力熊熊,他咬咬牙其实能憋的住。 但他成为李总后憋不住,而且养成了心理暗示,感觉有尿意后就得去上厕所,毕竟网上都说了,肾内科医生不希望你憋尿,口腔科医生不希望你用牙齿开瓶盖,后勤医生不希望你握紧钱袋。 每次起来撒尿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他住的是公社仓库,床头放着驴具、铁锨、锄头,床尾是地膜、水管、水泵,再远一点还有一袋袋尿素化肥。 空气中弥漫的是肥料、农药混合的味道,耳朵里听到的是比发情蛤蟆叫声还嚣张的呼噜声:“咕嘎咕嘎咕嘎!”“哼-嗯嗯嗯!哼-嗯嗯嗯!” 偶尔呼噜声会停一下,这时候李雄海来不及庆幸,磨牙声又响了,偶尔还夹杂着放屁声…… 这怎么睡觉? 但这就是仓库的环境,里面住的三个人除了他还有一个憨大汉木楞子和一位孤寡老人寿星爷。 木楞子小时候生病治疗不及时导致烧坏了脑子,寿星爷是真的长寿,今年至少一百岁,具体一百是一百一还是一百二没人说得清,能说得清的早死了。 反正他自己还记得光绪小皇帝坐龙椅那年村里地主请全村人吃饭,他吃了生平第一根鸡腿。 根据历史书记载,光绪帝登基于1875年。 仓库没有厕所,他要上厕所还得去临近人家设在屋外的旱厕,最短距离二百米。 晚上天还下着雨,按理说孩子不讲究,去屋后撒尿就行。 可偏偏李总是讲究人,虽说他住的是仓库,但正所谓只要心中有沙随地都是马尔代夫,他不能在这里乱来——狗都不在窝里尿,于是他去了仓库前面一户人家的墙头尿了一泡。 这时候他就格外怀念自己的家,那个院子里放着水桶会被雨水敲打出咚咚咚响声的家。 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家,只是暂时不属于他,让人占了。 前世他就是个普通孩子没有本事夺回来,等到他有本事了房子早被拆迁了。 这辈子不一样,他肯定会把爹娘留下的老宅给夺回来。 神挡杀神! 狗挡杀狗,除非敲可爱!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大半个晚上,李雄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然后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在董事会上骂人,公司前两年投资了一部由顶级流量小生主演的科幻大片,本以为能赚上一笔,结果上映后竟然票房扑街到八十年代,都没有这年头上映的《少林寺》的票房高! 就在他骂的腰子都要崩了的时候,耳边听见有人喊:“海哥海哥,上学呀。” 迷迷糊糊醒转过来,他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还好还好,只是个梦,应该没有赔的那么惨。 随即他看清了仓库的环境,然后默默的爬了起来:爱赔不赔,不关老子卵事,老子现在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寿星爷也醒来了,老人觉少,他正躺在木板床上美滋滋的抽老旱烟,满屋子都是烟味,于是仓库的味道又变了。 这是老寿星的习惯,早上睡醒三袋烟,晚上睡前也是三袋烟。 他满怀敬畏的给老寿星问好,经历了前世医院里的各种折腾后,他对老寿星的基因充满向往。 听了他的问候,老寿星慢悠悠的说道:“今天起的晚呀,海娃,我让木楞子给你从食堂要出两口干粮,你就这么对付对付吧。” 李雄海给老寿星鞠躬:“谢谢寿星爷。” 这两口干粮真就两口,只是半个窝窝头。 没办法,大集体日子不好过,壮劳力早上也吃不饱。 他这样不上工的学生按理说是没有早饭的,只是李福海有文化,知道上学不吃东西脑子转不动,特批让他能跟着吃点。 嚼着干巴巴的窝窝头,李雄海汇合李抗洪后往学校走。 雨又下了一夜后终于停了,太阳还没出来,海雾漂上了岸,十米之外难觅人影。 李雄海刚穿回来,对童年时代还有些陌生,东张西望的想尽快融入新环境。 李抗洪提醒道:“海哥你抬着头看哈?低头看脚下,别滑倒咧。” 李雄海随意道:“嗯,既要脚踏大地,也要仰望星空。” 说完他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不合时代:“我说的话是不是经常让你满头雾水?” 李抗洪抹了把头发说道:“没有,就发梢有雾水,今天雾真大,所以海哥你小心滑倒。” 走在泥泞的土道上确实得很小心,现在滑倒可不是一身泥那么简单。 这年头农村见不着车,挨家挨户养的是牛羊猪驴骡子,满大街窜的是狗,所以泥水里成分丰富,味道骚臭。 他们穿过村口眼看就到学校了,真有人呱唧一下子滑倒在地上并摔进路边排水沟。 李抗洪赶紧往前跑:“走,去帮忙!” 沟里人看起来摔的不轻,这是个老人,他带着一顶黄色巴拿马帽,身上穿着灰格子西装,脚上是皮鞋,手里还捏着一根文明棍,跟这年头的农村格格不入。 李抗洪便怀疑起来,他小声问:“海哥这大爷怎么穿这样?是不是敌特?” 李雄海没理他,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啊。 他很快记了起来,这一幕前世发生过,两人曾经扶起过一位摔倒的华侨老人,老人回国探亲但遭受冷遇,伤心之下早早想返城结果摔倒了。 记忆从未逝去,只是隐藏在脑海深处,它像一团乱毛线,找到线头便能捋起来。 后面老人应该扭到了脚腕,他请两人送他去乡上等车,但前世李雄海是个乖乖学生,一心想上学,怕耽误上课就没去,是李抗洪勉为其难把他送去了。 重头戏在这里:老先生给了李抗洪二十块奖金,但李抗洪不敢收,他怕是特务的收买钱,回来就交给了校长,校长还在升旗仪式上表扬他来着。 这辈子情况必须要变,李雄海给自己订了个小目标,比如先赚他个二十块。 11.少先队员的热情 一切如记忆中一样,老人走上路来后长吁一口气道:“嘿嘿,离家时候长了不行了,连家里的路都不让走哟。” 扶着他的李雄海瞄到了他手腕上的金劳,他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前世对老人身份缺乏了解,这可能不是普通华侨,于是他扶着老人的姿势顿时亲密两分。 老人站稳后慈祥的问道:“多谢两位靓仔相助,哦,小同志,多谢两位小同志相助,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李抗洪紧张的咽唾沫,这是不是特务在搜集信息? 琴城是国家海军主力驻地,常年有舰船停泊,外国敌对势力经常会派人来刺探海军信息,一直到九十年代学校都很热衷于开展爱国教育,学生们思想觉悟高,警惕性强。 李雄海却没多想,他大大方方的说道:“我叫李雄海,他是我小伙伴叫李抗洪,我俩都是少先队员。老爷爷,你能走动吗?要不要我们继续扶着你?” 老先生脚果然扭了,他苦笑道:“人老了,腿脚不灵便啦,两位小同志呀,老头子真得麻烦你们继续扶一下。这样,我需要去乡里等候班车,你们能不能帮忙送一下?哦,我可以给小费。” 这就是问题所在,老爷子你在八六年跟俩小锋雷说小费,他俩能明白吗?李雄海在心里说道。 不过能明白前世他也不会去赚这个钱,这真是有命赚钱没胆花钱,李抗洪还不是规规矩矩交给校长支援校长钱包建设了? 当然这辈子不一样了,他痛快的说道:“我们少先队员最喜欢助人为乐,老爷爷你放心,我一定代表党和少年先锋队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到乡里,嘿嘿。” 老人皱巴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这边答应的痛快,李抗洪心里不痛快,他拉了拉李雄海的手臂小声说:“海哥你知道他是干啥的吗?咱别管了,赶紧去学校吧。” 李雄海纳闷,这小子对帮助老华侨如此抗拒,这么好一个赚钱良机前世怎么就让他给得了? 道理很简单,前世老人苦苦哀求李抗洪脸嫩心软没法拒绝,李雄海可要心硬多了,硬是把机会给推走了,形象点说就是小费死皮赖脸拉着他被他一脚抽射给踢飞了。 这次有了他就不需要李抗洪为难了,他说道:“洪哥儿要不你先去学校吧,要是我迟到你就跟艾老师说我去学**了。” 李抗洪犹豫一下道:“别,我跟你一起吧,万一有啥事……” “不会有事,你别怕,你要一起来更好。” “那要是不会有事就算了,我不去了。” 他求了个心安,然后分道扬镳。 李山屯隔着乡里不远,顶多四里地,来去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老人在他搀扶下拄着拐棍往乡里走,他听到了李抗洪的话,笑道:“你不用怕,小同志,我叫丁满义,也是咱黄花沟的人,说起你爷爷或许我们还是老兄弟哩。不过解放前常凯申的部队抓壮丁,我不幸被他们抓走带去了海对面,后来又去了新加坡,我说这些你能听懂吗?” 李雄海在他面前放肆一些,说道:“你这未必是不幸。” 丁满义一愣,笑道:“远离家乡未能给父母送终,这就是不幸呀。现在国家开放了,本想着回家帮衬一把,可后辈人不认我喽,前些年说我逃台,把我名字都从族谱上给抹掉了,唉,唉,唉!” 他脸上在笑,眼神却是落寞,越说越落寞。 李雄海安慰他道:“你回来的太早了,再等两年吧,现在有些人思想太僵化。而且下次你回来别自己来,当年琴城被抓去的人多的很,你们组团,先通知市里再通知县里,到时候村里敲锣打鼓把你迎进祠堂。” 丁满义诧异的看着他道:“小同志,你几岁了?” 李雄海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笑了笑道:“我是个孤儿,老成,喜欢乱说。” 丁满义不是普通的农村老头,他看出李雄海也不是普通的农村小孩,后面走在路上他便主动攀谈起来。 李雄海搭话不多,正好老人上了年纪絮叨,这样两人一个倾诉一个倾听倒是配合的挺好。 说来也巧,两人到了乡路口的时候有一辆黄海气包车摇摇晃晃从远处驶来,这是八十年代行走于琴城乡镇最常见的客车,使用天然气为燃料,一直到九十年代才退出市场。 李雄海对着汽车挥手,老人笑道:“不用急,他过来了会停下的。小靓仔,感谢你送了爷爷这一路,爷爷要先走了。” 李雄海唰的来了个少先队礼:“爷爷再见,祝您一路顺风,以后欢迎您常回家看看。” 这话又勾起了丁满义老人的乡思,他拄着文明棍环视左右,不知不觉眼睛里含上了泪水:“家?我家还在这里吗?还有亲眷认我这个孤老头子吗?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啊!” 李雄海不忍看他这么伤心,便把压抑了一路的本性拿了出来:“老爷子,您无需这么想,世界是自己的,与其他人毫无干系。家乡也是自己的,无需别人认可。您这一生波澜壮阔,即使客死他乡也不应遗憾,男人啊,最怕这一生碌碌无为,却还说平凡才是难能可贵。” 听着他这一番话,老人瞪大眼睛惊奇的凝神看着他。 李雄海沉默了一下道:“这是我从书上看的。” 车子开过来了,丁满义准备上车。 见此李雄海急了,说好的小费呢?这是第一桶金啊老哥,你不能糊弄你的小靓仔啊。 老人先前忘了这事,掏出钱包要买票才想起来,他随手抽出一把钱来递给李雄海道:“差点忘记给你小费呀,哦,这不是小费,小兄弟,这是给你的小见面礼。里面有我片子,我很看好你,你以后想出国念书、想见见世面,就打片子上的电话。” 车子开走,李雄海捏着一叠钱发愣。 他手里是一叠崭新的钞票,颜色深绿,正面是一群人昂首阔步走出人民大会堂,背面是天安门侧照,还有两个大字:拾元。 跟前世给了李抗洪二十块不一样,丁满义给了他一叠拾元,而这钱已经是当今流通的最大面额的人民币,俗名就是威名显赫的大团结。 12.蹭铁门 壹拾,两拾,三拾…… 李雄海数了数,老爷子随手一摸足足摸出来十五张大团结,这是一百五十块。 一百五十块不是小数目。 1985年,省里按照国务院规定改革了国家机关和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的工资制度,将月薪分为了分为基础工资、职务工资、工龄津贴、奖励工资四个组成部分。 其中,基础工资是三十九元;职务工资方面,国家机关行政人员职务最高标准为307元,最低为115元;工龄津贴是每工作满一年每月发给五角;奖励工资摸屁股拍脑袋决定。 而这是国家干部的工资,工人工资可要低多了,按部门分别计算,工业部门工人年工资是880元左右,商业饮食部门工人工资是750元,农林水部门工人工资更低,不到700元。 教职工的工资介于二者之间,小学教师最高的月工资是127.5元,最低的是50.5元;中学教师最高的是166.5元,最低的是62.5元。 但是…… 这里的教职工是城里的正式工,像艾劲松、杜向红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民办教师,工资多在三四十块上。而且这还是现在形势好了,以前他们没有工资要跟农民一样赚工分,比农民好的是每个月有几块钱补贴。 所以前世李抗洪将所得二十元交给校长后,校长特意在升旗仪式上表扬他——李抗洪帮他赚了小半月的工资呢。 在这一叠钱里还有一张老式名片,上面印有繁体字和英文:东亚旅游公司新加坡总部总经理丁满义,charles-ding。 小心的收拾起名片和钱,李雄海昂头挺胸走向学校。 钱是男人的胆,这话一点没错,腰里别着一百五,这会他敢打老虎,要是再给他二百五,藏獒也给你原地杵。 他出门早加上这时候乡村教育不受重视,小学上课晚,这会还有不少人没有进校门呢,他们都挤在校门口。 李雄海纳闷他们挤在这里干什么,然后过去一看是大家伙排队等着蹭铁门。 蹭铁门是方言,学校大门是两扇开合的栅栏式铁门,可以往里能各开九十度。它下面安装有滑轮,地上有论道,用力跳上去可以借助这力量推动大门滑行。 学校大门这块地方凹陷,这两天下雨积了雨水,偏偏学校的排水沟从校门一侧流出,暑假期间没人清淤,排水沟被堵了,这样脏水便溢流到了校门口,搞的积水臭烘烘不能下脚。 学生们一个个蹭铁门进校,跟人猿泰山荡树藤似的,倒也是一种乐趣。 李雄海在这里找到了童趣,他混迹人群跟着哄笑,很自在。 正常来说流程是这样,学生从外面助跑蹭铁门进学去,下了铁门再反手推回来。 偏偏有学生使坏,他自己蹭过去后不把铁门推回来,而是留在了内合自己坏笑着走人。 排队的学生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使坏的学生人高马大,李雄海认出来正是自己同班同学李状元。 有人跟李状元拉关系,李状元不买账,歪着头笑道:“嘿嘿,你们有能耐叫它自己滚回去。” 李雄海用袖子遮住嘴变嗓音骂道:“滚尼玛那个臭腚沟里去!”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人群正拥挤,他转身就溜之大吉。 李状元听到骂声,这话很难听,他气得菊花贲张:“谁骂我的?刚才谁骂的?有种给我站出来!你有种给老子站出来!” 李雄海挺身而出:“你自己回来找啊,还等着人家站出来,你傻啊?你长那么大的脑袋不是为了思考问题是为了显得个头高吗?” 这一番话说的也挺狠,好多学生被逗得笑了起来。 李状元更生气,他堵住门内吼道:“李雄海,你个没爹没娘的崽子,你给我等着!” 李雄海招手道:“我没爹没娘我有你这个乖仔呀,来,爹就在这里等着你。” 听到这话周围学生纷纷倒吸凉气,跟他站一起的赶紧让开,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平时李雄海与人为善,他学习成绩又好,在学校里朋友还挺多,于是有人便说道:“你快跑,海哥,你打不过他。” 李状元比李雄海高出一个头,体型大两圈,他是黄泥沟小学一霸,打起来两个李雄海也不够他打。 但李雄海不怕。 李状元不顾及一个村的情谊,他气懵了头从内合助跑准备蹭铁门出来教训李雄海。 大铁门嘎吱嘎吱的划过来,就在它要靠上路牙子的时候,准备已久的李雄海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借着这股力气又把门给推了回来。 李状元这会还趴在铁门上呢,一脸懵逼。 说时迟那时快,铁门划了一圈又回来,就在李状元准备等铁门靠上内合的路牙子就跳下去拳打脚踢的时候,李雄海不等铁门靠上抢先一步跳了下去,他快速在脏水里踩了一脚蹦上路面,这时候铁门正好刚刚划到他眼前。 然后,李状元看见李雄海抬起脚使劲在门上踹了一下。 嘎吱嘎吱,铁门重新启动,又往校外滑了出去。 一连串事情发生于电光石火之间,李状元脑子反应慢,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跳下去了。 李雄海笑眯眯的对他摆摆手道:“状元哥,你摇来摇去这是把校门当摇篮啦?那你慢慢摇,撒有哪啦思密达。” 有人扶住铁门殷勤的说道:“状元哥,快下来吧。” 李状元心头憋火,他无处发泄就一拳打在献殷勤这小子的胸口:“给我死开,我对毛邓二位爷爷发誓李雄海你今天死定了。” 李雄海进了学校就往办公室跑,一边跑一边喊:“石校长、艾老师,不得了,李状元堵着校门口不让同学进来!” 本想蹭铁门进去追他的李状元一看这架势气的直跺脚,跺脚不解恨他又下意识的踢了铁门一记。 铁门被他踢进去后反弹了一下没有反弹回来,在校门正中间停下了。 这下好了,大家伙又不能蹭铁门了。 李状元暴跳如雷:“李雄海、李雄海,你这个没爹养的,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有种你真去找老师,你真去找校长!” 他再度蹭铁门进了校园,拔脚就追,不过只追了几步他停下了,因为他看见李雄海真进校长办公室了,顿时,他有些傻眼:“妈咧,这么莽?” 13.交钱 李雄海他们这一代孩子还多,计划生育在1982年被定为国策写入《宪法》,被计划的那批孩子还没有上小学,所以现在小学里面班级也多。 黄泥沟小学不过是一个乡村学校,但每一级都开设了两个班,以前小学是五年制,前两年改为了六年制,这样整个小学十二个班至少十二个教室,规模说起来不小。 十二个教室排排坐,教师的办公室在最后头,而校长室又在最后一个屋,于是李雄海要去找校长就得贯穿整个校园。 这个年代的校长还是很有师德的一批人,他们办公室也只是普通的教室改建而成,不豪华、不奢侈、不搞特殊化。 李雄海从门外透过玻璃看了看,教室里面对头摆放两张三屉桌,每张桌子后有个普通的黄木椅子,墙上挂着党旗,贴着墙壁还有两个书橱,上面塞满了各种大部头。 校长没在。 四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忘记了校长的具体相貌,就记得他是个大老头,年纪大、嗓门大、脚大、眼镜度数大。 他正要蹲下等校长,这时候隔壁办公室响起艾劲松恼火的声音:“丁健健、丁健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瞅瞅你都干什么事,编排老师,你还编排钟老师,胆子怎么这么大?看《加里森敢死队》了啊?” 丁健健委屈的声音响起:“没、没看,艾老师,这电视好看吗?” 此时《加里森敢死队》在大陆名气重大,这部于1980年引入国内的美剧一入华便走红了,一直红到现在,依然有人津津乐道。 办公室响起拍桌子的声音:“我跟你说编排老师的事呢,你问我电视好不好看?我真是、我真是一巴掌把你踢出去,不是,我真想一脚把你抽出去!” 李雄海呵呵笑,老艾同志气的嘴都瓢了。 艾劲松怒道:“人家钟老师跟我说了,听见是你的声音,也看见是你的样子,这叫什么?这叫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人赃并获!” 丁健健还想解释,艾劲松又说道:“行了这个事等你二叔来上班再说吧,你真不是个省心玩意儿,你二叔还想把你办成五年级第一个入团的标兵呢,咱们学校这一批就一个入团指标,你二叔费多少劲才给你争取下来?你就这么当标兵?” 听墙角的李雄海一愣,入团指标?入什么团?共青团? 他脑海里隐隐有一根弦在跳动,好像有什么重要事该跟共青团相关可自己又记不起来。 这种感觉很操蛋,李雄海记起来的只有前世好像确实是丁健健在小学入团成为团员,这让他在小学剩余的两年里各种耀武扬威、各种志得意满。 跟二十一世纪截然不同,这年代的共青团在青年们心里是很神圣的,能入团成为一名团员是所有学生的追求。 而根据相关规定,入团年龄限制是十四周岁,一般都得到初中才能入团。 但因为现在这年代有些人上学晚还要留级,可能十四周岁还待在小学,为了尽早为党和组织吸纳人才,共青团也会给小学极少量的指标,这些指标就很珍贵了。 李雄海正沉浸在回忆中,这时候一个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他下意识抬头一看,一名穿着藏蓝色列宁装的老先生迎面而来,一边走一边用一只脚蹭地砖,走一步踢一下。 现实照进记忆,他认出这就是校长,但具体姓名还是忘记了。另外校长还挺有童趣的,这么大年纪了走路不正经,鞋底踢砖头听响么? 还好校长认得他,两人打了个照面后便先问他道:“嗯,李雄海呀,你不去上课怎么在我办公室门口?” 李雄海举起右臂来了个少先队员礼:“校长好。” 校长很和蔼,推开门招手道:“好,好,有事进去说,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 李雄海故作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刚要说话,发现校长没进屋还在外面踢脚,他猛的明白过来:“老师你喜欢足球是不是?” 他快速思索八十年代国足的名将,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贾秀全。 校长愣了愣道:“啊?我不喜欢足球,噢噢你误会我了,我这是踩狗屎了,往地砖上蹭蹭鞋底。” 李雄海已经闻到味道了,他觉得校长没说实话,这踩得不是狗屎。 好不容易塑造出来的紧张氛围被臭味给熏淡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报告校长,我没有困难,就是我早上上学的时候捡到了钱。我本来想去乡里交给公安叔叔,但路不好走,我又想到了您,觉得还是应该交给您。” 他抖了抖腿,破胶鞋和裤腿上有泥水往下滴,一看便是走过老长泥路。 校长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捡了几分钱?” 李雄海将捏在手心里特意让汗水浸湿的两张大团结放在了桌子上。 二十元不是小数目,这超出校长预料,他惊讶问道:“呀,捡了两张大票子?” 李雄海抽抽鼻子道:“对。” 校长说道:“好,你把钱交给我吧,等我去查查是谁掉的钱。嗯,李雄海,你干的很好,很优秀,下个周升旗的时候老师一定会表扬你。” 常规来说,这件事就结束了。 但李雄海不想走寻常路,他又说道:“校长不用表扬了,其实我干的不好,我捡到钱以后起、起过坏心思,想把它藏起来。后来想起了老师的教导,想起我是个少先队员,以后还要加入共青团,然后才没有犯错。” 这番话放到成年人身上有些惺惺作态,放在一个小学生身上却只有让人感动的纯真,特别在八十年代,这是新中国最后的纯真时代。 校长有点动情,他捏了捏李雄海的肩膀说道:“你不用乱想,面对诱惑就是革命英雄也会心动,但他们之所以能成为英雄,就是抵制住了诱惑,你这次也抵制住了诱惑,你做的很好。” 说完他还深情的吟了一句:“自古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君子。” 李雄海又问道:“这样我还是个合格的少先队员吗?以后还能做个合格的团员吗?” 校长笑着点头:“能。” 事情到此结束了,李雄海想加入共青团,他能做出的努力也就这些。 离开校长室他回到教室,李抗洪从窗口看见他后拼命挥手,最后看他还在往教室走便着急了:“海哥,去找老师,李状元说要打死你。” 正坐在李雄海位子上的李状元抬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子,他凶狠的跳起来吼道:“李雄海,我造你妈,你敢告老师我……” 半截砖头呼的飞了进来。 李状元话才说了一半,砖头砰的拍在他脸上,拍的他下意识的捂着脸就蹲下了:“哎哟哎哟!妈咧,疼死了,哎哟疼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雄海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抓住李状元的衣领举起另外半截砖头冲他肩膀后背拍了上去,就跟捣蒜一样下狠手猛拍。 小学生打架顶多是摔跤掐脖子,哪有直接用砖头招呼的?李状元被打懵了,两砖头上去他就只会捂着头嚎叫了。 班里学生看的惊慌,有人陡然大叫一声:“艾老师来了!” 艾劲松隔着老远听见班里声音嘈杂,他怒气冲冲的进屋一看就是李雄海和李状元翻滚在地上,另外地上还有翻倒的桌椅、散落的书本,一片狼藉。 对乡村教师来说这不是事,他上来将两人拉开吼道:“干什么、干什么?当教室是摔跤场?怎么回事?给我站好了!” 李雄海深知先张嘴为强的道理,他抢先说道:“李状元笑话我没有爹娘,他说我是孤儿,早上蹭铁门时候守着好几个班的人这么说我,还把我桌子给踹倒了。” 说着,他眼睛红了。 李状元捂着脸嚎道:“他用砖头砸我,艾老师他用砖头砸我,呜呜……” “活该!”艾劲松先入为主以为冲突源自李状元嘴贱,自然不会帮他主持公道。 李状元:o__o“ 艾劲松过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他对李雄海说道:“你跟我去办公室。” 李雄海跟在他身后往外走,李状元也往外走,艾劲松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往哪里走?就在门口给我站着!站一天!” 14.全靠演技 艾劲松把李雄海带进了办公室,一座风格跟校长室雷同的教室,不过里面摆放桌子更多,两边各对头了两张桌子,平时有四名教师在这里办公。 办公室墙壁上贴着名人名句,一个是斯大林的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一个是夸美纽斯的教师是太阳底下再优越没有的职业了,还有一个是鲁迅的,教育根植于爱。 李雄海往墙上多看了两眼,鲁迅还说过这话? 这会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阴沉着脸抽烟的钟四平,一个是眼睛红肿如桃子的丁健健。 李雄海到了门口往里一扫,然后很正式的喊道:“报告。” 钟四平说道:“进来吧。” 看见李雄海后丁健健立马指着他喊道:“就是他,昨天就是他跟我说钟老师吃屎的话……” “你娘!”钟四平气的挥手想打人,艾劲松怒道:“钟老师你干什么?” 钟四平又把怒火发泄到李雄海身上,他伸手指过去厉声道:“李雄海,昨天你跟丁健健说什么了?” 李雄海作惊恐样,他先扫了眼艾劲松又对钟四平说道:“我昨天跟他说了好多话,我记不清了。” 钟四平使劲拍着桌子道:“就是放学时候,放学时候你把他从门口推出去了,对不对?你当时跟他说什么?” 李雄海说道:“哦,这个我记得,就是丁健健说钟老师吃了两口屎,我说你这是辱骂师长,然后我就跟他扭打起来了。” 丁健健咆哮道:“没有,你胡说,胡说烂嘴巴、烂腚沟,你说跟我说个秘密,然后你就说钟老师吃屎了。” “这话是你说的,钟老师你当时听见了呀,他在我们班门口说你吃屎了。”李雄海说道。 两人扯着嗓子争吵起来,小半个校园都能听见‘钟老师吃屎’的声音。 钟四平急了,他拍桌子吼道:“闭嘴,给我闭嘴,麻痹的你们两个肯定有人说谎或者都说谎,看来我不揍你们俩是不老实了。” 艾劲松挡住他,还是那句话:“钟老师你干什么?” 钟四平是个莽人,生气了天王老子都敢惹,他怒视艾劲松说道:“我揍他们我干什么?” 这时候隔壁办公室有两个女老师快步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是杜向红,她掐着腰说道:“钟四平你别在学生面前耍流氓,你看看你有个当老师的样吗?你动手试试,朱校长就在外面,你看他到时候怎么罚你!” 钟四平暴怒道:“这两个学生不说实话,你说怎么办?” 另一个女老师说道:“叫家长吧,让家长过来。” 艾劲松说道:“这个是丁老师的侄儿,另一个嗯,另一个情况特殊,不能叫家长。” 钟四平牛眼一瞪道:“怎么不能叫?他爹娘是当官的?” 艾劲松低声道:“他父母去世了,就自己过活。” 钟四平一愣,又嚷嚷道:“那就叫他们队里干部过来。反正先把老丁叫过来,老丁呢?他还没来上班?” 女老师说道:“丁老师刚才来了,他没进办公室,直接去找朱校长了。” “先让他过来。”钟四平不耐道。 女老师急匆匆离开,钟四平咬牙切齿的盯着两人看,故意给两人心理施压。 李雄海脸上做害怕样同时在心里骂了句‘沙雕’,但丁健健真被吓到了,眼睛又红了。 不多会一个身材矮壮结实的中年人走进办公室,他发际线后移的厉害,薄嘴唇紧抿,双手背在身后走路大步生风,正是丁健健的二叔,小学另一位数学老师丁云凤。 这名字女性化,但它是有讲究的。 丁健健的爷爷喜欢一个成语叫龙凤呈祥,然后生了大儿子叫丁云龙,生了二儿子就叫丁云凤,正好四个孩子,最后还真是龙凤呈祥。 丁云凤进屋后二话不说逮着丁健健先是一顿抽,他当胸给了丁健健一拳,又捏住他肩膀对着他后背狠拍巴掌。 砰砰砰,声音响亮,丁健健放声大哭。 老师们急忙上去劝架:“丁老师你这是干什么?”“还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的问题呢。”“别打了别打了,教育局三令五申不准体罚学生了。” 李雄海权当看热闹,丁云凤手腕圆滑,他这一招苦肉计使得很好,先给侄子赢得了同情分。 两世为人他分得清什么是真打人、什么是装样子,丁云凤的巴掌使劲张开,拍在丁健健背上虽然响亮但其实不疼。 前世李雄海腰子还给力那会他经常这么拍巴掌,而且他拍的更响,当然这跟他拍的地方肉更多有关系。 在一片撕扯中,丁云凤坚持要揍侄子,但当钟四平说‘行了’的时候他立马就收起了手掌对侄子说道:“你今天必须得感谢钟老师,他要是不拦着我那我非揍垮你不行。” 丁健健抽抽噎噎的说道:“谢、谢谢钟老师。” 钟四平阴沉着脸说道:“不用谢我,先说说这怎么回事。” 不管他们怎么装腔作势怎么说,李雄海这边咬定青山不放松:昨天丁健健的话绝对不是他教导的。 他这是实话,他才没有教丁健健说什么,是丁健健主动说出那句话的。 被逼的狠了他先装哭,然后带着哭腔问道:“我为什么要教班长说这话呀?” 犯罪要讲动机。 他得感谢自己少年时代塑造的形象:寒门学子,内向,低调,努力,从不招惹是非。 丁健健恰好相反,他仗着二叔在学校做老师加上家族强大,在学校里调皮捣蛋回了家捣蛋调皮,他能做班长完全是丁云凤操作得当。 “嗯,李雄海这个学生我知道,他不像是能干这事的人。”这点连钟四平也清楚,于是几个老师下意识就深以为然的点头。 杜向红更是一心护着李雄海:“这是我学生我了解,他怎么可能编排老师?这孩子可老实了,三棍子焖不住个屁来,他还能指使同学骂老师?” 丁云凤着急了,他沉吟一声说道:“这么来说丁健健为什么要主动说这话?” 钟四平冷笑道:“这个可得问你大侄子了,你大侄子干这种事还用动机吗?好玩就行了,对吧?其实咱们都知道,李雄海是被你侄子牵扯了,这事就是你侄子干的。” 他不想找李雄海的麻烦,他希望这事确实是丁健健的责任,丁健健为他二叔背锅了,钟四平跟丁云凤私下里有些矛盾。 丁云凤也明白这点,于是一听钟四平的话他便恼了,说道:“钟老师你几个意思?你有证据吗你这么说?” 钟四平一拍桌子站起来道:“我亲耳听见他说的这话、亲眼看见他的背影,这不是证据?还有你侄子为啥背后骂我你不清楚?啊?他是你侄子,老话说的好,侄子随叔、老鸹下小乌,你就喜欢在背后编排人,你侄子做这事我一点不意外。” 矛盾转移,丁云凤跟钟四平对吼了起来。 两人嗓门大,终于惊动了旁边屋里的朱校长。 小老头背着手走进来说道:“吵吵什么、吵吵什么?你俩又怎么啦?” 15.回家吃水饺 朱校长一来,李雄海这边压力彻底没了。 钟四平气呼呼的把情况给说了一遍,他跟丁云凤有矛盾,所以肯定尽力把屎盆子往丁健健头上扣,丁云凤听的着急可他插不上话,只能用眼睛瞪李雄海。 李雄海回瞪了他一眼,沙雕。 听钟四平把话说完,朱校长皱眉说道:“嗯,这事我了解了,这样,我觉得事情跟李雄海没什么关系,这学生能怂恿同学编排老师?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孩子,就刚才他还去做了件好事,把路上捡到的二十块钱特意交给我。” 杜向红风风火火的说道:“这事指定不是李雄海干的,我带这娃三年了,我能不了解他吗?除非我眼瞎了,要不然我不可能看错学生的品行。” 李雄海挺愧疚的看向她:对不住了杜老师,以后我赚钱了一定给你还俩电子眼。 作为班主任的艾劲松也想这么说,但随即他又想到了昨天李雄海捉弄自己的一幕,于是他有些拿捏不定了,就闭嘴做事外人。 钟四平对李雄海没有特殊观感,他只想找丁云凤的麻烦,所以跟着说道:“我也觉得跟这个学生没关系。” 既然大家都发话了,朱校长对李雄海挥挥手说道:“行了,你先回去上课吧,这事跟你没关系。” 丁健健急眼了,他嗷嗷叫道:“校长、老师,我说的都是真的……”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也先回去上课,再写一份检查给钟老师,这事就算过去了。”朱校长打断他的话说道。 一听事情这么算了,丁健健不说话了,但丁云凤却很不满意:“朱校长这事你处理的太草率了吧?” 朱校长淡淡的说道:“丁健健有没有说过辱骂钟老师的话?” 钟四平怒道:“他绝对说了,我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他自己也承认来着,艾老师能作证。” 丁云凤没话说了,就是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显然对这结果很不满意。 钟四平更不满意,但校长已经发话了,他只能忍着。 李雄海和丁健健离开办公室,发现老师看不见自己了,丁健健立马给了他一拳:“你陷害我,李雄海,你敢害我,你等着、你看我怎么揍你,我非打死你不行!” “儿子你可闭嘴吧,我跟你爹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打你二爹这叫不孝懂吗?以后阴天打雷老天爷会劈死你的。”李雄海冲他吐了一口唾沫。 还有比这更侮辱人的? 丁健健嗷的一声叫,跟小老虎似的扑向李雄海。 李雄海抢先倒在泥水坑里,扯着嗓子对办公室喊:“别打我,班长你别打我,我以后听你的,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丁健健骑在他身上还没有挥拳,他先趁机来了个泰拳膝撞,顶胯式膝撞。 “哎哟我蛋。”丁健健惨叫着要蹲到地上,李雄海伸手夹住了大腿硬拉回来。 来吧老弟,上了我的身就是我的人,哪里跑?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还没有坐下,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喊声他们齐刷刷的跑出来,然后看见丁健健骑在李雄海身上将他碾压在花圃中。 钟四平眼睛一亮,他甩开大长腿跑过来捏着丁健健脖子把他给甩翻在地上,丁健健捂着裤裆流下眼泪。 其他老师随后赶过来,杜向红把李雄海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泥水说道:“丁健健,你真是好大个胆子,你无法无天,你比反动派还嚣张哩!” 艾劲松也虎着脸吼道:“才出办公室门口你就敢动手,你真是反了天!” 丁云凤急的跟热锅上蚂蚁一样:“别别别,老钟你给我住手,先问问、先问问,这事怎么回事?” 李雄海带着哭腔说道:“出来以后班长就说要打死我,说我不听他话……” 艾劲松忍无可忍骂道:“妈呀气死我了!丁健健你给我去办公室门口站着,站着写检查!” 丁健健又是疼又是委屈,哇哇大哭:“艾老师是他冤枉我,他还冲我吐唾沫,他还顶我宝贝儿!” “我没有我没有,是你冲我吐唾沫。”李雄海举起胳膊,上面确实有一口唾沫。 丁健健傻眼了,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怎么会这样? 这会李雄海一身泥水、狼狈不堪,看的杜向红心疼不已:“艾老师,让李雄海回家去换衣服吧,今天上午反正要点评暑假园地,李雄海的我看了,写的最好最认真,他不用上这课也行。” 艾劲松叹了口气说道:“好,李雄海你先回家吧,要不要老师送你?” 李雄海适时的露出寒门学子的倔强:“我不回去,我要去上课。” 艾劲松摸摸他的头说道:“你下午再回来上课,先回去换个衣裳。” 经过老师们劝说,李雄海拍拍屁股回家。 丁健健在办公室门口罚站,李状元在班级门口罚站。 一个是捂裆派一个是鼻血红花会,两人隔着好几个教室对望,不能执手只能相看泪眼。 一路溜达,李雄海哼着小调返回村里。 这时候村里劳力要么出海要么下地了,村里冷冷清清只能看见几条瘦狗。 李雄海直奔李福海家的海草房而去,恰好李福海的老婆张爱花穿着雨靴、扛着耙犁要出门。 两人打了个照面张爱花问道:“小海?哎呀,你这怎么弄的一身泥?你瞅瞅你跟个泥猴似的,干啥来着?去地里打滚了?快,把衣裳脱了我给你泡上。” 李雄海不在意,他嘻嘻笑道:“二妈,我二爸在家不?” 当地方言中,二爸就是二叔,李雄海父亲兄弟两个,大伯英勇牺牲在越南战场上,父亲又为了抢救集体财产而牺牲,他上头没有亲人了,于是李福海就认他做了个亲侄子。 张爱花说道:“你二爸天没亮就摇着橹去老龙湾扎海参了,咋地,你不是跟人打架了吧?” 李雄海又掏出二十块钱来递给她,说道:“哪能?二妈你不了解我?我从不跟人打架,这衣服是我滑倒弄脏的。喏,二妈,你看我捡了什么?” 看到两张大团结,张爱花惊得不轻:“呀,二十元?你捡的?” 李雄海点头说道:“那可不咋滴,二妈你快收起来,别让我二爸看见,要不然他肯定得去交到乡里派出所。” 张爱花不太敢接,她期盼的问道:“真是捡的?这么两张大票子?” 李雄海说道:“真是捡的,二妈你不了解我吗?我从不偷不抢人家东西呀。” 张爱花对他人品有信心,得到他确认后顿时眉开眼笑:“好好,你个娃子好运气,捡这么多钱,都在这里了?” 李雄海说道:“嗯,都在这里,我前些日子听二姐说想买件新衣裳,这钱正好够了。” 张爱花仔细的把钱叠起来说道:“用不上,买什么衣裳?扯两米花布自己做就行,一米白布才八毛钱,一米涤棉细布也才一块九。嗯,这钱二妈先存着,咱补贴个家用,这样,家里正好还有点肉票,你去供销站割点肉,二妈在家剁白菜和面,咱今天吃饺子。” 16.随心所欲 李雄海换下衣服扔进水里泡了起来,他拿着张爱花给他的肉票蹦蹦跳跳往乡里跑。 时隔几十年又看到肉票,他觉得还挺新奇的:他手中肉票是绿色的,上面当头一行字是‘琴城市购货券’,旁边写着主席语录,‘反对大吃大喝,注意节约’,然后中央则是肉票数额,贰市斤。 1986年,票券时代已经进入末尾,计划经济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市场经济开始崭露头角: 在1983年布票已经在全国取消流通了,而在1984年深圳特区率先取消各种购物票证,全面放开物价,此后数年,各大城市相继放宽了对票证的依赖。 尽管要到1992年党的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才正式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但是现在已经进入过渡阶段——有计划的市场经济体制,票证不再那么要紧。 李雄海知道这几年全国范围内票证贬值,如果此时收一批票证特别是珍稀票证,那等到二十一世纪倒手一卖绝对赚钱,毕竟在那时候这东西都是收藏品了。 但他不想涉及其中,费心费力能赚几个钱?连邮票他都不愿意捣鼓,变现周期太长,他现在收集的邮票要能卖出理想价格至少得等二十年。 二十年这个投资周期太长了,他等不了,他就等着拆迁拿到第一批启动资金,然后去跟着大佬们捡钱。 这辈子他不准备奋斗了,只要跟紧大佬们脚步就行,大佬和国家会替他奋斗的。 至于他未来的路怎么走?随心所欲吧,上辈子他苦吃过、福享过,就是没有随心所欲过。 童年逼着自己学习干活,少年逼着自己学习干活,青年还是逼着自己学习干活,到了中年好不容易有钱有地位了,结果依然得逼着自己学习干活,忒不自在! 年轻的胴体就是棒,四里地跑出去也就是小喘气,到了乡里后,一幕幕只存在记忆中的场景出现了: 鲜红的老标语、时刻传出香味的副食店、贴着手绘海报的老电影院、乡卫生所,还有窗户上贴着‘为民服务、凭票供应’的农产品供销站。 李雄海跑进供销站,里面有柜台,柜台上横着一根木头,上面挂着一片猪肉。 里头小门有个青年往外拖一头死羊,他说道:“二哥羊血我留下了,咱晚上炒着吃,叫上马良、大栓、木哥几个过来喝个酒。” 二哥是个有些娇柔气的削瘦中年人,他正在柜台后正在往盆子里倒泥鳅。 听见青年的话二哥站起来翘着兰花指擦了擦额头说道:“行,留一个羊蹄子,我在账上记过了,这个羊瘸腿,少一条前腿,嘻嘻。” 二哥正美滋滋的笑着,一扭头看见有人盯着自己,顿时吓得他心里一个突:“哎呀,这什么时候进来的人呀?” 李雄海踩着凳子趴在柜台上,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叔叔,你要薅社会主义的羊毛啊。” 二哥看清他是个小孩后起了轻视的心思,便很娘气的挥挥手说道:“去去去,谁家小孩乱跑?你怎么不上学?是不是逃学了?” 李雄海说道:“叔叔,这只羊不瘸腿,我看见了。” 杀羊的青年哈哈笑,他利索的把羊开膛破肚剥掉皮,又一斧子剁掉一条羊前腿说道:“喏,这不是瘸腿了吗?” 二哥说道:“老老实实杀你的羊,你跟个毛孩子较什么劲?走,走,小孩别在这里玩。” 李雄海把钱和肉票拍在柜台上说道:“谁在这里玩了?我要两斤猪肉。” 看到他拿出钱来,二哥有点小惊讶:“你谁家孩子?两斤肉,一斤一块三毛五,两斤是两块七,嗯,两块七。” 张爱花很清楚当今物价,正好给了他两块七毛钱。 李雄海把钱推过去说道:“叔叔你点一下,我要两斤五花肉。” 二哥麻利的收拾了一些碎肉说道:“没有五花肉,喏,这里肉正好两斤……” 李雄海不乐意了,说道:“我不要碎肉,我要那块五花肉,我看见了,你别当我是小孩子就欺负我。” 二哥哼道:“你看错了,这些肉就是好肉。” 李雄海知道他见自己年纪小想糊弄自己,于是便慢条斯理的说道:“那我就去乡政府门口打滚,跟领导干部说你偷羊肉、偷羊血的事。等我回家我妈跟我婶子她们看见你给我碎肉,她们也会来找你,到时候你这里就热闹了。” 农村妇女撒起泼来哈士奇之流只能靠边站,未来让无数男女闻之色变的拆家三巨头在她们面前就是弟中弟。 二哥清楚这点,只好悻悻道:“死孩子还挺精明,不过没有那么多五花肉,一斤五花一斤后腿肉。” “你秤给高点,别连着油纸一起称。”李雄海说道。 二哥一脸的没脾气:“你这么机灵怎么不去上大学?” “不到时候。” 拿到肉后李雄海没走,他趴在柜台上饶有兴趣的问道:“老哥要是没有肉票能买肉吗?” 二哥说道:“能,一斤两块五。” 李雄海咋舌:“贵这么多?” 二哥不乐意道:“这价还贵?瞎闹,前两年一斤肉一块钱,没有肉票得五块!行了行了,你没事干赶紧回家,这不是你小孩玩的地方。” 李雄海磨磨蹭蹭的说道:“我等等再走,你们不是在杀羊吗?等会分我两斤羊血吧。” 二哥瞪大眼睛道:“我造,你说什么?” 李雄海淡定的说道:“见者有份嘛,你们分我两斤羊血,要不然我出去挨家挨户说你们杀了羊自己留下羊血还要留一条羊腿的事。” 二哥挽起袖子做凶悍架势,他脸色一沉道:“你胆子真壮,你出去说,你出去说说试试,看看谁信你。” 李雄海拎起肉就要走:“试试就试试,马良、大栓、木哥,嗯,你们晚上想叫上这几个人一起喝酒,到时候你看看有没有人信我的话。” 二哥大怒,道:“我看你这个死孩子欠揍了。” 李雄海不但不怕反而趴在柜台上拉近了和他的距离,然后对他挤眉弄眼:“那我去找警察叔叔说你亲我,我不愿意你就打我。” 二哥猛的惊呆了,这是个屁孩子吗? 17.一顿水饺 左手提着肉、右手提着凝固成块的羊血,李雄海好不快意。 这年头生活物资匮乏,牛羊副食品尤其少,海边还能开拓出点巴掌大小的农田来种粮食,有些户也能把茅房拾掇一下养两头猪,但养牛养羊的少。 耍个赖就能换到两斤羊血,这成就感和刺激感对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李总来说很不一般,他尝到了做熊孩子的甜头。 等他回家看见他额外拎回来两斤羊血,张爱花更是惊喜:“这是、嗯,真膻,羊血呀?你从哪里弄的羊血?” 李雄海不屑撒谎,实打实的说道:“供销社杀羊,他们自己把羊血给留下了,让我撞上了,我就吓唬他们要揭发他们,分了两斤羊血。” 张爱花是李山屯的妇女主任,也是一名党员,该有的党性还是有的:“现在人心坏了,都在想着法子占国家、占组织便宜,就该去揭发他们,抓他们去批斗。” 李雄海咂咂嘴问道:“那二妈咱去揭发他们?” 张爱花道:“揭发也没人管,世道已经变喽,也就你那个二爸碌轴脑袋不知道转弯,还活在过去的年岁里。” 她又满意的看向李雄海:“还是你这个娃脑袋瓜灵活,比你二爸强多了。” 夸奖几句,张爱花开始忙活。 她一看切回来的肉里还有一半五花肉,就一刀把五花肉切两半,一半用盐给抷了起来:“这块肉留着哪天给你和你二爸做红烧肉,剩下肉今天包饺子。” 农村妇女干活利索,哆哆、哆哆的声音中一斤半的猪肉就被剁成了臊子。 门口旁边有个大铁盆,里面跟喂猪似的堆了些剁好的白菜,李雄海就蹲在这盆白菜前面一把一把的煨水,将堆积跟小山似的碎白菜捏成一个个大菜团子。 在他去买肉的时候张爱花已经把面活好了,一盆子面黑乎乎的,这也算是个时代特色,当地叫黑面,其实就是粗面,麦子产出来以后经过去皮等粗加工所磨成的面粉。 不过有黑面吃也不错了,张爱花见李雄海盯着面团看她还特意骄傲的说道:“今天家里阔绰一回,咱吃白面饺子,不吃杂面了。” 李雄海嘿嘿笑:“其实杂面也挺好,健康。” 话是这么说,你吃我推荐、真吃我不吃,他可是知道现在的杂面虽然跟后世一样都是将豆面、玉米面、地瓜面之类的粗粮面混在一起做成的,可口感、味道压根不一样。 张爱花洗手揉了揉面团,然后开始调和饺子馅,她把盆子里的白菜团给分了两份,一份跟肉混合,另一份就往里加了一些葱姜,没有往里放肉。 拾掇的差不多了,张爱花放下面板开始干活,她抓了一把面粉摊开说道:“小海,你去学习吧,过会等你二爸回来咱就把饺子下锅吃饺子。” 李雄海问道:“我二爸不是去扎海参了吗?他中午还回来?” 出海干活路上耗费时间多,一般一出去就是一天,中午带上干粮随便对付两口即可。 张爱花叹了口气说道:“不回来待在外面干啥?老龙湾现在天天有汽船跑,海水不是个海水样,上面飘着一层汽油,海水也不是海水味,成了汽油味,海参都给熏死了,没死的也熏跑了,去一趟扎不着多少参,顶多够半天活。” 随着机械化应有,近海渔获急剧减少,渔民没什么文化,认为是汽油味熏跑鱼虾,其实有点文化的就知道这是过度捕捞的恶果。 李雄海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没话说,过度捕捞这个问题在他前世一直没有解决,尽管渔业局和海洋部后来开始设立禁渔期,可是渔民们要靠海吃饭,他们还是会去偷捕。 当然现在国家已经意识到过度捕捞的危害,却没法出具政策来保护海洋资源,一是改革开放后各行业百废俱兴,没精力管资源保护问题;二是国家要养活十多亿人口太难了,必须从一切可以获取食物的渠道上去进行深耕细作。 1982年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中国人口正式迈过十亿大关。 李雄海没去学习,他帮着张爱花摆水饺。 张爱花干活利索,擀出一波饺子皮再包上一波水饺,不多会半边面板摆满当了。 渔家水饺个头大,肚子滚圆里面都是馅,味道好吃的很。 李雄海已经好些年没有吃到张爱花包的水饺了,这会想想还挺馋得慌。 日头正当南,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这是李福海带人回来了。 李雄海一拉开门就看见了黑脸膛、宽身板的李福海,再度看见这位将自己拉扯大的二爸,他心情有些激动,下意识说道:“二爸,你回来了。” 李福海看见他小吃一惊:“咦,大晌午头的你怎么跑回来了?咋了,眼睛怎么还有点红?在学校让人欺负啦?” 李雄海干笑道:“没有,我今天摔倒了,衣裳占了泥,老师给我放了一天假让我回来换衣服哩。然后我二妈看我瘦,说我缺营养,今天就割肉包饺子给我补营养。” “饺子,吃饺子?”跟在李福海身后的一个壮硕青年喜不自禁的问道。 这就是李雄海另一位室友木楞子,木楞子大名叫李福木,他小时候生病治疗不及时,也不知道是发烧烧坏了脑子还是得了脑炎,总之脑袋瓜不是那么机灵,平时有些愣,于是村里人就给他起外号叫木楞子。 木楞子愣归愣,但他不傻,就是脑子缺根筋,有些时候反应没那么快。这不影响他吃饭,在吃饭问题上他反应很快,听见李雄海说有水饺吃立马往院子里钻。 张爱花看见他就心烦,这人干活很能干,可吃饭也特别能吃,一个人的饭量能当好几个人。 扎海参是力气活,需要扎猛子下去抓海参,这样在冰凉的海水里泡了一上午、干了一上午,木楞子早饿的前胸贴后腹,看见饺子馅他伸手就想抹一把塞嘴里。 张爱花赶紧拦住他,说道:“不急吃,吃生菜肚子疼,你去给我烧火,水开了我就给你下水饺。” 木楞子吞着口水笑:“好,烧锅,我烧锅,烧锅下饺子,吃饺子。” 18.有人来打你 红彤彤的火苗舔舐着大铁锅,很快半锅水就冒起了热气。 张爱花先端了素水饺倒入锅里,她往里面两次加凉水,两次开锅后便开始往外捞水饺。 这次谁也拦不住木楞子,他伸手在铁盆里抓了一个塞进嘴里,烫的挤眉弄眼也不肯吐出这饺子,硬生生给咽了下去:“真香,饺子真好吃!” 张爱花哄着他说道:“饺子凉了更好吃,你先烧火,我给你把饺子凉着。” 木楞子指着水桶说道:“你往里倒凉水,凉的快。” 张爱花气恼:“谁说他愣?你看他心眼这不是挺多的吗?净长些吃的心眼子。” 她这次包的水饺多,一斤半肉剁了三棵白菜,最后水饺出锅足足两铁盆。 这两个铁盆里有一盆子全是素水饺,另一盆子是有肉但肉不多的荤水饺。 等到荤水饺出锅,张爱花先在碗里舀了几个端着碗筷向南、向东、向西去拜了三拜,这是渔家传统,让南海菩萨、东海老龙王还有祖宗先吃,然后家里人才能吃。 祭拜完了,她拿了个大海碗往里舀了一碗荤水饺塞给李雄海说道:“你去给老寿星送过去,记着别声张,悄默声的送回去就行了。” 李雄海笑道:“我懂。” 李福海听到这话皱眉道:“怎么还得悄默声?吃个饺子而已,还怕人家上咱家来蹭饺子吃?” 张爱花不悦道:“你当他们干不出来这事?” 李福海说道:“都是一个村的爷们,愿意上门来那就一起吃一顿,这一顿还能吃穷了咱们?” “吃不穷,咱已经穷到底了,还能怎么穷?”