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我要当豪门》 第一章 婚事 喜儿蹑手蹑脚地进屋子里,蹲在床边看床上的娃娃午睡,似乎察觉到有人,床上的娃娃眼睛鼻子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是喜儿便慢吞吞地坐起来,伸伸手伸伸腿。喜儿忙去叫翠儿她们几个过来伺候娃娃洗漱穿衣。 顾长烟打了个呵欠,稚气的脸上挂着没睡够的恍惚,由着喜儿翠儿给她梳头穿衣,“哥哥呢?” “刚从族学回来,在外头吃果子等您。” 整理妥当后,顾长烟走到外室,不见人,到门外,才见她的好哥哥正欺负她的冬瓜。顿时怒上心头,蹬蹬蹬走过去要打顾彦清。喜儿翠儿和一干丫鬟婆子都远远站着不上前。自从三小姐养了这只猫后,每天兄妹两人都会因为这猫吵一架。起先他们这些下人还拦着、拉着、挡着,后来发现不顶用,于是大家就只好远远站着,等这兄妹俩闹够了打够了再上去给二人整理。 不过今天兄妹俩的战火刚点起来就被人摁灭了。 胡嬷嬷在公府专门做跑腿通传的活计,她不爱来木槿院,可又不得不来,所以每次见兄妹俩都垮着个脸,好似别人欠她银子。 “三少爷三小姐,老爷催了,您二位快过去吧。”回回都要三催四请,拖拖拉拉的才肯出门,这对兄妹就是缺个娘教养。胡嬷嬷一边腹诽,一边自顾自调头走人,反正她把话传到了。 明知道这奴才态度不够尊敬,顾彦清也懒得计较,扔了猫,牵起妹妹的手走在前边,而本嘟嘴生气要揍哥哥的顾长烟也敛起情绪乖乖由着哥哥牵着去精忠堂。 兄妹二人是最迟到精忠堂的,除了远在金城关的顾彦云之外,父母兄姐姨娘全都到齐了。让兄妹俩比较意外的是他们那位世外仙人般的母亲,也就是梁国公夫人玉阳县主陈梦铃竟然也到了,不过脸上明显挂着不耐烦,多呆一刻钟都是折磨。 “长烟(彦清)给父亲母亲请安。” 兄妹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让本拘谨的氛围有了些缓和。双生子不易得,龙凤胎更是难得,这对兄妹出生时就被人津津乐道,说是梁国公府的福运。 陈梦铃出身世家,还是先皇亲封的县主,在闺阁时才情和容貌就为人乐道,当年那些个风流的读书人私下创了个美人榜,把她列为京城第二美,为此热闹了许久。她这样的人当太子妃都是绰绰有余的,谁知一旨赐婚,她嫁给顾政这个鳏夫,当了继室。 只能说造化弄人了。 陈梦铃向两个孩子招手,兄妹二人便乖乖走过去站在她身侧。也不知道今天顾政招呼一家子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还是双生子感情好,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瞧三少爷三小姐都十岁了还这般黏糊,走到哪里都牵着手。”安姨娘笑容和煦,一直盯着两个娃娃,心里又是另一番怄气。怪就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进府这么多年只生了顾长瑜一个女儿。 本以为有人会应和,结果她说完这句话,半晌没人接话,场面尴尬。所幸她向来是个脸皮厚的,又打量了顾长烟一遍,笑道:“三小姐是越发明艳了,又是个会穿衣服的,瞧这身寻常绫罗,偏偏就让她穿出公主的气派来。” 对一个年仅十岁稚气未脱的孩子用明艳这样的词汇,在场诸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且话里话外暗示嫡小姐没有好料子,只能靠自己花心思让衣着显得有档次。短短几句话倒是针对了好几个人。加之前边刻意强调兄妹两人不顾礼教矜持,过了七岁还同进同出。这话要平日里,没准大家当她嘴巴闲,可今天却让人上了心。 陈梦铃本就不耐烦跟顾政和后院这些女人呆在一屋子里,要不是今天顾政非要她来,她眼风都不屑于给这些人。且再怎么说顾彦清和顾长烟都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她不重视,顾政不重视,也没道理让一个姨娘欺负了去。 只见她微掀眼皮,不咸不淡道:“看来安姨娘好久没人教规矩了,来人,把她拖到日头下跪着,没死不许挪。”平日里她没看到就罢了,眼下这些人竟当着她的面对她的子女这般品头论足,这是挑战她的地位么? 安姨娘闻言眼中尽是意外和慌乱,她知道陈梦铃是说到就真的会做到的人,顿时后悔不已。这些年陈梦铃虽然是正妻,但是从来不管事,府上中馈都是唐姨娘操持,只有重要场合才会出面。而且虽然生下龙凤胎,但是一口奶都没有喂过,甚至没抱过几次,平日里府上的人对两个小的不尽心,她也从来不理会。没想到今天自己图个嘴瘾就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眼看着要被婆子们拖出去,安姨娘焦虑地看着顾政,对方皱眉脸上挂着不满,显然也是恼了她,顾政是个薄情的她指望不上,于是将目光转向坐在顾政下方的嫡长女顾长惜上。顾长惜本来今天就颇多要紧事需要解决,偏偏这个小姨没眼色,惹了陈梦铃。 “虽说我们是簪缨世家,但也不是个随意草芥人命的地方。安姨娘回去闭门思过半个月,好好自省。”在她心里,继母地位远不及安姨娘重要,也惯来仗着顾政的宠溺不把继母放在眼里就是了。 陈梦铃目光缓缓挪向顾长惜,眼中深意无人能懂,却让顾长惜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也没阻拦她这个决定,所以安姨娘被赶出去后,精忠堂里又恢复之前的沉默。顾彦清、顾长烟兄妹二人依旧乖乖站在母亲身边,没有受方才的小闹剧影响。 安姨娘惯来嘴碎,议论他们兄妹也不是一两天,他们若回回跟她较真,日子早没法过了。 顾政本来就跟陈梦铃感情不好,对两个幼儿也向来不上心,跟嫡长女顾长惜一样,安姨娘在他心目中确实要比这母子三人亲近一些,所以顾长惜不让陈梦铃处置安姨娘,他是认可的。只是面对陈梦铃那琢磨不透的神态,他有些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在生气。 他干咳两声,打破尴尬,这才说起正事,“长惜与四殿下的婚约想必大家都有数,这几日宫里就会来旨意定婚期。届时皇后娘娘会安排教引嬷嬷过来指导规矩,咱们不能等宫里来人了才做事,君臣君臣,作为臣子这个态度要先拿出来,所以从明日开始长惜就不要出门了,直到出嫁……” 话未说完,顾长惜就跪了下来,小脸梨花带雨,“求父亲怜惜女儿,那四殿下双腿残疾,女儿不能嫁呀。” 这门婚事早在多年前就人尽皆知了,随着顾长惜的渐渐长大,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当然,四皇子有腿疾也是事实,但上意不可违,顾长惜不嫁也得嫁,否则整个梁国公府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这一跪就给本该顺利的婚事带来了变数,在场诸人反应各异,有人受惊吓半晌顺不过来,就连陈梦铃手里的盖碗都顿了顿。 顾政脸上肌肉抽搐,胀得通红,似乎在极力忍耐怒火。他瞪着跪在地上的长女,低沉道:“你说什么胡话?这婚约是先太后定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想陷我们顾家于不义吗?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顾家要面临什么?” 按理说能跟皇室结亲他自然是乐意的,对梁国公府的权势有大大的助益,四皇子赵燕然容姿不凡,又颇有才气,虽然跟皇位无缘,但就从各方面条件来说,绝对算得上顾长惜的良配。唯一的遗憾便是前两年在秋猎上出了意外,双腿摔坏了,此生都要与轮椅做伴,能不能人事都不得之。 可不管赵燕然是双腿废了,还是人废了,这门亲事他们梁国公府是没有能力退婚的。自己疼爱了十五年的掌上明珠,又是第一位结发妻子留下的女儿,他怎么会舍得她下半辈子没有指望的活着。可为今之计,他不想认命也必须认命了。 话已至此,在场诸位都预想得到接下来府上的日子,估计只能用愁云惨雾来形容了。陈梦铃并不打算给别人机会开口向她求助,于是对顾政说还有事要先回自己院子,宫里来人再通知她。 她走得很潇洒,连两个子女都没看一眼。 “父亲,哥哥还有功课,我们就先回去了。”顾长烟拉着还在发呆的顾彦清去给顾政行了个礼,顾政看两个稚嫩单纯的孩子,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于是摆摆手让他们回去。 兄妹俩一走,其他有眼色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找借口离开。屋子里就剩下顾政和顾长惜父女二人。顾长惜还跪着不肯起来,目光坚定,看样子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跟父亲谈判。 顾政叹了口气,“长惜,你是我第一个女儿,你生母走得早,我把你当成我的命一样小心翼翼抚育到今天,我何尝希望你一生如此。只是,这桩婚事是先太后定的,若是先太后还在世,为父拼了这张老脸也要争取一把。”然而先太后已经故去。 闻言,顾长惜心如死灰,只要想到这辈子都要跟一个废人过日子,可能无儿无女,被别人怜悯和议论包围,她就受不了。想她顾长惜出身名门,京城有名的闺秀,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气有才气,多少宗室女子都不如她风光,这个资本完全可以嫁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四皇子赵燕然要未受伤,这门婚事是极好的,可偏偏命运就是这般不公平。 越想越恨,越想越难受,她哭得脱力,坐地上起不来。顾政也不让人去扶她,自己也难过得很,同时也在想这事到底还有没有转圜余地。 忽的,她停下来,狼狈的面庞上像是定格在那一瞬。 “长惜你……你别吓为父……”顾政忙把她扶起来。 这时,一只手掐住了他的手臂,“父亲,我有办法了。”顾长惜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顾政。 “长惜你先回去歇……” “父亲。”少女的声音尖锐。 顾政着急,同时又有些小心翼翼,“好好你说。” “父亲,先太后的赐婚并未下明旨,女儿与四殿下只是口头婚约,父亲去求皇上换个人并非难事。”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脸上扬起亢奋的笑容。见顾政皱着眉头,像看怪物般看自己,顾长惜以为他是不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又道:“父亲,顾家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还有顾长瑜和顾长烟,让她们代替女儿嫁给四殿下也是一样的。” 而下一瞬,她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便蔓延开来。就在刚才,从小到大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硬话的父亲打了她。她震惊又委屈,半晌反应不过来,却并不后悔。非但不后悔,她还要拼了命去促成此事。 “顾长惜你是不是疯了?先太后下这道口谕之时,府上只有你一个女儿,宗室上上下下都清楚,这些年四皇子一直没有立侧妃,也是因为在等你及笄。”说白了虽说没有明旨,但也是板上钉钉,不容变数的。 顾长惜急了,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漏洞,父亲竟然顽固不化。不行,为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无论如何她都要争上一争。“父亲您就全了女儿吧,女儿已经没娘了,若是连婚嫁都不幸,那女儿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扯根绳子早早了结省得蹉跎。” 她急,顾政更急,“你二妹妹是个庶女,是不可能做皇子正妃的。而你三妹妹……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她才十岁,如何能成亲?”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顾长惜没娘,可顾长烟的生母可活得好好的,加之陈梦铃娘家显赫,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的事。 别说想要陈梦铃点头了,就顾长惜提出这么个混账法子,陈梦铃若是恼了,顾长惜可没好果子吃。 然而顾长惜眼下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思考后果,她本来就不把陈梦铃放在眼里,听到父亲说顾长烟年龄不合适,她就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四皇子虽然比三妹妹年长六岁,但是如今除了梁国公,他很难再寻到这样好的婚事。只要父亲去跟皇上说,皇上肯定愿意让四皇子等三妹妹及笄的。父亲父亲……您就可怜可怜女儿吧……父亲……看在女儿自小没了娘,唯一的兄长又多年不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份上,您就可怜可怜女儿吧……父亲……”她索性抱着顾政的腿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长惜你累了,先回去洗漱休息,等你冷静下来为父再去看你。”这个女儿不是不聪明,只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太自私了。 四皇子再怎么说也是皇子,皇上想要给他一门好亲事可不是只有梁国公府这个选择。梁国公府这边退了婚,那就是落了皇帝的脸面,而这个时候若有个跟顾家同样有权有势的人家挺身而出,愿意成就这门婚事,皇上定然抬举……这个结果对于顾家将是巨大的损失,甚至还影响顾家子弟以后的前程。他固然舍不得顾长惜,但是他更不可能拿整个顾家儿郎的前程来做赌注。 顾家族人不会放过他,百年后他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只是,看着长女被嬷嬷搀扶出去,他心口也是真真切切地疼痛。 退婚,短时间内不会对顾家根基有所动摇,但再想要进一步,希望是渺茫的。除非起战事……想到这里,顾政叹了口气,朝廷不是只有他顾政,簪缨世家也不是只有他们顾家,起战事皇上未必就会重用他们顾家的子弟。如果一直不能立功,那么顾家可能会从他这一代没落。所以无论如何这婚他不能退。 可是顾长惜那副模样,她很显然不会愿意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顾长瑜准备及笄,从年龄上看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只可惜是庶出,如果为了代嫁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送到陈梦铃跟前抚养蹭个嫡女的身份,也来不及了。外头的人知道后会怎么想他顾政,他在朝堂上怎么抬得起头。况且,以他对陈梦铃的了解,她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上心,何况别人的孩子,她是不会同意的。陈家也不会同意的。 那么就剩下顾长烟了,这孩子只有十岁……顾政努力回想跟这个孩子有关的一切,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或者说对他们兄妹俩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心一直都是偏的,由始至终最在意的都是顾彦云和顾长惜兄妹,还有平日在他跟前走动较多的顾长瑜。 顾长烟只有十岁,还是个孩童,离及笄还有许多年,让四皇子等她这么多年……顾政苦笑起来。太荒谬了,他对自己有这个念头感到恶心。 第二章 婚事(二) 木槿院 按理说兄妹二人都已经十岁,不该再住同一个院子,可两人都不乐意分开。顾长烟认为哥哥不靠谱,要她时刻看着,免得闯祸。顾彦清则认为这个家只有他和妹妹才是亲人,他不放心。于是两人窝在小小的院子里相依为命。 顾长烟是有秘密的,她生下来就带着前世的记忆,那是个科技高速发达的时代,社会关系趋于平等的时代,自由、和谐,各种思想百花齐放。上辈子活到三十六岁,疯狂加班做研究熬夜把自己活活熬死了。不成想老天没有抹杀她的记忆,也所以她一睁眼看到这方小小的天地,是有些郁闷的。这个时代,规矩极多,有形无形的约束无处不在,即便能吃饱穿暖,可生存压力却比上辈子还大。好在有这个孪生哥哥,让她不至于太孤单。 “妹妹你看我这字怎么样。”顾彦清将自己写好的几张纸推到妹妹面前。 其实他一直很佩服自己这个妹子,明明大家都是同个娘胎且相隔不到半刻钟时间出生,怎么妹妹学什么都很快,好像天生能无师自通,而他则需要像别人一样刻苦才行。 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顾长烟眼里已经算相当聪慧了。 “哥哥写得很好,跟族学那位章先生写得一样好了。”只可惜顾政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多出色。 得了夸奖,顾彦清稚嫩的小脸堆满笑意,像冬日暖阳,看得人心都化了。 “顾长烟,人家小姐都学女红,你怎么不学。为兄想要个荷包。”他突然摆出家长的派头,老气横秋的。 顾长烟想了想,“给哥哥绣东西不是不行,但是哥哥也要拿东西来交换。” “什么?”总觉得没好事。 “哥哥每日跟刘师父学武艺,也教我吧?” “不行,女子学什么武?你……你现在已经可以去考文状元了,你还想去考武状元不成?我不答应。”顾彦清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因为练武很累很辛苦有时候还会受伤,他怎么舍得妹妹去受这个罪。况且也没有哪个大家闺秀练武的,传出去别人定会说闲话,于妹妹名声不好。他虽然年纪不大,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但是从记事起感受到的人情冷暖,足以让他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他可以被按进尘埃里,但他的妹妹必须不能受委屈。 顾长烟嘟嘴,“那我再也不理哥哥了,喜儿去收拾一间屋子,把哥哥的东西搬走,我不要跟他合用一间书房。” 顾彦清气得直跺脚,“你不是说交换么,那我不要你的荷包了,你也不能强迫我教你练武。大家扯平了,怎么就赶我走呢?” 顾长烟重重的哼一声,别过脸不理他。顾彦清顿时后悔了,可是想到妹妹练武要受罪,他也硬气起来,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妥协。于是兄妹二人开始冷战。 木槿院的丫鬟婆子们早习惯这对小活宝三天一吵架五天一冷战的相处之道,所以也只是象征性地去随便找间屋子慢吞吞打扫一下,反正没过多久这俩又会和好。 看着顾彦清赌气埋头练字,顾长烟早就不气了,趁丫鬟们上点心的间隙,脑子抽了个空回想方才在精忠堂的事。 今天顾政提起顾长惜的婚事,以顾长惜那个反应,她知道不会轻易过去。她对这个长姐并不了解,素日也是避着他们,只是以仅有的印象来看,除非有人用刀架在顾长惜脖子上,否则顾长惜不会嫁四皇子。 顾政最疼爱长子长女,自然也不忍心顾长惜嫁给一个残废皇子。不过,若真要悔婚……意味着顾家直接得罪皇上,这样划得来么?顾政不是蠢笨之流,顾长烟相信这个便宜爹能算得明白这笔账。 算了,反正跟自己无关。 顾长烟收起思绪,悄悄瞥了眼闷头写字的顾彦清。心里叹气,看来还是要做个荷包才行。 安姨娘被拖回自己的院子,委屈不已。她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不过怨恨的却是唐姨娘。最近半个多月老爷都宿在唐姨娘那边,她憋着一股子怒气无从发泄,才脑子糊涂了逞口舌之快。 但事后又觉得自己倒霉,那两个孩子虽说是嫡出,可在顾政眼里的地位还不如她生的顾长瑜这个庶女,她平日里又受宠惯了,没把跟顾政不睦的陈梦铃放在眼里,自认为对手一直都是唐姨娘。今天吃了教训,差点没命,才意识到陈梦铃并不是个善茬。 对于国公府这个主母,安姨娘是清楚的。陈梦铃当年名满京城,又有陈家这个百年世家的背景,她的婚事,说整个大越朝的望族任她挑都不为过。而当年她也有属意的人,心心念念等对方出孝期后回京提亲,偏偏顾政横插一脚,用军功请了赐婚。陈家不能抗旨,只好让陈梦铃给顾政当了续弦。而顾政之所以动这个心思,主要还是看上陈家家世和陈梦铃的名声。顾政是武将出身,对于清高的世家女一贯沟通不来,也读不懂她们,且陈梦铃有心上人这事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对陈梦铃并没有多少爱慕之情。 陈梦铃嫁进顾家后,夫妻二人在人前确实足够体面,只是到了私下,双方日常也只能做到客套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顾政娶了望族女,自然也打算好好相处,举案齐眉他没指望过,但相敬如宾总可以吧。可惜陈梦铃的心太冷了,他努力过,却怎么也捂不热。时间一长,家里的姨娘用心讨好,他也就不再费那个劲在正妻身上。 安姨娘对于陈梦铃的了解不仅仅限于夫妻之间,还有陈梦铃对亲生的两个孩子的冷漠。自打孩子生下来之后,陈梦铃就没抱过几次,长年都是奶娘和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照料,她想起来的时候,便过问一下,逢年过节赏些礼物,生病了让人请大夫,自己却不乐意见他们。亲娘都是这般态度,国公府上的其他人又怎能善待两个孩子呢。 这也是为什么安姨娘觉得自己今天是倒霉了才被修理,不然平日里口舌之快,陈梦铃可不怎么在意的。想起先前陈梦铃的模样,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当时对方是真的要她死吧,并不是开玩笑的。幸好她有顾彦云和顾长惜这对兄妹,这两尊大靠山。她心里大叫万幸,再次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倍感明智。只要有堂姐留下的这两个孩子在,她安仙儿在梁国公府就不会倒。 生母被罚,顾长瑜自然是担心的,也有一丝危机感。她娘这么多年在府上靠着跟顾彦云和顾长惜的关系,几乎是横着走,嚣张得意惯了,忘了有些人是她这辈子都得罪不起的。 再得宠那也是姨娘,陈梦铃是正妻,打杀一个姨娘谁都不会指摘她什么,就算是顾政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安姨娘死了,外头的人只会笃定是安姨娘僭越,惹恼了主母。 顾长瑜特地过来看亲娘,目的就是想劝她几句,这节骨眼上还是收敛些好。不过话未出口,负责内院传话的胡嬷嬷就过来了。 很显然,胡嬷嬷听了墙角,将顾政和顾长惜说了什么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们。安姨娘和顾长瑜一方面觉得顾长惜疯了,一方面又因为顾长瑜是庶女而感到万幸。安姨娘怎么不希望自己女儿嫁得好?她甚至希望女儿嫁得比府上所有女儿都好,但是四皇子是个残废,就算皇上恩宠再多又如何,一辈子也就如此了。甚至可以说,连子嗣都渺茫。 “那老爷怎么说?” 安姨娘觉得顾长惜是疯了,自己不想要的亲事就丢给自己的姐妹们,也不看看这是谁赐的婚。就算没有明旨,但太后已故,这赐婚的口谕就跟明旨没分别。而当初先太后指定的也是顾长惜,宫里宫外的人可都清清楚楚,这时候想悔婚,这分明是把国公府推向水深火热。 “老爷让人把大小姐送回去了。”胡嬷嬷小声道。 安姨娘心里有了想法,但不会把胡嬷嬷当心腹,所以赏了个装碎银子的荷包便让她下去。人离开后,她才问顾长瑜怎么看这件事。 “大姐怕是这两年有了别的心上人。”顾长瑜想起曾在威远侯府上看到的事。“姨娘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安姨娘纳闷,“什么?” “如果父亲能说服夫人把我记在名下……”虽然现在把庶女记在主母名下仓促也过于明显,但顾政对顾长惜的疼爱是府上所有女儿都比不上的,如果顾长惜走极端,顾政没准真的会答应下来。 就她自己看来,四皇子哪怕瘫在床上,那也大把贵女趋之若鹜。毕竟除了子嗣艰难之外,一辈子荣华富贵更吸引人不是么。且帝后向来宠爱这个皇子,对于肯嫁给自己儿子的女子,定然十分优待。 “不……不可能的。现在把你记过去太刻意了,老爷最在乎名声,这种事宣扬出去是要被御史弹劾的。”安姨娘脸色苍白。 “可他更舍不得他的心肝宝贝。”顾长瑜冷下脸。 这些年无论她怎么贴心乖巧孝顺,在顾政眼里心里的分量都不及顾长惜千分之一。这个又蠢又自私的大姐,除了一个好出身,一张过得去的皮囊外一无是处,却偏偏占尽了宠爱和国公府资源。 安姨娘扶着椅子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算他想这么做,陈梦铃也不会同意的。” 陈梦铃出身好,最瞧不上妾和妾生子女,对于顾政的姨娘们也从未有过好脸色,即便别人没有得罪过。所以安姨娘十分笃定,顾政在陈梦铃那边使劲铁定会铩羽而归。 听亲娘这么说,顾长瑜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刚才胡嬷嬷说,大姐想让父亲去求皇上让四皇子等三妹妹及笄。如果女儿不合适,那么父亲没准会走这条路呢。”陈梦铃和陈家都不是简单的,顾政要是有点良知和畏惧,最好不要为了一个嫡长女而犯傻,否则后患无穷。 安姨娘回忆这些年顾政对顾长惜的重视,也有些好奇最后会怎么解决这件事。不过,要是顾政真的为了顾长惜跟陈梦铃闹得两败俱伤,顾长瑜或许是最后获利的人。所以,她们母女二人眼下最合适的立场就是隔岸观火。 脑子通透之后,安姨娘彻底放松下来,她本就生得美貌,加上这些年也没少往自己身上砸银子,三十几岁的人二十出头似的,跟女儿顾长瑜呆在一块,不知情的人可看不出是母女。堂姐去世后,她在国公府几乎横着走,不必担着主母的压力,吃穿用度仅次于主母。若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没生出儿子来。想到这里,她又恨起了生下庶子并管理中馈的唐姨娘。 当晚顾政没有去姨娘屋里,独自在书房里呆了一晚上。多方权衡,他还是决定这婚事不能悔,人也不能换。但偏偏顾长惜又出了幺蛾子。她开始绝食了。 顾政一气之下不予理会,但也命人不许将此事传出去。 不过下人们不知情,但大小主子们那里却是瞒不住的。唐姨娘和被禁足的安姨娘也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做做样子,亲自到顾政跟前轮番求情,庶女顾长瑜更是表现出担心父亲气病的样子,就连在府外读书的庶子顾彦雅都忙往家赶。只有陈梦铃的哲园,和顾彦清顾长烟住的木槿院没动静。 顾政看着这些姨娘和子女,再想到远在边关拼前程的嫡长子,只盼着一份好姻缘的嫡长女,延伸到至今没出现没一句关心的陈梦铃和她的两个孩子,顿时一股无名怒火窜上心头。他不能埋怨陈梦铃,所以只能迁怒顾彦清顾长烟兄妹二人。对父亲漠不关心,对亲姐如此冷情,简直不忠不义不孝。 对木槿院外的事一无所知的顾长烟正在做荷包,顾彦清在读书,两人又还在冷战,所以虽同在一屋子里但谁也不搭理谁,小小的书房难得怡静。 喜儿从外头匆匆回来,脸色不大好,小心翼翼凑到顾长烟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会儿。顾长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命她去准备一些清淡吃食。然后低下头接着做荷包。 顾长惜这场绝食不管真假都是在逼顾政,顾长烟不清楚顾政能有什么方法回了这门婚事,但她知道顾长惜如果不妥协,闹到最后肯定有别的人要倒霉。顾政对顾长惜的疼爱是这府上所有子女都比不上的。要心肝宝贝嫁给一个残废,他哪里舍得。 所以,顾政会怎么做呢? 顾长烟想得出神,手指被针扎到吃痛才回过神。顾彦清听到赶紧扔了笔跑过来,捧着妹妹的手问有没有事,赌气冷战什么的全抛到脑后。 顾长烟也就不跟他继续闹了,瘪嘴说疼,出血了。顾彦清忙用帕子给她捂着,同时命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去找药来。顾长烟怎么会因为这点连伤都算不上的事难受,她就是想要哥哥心疼而已。 这时候喜儿过来说粥好了,顾长烟把顾彦清拉到身边,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娃娃面对面坐着别提多可爱。 “哥哥,父亲跟大姐姐不愉快,咱们也去看看吧?” 顾彦清也知道这件事,本来自己在父亲跟前就没什么存在感,经年累月的不受重视,让他对除了妹妹之外的亲人渐渐不再热络,且父亲和前夫人那一房的事也不是他这个继室子能管的。有的时候关心一句也会被有心人传得不堪入耳,像是他们兄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那种防备的眼神,伴随着他长大。 顾长烟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下忍不住叹气,明明这个哥哥也就十岁,却因为他们兄妹俩在府上的处境而不得不强迫自己早熟。 顾政在外书房会客,顾长烟不方便出去,便和丫鬟婆子们站在内门边等。顾彦清走在前面,身后的成飞捧着食盒紧随。刚到书房门口,就碰到了唐姨娘生的二少爷顾彦雅,似乎也刚来的样子,同样的,他随身小厮顺子也捧着一个食盒。 两人礼貌问好便安静在外等候,不多交流。 片刻,书房门打开,两名幕僚出来,顾政这才让儿子们一同进去。 顾政看上去精气神很差,往日健硕硬朗的人,眼下憔悴得不像正直壮年。顾彦清虽然诧异,但目光并未过久停留。跟顾彦雅毕恭毕敬行礼后把来意说了,无非是得知父亲一夜未休息,担心父亲身体所以特地过来请安。 他们也都看到了小桌上摆满的各式小菜,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白粥,顾彦清认得那是他二姐姐顾长瑜的手艺。有面面俱到的二姐姐在前,他食盒里的简单几样显得尴尬又多余。且给父亲的印象恐怕是敷衍比真心更多一些。 想起顾长烟当时的态度……好吧,妹妹确实很敷衍。 于是他心里那一点点烦恼烟消云散,还滋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人一旦对什么人什么事放下了,那就会成长。他再也不纠结为什么父母不疼爱他们兄妹俩了,夫子曾说,父母子女也是有缘法的。回想从记事起至今的遭遇,他不得不承认,他们兄妹二人怕是跟父母兄姐是注定没什么亲人缘分。 也好,这样也好。他们兄妹俩把该做的做足了,堵住闲言碎语便可。 顾政分别问了二人的功课,虽然心情不好,但也没明面上迁怒,只说了一堆为人处世的道理便打发他们回去了。 戎马半生,他自认为在建功立业上没辱没祖宗,而他的子女们也颇为优秀,嫡长子顾彦云能文能武,皇上都青眼有加,嫡次子年幼却也是功课拔尖,庶子在国子监也是人人都夸的才俊。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念起顾长惜,这个自小就因为才貌给他长脸嫡长女,一天一夜没吃饭,也不知道有没有饿坏。 看着桌上的小食,他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子女都是债。 顾彦清从书房出来,客气地同顾彦雅道别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人。顾彦雅倒是摸着下巴看三弟离去的方向好生琢磨了一会儿。说起来,他因为要住在国子监,所以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家里兄弟姐妹们几回,每次见顾彦清和顾长烟,都像新认识般,十分有趣。 顾长惜自小娇生惯养没吃过分毫苦,这里两日又伤心又绝食的,很快就病了。怕请太医惊动宫里,在顾政的授意下,唐姨娘只能把京城里名号响亮的大夫都叫来,定方子抓药。下人们忙里忙外的,偏偏药到她嘴边硬是不喝。掀掉碗,恶狠狠地说如果就这样死了更好,就不用一生凄苦。 话传到顾政耳朵里,又是一阵锥心之痛。 可顾长惜也是个犟的,硬是不喝,到了次日早上就昏死过去。顾政吓坏了,忙亲自过去探望,见到憔悴孱弱的长女后,整颗心都跟着碎了。 常乐院那边什么情况顾彦清兄妹不知,陈梦铃不关心,消息闭塞又过于避世导致很多事他们失去了先机,变得被动。 当晚下起了大雨,顾长烟就寝前听说大姐姐肯喝药也肯吃粥食了。她猜到是顾政最终妥协了。只是顾政如何去解决这个问题,她不得而知。总之都与她们兄妹俩无关,最近这些日子他们更是要避开点才好。 脑子里飞快转着,打定了主意后她才安心入睡。 第二天顾彦清从族学回来,她就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顾彦清想也没想就点头赞成。家里的大事,他们兄妹还是不要牵涉的好。因为现在他们还太弱小,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亲娘又是个靠不住的,很容易被人当枪。 日子平静过了月余,顾长烟给顾彦清做的荷包也在失败了好些个半成品后,终于得了个像样的。只是顾彦清有些不高兴,他看看荷包上的图案,又看看窝在妹妹怀里眯着满足的眼睛打盹的猫,怎么看怎么像。妹妹是故意的么? “哥哥不喜欢就还来。”看出对方的别扭,顾长烟淡淡地说。 顾彦清忙吧荷包收好,“谁说不喜欢了,送了人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转过脸嘴角勾起,努力藏着愉悦的心情。 第三章 和离 京城的九月正是“秋老虎”最猛的时候,所幸有阴凉的秋风,午后的院子就算不上炎热。兄妹二人这日窝在小院里看书,本该是一片闲适静好,却被喜儿慌乱的脚步和喘气声打破。 兄妹二人避居在国公府偏僻的木槿院,很少过问前院的事,看下人们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是一年比一年少了,且这种表现多半是他们的母亲跟父亲闹上了。这种事他们两个小娃娃哪里管得着,无外乎是装装样子去前院跪着。所以顾彦清以为今天又要去跪了,想让人去把膝垫拿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喜儿就像个死了娘的孩子一样一屁股坐在廊下嚎哭起来,又急又难过,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场面相当不好看。兄妹二人面面相觑,有不好的预感。 难道……父亲和母亲动手,有一方重伤或者死掉了?兄妹俩很不厚道地想。 这也不能怪他们冷情,实在是从出生至今,父母的意义就像冠名,对他们兄妹少得可怜的照顾,也多数出于他们是顾家子弟的原因。 “你若是不能好好说话,便到外头哭去。闹得人不痛快。”顾长烟皱眉不满。 闻言喜儿爬过去抱着顾长烟,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了,一边哭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我苦命的小姐……他们怎么能那么对您……” 顾彦清骇然,大喝,“喜儿你在说什么,妹妹怎么了?” 顾长烟也知道出了要紧的事,而且还跟自己有关。于是使了个眼色,翠儿和婆子们都去外面守着。她拉喜儿回到小书房,顾彦清紧随其后并关上门。“喜儿你给本少爷说清楚,若是有一句瞒漏,我就让人把你发卖了。”他着急,但喜儿这副样子,怕是需要缓缓。 喜儿喝了口水,呛了一阵,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紧紧抓着顾长烟的手,几乎要勒伤那幼儿稚嫩的手指。顾长烟知道她情绪不稳,也不挣脱。喜儿抽泣地把来龙去脉一一道出,而兄二人脸色都极为难看,顾长烟甚至是苍白。 原来今天晌午,顾政下朝回府后就命人去请陈梦铃,夫妻二人关在正房里,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只听到可怕的动静,似乎里面的东西全砸了。但是没有人出来,而陈梦铃的声音则越来越清晰,最后以她摔门怒走而结束。 陈梦铃的陪嫁段嬷嬷是喜儿的娘,在陈家十分得脸,陪嫁过来后就一直管着陈梦铃屋内大小事务,陈梦铃从正房回到自己院子后就怒砸了一堆名贵器物,段嬷嬷也总算从主子嘴里得知这件荒诞的事。