张爱花立马回应。 李福海气的跺了跺脚:“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一点没有党员的大气,这么小家子气干什么?” 木楞子是李福海的小跟班,时刻跟着他的脚步:“就是,吃饭就一起吃才香,老祖宗都说了,自己吃了攒粪、人家吃了扬名。” “就屎?还就尿呢,”张爱花说:“那把你饺子分给村里人吃行不行?我给你扬扬名。” 木楞子立马说道:“我又不当干部,扬名干什么?我要吃饺子,我就蒜。” 李福海说道:“放心,少不了,今天包了这么些水饺呢。” “包了这么些都一顿吃了?你光看饺子多,怎么不看咱家口子多大?”张爱花没好气的说道,“行了,你别跟我在这里叨叨,有空给我过来翻饺子。你就会说,那么会说乡里也没把你调到宣传队去。” 李福海:“草!” 他看张爱花包的水饺多,便想多喊几个人过来吃饭。 现在留在村集体的还有十来口子人,虽然被叫做吃大锅饭,其实大家伙只是一起干活而已,吃饭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张爱花坚决不让他去叫人,她找了两个塑料袋装满了荤饺子,说道:“喏,你看看,还有多少?晚上还想再吃一顿呢,这够吃吗?” 李福海不悦道:“你把饺子都装起来咱们更不够吃。” 张爱花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些装起来要给闺女送过去,你光顾自己吃?你闺女一天到晚吃玉米饼子吃杂面馍馍,你也不心疼是不是?” 李福海讪笑道:“年轻人多吃点苦头也好嘛,再说她们俩姑娘哪能吃这么些水饺?” 张爱花说道:“你当送过去是给她们自己吃?大妮有工友、小妮有同学,你不得请人家一起尝尝?” 两人还要嚷嚷,一个汉子推开门进来:“哥嫂子都在家呢?吃饭了?呀,吃饺子呀?” 张爱花很热情的招待:“一起吃一碗?” 汉子摇摇头道:“家里也做上了,我过来找我哥说点事。” “啥事?”李福海问道。 汉子低声道:“哥你能不能借我十块钱?” 李福海二话不说,进屋摸出十块零钱来递给他。 等汉子离开,张爱花直勾勾的看向李福海。 李福海不耐道:“大老爷们厚着脸皮出来才借十块,那肯定是碰上对付不过去的事了,我还能不借?两块钱也用不着借条,我们爷们之间这点信任肯定有,跟你们老娘们不一样……” “你叨逼叨什么?我不是问你为啥借钱,我是问你哪里来的钱?李福海你是不是藏了私房钱?!” 李福海一愣:“草!” 虽然对付起嘴巴来张爱花不给自家男人面子,但吃饭的时候还是先可着自家男人吃。 剩下的荤水饺她分成两份,一份给李福海另一份给李雄海,自己舀了一碗素水饺。 李雄海看到后低声说道:“二妈我吃不了这么些,咱俩分着吃。” 张爱花挡住他的筷子说道:“二妈不爱吃肉,吃素最好,观世音菩萨都只吃素不吃肉,你听话,跟你二爸去吃吧。” 正在等水饺的木楞子说道:“我爱吃肉,肉多好吃。” 张爱花板着脸说道:“哪有肉?今天不吃肉吃饺子,喏。” 她给木楞子拿了个大海碗,但里面只装上半碗饺子,其他都是汤。 木楞子说道:“我不渴,我就是饿,嫂子我想吃饺子。” 张爱花哄着他说道:“饺子也吃,汤也喝,光吃饺子噎人。你看大家不都是先喝汤再吃饺子吗?喏,先把汤喝了再吃饺子。” 木楞子不情愿的端起碗说道:“喝汤喝不饱呀,嫂子,饺子管饱不?” 张爱花说道:“先喝汤再吃饺子,肯定管饱。” “行了。”木楞子张开嘴扒拉起来。 然后他吃了八碗。 说实话这水饺不怎么好吃,饺子皮太硬,饺子馅缺油水,张爱花只用了酱油、盐和一点五香粉,味道比起李总日后吃的名厨水饺差远了。 不过他吃的还是很香,因为饿啊,早上他就吃了个半个小窝头,一上午又是跟熊孩子斗智斗勇又是往乡里跑,肚子早就空荡荡了。 先前张爱花包饺子的时候他觉得数量多的吓人,可吃了一阵发现这饺子还不大够吃! 李雄海也是纳闷,自己小时候这么能吃吗?渔家海碗跟小铁盆似的,一碗能装五十个饺子,他感觉自己吃一碗轻轻松松。 吃了个八成饱,他把剩下的水饺用塑料袋给装了起来。 李福海看见后赶紧推过碗说:“小海你过来,二爸吃不了。” 李雄海咧嘴笑道:“二爸我吃饱了,这些我给洪哥儿留着。” 李抗洪是个吃货,他可能自从过完年再没吃过水饺,李雄海想留下晚上让他尝尝。 前世他为人孤僻,没什么朋友,就会对着书本猛啃。 这辈子他想改变个活法,多多交朋友,多多体验生活。 美利坚最有名的傻子阿甘都知道,好朋友不是捡来的,友谊需要经营,李雄海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 实际上他没有吃饱,于是下午他又跑去村口的坪塘钓鱼做了烤鱼吃。 下午天色还早小学就放学了,李抗洪一溜狂奔跑回村里找李雄海,看见他后急忙喊道:“海哥、海哥,放学时候我听见班长说要带人打你,怎么办?” 李雄海淡定一笑:“怎么办?跑呗!” 李抗洪立马拔脚:“那咱们去哪里躲着?” 李雄海道:“这个不着急,待会再商量,你先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吃的。” 他打开塑料袋,李抗洪眼睛立马睁大了:“呀,饺子!饺子!!饺子!!!” 19.办他 面对水饺,李抗洪给李雄海上演了狼吞虎咽的好戏,他唏哩呼噜往嘴里塞水饺,几乎不用嚼就往下咽,而且吃着吃着开始蹦跶。 这一幕让李雄海想起了前世养的一条金毛,那狗吃饭就是这么个架势,胡吃海塞还蹦来蹦去。 他觉得这样不雅观,说道:“你要吃就安静的吃,这怎么还蹦跶呢?属蛤蟆的?蛤蟆吃虫子也不蹦跶。” 李抗洪对他瞪着眼跺脚,一脸狰狞。 李雄海吃惊:“你吃饺子还吃的走火入魔啦?” 又使劲跺了跺脚,李抗洪费劲的咽下饺子讪笑道:“不是,海哥,我给噎住了。” 李雄海给他倒了一碗水,道:“慢点吃,我不抢你的。” 李抗洪含糊道:“班长他们快来了,让他们抢去吃咋办?” 有些话不能说,老话有云说曹操曹操到,这次到来的不是曹操是比曹操更狠的司马懿——木楞子下午收工回来了。 看见木楞子,李抗洪索性将剩下水饺包起来全塞进书包里。 木楞子站在门口抽了抽鼻子,满脸狐疑:“有饺子味。” 李雄海摊开手表示什么都没有,李抗洪不敢张开嘴,生怕一张嘴有肉馅香味往外跑。 见没人搭话,木楞子吧嗒吧嗒嘴进屋了。 紧接着曹操也来了。 隔着挺远丁健健就吼叫:“给我滚过来李雄海,我看见你了你这次跑不了!” 李抗洪往西一看看到了丁健健一伙人,吓得黑脸泛白:“海哥快跑,班长他们来了。” 李雄海道:“就这距离能跑的了?他们几个人?” “一二三一共六个!” “咱们几个人?” “两个。”李抗洪想说一个,但饺子味道还在嘴里飘呢,这话他说不出来。 李雄海打了个响指道:“那行,办他!” “啊?”李抗洪傻眼了。 “啊个屁呀,跟我上。” 仓库附近就不缺砖头,前两天下雨地面积水,李福海在地上隔一步垫一块红砖来踩着出行,李雄海弯腰摸起一块砖头迎面而上。 海风猎猎,吹动少年的黑发,也吹起了少年的热血。 看见李雄海抓着红砖冲自己一方冲来,怒气冲冲的丁健健还真是吓一跳,跟着他的几个少年也被吓到了,纷纷往四周跑。 李雄海上午一板砖撂翻过李状元,决定今晚扩大战绩撂翻这六个人。 他知道村里的孩子虽然性子野但终归是孩子,胆子小,只要他用砖头撂翻两个震慑住他们,那剩下的人就好办了。 可惜他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 确实,当他抓着转头冲上去的时候少年们先被吓得逃窜,但当他们反应过来后也开始捡砖头,丁健健还高呼:“给他打破头!” 妈卖批,算你们狠,李雄海将砖头甩出去后转身跑。 李抗洪刚鼓起勇气抱着块砖头准备来增援,然后他一抬头看见李雄海从自己身边跑过,往后跑,还跑的飞快! 但李雄海可不是单纯逃跑,他心思急转想法子怎么破局,在奔跑中来了一场头脑风暴。 然后,有结果了。 他掏出昨天鹿青山给自己的巧克力,钻进仓库后递给木楞子:“叔,给你糖吃。” 木楞子听到吃的就急眼,他一口吃掉巧克力,然后乐了:“小海这是什么糖?一进嘴里它咋就化了?嗯,真甜,真香,还有吗?” 李雄海摇头说道:“我没了,是外面我同学给我的,我陪他们玩他们给我巧克力吃,你要是还想吃那你出去陪他们玩会吧。” “那行,反正晚上没有工。”木楞子顾不上穿衣服,光着膀子甩着b罩杯就跑了出去。 “不过他们有可能不给你,这糖他们也没有几块,要是他们不给你,你就多缠他们一会,等他们服气了就给你了。”李雄海在后面叮嘱。 看见丁健健一伙人气势汹汹而来,李抗洪傻眼了,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红砖头又看看丁健健几个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柔弱的反抗暴力还是该放肆的享受摧残。 丁健健看不上他,都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力气,隔着好几步就骂了一句:“没娘的,滚一边去!” 这话真的太伤人了,李抗洪怪叫一声愤怒的跑到了路边。 然后木楞子跑了出来,他看见丁健健几个人后脸色一喜:“嘿,就是你们对吧?给我糖吃!” 几个村子紧挨着,放到祖上那还是一个村的,彼此之间都知根知底。 丁健健知道木楞子脑子不好使,便没好气的骂道:“傻子你也滚一边,老子今天不找你……” 木楞子脑子转不快,但不是傻子,他最讨厌被人叫傻子,便脸色一沉拉住丁健健说道:“你给我糖吃,要不我揍你了,你叫我傻子,福海哥说谁叫我傻子我就能打谁。” 李雄海从门口摸了出来,对着李抗洪挥手一个字:“撤啊兄弟!” 看着两人后脚接前脚的跑了,丁健健气的大吼道:“傻子我草你吗,你放开我,你滚一边去!” 木楞子也吼了起来:“给我糖,要不然我揍你个鳖孙!” 丁健健以为他说疯话,就对几个小伙伴说道:“你们看啥啊?上来把这个傻子给弄开!” 然后不一会,逃跑路上的李雄海和李抗洪听见了同学们的惨叫声…… 李抗洪对丁健健刚才的辱骂耿耿于怀,他恨恨的说道:“哼,以后等我有本事了我一定要收拾丁健健,我一定不让他日子好过。海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李雄海叹气道:“去哪里?去打猪草呗,昨天咱没干活,今天再不干活我二妈要骂人了。” 这年头小学生日子不好过,前段时间他们放麦假,小学生也得当半个劳力使,大人割麦、他们要捆麦捡麦穗,大人拖着石碾压麦子、他们要翻麦子,大人用木锨扬麦子、他们要扫麦皮,到了晚上还得写作业,算李雄海运气好,穿越回来的时候正好麦假结束,他不用遭这罪了。 不过麦假后面还有秋假,到时候要收高梁、收玉米、收花生,销魂的日子后头有的是。 当然即使不是麦假和秋假他们也有活,那就是放学后给村集体养的猪打猪草,这年头猪的日子倒是好过,不用打疫苗、不吃猪饲料,它们吃的是纯天然:猪草。 20.采采芣苢 仓库里有打猪草要用的工具,尿素袋子还有镰刀。 但这会仓库肯定回不去了,还好这两样东西渔家不缺,李抗洪回家找了两条袋子又翻出一个小锄头一把镰刀来,两人拎着袋子往村后土坡上走。 李雄海记得自己小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猪,压根用不着猪圈,就把茅房收拾一下当做猪圈用,每到开春一家抓两个猪娃,养上一年要么卖去乡里的供销社要么就杀了过个好年。 李山屯有杀年猪的习俗,从东北带回来的习俗。 其实从这村名也能听出来,他们这村子跟东北有点关系,祖国大地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东北那边乡村名字最喜欢带着屯,这从歌曲中能反应出来:“我滴老家就住在这个屯,我是这个屯里土生土长滴人儿……” 众所周知从明清开始,中原大地好些过不下去日子的人家去闯关东某一条生路,李雄海的祖先也是其中一员,但中原人乡情重,解放后李家闯关东那一支便迁了回来。 大包干后,养猪人家更多了,有些人家里茅房小,就在外面圈一块地养两头猪,随便用水泥抹个食槽即可,猪圈里头脏兮兮、臭烘烘,看的李雄海直摇头。 这年头不光人生艰难,猪生也艰难。 两人穿村而过,路上碰到小伙伴牵着头去放牛他们便搭了个伙,李抗洪用绳子把两个袋子绑起来搭在小牛身上,这样省去了他们扛猪草的力气。 放牛的少年比他们小一级,名叫李雄钊,李雄海想起他名字后便偷偷笑,这孩子还有几年好日子可以过,等到了九十年代社会开放了,他的名字就惨了。 李雄钊年纪跟他们一般大,个头还要大一些,看见李雄海对着自己笑他也笑,但笑的不太乐意:“你俩能不能自己去寻猪草?别用我家牛给你们当苦力,这牛受累了长得慢,今年入秋我家开滩涂地就靠这牛了。” 当地把打猪草叫寻猪草,因为他们要干的活其实是寻找野草。 李抗洪不乐意的说道:“你真是小鸡肚肠,这牛有的是力气,扛点猪草还能累着他?” 李雄钊想反驳,李雄海简单的说道:“打完草我请你喝汽水。” “真的假的?你有钱买汽水?”李雄钊满脸狐疑。 李雄海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谎?” 李雄钊眨了眨眼睛道:“也是,不过我不喝汽水,给我换两个冰块吧,刚下完雨天又热了,真遭罪。” 李雄海道:“行,请你吃冰块。” 一块冰块让他们之间的友谊得到了锤炼,李雄钊后面话也多了起来:“大海你们现在还要寻猪草呀?我爸说猪草没营养,猪吃了长不快,现在城里有养猪场了,他们都喂猪吃饲料哩。” 李抗洪不服气的说道:“瞎咧咧,老寿星说过,猫吃腥、猪吃青,人没油水长不精,猪就得吃猪草,吃猪草才肯长。” 李雄钊坚持:“你才瞎咧咧,我爸去城里卖鱼的时候都看见了,现在城里都让用饲料喂猪,说这样更营养,猪长得快、膘长的多。” 李抗洪顿时笑了:“你说你这不是胡说吗?城里也养猪呀?” 李雄钊一时语塞,道:“城里、城里有电车,有少年宫,有录像厅,我爸说城里可好了,以后我家也去城里住。” 这种话题太寒酸,李总不插话,掉价。 不过说起来猪饲料确实快开始在农村推广开来了,他忘记猪草是什么时候被淘汰的,反正从上初中开始他就不再怎么干农活,进入九十年代后好像村里养猪的都很少了,家家户户开始围绕海洋赚钱,精力都放到了渔业上。 对于少年们来说,打猪草算是个不错的劳动,起码可以好几个小伙伴聚集在一起去干活,不像割麦子一家一户在一起,少年们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猪草是个很笼统的称呼,只要是猪能吃的绿色植物都是猪草,有的是野草,也有的是野菜。 到了田垄他们又碰上两个拖拉着袋子打猪草的少年,这样队伍顿时扩大了。 人多了他们便兴奋,你追我赶、吆二喝三好不快活。 唯一不满的是李雄钊,他家牛背上又多了两个袋子。 猪草分两大类,一类是猪能吃人也能吃的野菜,比如拳头菜、婆婆丁、扫帚菜、荠菜、苦菜之类,嫩的人吃、老的猪吃,人吃剩下的猪吃,人吃完拉出来的也是猪吃。 所以,这年头的猪活的是真没排面。 另外还有一些野草只能喂猪,麦蒿、灰菜、狗尾巴草、灯笼草等等。 野草比野菜多,李雄海挥舞小锄头不一会便塞了小半袋子。 干活的滋味不好受,李抗洪干了一会疲惫了,坐在田垄上叼着根狗尾巴草唉声叹气:“什么时候能长大呀?长大了我去摇橹放网,这寻猪草不是爷们该干的营生。” 李雄钊顿时坐过来说道:“你当摇橹放网就轻快了?我大爹就是被这活给逼的跑南方去了,我跟你说那比寻猪草要累。” “累我也乐意,那能赚钱。”李抗洪说道。 李雄钊咂咂嘴道:“也对,不过还是在城里好,我爸说城里小孩放学了不干活,他们去少年宫,你知道少年宫是啥不?你绝对不知道。” 他话里的优越感让李抗洪很不爽:“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知道了有卵子用?你又去不了。” 李雄钊一愣,顿时颓然:“唉,当然去不了,去了也不行,我爸人家那是学围棋、学毛笔字的地方,一般人不让进。不过我去过公园,那里有跷跷板、有秋千,还有卖冰棍汽水的,可好了。” 听着他的介绍,少年们不去打猪草了,一个个满脸神往的畅想起来。 李雄海找了一棵柳树,他坐在树下石头上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树干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 小时候,我们向往天上的飞机,以为幸福就是飞来飞去;长大了,我们才明白,其实安稳快乐才是生活的真谛。 看着他一直不说话,有人问他道:“大海你那么努力学习,是不是为了以后去城里?” 李雄海笑了笑说道:“其实城里也没那么好,比如说少年宫,那是做作业的地方,城里娃娃每天上完学就去做作业,要么去学围棋学书法学弹琴,这也是很累的,而且还不能随便说话,哪比的上咱们寻猪草?起码寻猪草自在。” “可寻猪草是乡下把式,学围棋多牛逼,学好了还能打小鬼子,报纸上说有个叫聂卫平的,去年他就把小鬼子给揍了。” “对对对,去年都上电视了,咱村里还没有电视,城里人家都一家一台了。” 李雄海说道:“寻猪草也牛逼,这活跟围棋一样,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国粹,最早的时候老祖宗还写过一首诗来传颂寻猪草这活呢。”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慢慢念道:“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预期中的赞叹声没有出现,几个少年:“这什么玩意儿?” 李雄海:“傻逼,这是《诗经》!” “还屎经呢,有没有尿经?”一个叫李大国的少年笑道。 李雄钊说道:“有,我弟弟就是个尿精,真的,我没瞎说,这是我妈说的,因为我弟弟一天到晚老尿尿,弄的我奶奶都来不及换尿布。” 李雄海无话可说,从诸子口口诵读的《诗经》到农村老娘们骂的尿精,这话题跨度太大了。 21.请客的事 看看天色,李雄海起身说道:“行了别吹牛逼了,来,快干活,好回去了。” 李雄钊拉开小母牛的尾巴问道:“谁要吹牛逼?” 李雄海懒得理他,见过坑爹的见过坑老公的这还是一次见到坑自家牛的。 地头上杂草很多,村里的农田都是前些年学大寨开垦出来的荒田,草籽攒了几百上千年,每到雨后就会蓬勃长出,即使农妇们再勤快也收拾不干净。 但家家户户缺猪草,人能吃的猪能吃的优先被收拾过,剩下的多是米蒿、黄蒿、苍耳草之类的没用草,猪都不吃。 可见,只要你足够一无是处,那就没人能利用你。 另外还有一些野草有毒,比如李雄海见到了一些豚草,这种草在半岛一带挺少见的,它是来自北美的入侵物种,能引起过敏性哮喘和过敏性皮炎。 他之所以认识这种草,就是因为前世的李总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忽然有了过敏性哮喘的毛病,其中豚草是重要过敏原。 现在渔村的人还不知道它的厉害,李雄海特意强调了一声,让小伙伴们远离这草。 他们都是寻猪草小能手,寻着野草,一把把割稻子割的都钝了口的镰刀在浓密的草根间游走,唰唰唰几声就是一大把草被割了下来。 野草蓬松,很快袋子就填满了,但这时候袋子还轻飘飘的,他们不能就这么回去,这点猪草不够一头猪吃一顿,而生产队养了六头猪。 李雄海把袋子压了压,一袋子猪草变成了浅浅一层。 他们正干着活,又有孩子跑了过来。 这两个是熟人,李雄大和李雄杰。 看见李雄海后两个少年加快步子,一个贼眉鼠眼,一个不怀好意:“海哥,待会再去整点活?” 李雄海狐疑的看着他们道:“整什么活?我手上活够多了。” 李雄杰小声说道:“去偷大炮家的鱼啊,我跟你说我找着五香粉了,今天中午我妈炒芸豆,我看见她把五香粉搁在哪了。” 李雄海瞪了他一眼道:“吃鱼吃上瘾了?有点出息,今晚不去。” 李雄杰顿时一脸失望:“嗨呀,你烤的鱼那么好吃,干啥不去了?晚上我家吃中午剩的芸豆,我不爱吃。” 李雄海说道:“吃芸豆总比吃板子好,前两天下雨大炮没收拾他家坪塘,今天天好了他肯定得去巡塘,你这时候去不是找着往枪口上撞吗?” “他家真有枪。”李抗洪凑上来说道。 李雄大说道:“不怕,我俩放学绕路走的,去坪塘看过了,那里没人。” 李雄海说道:“告诉你们一条非酋定律,偷东西的时候你不去主人不在,你一去就发现主人也来了。行了,今天咱不偷鱼,待会老哥我带你们去喝汽水。” “喝汽水要钱,这谁有钱?”李雄大嘿嘿笑道。 李雄杰拐了他一肘子:“傻不傻,海哥这么说那肯定他有钱啊。” 李雄大又说道:“那咱直接去买汽水得了,海哥你别干了,村口我们碰见状元来着,他跟大鹏、彪子几个在一起,我看他们又想抢猪草。” 李雄海回忆了一下,隐约记起小时候被李状元一伙皮孩子欺负的不轻,好像确实经常被抢了猪草、抢了捡的麦穗、花生之类。 李抗洪帮他进行了回忆,李雄大的话让他闻之色变:“这些狗日的堵在村口?唉,他们肯定会抢咱打的猪草。海哥咱换条路回去,你今天还揍李状元来,他肯定会找你事。” 听了他后半句话,几个少年一脸懵逼:“海哥你揍李状元来?你能揍过他?” 李状元家基因好,他爷爷、他爹、他伯伯叔叔都长得膀大腰圆、五大三粗,整个家族堪称李山屯一霸,以前在生产队的时候他们很不老实,正常挑事,是黄泥沟几场恶仗的主打者。 在优秀的基因支撑下,李状元一小就长得比同龄孩子壮实,何况他还留过级,身板在小学可以横着走。 李雄海琢磨了一下笑道:“揍他不是难事,行了你们不用怕,该干啥干啥,先寻猪草,然后我请你们去喝汽水、吃方便面。” 几个孩子傻笑起来,一脸期盼。 李雄海在李抗洪耳朵旁边嘀咕几声,李抗洪疑惑说道:“这不行啊海哥,你二妈……” “别出声,听我的就行了。”李雄海打断他的话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挥舞小锄头干的飞快,袋子很快便膨胀起来。 正在放牛的李雄钊挺奇怪的:“海哥你找的什么?怎么找的这么快?” 李雄海随意说道:“野胡萝卜缨子,马鞭草,红花刺,甜梗菜,毛耨耨草,反正猪能吃的就行,怎么了,你想帮我找?” 李雄钊讪笑道:“我也得找了喂牛,我家小牛长身体,这会吃的多,要不然我肯定帮你。” 两个袋子都压结实了,李雄海将它们挂在了小牛背上,然后挥手道:“走,去社里喝汽水。” 另外两个少年只找了小半袋子猪草,他们带这些草回去肯定要挨骂,但汽水和方便面的诱惑力更大,两人咬咬牙也跟着跑来了。 丁家村供销社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孩子拎着个二锅头瓶子来打醋。 李雄钊在外面看着牛,其他少年往供销社里钻,李雄钊看的眼热,在他们身后一个劲的喊:“给我买两个冰块,我要两个,两个。” 李雄海指着几个人道:“洪哥儿跟我进去,其他的在外面等着。” 时间太长,他已经忘了供销社的老板叫什么名字,索性进去就把李抗洪的绿水壶拍在水泥柜台上说道:“给打满汽水,再买七包方便面。” 老板怀疑的看着他说道:“这得两块两毛五,你们有钱?” 李雄海掏出一张大团结又拍了下去,说道:“有的是。” 老板更怀疑了:“十块钱?你哪里来的?是不是偷大人的?我跟你说你别学着偷啊,你好好学习以后上中专有出息,偷东西你这辈子就完了。” 虽然这质疑的有点侮辱人,但却完全合情合理,李雄海竟然有点感动,这老板挺有责任心的。 他笑道:“这钱不是偷的,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没爹没娘我偷谁的?放心的打,钱没问题。” 老板想想也是,却还是又叮嘱了两句才干活。 现在供销社里都没有瓶装汽水,可乐、雪碧更是想都别想,现在有的就是一种冲泡汽水,一个大瓮里倒上半包橘子精再加凉白开,冲出来后就是汽水了,实际上一点汽都没有。 这汽水价格也便宜,打满一个二锅头瓶子只要一毛钱,李抗洪这个军用水壶容量大,得要三四毛钱。 方便面更寒碜,就是一个个透明包装袋里放着个面块和一小包调料,上面什么字都没有,生产日期、配料、保质期、厂家,统统没有! 李雄海都忘记了自己小时候吃的是这玩意儿,他拿起方便面看了看后问道:“就这个?有没有那个、那个三鲜伊面?华丰三鲜伊面。” 老板说道:“你还知道的挺多,还知道三鲜伊面?这个牌子方便面是今年才出的,下次我进货的时候问问吧,咱这里够呛,乡里不见得能有。” 22.俺也一样 无名方便面价格倒是便宜,只要两毛五分钱一包,另外李雄海还要了七个冰块,这个更便宜,一毛钱一块。 冰块算是时代产物了,再过几年被奶块顶替,奶块活不了几年彻底被雪糕给干趴下。 供销社的冰块倒是有牌子,叫北冰洋冰镇雪块,口味多样,有橘子味、有苹果味还有山楂味,少年们一致要了橘子味,理由是这个味重。 李雄海看了看这冰块就是用水冲香精调和点食用色素做成的,老板冲汽水还知道用凉白开,冰块用水应该是没有消毒灭菌的凉水,估计这玩意儿是一级致癌物,他拿到手后愣是没敢吃。 汽水他不想喝、冰块他不敢吃,这样他得另买一些东西。 他把冰块和方便面塞给李抗洪让他先拿出去分了,自己撑开书包问道:“叔,有没有奶油雪糕呀?小布丁是吧?” 老板斜睨他一眼道:“还叔呢,你咋不叫我哥哥?论辈分你爸才能叫我叔,你们生产队的李福海也得叫我叔!” 李雄海忍气吞声:“哥哥、哥哥,有奶油雪糕吗?给我来一块,还有那个、那个铁罐子里的是饼干?给我买一罐,冰糖金桔干给我称点,大白兔奶糖有没有?有也给我买一包。” 他的话让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不过日子了?吃什么奶油冰糕,吃个冰块不就行了?冰块还扛吃。” 李雄海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从此君王不早朝,你按我说的给我拿吧。” 老板嘀咕:“说的什么跟什么?你娃脑瓜子学呆了吧。” 八十年代的物价感动了李雄海,这些东西里最贵的是那一罐饼干,叫做动物饼干,看产地还是魔都产的,一大罐子两块五,其他的他买了一堆,合起来也就两块五。 不到十块钱,他的书包被撑得鼓鼓囊囊,好几天的零食到位了。 他走出供销社门口,另外六个少年一溜排开正贴墙蹲着,他们一人一个冰块,咬碎了个角后滋遛滋遛的吸的开心。 李雄海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手里有闲钱的事,他说道:“别蹲在这里吃了,跟要饭的似的,咱去外面大柳树下吃,吃完再回家。” 李雄大满足的笑道:“要饭的哪能要到冰块跟方便面?要是能要到那我上什么学?我去当要饭的。” 李雄海竖起大拇指:“真有出息。” 渔村里树还挺多的,自古以来渔民就注意种树,屋前屋后都有树,四季能遮挡海风夏天避暑冬天捡枯枝败叶烧火,一举多得。 李山屯跟丁家村之间有一片林子隔着,林子头上便是一棵大柳树,怕不是有五六十年的光景,树干有两人合抱,枝繁叶茂。 少年们坐在树下美滋滋的开始吃喝,李雄大猴急的捏碎方便面用牙齿撕碎调料包倒进去,用手抓着开始吃:“真香。” 李雄杰一边滋啦冰块一边说道:“这是方便面,它能不香吗?大熊你给我抓一点吃。” 李雄大立马握紧方便面袋口说道:“那不行,海哥又不是没给你,他也给你一包,你吃你的。” 李雄杰说道:“我不干吃,我回去用开水泡着吃,扛饿。” 刚捏碎方便面的李抗洪顿时后悔了:“对哈,唉,我怎么忘了?你们说捏碎了的面泡着吃还好吃不?” 李雄杰摇头道:“不好吃,你就这么吃了吧,给我点,大洪你给我点。” 李抗洪抓着方便面袋子跟老鹰抓着小鸡一样,死紧:“你回去泡了又不给我点,我凭什么给你点?” 他嘎嘣嘎嘣的咀嚼着方便面来劲了:“嗯,干吃也好,比泡着吃更香,好吃,我要是有钱了,那我天天吃方便面,一顿吃两包,一天吃好几顿。” 李雄海道:“最多十年,你这个愿望可以实现。” 少年们哈哈大笑:“那怎么可能?就他家那条件这辈子别想。” 李抗洪羞恼:“笑吧笑吧,你们别想喝我的汽水,就我跟海哥喝。” 示威似的,他拧开盖子含着水壶嘴来了一口,满脸欢愉:“还是汽水好喝,跟方便面绝配。” 少年们顿时不笑了,围着他纷纷争抢:“给我喝一口。”“大洪我以后再也不开你玩笑了,让我先喝吧。”“应该让海哥先喝。” 李雄海使劲摆手:“我不爱喝,你们喝。”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六个少年轮流叼着水壶嘴喝汽水,还有嗞嗞声响发出,他觉得这水壶不纯洁了。 更过瘾的在后面,吃完方便面包装袋里还有些面渣和调料,少年们不舍得扔掉,欢天喜地的倒在手心里舔了起来,轮流舔! 这点零嘴一会吃完,最后剩下的便是冰块。 经过少年们苦苦吮吸,冰块已经成了正儿八经的冰块,连食用色素都被他们给吸干净了,手里剩下个冰疙瘩,什么滋味也没了。 但少年们不管,继续盘。 回去的路上他们到了村口果然碰到了李状元和另外两个暴脾气的熊孩子,李状元手里拎着棍子防备的盯着李雄海道:“草拟吗,大海,上午你敢用砖头偷袭我,有本事你光明正大跟我打!” 李雄海从牛背上拖下袋子说道:“我不跟你打架,我要回去喂猪。” 李状元眼珠子转了转道:“喂你麻痹的猪,你把猪草给我留下,要不然我非揍死你。” 李雄杰等人怯怯的站在一旁,李雄大害怕的看了看比自己高一头的李状元三人,最终还是站到了李雄海身后,他小声说道:“海哥我不白吃你的,我跟你干。” 见此其他几个少年也跟了上去。 这就是孩子们在八十年代的友谊,一点零嘴就能拉起一个同盟。 “咱不跟他们打架,你们跟着海哥享福就行,不会遭罪。”李雄海对他们摇头,然后把袋子扔下转身说道:“行,猪草给你,我们走,快跑。” 李抗洪跑的超快。 李雄海追上他把他喊下了:“你往哪里跑?” “往家里跑啊。” “屁,后面又没有鬼,你急着回家干嘛?看,我这里还有别的好吃的,走,咱去敬老院地下通道去,待会再回家。” 李抗洪不明白被欺负了为什么不回家找家长,不过跟着李雄海有吃的,他便没有多问跟了上去。 两人在地下通道里待到日落西山,李雄海估计二爸李福海收工回家了,然后才带着李抗洪去往李福海家里。 路上他酝酿了一下情绪,等推开门进了院子看见李福海夫妇他立马哽咽道:“二爸、二妈。” 正往晾衣绳上挂小黄鱼的张爱花急忙问道:“呀,这是咋了?你俩去哪里野来着,喏身上脏的,怎么还流眼泪啦?” 李雄海说道:“我俩去打猪草来着,昨天我偷懒没打,今天特意打了满满一袋子。” 李抗洪跟着点头:“俺也一样。” 李雄海继续说道:“我好不容易打满袋子,结果回来的时候让李状元带着人给抢走了,全抢走了。” 李抗洪继续点头:“俺的也是。” 李雄海说着说着开始委屈的流眼泪。 李抗洪想哭却哭不出来:“俺也难受。” 23.找上门去 关于少年霸凌问题,李雄海其实心有余悸,因为没爹没娘他小时候被欺负的挺惨,不过农家孩子心大,他回忆起来会感觉憋屈,但性格并没有因此而扭曲。 对于两人的话,李福海夫妻没有一点怀疑。 李状元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他是惯犯。 张爱花气的嘴唇直哆嗦:“李状元、李状元,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别扭藤上长不出个正经瓜,福气自己不是个玩意,养的种也不是玩意儿,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找他呀!” 前半截话她是对着门外喊的,后半截则是冲李福海吼的。 李福海狠抽了两口烟后披上褂子出门,张爱花风风火火的跟在后面。 他们上路后有邻居在门口乘凉,看着两人阴沉着脸便问道:“队长,发生啥子事了?瞅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福海有大局观,为了村里的团结他没多说:“嗯,娃闹矛盾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们家住村前的南头,李状元家在东北头,要走过去得穿过好几条巷子。 晚饭光景,巷里巷外炊烟袅袅,村前村后响起了家里人喊孩子吃饭的声音: “小杰,回家吃饭啦!” “二鹏你去哪了?再不回来吃饭没吃的了!” “媛媛、媛媛,快回家了,你奶奶给你蒸了个包子。” 伴随着妈妈奶奶们的声音还有从窗户院子里飘出来的饭香味,有一户人家在做辣椒炒鸡蛋,那香味简直了,李抗洪闻见后就忍不住的吞口水。 李雄海给他个眼色说道:“待会别说话,有人问你你就哭,明白不?” 李抗洪小声说道:“海哥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哭不出来。” 李雄海看见旁边人家的家门口倒了些垃圾,里面有青椒蒂,上面还连着青椒种子,见此他一把抓起来抹在李抗洪的眼睛上。 走出小巷之后,李抗洪那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李状元带着弟弟在家门口跟人打弹珠,泥巴地上挖着几个小洞,他们趴在地上又瞄又弹,努力的想把玻璃珠打进小洞里。 名叫二彪的少年看见了跟在李福海身后的李雄海两人,他赶紧抓起自己的弹珠说道:“我妈喊我吃饭来着,我我先走了。” 李状元随后也发现不对劲,拉起弟弟往外跑:“跟我去爷爷家。” 想跑没门! 李雄海早就做好追的准备了,李状元一跑他拔脚跟了上去,这样对方还没等着冲起来便被他给拽住了。 李状元恼怒的想挥拳打他,张爱花指着他厉声喊道:“状元你动小海试试,你给我试试,真是欠揍了!” 这时候的孩子还是老实,家长、大人们在他们心里极有威信,二十一世纪后就不是这样了,那时候熊孩子真是无法无天,连警察都不怕了。 张爱花也不客气,伸手拎着李状元耳朵把他拎进了家门。 李状元家里孩子多,他是老四,上头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是小学念完便辍学干活,不过因为年纪原因现在还赚不到什么钱,所以家里条件不太好。 他们家院子里头凌乱不堪,墙上挂着破渔网,地上放着破渔网,墙角还搁着半艘破船,半边院子用砖头垒了一道墙做成了猪圈,里头有一头老母猪带着一窝半大黑猪在哼哧哼哧的抢食。 正好李状元的母亲韦素红在喂猪,她用一把柴刀将猪草给剁成几截后往里抓了两把麸子搅和一下就倒进水泥食槽里,猪群吃的呱唧响。 看见张爱花拎着自家儿子的耳朵进门,韦素红不乐意的说道:“嫂子你这是干啥?状元好歹是你家没出五服的侄子,你再把他耳朵给撕下来?” 张爱花怒道:“哦,你也知道咱是没出五服的一家人?那你怎么不跟你儿子说说?小海跟咱一样没出五服,你儿子老欺负他怎么个事?” 韦素红脸色一沉将李状元拽过来直接踢了一脚:“你又欺负小海啦?” 又,听到这个字李雄海砸了咂嘴。 张爱花继续添油加醋:“不光欺负他,还抢他找的猪草,你说这怎么回事?” 韦素红顿时怒了,又是一脚:“放学让你寻猪草,你就去抢人家的?你连寻个猪草都不上心了啊?” 李状元叫道:“我咋不上心了,我上心啊,我做梦都在寻猪草……” “你妈让你寻猪草,结果你睡觉?”李雄海指着他叫道。 “没有……” “没有你怎么做梦的?” 李状元被绕进去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梗着脖子道:“咱不是说欺负他的事吗?那是因为他在学校拿砖头砸我来着!” 做好准备的李雄海立马叫道:“你说我没爹没妈,你把我课桌都踢倒了,你把我板凳也踢倒了。在学校打完架就算了,咱又不是结仇,你干啥放了学还带人去抢我寻的猪草?” 一直默默不出声的李福海听到这话后眼睛猛的瞪了起来,他盯着李状元说道:“你说小海没爹没娘了?” 他是部队转业的村书记,干了二十年的生产队队长,放在以前就是李家的家族尊长,威信在全村没人比得上。 看见他瞪眼发火李状元没脾气了,趁着被母亲一脚踹开,他踩着墙角的破船三两下爬墙跑了。 李福海不屑跟小辈一般见识,他怒视着韦素红道:“小海他爸怎么没的,你比娃子清楚的多,马勒戈壁的你娃你们两口子能不能管教的了?管教不了我帮你们。” 韦素红又是生气又是憋屈,她尴尬的说道:“能管、能管,等我家掌柜的回来我好好说说,肯定得揍他个明天上不了学。” 张爱花说道:“这事你们两口子自己看着办,娃们寻的猪草你得给回来吧?满满两袋子猪草,你也能喂,全喂上了?不怕撑着你家的猪?” 地上扔着两张肥料袋子,已经空了。 说起这个韦素红委屈了,她说道:“怎么有满满两袋子?状元他带回来的就两个小半袋子,喏,猪肚子还是瘪着哩。” 李雄海理直气壮的喊道:“他抢走的时候是满满两袋子,小杰、熊大、大钊他们都看见来着,我们一起去寻的猪草,不信你去问问。还有洪哥儿,你们可以问问他,他胆子小从来不说谎话。” 李抗洪这时候说不出话来了,他使劲抹着眼睛,两只眼红肿的跟桃子似的,不停流淌的泪水把他脸上的老灰都给泡下来了。 韦素红也是个狠角色,平时骂街吵架从不含糊,在整个村里都有名气,没什么人敢招惹她。 她不想多赔猪草,真去找到李雄钊、李雄杰几个人的家里问了问,她得到的答案很统一:李状元抢走的两个猪草袋子确实是满满当当的。 事实胜于雄辩,韦素红认栽了:“明天,我明天让我儿子去寻满满两袋子猪草给你家送过去,行吧?” “什么给我家送过去,这是咱队里的猪草,是给队里送过去,队里的猪两天没吃上青了,这两天我看着它们都瘦了。”张爱花得理不饶人。 李福海将她拉走:“行了,今天这事这么着。” 他又深深的看了韦素红一眼道:“福气他媳妇,孩子还是要好好教育,你不能光打他,还得辅以思想教育。” 李雄海补充道:“书上说了,以打为主,以说教为辅,老话也说了,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啊。” 24.人生如戏 晚饭依然有水饺吃,当然,这次全是素水饺了。 李抗洪跟着蹭了一顿水饺,他一边流泪一边吃。 恨屋及乌,因为张爱花把李福金当做懒汉,她也挺看不上李抗洪的,看着他哭哭啼啼便说道:“好歹是个男子汉,受点委屈就流猫尿算什么?行了别哭了,有饺子吃还哭。” 李抗洪委屈坏了,眼泪更是止不住。 李雄海悄悄问他道:“那辣椒这么辣呀?” 李抗洪抹着眼睛说道:“不是,我心里屈的慌,伯娘看不起我。” 李雄海拍拍他肩膀道:“这不要紧,再过几年就好了。” “再过几年她就看得起我了吗?”李抗洪问道。 “不是啊,再过几年你会习惯他们看不起你这回事了,那时候你就不会再难受啦。” 这次他晚上睡得好,第二天起早去李福海家里摸了块黑面馒头做早饭去上学,同时换上了还湿乎乎的绿色的确良上衣。 李抗洪看见后纳闷:“海哥这衣服还没干不能穿,我爸说穿湿衣服容易得关节病,老了以后可遭罪了。” 李雄海啃了口馒头觉得不好吃,便装入书包换成了小饼干:“没事,我有数。” 动物饼干好看也好吃,小饼干做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吃起来嘎嘣脆,带着奶味,又香又甜。 他给了李抗洪一把,李抗洪没舍得全吃,用塑料袋装起来放进了书包里。 路上隔着几步就能碰到去上学的孩子,李雄海不得不感慨,这年头村里的孩子就是多,难怪以后房价长得那么凶残,需求量强大啊。 他进了教室后立马有两道目光刺了过来,跟镭射眼似的。 李雄海瞥了一眼,丁健健摁着书包坐在条凳上,如猛将扣剑而坐。 这让他挺意外的,他以为这小子看见自己会生气的扑上来开打,没想到他竟然能坐得住! 如此一来他对丁健健提高了警惕,觉得自己有必要防备一把,这小子的心思比预料中要深沉许多啊。 他刚这么想着,丁健健冲他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李雄海默默的捏住了书包里的红砖头,丁健健要是敢动手,他就让这孩子见识一下祖国江山处处红的盛景。 丁健健没动手,他愉快的说道:“李雄海,艾老师让我通知你来了就去找他,哦不对,是让我带着你去找他,嗯,万一你路上跑了再逃学怎么办?你昨天下午就逃学了,嘿嘿。” 李雄海恍然,自己白白高看他一眼,这小子压根没有城府,之所以不动手是知道老师会惩戒自己,他想隔岸观火。 看着丁健健满脸期待的样子,李雄海微微一笑:小朋友,叔叔今天给人生上一堂课,万事不要高兴的太早。 他放下书包去了艾劲松办公室,丁健健抢先一步打报告:“报告,艾老师,我把李雄海给你押过来了。” 正在批麦假作业的艾劲松抬起头说道:“进来,什么押过来押过去,李雄海又不是你的阶级敌人,你押什么押?” 对于这种程度的口头批评,丁健健表示毫不在意,他美滋滋的站在门口等着看艾劲松狠批李雄海的场景。 今年4月国家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这是政府首次把免费的义务的教育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也就是说适龄的儿童和少年“必须”接受九年的义务教育,如果有学生提前辍学,那政府将追究学校责任。 在这个背景之下各个学校狠抓入学率,特别是农村学校抓的尤其严格,他们不光不让学生辍学,也不让学生逃学,因为逃学往往是辍学的前奏。 看着规规矩矩站在自己面前的李雄海,艾劲松脸色阴沉的厉害:“你抬起头来,昨天下午怎么没来学校?我上午说过让你中午就回来的,对不对?” 李雄海昨天中午吃饺子吃嗨了,不想回学校,另外他也明白自己回学校后肯定会有麻烦,丁健健和李状元两大班霸在等着收拾他呢。 面对艾劲松的责问,李雄海不说话,就一个劲低着头猛抓衣角。 老师最讨厌学生不言不语的样子,这样没法沟通。 于是艾劲松心里的怒气被点燃化作怒火,当胸给了李雄海一拳后大声责问起来:“说话,你别跟我在这里装闷葫芦!你这两天怎么回事?下午干什么去了?啊?干什么去了?逃学去哪里了?说话……” 丁健健看的眼睛雪亮,真带劲。 挨了一顿喷之后,李雄海趁着艾劲松换气的时候低声嗫嚅道:“衣服裤子洗了,干不了。” 艾劲松一愣:“什么?” 李雄海更使劲的拧衣襟,有水滴顺着手指落了下来:“我我把衣服裤子洗了,中午干不了,我穿来着,不行,穿了难受。” 看着依然湿漉漉的衣服裤子,艾劲松的脸色迅速缓和:“不是,你换一件衣服裤子不就行了?我让你回家是换衣服的。” 李雄海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嗫嚅道:“那些都是人家给的,补丁太多了,就这个没有补丁。” 听完这话,艾劲松的心猛然缩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黑瘦的少年,看着少年一身湿漉漉的旧衣服和脚上明显开裂过又用火烤胶黏过的塑胶凉鞋,看着少年畏畏缩缩低着头的样子,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雄海的家庭情况他了解,各村的经济情况他也了解,他意识到这孩子跟自己的家庭不一样,他可能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穿过新衣服,家里也不会准备着其他依然能让他体面的衣服。 十多岁的少年自尊心已经觉醒了,有时候颜面是比现实更重要的东西。 他苦涩的抹了把嘴巴,伸手在李雄海头上搓了搓说道:“嗯,老师今天脾气太急了,那个你回去吧,回去吧。” 李雄海依然低垂着头往外走,他用余光扫了眼墙上的镜子,镜子里自己的样子让他自己都感觉心酸。 看到事情就这么解决,门口的丁健健愣住了,他说道:“艾老师,李雄海昨天逃学了,他下午没来上课……” 艾劲松扭头看向他,两个孩子的身影同时进入他的眼帘:李雄海是绿色的确良上衣配蓝色老布裤子,还不太合身,一看就是用大孩子衣服改的,而他的上衣是海魂衫、裤子是白短裤,这穿着放在城里也够时髦,在农村绝对算是光鲜亮丽了。 这样他压在心底的怒火换了个对象进行灼烧,直接一拍桌子道:“你闭嘴,给我站着,今天上午你就给我站门口!” 丁健健懵了,他下意识看了看走到身边的李雄海后问道:“艾老师你说李雄海吗?” 艾劲松怒道:“我说你,你给我去门口站着!” 这一刻丁健健眼前飘起了雪花,他委屈的叫道:“不是,艾老师是李雄海逃学了呀,我没逃学,我昨天、我昨天就在门口站着。” 艾劲松道:“要不是你把李雄海推倒在地,他会逃学?行了,这事责任在你,你给我去站好了。” 丁健健委屈到要流泪:“艾老师,我冤啊,我比、我比嫦娥还冤,是李雄海逃学了,昨天也是他先吐我唾沫我才打他的……” “别叨叨了,你给我去站着,不愿意站着你去跟钟老师跑圈吧。” “我站着、艾老师我这就去站着。” 在艾劲松办公室前站着只是累、只是丢脸,去被钟四平监视着跑圈却是会死啊! 站好后丁健健还是茫然,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来看戏的吗?怎么最后自己成了戏?这莫非就是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25.《鸬鹚》 出了办公室,李雄海迅速抬头挺胸撅屁股,走路走的六亲不认。 他习惯这种步子了,两天前他还是李总嘛。 再说,他这会照着六亲不认走一点没问题,如今家家户户还在解决吃饱肚子问题,渔家人没闲粮更没闲钱帮助别人,不管他爹那边还是他娘那边的亲戚都不想认他。 但他也不用担心会孤苦伶仃,按照前世记忆等他大学毕业后就不是这样了,那几年将频繁有三姑六姨来找他拉扯关系。 有个小黑胖子说的挺好,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十八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舞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 他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李状元在自己牵头,李状元走起路来一扭一撇,每走一步嘴角就颤两颤。 见此李雄海怀笑一声从后面上去亲热的拍了李状元屁股一下:“状元哥,小腰扭的挺风骚呐?咋滴,准备往维多利亚发展了?猫步可以呐。” “嗷!”李状元往前窜了一步叫的脸都扭曲了。 李雄海调侃道:“嗯,嗓子多练练,以后我给你介绍阿姨,你到时候就这么叫,阿姨迟早给你买aj。” 李状元扭头看到他后眼珠子平白无故大了两分,他用手指点着李雄海的脸道:“日你……唉,李雄海、李雄海,你厉害,你踏马的真厉害,你等着吧,你给我等着,咱俩之间没完吭!” “什么咱俩之间没完没了,你这是爱上我了呀?”李雄海大笑,他抢先一步跳进教室,看见里面有人满脸愕然。 睫毛长长的鹅蛋脸小姑娘,鹿青山。 两人打了个照面,李雄海问道:“青山妹子,你看啥呀?” 鹿青山迟疑的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又好看的抖动起来:“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李雄海你是不是晚上没睡好,说胡话呀?” 李雄海咂咂嘴道:“对,我睡不好,我老失眠。” 鹿青山问道:“为什么呀?” 李雄海说道:“睡觉拼音怎么写?失眠拼音怎么写?你写出来就知道原因了。” 鹿青山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下:shui、mian和shi、mian这些字母。 李雄海问道:“你找到原因了?” 鹿青山说道:“写拼音怎么会找到生病原因?” 李雄海在两行字母上点了点道:“原因多清楚呀,因为少了u,我的睡眠就变成失眠了。” 鹿青山眨巴着长睫毛看他,脸慢慢的就红了。 姑娘只是单纯,不是傻。 李雄海以为小姑娘是羞红了脸,便赞叹道:“比胭脂更好看的红,是金钗豆蔻的羞赧,古人诚不欺我。” 结果听到这话小姑娘眼圈也红了,气的开始掉眼泪:“李雄海,你就是个小盲流!” 李雄海摊开手一脸懵逼:我真心实意的夸你呢! 鹿青山抹着眼泪跑开,他正准备去安慰两句,这时候一个女学生快步走过来说道:“你的作业呢?” “还有作业?”李雄海一愣。 女孩说道:“当然了。” 李雄海问道:“那我的作业呢?” 女孩被他问懵了:“你的作业?你、我我怎么知道你的作业在哪里?” 李雄海说道:“你都不知道那你来问我干什么?你比我聪明对吧?所以你看你都不知道我肯定也不知道呀。” 小姑娘就这么被他绕进去了,她迟疑的转身走人嘀咕道:“对呀,他的作业呢?我收了吗?我没收呀,那他作业哪里去了?” 李雄海看了后忍不住乐,现在的小学生有点傻,这跟二十一世纪天天盯着电视电脑手机的小学生不能比,他们接触不到外界,思维发育全靠课本,用俗话说就是没有心眼,不够机灵。 但这种事也就能糊弄个小学生,等杜向红来上课的时候他就糊弄不过去了。 黑脸膛的女教师问他道:“李雄海,你最近咋了,不写麦假作文不说,现在连作业也不写了?” 李雄海委屈的说道:“杜老师我不知道还有作业,没人跟我说。” 杜向红皱着眉头道:“这还用人跟你说?哪天没有作业?这种事还得人家跟你说?那吃饭怎么不用跟你说?你能忘了作业那你忘了吃饭吗?” 李雄海低下头可怜巴巴的说道:“我昨晚没吃饭,昨晚班长和丁孝义、丁慧功他们几个去找我来着,我以为来跟我说作业,结果他们来打我,我就跑出去没敢再回家。” “放学又去打你?这事是要没完没了呀?”杜向红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她一拍讲桌叫道:“丁健健、咦,丁健健呢?” “在艾老师办公室前站着。”有学生忍着笑意说道。 丁健健也是班里一霸,仗着叔叔宠爱总是欺负人,如今看到他挨罚小学生们表示大快人心。 杜向红以为丁健健是因为带人去打李雄海而被罚站,于是她对其他两人说道:“一碗水得端平啊,丁慧功、丁孝义,你们两个也去站着吧。” 丁慧功还算机灵,迅速解释道:“老师我们没打他,是我们挨打了……” 李雄海抢着说道:“他们摸着砖头去打我,被跟我一起住队里仓库的木楞叔给拦住了,他们又去打木楞叔,然后没打过。” 黄泥沟小学就在四个村之间,跟村子的联系很紧密,杜向红本身便是大王家村的媳妇,所以对几个村的情况很熟悉,知道李雄海住仓库也知道木楞子是什么人。 听完李雄海的话她问道:“是不是这样?” 丁慧功和丁孝义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能低下头卖惨。 但杜向红心如铁石,她走下讲台挨个给了一拳:“你们是真有出息,欺负同学、欺负脑子不好使的人,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样的玩意儿?出去,给我站着!” 班门口又站了两个人,一左一右跟两大护法似的。 杜向红没有再追究作业的事,她上讲台翻开课本说道:“来,今天咱们继续进行看图学文的课程,先复习一下昨天学的《鸬鹚》。” “李雄海,你昨天没上课今天好好听,林有胜,你来读一下第一段,然后从你往后排,一人一段。” 一个平头男生站起来低着头读道:“夕阳造在小湖上,木有什么风,湖面平得像一面镜子……” “普通话,用普通话给我读,”杜向红用带着海苔味的普通话说道,“是照在、没有,重新读。” 平头男生紧张起来,驼背弯腰恨不得将脑袋塞进放在课桌的语文书里。 见此杜向红更是不满,说道:“要饭的都知道把碗端起来人家才给饭,你读个课文把书放桌子上干什么?扔脚底下吧,你把书扔地上去。” 