于是忙让人把喜儿叫来,将事情跟她说,让她转告顾彦清和顾长烟,显然这件事必须要他们母子三人同心才能挺过去。 “夫人说大小姐不想嫁给四皇子,老爷应下了,但是又不想失了这桩联姻,便请人去托祝贤妃跟皇上迂回此事。夫人说皇上已经答应了,待小姐及笄了便成亲。小姐……您说这可怎么办?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您?大小姐是他的女儿,您就不是他的女儿吗?您……才十岁啊……他怎么能……”喜儿泣不成声。 喜儿这段话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了,顾彦清还没缓过神细想,但顾长烟已经冷静下来细细分析。 皇上有九个儿子,太子同四皇子都为皇后所出,皇后久病缠身不得皇上重爱,反倒让生了七皇子和九皇子的祝贤妃钻了空子当上了四妃之首。祝贤妃多年来深得皇上宠爱,娘家显赫,这后宫明面上是皇后为主,可人人都知道那个要风得风的人不是她。 顾政为了顾长惜求到了祝贤妃跟前,那么可以理解为他选择了站队。而偏偏死活不舍弃这桩婚,估计是还把它当做一条退路。可祝贤妃愿意梁国公府这般墙头草的行为?肯定没那么简单。还有一个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皇上为什么会答应,毕竟这桩婚事是先太后定的,又几乎人尽皆知,皇上不怕宗室的议论,御史的笔吗? 突然,顾彦清飞奔出去,顾长烟知道他定是要去前院找顾政,于是顾不上这么多也跟着追出去。这个节骨眼上什么都没明朗,哥哥直接找父亲肯定没好结果,保不齐还要被一顿责罚。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亲人,她怎么舍得他受罚。 “请父亲收回成命,妹妹她年纪尚幼。” 顾彦清闯进浣花厅,不管里头有谁,扑通就跪下来。唐姨娘和顾彦雅、顾长瑜都在,三人被吓了一跳。顾政正用茶点,见小儿子不顾礼数地闯进来,才平息没多久的怒火又蹭蹭上攒。陈梦铃先前对他说的话,又回响起来。 茶杯用力搁在桌上,发出呯的一声。顾长烟跑进来,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还有跪在地上的哥哥,知道事情已经走到了不可挽回的阶段。眼下怎么去计较那件事都没有意义,让哥哥别吃棍子才是当务之急的。于是她毫不犹豫就跟着跪下来。 “哥哥心急鲁莽了,请父亲不要责罚。” 唐姨娘一直十分有眼色,微微欠身便领着顾彦雅出去,顾长瑜虽然很想继续呆着看热闹,但自然不敢的,所以也跟着唐姨娘母子出去。 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顾政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知道这件事他和长女做得不对,另一方面这些年跟两个孩子一直不亲近很是愧疚。但事情做都做了,也不可能再改变。既然决定牺牲幼女,那么他就不能继续抱着这样的心情。不断对自己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家,为了国公府。 “你们大姐姐跟四皇子八字不合适,也是不得已才改的。父亲也十分无奈。”顾政摆出委屈姿态。 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天生聪慧,哪里不知道这是搪塞之词。顾长烟不知道哥哥是什么心情,她知道自己喉咙一直在往上涌苦水。藏在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握着。正欲开口,外头传来胡嬷嬷急促的声音。“老爷,夫人递了牌子要进宫见皇后娘娘。这会儿已经在更衣。” 顾政唰地站起来,脸色铁青,顾不上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提脚就往哲园赶去。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再节外生枝,否则他和顾长惜都吃不了兜着走,甚至会连带顾家其他子弟都遭殃。皇后娘娘不受宠,又久病缠身,七八年不管事了,但怎么说还是皇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还有太子和四皇子两个在皇上跟前得脸的儿子。 顾长烟蹙眉,心里有个念头是希望陈梦铃使劲闹,越大越好,传遍京城才好。反正谁跟她过不去,她就跟谁过不去。顾长惜坑了她,她也让对方不好过。但很快她又诧异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心浮气躁了。 她刚要起身,却见顾彦清身体颤动,竟是哭了。她从未见过哥哥这般难过。双生子的奇妙感应让她很快也沮丧起来。但是难过也得过啊,谁让他们兄妹年纪太小,暂时还没有能力为自己做主。 段嬷嬷走进来看到两个孩子跪坐在地上哭,心揪成一团。暗骂一句,顾政真不是东西。忙招呼外面的丫鬟把兄妹二人带去洗漱更衣,夫人再暖春堂候着了,要领着他们进宫见皇后娘娘。顾长烟脑子浑浑噩噩,全凭丫鬟张罗。顾彦清却认为亲娘出手,这件事定然还有转圜余地。于是很快打起精神来。 然而当兄妹二人到暖春堂时,看到的画面是父母剑拔弩张的对峙。 “你要我答应长烟替顾长惜嫁给四皇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现在马上上折子给清儿请封世子。” 陈梦铃因为不喜欢顾政,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素日里没事不上妆。今天打定主意要进宫,故而盛装打扮了一番,当年京城叫得出名号的美人就那么两三个,陈梦铃自然是其一,今天一看,风采如初。就连顾政都有些晃神。跟过他的女人模样都不差,但没人能比得上陈梦铃。而她生的两个孩子又都像极了她。 顾政望着陈梦铃陌生亢奋的神态,竟生出怯懦。世子这个位置他从来没想过要给除了顾彦云之外的其他孩子,哪怕今天最坏的结果是顾长惜仍是要嫁四皇子,他也不会用顾彦云的将来来换。但是眼下陈梦铃咄咄逼人,誓不罢休的样子令他烦躁。 他跟陈梦铃没什么感情是事实,他曾经努力过,但陈梦铃的心是化不开的。从两家有联姻想法之前他就知道陈梦铃有心仪的人,陈梦铃也没有回避过这件事。他们夫妻之间情分淡薄没错,可是两个孩子却是他亲生孩子。他这些年疏忽得太过,如今还要牺牲一个孩子来成全自己最心爱的那个孩子,他不可能没有愧疚。可就像他之前给自己劝慰,这件事就只能这么办,以后好好弥补兄妹二人便是了。 “林嬷嬷你先带清儿和烟儿出去,我有事同夫人说。”顾政压下脾气。 林嬷嬷跟段嬷嬷一样都是陈梦铃的陪嫁嬷嬷,她对主子这些年的避世多少有些意见,起初还劝劝,后来是看明白了,主子的心从来没有在国公府里,而两个孩子对她来说并不是骨肉,而是桎梏,也所以到了后来,林嬷嬷不再说多余话,只能这么着了。她只愿陈梦铃将来不要后悔。 林嬷嬷以为两个孩子不肯离开,没想到他们很乖顺,牵着手到院子里候着。 “非要这样吗?我们好歹是夫妻。”门关上后就剩夫妻二人,顾政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冷冷地质问。 陈梦铃冷笑两声,也坐下来,她这么多年虽然不喜欢顾政,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厌恶这个人。恨不得用人世间最恶毒的话羞辱他。 “别,老爷心目中的妻子可是安宁兰。她才是你的妻,她生的孩子才是你的孩子。” 顾政向来对她的讥讽没有还嘴能力,“惜儿那性子你也知道,她就算嫁给四皇子也只能给顾家带来祸事。与其如此不如作罢。” 陈梦铃笑意更浓了,“那老爷退婚不就完事了么?”既然走了祝贤妃的路子,又捏造了八字不合的说法,婚事要作罢并不难。 “这婚是当初先太后赐的,哪里说退就能退。”他摆出苦相。 陈梦铃板下脸,“行了,国公爷那点小九九骗骗你那些姨娘就算了。你什么人我心里有数。”她扶了扶头上的簪子,“还是那句话,马上起草折子给清儿请封世子,顾长烟的事我就不管了。” 顾政见她冥顽不灵,怒拍案桌,“清儿才十岁,没有军功,哪里好请封世子?你当这个国公爷是这么好当的?簪缨世家没有军功就什么都不是,云儿在军营里已有威望,皇上心里早已有数。”嘴巴上那么说,心里很清楚顾彦清自小优秀,又有陈家这个外家,这个世子身份要拿同样可以理直气壮,皇上不会说什么。可他就是不愿意,世子之位从来都是他的长子顾彦云的。 陈梦铃嘴角微扬,站起身,“既如此,那就请国公爷回吧。我还要进宫面见皇后呢。”说着要去开门。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顾政捏着拳头,咬牙切齿。 陈梦铃转过头冷冷地望着他,“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说完不再理会,伸手去拉门。 顾政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抓住她的手,“和离,我答应了。这个条件怎么样?宋绍曦快回来了,你可以跟他双宿双飞了。”他额头上淌下两行汗水,恶狠狠道。 陈梦铃震惊地望着对方,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好半晌才回过神,她怒而扇了对方一巴掌,但没有停,一直扇,直到自己手掌火辣辣的疼。 顾长烟和顾彦清在木槿院里等了一天,也没有传来陈梦铃要进宫的消息。顾长烟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结局,很快开始飞速算计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兄妹二人的利益不再受影响。她甚至算过如果带着顾彦清离家出走后如何生计。只是这对于哥哥不公平。 当晚,陈梦铃破天荒的到木槿院来探望他们。母子三人一同用了晚饭后,陈梦铃把下人都屏退,留兄妹二人说话。直到这个时候,兄妹俩才知道顾政都做了什么。 第四章 亏欠 “娘亲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顾长烟淡淡地问。 陈梦铃叹了口气,难得露出柔和的一面,“一来想让你们知道你们那个爹是什么样的人,二来想告诉你们,我跟你们父亲和离的事一旦成了,就要搬回你们外公家。你们是顾家的子弟,你们父亲不会允许我带你们走。我在的时候,没给你们撑过腰,府上又都是些姨娘养大的孩子,你们父亲本就偏心,你们日子向来就不好过,我一走,你们的处境自己要心里有数。”她一句“姨娘养大”的孩子,把顾彦云和顾长惜兄妹二人都骂了进去。 兄妹二人身心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被从未有过的寒冷包裹着。顾长烟上辈子看尽人情冷暖,对于父母最终走到和离这一步并不算意外。陈梦铃从未把梁国公府当做自己的家,不是心如死灰的就此过一生,便是和离从新开始。顾长烟是不管她选什么路的,总归她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倒是顾彦清眉头紧锁,目光不善地望着陈梦铃。陈梦铃要和离要出家还是要跟顾政纠缠一辈子他都不关心,但陈梦铃竟然对顾长烟代替顾长惜嫁给四皇子这件事妥协,他无法接受。这不是一个母亲该妥协的。 陈梦铃被他看得直心虚,仓促地转移话题,“我的嫁妆全部留给你们兄妹二人,我会让人盯着他们清点完毕把账册交给你们再走。几个得力的管事也都留给你们。你们外公那边也会照应你们的。”她说话一直用“我”,似乎刻意在回避自己是他们生母这个事实。 “我嫁错了人却不是糊涂的人,你们更不可以糊涂……将来这偌大的国公府还会有新的夫人,还会有其他的姨娘被抬进来,孩子一个个的生出来。你兄妹二人可不能掉以轻心。没有权的时候……有钱也是能过日子的。”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给些东西补偿。 顾长烟在陈梦铃还要继续交代什么时打断了对方,“既然娘亲已经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我和哥哥不会拦着,娘亲要把嫁妆给我们兄妹二人,我们也不推辞。也希望娘亲离开了父亲后能自在喜乐。” 陈梦铃眼眶湿润,她知道自己对子女亏欠,只是到了这份上,她更不愿意直面自己的错误,心想:你们要怪就怪顾政吧,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婚约已经在皇上那边过了明路,虽说仍然没有明旨,不过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包括窝在府里的四皇子本人。又因顾长惜现在可以另择良配,为免市井百姓将来议论,宫里还是把四皇子的婚约对象是梁国公府三小姐顾长烟的消息透露出来。 说好的有,说不好的也有,但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倒是半个多月后,顾政和陈梦铃传来和离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一时之间什么猜测都有。显然,在这个时代,女人总是容易吃亏一些的,陈梦铃早年不情愿嫁给顾政的事又被人拿出来念叨了。幸好陈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在传闻愈演愈烈之前就派人放了属国使臣进京的消息,很快就盖过了这场风波。 外面沸沸扬扬,府上更是翻天覆地。解禁的安姨娘听说这件事刚想作怪就被陈梦铃先警告了,她看着剪掉舌头的近身丫鬟吓得连续多日噩梦连连。顾长惜听说婚约的事解决了,本就心情大好,又得知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陈梦铃要搬走,就更得意了。不过她总是学不乖,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能惹来祸事。那日在饭桌上当众对陈梦铃和顾彦清兄妹嘲讽了几句,惹到本就心情不佳的顾政,把她送去祠堂锁了三天。 对着阶梯一样的顾家列祖列宗牌位,她被森森之气吓得直求饶。她从来没遭过这种罪,偏偏安姨娘自顾不暇没人给她求情。顾长惜只得不断咒骂陈梦铃和顾彦清兄妹来壮胆。 唐姨娘一直管着府上的中馈,在陈梦铃通知她,准备命人清点嫁妆时,心里还没什么想法。毕竟国公府几代积累,自然有几分家底的。但当管事把账目递给她核对时,她吓了一跳。 陈梦铃的嫁妆丰厚她是知道的,当初还是京城里热门话题,只是她管了国公府这么多年,多少钱没见过,也并没有很吃惊。她今天会有这个表现,是因为陈梦铃本就丰厚的嫁妆,在得力的经营下翻了几倍,如今怕是已出嫁的皇室女都未必有这么多财产。而这些东西全归了顾彦清兄妹,她难免有些不舒服。 费了些许日子,陈梦铃的嫁妆都清点完毕,陈梦铃在离家之前特地吩咐人将东西全抬进木槿院的库房,并加了多重大锁。比起顾长烟的顺势,顾彦清并不想接受这些东西。他始终憋着一口气无从发泄。 “哥哥,从今天开始咱们真的相依为命了。”顾长烟拉住他的手,轻声说。 “他们怎么就那么狠心呢?”顾彦清喃喃道。 手上握有一大笔财富,顾长烟心情比较轻松,如果陈梦铃觉得用钱能补偿,那她就领情。毕竟她和顾彦清的人生还有很长,顾家是靠不住了,手头上宽裕些总不是坏事,至少日子也能过得下去。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笔嫁妆在木槿院还没捂热,陈家就来人了。 来的是陈家的大总管刘福,他带了三位账房先生和一群伙计,说是奉陈家大老爷的命,特地来把嫁妆全部运回陈家,具体原因也没说,倒是拿出了陈梦铃和陈大老爷的书信。 因为当初赐婚的事,陈家让陈梦铃妥协,陈梦铃自嫁入顾家之后就再没回过陈家,而陈家人登门也是在兄妹二人出生洗三的时候。再后来陆陆续续恢复了来往,但兄妹俩还是没去过陈家,只是认识陈家的人,亲情关系十分淡薄。所以眼下兄妹二人尽管很难理解这件事,但也无法去求证什么。毕竟信上确实只说陈梦铃和离,陈家给的嫁妆自然不应该留在顾家。 木槿院是热闹的,除了茫然的兄妹二人之外,顾长惜、顾长瑜、唐姨娘、安姨娘还有一大堆丫鬟婆子都在围观。顾长烟拉着顾彦清的手,生怕他冲动去理论,谁想顾彦清并没有任何作为,只是安安静静陪着妹妹,看着一箱箱东西清点完毕被运走。 刘福带来的人不少,当天就运完了,剩下一片狼藉的库房。 顾长惜掩嘴偷笑,顾长烟回头看她才稍加收敛,心虚了一会儿,又觉得对方凭什么那种态度对她,于是回瞪一眼,甩着手帕离开。其他人在她走之后,也没有多留的打算。 夜里,顾长烟还是被白天的事影响了心情,始终睡不着。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陈梦铃那封信。里面夹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陈梦铃在陈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顾长烟是管不了了,且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顾彦清也没睡着,白天的隐忍,到了深夜那些怨气全一股脑的涌上来,折磨着他幼小的身心。他出了门,打算在院子里走走,想着累了就能睡着了,却见妹妹的屋子亮着灯。 “少爷您怎么没睡?”值夜的翠儿小声问。 “我看到你们灯亮着。”妹妹睡觉向来要熄所有火烛。 “小姐醒了,进去吧。”翠儿把他送进顾长烟的屋子,然后转身去厨房烧热水泡茶。 哥哥的到来顾长烟意外又有些心疼,本来生计这种事她打算自己琢磨的,既然哥哥心里不痛快,两人一起承担,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算了算攒的钱加上陈梦铃给的两千两,目前总共只有三千八百二十五两。顾长烟的想法是先置业,上辈子她的兴趣之一就是买保值的东西。这一点跟顾彦清不谋而合,但顾彦清的想法是总有一天要搬离国公府,在外头有自己的宅子总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顾长烟就让自己的奶娘龚嬷嬷去寻可靠的中人问问。 龚嬷嬷很快从东市回来,同时带回了一本册子,是中人那边给的,说看完要还回去。册子里绘制有宅子的平面图,还有所在位置,大概面积,下方还有价格。顾长烟仔仔细细翻了半日,看上了好几处大宅子,可价格都奇高。她手上的钱只够买一间好地段的大宅,或者一般地段的两间小宅。她想了想,让龚嬷嬷带回去,从中人那边要庄子的册子来。 没办法,囊中羞涩,她只能选择目前对自己和哥哥比较有用的。 龚嬷嬷再次回来时,顾彦清已经放课。兄妹俩窝在书房里,一起琢磨买什么庄子。顾长烟心下叹气,因为她发现即便是京郊的庄子也价格不菲。不过再贵也要买,于是她选定了一大一小两个庄子,分别为八百两和四百两,然后又定了东市大街上一个两层临街小楼带个杂院的铺子。次日一早,兄妹二人带着银票,坐上马车前往东市。 “小姐,东市的铺子太贵了,其他地方一百两就能买一间。院子比这儿宽敞多了。”喜儿在铺子里转了转。 顾长烟轻笑,也不回应。只是这小楼确实不大,连带后面的杂院也很小。本打算做客栈的念头不得不打消。但是这个位置,做什么都差不了,唯一不足的是屋子破败得厉害,看来得拆了重建。‘难怪一千五百两能拿下来’顾长烟心叹。 本还想出城去看看庄子,不过听说路途遥远,光驾马车就得大半天,晚上肯定赶不回城,顾长烟这才不得不作罢。顾彦清的奶娘金嬷嬷的丈夫吴贵是国公府产业的管事,知道妹妹在发愁人手的问题,他主动找来金嬷嬷,让她麻烦自家男人帮去看看那两个庄子的情况。 两日后,金嬷嬷领着吴贵过来,说庄子位置遥远,房舍破败,不过地方很大,田地也挺肥。就是闲置多年,好些外人以为是无主的,就擅自占了部分田地。吴贵的想法是要有靠谱的管事坐镇,否则一时半会很难把人都清走。 顾长烟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下来。目前他们兄妹两人暂时不缺那点口粮,指望产出换钱也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既然吴贵认为那些是肥田,那么拽着地契就已然是赚了。饭要一口一口吃,她决定待东市的铺子整理好之后再慢慢收拾庄子。 京城在十二年前,为了促进税收,解除了宵禁,所以夜里的京城十分热闹。东市作为京城人流较大的区域,铺子什么都不干,纯放租,一年也有不错的进账。但相比自己来做,还是太慢了点。所以顾长烟并不打算将铺子赁出去。她打算开一家特色小酒馆。 好在京城地价高昂,但盖房子并不算太贵,拆除重建的工料全套下来不到两百五十两,只是时间上却没法节省,中间隔着年节,来年二月才能完工。顾长烟也不强求,这期间她正好琢磨小酒馆的饮食。 “哪来的钱?”顾长烟望着桌上的小荷包,里面鼓鼓地装满了散碎的银子和铜钱。 顾彦清抿了抿嘴,“你拿着就是了。”反正不是偷抢来的。 “你去卖艺了?”胸口碎大石,口吞长剑什么的。 “哪有那本事。”他倒是想。 “这钱到底怎么来的?”顾彦清已经把自己的积蓄都给了她,她不认为哥哥短短几天时间能弄到这么多钱。 瞒谁都不瞒不住妹妹,顾彦清败下阵来,“我帮人写功课赚的。”顾家是大族,族学里能掏得起钱给人帮写功课的子弟都不差钱的主,这帮纨绔平日里出手也阔绰。 顾长烟把荷包里的钱都倒了出来,仔细算了算,确实不少,有四十多两。抬头看顾彦清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她又暗暗叹了口气。一定是不眠不休地给好些人做功课。“哥哥这钱你收着买书买笔墨,妹妹就暂时不给你添置东西了。”国公府每月月例银子、四季衣裳都不会落下,他们兄妹日常也没什么应酬,木槿院下人也不多,支出确实不算大。 第五章 秋宴 “这钱是给你的,你拿着就是了。”顾彦清不满。 顾长烟也不想跟他吵架,毕竟哥哥是想帮她,“咱们手上还剩下八百多两银子,我打算先投进铺子里,可是这做生意,回本没那么快,未来半年咱们都没有余钱。哥哥你这些银子算是及时雨,就用来过日子吧。” 听妹妹这么说,顾彦清总算露出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长烟一门心思都放在小酒馆的筹备上,她的初衷并不是标新立异,而是尽可能的在符合当下大众审美的前提下具备一些特色,其中舒适度是她强调的。为此,她将本不大的院子特别做了规划,打算盖宽敞堂皇的如厕房。 金嬷嬷照着她的要求找人牙挑了两名厨娘,一名采买,四名伙计,一名杂役,除了厨娘之外,其他人年纪都不大,且全是死契。在东市附近的胡同里租了个便宜的小院子供这些人居住。一下子就花出去好几百两,顾长烟不是不心痛,但没办法,前期投入总是免不了的,这世上本就难有一本万利的生意。 顾长烟也不纠结,她有信心能赚回来。当务之急是把配酒菜的菜单先定下来。 “要跟吃饭的酒家分开来,咱们就是喝酒的地方,无需准备米饭。多做煎炸烤,味道重一些的食物。”顾长烟对两位厨娘说。 东市那片区域酒楼林立,五湖四海菜系丰富,她的店面小,开同类酒楼完全竞争不过,最终只能打价格战,而这不是长远之计,且她初入商业,动静太大难免不会传出风声。所以一开始她就定位很明确,就是一个每日卯时到寅时营业的小酒馆。 两位厨娘理解了她的意思,领了买菜钱回去。先准备上二十道菜,明日送来试吃。 周嬷嬷把厨娘送走之后,胡嬷嬷过来了。自从陈梦铃和离,原先傲人的陪嫁抬走之后,木槿院上下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这些内院有脸面的嬷嬷了。小兄妹如今要忙的事不少,打心眼里不太希望被外人惦记上。所以胡嬷嬷的到来,顾长烟微微蹙眉。 “锦阳长公主府秋宴……” 胡嬷嬷以为眼前的孩子懵懂不知,没好气道:“这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三小姐可不好怠慢了。唐姨娘晚些时候送料子过来。”碰上重要的宴请,有条件的贵女们都会穿新衣裳赴宴,梁国公府自然是不会在这方面怠慢小主子,毕竟出去代表的是国公府的脸面。 顾长烟放下帖子,“好,有劳嬷嬷了。” 胡嬷嬷没想到对方就这么打发自己了,先前在顾长惜的常乐院和顾长瑜的凉夏院可是得了赏的。她以为顾长烟忘记了,还特地站了一会儿,没想到对方一点表示都没有,丫鬟婆子们也忙着各自的事,生生晾她在旁。于是气得大步离开。 “小姐,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周嬷嬷在府上不是一两天,深知这些穿行内院的婆子们多不好相与。 “往日我们也没给过她赏钱,这次为何要破例?”顾长烟并不在意。胡嬷嬷若是想闹最好,可惜那不过就是个只敢动嘴皮子挑拨的。梁国公府如今没人看得上他们兄妹俩,既如此,何必浪费那个银钱在不值得交往的人身上,她又不是钱多。 唐姨娘是掌灯之后才到木槿院,顾长烟确认几块料子和样子后,就不再管了。现在她算是有婚约在身,而上头两位姐姐都到了相看的年纪,府上自然更重着她们一些,她也乐意当个不起眼的陪衬。 唐姨娘不是第一次跟顾长烟打交道,一直以来都觉得府上小姐里,三小姐是最省心的,经常吃亏,却也从未计较,只要底下的人不做得太过分,几乎是放纵。她总觉得这样的性子不太好,府上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他们兄妹这样的情况,如果再不争不抢,以后好处都要落到别人头上。尤其是顾彦清,顾政已经很明确表示过,将来会放到户部或者兵部,给大少爷顾彦云做助力。 顾长烟不清楚唐姨娘方才的愣神是因为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赚自己的私产,还有顾彦清来年要考秀才,若是过了就可以离开族学。又想起陈梦铃那两千两银票……她实在无法把这个人当做自己的亲娘,简直连继母都不如,这笔银子她就当做是暂借的,将来有盈余了就会连本带利地还上。 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又写了对小酒馆装潢内容的补充交给金嬷嬷,在喜儿和翠儿的服侍沐浴后便上床歇下了。她最近虽然没怎么出门,但白日里事一点都不少。 第二天下晌,厨娘送了二十道配酒小菜过来,顾长烟让周嬷嬷给木槿院上下都分了些,让大家吃完之后说说想法。顾彦清倒是吃得很欢乐,有些下酒菜因为味道重,很适合下饭,十岁小男孩正长身体的时候,愣是就着吃了三碗饭。 “烩豆腐改成卤豆干,酱肘子改成酱猪手和白灼猪手,横切薄片,白灼猪手配酱汁,酱猪手汁水收干,猪肚牛肚也可以试着做做,然后再准备个八素拼盘,炸黄豆炸花生米炸松子你们看着来,再有去除这几道时蔬,改成炒面,还有准备四五道河鲜……”不愧是一百两一个的厨娘,手艺还是不错的,至少顾长烟这边算是过关了。 “金嬷嬷,明日让高升过来一趟。”高升就是那位采买,年纪只有十五岁,但是人十分机灵,以前也读过书,若非家中遭遇变故,他也不至于卖身为奴。人牙说他妹子每月药费就得花五两银子,还有之前给父母打官司欠下的外债,他也是走投无路了。 顾长烟现在十分缺人,但也实在没闲钱买人了,她已经交代过,头几个月大家可能没有休息时间,待铺子起来后就会又别的人来帮忙。现在卖身契拽她手里,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有什么不情愿的。 高升这几日都在各大酒庄上跑,弄回了一些他觉得还不错的佳酿,正好顾长烟召他,便一块带到国公府。 顾长烟上辈子倒是偶尔会上居酒屋喝点,饭局上意思意思碰碰传统白酒,可口感上跟这个年代的酒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不好用自己的口味来判断。但高升是个机灵的,他做了功课,选送的这些酒是当下京城人常喝的,价格也不算太高,符合顾长烟的小酒馆目前的定位。 顾长烟又想到自己买的那两座庄子,如果她自己种些适合酿果酒的果树,小酒馆的酒类就能更丰富一些。 “那这些都定了,顺便你去看看眼下这个时节,世面上有没有葡萄、梅子、山楂、石榴、柚子、苹果,看着品相好,价钱合适就收一些送过来。” 高升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主子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他只管照办就好。 人送出去后,顾长烟便命周嬷嬷去准备一些可封闭的木桶、坛子和糖,蔗糖最佳。同时还让喜儿招呼院子里的小丫鬟把原先被搬空的库房重新整理出来,她要放东西。 顾彦清觉得妹妹太操劳了,如果做的是茶馆,肯定省心。 “哥哥啊,若是茶馆,那些读书人叫上一壶茶,一坐就是半日,咱们压根赚不了几个钱。”好的茶馆除了茶要好之外,茶点也要下功夫,还得配书、文房四宝,这些东西的成本可不低,尤其是书,且不说这个年代书卖得很贵,就收集起来就很麻烦,若是想生意好,还得请有名气的儒者题字什么的。以他们兄妹现在的人脉和财力,是实现不了的。而若是做寻常的茶馆,没有名人,没有噱头,客源全是贩夫走卒,那何年何月才能赚回买铺子的钱。 听了妹妹简单算了一笔账,顾彦清也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顾家族学里手头富裕的子弟不少,但穷子弟也大有人在,有的人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上学。听说这样的学子才是寻常百姓家读书郎的现状。若是茶馆的客人都这样,那么确实挣不到几个钱。而做有名气的茶馆,要具备的条件比小酒馆苛刻得多,挣得还不一定比小酒馆多。 “哥哥若是得闲,帮妹妹写几部话本吧。”本不打算麻烦小哥哥的,因为他明年要过童生和秀才,课业紧凑,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可自己也实在忙不过来。 顾彦清其实对明年的几场考试一点都不担心,顾长烟这么一说,他直接就扯了新纸平铺在桌案上。顾长烟让喜儿给她搬了张椅子到顾彦清的桌案边,“哥哥,我要说的这个故事有点离奇……” 转眼就到了锦阳长公主的秋宴,顾长惜向来清高,瞧不上自己两位妹妹,所以向来独占一辆车驾。顾长烟无所谓,倒是顾长瑜那张向来和煦的脸,有了些冷色。 “三妹妹可知祖母快启程回京的消息?”顾长瑜突然说。 “啊,不知。”木槿院如今就像个信息孤岛。当然,她也不在意就是了。只不过顾长瑜突然提出来,难道她脸色不好看是因为这件事? “安家表少爷、表小姐,段家表小姐也会一同上京。” “嗯。”顾长烟也不知道该表达什么。 顾长瑜见这个三妹妹就是个榆木脑袋,顿时也不再说什么,安静坐着。 锦阳长公主府外已经排满了马车,听到已经进内门的声音,顾长瑜脸上才有了神采。两人被公主府的嬷嬷搀扶着下了马车,随着丫鬟们到早准备好的房间里修整仪容。顾长烟今天带了翠儿和周嬷嬷来,这两人都是稳妥的,而她又很清楚自己是来当陪衬的,所以万事不愁的模样。 “小姐还是小心些为好,四殿下虽说那样,但难保别人没心思,再说咱们国公府也有不对付的人。”周嬷嬷附耳小声提醒。 顾长烟嘴角轻扬,“晓得。” 不过有时候想低调也要看别人乐意不乐意。 “这位就是四表哥未婚妻吧?”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尖声道。 刚聚拢到一块的女孩们纷纷朝顾长烟看过来,都带着探究的目光。顾长惜神色复杂,一方面在意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一方面又嫌弃四皇子是个残废。两相比较之下,她还是暂时忍下了心中对顾长烟的不爽,扭曲地想顾长烟不过就是捡她不要的,上不得台面。 顾长烟也不直接回应对方,只说自己是梁国公府三女,有幸认识各位姐姐妹妹。事实上今天来的贵女里,她的年纪算是比较小的,大部分都是十四五岁。再想起今日还有邀请各家公子们,顾长烟很快便理解了锦阳长公主这场秋宴的真正目的。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话,不多时就有嬷嬷来报,锦阳长公主和几位夫人过来了。于是先前还活跃的氛围顿时安静下来,女孩们规规矩矩地站在两侧。 锦阳长公主保养得当,白玉般的肤质和纤细的身姿,完全看不出生了几个孩子,且快四十的年纪。跟着她过来的是肃南郡王妃、敬国公夫人、武安侯夫人、长安侯夫人、恭安伯夫人,以及几位朝廷大员的女眷。 “瞧瞧,方才还热火朝天的,这会儿都扮起乖来。”锦阳长公主笑盈盈地朝身后几位夫人开玩笑。 “公主说得是,还未进门,我就听到我家那两个皮猴子的声响了。”一位夫人没好气。 “让她们闹去。”锦阳长公主佯装赶人,“都玩儿去吧。” 女孩们早就待不住了,难得出门,陪长辈多没意思啊。这不公主发话了,众人便纷纷行礼然后随着领头的嬷嬷出去逛园子。 锦阳长公主不愧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子,府上极尽奢华,就如眼前这座亭子,从引路石到台阶再到亭子本身,全是水头极好的玉石块打造,亭子内的桌椅亦由整块通透无暇的硬玉所雕,而这也仅仅是锦阳长公主府一处普通的歇脚地罢了。 盯着这座亭子,顾长烟又想到了一门生意,虽说短时间内还没钱投入,但先做好计划总不会错。这般想着,就有些迫不及待要回家。 “小姐再等等吧。”周嬷嬷看出小主子不耐烦了,于是小声劝解。 第6章 秋宴(二) “嬷嬷你说我装病怎么样?”有些不习惯没有小哥哥陪伴的场合。 周嬷嬷吓了一跳,“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咒自己么。” 顾长烟叹气,“好吧,咱们去那边看看。” 因为知道这种聚会总难免有些人动坏心思,为谨慎起见,她们一行都直直缀在人群之后,也不乱走小道。 现下深秋时节,正是秋菊争艳的时候,公主府的花园里一大片的黄色,颇为壮观,除此之外,还有一片木芙蓉。这花其实并不适合京城的气候,但偏偏就是让公主府的花匠们给养得极好,花朵滋润饱满,像舞女层层莲裙,甚是赏心悦目。 /嗯,试着酿花瓣酒也是不错的。/顾长烟盯着花海笑得眉眼弯弯。 “三妹妹可曾见到大姐姐?”顾长瑜的声音突然传来。 顾长烟回过神,一脸茫然,“大姐姐上哪去了?”好像出来逛园子后就再没见到顾长惜的人影了。 顾长瑜微微皱眉,心下只觉得这个三妹是个没用的,来这一趟是半点没给她们两个姐姐贴金不说,还帮不上半点忙。 顾长烟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搞不懂自己哪里得罪她了?顾长惜是国公府大小姐,向来骄纵跋扈,目中无人,谁没事找事要跟她混一起?再说婚约那个事,顾长烟还记着仇呢。她现在不搭理已经算很给面子了,想要她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是不可能的。 “宴席马上要开始,听说太子妃待会儿过来,你别光顾着玩儿。”丢下这句话,顾长瑜带着贴身婢女和嬷嬷朝别处去了。 “一个姨娘生的也敢对嫡女蹬鼻子上脸,这梁国公府宠妾灭妻的传闻怕是真的。”不远处几位贵女早关注这边两姐妹的情况,刚才两人的对话也都听了个遍。 “听说他们府上中馈一直被姨娘把持。” “那顾长惜虽说是正妻所出,但自小便是姨娘带大的,愣是被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 “我娘说四皇子那婚事,当初先太后指的就是顾长惜,她怕是嫌四殿下……所以才让亲妹顶替。” “这话可别乱说,宫里虽说没下明旨,但这事板上钉钉,闲话若是从咱们几个这里传出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也怪那顾三木讷,自己就是个不争气的,如今又没了亲娘教养,以后嫁进皇室还不知被怎么蹉跎呢。”她们是看不上庶女欺嫡女的戏码,但跟顾长烟也不熟,自然不会帮她出头。 几人很快换了话题,也朝别处赏花去了。 “嬷嬷也觉得我是个蠢的么?”刚才顾长瑜的目光就是如此嫌弃的。 周嬷嬷心疼道,“小姐是嬷嬷见过最早慧的孩子,小姐只是不屑计较罢了。” 顾长烟想了想,纠正道:“也计较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没钱没势的,计较起来就跟扯头发打架一样无趣。 又走了一圈,小丫鬟过来说太子妃到了,长公主请贵女们去吃宴席。 长公主是个爱热闹的,所以府上专门设有摆大宴的长院,假山奇石、溪水潺潺,有廊有室,连成一体,任何一处都可以摆上桌椅,并不怠慢也半点不局促。 入座后顾长烟才发现来的人比以为的多得多,女眷们和男子们所在被一股涌泉隔开,薄薄的帘子垂下,看似遮挡,却也能清晰分辨对面的模样。顾长烟的位置正好就在涌泉边上,她扶着木栏,琢磨涌泉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若是天然的,这公主府从选址上就得天独厚了。 