平头男生迟疑的看了看她,把书小心翼翼拿起来又放到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李雄海忍不住笑了:“草!” 26.帮小兄弟出头 “读下面的句子,注意天色的变化,来,我起个头,大家一起读。一,夕阳照在小湖上……” “一,夕阳照在小湖上,没有什么风,湖面平得像一面镜子。” “二,湖面上荡起一圈圈粼粼的波纹,无数浪花在夕阳的柔光中跳跃。” “三,岸上炊烟四起,袅袅地升上天空。” “四,天色逐渐暗下去,湖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随着学生们响亮还算整齐的朗读声,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班长没在也不用说起立了,杜向红把粉笔扔进木制粉笔盒里夹起书和教案离开了。 老师一走,教室里顿时乱了套。 李状元贴着后墙站着,脸色难看。 丁慧功凑到他跟前问道:“状元,你怎么了?俺俩被老师罚站,你怎么也站着?” 李状元没好气道:“滚一边去,别往我这里凑。” 丁慧功悻悻道:“好心好意跟你说几句话,你什么态度,我还以为你讲义气陪俺俩站着哩。” “状元是不是又让你爸妈给揍了?揍得不敢坐下?”丁孝义嘻嘻笑道。 李状元抓狂的拍着桌子吼道:“我让你滚一边去,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李抗洪,你过来。” 被他一点名,正在跟后桌吹牛的李抗洪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你也听不懂人话?叫你过来!” 李抗洪无助的走过去问道:“状元,你叫我干什么?” 李状元阴翳的盯着他说道:“你现在胆子真大,敢去我家告状是不是?” 李雄海站起来坐在桌子上,遥遥看着李状元,目光很直。 李状元被他看的心里哆嗦了两下,他本想给李抗洪一拳,想了想后没敢这么干,便把脏兮兮的红领巾解下来塞给李抗洪说道:“把我红领巾给我。” 李抗洪急忙解下自己的红领巾递给他,带上被弄脏的红领巾跑了回来。 李雄海拎着书包踩着凳子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道:“李状元,你好大的威风,把洪哥儿的红领巾给他!” 李状元瞪大眼睛吼道:“谁拿他红领巾了?脑子有毛病。” 李抗洪弱弱的拉了他一把说道:“海哥这是我的红领巾,那根是他的。” 李雄海纳闷:“怎么回事?你怎么戴他红领巾。” 后桌的王宝志说道:“海哥这你不知道?李状元不洗红领巾,自己的红领巾脏了他就看谁的干净跟谁换,一般跟洪哥儿换,洪哥儿最怕他。” 李雄海恍然,他问道:“前天那条脏的红领巾也是被李状元换的?” 李抗洪默默点头。 李雄海咂咂嘴道:“行了,以后他再敢找你换红领巾你来找我。” 他把书包塞进课桌,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向李状元。 李状元防着他,看他靠近便问道:“你干嘛?” 李雄海道:“不干嘛,给你送几块饼干,喏,好吃的。” 他把手拿出来,手里确实是饼干。 接着他又说道:“状元,咱俩其实还是亲戚哩,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对吧,咱俩的事就让他过去,随风而去,行吧?” 李状元以为他服软了,毫不客气的将饼干拿走说道:“凭什么?你昨天拿砖头敲我脸来,除非你让我敲回来。” 李雄海道:“行,等你屁股好利索了我让你敲,对了待会是艾老师的课,你不坐下他肯定问你怎么回事,你咋说?说你抢我猪草被爸妈打的屁股都肿了?同学肯定笑话你。” 李状元脸色涨红了,他怒道:“用不着你管。” 李雄海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出去用水泼到屁股上,到时候就说裤子湿了坐不下,这样不丢脸。” 李状元推了他一把道:“滚蛋,用不着你管。” 李雄海耸耸肩走人,过了一会李状元一瘸一拐的也走了,出了教室门口。 回到座位的李雄海拿出奶糖和动物饼干分给周围的同学,这时候谁家都缺零食,看见好吃的附近学生都厚着脸皮凑了过来。 李雄海说道:“大家吃冰糖金桔还有奶糖,饼干别吃了,这个好像坏了,状元抢了吃了一些,结果拉肚子了,他没有憋住拉了一裤裆。” 周围的学生哄笑,但没人当真。 李雄海用手摁住铁筒认真的说道:“我没骗你们,不信待会你们看,状元去洗裤子了,待会他裤子肯定是湿的。” 快上课的时候李状元一瘸一拐的回来,进了教室他感觉不对劲,大家伙都盯着他屁股看,看了后还有人吃吃的偷笑。 这让他很不爽,便歪嘴瞪眼的看了回去想吓唬同学,结果同学们没被吓到,反而偷笑的更多了。 第二节课是数学课,艾劲松进屋后看见李状元站在那里便问道:“上课了你还杵那里干什么?显得你个子高?” 李状元精神抖擞刚要回答,结果李雄海抢着说道:“老师状元他吃坏肚子拉裤子里了,他下课去洗裤子来着,这会裤子是湿的,坐不下。” 一听这话,满堂欢乐,愉快的笑声响彻屋顶。 李状元的同桌和前桌配合的捏着鼻子,艾劲松忍不住也笑了,他说道:“你要不要回去换个裤子?呃那个,你家里有能换的裤子吧?下午必须回来,不准逃学。” 突如其来的哄笑把李状元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本来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物,骨头上长肌肉脑子里长得也是肌肉,再加上这种事他没遇到过,从育红班到五年级,他都是班里的霸王,哪有人敢笑话他?所以他缺乏应对经验,一时半会愣在那里只会生气。 愤怒之下他便摔书,一边摔一边吼:“笑笑笑,你爹娘都死了你就使劲笑,草拟吗的别笑,别笑了!骂了隔壁都别笑了!” 虎死余威在,何况这头小老虎还是活的。 学生们心里怕他,被他一喊便不敢笑了,可是他没有及时否认这事,倒是坐实了这件事,让李雄海把屎盆子给扣严实了。 艾劲松却不怕他,他三两步走下讲台喝道:“李状元你干什么?造反了是不是?你拉裤子了就回去换裤子,你在班里耍什么威风?” 走到近前,他看见了那条湿漉漉的裤子和啪啪落下的水滴,这样他忍不住又笑了。 一边笑他一边对学生说道:“行了,你们别笑了,笑什么笑?没有一点团结意识,以后怎么去肩负建设社会主义的重任?行了都把书打开准备上课,李状元你先回去换裤子。” 李雄海一脸肃穆,很好,李状元拉裤子这事成铁案了。 27.模仿秀 翻开书本和习题本,李雄海猛的发现一个问题: 自己笔迹变了! 自从他穿越了还没有做过作业,只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了几个数字,所以直到他握笔在本子上开写的时候看到一页纸上两种字体,他才意识到这回事。 这可是大事,李雄海砸了咂嘴思考对策,同桌的脑袋立马偏了过来:“海哥你在吃什么呢?” 李雄海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小粉笔头‘啪’的飞到了他们桌子上,他抬头一看是艾劲松没有表情的脸:“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默默的,李雄海在心里吐了一个字:草! 今天数学课还是学小数加减法,艾劲松在黑板上抄了一道题,写着:某乡修了三条灌溉渠,第一条长7.08千米,第二条长5.1千米,第三条长8.82千米,一共长多少千米? 李雄海懒得看例题讲解,完全是浪费时间,他把作业本拿出来,照着自己的字迹开始描写。 时隔三十多年他有许多事已经忘记了,比如原来自己小学时候的字写的这么一板一眼,横平竖直真是周正! 一边描着字,他一边时不时的看一眼黑板认真的点点头,一天的课程上完了,愣是没有老师发现他没有听课只是在本子上描写。 下午早早放学,李雄海愉快的哼着小调收拾书包,后桌的王宝志凑上来问道:“海哥儿你真请我们吃方便面吃冰块?” 李雄海大大咧咧的说道:“这还有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绝对请。” 好几个男生顿时兴奋的咧嘴笑了。 课间李雄海通知他们说放学一起走,去供销社吃方便面和冰块,他们虽然知道李雄海这人不开玩笑,可还是有些难以确信。 但他走不了,丁健健喊道:“四组留下打扫卫生,后面黑板报也得擦了,艾老师说这个周得换个黑板报。” 李雄海回头看了看,课堂后的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绘制着一幅黑板报,正中央八个字,扬帆起航,振兴中华,左边是校园小感,右边是学习园地,中间画了一艘帆船,看起来像模像样,充满时代气息。 王宝志不满的说道:“这都是上个学期的黑板报了,一开学艾老师就说要擦掉,凭什么轮到俺们四组值日才擦呀?” 丁健健双手一拍小课桌虎着脸道:“让你们擦你们就擦,你是班长还是我是班长?跟你说我不光是班长,我马上就成为咱们级部第一个共青团员,你再跟我犟嘴就是跟团组织作对明白不?” 李雄海把这话给记下来了。 王宝志不像李抗洪那么胆小,他不怕丁健健,被怼了后想要怼回去。 李雄海拉了他一把道:“听班长的,咱擦黑板,擦个黑板而已,待会让洪哥儿去擦,来,我去打水,你们把凳子翻到桌子上去。” 学校没有自来水,在东西两头各有一个手压井,李雄海拎着铁皮桶往东走,经过办公室的时候他探头往里看了看,朱校长还在伏案忙活。 有老师看见他往东走就说道:“李雄海,你去东边井干什么?那是甜水井,你打水是不是要打扫教室?去西边井。” 这是个提示,李雄海恍然,自己把这回事给忘记了。 其实别看黄泥沟隔着海边近,吃水还是挺困难的,地下水有海水倒灌问题,所以挖出来的池塘水发咸,有些水井也是这样,人是不能喝咸水的,时间长了能要命。 学校这两口手压井便是一口咸水一口甜水,当然甜水实际上并不甜,只是用这名字来与咸水井做区分。 十二个班都有学生留下值日,大家伙排着队打水,这时候高年级的学生会欺负低年级学生,让他们去负责压水。 这是学校的潜规则,低年级学生不太在意,因为高年级学生们也是这么过来的,他们以后到了高年纪一样会去欺负更小的孩子。 李雄海算是高年级学生了,但他看不上这种欺负小孩的事,到了他的时候还是自己去压水。 对大孩子来说,他这么做有点破坏潜规则,一个六年级的学生不爽的说道:“你干嘛自己压水?” 李雄海笑了笑道:“我压水快。” 那学生也笑了,说道:“那你帮我一起压了吧。” 李雄海一甩手压井的握柄就直起腰来,他一看这小子还没自己高呢,小暴脾气直接燃烧起来:“玛德我帮你一起吃饭用不用?” 不是所有的小学生都是小霸王,这学生虽然比他高一年级但也是乖孩子,被他这么一诈唬便萎了,缩了缩脑袋没再说话。 李雄海拎着水桶回去开始往地上洒水,他洒水其他人扫地,还有人用铁簸箕盛了垃圾倒入学校垃圾桶——厕所旁边用砖头垒起来的小垃圾场。 他们打扫的很快,还有其他组的人来帮忙,这些人等着跟李雄海一起去供销社买方便面和冰块吃。 李雄海拦住他们说道:“不用不用,这又不是你们组值日,我请你们吃方便面也不是想让你们帮我干活,你们玩就行了。” 一个叫王宝军的少年咧嘴笑道:“没事呀,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李雄海从后窗看到朱校长出现在路上,他便咳嗽一声道:“这样,咱来个模仿秀,就是咱模仿刚才丁健健耍官威的样子吧,谁模仿的像待会我再请他吃一包酸梅粉。” “行啊。”四个没事干的少年欢欣的点头。 朱校长沿着小路走着,还没有走过教室拐角听见有学生嚣张跋扈的说道:“……我马上就是咱学校第一个共青团员,你再跟我犟嘴就是跟团组织作对,组织枪毙你!” 接着又有学生哄笑声响起:“不像、不像,看我来。”“他不是这么说的,你记岔了。” 他走到拐角停下脚步,皱着眉头从教室拐角探头出去看。 又有一个穿白汗衫的学生站在班级门口的台阶上掐着腰说道:“你是班长还是我是班长啊?跟你说我不光是班长,我马上就成为咱学校不对,咱级部第一个共青团员,你再跟我犟嘴就是跟团组织作对!” 其他学生点头:“嗯,这个像。” 朱校长走出去说道:“你们几个干什么?” 四个学生吓一跳,李雄海给李抗洪使了个眼色,李抗洪走出去颤颤巍巍的叫道:“朱老师好。” 朱校长问道:“嗯,同学们好,你们刚才是干什么?” 李抗洪把李雄海教他的一套说辞拿了出来:“我们在值日,干完活了玩一会,那个、那个,就是我们在学班长说话,刚才班长、嗯班长这么训我们来。” 这是实话,其他学生急忙点头。 朱校长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你们班长是丁健健对吧?他就这么说你们的?” “是的,朱老师。” 28.学习改变命运 朱校长离开后,值日生锁门,李雄海一干人也走了。 五组有四个男生两个女生,这时候男女生不在一起玩,否则会被人笑话,那两个女生率先离开,剩下的李雄海带着七个男生大大咧咧往供销社走。 到了校门口有学生汇入队伍中,都是李山屯的孩子,李雄钊、李雄杰、李雄大,队伍猛的扩大到了十一人。 艳阳还高挂天空,阳光下少年们的影子被拉的老长,然后他们开始玩起踩影子的把戏,蹦蹦跳跳、嘻嘻哈哈踩的开心。 见此李雄海摇着头往路边走,见此李抗洪便叫道:“去踩海哥的影子,你看他一直避着咱们哩。” 少年们呼啦啦的跑过来踩了起来,李雄海一时无语:我尼玛,我避着你们不是怕你们踩我影子,我是怕你们传染我白痴的毛病! 但影子一直被人踩他心里不爽,拔脚便回踩了上去,一直踩到供销社门口才停下。 十一包方便面、十个冰块、一大包酸梅粉,李抗洪拿着四块钱进去然后抱着这些零食出来,黑漆漆的脸膛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李雄海努力回忆了一下,前世他好像也见到过李抗洪做这个姿势、露出这个表情,好像是高中时候李抗洪家养的母猪下了十二个崽,他抱着一堆猪崽的时候…… 一人一包方便面,这次李雄海也拿了一包,虽然这玩意儿是很让人没有信心的三无产品,但这年头食品安全问题应该还不太严重,再就是今晚可没有饺子吃了,所以他得吃一包方便面充饥。 还别说,吃起来他发现这方便面很让人放心,因为这玩意儿没什么滋味,应该用料很简单,没用乱七八糟的东西。 吃完了方便面、吸完了冰块,他们各自回村。 李雄大又开始对他挤眉弄眼:“海哥,去弄点活呗?” 李雄海道:“你吃烤鱼吃上瘾了?” 李抗洪急忙说道:“我也吃上瘾了。” 李雄海看向他:“我那不是夸赞的语气。” 李抗洪讪笑道:“我知道,我以为你问都有谁吃上瘾了。” 李雄海说道:“坪塘里面鱼不多,咱得抻着点,今晚不去钓鱼了,这不马上就要周末了吗?周末咱买点零食再钓上鱼,到时候去开个party。” “还有爬梯?哪里有爬梯?”李雄杰问道。 李雄海懒得跟他们解释:“反正就是周末咱们可以嗨皮,可以爽。” “海皮子有啥爽的?那玩意儿得收拾,也没什么吃头,我到时候去我爷爷家里捣鼓点酒,咱吃烤鱼喝白酒,跟大人一样那才叫爽。”李雄大满脸红光的说道。 李雄钊不甘示弱道:“那我偷我爸点烟叶子,咱们再抽个烟。” 李雄海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这到时候再说,先不说了。” 他怕少年们下一步要弄个姑娘过来,这年头村里风气保守,让大人听到这样的话他们会挨打。 今晚不用去寻猪草,李雄海有时间玩了。 至于作业很好解决,数学作业几分钟的事出来答案了,都不用演算——他高中时候学过史丰收速算法,用来做小学数学题其实有点侮辱这神级算法。 语文作业麻烦一点,因为今晚布置了一篇作文。 他们刚学了《鸬鹚》这门课,渔村里也有鸬鹚,杜向红就让他们去观察村里人家养殖的鸬鹚然后写一篇作文,两百字。 这玩意儿还用观察?李雄海随便应付了一下。 他写村里一个渔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为了被豢养的鸬鹚然后被迫下水捕鱼的故事,描述了鸬鹚被布条系脖子、被人夺走渔获的场景,以此反应无人关注的鸬鹚之殇。 看到他很快停笔,坐在门口掐着竹篾编篓子的老寿星笑道:“今天你们老师布置作业少呀?” “不少,很多。”李抗洪一边抱怨一边扭扭捏捏的过来抄作业。 见此李雄海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道:“自己写,自己动脑子,你这样成绩怎么能提的起来?” “我脑子里都是浆糊,什么也不会。”李抗洪无奈道。 李雄海道:“不会就学,否则以后怎么考大学?” “考大学?”李抗洪笑了,“我家祖坟上没有能冒绿的草,压根出不来大学生,能念初中就行了,我爸让我念完初中去干活。” 前世李抗洪初中没念完便辍学了,而李雄海一路念到了硕士,完全不同的际遇和素质让两人越走越远,从儿时的铁杆伙伴最终成为点头之交。 这辈子李雄海肯定要改变一些什么东西,李抗洪的未来他便想改一改。 “别听你爸的话,你以后跟着我走,必须上大学,起码上大专。”李雄海先给他树立目标。 李抗洪哈哈笑道:“我去拉砖还行。” 李雄海又回忆了一下,这熊孩子前世好像确实去工地搬过砖,从这点来看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这种事仅存于前世,这辈子不可能再发生了,他改了个说法道:“我跟你说吧兄弟,知识改变命运、能力成就人生。你不上大学一辈子只能吃馒头喝稀饭,只能骑摩托住平房,只能日丑女人!” 老寿星听到这话笑了起来,道:“你这娃懂的还挺多。” 李抗洪瞪大眼睛问道:“我以后日子能这么好过吗?” 李雄海拍了拍额头发现自己代入错了环境,便继续改说法:“当然没这么好过!你不上大学以后只能摇橹撒网,娶不上媳妇、生不了娃,上大学就不一样了,我跟你说,大学生活可好了!” 他摸了摸下巴想起了穿越前刚招聘的小秘书,那是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实习生,刚上c9名校的大四,现在他们全乡都找不出那么好看的姑娘来。 李抗洪问道:“生活能有多好?能吃上方便面?” 李雄海魂不守舍:“玛德没有点出息,上了大学鸡都能吃腻了,行了我有事要想,你先自己做作业。” 李抗洪很信任他,听他说上大学能吃上鸡,他流着口水咬着牙开始对付作业。 就在李雄海回忆到美好时刻的时候,有妇女风风火火的进了仓库:“老寿星、老寿星,你快去看看,大虎又在打闺女,我们拦都拦不住,你去说说他,唉,丫头遭大罪了!” 听到这话老寿星急忙扶着门框站起来说道:“大虎这个驴草的玩意儿,走,赶紧过去。对了叫上大海没有?让大海治他!” 来人说道:“建红去叫了,我来叫你。” 正在为鸡奋斗的李抗洪顿时扔掉圆珠笔说道:“海哥儿走,去看热闹。” 29.命运 看着李抗洪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李雄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去看热闹对你有什么帮助?好好学习啊,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李抗洪干笑道:“哦,好,海哥我晓得了。” 李雄海认真道:“我知道你对我的话不以为然,可是洪哥儿你得信我,你要上大学!大学不光能教会你更多知识,还能让你接触到更优秀的人,他们是一种资源,能带来馒头带来鸡腿的资源,甚至他们能帮你改变你的社会阶层!你不懂不要紧,你要信我!” “嗯,我绝对信你,你回回都能考第一哩。”李抗洪重重点头。 他刚坐下叼起笔杆子,看见李雄海披着衣服往外走:“海哥你出去干嘛?” “看热闹啊。” 李抗洪一脸懵逼:“你不是说得好好学习吗?” 李雄海呵呵笑道:“我不用学了,我都学会了还学什么?你先做作业,我去看热闹,回来会给你讲的。” “那你不得多学点?学习改变命运么?”李抗洪追着问道。 夕阳余晖中传来一个桀骜的声音:“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信你个鬼啊!” 老寿星终究上了年纪走不快——在李雄海看来到了这年纪还能走得动已经很神奇了,老寿星脚步还怪稳健,一看就知道身子骨尚结实。 看着老爷子的背影他回忆了一下,老寿星应该还有好几年寿命,得等他上大学他才去世。 一边回忆着前世一些事,李雄海一边快步上去搀扶住了老爷子。 作为优秀的少先队员去看热闹也得师出有名,不能跟农村老娘们似的瞎几把往人堆里凑,哪里热闹钻哪里。 同时他回忆了一下李大虎这人,这算是他半个仇人,他家老房子便是让李大虎的三弟给强占了,每想到这回事他便恨得脚底板发痒,必须得跺跺脚出两口气才能舒心。 渔家多莽汉,李大虎兄弟们的莽在三乡五镇也是出名,据说李大虎原配老婆就是让他酒后给打死的,不过那是七十年代的事了,当时社会比较乱,民不举官不究,这事成了传闻。 前几年李大虎又娶了个媳妇,因为他臭名在外好人家的女人没有愿意嫁给她的,他最终娶了个寡妇,这寡妇来的时候带了个刚出周岁的小闺女,这小闺女一直很不受他待见。 让村里男人不爽的是,那是个俏寡妇。 前来报信的妇女絮絮叨叨的说着李大虎家的情况:“……大虎真不是个东西,以前他有事没事就打娘俩,后来媳妇生了个男娃算是苦日子熬出头了,她跟着沾光没再怎么挨大虎的打。这可苦了那小闺女,他有气就使在小闺女身上,唉,不是个玩意儿,咱屯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老寿星问道:“猛子媳妇儿你话说的不对了,那他到底是不是个玩意儿?” 妇女展示出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她轻蔑的说道:“不是好玩意儿,是个鸡脖玩意儿。” 李山屯除了敬老院是青砖大瓦房外其他房子全是海草房,李大虎家也是这样,海草房用的是混着石子的泥巴墙,没有任何隔音效果可言,隔着挺远李雄海便听见人的吼声: “……玛戈璧、草拟吗,让你个狗草玩意儿给我、给我,看我不揍死你,今天我非揍死你!你敢碰你弟弟,碰你弟弟,想传染你弟弟是不是?败家玩意儿,给我让开、让开!” “行了大虎你干啥?别打了、别打了,你要打死你闺女?你别打了!” “队长来了没有?怎么还没来?大虎爹你说一声,这是你孙女啊!” “咳咳,大虎脾气你们不知道?我说了他也不听,再说这个赔钱货才不是我孙女。”一个苍老的声音混在吼声中倒是清晰。 李大虎家门口聚集了一堆人,看见老寿星来了他们赶紧让开,有人抢着上来扶住老寿星道:“啊呀寿星爷你可来了,快进去说两句!” 宽敞的院子里鸡飞狗跳,一个女人抱着个小孩蹲在门口暗暗抹泪,一条壮汉手里拎着根棍子往墙角冲,他身边有两个青年拦着他,破败的墙角下缩身蹲着个头发蓬乱、衣衫破旧凌乱的小女孩。 李雄海穿越之后觉得自己条件最惨,就一套衣服裤子没有补丁,现在看了这女孩后他知道自己还是孤陋寡闻了,这姑娘才是真惨,说句实话穿的还不如乞丐呢,她身上那是衣服裤子?那是补丁摞补丁! 女孩双手抱着双腿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后背弯曲的像破弓,偶尔会猛的咳嗽一阵子,然后这张破弓便颤抖的厉害。 老寿星脾气很硬,他进门后将路上捡的一块砖头砸向李大虎,口中大吼一声:“李正民家大娃,你比民国党兵还威风,你比民国党兵还凶是不是?你要打死谁?” 老爷子终究上了年纪,手臂力气不足眼力劲也不行,砖头没砸到李大虎。 李雄海贴心的将准备好的一块鹅卵石递上去:“寿星爷用这个。” 他准备了两块,可惜没有衣兜,否则一定多准备几块。 老寿星是村里的权威,李大虎虽然莽但没有疯,他连砸了两块石头后他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道:“这是我家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都滚滚滚,别趴在我家门口!听见没有?你们是狗呀,趴我家门口干什么?” 渔家妇女是很彪悍的,一个女人站出来指着他骂道:“李大虎你嘴里含着屎说话吗?不会说话听收音机跟着说,骂谁狗呢?” 李大虎勃然大怒,举起棍子要去打人。 左右两个青年立马拦住他,那妇女并不怕,梗着脖子叫道:“你来你来,你打我试试,你麻辣隔壁打女人,男人打女人真有出息你。哦对了,你就会打女人是吧,你老婆让你打死了,你还想打死你闺女,你再来打死我呀,看国家不给你吃枪子!” 李大虎往前拽,两个青年愣是拽不住他,见此那妇女有点怕了,赶紧往后缩了缩。 见此李雄海说道:“现在法治社会,打人是刑事责任要判刑坐牢,哼哼,你坐牢了你老婆还得改嫁,到时候有人睡你老婆揍你儿子!” 这话比两个青年的蛮力还好使,李大虎气势汹汹扭头对他喷着唾沫道:“玛戈璧你说什么?” 老寿星挺身而出怒斥道:“你张嘴玛戈璧闭嘴草拟吗,你真是嘴里含着屎说话?我跟你说李大虎,你不是族里的尊长,这也不是旧社会,你再敢乱打人就让公安抓你去坐牢!” 李大虎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揍我闺女关你们什么事?你们都滚,我今天非揍她一顿狠的不行!” 说着他举着棒子又冲缩在墙角的女孩冲去,女孩不躲不闪,只是紧紧抱成一团使劲咳嗽。 有人愤怒又不满的对蹲在内屋门口的女孩母亲说道:“嫂子你不说句话?挨打的是你闺女,你亲闺女呀!” 妇女无助的抬起头看着众人,然后她带着哭腔说道:“大虎你、你,你不怕传染上细菌了?” 这话出奇的有效,大虎一把扔掉棍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指着女孩对众人说道:“嗯,你们不用往我家凑,我跟你们说我打她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全村!” “知道这赔钱货为啥老咳嗽吗?她得痨病了!我为什么揍她?你们当我没事愿意打孩子?这个狗草的赔钱货想把毛病传染给我儿子,你说我不打死她怎么办?!” 30.跟我走 这一番话说出来,就像有人往泥潭里放入一群狗。 这群狗是哈士奇。 人群顿时乱了,挤进院子里看热闹的十来个人赶紧往外走,堵着门口的人也后退,有人先前倚在门上看热闹,这会慌忙拍打衣服。 痨病,也就是肺结核,曾经让整个欧洲闻之色变的白瘟疫。 见此李大虎得意了起来,他双手叉腰好像国足大佬:“你们别走,继续来看我热闹,继续看呀,让你们看,都传染给你们痨病……” “你说什么胡话?”老寿星打断他的话吼道,“这娃真有痨病?她怎么会有痨病呀?” 对于这时候的农村人来说肺结核可能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以前是天花,但79年世界卫生组织就宣布中国已经消灭了天花病毒,现在甚至都不打天花的疫苗了,这点国家大力宣传过,农村人也知道。 肺结核不一样,进入八十年代后国家没有爆发过相关疫情,所以许多人不知道现在国家在相关治疗上的水平,对肺结核的认知还是在七十年代乃至更前的时候。 肺结核的抗生素疗法出现之前,这疾病死亡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李大虎不耐道:“我怎么知道?这个赔钱货天天乱窜,谁知道她去哪里染上的病?”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还有我跟你们说,我不打她了,更不会打死她。不过她也没多少日子了,得了痨病迟早是死,到时候你们得给我作证,别又有人往我身上泼屎泼尿说我打死人了,我李大虎一辈子不杀生,蚂蚁都没捻死一个。” 众人沉默了,看向女孩的目光不再是同情而是恐惧。 乡亲们的反应李雄海很理解,但他还是受不了这股冷漠,便抢先一步道:“瞎说什么?你们别听李大虎乱说,就算这是痨病也没事,咱们都打了卡介苗,这就是预防痨病的疫苗!” “真的假的?”有人问道。 李雄海举起手说道:“我发誓,你们不信去问医生,我要是胡说八道我走路上让土地爷爷收走,去海里让海神娘娘卷走……” “你别瞎说。”老寿星艰难的看了眼女孩又问李大虎道:“怕是你在胡说八道吧?这娃有痨病你还不怕?你不怕让她传染了?” 李大虎大大咧咧的说道:“不怕,我婆娘去乡里给她看病的时候医生说了,现在人都打了个什么苗,哦,就小海说的那个,能预防痨病。” “那你闺女怎么得的?”又有人问道。 蹲在屋门口的妇女哽咽道:“我闺女没打疫苗,啥也没打。” 又有人鄙夷的说道:“肯定是李大虎不给人家打,唉,害人精!” 听到这话李大虎又炸了:“谁说的?玛戈璧谁在造老子谣?” 屋里屋外又乱糟糟起来。 没人管女孩,就好像缩在墙角的不是个人,只是披了些破布的流浪狗、流浪猫。 李雄海看不过去,他对李大虎说道:“你肯定在撒谎,如果你们去过医院了,那你肯定知道你女儿能治好,痨病早不是绝症!” 这点他还真清楚,因为前世他手下有一员干将得过这疾病。 李雄海当时看过治疗方案,就是适量、长期、规律的联用抗生素,只要抗生素到位这毛病在早期很好搞定。 李大虎虎着脸说道:“滚,这没你的事,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李雄海厉声道:“我这个东西好歹是娘生爹养的,你不是东西,你就是左邻右舍用腌臜玩意儿拼出来的!” 村里人顿时哄笑,有人笑道:“还不知道小海嘴巴这么厉害。” 李大虎气炸了,李雄海适时转移话题喊道:“看,李大虎撒谎了,他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痨病事关重大,李大虎不想背锅,他急忙说道:“玛戈璧你死一边去,我哪里撒谎?我没撒谎,痨病怎么治?谁不知道痨病治不了?” 门口不少人跟着点头,常识中得了痨病最后会咯血而死,这点祖祖辈辈都知道。 李雄海看向女孩的母亲,眼神直勾勾的,很有气势。 妇女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垂下头念叨:“去乡里看病要花钱呀,大夫说得治一年。打针吃药治一年哩,多少钱?多少钱?” 话已至此,不需多言。 李大虎的爹从人群里冒出来挥手说道:“散了、散了,都走了啊,该回家吃饭的吃饭,该去捞网的捞网,别堵在这里了,咳咳。” “大虎爹你怎么也咳嗽?”有人警惕的问道。 老头子没好气的说道:“我咳嗽半辈子了,以前咋不见你关心?” 李雄海看着人群渐渐少去,看着小猫狗一样的女孩缩在墙角,人们本来是为她的命运而来,最终却无人管辖。 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李雄海在商海浮浮沉沉有二十年,时长自嘲心硬如铁,这一刻他发现可能是穿越回少年身体的缘故,血犹未冷。 他拉开衣袖看了看胳膊,卡介苗留下的疤痕犹在。 见此他放心许多,过去蹲下对女孩说道:“跟我走,去医院!” 女孩还是那个姿势,好像用双臂双腿编织了个茧子,将自己藏在里面。 只是咳嗽声断断续续,能看出她藏的很难受。 老寿星叹着气说道:“小海,咱回去,等你二爸回来跟他说说。” 李雄海回头道:“不用,寿星爷,我二爸没钱我知道,这事我管了。” “你管不了。” “我一定能管。” 李雄海又对女孩说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医院,快点,你这毛病越早治越好。” 女孩不理睬他,李大虎抱着双臂当看笑话:“你个没爹没娘的兔崽子还要救人的命?嘿哟,你成大侠霍元甲了。” 李雄海对他竖起中指道:“我没爹没娘胜过有你这样的爹娘一百倍。” 李大虎气急败坏,但李雄海随后伸手去拉女孩,见此他眼珠子转了转没有上去撒野,就等着李雄海将女孩给带走。 女孩不动弹,李雄海年纪小力气小又不敢使劲怕伤到她,一时之间也拖不动她。 倒是李大虎先不耐烦了,上来跟抓着布娃娃一样将女孩拖拉起来推出门去:“跟着他去医院去吧,看你能活几天,小海你迟早也被传染痨病,到时候把你俩埋一起,就当给你找了个媳妇,也挺好哈哈。” 31.11路走起 女孩被推出门外站了起来,她低着头孤零零的站在门口,瘦小又单薄,一阵海风吹过好像要把她给吹跑。 老寿星出门后,李大虎一把将门给摔上了,女孩回头看着门又要蹲下蜷缩起来。 李雄海伸手抓住她手臂说道:“我让你跟我走,去医院!” 女孩像个没有主心骨的浮萍,李雄海抓着她走她便跟着走,倒没有抗拒。 还有看热闹没走的人,见此说道:“小海你这是干嘛?” 李雄海说道:“我要救人啊,肺痨早不是绝症了,只要吃药就行,但不治肯定死人!光子叔,你帮我把她送医院去行不行?” 光子叔伛偻着身躯摆摆手,竟然都没敢回话转身便走。 其他人怕惹火烧身,也不再看热闹而是快步离开。 女孩看看他们,使劲闭着嘴。 李雄海不指望他们,他耸耸肩说道:“咱俩只能坐11路去乡里的医院了,你能走动吗?” 女孩跟小哑巴似的不说话,但只要李雄海拽着她走那她便跟着走。 其实李雄海挺不愿意拽着她的,卡介苗在应对肺结核方面不是万能的,肢体接触导致两人距离过近,这样女孩一直咳嗽增加了传染他的几率。 可是他也没办法,这女孩很邪性,你拽着我那我就走,去哪里都行,你放开了我便不动弹了…… 李雄海拽着她先去仓库拿藏起来的钱,李抗洪蹲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来路,就像一条等待主人回来的小金毛。 看到李雄海身影后他噌一下子窜了起来,这反应更像金毛了。 等李雄海进门李抗洪便围着他转了起来:“海哥咋回事,你看啥热闹了?你刚才怎么拉着小哑巴的手啊?男生女生不能手拉手,要不然会烂手心。” 趁着老寿星没有回来,李雄海将藏起来的钱全给抠了出来,然后带上书包出门。 李抗洪问道:“海哥你去哪呀?” “去医院。” “医院?你要去琴城啊?” “去乡里。” “乡里那是卫生院,那哪有医院啊?” “你他么哪来这么多问题?学习怎么没见你问这么多问题?上课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样的好奇心?” “海哥别生气,我就是问问、问问,怎么去?” “唉,坐11路去。” 李抗洪抹了把鼻子大为兴奋:“11路是客车吗?我还没坐过客车哩,走走,去坐车。” “这是11路,”李雄海指了指他双腿,道:“还有,你去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家,你跟我去乡里回来不得晚上了?小心你爸揍你。” 李抗洪磨磨蹭蹭的说道:“揍就揍吧,天快黑了你自己去乡里不害怕吗?路也不好走,我跟你一起,咱俩一起就不怕了。” 三个小人上路,一个比一个矮小。 李雄海让李抗洪走前面,怕传染上他毛病。 李抗洪使劲往前跑,跑出去两三百米才喊道:“够远了不海哥?你放心,你现在干啥我都看不见,你放心的干就行。” 李雄海大笑:“我只想干你!” 他书包里还有小饼干,便拿出来想给女孩吃,以补充体力。 四里的路,对一个可能也就五六岁的小女孩来说太远了。 饼干盒的盖子一打开,一路上只发出咳嗽声的女孩终于发出了第二种声音,吞口水的声音。 李雄海抓了一把饼干给她说道:“一边走一边吃。” 他看了看自己抓饼干的那只手,正是一直拉着女孩的手。 见此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直接把罐子塞给了女孩:“全给你吃。” 他放开手,女孩又不走了。 李雄海:“我真草了!” 他去过乡里两趟了,从没觉得路有这么难走…… 乡里的小医院还没有成立,现在仅仅是个卫生院,李雄海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进入之后挠着头懵了。 哪怕这会送他去素有‘现代医学科技精华’之称的肯尼迪医疗中心,他表现也不会比这一刻更糟糕,卫生院倒是不大,可他找不到挂号室、急诊室这些地方。 他看向李抗洪,然后看到了两个比他还迷茫的大眼珠子。 李雄海想找人问问,但是此时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卫生院已经下班了,连看门老头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个人也没有。 他放开小姑娘的手绕过一排平房,然后终于看到有一间房子里亮着光。 “革命的曙光啊。” 李雄海一边念叨一边跑了过去,他推开门一看里面好几个青年穿着喇叭裤在蹦跶,有一个嘴里还在唱:“……oh想当初太自卫,oh将真心当是伪,oh当光阴已渐逝……” 青年们跳的很投入,愣是没发现有人推开了门,那唱歌的青年尤其投入,一边快速的扭动小短腿一边嗷嗷的唱。 这年代的乡村青年们实在是太缺娱乐活动了。 李雄海决定帮他们更愉快的娱乐一下,他趴在门上便唱了起来:“什么六条腿儿呀,一抓一蹦跶,一天到晚田野里,祸害庄稼,为啥不抓它,一抓一蹦跶……”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个青年真蹦跶了一下,然后有个壮硕青年看到他后生气道:“哪里来的小孩?走走走,一边去!” 李雄海无奈道:“哥哥姐姐,我是来求助的,你们是不是医生呀?我妹妹要看病!” 这些青年可不把他当回事,他的话直接当成耳旁风,自顾自的互相聊天: “小孩快走,来咱继续跳,这三步、四步看着简单,跳起来还挺难。” “我跟你说这一点不难,现在南边的流行迪斯科,那才难呢。咱们这里不行,太落后也太土了,我刚才那歌其实就是跳迪斯科的,哥哥的歌,在南边老有名了,咱这里连磁带都买不着!” “这一期的《电影周刊》看了没有?陈佩斯今年拍了个电影叫《父与子》,杂志上说它里面就有迪斯科的元素,真想看看。” 几个青年说着又要跳,李雄海也想跳——急的跳脚:“哥哥姐姐你们是不是医生呀?我不是来闹的,真有病号!” 一个留着乡村还少见的空气刘海的姑娘走过来说道:“我们是来实习的医生,医院下班了,哪里有病号?” 李雄海道:“漂亮姐姐,是这样的,我妹妹得了肺结核,她得赶紧吃药。” “肺结核?”姑娘大吃一惊,她回头道,“哎哎哎,你们几个别跳了,有肺结核病人,我跟孙健先过去看看,张大民你们赶紧去找苏院长,分开找。” 32.开口说话 两个实习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然后李雄海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找不到挂号室,原来挂号室的铭牌在卫生院下班后被用木板挡了起来。 原来医生们也想省事,于是李雄海想问:这是白衣天使干的事? 强壮青年孙健推开挂号室的门说道:“你们谁过来挂号?三毛钱。” 空气刘海姑娘说道:“你看他们三个像是有钱挂号的样子吗?先看病吧。” 李雄海过去拍下五毛钱。 不多会又有人影出现在卫生院的小路上,见此孙健急忙说道:“快快快,白大褂。”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带着一个青年走来,孙健迅速套上刘海姑娘递来的白大褂后谄媚的笑道:“苏院长您来了。” 老先生点点头道:“嗯,你把袖子放下来,穿着白大褂挽着个袖子像什么样子?你是副食店里卖卤肉的师傅吗?” 孙健迅速放下袖子,老先生瞥了一眼后叹气道:“算了,还是挽上去吧,你这放下袖子又跟面食店里卖馒头的同志似的,气质不行。” 等候在诊室里的李雄海听到这话乐得不行。 苏院长进入诊室后看到三个孩子后一愣:“咦,大人呢?” 他又看了眼小姑娘,眉头立马皱起来了。 李雄海可怜兮兮的说道:“院长伯伯啊不,院长爷爷,我家没有大人,我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 “你们不是一个爸爸妈妈吧?”苏院长指了指小姑娘道:“她爸爸妈妈没有去世,也是她来看肺结核对吧?” 李雄海迅速反应过来:“呃,您记得她?” 女孩突然又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的很厉害,跪在地上就跟要磕头一样抱着肚子拼命咳嗽。 苏院长轻轻给她拍着背,等她缓过这阵后他戴上听诊器换着地方听了听,说道:“肩胛间区也能听到细湿性罗音了,结核到肺上部了,这不治不行呀。” 李雄海急忙道:“治,我们治。” 苏院长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她爸妈前两天带她来过,我当时要给她开药治疗,她爸妈当时非常不情愿。” 李雄海说道:“苏院长您别管那两块鼠目寸光的冷血货色,说实话吧,我是这丫头的本家哥哥,也是带她治病的人。” 苏院长无奈的说道:“你这个小伙子说话有点样子,可是现在改革开放了,治病要花钱的你知道吗?咱这里是乡下,你们没有三联单吧?” 李雄海一愣:“三联单是什么?” 空气刘海姑娘说道:“以前工厂子弟能享受医疗优惠的一种凭证,跟你说你也不懂,苏院长,他们肯定没有三联单,这怎么办?” 李雄海掏出钱道:“但我们有钱呀。” 看着他手里一张张的大票,几个大人全愣住了:“好家伙,万元户家的孩子呀。” “没看出来,穿这破烂样竟然还是个少爷哩。” “小兄弟你爸是谁?我想认识一下。” 李雄海诚恳的说道:“苏院长,我知道肺结核治疗不容易,得长期吃药、定期复查才行,大约需要多少钱?您给我个数。” 苏院长笑道:“你是个小大人呀?行,我今天遇到少年英雄了。其实你妹妹这病花不了多少钱,她是原发性肺结核,一种儿童很容易得的结核病类型。哦,这个你不懂,反正让她按时吃药就行。” “你记住了,一定要按时吃药!不准随便换吃药的时间,更不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白吗?”刘海姑娘很认真的叮嘱道。 孙健笑道:“他肯定不明白,你跟他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不为难他吗?” 李雄海懂的很多,苏院长说的原发性肺结核他懂,另外继发性肺结核、血行播散型肺结核他也懂,但他不能说。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个就可以说了,他不能让这些人小看自己,否则治病过程中有意外怕是不会对自己说,而是去找李大虎夫妇,那就糟糕了。 于是他对孙健说道:“这句俗语我不明白,不过我知道有始无终、三心二意、有头无尾、虎头蛇尾、一曝十寒这几个成语。” 听了他的话,苏院长几人比看到他掏出一把大团结还要吃惊。 李雄海对他们耸耸肩说道:“我经常翻《新华词典》。” 孙健惊呼:“小兄弟你太牛逼了。” 李雄海对他挑挑眉头想再展示两手,但他随即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冲动是魔鬼啊。 冲洞不是。 肺结核终究不是小毛病,苏院长还要检测女孩的体征,他拿出一个体温计甩了甩对女孩说道:“来,夹到腋下,就是这里。” 女孩愣愣的看着体温计,然后扭头看李雄海。 李雄海说道:“听苏爷爷的话,苏爷爷要救你的命呢。” 一顶高帽子先戴上去。 刘海姑娘以为她不会夹体温计便帮她解开衣服,随着破烂衣服脱落,姑娘猛的倒吸一口凉气道:“呀,老天爷,她身上怎么这样?” 女孩身上没有几片好皮肤,到处青紫、多处肿胀,刘海姑娘又给她挽起袖子裤子看了看,四肢的情况更严峻! 这次轮到李雄海愣愣的看着女孩了,他们从村里一路走来,女孩没有吭过一声,以至于他忽略了女孩天天被李大虎殴打的事。 刘海姑娘愤怒的双手颤抖,她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这是虐待、虐待儿童!我造他妈,谁干的?” 她这话是问李雄海和李抗洪的,被她充满杀气的双眼一瞪,李抗洪先妥了,他利索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是我干的,我我不打人,从来不打人!” 苏院长是当地人,他能猜到怎么回事,便说道:“管彤,别问了,基层工作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刘海姑娘管彤生气的说道:“苏院长,这是虐待儿童呀,有人虐待儿童……” “现在国家计划生育,有人家第一胎是女儿便直接扔到海里溺死了。”苏院长平静的说道。 管彤不说话了,她应该也听说过这种事。 这种事不算罕见。 苏院长又说道:“你肯定不知道前两天这姑娘的父亲带她来看病得知她得了肺结核后,问了我什么问题,这种事你也不想知道。” “她什么时候会死呀,她死了说不准我还能再要个儿子,咳咳咳咳。” 一个清脆糯软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那么好听,以至于彰显的这话那么残酷! 李雄海吃惊的看向女孩,这是女孩第一次开口说话。 女孩也在看着他,黑黑的眼睛有晶莹的泪珠不住的往外滚。 拖着满身伤走了一路没出声的丫头,这一刻泪流满面。 李抗洪:“哇,你不是哑巴啊?” 33.针灸吗 这个年代肺结核还是个麻烦病,但早不是不治之症,特别是女孩这种早期肺结核,控制起来相对更简单一些。 几年之前的1982年,在全国结核病防治工作会议上,结核病防治委员会倾听了who相关专家建议后,根据我国国情提出了标准化肺结核化疗方案。 苏院长给女孩按照方案开药,以链霉素搭配异烟肼先联合用药一个月,每日一次,预期治疗两个月,然后再单用异烟肼十到十一个月,大约需要一年时间就能只好。 “刚才我强调了,现在再强调一遍,回去一定要按时吃药,每天定时吃,不准提前和延后。如果感觉身体不舒服,赶紧来医院,特别是出现中毒症状了或者感觉呼吸不舒服了,必须来,知道吗?”苏院长叮嘱。 女孩先前开口重复了李大虎一句话后再不开口,跟一头被狼盯上的小鹿似的低着头。 李雄海谄笑道:“知道、知道,苏爷爷您放心,我以少先队员的身份向您保证,绝对听您的话。” 他的态度让苏院长很满意,又叮嘱道:“阳光和新鲜空气对治疗这个病特别有用,你最好让你妹妹住一间房间,空气流畅、阳光充足的房间。” 看了看三人的衣着打扮,他迅速意识到自己在强人所难,于是改口道:“让她单独睡一张床,最好靠南、靠窗的床。” 李雄海挠挠头道:“好。” “还有呀,不能吃茄子,吃茄子跟药犯克,所以不能吃。”苏院长很耐心的继续叮嘱,“再就是你得查查传染源,以后不能再接触。你妹妹这个肺结核跟牛有关,是不是喝生牛奶啦、是不是接触牛唾沫、牛鼻涕啦,这得注意。” 管彤问女孩道:“你最近有没有喝牛奶?” 女孩跟小木头人一样,低着头抿着嘴。 李抗洪咧嘴笑道:“牛奶?她去哪里喝牛奶?我长这么大都没捞着喝牛奶,她更没地方去喝。” 孙健把药开了出来,他从一个棕褐色大瓶子里倒出来一些药片用牛皮纸包上,然后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下用量。 “多少钱?” “三块二,这药有点贵,不过能吃一个月,以后换成单吃异烟肼就不用这么多钱了。”孙健解释道。 李雄海摇摇头,三块二还叫贵?即使吃一年才多少钱?四十块不到。 但李大虎夫妇连这钱都不肯出,在他们眼里闺女的命都不值四十块! 他交钱拿药后看到时间差不多了便伸手向女孩怀里,管彤眼疾手快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虎着脸说:“爪往哪放?” 这一下子够狠,啪的一声响,李雄海疼的呲牙咧嘴:“往哪放?我拿体温表我往哪放?” 他生气的瞄了眼管彤,然后才明白女医生为什么突然变得凶了起来,她本身就很胸。 管彤意识到自己乱想了,她臊的脸蛋发红:“噢噢,到时间了到时间了。” 体温计的温度是三十八度,苏院长咂咂嘴道:“稍微有点高,丫头,你睡觉盗汗不?就是睡着了会不会出汗?” 李抗洪又咧嘴笑道:“都睡着了谁知道出不出汗?” 李雄海给他脑门轻轻一巴掌:“没文化少说话,盗汗能睡得舒服?这能把人一晚上闹醒好多次。” 苏院长看着他点点头,脸上笑意温和。 女孩死活不说话,李雄海只好重复问道:“你睡着了出不出汗?” 等他开问女孩才发出小猫般的叫声:“出。” 苏院长皱眉道:“那最好给她打个消炎针和退烧针,她身体弱,缺营养,免疫不行呀。” 李雄海道:“那就打吧,对了苏爷爷咱这里有营养针吗?给她上一针。” 女孩瘦的真是前胸贴后腹,身上唯一看起来有点肉的地方还是被打肿了,李雄海这种铁血直男真看不下去。 苏院长笑道:“有是有,一针营养针就得六元两毛钱。” 李抗洪:“妈咧,十、二十、三十,不到三十,二十多包方便面。” 这么换算的话李雄海觉得不贵,他又交钱给女孩来了三针。 小姑娘打针都会哭,女孩老老实实被摆布,一点不怕。 不过针头插进她手臂的瞬间,她还是不可抑制的哆嗦了两下。 李雄海去握住她手腕道:“不疼,哥哥待会带你吃好吃的。” 管彤插进去试了试又拔出来,又插进去再度拔出来。 李雄海急了:“姐姐,咱到底打针还是针灸?” 女孩太瘦了,手臂又被打得红肿青紫,确实很难找到静脉。 最后还是苏院长出手,精准命中。 李雄海竖起大拇指:“苏爷爷厉害,老当益壮,您这是回春手,用了巡航导弹精准定位系统,哦,安了瞄准镜,真准。” 苏院长哈哈大笑,三人走之前他说道:“等等,苏爷爷有习惯,给娃打完针有糖吃,孙健,去拿三颗宝塔糖给他们。” 李抗洪惊愕问道:“呀,还有宝塔糖?我爸说国家不让生产了呀,他骗我。” “不让生产的是山道年蒿宝塔糖,八二年不让生产啦,现在是磷酸哌嗪宝塔糖,毒性低,不过也不主张让你们吃了,要不是去年全国范围又爆发蛔虫潮市卫生局允许我们采购一批,那你今天真吃不上。”苏院长笑。 看到橙黄的宝塔糖,陈松还真有必要吃一颗,因为这两天晚上睡觉他老是觉得菊花痒。 他们离开诊室,管彤问道:“你们怎么回去?用不用姐姐送你们呀?” 李雄海真心实意对她行了个少先队员礼,说道:“姐姐不用,村里醉汉多,你走夜路比我们危险呢。” 管彤冲上来给他一个脑崩:“你懂的真多。”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李抗洪捡了一根柳树枝甩着玩,他一边走一边往四周看,说道:“海哥,乡里就是比咱村里热闹,灯都多。” 村里早就通电了,但许多人特别是老人不舍得用电灯,晚上他们要么点蜡烛要么用手电。 实际上这样比用电灯花费还高,电池可不便宜。 伴随着万家灯火还有烟囱飘香,这是到饭点了。 李雄海上次来供销社买肉的时候看到乡里有小饭馆了,他带着两人直奔一家饭馆而去,然后扒在门口问道:“老板,吃饭要粮票吗?” 34.讲卫生与绿毛耗子 饭馆没有装潢,很普通的砖瓦房,门口用砖头水泥垒了个柜台,屋子里吊着一个小瓦数的白炽灯,墙壁上贴着人民日报,其中有一张头版上用黑体大字写着:计划生育好,政府帮养老,副标题是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进一步做好计划生育工作的指示》。 现在百姓手里还是没钱,舍不得花销,整个饭馆里就一张桌子有客人,而且估计刚来,菜还没有上全呢。 听见他的声音后厨露出一张欣喜的脸蛋,等看到他们三个样子后又失望的翻起了白眼:“谁家孩子?