太子妃相貌寻常,但端庄稳重,气派不凡,在一群贵女中倒是颇为明显,就连颜色正好的几位适婚小娘子都被她比了下去。不过她已经是太子妃了,未来的皇后,没人会没事找事去嫉妒她。 太子妃一路过来,顾长烟心想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太子妃果然在她面前驻足。 “顾氏长烟拜见太子妃。”她可是有记忆起就关注这个时代的礼仪和律法,所以在行礼方面别人永远挑不出她半点错。 “快快免礼。” 顾长烟乖乖站起来,低着头。 “瞧我,倒是让你拘束了。都是自家人,以后多串串门才是。”太子妃示意身后的婢女。 “一点见面礼,你拿去玩儿。” 顾长烟看着托盘上的珠宝盒子,就知道价值不菲,“长烟谢太子妃赏赐。” 身后的翠儿毕恭毕敬地接过托盘。 太子妃又说了一通客套话,便被锦阳长公主请去别的地方了。顾长烟这才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但是这门婚约,却让她愈发深刻。所幸她今年只有十岁,离及笄还有五年时间。五年足够她和顾彦清积累资本了。 太子妃一离开,好几位年纪小的贵女便主动跟她攀谈起来。顾长烟也陪她们说话,无聊是有点的,可却是缓解了先前的尴尬。 男子那边可比女子这边热闹多了,据说是在对对子,对不上的喝酒。引得贵女们都坐不住了,全围在护栏上朝对面看。 “站来那位就是长公主的嫡长子孙焕,去岁在金陵与江南读书人辩法,愣是辩赢了。” “听说孙焕仪表不凡,也不知今日有没有幸见上一见。” “刚入座的是威远侯府的席世子吧?怎么这般迟才到?” “那位褐袍的便是恭安伯家的肖崭,伏案的……看不清楚是谁,莫不是吃醉了吧?” 若是没婚约,顾长烟倒是乐意看看这些京城贵公子们,但现在她不适合做这样的事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一言一行。所以身边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只闷头吃菜喝果饮。 太子妃貌似并没有留下来吃宴,倒是顾长惜又重新出现了,只是也换了身衣裙。脸色倒是比先前进府的时候更艳丽了许多。顾长烟总觉得这个大姐姐古怪,但只要对方别犯到自己头上,她是不打算掺和的。 回去的路上顾长烟就窝在周嬷嬷的怀里睡着了,她年纪还小嘛,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坐在对面的顾长瑜全程黑着脸,半分气都撒不出来。 “二小姐今日也太不对劲了。”回到木槿院,顾长烟已经被嬷嬷抱上床,翠儿小声对喜儿说今天经历的事。 喜儿听了就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拉着翠儿出门,“二小姐来年便要及笄,她这是着急了。” 顾长惜比顾长瑜大一岁,又刚没了之前的婚约,按理说顾长惜应该比顾长瑜还要紧张才对。但国公府的情况摆在那里,资源大部分都堆给了顾彦云和顾长惜两兄妹,顾长惜没了四皇子这门婚事,她国公府嫡长女身份和优越的外表,再寻一高门婚事太简单了。而顾长瑜的情况则远不一样,首先生母是个姨娘,不可能大咧咧地去为她张罗婚事,否则只会让她的地位更低,其次顾政是个武将,能给庶女找到的婚事多数是品级不高不低的武官。 其实武官并没有什么不好,官宦人家的庶女能嫁到官家当正头娘子,都算不错的,要知道许多品阶不高的官家庶女不是嫁给鳏夫就是商户,不然就是其他世家平庸的庶子。但很显然,顾长瑜的心气并不像她平日里在人前表现的那样人淡如菊。她给顾长烟脸色,是因为顾长惜在外头是不会搭理两个妹妹的,而顾长烟又已经有了婚约,顾长瑜不敢指望顾长惜帮衬,但顾长烟这个爹不疼娘不爱,各方面还不如她的,就应该跟在家比较得宠的她站在一起,主动给她做脸面。偏偏顾长烟跟个木头似的,在长公主府真就逛园子吃宴席,压根不顾自己的姐妹,这让她怎么能不生气。 “脸真大,小姐凭什么管她。”听了喜儿一通分析,翠儿总算明白顾长瑜到底怎么回事了。 “咱们小姐才多大啊,稀里糊涂的得了门婚事,自己都管不过来。她素日里在老爷跟前殷勤,这种事求老爷不是应该的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还想自己挑夫君不成。 顾长烟睡了饱饱的一觉,醒来时已经过了晚膳,白日吃多了,晚上倒是一点都不饿。顾彦清从族学回来草草吃了点就窝在书房里写她之前交代的话本。那是一桩命案,顾长烟预备请人去酒馆里说这个话本。 正打算去洗个澡,唐姨娘就来了。 “四皇子生辰宴……”是太子妃的帖子,目的地却是睿王府,也就是四皇子的府邸。 顾长烟叹了口气,谢过唐姨娘便把帖子递给喜儿收好。 翌日一早,顾长烟便坐了马车去东市看铺子的进度,又跟高升见了一面。高升办事效率快,之前交代的水果,已经买到了三种,量不大但都是好的。顾长烟今天见他除了命他继续留意水果之外,顺便也打听一下哪个庄子上现在有鲜花,都是些什么花。 别过高升,顾长烟还在东市几个瓷器行逛了逛。这时代没有玻璃器皿,琉璃的又造价太高,并不适合用在小酒馆里。心下有了决议后,她便回了府,在书房里呆了半天,画了一叠器皿的图样,准备交给金嬷嬷去找瓷器作坊定制。 “少爷,小姐,下晌族里来人了,说咱们老爷要将二小姐记在先夫人的名下。”喜儿一边给兄妹俩布菜,一边说打听到消息。 所谓的先夫人,其实就是顾政的元妻,顾彦云和顾长惜的生母,安姨娘的堂姐。好端端的突然要这么做,缘由不难猜,还是为了顾长瑜的婚事。只是顾长烟有些好奇,顾政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顾长瑜尽管在他跟前铆足了劲,但府上的人都知道,顾政的眼珠子一直都没变。在顾政眼里,顾长瑜嫁给武官当正室就是最好的归宿。 “大姐姐生气,别人就要遭殃。交代下去,这几日如无必要,木槿院的人就不要出去了。”顾彦清淡淡地说。 喜儿应声便出门去挨个叮嘱。 “这事怕没那么容易善了。”顾长烟轻声道。 “你是说大姐姐想让咱们表态?”顾彦清脸色沉下来。 果不其然,刚吃好晚饭没两刻钟,顾长惜就领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来木槿院。 “家里都要翻天了你们还窝在这儿吃闲饭呢?”顾长惜满眼的嫌弃。 顾长烟要开口,顾彦清却站了出来,将妹妹挡在身后,“大姐姐这是要做什么,一来就危言耸听。父亲和祖母具在,公府上大小事自然有长辈坐镇,轮不到晚辈越俎代庖。”不说他们兄妹本身就跟顾长惜有未了的恩怨,单说顾长瑜要记入先夫人名下当嫡女这件事,他们兄妹也不会掺和进去。他们年纪小,可也不是傻子,随便给人当枪使。 顾长惜脸色愈发不好看,自悔婚那件事后,她一直以为这两个小的就是随意拿捏的主,如今倒是小看他们了。“三弟这帽子扣的,我可不是危言耸听,这晚辈明知道长辈遭人蒙蔽却不加劝阻,传出去外头的人只会说咱们公府父子不睦,沦为笑话。”听顾彦清的意思,这两个小的应该都知道了安姨娘和顾长瑜的算计。想到这里顾长惜心下更恨,觉得所有人都在惦记她和她哥哥的东西。 第7章 小胖妞 顾彦清对顾长惜是半点好气都没有,因之前的恩怨,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还有,彦清和长烟都是顾家子弟,大姐姐若是觉得我兄妹二人在顾家是‘吃闲饭’,那么彦清立即去禀名父亲将彦清和长烟分出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顾长惜瞪着眼睛,她是没想到这个日里一脚踹不出个屁的三弟这般口齿伶俐。反而是那个她最看不顺眼的顾长烟,此刻老老实实站在顾彦清身后,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可自己刚才逞一时嘴瘾说的话也是事实,真传到顾政和老太太耳朵里,她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因为悔婚的事,已经被惩戒数次,在父亲眼里她如今已然是个麻烦,若是真厌弃了自己,那岂不是将这公府便宜了别人?顾长瑜惯会在长辈跟前讨好,顾彦雅又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思及此,她只觉脊梁骨发寒。 “你……你们……走着瞧。”不知道是真被顾彦清吓唬住了,还是有些怵顾长烟那副平静的模样,顾长惜最后是气急败坏地走了。本来此行目的为拉人头站自己这边,结果反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回去。 待人远离后,顾彦清握着顾长烟的手要宽慰,顾长烟却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一旁的喜儿说:“公主府秋宴那日,大姐姐中途换了身衣裙,也不知是何原因,若是因为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就不妥了,毕竟咱们家的女儿还未出嫁,族里的女孩也不少。” 喜儿微愣,但很快就理解了小姐的意思…… 次日中午,喜儿走进书房,“小姐,老爷命人把秋宴大小姐同行的丫鬟婆子车夫全抓去家牢审问了。常乐院的人说大小姐病了。” 顾长烟嘴角微翘,“我本不屑干这种事,偏偏她非要来招惹。”顾长烟手上虽然没人没钱,但给顾长惜一点小教训还是能办到的。 “小姐,奴婢还收到消息,老太太腊月初十到。”喜儿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家小姐。 “知道了,你忙去吧。”顾长烟没什么感觉。 自从经历了替婚和父母和离的风波后,他们兄妹两人对自身处境前所未有的清晰。老太太出身安家,就凭这点,顾彦清顾长烟兄妹就永远争不过顾彦云和顾长惜。所以何必费那个劲去热脸贴冷屁股,只要老太太不刻意为难他们兄妹,她不介意面上维系好这份薄弱的祖孙情谊。 四皇子生辰宴,梁国公府上的子弟都受了邀请,顾政本不想让顾长惜前往,但太子妃亲自下的帖子他不好不给面子。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顾长惜已经不是四皇子的未婚妻,将来即便嫁入高门,也得罪不起皇家。只是顾长惜的性子如今令他十分头疼,颇有些后悔幼时把她托给安姨娘。 顾长瑜记入先夫人名下的事已定,族里也没什么话说,就等老太太回京,择日开祠堂便可。这方面安姨娘想得开,女儿固然重要,但始终是别人家的,只有儿子才能给自己养老送终,况且顾长瑜若是嫁得好,也不会忘了自己这个生母,怎么算这笔买卖都利大于弊。待顾长瑜的婚事定下后,,她还想努力努力,争取生个儿子傍身。 顾长瑜得了姨娘的嘱咐,要跟顾长烟好好相处,别看四皇子残废了,但皇子就是皇子,这个家的女儿将来在地位上谁都越不过顾长烟。至于顾长惜,安姨娘尽管带大了她,却也没对她抱什么希望,从记入先夫人名下这件事就看出来,安姨娘这些年白伺候她一场了。 只是,顾长烟今天与顾彦清同乘一辆马车,顾长瑜并没有机会修好关系。 睿王府比起锦阳长公主府就显得质朴了许多,因为这几日下秋雨,宴饮又是在下晌,灰蒙蒙的天色配上死气沉沉的亭台楼阁,难免让人失去几分兴致。 顾长烟依旧跟女孩子们呆在一块,听她们说些闺阁琐碎,催眠得很。突然一只肉呼呼的手伸到她面前的盘子里,悄悄地拿起一块点心。顾长烟抬头,就见一个肉呼呼的女孩捂着嘴,对方也发现了她,两人尴尬地四目相对。 睿王府有一片林子,眼下深秋时节,林子里缤纷的落叶算是一景,女孩子们今日就被安置在林子的观景楼上。这里摆了不少吃食,但因为准备开宴大家都没怎么动。顾长烟猜小胖妞应该是饿了,见大伙儿都没要吃的样子,不好大咧咧的。 她想了想,从盘子里捏起一块酥饼,当众吃起来。有人作陪,小胖妹就不拘束了,在顾长烟身边坐下来,兴高采烈地拿点心。 “我叫翁齐敏,刑部尚书翁兆丰是我爹爹。”小胖妹憨憨地说。 “我叫顾长烟,是……” “我知道你,梁国公府三小姐,我比你长一岁呢,以后我叫你顾三妹妹好不好?” “好。”顾长烟回以她甜甜一笑。 女孩子们在观景楼上赏秋色,而公子们则由四皇子的幕僚沈静铎引领,在林子里搭了台子吃酒喝茶,吟诗作对,闲话家常什么都有。偶有几个少年郎出现在靠近观景楼的地方,都会被女孩们小声议论。 “顾三妹妹,我们也下去玩吧。”翁齐敏捂着嘴打了个饱嗝。 离开宴还有些时间,顾长烟想着反正有人作陪,便答应了对方的提议。她们下楼之后,也陆陆续续有贵女们三两结对跟着离开。 天上飘着零星小雨,翁齐敏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听咔嚓咔嚓的声响,笑得没心没肺特别可爱。顾长烟想起了自己那只猫,也是很容易满足。一行人就这么边玩边往林子深处而去。 顾长瑜也瞧见了她们,却没有上前套近乎,刑部尚书有一子一女,年纪都比她小,光凭这一点就提不起来往的兴致。而且翁齐敏是个贪嘴的,顾长瑜真有些担心被带胖。给自己找了种种理由后,她便不再过多关注顾长烟了。 只是她这方失神片刻,却进了顾长惜的眼中。 “顾三妹妹是双生子么?”翁齐敏收集了几片完整的大枯叶。 “是呢。”天气冷,不过走了一段也出了薄薄的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翁齐敏一会儿捡树叶,一会儿仰着头看树上有没有果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林子边缘,那里有一条人工开凿的观赏渠。夹着雨星的微风从水面上吹来,那股冷意颇为提神醒脑。 一行人沿着观赏渠边的青砖小径慢慢往回走。 停靠在岸边的画舫打开一扇窗,睡眼惺忪的少年望着远去的小身影,撇了撇嘴,像是因被打扰到而不满。他旁边杵着两位画画的少年却依旧专注。 “几位爷,差不多了。”睿王府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提醒。 顾长烟和翁齐敏回到观景台,此时在上边的贵女只剩寥寥数人,一直在上边伺候的王府女官见二人鞋子沾了泥泞便贴心地问她们要不要更衣,两人同时点头,于是女官便请她们跟随自己去厢房休整。顾长烟是个谨慎的,她并没有换衣裳,仅仅是换了双鞋,并让丫鬟小心收好。翁齐敏见状也放弃了重新梳头换衣裳的打算,只让海棠拿干净的鞋袜。出门前顾长烟还命人将厢房好好检查一遍,不要落下什么东西。 女官在门外没等多久,见两人出来便说宴席那边太子、太子妃以及几位皇子都到了,现在领她们过去。 “顾三妹妹不用紧张,四皇子人很好说话。”翁齐敏见顾长烟发呆,以为她是头一次见未婚夫所以有些拘束。 顾长烟莫名其妙,但并没有解释,就当她不自在好了,毕竟很快就要见到那位未婚夫,她显得太从容也不合适。至于她刚才为什么发呆,因为总觉得这生辰宴怪怪的,这半天里见到的都是年轻的贵女贵子们,皇亲一个都没见到。难道是另外安排了? 睿王府的宴厅中规中矩,没有锦阳长公主府那样精美张扬,有的只是庄严大气,像是按照规制来建造的。顾长烟心下感叹,两者的区别很直白地说明了王爷和公主地位的悬殊。男权社会啊…… 宴厅尽头的正中间两个矮阶,上面设了三个位置,坐了太子、太子妃、四皇子,下来是两侧六个位置,坐了三皇子赵燕岁、五皇子赵燕夏、七皇子赵燕谨、八皇子赵燕钦,其他位置空着。这几位皇子似乎没有带女眷。 听着翁齐敏的小声提点,顾长烟总算对当今皇室子弟有了部分认识。此时进来的宾客不少,大家都想站最前边,翁齐敏见顾长烟没有要争的意思,便陪着她缀在人群后头,然后由女官带领去给皇子们行礼。 整个过程只有太子和太子妃在笑,其他皇子面色平静,端着身份。不过顾长烟觉得皇家规矩还是不错的,主人家办宴席,主人都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等客人入席,而不是像有些地方,客人等半天,主人才大摆阵仗姗姗来迟。 不过很快顾长烟就尴尬了,她的位置被安排在特别靠前的地方,抬头就看到斜对面的三皇子和八皇子,同侧上方则是五皇子、七皇子,翁齐敏与她隔着老远的距离。周嬷嬷和喜儿都不能随身伺候,只能站在后方靠墙的位置,跟其他人带来的下人一块,必要时才能上前服侍。 按规制,未婚男女同一处宴饮,是要用屏风或者帘子象征性地阻隔一下,但今日有歌姬和舞姬以及杂耍班子助兴,若是挡着便看不真切,太子妃便请示了宫里,开了特例,今日就不挡着了。 坐在顾长烟旁边的是肃南郡王府的兆丰县主,她正与下手的侯府千金小声讨论这事。顾长烟边听边喝茶,见又来了一拨跪拜的,全是男子,她便低下头。不是不想看鲜肉正太,而是不能看啊,未婚夫就坐上头,她若是大喇喇地盯着别的男人看,这就是给自己惹祸。要知道她连四皇子赵燕然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只知他此刻是坐在木质轮椅上的。 顾彦清随着这拨公子们进来,也是站在中后的位置,先前边走边用余光朝女客位置上扫,一眼就瞥见了妹妹,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喝茶,顿时心下大安。先前过来时无意中听到有人说什么顾家小姐出了什么意外,他担心是自己妹妹吃亏,又没法在王府里打听这种事,只能硬着头皮耐心等待。 赵燕然目光微挪,瞧了眼左下方那小身影,因为对方低着头他没法看真切容貌,但方才的表现实在也让他提不起兴趣。这种唯唯诺诺的女子,一点意思都没有。很快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某个空着的位置,冰冷的脸色稍微缓和。 太子妃一直不经意打量这个小叔子,对方这副模样并不难看出是什么意思,他在期待那个人。 “阿柔,你去瞧瞧晚晴她们过来了没?”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附近几个人的耳朵里。 女官微微欠身便离开去寻人。 不过太子妃这话一出,顾长烟身边的兆丰县主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因为顾长烟在场而生生憋了回去。顾长烟不知所谓,但也不在意便是了。她现在只想赶紧吃饱喝足回家睡觉。眼看人都陆陆续续入座,她心里有些抱怨了,怎么还没开席。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名叫阿柔的女官领着几位小姐进来行礼,顾长烟看到自己的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在其中,顾长惜依旧明**人,顾长瑜则脸色十分难看,不禁有些纳闷,目光挪向顾彦清位置。顾彦清跟顾彦雅坐在一起,两人都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意思让她不要探究,此刻不方便。顾长烟见他们都安然自若的,便也收了心,耐心等待。 “那位就是右相府的张晚晴吧?” “是她,听说前两日刚从五台山回来。腊月初十及笄,相府是要大办的。” 男人不能随便看,那看女人总不要紧吧,顾长烟顺着兆丰县主和侯府小姐的话缓缓移动目光,刚要入座的女客们中,有位妆容精致,一身耀眼的红裙,笑容绚烂的少女,想必便是她们口中的张晚晴了吧。顾长烟以前觉着顾长惜算是同龄贵女里长得不错的,现在看到张晚晴顿觉得气质加成何其重要。 第8章 出城 同样在看张晚晴的还有四皇子,他先前冷淡的脸,微微扬起了笑容,但瞥见下头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又心烦气躁。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开席。舞姬上来后,宴席上的人都松快起来,没了先前那份拘谨。男客那边更是有人起身互相敬酒。翁齐敏躬身爬到顾长烟身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话,然后又爬回去,没过多久又爬过来说几句话,顾长烟都为她感到累。 中途顾长烟出恭,周嬷嬷和喜儿总算能跟出去服侍,而顾彦清见妹妹起来,也找了个名目出去。 “冷不冷?”顾彦清捂着妹妹的小手。 “用了点饭菜,暖着呢。”顾长烟也回握他。 “大姐姐和二姐姐先前闹起来了,事情不小,回去之后父亲问什么你只当不清楚。”顾彦清这是在跟她统一口径。 顾长烟点了点头,反正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要那两个不省心的别把火往她身上引就好。“哥哥你还小,不可以贪杯。”照她的观念,小孩子就不该喝酒。 顾彦清垮下脸,“知道了。” “顾三妹妹顾三妹妹……”翁齐敏人没到,声音先到。 小胖墩蹭蹭蹭地跑过来,惊讶地在两兄妹脸上看来看去,“真是一模一样。” “顾三弟弟,我是翁齐敏,你跟顾三妹妹一样叫我翁姐姐吧。” 顾彦清愣了一会儿,然后行礼,“翁姐姐好。” 顾长烟轻轻掐了掐翁齐敏的小脸,调侃道:“翁姐姐好。” 翁齐敏也不恼她,还问:“我的脸好掐吗?” “很舒服。”真心话。 翁齐敏想了想,“那行,以后除了我爹爹和娘亲,只给你一人掐。” “妹妹怎么就喜欢掐人脸呢。”顾彦清可没忘记自己也是受害者。 顾长烟才不理会他的抗议,“咱们回去吧,外头冷。”深秋是真的冷。 回到宴席上又坐了半个多时辰,顾长烟便使了女官去向太子妃告辞,太子妃坐得离她近,向她笑着微微颔首,顾长烟又转向四皇子,无声地行了个礼,便在女官的陪同下退出宴厅。赵燕然这才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尽管只有十岁,脸上还有些稚嫩,但底子好,模样已渐渐长开,只是那股子中规中矩的作态,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 已经离席的顾长烟并不在意赵燕然怎么想,她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回去这件事。顾长瑜已经先一步离开,乘的是她和顾彦清的马车,留下的是顾长瑜来时的马车,那马儿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东西,趴在地上起不来。顾长烟是真的生气了,顾长瑜的马车出问题明明可以先知会一声的,大家一起乘坐一辆也不挤,偏偏要独占别人的马车自顾自地回去。 好在顾彦雅也出来了,他是要回国子监的,得知三弟三妹的车被顾长瑜用了之后,便让他们上自己的车,先送他们回公府,自己再回国子监。但问题又来了,三人都是带了随从出门的,一辆车装不下这么多人。 “你们先回去,我蹭同窗的也一样。”顾彦雅笑着请他们先上车。 见小兄妹都迟疑,顾彦雅解释道:“你们二姐姐出了点事,你们早点回去也能有个应对。” 兄妹俩不再坚持,依次上了车,顾彦清随行的成飞则坐在外头,同车夫一起驾车。 回到木槿院,金嬷嬷和翠儿就迎上来,伺候两个小主子洗漱更衣。喜儿则去打听顾长瑜那边的事,顾彦清也打发成弟驾车回睿王府看看顾彦雅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再去国子监确认对方已经安全回到。一通忙碌下来,已经掌灯。 夜幕降临,外头的雨势便大起来,静怡的木槿院只有滴滴答答地落水声。 喜儿推开书房的门,一边给两位小主子换茶水一边说打听到的事。此刻顾政和安姨娘都在凉夏院,具体在说什么还不得知,而顾长惜半个时辰前才回到,小丫鬟称她们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是右相府张小姐亲自送回来的。顾长惜回来后还指责顾长瑜擅自占用了顾彦清和顾长烟的马车,害他们乘坐外人的车回来,怕是名声要受损。 顾长烟半张着嘴,无言以对。怎么顾长惜要害人之前从来都不做点功课?他们兄妹明明坐的是二少爷顾彦雅的车,怎么就变成了“外人”,还名声受损。那顾长惜自己才坐外人的马车回来又算什么? “唐姨娘会说话的。”顾长烟淡淡地说。 “唉……这都什么事啊。”顾彦清把写满的纸抽出放到旁边,继续写下一张。 第二天一早,胡嬷嬷过来请他们去精忠堂,顾政有话要说。 两兄妹依旧慢吞吞地穿戴好才出去,到了精忠堂,发现人还挺齐,顾彦雅都回来了。两人向顾政行礼后便站在一旁,若是以前,安姨娘肯定又想踩他们过嘴瘾,但是今天她脸色实在难看,显然没空欺负人了。 “长烟,昨日你在睿王府做了什么?”顾政的语气有些严厉。 “回父亲,长烟与众贵女先是在观景楼赏景,后与刑部尚书府翁小姐结伴逛林子,再之后便随女官给太子、太子妃以及诸皇子行礼,吃了宴席便与三哥一同回来了。”顾长烟流水账似的答复,一点抑扬顿挫都没有。 顾政有些不满,“你大姐姐和二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置身事外?” 顾长烟茫然地望着顾政,心想这个爹莫不是有病? “发生了什么事?”她无辜地问。 顾政欲开口说,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忍住了,缓了缓情绪才问:“听说马车坏了,你们怎么回来的?” 顾长烟这回真是恼怒了,面色不善起来,“父亲,长烟并未见到自己先前乘坐的马车,具体原因您问二姐姐。长烟和三哥哥是乘二哥哥的马车回来的。至于昨日在四殿下的生辰宴上大姐姐和二姐姐发生了什么事长烟并不知情。” 顾政皱眉,怎么顾长烟的答复跟顾长瑜和顾长惜的都不一样。他转向次子,“你怎么说?” 顾彦雅上前,“父亲,三妹妹所言属实。至于他们的车驾为何不在,儿子也并不知情。” 一旁的顾长惜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而顾长瑜双目红肿,安姨娘愤愤地瞪着顾长惜,唐姨娘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顾政看着坦荡荡的三个孩子,挥手让他们先回去,不打算再问。且刚才顾长烟的口气已经有些生硬,他真是有些担心这孩子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毕竟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在议亲,如果顾长烟再蹦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传出去那可不得了。 顾长烟临出门前停下脚步,扭头定定地看了眼顾长瑜,顾长瑜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忙用帕子拭眼角掩饰自己的慌乱。 “去,查清楚。”刚踏进书房,顾彦清就交代成弟和成飞兄弟二人。 顾长烟却没再受先前的事影响,坐下来研磨继续画酒具的样图。她本打算用玻璃或者琉璃制品,但询问过之后打了退堂鼓,首先玻璃目前很稀有,都是海外商人的货船上有那么几件成品,而琉璃因工艺被垄断,所以造价极高,一套酒具比她铺子还贵。最终她选择了薄瓷,比较轻,在光线下有微微的透明度,能做到这样已经相当不错。好在,这种工艺虽然掌握在几大家族手上,却不算稀有,价格是她能承受的。 除了薄瓷之外,还有竹制、木质、铜制的,根据不同的酒类来搭配。因为材质和工艺的局限性,她只能花心思在外观上。 另一边,之前让人准备的木桶、坛子和蔗糖现下也都齐全了,库房也收拾妥当。她领着金嬷嬷、周嬷嬷还有厨房的黎嬷嬷酿起了果酒。考虑到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只能辛苦一些,尽量亲力亲为。这一顿操劳,就用了六天。 看着满满一库房的酒桶和酒坛子,她十分有成就感。此时顾彦清也写好了那部话本。 “翁齐敏的帖子,说邀请咱们上她的庄子上玩几日。”顾长烟看着歪歪扭扭的几行字,笑了一阵,不用说,定是那小胖墩亲自写的。 “在外城?” “嗯。” “妹妹若是想去,我这就去同父亲说。” 顾长烟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顾彦清和她长这么大除了祭祖就没出过城,翁齐敏这张帖子是个机会,她想借这次出行顺便去先前买的两个庄子看看。眼下小酒馆筹备得差不多了,空出来的时间里她不想虚度。 顾政跟文官有交往,但像刑部尚书这样的重要位置,他们之间的交情也不过是点头而已,所以翁齐敏的帖子他非但没有拒绝,还让唐姨娘帮准备出行事宜,并叮嘱顾彦清和顾长烟在外头要本分,不要逾矩,凡事多忍让。 京城的秋雨未散,翁齐敏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站在梁国公府大门外等兄妹二人。 “这是我弟弟翁樊。” “快走吧,要下雨了。”翁樊别扭地摇着翁齐敏的手。 顾长烟让喜儿从自家马车上的箱笼里取出一个小食盒递给姐弟俩,“这是我自己琢磨的软糖,你们路上吃。” 翁齐敏打开食盒,发现是一个个动物形状的彩色透明糖果,好看又好玩。翁樊踮着脚尖要看食盒里的内容,好奇的模样特别可爱。 连日阴雨,外城的道路都不好走,尤其是往庄子上,全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道,用了大半天才看到庄子上佃户的房舍。就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进了翁家的宅子里。一行人晃了半天,此刻都有些疲惫。 客房是昨日收拾好的,烧了地龙,十分暖和。整理好之后,顾长烟就让喜儿把带来的礼物都拿出来。有府上大厨房做的点心,顾政私库里的名茶,还有顾长烟让高升采买的新鲜食材。这些东西可以说投翁齐敏所好了。 当晚她就用这些食材整了套火锅。 顾长烟厨艺十分一般,但是做火锅还是得心应手的。因为上辈子她就爱吃火锅,平均每周要吃两顿火锅,但是外边吃地沟油不健康怎么办,那么就自己动手。起先是买现成的火锅汤料,后来学会了自制。考虑到翁齐敏和翁樊年纪都不大,应该不怎么能吃辣,所以今天她做的是清汤火锅。 先让宅子里的厨娘熬一锅高汤,然后将高升为他们事先在城里采买的配料爆炒一遍,加入高汤再度烧开后倒入小锅,架在炭炉上。各种市面上常见新鲜肉类切片摆盘,配上两大壶混合水果茶。 “今天来不及了,下回做点牛肉丸子,再买些虾蟹。”顾长烟涮了一筷子羊肉放进翁齐敏的碗里。 几个丫鬟想上前帮忙,顾长烟拦下了,说吃火锅还是自己动手比较有意思。翁齐敏被一口肉填得舒舒服服的,顾长烟说什么就是什么,挥挥手让所有下人都出去吃自己的,留个人在门外候着就行。 “好好吃啊……”摸着圆滚滚肚子的翁齐敏还想再吃,可又实在很撑,特别纠结。 翁樊人小食量不小,其中一壶水果茶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吃得饱饱的,几个孩子都歇不住,便撑着伞沿着宅子外的一圈菜花地散步消食。顾长烟也得知了这庄子上还有温泉,泉眼被翁家人围起来的同时还引了一股到宅子里。这倒好,顾长烟打算尝试做温泉茶叶蛋尝尝。而此时翁樊已经成了顾家兄妹的跟屁虫,坚定地认为只要跟着他们就能有好吃的。 累了一天,又冷又雨的,散步活动结束后,大家伙在各自的仆人服侍下早早回屋洗漱歇下了。 第9章 糖藕 内城-睿王府 “狩猎那日七皇子带去的人都失踪了。”沈静铎没来得及换下湿哒哒的夜行衣就来复命。 赵燕然一只手扶着轮椅把手,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捏着茶杯,目光却阴沉如霜“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沈静铎心下忐忑,尽管这点线索费了极大努力,他也半点不敢邀功,“还在查……” “知道了,下去歇着吧。”赵燕然是想发火,可也还尚存一丝理智。 沈静铎离开不多时,书房的门再度被推开,白衣妙龄女子端着一碗药汤婷婷袅袅地走进来,悄悄瞥了眼桌上的女子画像,并没有打扰陷入思绪的赵燕然,将碗放下便出去了。 门轻阖上的小动静还是让赵燕然回过神,抬起手放在画中人的发梢,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抚摸珍宝,然后目光才慢慢地挪到汤药上。不过是些平心静气祛除肝火的东西,喝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让他平静,他鄙夷:都一群庸医。 没有约束,顾长烟可是狠狠地睡了个懒觉,若非肚子打鼓她还不想起来。没办法,这种天气实在太好睡了。倒是顾彦清依旧天没亮就起来读书,真是雷打不动的好习性。 庄子上的吃食没有府中的精细,但味道淳朴又实在,一块普通面饼顾长烟都吃得很满足。翁齐敏却心不在焉的,她还对火锅心心念念。看出小馋猫的心思,顾长烟哄她说火锅晚上再做,白天可以先弄点温泉美食。庄子上的人平日里没想过用温泉做菜,多是用井水。顾长烟尝过井水泡的茶,也不错。但既然有温泉,那不试试岂不白来一趟。 翁樊主动请缨去鸡窝掏了十个鸡蛋,庄子上的管事又命人从地窖里挑了一筐藕送来。 顾长烟自己配茶叶蛋的汤料,藕则让厨房的人帮削皮切块,搭配洗干净去了核的红枣一块放进陶罐里,撒上厚厚的蔗糖,搅拌均匀后封上盖子置入温泉里。为了不让其他几个人闲着,她又指使顾彦清去打一桶温泉水,要清澈不含泥沙和落叶的。 “这几日下雨,水都不干净。”园子里的水伴着泥沙,自然是不能用的,顾彦清特地跑了趟外头,结果还是提着空桶回来,一脸的为难,“只能去泉眼了。” “顾三弟弟,我也去。”翁齐敏特别有责任感地说。 桂皮这些东西庄子上暂时没有,顾长烟也不纠结,反正主要还是茶叶和鸡蛋。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提着木桶的两人回来了,翁齐敏失望地摇了摇头,“泉眼里也全是泥。” “没事,用井水也一样的。”顾长烟冲他们笑笑。 几个人蹲在厨房门外的屋檐下,看着顾长烟将把点燃的炭放进小炉里,然后架上陶锅,倒入水和洗干净的十个鸡蛋。炭火很旺,没多久水便沸腾,顾长烟先把鸡蛋捞出来,放置在冷水里,接着倒掉了陶锅里的旧水,简单清洗一遍后加入井水以及之前配好的茶叶和汤料。 鸡蛋大概冷却一些后,她便倒掉了盆里的清水,让翁樊和翁齐敏一同把蛋壳敲出裂缝,然后由顾彦清一个一个放进陶锅里。 “两刻后熄火,不要打开开盖子,闷上一个时辰。”她交代厨娘。 “回去吧,午睡起来就能吃了。” “那藕呢?”翁樊可没忘记。 顾长烟试过温泉的水温,“估计得明天早上。”泉眼那边温度应该是高的,可惜泉眼离宅子比较远,所以流到这边已经冷却了许多,糖分要渗透藕和红枣,一时半刻肯定不行。 “那么久。”小脸皱成一团。 翁齐敏拍了一记他脑袋,“下晌吃茶叶蛋,晚上吃火锅,你还吃得下糖藕吗?” 被打头很不爽,翁樊小朋友气得跑开了。 睡了个午觉,顾长烟还在穿衣裳,翁齐敏和翁樊就来拍她的门了。隔壁的顾彦清此时也正好出来。三人就这么在她的门外候着。早饭吃得晚,现在正好吃午饭。她从不知自家小哥哥原来对美食也是有兴趣的。 厨娘打开陶锅的盖子,把十个鸡蛋捞出来摆在盘子里,还有她的拿手菜窑鸡、时蔬、烤面饼以及一小锅香浓不膻的羊杂汤。闹得几个孩子馋虫大作。 翁樊的奶娘生怕翁樊吃鸡蛋太急噎着,不让他自己动手,剥开蛋壳,用小刀把鸡蛋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勺子喂他。其他几个大孩子就不需要如此了。 “这是我吃过最香的鸡蛋。”翁齐敏一脸幸福。 顾彦清倒是思考着回去后是不是在木槿院建小厨房,这样妹妹想做吃食的时候便不用受约束,自己也能有口福。 “小姐,门外有人求借宿。”海棠进来禀报。 翁齐敏嘴里都是蛋,含糊不清地问:“谁啊?” “说是徐家的六公子徐野。”海棠递上对方的信物,一枚拇指大小的旧印章。 “他一个人?” 海棠点头,“就他自己,也没带行囊,浑身的泥。”小丫头没掩饰脸上的嫌弃。 翁齐敏看了眼那枚印章便放回海棠手上,“收拾一间屋子。” 对于茶叶蛋,顾长烟并不是太热衷,这东西很容易饱腹,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美食。倒是那土味窑鸡和羊杂汤很合她口味。照这样下去,回京后应该会胖上几斤。 他们吃得差不多时,海棠进来回禀,“屋子收拾好了,热水也让人抬进去。就是换洗衣裳,奴婢没找着合适的,那徐六公子也不好穿下人的,倒是前两年表少爷留了个箱笼在这,奴婢自作主张挑了两身送过去。” “嗯,把剩下的茶叶蛋、烤饼还有羊杂汤送过去。”翁齐敏完全不认为让客人吃剩下的食物有什么不妥。 顾长烟和顾彦清作为客人,也不认识那徐六公子,自然是不会作声的。 吃好了午饭,翁樊又坐不住了,闹着要去田里玩。于是大伙儿只能陪着他。 徐野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身上的泥泞洗干净,换了翁家表少爷的旧衣裳。从盥洗室出来,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想起自己貌似一天没吃东西了。他先喝了口热腾腾的羊杂汤,然后拿起饼啃了口,才把目光放在那两颗丑丑的鸡蛋上,最终还是没动。 