这么晚了赶紧回家,我这里不给饭吃。” 李雄海掏出五块钱,上面一位炼钢工人正奋力挥舞铁锨:“需不需要粮票饭票?” 饭馆老板的反应跟村供销社的老板一样,他先狐疑问道:“你是谁家小孩?哪里来的钱?” 李雄海不耐的将钱拍在柜台上说道:“不偷不抢,合法所得,不信你去找警察,反正派出所隔着你这里近,我问你这里吃饭要不要粮票饭票?还是你们不招待小孩?” 他说话底气足,甚至搬出警察来了,老板顿时没了疑虑,他笑道:“招待,咋不招待?只要是咱工农兄弟那都招待,不用粮票,咱这是个体户,有钱就行。” 李雄海道:“我看你门口牌子上写着有羊肉烩烧饼?多少钱一碗?” 老板笑道:“有,大碗七毛钱,小碗五毛钱,加一个烧饼一毛钱。” 李雄海扭头看向李抗洪,对他点点头示意。 他意思是问李抗洪吃大碗小碗,李抗洪却误会了,以为让他发表意见。 于是干瘦少年吞着口水怯生生的说道:“贵了啊叔,一斤羊肉才一块五,你里面有半斤羊肉吗?” 这个年代牛羊肉和猪肉价钱没拉开差距,拿半岛乡镇来说,一斤猪肉一块三毛五,一斤羊肉是一块五,一斤牛肉也就是一块六七。 原因在于牛羊肉不如猪肉香,猪肉有肥油,一炒一炸满嘴香,更受老百姓青睐。牛肉和羊肉不光不够香还有膻味,调味料不足的情况下许多人都闻不来这味,更别说吃了。 老板笑道:“小伙子会讲价呀,不过你这么说可不对,咱虽然是为人民服务才开馆子,可也不能赔钱,要是真一碗给你半斤羊肉那水、料、饼、手艺,这不都是钱?再说,半斤羊肉你也吃不下……” “吃的下吃的下。”李抗洪眉开眼笑。 老板说道:“这样待会结账我给你们便宜一毛钱,你们吃多少?” 李总过惯了财大气粗的日子,不喜欢跟人讲价,不值得浪费时间和精力。 他说道:“两个大碗各加一个烧饼,我这个妹妹要小碗吧……” “大、咳咳,大碗。”女孩急忙说道。 李雄海诧异的看向她,这时候说话积极啦? 后厨很快忙活起来,李抗洪拘谨的坐在条凳上小口抿茶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下馆子,真是又紧张又激动,要是这年头有手机和朋友圈他肯定得围着饭馆拍一圈照片然后连发十条。 为了避免女孩的咳嗽影响到别人,李雄海要了门口的桌子。 女孩倒是懂事,她没上桌而是去门口蹲着。 李雄海把她拉了回来:“别冲我咳嗽就行。” 里面一桌是四个中年人,他们正热火朝天的讨论着:“……第67军从文山撤回来了,听说西北那边军区顶上去了,后面首都军区也得派兵。” “妈个巴子就个小越南这么难打?全国动员了啊,老姜你当过兵,你说这咋回事?” “难打个屁,早把它推平了,现在叫轮战,抓住这个机会把各军区拉上去溜一圈,要不然有些军区几十年没打过仗了,以后一旦老毛子派兵南下,怎么打?” “这些事在办公室说,外面不能说,说说电视,《红楼梦》拍完了,我看新闻说万里副总理去视察来着,这部电视肯定火……” “那肯定了,正好我准备过年买一台电视,明年在家看《红楼梦》。” “你这电视买三年了,电视机票都发霉了吧,哈哈,拿抓他妈怀他也才怀了三年,你家这电视早点买都能生一台小的出来了……” 在四个人讨论声中,三个大海碗被端了上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一块块羊肉切成手指肚大小,汤上飘着油星子和碧绿的香菜,一上桌先是一股胡椒粉味迎面而来。 “咕咕、咕咕。”女孩肚子叫了起来。 李抗洪揶揄她道:“你肚子里有个蛤蟆吗?” 李雄海捂住碗说道:“你说话就说话,往外喷口水干什么?你嘴里有一个喷雾器吗?” 女孩头一次抿嘴笑了笑,然后等碗放下她抱着比她脑袋大的碗低头就往嘴里扒拉羊肉。 李雄海赶紧拉住她:“不要舌头了?多烫呀,先泡饼,看着我吃。对了,先洗手、洗手,必须洗手。” 三个小人排着队去后厨洗手,老板正好炒出一个辣椒蛤蜊,他上菜的时候看了看自己油乎乎的手讪笑道:“妈咧,看他们仨穿的破破烂烂跟要饭似的,这还挺讲卫生。” 一个吃饭的中年人文雅的扶了扶眼镜说道:“这叫什么?这叫穷讲究。” “哈哈。”其他人笑了起来。 李雄海嘴角一挑,他看到厨房墙角放着老鼠夹子立马知道这里有老鼠活动,便飞快转头找到了两粒老鼠屎放进炒锅旁边的油罐里,又从随身带的一块钱里撕了个角扔过去。 然后他惊呼道:“哎呀,一只大耗子、一只大耗子,你们快来看这耗子怎么是绿毛的?它嘴里还叼着钱!” 一听有绿毛老鼠,还是叼着钱的的绿毛老鼠,外面几个人包括老板都跑进厨房来看稀罕。 有人还嘀咕:“卧槽,世界上有绿毛的老鼠?”“可能老鼠它老婆水性杨花。”“哪呢哪呢,我看看我看看。” 等他们你推我搡的跑进来,李雄海指着墙角的老鼠洞说道:“它跑了,钻那里面去了。” 几个人大失所望,有人骂骂咧咧的说道:“这熊孩子晃点我们,怎么可能有绿毛耗子?” 李雄海作委屈状:“我没骗人,少先队员不说谎,它嘴里还叼着个揉搓起来的一块钱,我看见了,它就跳到灶台上顺着这里跑过去了——你们过来看,这里有从钱上掉下来的角。” 几个大人过去一看狐疑起来:“还真是一块钱的角啊。”“他不是晃点咱们,他说的是真的?” 有人捡起钞票一角,又有人随意往旁边油罐子里看了一眼,然后急眼了:“我造,这里面什么?老鼠屎、早你妈油里有老鼠屎!” 35.肚子饱 厨房里热闹起来,四个人围着老板吼叫起来,老板慌的嘴里都叼不住烟,双手更是摆的跟三档风扇叶似的:“哎哎、哎哎,哥几个别急啊,不是,听我说这不是,里面不是老鼠屎……” “玛戈璧我就是瞎了我也能认出这是老鼠屎,你睁眼说瞎话呢?” “这不是老鼠屎我吃了它,不是,这就是老鼠屎,我能连老鼠屎不认得?” “你踏马还笑话人家穷讲究,你开饭店你怎么不讲究?我们炒的菜就是用的这油对不对、对不对?” 李雄海带着两人淡定的回去喝羊汤,他很有兴致的教导两人道:“别急着喝汤吃肉,太烫,把饼放进去,这饼是凉的,泡一下等它滋润差不多然后再吃,嗯,味道可以。” 这烧饼是自家烙的,老板手艺不错,烧饼外酥里软分好几层,用羊汤一浸泡立马入味。 羊汤膻味不太大,胡椒粉和香菜的味道很好的压制住了膻味又保持住了肉本身的香味,这样抿一口羊汤又有肉香又有香菜的清香,暖呼呼的让人心满意足。 李雄海偶然一抬头,看见李抗洪流泪了,这把他给看呆了:“怎、怎么还哭了?胡椒粉进眼里了?” 李抗洪抽抽噎噎的说道:“不是,这个太好吃了,海哥,怎么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以后有钱了,天天吃羊汤烩饼。” 李雄海道:“你到底天天吃什么?高粱饴、烤鱼、方便面,羊汤烩饼,你不怕撑死?” 他们正美滋滋的喝着羊汤吃着肉,老板慌张的跑了过来:“小兄弟、小兄弟你给我做个证,刚才是不是那个老鼠从我灶台上跑过去的时候拉屎了?油罐子里的老鼠屎是刚拉的对不对?刚才没有、绝对没有!” 一边说他一边给李雄海使眼色,满脸哀求。 李雄海站起来说道:“没有,老鼠拉屎怎么可能只拉两粒?再说它一出来被我吓到了,忙着跑呢,哪顾得上拉屎?” 一听这话,老板差点哭了。 李雄海接着又说道:“不过它身上脏,那绿毛可能是身上发霉了,沾着老鼠屎呢,我看跑过去时候抖擞来着,应该是抖擞了两粒老鼠屎进油罐子里。” 得饶人处且饶人,李总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些人嘴贱他就给他们点教训,但不想做的太过火。 再说这事搞的过火了他未必能脱身,老板和那四个人不是傻子。 老板急忙点头:“对对对,你小孩眼睛真好使,绝对是这样。” 有了解释,事情就好交代了。 老板承诺送个菜这件事作罢,其实四人未必真在意炒菜油里泡过老鼠屎这事,这年头谁家没有个耗子?饭店厨房这种地方更是耗子成灾,食材、碗筷还有锅里油罐子里被老鼠拉上屎的事太常见,眼不见为净,只要老板收拾干净就行,他们都明白。 当然明白归明白,这顿饭他们是吃不好了。 李雄海那边吃的美滋滋,他觉得羊肉比猪肉好吃,大晚上混着羊肉喝一碗汤吃两个烧饼,对此时的他来说这真是爽的飞起。 李抗洪那边最后把碗舔了好几遍,胡椒粉都没剩下。 李雄海再看看女孩的碗,更干净! 他把老板叫过来结账,老板倒是念他的好,说道:“给你便宜点,六个烧饼不要钱了。” 李雄海严肃的说道:“老师教我们少先队员不能占人家便宜,该多少钱就得给你多少钱,不过你把这个碗给我妹妹吧。” 这年头乡村没有洗洁精,老板刷碗肯定是草草了事,女孩用过的碗再给别人用就太不负责任,再说女孩也需要一个专用的碗。 想到这里,李雄海看向自己的碗陷入沉思:玛德,自己这碗以前给谁用过了? 老板不明白他要一个碗干嘛,不过这种老青瓷海碗不值钱,起码比不上六个烧饼,于是他也乐得收下钱送一个碗。 看着时间吃了药,李雄海挥手走人。 三个人瘪着肚子来、挺着肚子回去,李抗洪一路打饱嗝,女孩一路咳嗽同时打饱嗝,那张嘴就没怎么闭上过。 过了一会李抗洪突然跑到李雄海跟前说道:“海哥你看着。” 他等了一下要打嗝,就在嗝的一刹那猛的憋上了一口气,这样随着他喉咙发出‘咕嘎’一声响,他的肚皮也鼓了起来。 表演结束他得意大笑:“哈哈海哥,我这个像不像蛤蟆叫?” 李雄海竖起大拇指:二比儿童欢乐多。 他这边有点苦恼,晚上把女孩安置到哪里去? 李大虎这狗草的竟然想让她病死,肯定不能让她回家,可能她回家以后药都会被扔掉,更大可能是李大虎不让她进家门。 反正女孩回去后是会死的——李雄海对她几乎没有记忆,关于女孩长大后的事更是没有一点印象,他能记得的就是李大虎后来有两个儿子,两个跟着丁健健一起进监狱的霸道儿子,没有女儿。 回忆着过去,李雄海在回忆到肺结核的时候忽然又隐约想到了一件事,在自己小学时代村里好像因为肺结核发生过一件大事,但具体是什么他却记不起来! 前世他太封闭了,除了学习不关心任何事,村里许多事都是听人说的时候才知道,而且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加上时隔多年,这导致他对村里的回忆非常模糊。 想不起来的事他只能暂时搁置,他这辈子想活的逍遥自在,所以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相比之下安置女孩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他问女孩道:“你一个人住怕不怕?怕不怕鬼什么的?” 女孩摇摇头。 “没有电,黑漆漆的怕不怕?” 女孩又摇头。 “住的地方有虫子有老鼠有蛇怕不怕?” 女孩还是摇头,然后犹犹豫豫的小声问道:“住坟地吗?” “当然不是,是去敬老院,”李雄海道:“我去敬老院给你收拾个房间,那里没人住,你去那里住行不行?” 这是唯一的法子,他自己住仓库,让女孩住进去肯定不行,一是仓库通风条件差不适合病情恢复,二是老寿星不会跟一个患了肺结核的人住一起的。 虽然老爷子经常说‘活够了活够了’,但谁真想送他提前上路,那他绝对要跳脚骂娘。 敬老院里房间多,找一间向阳的很简单,南边房子都行。 要找一间通风的更简单,这里面屋子窗户都没有玻璃了,想不通风都难! 然而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们回到村里后被人给截住了,李福海、张爱花和村里几个人等在村口,看见他们后呼啦啦围了上来。 “小海,你们去哪了?”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们真去卫生院啦?” “李抗洪!你现在无法无天呀,放了学不回家做作业你乱跑什么?” 李抗洪的父亲李福金也在里面,看见李抗洪后气的便要揍他。 见此李抗洪拔腿就跑,这招他最熟练。 36.养就养 李福海拦住李福金道:“你先别急着揍孩子,先问问怎么回事,问清楚了再揍。” 李抗洪:大海伯,我曾经以为你是个好人。 李福金没什么好问他的,上来拉扯着他就要带他回家,同时口中生气大骂:“你个兔崽子真是翅膀硬了能飞上天了,放学不寻猪草怎么也不回家?啊?啊?你跟个有痨病的捣鼓什么?你想死是不是?” 李抗洪害怕父亲,他害怕任何能打他的人。 以往他犯了错老爹一露面就会吓得他跟兔子窜窝那样往家里钻,但今天他鼓起了勇气:“我我不走,卫生院医生说了,这病没那么吓人,我都打了卡介苗了……” “你说什么?”李福金瞪眼问道,他难以置信,这是儿子第一次对他说不,叛逆期这玩意儿就这么跳吗?说来就来? 李抗洪腿肚子又开始哆嗦,可他下定决心要讲义气,低着头站到李雄海身边。 之所以低着头是学鸵鸟,只要看不见就不怕了。 李雄海笑了,他推了李抗洪一把道:“你跟你爸回去吧,剩下的是我跟我二爸的事,我们的家事。” 李抗洪说道:“不行呀,少先队员要学革命前辈,有难一起当!” 李雄海拍拍他肩膀说道:“有你这话就够了,再说咱也没有难呀,咱救了丫头咱有什么难?救人还有错?你赶紧回家,别气你爸了。” 这辈子让你爸少生气争取晚两年再中风,他在心里默默的补充。 李抗洪一愣,随即抬起头来:“对呀,我怕什么?” “给我滚回家,要不我揍死你!”李福金捏着拳头吼道。 李抗洪也捏起了拳头,他咬着牙说道:“滚就滚!海哥我先滚了,有事你说一声,少先队员一条心!” “你还磨蹭什么?滚快点!” “快点就快点,我又没犯错,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父子一走,张爱花推了李福海一把说道:“抽抽抽,整天就知道抽烟,说话呀。关键时候指望不上你,小海,这怎么回事?” 李雄海说道:“还能怎么回事?这丫头得了肺结核,李大虎两口子不管,想让她死,等她死了好生个二胎,这是人干的事吗?” 张爱花更怒:“那个狗草的玩意儿,长了个人样不干人事!生二胎?他想的美,我这个妇女主任一天不死他一天别想再要孩子!” 李雄海暗道二妈你可别吹牛逼了,前世人家就是把二胎给生了。 旁边有人说道:“小海这事做的敞亮,可丫头是人家闺女,晚上你二爸回来去找李大虎来着,李大虎说这闺女被人拐走了,谁拐走谁养,他不养了。” 明明是救人还被泼了一身脏水,李雄海怒发冲冠,他冷笑一声道:“他不养是吧?好啊,他不养我养!二爸你去告诉他,丫头的命我能救回来,丫头这人我也能养的活!” 这话一说出来他便有些后悔,上辈子他养过猫、养过狗、养过宝马、养过宾利,也养过车模、养过空姐,可就是没养过萝莉! 但话已经出口了。 所以,冲动真的是魔鬼。 张爱花:“你是不是被传染肺痨发烧了?说什么胡话?” 李雄海有些赌气,他硬着头皮道:“我没说胡话,我能让李大虎谋害人命,我救她的时候就做好这准备了,不就是养活个人吗?我养活我自己也是养,再加一个也是养,没毛病!” 张爱花急了,伸手要去扯他耳朵:“你是想媳妇了还是怎么着?瞎说什么,你真是吃完屎打哈欠,口气怪大的……” 李雄海避开她生气的说道:“二妈你别把我当小孩,我不是、我不是六岁七岁的孩子了,我今年十三岁了?对,十三四了,我对我说的话负责!” 张爱花被他气炸了,甩着手道:“你养、你养,我看你怎么养,我不管了!掌柜的,走!” 李福海皱眉道:“你冲动什么?我还没有发话呢,你看看你哪里有共产党人的担当?连小海个嘴上没毛的孩子都不如!” 他叼起烟袋锅又抽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小海,你别耍倔,我不会不管丫头的死活,把她算咱集体里吧,至于她住宿的问题……” 李雄海抢着说道:“敬老院没人了,我也不住仓库了,我们俩搬去敬老院。” 李福海瞪了他一眼道:“你继续住你的,让丫头住我家里。” 张爱花急了,道:“李福海你、你,不行,你不要命了……” “咱这个家谁做主?”李福海猛的挑起了眉头。 张爱花气冲冲走人:“你气死我自己做主去吧。” 李福海愿意接纳女孩给她个容身之地,但女孩却不领情,死活不跟他走,被逼急了她慢慢说道:“我听哥哥咳咳、咳咳,住敬老院!” “你哥哥?你娘不是就带你一个嫁来的吗?” 女孩抓住了李雄海的衣角。 李雄海弱弱的解释:“她要算李大虎闺女的话,叫我不就得叫哥哥?” 女孩的倔强才是真的倔强,李福海好说歹说压根没用。 最后没辙了,他只好跟着去敬老院找了间干净屋子给拾掇了一下,又从家里拿来一条凉席。 得知女孩不去家里住,张爱花也热忱的忙活起来,她送来枕头和一条好几个补丁的小被子,并带来了两身衣服。 李雄海看着衣服样式说道:“二妈,这衣服有年头啊,你再存两年可以捐给博物馆了,这是不是我大姐穿完给二姐穿、二姐穿完又没送出去的?” 张爱花没好气的说道:“什么没送出去,我是没舍得送,本来想改一改给你穿。你看这连衣裙,给你改个大褂子不挺好?” 李雄海脸色顿时变了,他陪笑道:“给丫头穿、给丫头穿,我衣服捡的够多了。” 现在天暖和,睡凉席正合适,也不怕窗户没有玻璃,即使有玻璃也得开着窗。 敬老院的问题在于蚊子太多,窗户没有纱网挡不住蚊子。 但这没办法,村里也不是谁家都有纱网,被蚊子咬在这年头是生活标配,再说女孩身上指不定多少虱子,蚊子不一定能竞争得过这些虱子…… 把女孩安置好,张爱花赶着李雄海回去睡觉。 结核杆菌是个厉害东西,李雄海很自觉的先去洗了个海澡,用猪油烧碱做的老肥皂把全身上下搓了个透彻。 上床之后他一时睡不着,这穿越回来时间不长,发生的时间可真多,还好他实际上是李总的心境和阅历,真放一个孩子身上那绝对扛不住这些事。 迷迷糊糊的,他感叹了一句:“生活终于对我这个小猫咪下手了。” 起来夜尿的木楞子问道:“哪里有小猫咪?我要搂着小猫咪睡。” 李雄海提了提肛打起呼噜。 37.又见老鼠屎 早上他去敬老院看了看,女孩起来了,坐在门口咳嗽。 李雄海蹲下递给她两包方便面说道:“昨晚睡得怎么样?咳嗽有没有好点?” 女孩点点头,又点点头。 李雄海说道:“你说话声音挺好听的,以后多说话,别老是闭着嘴。” 女孩继续点点头。 李雄海无奈,他站起来说道:“我先去上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哥哥我叫李雄海,记住了,未来的李总。” 女孩还是点点头不说话。 童子早上火力壮,这样李雄海有点上火了,道:“我问你话呢,你叫什么?我以后养着你了,总不能不知道你名字吧?还有以后我跟你说话你得回答,要不然我不管你了。” 一听这话女孩立马仰起头,满脸慌张:“我我我不知道。” 李雄海纳闷:“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女孩抱着方便面眼眶含泪使劲点头:“嗯!嗯!” 顿时有晶莹的泪水在空中滑过。 “那你爸、不对,李大虎那垃圾不配做你爸,他叫你什么?” “赔钱货,败家玩意儿。” “让他去死!”李雄海一挥手,“你妈呢?” “闺女。” 李雄海无话可说了,女孩不回答是有原因的,这答案真是伤人。 结果看到他不说话女孩更慌张了,她把一包方便面递回去说道:“我、我吃一个,不吃多了,我也说话,多说话,你别不管我、你不管我,就再也没人管我啦。” 李雄海的内心终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虽然没有做父亲,却也曾在偶尔的午夜梦回之时想过养一个孩子的生活,心里拥有长辈的温情和父亲的天性。 女孩此刻展现出来的柔弱与无助打动了他,他急忙把方便面推回去说道:“我刚才吓唬你,我怎么会不管你呢?放心,我会把你照顾大的。” “一个,够了。”女孩坚持把另一包方便面交给他,再度展现了非同一般的倔强。 李雄海只好说道:“那哥哥把这包面放你这里,中午我会来看你的,你等着哥哥。还有,嗯,如果有人来欺负你,你就跑,去学校找哥哥,学校你知道在哪里吧?” 女孩点点头,然后又赶紧说道:“我知道,知道!” 离开敬老院他去喊了李抗洪上学,路上他问道:“你爸昨晚打你没有?” 李抗洪梗着脖子道:“他敢,我一回家就跪下了,他怎么打我?” 李雄海服了。 两人到班里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时间,大多数学生都来了,但教室里一反常态没有喧哗声,有点诡异。 更诡异的是有两个学生在门口站着,李雄海一看这不是王宝志和他同桌吗?这是干嘛呢? 他还没有发问,讲台上响起艾劲松的声音:“李雄海、李抗洪,你俩给我进来!” 腔调不对,李雄海听到了他声音里压抑的怒火。 他相信自己没听错,这从李抗洪反应能看出来,李抗洪在这方面是专家,他走路开始哆嗦了,那说明他也发现艾劲松在生气了。 两人进屋,艾劲松阴沉着脸问道:“昨天你们两个是值日生?” 李雄海茫然道:“是呀,怎么了艾老师?” “怎么了?”艾劲松一拍桌子又指向桌子道,“是谁往我水杯里放老鼠屎了?” 李抗洪一愣,下意识嘀咕道:“又是老鼠屎?” 教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这样李抗洪的声音就显得比较清晰了。 丁健健猛的站了起来指着他说道:“艾老师你看,一定是李抗洪干的,他承认了,李抗洪胆子小缺心眼,他没这样的脑子,肯定是李雄海指使的!” 李雄海皱眉道:“丁健健你别血口喷人,艾老师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艾劲松对丁健健点点头道:“你跟他、跟同学们都说说发生了什么。” 丁健健面色凝重的说道:“艾老师被害了……” “你、你会不会说话。”艾劲松只听了一句怒火就再度攻心。 丁健健缩了缩脖子道:“我还没有说完,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来开门,给今天值日生开门,然后一进屋就看见艾老师放在讲桌上的水杯被人放了老鼠屎,值日生都看见了,对不对,王爱美、丁水珍、王立国、李雄民?” 几个学生站起来散散落落的说道:“对。”“嗯。” 丁健健说道:“艾老师来的最早,当时在办公室批作业,我立马报告了他,这让他非常生气,有同学竟然往他的茶杯里放老鼠屎,这就是王希文给霍元甲下毒呀,就是小鬼子行径,影响非常恶劣!” 李雄海对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黄泥沟造反队头头的孙子,扣帽子本领可以啊。” “我没有这样的孙子。”李状元忽然冒出一句。 整个班哈哈笑。 艾劲松抓起粉笔头扔了过去:“你也去门口站着!” 李状元麻溜的走了出来,表情竟然很得意。 李雄海说道:“艾老师,班长说了一大通,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丁健健叫道:“当然有关系!今天一开门我们就发现茶杯里有老鼠屎,那肯定是昨晚有人趁着同学们都走了干的坏事,昨晚咱们班谁走的最晚?就你们五组值日生,所以肯定是你们干的!” 李雄海道:“为什么不是你干的?你手里有咱班里的钥匙,说不准是你什么时候跑回来开门干的。” 丁健健怒道:“你别乱说我警告你,值日生走了学校就锁门了,一直到早上才开门,王爱美来的早,她来的时候校门刚打开,她能证明我那时候还没有来。” 李雄海说道:“那也有可能是你早上开了教室门后趁其他人不注意干的这事。” 丁健健生气的说道:“你污蔑人,一开门我们就看见艾老师的杯子里有老鼠屎,六组的值日生能作证,我们一开门看见了!” 王立国点头说道:“对,我赶紧捞出来了,然后班长去通知艾老师过来。” 丁健健说道:“就是你俩干的对不对?你俩平时来的都很早,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心虚不敢来上课?” 李抗洪委屈到流泪:“我冤枉,艾老师,冤枉啊,我没有啊,我怎么敢干这样的事?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李雄海道:“艾老师那老鼠屎在哪里?我看看行吗?” 艾劲松点了点桌子,他走上前一看,桌子上放了个带着茶垢的罐头瓶,旁边有好几粒老鼠屎,全是大个头的老鼠屎,跟一个个蚕蛹似的。 这罐头瓶便是茶杯,艾劲松喜欢用不值钱的罐头瓶做茶杯,因为他有一手绝活就是摔茶杯表达怒火,今天早上没有摔茶杯是为了保持案发现场,否则他早摔一个过过瘾了。 看到老鼠屎,李雄海用指甲搓碎了一个,然后满脸微笑:“艾老师你看,吃着咱社会主义粮食长大的老鼠就是正直,它的屎主动证明了我们五组的清白。” 38.真相,只有一个 昨天设计用老鼠屎恶心饭店几个人的时候,李雄海想到了一个破绽,不过这破绽其实挺难以察觉的,他估计那五个人慌乱气急之下发现不了。 五个人没让他失望,他们确实没发现破绽: 干老鼠屎如果在油里泡过时间长,那它通体会浸润上食物油,所以有人当机立断捞出老鼠屎来搓开它看看里面有没有油就知道这老鼠屎是泡过良久还是刚被人扔进去的。 同理,老鼠屎被放入水中后这个问题会更严重,水浸润速度比食物油可快多了。 这样李雄海得感谢王立国,要不是他这个数学课代表对艾劲松忠心耿耿及时将老鼠屎捞出来,那五组今天真是百口莫辩。 他也得感谢丁健健——虽然是这孙子栽赃自己,但他要感谢这小子跟昨天的自己一样讲卫生,选的老鼠屎很干燥,估计他也觉得新鲜老鼠屎恶心。 理科男有个特点是逻辑思维能力出众,老艾算是八十年代的理科男,他没有注意到这破绽,但李雄海展示出来后他立马就明白了。 看着芯子里还是干巴巴的老鼠屎,艾劲松脸色更难看了。 李雄海说道:“艾老师,刚才是丁健健在说,现在让我说几句行吗?” 艾劲松问道:“你要说什么?” 李雄海就把这话当答应了,他看向王立国道:“你把早上发现杯子里有老鼠屎的事给老师说一遍。” 王立国紧张的说道:“我跟老师说过了。” “那就再说一遍,我没听过。” 丁健健觉得情况不对,但他还不知道哪里不对,便下意识的说道:“你算老几?这里轮得着……” “你给我!闭嘴!”艾劲松几乎是咆哮出这么五个字。 王立国更紧张了,他的嘴巴笨拙,反反复复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 这也是理科男的特点。 王立国是数学课代表,勉强也算是个理科男。 李雄海索性问了起来:“第一个冲到讲台靠近水杯的是谁?” 王立国想了想说道:“是班长。” 李雄海笑道:“第一个发现水杯里有老鼠屎的是谁?” 王立国毫不犹豫的说道:“也是班长。” 李雄海收起放在桌子上的几粒老鼠屎后打了个响指道:“艾老师,我给你来个情景再现吧,也就是犯罪现场再现。” 他对李抗洪和五组其他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去门外。 出去后他说道:“待会进去,你们各自往自己座位走,等我喊一声的时候,你们就向我靠拢,然后李抗洪你再赶紧把水杯里的老鼠屎捞出来,明白吗?” 几个孩子茫然的点头。 他合上教室房门做开锁样子,推开门后几个孩子迟疑的走了进去,李雄海一进门看向讲桌,然后指着水杯说道:“呀,艾老师放在教室的水杯怎么有老鼠屎?” 一边说他一边快步跑了过去,一把将水杯拉到跟前用身体挡住身后几个人的视线,快速把手里的干老鼠屎扔了进去。 李抗洪几个人按他指示跑了过来,看见水杯里真有老鼠屎,李抗洪赶紧捞了出来。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李雄海扭头看向丁健健:“是不是这样?” 丁健健黑黝黝的脸上表情扭曲,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李雄海,吓得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到了这时候艾劲松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抓起罐头瓶子摔在地上:“砰!” “丁健健!跟我去办公室!” 丁健健慌乱的抓着桌面叫道:“不是,艾老师,李雄海他污蔑我啊,这事肯定不是我干的!” “我什么时候说是你干的了?”李雄海冷幽幽的说道,“做贼心虚了吧,班长?” 他又对艾劲松说道:“老师,幸亏你没喝杯子里的水,这老鼠屎还不知道哪里来的呢,说不准是被药死的老鼠临死前拉的,我刚才碰了碰就闻见了毒鼠强的味。” 趁你病要你命,李雄海对丁健健招手:来来来,头发捋顺了戴上个屎盆子,戴好哦。 李状元嘀咕道:“我造,这真是王希文给霍元甲下毒啊。” 艾劲松怒视丁健健:“还站哪里干什么?给我滚出来!想让我去提溜你是吧?” 丁健健失魂落魄走出来,如丧考妣。 艾劲松回头说道:“第一节课你们做习题,把练习一再做一遍,带步骤,不准直接写答案,做完练习一做练习二,王立国你给我搬着凳子上讲桌来做,谁说话把名字记下来,下课后给我!” 虽然他威慑有声,但学生们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心里的八卦之火跟燎原之火似的早熊熊燃烧起来,两人一离开哗啦一下子便乱了。 王立国是数学课代表,他站起来威严的说道:“不准说话,都不准说话!” 没人管他,好几个人直接离开座位围到了李雄海身边惊讶的问了起来: “李雄海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真是丁健健干的呀?其实我早就怀疑他了,真的,就他跟李状元有这样的胆子,李雄海你不敢干这种事。” “我造,管我什么事?”依然站在门口的李状元顿时怒了。 看到没人听自己的话,王立国气的用书拍桌子:“干什么?造反吗?都写作业,给我写作业!李雄海,你们回座位上去,不准站着!” 李雄海挥挥手说道:“都回去写作业,别惹艾老师生气了。” 他本来就是五组的小组长,昨天又请组里人吃过零食,今天表演还聪慧神勇,简直是***化身,他的组员被他折服了,听了他的话立马回座位上。 李雄海要回座位,还有人喊了一句:“老九不能走。” “赶紧做作业吧。”李雄海失笑一声,学生们顿时不说话了。 见此王立国却生气了,嫉妒使狗子面目全非:“李雄海这里轮不到你发号施令,现在班里谁说话说的算?” 李雄海看不上他这幅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德性,便给他一个严厉的眼神:“我,怎么了?” 王立国也是乖学生,刚才的强硬是被怒气给撑起来的,这会怒气消退被李雄海狠狠一瞪他心里哆嗦便嘟囔道:“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第二节课是思想品德课,代课老师也是一名民办教师,年纪大、文化水平很低,但家庭成分好,能说会道,早年间忆苦思甜会的时候他表现最好,然后被乡里看中推举做了老师。 教育恢复正常后,以他的文化水平压根教不了学生,但恰好国家开设了思想品德课,于是学校安排他来教这门课,上课方式便是忆苦思甜给学生们讲过去的故事,倒也是一种思想品德教育方式。 这老师跟说书人似的,特别会讲故事,懂的也多,所以学生们喜欢上他的课。 结果在学生们期盼的目光中,杜向红夹着书本走了进来:“你们廖老师今天有事请假了,他家要卖西瓜,来,咱们上语文课。” 哀鸿遍野。 杜向红很生气:“你们这一个个什么架势?就这么不愿意上语文课?我真是,碰上你们我也是够够的,真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语文。” 唯一面带期盼的是李雄海。 李总讲究人,杜老师对他很好,他必须得投桃报李,再说对他而言上什么课都一样,没有压力。 杜向红注意到了他,便脸色一缓走了过来。 39.为了革命,保护视力 杜向红走过来,李抗洪还以为是冲自己而来,毕竟刚才就他发出的哀鸣声最响,于是他赶紧面带假笑说道:“杜老师,我喜欢上语文课,这节课能上语文课真好。” 然而杜向红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走到李雄海跟前小声问道:“你们班长又干什么事了?艾老师在办公室训他呢,我听那动静听不是个调调,事挺严重?” 李雄海说道:“他往艾老师茶杯里放老鼠屎。” 杜向红毫不意外:“嗯,是他们老丁家能干出来的事,他放了几颗?多大个头?从哪里弄来的老鼠屎?” 这么八卦?李雄海诧异,放前世杜老师就是天生豆瓣八组的料啊。 上课铃声响起,班长不在也不用喊起立了,杜向红直接检查作文。 她喜欢上座位直接对人点评,看到李状元的时候她倒吸一口凉气:“你小子被文曲星附体了?” 李状元说道:“老师你怎么知道?我被文曲星给睡了,不是,我睡了的时候碰见文曲星来着……” 李雄海翻书包,然后发现自己写作文的那页纸被撕掉了! 这让他大吃一惊:“窝曹?作文呢?” 杜向红听见他的声音皱眉看过来:“你又没写?” 李雄海说道:“没有,杜老师我写了,绝对写了,可是让人给撕掉了,不信你看。” 他要证明自己很简单,因为现在他得模仿自己童年字迹写字,这方面现在还不熟练,所以他下笔很重,一笔一划写的。 而他用的作业本质量差,本子纸很薄,上一页写字会印到下一页来。 李雄海拿了一支铅笔快速在纸上涂了涂,自己还算清晰,显露出了作文内容。 杜向红拿起来看了一眼后猛的对李状元吼道:“把你作文第一段,给我背下来!” 李状元缩了缩脖子,这一瞬间他跟雨中寒蝉似的,哆哆嗦嗦。 杜向红拿着李雄海的本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李状元跟前开始挥拳,出拳同时脚步还挺有节奏,一步两步、一步两步,是魔鬼的步伐。 打完之后她拎着李状元耳朵问道:“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我打你也是有原因的,你知道原因不?” 李状元哭丧着脸点点头,杜向红继续说道:“那你跟我说说你作文哪来的?你真是大胆,不对,你不是大胆你是铁胆啊,你还让文曲星给睡了,你这是让雷公给睡了,你胆子是给他千锤百炼了呀!” 李雄海明白了,这孙子课间趁自己不在教室来偷了自己作文! 杜向红想到的更多,她又问道:“假期作文你是不是也抄了李雄海的?” 李状元估计想垂死挣扎一下,犹犹豫豫的不承认,但他很快看到杜向红的拳头握了起来,然后他就明白自己再撒谎可能会被锤死。 杜向红不光擅长使用暴力,还擅长攻心,她一边舞弄拳头一边说道:“我跟你说李状元,其他同学是只有上学才是唯一出路,你现在是只有坦白才是唯一出路,明白不?” 李抗洪扭头小声对陈松说道:“杜老师真行,话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大作家。” 李雄海挺吃惊的:“杜老师还是大作家?” 李抗洪道:“昂,你不知道?她一直给报社发稿子,不过据说一篇也没有发表过,我不知道,门口丁老头说的。” 李雄海:o( ̄▽ ̄)d 李状元无奈的承认了,杜向红大怒:“我就说呢,你麦假作文怎么写的那么文采飞扬,那不是你的风格。去,站着。” 不用说地点,李状元轻车熟路去了门口。 后桌的王宝志嘿嘿笑道:“今年自从开学班长就一直在办公室门口站着,状元在咱班门口站着,一南一北呼应的挺好啊。” 李雄海调侃道:“这叫什么?南状元、北班长,咱五二班两大青年才俊啊。” 他也回忆起了自己穿越当天李状元看自己的目光很诡异,当时他以为这小子想挑战自己黄泥沟学霸的地位,原来自己想多了。 也是他上一次没有追根究底,才给了李状元继续作案的勇气,所以这事他也有责任。 然后杜向红给了他一个任务:“下一篇课文你要辅佐李状元写,带着他一起进步。” 李雄海傻眼了,他俩可是仇人:“老师,他未必愿意进步。” 杜向红左手掐腰右手霸气的在空中挥舞一下,如伟人扬鞭:“他必须愿意,要是他不老实听你辅导那你跟我说,这次我不揍他了,我去找他爸,让他爸知道他花钱在学校都是干什么。” 油盐不进的李状元头一次服软了,一听这话吓得脸色都变了:“别别别,杜老师你别去告我爸,我好好学习,我一定好好学习!” 虽然就在今年的四月我国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在法律上强调国家适龄的儿童和少年将接受免费的、义务的教育方式,但其实学生还是得交学杂费。 李雄海忘记了今年学杂费是多少,他这块钱是村集体给出的,但怎么着也得有二三十块,对一个困难的渔家来说这不是小钱,如果李状元的父亲知道他拿钱在学校作妖真的会打断他的腿! 杜向红继续检查作文,然后检查到了李抗洪,她看了眼李抗洪的作文后脸色又阴沉下来:“你也抄的李雄海作文?” 李抗洪吱吱呜呜的说道:“不、不算抄吧,杜老师,我们看的是同一群鸬鹚,所以写的有点类似也是正常吧。” “你也给我去站着!” 上完两节课后是个大课间,学生们打打闹闹去上厕所,然后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响起:“为了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这年头渔村里很少有近视,学生们不把眼保健操当回事,虽然在纪律约束下都回到了座位上但多数男生没有认真做操而是睁着眼东张西望,有的手指放在脸上揉搓却也不是做眼保健操,而是互相做鬼脸。 李雄海态度很端正,前世他上高中就近视了,后来视力越来越差最终成了高度近视,让他饱受折磨:比如有一次他在酒店跟个空姐约会,正摘掉眼镜去洗澡的时候他听见开门声便出去一看,结果模糊的看到了一个穿着制服的高挑身影,于是他便倚在门口顺理成章的淫笑一声学mj摇了摇胯…… 然后,酒店保洁阿姨的尖叫声一度让他怀疑人生,如果他不是酒店至尊vip,如果不是酒店经理迅速赶来,那么当时他可能要被送去局子里。 有了这种教训,他能不老老实实保护视力? 李抗洪没有这意识,他一边揉着眼眶一边瞪着眼四处张望,然后一个不经意的回头,他在后窗看见了艾劲松铁青的脸…… 确认过眼神,遇到的是要命的人。 李雄海做完眼保健操后很纳闷,李抗洪怎么去门口站着了? 40.那年,体育课 星期五的课程最受学生喜爱,上午有一节思想教育,下午有一节自然课和一节体育课,然后就放学进入美好的周末时光。 自然课上他们学习认识各种野生动物,教这堂课的老师叫郭爱水,也是美术老师,绘画功底还不错,在黑板上给他们画了十几个动物的简体画,让他们过了把眼瘾。 下课铃声响起后,郭爱水收拾课本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下堂课教你们制作标本,行了,下课。” 渔家娃们没见过标本,听到下堂课的预告后便激动起来。 李抗洪很憧憬:“做标本呀,我听人家说就城里孩子才学着做标本,原来咱也能学。” 李雄海毫无兴趣:“这有什么意思?村里隔三差五就有人家里做标本,也没见你感兴趣。” 李抗洪惊愕道:“哪有?谁会做标本?” “你爹就会,比如你家院子里晒的鱼干、虾干,这是动物标本,咸菜缸里腌的万年青、胡萝卜是植物标本,还有晚上抓了放咸菜缸里腌的瞎碰和知了猴,这叫昆虫标本。” “握造!” 关于标本的高大上形象就这么破灭了,李抗洪沮丧了一会,随后有人喊他体育课上玩拉马,他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兴高采烈跑去组队。 有人也来喊李雄海,李雄海才不去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拉马就是一个孩子做马背着另一个孩子,然后大家伙互相撞击,只要将一方撞倒或者将马背上的人撞到地上就算获胜,期间可以拉拉扯扯,故而得了这么个俗名。 他从小不爱玩这游戏,一群大老爷们拉拉扯扯有什么意思?要是有大姑娘小媳妇儿...... (o^~^o) 李抗洪去了后很快也回来了,脸色不渝。 李雄海问道:“怎么了,你不去玩了?” 李抗洪悻悻道:“不玩了,他们欺负我,光叫我当马。旧社会把人当牲口,新中国把牲口当人,他们这是旧社会作风,要批倒批臭。” 李雄海:“二十一世纪还会把牲口当儿子闺女,甚至当爹娘。” 丁健健的小跟班之一丁慧功气势汹汹追过来说道:“你以前一直给我做马,今天怎么不做了?过来,待会你、你、咱们一起玩。” 李雄海扭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目光直勾勾的跟一把刀子。 放在以前丁慧功不怕他,但这次麦假回来李雄海一改往日闷瓢葫芦的性子变得霸道起来,接连将跟他作对的李状元和丁健健两大班霸收拾的我见犹怜,他下意识的害怕李雄海了。 被李雄海这么盯着,他壮起胆子说道:“你看我干什么?” 李雄海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周围还有不少学生,小孩子好面子,丁慧功仗着自己个头大鼓起勇气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看你欠揍了!” 了解国际纷争的都知道,列国真要开战都是悄无声息排兵布阵然后把对方往死里揍,嗷嗷哇哇又是抗议又是谴责都是装腔作势。 李雄海深谙兵法真谛,他不废话起身冲上去扎马步作势要挥拳,丁慧功立马横起双臂来了个举火燎天的姿势护住面门要害并准备反击。 但攻击来自下三路…… 李雄海挥拳是佯攻,主攻在他脚上,抬起一脚踢在丁慧功的裤裆上。 可怜丁慧功没练过铁裆功,强悍如泰森当年在酒吧被人踢裆也惨叫过一声,这样他被踢了裆还不得可了劲的哀嚎? 根据班级外人员后来回忆,五二班内哀嚎声一度非常惨烈,看大门的丁老头有些耳背都听见了这声音并询问来往学生:“村里谁家杀猪呀?给我去要一碗猪血回来炒韭菜。” 李雄海踢了丁慧功以为会被告老师然后体育课罚站,这样正好,他不想去面对钟四平。 结果周五下午老师们集体开会,丁慧功想去告老师却无从入门,这样他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钟四平也得开会,于是他让体育课代表丁泉泉带队跑操。 丁泉泉带队绕着土操场跑了一圈然后振臂高呼:“自由活动。” 三十来号孩子跟十几条脱缰的野狗似的开始折腾——有一半孩子是女生,女生安静的找地方踢毽子、跳绳或者跳格子,不像野狗。 因为李雄海的面子,李抗洪在拉马活动中罕见的做了一次人,后桌的王宝志做他的马,然后两人嗷呜嗷呜叫着在人堆里撞了起来。 一时之间,操场上烟尘四起,乡里民兵训练都不见得有这架势。 也有男生坐在地上聊天,李雄海过去一听原来是有个学生在讲新闻:“为期一个月的世界杯足球赛圆满结束,阿根廷第一,他们队长多马拉车老厉害了,西德是第二。” 李雄海一愣:“多马拉车?马拉多纳是吧?” 讲新闻的男生叫王多虾,他很不满被人质疑,但抬头看看质疑他的是李雄海后便没说什么。 这时候正好王宝鹏问道:“咱中国呢?中国第几?第三吗?” 王多虾说道:“没进吧,收音机里没说咱中国。” 王宝鹏一脸不信:“那不能,咱中国有十亿人呢,踢个足球还能踢不进前三?” “前三十都进不了。”李雄海嗤笑。 王宝鹏说道:“你不爱国!” 李雄海:“我曹?” 王多虾又说道:“还有党中央说这个月开始正式施行《渔业法》,这是咱国家颁布的第一部渔业法,以后捕捞、养殖都要有许可证了,要不然会被罚的。” “再就是辽宁中药厂出了一种新药叫强肾片,能治疗肾虚水肿、肾炎之类的毛病,批发价是七块五一瓶,零售价是八块七毛五一瓶……” “真贵,这药吃了能让人当神仙啊?有七八块钱能去乡里下馆子了,谁买药吃?”又有学生嗤之以鼻。 李雄海呵呵笑:“肾好腰好,有时候比神仙还快活。” 王宝鹏说道:“大虾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点带劲的。” “对,你听收音机别光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得听带劲的,《说岳全传》、《杨家将》、《水浒传》、《西游记》,你得听这个啊。”又有人补充。 王多虾不悦道:“你们爱听不听,收音机是我爷爷管着,我只能跟着他听。不过今年过年时候电视放了西游记,收音机里说老好看了,你们谁看过吗?” 少年们正要讨论,忽然有人喊道:“钟老师来了!” 顿时,鸡飞狗跳、兵荒马乱,正在拉马的王宝志一把将李抗洪给扔了,李抗洪顾不上骂娘先一瘸一拐的往队伍里钻。 钟四平趁着开会休息的空当到土操场来巡视,看到学生们乱成一团他的火气顿时上来了,吼道:“体育委员、体育委员,给我集合,妈个巴子大风吹翻麦草垛,你们是乱七八糟啊,啊?妈个巴子坟头上拉屎糟践死人,你们故意埋汰我对不对?” 听到这里李雄海摇头,这体育老师没文化也不行,骂人容易把自己绕进去。 但其他学生没有心思想这些,他们都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钟四平拿出老办法说道:“都给我扎马步、扎马步!” 学生们拉开,然后弯着腿开始扎马步。 钟四平挨个巡视,他要求动作标准。 走到丁慧功跟前的时候他脸色一沉,抬起脚挑了挑丁慧功的裤裆骂道:“你这什么玩意儿?这么小?” 丁慧功哭丧着脸说道:“钟老师我鸡儿让李雄海给踢了然后缩了起来,要不然不是这么小。” 钟四平骂道:“谁管你鸡儿?我是说你马步压得怎么这么小?” 41.小团伙 钟四平吓唬他们一通又回去开会,临走之前他也没说解散,学生们只能继续扎马步。 但胆子大的学生趁他不在站了起来,比如李状元、丁健健;胆子更大的学生则索性自由活动,比如李雄海。 女孩子老实听话真还去扎马步了,扎了一会就有的女生累的开始流眼泪。 李雄海看到后摇头,他说道:“行了行了解散,钟老师也不是让咱们一直扎马步,咱又不是少林寺的和尚,难道还能扎一节课?解散了、解散了。” 多数男学生借坡下驴站了起来,反正即使要追究责任也有李雄海顶前头。 但还有学生乖巧听话或者说胆小,并不听他的安排,还在那里痛苦的扎马步,两条腿跟跳街舞似的抖得厉害。 其中就有李抗洪。 李雄海从后面给了他一个拐脖道:“你快起来吧,再扎下去要扎根了。还有鹏哥你也起来吧,你那是扎马步?你那是蹲坑,要蹲出屎来了吧?” 王志鹏讪笑道:“还真有点感觉了。” 女学生几乎没有听他话的,李雄海本来不想管,可他一看鹿青山那边都蹲的流泪了,便上去拉了她一把说道:“别蹲了,起来。” “钟老师回来怎么办?”女孩的长睫毛上沾上了泪珠,晶莹剔透,像那天挂在玉米叶上的雨滴。 李雄海说道:“到时候你就说是我故意捣乱把你拉起来的。” 鹿青山嗫嚅道:“不行、不行,坏女孩才会恩将仇报。” 李雄海乐了,这丫头三观还可以。 丁健健听到他的话眼珠子一转坏笑起来:“都起来吧,李雄海说了,待会钟老师要是追究你们就说是他故意捣乱把你们拉起来的。” 他这么一说,鹿青山吓了一跳,立马回头说道:“李雄海没这么说!” 李雄海对她摇摇头道:“没事,大家可以说,大不了到时候让钟老师罚我,罚我一个总比罚我们一群人要强吧?” 李状元顿时肃然起敬,他走过来抱拳道:“你这么做够仗义,算的上是梁山好汉,我李状元最敬重好汉,这件事上愿意跟你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他对女生说道:“钟老师追究,你们可以说我捣乱的。” 实际上钟四平这货不是个合格老师,他都忘了还有这节课,开完会后他又跑去厕所吞云吐雾,这次他死盯着门口,哪个学生再敢进教室厕所他绝对发飙。 还是艾劲松离校时候看到班里学生站在操场后才给他们解散,当然这时候李雄海已经跑了,他一听见放学铃收拾书包就撤退。 他想起敬老院里还有人等着自己呢,早上时候他给女孩说中午会一起吃饭,结果中午他在学校食堂打了一份荤菜自己吃的开心,把人女孩给撇下了。 等他跑进敬老院后进屋一看,没人! 他正着急呢,院子里一棵大梧桐树上蹭蹭蹭爬下来个小身影,他回头一看正是瞪大眼睛的女孩。 见此他松了口气笑道:“你爬树上干什么?” 女孩习惯性摇摇头,然后赶紧委委屈屈的说道:“我、我看看你到哪里了,树上看得远。” 她慌张的扭着手指,又鼓起勇气说道:“你说咳咳,咳咳中午回来……” 李雄海坦诚的说道:“对不起,我把这件事给忘记了,今天在学校碰到的事有点多,那你中午吃饭没有?” 女孩又点点头,然后赶紧加一句:“吃了方便面,咳咳、可好吃了。” 李雄海以为她吃了自己留下的另一包方便面,结果女孩随后把他留下那包拿了出来。 见此李雄海无奈:“你一包面吃两顿?” 女孩默默的又拿出半包方便面,她是半包面吃了两顿。 后面李抗洪来了,他还带着好几个人过来的,李雄大、李雄杰、李雄钊、王宝志等等,全跑来了。 女孩被村里排斥惯了,看见人多便要跑。 李雄海道:“这是你家,你的地盘,你跑什么?” 女孩嗫嚅道:“你说有人来,就让我跑。” 李雄海苦笑道:“有人来欺负你,你就跑,他们不是来欺负你的,他们是哥哥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我妈不让我跟女的做朋友。”李雄钊说道。 李雄海瞪了他一眼道:“你妈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意味着你是妇女之友,明白?” 李雄钊不明白,但他明白李雄海发火了,自己要是再顶嘴估计以后就没有零嘴吃了。 王宝志了解他的情况,嘿嘿笑道:“海哥儿这大院子现在是你家了?你不住村集体住这里了?” 李雄海道:“算是吧,以后我有钱了就把这地买下,现在算是提前来认认家门。那啥,我家里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要不你们都出去朝南站好,喝点海风得了。” 李雄杰贼眉鼠眼的凑上来说道:“海哥别啊,咱去整点活儿,你再弄个烤鱼。” 李雄海没好气道:“找死吗?这会李大炮估计正在巡塘呢。” 池塘养鱼得每天早中晚定时巡塘,这是饲养管理中的重要工作,里面有学问。 早晨黎明前巡塘要观察水里的鱼有没有浮头,中午巡塘是观察水色,检查鱼的活动和吃食情况,晚上是黄昏巡塘,检查全天吃食情况,这些渔家孩子都知道。 于是他们对视一眼,面露沮丧:“海哥,那今晚咱干什么?你说吧。” 李雄海见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知道这是小团队开始成型了,且把自己当做带头大哥。 他沉吟一下说道:“干什么待会再说,我先说一下,咱们几个人能玩到一起,那以后就是朋友了,再遇到事就得团结,明白吗?团结很重要,筷子的例子你们知道吧?” “知道,老师讲过,一根筷子轻轻能折断,一把筷子谁也折不断。”李抗洪响应道。 李雄海说道:“这种比喻不对,谁闲着没事去折筷子?应该是这样,一根筷子它有什么用?它没有用,但两根筷子在一起就能夹菜夹肉了,它就有用了!” “对啊。”李抗洪恍然大悟,“那咱们晚上用筷子夹什么吃?” 李雄海翻白眼:“吃吃吃,就知道吃,吃猪草,先去寻猪草、做作业,然后明天咱们一天有空,给家里干完活过来集合,明天弄顿过瘾的!” “听海哥的,就这么办!” 42.铁塔二姐 李雄海带头,周末作业轻松完成。 他没有给这些人抄,而是帮忙给他们进行讲解。 这对他树立小圈子的地位有好处,他在数学上展示出来的能力加强了几个小学生对他的崇拜。 写完作业他们去寻猪草,十来个人一起下手要找两袋子猪草还不简单?太阳还没有下山活完成了。 李雄海拿出钱让李抗洪去买冰块、买方便面分给众人,虽然是老两样,可大家伙吃不腻,或者说他们有人就是冲这个来的。 这次李雄海也吃起了方便面、啃起了冰块,他一边吃着这些三无食品一边惆怅,环境改变人啊,自己的立场也不坚定啊。 散开后他去李福海家里送猪草,看见他进门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大姑娘嘻嘻笑道:“哟,我三弟弟回来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闻着香味进门的?” 这是李福海的二闺女李芙蓉,正在上中专,读的是中师,中等师范学校。 如果说李雄海是黄泥沟小学的学霸,那李芙蓉可以算得上他们整个黄海区的学霸,从她能考上中师便能看出这点。 中师同样是时代的杰作,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全国各地需要大量的师资充实中小学校,然后国家特设中等师范学校,从初中毕业生中招生进入师范就读,毕业包分配到中小学任教。 虽然这些未来的老师受教育学龄不长,但不代表他们业务能力不行,因为中师待遇好,毕业就会分配一个满意单位去,并且解决户口问题,立马能从农业户口改为城市户口。 也就是说,考上中师就代表有城市户口、吃官粮、拿铁饭碗,这种情况下学生特别是农村学生就很热衷报考中师了,中师录取分数高,很好的保证了未来教师的质量。 相比下读高中虽然有上大学的机会,可高中三年寒窗苦读结果未知,三年学费、杂费合计下来一大笔钱也会难住好多家庭,这样读高中的稳定性比读中专或中师差多了。 这方面李雄海记忆深刻,因为他在上高中之前李芙蓉就是他的榜样,他也想上中师,当时一度非常不自信——考上中师很难,李芙蓉她们这一届整个乡初中就考上了她自己,不光要笔试,还要面试、体检并进行才艺展示。 后来等他到了初三,时间进入九十年代,那时候李芙蓉已经工作了,对教育理解更深,便指导他去读高中、念大学,并最终支持他考上研究生。 综上所述,李芙蓉虽然不是他亲姐但胜似亲姐,前世一直到他穿越,两人尽管年纪相差不大可相交却极为合乎礼节,二者之间只有亲情。 当然让他不敢逾礼的一是李芙蓉对他恩情深重,二是她长得有点随她爸,五大三粗、头大脖子粗,胸大腰粗,脚大腿粗…… 重新看到这位大老姐,李雄海下意识叹了口气:“原来你以后说的是真的,你也有过才一百四十斤的时候。” 李芙蓉大大咧咧的上来捏了捏他的腮说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哎呀,几天不见,你也没有长高,营养跟不上呀。” 李雄海失笑:“还好,几天不见你也没有长胖。” 张爱花听到这话后在厨房里心疼的说道:“你二姐过日子哟,不舍得花粮票,你说说吧,国家还给你们补贴呢,你省什么省?” 李芙蓉大声道:“我年轻少吃点没啥,这不快上班了吗?等上班开支了,我肯定使劲花钱使劲吃,用爷爷的话说就是,可了劲的造!” 张爱花嘟囔道:“你也就说说,你能舍得?” 李雄海说道:“二妈,你信她吧,她不只是说说,她真舍得。” 依稀,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的中年妇女左手披萨右手王八的形象。 但那得是三十年后的事了。 女儿没胖让张爱花这个当妈的很心疼,于是今晚李雄海跟着有口福了:红烧五花肉、韭菜炒羊血、葱花爆鸡蛋、猪油蒸鱼鲞、油焖大虾、辣子小干鱼,还有一锅小杂鱼。 他和李芙蓉打下手,一道道菜迅速出锅。 主食则是傍晚刚蒸出来的馒头,一开锅麦子的香味一个劲往外喷涌,那热气冒的跟火山爆发似的。 李雄海深吸了口气说道:“嗯,二妈蒸的馒头真香,这才叫馒头!” 再过二十年城里到处是馒头店,蒸出来的馒头又软又白,但就是没有麦香味,跟现在的老面馒头真是差远了。 不过老面馒头也就刚出锅好吃,第二顿开始味道就不行了。 菜肴出锅,张爱花先赶紧拾掇出一个馒头和几条小杂鱼放进李雄海带来的青花大海碗里。 李雄海用眼神示意红烧肉,张爱花心疼:“小海,这个你二爸都吃不上两块,别给丫头了,给她吃个鲜鱼还不行?” “那给点鸡蛋吧,再给俩大虾,对了二妈这羊血怎么才吃啊?好几天了,不得臭了?”李雄海退步。 张爱花说道:“臭不了,我用盐给坯了存在井底。” 渔家的水井不光能供水,这玩意儿底下冬暖夏凉,夏天可以当冰箱用,特别是冰镇西瓜,比冰箱还带劲。 张爱花磨磨蹭蹭给碗里放了点鸡蛋,李雄海很理解她,可能她自己这一顿都舍不得吃这些鸡蛋,别看这一顿做的菜多,实际上他们一家要吃两天的,要是剩下还会让李芙蓉带去学校。 李雄海端着碗要往外跑,李芙蓉抱着膀子堵住门口。 像半截黑铁塔。 也像一台自走炮。 “嘿嘿,小海,听说你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儿?”李老师笑的不怀好意,满脸八卦之色。 李雄海无奈:“别跟村里老娘们一样嚼舌头,李大虎想害死他媳妇带来的姑娘,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吧?我李雄海堂堂男子汉,见死不救一辈子对不住自己良心!” “还有,我对那丫头的感情跟对你一样,绝对没有任何私人方面的妄想!你一辈子是我姐,她一辈子是我妹!” 他一想到小丫头那干巴巴的样子就心如止水,小丫头跟这大姑娘长得都有预防性犯罪的神奇作用。 但自己只见过老姐以后的样子,没见过小丫头长大的样子,这个念头在李雄海心里一闪而逝,他没多想,正所谓三岁看老,现在小丫头浑身上下无死角的缺乏美人胚子的元素。 43.冲破大风雪 挎着军绿水壶、端着大瓷碗,李雄海跑到敬老院把碗递给女孩说道:“来,吃饭。” 他隐隐有种在外面养了个小流浪狗的感觉。 女孩把碗推回给他,自己掀开屋角里的碎砖头把半包方便面拿了出来。 这小狗还会藏食呢。 他强硬的把碗递给女孩说道:“以后吃面一顿吃一包,别省着吃知道不?今晚不吃方便面,喏,今天吃好吃的,你得补营养,你营养充分了病情才恢复的快。” 女孩看着碗里油乎乎、红润润的大虾和炒成黄色配着绿葱叶的鸡蛋块,眼圈很快变得跟大虾差不多的颜色。 李雄海莫名其妙:“你又怎么了?” 女孩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哽咽道:“以后哥哥别不管我,我听话、我也吃的少。” 李雄海伸手给她擦擦眼睛:“别哭别哭,我怎么不管你了?” 女孩赶紧推开他,他笑道:“别怕,体液不会传播结核病,眼泪里面没有结核杆菌。” 有的话他才不敢上手呢。 女孩抽抽搭搭的说道:“不是,哥哥手辣眼睛。” 李雄海想起自己之前帮张爱花打下手的时候收拾辣椒来着,出门着急忘洗手了…… 哈哈大笑一声,他尴尬说道:“来来来,吃饭,今晚把这些都吃了,明天哥哥带你吃烤鱼。” 女孩低着头小声道:“我吃不了。” 李雄海:要不是昨晚我见过你造掉一大碗羊肉汤加两个烧饼的场景,我还真会被你骗了! 他说道:“让你吃你就吃,哥哥还能养不起你呀?我跟你说吧,哥哥以后会超有钱的,这是必然的事,你放心的吃,使劲吃。” 女孩点点头,吞着口水嗅了嗅碗里小杂鱼和鸡蛋的香味,但还是没有下手。 见她不舍得吃东西,李雄海便板起脸来换了个说法:“让你吃你就吃,你必须得多吃东西,这样才能长得强壮,强壮了不生病,否则你生病了还得花钱,更不值得,明白吗?” 女孩再度点头,使劲点头。 “吃吧。” “没、没筷子,用手抓吗?”女孩试探的问道。 李雄海一愣,自己做事这么马大哈吗? 女孩竟然很机灵,看他反应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立马跑出去蹭蹭蹭爬上树,找了两根粗细差长短差不多的树枝下来抹掉皮当做了筷子。 李雄海诧异的问道:“你这么会爬树?” 女孩低头道:“嗯。” 两天交往让李雄海意识到了女孩的问题,她太内向了,内向的都有些卑微可怜,这说明她严重缺乏自信心。 要培养一个人的自信心不是容易事,最重要的是找到对方的优点,将优点扩大,以点带面,就比如让少部分人先富起来,再消灭不富裕的人,最终实现全面富裕。 李雄海仔细观察女孩,她有什么优点呢? 爬树! 这个优点怎么扩大?他绞尽脑汁想不出好办法,总不能鼓励女孩使劲爬树吧,这有什么用?以后去电力部门干现场? 他随即想到了女孩清脆糯软的声音,顿时,眼睛贼亮:“妹妹,哥哥教你唱歌,你没事干的时候就唱歌给自己听好不好?” 女孩又习惯性点点头。 李雄海说道:“但你先吃饭,我也回去吃饭,吃完饭我再来教你,好不好?” 一听这话,女孩猛的抱起碗吃了起来,啃一大口馒头吃一大口菜,迅速的跟仓鼠似的鼓起了两腮。 吃的急了她又咳嗽起来,李雄海上来帮她拍后背,叹道:“你慢点吃慢点吃,哥哥先教你唱歌,然后再回去吃饭,好吧?” 女孩咽下嘴里的饭对他羞涩一笑,抹着嘴说道:“哥哥,真好吃。” 李雄海调侃:“哥哥不好吃,哥哥身上有臭味。” 女孩倒是自觉:“妹妹更臭。” 这是实话,李雄海不反驳。 还是老样子,一点馒头渣一点菜汤没有留下,要不是李雄海盯着,丫头都要把鱼头、鱼骨头全给吞下去了。 以前真的受苦了! 油乎乎的大瓷碗没用水洗,最后干净的能反光! 华灯初上,李雄海带着女孩坐在门口,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穿过枝间叶缝照在地上明晃晃的,好像撒了片片霜雪。 心有所感,李雄海说道:“我今晚教你唱的第一首歌是铃儿响叮当,先学中文版,以后哥哥还会教你英文版。” “来,哥先完整唱一遍,咳咳,冲破大风雪,我们坐在雪橇上,快奔驰过田野,我们欢笑又歌唱,马儿铃声响叮当……” 他自觉发挥不错唱的不难听,便给自己鼓了鼓掌。 唱完之后他扭头,看见两颗瞪大的眼睛。 贼亮! “喜欢吗?”李雄海问道。 女孩点头,使劲点头,拼命点头,两个小拳头握的紧巴巴,黑漆漆的小脸上带着明显的希冀之色。 李雄海心里一喜,找对路子了,丫头总是满脸怯怯,这还是头一次露出积极的表情。 “来,跟哥哥唱……” “李雄海哎,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喽……”一声长调拉了过来,中气十足、声音嘹亮,李芙蓉这一嗓子直接把他孕育出来的感情给拉进沟里了。 不过她这嗓音在当初考中师面试的时候却是加分项,老师特别是基层老师都需要个好嗓。 李雄海不耐的吼道:“二姐你先回去吃,我待会就回!” 李芙蓉在墙外也吼了起来:“一起回去,我进来看看哈。” 丫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没了,等李芙蓉风风火火闯进来后她吓得恨不得钻到李雄海影子里去。 李芙蓉对李雄海挤挤眼:“这就是你挑的小媳妇儿?” 李雄海悲愤莫名:“二姐你怎么这么八卦?别乱说啊!污蔑人啊!再说这春天过去了已经进秋了,老公猫都老实了,你怎么还这么浪呢?” 李芙蓉不理他,趴在门口对丫头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是李雄海的姐姐,你是他妹子,那我也是你姐姐,出来叫姐姐。” 女孩垂着头不说话,小小的人和小小的身影都被李雄海的影子给罩住了。 李雄海拉出她来说道:“咱不管她,来,哥哥继续教你唱歌,第一句是,冲破大风雪……” “冲破大风雪,我们坐在雪橇上,快奔驰过田野,我们欢笑又歌唱……”女孩握紧小拳头才鼓起开口的勇气。 但开口跪。 44.天使吻过(祝中秋节开心) 清脆。 这就是女孩嗓音的特点,仿佛海风吹动的风铃,叮铃悦耳。 李雄海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目光迥异。 李芙蓉也瞪大眼睛,她作为师范生是有音乐课的,学校不求他们精通乐律,但要求他们有基本的艺术鉴赏能力,一是新时代的教育需求,二是为了能在学校中挑选好苗子。 女孩就是这样的好苗子。 李雄海不是很懂音乐,可是在前世他的投资公司对娱乐圈有所涉猎,他见过的音乐大拿可不少,《好汉歌》、《向天再借五百年》、《九儿》之类的歌曲他都在私人局听过现场。 优秀的歌声比金钱更能打动人的心灵,宗师的歌声能穿透人的心灵。 女孩的声音便有如斯穿透力! 唱了一句,女孩绞了绞手指不唱了,李雄海赶忙道:“别害羞,继续唱。” 女孩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道:“我我就记下这一句。” 李雄海说道:“好,那我教你第二句,你先记下来,然后跟着我唱,再把两句串起来唱。” 女孩点点头。 这时代的孩子缺营养,身体发育慢,李雄海远远没有进入变声期,他的声音也不错,起码五音都能压得住,也挺好听。 只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歌声一旦从女孩嗓音中响起,那股灵动和轻快是无论如何压不住的,欢快的铃声叮叮当当响起,月色如雪色,女孩如小鹿。 一曲作罢,李雄海和李芙蓉面面相觑,后者迟疑道:“《铃儿响叮当》这么好听吗?” 李雄海几乎失声,他慢慢的说道:“原来真有天使吻过的嗓音啊。” 在互联网未曾起步的年代,这句话还没有被人说烂,他的话引起了李芙蓉的共鸣:“对对对,你小子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天使吻过的嗓音,这形容真是贴切。” 李雄海捏了捏拳头,小小李家屯真是藏龙卧虎,不光有自己这投资界的卧龙,还有一个老天爷赏饭吃的凤雏,而且凤雏还让卧龙给盘了! 女孩的嗓音代表什么他可能比当今全琴城的人都懂,搁在前世他的投资公司手中,随便找个导师包装一下这就能以音乐神童出道! 李芙蓉迫切道:“你再唱一遍,再唱一遍,我没听过这么好听的《铃儿响叮当》,真脆。” 李雄海伸出手做数钱姿势:“听可以,出场费。” 李芙蓉茫然:“什么是出场费?” 远处又响起拉着长腔的叫声:“小海海海海呀,芙蓉蓉蓉呀,快来会吃饭饭饭饭呀……” 张爱花出动了。 李雄海说道:“饭桌上给你解释,嗯,二姐丫头唱歌好听的事你回去谁都别说,千万别让李大虎两口子知道,一定不能说!” 虽然这年代渔家没人能意识到这嗓音的价值,但以防万一吧。 他让女孩自己先熟悉《铃儿响叮当》,两人回家吃饭。 七大盘八大碗上桌了,这一桌绝对丰盛,跟年夜饭有的比。 李福海给自己倒了一杯散装白酒,这菜肴不喝个小酒真是浪费了。 然后,渔家逗孩子那一套又来了,他用筷子头蘸了点白酒戏弄李雄海:“来,小海,尝尝。” 张爱花没好气的说道:“你快别逗孩子了。” “没事,渔家男娃以后要摇橹要撒网要下水,不会喝酒能行……” 李雄海没看筷子头,伸手拿过茶杯喝了一大口:“哈,劲头挺大,真冲,这是高粱酒对不对?太硬了,不够醇,这酿造工艺不行,还不如玉米酒好喝。” 李福海看着空出来的半杯子懵了:“草!” 张爱花急了:“你你你……” 李雄海则风轻云淡,就着馒头吃起了大葱炒鸡蛋。 这可是正儿八经笨鸡蛋,笨到没谱那种,配着刚出锅的馒头吃真是香。 见此李福海嘿嘿乐了:“跟他亲爹一样,是个酒中好手,以后也是摇橹撒网的好手。” 发现李雄海没事,张爱花关心起了李芙蓉的课业,一边往她面前夹菜一边问。 李芙蓉回答多了不耐烦,便转移话题道:“小海你到时候也考我们学校吧,我本来对你没信心,因为你整天就会闷头学习,我怕你没有才艺,没想到你唱歌还挺好。” 李雄海掰开馒头往里夹辣子小鱼干,随意道:“到时候再说。” 张爱花问道:“小海唱歌行吗?” 李芙蓉说道:“没问题,比我强多了。” “光比你强不行,你当时展示的才艺又不是唱歌,考中师不是矬子里拔将军,他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一山更比一山高。”李福海说道。 李雄海好奇问道:“二姐你展示的才艺是什么?”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前世他问过几次,但李芙蓉都用海碗大小的拳头把他的好奇心给扼杀了。 年代不一样,荣誉感不同。 此时听了他的问题后李芙蓉骄傲的挺直身板说道:“我表演的可多,先表演了一套军体拳,又打了一套爸教我的擒敌拳,后来去操场表演的投镖枪和扔铅球,你什么表情?下巴子脱臼了?” 李雄海讪笑道:“这这也是才艺啊?” 李芙蓉虎着脸道:“咋不是才艺?我拿了今年中专生春季运动会的标枪和铅球双第一,班主任跟我说好几个学校打听我哩。” “打听这个干嘛?让你去教体育?” “你学傻了吗?当然是让我到时候代表学校参加市教师运动会,我对我有信心,到时候我肯定能拿奖牌,给学校、给党组织争光!”说着李芙蓉挺起了巍峨的胸怀。 李雄海学女孩的样子重重点头:“这必须的!” 李福海问道:“芙蓉,你入党了吗?” 李芙蓉响亮的说道:“还没有,但今年我通过了我们学校党支部大会的审核,已经成为了预备党员,等明年我上岗的时候差不多就能转为党员了。” 老党员李福海同志欣慰的点头:“那你以后可要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虽然你还不是正式党员,但思想不能懈怠……” 一堂思想教育课开始了。 偏偏人家三口说的严肃、听的认真,那叫个津津有味,就李雄海这个投机倒把分子思想觉悟不够,低着头猛扒拉菜。 “我吃饱了,先出去玩,你们继续研究。”他把筷子一拍拔腿就跑。 45.大活潮 老祖宗说的好,少年不知精珍贵,书到用时方恨少。 李雄海喜欢唱歌,会唱的歌还挺多,不管民俗还是流行以及美声,他都能哼上来。 但他没有接触过专业的音乐学习,所以并不知道怎么教女孩吊嗓练气。 还好女孩有肺结核,吸气猛了会咳嗽,她未来一年肯定碰不了专业的音乐训练,这样李雄海还有时间去给她找个老师。 乡下地方没有音乐大拿,不过给她找个音乐启蒙应该没问题。 以前李雄海只想混日子长大然后抱大佬和国家的脚后跟去赚点钱,发现了女孩这块璞玉后他有了责任感,他要把这块璞玉雕琢出来。 男人要有使命感。 李雄海发现了自己重生的第一项使命。 看着认真唱歌的女孩,这一刻他挺恨自己的。 前世有音乐大佬跟他聊过专业的音乐培训知识,因为大佬想从他的公司拉个投资搞互联网音乐推广项目,他的风控团分析后觉得项目不靠谱,他便没在意大佬说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也有音乐学院的长腿妹子跟他聊过音乐,他也没上心,光想着听《威风堂堂》《小蛮腰》了。 还别说,丫头清脆稚嫩的嗓音绝对适合唱这两首歌,但李雄海不能教,这不是人干的事。 女孩的记性很好,别看小小年纪,一首歌唱个几遍她就能把歌词给顺下来。 于是回来后李雄海除了帮她熟悉《铃儿响叮当》,又教她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 这首歌倒是应景,明天李总就准备荡起双桨去偷鱼。 明天有力气活,李雄海想好好睡。 可天不遂人愿,凌晨天还没亮他耳朵里忽然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被吵醒后他迷迷糊糊的睁眼一看,木楞子和老寿星正在忙活。 他有神经衰弱的毛病,晚上睡得不好,往往都是捱到午夜实在困不住了才会昏昏入睡,这样一大早被吵醒他自然有些起床气,直接拍了拍床头说道:“不行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换地方住!” 木楞子兴高采烈的问道:“你要去哪里?那我睡你那里,你那有窗户,透光还通风,舒服。” 李雄海被这话气到了:“我就算重新找地方睡这里也不给你,朕一日不死……” 他看了看老寿星,后半句话改成了:“小叔你们起这么早干什么?” “赶海呀,今天是大活潮哩。”木楞子理所当然的说道。 李雄海离开海边时间太久,对潮汐规律已经不再熟悉,而渔家人靠这个吃饭,不管老幼对这东西都是手拿把掐,所以也不会有人刻意提前通知,以至于他都忘记了今天是活潮的日子。 1986年7月5号,星期六,农历丙寅年五月二十九,半岛海湾大活潮。 每月的潮汐变幻对渔家来说是重要的生产讯息,主要有活潮和死潮两个说法,死潮指的是小潮汐,退潮涨潮不明显,渔家也叫它死潮底子。 活潮自然是相反的潮汐运动,这时候海水水位变化大,一般在每月的月初、月底、月中,而死潮往往在农历的初八到十二、二十三到二十七。 大活潮指的是海水水位变化尤其大的日子,比如初一、十六、初二、十七、十四、二十九、十五、三十之类。 这些日子里涨潮、退潮时间不一,农历二十九是好日子,它的满潮时间差不多是半夜和中午各一次,这样早晨和傍晚的五六点钟就是退潮时间。 每次大活潮退潮的时候,也是赶海的时候,如同赶集,渔家人往往全家出动去海边滩涂地里寻觅点海货,每到这时候海边总是熙熙攘攘。 现在近海渔业资源虽然遭到破坏,但不像二十一世纪那样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故而退潮时还是能留下不少东西的,许多人家全靠这时候摸点海鲜改善生活。 李雄海前世上高中之前没少赶海,有时候是凌晨两点钟就出发,所以如今对这事不但没有兴趣反而感到厌烦。 他用破被单捂住脑袋准备等两人走后继续睡,结果老寿星特意给他把被单拽了下来并严肃告诫他:“只有人没了才能这么盖,大活潮时候海鬼上岸,阴差拘魂,小心把你一起给拖走!” 李雄海不敢发火,只能赔笑。 木楞子期盼的说道:“那样这床位是不是就归我了?” “是,你的你的,什么都是你的。”老寿星被气的不行。 木楞子倒是实诚,上来把拉开的被单又给他拉上了。 老寿星一度血压上涨,差点提前被他送走。 等两人走了他正要合上眼继续回笼觉,李抗洪嘹亮的嗓音在门口响了起来:“海哥啊,走啊,赶海啊!” 这下子真睡不着了,李雄海压抑的起床气彻底爆发,他终于可以发火了:“赶赶赶,赶他马勒戈壁,赶命啊!” 李抗洪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求饶命。 清醒后李雄海阴沉着脸说道:“不行了,这地方不能住了,睡不好啊,我得把我家给拿回来。” 李抗洪嗫嚅道:“你家让李三虎给占了,他要四百块钱哩,海哥你能拿出来吗?” 李三虎便是李大虎的三弟弟,当初李雄海母亲生病,为了给她治病他父亲借过李大虎老爹李正民一笔钱,后来人财两空。 再后来李雄海父亲为了保护村集体财产遇难,李正民在他父亲下葬后第二天便上门讨债,当时他们家真是家徒四壁,哪有钱还债? 李正民便拿房子说事,想用房子抵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事不好处理。 李福海当时有心想填上这笔账,可是村集体也没钱,他自己手头上更没钱,真是有心无力。 最后经过他周旋,李正民没有把房子彻底占据,而是立了个新收据,用李雄海家房子做抵押,房子先给他家住,欠款另算利息,等以后李雄海有钱了来还债再把房子赎回去。 这事没别的办法,正好李福海准备收养李雄海,他觉得一个孩子自己住个房子空荡荡的也不是一回事,便替他答应了这条件,想让李雄海住自己家里。 但李雄海还是挺有志气的,他不愿意这么做,却又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坚决不住进李福海家里而是住进生产队的仓库以此来摆明态度和决心。 前世直到拆迁李雄海也没能把房子买下来,拆迁款自然没拿到,这事成了他跟李福海之间的一个疙瘩。 这辈子肯定不能让教训重演,没重生前他家房子让人占了,重生后他家还要让人给占了,那他不是白重生了吗? 于是,又一项使命出来了,九龙夺嫡,拿回家产! 他得想办法赚上四百块钱,考虑一下利息甚至还得多一些,得五百块。 1986年的五百块,这钱可不好赚,就算他想拍拍屁股一次十块钱干他五十次都不行,这是流氓罪,1983刚进行了全国严打,倒在这罪名下的犯罪分子比李家屯一季的麦子还多。 46.早赶海(单机的日子太苦了) 李雄海出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一家公鸡扯着脖子打鸣,然后半个村的公鸡叫了起来。 背着网兜、扛着竹篓的李抗洪倾听后说道:“这鸡的叫声真有劲,宰了用香菇一炖肯定好吃,老香了,是不是啊海哥?” 李雄海左张有望,随口应答:“是是是,不过公鸡不要炖,要么烤、要么辣椒煸炒,最好是用干红辣椒使劲炒,洒上孜然、芝麻再弄点青椒调调味,我说你流什么口水?” 李抗洪抹了把嘴唇讪笑道:“海哥你真是太会说了,馋人。” 大清早没吃饭,确实不耐馋。 家家户户起的早,妇女们带着孩子往海边跑,村里海岸线虽然长度可以,但优质的滩涂地都被承包出去了,能赶海的只有一些礁石滩。 所以,大海的馈赠多是多,奈何村里人更多,要想赶个好海那就得眼疾手快。 渔家的汉子不赶海,他们划船出海。 随着潮水下落以前的较深水区变成了浅水区,这些海域本来就有海货,随着退潮又有一些原来浅水区的海货迁徙过来,使得渔获比往常更多更容易捕捞。 汉子们三五成群出村入海,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聊天: “现在经济活泛了,我听昨晚收音机说有四百多个市县卖商品房了,什么时候咱也去琴城弄一套?” “你这辈子就是泥腿子,去京城弄一套也改不了你的命,咱就是农村户口,城里不是咱的地,不用想。” “你买了房子就有户口了,现在买房子送户口。我泥腿子没啥,这不是给孩子弄个城里户口吗?以后找媳妇都好说话。” “争这有什么用?关心点国际大事,北约和华约这几天说是要裁军了,核武器也要裁掉。” “你说这更没用,跟咱老百姓过日子有啥关系?他核武器裁了也不会放天上当烟花给咱开开眼,咱得关心生活,我听说琴城开了粮油自由市场?家里还有点粮食,我想去看看……” 敬老院在村最南头,它的下面便是一片礁石滩,暗道的出口便在礁石滩中,这样李雄海两人去下海之前顺便喊了丫头。 女孩没有名字,李雄海不好意思给人家起名——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们就昵称女孩为丫头。 丫头起的比他们还早,她屋里已经空了,应该提早去赶海了。 但李雄海不确定,他出门看见敬老院后面一户人家有人在门口收拾渔网便上去问道:“松子他爷爷,你有没有看见住这里的人?” 老大爷瞥了眼敬老院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有人?你们让鬼给迷住眼了吧?早没人了,你们别进去,昨晚我上茅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女鬼在唱歌,叮叮当当的吓煞人了。” 李雄海苦笑:“里面住上人了,那是姑娘在唱歌,再说牛鬼蛇神都被咱给打倒了,咱神州大地哪里还有鬼?” 老人摇摇头,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样子。 两人出了敬老院往南走几步就是海边,湿润的海风吹过来泛着淡淡的咸味,因为还没有经过阳光暴晒的缘故,很凉快。 潮水还在缓缓的退,浪花拍岸,没有磐石呼应它也卷不起千堆雪,只有偶尔几条大浪翻上来能发出声哗啦的响动,其他时候的浪花翻涌的很无力。 李雄海深吸一口气向下看去,退潮之后礁石滩完全暴露了出来,再往低处看是宽阔的泥滩,二者之间有一条礁石带做分界线,上半截颜色浅下半截颜色深,还长着许多藤壶。 这条分界线就是海水满潮时候的水位线,也是渔获资源潜藏的标志线,要找渔获就得往分界线的下面走,上面早被收拾干净了。 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李雄海沉声说道:“兄弟,干吧。” 李抗洪立马开始脱裤子。 李雄海震惊的看向他道:“我说的是干活,你脱裤子干嘛?!” 李抗洪莫名其妙的说道:“对咧,干活,咱又没胶皮裤,不脱裤子那下去两分钟就满裤裆黄泥走不动了。” 下面已经有一些孩子在忙活,个个都是光着身子在泥滩里打滚,还有一些狗子也在欢快的打滚,它们这是在进行泥浴,洗掉身上的虱子、蜱虫之类的寄生虫。 狗子在泥水里一打滚那真是脏,李抗洪看到后说道:“你看那条狗那么脏,要是海哥你养的那早宰了吃肉了,是吧?” 李雄海道:“你想吃狗肉自己养一条。” 李抗洪说道:“我养了就有感情了,谁敢碰我的狗我跟他拼命!走,下海!” 李雄海真希望最后那句话是志玲姐姐或者新垣结衣、长泽雅美说的。 他是讲究人,坚持穿着裤衩下泥滩,结果一步没走好滑倒了,泥水顺着裤腿钻了进去,顿时,他觉得裤裆沉甸甸的。 “这他么、我真是日了狗。”他下意识爆了句粗话。 一条胸脯子快耷拉到地上的老母狗从旁边跑过,听到他的话吓得夹着尾巴狂奔而去。 李抗洪惊奇的说道:“海哥你要日狗干啥?我知道丁家村的丁六满日过猪,然后他就在咱乡里都有名了,你也要出名吗?” 李雄海瞪了他一眼道:“别瞎说,‘日狗’这是一个修饰语,跟古人说的呜呼哀哉之类一样。” 这年头退潮后东西多,许多小螃蟹在横行霸道,渔家人没有看它们的,这种小螃蟹名叫千人捏,由此名就能判断出它们甲壳多坚硬。 千人捏个头小甲壳硬肉还少,老百姓对他们毫无兴趣。 还有一些一个螯大、一个螯小的招潮蟹也在四处溜达,这种螃蟹能抓,它们肉也少但壳不是那么硬,清水煮一煮可以连着壳吃。 不过招潮蟹很机灵,跑的飞快不好抓。 李雄海捡泥螺,这东西跟田螺样子相像但个头要更大,味道也好吃。 滩涂里面泥螺最多,基本上伸手在泥水里摸索两下总能找到一两个。 李抗洪找到了一个海螺,足有婴儿拳头大小,这是好东西,它的肉个头大且嫩,是一款美味海鲜。 李芙蓉也来赶海了,她看见两人后特意走过来说道:“你们看着海葵,多找点明天让妈做酸辣汤,等我再去乡里买点烧饼,用酸辣汤泡烧饼可好吃了。” 李抗洪点头如捣蒜:“绝对的,那烧饼不泡也好吃。” 李芙蓉狐疑的问道:“你吃过?” 李雄海顿时看了过去,李抗洪记下他的叮嘱便急忙说道:“没,没吃过。” “那你怎么知道好吃?” 李抗洪迅速开动脑筋找理由,找来找去他能找到的理由就是:“二姐我没吃早饭,现在太饿了,我觉得现在就是一泡狗屎也好吃。” 47.快乐葫芦娃 前来赶海的可不光李山屯的人,周围几个村子都来了这片滩涂,李雄海还看见了丁健健。 丁健健也看见了他。 两人对视一眼后目光便错开了。 艾劲松、杜向红等老师也在赶海,他们俩可不想在海边被罚站,那真是丢脸它老爷给丢脸开门,丢脸到姥姥家了。 李雄杰、李雄大还有王宝志、王宝鹏也先后看见他了,这些人便开心的跑了过来。 小伙伴们聚集在一起开始商量:“我捡了两个赤甲红还撬了一些海蛎子,待会我藏起来,咱下水煮煮自己吃。” “你看,我捡了一些虾,那边有个小水湾子,我来的正好,还没被人看见,这一窝虾都是在里面找到的。” “这算什么?看我,看我这里有什么?”李雄钊提着扎了裤腿的裤子跑过来,然后神神秘秘又志得意满的拉开了裤腰。 李雄海急忙摆手:“不看不看。” “嘿哟,大黑鲈?”李抗洪看了一眼后兴奋的说道。 李雄钊跟烤炉里的小公鸡似的昂起脑袋:“这鱼我不交回家里了,咱今天烤着吃了。海哥我不白吃你方便面还有冰块,我感恩图报。” 李雄杰歪着眉头问道:“赶海还能捡到这么大的黑鲈?” 李雄钊嘿嘿一笑:“昨晚我爸下了一张网,我今天起得早特意穿了长腿裤子然后来摸了他一条,反正他也不知道。” 有了黑鲈托底,几个人斗志昂扬,又开始热火朝天的赶海。 唯独李抗洪担心:“你把鱼藏裤子里,不怕它咬你吗?” “不怕,它又没牙齿,咬着也不疼,说实话还有点得劲呢。” 滩涂里除了泥螺多还有一种叫做石磺的小海鲜也多,这其实也是一种海螺,不过它的外壳已经退化,变成许多钙质小颗粒散布在肌肉中,在当地它被叫做小海参,因为口感和样子和海参确实像。 李雄海低头忙活捡了许多,挂在腰上的网兜很快便沉甸甸的了。 有些礁石上还散布着海带、紫菜和石花菜,后二者是好东西,不过轮不到小孩,很有经验的妇女老人们早就一抢而空。 石花菜是好东西,本身能做凉拌菜,煮一煮还能做海凉粉,这东西用蒜泥一拌可比凉粉好吃的多,琴城秋老虎彪悍,海凉粉是百姓最喜欢的菜。 有市场就有价格,石花菜现在一斤能卖五块钱,要知道一斤猪肉才一块三毛五呢。 得知石花菜价格后,李雄海对李抗洪说道:“一斤五块钱?你有没有办法给我弄个一百斤?” 李抗洪很绝望:“海哥,你把我这身骨头全给敲下来换石花菜,也没有一百斤啊。” 他又说道:“我知道你想赶紧赚个四百块五百块,可这怎么可能?你把我卖了都不值这些钱。” 李雄海拍拍他肩膀说道:“你这就是妄自菲薄了,你的肝就不止五百块,心脏得好几千,还要肺、眼珠子和血,把你卖了至少得几千块。” 一听这话,李抗洪真的绝望了。 李雄海拍他一巴掌道:“行了,开玩笑呢,我真卖你啊?那是违法的,要吃枪子的。走,去捡点海带,这也是好东西。” 两人正捡着海带,一团泥巴扔了过来。 李雄海大怒抬头,看见李雄钊在对着他们又蹦又跳。 “过去看看。” 两人过去后,李雄钊指着地上小声说道:“快点,回去拿盐。” 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孔,海边老手一眼能看出它们的身份,这是蛏子窝。 李芙蓉就带着盐,李雄海去要了一把过来,然后往蛏子窝里小心翼翼的撒盐。 很快小洞口冒水了,接着一只蛏子飞快的推着盐分钻了出来。 李雄钊眼疾手快,挥手将它给抓住了。 李雄海钦佩的竖起大拇指:“这手速,可以啊兄弟,以后你有的爽了。” 李雄钊挠挠头说道:“爽什么?” 李雄海拍拍他肩膀道:“小孩别多问,快快快,继续捞蛏子。” 随着潮水退去,前来赶海的人越来越多,泥滩上人多了也乱了: “这个螃蟹我看见的,你别碰,你别碰!” “谁推我?奶奶的,啊呸,呛老子一口泥,真臭!” “二哥别怕你啃的不是泥,我没看错的话那是狗屎。” “这个地方我包了,这些海蛎子是我家的,你们抢什么?” “汪汪汪!” “哎哟南边潮水线下的石头堆里有鲍鱼!” 哗啦啦,一阵脚踏烂泥的声音响起,好些人拔脚往南跑。 李抗洪也想跑,李雄海拉住他道:“赶紧找蛏子、找泥螺,跑什么跑?” “有鲍鱼啊。” “傻,这边的海一年让人扎10086遍,就是要鲍鱼苗也被捞光了,还能有鲍鱼留到现在?肯定是骗人呢,老老实实找咱们的。” 其他人抢扇贝、抓螃蟹、找石花菜,李雄海这边就老老实实的捡泥螺。 一顿赶海,杂七杂八他们收获不少东西。 李雄海没去抢石花菜,他就老老实实的找泥螺和蛏子,后面他又发现一些花皮小蛤蜊,便借了个爪耙在滩涂里划拉起来,很快划拉出好些蛤蜊来。 这三样东西现在不值钱,蛤蜊、蛏子味道鲜美却不能当饭吃,而且它们不便保存,捞了以后要么养起来要么当顿吃。 渔家人没空去养蛤蜊,收拾起来很麻烦,得时不时去进行查看,一旦有死掉的得赶紧捞出来,否则一旦臭了那会影响蛤蜊群,所以去海鲜市场的话会看到卖蛤蜊的摊主一直捞死蛤蜊的场景。 李雄海无所谓,他就可着这些没人要的东西往网兜里塞,网兜里满了就放入竹筐里。 看到他找了好些泥螺和蛤蜊,便有村里人说道:“你弄这么些小东西干什么?吃又吃不了,准备卖啊?” 李雄海咧嘴笑道:“对啊,卖。” 村里大人把他的话当孩子气,摇头走人。 等到开始涨潮了,李雄海带着一群孩子上岸,这时候他们已经聚集成队伍了,一共七个娃。 七这个数字现在很敏感,李雄杰很快反应过来兴高采烈的说道:“咱们七个人就是葫芦娃呀。” “那我是大娃,我力大无穷!”李抗洪立马叫道。 “但没有脑子。” “我是二娃,我带上潜水镜还有我爷爷从东北带回来的老皮子耳罩,所以我没有弱点了。” “我是三娃,我也没有弱点。” “我是四娃……” “丝袜?哪里有丝袜?”正在洗脚的李雄海急忙抬头。 “什么丝袜,没有袜子,我说我是四娃,绿娃!”李雄大不满的说道。 李雄海瞅了他一眼摇摇头:“你头顶不够绿。” 48.洗头灭虱 赶完海后大家一身泥水一身汗,正好趁着回潮来洗个海澡。 现在海水很清澈,虽然不是印度洋的碧绿动人,却也足够湛蓝澄净,只有腥味没有臭味,洗个海澡舒舒服服。 张爱花拿了个报纸卷的喇叭在海沿上走来走去:“各位社员注意,各位社员注意啦,涨潮很危险,洗海藻的老少爷们都要小心了,妇女同志们看好自家的娃,别让娃下海——李雄海,你给我死上来!” 李雄海正蹲在海水里悄悄摸摸的脱裤衩准备洗洗,被这么一喊他吓得一哆嗦,只能提上裤腰拉着脸上了岸。 上岸后他看见了丫头,赶紧冲她跑去:“你早上去哪里了?我怎么没找见你?” 丫头怀里抱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的破皮包,李雄海拉开一看里面全是虾和小鱼,比他跟李抗洪两人找的都多。 另外她手腕上还系着个塑料袋,里面竟然有海参和鲍鱼! 李雄海惊呆了:“这、你怎么找的?怎么还能找到海参和鲍鱼?你昨晚没睡?” 丫头腼腆的抬起头说道:“我没、咳咳找,我去帮爷爷择鱼、捋网、看钩,然后爷爷给我的,咳咳。”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爷爷知道我生病了,给我海参鲍鱼让我吃,说好的快。” 丫头年纪小,却比他们一群大孩子更机灵,她竟然知道涨潮落潮的时候去帮小渔船打工,这样渔网里漏出来的东西也比赶海捡到的多。 李雄海笑着摸摸她的头发然后捏下来一个虱子,他赶紧扔到地上去然后问道:“哪个爷爷?” 丫头往西指了指:“靠海村的。” 李雄海叹道:“你是碰到好人了,难怪我一直找不到你,我还担心你会下水呢,你身上有伤口,一定不要下水知道吗?” 丫头点点头:“嗯,我不怕,以前他打我了也一样下水,就是好的慢。” 李雄海脸色一沉:“这狗日的李大虎,哥哥以后一定帮你出气!” 丫头顿时着急了:“别,你别去,你也会被打成这样的。” 李雄海傲然道:“我自己跟他打肯定会被打成这样,但是……” 他扭头看向左右,几个少年满脸懵逼:“不是吧海哥,李大虎二百来斤,咱就是全去也是白给啊!” 李雄海没好气的说道:“谁指望你们了?我是听见好像有人叫我。” 确实有人叫他,是李芙蓉在叫他。 李芙蓉从远处跑过来说道:“我在家里下了挂面,你们不是早上没吃饭吗?去吃挂面。” 李抗洪激动不已:“好啊,有挂面吃。” 其他孩子也激动,一个个瞪眼看李芙蓉。 李芙蓉已经把自己当老师看待了,还是党员教师,于是她慈祥的笑了笑道:“都去,二姐多下点。” 李雄海说道:“二姐,吃饭的事还不着急……” “不着急?”李抗洪一脸的难以置信。 李雄海不理他:“你家里有没有洗发水、洗发膏之类的?给丫头洗洗头,她头上虱子太多了。” 这要求有点太高了,李芙蓉讪笑道:“大姐的厂里倒是发过洗发膏,但让我拿去学校了,家里爸妈都是用洗衣粉洗头。” “海哥你想给她去虱子是吧?哎呀这个我知道,你用洗发膏不行,那个就是香,杀不了虱子,要杀虱子得用敌敌畏。我跟你说你给她在头发上喷敌敌畏,再用塑料袋包起来,最多十分钟,虱子都死了!”李雄钊一幅我很有经验的亚子。 李雄海震惊了:“我靠,你见过谁这么杀虱子?” 李雄钊:“我妈就这么给我杀头上的虱子。” “对啊,我妈也这样。” “我家不用敌敌畏,敌敌畏的味儿太大,我家用六六六。” 李雄海目瞪口呆:niubility!你们能活到现在真是全靠老天爷的偏爱! 八个孩子往村里跑,像少年啦飞驰。 李抗洪有点遗憾:“唉,咱们不是葫芦娃了。” 李雄海说道:“这才是正版葫芦娃,七个娃加上一个金刚葫芦妹。” “金刚葫芦妹是什么?”有人问。 李雄海没法回答,他知道金刚葫芦妹是后来的续篇出现的,但并不知道金刚葫芦妹是哪一年出来的,要知道葫芦娃才是今年一月刚出的。 李芙蓉笑道:“那我呢?我是谁?” “你是合体的葫芦娃。” 李雄海说的是实话,未来的李芙蓉揍他的时候力大无穷,管学生的时候千里眼顺风耳,逛街的时候简直金刚不坏,喜欢发火、能倒苦水,还会碰到干活就隐身的技能…… 但李芙蓉不知道他想的这些,她豪迈笑道:“哈哈,我以为你会说我是蛇精,你看拳头都握好了,就等你说出来然后捶你了。” 她可是党员和未来教师,绝对不能做反派。 事实上她想多了,李雄海能那么侮辱自己的童年女神?蛇精可是锥子脸、纤腰、大长腿。 挂面下锅,少年们洗了手坐在阴凉地里满脸期待的等着。 院子里有晒好的河水,李雄海试了试温度正好就让丫头过来洗头。 没有洗发膏只能用洗衣粉加老肥皂,这些东西也有杀灭虱子的作用,洗完之后黑乎乎的水面上飘着一层虱子,李雄海都看懵了! 但这年头身上有个跳蚤是常见的事,渔家有句老话叫抓不尽的跳蚤捞不光的鱼,所以几个少年也没有嫌弃丫头,或者说他们心思都在面条上了,才不关注其他事。 李芙蓉知道少年们的饭量,她下了一大锅面条,一碗一碗的捞出来,大海碗堆得满满当当。 她还把昨晚吃剩下的菜也拿了出来,准备让少年们下饭。 看到她要端菜上桌,李雄海拦住她道:“你这么把菜送上去,这群狼能把碗给你抢碎,一人碗里放点菜,谁也别攀比,各自吃各家,相安无恙。” 李芙蓉惊异的看着他道:“对,就该这样,小海,我发现你变化很大。” 李雄海打了个响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咱都分开几个三日了?” “不到两个。” 一人一碗面条,少年们没吃早饭赶海又累,早就饿的眼珠子又红又绿,滑溜溜的面条配油水足的荤菜,他们可乐坏了,端着碗玩命的往嘴里扒拉,唏哩呼噜跟小猪抢食似的。 丫头抢的最猛最狠。 李雄海不忙着吃饭,他先把泥螺、蛤蜊还有蛏子全给放入海水里养了起来,然后用剪刀把小鱼给开膛破肚收拾干净。 49.大聪明 看着他专心致志收拾这些小东西,李芙蓉好奇的问道:“你这些有什么吃头?赶了一早上海你就捞了它们?” 李雄海了解她的脾气,便实打实的说道:“我准备好好弄弄然后去卖掉,我要赚钱,把我家房子买回来。” 李芙蓉一听吃惊了:“啊?你要做买卖呀?这都是蛤蜊、蛏子,压根不值钱,甚至没人买,你怎么赚钱?” 李雄海倒是挺有信心:“收拾一下就值钱了,我不是这么卖,我要做成品,应该会有市场。” 李芙蓉又吃惊又好奇:“做什么成品?” 李雄海说道:“不用问,今天你就明白了。” 李芙蓉是学生也是预备役人民教师,所以她有学生的好奇也有教师的责任感:“不行你得说明白了,我怕你做无用功,再说你要做买卖肯定得有本钱,你有吗?” 李雄海从缝在衣服里面的兜里掏出十块钱在她面前快速晃了晃,并叮嘱她:“别给爸妈说哈,这是我好不容易赚到的钱,我要用它做起始资金,让钱生钱,然后把我家房子买回来。” 看到这张大票,李芙蓉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海神娘娘,大团结呀。” 李雄海对她挤挤眼道:“对呀,你想要吗?” 李芙蓉倒是不忸怩:“想要,但你又不给我。” 李雄海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那我可以把这钱给你。” 李芙蓉痛快的说道:“我答应,你说。” “给我二十块钱。” “滚!” “那我换个条件……” “给你三十?给你五十?” “你都会抢答了啊。”李雄海竖起大拇指,好歹是上一任的黄泥沟学霸,不好糊弄。 不过他想说的不是这些条件,而是让她帮忙把房子给弄回来。 正所谓狐死首丘、老马归途、老鸨思乡,他上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将祖辈传下来的老宅子给收回来,那是他的根啊。 他爹给他两条根,他最终只守住一条,怕是百年之后到了地下愧对祖先。 鱼虾蟹贝,该开膛破肚的开膛破肚,该放入水里吐淤的吐淤,几个孩子吃完饭后帮他来收拾,不一会就拾掇好了。 带上小鱼小虾和大黑鲈,李雄海带头跑人。 李芙蓉在后面笑骂:“外甥狗外甥狗,吃完了就想走。” 李雄海头也不回的喊道:“二姐你别让妈动我蛤蜊蛏子,我真要处理一下去卖钱。” 李芙蓉道:“放心,人在蛤蜊在!” “这是党员的承诺。”李雄海加了个保险。 出门以后李抗洪问道:“海哥咱去哪呀?” 李雄海说道:“昨天我不是答应你们今天吃大餐吗?今天咱们就做大餐吃,吃好的。” “不是吃了吗?” “吃更好的!” 天色距离中午还早,李雄海把鱼用盐给腌了,把虾放到风口上给晾了起来,他留下其他人等在敬老院里,自己带着李抗洪和丫头去乡里。 到了乡里他先去卫生院给丫头复诊。 李抗洪对这种地方有点打怵,说道:“海哥你们进去,我在外面等等行不?” 李雄海道:“行啊,不过进去有宝塔糖吃。” “走着。” 三个小人去挂号,挂号窗口后面的护士大妈顿时笑了:“你们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小娃娃?” 恰好孙健从旁边经过,看见他们后顿时乐了:“哟呵,大聪明,你又来了?” 李雄海推推旁边的李抗洪道:“叫你呢?” 李抗洪有点受宠若惊:“那个,我是大聪明?” “你不是,他是,”孙健指着李雄海说道,“是苏院长给你起的大聪明的外号,哈哈,苏院长很喜欢你,刘大姐,给他挂苏院长的号,他给妹妹来复诊。” 这年头医疗力量欠缺,即使是医院院长也得全天坐诊。 不过他们去的时候苏院长没有看病人,而是有医生来诉苦:“老苏,咱待遇得提提呀,现在外面说什么?造导弹的赶不上卖茶叶蛋的,动手术刀的赶不上拿剃头刀的。” “谁这么说了?我没听说。”苏院长摇头。 那医生说道:“城里都这么说,我这次去市立医院学习,哎呀城里现在乱了套,那个物价是乱变呀,算了先不说这个说开支的事,我回来之前在城里理了个发,多少钱你晓得不?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 苏院长一愣:“哟,两毛钱?真便宜。” “去,两块钱!”医生没好气的说道,“你说一个剃头匠、不对,城里现在叫理发师,他们剃一个头两块,要是烫烫头搞个发型那更贵,得四五块哩,这样就打他们一天收拾十个头,那差不多能挣三四十块!” 这么一听孙健也觉得心里不平衡:“那么多呀?” 医生叫道:“对呀,不夸张!我在市立医院做一台手术,两个医生,一个麻醉师,一个护士,血库一个人,巡回护士还得要一个,这么多人站着干了六七个小时,也是干了一天,手术费多少钱?四十八块二毛钱!” “就这钱咱也捞不着,那是国家的。”孙健帮腔。 有人捧哏,医生抱怨的更起劲:“对,医生就一张五角的餐券。嗨呀,还不光是钱的事,对吧,健康和风险,咱一上了手术台那就责任了,再说上台前还不能吃饭不能喝水,我去的外科一共十八个医生,十个有胃病!” 苏院长摸了摸胡子说道:“行了你看有病人来了,先别倒苦水了,这个病号是肺结核,你刚学习完传染病,你给她看看。” 医生无奈的笑道:“你说我堂堂外科大夫,还得管着传染病,唉,先过来量量体温。” “前些年你还当过驻生产队的兽医呢。” “还别说,当兽医挺得劲,只要能治好,想怎么治就怎么治。” 病号托管出去,苏院长优哉游哉的翘着二郎腿对李雄海招手:“你过来,刚才这位大夫叔叔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以后你愿意做理发师还是做医生?” 李雄海斩钉截铁的说道:“医生!” 苏院长乐了:“为啥?” 正在给丫头把脉的医生瞅了他一眼道:“你小孩不懂。” 李雄海不卑不亢的说道:“叔叔我懂的确实少,但理发店的事我知道一些,特别是发廊的事我知道更多,那里收钱更贵,洗剪两块洗剪吹得二十块。” “啥?”几个大人都懵了,这话他们还真不懂。 李雄海赶紧话归正传:“生活和工作就像喝水,冷暖自知呀。你看我好、我看你好,实际上谁好谁知道,你说理发师赚的多,可理发师有国家津贴、物价补助、劳保福利吗?医生要值班但好歹有假期,理发师有吗?没有,他们一年到头不敢休息。” 苏院长微笑着点头,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 李雄海继续说道:“还有你光看他们赚钱多,其实他们花钱也多,房租、学习、赶时髦,他们竞争很激烈,鲁迅同志说过,门槛越低的工作竞争越残酷,他们很容易被淘汰的,特别是越上了年纪越容易被淘汰,医生呢?年纪越大越吃香!” 苏院长哈哈大笑:“刘大夫你看这孩子怎么样?是不是个大聪明?” 李雄海在心里:“草!” 50.大供销社 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大雪压枝低,依旧与天齐。 野草的生命力很顽强,野孩子也是这样。 有足够营养支撑下,丫头没吃几天药病情已经好转多了,起码体温给控制住了。 李雄海又给她来了一针营养剂,这次是护士打针,一针命中。 上次买的跌打药膏用的很快,他又买了一盒,让丫头坚持着擦。 忙活完他们出门,李抗洪小心翼翼的说道:“海哥,我不是馋哈,我就是想问问宝塔糖呢?” 宝塔糖有弱毒性,不能随便吃,李雄海买了一瓶酵母片,才两毛五分钱,里面足足有五十粒。 酵母片得嚼着吃,李抗洪跟吃糖豆似的连着吃了五颗,然后摸着肋骨嘿嘿直笑。 他本来想摸肚皮的,奈何肚子上没有三两肉,一摸就是肋巴骨。 这次来乡里的目的地是供销社,相比丁家村的小社,乡供销社规模就大了,它跟卫生院一样都是一栋楼,但里面只有一层,它的高度是五米半,对村里的孩子来说这足够巍峨。 供销社里东西齐全,一些卷着裤腿的渔民背着手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反正看一会便挑花了眼。 柜台里面东西多,而且这时候已经有了化妆品柜台,就在一进门的位置,上面摆放着百雀羚雪花膏、友谊牌雪花膏、有着咖啡色透明瓶的茶籽洗发膏、样式古朴的香皂,还有绿孔雀香皂盒、龙凤香皂盒也归于这些地方。 几名售货员啪啦啪啦的敲打着算盘,朱红色算珠快速跳动着,一如她们红润的面色。 正所谓男握方向盘,女做售货员,这两种职业在乡下男女青年中算是相当有出息的。 过了化妆品柜台,往里走便是卖渔具、服装、布匹、鞋帽、雨具、锅碗瓢盆以及图书、文具之类的东西。 其中卖布的柜台最大,拉开得有十来米,高高的墙上挂着各色、各材质布料,其中还有一匹苏锦,不过这可能只是让看看并不出售,苏锦上蒙着一层薄膜来防尘,有些土气,但压抑不住它的妩媚气质。 对于乡间孩子来说,这地方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大气,李抗洪胆量小,进来后竟然不敢大声喘气,走起来来鬼鬼祟祟。 李雄海踢了他一脚:“咱们是顾客,顾客是上帝,懂吗?” 李抗洪:“不、不懂。” 李雄海先买了江米条、桃酥、饼干和一大包红星牌麦乳精,又去买了一些腐乳,买腐乳的时候李抗洪扒拉着柜台踮着脚往里看:“给多放点汁子,蘸馒头可好吃了。” 带着零食他还去了生活物品区,买了脸盆、水壶、一口小锅子。 另外他想买一口高压锅,但没有找到,便去找售货员问道:“漂亮姐姐,这里有高压锅吗?” 虽然供销社外面贴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可这年代乡供销社的售货员们并没有服务员的觉悟,她们把自己看的跟公务员一样,往往不苟言笑。 李雄海这一声称呼把女售货员给逗笑了,她指向正跪在一张椅子上、趴在柜台上写作业的小姑娘说道:“还姐姐呢,这是我闺女,你看看她再想想该叫我什么?” 售货员家的女儿收拾的肯定利索,小姑娘扎着两条小马尾留着整齐的小刘海,穿着洋气、皮肤娇嫩,跟躲在他身后老是低着头、瘦瘦巴巴的丫头可不一样。 李雄海打量她两眼后迟疑的看向售货员叫道:“那个,丈母娘?” 售货员顿时哈哈大笑,她拿瓜子皮扔李雄海:“小孩耍流氓呢,叫我大姨。” 李雄海腆着脸道:“漂亮大姨,你这里有没有高压锅呀?” 售货员不笑了,她惊异的看着李雄海道:“哟,你还知道高压锅?你问高压锅干嘛?” 李雄海陪笑道:“我们生产队里要用,队长让我来买。” 售货员摇摇头说道:“那没有了,双喜牌的高压锅咱社里今年就进了一个,你来的不巧,上个月才卖出去。” “别的牌子也行。” “还有别的牌子?咱国家不就珠江口那边有个双喜牌的高压锅吗?” 李雄海很失望:“那还会再进吗?” 