做粗使的下人敲门进来将洗澡水和脏衣物带走,徐野从丢在床上的钱袋里掏出一张纸,细细琢磨起来,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肚子有些饿了,可茶桌上只剩下那两颗丑丑的鸡蛋,要不要先对付着吃?还是叫翁齐敏送点别的食物过来? “咚咚咚,徐少爷,我家小姐请您去前堂用晚饭。”海棠的声音适时从外头传来。 徐野将那张重要的纸放回钱袋揣进怀里。 今晚的火锅相比昨晚的要用心,除了固定配置牛羊鸡肉之外,还有鱼肉丸、野猪肉丸、河虾、猪脑、鸭血等,素菜有豆腐、豆芽和白菜。日里,管事从地窖找到了几种晒干的海产,顾长烟选了一小部分用来熬汤底。而配餐饮料依旧是水果茶,饭后甜点则是南瓜羹。 徐野到的时候,发现一张圆桌上四个孩子都在盯着中间冒烟的炉子,他的出现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互相见礼中,他认出其中三人,都有过一面之缘。顾长烟和翁齐敏就是那日在睿王府水渠边吵醒他的两个小姑娘,而顾彦清当日也在睿王的席面上。但这些人显然对他没什么印象,脸上都直白地写着陌生。 “总算来啦,快坐下。”翁齐敏着急。要不是等他,他们早开饭了。 翁樊的奶娘今晚早早就吃好晚饭,此刻抱着翁樊帮他涮肉,一口一口喂他。顾长烟心想,这人跟人果然差别很大。想她和顾彦清,能握住勺子的时候就开始学着自己吃饭,能走路时开始学着自己动手穿衣穿鞋扎头发。 徐野此刻望着桌上一盆猪脑有些难以理解,这东西能吃吗?这东西好吃吗?这东西看起来有点恶心啊。就在这短暂的思索过程中,顾长烟挖了一大勺放进一个阔口小汤袋里,拉紧袋口后扔进沸腾的锅中。接着翁齐敏也有模有样的跟着学。 “也就在庄子上能这样吃饭。”翁齐敏感慨。 他们一个尚书府千金,一个国公府小姐,吃火锅的所有举动在礼教面前都是不得体甚至粗鲁的行为,不该出现在大家闺秀的身上。 “顾三妹妹,我想好了,让我娘亲给我开个小厨房,以后你上我家玩儿,咱们悄悄地吃。” 顾长烟只是笑,她知道这不太容易实现,她也不想那些长远的事,当下高兴比什么都强,“猪脑好了,吃脑补脑……谁要?” “让我试试。”沉默了许久的徐野突然开口。 顾长烟便用公筷把汤袋夹出来,放到徐野面前的盘子里。而慢了半拍的顾彦清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倒是翁齐敏把自己先前放的那袋捞起来,打开袋子倒在一个干净的小碟子里,用勺子分成三小份,分别给顾彦清、翁樊和她自己。 “这味道又怪又让人上瘾。”顾彦清说道。 而翁齐敏依旧只有三个字,“好香啊。” 他们几个点评的时候,徐野已经默默地把那袋猪脑吃完了。 “姐,别忘了咱们的糖藕还在水里。”翁樊心心念念。 “忘不了。”翁齐敏吃着顾长烟送过来的鱼肉丸,又盯着刚放进锅里没多久的豆腐看。 顾长烟每样吃了一点,便饱得不行,也不再勉强自己,让喜儿盛了一碗南瓜羹过来去腻。无意中瞥见闷不吭声的徐野,吃得十分专注,且没有要停的样子。心下感叹,这也是个吃货。不过美少年吃东西真是赏心悦目啊。 回屋之前,顾长烟说要去泉水边看看糖藕的罐子有没有漏水,翁樊已经在奶娘怀里睡着,翁齐敏撑得走不动,顾长烟都没勉强他们,而徐野却主动提出陪她们兄妹过去。 一个粗使婆子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顾长烟顾彦清和徐野在后边。宅子不大,但是人少,许多地方的灯笼被树荫遮蔽,光线几近于无。一行人来到泉水边,顾长烟在原先放瓦罐的地方蹲下,从已经浑浊成黄色的温泉里捞出那个罐子,反复检查了封口,确认没有漏水进去后便重新放回去。 徐野心想:这又是什么怪异美食? 第二天,翁樊比所有人都起得早,催着奶娘把他抱到泉水边看糖藕。奶娘无法,只好让人去把顾长烟叫醒。 井水冲刷干净罐子上的泥巴后,厨娘把封口打开,将里边还热乎乎的糖藕和蜜枣倒进一个盆子里,端到桌上。顾长烟还很困,加上昨天晚饭吃得太饱,此时此刻半点食欲多没有,只勉强喝了碗清粥。而顾彦清、翁齐敏和翁樊几个对糖藕则十分沉迷,一早上几乎没吃什么主食。 “先前跟你提过的,我有两个庄子也在外城,今天打算去看看。” “我跟你去。”翁齐敏想都没想。 顾长烟摇头,“不必了,我就是看看具体在哪儿,大概什么样,不下车。”见顾彦清要开口,她抢先一步,“哥哥也不用去。”天气不好,没必要这么多人一起折腾。 徐野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准备向翁齐敏辞行。小丫鬟送来了早饭,顺便把昨天没吃的两个丑鸡蛋带走了。他有些后悔,如果这两颗鸡蛋是顾家那位三小姐的手艺,没准真挺好吃。这么想着,他在茶桌前坐下。 一盘藕片和红枣,一盘烤面饼,一大碗肉粥,一碟小菜,两个普通的水煮鸡蛋。分量有点多,但胜在能填饱肚子。可难就难在他昨晚吃太多,现在看到什么都咽不下。最后他让人把藕片和烤饼装起来,说是回城的路上当干粮。真是朴实的世家子弟。 “徐公子今天没事的哦,那你陪顾三妹妹去看庄子吧。”翁齐敏先声夺人。 徐野:??? 顾长烟尴尬了,也有些头疼翁齐敏过于简单的想法。 “她开玩笑的,徐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可以。”徐野答应了。 “不行。”顾长烟脸上没了笑容,甚至有些严肃。 第10章 徐野转念一想便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了,男女单独出行若是传出去必定有损双方名声,其中女方要付出的代价比男方大得多。顾长烟是国公府小姐,确实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于是徐野提议道:“不如都去吧,外城我熟,当是带你们转转。” 这下大家都没意见了。 顾长烟两处庄子的位置都有些远,但徐野看了绘制得很简单的路线图后脑子里马上有了画面,很快估算了往返所需时间,他告诉顾长烟现在道路不好走,今天只能去其中一处。顾长烟没意见。 两架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宅子,外边的路更烂了,好在徐野是真的熟悉外城,他总能选尽量好走的地方。这一路倒也没有很难捱。中途还在茶铺做了休整。 “徐公子家中长辈可是大理寺卿徐则大人?” “正是家父。” “昨日你怎么那副模样?”跟泥潭里滚出来似的。 “意外罢了。”这可不好解释,其中牵涉了别的事。 两人的对话让顾长烟直想扶额,搞了半天,徐野和翁齐敏其实并不相熟,只是彼此知道有对方这号人物罢了。 马车重新出发后便不再中途停顿,当庄子倒塌的房舍出现在眼前时,顾长烟只觉得压力颇大,而眼下的季节也种不了庄稼,一望无际的田地只有杂草和乱石。因天色实在不早了,徐野让车夫绕着庄子外的小路转了一圈便返程。 此行颇为打击顾长烟的自信心,她眼下也不想去看另一个庄子了。没钱没人手,这么大的地方,一时半会儿拾掇不起来。只能暂且放着,等明年小酒馆盈利再说。 回到翁齐敏的宅子,果然到了傍晚。翁齐敏又心心念念吃火锅,一点都不腻的样子。顾长烟当然只能答应她啦,但是今天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后,她做了微辣味的酸菜锅底,主菜也多加了一道肥牛肉片和鲜菇,至于饭后甜点,则是简单的莲子百合羹。 要说这辣椒在大越已经出现,但没有流行,因为不算好卖,商家们为了便于储存,习惯性地晒成干辣椒,放在不起眼的抽屉里。 徐野比较郁闷的是,明明自己今天打算回城的,怎么又吃起来了,还停不下来筷子。 顾长烟看大伙儿不停吃肥牛肉,顿时有些惆怅,这个时代牛是很重要的生产工具,也就他们这样生长在富贵圈的人吃起来那么心安理得。要换寻常百姓家,耕牛若是被偷、病死或者意外死亡,跟天塌了没两样。 “顾三妹妹,明天我们做什么?”翁齐敏只是随口问。 只要不做吃的,怎么样都行。顾长烟心里如是答道。但面上却没发表想法。 今天没下雨,这是天气在转好的现象,晚上还有了月亮。顾彦清在屋子里读书,翁齐敏在海棠的服侍下沐浴,翁樊已经睡着。顾长烟既不想看书也没有睡意,她独自走出房门,在前堂屋檐下找到先前白日煮水果茶的小炉,烧了一壶白开水,然后坐在门槛上发呆。一直到喜儿过来劝她回去。 徐野是次日一早启程的,他把剩下的糖藕和蜜枣都带走了,翁樊倒是没闹,因为顾长烟又重新做了四罐放进温泉里。同时还让人准备了几个竹筒,做温泉熏肉饭。总之这趟外城之旅就是不断给几个孩子做吃食。她并没有不高兴,找回了点上辈子的生活方式,有些感慨罢了。 回城的那日,天上难得的出了太阳。翁齐敏的庄子上除了粮食便是家禽,她让人绑了二十只肥鸡加上两筐藕,让顾长烟带回去。顾长烟本不想要,这几日又吃又住还拿,她有些过意不去。可想拒绝的时候,厨娘已经把鸡装进笼子里抬进马车。 梁国公府上的人听说兄妹俩带回二十只鸡,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小兄妹并不在意,倒是喜儿在总管跟前委婉地说,若是大厨房看不上,她们不介意把鸡带回木槿院。总管哪里是简单的人,当晚府上好些爱嚼舌根的下人都遭了训斥。 “少爷,小人查到了,睿王生辰那日,二小姐跟踪大小姐,发现了大小姐同威远侯府世子在林子里私会。二小姐返回观景台,寻了几位小姐再次同去,没见着威远侯世子,二小姐却非要指责大小姐行径可疑,然后大小姐推了二小姐。”这就是为什么当天顾长瑜换了衣裳,还脸色不佳的原因。 “后来大小姐让人把二小姐车驾的马给毒了,二小姐气不过,抢了您和三小姐的车驾回府。大小姐车驾的马并没有出事,是怕二小姐跟国公爷告状,所以也假称自己的车驾出了事。”把自己也放在受害者的立场上,自然能误导国公爷。 话又说回来,他们这样的下人都能查到当日的真相,国公爷难道查不到么?这是偏心偏到天涯海角了,事到如今还想着为长女遮羞。 顾彦清厌烦不已,顾长惜和顾长瑜两人你死我活谁在乎,但她们不该把顾长烟拉下水。这笔账他记下了,总有一天连本带利为妹妹讨回来。而顾长烟思考的方面跟小哥哥又不大相同,她好奇顾长惜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让马中毒的东西。 睿王府 每回太子来,府上氛围就不大好。大伙儿平日里本就精神紧绷,一到这时候就更提心吊胆的。自打四殿下伤了腿之后,好好的人性情大变,脾性阴晴不定,别说下人们了,就皇上的嘴他都敢顶。偏谁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也就都纵着他。久而久之他更有恃无恐,睿王府也就成了别人轻易不敢登门的地界。上回生辰宴要不是太子妃到皇后娘娘跟前提了,皇后想让儿子开心些,估计也是办不成的。 云珏端着一碗甜汤来到白叶居,保养极好的手指在门上轻叩三下,没等里边人回应便推门而入。 赵燕然坐在木轮椅上,正专心翻阅账簿。这样的日子已经好久了,久到云珏也忘了具体多少个日夜。她时常陷入矛盾,举棋不定。自己是该留下陪伴他一世,还是去追寻自己的前程,毕竟她还年轻。 赵燕然并没有抬头,只是见对方杵在一旁迟迟没动静,有些不耐烦,“有事?” 云珏回过神,“殿下,奴婢给您做了甜汤,您趁热用。”她惯来擅长这些小食,早年在皇后的宫里就常做,连皇上和诸皇子们都曾赞不绝口。 只是,这些人里不包括赵燕然罢了。 “知道了。”自从受伤后,赵燕然改了生活习性,每日只忙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务。别人眼里他是自暴自弃,他也懒得解释。 云珏将甜汤放在茶桌上,行了个礼欲离开白叶居,赵燕然却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赵燕然是皇上的嫡次子,上头有个同母太子哥,地位之尊贵不言而喻。即便现在残废了,那也还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赵燕然长相上不算标准的美男子,但有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跟他皇帝老爹年少时一个模子,很容易给别人好相处的印象。而之前他也确实是个很好相处,交友广阔的人。 直到那场变故发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老天帮他做了选择。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云珏低眉顺眼。 “记得去岁就说放你出府了,怎么,还没想好去处么?”赵燕然转动轮椅,面向她。 云珏心下微愕,她没想到赵燕然会重提这件事,或者说她一直在等赵燕然什么时候想起来。她确实想走,尤其是赵燕然性情大变后。那种无法掌控一个人的感觉令她不安,而更多的是对自己前程的担忧。一个再得宠的王爷又如何,残废了就注定此生不会有更大的造化,她不想一辈子困在这一方天地里。 但心里怎么想和面上表现却是不能一致的,于是她跪了下来,“是奴婢有哪里做得不好,殿下要赶奴婢走?”两行清泪自然是少不了的。 看着下方哭得梨花带雨的云珏,赵燕然内心毫无波澜。自从受伤后,他彻底静下心来,好好审视了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去没留意的,这两年都看清了不少。 云珏自小入宫,是母后贴身婢女,在宫里颇有脸面,小嫔妃们有时候还得看她脸色,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她非池中物,迟早有造化。 赵燕然过去跟云珏没什么交集,因为他实在太多事要做,太多宴要赴,除了父母亲人,他很少有时间跟下人们交流。但就在他要离宫开府前,皇后把云珏给了他。赵燕然当时没想那么多,他忙着开府啊,这可是大事,必须弄得富丽堂皇的好招待朋友。尽管不明白皇后当时真实意图,但母后总不会害他。于是,云珏就这样成了他的通房。 皇后当初的意思是,云珏是给他那方面启蒙用的,但不可马上扶起来,得有了正妃后才能抬成姨娘。赵燕然心有所属,也知道自己有一门婚事,而本身对一个宫女也没什么感情,所以皇后的叮嘱他是听从的。加上云珏一直没透露出明显意图,都是这副乖巧懂事进退得体的模样,他也就没想那么多。 后来他受伤,没了花天酒地,没了人情往来,日子清冷平静,好多之前没留意过的事,渐渐清晰起来。云珏,他便不想再留了。 “看在你伺候我一场的份上,我会尽可能成全你。尽快给我答复,否则庄子和寺庙你选一个。” 人出去后,刘总管进来,“爷,梁国公府的事您要不要听听?” 赵燕然挑眉又皱眉,这桩婚事实在是让他难情愿,无论是顾长惜还是顾长烟都不是他想娶的女子。“怎么,还有内情不成?”半嘲讽的口气。 “先太后当年定的就是您和顾大小姐,可您伤了之后,顾大小姐就……有些不愿意了。眼瞅着及笄后圣旨要下来,便以死相逼,让梁国公想法子退了这门婚事。梁国公爱女心切却又舍不下这门婚事带来的利益,就走了贤妃的路子,以您二人八字不合为由改了婚约对象,变成顾家三小姐。那顾三小姐的生母陈家姑奶奶当初也闹过,夫妻多年貌合神离,是梁国公最后用和离放妻做了交换。” 赵燕然只觉得荒诞,顾长惜瞧不上他这个残废他很能理解,自己也时长瞧不上自己如今的状态。但梁国公好歹也是顾长烟的生父,不顾念儿女也要顾念一下陈家这个外家吧?这算什么,为了一个大女儿,得罪了小女儿显赫的外家,还选择了站队。 “先太后惯来谨慎,八字钦天监定是合过的。” 刘管家接着道:“贤妃娘娘也是用了心,让礼部的人跟皇上提了您的婚事,礼部的人为您着想,说先太后定亲是在早年,如今不妨谨慎些,再合一次八字。除了钦天监,还寻了天水寺和承恩寺,都说……不妥。皇上不想违背先太后的意思,便答应了贤妃娘娘的提议,让顾家把三小姐的八字送去……”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赵燕然想起之前太子特地上门同他喝酒,支支吾吾地说了婚约换人的事。以为他会发疯,想方设法掰扯顾家三小姐的优点,但很可惜顾三在京城贵女圈只是个存在,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事迹,甚至没几个人见过这号人物,高矮胖瘦无从得知,所以太子唠叨了半天,最后还是围绕到了顾三的外祖陈家。赵燕然将来要做个不被人欺压的闲王,陈家是不错的依靠。 但太子还是想得太美好了,陈家现在对陈梦铃和顾家兄妹的态度,已间接说明他们不会成为这门婚事的支持者。而赵燕然由始至终也没想过要靠妻族帮衬。 刘总管见主子神色平静,顺便把生辰宴那日几个小插曲简单禀明。一是顾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的闹剧,二是太子妃有意将顾三小姐安排在靠近他的位置,还有几个其他客人的小纠纷,都算不得大事。 “晚晴的及笄礼准备好了么?”赵燕然突然问。 刘总管心下一凛,“准备好了。” “及笄那日就送去吧。”她应该会喜欢。 第11章 谁干的 徐府 徐野浑身泥泞进门,撞见要出门的大伯娘旁氏和二伯娘田氏,顿觉头皮发麻,有心想避开。 徐家大伯早逝,二伯在长辈的要求下肩挑两房,同时娶了两位夫人,一位坐长房,一位坐二房。因为这两房夫人多年撕扯,徐家面上平静,面下可谓千疮百孔。三伯和四伯都是庶出,成婚后便分了家,只有同为嫡出的五房,也就是徐则不得不跟头两房同一屋檐。徐则是鳏夫,妻子已过世十一个年头,膝下至今只有徐野一个儿子。长房和二房两位没少给他张罗续弦,都被他强硬地拒绝了。在徐则那边啃不动,两位又打起了徐野婚事的主意,都想自己娘家获利。这也是徐野不乐意见到她们的主要原因。 “六爷这是怎么了?”大伯娘庞氏虽然对徐野各种奇葩行径见怪不怪,但面上还是要关心一下的,谁让徐野是前途大好的儿郎。 “西城蹴鞠。”徐野惜字如金地回答。 二伯娘田氏用帕子掩嘴,好像徐野身上的泥味让她难受似的,“赶紧回去洗洗吧,晚上到二房用饭,你齐表妹几个来玩,你得帮二伯娘招待招待。”这就直接帮他做主了。 “二伯母见谅,侄儿还有事寻父亲商议,只怕腾不出时间。”今天若是去了二房,明天就要去大房,长此以往惨的还是他。 再说回来,大房和二房互相较劲那也是伯父的家事,他们五房虽然同住在徐府,明面上没分家,公中支出徐则也主动承担了一半,但产业早已划分清楚,属于五房的各类契约和账册都在他们父子手上,就冲这点徐野认为大伯母和二伯母都该稍微有点眼色,别什么事都想拉五房入自己的阵营。 徐则下衙回到家,换了身衣裳便到书房处理事务,见徐野蹲在塌上下棋,忍不住调侃:“哟,解元公回来啦,听说今日西城蹴鞠赛,解元公力挽狂澜,哎呀,为父在御书房很是嘚瑟了一把。”京城年轻一代的贵子们喜欢蹴鞠、赛马,经常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皇上跟前也不例外。 “失策了。”徐野依旧盯着棋盘。 “你可憋着吧,哪天把自己憋成鳖。”自己这个儿子总害怕引人注目,也不知道怎么长成这样的。 “呸,我是你生的么?” “走吧,吃羊肉。”徐则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手中待处理的事务,带美少年出去浪。 徐野不解地扭头望他。 “你二伯娘家来了三位表小姐。”就问你怕不怕。 徐野脑子反射性地发出“嗡”的一声,也顾不上下棋了,一骨碌从塌上蹦下来,推着徐则,“走走走快走。”火烧屁股。 也幸好溜得快,父子俩前脚刚出府,田氏就亲自到五房来了,结果管事说五老爷和六少爷临时有事刚刚出去,怕是很晚才回来。田氏气得跺脚,但又无可奈何。 要说徐野一个半大的孩子不买账不要紧,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徐则特别宠溺他这个独子,父子俩一条心,不管是她们二房还是大房,这些年就没讨得半点好处。可让她放弃也是万万不能的。徐则是本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听说皇上特别器重,继续往上爬是必然的,而徐野就更不用说了,本朝最年轻的解元公,十三岁的解元,放在历朝历代都是稀缺的。父子二人还都生了好相貌,这样的姻亲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田氏这么坚持还有不想长房占便宜的心思,她想着就算自己娘家争不到,长房那边也休想。所以尽管不停地折腾,不停地被拒之门外,她也还坚持着,仿佛已经成为习惯。 徐则徐野父子平日经常下馆子,一方面是躲大房和二房,一方面是五房没有建独立的厨房,而府上的大厨房又都是大房和二房同管,争权夺利的结果就是五房的菜色经常搭配得很怪异,总之没有一天的饭菜是合胃口的,若是自己点菜,厨房两方人马要么都不做,要么做一堆。鸡飞狗跳数次之后,父子二人就越来越少在家吃饭了。 “上边为什么还在查那场意外?”徐野看着桌上的饭菜,竟有些挑剔起来。 其实父子俩对吃食都不讲究,三两个小菜,一人一碗米饭就能对付一顿。徐野的饭量也不大,有时候一天就吃一顿。在翁齐敏庄子上那两日是特例。 “怀疑他的伤没那么重。”徐则没看出儿子的异样。 “他是装的?”徐野诧异。 “这也只是上边的怀疑。” “仇家没出现的一天,他这样也不失为权宜之计。”徐野很快理清头绪,然后从随身的钱袋里将那张纸取出来递给徐则。“他的幕僚沈静铎已经查到老七那边。”那是一份名单,上面的人如今都消失了。“父亲您觉得是老七做的么?” 徐则没有表态,记下了纸上的名单后便扔进了厢房里的炭盆里,看着化为灰烬才转移目光。 “你不必再插手,为父自会向上边禀明。你明日就出城回书院,年节也不必回来了。”有儿子帮衬确实轻松,但有些事他希望徐野这辈子最好都不要知道。 “不急。”徐野扒了两口饭。 “上回你说没底,老子信了你的鬼话。”徐野十三岁那年,徐则烦透了儿子那股子盲目自信,天天在他跟前招摇得跟什么似的,于是做父亲的突发奇想,决定对儿子好好进行一次挫折教育,就赶徐野去考了乡试。结果挫折教育失败,徐野考了解元回来。 徐则后来颇有些认命了,结果徐野说不打算那么早考会试,水平还不行。徐则想到儿子的年纪,确实可以等上几年,便没说什么,他也不是那种对孩子期待值太高的父亲。 “您想啊,万一儿子三元及第,被别人榜下捉婿怎么办?”徐野一本正经。 徐则都要被他气笑了,“大言不惭,你以为考状元跟你考举人一样?”嘴巴上骂儿子,心里还是有些与有荣焉的。徐野说能考第几,那么就一定偏差不大。 “等等,你就因为这个??”才意识到徐野话里的重点。 “一点点啦。”他不想对父亲说,一旦考完会试,哪怕他年纪不大,无论如何也得去做官了,以后不可能再像现在这么自由。 寒门子弟考功名是为了改变自己、全家人乃至全族的命运,他考功名,好像没有什么想实现的。他没有远大的抱负,也没有为民请命拯救苍生的使命感。甚至协助大理寺办案也只是因为不忍父亲辛劳。 “随你吧,不过明日你还是要回书院。”不容反抗的口吻。 徐野知道他老子是保护他,虽然心里对那件事不以为然,但去书院也不坏就是了,总好过呆在徐府被迫搅和进大房和二房的争端里。 “怎么没想过送我进国子监?” 徐则头都没抬,懒懒地答道:“国子监地方小,不够你野的。”自己的儿子自己懂,徐野若是在国子监,那么就两种结果,要么把国子监征服,要么像所有世家子弟那般谨小慎微的生存。他徐则的儿子,凭什么那样呢?他徐则的儿子就该恣意的活着。 这话徐野就不爱听了,想辩解自己一直很老实,但目光从窗外街景飘过时,被一道身影吸引了。 “看什么呢?”徐则往窗户下扫了两眼,没瞧见什么特别的。 “看女人。”徐野拿起手边的茶抿了口。 徐则挑眉,摸着下巴,暧昧不明地打量眼前的少年,“也是,今年十五还是十六来着,哎呀,可不是长大了么,要不要为父给你安排几个丫鬟?”五房是徐家女人最少的地界,仅有的几个也是貌不惊人的闷葫芦。 “连我几岁都不记得了,还是不是亲爹?”徐野无奈。 顾长烟借了一身顾彦清没穿过的衣裳,打扮成男童到铺子看进度。还别说,出府的时候所有人都没认出她来。这个季节天黑得早,东市各家各户此时已经掌灯,盖楼的工人也都回去了,只有一名老丈在值夜看守木料。顾长烟在外围转了转,并没有进去,省得给别人添麻烦。不过这样也够了,从地基和竖起的框架可以看出,建好后应该跟自己当初设想出入不大。 正要上马车回府,顾彦清身边的成飞找了过来,急匆匆道:“三小姐,老太太到了。” 顾长烟有疑问,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忙上了马车。好在东市离国公府不算远,此时京城的街道上车马也并不多,不到半个时辰,车驾就进了府。 “不是说腊月才到么?”一边换衣裳一边问。 “说是安家表少爷着了风寒,又是烧又是泻,沿路看了几个大夫没见好,老夫人便命人快马加鞭赶回来。”喜儿简单将来龙去脉告知,“来的是安家表少爷安盛茂和表小姐安明珠,还有段家表小姐段诗意。” 顾彦清已经在院子里候着。 “走吧。”顾长烟和哥哥交换了一个眼神。 安盛茂十三四岁的模样,继承了安家的好皮相,不过因为舟车劳顿,又患病在身,气色极差。跟顾家大小主子们见礼之后就被老太太命人好生送去歇息。顾政也派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为他诊治。 然后是比小兄妹小上几个月的表小姐安明珠和略小一岁的表小姐段诗意。两位看上去都是乖巧懂礼的,就是前者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机灵,后者则有些拘谨。初次见面,自然都是客客气气的,好话不要钱似的抛。 唯独顾长惜对两位表妹表现得很疏离,姿态要多傲慢有多傲慢,跟一直牵着两位表小姐的手不停嘘寒问暖的顾长瑜呈鲜明对比。 安盛茂这个年纪不适合住内院,唐姨娘给他在外院安排了住处,紧邻着顾彦云的院子。而安明珠和段诗意则暂住在老太太祥宁院后方,小花园旁的流霜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刚才说两个姑娘一起住的时候,安明珠像似不愉。 天气寒冷,一家子又是夜里才进的门,都累得够呛,加上还有个病患,于是顾政做主大家都各自回去,待老太太和几位表亲休息好之后再设家宴。 小兄妹自小就不得老太太多亲近,所以顾政发话后,并不似顾长瑜那样殷勤地要留在祥宁院服侍老太太入睡。顺从地行了礼之后,一同离开了。唐姨娘和顾彦雅走在他们身后,但步履不似他们那么急切。 “看样子是送来谋前程的。”年纪那么小就送到京城,说是走亲戚可没人会信。 顾彦雅年纪不大,但高门大户的一些做法他是听过的。国公府亲族子弟多,麻烦事必然也会跟着来。况且他早有耳闻,无论是安家还是段家,都因为子嗣众多争端不绝。这三个小的怕是不会再回老家了。 想到这里,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难免担心起唐姨娘的处境。家里大小主子越来越多,而主母之位还空着,顾政年纪正处鼎盛,用不了多久定会续弦。到那个时候执掌中馈的唐姨娘肯定不会好过。 “也是常情,世家养亲戚的孩子,又有几份出于真情。咱们府上过去都没上心,如今你们几个年纪都大了,姐儿要出阁,哥儿要成家。老太太为了国公府怕不会只费心这一回。”将来应该还会有更多孩子住进来。 顾彦雅静静听着亲娘絮叨,许久才道:“姨娘,既然老太太回来了,中馈不如就交出去。” “这……为何?”唐姨娘心惊。 顾彦雅叹气,“父亲还年轻,祖母不会让后宅无主的。”就怕除了再娶之外,还有新姨娘要进来。 唐姨娘有些不情愿,但是她不是蠢人,“家宴之后就提。” “您有分寸就好,老太太未必想费神,咱们要的就是老太太的主动授意。”这样将来若有人拿这件事挑拨,他们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回到木槿院,顾长烟没有睡意,开始算自己手上剩下多少钱,然后查营造书册,算盖一个院子要花去多少钱。她总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对钱也愈发执着。 “这又是哪来的?”怎么哥哥又去给人写功课了不成? “赌题赚的。”顾彦清从未想当正派的人,只要能让妹妹过上好日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这样的念头是万万不敢向妹妹表露的。 闻言,顾长烟睁大眼睛,收起了先前的恼怒,“什么是赌题?” 南市有一座贤明楼,不时有世家子弟开局,与一般赌坊的路数不同,贤明楼赌的是试题、朝政、官家婚配之类的。前些日子,顾彦清从族学里几个纨绔嘴里听说了有皇亲国戚开局赌国子监例考试题的事,于是就押上了妹妹给的日常花用,结果还真给他押中了五道题。十两银子翻了十二倍。 听说不是去赌坊,又是富家子弟们的消遣,顾长烟便不计较了,只叮嘱他不要深陷其中,还有那些正经赌坊是万万不可去的。顾彦清比她清楚赌有多害人,哪里会逆着她。 “咱们够钱盖院子了?”顾彦清纳闷。 他们手头上这些积攒可以在京城偏僻的地方买个现成的小院子,不过花出去就没钱给铺子备货和周转了。 顾长烟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哥哥。 照她原来的设想,先花钱请外城地少的闲农们帮忙,把地都开垦了,但这其中涉及方面比较多,还得有靠谱的管事监督才好,而她不可能每日抛头露面去张罗这些事,所以她最终决定把田都佃出去。过完年给翁齐敏下帖子,找个借口出城去住一阵子,将这些事尽快办妥。这样节省下来的钱银应该足够在庄子上修一座院子。 顾彦清瞧妹妹桌上的图纸,院子构造十分普通,但是地窖未免也太多太大了点。顿时心下古怪,总觉得妹妹似乎在未雨绸缪。 太医的手段自不必说,安盛茂吃了几副药之后又得府上精心照料,到了第三天人已经大好。顾政见老太太高兴,便着唐姨娘张罗家宴。 “爹爹,如今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唐姨娘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不如让安姨娘也从旁帮衬着。”顾长惜对顾政道。 安姨娘是又惊又喜,她心里忐忑,顾长瑜最近因为着急婚事,跟顾长惜不太对付她是知道的。她也好些日子没在顾长惜跟前晃悠了,这乍然被提到,她不知对方是真为她好还是又算计什么坏事。 同样想法的还有顾长瑜,但她自幼就习惯不当出头人,所以由始至终都乖顺地站在一旁等顾政和老太太的答复。 唐姨娘知道老太太不大喜欢安姨娘,有安姨娘出身庶出的原因,也有安姨娘进国公府做妾目的太明显的原因。不过她想起儿子那日对自己说的话,便站了出来,“老爷,大小姐说的是,妾偶尔犯糊涂,若是有安妹妹帮衬,倒是省心不少。” 顾政见她脸上诚恳,便转脸寻求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面色不佳,严厉的目光掠过顾长惜和两位姨娘,都没瞧出什么不妥,便要点头,这时魏嬷嬷上前,笑道:“老太太,咱么府上好些年没热闹了,既然都是办宴,不如也请京里的族亲们过来。” 老太太先是纳闷魏嬷嬷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怎么还不了解她早就跟族亲们不来往了,但顺着魏嬷嬷似有似无的目光看去,下首坐了一排的女孩儿们,顿时理解了嬷嬷想表达的意思。也是,顾长惜的婚事没了,顾长瑜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顾彦云在金城关,可年纪已不小,顾彦雅与顾长惜同年,安盛茂、安明珠、段诗意年纪不大,以后却是要为国公府挣脸面的…… “办个雅会,你们要请谁,名单先报到我这儿来。” 老太太发话,顾长惜和顾长瑜都有些坐不住,脑子里飞快过了好些人的名字。安盛茂和安明珠脸上欢喜之情就比较明显,他们没想到刚上京就能结识权贵家的子弟,而段诗意则低着头,让人看不出她是喜是忧。 比起顾长惜和顾长瑜长长的名单,顾长烟和顾彦清两人的名单就寡淡多了,两人凑在一起也只有五个人,刑部尚书府的翁齐敏和翁樊,大理寺卿家的徐野,再就是顾彦清族学里玩得比较好的两个顾家子弟。老太太特别看不上顾家这些亲戚,如今族亲中当官的少之又少,顾彦清这两个朋友家里都是一门心思从商。当然,令她最生气的还是顾长烟,既然有皇家婚约,竟没有想请四皇子,这样木讷的性子,将来就算当上皇子正妃,也是个受人摆布的。 第12章 私会 梧桐书院就在梧桐庄上,属于山长汪山海的私人产业,书院里学生四十余人,都是通过考试后才入的学,而得汪山海亲传的只有寥寥几人。徐野跟其他人不同,他是汪山海教出来的学生,却不愿意成为汪山海亲传弟子。 “你已经是举人老爷,他们都说你不必回来。”八九岁的小胖子蹲在树下仰着头,嘴角和下巴还粘着饼屑,污黑的小手扶在膝头。 “当我想来?”徐野翻身从树杈上跃小。 汪山海乃当世大儒,门生遍布整个大越国,在朝廷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徐野是汪山海得意门生,但却不是衣钵弟子。十年前徐则就反复叮嘱过儿子,不能拜任何人为师,如果别人明示,觉得骑虎难下,便以有道士解过命,他没有师徒缘为理由糊弄过去。 儿时的徐野并不太理解父亲的意思,随着年纪增长,对朝廷脉络有了清晰认知后,才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拜师有时候跟站阵营没分别。他们徐家有祖训,只做纯臣,否则将被族人所不容,面临驱逐的惩戒。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也会好奇父亲那样的性子和头脑,不像是怕祖训的人,父亲为的大约还是他这个儿子吧…… “徐小六,有你的家书。”王木走过来,递上一封略厚的信。 梧桐书院的学生有极富有的,也有极贫困的。没钱的孩子怎么办,自然是要在庄子里做活。比如伺候田地、看门做饭、修屋子、打扫。不过给有钱孩子私下洗衣打杂这种事在书院里是不允许的。汪山海曾收留了几个身有残疾的流浪军奴,只有这几个人才能接能赚钱的活。徐野的衣裳就是他们给洗。像王木这些外城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书院免了各类费用,他们就得轮流干书院公共的杂事,包括传信。 徐野道了谢,拿着信回到自己的小屋。 顾家雅会的帖子放在最下方,因为比较硬所以徐野先打开看了。其他的则是徐则的书信,内容隐晦地说了之前他查探的那件事,老四已经有眉目,于此,大理寺往后只负责关注事态,等上头有态度了再打算,在此期间不会牵涉进去。最后提到了顾家的帖子,让他自己看着办。 对于府上难得办一次雅会,顾彦清和顾长烟两兄妹是不上心的,所以当安姨娘隐晦的提醒顾长烟到那日别穿太艳丽,顾长烟也点头了。她已有婚约在身,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倒是顾彦清的不积极,令她这个做妹妹的有些不解。 “无论是我还是二哥,都不过是大哥的附属。”言下之意是梁国公府现在以及将来,人脉、金钱、产业等等都与他们无关。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要努力成长,以给顾彦云当助力。 顾长烟心下微沉,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哥哥再忍忍……” 顾彦清反握住她,“这话要我对妹妹说才对,委屈你再忍几年。”梁国公府给他选的路是当顾彦云的附属,而给妹妹选的路何尝不是当顾长惜的帮衬。他们兄妹俩早就不该对这个家抱有什么期望。 说是“雅会”其实主要是请各家女眷和年轻子弟来互相认识一下,除了互相结识,增进感情之外,还有多半情况是长辈物色未来的女婿或者媳妇。顾长烟事先就跟顾彦清商量好了,就只好生招呼他们请的那几个人,别的不管。而不久之后,顾彦清也颇为感慨,妹妹的敏感谨慎,确实让他们兄妹避开了不少麻烦。 翁齐敏领着翁樊到地方见着小兄妹时,就风风火火地扑上去,两个小姑娘当众抱成一团,好不开心。晚了一步的翁樊也想学姐姐那样抱着顾长烟,但是被奶娘拉住了,同时收到顾彦清递上的鲜奶糖,分了心就没真闹腾起来。 “你是不是还请了徐家小六?”翁齐敏牵着顾长烟的手问了一堆问题。 “已经来了,跟他相识的友人去了别处。”说是刚到门口就碰上了相熟的几位世家子弟,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被拉走了。 “今天的宴席是散的,你们若是不想去精忠堂那边,就到我们院子来,我给你们准备了饭食。” “这倒好。” “走,先带你们去见祖母。”翁家姐弟是自己来的,家里长辈并不出面。顾长烟反而觉得这样最好,小孩子之间的情谊,本就不该掺杂别的。 老太太不久之前刚见过徐野,很意外竟然是那般好相貌好才情的郎君,往日里并不怎么听过他的名号,今日一见才想起徐家的事来。可惜并不是合适的孙女婿人选。 “长瑜同他年纪倒也相配,只是徐家……”徐家虽然不是勋贵之家,但在朝中地位不低,徐野的父亲徐则又深得皇上信任,这样的人家公主都尚得,顾长瑜这个庶女是高攀不起的。而嫡长女顾长惜……她与徐野同年,自然也不合适。且顾政想要最心爱的女儿一世荣光,由始至终都没考虑过没爵位的文臣。 翁齐敏长得白白圆圆,原就有长辈缘,老太太也不例外,见了姐弟二人笑得合不拢嘴,好生说了一会儿话,还赠了一套红宝石手串。 人走后,魏嬷嬷掩嘴笑,“这三少爷和三小姐真是有趣,三司里两司都让他们结交了。”可不就是刑部和大理寺么。 老太太目光微闪,在心里快速掂量这两家的权势,发现还真不容小觑。当然,这种意外的心情也只是一瞬间,因为顾长惜请到了地位更高的相府千金张晚晴。这已经今日到场的文臣子弟里地位最高的了。顿时对这个大孙女又更满意了些。 领翁家姐弟在府上景色较好的地方游了一遍,顾长烟就带他们回到木槿院。此时顾彦清带着两位族中的兄弟也在男孩堆里说话,见他们都兴致缺缺,顾彦清也不勉强,陪二人逛了会儿园子,然后找了一处怡静的地方歇脚说话,仆人们都被打发得远远的,没人听到他们三个十来岁的小孩在讨论什么。 今日宴请的客人名单顾长惜和顾长瑜都通过各自的手段提前拿到了,顾长瑜不知道顾长惜做什么打算,她自己是仔细过滤了男客那张。徐野当然也在她选择范围内,见到本人后也颇有好感,只是徐野的表现令她太失望了。要么不吭声,要么坐得远远的,要么就是附和他人,俨然一副其他公子哥们陪衬的模样,实在乏善可陈。 徐野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为空有皮囊的纨绔子弟。他想着进门至今都没见到顾长烟,是不是该见一见,哪怕打个招呼。结果到了临走前都没机会,倒是顾彦清亲自提着食盒寻到了要离开的他。 “今日家中客多,招待不周,望徐大哥莫怪。这是一点小食,徐大哥带回去尝尝。” 徐野光喝酒,没怎么吃东西,这些食物可以说正合心意,于是也不客气地接过食盒,“多谢……也代我谢谢顾三小姐。”顾彦清没明说,但不难猜到是顾长烟准备的。顾彦清哪有这么细的心,也没有对食物的热忱。 “徐大哥慢走。” 徐野刚要上马,想起某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顾彦清招呼到身边来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之后才策马出城。 翁齐敏呆到傍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辞别,翁樊一整天又是折腾猫,又是吃零嘴,这时已经累在奶娘怀里睡着了。顾长烟给姐弟二人装了小半车东西,除了小酒馆未来要面世的全套下酒菜之外,还有她事先准备好的点心和糖果,以及两坛没够时候的果酒。 “可不能打开,能喝的时候我写信告诉你。”再三叮嘱,目送一行远去后,顾长烟才松一口气。 回到木槿院,顾彦清已经沐浴更衣,坐在书房里温书。见妹妹回来,便把人拉到跟前,嘘寒问暖了一番,弄得顾长烟莫名其妙。 “出了什么事?” “徐野说……四殿下的伤是装的。”先前人多,他强压着惊疑,现在书房里只有兄妹二人,他才稍微自在些。 顾长烟显然也被这个真相震惊,“假的?” 顾彦清点了点头,“徐野没说他怎么知道的,只让我转达于你,还让我们保守秘密。”若真如徐野所说,那么四皇子这两年装残废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 顾长烟深吸一口气,“就听他的,咱们只当四殿下就是个残废。”她记得赵燕然是狩猎的时候出了意外,受伤必定是真的,否则不会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而至于装成废人,应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难处。 顾彦清见妹妹恢复神色,心下叹息,妹妹还是太单纯了。四皇子自小擅骑射,当日又是皇家狩猎,皇子们身边护卫齐全,就算再凶猛的野兽,也不至于让一个人残废。偏偏四皇子就是受了那样重的伤,除了有人搞鬼,顾彦清想不出其他原因。 四皇子上面一个嫡亲的哥哥已经成为太子,即便比其他皇子公主多得皇上疼爱,那也不能改变此生只能当富贵闲王的命运,对这样的人出手能得到什么?妹妹将来嫁进皇家,真的能一生平顺吗? “别担心,我在哪儿都能好好活着。”顾长烟不是没看出小哥哥的顾虑,只是有的事他们兄妹如今是无力改变的,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顾彦清握住她的手,“婚事哥哥没办法,但别的,一定会尽全力。”若婚约对象不是皇室,他还有些法子,偏偏事与愿违。 “你才几岁呀,像个小老头。”顾长烟掐住对方的脸。 “……” 喜儿推门进来时差点被追逐嬉戏的两个小孩撞倒,这场面早见怪不怪了,照着以往的路数,她贴着墙根挪到顾彦清的书柜下,“少爷小姐,奴婢有事禀报。“ “顾——彦——清,我才掐你一下,你掐了我三下……我饶不了你……”顾长烟两边脸颊都被掐出了印子。 “咳咳,喜儿你说。”顾彦清从桌上的书堆了抽出折扇,适时挡住了顾长烟的攻击。 喜儿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小姐被老夫人禁足了。” 打闹的两日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奴婢听说白日里,大小姐同威远侯府世子私会,让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瞧见了。”喜儿本就因为婚约的事对顾长惜偏见很重,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喜儿就更瞧不上她了。顾长惜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哪有一点像个勋贵之家的嫡小姐。 张嬷嬷这号人物兄妹俩都有印象,不太深刻罢了。比起在国公府顶半个主子的魏嬷嬷,张嬷嬷确实要低调得多。 “张嬷嬷是让人引过去的,还没怎么着就被威远侯府的世子发现了,那席世子让大小姐绑了张嬷嬷沉塘……”结果就是张嬷嬷挣扎中惊动了下人,席衡昀见势不妙就先跑了,顾长惜为了遮掩,倒打一耙,说张嬷嬷不知羞耻勾引外男。是她及时发现,命人捆着打算雅会结束后送到老太太跟前的。 张嬷嬷被堵着嘴百口莫辩,不过老太太却没有将她当众打杀。打发走不依不饶的顾长惜,单独审问了张嬷嬷半个时辰,之后便让魏嬷嬷亲自将人送了回去,还请了大夫来查看伤势。顾政被请到祥宁院,母子二人又关着门说了半会儿话,之后就见两位老太太跟前得脸的嬷嬷亲自去常乐院,将院门从外上了锁。 第13章 兄弟 唐姨娘掌管国公府的中馈,今日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线,“她愈发不顾及了。”说得难听点是无法无天。 顾彦雅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噗嗤,她干出什么事我都不奇怪。” “此事瞒不住,威远侯府据说是个破落户……”爵位到席衡昀这里就到头了,“她怎么会那么蠢?”唐姨娘摇了摇头,以为顾长惜只是比较自私,从未料到她原来可以蠢到这种程度,被人算计了还懵懂不知,帮着外人打杀家里的仆妇。 “张嬷嬷是谁引去的?”顾彦雅不认为这种做法会是府上的人干的。即便是顾长瑜,如今跟顾长惜较着劲,也不会在今天这个地方,这个节骨眼上行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安姨娘今日也负责宴席,顾长瑜不会傻到给人送把柄,且眼下她也着急议亲,顾长惜的名声若是出了岔子,她一个庶女,能选的人家就更少了。在顾彦雅的眼里,这个二妹妹可比顾长惜精明多了。 唐姨娘自幼进宫服侍先太后,宫墙里什么肮脏事没见过,儿子想到的她自然也想过了,“会不会是木槿院那两个小的?” 顾彦雅收起脸上的松快,慢悠悠道:“姨娘多虑了,别看他们好像与世无争任人揉搓,其实心眼不比谁少。若是有心整治顾长惜,必不会让她有翻身的机会。”虽然打交道次数不多,但那两兄妹的目光总让他看不透,尤其是顾彦清,眉宇间一股子狠辣。 儿子这番话也让唐姨娘脑海微震,想起这些日子顾长惜顾长瑜和安姨娘的闹腾,几位表亲忙着上下笼络,反观木槿院的两兄妹实在是太安静了。 “姨娘只需记着管好自己手上的人,切勿为难木槿院。”顾彦雅相信自己的眼光。 唐姨娘回过神,“知道了,我做什么跟两个孩子过不去。”可以后别人接手中馈,就不好管了。 而此时凉夏院的氛围也好不到哪里去。安姨娘恨死顾长惜了,她把这个丫头带大,虽然没往好的方向教,却也没教她干出跟人私会和私相授受这等不要脸的事。今天这个事不止一个人知道,下人们的嘴又都是堵不上的,接下来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传。顾长惜自己蠢就算了,偏偏还连累了本就婚事不上不下的顾长瑜。 “我当初就应该悄悄弄死她。”安姨娘手中的茶杯重重拍在茶几上。 “不是姨娘引张嬷嬷去的,又会是谁?”顾长瑜整颗心都在焦躁,过了今夜,顾长惜和席衡昀的丑事必定传遍京城,她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被父亲安排,嫁给军中那些莽夫小官吗?这让她如何甘心。 安姨娘想了想,“唐秋意?不……不是她,干这事对她没好处。”唐姨娘没有女儿,只有个儿子。顾彦雅读书不错,将来必定前途光明,她犯不着这样。“顾长烟……会不会是她报复顾长惜?”毕竟当初悔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陈梦铃还和离了。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顾长瑜直想翻白眼,“姨娘,您想想,大姐姐跟席世子私会被发现,得益的是谁?” “谁?” “姨娘,咱们国公府跟威远侯府比起来,哪个更有权势?” “当然是国公府啊,威远侯府过不了多久就要变平民了,娘跟你说,那席家早就没落了,威远侯的爵位到了这一辈也要……你是说……我的老天啊!”安姨娘这才意识到女儿暗指什么。 是了,顾长惜跟席衡昀有不清楚,对顾长烟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也改变不了什么,顾长烟若是要报复,没必要顺了顾长惜的意撮合他们。所以整件事其实是威远侯府的算计,他们早盯上了顾长惜,而顾长惜还以为自己碰到了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 “瞧着吧,用不了几日威远侯夫人就会登门。”顾长瑜一屁股坐到梳妆台前,由丫鬟给她除头饰。 木槿院 府上鸡飞狗跳的糟心事于顾长烟来说就是听个热闹,她比较在意的是四皇子装残废的目的。若是一辈子确认不了背后指使的人,四皇子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坐轮椅?这也太好笑了吧。被窝里的小脑袋忍不住咯咯两声。 “小姐做梦了?”值夜的小丫鬟低声交流。 “去看看,别不是踢被子。夜里冷,着凉了可不好。” 两个小丫头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顾长烟赶紧装睡,直到人出去后才睁开眼睛。此时已把四皇子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想着翁齐敏肉嘟嘟的小脸,糯糯地一口一个“顾三妹妹”,真是好听极了。难怪得长辈喜欢。 睿王府-地牢 沈静铎把坐着轮椅的赵燕然推到刑房里,扑鼻的血腥味和屎尿味没有让他皱眉,晃晃荡荡挂在梁上的四个人也没有让他有一丝恻隐之心,尽管他们已经遍体鳞伤。 接过沈静铎呈上的供词,赵燕然嘴唇微颤,抓着扶手的双掌因用力过猛,青筋毕露,“不是屈打成招?”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力。 “属下没有用大刑,这些不过皮外伤。属下也问过他们了,若是对峙,也是情愿的。只求不要连累亲族。” “听说死了一个?” 沈静铎附耳:“当着他们的面用了重刑。”所以这四个人答应说实话,是因为被吓坏了。 能把这些死士吓坏的手段,赵燕然自己都不太愿意想象。 “去请太子立即过来一趟。” “现在?” 赵燕然盯着还挂着的几个人,“为免夜长梦多。”已经装得够久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早就厌烦了,如今谜底揭开,半刻都不愿意再等。 沈静铎为难,“可是宫门已经上栓,这会儿太子也不好出来。”就算贵为太子,深更半夜的出宫,若是没充分理由,也会被皇上问话的。赵燕然既然头一个要见的是太子,沈静铎就猜到自家主子的初衷不是要闹大。 “把他们放下来,别死了。”赵燕然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话,自己转着轮椅退出刑房。 下了早朝,太子就被请到了睿王府,他纳闷之余也想趁这个机会跟弟弟好生说说话。哪知刚进门茶水都没能喝上一口,便被领至地牢。 “这又是做什么?”自从赵燕然出了意外之后,他对这个弟弟阴晴不定的情绪已经渐渐习惯,所以并没有动怒。 赵燕然早早就在刑房等着他,“二哥看看吧。” 沈静铎将供词呈上,赵燕韬不知这个四弟今天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刑房的几个囚犯和难闻的气味令他作呕。 “混账,一派胡言。” 沈静铎觉得自己应该活不长,太子登基后第一个要杀的怕是他这个曾经见到太子惊慌失措的睿王府幕僚。此时他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在刑房里。 赵燕然早已失了耐心,从赵燕韬手里夺回供词,“是你亲自处置,还是我交给父皇来定夺?” 太子失魂落魄的,“她……怎么会……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或者是你?”你授意她对我下杀手。 “你疯了?为兄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他已经贵为太子,只要他不出大错,皇位迟早都是他的。就算真忌惮亲兄弟,头一个要收拾的也是别人。 对于太子的辩解,赵燕然眼里没有一丝兄友弟恭,只有无尽的嘲讽,“我要一个答案,今天就要,否则宗人府,还是父皇……都说不准。” “好。”太子眼眶泛红,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赵燕然转动轮椅,背对着他抹了把脸,双唇微颤,“你若是不舍得,那从此时此刻起,就当没我这个弟弟。” 直到太子离开了许久,赵燕然才缓缓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出地牢。看到日光的一瞬,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东宫 今日一早太子妃回了趟娘家,临近年关,闵夫人从族里挑了几位适婚小姐来京过年,因没事先知会,太子妃原只当是母亲想跟族亲们打好关系。却没料到,刚坐下来,闵夫人就隐晦地提起东宫人少,让她从几位小姐中挑人去回去服侍。太子妃气不打一处来,心下暗恨,果然不是亲娘,不会真心对她好。 得亏她自小是祖父养大的,心性被磨练得颇为稳重,应对闵夫人的算计向来游刃有余,三言两语就把闵夫人的妄想给熄了。刻下回到东宫,压在心口的痛快才表露出来。 “殿下。”太子今天怎么那么闲,她有些纳闷,不过嘴角是弯的。 赵燕韬挥了挥手,下人们自觉离开。 太子妃莫名,“殿下,可有事?” 赵燕韬早年想娶的并不是这位自小父母双亡的女子,她没有出众的颜色,也没有过人的才气。但当时闵老太爷极力撮合,次数多了,他的态度也软了下来,一个侧妃的名分也是可以的。后来,皇后见了这位,告诉他,此女分明就是闵老爷子特地为他培养的,若是侧妃,给便给了,将来有正妃压着,她出不了故事。 那年皇上北巡,回程途中遇上风灾,山石滚落,闵老爷子为护皇上,被巨石压身,待人救出来身体已分成两截,老爷子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皇上流着泪问他有什么心愿,他没有为闵家求功名利禄,只求皇上照顾他长子唯一的骨血闵秦悦,说完这番话便再没声息。 再后来就是闵秦悦进宫陪皇后,闵家看到了闵秦悦未来的前途,请族老出面,强行将闵秦悦记到了二房名下,同时二房过继一个孩子继承大房的香火。表面上,闵家的出发点都是为了闵秦悦和大房好,所以即便都知道怎么一回事,外人也无可奈何。 皇后和赵燕韬母子对闵秦悦的想法并没有改变,但偏偏在皇上要准备为太子选妃的时候,有朝臣提起了闵老爷,皇上自然就想到闵老爷临终嘱托,又想到自己见过闵秦悦,对这位世家小姐勉强满意,便给了她太子正妃之位。 “荒唐,臣妾怎么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听了赵燕韬的一番话,她脸色煞白,跪了下来,”四弟是殿下的亲弟弟,自然也是臣妾亲弟弟,臣妾疼他怜他还来不及,如何能做出这种牲口不如的事。”说完泪如雨下,为丈夫的不信任,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大祸。 “四弟出事后,七弟身边的几个侍从就失踪了,七弟知道四弟怀疑他,所以这两年也在搜寻这些人的下落。而如今他们和他们的族人都落在了四弟手上,方才孤也见过了。”他也分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四弟让孤问你,为什么?“这也是他想要的答案。 第14章 睿王贺礼 已经贵为太子妃,这天底下位份第二高的女人,还想要什么? 她颤抖着身躯,膝行到男人跟前,依恋地抱着他的大腿,“殿下请您相信臣妾,臣妾没有做过,这些都是贤妃和七弟的阴谋,他们想离间您和四弟。殿下您不要被奸人蒙蔽了。” 赵燕韬轻轻顺了顺她略凌乱的发丝,缓缓道:“孤自是信你的,只是……” “臣妾愿意与凶徒对峙。” 赵燕韬轻声安抚,“孤相信你,也相信父皇会给你一个公道。” “什……什么……”为什么要惊动皇上? “既与你无关,你便不必忧心了,下去歇着吧,孤去书房。”说完抬脚欲走。 “等等!” 赵燕韬转身,眉头微皱,不解地望着她。 只见她从地上爬起来,随意拨了拨垂落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咬牙道:“殿下,臣妾这么做都是为了您。” “杀害我亲弟弟,是为了我?”赵燕韬面上未露出丝毫波澜,仿佛对她突然的坦诚并不惊讶。 以为他会震惊,会失望,会难堪,甚至痛苦,但他没有。至此,她才意识到自己也许不似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这个男人。夫妻多年,原来赵燕韬从未真正信任过她,难怪赵燕然拿出证据,他就站到了她的对立面。只有她还愚蠢的试图遮掩。刚才自己苦苦辩解的模样,在他眼里大概如同跳梁小丑吧? “殿下你不知道多少人背后议论你根本不配当这个太子?那些朝臣面上对你恭谨,私下妄议你将来即便登上大位也只能堪堪守成。你以为你的太子之位坐得有多稳?呸,你那些兄弟一个个狼子野心,随时随地想置你于死地。我不先下手为强,等着他们羽翼丰满抹你我的脖子吗?”控诉声响彻整个大殿,几近歇斯底里。 所以她不是只针对赵燕然,她要杀的是他所有的兄弟。这个答案对他来说确实很残酷,同时也让他认清了现实,原来这个太子之位早已摇摇欲坠。 “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四弟。”既然赵燕然想要个答案,那便如他所愿。 赵燕韬毫不犹豫的舍弃终于还是令她慌了,方才的强势瞬间瓦解,此刻像个可怜虫,“殿……殿下念在多年夫妻情分,求您放过我这回吧……” 赵燕韬目光淡淡地扫过那张狼狈的脸庞,突然伸手捏住她脆弱的下巴,“能活命就惜福吧,别的莫要留恋了。” 次日,太子妃罹患急病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权贵圈,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但很快被另一个更大的消息所覆盖,四皇子赵燕然得神医张骁荃相助,腿疾已痊愈。 梁国公府 顾政和老太太都后悔不迭,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四皇子多半伤势不像传闻中的那么重,而这两年一直在积极治疗,也不似外界说的那样讳疾忌医自暴自弃。早知如此,他就不允许顾长惜胡闹悔婚了,现在这门好婚事凭白落在了顾长烟头上。 反观顾长惜虽然也震惊,也生气,也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期待威远侯府的态度。如今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席衡昀挺拔康健的身姿和如玉的面庞,她从不知听人许诺山盟海誓是那么的热血沸腾。嫁给四皇子固然能让她尊贵,但席衡昀出身也不算低,以他的本事定能为她争一身荣光。 遗憾的是她现在出不去,也不知道威远侯府那边怎么样了。 席衡昀是有婚约在身之人,席家长辈看到威远侯爵位无望,便想从文官上面某出路,所以幼时就定下了户部尚书沈畅的嫡次女沈莹。与顾长惜交心后,席衡昀就决定回家与父母商议,退了这门婚事。顾长惜相信席衡昀会竭尽全力,也相信权衡利弊,与梁国公府联姻比与沈家联姻,威远侯府会选择她。但是沈家如果不同意呢?那个沈莹如果是个狐狸精,死皮赖脸非要拽着席衡昀怎么办? 老太太正为顾长惜私会席衡昀的事发愁,若非四皇子的事过于轰动,梁国公府此刻保不定多艰难呢。现在她最害怕的就是威远侯府的消息。 “……右相府送帖子来了。”唐姨娘的声音打断了老太太的思虑。 张晚晴及笄,按理说顾长惜作为手帕交,应该出席。但老太太不希望再出岔子了,顾长惜如今不是个脑子清晰的。 “就让长烟长瑜明珠诗意几个赴宴吧。”说完头疼地将帖子递回唐姨娘,由她自行安排去。 顾长烟听说又要赴宴,厌烦得很,正想找什么借口躲掉,安姨娘就不请自来了。又是送衣裳首饰补品,又是嘘寒问暖的,好像忘了过去怎么对兄妹二人冷嘲热讽暗地使绊。 “怎么放她进来?都说了什么?”顾彦清散学回来,喝了三大杯水。 “让我别穿那么鲜艳,让我不能装病不去。”安姨娘表达得委婉,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顾长惜这个嫡长女不能出席,府上没别的嫡小姐便罢,偏偏还有个顾长烟,若是两位嫡女都不出面,一方面显得国公府不给相府面子,一方面在嫡庶分明的世家眼里,顾长瑜这个庶女和两位表小姐可撑不起国公府的体面。 “呵……”顾彦清如今是嘲讽都懒得了。 “都是小事。”顾长烟安抚小哥哥。 腊月初十,四个女孩前后不一地到祥宁院给老太太请安。顾长烟才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安明珠和段诗意都穿得十分素雅,安明珠脸上明显的不甘令她恍然,看来安姨娘这些日子不止对她“嘘寒问暖”。 唉……有娘的孩子就是幸福,哪怕对方是个妾,为了女儿风光,随时可以舍弃自己的脸面和尊严。顾长烟心下腹诽。 因为服饰的色调太明显,老太太这样的人精一眼就看出端倪,可安姨娘这会儿又不在,她不好发脾气到顾长瑜身上。唯有让魏嬷嬷去开她的库房,取了一盒宝石头饰,让顾长烟、安明珠和段诗意一人选一样戴上。老太太意思很直白,什么都没得到的顾长瑜干站在那儿就显得尤为尴尬,颇有些无地自容。 安明珠和段诗意都选了步摇,插在发髻上,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唯独顾长烟,只选了一对白玉耳坠,替换了原来的翠玉耳坠。老太太还想夸她品味好,可看她戴上之后比之前更素了,只好失望地摇了摇头,暗恼这丫头就是个不开窍的。 没有顾长惜“挡路”,安姨娘又协同唐姨娘打理中馈,一旦拽了点小权利,她便使劲给女儿谋福利。比如今天四位小姐出门,唐姨娘的安排是顾长烟和顾长瑜同乘一辆,两位表小姐同乘一辆,丫鬟婆子们另外安排。安姨娘却偏要顾长瑜独占一辆马车,其他三人挤在另一辆上。唐姨娘想劝她几句,她反而让唐姨娘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动不动因为这点小事叨扰老太太。 顾长瑜不知道顾长烟有没有想法,毕竟这换在其他世家,自己和姨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她一直注视那三人登上马车,帘子降下后才上了安姨娘特地为她安排的那辆。 安明珠的不情愿她看在眼里,她也不在意,唯独顾长烟的表现令她心里没底。这个三妹妹自小就沉默,平日里话不多,笑容也敷衍,深居简出到经常让人忽略她的存在。看不透一个人的结果就是心里对这个人的忌惮更深。 安明珠出身安家,梁国公府第一位夫人就是她姑母,受家族长辈和顾长惜的影响,她对于顾政继妻所生的顾长烟自然没多少好感。这些日子她也悄悄打听过关于兄妹俩的事,得知跟四皇子有婚约的竟然是顾长烟,说没有一点嫉妒是假的,认为顾长烟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就这平淡的性子,哪里配得上当皇家媳妇。 顾长烟支着下巴,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她们的话题,脑子里描绘着新的赚钱门路。不能自由恋爱,自由婚配,又不能考功名当官,她早就看开了,人生追求可不就剩下发财这件事了么。 张晚晴的及笄礼比她们想象的都要隆重,来祝贺的宾客几乎一水的世家权贵,光公主就来了三位,郡主、县主加一起也有十几位,夫人们更是全有诰命在身。数不清的贺礼,一件件均价值不菲,皆为精品……安明珠和段诗意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眼下是又羡慕又拘谨,生怕自己礼数不够周全让人看了笑话。 今天陈家也来了两位小姐,张家老太太和几位张夫人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顾长烟一行进来拜见,便撮合两家孩子凑趣。陈梦铃和离之前顾长烟就没怎么跟陈家往来,今天也是头一次见陈家两位小姐,好在她们虽然态度淡淡的,却也是十足的大家闺秀,没有当众说什么不得当的话让彼此尴尬。 眼看吉时要到,张晚晴在闺房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众人在张老夫人的领头下前往浩然堂,那边也早有不少女眷在等候。 “听说宫里的赏赐前两日就到了。” “皇后娘娘赏了一面丈长的万花屏风,贤妃娘娘赏了一人多高的珊瑚雕。” 兆丰郡主的消息比谁都多,又是个爱说的,很是能吸引了不少好奇心重的女孩们围绕。顾长烟不巧地又走在她们身后,比起珊瑚雕,她多少有些想看看那面万花屏风长什么样,但也只是想而已,并不执着。 翁齐敏陪家里长辈去庙里添香火钱,今天没来。少了这个陪伴,她好生无聊。 浩然堂前边是一片空地,尽管摆上了及笄礼必备的装饰和物品,也仍然十分宽敞。两侧是花园,吉时未到,观礼的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花园里闲聊。 “也不知谁家能娶到这张家小姐。” “怎的?她还未定亲?” “没呐,张家心思谁懂。” ……顾长烟走着走着,发现顾长瑜和两位表小姐都不见了,而陈家小姐在不远处同几位女孩说话,只有她莫名其妙杵在一群夫人旁边,听了一些张家的闲话。 千呼万唤,张晚晴终于出来,瞬间便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必须承认今天她是最美的。不过顾长烟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张晚晴的美,就被她身后一群世家女孩吸引了目光,因为顾长瑜在里头。 “真够努力的。”不得不佩服。 喜儿也瞧见了顾长瑜,明白主子话中的意思,“她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难不成还想跟国公府大小姐较劲不成?那也得先有个好的出身,有个真心实意疼爱自己的好父亲好祖母才行呀。 顾长烟没回答喜儿,她不好与下人议论自己亲姐的事,只是有些感慨,生在这样的时代,女孩始终是不容易的。“待礼毕,咱们听戏去。”既然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她又懒得跟人打交道,找点乐子打发时间非常有必要。 正好今日张家请了戏班子进来,听说还有杂耍。 主仆二人正嘀嘀咕咕京城流行什么戏,就听见一道高亢的声音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是张府负责唱礼的嬷嬷,好像特别安排只唱皇亲国戚的礼。所以听到这个声音,就代表又有皇亲给张小姐送贺礼了。 张家众人笑得合不拢嘴,张老夫人在几位夫人的搀扶下走到空地正中,等唱礼嬷嬷和送礼的人进来。 这是一队花容月貌的侍女,统一身着轻薄的粉色衣裙,每人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毕恭毕敬地向张老夫人行礼后,唱礼嬷嬷便大声唱:“睿王府礼到——” 随着她具有穿透力的嗓门,侍女们不约而同地打开礼盒,顿时人群中传来倒吸气和低声惊呼。一套赤金粉色宝石头面,一套赤金黄宝石头面,一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一块通透无暇的玉璧,三幅字画,一套古籍……林林种种竟然有十多份。 顾长烟目光一直停留在粉宝石和黄宝石上,她很好奇这些宝石是哪里开采的,到底是水晶还是别的?怎么说呢,水晶在她上辈子那个世界是不值钱的,而且极为容易造假。但放在这个时代就不一定了。希望这两套头面上的宝石的价值能配得上这两套头面的工艺。 喜儿悄悄拱了好几下,顾长烟才回过神,发现场面莫名尴尬,在场众人的视线都往她和张晚晴身上来回转换,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作为未来的睿王妃,自己未婚夫当众送非亲非故的女子这样用心又暧昧的及笄礼,她的表现不应该太平静的。 第15章 禁足 很显然张家诸位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个情况,一时之间什么脸色的都有,只有张老夫人强颜欢笑,干巴巴地念叨四皇子有心了。 张晚晴虽然镇定,但也忍不住往顾长烟身上悄悄打量,以为对方会生气,甚至撒泼,却不想那小姑娘除了有些尴尬,没有其他反应了。 这时又有一道欢喜的声音打破诡异的安静,吉时已到…… 可算熬到了礼毕,可这才是最麻烦的。除了众人直白地扫视和欲言又止之外,那些掺杂了同情的目光也愈发明目张胆,加上张家突然的刻意殷勤,都令她十分头疼。 “你就不恼吗?”兆丰郡主总算忍不住了。 “恼什么?”顾长烟木讷地问。 兆丰郡主和几位女孩把她拉到旁边,“四皇子送张家小姐的贺礼啊,你不觉得过分了么?”哪有人当着未婚妻的面,堂而皇之给其他非亲非故的未婚女孩这么送礼的,若只是字画、古籍便罢了;头面、珍珠、玉璧算怎么一回事。 顾长烟茫然,“过分了吗?”继续装傻。 见她果然是个不开窍的蠢蛋,女孩们纷纷摇头走开了。 喜儿红着眼睛轻声唤她,“小姐……” “别难过,你家小姐不在意。”顾长烟拍拍她的手,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宽慰。 回家的路上,安明珠一直盯着顾长烟的脸看,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如今她是愈发纳闷了,这个表姐是真不懂还是装得太好?换任何一个女子,今天这些事绝对过不去。 到祥宁院回话后,人就疲惫起来,想沐浴,想吃白米饭,想窝在屋里看书、练字、下棋。至于相府发生的事,顾长烟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表达,便瞒了下来。反正多得是人会帮她在老太太跟前学舌。 顾彦清今天散学得早,也就比妹妹早一步进木槿院。临近年关,族学再上五日课就闭馆了,要过了正月才复学。正好能腾出时间给妹妹帮忙。 用毕晚饭,两人一同到书房下棋,顾长烟便趁这个机会将白日相府发生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张家小姐今日及笄,四皇子送了贺礼。若是你在外边听到什么闲话,不必介怀。” “不是小事吧?”顾彦清手指顿了顿,然后轻轻将一子放下。 “父亲和祖母自会应对。”没准明日一早就会唤她去问话,而最终决定也不过是劝她忍耐,不要跟四皇子闹翻。比起国公府的利益,顾彦云的利益,她顾长烟的幸福算得了什么,一个工具罢了。 虽说各安心思,但也算殊途同归吧。她过了年才十一岁,等不起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她。 相府 一场仪式办的风风光光,张家上下都得了赏,几位夫人奶奶笑了一天,脸都僵了,好在张老夫人自己也受不住累,大夫人便做主散了私家茶会。张晚晴此时正在自己的屋子里过目库房管事那边送来的礼单,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她的嫁妆,必须仔细些。 张夫人来时见女儿只披了件袍子,坐在敞开的窗户下,急得过去关上,又念叨了几句才罢休。 “你跟娘老实交代,那四皇子是怎么回事?”憋了一天,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她怕是要彻夜难眠。 张晚晴哑然,“女儿同四殿下并无逾矩之举。” 她是高门贵女,赵燕然是皇室子弟,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经常同处一个聚会,起初能说上几句客套话,随着照面的次数多了,两人便也熟络起来,却并不曾私下往来。今天四皇子的举动,她同样是震惊的,只不过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罢了。现在母亲特意问询,就怕此事没那么容易善了。 “他那门婚事乃先太后定的,你心思单纯,莫要被有心人利用了。”自己精心养育的女儿,前程自不必说的,这两年正是关键,无论是她还是他们长房,都绝不会希望出什么岔子。 “还有,你祖父将四皇子送的礼挑出来了。”老爷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退回睿王府。 张晚晴诧异,脸上顿时有些不快,不管四皇子是出于什么心思,她都不得不承认那些贺礼都深得她意。如今还未得仔细端详便要送回去,她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儿,如何能情愿。 看出她的心思,张夫人也有些犯愁,要说她们钟鸣鼎食之家,晚晴又是嫡孙女,什么好东西没有,可也没人嫌好东西多啊。四皇子送的那些贺礼,别说她这个做娘的,就连大老爷都有些动心,那一套古籍,不可估价。 “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让你名声受累吧。”顾家大概会隐忍不发,那张家也该拿出态度来,至于四皇子,自然有能管他的人。如此,事情才算了结。 大夫人离开后,张晚晴由奶娘服侍歇下。辗转反侧半宿,始终难以入眠。白日里睿王府侍女们送贺礼的画面一次次出现,扰得她心烦意乱。 次日一早,顾长烟果然被叫到精忠堂,出乎意料的是只有顾政一人。 “坐吧。”顾政冷淡地命令。 “昨日在张相府上,你都做了什么?” 顾长烟微微蹙眉,她做了什么?她能做什么? 絮絮叨叨地将自己何时出门,何时到达张相府,进府后见了谁,去了哪里,何时出府回来,事无巨细地告诉对方。 顾政脸色自然不好的,他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气这个丫头还是在气相府,亦或者四皇子。 “父亲若是无其他吩咐,女儿先回去了。”见对方仿佛入定,顾长烟有些不耐烦。 “此事你应对失当,损了顾家的颜面,罚你闭门思过半月。”顾政严厉地呵斥。 顾长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却压下了反驳的冲动,只是藏在宽袖下的拳头久久不曾松开。她没做错任何事,却要遭禁足,真是天大的讽刺。但是现在反抗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只会让她和顾彦清的处境更艰难。 也不知道是谁,将顾长烟被禁足的事传了出去,让事态变得复杂起来。京城那些高门大院茶余饭后说什么的都有。惹得张家、顾家,两边都没脸。 睿王府 赵燕然听管事禀报相府将贺礼全数送了回来,心情也十分不好。他承认自己太心急了,这样大张旗鼓,还是当着未婚妻的面,谨慎的张相爷怎么敢收下。如果没有顾家这门婚事该多好,无论是当初的顾长惜还是现在的顾长烟,他都从未正眼瞧过她们。这世上的女子,唯有晚晴是不同的。 