售货员又摇摇头说道:“我们主任开会说不进这个东西了,高压锅在咱乡下不吃香,那是炖骨头炖鸡的,你们队里买这个干嘛?” 李雄海应付道:“我也不知道,再见了漂亮大姨。” 这一趟他的最大目标便是高压锅,不过他做好买不到的准备了,86年他们村里多数人都没听说过这玩意,更别说想买来用了。 但他想要做熏鱼和酥鱼就必须有高压锅,另外它还是对付千人捏这种小螃蟹的神器,看来他得去市里走一趟了。 出了供销社他们又进了农产品供销站,还是娘里娘气的中年人在柜台里记账,李雄海扒拉着门露出半个脑袋往里看,犹抱门板半遮面。 中年人注意到有人便抬起头,看清李雄海的样子后他手里的笔下意识就掉落在柜台上:“你你你,你个小鬼儿怎么又来了?” 李雄海对他挑眉笑道:“我来照顾你生意,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中年人没好气的说道:“别废话,你要买什么?” “猪肉,三斤。” “钱,肉票。”中年人利索的切了一块肉下来,这次他没用碎肉来糊弄李雄海。 李雄海嘿嘿笑道:“没有肉票。” “那价钱可就贵了啊。”中年人赶紧提醒他。 李雄海说道:“我没那么多钱,就三块七毛五。” 中年人一摆手道:“那你不是瞎咧咧吗?没有肉票三块七毛五买什么三斤肉?” 李雄海说道:“碎肉也行,这次不用非得五花肉。” 说着,他递上去一盒红金牌香烟并对中年人挤了挤眼睛。 中年人咂咂嘴,一把将香烟给收了起来:“你小子以后肯定不是个好东西,不对,肯定不是个善茬子。” 1986年也就是在今年,国家已经放开了居民肉票,城市的市场上可以自由买肉。不过乡村和偏远地区政策执行速度慢,供销站还要看票办事。 但是,现在票证的管制已经不是很严了。 李抗洪端着脸盆抱着肉,满脸亢奋:“今天又吃肉饺子吗?” 李雄海去粮油站:“今天带你吃个你没吃过的。” 51.一院火锅 粮油站有花生油、大豆油、玉米油还有香油,李雄海各式各样买了一些,还买了一瓶子芝麻酱。 看着他花钱如流水,李抗洪满脸不舍:“海哥你得攒着钱,你不是还要买回你家屋来吗?你这么大手大脚,哪辈子才能攒够钱?” “靠攒钱我家那屋让人推平了也攒不到,得赚钱,明白吗?”李雄海说道。 李抗洪回答的干脆利索:“不明白。” 带着一堆东西回到敬老院里头,几个少年顿时围了上来:“这都是你们买的?” “什么你们买的,肯定是海哥买的,抗洪跟丫头有屁钱?他们裤兜比他们脸还得干净多了。” “嘿,猪肉,这么多肉,都切好了,我家过年都没有这么多肉。” 李雄海说道:“行了别围着了,今天中午我领你们吃大餐,那啥,都回去拿个碗回来。小杰你跟熊大去你家菜园里弄点菜,扒拉点土豆跟地瓜就行,谁家有大白菜?回去抱一棵,搞快点搞快点。” 他让李抗洪拿着暖瓶去村里水井打水,然后把刚买的铁锅给刷了刷。 按理说还得用猪油炼炼锅才行,但今天买的肉不够,没有多余的肥肉用来炼锅,只能凑活着用。 大豆油下锅,李雄海放入八角、花椒、葱姜蒜爆炒,香味迅速弥漫开来,他又往里加了一些刚买的甜面酱。 随着甜面酱在油里转了几圈,他迅速往里加水做成了底汤。 这时候少年们三三两两的回来,李雄杰拿出个吊瓶,里面有无色液体在晃晃荡荡:“猜猜这是什么?” “我爷爷的酒。”不等有人回答他先自己说出答案。 李雄海看了看瓶子,还好上面写的是葡萄糖注射液,他真怕这货用农药或者青霉素之类的瓶子来装酒,要知道酒中的乙醇可是亲水性有机溶剂,对许多化学成分都有优秀的溶解性。 李抗洪称赞道:“你胆子真大,不怕你爷爷发现了抽你?” “就是,你偷的可不少。”王宝志补充道。 李雄杰挺不乐意的:“拿自己家的东西能叫偷?再说我往我爷爷的酒瓶子里灌了井水,他绝对看不出来变化。” 李雄海笑了,等着回家挨揍吧,这小子机灵归机灵,但终究是个没有见识的小屁孩。 柴火很旺,锅子里的汤慢慢的开始沸腾,见此李雄海抓起一大把碎肉放了进去,然后又开始调小料。 他挨个给大家伙往碗里放了芝麻酱和腐乳并点了香油,李雄大已经切好了香菜和葱叶,于是他抓了一点放入碗里说道:“待会用肉蘸着这调料吃。” 一锅的汤汁翻滚,肉块迅速煮熟。 供销站里的猪都是从村里收上来的,全是家家户户养了一年才出栏的土猪,猪肉一熟就冒香味,搁在他重生前一斤能卖上百块,甚至有清北学子跑回家专门养这种猪。 尽管早上吃了一大碗面条,可面条那东西好消化,少年们都是猪肚子,早饿了。 猪肉还没熟,就有人想下筷子。 李雄海用筷子敲了敲碗说道:“学习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积极?都别急,肯定够吃!” 短短几天时间,他的威信已经提起来了,见他发话少年们纷纷老实。 然后有人看他用筷子敲碗便学了起来,结果学的越来越多,满屋子都是乒乒乓乓的敲碗声。 这让李雄海想到了乞丐唱莲花落的场景,他着实无奈,只好安排他们干活:“熊大你跟小杰把地瓜和土豆洗干净了切片,大鹏你跟大志俩剥白菜,小钊你把你那条鲈鱼给收拾好了,把肉给片下来……” 世界总算清静下来。 慢慢的,猪肉开始在汤水上翻滚,李抗洪闭着眼睛使劲吸气呼气,李雄海拍了他后脑勺一把道:“你犯哮喘了?” 李抗洪讪笑:“不是,我多吸两口香气……” “那不行,那你不是占便宜了?”李雄杰立马反驳。 李雄海道:“来来来,可以吃了,你们把碗放这里,然后继续干活。” 让少年们自己来夹肉的话,他们能抢的把锅子给掀翻。 他把肉挨个夹到碗里,李雄钊扯着脖子回头看:“海哥,给我肥的,我爱吃肥肉。” “我也爱吃肥的,肥的多香哦。” “我不挑,肥的瘦的都吃,给我大的就行。” “你踏马的怎么到了吃饭时候这么机灵呢?” 李雄海把大块的肉挑给了丫头,丫头必须得加营养。 一锅肉挑完,他把切好的土豆、红薯和剥好的白菜放入锅子里继续煮,然后少年们开始饿狼扑食。 “先等等,我好不容易从我爷爷屋子里偷来的酒,先喝一口,大人吃肉前都是要先喝一口酒的。”李雄杰很正式的说道。 正好多出来一个碗,白酒倒进碗里,几个人准备轮流喝。 李雄海苦笑道:“共用一个碗吗?” “水浒传里喝酒就是这样。”李雄大豪迈的说道。 “对,好汉们,来,我先一口干了。”李雄杰倒上半碗酒一仰头——“啊tui!” “哈呵哈呵,”他跟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一脸绝望,“酒怎么这么难喝?大人怎么还那么喜欢说它好喝啊?” “酒的好喝之处,正在于它难喝。”李雄海端过碗来抿了一口,然后砸了咂嘴,“真他么难喝,小杰你爷爷是不是买了假酒?还是先吃肉吧。” 他话音刚落,少年们捧起碗来开始玩命。 “呼哧呼哧。” “吧唧吧唧。” 李雄海环首四顾:自己是在猪圈里吗? “谁吃饭吧唧嘴?闭嘴。” “吧唧嘴吃饭才香呢。” 李雄海说道:“我建议你们吃饭别吧唧嘴,一定要安静无声。” “咱乡下泥腿子还讲这个?” “不是讲这个讲那个,而是你习惯吧唧嘴那以后不能偷吃东西,一偷吃就被发现,所以你得养成吃东西没声音的习惯。” “有道理有道理。” 有个屁道理,李雄海这么说就是因为他们吧唧着嘴吃的太快,肉不够分。 结果小伙伴们即使闭着嘴吃那速度也够快,每个人半碗肉眼看就要光,见此李雄海只好拿出绝招来:“你们说是数学难还是语文难?” ??“肯定是数学难啊,九九乘法口诀真难。” “狗屁,等你学了小数点乘除法运算就知道这屁都不算难,还是语文难,作文太难写了。” “作文可以编啊,数学你怎么编?” “就是,数学不能编,必须得算,太难了我造!” 少年们不吃了,撂下筷子开始喊。 李雄海给丫头使眼色:“快吃快吃。” 芝麻酱很香但有些腻,腐乳可以解腻,加上小葱和香菜正值新鲜,它们混在一起配上煮熟的肉和菜那真是美味。 少年们争论着吃掉肉,这时候煮的菜恰好熟了,这个多,一人一碗。 李雄海又把黑鲈肉给下了锅,鱼肉熟起来很快,李雄海跟丫头吃的不亦乐乎。 他正闷着头吃,旁边有人把碗递了过来:“海哥,再给点那个芝麻酱,真香啊。” 李抗洪一脸媚笑。 李雄海:“你全吃光了?你刚才不是一直在说语文难吗?” 李抗洪:“是啊,但这又不耽误吃饭。” 52.老黄狗 尽管火锅底料是自己调制的,可这年头香料味道足,火锅沸腾后满屋子飘香,等到带着香味的水汽飘到院子里被风一吹,整个村南头都有香味。 李雄海担心有人循着香味找来,还好没人来,就是后头来了一条狗。 这是一条老黄狗,胸脯耷拉的老长,体型很有时代特点,瘦削的厉害,肋骨清晰可见,肚子几乎就是一张皮。 闻着味道靠近屋子后它没敢直接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只露出半张脸进行暗中观察。 丫头很敏感,猛的抬头发现了老狗便拉了拉李雄海的手臂。 老黄狗见自己惊动了屋里的少年们便有些害怕,夹着尾巴往后缩了缩,但还是盯着锅子看。 看到这一幕丫头倒是动了恻隐之心,她把李雄海刚给她捞的煮土豆片夹了出来,悄悄走到门口放到地上又回来。 黄狗显然是一条老流浪狗,她以前是个小流浪狗,感同身受,她明白饿着肚子看人家吃饭的滋味。 不好受啊! 老黄狗夹着尾巴赶紧扑上去吃土豆片,土豆片刚出锅热的很,它吞进嘴里后被烫的哀嚎一声,却舍不得吐掉硬是甩着头吃掉了。 见此李雄海急忙道:“别这么喂它……” 李雄钊接话道:“就是,咱还不够吃呢。” 丫头知道自己犯错了,立马垂下头。 李雄海道:“不是,我意思是不能喂它吃热的,老话说得好,狗怕烫猪怕壮、老汉怕妻浪,给它喂东西得凉了才行。” 他把自己碗里一块肉挑出来吹了吹放进丫头碗里,道:“这次去喂它吧。” 李抗洪往他身边靠了靠道:“海哥,你能不能喂喂我?” “滚,麻溜的!” 老黄狗上了年纪很通人性,这也是土狗的特点,小时候傻乎乎的,可活的越久会越聪明。 屋子里人多但没有驱赶它的,一个姑娘还两次喂它吃食,它便磨磨蹭蹭的钻了进来,坐在丫头身后扭头往后看,再用余光偷窥大家伙反应。 丫头喜欢狗,她试探性的上手摸了摸老黄狗的肩膀,老黄狗没有咬她,反而顺势趴在了她身边,温良恭俭。 见此李雄海笑了:“靠,这狗挺有眼力劲。” 他把鲈鱼头和鱼大骨给放进锅子里连同肉给炖了起来,炖熟后他们吃肉,老狗啃鱼头吃鱼大骨,不用怕鱼刺卡着它,渔家的狗从小接触鱼骨头,比人还会吃鱼骨。 吃到位了,一群少年又开始喝酒,抿一小口酒、吃一块肉,先不说味道怎么样,反正这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抿着酒,王宝志对老黄狗转了转手:“来,打个滚,打个滚给你肉吃。” 老黄狗看了看他的手势竟然明白他的意思,随即在地上打了个滚。 众人顿时大笑,但王宝志舍不得给肉了。 李雄海见此皱眉道:“志哥,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啊,曾子杀猪你忘了吗?” 李抗洪抹着油光发亮的嘴巴问道:“海哥,谁家要杀猪?” “曾子是谁?海哥你跟他家熟吗?他家杀猪吃不吃杀猪菜?” “能要一碗杀猪菜就好了,我挺爱吃血肠的。” 李雄海叹了口气,这他么都是些什么人啊,他这个孩子王不光要管他们吃喝,还得负责他们的思想教育。 听完曾子杀猪的故事,王宝志讪笑着递给老黄狗一块肉,后面老黄狗打滚更欢了。 于是大家伙吃肉喝酒叼着烟灰棒当香烟,时不时还能看老狗打滚表演,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吆三喝四、鼓掌吹口哨,这一幕让李雄海想起了前世在ktv请客,氛围类似,不过那会喝的是洋酒看的是脱衣舞。 鱼吃光了、肉吃完了,最后酒也喝干净了,少年们一个个面泛红光那叫个舒服。 李雄海说道:“下午还能赶海,到时候你们帮我继续找蛤蜊、蛏子还有泥螺啥的,我有别的事,就不去赶海了。” 年龄最大的王宝鹏拍着胸膛说道:“海哥你忙你的,赶海的事交给我们,绝对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吃过火锅午餐后,李雄海带着在乡里买的调味品去了李福海家里,他把吐了沙的蛤蜊、蛏子和泥螺煮熟,然后带着少年们将肉全给扒了出来。 这个时候菜地里黄瓜多,李雄海问道:“谁家地里种了黄瓜?” 李雄大积极的举起手:“我家。” 李雄海:“走,去你家地里摘几根。” 这会正是大晌午头,七月里天多热,家家户户都在歇晌,菜地里没什么人。 几个少年猫着腰进菜地,老狗忽然跑到前面盯着一片黄瓜地猛看。 这两年村里流行架黄瓜,就是用竹竿做架子,让黄瓜秧攀着长,这样结出来的黄瓜叫吊黄瓜,产量高且干净,长得碧绿又水灵,在集市上很受欢迎。 黄瓜秧长得茂盛,竹竿架的高,这样有人躲在里面后外面的人很难发现什么。 老狗眼神怎么说也比人好,李雄海握拳举起又拉下,少年们不懂他的意思,李抗洪在后面扯着脖子道:“呜呜!” 李雄海崩溃:“我他么做手势让你们安静保持隐蔽,怎么还叫起来了?学狼叫?” 李抗洪委屈的说道:“不是,这是火车鸣笛,你这样不就是火车司机拉响鸣笛的动作吗?” 他学着李雄海握拳举手臂又拉下手臂。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他们惊动了黄瓜地里两个少年,两人吓得往外跑,李雄海打眼一看是丁健健! 这可是巧了么不是? 他指着丁健健厉声道:“别跑,停下,再跑我们就喊大人了!丁健健、丁慧功我认出你们俩了,我要告村长告老师!” 丁健健不甘心的停下身,他阴翳的看着李雄海道:“你别多管闲事!” 李雄海一把将李雄大拽到跟前说道:“你来偷我弟弟家的黄瓜,说我多管闲事?信不信我放狗咬你!老黄,汪汪汪!” “黄黄黄!”老黄的叫声低沉有力。 丁慧功害怕了:“我造,他们有狗,班长算了把黄瓜放下吧,狗会传染狂犬病,我姥村里有人被传染了然后死了!” 李雄海带人围住他们道:“你还是共青团员呢,有偷黄瓜的共青团员吗?不害臊!说,这事怎么解决?” 丁健健压抑着怒气道:“我们把黄瓜都给你们放下行了吧?” “不行,”李雄海厉声要拒绝,然后他想了想放缓表情道,“算了,看在咱们都是同学的份上,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的份上,饶你一次。” 53.少先队活动(感谢啪打星大佬的打赏) 不用下手,他们带着十多根黄瓜回到李雄海家里,一路走一路吃:“咔嚓咔嚓。” “真脆啊。”王宝志赞叹,“难怪班长来你们村偷黄瓜,你们村水土好,长出来的黄瓜比我们村好吃。” 王宝鹏很有集体荣誉感,他说道:“我觉得没有咱村黄瓜好吃,大志你爷爷家的黄瓜种的好,甘甜啊。” 王宝志:“草!” 果然李雄海立马说道:“那明天咱尝尝大志爷爷家的黄瓜。” 带着黄瓜回去,他把黄瓜切丝然后跟蛤蜊肉放一起用姜片蒜碎、醋和酱油搅拌均匀,再点上香油、放上盐、放上白糖,白花花的蛤蜊肉配绿油油的黄瓜丝,好看又好吃。 蛏子肉他用辣椒油拌,厨房里有干红辣椒,他用八角、花椒调味炸辣椒油,大个的蛏子肉里放上香菜叶,倒上辣椒油后再用调料调味,最后洒上白芝麻,比黄瓜丝拌蛤蜊肉还要好看。 李芙蓉看着他娴熟的调配这些海鲜小菜,满脸愕然:“小海我发现你变化可真大,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 李雄海叹道:“技多不压身,平时偷偷学的,我准备中师考试的时候就上去展示厨艺,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行。” “你尝尝再说话。”李雄海挑了一些放到碗里递给她。 李抗洪扒拉着门板说道:“海哥,我不用尝就知道味道肯定好。” 李雄海道:“放心,你们都有的吃。” 王宝志惊喜的问道:“这些都是给我们吃的?” 幸福它来的那么突然,就像龙卷风。 “做梦呢?我要去卖的,不过肯定卖不完,所以晚上你们有的吃。” 幸福它走的又那么快,也像龙卷风。 泥螺被李雄海做成了醉泥螺,这个简单,多放姜片和蒜碎,撒上盐用酒泡上即可。 但它也不简单,泥螺肉嫩进味快,要想调好味道就得拿捏配料的用量,这点李雄海有信心,他前世最大的爱好便是厨艺,在烹饪海鲜这方面他请教过国宴级大厨,水平在这小小乡镇绝对可以横着走。 李芙蓉品尝过蛤蜊肉和蛏子肉后便给了他这评价,她瞪大眼睛说道:“小海你多做点,我这次回学校不带妈炒的咸菜了,我带你做的小凉菜。” 李雄海道:“这东西很容易坏的,你还是带咸菜吧。” “它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坏?”李抗洪纳闷。 李雄海说道:“这跟细菌有关,海鲜富含蛋白,是细菌繁殖的温床,说深了你们不懂,反正就是天热细菌活跃容易导致食物腐坏变质。” “那是不是杀了细菌就没事了?” “对。” 李雄大说道:“这不简单了?敌敌畏能不能杀细菌?能的话往里加点敌敌畏不就行了?还我们不懂,我们不懂但我们知道怎么办。” 李雄海:“草!” 小凉菜做好之后他用塑料袋装好在外面配上冰块,然后用篮子垂吊放入井道里,现在村里没有冰箱,就井下温度最低。 下午五点钟,李雄海带上一大袋子的黄瓜丝拌蛤蜊肉和凉拌蛏子肉往乡里走,李抗洪则在书包里装上醉泥螺,丫头无论如何要跟着两人,于是他们还是三人组进乡。 这次队伍比往大了一些,还有一条老黄狗混迹其中。 李雄海目的地是一家铁门厂,这是琴城为了带动全乡发展于前两年在乡里投产的一座小型工厂,有二百多号工人,专门生产乡村用铁门和城市用的防盗门。 铁门厂工作量大,工作环境恶劣,车间温度很高,夏天尤其高,下了班工人们冲了凉立马往家里窜,一个个已经筋疲力尽。 这时候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啤酒,琴城啤酒产量高、价格不贵,寻常老百姓喝得起,当地小伙子更喜欢喝,夏天出了一身汗,没什么比喝一瓶冰镇啤酒更爽的事了。 啤酒能当饮料喝,但它终究是酒,所以配上下酒菜更好。 李雄海自信,自己拌的小凉菜足够满足工人们的胃口做他们的下酒菜了。 铁门厂大门前的左边是个自行车棚,上百辆自行车停在里面,另外还有零星的一两台摩托车,大门前右边则竖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看着大牌子他点点头,然后对李抗洪说道:“来,把咱们牌子也亮出来。” 李抗洪将背在身后的纸壳子搬了出来,上面有一行苍劲的毛笔字:少先队员义卖活动,为贫困孤儿献爱心。 这些字出自李芙蓉之手,未来的李老师有一手出色的板书和毛笔字。 傍晚六点钟,工厂缓缓开门,一群青年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李雄海顿时起身喊了起来:“卖小菜、卖小菜了,好吃的下酒菜了!各位工人哥哥、工人叔叔过来瞧瞧了,走过路过别错过,少先队举行义卖活动,为贫困地区的孤儿同胞献爱心啦!” 中国人喜欢看热闹,看见三个小孩在这里叫卖,立马有人好奇的走上来问道:“小孩,你们卖什么呀?” 李雄海立马说道:“叔叔你好,我们卖下酒菜,您绝对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下酒菜,这里有签子您可以尝尝,回去下啤酒最好了。买一份能下两瓶啤酒,同时为贫困地区的同胞们贡献两毛钱爱心。” 一份黄瓜丝拌蛤蜊的价钱仅仅是两毛钱,这定价他是根据饭店的辣子炒蛤蜊来的,那一份菜差不多要六七毛钱呢。 中年工人好奇的看了眼他递过来的小竹签,然后插了一个蛤蜊肉尝了起来。 现在城市里也没有用竹签来尝菜的方法,这法子卫生又方便,同样吸引了几个工人的好奇心。 李雄海下午用小刀劈了许多小竹签,其实他准备小竹签还不是为了卫生方便,而是为了避免被人占便宜:用筷子尝菜的话,有些人一筷子就能夹上二两蛏子肉! 一份蛤蜊肉才两毛钱,铁门厂工人一个月收入是七十五块钱,夏天有补助所以能拿到八十块,几毛钱对他们来说是小意思。 蛤蜊肉、蛏子肉的味道没的说,尝过的中年人立马点头:“嗯,不错,就是这个价钱嘛……” 李雄海立马说道:“叔叔我们价钱很便宜,而且这钱是给贫困地区的同胞们献爱心用的,他们有些人没有家,有的家里院墙也倒了屋顶也漏了,这都是要捐献给他们的。” 一边说,他一边努力抬起胸膛露出红领巾。 晚风吹动红领巾飘荡,少年脸上表情凝重而神圣。 54.小火烧起来 “来给我一份,我要那个蛏子。什么,四毛钱啊?这都是赶海不屑要的小货,还这么贵?” “你不要我要,给我两份蛏子,老木你先去买啤酒,上次的啤酒箱和酒瓶子都在宿舍里,你给还回去。” “买琴啤别买趵突泉还有那什么泺神,今天喝好的,琴啤喝起来得劲。” “琴啤一块,趵突泉才八毛……” “哎呀不差那两毛钱了,我尝尝这个蛤蜊肉,嗯,还行,也来两份,喏,一块钱不用找了,就当支援贫困地区的经济建设了。” “来来来,给我一份泥螺,这味怎么调的,还怪好呢。” 每一份小凉菜都用透明袋子包好了,李雄海找不到合适的容器,别说瓶瓶罐罐,就连以后超市和市场随处可见的塑料袋都没有,于是前几天他们吃方便面留下的透明袋便派上用场。 李雄海把透明袋统一裁剪过了,然后用一节线头给绑上。 这年头工人们不在乎包装,反正只是下酒小菜而已,回去吃完包装袋随手会扔掉的。 趁着工人下班这么一忙活,李雄海准备的蛤蜊肉、蛏子肉全卖光了,最后就剩下一点泥螺。 书包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票子,多数是毛票,最大金额一块钱,他拿出来进行清点,一共是十一块两毛钱,握在手里厚厚一大摞。 李抗洪没去数,但村里孩子对钱敏感,看到他手里一把钞票猜也能猜个大概:“海哥,这得有十块吧?我造,咱这是发了啊!” 一个下午没开口的丫头适时开腔:“不是咱,是哥。” 李抗洪道:“对对对,是海哥,海哥你发了啊。” 李雄海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道:“这叫发了?这都是辛苦钱,没几个钱。” 一听这话,李抗洪瞪大眼睛:“这还叫没几个钱?我爹仨月工分估计这就这些吧?一天十块钱,四十天你就能买回你那个房子了呀。” 李雄海无奈道:“今天咱赶海才有这么些东西,还是周末有空,你一周有几天周末?一个月又有几天的大活潮?” 李抗洪顿时丧气了:“也对哈。” 李雄海道:“不过好歹有些收获了,走,咱去买烧饼。” 李抗洪乐了:“晚上吃烧饼吗?” 李雄海道:“中午涮火锅,晚上吃烧烤。” 今天好歹赚钱了,他一口气买了十个烧饼,少年们每人分一个,李芙蓉是两个,毕竟他做凉菜是用了人家的地方、人家的料。 下午落潮早早结束,太阳还没有下山,赶海人已经零零散散回家了。 少年们带着赶海的收获在敬老院等着他,除了泥螺、蛤蜊、蛏子外,这次他们还找到一些梭子蟹和牡蛎,其中梭子蟹是有人下了蟹笼他们去帮忙抄蟹笼人家给的,牡蛎也就是海蛎子则是他们运气好,找到一片没人发现的礁石,那上面不少牡蛎。 李雄海让少年们先回家跟父母说晚上不回家吃饭的事,同时让他们回来时候带上大蒜和青红辣椒,他则把泥螺、蛤蜊之类全给放入水里泡起来让它们吐泥吐沙。 敬老院里有平房,他爬上去用砖头搭了个土灶,平房屋顶高,海风吹的猛,点燃木头玉米棒后火焰更好,他把小鱼抹上油用木棍串着放到火上烤了起来。 加上早上赶海的收获,他们攒了三十多个海螺,大小不一,李雄海用个铁盆装上清水煮了起来,来了个清水捞海螺。 梭子蟹直接扔到火里烤就行,很快螃蟹便通红了,这时候得赶紧捞起来,一旦火候过大螃蟹会爆壳,那可就浪费了。 烤熟小鱼,李雄海一人一根分过去:“来来来,尝尝这烤小海鱼怎么样。” 小鱼多是鲈鱼幼鱼、弹涂鱼,少数是马头鱼和鲳鱼,其中马头鱼可是一种好海货,它是深海鱼,肉质特别嫩,蒸熟油泼后往嘴里一含用舌头一挑,一块肉就下来了。 少年们能在赶海时候收获上马头鱼得感谢大活潮的机会,频繁的涨潮和退潮带起了海底沉积物,一些深海鱼会前来捕食,然后突然退潮它们来不及撤回,往往便被留在岸上。 小海鱼有四十多条,但马头鱼就两条,李雄海全给丫头吃了。 见此李雄钊说道:“我不服……” “不服憋着。”李雄海没让他把话说完。 李雄钊:“哦。” 其实丫头不怎么能吃海鲜,多种海鲜对治疗肺结核起反作用,这也是李雄海把马头鱼全给她的原因,因为她就能吃这两条鱼。 其他人抱着烤鱼吃的津津有味,李雄海帮她烤了个火烧,大黄狗一个劲往丫头身边蹭,它知道跟着丫头有好处。 今晚它日子过的挺好,少年们不能吃鱼头,烤熟的鱼头全给它了,对流浪狗来说这可是美食了。 李雄海自己拿了条小鲳鱼尝了尝,他的手艺一如既往,鱼肉软嫩,鱼尾鱼鳍烤的酥脆,略带焦香,海鱼不用抹盐,它自带淡淡的咸味,这便够了。 少年们吃的一嘴黑同时一心欢喜:“哎妈,海哥你真是厉害,这鱼烤的怎么这么好吃呢?” “这算啥,海哥烤非洲鲫鱼才牛逼,那味道我跟你说,绝了!” “什么时候烤一个尝尝?大炮家的鱼已经迫不及待想跟咱们见个面了。” 李雄海说道:“就你们这破嘴我还敢去他那里偷鱼?你们是生怕大炮不知道咱干了什么是吧?怎么见了谁都嚷嚷呢?” 少年们讪笑,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铁脸盆是个好东西,用来煮完海螺后李雄海又用它做了一锅海鲜番茄汤,番茄是刚从菜园里摘来的新鲜菜,没用农药,好吃又安全。 他把烧饼掰碎放入海鲜番茄汤里煮了起来,最后几个人围着铁脸盆捞烧饼吃,一个个吃的馒头热汗大呼过瘾。 吃完饭,李雄大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揉碎的烟叶子。 然后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来卷烟抽,这方面他们是菜鸟,最后卷出来的旱烟跟一根大炮似的。 李雄大放到火上点燃,叼在嘴里猛吸了一口气:“嘶!” 他的眼珠子顿时突了出来! 55.考考你 涨潮落潮这种事每天都有,只是明显不明显的问题。 周六大活潮周天是农历五月三十号,五月底,还是有活潮。 有钱赚,李雄海起的就心甘情愿了。 他不光带着小伙伴们捡蛤蜊、抓蛏子,还从赶海的其他孩子手里买。 孩子好打发,三毛钱五毛钱就能买到他们找了一早上的小海鲜。 两三块钱扔出去,李雄海这边光蛤蜊就收了满满两大铁皮桶,两个少年用扁担都挑不动! 看见他收了这么多小海鲜,李芙蓉再次吃惊:“你这是干啥?要开食堂呀?” 李雄海笑而不答,昨天在铁门厂工人们一口气把他带去的小凉菜给买光了,由此他意识到这个市场潜力还是挺大的。 说起来也是,工人们不缺这几毛钱,而他亲手调制的小凉菜味道很好,绝对适合下酒,今天他再去肯定还有好生意。 这次他上午赶海回来便做菜,从中午就开工,果然工人们中午下班回去歇晌,看见门口有狗叼着个少先队员支援贫困地区经济建设的牌子后便蜂拥而至。 昨天买过他小凉菜的人抢的最凶,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吹到乡下没两年,乡里虽然有饭店有副食店,却还没有摆摊卖小菜的摊子。 工人们许多是渔民出身,他们饱受小农思想熏陶,没有特殊情况不会轻易去下馆子去副食店采买,更习惯在街头买点菜回去自己烧。 李雄海在工厂门口摆的小摊正符合他们消费三观,如果他们在副食店买点下酒菜回去,家里老婆爷娘可能会数道他们不会过日子。 但在厂子门口小摊上花两毛五毛带份小菜回去下酒,家里人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他们自己也会在街头摊上买菜。 中午这顿带来的凉菜比昨晚还多,李雄海数了数一共到手十四块四,这笔钱可不少,两天的生意就赚了小三十块,比得上工人小半个月工资了。 所以,这年头就得下海经商,可惜李雄海还小只能捞个偏门,否则他觉得二十一世纪中国也就没有二马什么事了。 李总雄霸天下! 真正的重头戏在晚上,中午回去后李雄海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起忙活,正好今天李福海夫妇去市里参加上半年的基层党员表彰大会,给了他发挥空间。 李芙蓉也来帮忙,她看着煮出来的一大盆蛤蜊肉问道:“你能卖得掉吗?” 李雄海说道:“卖不掉咱就回来自己吃,今天差不多是最好一次买卖了,必须得狠干一笔。” 李抗洪问道:“海哥为什么是最后一次呀?我看那些人挺爱吃你拌的这些凉菜。” 李雄海说道:“因为已经有人发现这个市场了,今天他们还反应不过来,从明天开始肯定有其他人去厂子门口卖凉菜。” 其实这不是一个好买卖,海边不缺蛤蜊、蛏子和泥螺,这东西在夏季能泛滥成灾,谁家不吃到反胃? 也就李雄海占了个厨艺精妙的好处,才能让工人买账。但小菜这东西偶尔吃一顿下个酒很舒服,连着吃就不行了,所以市场很快就会饱和。 傍晚他索性推了李芙蓉家里的小土牛去卖凉菜,还是老黄叼牌子,然后李抗洪收拾他算账找钱,丫头蹲在旁边卖惨赚印象分,生意红红火火。 厂子看门的老头也过来买菜,他直接拎了一瓶啤酒过来嘻嘻笑道:“都说你娃这里的小菜味道好,老头子也来一份尝尝,这个泥螺啥价钱?” 李抗洪正要报价,李雄海利索的往昨天在乡里买的塑料袋里倒了一些泥螺痛快说道:“爷爷你要吃就拿去吃好了,不用钱。” 老爷子倒是挺有觉悟,他笑道:“你别怕,我不赶你走,你这不是少先队员给贫困地区献爱心吗?老头子也给献一份,党的政策好,我这样的老头也能赚工资,手里有闲钱哩。” 李抗洪收了他两毛钱,给了他一份泥螺和一份拌蛤蜊肉。 老爷子用挂在腰上的钥匙起开了啤酒盖,一口啤酒吸溜一颗泥螺,吃的津津有味:“嗯,确实好味道,小孩你家这是谁这么会调味?大厨的手艺呀。” 李雄海笑道:“爷爷您老识货,我这凉菜就是祖传的配方调出来的,用的都是家常的油盐酱醋,但比例却是千尝万试才摸索出来的,错一分一毫都不是这味。” 铁门厂没来赶人,但厂子对面一家饺子店老板不乐意了,他站在门口虎着脸吼道:“哪里来的臭要饭的?玛戈璧赶紧滚,别在老子店门口赖着,臭味都飘我屋里来了。” 李抗洪缩了缩脖子,李雄海却冷笑着站了起来,他伸手从老黄的狗嘴里拿出纸壳牌子说道:“我们这是少先队员活动,是党和组织安排的,怎么了,你质疑党和组织的安排,你想反动对不对?” 在现在的年代里,少先队员是个硬牌子,对于经历过七十年代动乱的人来说李雄海扣上来的帽子可是比绿帽子还可怕。 结果满脸横肉的老板不在乎,他一挥手说道:“我就反动了,怎么啦?” 这下子李雄海愣了:“我糙,这爷们这么悍吗?” 不过老板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看起来就很强:他脑袋前半截光秃秃的很亮。 给铁门厂看门的大爷劝他道:“小孩,你东西也卖的差不多了先走吧,这个人脑瓜子有毛病,就是个一根筋,公安对他都没办法,你别去惹他。” 饺子馆老板的脑瓜子有问题但耳朵没问题,反而是看门的大爷脑瓜没问题却耳背,耳背的人以为别人听到的声音跟他一样小,所以喜欢大声说话,这样即使隔着一条路,老板还是听见了老人的话。 被人说是脑瓜子有毛病,是个人就得火,老板风风火火赶过来吼道:“王老头我造你咋说话,要不是你年纪大我今天给开瓢你信不?” 李雄海挺身而出,说道:“叔叔那你脑袋没问题吗?要是没问题,你敢让我考考你吗?” 壮硕老板傲然道:“你随便考。” 李雄海道:“五万块加上五万块是多少钱?” 老板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十块啊不,十万块!对不?” 李雄海道:“一点没错,那五万块乘以五万块是多少钱?” 老板哼道:“我开馆子的我脑子能不灵光?我能算错账?五万块乘以五万块是是是二五一十三五一十五四五二十五五二十五,对,是二十五万块!” 李雄海钦佩的竖起大拇指道:“大叔你脑瓜子确实可以,算数算的真顺溜。这样,我们快卖完了,等我把这点凉菜卖完去你家买饺子吃,行吧?” 饺子馆生意一般般,这年头谁在外面下馆子吃饺子?家家户户谁不会包饺子?自己包饺子多好,实惠。 老板看见李雄海书包里钱多,听他要去照顾自己生意,脸色才好看一些,道:“行吧,那你们快点,你们三个人带个狗在这里影响我家生意了。” 56.凭啥要给钱 铁门厂的市场规模也就那么大,李雄海这次带来的小凉菜多,即使他降价卖最后还是剩下一些。 看看厂子的自行车棚已经空了,他索性说道:“走,吃饺子,老黄你也有份。” 老黄狗闻声而起,摇头摆尾。 听说又要下馆子,李抗洪急忙收拾衣服:“海哥你衣裳皱巴了,快好好捋捋,要不多丢脸,咱可是去下馆子。” 他们三人一狗里头收拾最干净的反而是老黄,老黄没事干就去洗海澡,身上的毛干净且不凌乱,而且它浑身都是黄毛,就胸口那里有一绺白毛,所以当它昂头挺胸的时候跟打了个领带似的,人模狗样。 饺子铺是个夫妻店,胖乎乎的老板娘在厨房里头忙活,老板坐在门口抽烟,看见他们真进屋了老板露出一丝狞笑:“你们今天可赚钱了,不吃点好的?” 李雄海背着手道:“吃点好的。” 店铺很简陋,砖头铺就的地面上摆放着五六张高矮不一、样式不同的小桌,围着桌子是一圈马扎,墙上贴着一张红纸,这就是菜单了: ‘本店诚信营业、该不佘丈,请同志们亮解。’ ‘素水饺:每斤六角五分 韭菜鸡蛋水饺:每斤八角五分 三鲜水饺:每斤一元 白菜肉馅水饺:每斤一元四角五分 纯肉馅水饺:每斤两元 炒花生米:一角五分 家常豆腐:三角五分 炖黄花鱼:一元二角……’ 看着红纸上的菜式,李雄海竖起大拇指道:“老板你这里厉害了,菜可真多。” 老板得意的吐了个烟圈道:“那绝对的,我这里有实力,你等着吧,我买卖肯定能越来越大,以后咱东水乡最大的馆子肯定是我家。” 李雄海道:“这个我信,老板天庭饱满、媚眼含春,头圆项短、玉步生莲,从面相上看就是一辈子好命。” 老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李雄海说话极快,表情恭谨且语调尊敬,他便没有多想:“哟呵,你小孩还会看面相?” 李雄海笑道:“早年在琴城双陆关拜过师,学过《麻衣神相》,正所谓眼如日月要分明,凤目龙睛切要清。最怕黄晴兼赤脉,一生凶害活无成。浮大羊睛必主凶,身孤无著货财空。细深多是无心腹,眼视之人不可逢。” 这一套下来,老板肃然起敬:“真是人不能面相呀,看你像个叫花子,原来还深藏不漏。” 李雄海又笑道:“我主要是形象不行,哪像老板?老板真是处处富贵气,就看你头顶吧,我们相门大师郭德纲有云,正所谓贵人不顶重发、十个秃子九个富,老板你这面相真是富不可言。” 老板被他说的心花怒放,下意识就递烟:“来,小兄弟,抽两口?” 李雄海摆手道:“我年纪小不抽烟,先点菜吧,那个给我们上四份三鲜水饺,四元钱对吧?” 老板说道:“对,四元,不过你们这两天可赚钱了,又是学过算命的先生,吃这个不掉价了?吃个贵的,吃个好的,那个,来四份纯肉馅的吧,我跟你说肉馅饺子才好吃,香呢!就听我的,媳妇,四份肉水饺!” 后厨传声:“好嘞。” 李雄海顿时明白这店铺为什么守着铁门厂这个会下金蛋的母鸡生意还这么差了。 他说道:“老板娘,两份肉水饺,我这里能用的就四块钱。” 后厨忙活起来,李雄海看老板娘要下饺子了便当机立断的说道:“老板,我当时拜师时候有过规矩的,不能吃猪肉羊肉牛肉,这样你还是给我们换成四份三鲜水饺吧,反正都是四元钱。” 老板悻悻道:“行吧,媳妇儿,纯肉水饺别下了,下三鲜的,还是四份。” 不多会水饺出锅,老板端了上来。 李雄海用眼神示意李抗洪和丫头去打包,他对老板说道:“我们穿着寒酸,就不在你这里吃了,给你影响生意,咱们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看着三人拎着饺子要走,老板一把拉住他道:“你们还没有结账呢?” 李雄海讶然道:“结什么账?” 老板大怒,指着他们手里的水饺道:“四份三鲜水饺呀……” 李雄海不悦道:“老板你做买卖得公道、得讲道理,我们这四份饺子不是用两份肉水饺换的吗?都是四块钱,对不对?” 老板一怔,道:“倒也是,那你给我结纯肉水饺的账呀。” 李雄海更不高兴了:“老板你什么意思,纯肉水饺我们吃来吗?我们没吃呀,没吃我们干嘛要结账,你们压根没上纯肉水饺,对不对?” 老板更愣了,他想了想道:“对,这个没上。” 李雄海对他抱拳道:“老板,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咱们后会有期。” 老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抱了抱拳头道:“后会有期。” 沉稳的走出饺子铺,李雄海推起小车慢悠悠的走,还回头对老板挥了挥手。 老板站在门口也对他挥了挥手,眉头皱巴的老厉害。 等老板回屋里,李雄海立马说道:“抄小路,跑啊!” 这是李抗洪的拿手戏,拔腿就跑。 但还有跑的比他快的,老黄。 跑出去后李抗洪又觉得不对劲:“海哥咱们为啥要跑啊?” 李雄海道:“傻啊你,这饺子没给钱啊。” 李抗洪振振有词的说道:“为什么给钱?这是咱用肉水饺换的!” 李雄海:得了,把自己人给忽悠瘸了。 这一路跑的快,反正老板没找上他们,但他们回到村口后被人堵住了,一个妇女领着个比丫头还小一些的男孩看见他们后便快步走了上来: “小海,你真能呀,我听我弟弟说你现在在铁门厂那里卖凉菜,生意还很好,赚了十多块钱?是不是呀?”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李雄海落落大方的说道:“是,三婶子,怎么了?” 刚出锅的饺子放在小土牛的车斗里,男孩看见后眼睛都红了,下手就去抓。 李雄海一把将饺子全给拎了出来,对男孩说道:“这不是你家的,你想吃让你妈回家给你包去。” 这一幕让妇女很不满,她拉长脸说道:“小海你怎么这小气?你弟弟吃你俩水饺而已,你让他吃就是了,你当哥哥的比他大,不能让让他?” 李雄海冷冷说道:“对啊,我比他年纪大,以后也比他先死,那他怎么不能让让我?” 妇女:Σ(⊙▽⊙!!! 57.升国旗 从李雄海到李总,从学校到商界,一直以来他都是秉持与人为善、和气发财的理念,从发廊小妹到大鳄大牛、从保洁阿姨到省市高官,没有不说他脾气好的。 此刻他对面前母子态度之所以如此恶劣,是因为这妇女是李三虎的老婆,那孩子是李三虎的儿子,而李三虎正是夺走他家祖屋的人。 懒得应付母子两人,李雄海将三份水饺给李抗洪让他去敬老院,自己推着小车带着一份水饺去了李福海家里。 他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激怒了妇女,走出老远他还能听见妇女在村口扯着嗓子骂他的声音。 李雄海忍不了,回头也吼了一句:“你男人在院子里种枇杷树,你快回去看看吧。” 这会李福海夫妇已经回来了,看见他提溜着一大兜水饺进门张爱花立马问道:“哪里来的水饺?” 李雄海嬉皮笑脸的说道:“买的,我知道你要问我哪里来的钱,答案是赚的。我这两天赶海找了些蛤蜊和泥螺啥的,然后拌了凉菜去铁门厂卖,你懂的。” 这事瞒不过李福海夫妇,他们村里就有在铁门厂上班的人,所以,与其等人把消息传进门来,不如先坦白从宽。 “我懂个屁!” 张爱花难以置信,她把正塞在大铁盆里搓衣服的手拿出来准备拎李雄海的耳朵:“你糊弄谁呢?就你能用蛤蜊泥螺拌凉菜?你拌的狗都不吃能卖钱?” 李雄海放下水饺转身跑,张爱花在后面追:“是不是你前面捡的钱还有自己留下的?” 蹲在门口抽烟袋的李福海顿时一脸狐疑:“捡的钱?什么钱?” 李芙蓉跟捏田螺似的捏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然后笑了:“哎哟,三鲜馅的,鲜虾仁、鲜韭菜、鲜猪肉,真香。” 一斤水饺可不是说水饺出锅有一斤,而是指一斤饺子皮,这包出来的水饺有六十多个,琴城流行大水饺,这一斤水饺够一个壮劳力吃到撑。 李雄海回到敬老院,两个人一条狗守着三斤水饺在流口水。 老黄蹲在地上流口水,两眼死死的盯着塑料袋里的大水饺,听见李雄海进门它也只是抖了抖耳朵,甚至没有扭头去看是谁来了。 这会李雄杰等人已经回家去吃饭了,就他们三个少年一条狗,三斤饺子绝对够吃。 能开馆子肯定有手艺,老板娘水饺包的比张爱花可要好吃多了,一个饺子里有一枚虾仁两块小肉,其他都是韭菜,但这韭菜也是地里现割的菜,很鲜美。 李雄海吃一个饺子给老黄一个,这两天老黄出力了,它一直负责叼着纸壳牌子,乖巧的样子也吸引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三个少年一条狗,三斤水饺刚刚够吃。 吃完之后李抗洪直接倒在地上,拉开衣服肚子鼓了起来:“呵呵,海哥你看我这个样像不像蛤蟆?呱呱。” 一边叫他还一边在地上挺腰抬屁股的蹦跶。 二比儿童欢乐多。 到了吃饭时候李抗洪的老爹在村里喊了起来,他现在天天不着家,李福金这个当爹的有点坐不住了,顶着头晕目眩出来喊他回家吃饭。 但他儿子已经是一条咸蛤蟆了,撑得只想躺下不动…… 海边风云变幻,白天还是大晴天,这会忽然下起了雨,大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在院子里打起了水泡。 丫头喝倚在门口看着雨幕哼唱起来,雨水做伴奏,更显音律清脆。 老黄狗心满意足的舔了会塑料袋跑过去趴在她身边将脑袋枕在她腿上,吃完水饺听唱歌,狗生巅峰。 李雄海则数票子,今晚卖的多赚的也多,难怪水饺店老板眼红,他这下子足足到手了二十六块五角钱,加上昨晚和中午的收入刨去开支,短短两天他攒下了四十五块的巨款。 这个周的开支用两天收入抹平了,现在他手上又有了一百五十块的整钱,外加还有两块一毛钱的零钱。 小钱到手,李雄海心情愉快,他继续教丫头唱歌,心情愉快就得教一首节奏轻快的歌,比如《学猫叫》,“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 李抗洪艰难的翻身坐起:“哎,海哥,这歌你哪里学的?真有意思,你也教教我呗。” 李雄海怀疑的看着他道:“你那个破锣嗓子?不行,你唱不来这个,我教你唱个类似的,我们一起学猪叫一起亢亢亢亢亢,在猪面前撒个娇,继续亢亢亢亢亢……” 看他恶搞李抗洪,丫头抿嘴笑了起来。 丫头对学猫叫兴趣还挺大,她很快记住歌词和旋律学会了这首歌,然后李雄海又教她学《一条大河》,这首歌虽然已经诞生三十年,却依然在社会上广为流传: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依然是两首歌,教完后天色很晚了,大雨却还没有停下,李雄海只能冒雨回仓库。 他躺上床刚打了个哈欠,木楞子的鼾声戛然而止,他迷迷糊糊的爬起来问:“我闻见韭菜饺子的味了,谁家吃韭菜饺子?” “你梦里闻见的,赶紧继续睡,去梦里吃。”李雄海哄他。 木楞子哦了一声,躺下后鼾声再起。 李雄海忍不住叹气,这可怎么睡啊? 鼾声停下,幽幽的声音响起:“又闻见饺子味了。” 李雄海服了。 周一早上,他还在睡着就被李抗洪给喊醒了。 李雄海习惯性抬起手腕想看看他的欧米茄碟飞,结果看到了一截黑乎乎的手腕,他拍拍额头问道:“今天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李抗洪说道:“海哥快走吧,今天要升国旗呀。” 李雄海早把这茬子事给忘了。 他们到了班里后几乎同学都齐了,李雄海刚放下书包铃声响起,体育委员丁泉泉跑到门口喊道:“集合集合,都来站队了。” 李雄海个子颇高,站在男生队列的后头,他前面正好是丁健健,两人又对视一眼,丁健健握起了拳头。 对此李雄海回以轻蔑的笑:“啊tui,你动我试试,我让你这件新衣服上沾满泥。” 今天丁健健穿的很洋气,衣服是白衬衣,裤子是乡下罕见的吊带裤,脚上还穿了小白鞋,要知道其他男生脚上都是塑料凉鞋。 他的话很有效,丁健健只是挥拳比划了一下:“你敢,我今天要入团,你要是把衣服弄脏了我让我小舅来打死你。” 听到这话丁慧功回过头来羡慕的说道:“班长你真要成团员了?” “这还有假,上个周我叔叔就跟我说了。”丁健健得意的甩了甩头。 他身后的李雄海嫌弃的摆手:“有话好好说别甩头发,往下掉虱子呢。” 前排女生顿时笑了起来,丁健健气的想打人,李雄海蹲下抓了一把烂泥,然后丁健健踢了他前面的丁孝义一脚。 丁孝义一脸委屈,丁健健推脱:“是李雄海踢你的。” 丁孝义更委屈:“我刚才就回头了,看见是你踢的。” 58.光荣的团员 黄泥沟小学布局简陋,一圈红砖墙围起了校园,里面有十几栋小房子,十二间教室并排罗列,后面有办公室、教师宿舍和仓库。 操场在围墙之外,校门口前面的空地便是操场,整体东西走向,泥土地上栽了一圈红砖头做标记,圈起来的是运动场,外面一圈算跑道,简陋到没边,只有东边矗立着两个篮球架,通体木头做成,都不用人去碰,风稍微大点一吹就嘎嘎响。 低年级的学生方队已经列好了,以旗杆为中心点,往东是一到三年级,往西则是四五六年级。 五年级的两个班排着队到了操场上,朱校长和六位班主任站在旗杆下面肃然的望着学生,他们眼神跟高压电似的,电的学生声带发麻,整个操场鸦雀无声。 六年级学生排队走出来,然后校园门口又出来一群穿着白衬衣和军绿裤子的小学生,这是学校的护旗手。 随着校门口大喇叭上传出雄壮悦耳的《运动员进行曲》,护旗手们喊着号子很认真的走向升旗台。 这时候的升旗仪式很神圣,红旗更是一所学校最神圣的物品,像黄泥沟小学虽然穷,却依然搭建了一座升旗台。 当然,这升旗台用处广,平时学校开大会校长就站在上面讲话。 小学生们很热烈的看向国旗护卫队,然后窸窸窣窣的咬起了耳朵: “真威风,这衣服真好看……” “这学期竞选护旗手你们有没有报名的?这次我一定要选上!” “就你?连个军姿都站不稳,你天生罗圈腿当不了护旗手。” “日你吗!” 五二班这边也在讨论,有人低声问道:“班长,去年你差点就入选国旗护卫队,今年你加把劲肯定能选上。” 丁健健傲然昂头:“我才看不上,我这学期要竞选中队长,看着吧,等我进了共青团那肯定能做中队长,明年再做大队长,三条杠!” 李雄海轻笑道:“三条杠有什么意思?你多画两条凑个五条杠,五条杠才配得上你。” 丁健健不屑道:“我跟你说也就是没有五条杠,有的话我肯定能戴上。” 李雄海说道:“五条杠确实没有,但你要是愿意再加上几条杠,这个真的有。” 丁健健狐疑道:“多加上几条杠?什么?” “斑马。” 笑声顿起。 艾劲松皱眉扫了过来,目光如剑,剑过无声。 随着护旗手站定,大喇叭里又响起了《义勇军进行曲》那高亢激昂的前奏。 学校少先队大队长高声道:“全体都有,敬礼!” 唰唰唰,少先队员们弯臂如弓。 小学的护旗手水平实在普普通通,五星红旗随歌声往上升,结果歌曲前半截它升的太慢,到了后半截护旗手着急了又升得太快,‘前进进’还没唱出来,红旗已经升到旗杆顶头了。 见此丁健健更是不屑:“这种水平也能做护旗手?我才不去呢,掉价。” 升旗结束,朱校长进行例行的升旗讲话:“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我们又一次看到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相信大家跟我一样心情激动,就在几天前,我们的祖国迎来了一件大喜事,经过与葡萄牙的会谈,两国确定了澳门的归属权问题,那就是属于我们中国……” 王多虾嘀咕道:“我听收音机说了,才不是这样,刚开始第一轮会谈哩,六月三十号就谈了,葡萄牙的鬼佬不想把澳门给咱。” 李雄海道:“放心,他们会给的,香港会回归,澳门也会回归。” 王多虾撇撇嘴昂起头,脸上一副我已参透人生尔等不过蝼蚁的表情。 这表情很酷。 但酷不过三秒,一只大手突兀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他衣服领子把他给拖出队伍。 王多虾惊恐回头,看到了艾劲松阴沉的表情:“说说说,就你会说,来,站队伍后面给我说。” 丁健健很积极的说道:“艾老师,刚才李雄海也说话来着。” 艾劲松瞪向李雄海刚要发火,却又忍住了,而是上来给他整理起了衣服。 丁健健顿时懵了,这算什么意思? 李雄海是孤儿,艾老师结婚这么久一直没有孩子据说想认个干儿子,尼玛,艾老师把李雄海认作干儿子了? 少年心思百转,越想越心惊。 朱校长围绕国家建设进行发言,鼓励学生们好好学习、努力锻炼,然后争取为祖国四化建设添砖加瓦。 说到最后,他说道:“祖国建设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只分先后快慢,有的同学学习努力、思想品德高尚,他们将优先参与到新中国的建设工作中。今天我很高兴的向同学们宣布,本校教学成果出众,受到了市团委、区团委一致赞扬,特批了两个共青团名额给本校……” “经过我和各位老师的研究推荐,最终一致决定将这宝贵的名额授予以下两位同学,他们分别是六年级一班的班长、咱们校少先队大队长王宝根同学和……” 丁健健适时的鼓起胸膛昂起头,努力展现着共青团员的风采。 “五年级二班的李雄海同学!” 丁健健抠了抠耳朵问左右:“我刚才好像耳朵不好使,朱校长念我名字来是吧?” “没有,念的是李雄海的名字!” 顿时,丁健健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李雄海想加入共青团,一是为了打击丁健健,二是他脑海里有个念头一直盘旋不去:有什么重要事跟加入共青团有关。 上个周为了表现自己也为了降低丁健健在朱校长心里的印象分,他可是做出不少努力,结果一直没有老师跟他说入团的事,他还以为自己做了无用功。 结果,朱校长在升旗典礼上给了他一个惊喜。 丁健健则受到了惊吓,他喃喃道:“不可能啊,我叔叔、我小叔都跟我说了,艾老师也说了,五年级的入团名额是我的呀!怎么会是李雄海?我不信我不信……” 他这话说的声音可不小,艾劲松听了脸色一黑使劲瞪他。 但小孩子没有城府,丁健健这会懵了,只会一个劲的念叨:“我小叔跟我爸也说了,就是我呀,他还给朱校长送了两瓶洋河大曲哩,酒是我爸买的呀。” 准备上台的李雄海听了嘿嘿笑,幸无白刃驱向前、何用将身自弃捐,这他么坑叔货,等你叔揍你吧。 60.丫头来学校 讲桌上有一个木头钉制的粉笔盒和一瓶墨水,红墨水。 李雄海拿走李抗洪的钢笔甩了起来,李抗洪: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甩净钢笔胆里的蓝墨水后,他去吸了一管红墨水,然后红蓝墨水黑铅笔配合着在白纸帽上画了起来。 第二节课恰好是美术课,老师是自然课老师,不怎么管他们,上课随便画就行。 于是他在纸上画了起来,先画了个笑脸并用作业纸裁剪出圣诞老人胡须的样子,然后他把胡须贴在笑脸上,又居中贴上一圈描黑的纸做腰带,还做了两个纸卷插在高帽中间做手臂,再给手臂贴上手掌—— 这样,从正面看白纸帽变成了个不倒翁似的的白胡子老头,缠着黑腰带、穿着红袍子、戴着红帽子的老头。 下课后他把大变样的白纸帽交给鹿青山,女孩大为惊喜:“呀,圣诞老人。” 李雄海笑道:“嘿,你还真认得圣诞老人。不错,这就是班长给你的礼物,你去向他道个谢。” 鹿青山收下白纸帽老头爱不释手的看了起来,同时摇头低声道:“他故意侮辱我,我才不去道谢。” 李雄海也低声道:“你不去道谢,他就得逞了,你去道谢,那被侮辱的就是他了。” 女孩蕙质兰心,立马明白他的意思,便不情愿的起身对丁健健说道:“班长,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李雄海补充道:“要是有的话你继续送啊,正好今年圣诞节,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点缀咱班里,要是你愿意多做一些圣诞老人,那到时候挂在窗上墙上正好。” 丁健健确实生气了,他恶狠狠的瞪了李雄海一眼道:“你就是要当霍元甲是吧?行,你就跟我作对吧,你要护着鹿青山?行,看我怎么收拾她!” 李雄海微笑道:“对,我就是要护着鹿青山,我也会护着班里每一个被你欺负的同学!我告诉你,鹿青山我保定了,耶稣也动不了她,我说的!” 话说的不紧不慢,但斩钉截铁。 李抗洪听的心情激动站了起来,丁健健愤怒的看向他,他又坐下了。 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对李雄海说道:“海哥,我跟你一起。” 王宝志胆子大,他说道:“海哥,我也跟你一起。” 王宝鹏急忙道:“还有我还有我,丁健健你再惹事我踏马放狗咬你,我大爹养了一条狼狗,老厉害了。” 一阵铃声响了起来,接着是中气十足的女声:“为了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这次李抗洪做的特别认真,做完眼保健操后他急忙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很失望,没人被罚站。 中午放学后有的人在学校吃饭,学校有食堂,对外卖饭卖菜也有蒸笼可以帮忙蒸饭,所以尽管学校隔着村里近,可许多学生还是留在学校吃午饭,吃完后抓紧时间铺着尿素袋子可以睡个午觉。 学校鼓励学生留下吃饭,目的就是监督他们睡午觉。 小学生睡性大,不睡午觉下午根本无法聚集精力学习,而如果他们不在学校午睡而是回家睡觉,那睡眠质量没法保证,这个季节正是玩水抓鱼的好时节,孩子回家后往往不午睡而是下海去玩。 尽管海边渔娃子们水性好,但正所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每年夏汛总会有孩子在海里丢了性命。 随着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热闹起来,小学生们熙熙攘攘跑去食堂找自己的饭。 多数学生从家里带饭,花钱从食堂买菜还是一种小奢侈。 艾劲松一边收拾备课本一边说道:“李雄海你过来,这里有一份入团申请书,你填写一下,注意错别字,慢慢写不着急,一定要写的漂亮。” 正要出门的丁健健听到这话一阵心伤,他出门往后跑,丁慧功问道:“班长你去哪?” “去找我小叔!” “找你小叔给你爹要那两瓶洋河吗?” “草!” 丁健健简直心碎了。 李雄海刚收拾好入团申请书,有学生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艾老师、艾老师你快去看,门口蹲着个女娃,她带着一条大黄狗堵着门……” 艾劲松立马急了:“什么?大黄狗堵门?” 李雄海比他还急,这不是丫头跟老黄吗? 他跑出去一看还真是她们,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带她们进校园去了墙角:“你俩这时候来学校干嘛?噢,有人去敬老院欺负你了?” 老黄对他很积极的摇尾巴,舌头在嘴上舔来舔去眯着眼睛笑。 媚笑做给瞎子看,李雄海没看它。 丫头绞着手指嗫嚅道:“那个人去敬老院了,他把脸盆还有你买的都抢走了,我我我护不住,他把我踢开了,要不是老黄咬他吓住他了,我都跑不了。” 李雄海一听心头火起:“那个人?李大虎是不是?” 丫头怯怯的点点头。 鹿青山从后面走了过来问道:“李雄海,你在这里干什么?” 丫头立马抓着李雄海衣襟躲到他身后,老黄则夹起尾巴炸毛并呲牙咧嘴,做出英勇无敌的架势。 李雄海摸了摸老黄的脑袋说道:“我在跟我妹说话,没事,这条狗不咬人,它是我妹收养的流浪狗,可聪明了。” 老黄确实聪明,从他对鹿青山的态度中便明白这是自己人,便闭上嘴巴重新摇尾巴,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当狗。 鹿青山好奇的打量丫头,说道:“你还有个妹妹呀?真好,你妹妹叫什么名字?这条狗叫什么名字呀?” 李雄海尴尬道:“她没有名字,狗叫老黄。” 鹿青山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啊?狗有名字你妹妹没有名字?” 李雄海发现这姑娘眼睛瞪大了比平时漂亮许多,就像皇冠镶嵌了两枚宝石,整张鹅蛋脸突然神采奕奕。 鹿青山有些怒了,她说道:“你家真是重男轻女!” 李雄海郁闷:“这不是我亲妹妹,算了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中午怎么吃饭?我一起去食堂买点饭菜吃?” 鹿青山有些羞赧,说道:“我自己带饭了,姥姥给我炒了鸡肉,你愿意一起吃吗?” 李抗洪高兴的说道:“炒鸡肉呀,是公鸡吗?我跟你说这得用辣子炒,多用点红辣子还有还有花椒,然后炒出来可香了,咕嘟。” 说完,他自己吞了口口水。 61.炖鸡与炒鸡 既然丫头跑来了,李雄海中午就得招待她吃饭。 他让李抗洪去搬了凳子出来守着丫头跟老黄,自己带上钱跑去食堂。 食堂也是个小卖部,它分为两部分,东边柜台里面有铅笔橡皮、本子墨水这些东西,也有饼干、花生糖、牛轧糖、汽水、冰块、方便面等零食,西边则开了个窗口,窗户里面放着两个盆子,一大盆子是素菜,一小盆子是肉菜,素菜八分钱一份,肉菜两毛钱一份。 李雄海趴在窗口看了看,素菜是炒芹菜,没有一点油星子,肉菜则是土豆炖鸡块,严格来说是土豆炖鸡架——反正鸡块上没什么肉,如果它们不是在养殖期间被虐待了那就是被剃掉肉剩下的鸡架。 多数人要的是素菜,十多个学生排队,只有一个要荤菜。 这样要荤菜的人自然有些优越感,便大声说道:“大姐,给我一份土豆炖鸡!我就爱吃你家炖的鸡,真香,那个大姐你多给点土豆、多给点鸡肉,再多给点汤……” “都多给点你直接买两份不就得了?”打菜的大姑娘甩了个白眼出来。 顿时,那学生的优越感被白眼给甩没了。 轮到李雄海,他把充满时代特色的军绿色搪瓷铁碗塞进窗口说道:“大姐、大姐,两份啊不,四份,四份荤菜,多给点鸡肉行不行?我妹妹来学校看我,她平时一年都吃不上一次鸡肉。” 姑娘有同情心但也有脑子,她怀疑的问道:“你吃的起四份荤菜你妹妹一年到头吃不上一次鸡肉?重男轻女,草!” 李雄海更想说草,他苦笑道:“不是亲妹妹,她爸妈确实重男轻女,我发誓我没说谎,她在家里真一年吃不上一次鸡肉。” “大姐他叫李雄海,是五年级头一个团员,共青团员不会说谎的。”后面一个学生热心的帮他作证。 李总笑的更苦了,共青团要求这么严格的吗? 姑娘点点头表示明白,两个搪瓷铁碗塞满了菜,下面摁了半碗鸡块,上面用土豆盖住了,然后又往上浇了两大勺子的汤汁。 食堂老板是个老妇女,她很吝啬,看到这两碗菜后她立马跑过来说道:“怎么打了这么些?” 姑娘没好气的说道:“人家要了四份。” 老妇女接过铁碗递给李雄海道:“哦,四份呀,哪个后生这么舍得吃?” 李雄海还要了四个大馒头,一个馒头五分钱,合起来正好一块钱。 他递给老妇女,老妇女摆摆手道:“不要钱。” 李雄海惊呆了,他接过铁碗连连鞠躬:“谢谢阿姨,咱学校这是共产主义了啊。” “哎哎哎,你哪里去?”妇女看他端着菜就走急眼了。 李雄海道:“我回去吃饭啊。” “没给票!”妇女声嘶力竭的叫道。 李雄海一脸黑人问号:“不要钱要票?” 他看向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人家递进去的是跟五分钱很像的绿色饭票。 1986年的东水乡所有小学还实行计划市场政策,每个周学生提前报午饭需求,用钱或者粮食跟学校来换票,学校食堂按照需求计划来准备饭菜,这样尽量避免浪费。 李雄海这时候哪里去拿饭票?他拍出一块钱问道:“这一块钱行不行?” 姑娘说道:“行了妈……” “行什么行?”老妇女欺负李雄海是个小学生,“给钱不行,得给饭票,没有饭票用钱的话得给两倍的,得两块钱。” 李雄海一看这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他指着钱说道:“《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任何盈利性机关单位拒绝收取流通货币的行为都是违法的,你现在违法了知道吗?” “那你去告我去吧。”老妇女混不吝的说道。 沃日,这什么年头什么人?昨天一个饺子馆老板今天一个食堂老板,早些年敢下海经商的都这么够胆吗?李总惊呆了。 不过他还有别的法子对付这种人,他喝了口土豆炖鸡汤又用手抓了块鸡肉塞嘴里,一边吃一边说:“行,那我把菜退给你,然后我去找派出所报案。” 老妇女气的不行:“你踏马的都吃过我家菜了,还怎么退?一块钱,拿过来!” 李雄海把钱递给她,然后对打饭的姑娘说道:“姐姐,你妈钻钱眼里去了,以后你婚姻大事她怕是会犯浑,所以你一旦看好哪个小伙子,一定要自己拿主意!绝不能让你妈摆布你!” 姑娘惊奇的看着他,老妇女着急吼道:“行行行你快走吧,我非找你老师告状不行,后面的后面的,你吃什么?” 后面的学生倒霉,他也买荤菜,结果拿到手一看碗里:“卧肏,全是土豆?” 李雄海带着两大碗菜回去,他跟李抗洪、丫头一人一个馒头,又给了老黄一个馒头。 李抗洪心疼坏了:“俺娘,狗也吃上馒头啦?咱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 李雄海说道:“今天老黄立功了,要不是她丫头要有麻烦。” 老黄对着他使劲摇尾巴,先放下馒头对着敬老院方向汪汪汪叫了几声,然后才心安理得的吃起了馒头。 俗话说,狗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但老黄也太精明了。 李雄海怀疑的看着它问道:“老姐,你是不是什么人穿越的?” 老黄没看他,光顾着狼吞虎咽摇尾巴。 鹿青山的饭盒是很讲究的职工式白铝饭盒,里面一半是白米饭一半是红烧鸡块,这可全是肥鸡块,染着红彤彤的酱汁,看起来就馋人。 她把饭盒放到了长条凳中间,特意挑了一块鸡肉给丫头。 丫头惊慌的后退,连连摇头。 鹿青山脸色有些涨红:“我没有传染病!” “你没有,她有。”李雄海咬着馒头说道,“我妹妹有肺结核,嘿,倒是巧了,她跟你妈……算了,这种事还是别巧的好。” 鹿青山听清了他的话,惊讶问道:“你妹妹?真的?” 李雄海无奈的点头:“对,就是因为这个,她被她家里人给赶出来了,她家里人本不想给她治病,想病死她然后再生个儿子,平时她在家里就没人管,也没名字……” 随着他介绍事情的来龙去脉,鹿青山的眼圈慢慢又红了。 她把鸡块放到丫头那碗菜上,柔声道:“你吃吧,姐姐不怕,姐姐的妈妈也得过这种病,其实早发现早治疗没什么,我妈妈。” 说到这里她咬住下唇没有再说话,表情极尽哀怜。 氛围大变,没人说话。 李抗洪咳嗽一声道:“那个鹿青山,我能不能尝尝你奶奶炒的鸡肉?我先声明,我不是馋,我就是想尝尝它是什么味。” 一边说他一边偷瞄李雄海,怕被骂。 李雄海没骂他,这小子误打误撞改了话题,算是立了个功。 62.有鹿饮溪,呦呦而鸣 老铁锅炖的土豆糯软喷香,鸡架子上虽然没什么肉,可老母鸡就适合炖菜,一份土豆炖鸡吃的李雄海连连点头。 见此鹿青山抿嘴笑:“有这么好吃吗?看你很满足的样子。” 这话让李雄海伤心了,曾经的琴城第一叼嘴如今变得如此随便,这才不到一周时间啊。 李抗洪狼吞虎咽:“不怎么好吃,鹿青山还是你奶奶炒的鸡肉好吃,真香啊,再给我一块行吗?” 鹿青山落落大方的将餐具推上前去说道:“喏,你喜欢就吃吧。” 李抗洪讪笑着夹了块鸡肉,然后挺起胸膛说道:“那啥,我不白吃你鸡肉,以后我罩着你,我说的。” 鹿青山笑而不语。 看见他们有肉吃,丁慧功嘴馋了想来混一块:“谁家炒了鸡肉?让我尝尝行不?” 鹿青山为难,不知道该拒绝还是答应,李雄海适时的斜睨他一眼道:“想屁吃呢?滚!” 丁慧功气急败坏,他下意识提起拳头,然后看见李雄海左手从屁股下摸了半块砖右手提起了身边黄狗的头…… 老黄跟着吃鸡骨头正吃的美滋滋,一块骨头入嘴它想要吞下去结果被人拎着颈后皮给提拉了起来,骨头卡在它喉咙里卡的它是呲牙咧嘴翻白眼。 太吓人了。 丁慧功脸色惨淡的跑了。 鹿青山一边斯斯文文小口小口扒拉米粒,一边说道:“李雄海,那你为什么不给你妹妹起个名字,人都得有名字呀。” 李雄海耸耸肩:“怎么起?起什么?” 习惯了丫头这个称呼,他觉得还挺好的。 鹿青山沉吟道:“你妹妹跟你一样也姓李是吧?那就……” “不,不姓李。”丫头急匆匆的说道。 鹿青山问道:“那你是姓什么呀?” 丫头将小脸埋在饭碗里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她坚持道:“反正不姓李,其他都行。” 鹿青山很热忱的说道:“姓什么都行?那跟我一样姓鹿好不好?呦呦鹿鸣的鹿,小鹿乱撞的鹿,好不好?” 丫头看向李雄海,李雄海用筷子摁住最后一块鸡叉骨道:“洪哥儿行了,鸡肉吃多了尿炕,你得多吃土豆啊。” 他夹起鸡叉骨给丫头:“来,你吃。” “不是鸡肉吃多了尿炕吗?”李抗洪问。 “这块鸡骨头上哪有肉?吃了没事。” 鹿青山拍了李雄海肩膀一下道:“你妹妹征求你意见呢,你怎么就知道吃?” 李雄海道:“这事她自己拿主意,不姓李也好,李大虎不是她爹,也不配当她爹。至于姓什么无所谓,姓鹿挺好的,就当认你一个干姐姐。” 从鹿青山平时穿着饮食还有说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她家虽然暂时势弱,但父辈应该很厉害,要是丫头能搭上她的线,以后应该能沾光。 他的话让鹿青山笑弯了眼睛,这姑娘鼓动丫头姓鹿就是为了拉近两人关系。 她在黄泥沟太孤单了,没有一个朋友。 听李雄海这么说,丫头便点点头。 鹿青山顿时更热心了:“如果你姓鹿,那叫鹿饮溪好不好?这其实是我以前的名字,后来我妈妈给我改成了鹿青山,其实鹿饮溪也很好听对不对?这是我爷爷给我起的名字,林深石静、有鹿饮溪。” 李抗洪立马点头:“对,鹿饮溪这名字好听啊,比你鹿青山好多了,你妈是不是不心疼你?怎么把那么好听的名字改成了这个名字?” 李雄海默默的说,二比儿童胆子大,什么都敢说。 鹿青山生气的瞪他一眼道:“我妈妈最心疼我,她给我改这个名字是有寓意的,她特别喜欢我才在去世之前给我改了名字,她也希望我懂事后看到她的照片能特别喜欢她。不过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说着女孩哽咽,最后几乎要落泪了。 李雄海捞着土豆随意问道:“是因为一首词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鹿青山歪头看他,眼睛睁大、小嘴张大,很傻很天真的样子。 李雄海起了卖弄心思,他绞尽脑汁的思索,同时脸上故作风轻云淡:“你爷爷给你起鹿饮溪的名字,其实也是有讲究的,有句诗说是‘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你那名字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这句诗真好听,谁写的?”李抗洪问道。 李雄海也不知道,他就记得这一句,诗作年代、诗人身份、其他诗句都不记得了。 不过不要紧,不明出处的名言都是鲁迅说的,不明来历的诗作都是李白写的:“诗仙李太白!” 语气很笃定,表情很随意。 无形装逼,最是致命。 鹿青山有些崇拜他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李雄海耸耸肩:“跟你说过了,我是天才。” 丫头蹲在地上看的傻眼,不是给我起名字吗?你们俩嘚吧嘚干嘛?把我忘啦?这里还蹲着个没名字的丫头呢! 李雄海没忘她,问道:“你这个小姐姐给你起名叫鹿饮溪,你喜欢吗?” 丫头点点头。 鹿青山说道:“可是你的小名叫什么?我的小名没有变,我爸爸、姑姑和奶奶都叫我溪溪,你也要叫溪溪吗?” 李雄海道:“不,她小名叫呦呦,呦呦鹿鸣的呦呦。” 在鹿青山提议丫头姓鹿的时候,他便下意识想到了这句词,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恰好丫头的嗓音空灵如小鹿之鸣,所以起初他想给丫头起名叫鹿呦呦。 不过既然她选择沿用鹿饮溪这个名字,那用呦呦做小名也挺好。 鹿青山看向李雄海的目光跟女粉看到爱豆一样:“你太有才了,只有我爸爸才像你一样懂的多,杜老师也没有你知道的多吧?” 李雄海说道:“那你爸爸也是个天才。” 一夸夸俩。 偏偏鹿青山极为认同,使劲点头。 吃完饭要午睡,李雄海想让丫头回敬老院,他知道李大虎不能一直守在那里。 但丫头不肯回去,她自己害怕。 李雄海想了想说道:“你也差不多到上学年纪了,要不你中午先跟老黄在树荫下待着,我下午去找校长说给你办入学,正好一年级刚入学,以后咱一起上学,好不好?” 丫头还没有表态,鹿青山很积极的说道:“好呀好呀,你也来上学吧,这样我们两个一起玩,我在学校没有一个朋友,可没劲了。” 李雄海不乐意的说道:“我对你那么好,还不是你朋友吗?” 鹿青山有些害羞了,她抱起白铝饭盒小声说:“女生不能跟男生做朋友,会有小孩的。” 李抗洪认可的点头:“对。” 李雄海嘲笑:“对个屁……” 但他仔细想了想,这话也确实对,要怀孕得发生关系,发生关系好像都是从朋友开始的。 63.午睡时间 午睡预备铃响起,李雄海安置好丫头和另外两人跑进教室。 他们一进教室所有学生都盯着三人看,面色古怪,有人目光闪烁,有人面含嘲笑。 李抗洪傻大憨,他没发现问题自己风风火火跑回去从桌洞拿出化肥袋子准备铺地上睡觉。 鹿青山极为敏感,她察觉到同学的异常,却不知该怎么应对,便习惯性低下头做鸵鸟姿态。 李雄海看向王宝志。 王宝志立马站起来说道:“海哥那个丁慧功他们说你跟艾滋病一起吃饭也被传染上艾滋病了。” 鹿青山用贝齿咬了咬小嘴唇,脸色煞白。 李雄海快步过去给了他一拳说道:“作为少先队员要团结同学,雷同志说过,对待自己人要像春天般温暖,以后你再叫鹿青山的外号我就揍你了!” 王宝志不服气的说道:“这个外号……” “有意见以后别跟着我玩了。” “这个外号我以后肯定不叫了。”王宝志立马改口。 前天的火锅炖肉还有昨晚的烧烤让他回味至今,而且李雄海可是共青团员了,五年级唯一一个共青团员,这是什么?这是领袖! 李雄海又走向丁慧功和丁孝义,同桌两人赶紧往后退,一个护拳在胸、一个扎马步右手握拳竖起手臂并左手格挡在右臂上,同时做好打架准备:“你干什么?风纪队快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李雄海看向丁孝义。 丁孝义肃穆的说道:“我这是迷踪拳,最近我拜师学迷踪拳了,你敢上来试试。” 李雄海摆摆手道:“我不试,放心,我不跟傻子打架,傻也是一种病,跟艾滋病一样能传染。我现在有艾滋病了不想再得傻病,不过你俩也快得艾滋病了,我跟你们说,今天等你们午睡睡着了,我就过来传染你们得艾滋病!” 说完他回去在作业本上写了一句话把本子放到讲桌上,然后从课桌抽屉里抽出自己袋子看了看,上面有尿素俩字,见此他过去递给李抗洪,从他身下抽走化肥袋子躺下开始睡觉。 丁孝义跟丁慧功傻眼了,他们看向丁健健,丁健健说道:“你们俩别睡不就行了?睁着眼,他敢靠近你俩就喊风纪队。” 两人点点头道:“对、对。” 风纪队全程是校风校纪监察队,是这个年代半岛地区中小学的标配,由各班优秀少先队员和班干部组成,负责在午睡、做操还有上自习课时检查各班级纪律。 午睡铃响起,学生们老老实实准备睡觉。 过了一会一队四个人走进教室,其中三人放轻脚步沿着课桌之间的过道巡逻,还有一人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纵览全局。 五二班安安静静,风纪队正要离开,站在讲台那人不经意扫到了讲桌上一个本子,然后他对另外三人招招手。 四个人凑上去在本子上看了一眼后又对视一眼,点点头走出教室。 好几个学生下意识睁开眼睛,丁慧功和丁孝义就是其中之二,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咬了两句耳朵,然后丁孝义一抬头看见南窗上趴着个人露出一个脑袋。 风纪队有人在窗户上监视他们。 两人吓一跳,赶紧闭眼。 过了一会李雄海忽然咳嗽了一声,两人立马又睁开眼睛,他们先看向南窗方向,那边没有人了,两人松了口气又开始咬耳朵,然后这次是丁慧功往北看了一眼。 北边窗户上扒拉着一个人,还是风纪队! “草!”两人在心里忍不住的就骂了起来。 但风纪队不能惹,这是校长直辖队伍,两人只能继续闭眼假寐。 又是几分钟后,一阵脚步声悄悄靠近了两人。 脚步声很轻,丁慧功怕自己听错了特意翻身把耳朵贴在地上闭着眼睛听。 这样脚步声变得清晰起来,他意识到有人靠近了自己,以为是李雄海过来了,便快速踢了旁边丁孝义一脚两人一起睁眼坐了起来握拳准备干架。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李雄海,而是拉长脸的艾劲松。 艾劲松指了指两人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出去,丁慧功苦着脸站起身,他看了眼丁健健发现丁健健眼睛紧闭、呼吸悠长,睡的很香…… 走出教室,艾劲松一人给了一拳:“风纪队来报告说咱班纪律最差我还不信,我就猜到是你们两块货给我捣乱!上课不好好听讲趴着睡觉,午睡时候不好好睡觉又精神了,我真叫你俩能气死。行了,不愿意睡别睡了,就站在门口吧,别打扰其他同学休息!” 李雄海一觉睡到铃声响起,丁慧功跟丁孝义第一时间窜进来抱起水壶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看着两人油光满面的样子,李雄海嘿嘿笑道:“晒太阳晒的舒服吗?可以啊,这皮肤黑的,你俩是去非洲了?” 丁慧功两人晒了一个中午头快爆炸了,被他这么一讽刺忍不住,咬牙切齿便一起上来要打架。 李雄海不怕,他起身冷笑道:“哟,打个架还玩上阵父子兵?不过你俩谁是父谁是子?父先来还是子先来?” 他的话说的很快,丁慧功下意识跟着他的思维走:“我是父,我先来!” “哦,丁孝义你认他做爹了?这叫认贼作父吧?”李雄海笑。 丁孝义不满踢了丁慧功一脚道:“你刚才说什么?” 一看两人要内讧,丁健健这个带头大哥站起来说道:“行了你俩回来,让他说吧,他就会说而已,反正他被传染艾滋病了,快死了。” 鹿青山面对同学可没有私下里面对李雄海的轻松,她着急的说道:“没有,班长你乱说,我没有艾滋病也没传染人……” 李雄海拉住她道:“你不用多说,人生除了死亡,其他都是擦伤,别让外人的话去左右自己,更别去在意流言碎语。” 鹿青山看到他后感觉安心,便将自己脆弱一面展现出来,抹着眼泪说道:“可是同学会孤立我们,他们不跟我们做朋友了。” 李雄海不屑的扫了一圈道:“老虎干嘛要跟土狗做朋友?” 李抗洪顿时有些心虚:“大鹏你说我算老虎还是土狗?” 王志鹏道:“咱跟海哥是哥们,海哥是老虎,那咱也是老虎。” 李抗洪问道:“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那种?” “反正是老虎。” 李雄海拿起钢笔翻开女孩的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下一行字:时间从来不语,最终却会回答所有问题。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女孩有些迷茫:“这是什么意思?” 李雄海问道:“你看不懂吗?” 女孩咬咬嘴唇又摇摇头,李雄海道:“那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句很厉害?” 女孩点点头。 李雄海说道:“这就对了。” 他也是临时想到了这么两句话,然后写了上去,至于跟这会的事有没有关系他才不管。 反正能装逼就行了。 64.带走丫头 这场午觉李雄海睡的很好,因为他要恢复体力晚上去撕逼。 李大虎这个不要脸的,竟然敢去敬老院抢走自己买的脸盆、铁锅这些生活用品,这真是耗子给猫当三陪,要钱不要命! 下午还有一节体育课,钟四平安排他们绕着操场跑圈,李雄海想积攒力气放学回去跟李大虎撕逼,所以就偷偷的进入操场红砖内圈跑了起来,这样能少跑一些路。 学生们一个个鬼精灵,有人带头其他跟上,很快在内圈跑的人就多了。 这能骗的了钟四平?李雄海一边跑一边时刻关注着他,看见他抬头便跑回了外圈,剩下一群憨货还在美滋滋的内圈跑。 钟四平一把扔掉烟头站起来吼道:“玛戈璧的你们干什么?坟头烧报纸糊弄鬼呢?给我滚出来,不准跑里面!” 李雄海无奈摇头,这老师骂人又把自己给骂进去了。 这次钟四平倒是没有折腾他们,他去折腾李状元了,也不知道李状元怎么得罪他了,被他叫到篮球场上又是跑又是跳。 五二班的男生对此表示同情又表示兴奋,钟四平有个习惯只折腾一个人或者一拨人,既然李状元被折腾了那代表他们解放了。 体育委员丁泉泉深情的说道:“状元牺牲自己保护了大家,这是什么精神?这是英勇的战斗英雄精神,来,让我们给他呱唧呱唧!” 他带头鼓掌,结果让钟四平给盯上了:“丁泉泉,你也过来!” 剩下的人一哄而散。 女生跳绳,男生去玩拉马的游戏。 鹿青山还是被排挤,女生们不愿意带着她一起跳绳,以往她便自己找个地方看书,这次有事干了,她去找等在操场上的丫头,然后跟她一起盘老黄。 王多虾盘腿坐在升旗台上,他旁边围了好几个人,例行听他讲新闻。 这样他就跟说书先生一样抑扬顿挫的说道:“今天早上刚听的广播,xc的日土地区发生了六级地震,不过那里人不多,没什么事。” “日土地区?还有这样的地名?” “这算啥,星期天我去我姨家,我高中表哥说他看一本书上说有个人叫来操,嘿嘿。” “净瞎扯,还有姓来的吗?” “如来佛祖?” “傻啊你,那姓如!” 李雄海倚着升旗台嘿嘿笑,听这些小学生聊天挺有意思。 有人说道:“大虾你别光说这些新闻,说点有意思的。” 王多虾拍拍腿说道:“慢慢听我讲,有意思没意思的都有。再说,我说有意思的又没什么好处,你们谁请我吃个冰块?我看收音机里说书的有人请喝茶、给送花呢。” “你先说有意思的呀,你也没说过很有趣的。” 王多虾想了想说道:“我听的是中央新闻,也没什么很有意思的,咱琴城啤酒销售到美国了,1978年开始销售,今年要卖一百万箱。以前美国人喝的最多的啤酒是荷兰的汉尼根牌,新闻说他们出口了四十年才能一年卖一百万箱,现在咱琴城啤酒是美国销量最好的啤酒了。” “呵,真厉害。” “中国万岁。” 李雄海听了觉得不对,问道:“这统计的是出口过去的啤酒销量吧?美国啤酒销量最多的应该是本土啤酒百威吧?” “百威?没听说过。”王多虾摇头。 有人便说道:“李雄海你不爱国。” “草!” 王多虾又说道:“要不告诉你们个大家都关心的大事,就是国家为了开拓农村市场满足群众需要,这个月开始黑白电视机价格下浮了,有186种电视机平均一台降价25元。” “降这么多?”林有胜倒吸一口凉气,“降价后多少钱?” 王多虾犹豫道:“我不知道,几百块吧?” 数学课代表王立国挺起胸脯说道:“我知道,什么几百块,我城里的二爷家过年刚买了一台,一千四百元!还要电视机票呢,不过他家是大彩电,可好了!” “一千四百块,便宜了二十五块,然后多少钱?一千三百七十五块!”林有胜忍不住骂娘,“干,还不是买不起?” 王多虾说道:“不过城里现在电视有许多了,广播说全国有七千万台电视哩,城里十户有七户有电视,农村也得十户有一户买了电视。” “这广播瞎说呢,我们村多少户?一家有电视的都没有。”跟李雄海一个村的李雄民嗤鼻道。 王立国说道:“你们村真穷,我们村的王达建家还有小扣家里有电视,吃了晚饭我就去小扣家看电视,不过现在演的电视不好看,没有动画片,吃了饭放《乡里妹子》,挺没劲的。” “早上有《人参娃娃》,这个我知道,前天赶完海我去我姨家送蟹子的时候看来着。” 围绕着动画片,少年们热烈的讨论起来。 李雄海觉得无聊,这还不如听王多虾讲新闻呢。 后面一节数学课他还是觉得无聊,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接了丫头回家,说道:“今晚你不去敬老院住了,你去我二爸家里住。” 丫头点头。 李雄海纳闷,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鹿青山跟着他们去了李家屯,李雄海莫名其妙:“你怎么不回家?” 女孩很严肃的说道:“我刚跟呦呦做朋友,我们要在一起玩,加深友谊。” 李雄海说道:“行吧,你们玩,我得做作业,做完作业还得去寻猪草。” 丫头又点头,鹿青山便说道:“那我也去,我姥姥不让我去寻猪草,我还没有见过猪草什么样呢。” 丫头小声说道:“我知道,等我告诉你,我还吃过。” “好吃吗?” 丫头摇摇头:“炒鸡好吃、馒头好吃。” 这是废话,但丫头认真的说出这话来,李雄海听的心酸。 鹿青山一愣:“超级好吃?那得多好吃?待会我要尝尝。” 李雄海刚生出来的心酸被她的话给冲没了:“她说的是你奶奶做的炒鸡肉好吃,馒头也好吃,猪草不好吃!” 丫头是寻猪草的好手,李大虎以前显然没少让她干杂活。 收集起一袋子杂草他们送去村集体养猪院里,李雄海切猪草、李抗洪用泔水桶拌麸子,把六头肥猪吃的哼哧哼哧心满意足。 喂完猪李雄海带丫头去李福海家里,结果到了门口丫头不肯进去,她小心的瞅了瞅李雄海后说道:“我不住这里。” 李雄海皱眉:“路上我让你住这里,你不是答应了吗?” “没有。”丫头用蚊子似的声音说道。 “你点头了,你怎么还说谎?” “我点头你就不生气,我摇头你会生气。” 李雄海捂着头蹲下了,带孩子真鸡儿难。 鹿青山积极起来:“呦呦不愿意住这,那要不然让她去我家睡吧,我自己睡一个屋,床很大,平时还有点害怕。” 李雄海觉得这时候丫头身上的肺结核还有传染性,便有些犹豫。 鹿青山却是非常渴望能有个闺蜜跟自己说悄悄话:“你让她去吧,肺结核哪有那么大的传染性?我打疫苗了,我妈妈那时候老是抱着我都没有传染我呢,而且我那时候还很小,反正没事,让她吃药、洗澡就行。” 李雄海一想鹿青山家里可以洗澡,那让丫头去住一晚也挺好,起码可以给她好好洗一洗。 65.玩阴的 今天李福海出远船趁着秋汛捞鲳鱼,这会夫妻都还没有回家,于是他便等着。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李福海夫妇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来。 看见李雄海后张爱花开始念叨:“唉,你白把捡的钱给我了,让你二爸都要回去了,又给派出所送了过去,唉,死脑筋,我真是受够了这个死脑筋。” 李福海磕了磕烟袋锅道:“这不是我们的钱,你留在手里不嫌烫得慌?你们有没有想过丢钱人家多着急?那不是小数目,说不准是有人等着用这钱给娃交学费,有人等着用这钱给爹娘抓药,有人等着用这钱给媳妇买件新衣裳欢喜欢喜。” 一套排比句甩了出来,气势十足。 李雄海苦着脸说道:“二爸,我也在等着你,等你给我讨还公道。” 李福海问道:“咋了,在学校让谁给欺负了?” 李雄海道:“学校谁能欺负我?是咱村里人欺负我,李大虎,我前天去乡里给丫头买了脸盆、锅子还有一些东西,都让他今天给抢走了!” 李福海吃惊:“你去乡里买了这些东西?” 李雄海点点头。 李福海用烟袋锅敲了敲门板说道:“谁领你去的?你才十三岁,乡里多远呀、路上多危险呀,你怎么能自己去?” 李雄海脸色更苦:“二爸,咱先不说这个,先说李大虎抢我东西!你得帮我要回来呀!” 张爱花帮腔道:“就是,小海也不小了,十三岁搁在打小鬼子时候都能扛枪当红小鬼了,再说乡里能有多远?四里地、五里地,他马上要上初中的小伙子,都能去铁门厂卖凉菜赚钱了,去一趟乡里能怎么着?” 说到这里,她还对李雄海竖起大拇指:“娃你行,比你大姐二姐都出息,这男娃子就是不一样,你小子以后肯定顶呱呱,我看咱乡里男娃没有个能比上你的!” 李雄海咧嘴笑,二妈你算是说对了,你眼光比我们校长强多了。 李福海又问道:“那你买脸盆、买锅子的钱哪来的?是不是捡来自己昧下的。” 李雄海举起手臂说道:“我发誓不是,是我自己赚的,我以共青团员的身份发誓我没说谎。” 即使是一开始的一百五十块钱也是他赚的,那是他扶老华侨去乡里车站的合法劳动所得。 李福海点点头又猛的瞪大眼睛:“共青团员?你入团啦?这什么时候的事?” 李抗洪挠挠屁股积极的说道:“今天,海哥今天入团的。” 李福海很吃惊:“你才十三就能入团?” 李雄海挺起胸膛说道:“全靠党的培养,全靠组织信任。” 他又缩回身道:“不是二爸,你咋老关注有的没的?李大虎抢我东西!” 李福海道:“好好好,二爸一定帮你要回来,走,咱去李大虎家看看。” 李大虎兄弟五个就他脑瓜子最灵活,老三跟老四都是莽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李大虎却颇有脑子,他猜到李雄海会找李福海告状,所以晚上他锁了门不开灯,屋子里一片黑。 李福海又是敲门又是喊人,屋里明明有小孩的啼哭声,可就是没人来开门。 这样他这个村长也没辙,总不能踹开门吧?那不是党员干的事。 李雄海一看李大虎这货做缩头乌龟要玩阴的,他冷冷一笑有了主意。 李总也喜欢玩阴的。 李福海揣着一肚子气往回走,路上他承诺道:“小海你别着急,他李大虎不能一辈子不开门,明天我去他门口堵他!” 李雄海乖乖点头,回到仓库他上床睡觉。 等到午夜时分村里没了一点灯火,他在木楞子那震天的呼噜声中悄悄下床,先从书包里翻出从李大虎家回来的路上捡的几块破布,然后一些用来包着脚,一些放进仓库的汽油桶里使劲擦了擦,带上火柴出了门。 今天正好是六月初一,小暑,一轮小小的上弦月挂在夜空中没什么光亮,渔村更没有路灯,一片黑暗。 偶尔有狗子汪汪汪叫几声,李雄海尽量绕过家里养狗的人家,最终悄悄摸摸的到了李大虎家后巷。 深吸一口气他把沾了汽油底子的破布包上石头,迅速点燃先扔到屋顶上再砸碎窗户扔屋里去,做完这一切后他甩腿如风往仓库跑。 昨天前半夜刚下过大雨,屋顶上是还蓄着水的海草,肯定不会大规模燃烧,但海草屋顶分层,下层海草没什么水,多多少少会烧起来。 李雄海回屋后拽掉泥水布扔进一堆晚上才拽回来的渔网里,然后上床开始平心静气。 晚上渔村很安静,这样后面李大虎家的嚷嚷声隔着半个村子也能传进仓库里。 老寿星睡得浅,他迷迷糊糊被吵醒问道:“这哪个点儿?怎么这吵,是小鬼来拉人了吗?” 李雄海打着哈欠道:“不是的寿星爷,我也听见了,说不准谁家汉子又打老婆呢。” 火势比他预想中还小,屋顶仅仅是出了几个火苗。 不过这惊可是够大的,李大虎家那一带全被吵起来了。 有人去喊了李福海,李福海赶到的时候李大虎红着眼睛冲到了仓库:“草他吗的想烧死我一家?我知道谁!我知道谁!肯定是那个克死他爹娘的贱种放的火!草他吗的我非打死他不行,让开别拦我!” 一边吼着,他一边踹开仓库门。 木楞子翻了个身,含糊的说道:“打雷了?” 鼾声再起。 老寿星拉亮了仓库的白炽灯,他走下床去怒声道:“李振孔家大娃,你想干啥?” 面对老寿星,即使莽如李大虎也得老实——不光是辈分问题,还因为老寿星年纪太大了,李大虎那手劲可能一下子上去能把老寿星提前送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李大虎喘着粗气指着李雄海说道:“老寿星你让开,我今天得打死这个杂种,这个克死他爹娘的杂种!” 李雄海蹲在床上目光阴沉,他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一个说法,就是李大虎反复说的这句话。 龙有逆鳞。 两人之间的仇恨开始升级。 66.村长的威风 李福海推开挡在跟前的人冲到门口厉声道:“怎么回事?你说谁克死他爹娘?你说谁是贱种?” 李大虎指着李雄海吼道:“我说谁你不知道?我踏马说你养的那个死杂种……” 李福海捏着拳头扑了上去,嗖的一下子人冲到他跟前,左手挥拳作势打李大虎的脸,趁着李大虎下意识捂脸的时候他右拳跟突刺般有力的伸展上去,咣的一声闷响捣在他肋下。 李大虎吃痛捂住肚子,李福海伸手拖住他肩膀将他撕扯出来。 但李大虎也不是善茬子,他膀大腰圆恢复力强,一出门抱住李福海的腰用腿卡他的腿想将他摔倒。 李福海在军队的时候体能全连第一,平时他在海上摇橹又得扎马步对抗海浪,所以下肢很稳,李大虎发力后只是摔他一个趔趄,却没能摔倒他。 这时候李福海反应过来,挥肘凿在李大虎额头上并顺势甩开他手臂转了一圈,一把抓起他用肩膀扛住他胸膛‘砰’的一下子给来了个过肩摔! 昨天夜里下过大雨,地上全是烂泥,李大虎被摔了这一下倒是不狠,他立马爬起来想挥拳打李福海。 结果李福海在等着他,他一挥拳顺势抓住他手臂又转身扭腰来了个过肩摔! 李大虎吼叫着爬起来,李福海抓住肩膀还是转身扭腰过肩摔! 李大虎再爬起来,再来个过肩摔! 闻讯而来的李二虎、李三虎兄弟推开人群吼道:“谁敢打俺大哥?” 李福海站在仓库门口,颈背腿一条线,挺的跟一把鱼枪一样直。 他那宽阔的腰板像船板,将门堵的严严实实:“你们兄弟一起上,我今天不收拾你们几块料,你们麻辣隔壁不知道李家屯谁当家!” 李三虎没心眼、脾气火爆,他看见自家大哥在泥水里哎哟哎哟爬不起来,立马冲李福海冲来,靠近后挥拳就打。 李福海硬扛他这一拳,他直接被打到了门框上,将老门框给撞的摇摇欲坠。 顶住这一拳后他一记马步冲拳反向杀上,扭腰挥拳口中厉喝道:“杀!” 这一拳当真是快,拳锋凿在李三虎心口上,李三虎一条二百斤的汉子被打的眼前一黑连退了好几步,跟个醉酒狗熊似的晃悠起来。 李福海亦步亦趋跟了上去,马步向前,出拳如开炮:‘砰!砰!砰!’ 又是三拳上去,李三虎最后双腿一软倒在泥潭里,连个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李二虎头皮发麻,立马想起了少年时候兄弟五个被李福海支配的恐惧。 他有些骑虎难下,有人给了他一个台阶:“二虎你还敢上?你忘了村长刚复员那年咋给咱队里出头的了?他一条铁锨杆子捅翻了另外三个生产队多少人?” 李福海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时候李家屯还不叫李家屯,而是叫黄泥沟第四生产队,其他三个村是第一、第二、第三生产队。 李家屯叫第四生产队不是组织排名,是他们当时村里人少、心不齐,经常让另外三个队欺负,才得了老幺这么个排名。 就在李福海转业回来当月,其他三个生产队又联手欺负李家屯,想抢生产大队分给他们的一台手扶拖拉机。 三个生产队一共五十多条青壮汉子上了村里要开走手扶拖拉机,全村敢怒不敢言。 李福海抿着嘴拿了一条铁锨出来,他先去了铁锨头,然后以铁锨木柄当刺刀,一声‘杀’喊出去就是戳倒一个人,五十多条汉子愣是近不了他身,让他一人戳翻了三十五号,剩下的吓得狼奔鼠窜,此后再不敢有人上村欺负人。 后来生产大队武装部亲自找他做民兵队长,那时候几个村的人才知道李福海在部队多优秀,他早早入党,然后拿过连队刺刀比赛第一名、带出过团体刺刀比赛第一名的班,他最后转业不是在部队没有前途,而是想回来带头发展这个穷村子。 有人提醒,李家兄弟回忆起了李福海的威风,加上后面跑来的李四虎,四个人都萎了。 李福海没有因此而软下口风,他盯着李大虎问道:“你刚才,说谁,克死他爹娘,说谁?!” 李大虎丢脸又愤怒,脸色通红。 李福海立马一个箭步上去给了他一拳,将他连同扶着他的李二虎一起给捶的后退两步:“说谁!!” 李大虎吼叫道:“我说李雄海咋地了?我说的……” “咣咣咣!!!”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李福海一拳一个小朋友,将李大虎胸膛捶的通红发紫。 李二虎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怕被连累赶紧推开了哥哥,然后又觉得脸上挂不住便说道:“村长别打了,这是法治社会嘛,别打了!” 李福海狞视他一眼,他缩了缩脖子又说道:“老大你也是,你怎么这么说小海?小海他爸可是为了咱集体财产被浪给卷走的……” 李大虎爬起来蹲在地上好一阵喘气才缓过劲来,他也怕了李福海,就说道:“可是他点火烧我家屋子,我家里头三口人,他想杀人呀!” 李福海回屋将李雄海给拎出来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雄海梗起脖子厉声道:“不是,他胡说!他胡说!”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他才没想杀人呢,他也没想烧李大虎家屋子,只是想下狠手阴对方一把而已。 李福海问李大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大虎急了:“卧肏,你信他的话?你不信我?” 李雄海脸红脖子粗:“你污蔑人!李大虎你不要脸污蔑人!报警!让公安来!让公安来抓人!烧房子是大案子,报警呀!” 村委办公室有全村唯一一台电话,这事确实性质严重,李福海不包庇村里人也不想委屈李大虎,他亲自去打了电话。 他是村长,又是部队转业的优秀党员,以前生产队时期还带过乡里的民兵,所以跟派出所关系比较硬。 另外现在距离八三年全国扫黑除恶行动不远,纵火案件确实是大案。 几个条件综合起来,接到报警电话后值班民警先行赶来,然后所长被从睡梦里叫醒,骑上挎子后也赶了过来。 整个李山屯被闹醒了,全村都有人出来看热闹。 李雄海哆哆嗦嗦的一个劲抹眼睛,在他将眼睫毛抹进眼睛里后,他终于流下了泪水。 属于小学生理应当有的恐惧之泪、委屈之泪。 67.告他 1983年,公安部主导了全国警方大换装,经典的军绿警服穿上了各地警察身上,大檐帽下的绿警服、红领章、金纽扣成为八九十年代的威严配色。 这时候警服还没有警号,所以如果不看警衔,所长的穿着跟手下民警一样。 不一样的是,所长身材更魁梧、气质更凝练,当他骑着边三轮大挎子进村的时候,村里看热闹的人无不给他以敬畏的目光。 经过八三大严打,警察在老百姓心里形象变得空前有力。 看到大挎子进村,李福海迎了上去:“老叔你过来了?没多大事,你眉头不用皱巴的这么厉害,没什么财产损失更没有出人命。” 听到此话,李雄海心里一跳,乡派出所所长辈分这么高? 所长一撂长腿从摩托上下来,他低声哼道:“我眉头皱巴是难受,你说这个破车,踏马的都八十年代了怎么还有风冷发动机?可烫死我了!” 他不动声色拉了拉裤腿,小腿皮肤通红。 李福海倒是挺羡慕他这台挎子:“这可是长江750大挎斗,你要是不稀罕那你跟上头打个报告批给我们村里,你让县里给你配一台洋车。” 所长撇了撇嘴:“这个我不指望了,县里给乡政府拨了一台桑塔纳,好家伙,俩大灯都没了,一到晚上跟它娘瞎碰子似的。后来有人在车头绑个大手电,结果前两天乡里中学的老师报警,说在海边看见独角兽了!” “领导,咱是来查案的。”先前骑着自行车赶来的民警提醒他。 所长正了正大盖帽道:“嗯,先汇报一下情况。” 李大虎混不吝,立马扑上来跪倒在地:“官老爷俺家冤啊,有人给俺家放火想烧死一家三口,要不是俺婆娘哄孩子睡的轻,这一家三口就没啦!” 所长却没被他的一番作态给糊弄,他伸手指着李大虎说道:“你给我起来,你这个人我知道,李大虎,这个黄泥沟就你最狡猾,别给我玩旧社会那一套,有话起来好好说!” 李福海客观的将事情汇报出来,包括李大虎对李雄海的怀疑。 所长看了李雄海一眼,昏暗的灯光下,眼睛很亮。 李雄海心里大喜,这是个厉害角色啊。 所长没有找他,而是问李大虎道:“你为什么怀疑是这个娃娃去你家放火?一个娃娃有这样的胆量?” 李大虎说道:“别的娃娃没有,他肯定有!” 所长盯着他问道:“把话给我回答全了,为什么怀疑他?” 李大虎被噎了一下,他怀疑李雄海自然是因为他白天去抢了李雄海放在敬老院的家伙什,可这不能说,他知道这是违法的。 所长没有追着他问,而是去找到李雄海给他一个严肃的表情:“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李雄海变得乖巧懂事软萌萌,他抽抽噎噎的敬了个军礼说道:“报告爷爷,我叫李雄海。” 所长愣了,他摸摸自己的胡茬子问李福海道:“我老成这个熊样了?” “这孩子有礼貌,礼貌过头了,”李福海解释了两句在旁边教导道:“小海,你叫他伯伯就成,不用叫爷爷。” 这下子轮到李雄海愣住了:“二爸你刚才不是叫他老叔吗?那论辈分我不就得叫爷爷?” “老舒,你这位警察伯伯姓舒!”李福海忍不住撮牙花子,“舒所长你这姓太占便宜了。” 舒所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我爹姓舒我能咋地?行了先不二五八叉,直入主题,小朋友我问你今晚你都干啥了?跟警察伯伯要说实话,否则……” “老舒你咋还吓唬孩子?这是咱自家孩子,社会主义接班人。”张爱花在人群里不乐意的说道。 舒所长抽了抽嘴角。 李雄海抹了把眼泪说道:“我今晚睡觉了呀。” “没出门?”舒所长立马问道。 李雄海摇头:“没有。” 反正这年头没有监控。 舒所长立马让他抬起脚来,然后问道:“你的其他鞋在哪里?” 李雄海去板床底下扒拉出几双老布鞋,要么是补丁摞补丁、要么是前端大开口。 舒所长看到鞋子前的开口叹了口气,道:“现在娃娃还有穿鳄鱼牌鞋子的?” 他手下民警挑出一双鞋来看了看说道:“唉,领导,还是双鳄鱼牌。” 舒所长没再去看这些落满灰尘的鞋子,他问李雄海道:“你其他的凉鞋在哪里?” 李福海帮他做了解答:“这孩子就一双凉鞋。” 舒所长点点头又去看了屋子里其他人的鞋子,然后他说道:“初步来看受害人的猜测是错误的,应该不是这娃娃放的火。” 李大虎不服气,说道:“除了他还能是谁?” 舒所长冷冷的说道:“你平时少得罪几个人不就好推测了?至于我为什么推测不是他,你看看你脚底下再看看这个娃娃的鞋底还有脚上就明白了。” 李三虎抬起脚看了看,脸上的横肉挂满问号:“明白什么?” 李福海没好气的说道:“昨天刚下了雨,地上都是泥,小海脚上鞋上一点泥水都没有,晚上绝对没出门,这事能是他干的?” 围观人群纷纷点头:“对啊。”“包青天在世啊!”“确实,看他脸黑的,距离包青天就差个姓包了!” 舒所长带着手下民警去了李大虎家里,他进进出出好几趟,又爬上屋顶去看了看,然后站在屋后说道:“作案人应该就是在这里扔进去的火种,可惜现场都被破坏了,要不然找到脚印就好办了。” 巷子里路面全是救火人踩烂的泥巴,脚印叠脚印,什么线索也没了。 小民警拿着本子找李大虎做调查,查询近期跟他结仇的人。 没有线索,半夜没法查案子,舒所长只能准备先行回去,等天亮再来走一趟。 看到他想走,李雄海忽然举起手道:“警察伯伯,我要报案!” 舒所长问道:“你报什么案子?” 李雄海大声说道:“我要报抢劫案,上个礼拜天我买了锅子碗筷一些东西,今天上午全让人给抢走了,那个人就是他!” 他伸手指向李大虎。 李大虎心里顿时哆嗦一下,他跟被烫到一样跳脚吼道:“别乱说,别污蔑人,谁抢你东西了?” 李雄海针锋相对的看着他道:“你没抢那你屋子里的新锅子哪里来的?” 李大虎强硬的说道:“我买的!” 李雄海冷笑道:“从哪里买的?” 李大虎道:“我赶集买的怎么了?” 李雄海的笑容变得愉悦起来:“我的铁锅是在乡里供销站买的,锅底有编号,供销站的售货阿姨把编号还给记在了账上,所以只要查查你家新锅锅底的编号还有供销站星期六的账就能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终于,李大虎慌了。 68.赔,赔! 面对舒所长严厉的目光,李大虎着急忙慌的提裤腰带:“领导,不是抢劫不是抢劫,这事我承认,是,这个锅子是我、不是我买的,其实是我捡的!” 李福海指着他说道:“李大虎你在法律面前还敢胡诌八扯?前两年没把你送进大牢看来是把你给惯坏了,这锅子是你捡的?你捡的?” 李大虎硬着头皮说道:“真我捡的,我在敬老院里捡的。不信、不信你们问我家那闺女,咦,我家那闺女呢?对了,是不是她给我点的火?草他吗的,这个臭小婊,她人呢?我非打死她不行!” 看他恶狠狠的左右张望,他老婆慌张的说道:“怎么会是丫头干的?不是她,肯定不是她,她怎么会有这个胆量?” 李大虎梗着脖子要撒泼,舒所长一跺脚吼道:“够了,李大虎你别给我在这里耍混,我跟你说这没用!你给我说,你家里锅子怎么回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给手下民警使了个眼色,那民警点点头掏出了手铐。 月色如霜,洒在手铐上冰冰凉、透心凉。 李大虎顶多是个村里的二杆子,都算不上,他是个盲流而不是流氓,看见警察掏出手铐顿时怂了。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政府、政府我坦白交代,是,这个锅子不是我买的,但也不是抢的,就是我去敬老院找我家闺女,然后看见屋里有这玩意儿,我寻摸着村里敬老院早就没主了,所以这不是捡的是哪来的?” 李福海怒道:“你别给我瞎咧咧,敬老院怎么没主?那是咱村集体的财产,你从敬老院往外拿东西,这起码是个盗窃转移集体资产罪!” 李雄海对李大虎耸耸肩,傻波一自有天收。 舒所长不耐道:“这种人我见多了,行了铐回去,不拷回去不老实、不说实话。” 李大虎这会不光是慌了,他彻底急了:“我没有盗窃集体财产,我不干那样的事啊。福海你别这么着,咱都是本家,一个老爷爷的。你跟政府说说、给我说说,对吧,我冤枉啊,我我我行吧我承认,我知道这锅子是小海的,但我不是抢也不是盗窃集体财产,我就是想贪小便宜!” 他意识到这么说也不对,便又对李雄海说道:“小海,我拿你这锅子也不是为了占小便宜,我为什么对付你,你清楚对不对?” 李雄海:“不清楚。” 李大虎着急道:“你怎么不清楚?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等等,一个巴掌拍不响?”李雄海快步走到他跟前跳起来狠狠抡手臂抽在他脸上。 “啪!” “我就问你响不响!” 李雄海落地后使劲甩手,妈咧,用劲用大了。 没人料到他来这么一手,而且他人小速度快,李大虎反应不过来就被抽了。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李大虎这种盲流更是在乎颜面,被人当着大半个村的父老乡亲给抽了巴掌他这种易燃易爆炸的人怎么能忍得住?嗷的一嗓子就要抓住李雄海死捶! 但有人动手更快,李大虎一伸手,旁边的舒所长顺势捏住他手腕向前迈步将他胳膊给反剪在背后,小民警眼疾手快,咔嚓一下子把手铐给砸了上去。 李大虎的老婆崩溃了,她上前一步抱住小民警的大腿开始耍泼:“啊呀呀,青天大老爷呀,你放了我家男人!我家男人没犯罪,可不敢冤枉人呀!” 小民警死了命的提裤腰带:“你你你放手,别拽我裤子啊!” 舒所长一直在基层干工作,对付撒泼耍混的乡间妇女很有手段,他毫不客气的拉开李大虎老婆的手将他推开,义正言辞的说道:“有没有犯罪等我们调查,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老李你把人给我拉住,这个李大虎我先带回去了。” 向来在村里横行霸道的李家兄弟畏畏缩缩,这时候没一个敢出头的。 倒是平时跟李大虎很不对付的张爱花站出来叹气道:“老舒,李大虎这个社员我清楚,他应该就是想占小便宜,不敢犯罪,让他把家伙什还给孩子算了,别把他拉去派出所了。” 