沈静铎本不想劝,但殿下自从知道当年对他下杀手的人是太子妃之后,性子又变了许多,做的事情好像也只管自己快活,不计后果。沈静铎总觉得这般下去绝不是什么好事。 “属下打听到相爷正为张小姐物色人家,出阁也就这两年的事。您……”还是歇了这分心思吧。 就算顾家不介意,但相府又怎么会同意让好好的嫡小姐给他做侧妃。虽说同样有品级,但剖开这些前缀,本质也还是个妾。以张相的为人,只会觉得四皇子在羞辱张家,必定要到皇上跟前讨说,届时四皇子又该如何?沈静铎暗暗叹气,自家殿下恐怕是魔障了。 “你亲自去查,都有哪些人家。”赵燕然沉声吩咐。 沈静铎无奈,敢情自己劝下来,对方压根就听不进去。 “顾三小姐那边,您真不管?”听说被禁足了,怪可怜的。 “她死活与我何干。”赵燕然冷淡。 沈静铎顿了顿,试探道:“殿下,您对张家小姐有什么打算?属下也好提前做布置。”话说得委婉,其实第一句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赵燕然抿嘴不答,显然对方还真是把他给问倒了。 另一边,顾家小兄妹的灾难还未停止,顾长烟被禁足,顾彦清却被老太太要求搬出木槿院,去外院跟表少爷安盛茂作伴。木槿院的奴婢们都在悄悄抹眼泪,顾长烟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反而是顾彦清不断宽慰她。 “哥哥要好好吃饭,坚持练功,空时替我去瞧瞧铺子。”顾长烟吸了吸微红的鼻子。 “都应你。”他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担心。可瞧着妹妹已经难过成这样了,他深怕自己稍微流露出半分,顾长烟就会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们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崩溃。 此次住处变动的除了顾彦清之外,还有两位表小姐。 安明珠继续住在流霜院,段诗意则被分到有一片小荷塘的荷香院。段诗意的祖母是老太太的亲妹妹,据说自小就喜欢游荷塘,于是老太太也没问段诗意愿不愿意,直接就给安排了。而安明珠本就喜欢精致的流霜院,如今能像公府正经小姐一样得了单独的住处,自是巴不得段诗意立马搬走。 翁齐敏回来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五,照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被拘在家里见回京过年的亲人们,但她就是不管不顾地跑到梁国公府。见顾长烟比之前更瘦了,抱着大哭一顿。 “还是你心疼我。”顾长烟在她肉呼呼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翁齐敏把另一边脸也凑过去,顾长烟便又亲了口,两人才露出笑脸。 “你没有怨言吗?”仔细回忆,这位顾三妹妹似乎很少在她面前抱怨。翁齐敏认为,碰到这样的委屈,就该哭该闹,哪怕骂街,也好过忍气吞声,活活把自己憋死。 顾长烟叹气,“别提我的糟心事了,说说你这趟出门都碰到什么好玩的。”她的境遇说白了与四皇子无关,与张晚晴无关,是她没有父母缘,姻缘线也很差。她不是圣人,也愤怒也伤心,但现在她太过于弱小,没钱没人,哥哥还未有功名,她们比那寄人篱下的都不如,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然而这些心底话,告诉翁齐敏只会多一个人为她难过罢了。这么可爱的女孩,她如何舍得。 “你休想岔开。”小胖墩站在塌上,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顾长烟笑着把她拉下来,“你又不是不知我们兄妹的境况。” 翁齐敏总算不再逼迫,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我回去让我爹爹收你们为义女义子,以后搬到我家住吧。”顾三妹妹这么好,爹爹和娘亲肯定也会喜欢的。 顾长烟吓了一跳,“别别别……”小祖宗哦。 “你莫不是嫌弃?” “怎会。” “那……” “好啦,知道你想帮我们。不如这样,我想将外城两处庄子田地佃出去,可眼下手里没人,借你庄子上管事一用可好?”若不是顾家越来越靠不住,她不至于将计划提前。说起来,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只是人活一世,哪里又真的十项全能。 翁齐敏眼睛亮亮的,握着她的手,“顺道让他帮你把院子给修起来。” 顾长烟迟疑,“这……” “不必多言,领我去你的书房。” 翁齐敏要从榻上跳下去,被眼疾手快的海棠抱住,没好气地为她穿上鞋子才容许下地。要说自家这个胖小姐还算好伺候,就是过于贪嘴,海棠真担心哪天有人用几口吃的就能把她给拐了去。 两个小姑娘在书房里花了半晌,捋顺了要办成的事。翁齐敏原想着连修院子的钱都帮她掏了,顾长烟死活不答应。剔除了兄妹二人的日常开销,年节打赏,以及铺子头两个月周转,她剩下的钱都交给了翁齐敏。 “这些钱怕是不够,我看这工,做多少算多少。”待有余钱了再续上。 小酒馆地方不大,又有现成的地窖,所以纯盖楼花的并不算多。但那两个庄子不一样,上回她经过原主人废弃的院子时,就感觉位置选得不好,所以她打算择其他地方重新圈地。风水先生是一笔支出,伐木、除草、清理废石这些前期工序又是一笔,然后才是正活。 翁齐敏颇为无奈,她怎么才发现这位顾三妹妹这么见外。于是板着脸,“你放心便是了。” 第16章 过年闹剧 顾家这个年因为来了三位表亲,所以氛围比往年稍微热闹些。就连老太太一直念叨的嫡长孙顾彦云也从金城关派人送了两车年礼回来。按说本该和乐融融,至少维持表面喜庆,却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顾彦云的年礼中,有箱特地为弟弟妹妹们准备的小玩意,都是他在金城关搜罗到的。这箱东西被顾长惜不声不响地扣下,直接送到常乐院自己的内库里。府上的大小库房一直是唐姨娘管着,事情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她耳朵里。正发愁要不要告诉老太太,顾长惜身边的丫鬟就上门警告她别多事。顾彦雅听闻此时,让唐姨娘先别吭声,记住那丫头的容貌,然后去查她家里人口,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那箱子在常乐院内库还未放几天,外头就传开了。 老太太私下让人把还在禁足的顾长惜带到跟前,听了一堆小家子气话,见对方死活不打算交出来的阵仗,老太太只当大孙女是想念哥哥了才这么干,毕竟顾长惜以前不是这么眼皮子浅的,只是被她和顾政惯得有些霸道。她有心帮遮掩,只说是误会,命魏嬷嬷明令警告府上下人,乱嚼舌根的都严惩。 本以为很快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偏有人不愿意。也不知道是谁用了个损招,专往顾家族里传,以至于大年初三就有族老上门,说这几天各家席面都在笑话国公府大小姐昧下弟妹的年礼。族老们语气并不客气,像极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国公府的把柄,终于有理由上国公府摆族亲身份的样子。 老太太过去瞧不上族里的人,甚少往来,但她也不敢直接跟族老们叫板,尤其是德高望重的那几位。眼见族老们都嚷嚷着顾长惜不要脸,他们顾家还是要脸的,甚至有人开始说之前悔婚的事。老太太见势不妙,只好把唐姨娘拉出来当垫背,当众指责她没有跟大小姐说明大少爷这箱东西的用途,也没有及时造册入库才闹了这事。 可族老们无动于衷,并不好糊弄,她又气又憋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顾长惜是不能再出有毁名声的传闻,否则还有什么高门大户愿意娶。 老太太咬咬牙,决定坐实唐姨娘罪责,命人将已经脸色惨白的唐姨娘拖下去当众杖责二十。几位族老倒是饶有兴致地留下来要观刑。 手足无措的唐姨娘这才想起之前儿子的嘱托,于是一边哭着说冤枉,一边给自己身边的心腹嬷嬷使眼色。很快,一名小丫头被唐姨娘的人强势押了过来。这些日子顾长惜跟前已经陆陆续续换了几批下人,而这些人也大多数是老太太跟前的魏嬷嬷所挑。所以祥宁院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丫头是顾长惜跟前伺候的。 唐姨娘的人在逮到这个丫头时就暗示过她家里有哪些人口,如果不老实交代,全家都要遭殃。所以当面对质还算顺利,那丫头答得磕磕巴巴的,但总算是完整交代了来龙去脉……腊月二十七那日,顾长惜被老太太请到祥宁院用饭,听总管禀报顾彦云的年礼已经到外城,二十八肯定送到府上。于是花钱收买了负责跑腿传话的胡嬷嬷,年礼进府时告诉她。 二十八那日,顾彦云的亲卫亲自领着两车年礼进府,结果送到库房的半道上被顾长惜拦了下来,她从那亲卫身上要到了礼单,得知哥哥送了一箱子好东西给弟妹,于是做主把箱子扣了下来,除此之外,几块上好的皮子也被搬去了常乐院。 魏嬷嬷让人把那小丫头拖出去,那小丫头还在不停说都是顾长惜指使的,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老太太不敢去看几位族老的脸色,只好装病厥过去。大过年的生病不吉利,几位族老也不是真的要跟国公府水火不容。于是讪讪地关切了几句,便打道回府了。 事情闹到后面,顾长惜吞掉的东西被魏嬷嬷去抬了出来,而唐姨娘还是被惩戒了,只是没挨板子,被魏嬷嬷随便按了个不敬老夫人的罪名,丢去小佛堂禁足十日。唐姨娘已经做好了要被悄悄处死的心里准备,也没再吭声。 这几个月的事,让她脑子愈发清明。一味的隐忍有时候就是在助纣为虐,而受害的最终会是她的儿子。她的彦雅那般才貌,绝不能有一个声名狼藉的亲娘。 这件事不止老太太难受,顾政也难受,他不明白唐姨娘向来温柔乖顺,这次怎么就糊涂了呢?如果她当时深明大义为顾长惜担下此事,就没有后来的麻烦。国公府因一直不愿意扶持族里子弟,早就把族里上下明里暗里得罪光了,这些年勉强维持表面和睦。而现在族老们抓到了国公府的话柄,他可不会指望这些人能为顾长惜的名声着想,回去后会三缄其口。 “哪会怪大小姐呀,这不还是怨别人没给大小姐背锅么。”顾长烟的书房外,喜儿和翠儿在屋檐下支了个炭盆,边做针线边聊府上几日发生的事。 “你说会不会是安姨娘捅出去的?”翠儿觉得最看顾长惜不顺眼的目前就属安姨娘了。 “瞧不惯大小姐的人可不止安姨娘。”喜儿轻笑。 翠儿睁大眼睛,指着她,“难道你……” 喜儿没好气地把旁边一块豆糕塞进她嘴里,“别诬赖人,我可什么都没做。”自家主子平日里就没少叮嘱过她们可以打听消息,但不可掺和进去,喜儿不敢不从。 翠儿松了口气,细细咀嚼豆糕,“大小姐愈发跋扈了,如今亲事也没着落,留在府里还不知道要生多少事。”她这人简单,就希望顾长惜和顾长瑜赶紧嫁出去,这样国公府只剩下顾长烟这个小女儿,老太太和顾政能待顾长烟好些。“你消息灵通,就没听到风声?”越想越觉得顾长惜就是个祸害。 喜儿放下针线,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是谁。” “什么意思?” “我听说咱们国公爷让老太太找人问问几位郡王府的情况。” 翠儿把剩下的豆糕吃完,擦了擦手,重新拿起针线,“京里的郡王还是封地上的?” “这我哪知道。” 两人在屋外声音很小,并没有传到顾长烟耳朵里。她被顾政约束后除了必要时候,几乎不能离开木槿院。好在有金嬷嬷的安排,高升能每三日进来禀报小酒馆的进度,让她不至于太被动。而空下来的时间里她也没闲着,给住在外院的顾彦清写了几个怪志故事的大纲,让小哥哥为她编成剧情跌宕起伏,又臭又长的话本。还让翠儿挑个针线好的丫鬟,一块给她做几身不打眼的“女先生装”,以后出门穿。 要说这女先生装在京城比较流行,在南方则并不常见。主要由胡服和几十年前流行过的“女驸马”装融合而成,任何年龄段的女子都合适。不遮掩性别同时将人衬得利落干脆,大幅度动作也不会显得拘束和突兀,更不会出现不得体的情况。故而颇受京城爱外出的女子们欢迎。 顾长烟之前穿的是顾彦清的衣裳,但随着年纪渐长,即便容貌仍极为相似,身形却是会朝不同的方向改变。她不是刻意掩人耳目,自然没必要非要穿着男装出去。 “小姐,少爷来了。”喜儿打帘,顾彦清便一身风雪地踏进来。 “给。”顾彦清一边由着丫鬟除披风,一边将手上两个花灯递给她。 “真好看。”顾长烟提着花灯爱不释手,“谢谢哥哥。” 见时候不早,顾彦清也不能呆到内院掌灯,顾长烟便命人摆饭。 两人吃饭间隙,顾彦清想起自己的小厮成飞成弟兄弟二人今日听到的消息,“大姐姐那丫鬟被打个半死,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而罪魁祸首依旧好端端在常乐院吃香喝辣。 顾长烟对这个处置结果并不意外,而且她还猜测,为了维护顾长惜的名声,昧下年礼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最后还得这个丫鬟来背。想到这里她有些发愁,顾老夫人和顾政对大孙女的宠爱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这样的态度如何能约束顾长惜。她不找人麻烦,万事大吉,她若是没事找事,无一例外遭殃的都是别人。 “怎么了?”顾彦清给妹妹夹菜,见对方脸色晦暗。 “你说咱们多倒霉,这辈子双双投胎到顾家……真的很不想当这家的孩子……什么父母……都是王八蛋……”顾长烟难得孩子气地用筷子猛戳米饭。 顾彦清微愣,心里有个念头在生长,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或者说茅塞顿开。但是他没有在妹妹面前表露出来,只好生安抚她。 “小姐,您好好吃饭,奴婢给您一样好东西。”喜儿刚走开一会儿,进来就见自家小主子跟一碗饭过不去。 顾长烟茫然地抬头,不过听话地放过那碗饭。旁边伺候的柳絮忙撤下,换了一碗新的上来。 “方才胡嬷嬷过来给您送帖子,说是翁家小姐邀您十五去看灯会。老太太那边准了。”喜儿将帖子呈上。 顾长烟快速把帖子内容扫了一遍,心情果然松快不少。 “胡嬷嬷还在?”顾彦清纳闷,胡嬷嬷被顾长惜收买是事实,老太太怎么还允许她继续当这个传话嬷嬷。 “她被打了五十板子,不过好像……没那么严重。”喜儿方才见她的时候,只看出她有点瘸腿,跟崴了脚差不多。 兄妹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打板子的人怕是跟胡嬷嬷关系匪浅。 灯会当天,顾长烟为了借机去铺子看看,便以今夜人多恐道路不畅,若是堵在半道上耽误了约定的时辰会失礼于翁家小姐为由提早出门。她不知道的是,因为顾长惜的名声岌岌可危,府上其他女孩都没能出门。而她之所以能得应允,一方面她早有婚约,年纪也小,另一方面给府上女孩们送邀贴的人家里,都没有翁家这样高的世家。老太太也是相比较之后才做的决定。 因着灯会的关系,京城几条主要街道尽是一排排的马车和轿子,顾长烟一行到东市确实费了些时间。老远的就见高升正在门口搓手取暖,也不舍得到旁边的小面摊坐着等。看他单薄的身板,顾长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黑心老板。 “小姐您看,差不多了。”高升将她们一行领进院子里。 “可以上去么?”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空间,顾长烟把小楼盖了三层。从下往上看,跟当初设想出入不大,也没有明显的偷工减料,只是还未上漆,显得颇为粗糙。 高升摇了摇头,“小姐,有些地方还没装板,不如您过些日子再来?” 顾长烟爱钱但更爱命,这个时代医疗条件远不及她上辈子,所以她不会冒险,“好,那我先走了,你也回去吧。”说着示意身边的喜儿。 喜儿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和一个食盒递给高升,“给你的。” 高升迟疑了一下,也没多问就收了东西。虽然在年前顾长烟有派给他年礼和赏钱,但家里有个病妹妹,花钱如流水,容不得他客气。想着,反正已经卖身给顾长烟了,命都是主人家的,他这辈子绝不背主就是了。 顾长烟还是看出他脸上有些难为情,理解他的不易,“天冷,以后出门多穿衣裳,病了谁给我办事。”发挥黑心老板风格到底。 高升却也知道主子是关心他,便笑着应了。 翁齐敏晚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约定的地点,顾长烟很好奇她怎么摆脱掉翁樊这个跟屁虫的。毕竟灯会这种热闹,翁樊这样的孩子可不乐意错过。 翁齐敏眨眨眼,“那你不也没带顾彦清么。” 顾长烟嬉皮笑脸道,“我给他找了点事做。”疯狂写话本什么的。 “我弟弟染了风寒,娘不让他出门。”她出来时,翁樊被奶娘哄着喝了药,已经睡下。 顾长烟微讶,“要紧么?”这年代小孩不易养活,即便是大富大贵人家,活不到成年的孩子也不少。 “放心吧,爹爹请太医开的方子。”翁齐敏戴着手套,见顾长烟两手光秃秃的,便牵起来捂住,为她取暖,“翁樊知道你这般念着他,一定高兴得马上好起来。” 两人边聊边走,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丫鬟婆子紧跟在后头,没过多久夜幕降临,此时灯会之美真真切切体现出来。 第17章 小意思 每年灯会最热闹的地段非内城河莫属;画舫琴音不绝,沿岸游人如织,而矗立在最繁华区域的筑梦楼这一夜更是赚足了存在感。在上元节特制灯饰的映衬下,比往日更显奢华夺目,不负众望地向世人展示他们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风光。 此时,外边的游人将筑梦楼当京城夜景之一,而筑梦楼内却不那么太平。 毛掌柜年纪半百,身形微胖,行动上却利落得不逊色于半大的小伙。听说二楼雅间有官差来拿人,三步并两步上了二楼。今天这样的日子,若是惹了什么官司,他在东家面前必定要吃苦头。 风字雅间门敞开着,外边站了几位携带兵器目光不善的壮汉,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伙计搞错了,这些哪里像官差,分明是打手,不过马上又否定这个判断。筑梦楼有皇亲背景在京城不是什么新闻,只有初来乍到的混子才敢不怕死上门找麻烦。 “几位爷是不是有误会?”他小声试探。 见那几位不吭声,只是握着兵器的手十分警觉,像是随时会发难的样子。他心底打鼓,就因为见过不少世面,所以才知道这些人如果要杀他,是没有什么顾虑的。于是语气一转,笑容可掬道:“几位爷累了吧,小店厨子最近学了几道新菜,恰逢今日上元佳节,几位爷也高兴高兴?”他讨好的同时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试图探究雅间里发生了什么。 雅间内断断续续的声响,有说话声,也有肢体碰撞声,听得毛掌柜直冒冷汗,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命人去给东家报信时,两个被套了黑布袋,双手上了铁拷的人被两名壮汉推出来,外头的壮汉们默契地涌过去将人半拽半拖地带了下去。整个过程奇快,毛掌柜还未回过神,四周只剩下看热闹的其他客人。 “收拾收拾,把你家的新菜上几道来尝尝。”雅间里传来一道男声。 毛掌柜听着有些熟,把客人都安抚回各自的雅间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先前出事的那间。 “徐……徐大人是您啊……”他心里说了句侥幸,还好刚才没不知死活地非要进来。大理寺办案手段向来霸道,他这种给人看场的小喽啰,随便捏个名目就能让他死透透的。 徐则挑眉,“你认得我?” 毛掌柜一边招呼伙计清理雅间,一边讨好道:“您这样风光霁月的人,见过一面自是永生难忘。”他说的也不算是假话,徐则三十几岁就当了大理寺卿,又生得仪表堂堂,还是个鳏夫,别说京城了,放在整个大越都是炙手可热的人才。毛掌柜前两年见过他在城南办案,查抄一个户部主事的宅院,所以对他印象深刻。 奉承话徐则从早听到晚,习惯成自然,此刻脸上并没什么喜怒,“方才之事,若有人问起,你如何作答?” 毛掌柜几乎不需要思考,“不认识,不清楚,筑梦楼只供吃酒作乐,客人私事不便过问。” 也许回答得还算满意,徐则摆摆手让他下去。 “你这顿饭不诚心啊。”徐野晃晃悠悠地进来,他刚在楼下撞见了大理寺的人,就知道这顿饭又是亲爹“顺便”请的。 “办案顺便吃饭,吃饭顺便办案,不都一个意思嘛?”徐则见到儿子,神态就缓和下来,语气也多了些溺爱。 徐野一直知道对方的德性,也不会真计较。拉了张椅子坐下,“是谁说不让我回城的?”他可真老老实实在梧桐书院过了年。 “为父想儿子了。”就召唤回来。 “……” 小二将菜上齐之后,父子两人不再互相磨嘴皮子,专心致志地喂五脏庙。吃过饭,徐则还有公务要忙,原先计划带孩子赏灯,这回又要食言。好在徐野对他瞎承诺又做不到的行事作风也是习以为常,并没有生气,还嘱咐他别熬太晚,自己不想少年丧父。 徐则背着手,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无奈地摇头。 父子二人一同下了楼,此时筑梦楼外已经人山人海,毛掌柜特别好心地劝他们从后门走,那边是小胡同。 “你今晚找个客栈随便对付一宿,明日城门开了就回书院。”徐则不耐烦道。 徐野莫名其妙,“你把我屋子砸了?” 徐则轻拍了他后脑勺一记,“你二伯母娘家齐表妹又来了,老子是为你……”话未说完突然被拉了一把,两人没入胡同的阴影处。 筑梦楼后门出来一行人,打头的是两名护卫装束的年轻男子,紧接着三名仆妇和两名小厮走出来。护卫随意在四周巡了几眼,并不是特别警惕。最后出来的是一对年轻男女,这两人并没有刻意遮掩容貌,所以徐家父子一眼就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女子的没说话,只是微低着头安静站着,而男子则柔声叮咛对方路上小心,似是不舍。女子依旧没说话,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便在仆妇们的陪同下朝胡同口走去。尽头的明亮处,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男子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女子消失后才转身回筑梦楼,去向不知。 在阴影里的父子二人慢慢走出来,徐则懒得理皇家那些风月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先回去了,你自己玩吧。” 徐野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同徐则一起走出胡同。 顾长烟不意外翁齐敏此行目的不是看灯买灯而是纯粹的吃小吃,最后还是海棠忍不住提醒自家小主子,怎么也得带点东西回去,否则夫人问起不好交代,毕竟出门之前就再三交代过,不许乱吃外面摊贩的食物。带几样礼物回去给樊少爷,若是夫人责罚起来,也有个人帮着挡一挡。 “言之有理,那我们去猜灯谜吧。”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皮,翁齐敏牵起因吃太饱有些犯困的顾长烟往彩灯最耀眼的方向走去。 顾长烟对猜灯谜赢花灯这种游戏没什么积极性,倒是对年轻男子们争破脑袋往前凑就为了给心仪的女子赢一盏灯这个行为感到有趣。 眼前这家灯仙楼是京城有名的灯市,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推出数十款精美的应景花灯,不直接贩售,只凭灯谜数量兑换,故而引得年轻人争先恐后。 “要猜中二十道谜语才能换灯,怎么办?”翁齐敏脑子不笨,但因为不攻于此道,琢磨谜底要费点时间,然而那些年轻书生们并不会因为她们是女子而谦让半分。就怕她没猜出几题,好看的花灯都被人兑换走了。 “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这里不卖,那就去能卖的铺子嘛。 翁齐敏摇头,“灯仙楼的花灯是京城最好的。” 顾长烟也发愁了,她不擅长猜谜,水平估计连翁齐敏都不如,若是顾彦清在没准还能搏上一搏,偏偏小哥哥被她留在了家里……正思考解决办法,忽然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街道对面的画舫码头上,准备下楼梯登画舫。顾长烟也顾不上翁齐敏,飞快地挤开人群追过去。 徐野望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小姑娘,“出来玩?” “……徐公子能不能帮个忙?”顾长烟指着灯仙楼。 徐野顺着她的手,看到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的灯仙楼,然后点了点头,“小意思。” 翁齐敏不知道顾长烟怎么突然跑了,可她们人多,要挤出去谈何容易,海棠又死死拽着她,所以只能在原地干着急。好在顾长烟很快返回,同时带了个让她十分惊喜的帮手。 “徐六我跟你说,我要那个,那个,还有那个……”翁齐敏底气十足地指挥。 换三盏花灯就要答对六十道灯谜,顾长烟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徐野,又望着志在必得的小闺蜜,有些脑壳疼。算了,尽力就好。 徐野先是把前院的灯迷都看了一遍,然后进了楼内,因为人多顾长烟和翁齐敏一行就没有跟进去,老实在外头等结果。不多时徐野就下来了,先是排队领了糙纸片和笔,然后找了个墙角蹲下来,旁若无人地写下灯谜编号和谜底,中途纸不够,还去领了一次。 人越来越多,灯仙楼的前院水泄不通,喜儿怕男子们胡闹冲撞了主子,于是提议先到街道对面的码头候着,留一个小丫头在灯仙楼等徐野。顾长烟觉得可行,便拉着舍不得走的翁齐敏离开了灯仙楼。 码头上人果然相对少一些,顾长烟这时候才感受到内城河夜景之美。虽说天气冷,此刻还飘着零星雪末,但一点都不影响她的愉悦。过不了多久就要回那四方天地,她贪婪地将内城河之景记在脑海里,包括灯仙楼。 忽然灯仙楼那边出现了骚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潮不断往楼内涌动。顾长烟有些担心,先前留在那边的丫鬟挤出人群过来汇合,却不见徐野踪影。这下翁齐敏急了,抓着小丫头就问怎么回事。 “徐公子答对了六十道灯谜,有人认出他是解元老爷,然后……就被老板请进了茶室。”小丫头也是见势不妙才跑过来禀报的。 顾长烟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她先前担心徐野细胳膊细腿的会不会不慎被推到倒后踩成肉泥。又想到拜托他帮忙时,他那句“小意思”……嗯,还真是小意思呢。 眼见时候不早,再不回家两人都要倒霉,徐野又还没踪迹,随行仆妇的催促也令人烦躁,翁齐敏已经想放弃了。顾长烟却觉得都到这份上,不等等岂不是白费了一晚上功夫,但是翁齐敏家是远一些的,于是提议她们先回去,她留下来等徐野,待拿到花灯后明日派人送到尚书府。翁齐敏不愿意丢下顾长烟,毕竟是她邀请对方来作陪的,而且顾长烟如今在顾家处境不好,晚归没准要得一身责罚,她哪里忍心。 “放心吧,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会不会被惩戒不在于她是否晚归,而在于她是谁。若她是顾长惜,理由都不需要编。 今天府上的女孩就她一个能出门,早回晚回都免不了被有心人编排。也所以,既然免不了一顿刁难,为翁齐敏拿到心心念念的花灯,也算不虚此行了。 翁齐敏依依不舍地在下人们的保护下离开了码头,顾长烟站久了有些累,便到旁边的一个豆花摊坐下,要了几碗红糖水豆腐脑,招呼两个丫鬟坐下来吃。对面的灯仙楼依旧闹哄哄的,时不时传来阵阵惊叹。顾长烟不知道徐野在里面做什么滞留那么久。 “大婶,一碗咸豆腐脑。”徐野突然出现。 “好嘞。” 两个丫鬟闻言,忙端着自己的吃食挪到旁边的桌子,徐野也不客气,在顾长烟的对面坐下。 “翁齐敏人呢?” 顾长烟吃了一勺豆腐脑,小嘴蠕动几下吞咽进腹,“她家远先走了,灯……” 徐野拍了拍手边几个箱子,“幸不辱命。” 顾长烟高兴了,“多谢,今晚豆腐脑管够。” “就这?”徐野嫌弃。 “好吧,这不算,先记着。”怎么也得自己恢复自由后才能做东,“对了,你从哪儿过来的?”她记得自己一直面朝灯仙楼。 徐野指了指内城河上,“蹭船。” “……”原来是绕了个远路,难怪那么久。 吃完豆腐脑,顾长烟也该告辞了,却见徐野两只手上各提了两个箱子,好奇怎么多了一个。 “走吧,给你当一回小厮。” “若是要搭把手千万别客气。”顾长烟认真道。 “……”我像手无缚鸡之力? 徐野显然熟门熟路,带着她们几个女孩避开了人流较大的区域,很快到了先前停马车的地方。 “那三个红锁箱是翁齐敏的,这个黑锁箱是你的。”徐野将赢到的花灯递给车夫,同时交代顾长烟。 “多谢。”微微欠身。 雪大起来,徐野望着一片雪花落在小姑娘玉白精致的鼻尖上,想起先前在筑梦楼后门见到的人,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对婚事满意吗?” 顾长烟讶异对方会突然问这个,也太扫兴了。她吸了口冷气,轻笑道:“木已成舟,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由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大概就是命吧。 徐野捕捉到她目光一闪而过的怅然,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透露在筑梦楼看到的那一幕。 第18章 峰回路转 “媳妇打听过,那长安侯世子早有婚约,是侯夫人娘家侄女,倒是嫡次子……”张大夫人话说到一半就像被人缝住了嘴。 张老夫人不动声色,但目光已直接否决了。 张大夫人哪里还敢提嫡次子,接着道:“敬国公世子尚未婚配,只是去岁初去了闽地练兵,敬国公夫人那边的意思是赚资历,过个三五年肯定回来。”张晚晴嫁进去,要么留在京中伺候家小,要么随夫往闽地,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张老夫人神色稍霁,“接着说。” “康亲王嫡次子,礼部尚书家嫡长子,沛国公……” “沛国公?”张老夫人指着张大夫人气不打一出来。 婆媳两人不欢而散后,张大夫人憋了一肚子委屈,听下人禀报张晚晴已经回府,便命人去厨房端燕窝。 “母亲还未歇着?”张晚晴柔声关切。 “嗯,刚从你祖母那出来。”张大夫人心不在焉。 张晚晴十分了解自己的亲娘,“家里有事?” “哪有什么事,今日十五,你祖母精神头好。”平日里大小事她都能跟女儿讨主意,唯独女儿的婚事在有眉目之前万万不可透露分毫。她也年轻过,深知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心思最是敏感,若是谁说漏嘴,哪怕没影的事,都会难保不会让孩子上心。 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家这个女儿婚事有些麻烦。张家位高权重,烈火烹油,门当户对的人家本就不多,而这些高门里适龄且没婚配的优秀子弟也十分有限。人们常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偏往上是皇家,当今这几个儿子,要么年纪不合适,要么早已婚配,最合适的四皇子也早有婚约,而往低了嫁……相爷和老夫人头一个不答应。 “母亲可是为我的婚事发愁?”张晚晴非但不是草包,还是个比同龄人精明的姑娘,这两年长辈的态度哪里看不出来。 张大夫人轻拍了一记她的手,没好气道:“这不是你现在能打听的。” “女儿再陪您两年吧?”张晚晴挨着张大夫人撒娇。 望着女儿真挚的小脸,张大夫人心揪起来,她的女儿这般出色,就算太子妃都当得起,偏偏生不逢时。“你记着别打听,省得你祖母发火。” “知道啦,瞧您这操心命。” 张大夫人笑骂,“还不是你这个讨债鬼。” 张相爷忙完公务回来,见老妻还未歇下,脸色也不好,闹不懂这大过节的又有谁惹着她了。张老夫人本就是在等他,便也没啰嗦,将张大夫人先前提的几家说了。 “敬国公世子作罢,沛国公是个鳏夫。”张老太爷对于孙女的婚事操心程度并不比老夫人少。 “大媳妇说敬国公夫人主动向咱们明示。” 张相爷捏了捏眉心,“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皇上的意思,不止敬国公,梁国公嫡长子也不必打听了。” 这话一出,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室女不多但也不少,今上的几位公主年纪渐长,皇上是君却也为人父母,把朝中出色的儿郎留给自己的闺女,谁又能指摘什么。只是这样,张晚晴的选择又少了。 老夫人想让张相爷也帮物色,可转过头,张相爷已经打起了鼾。 徐府 “不是叫你睡客栈么?”徐则合上书信,眯着略疲惫的双眼盯着少年。 “外头哪有家里舒坦。”京城的客栈什么样他又不是不懂,隔音极差,碰到外藩商人做邻居,一晚上叽里咕噜说不停,谁都别想睡。 徐则起身随他走出去,“有求于你老子?” “听闻今年春闱延后至三月。”徐野发梢湿湿嗒嗒的,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野心勃勃。 徐则从未见过这样的儿子,心想,到底是长大了。“是谁说怕考了状元被榜下捉婿的?” 徐野摸摸下巴,认真道:“儿子相信父亲能摆平。” “……混账东西。” “那也是老混账生的。”丢下一句话,人已经溜远了。 “你……”不孝子。 徐野离开后,徐则换上不苟言笑的神态,“采育。” 一道黑影从暗处走出来。 “去查查少爷这半年都跟什么人接触过。”以前媳妇就念叨儿女都是债,他还没多少深刻感受,直到媳妇过世,他一个人带孩子才知道那种心情,果然是又当爹又当妈。 那日之后徐野再没有出城,只是徐则也交代了大房和二房,徐野要备考,这几个月任何无关紧要的人都不得打扰。当然,相对的徐野也不能轻易出门。按徐则的说法,盲目自信不可取,读书和做人一样,都要千锤百炼。总之道理一堆又一堆,徐野被念得头都炸。好在他只是嘴巴上埋怨,行为上还是配合的。 正月一过,顾家族人就开祠堂处置族中近几个月积攒下来的族务,梁国公府这边只有顾长瑜要记入先夫人安氏名下一事,所以办得很快。老太太高兴,当日就在府里摆了家宴,还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算是给顾长瑜正名,从今往后她也是国公府的嫡女了,至少名义上。 除此之外,祝贤妃娘家有意与梁国公府结亲,老太太虽然不希望顾家站队,但为了顾长惜,顾政当初就做了选择。如今府上没有主母,外边流言蜚语不绝,是该早做打算。 “是祝家人不错,但也不过是隔了好几房的堂妹,她父亲在江北任知县已经九年没挪过位置,她家里四个兄长,有三个赋闲,一家子全靠宗家养着。”胡嬷嬷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如实禀报。 老太太扫了眼杵在下首的唐姨娘和安姨娘,“她还在热孝,最快也要明年才过门。她的意思先送个丫鬟过来,安姨娘你这两日就把院子收拾出来。”那边说送丫鬟,也不过是想先安插眼线,老太太非但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还会给个名分,反正得益的是自己儿子。 安姨娘本就不甘,听到老太太交代她收拾院子,更不情愿了。殊不知,就是因为她表现得太明显,所以才被老太太点名。虽然因为上回唐姨娘没帮顾长惜背锅,老太太也嫌了唐姨娘,但从大局上来说,安姨娘才是最容易得罪未来主母的那一方。 “那丫头叫林水儿,以后你们就叫她林姨娘。”不知道祝家何时送人过来,但顾家的态度先摆出来总没错。 顾长烟很高兴顾家上下有事可忙,至少有些人就不会总看木槿院不顺眼,三天两头找不痛快。 今年对于她和小哥哥而言,是十分关键的一年。顾彦清有好几场大考,而她也要忙着做生意。家里麻烦哪怕少那么一丁点,都算是帮她大忙。 “小姐,高升在小门寻奴婢交代了几句,铺子已经开始上漆。” “上完漆你让人过来取内库里的东西。”铺子有现成的地窖和库房,原先酿造的果酒自然要运过去。“还有,帮我上哥哥那借一部大越律来。”既然要大展拳脚,就得熟悉这个国家的律法。 这时,翁齐敏也遣了一位管事柳嬷嬷过来。 “庄子大部分田地都佃出去了,院子也划好了地方,我们家小姐让您放心。”柳嬷嬷一张圆脸,许是经常外出的缘故,年纪不大却已有风霜气,笑起来能牵起所有的皱纹。 “小园子的地方选好了么?” 柳嬷嬷满脸喜气道:“幸得您要改址重建,风水先生去瞧过了,原先那块地方位不正,引水源养鱼倒是合适,建宅邸易惹邪风,是非不绝。