李福海严肃的说道:“公安办事,你插什么手?” 张爱花在外面很给丈夫面子,她嘀咕道:“我不插手,就是把事得说明白,李大虎这歪种被抓走没事,可他婆娘孩子不懂事,今晚能吓死她们娘俩。” 看到警察上纲上线,李大虎这一刻彻底怂了:“政府、政府饶命,我不敢犯法,我确实就是想占小便宜呀。福海、村长、尊长,你给我说说,真的,你知道我的,不敢犯法呀!” 现在毕竟不是八三年,派出所处理村里事还是以调解为主,舒所长之所以给李大虎上手铐其实是想给他上眼药,他对付这种盲流从来不会手软。 李福海看向李雄海,李大虎的媳妇倒是机灵,顿时对这李雄海跪下了,嚎啕大哭:“他兄弟,你叔真不是成心偷你东西,他就是想占个便宜,你可不能让他被抓去吃牢房呀,娃以后咋做人?婶子知道你心好,你给你叔说两句好话,婶子求求你!” 李雄海哭的比她还大声:“可我大虎叔刚才还想打死我哩,政府不抓他,以后他打死我咋办?” 李大虎叫道:“小海、小海,叔以后绝不打你,不是,绝对不碰你,也不再冤枉你,你快帮叔跟政府求求情!” 李雄海故作怯怯的抹着眼泪问道:“你以后真不打我?打我怎么办?” 李大虎说道:“以后我要是打你,那那那就叫我出船让海浪给吞了、下水让海狼给咬了、家里屋子倒塌、死了让野狗给吃了!” “你发誓!” “我对着海神娘娘、对着龙王爷发誓……” “要对着政府发誓!” “行行行,我对政府发誓……” “还有,我听广播上讲法律说,盗窃这种刑事案件要达成和解,被告人还得赔偿原告人,要不然不行的,是不是啊警察伯伯?” 舒所长没说话,他歪头看着李雄海,若有所思。 李雄海敏锐的注意到他的目光,便缩了缩脖子装熊。 小民警则一脸诧异:“嘿,这小子挺厉害呀,你还懂这个?确实,在被告人自愿认罪、真诚悔改,并与被害人合法、自愿的达成和解,被告人如果通过赔偿损失、赔礼道歉等方式取得被害人的谅解,那可以进行和解……” “我赔、我赔。”李大虎这时候还能说什么? 面子诚可贵,金钱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舒所长没真想把李大虎给抓走,后面李雄海、张爱花纷纷上来求情,他跟手下小民警协商一番把手铐给摘了。 李大虎心理素质不过关,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警察骑着挎子离开,村里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也纷纷回家继续睡觉。 坐在泥水地上,李大虎神情恍惚:“这个那个,不是我才是受害者吗?” 69.睡 铁锅、脸盆、水壶、碗筷还有一堆油盐酱醋香油,从李大虎家里出来的时候李雄海就跟进村的小鬼子,连挎带抱,收获颇丰。 出门后他没有回仓库,而是站在了李大虎面前。 李大虎的脸拉的老长:“咋了,你在这里瞅我干啥?想示威呀?” “不是,我想要钱。”李雄海轻松的说道,“刚才那个警察哥哥说了,你偷窃这是刑事案件,要调解的话你得赔偿我经济损失!” 李大虎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啥?你想找我要钱?” 李雄海果断扭头走人:“二爸、二爸,去给舒伯伯打电话让他回来抓人!” 李大虎的媳妇一把拉住他后对自家男人露出满脸哀求:“当家的,行了吧,咱赔钱、咱赔钱,你可不能去吃牢饭,大顺不到一岁哩,你让俺娘俩怎么办?” “赔赔赔,踏马的,就当钱掉屎坑里了。”李大虎暴躁的说道。 李雄海没有狮子大张口,他要了二十块钱,这是他估摸李大虎能接受的金额。 李大虎却依然觉得太多,可是李福海给李雄海撑腰:“公安同志这会估计刚出村,我一个电话叫回来最多五分钟的事……” “别说了福海哥,我倒霉!我赔!” 他抠抠索索的拿出来两张大团结,李雄海拿到钱抱着盆子和锅子就跑。 张爱花那边已经张开了魔爪:“回来,你小子动作倒快,把这钱给我,我给你存着以后上中师!” 李大虎跟被武松揍过的老虎一样垂头丧气的进门,他去厨房看了看后猛的嚎叫一声:“日里妈,老子的二锅头呢?狗草的玩意儿,连盐你都给我抠搜光了,这才是盗窃啊!还有鸡子、鸡子啊……” 事情闹腾的挺大,老寿星和木楞子都去看热闹来着,李雄海回了仓库把锅子盆子往床底一塞想趁着他们两人没打呼噜赶紧入睡。 结果,木楞子倒在床上不到三秒钟:“咕-嘎!咕-嘎!” 李雄海忍辱负重:“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九九九只羊,我干!” 本来他就睡不好导致精神欠佳,晚上折腾了半宿而且还是跟男人折腾的,这样第二天他更是无精打采,进了教室后趴在桌子上就开始睡。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还是练习小数加减法。 这种课对李雄海来说实在无聊,他索性把书本摞起来躲在后面睡觉。 他把书摞好后又支起了数学书,整个人蜷缩身体躲在后面,双臂搭在课桌上,下巴点在手臂上,这偷睡的姿势可谓是天衣无缝。 结果他感觉自己刚睡着就被人给推醒了,一扭头又是李抗洪惊恐的黑脸蛋。 “你想死吗?”他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神经衰弱症也属于精神病,精神病发作的时候是很可怕的。 李抗洪连连摇头并对他猛使眼色。 李雄海反应过来,他往讲台一看,艾劲松面色阴沉:“要不是党中央提倡节俭,我早用这粉笔砸你了!你梦里吃花生米了?睡得挺香啊,你怎么回事?” 精神病立马治好了,李雄海规规矩矩的说道:“报告老师,昨晚我失眠了……” “你白天上课睡大觉,晚上能不失眠?” 这话让李雄海无力反驳,理科男的逻辑没毛病。 沾了共青团员的光,艾劲松没惩罚他,批评了两句后又继续上课。 李雄海挺纳闷:“我藏的这么好,他还能发现我在睡觉?” 李抗洪弱弱的说道:“主要是你还打呼噜了。” 李雄海顿时满脸震惊。 他前世可不打呼噜,这重生以后怎么还打起呼噜来了?难道这玩意儿也传染?木楞子和老寿星传染他了? “不行了,赶紧赚钱把房子买回来,必须得搬家。” 终于熬到下课,他趴桌子上赶紧继续睡。 过了一会,鹿青山跟一头小鹿似的蹦蹦跳跳跑过来拍他桌子:“喂,李雄海,你昨晚没睡觉吗?” 李雄海闭着眼睛哀叹:“没!” “你不睡觉你干嘛了?” “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 “啊?你怎么去建设的?” 李雄海抓狂的握着拳头坐起来:“等我睡饱了我再告诉你ok?” “不ok,马上要上课了,你别睡了,学习更重要呀,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那你以后就没有办法去为四化建设做贡献。还有,你把拳头放开好不好?你要打我吗?” 李雄海盯着鹿青山看,女孩的小鹅蛋脸上表情严肃,她说的是心里话。 这样李总就绝望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打你,共产主义社会坚持以真理说服人,我跟你讲道理。” “你看,要给国家、给社会做贡献,是不是得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而我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充沛的休息才能拥有健康的身体,一堂课没学好可以事后补课,但身体没发育好以后可就没办法了,对不对?” 后桌的王宝志和王宝鹏对视一眼,满脸的若有所思:“对。” 鹿青山用贝齿咬了咬粉嫩的小嘴唇后点点头:“那你先睡吧。” 李雄海心满意足的想趴下,杜向红那低矮敦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各位同学,今天我们先复习一下上周学习的《梅雨潭》,然后再学习大文豪巴金先生的《海上日出》,来,我们先集体朗读课文……” 小学生们响亮的嗓音响起,李雄海努力进入睡眠,这下子好了,有朗诵声掩盖,他就是打呼噜也没人能听见。 他在耳朵里塞了两个纸团,心满意足的躲在课本后面继续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有人碰了碰他的耳朵。 李雄海睁开眼睛,然后看见了杜向红亲切的笑容。 这让他绝望的浑身发抖,大热天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这个社会还能不能好了?小学生到底要怎样才能睡一会?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课里课外充斥着睡觉的干扰,何时他才能睡个好觉? 杜向红却没有批评他,而是说道:“昨晚你们村的事我都知道,你担惊受怕一晚上,没睡好是不是?这样,你去我办公室睡吧,这会办公室里没人,安静。” 李雄海真的流泪了:“谢谢老师。” 杜向红摸摸他脑袋说道:“去吧,看你困的这个样子,李大虎真不是个东西,他就是欺负你。不过你别把这事往心里去,记住了,村里、学校里还有社会上,永远都是好人多。” 70.光阴似箭 黄泥沟小学教师少、学生多,到了上课时候教师全体出动得连轴转,所以这会办公室没人,确实很清静。 少年的胴体就是棒,精力恢复快,李雄海就睡了一节课,等到为革命保护视力的声音响起后他便跑回了教室,神采奕奕。 一进教室他看见李抗洪、王宝志和王宝鹏三人站在门口,他们对视一眼,后面三人顿时满脸委屈。 “怎么了?”李雄海莫名其妙。 李抗洪说道:“我们仨也想睡觉,然后被杜老师逮着了,杜老师让我们罚站清醒清醒脑子。” 李雄海嘿嘿笑,他揶揄道:“那你们没跟她说睡觉是为了长身体以更好的给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王宝志意兴阑珊的说道:“说了,我说的,本来杜老师让我们在位上站着,我说了这话后她让我们来这里站着。” 李雄海不笑了,这年头孩子缺心眼啊。 上午课多,还有两节课,他玩着笔就过去了。 放学铃声响起,鹿青山出教室门往外一看又咚咚咚跑了回来:“李雄海,呦呦来找你了。” 李雄海出门一看,丫头领着老黄站在校门外扒拉着门边,丫头从上面窥探,老黄从下面窥探。 早上进教室的时候鹿青山跟他说过了,丫头起床就回村了。 这会看见她领着老黄进校门,李雄海便急忙跑过去问道:“又有人去敬老院欺负你?是不是李大虎那王八犊子?” 丫头讷讷道:“没有,不是。” “那你怎么突然来学校啦?”李雄海问道。 丫头抬头看看他后忸怩的低下头玩手指,少女的羞涩一闪而过,像鳑鲏鱼那透明尾巴拍在清澈湖面上留下的涟漪。 大中午大太阳大热的天,李总心也很热:“哦,我明白了,你是想我是不是?” 丫头又抬头看了看他,眼睛瞪得很大:“不是,来学校能吃炖鸡。” 老黄听到炖鸡俩字顿时快活的摇摆起尾巴来。 李总抬头看看天,今天太阳不大,也不是那么热。 她们两个想多了,中午食堂卖的荤菜不是土豆炖鸡架,而是油炸花生米。 李雄海挺不乐意的,趴在窗口问:“漂亮姐姐,这花生米也算荤菜啦?” “用猪油炸的,怎么不荤?” 还别说,猪油炸出来的花生米油亮喷香,外表均匀的沾着盐粒子,就馒头吃比土豆炖鸡架还要合适,麦香味混合着花生香,让人胃口大开,李抗洪和丫头俩各造了仨大馒头。 李雄海胃口挺好的一个少年,却只吃了一个馒头,这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黄挺不乐意的,没混到骨头,就李雄海看它可怜给了它一个馒头。 不过馒头真香。 吃饱喝足,李雄海蹲在树荫下给老黄抓着虱子打发时间。 这时候的小学生日子很畅快,课业压力比二十一世纪可小多了,他们十一点十分放学,然后下午两点半才到校上课,之间有三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呢。 李抗洪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你给狗找虱子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不是,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狗身上虱子抓不光呀。” 李雄海斜睨他道:“有事说事,别瞎掰扯。还有老黄天天洗海澡,身上干净的很。” 也有可能是老黄瘦成这个样实在没有额外的血来供应给虱子蜱虫,身上的虫子愣是给饿死了。 李抗洪抹了把鼻子说道:“我没事,我就过来……” “没事回去睡觉。” “不是,其实有事。” 李雄海哼了一声,这小子没点心眼,屁股一翘他就知道想怎么叫。 “要不你去跟老师说说,咱也走读吧,咱不在学校歇晌了,好不好?”李抗洪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雄海道:“这个得家长来申请,我又不是你家长,不对,这不是你的主意,谁的主意?” 窗户上冒出来的一溜儿脑袋就是答案,王宝志、王宝鹏等人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李雄海知道这些人想干嘛,他们想趁着中午去下河下海的洗澡,这事很危险,他才不去担责任。 不过有些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二,当天下午放学,王宝志、王宝鹏等人又凑到他跟前嘀咕起来:“海哥,今晚烤鱼吃吧?”“听说海哥烤鱼特别好吃,俺兄弟想尝尝。” “哪里有鱼?”李雄海问。 王宝志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你们村李大炮的坪塘里有的是鱼。” “让李大炮逮着你们,能把你们当鱼给烤了。”李雄海吓唬他们。 他也想吃烤鱼,但现在这天不合适,天气太好,这样李大炮闲着没事就出来巡塘,他们压根没有机会。 少年们很不甘心,咬着牙想去冒险。 李雄海问道:“你们就那么馋吗?” 小鸟最爱惜羽毛,少年们很在乎面子,听他这么说几个人赶忙摆手:“不是,馋什么呀?不就是鱼吗?”“我家天天吃鱼,不馋。”“我就是没事干,无聊。”“空虚。” 一听这话李雄海来劲了:“没事干?无聊空虚?这个简单,走,帮我去寻猪草。” 此后两三天村集体喂的猪吃的肚子滚圆,每天都有足够的新鲜猪草送来,可它们给美坏了。 时间一旦不加注意,那流逝的便很快了,七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很快到了尾巴,当老师们开始布置礼拜天作业的时候,李雄海才意识到这个周结束了。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有一刹那的恐惧:“时间过的这么快吗?真是光阴似箭紫葡萄,日月如梭软香蕉。” 收拾书包的李抗洪随口道:“快吗?我感觉可真慢,我都等了那么久了,还是长不大,小学还是念不完。” 李雄海叹道:“你可珍惜点现在的时光吧,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相信我,很快就会有那么一天,你一边喝酒一边流泪……” “那肯定了,酒那么难喝,谁喝谁流泪。”王宝志接话道。 李雄海摇头:“玛德,竖子不足与谋。” 几个人连连挠头,他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这不是好话。 李雄海又问:“今晚你们要干嘛?还是无聊空虚吗?” 王宝志摆手道:“不无聊也不空虚,我们准备去捡冰糕棍编扇子,你去不去?” 李雄海不屑:“幼稚!去!” “你不去就算了——啊?去?幼稚你还去?” “当然要去,不过我捡冰糕棍可不是为了编扇子,它妙用无穷。” 71.诗改造 少年们成群结队、吆三喝四的走向校门,欢快的笑声在校门口戛然而止。 李雄海知道学校门口肯定有事,果然,他去了看见杜向红拉长着脸站在那里发愣,手里拿着几封信件,看起来情绪沉重。 见此他便跑过去关心的问道:“杜老师你还好吧?看你脸色不大好。” 杜向红急忙收起信件强笑道:“没事,老师挺好的。” 传达室的丁老头端着瓷缸子说道:“别烦你们杜老师,她这个月投的几篇稿子又没过,心里肯定不得劲,你们这帮皮猴子赶紧滚蛋。” 本来杜向红只是有些郁闷,不过她投稿多年常常被拒稿,抵抗力已经有了,这会的郁闷不过是文青妇女的暂时情怀罢了。 让丁老头这么一说事情就变味了,现场氛围顿时尴尬起来。 偏偏杜向红还不能去指责丁老头,一是这好歹是个长辈,二是人家确实是实心实意为她好,就是老人情商不高,说话没数。 更偏偏的是,有学生傻不拉几的安慰了起来:“杜老师没事,你就是稿子没过吗?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下一次会过的。” “就是,稿子没过不是事,这比我考试没及格要轻多了,我考试没及格不也活的好好的?” “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 杜向红哭笑不得,可是让这帮熊孩子给愁死了。 李雄海想了想说道:“杜老师,要是你信得过我,要不然我帮你看看你的稿子吧……” “就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么。”丁健健上来献殷勤。 李雄海斜睨他一眼给他一个简短有力的回复:“你,滚蛋!” 杜向红这会也是愁,她对李雄海还挺有信心的,毕竟后者这两个周写的作文质量大幅度提升,她们几位语文老师传阅后都是赞不绝口。 于是她勉强的说道:“那李雄海你跟我来一趟,其他人赶紧回家吧,回家写作业。” 语文组的办公室里没人了,杜向红把稿件扔在桌子上抱起大茶缸子就是仰头一顿灌:“吨吨吨吨吨,呼呼,来,你坐下随便看,不过老师写的诗,现代诗,你能看得懂吗?” 李雄海拿起一张稿纸看了起来:“我不懂现代诗, 但, 美是共通的, 我想, 世界上不缺乏美, 只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 成年人的眼睛被烟熏火燎, 孩童的眼睛依然清澈, 我想, 清澈的眼睛更容易发现纯粹的美。” 杜向红一愣,然后就咧嘴笑了:“我这是教了个大文豪呀,你这随口一说,就比老师写的要好。” 李雄海手中稿件一共两张,第一张是一张信纸,上面写着: “许诺 你走了, 把你的许诺丢了, 丢在荒郊外的田垄上, 许诺躺在软和的泥土里, 流泪 叹息 它是一个宠儿, 只是短短一瞬间, 又变成了个弃儿, 它的命运, 像一块土坷垃, 被农民, 投来,掷去。” 读过这首诗李雄海愣了愣,他低估杜向红的水平了,没想到自己的小学老师还真有几分才气,以他的欣赏水平来说这首诗写的可是挺有韵味了。 然后他又感觉奇怪,这年头难道诗人井喷?杜向红投的是《琴城文学》,前世今生加起来他在琴城活了一个甲子,却没听说过这刊物,说明这刊物没什么分量,那它刊登文章的水平不应该要求很高才对。 李雄海又看第二张纸,这是作者的自我介绍,杜向红将自己的身份背景介绍的清清楚楚,笔名梦想永存,什么小学毕业学历低但有一颗向往文学殿堂的心,什么农村土生土长却爱好文字,等等等等。 介绍函的下面是《琴城文学》编辑的回复,说的也是简单,就说这首诗缺乏活力、没有文字的魅力,暂时达不到录用标准。 看了回复李雄海就在心里骂娘,这不胡扯吗?什么缺乏活力?这是现代诗又不是rap,难道还得有唱跳、篮球元素? 他又看了杜向红写的另一首诗,叫做《等待》: “我在剧场外等你 剧场,等待戈多 梦是我夜里行走的皮鞋 你呢,陌生的人儿 对我傻笑,梧桐无语 下雨了,雨滴坠落一叠惆怅 似曾相识的河水在心岸边暴涨 涨到了你的鞋跟 剧场,等待戈多 我在剧场外等你” 读完这首诗,李雄海感觉额头有汗水了,自己有点膨胀了,什么人都敢指点,他这语文老师虽然确实学历不高,但文学造诣却不低啊。 诗稿后面跟着一张照例是杜向红的简介和编辑评语,简介一样,评语类似,还是说她的诗没有文字魅力,‘过于生硬’。 李雄海用敬畏的语气说道:“杜老师,你这里有《琴城文学》和《琴城早报》吗?我看看它上面发表的诗作都是什么水准。” 难道越往后,中国的现代诗水准越是下降了?他记得前世看过一些现代诗,还真没有杜向红写的有意境。 语文组办公室里杂志报纸多,杜向红随手就找出来几份。 李雄海翻看一会后心里慢慢的明白了:“药不能停,不对,是对症下药,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杜向红以狐疑的眼神回应他。 李雄海放下杂志信心十足的说道:“老师,你写的太乡土了,现在现代诗还不流行乡土流吧?你改一下,‘丢在荒郊外的田垄上,许诺躺在软和的泥土里’这句改成‘丢在翡冷翠的街头上,许诺躺在冰凉的大理石砖上’。” “这句‘像一块土坷垃,被农民’改成‘像一颗雪球,被孩童’。还有第二首诗,‘梦是我夜里行走的皮鞋,你呢,陌生的人儿’改成‘梦是我夜里举起的一把小红伞,你呢,橱窗里的模特儿’,‘涨到了你的鞋跟’改成‘涨到了你的紫蕾丝裙边’!” “还有这个笔名和简介也得改,笔名不能叫‘梦想永存’,这是个锤子名?改,叫叫叫,叫‘何以笙箫默’!不行,这个光有文化没有浪漫色彩的人还不懂,直白点,就叫飞鸿仙子!” 杜向红目瞪口呆,黑漆漆的脸膛、胖乎乎的脑袋,咧个大嘴跟一条鲶鱼似的。 李雄海看了她一眼后迅速回头在心里向飞鸿仙子这个名字道歉,对不起。 72.捡冰糕棍 “……以后不要写自己的简介了,写什么呢?嗯,写一首诗的创作灵感,当然你不能说实话,要适当的采用修辞手法,比如夸张,比如借代,比如说这个许诺吧。” “《许诺》怎么来的?因为你曾经去过翡冷翠,在那里踩着红砖小路散步的时候认识了一位高大英俊的绅士,然后你们畅谈了诗歌、聊了莎翁和泰戈尔,最终你跟他约定某一天继续攀谈,结果出了点意外你提前回国了,这让你惭愧又忧伤,随即有了这首诗。” “这不是说谎吗?这不是骗人吗?这不是乱写吗?”杜向红弱弱的问道。 此时她没了课堂上和农田里的霸气,就像实习销售员碰到了传销界大亨,完全没自信。 李雄海兴致勃勃的说道:“艺术嘛,艺术来源于生活要高于生活,它需要一定的想象。行了老师你信我好了,这种事我干的多了不是,我从书上看的多了……” “什么书?”杜向红敏锐的发现问题。 李雄海摆摆手道:“你先别问,听我说,那个《等待》这首诗呢,你也得给它一个背景,什么背景?就是一个青年某一日忽然向你倾诉,说某一天约好一起看剧却被你放了鸽子的事……” 洋洋洒洒说了一堆,他又想到一个关键点:“对了,别写什么‘小学毕业学历低但有一颗向往文学殿堂的心’这种话,你要写的话就写你家教严格,父亲不理解你的理想,所以精神上总是深感苦闷,只能寄情诗歌,并恳请编辑老师把你当无知小妹妹一样进行指教和开解。” 杜向红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瞪大眼睛说道:“这不是、这不是美人计吗?不行不行,这种事文人不能做。” 李雄海诚恳的说道:“老师,您得先成为文人啊,连《琴城杂志》都发表不了诗作,咱这自称文人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杜向红害羞了。 李雄海能看出这点是因为她低下了头,这老师脸膛黑的跟凯文-加内特似的,看脸色是看不出她是否害羞的。 “最重要的一点你记住,信件最后你要点名,复信或者稿酬请填写本人表姐信息,让表姐转交给自己,因为父亲管的太严格嘛,这方面需要保密。” “我哪有什么表姐?”杜向红无奈道。 李雄海一拍大腿道:“写在纸上的都是艺术,你怎么还把自己套进去了?表姐就是你自己,也就是现实世界的杜向红,而飞鸿仙子则是艺术世界的杜向红,二者并不冲突。” 文艺人士都有一颗瞎鸡脖躁动的心和瞎鸡脖想象的脑瓜子,杜向红这种文艺妇女也不例外,她还真被李雄海说动了: 是啊,黄泥沟小学可以有一个嗓门像喇叭、养猪是好手的杜向红,诗集里也可以有一个欲说还休、温润典雅的飞鸿仙子。 李雄海知道她肯定能接受这说法,上辈子他见多了把美颜照片中当自己真实面目的女人,而那些女人还不够文艺呢。 杜向红认认真真的开始编写飞鸿仙子的故事,她完全投入其中,李雄海走的时候跟她告别三次她都没有抬头。 外面几个小伙伴还在等着他去捡冰糕棍,李雄海诧异的看见了鹿青山。 被他的目光注视着,鹿青山有些羞赧,她抱着书包小声说道:“我回家只能做功课,跟你和呦呦一起玩好不好?” 李雄钊急迫的说道:“男生不能跟女生一起玩,男生要跟男生一起玩。” “难怪你以后到了三十五才找着媳妇。”李雄海白了他一眼后又对鹿青山说道,“行,不过我们要去捡东西,你不嫌丢脸就跟我们一起。” 鹿青山伸手抚了抚额前小刘海,光滑的鹅蛋脸上是忍不住的笑意:“当然不嫌,我爸爸说,真朋友之间不会互相嫌弃。” 王宝鹏有些不爽的看向王宝志,王宝志注意到后皱眉道:“你什么眼神?” “我们不是真朋友,你就嫌弃我。” “我嫌弃你什么了?” “你嫌弃的多了,嫌弃我脚臭,嫌弃我吃的多,嫌弃我过三八线占你地方……” 王宝志沉默了一下,伸出胳膊搂住他道:“那我以后不嫌弃你了。” 李雄海看了摇头:“这恶臭的狗粮味。” 这年头的冰糕棍样式统一,比成人中指长一些、细一些,街头巷尾指不定哪里藏着一根小棍。 时间在七月里,一年最热的时候差不多要来了,家境稍微好点的孩子时不时会吃一根冰棍,这样仔细点还是能找到小棍子的。 李雄海跟着来找冰糕棍主要是为了合群,另外他也知道一些用冰糕棍做小物件的方法,无聊的话倒是可以玩玩diy。 人多力量大,他们在街头转了一圈后找了几十根冰糕棍,大多很干净,因为孩子吃冰糕会舔的干干净净才扔掉小棍,这样小棍沾不上多少灰尘。 对于他们十来个孩子来说,几十根冰糕棍于事无补,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他们凑在一起贡献出自己的小棍成功编出来一把小扇子,然后当宝贝了,争着抢着玩耍。 “你给我,我捡的冰棍最多,让我先玩。” “我很热,我先扇扇风。” “看我铁扇开船,老子钟汉离,一生划船不用桨,全靠扇!” “别争别抢,这样你们玩八仙过海的游戏吧。”李雄海蹲在树荫下看着一群孩子抢小扇子,满心绝望:李总现在成带孩子的带专家了。 悲伤逆流成河。 他扭头看看身边的老黄,老黄对他摇摇尾巴,真是一条狗都比这帮熊孩子稳妥。 鹅蛋脸小姑娘没有参与这种二比争夺游戏中,倒是有人过来找她:“我们要玩八仙过海,还缺一个何仙姑,你来做何仙姑吧。” 鹿青山甩了甩乌黑的大辫子说道:“这种游戏太幼稚了,我不想玩,你们可以带呦呦一起玩。” 前来拉人的王宝鹏看了看丫头后果断摇头:“何仙姑才不会这么黑、这么瘦。” 丫头顿时自卑的低下头。 李雄海喊道:“王宝鹏,你想死吗?” 鹿青山果断拉起丫头的手说道:“咱们走,不跟男生一起玩,小溪姐姐教你编花环,这是我爸爸教我的法子,编出来的花环可好看了。” 两个小姑娘采了些狗尾巴花、喇叭花和不知名的野花编了起来,鹿青山心灵手巧,丫头学的也快,不多会真编出来一个花环,虽然有些歪歪扭扭。 她拿起花环看了看李雄海,然后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说道:“哥哥,我给你做的花圈。” 正要说几句漂亮话的李雄海脸色垮了。 73.做客 李总把花圈授予了老黄,老黄对此用疯狂的摇尾巴来表示受宠若惊。 脖子上挂着花环,老黄在少年之间乱窜,开心到起飞。 多余出来的冰糕棍被李雄海收拾起来,他准备回头找点颜料做个小东西送给鹿青山和丫头。 愉快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天色慢慢的阴沉下来,一片晚霞挂在天幕,月牙出现了。 大街小巷又响起了喊着回家吃饭的声音: “老二,该回家了!” “大丰你死哪里去了?让你去打个醋怎么死没影了?” “李珍珠,回家吃饭喽!” 家家户户的大人们似乎约定在这个时间出来喊孩子,很有默契,就像公鸡打鸣似的,从第一个声音响起到此起彼伏,只用了短短一两分钟。 与此同时,村里的大喇叭响起了国歌声,开始每天的新闻广播: “各位社员请注意、各位社员请注意,今天的新闻有——广州对合同工临时工等抽样调查表明,99%的青年赞成劳动合同制;第七届世乒赛结束,我国运动员陈龙灿江加良获冠亚军;为转变机关作风,锻炼培养人才,湖北五千多机关干部下基层任职……” 鹿青山伸出手腕看了看粉色小电子表,小鹅蛋脸上顿时露出慌张之色:“坏了,怎么会这样?” 李雄海道:“放心啦,坏什么坏,才刚刚傍晚……” “不是,我的电子表怎么坏了?这是我姑姑送我的圣诞礼物。”小姑娘满脸委屈。 李雄钊搔了搔屁股问李雄海:“海哥,啥叫圣诞礼物?” 李雄海说道:“你先别管这个,你今晚回家让你爸记得去给你买一颗打蛔虫的药,你该打蛔虫了。” 他让鹿青山摘下小手表看了看,很普通的卡通电子手表,但现在乡下还很罕见,得再过个四五年才开始流行。 王宝志将胳膊搭在王宝鹏肩膀上满脸羡慕:“难怪我爸说鹿青山是资本家的闺女,你看看人家还戴着表,咱戴着啥?” “带手表算什么,带娃才算牛比,我嫂子现在什么事不用干,天天就是躺在炕上耍,还有荷包蛋和江米条吃,我妈说她就是带了娃,所以才这么好。”李雄大不服的说道。 李抗洪吞了口口水说道:“这么好?那我也想带娃。” 王宝志给了他一脚笑骂道:“你都十几岁了怎么还说傻话?女人才能带娃,男人带不了,这事只能老娘们干。” 李雄海回头道:“女拳师警告,别乱说话。” 他打开手表看了看,抠出电池又放上去后屏幕上短暂的出现了几个数字,然后又迅速消失,于是还给女孩说道:“没事,手表没电了,等我明后天去乡里给你买一个电子电池,换上就行了。” “明天还要去找赶海去乡里吗?”李抗洪问。 李雄大下意识说:“明天怎么赶海?潮太低,赶不了。” 李雄杰摇头:“海哥你买卖干不成了,前两天我舅来我家耍说现在铁门厂外面卖小凉菜的人特别多,铁门厂烦不胜烦都要叫派出所来赶人了。” 李雄海道:“不赶海,我自有安排。行了,都赶紧回家吧。” 鹿青山拉着丫头的手说道:“那我带呦呦回家?” 丫头立马抽回手来:“我去敬老院。” 鹅蛋脸女孩有些伤心:“我对你不好吗?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丫头顿时手足失措,她慌张说道:“好,愿意。” “那你怎么不去我家住了?我姥姥对你不好吗?她给你煎鸡蛋饼吃来,鸡蛋饼不香吗?” “好,香。” “那走吧,咱继续住一起。” 丫头弱弱的眨眨眼睛说:“不、不去。” 李雄海帮她解释道:“丫头不去不是不喜欢你,而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呀,敬老院就是她的狗窝,她住那里安心。” 丫头使劲点头,并一把勒住老黄脖子来加强立场:“我们住狗窝。” 勒的有点紧,老黄眼睛差点被勒出来,但又不能动弹,它很懂配合。 王宝志笑嘻嘻的说道:“不要紧,鹿青山,你可以让李抗洪去你家住,他肯定乐意。” 李抗洪不满的说道:“你胡乱说什么?我有家,我为啥不回家住?” “去鹿青山家住可以吃煎鸡蛋饼,你那么馋,肯定愿意去。” 李抗洪涨红了脸:“你才馋呢,你别侮辱人。” 李雄海无奈的说道:“王宝志你闭嘴,行了赶紧回家,bra、小杰和熊大你们也回去吧,我刚才听见有人喊你们呢。” “那明天干啥?”李雄杰问道。 “去李大炮的坪塘里偷鱼吧,好不好?都十几天没吃烤非洲鲫鱼了,那玩意儿贼啦好吃。” 李雄海更无奈了:“行行行,明天吃烤鱼。” 几个少年抹着口水狂奔而去。 李雄海带着人送鹿青山回家,虽然两个村隔着很近,但毕竟天色已晚,让人家一个小姑娘自己回去不合适。 鹿青山的姥姥已经等在门外了,这是一位朴实的老人,缠着小脚、驼背弯腰,看见外孙女后脸上笑的皱纹都打开了。 就像一朵花。 李雄海傍晚看见了许多野花,但没有一朵如斯温暖。 他想到了自己的姥姥,其实他姥姥对他也挺好,就是前世他太闷,一心想着靠学习走出小渔村,几乎从不去亲戚家里走动,导致亲情淡薄。 老太太看见他们一群同龄孩子蹦蹦跳跳的走来,笑意逐渐浓密:“小溪呀,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鹿青山昂着头好像一头摘到了嫩柳叶的小鹿:“我跟同学和朋友一起去玩来呀,奶奶你不用担心我嘛,我又不会出事。” 李抗洪歪头问李雄海:“海哥,这不是她姥姥吗?怎么叫奶奶?” 李雄海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他也不知道答案。 老太太很慈祥,招手说道:“来来,到吃饭的点了,你们一起来家里吃饭再回去吧,好不好?” 李雄海刚要拒绝,李抗洪已经很不好意思的开口了:“是吃煎鸡蛋饼吗?” 老太太笑道:“想吃煎鸡蛋饼吗?好,那就吃煎鸡蛋饼。” 李抗洪挠挠后脑勺讪笑:“这怎么能行呢?” 李雄海看的目瞪口呆,自己的小伙伴是这么不要脸的吗?而且还是想要立牌坊的那种。 74.星星点灯 老太太很热情的招待他们进屋去吃晚饭,说是要给他们做煎鸡蛋饼吃。 盛情难却,李雄海答应下来,然后他带着老黄去两条街外的村供销社跑了一趟,买了两把鸡蛋和一瓶黄桃罐头。 ‘把’是当地专门用于蛋类的度量衡,一把是十个蛋,在村里供销社卖一块钱。 现在村里卖的鸡蛋都是土鸡蛋,个头小一些,一把差不多也是一斤,这样来看一块钱一斤鸡蛋不算便宜了。 看见他提着东西进门,正带孩子蹲在门口吃饭的邻居妇女撇嘴笑道:“哟,婶子,你家小溪这是招女婿了?新女婿拿着礼上门呀,啧啧。” 因为丫头的缘故,最近几天李雄海跟鹿青山总是在一起玩,对她和她姥姥家的情况多多少少有所了解,知道她家邻居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欺负她和老太太。 妇女的话像是调侃,但语气中不乏嘲弄,于是李雄海便故作好奇的反问道:“大娘,你牙缝里塞鸡毛了吗?你得使劲吸才行,我教你,啧啧。” 鹿青山听了偷偷笑,说道:“小海你错辈了,你得叫她大姨,不用叫大娘。” 一听这话,李雄海作势露出震惊之色:“啊?这不是大娘?唉,我看她这么老,还以为得七十来岁呢,所以才叫她大娘。” 端着碗的妇女被他两句话给气到了,她把眼睛一翻说道:“你是谁家小孩?嗯?你爹娘是谁?” 李雄海问道:“怎么了,大姨你要跟我认亲吗?” 妇女恶声恶气的吐了口唾沫道:“我认你玛戈璧的亲。” 老黄感受到她那满满的恶意,立马从安详姿态转为战斗姿态,呲牙咧嘴从嗓子里发出低吼声。 李雄海指了指蹲在地上的小男孩说道:“大姨你儿子在学你说话,小弟弟你妈刚才说啥了?你能说出来哥哥给你罐头吃。” 小男孩兴奋了,站起来用嘹亮的声音说道:“玛戈璧!” 妇女着急了,赶紧去拧儿子的耳朵:“不准骂人!” 李雄海带着东西进门,然后鹿青山便捂着嘴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跟这婆娘对骂不落下风,她特别坏呢,我奶奶种的小白菜刚长好苗,就让她放鸡给祸害了。” 李抗洪勃然大怒:“竟然这么坏?下次你跟我说,我不把她家的鸡全给吃了算她家养鸡多。” “你真敢做还是吹牛?”鹿青山问道。 李抗洪拍拍胸膛傲然道:“当然是吹牛。” 鹿青山的姥姥很勤劳,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干干净净、井然有序。 大约一百多平的院子分成了两半,东边种菜、西边养花,盛夏时节,小菜园里茄子、豆角、芸豆挂果累累,小花园里茉莉、月季、鸢尾姹紫嫣红。 其中屋门口下放了个老式大水缸,水面上开着荷花,拨开荷叶下面有小鱼舒缓的游来荡去。 看见他带着鸡蛋和黄桃罐头进门,老太太着急的从厨房出来说道:“这是从哪里拿的东西?你快快拿回家里去,哎哟,这是干什么呀?” 李雄海把鸡蛋和罐头递给丫头,说道:“奶奶我这个妹妹认你家小溪当姐姐了,她也算是你半个孙女呢,这是你孙女孝敬你的,去,给放下。” 丫头比老黄还听话,立马去放下。 老太太听了他的话眉开眼笑,说道:“我家小溪还有妹妹了?那敢情好咧,不过用不着拿什么东西,一定拿回去,这么些鸡子还有罐头,回去给你家老人。” 李雄海耸耸肩道:“你跟你这个孙女说吧,她愿意拿回去就让她拿回去。” 他对丫头的倔强充满信心。 老太太又用那一套说辞来劝说她拿回去,丫头使劲摇头背着手不去接东西,被逼急了她说道:“我是孤儿。” 老黄突然跑到厨房门口叫唤两声。 老太太反应过来:“坏了,鸡蛋饼糊了。” 屋子里面收拾的也很利索,一开门是***的半身像,往两边摆开是小一些的画像,李雄海凑近去看了看,一边是开国十大元帅,另一边则是钱学森、钱三强、竺可桢、赵忠尧等知名老科学家。 客厅铺着青砖,有一圈渔家式老桌椅,鹿青山跑进卧室去抓出一把糖来放入个盘子里,又洗了梨子和杏子,李抗洪一边吞口水一边笑:“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咱都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那啥,随便吃吗?” 鹿青山说道:“当然随便吃,不过你要留出肚子吃饭,我奶奶做的鸡蛋饼可好吃了。” 李抗洪往嘴里塞杏子:“这你放心行了。” 这是第一次有鹿青山的同学上门,而且李雄海表现出来的礼节让老太太极为欣赏,所以给他们做的饭菜很丰盛,主食是鸡蛋饼,还炒了个肉末茄子、青椒鸡蛋、切了两个咸鸭蛋。 鸡蛋饼没怎么用面粉,主要是鸡蛋,所以煎出来后柔软金黄,里面混了小葱、外表撒了芝麻粒,绿油油的小葱、黑黝黝的芝麻,色香味俱全。 老太太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乐呵呵的说道:“来,小同学,去洗洗手吃饭,尝尝奶奶手艺,要是不合嘴那就凑活吃。” 李抗洪叫道:“不合嘴?那怎么可能,就是皇帝也吃不上这么香的鸡蛋饼,都不用吃,我光闻就知道多好吃,真香,奶奶你这厨艺真的,厉害了,老厉害了。” 李雄海挺服气的,这货只要牵扯到吃就变得机灵许多,能说会道。 但他说的一点没错,这鸡蛋饼是真香,李雄海吃了一口后满嘴蛋香和油香,跟老太太一比张爱花那厨艺不能看。 丫头却吃的心不在焉,老太太问道:“怎么了,小孙女,不爱吃呀?” 丫头赶紧摇摇头,然后看着坐在屋门口的老黄。 老太太去找了个不用的小铁盆,在里面掰了一大块高粱饼又倒了一些菜汤,老黄摇摆尾巴狼吞虎咽。 见此丫头才开始专心吃饭。 等他们吃完天色就彻底黑了,老太太没有挽留他们,让他们赶紧回家。 回去的路上李抗洪一个劲打饱嗝,丫头则偷偷从兜里掏出一块鸡蛋饼给老黄,老黄眯着眼睛咧着嘴用脑袋使劲蹭她手。 今天夜色很好,月亮不大,满天繁星。 走在夜空下,李雄海来了兴致,说道:“来,丫头,哥再教你一首歌,《星星点灯》。洪哥儿,你学不学?” 李抗洪一脸满足的说道:“海哥你别跟我说话,让我再回味一下这顿饭,比我家年夜饭还好吃哩。” 75.身影如山 总算盼到了周末,李雄海待在床上一觉睡到天大亮,直到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把他给晃醒。 他正用衣服捂着脸挡住阳光想再眯一会,李抗洪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海哥快起来啊,阳光照屁股啦。” 李雄海拉开衣服,阳光照在他脸上。 来的不光是李抗洪,还有李雄钊、李雄大、李雄杰和一个叫李凯的四年级孩子,队伍越发壮大,这样李雄海估计再过个十来年,自己可以竞选村主任了。 当然这事也就想想,再过个十来年村子也要被拆了,那时候当村主任跟个末代皇帝似的,徒有悲情,如果再说出‘快拉鸡脖倒吧,朕的李山屯都亡了’这种话,那就不光悲情还二比。 他盘腿坐在床上胡思乱想,李抗洪带着几个孩子跑到门口,他们扒拉着门口往里看,就跟叠罗汉似的,从上往下一溜四个脑袋。 见此李雄海叹了口气:“你们给我进来,都吃过早饭了没有?” “没有。”声音整齐划一。 李雄海有气无力的说道:“别那么傻愣愣的看着我,我也没吃,想想办法搞点吃的。” 李雄杰对他挑挑眉头:“烤鱼?” 李雄海:“算了,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靠墙墙倒靠娘娘老还是靠自己吧,洪哥儿你给我端着家伙什,小杰你回家弄点大料,八角、花椒、陈皮、桂叶、辣椒,有什么给我拿什么,请你们吃茶叶蛋。熊大你回家弄点冰糖、茶叶,你爸天天喝茶,隔夜泡过那种茶叶就行,谁家有橘子皮?也去给我弄点。” 正绞尽脑汁想办法拒绝的李雄杰一听是茶叶蛋,顿时改了态度:“茶蛋?海哥你还会煮茶蛋?这个好吃哎,寒食那会我小叔家煮了,给我奶奶送了两个,我吃了一个,可好吃了。” “今天你还能再吃一个。”李雄海从床底下拖出脸盆和锅子,里面放着十几个鸡蛋,正是他前些天晚上从李大虎家给顺回来的。 少年们兵分好几路跑人,敬老院汇合。 对于经常饿肚子的他们来说,吃永远是最好的推动力,李雄海刚把水烧开煮熟了鸡蛋,几个人已经火速的跑回来了。 大汗淋漓。 煮茶蛋简单,敲开鸡蛋皮再煮上一锅汤,汤里加佐料放酱油,把鸡蛋焖上一会就行。 考虑到僧多鸡蛋少,李雄海往汤里抓了一把盐,这鸡蛋要当菜吃的。 少年们没指望能吃鸡蛋吃到饱,煮熟茶蛋后一人分一个,锅子里还有好几个蛋。 李雄钊飞快的剥皮准备飞快的吃,李雄海一看这货翘屁股也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便提前说明:“一人就一个鸡蛋,吃完没了,剩下的还得给我那俩同学一人留一个。” “那也还有剩余呀。” “剩余的要给丫头补身子。”李雄海捞出一个递给老黄。 丫头对老黄有点好,以至于老黄现在跟她走的更近,李总很不爽,明明他才是宇宙中心小太阳,这狗也得跟他近才行。 正在地上捡鸡蛋壳吃的老黄看见他递下来的茶蛋顿时大喜,赶紧轻轻叼在嘴里,又轻轻放到了丫头怀里。 李雄海倒吸一口凉气,这什么意思? 丫头脸上露出笑容,她拿着分给自己的茶蛋给老黄看,说道:“我有,这个你的,你吃。” 她把茶蛋又递给老黄,老黄这才吃掉,吃完后把脑袋塞进她怀里,一脸的温良恭谨。 这样一来,茶蛋算是丫头喂给它的了。 李雄海悻悻然:“玛德负心狗,早知道我把这茶蛋喂给洪哥儿。” 李抗洪:“汪汪汪。” 茶蛋煮进味去了,李雄海加盐加的多,所以吃起来有点咸,正好可以就馒头饼子吃。 李雄杰终归心眼多,他看到还有半锅汤水便说道:“海哥你给我弄半碗卤子,我泡苞米饼子,这饼子不泡不好吃。” 李雄海:“卤子不要钱呐?这还有用呢,再说你也没有碗,行了就这么吃吧。” 王宝志和王宝鹏两个人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来,他们两个看见茶蛋跟贫困大众看见红军似的,三口两口给吞下去了:“哎妈,可饿死了,我收拾一上午的渔网。” “早知道玛德不去找你,我爸还想带我去撒网,我为了能跟着海哥吃烤鱼想方设法才逃出家门,结果出了我家虎穴又进你家狼窝,给你家干活。” “那那我也给你家干过活呀,就是麦假的时候,我去给你家摔过麦子的。” “我妈给你买冰糕吃了对不对?还给咱包了鱼肉水饺,那可没亏待你,你妈呢?而且今天你妈逼我……” “靠,怎么骂人呢?” “什么骂人?不是,你听完我的话啊,我是说今天你妈非逼着我拆渔网,说我眼神好,把我给拆出斗鸡眼来了!” 兄弟两人,就此反目。 李雄海摆摆手道:“行了别吵吵了,你们俩来的早咱也没法去抓鱼,中午这时间正好,天热大炮不会出门,他肯定得歇晌,行了你们俩凉快一会然后咱们就出发。” 中午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他们等到一点钟差不多天最热、大家最疲乏都去睡午觉的时候,带上鱼竿出发了。 李雄海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问道:“咦,我上午去掰的玉米呢?没人拿?” 李抗洪举起手,李雄海问:“在你那里?” “被、被我煮着吃了,用你煮茶蛋那个汤煮的,真好吃。” “草!” 简简单单一个字,包含着多少无奈。 不过他也理解,现在少年们长身体对食物极度渴求,真是想着法子往嘴里塞东西。 还好没了玉米有蚯蚓,他们经过一片菜园的时候有人刚翻地,李雄海眼睛一亮:“都进去找找,肯定有蛴螬。” 少年们却是不懂:“蛴螬是什么?” “就是老母虫、地蚕虫,这东西也适合钓鱼。”李雄海兴高采烈的说道。 现在地里农药用的还少,蛴螬活的美滋滋,几个人在翻过的泥土里找了一会便找到五个肥肥胖胖的大虫子。 中午天热,阳光暴晒,池塘水面反射着光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一路走过来少年们出了一身汗,又在泥地里找蛴螬沾了不少泥,这会看见水了顾不上去钓鱼,先赶紧脱了衣服往池塘里跳:“洗个痛快澡!” 一只蛤蟆一张嘴,没有尾巴三条腿,噗通噗通跳下水。 少年们先后下水,岸上的老黄忽然叫了起来:“晃晃晃!” 一条强壮的身影出现了…… 76.眼睛一亮 一条身高得有一米八的汉子站在池塘边上,他光着脑袋、留着络腮胡,露在外面的上半身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当他抱着膀子俯瞰水中的一群孩子的时候,那鼓起的胸肌、肱二头和肱三头肌简直跟炮弹似的,充满爆炸力! 他的名字也充满爆炸力。 李大炮。 他的突然出现就像是给世界按下了暂停键,池塘里正在折腾的少年们猛的闭上嘴巴不会动弹了,一个个就跟暴雨中的鹌鹑似的。 瑟瑟发抖! 李雄海也是一惊,但他随即便放松下来,他快速对左右说道:“待会咬死了咱们是去海边钓鱼,只是太热了过来洗个澡,咬死这句话!” 时间不多,他吩咐完后便自如的从水里往上走,同时很恭敬的向李大炮打招呼:“大炮叔你来了,这天真热,我们过来洗个澡。” 其他少年排队跟在他身后,队伍拉开像一条蜈蚣。 听了李雄海的话他们纷纷点头:“热,太热了。” 李大炮跟螃蟹似的横行了几步,正好挡在岸上,他阴沉着脸说道:“第几次了?” 李雄海满脸的莫名其妙:“什么第几次?” 李大炮的绰号主要来自于他那一点就着的暴脾气,见李雄海在这里演戏,他就猛的爆炸了,挥手便要给他一拳:“我问你们是第几次来偷鱼?!” 李雄海赶紧往后退,可惜他身后有人,追尾了。 这一拳他没避开,结结实实被夯在胸口给夯了出去。 这一拳也够厉害,连他在内身后挤成一团五个少年,被李雄海全给撞翻了。 最后面的王宝志倒吸一口凉气:“嘶,隔山打牛!” “胡说,这是天马流星拳!” 看见李雄海挨打,留在岸上的丫头捡起一块鹅卵石砸向李大炮,老黄也很讲义气的作势欲扑并发出低沉有力的咆哮声:“晃晃晃!” 李大炮弯腰做要捡石头的样子,老黄条件反射性往后窜。 流浪狗都怕这一招。 挨了一拳李雄海大怒,他挣扎着站起来吼道:“李大炮!你凭什么打人?!” 李大炮被他气笑了,狰狞的笑:“凭什么打人?你们来我这里偷鱼还问我凭什么打人?” 李雄海吼道:“污蔑人!你在这里污蔑我们!我们怎么偷你鱼了?什么时候偷你鱼了?我们就是在这里洗澡!是不是?我们想去娘娘滩钓鱼,走到这里天热了下来洗个澡!” 李大炮指着他骂道:“你嘴还挺硬,玛德你们来洗澡?你怎么不说你们来打水喝呢?你说出去试试谁信!敢跟我嘴硬,今天我非打断你们腿不行!” 李雄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凯顿时跟着抽抽噎噎。 李大炮之于李山屯孩子的震慑力,不亚于钟四平之于小学生。 李雄海却不怕,他理直气壮的说道:“证据呢?你说我们偷鱼,证据呢?没有证据这就是污蔑!我要报警,你殴打未成年!你污蔑少先队员和共青团员!你这是违法的!” 一句话下来,被告变原告。 王宝志和王宝鹏对视一眼,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海哥真是铁打的胆子,他怎么就敢这么睁眼说瞎话呢? 李大炮伸手指着他道:“你给我上来,踏马的你跟谁舞舞喳喳?我今天不揍你我跟你姓!” “那还不是姓李?”李雄海鄙夷的说道。 李大炮一愣,越发愤怒:“你小子还真尿性,死鸭子嘴硬,行,你给我嘴硬,让你给我嘴硬!都给我在水里站好了!” 李雄海梗起脖子道:“李大炮你今天最好打死我,要不然我去找我二爸告状,然后我去乡里派出所告状!乡里不管我去区里、去市里!我没偷鱼!就是没偷鱼!你污蔑人,你打人就是犯法!” 李福海狠揍李大虎和李三虎那天夜里李大炮也在现场,他虽然身大力不亏,但对上李福海的拳脚功夫却也得吃瘪。 以前干生产队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干活,干累了歇息的时候最爱干的事就是看人摔跤。 李山屯的汉子没有能摔过李福海的,要是真打那更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不是对手。 想到这些,李大炮有一瞬间的犹豫。 李雄海抓住了这机会添油加醋的说了起来:“再说这坪塘是你家的吗?它没有村集体的一份了?我跟洪哥儿还都是村集体的人呢,我们来自家池塘洗个澡怎么了?你凭什么打人?我要告你!我一定去派出所告你!” 李大炮琢磨了一下:“反正我已经打过你了,再打你也是被你告,不打你还是被你告,那我为啥不打你?给我站好了!” “窝操!”李雄海懵了。 李大炮蹚水就下来了,这次真是一拳一个小朋友。 双方实力差距过大,简直是金丹期修士对筑基期菜鸟的绝对压制,李雄海一行人跑是跑不了、打也打不过,一拳下去就被打的翻倒在坪塘里。 丫头捡起一块大石头咬牙扔了下来,可是她力气小、石头大,这石头还没飞到池塘里来就落地了。 老黄吼叫着下水,李大炮还想吓唬它,结果老黄红着眼、呲着牙冲他扑上去,这下子李大炮害怕了,被狗咬可不是小事。 他赶紧拔腿上岸捡起一块石头,同时他看见少年们扔在岸上的衣服裤子,便顺势捡起来跑人了。 李雄海从水里钻出来,傻眼了。 这下子水里的哭声可就响亮了:“我的裤子、我的裤子!”“呜呜,我没衣服怎么回家啊?”“呜呜,我妈非打死我不行!”“李大炮我日你娘!” 老黄对着李大炮的背影嘶吼,李雄杰连滚带爬冲向它喊道:“老黄、老黄,追他啊,去追啊,你叫什么叫?去抢衣服啊!” 老黄回头给他一个白眼,你想让我死吗? 翻车了。 这下子事情大条了。 李雄钊光着屁股走过来说道:“海哥,呜呜,咋整?” 李雄海安慰他道:“别怕,没事,他不敢把你的衣服裤子给扔了,肯定是送你家里然后告状,你记住,你们都记住,回家就咬死说今天没有偷鱼,就说咱是来洗澡的!” “可是我怎么回家啊?”王宝志和王宝鹏最着急,他们家在外村,走回去是要过大路的。 李雄海扭头看向四周,然后看见几棵茂盛的梧桐树,这样他便眼睛一亮。 抱歉,本书tj 成绩实在太差了,心态崩了,对不住打赏本书的啪打星、时未果、金城的雨说、我很神奇我只说一次还有五百多位收藏了本书的兄弟姐妹。 真心抱歉,其实本书还有存稿,但真不想发了,发出来都是新的打击,以后换个题材再写吧,对不住诸位了,再度鞠躬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