前两日已经重新给您选了一处,您看着没问题,咱就找人去除杂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来,上面用木炭简单画了庄子的地形图,分别标注了废宅和新宅的位置。 顾长烟仔细看了地形图,又问了几个问题,便让喜儿赏了十两银子和两盒点心给柳嬷嬷带走。 又从镇纸下取出一张图样递给翠儿,“二姐姐马上要及笄了,你去打支步摇,再买两盒蜜粉。”顾长瑜虽然喜欢隔岸观火,但好歹没落井下石,也没有直接伤害过他们兄妹的利益。她不介意在对方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花点小钱。 翠儿主要负责衣裳首饰,所以这个活她最擅长,只是不太舍得小姐白瞎这个钱。往年顾长烟生辰,顾长瑜要么送张帕子,要么送个荷包,都是自己绣的,绣材又都由公中出,除了力气,别的成本为零。 “她在家也呆不了多长时间。”及笄之后,就算顾长瑜自己不急,顾政和安姨娘也要着急的。顾长烟连顾长惜都暂时忍了,一个顾长瑜她还不至于计较,只要对方自己不作死。 翠儿不甘愿,却不会真的忤逆主子,接了银子和图样噘着嘴步履沉重地出去了。 就如顾长烟所言,顾政和老太太此刻正为两个女孩的婚事发愁。 “威远侯府不成,且不说后继无力,便是烈火烹油也配不上咱们长惜。”老太太认为顾长惜天生就该是皇家的媳妇,没准还有母仪天下的运气。威远侯府就是那野心勃勃,为了攀附梁国公而不折手段的下作之流。 顾政点头,“儿子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威远侯不好打发,儿子查到席衡昀与长惜早已私下往来。威远侯那边的意思是若不应承,便毁长惜的名声。母亲,长惜虽任性跋扈,可也最单纯不过,若非席衡昀迷惑,她干不出这些糊涂事。”如今威远侯府在他印象里与阴险狡诈的破落户没分别。 老太太眯起眼睛,“听闻席家已经退了沈家的婚约。”看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你觉得长瑜怎么样?”安静半晌,老太太淡淡地问。 顾政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母亲您不会是想……” 顾长瑜是庶出,即便记在先夫人名下,但高门里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四品以下的官员倒是容易,但再往上就难了。 “威远侯最在意他的爵位,你告诉他,只要娶了顾长瑜,就安排席衡昀到金城关挣军功,有了军功,爵位的事皇上就容易松口。”席家非扒着顾长惜不放,为的还不是利益。 顾政先是惊喜后是迟疑,“若是他们坚持要长惜……”毕竟娶了顾长惜,顾政也不忍心看着女儿的子嗣不能继承爵位。 老太太掀开眼皮,“他们会答应的。”只要顾政把态度摆明了,说清楚条件,席家自己会想通透。 国公府愿意嫁次女已经说明长女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死咬着不放对谁都没好处。而威远侯府非要娶顾长惜所谋的利益跟娶顾长瑜所获得的利益一模一样,他们没理由非要跟国公府鱼死网破。若事情闹大,于威远侯府的名声也不好,席家可还有不少儿女未议亲。如今顾长瑜也算是嫡女了,威远侯府这种破落户娶她并不亏。 席家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算明白这笔账。 这日,顾长烟在书房里看大越律,喜儿兴冲冲地跑进来,“小姐,席家来人提亲了。” 顾长烟没抬头,“哦,是么?” “小姐您说奇怪不奇怪,席世子先前不是跟大小姐有过来往么,方才侯夫人提的竟然是二小姐。”喜儿用她不太聪明的脑子想都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顾长烟也感到一丝意外,但很快就明白其中关窍,“大小姐还是二小姐,于席家来说没什么分别。”倒是对于顾长瑜来说是白捡了大便宜。按照这个时代的阶级观念,顾长瑜的出身注定了与功勋之家宗妇无缘,哪怕她如今成了嫡女。 想到这里顾长烟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和顾政这一招不但遏止了席家对顾长惜的利用,同时还把高不成低不就的次女送进了侯爵之家。 她现在比较好奇,那位还被拘束在常乐院的大姐姐知不知道这件事。 为免夜长梦多,两家很快交换了信物,婚期也定在了年内。安姨娘和顾长瑜是当晚被叫到老夫人跟前才知晓,两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安姨娘起初抱着老太太的腿哭,不管不顾地说威远侯府已经没落,席衡昀心术不正,如今又跟大小姐有牵扯,外头都传遍了,这样长瑜嫁过去哪里有半分荣光。 老太太一脚踢开她,“席家并非外人传扬的那般不堪,席世子你们也见过,我便不做评价了,先前之事你们只当没发生过罢。至于爵位,政儿已有章程,必不会让威远侯府轻易败落。”她目光盯着地上的安姨娘,但话更像是对面如死灰的顾长瑜说的,“你们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若不是威远侯府流年不利,哪轮得到一个庶女当正室。” 安姨娘慌乱地坐起来,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威远侯府就是她女儿能够到的,门庭最高的夫家了。顾长瑜就算记入先夫人名下,但出身是改变不了的,也就名义好听点。 “是侄女糊涂了,姑母不要跟我计较,全依姑母做主。”安姨娘膝行到老太太跟前,诚心诚意地跪下来给老太太磕了十几个头,把额头都磕伤了。 顾长瑜见状也立即顿悟过来,一改先前的茫然,给老太太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头。想到自己很快就是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而她讨厌的顾长惜只能被关在常乐院哭天抢地,她心口就有股不敢当众言说的痛快。脑海里本模糊的席衡昀,此时也越来越清晰,好似那少年郎浑身上下都是优点。而先前姨娘嘴里的破落户威远侯府,将来要唯她马首是瞻……这样的日子她曾经幻想过却不敢抱太大希望,如今竟峰回路转,让她心想事成了。一定是老天看到了她这十多年来的委屈。 只是这祥和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多久,收到消息的顾长惜果然难以承受这个结果,哭喊着要找顾政找顾彦云找席衡昀,换来的是老太太往常乐院加派了人手。无论她如何哭骂诅咒摔东西都再没得到回应,忆起当初悔婚时的做法,她再度使出了绝食这个杀手锏。 如她所愿又闹得整个国公府鸡飞狗跳,老太太气病,顾政心疼女儿却又无法,一番折腾下来连皇后娘娘派下的春宴函都差点忽视。 第19章 开业啦 七八辆外观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入城,穿过闹市,拐入城东街巷,在一座大宅前停下。 “母亲,这里就是咱们家吗?”七八岁的女娃娃望着门匾上大大的宋字,不停晃着身旁妇女的手臂。 景氏并没有因为时隔多年再回到京城而感到高兴,眉目间的阴郁较往日更甚,但对于自己的孩子,她不能也不敢表露半分。“对,以后咱们都住这儿。”紧接着又柔声交代了待会儿进去见到人该用什么礼,怎么称呼。 “爹爹和哥哥呢?”宋媛见已经有下人出来搬东西,急促地问。 “一会儿就能见到。” 宋绍曦临近年关才交接完府衙的政务,宋老爷子突然去信让他先回京,趁年节顺便把过去的人脉重新活动起来,这样年后正式上任也不至于缚手缚脚。 景氏自然不满,她本就不希望夫君回京,巴不得他一辈子都在地方上。之前好不容易求得宋绍曦应允过完年陪她回金陵省亲,结果老爷子给她来了这么一出,还在信上说如果人口多,便由他先带着长子宋元之回京,景氏和宋媛什么时候收拾好什么时候出发。宋绍曦竟然也答应了,翌日就带着宋元之走了。景氏又气又怨,这么多年夫妻,还是头一次分开过年。 如今宋家外事上做主的是老太爷,管内宅的是宋老太爷的继室周氏。这也是景氏不乐意回京的缘由之一,她天生就跟长辈处不好,无论是娘家还是夫家。 “都不在?”景氏苍白着脸,不可置信。 大夫人庞氏和二夫人刘氏不经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庞氏先拉住景氏解释,“是绪王过身了,公公婆婆领几位爷去帮操持后事,你也知道咱们家老爷子在朝那会儿得过绪王照拂。” 刘氏性子比不上庞氏,她进门晚,几乎没见过这位景家女,只听说她不少“丰功伟绩”,印象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现在见景氏那副所有人都欠她的脸色,就忍不住翻白眼,干瘪瘪地附和,“是啊三弟妹,绪王也不知道你今日回京不是。”他也不是故意在你回京前两日去世的,他有什么办法,他也想再活五百年啊。 在场诸人,无论主子还是下人都被二夫人这番话塞得大气不敢出,景氏更是由怨转怒,但手掌中小小的一团柔软动了动,逼得她生生压下火气。 “瞧大嫂二嫂说的,我是舟车劳顿身子不适,哪里有别的。”她不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时,嘴唇在微颤,脸上的怨气也没有消散。 庞氏趁景氏转身招呼婆子们手脚麻利点时转身瞪了刘氏一眼,然后把景氏和宋媛半哄半送请进家门。 宋老爷子和周氏在掌灯之前回的府,景氏领着宋媛给二老请安,却不见宋绍曦和宋元之的身影,想问又不敢问。周氏见不得她那副模样,挥了挥手打发她回去歇着。也没交代宋绍曦在哪儿,具体做什么。 “大嫂你说咱们家谁欠了她不成?你看她方才那样,倒是怨上了公公婆婆。”刘氏黏在庞氏身边嘀嘀咕咕。 庞氏放下手中的绣活,叹了口气,“她……不说也罢。”刘氏过门晚,并未跟景氏有多少接触,庞氏不同,她是实打实跟景氏相处过一阵子的。 刘氏剥了颗核桃,扔给地上的小狗,“也不知道小叔怎么忍她这些年。”还能跟她生下两个孩子,简直不是一般人。 “行了,你若是不惯她,躲着便是。”庞氏不耐烦地数落。 景氏把宋媛哄睡后一个人回到屋里等宋绍曦,尽管周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刚才已经造访,告知她绪王府人丁单薄,后事繁杂,宋绍曦怕是不会早归。 与宋绍曦成婚多年,两人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景氏很慌,也怨,这几个月宋绍曦竟一封家书都没有捎给她们母女。她惯来是多思多虑的性子,总忍不住担心丈夫在京城瞒着她与什么人相见,这些日子以来她没有一夜睡得踏实。 一直等到子时,她撑着憔悴的容颜总算等来了外院值夜的小丫鬟,“三爷回来了……” “快,去把酒菜都摆上……不,不用了。”景氏的高兴很快被另一股情绪压抑。 小丫鬟见她眉心微皱,唇瓣紧抿,嘴角朝下,便大气都不敢喘,安静低着头杵在一旁。这时又一名小丫鬟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说宋绍曦直接去了姨娘的院子。话音刚落,屋里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东西。 东市 顾长烟和顾彦清因身上的梁国公府标签,暂时不便出面主持小酒馆的开业,事情全权交给了高升,他们兄妹二人则在三楼的雅间里应对一些临时出现的疏漏。好在高升的才能远高出她的期待,为她省了不少麻烦。她能安心做“开业酬宾”的策划。 顾长烟命人在门口边摆了两张桌子,其中一张布满了小份的下酒菜,另一张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竹制、木质酒杯,杯中倒满果酒,每日分三个时辰开展免费试吃活动,连续五日。而店内所有菜品及酒水半价五日,满足一定额度的消费,还可获赠一道小菜或者一小瓶酒。 孙轴蹬蹬蹬地踩着楼梯上来,他年纪跟兄妹二人相仿,生得白白胖胖,人牙子说吃太多养不起,二十两银子就把他卖给了顾长烟。孙轴年纪不大,重要的活儿他干不来,只能楼里当跑堂,好在他不是光吃不干活的,人够勤快也够机灵,嘴皮子还挺溜,顾长烟算是满意。 他手里抓着一把票子,气喘吁吁地放在桌上,“主子,都取回来了。” “知道了,下去帮你高大哥吧。” 小胖墩冲兄妹俩咧了个傻笑,转身蹬蹬蹬的跑下楼。 顾彦清拿起一张票,上面印了小酒馆的名称“有间酒馆”和面额,一两、五两、十两不等,盖了票号的印和“有间酒馆”的明印。 “这叫代金券,哥哥拿去送友人吧。”她打算再匀翁齐敏和徐野一些,剩下的全放店里给大额消费的客人。 见顾彦清没有询问,也没有质疑,真就不客气地抽代金券,顾长烟有些感慨,哥哥总那么毫无保留的相信她,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妹妹向来谨慎,不会做赔本买卖,哥哥自然放心。”顾彦清似是看穿她心思。 顾长烟挽住他的手臂,甜甜地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顾彦清顿了顿,心里默念:“现在还不是,以后一定会是。” 因为家里鸡飞狗跳,对顾长烟的约束就没了之前那么紧,她预估开业头几天每日都能悄悄出来几个时辰,但长期这样肯定不行,而顾彦清今年有几个大考,关乎他的前程,也不能分心,于是高升就成了大掌柜。 “这什么?”徐则不明所以地望着儿子送过来的代金券。 “友人在东市开酒馆,你替我去瞧瞧。”他倒是想自己去,但之前答应过他老子春闱之前不出门。 徐则拿起一张代金券,“有间酒馆……什么友人?”印象中儿子还是头一回对他提这种要求。 “普通友人。” “既是普通友人,那便空闲再说。”徐则扔了代金券。 “啧……我自己去。”说着转身要出门。 “站住。”徐则冷声喝令。 徐野不耐烦地顿住脚步。 “明日你我同往。”徐则愈发认识到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烦恼和忧愁。最糟心的是还不爱跟爹爹分享了。他很想念叨两句:儿子啊,爹爹什么都懂,爹爹可以帮你,可你要开口呀。 …… 顾长烟回到家,想小睡片刻,却没能如愿,顾长瑜和两位表妹上木槿院来了。她见顾长瑜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仿佛看到的是另一位顾长惜,可人来都来了,也不能直接赶走不是,再说也赶不走。只好强打精神让小丫鬟去准备茶点,在暖阁里招待她们。 哪知顾长瑜凳子还没坐热就开始挑剔起暖阁的摆设过于陈旧,木槿院的吃食太粗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过少。顾长烟打着呵欠,支着下巴,就这么听她说自己刚得了顾政什么字画,老太太赏了什么压箱的首饰,还得了四个机灵的小丫鬟。当然,重头戏是她手上那只水头极好的镯子,说是席家送来的及笄礼。最后还一脸单纯地让她把四皇子送的宝贝拿出来,让她们长长见识。 安明珠在旁边附和,段诗意则是睁着眼好奇。 “显摆完就回去吧,我困了。”说完打了个呵欠。 没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映,三人神色都有些复杂,尤其是顾长瑜,见顾长烟非但没有如她希望的恼羞成怒,反而半分不在意,这要她怎么接下去?她带了这么多人来要的不是这个结果啊。 顾长烟歪着脑袋,“二姐,别没事找事。”她懒得在后宅一方天地费心思,并不代表她玩不起。 “你……你怎么对姐姐这样说话,我见你被禁足,生怕你无趣,这才带两位表妹来同你说话解闷,你竟这样曲解我。”顾长瑜满脸委屈。 “行了,目的达到了,去告状吧。”顾长烟还真想看看顾政和老太太的反应。 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走,喜儿巴在窗台上目送一行人离去,喃喃道:“二小姐就像那一朝得势的小人,亏我以前还觉得她温婉贤淑。”真有志气,就该上常乐院去耀武扬威,而不是到与世无争的木槿院找茬。四皇子待三小姐再如何疏冷,小姐将来也是王妃,品级高于侯夫人。 此时顾长烟已经卷着被褥在暖阁里睡得美滋滋。 当晚,老太太就把顾长烟叫去祥宁院。 “你二姐姐和明珠、诗意也是好心去探望你,你倒好,伶牙俐齿辱你二姐。若非我逼她身边大丫鬟道出实情,还不知你背地里是如何嫉妒你这些姐姐的。想来也是,你那个娘光生不养,还干出和离这种丑事,你们兄妹二人自小就眼皮子浅也不出奇了。” 老太太没有要停的样子,顾长烟听进耳朵里就像一尊冰冷的塑像在说话。要不要为自己辩驳几句,成了她当下纠结的问题。同时她也很意外,老太太这样说她的生母,她半点感觉都没有。看来这个不孝的名声,是要背一辈子了。 “你可知错?” 顾长烟已经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被老太太这一声召了回来,“祖母要不要也请我身边的丫鬟来问问今天二姐到木槿院呆了多长时间,都说了什么话,孙女又回了什么话?”本来是想听完唠叨就回去,不想老太太竟然质问她知不知错。她当然没有错。 老太太目光微凛,认真打量了这个一直被她忽略的孙女,忽然发现这孩子真真生得好容貌,就是气质冷了点。 顾长烟脸上的神色有些漫不经心,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着急,自然也不认为有错。老太太不禁想起顾长瑜白天在她跟前那副委屈的模样,红着眼睛还要处处为顾长烟说好话。 “你回去把《女戒》抄十遍。” “孙女告退。”顾长烟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抄书于她算不得什么难受的惩罚,她都当做练字。练字多好,锻炼心性,一手漂亮的好字还是加分项。 老太太最近被家里的糟心事闹得精神很差,虽说不后悔把威远侯府这门婚事给顾长瑜,但不代表顾长瑜可以仗着国公府嫡女和威远侯世子未婚妻这两个新身份在家中生事。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许多事不需要亲眼所见也能分辨对错。方才顾长烟像是为自己辩解,但其实什么都没明说,只是随意地提醒她不要偏听偏信。 “眼看日子越来越近,这新妇到别人家不但要为自己挣脸面,也不能丢了娘家的人。魏嬷嬷明日一早拿我的帖子去请个教养嬷嬷回来教二小姐规矩,还有把她新得的那四个丫鬟送到为林姨娘准备的院子,你安排人调教。”老太太放下茶盅,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其说她相信顾长烟,不如说她也并没有多喜欢顾长瑜。顾长烟多大顾长瑜多大?被禁足这么长时间,顾长瑜早不去陪她解闷,晚不去陪她解闷,偏偏在威远侯府送及笄礼之后去。老太太也年轻过,稍微一想就知道孰是孰非。 回到木槿院的顾长烟知道事情不会善了,但她也不在意便是了,梁国公府里的人要靠梁国公生存,他们尔如我炸,低端私斗,还不是为了这一亩三分地里的利益。她和顾彦清却是不能指望这个家的,非但如此,待他们兄妹成年,还会被这个家不断压榨,直到他们没有任何价值为止。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第20章 翻墙 徐野念了一天书,脑袋昏昏沉沉,好在还记得徐则要同他光顾“有间酒馆”的事。不待徐则下衙,他便先到了大理寺外候着。 小酒馆的灯比周边林立的饭馆和欢馆要暗一些,但用了巧思,先是灯罩颜色统一,再有之前盖楼的时候在屋顶上镶嵌了不少颜色鲜亮的彩瓷片,光线一照,彩瓷片跟寻常瓦片的反光差异就出来了,愣生生将小酒馆衬托得别具一格,让路人无法忽视。 此时穿着女先生装的顾长烟和高升坐在一楼角落位置,今晚说书人登场,两人都不约而同有些紧张,生怕那人水平不行浪费故事。 徐则徐野父子二人进门发现人还挺多,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而最里边的小木台上放了一张小桌和一个蒲团,有说书人在旁边喝水,准备入座。 “两位爷请上二楼。”伙计殷勤地将他们往里请。 徐则不悦,“我要听说书。” 伙计抱着急客人之所急的心思,探头探脑地在四周寻了半天,总算碰到一桌临时有事结账走人,“有有有,这边请……其实二楼也能听见……” 小胖子孙轴麻利地收拾好那张桌子,然后把客人留下的钱拿去柜台交给账房。 小酒馆除了柜台,其他地方没有椅子,客人坐的位置全是宽矮桌配结实的软垫或者蒲团,每个座位旁都有一个带有香气的暗格,拉开后可以放自己的鞋子,如果不想脱鞋,伙计也会为他们送上一双布鞋套。这个过程看似麻烦,但东家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大家以最舒服的方式品尝美酒小食,彻底放松一日的疲惫。所以几乎没有客人为这么件小事闹不愉快。 “果真哪里有酒哪里就有郑翰林。”徐则将鞋放进暗格后,扫了眼一楼的环境,发现了几位同僚。他说的那位郑翰林已经年过半百,大概因为环境舒适的缘故,几乎是摊在座位上。 小酒馆的酒单和菜单是分开的,制作精美,且每一样菜品都配有简笔画,徐则不得不承认这家店的老板十分用心。 “各位客官安好,今天是三月初二,在下便给大家伙说说那年三月初二发生在何家庄的惨案……”说书人的声音传来。 高升见客人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有些人还被说书人刻意营造的氛围吓得脸色不佳,猛喝几口酒壮胆,顿时佩服自家主子,“还以为酒鬼不爱听故事。”京里的茶馆很多,有规模的都有自己的说书人,酒馆里就几乎没有。 顾长烟小声道:“茶馆听书酒馆听曲,这些我懂。”她也想过找人来唱曲,可声形俱佳的都被各大酒楼和欢馆包了,有不少伎人还是有背景的,她哪来的钱和权势去养他们,次的那些还不如不请,所以她才自力更生编故事写话本来丰富小酒馆的内容。 《何家庄惨案》主要讲述何家庄三月初二那日,有一户人家二十口全被杀害,呈十字形填进庄子上的一口水井里,半个多月后才被故事的男主角郭神捕发现。郭神捕命衙役将尸体捞出,仵作在验尸过程中发现每一具尸体都有个特征,双眼被人剖去,而眼球不知所踪。 听到这里,有客人立即倒吸一口气,直骂残忍。 郭神捕探寻了所有可疑之处,连邻村都没有放过,然而一无所获,案子陷入死胡同。就这样到了四月初二,何家庄又有一户人家被同样的手法杀害…… “这案子哪年发生的?” 不知道是说书人描述得太好,如同身临其境,还是情节过于写实,高升没有察觉自己咽了好几回口水。 “当然是编的啊。”顾长烟懒懒道。 果然,当故事发展到郭神捕从里正处得知那口水井早在八年前就因干涸被村民填平时,说书人来了句:“何家庄惨案今日就讲到这里,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不要在意。”说完起身向三面客人鞠躬行礼。 “糟心的东西,这才说到哪儿就停了,挠人不是?”底下已经有客人表示不满。 甚至有好几位客人往说书人身上抛碎银子,让他接着说下去。 不过此起彼伏的质问并没有让说书人怯场,他露出老实人特有的憨笑,“何家庄惨案每隔两日一场,明日说‘深夜鬼话’,后日说‘江湖儿郎’,大家忍忍。” 徐则心不在焉的要动筷子夹菜,发现桌上的杯盏碗碟不知不觉都空了,于是再次招呼伙计送菜单过来。徐野的视线被伙计挡了一下,斜对面角落那张桌子的人便已不在。 “你去。”徐则突然命令儿子。 “去哪儿?”徐野莫名。 “去把那书稿要来。” “……”徐野觉得他老子今晚有点疯癫。 因为大多数下酒菜都无需现做,所以伙计很快就把他们新点的酒菜送来,徐则用筷子夹起一块熏肉,思虑沉沉地盯着,“是仇杀,而且里正说谎了,那口井不对劲。” 坐在对面的徐野望着父亲焦躁的样子,才想起徐则是个破案迷,就因为纯得不能再纯,皇上才让年纪轻轻的他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初三初四说别的,初五……初五我要审两个案子……”徐则一脸纠结。 “让人来听了回去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徐野给他斟满酒。 “不一样。”徐则眯起眼睛,显然还在想《何家庄惨案》。 直至深夜,两人才各怀心思地乘轿子回到徐府。下了轿子徐野默默跟在徐则身后,听他老子唉声叹气的,别提多难受了。 “徐野啊……” “嗯?” “徐野啊。” “……” “现在就去敲她家的门,把书稿要来。” 徐野翻了个白眼,不鸟他老子,准备回屋沐浴更衣再看一会儿书。 徐则拉住他,正色道:“你所图那件事难度极大,想不想为父帮你?” “你知道我图什么?”徐野冷笑。 “我查过你。”徐则坦诚。 徐野诧异之后随即而来的是微怒,这还是从小到大不曾有过的。但他也不是小孩了,很快就冷静下来,转身不善地望着徐则,“书稿我会尽力,别的事不劳你费心。” 少年身影消失,徐则负手而立,自言自语道:“傻孩子,你老子不帮忙,你何年何月才得偿所愿?” 顾长烟睡下之后才想起《女戒》一点没抄,若是老太太明日突然问起,估计又要挨一顿骂。不过她如今死猪不怕开水烫,满心满脑都是自己的事业,国公府的条条框框她已经无所谓了。想到那些赚钱的设想,她又亢奋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唉,我抄……” 铺开纸张,研磨,选了支细毫,一字一字慢慢写起来。 冬瓜肥爪将窗户扒拉开一条缝跳进来,扭着毛茸茸的屁股踱到顾长烟脚下蹭了蹭趴好。值夜的柳眉没好气地蹲下来撸了把猫,然后去把窗户重新关上。 “咦……”窗户缝隙中不知何时塞了一张叠好的字条。 柳眉不识字,顾长烟搁下笔接过字条打开看了眼,便让柳眉出去歇着,书房不需要人服侍了。待柳眉出去后,顾长烟便快步走到先前冬瓜进来的窗户前把扣栓重新打开,不一会儿窗户被人从外拉开,一道人影带着早春的寒气跳进来。 “若我歇下你岂不是扑空?”给对方倒上茶后,顾长烟将猫从脚跟下捞起来抱在怀里,“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印象中她和顾彦清都没有带徐野来过木槿院,这人是怎么知道木槿院位置的。 “不难猜。”徐野拿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停留在桌上刚抄了开头的《女戒》。 发现对方的目光,顾长烟懊恼自己忘记遮掩了,这下丢脸丢大了,“你来……” “要抄多少,我帮你。”徐野不似在开玩笑。 “哈?” 徐野直接坐过去,拿起旁边一张废纸,提起笔模仿顾长烟字迹写了几个字,顾长烟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没想到竟然有人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模仿出她的笔迹。 “你……你等等……这个不用你帮……” “多少?”徐野抬头严肃地询问。 对上他的目光,顾长烟鬼使神差地说了两个字:“十遍。” “回屋睡吧。”徐野捧起那本《女戒》,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 “徐六你还没说深夜造访有何事。”开什么玩笑,徐野在这里,她怎么放心回去睡觉。 “想借《何家庄惨案》书稿一阅。” 顾长烟松了口气,好笑又无奈,她还当什么大事呢非要这个时辰翻墙进梁国公府。 “记得还我。”备用的就这一份,她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开发成系列周边。 徐野有些吃惊,竟然是一箱子这么多,看来小酒馆里听到的《何家庄惨案》仅仅是个开始,而且故事不一般的复杂。 “多谢。” “别人可没这面子。”少女微抬下巴,得意而俏皮。 两人说话间,徐则已经抄完一遍。看着少年端正的身姿,昏暗光线下安静地抄《女戒》,顾长烟觉得这个画面太有冲击力,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搞不好徐野是整个大越唯一一个抄过《女戒》的解元老爷。 不得不说徐野的手速极快,十遍没用多长时间就抄完了。这长期写字和看心情写字的人果然不一样。令她郁闷的是徐野还是个一目十行的奇人,那本《女戒》他翻了一遍后便没再光顾过一眼,可以说是默写出十遍。 “抱歉叨扰你了。”徐野抱起箱子走到窗户前。 顾长烟打了个呵欠,摇头,“是我要谢谢你。”什么《女则》《女戒》她骨子里就不认可,也从不想去理解。徐野能帮她抄完,她感激还来不及。 徐野有话想说却开不了口,目光挪到她怀里的猫,喃喃道:“它在外头有两只母猫。”说完翻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顾长烟把窗户重新关上后,拽起冬瓜,外头值夜的柳眉听到冬瓜的惨叫忙跑进来,结果看到小姐在给猫剪指甲,同时不停地教训,“出息了你,嗯,是不是搞大人肚子了?你老实交代!” “喵嗷~~~喵~” “你还顶嘴?” 一人一猫就这么吵起架来。 徐则睡得迷糊,房门突然被打开,徐野抱着箱子走进来,穿过外室绕过屏风,大喇喇地放在他的床上。徐则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刚要削这个逆子,眼角余光捕捉到箱子里的东西,伸手随意抓了一本就着起夜小灯的微弱光线翻了翻,很快睡意便一扫而光。 徐野是真的困了,所以没跟他老子废话,转身回自己屋子睡觉。 今年春闱在三月中,皇后娘娘的春宴在三月底。不少人私下都议论礼部这个时间选得好,春闱结束后许多学子身价将水涨船高,其中不乏世家豪门中的子弟,这些人的前途不可限量,也所以今年的春宴在各方势力的活跃下,将变得极有话题性。 天气转暖,上京赶考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东市从早到晚人头攒动,车马不歇,“有间酒馆”也成了时兴的消遣之处。开业酬宾顾长烟砸了不少钱,这短短数日就赚回来了,虽然离收回整个铺子的投入还远着,但是照这个势头她相信也用不了多久。 顾彦清那边的考试也很顺利,拿到了童生资格。 “小姐,好些客人说晚上听鬼故事回去不敢上茅房。”齐先生是顾长烟签了五年契的说书人,若非早早熟读并滚瓜烂熟,他自己都受不了鬼故事的氛围。 “可他们下回还来。”顾长烟给他一记尽管放心的眼神。 “昨夜里说那段覃公子误闯荒坟地后每到子时便听到孤魂野鬼的咒骂,有人吓晕过去了。”齐先生忧虑的是小酒馆生意愈发红火,每日一到掌灯就座无虚席,其中不乏达官贵人,万一吓出个好歹来,这些人必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顾长烟托腮,“在开场白里加一句提醒,请胆子小的移步三楼。”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她就做了简易的传音设计。为稳妥起见先是在木槿院同丫鬟婆子们多次试验,确定材料后便让高升盯着工匠安装在说书人位置的上方,可以最大限度地将说书人的声音传到二楼,但再往上就听不清了。所以三楼一般是喜好清净的客人首选之地。 第21章 春宴 春宴临近,顾长烟再不能偷偷溜出去管铺子,只能乖乖在木槿院撸猫看账本,顺便琢磨下一门营生。自那日之后顾长瑜没再出现,两位表小姐也渐渐融入了京城的圈子,结交了不少朝臣家的闺秀。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各过各的日子。 “小姐,这衣裳不对劲。”翠儿检查针线房刚送来的衣裙,发现被人动了手脚。 喜儿和龚嬷嬷凑上前翻动,从针脚到裁剪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过翠儿向来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旁人忽略的细节,往往逃不过她眼皮。她说有问题,那肯定是有问题。 翠儿把衣裙托在手上颠了颠,接着递给喜儿和龚嬷嬷都试试,然后那两人都吃惊了。 喜儿气急,“针线房如今是安姨娘管着,定是她故意的?”衣裙大体看上去没什么明显破绽,但 问题就出在料子上,重量不对,过于轻薄了。“小姐我们去告诉老夫人。”眼看后日就进宫,新衣裙这样还怎么穿? “去岁不是还有几身没穿过么,先拿出来顶上吧。”虽说都认为是安姨娘的手法,可仅凭她管针线房就定罪,她若死皮赖脸不承认,谁也不能拿她如何。以老太太和顾政这种在家事上喜欢和稀泥的处事风格,没准闹到最后还是针线房的绣娘背黑锅。 翠儿面露难色,“小姐这一年个子长高了些,还不知合不合身。” “你想想办法。”不合身也得合身,不然这么短时间她上哪找适合参加宫宴的衣裙。 顾彦清大步踏进书房,脸上挂着还未消散的喜庆。 “今日会试放榜,你猜谁是会元?” 顾长烟蹙眉,“谁?” “徐野,徐六。” “啊……他啊……”印象中徐野还不满十七岁吧,也是厉害。 顾彦清捏起一块米糕放进嘴里,见妹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顾长烟回神,“哥哥你不会又上贤明楼了吧?” “……狗鼻子啊你。”顾彦清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 “这么多?”四百八十两。 顾长烟数了数之后便退回给顾彦清,“你自己留着花用。”小酒馆那边运作有条不紊,暂时不需要贴补银子。 顾彦清又塞回她手里,“我还有五十两。” “行吧,给你存媳妇本。” “……”想说自己这辈子都不打算娶妻生子,但话到嘴边还是强压下去。 考完之后徐野睡了几天,又跟狐朋狗友上蹴鞠场疯玩了几天,仿佛把春闱的事给忘了。倒是庞氏和田氏特别上心,放榜当日早早就命人去候着,得知徐小六中了头名,嚷嚷着要摆宴庆祝。庞家和田家的亲戚纷纷登门道贺,然而谁都没能见上徐则徐野父子俩。 “会元老爷。”徐则天刚亮就穿戴整齐溜达到儿子屋里,推了推睡得不省人事的少年。 “会元老爷起床啦。” 徐野翻了个身。 “今天宫宴。”半哄半拖地把人从床上弄下来。 “不去。”少年哼哼两声又陷入梦境。 徐则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有你老子在,不会被榜下捉婿的。” 宫门堵得厉害,顾家的车驾卡在中间一个多时辰还没能进去,顾长烟捧着本书耐心得很,倒是坐在对面的顾长瑜垮着一张脸,若非身边有一位陌生的嬷嬷,她极有可能要作妖。顾长烟是不能理解这位二姐姐的,想想以前至少还维持表面的温婉贤淑,乖巧懂事,如今跟东施效颦似的。想到这里顾长烟心下感慨,好的不学,非要学人家任性妄为,嚣张跋扈。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本。 今天顾长瑜不高兴,无外乎是老太太把常乐院那位放出来了,还特地打扮得明艳动人,与老太太同乘一辆车驾,祖孙二人亲昵依偎着说别人听不清的小话。而她只能跟这个不受待见,油盐不进的三妹挤一辆。 顾长烟瞧她意难平到把自己气得不轻,着实很想笑,差点脱口而出:至于么。 总算,马车动起来,慢慢穿过正阳门,来自其他车驾的热闹声戛然而止,四周只能听到皇城卫执行公务的声音以及马蹄车辕发出的节奏。 今日女客多,光是互相见礼就特别费时,给皇后及嫔妃们行礼更是需要在殿外排队等安排。老太太牵着顾长惜的手走在前边,顾长瑜主动去扶另一边,而顾长烟则保持固定距离地跟在她们身后。 皇后今日盛装,脸上也敷了厚厚的粉,但过于瘦弱的肢体和虚浮的声调,还是给人一种风烛残年的感觉。与之相比下,坐下首的祝贤妃眉目如画,肤如凝脂,盈满的身线透着十足的雍容,任谁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那位就是长烟吧?”皇后向顾长烟招了招手。 “回娘娘,臣女正是。” 皇后握着她的手,端详了那张小脸,“真真是生得好模样。” “娘娘过誉了,她就是个木讷的,您不嫌弃便是她的福分咯。”老太太忙道。 她们话说到后面,顾长烟已经听不进了,因为皇后娘娘的手实在让她很不舒服,像是一只干瘪的速冻凤爪。可谁让对方是皇后呢,她只能忍着。 走出大殿,顾长烟悄悄地吐了口气。经过方才的短暂接触,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皇后对顾家并不亲近,对她这个未来儿媳的夸奖也敷衍得很,恐怕前头进去拜见的其他年轻女孩都得了类似的话。想到这里,那如速冻凤爪一样的触感好似还未从自己的手上消散,莫名的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长烟长烟。”熟悉的声音。 顾长烟寻声回头,看到被翁夫人死死牵着的翁齐敏,正在外头等候。她先微微向翁夫人行礼,然后冲翁齐敏挥挥手。 翁齐敏对她做了个“等我”的口型。 顾长烟笑着指了指御花园的方向,告诉对方待会儿在那碰面。然后转身对老太太说想去散散。老太太本就嫌她不会来事,顶着个未来睿王妃的名头至今没给顾家添过光彩,便摆摆手随她去,只叮嘱不要乱晃,不该去的地方要避讳些。 顾长烟离开后,老太太把顾长瑜也打发走了,单独领着顾长惜去与殿外的女眷亲近。今天是个大好的机会,她事先已经打听了好几家,只要顾长惜肯配合,婚事就有着落了。 顾长惜清楚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却并不积极,她想见席衡昀一面,问他为何这样对她。偏偏老太太把顾长瑜支使开了,她想象对方很可能去见席衡昀,还极有可能对席衡昀说她诸多不是,便恨不得立即挣脱老太太的手,冲过去掐死对方。 宫女领着顾长烟穿过一道花径,渐渐视野开阔起来。如今正值百花争艳的时节,御花园的植物在花匠的精心养护下,仿佛每一根花枝都可以自成一景。 迎面走来一男一女,顾长烟认出太子,而他身边的女子却不认识,但看装束应该是东宫的女眷,今日这样的场合良妾是不能参加的,太子妃又患病在身,所以她猜测对方应该是某位侧妃。 “臣女顾长烟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赵燕韬记得这个小丫头是老四的未婚妻,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梁国公府三小姐。 “免礼。” “谢太子殿下。” “你今年几岁?”脸长得不错,就是也太小只了点。 “回殿下,臣女今年十一。”还要几个月才满。 赵燕韬想起老四那门婚约,幼时定的明明就是顾长烟的长姐顾长惜,当年先太后也命人合过八字,并没有相克之说。很显然是老四装残废太逼真,惹得顾长惜心生不甘,顾政冒着欺君的风险用三女替了长女。 看着小姑娘低眉顺眼的模样,赵燕韬突然想摸摸她的脑袋。同样不受父母喜欢,他还是比她幸运一些的。 “孤不知会碰上你,没准备见面礼,这个你拿着玩。” 顾长烟望着对方掌心里的通透饱满,成色均匀的红宝石手串,缓缓抬起手捧住,然后在小宫女的小声提示下谢了恩。 “玩去吧。”赵燕韬已经转身离开。 翁齐敏喘着气找到顾长烟,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长串的话,顾长烟想让她歇会儿,找地方坐下喝杯茶再说也不迟,反正离大宴开始还有一阵子。 “小姐,我们去那边瞧瞧吧。”喜儿突然拉住顾长烟往另一个方向走。 “急什么,让翁姐姐歇会儿。”顾长烟以为喜儿突然发现什么好玩的。 喜儿却坚持,“翁小姐也一块过去吧。” 顾长烟不悦,沉声:“你怎么回事?” 喜儿又急又解释不清,刚要开口,旁边的翁齐敏突然欢快地叫了声,“看,四殿下……” 顾长烟朝翁齐敏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是赵燕然,他此刻与一群年轻男女在一块谈笑风生朝这边过来,张晚晴也在其中。顾长烟转身看喜儿,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喜儿知道小主子明白她方才那般的缘由,顿时更为小姐委屈了。 “妹妹。”忽然旁边蹦出一个人。 翁齐敏被吸引了注意力,鼓着包子脸,“顾彦清你吓人啊。” 徐野慢慢踱过来,“今日未名湖允许泛舟,要不要过去看看?” 顾长烟还没来得及回答,顾彦清就直接牵起妹妹的手往徐野说的未名湖快步走去。他不认得张晚晴,但对四皇子之前所作所为是极瞧不上的。所以不想妹妹现在跟对方碰上。 兄妹俩走了,翁齐敏自然是要跟过去的。徐野刚抬步,就听到有人叫他。顿时一股无名烦躁冒出。无语地望着渐渐靠近的四皇子一行。 “徐炽烈好久不见。”张香森上前便是一箍,徐野被抱了个满怀。 “四殿下。”徐野挣脱对方,向赵燕然行礼。 赵燕然今天心情极好,脊背挺得笔直,面上神态如和煦的春风,跟过去坐在轮椅上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天差地别。 “听闻你中了会元,恭喜。” “谢殿下。” 见两人客套完了,张香森几个平日与徐野熟识的公子便拉住他,“四殿下在虹亭设小宴,走走。” 徐野茫然,“不早说,我约了人在未名湖。” 慕家的公子慕旭性子最急,特别忍不得婆婆妈妈,“什么人,请来一块便是。” 徐野拍拍哥几个,“你们先陪殿下。”说完也不给其他人反对的机会,向赵燕然微微颔首,然后小跑着朝未名湖方向赶去。 “欸……你……徐炽烈你……”张香森其实也想跟着去未名湖,但他姐姐和几位发小都在,他没那个胆子。 “方才那位就是新科会元?”人群中一名女子小声询问。 “是呢,宁姐姐,那位就是大理寺卿徐则大人的独子徐野。”另一名女子耐心解惑。 “竟这般年轻。” 张香森抬起下巴,得意道:“不止如此,他还是大越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解元公。” “我瞧他就是运气好。”几个小伙伴摇头,并不认为徐野是凭真才实学考中的。毕竟徐野过去在他们眼里的形象实在跟读书人三个字不沾边。 赵燕然不认可却也没反驳。大越的科举制度十分严苛,能考中的必然是有真本事。只不过,徐野这个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总让人没有记忆点。分明有一张得天独厚的皮囊和这身才华。不过他也不关心就是了,又不做皇帝,过于在意朝臣的儿子惹旁人上心,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男子们走在前头,女孩们缀在后头。 “宁姐姐你不会是……” “瞎说什么呢。”少女羞红着脸朝对方脑门轻拍了一记。 张晚晴在她们身旁,听了好些女孩儿萌动之语,好心道:“下月殿试,我瞧着他没准还能更进一步。” 张相爷曾预测过,将来顶他相位的极大可能会是徐则,所以前阵子张老夫人也有把徐野列入孙女婿的人选。虽说年纪相当,徐野纨绔子弟的名声也难以挽回,但他本人年纪轻轻能考中解元,应是好苗子。将来有妻有儿收了心,没准能跟他父亲一样光耀门楣,封妻荫子。 张老夫人让张相爷试探过徐则,哪知竟被拒了。 “逆子肯听我的话如今也不是这般名声了。”徐则在张相爷面前痛心疾首,恨不得回家锤死那个“成日只知顽劣”的儿子。 张晚晴打听到这件事,跟张老夫人的遗憾不同,她松了口气。 徐野再有才能又如何,徐则将来真的当上相爷又如何,她张晚晴明明值得更好的。不过徐野这样的人确实需要有个人治一治,而身旁这位宁颖就是现成的人选。 宁颖出身皇后母家,本朝唯一的异姓王武定郡王府,与太子赵燕韬、四皇子赵燕然是表兄妹。若是宁家有意这门婚事,皇上必不会不给皇后这个面子。 第22章 春宴闹剧 未名湖上的风带着阵阵花香,令人心情愉悦。 “海棠快看,有鱼有鱼。”翁齐敏指着浅滩上的红鲤鱼惊叫。 “小姐,咱们府上也有。”海棠郁闷,这宫里的鲤鱼跟家里的鲤鱼哪有区别,小姐跟看到什么稀罕物似的。 顾长烟蹲在地上,寻了一块薄石片,转身问身后的宫女:“姑姑,可以玩吗?” 宫女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于是顾长烟打了个五连水漂,之后遗憾地撇了撇嘴,“生疏了。” 顾彦清也找到一块扁平的石子,打出了九连,冲顾长烟咧嘴坏笑,“怎么样,你哥哥还是你哥哥。” “气焰嚣张,等着瞧。”顾长烟被刺激得脸上红扑扑的,特别可爱。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这次成绩比第一次还差,只有三连。 “我帮你赢他。”徐野见顾长烟气得直跺脚,便蹲下来挑了几颗石子。 顾彦清第二次还是九连,下巴都要翘上天了。 徐野忽略小屁孩的神情,将石子打出去,只见那枚小石子激起一串数不清的涟漪,直到接近湖心处才沉下。 “赢了。” 顾长烟的眉宇总算舒展开来,“顾彦清,你服不服?” “不服,再来。”小男孩嚷嚷。 顾长烟眼珠子一转,“三局两胜,若是你输了,就叫我姐姐如何?” “想得美。”顾彦清冷哼。 然而旁边的翁齐敏已经在用行动在支持顾长烟,和海棠捡了好多扁石子。顾彦清仿佛跟徐野较上了劲,不过后者由始至终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就这样一行人在未名湖玩到开宴时间才意犹未尽地随引路宫女离开。 仙乐殿 宫里凡事都按品级,所以没有品级的小姐们位置都被安排在后方,除非帝后特别关照要优待的,否则无论家世背景如何,都得乖乖服从。顾长烟入座时,顾长惜当她透明,板着一张臭脸,对比之下顾长瑜的笑容就更明显了,也不知是碰到什么好事。 皇上与皇后入席后,其他嫔妃才能就坐,但皇上保养得宜,不胖不瘦,气色好得像个三十出头的青壮年,与身边形容枯槁,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许多的皇后呈鲜明对比。祝贤妃坐在他另一侧,眼睛不瞎的人都会认为这二位更有夫妻相,也更登对一些。 可惜在帝王家,最无用的就是外表上的契合。 宫宴还是很热闹的,歌姬舞姬轮番着上,宫里专门养的杂耍班子不负众望激起阵阵叫好声,宴到中途便少了一开始的拘谨,男客那区已经开始推杯换盏,女客这边大家也好像很有话聊的样子。若非御膳房的菜实在足够美味,顾长烟觉得自己都要打瞌睡了。 这时,一位小宫女急切地跑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顾长烟脸色不佳,望向男宾区,果然不见顾彦清了。于是对坐在附近的顾长惜和顾长瑜道:“两位姐姐,三哥哥摔伤了腿。” 顾长惜选择忽略她的话,而顾长瑜则安抚道:“三妹妹你先过去,待会儿我禀明祖母就去寻你。” 顾长烟心寒,却也不意外二人的态度。眼下也不是顾虑太多的时候,于是她起身弓着背提着裙摆,尽量不惊动太多人绕出了仙乐殿。 “姑姑,我哥哥是如何摔伤的?”离开仙乐殿无非是出去方便,宫里是最严谨的地方,只要不自己作死或者被人袭击,出现意外的概率是很低的。自己的哥哥自己清楚,向来就不是个会乱来的人。 那名引路宫女年纪与她相仿,看起来像刚进宫没几年的,听顾长烟这么问,也思索起来,“奴婢并不清楚具体情况,是方才经过文渊殿遇到人求救,见一孩子倒地不起,那位姐姐说是梁国公府上的三公子摔伤了,三公子一直念叨着不要告诉他妹妹,但是他伤得不轻,动弹不得,那位姐姐无法还是坚持让我寻您。” 听到伤势严重几个字,顾长烟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跌倒在地。顾彦清怎么会在皇宫里受这么重的伤?一定不是意外。可是谁又跟他有仇呢?一个除了读书就是围在妹妹四周转悠的小孩,相熟的人都没几个,何来仇家? 紧赶慢赶总算来到文渊殿,此时大殿内灯火通明,两名宫女见她们过来,询问是不是顾三小姐,确认身份后,便把刚才那位引路小宫女打发走了,亲自带着顾长烟进大殿。 “两位姑姑,我哥哥伤得如何?是否已经派人去请太医?”顾长烟几乎要哭出来,心中不断祈祷哥哥千万不能有事。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说道:“你进去见他就知道了。” 文渊殿年后才开始修整,现在大殿内放着不少装潢材料,顾长烟迈进大殿内便闻到了新漆的气味,但这个年代的漆料不算太难闻。她听到左边偏室传来金属落地的声响,便往那边疾奔而去。就见地上躺着个人,从身材来看是一位女子,但此女子实在太狼狈,披头散发不说,身上的衣裙也被扯破了几个口子。脖子还缠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麻绳,她在奋力地扯麻绳,发不出声音,却也濒临窒息。 顾长烟回头想让两名宫女去帮忙,发现哪里还有什么人。她没时间想她们为什么突然消失,她脑子里都是顾彦清的伤势,咬了咬牙决定先去找哥哥。反正只要出到外头,寻其他人来救她好了。 然而就在她打定主意要离开时,那名女子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双腿不停地急蹬,越到后面就越无力,像是要不行了,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从旁边的工具堆找到一把批墙刀,跑过去为女子割开了脖子上的麻绳。只是当女子露出容貌时,她很意外竟然是张晚晴。 “你……”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杀我……是不是因为四殿下,我……我真的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张晚晴突然哭喊着求饶,一张精致的脸上尽是惊恐。 顾长烟蹙眉,正欲开口,身后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而张晚晴更是发了疯似的哭叫着求她饶命。 “你在做什么?”男人的怒吼响彻整个大殿。 顾长烟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下套了,所以顾彦清是不是没事?她此时此刻仍然惦记着小哥哥的安危。 赵燕然冲上前,将惊吓过度的张晚晴打横抱起,然后愤怒地踹了一脚顾长烟,小小的身躯哪里经得住他的全力。顾长烟撞到墙壁,大概磕到了脑袋,顿时天旋地转,几乎要晕过去。 “还不把这个恶毒的畜生抓起来。”赵燕然抱着张晚晴一边往外走,一边下命令。 “我没有……”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突然喉头腥甜,她吐了口血,便再没知觉。 文渊殿发生的状况第一时间便传到了帝后耳朵里,皇后先离席,紧接着张相和张老夫人、梁国公和顾老夫人都被请走之后,大家心下都在猜测这两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顾彦清没见到妹妹,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可他不能跟着去,心急之下他望向翁齐敏,却看到翁夫人已经领着翁齐敏要先出宫回府。他又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寻找徐野,发现对方正好看过来。 徐野起身走到跟同僚拼酒量的徐则身侧,父子俩仅对视了一眼便一同起身离开。顾彦清知道徐野应该是去帮忙了,却没有安心,偏偏他不是徐则父子,他无官无职甚至连个秀才都不是,若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可能还会给妹妹的处境雪上加霜。 永福宫 偏殿的内室里,张晚晴在张老夫人怀里哭得声嘶力竭,而赵燕然则杵在旁边心疼得双手颤抖。皇后被人搀扶着进来,握着张晚晴的手好生宽慰了一番,“你放心,本宫会查明真相给你一个公道。”又交代了太医好好诊治,别落下什么疤痕。 赵燕然上前,“母后,那顾三小小年纪心思歹毒,求母后不要姑息。”他生怕皇后因为顾长烟与他有婚约而大事化小。 皇后注重规矩,见儿子此时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说话,有些不悦。 “娘娘,人醒了。”小公公的声音适时传来。 皇后撑起身体,对赵燕然道:“你也去。” “……娘娘,太子殿下和大理寺卿徐大人也到了。”小公公补充。 皇后及在场诸人都面色不愉,张晚晴是衣衫不整的被赵燕然抱着一路过来的,这个风波张家还不知要如何平息。现在太子和大理寺又都掺和进来,过了今夜,张家的名声……张相爷是想都不愿意想。但更多的是心疼孙女的遭遇,若非赵燕然及时赶到,他们捧在手心里宠了十五年的宝贝恐怕已经不测。 “你在这陪着晚晴,我去会会顾家的人。”张相双拳紧握,直起身子,大步随皇后和赵燕然离开偏殿。 顾长烟是被泼醒的,浑身疼得难受,两辈子没遭过这样的罪,当下死的心都有了。她现在只想知道顾彦清到底有没有受伤。 皇后入座后,先接过嬷嬷的茶润了润嗓子,“顾长烟,你知不知罪?” 顾长烟被两个宫人架着,没管旁边脸色煞白的顾政和老太太,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位妇人,“皇后娘娘,臣女可否先求您命人去找我哥哥……他有没有事。”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竟然连说话都疼得厉害。 “你哥哥可是顾家三郎顾彦清?”太子声音突然传来。 顾长烟这才留意到太子和徐野都在,还有一位稍微年长,穿着官服,与徐野有五六成相像的男子,她猜测应该是徐野的父亲徐则,也就是那位名声赫赫的大理寺卿。 “对,姑姑说我哥哥受了重伤。” 太子与徐则对视一眼,然后道:“你可还记得那名宫女的模样?” 顾长烟艰难地点了点头。 “还有……两位领我入文渊殿的姑姑,我也记得……她们的长相。” “你哥哥什么事都没有。”太子道。 顾长烟长长地松了口气,尽管自己如今处境不利,但她脸上还是露出了安心的神情,感激地望着太子,“谢谢。” 太子心下微动,自己好像并没有帮她什么,只是告诉她顾彦清好端端的,竟然也能得她一句谢。 徐则上前,“皇后娘娘,微臣认为此案颇多疑点,请娘娘准许微臣搜查文渊殿并将顾三小姐、张家小姐带回大理寺。” “荒唐,本相孙女如今重伤在身,惊吓过度,坐卧不得,徐大人还想对她一个苦主严刑拷打不成?”张相爷厉声质问。 徐则笑道:“张相,大理寺可是最清明不过的地方,本官请张小姐回去,也是想仔细询问罢了。若证实张小姐确实无辜遭累,自当全须全尾送回相府。” “……我愿意去。”顾长烟突然道。 顾政瞪大眼,忍不住喝骂:“你这畜生。” 皇后被他们吵得心烦气躁,本就不舒服的身子更是疲惫,“都住嘴。” “顾长烟,本宫问你,为何杀张晚晴?” 事到如今,顾长烟也不怕了,“臣女与张小姐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文渊殿,手中还持有凶器?” “臣女被宫女引入文渊殿,见一女子狼狈在地,苦苦挣扎,臣女从旁寻到一把批墙刀帮她割开绳套,哪知好心没好报……” “你……”张相气得怒目而视。 顾长烟不管他们怎么看她,“若是娘娘不信臣女,大可去把那三名宫女找出来对峙。” 皇上到来并没有打破僵局,众人给他行礼后,他往旁边的太子和徐则父子睨了眼,“徐爱卿不知朝臣不得随意出入后宫的规矩?” 徐则一点都不怵,“所以微臣请了太子殿下领路。” 太子很想望天。 “说吧,怎么回事。” 徐则上前,不偏不倚地将双方的说辞禀明。 “分明就是这个妒妇以为我与晚清有瓜葛,对晚清下毒手。”赵燕然坐不住了,想到在文渊殿看到的那一幕,张晚晴的惨状,他就心疼得不能自己。 太子喃喃道:“四弟好生奇怪。”声音不大不小,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四殿下为何这般笃定顾三小姐就是凶手,据微臣所知,顾三小姐是您的未婚妻。而张家小姐……说起来张家小姐及笄那日四殿下送的贺礼颇为壮观,人尽皆知。”徐则眯起眼睛,先看了眼坐在上方的帝后,又看了眼对面的张相。 “徐则你这是在给本相孙女泼脏水,逼她上绝路。”张相的脸色黑如锅底,任谁都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 赵燕然也急道:“顾长烟就是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嫉恨晚晴故而做出这种阴毒之事。” 徐则摇头,“既然不让微臣去查文渊殿,那微臣只能从已知的蛛丝马迹来推敲了。比如上元节那晚,筑梦楼后门……” “好了。”皇上打断了徐则要说的话。 但是在场诸人都不是傻子,徐则没有说的后半部分并不难猜。 “大理寺很闲吗?滚回去。”皇上瞪了眼徐则父子。 徐则能年纪轻轻就爬上这个位置除了自身本事外,还有会看帝王脸色这一点。眼下能做的他都做了,此事帝后有顾虑、张家恐怕也有自己的想法,顾家那两位怕的还是顾长烟被坐实罪名。以徐则对皇上的了解,这件事注定会是模棱两可的结果。 “微臣告退。”拉着跟磐石似的儿子离开永福宫。 大殿内恢复安静,皇上冷声道:“那三名宫女嫌疑最大,皇后掌管后宫,此事应尽快处置。梁国公你把女儿带回去吧,太医会随行为她诊治。” 顾政和老太太都松了口气,忙跪下谢恩。此时押着顾长烟的两名宫人已经将她松开,浑浑噩噩的她最后是被人抬出去的。 “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皇上见太子没有主动要离开的样子,更生气了。 “父皇,就如徐大人所言,此事蹊跷。顾家小姐不过十一岁,身量矮小,如何能对高大健壮的张家小姐施暴至此?儿臣认为应立即让皇城卫来查明此事?”太子认真请求。 张相听到“高大健壮的张家小姐”几个字就气得肝疼,素日里太子对他们这几个老臣向来恭敬,今日不知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朕自有主张,你也回去歇着吧。”皇上压着怒意。 太子无奈地行了礼,但临踏出门前又驻足回首望着张相爷,“话说回来,孤很好奇张家小姐怎么会在文渊殿,四弟又是怎么知道她们在那里的?”留下这句话之后便没再回头。 大殿只剩下帝后、四皇子、张相爷几人。 “晚晴丫头的伤势如何了?”皇上问皇后。 “太医说没有伤到脾脏,就是脖子瘀痕散得慢些。”皇后如实道。她现在也猜不准皇上到底要不要深究此事,比这更头疼的还在等着她。 张晚晴一路被四皇子从文渊殿抱到临近的永福宫,经过的宫人还不知道多少。但凡宫里传开了,扬到宫外也是迟早的事。届时顾家、张家都不会任由事态恶劣下去,那么皇上又该怎么办? 皇上微微点头,“这几日便留在永福宫养伤,你让人仔细些。” 这话是对皇后的交代,却也是给张相爷一个暂时的处置结果。 张相爷在朝多年,深知什么叫见好就收,“既如此老臣先行告退。” 赵燕然眉头并没有松开,待张相爷也离开后他才道:“父皇,晚晴之所以在文渊殿是因为与儿臣有约。” 皇后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儿子是失心疯了。 “因儿臣早些时候的鲁莽所为,令晚晴名声受损,对儿臣也诸多误会。儿臣心急之下向晚晴表明心迹,晚晴是个好姑娘,她约儿臣至文渊殿是为了与儿臣撇清利害。哪知顾三却跟踪晚晴到文渊殿行凶。父皇,若非儿子及时赶到,晚晴她恐怕已经……”他痛苦地摇头,脑子里一直不断重复当时看到的画面。 皇上神色淡淡的,“你就从未想过,顾长烟是被陷害的?” “儿臣进文渊殿见她手持凶器,晚晴遍体鳞伤,被她吓得哭喊求饶。父皇母后,你们不要被顾长烟的表象蒙蔽了,她根本就是个心如蛇蝎的女子。儿子不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赵燕然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话说了。 皇上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朕记得你幼时,武太傅就常夸赞天资聪慧……”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夫妻多年,皇后不受宠但不代表不了解丈夫是什么样的性子,于是极力缓和氛围,“皇上,您也累了一天,不如臣妾先服侍您歇下?” 推开她苍老干瘪的手,皇上站起身,“不必麻烦,朕还有奏折要看。” “父皇……” 皇上冷淡地目光从儿子的脸上扫过,“你既这么不喜欢这门婚事,那朕就成全你。”只要你将来别后悔。 第23章 赐婚 右相府 大夫人听说女儿在宫中遇袭受伤,被皇后娘娘留下医治,顿时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老太爷和老夫人回来,二老都满眼疲态,不欲多说的样子,只让她管住嘴巴,安心在家等消息。可宝贝女儿到底伤得如何还不知,大夫人哪里能安心。 “娘……儿子也不清楚,只听说好像是那顾家小姐嫉妒姐姐与四皇子亲近所以尾随姐姐下了毒手。”张香森一直在春宴上,二老要走时才命人把他带到宫门前,所以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知之甚少。 大夫人红着眼睛,“顾家……梁国公府?” 张香森迟疑道:“那顾家小姐我远远瞧着个子小小,瘦得跟小鸡崽似的,不成想这般凶狠。” “敢伤我女儿,我饶不了她。”大夫人一拍桌子愤然而去。 张香森也不追,把屋里伺候的人通通打发出去,掀开被子滚上床睡大觉。他可是玩了一整日,累得够呛。至于他姐姐,在宫里有皇后娘娘和太医院的照拂,祖父又说没有大碍,那他自不必操心了。 张老夫人睡不着,下了床走到偏室,张相爷在泡脚,似是感觉不到水已经冷却。她默默地走过去把水盆挪开,然后从旁边拿起布巾为老爷子擦干净脚上的水。 “有什么事明日再琢磨吧。”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年纪了。 穿好鞋子的张相爷长长地叹了口气,“睡吧。” 老夫人以为丈夫是为了孙女发愁,“晚晴是个好孩子,会有好报的。”想到那娇贵如珠玉的孙女那般惨状,她就心如刀绞。现在她是恨死顾家上下了,待风声稍平她必不会饶了顾长烟。 “好孩子……”张相爷望着窗户的雕花,不知在思索什么。 张老夫人总觉得今晚丈夫有些不对劲,但这老头子贵为相爷,几十年在官场倾轧之下坐到如今的高位,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清楚他在想什么。 徐府 广植瘫坐在地上,有惊无险地大口喘气,刚才差点就被杀了,此刻通体冷汗还未消散。 “听闻你忙着考功名,怎么就起了念头?”记得这小子对官场没什么兴趣,同意上书院也只是觉得应该读点书。 少年将兵器放回架子上,面无表情道:“因为权势跟血液一样香甜。” 每次出大汗,额头上的十字刀疤都痒痒的,广植用袖子擦了擦,听对方病态的结论也没觉得多奇怪,或者说在他心里徐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 “切,尽学你爹那些毛病。”这句话其实也是少年徐则曾念叨过的,不过广植不认为父子二人是一个意思。“刚才你也看到了,差点折你小子手上,以后我没什么可教你了。”这孩子他看着出生看着长大,两人亦师亦父,不是一般的感情。 “多谢。”少年声音有些轻。 广植歇够了站起来,懒散地拖着脚走到对方面前,与粗糙的脸皮不同,那双细腻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仿佛是假肢,这双“假肢”重重搭在少年看似单薄的肩膀上,“年轻人就该活得恣意些。”这话是劝解,也是徒劳。他们都知道少年一旦下了决心,别人只有当观众的份。 回到屋里,发现徐则已经等候多时。 “深更半夜不睡觉。”徐野脱掉衣裳随意丢在地上,小丫鬟跟在他身后一件一件的捡起来。 出了一身汗泡个热水澡最为舒服。 徐则走到浴桶边,“我是来提醒你,此事结局已定,静观其变为上策。” 徐野睁开眼,“马上殿试了,我忙的很。” 得了儿子的承诺,徐则满意地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走出屋子。男人之间不需要太直白,尤其是他们父子。 梁国公府 顾长烟躺了两日总算能坐起来,其实太医手段高明,在床上睡了一晚上伤势就好多了,只是有些部位疑似骨折,太医不让人挪动她。她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的两日里,顾彦清一直陪在床头,几乎没合过眼。 “嬷嬷辛苦了,带她们几个下去歇一个时辰吧。”在顾彦清开口之前,顾长烟先支开屋里的下人。 龚嬷嬷知道兄妹俩有话要说,便没有多言。 “哥哥你别着急,听我说。”小小年纪的顾彦清此刻疲惫而憔悴,眼眶红红的,不知是熬的还是哭过。 “好,你先说。” 顾长烟把当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对方。顾彦清本就十分聪明,哪里还不明白妹妹是被人陷害了。 “父亲和祖母这两日有没有说什么?”她需要知道梁国公的态度。 “只是命人好生招待太医。”顾彦清没有告诉她现在外头沸沸扬扬的传言,既然迟早会知道,晚几天知道晚几天难受。 顾长烟点头,“他们一定在等皇上表态。哥哥……”她有些烦躁,仿佛眼前有一层迷雾,令她无法举步前行,“四殿下断定我因妒生恨残害张家小姐,他恨极了我,这桩婚约极有可能要作罢。加之那件事当时不少宫人都知情,现在一定已是满城风雨,以父亲和祖母的行事作风……哥哥,我的处境会越来越糟。” 顾彦清认可妹妹的分析,虽说婚事作罢是好事,但接下来要面临的才是狂风骤雨。“最坏的结果有两个,大姐姐还在议亲,二姐姐未嫁,祖母为了他们和国公府的名声,要么把你送去庄子直到及笄后随便挑户人家嫁得远远的,要么把你送去家庙了却余生。”他当然知道不公平,可没有办法,他们兄妹从出生那天开始就不断面对各种各样的不公平,在绝对权势与孝道束缚面前他们能做的只能低头,哪怕是暂时的。 已经过去两日,宫里没有传来与此事有关的消息,摆明了皇上打算当做无头公案来处置。至于是什么原因,大概是真相会让某些人承受不了吧。而皇上到底是出于偏心,还是出于帝王之术的种种考虑,都不是现在的他能揣摩的。 “哥哥心里有数就好,若是真到那个时候,哥哥一定要置身事外,不要受我所累。”她想,只要有一条命在,她就还有机会,不管是家庙还是庄子,亦或者最糟糕的随便嫁个什么人。 顾彦清皱眉,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顾长烟却只当他答应了,放心不少。她特别容易看开,想着哪怕顾政为了名声已经容不下她,一根绳子把她勒死了,至少每年清明还有个人给她上坟。这样便很好了吧。 而此时祥宁院,顾长惜和顾长瑜以及安姨娘几个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劝老太太早点下决心。现在外头都传遍了,顾长烟嫉恨张晚晴,在皇后娘娘的春宴上行凶未遂。威远侯府那边已经着人来关心过,而先前老太太为顾长惜看好的几户人家也纷纷派人来打探。顾政有公务和国公府的庶务在身,不用应酬女眷,于是这些压力都转嫁到了老太太身上。仅仅两日她就熬黑了眼圈,头发又白了不少。 “爹爹,照我说像顾长烟这样恶毒的丫头将来给人做妾都难,我若是她哪还有脸活着。”顾长惜挽着顾政的胳膊撒娇。 顾长瑜柔声道:“那好歹是三妹妹,大姐姐也要顾及些姐妹情分不是。若真是三妹妹所为,送去家庙也是一样的。”她像是在为顾长烟求请,但有心人细想便知,送去家庙跟死其实差不多。顾家就从未有人能从家庙活着走出来,要么自我了断,要么被缺衣少粮、恶仆欺凌活活折辱而死。 安姨娘瞥了眼老太太意味不明的脸色,“老爷,咱们家还有两位小姐未出阁呢,大少爷、二少爷也在议亲,三小姐之事耽搁不得。”顾长烟倒霉安姨娘当然是高兴的,这样将来就不会有个做王妃的姐妹压在她的女儿头上了。 “皇上还没发话呢,再等等。”老太太冷道。 顾政明白她指的是那门婚事。皇上一天不取消婚约,那么顾长烟就是四皇子未婚妻。虽然现在看来希望不大,但那一刀总归还没下来不是。 御书房 皇上瞅了眼坐下下首帮他处理一部分奏折的太子,“朕记得你与老四最要好,近日为何处处与他为难?”太子妃那件事已过,赵燕然也没有巴着太子不放,而显然太子在那件事上也被蒙在鼓里。皇上认为他们兄弟二人不该再有嫌隙才对。 “父皇,儿臣何时为难过四弟?话又说回来,皇家哪有什么兄弟情。”太子合上一本批阅完的奏折,随意应和。 皇上气息略微不稳,他才想起来这个过去二十几年都稳重谦和的儿子最近变化也很大,经常连他这个君主都照顶不误。 “太子妃之事你没能察觉及时阻止即是失责,以至老四这些年受了颇多委屈,你对他总归有亏欠。”平日里该谦让他一些才是。 太子又合上一本奏折,“没错,儿臣对不起他,所以儿臣请求父皇将儿臣这个太子之位收回,赏儿臣去守皇陵。”他目光无波,不似假意。 “混账东西……” 张相爷刚走近就听到皇上的怒骂,也不知是什么人又惹着他了,心想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啊。犹豫要不要踏进御书房之际,瞥到旁边正与督察院的人讨论公务的徐则,心情更不好了。因为见到这个人总没好事。 太子额头和脸上都有几道明显的擦伤,但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处看奏折。 “听说相爷抱恙,可好些了?”皇上端起小太监捧到面前的茶喝了口。 张相爷难得地紧张,“老臣只是偶感风寒,不值得皇上挂念。” “虽说风寒乃微疾,可也不能掉以轻心。朕再准你半月假好生养病。” “谢皇上恩典。”张相爷行礼。 “嗯,回去歇着吧。”皇上拿起笔准备看下一本奏折,却见老人家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相爷还有事?” “回皇上,臣……臣请皇上为臣孙女晚晴做主。”说完跪了下来。 一旁的太子顿了顿笔,望了跪在下方的张相爷,觉得这幅画面十分可笑。感应到来自皇上的注视,他不再分心,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事。 “晚晴?朕听闻她伤势大好,过两日便可出宫与你们团聚。”在皇后眼皮底下养伤,吃穿用度比肩公主,恢复得快是自然。 张相爷声音有些颤抖,“皇上,那日晚晴遭人暗害险些丧命,老臣不求皇上处置祸首,只求皇上看在张家几代数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的份上,给晚晴一份应有的体面。当日四皇子虽说出于救人心切,却也于众目睽睽之下亲近了晚晴,如今宫外皆是不堪入耳之言,如将我张氏一族架在赤焰之上……皇上,老臣孙女何辜落得这般下场。”说到后头已经声泪俱下。 可惜,九五之尊并未动容,对身边伺候的长顺公公道:“去把东西拿来。” “是。”长顺低着小碎步离开。 在等长顺的这个时间里,皇上没让张相爷起来,御书房一片诡异的安静。 “皇上。”长顺弓着背将托盘举过头顶。 “给相爷送去。” 长顺捧着托盘蹲在张相爷旁边,此时张相爷才看清楚上面有两件东西,一件是圣旨,一件是皇城卫案宗。就在他猜测这两样东西内容时,皇上先开了口。 “左边是赐婚皇四子赵燕然与右相府淑女张晚晴,右边是庚午年三月仙乐春宴文渊殿凶案结陈卷……相爷选吧。” 太子的笔又停了。 张相爷颤抖着手拿起卷宗,将上边内容一字一句看完后缓缓地放回去,这个过程对于他来说漫长得犹如一辈子。 “相爷……”长顺小声提醒。 张相爷闭目,再睁开时干脆地将圣旨紧紧握在手中,“谢……谢皇上恩典……” “既然张晚晴伤势无恙便一同出宫吧。”皇上兀自打开奏折,口气依旧冷淡地说。 目送张相爷跌跌撞撞出去,太子脑海里掠过当时顾长烟虚弱的模样,只因他好心告知她哥哥没事,她便对他道了谢。那个时候她一定很疼吧。 “梁国公请封世子的折子准了吧。”皇上的声音打破短暂的沉寂。 “是。” 张相爷、张晚晴以及传旨太监几乎同时到达右相府。大夫人还未来得及抱着女儿哭,张晚晴与赵燕然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张家上下什么表情的都有,几乎都以为这是皇上对张家的补偿,毕竟梁国公战功摆在那里,长子顾彦云又在金城关驻守。 谢了恩,送走了传旨太监后,大夫人刚要牵着女儿的手问话,张晚晴就被一巴掌打翻在地上。突如其来的转变将在场诸人都震懵了,大夫人更是吓得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相爷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平日的稳重端庄也没了,声音带着嘶哑和微怒。张晚晴在张家就是天之娇女,所有人都宠着爱着,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更没有下这么重的手教训过。 张相爷面如死灰,望着地上吓哭的孙女,“你以后不要再叫我祖父,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大夫人扑到女儿身上,回头愤怒地质问,“老太爷,我知道您嫌晚晴名声尽毁给张家丢人,可您又不是不知道晚晴是被那顾家畜生害的啊。若是您都这样瞧不起您的亲孙女,她以后要如何活下去。” 如果说前两日是装病,那么现在是真病了,张相爷浑身发冷,唇齿间勉强挤出一个字,“滚。” 第24章 真相是什么 张家上下还没从赐婚当日的变故缓过来张相爷就真的病了。擅长老人病的黄太医诊过脉之后称相爷年纪渐长,身子骨免不了受不住劳累和打击。张相爷这几日也没有见张家诸人,关在书房不出门也不见人。 大夫人憔悴不堪,那日女儿被老爷子当众责打,张家上下已经开始有人嚼舌根,尤其是其他几房的仆妇。她不敢怪老爷子,更不能怪同样在卧床休养的女儿,她认为此事追根究底还是那顾家小姐的错。既然敢惹到他们张家,敢对她的女儿下毒手,就要承担她的报复。 长时间躺着,张相爷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张老夫人不假他人之手亲力亲为地伺候他沐浴更衣,他的表情也不见得缓和。 “你那日怎冲动了,晚晴受了这么大的罪,就因为你那一巴掌,如今多少人背地里闲话。这孩子命苦,怎么就碰上这事了呢。”张老太太也不是怪丈夫,就是觉得他们张家遭了无妄之灾。 张相爷扭头瞧了眼老妻,这些日子因家里的事和他的病,她头上的白发又多了。 “那日皇上让长顺放了两件东西在我面前要我选。” 张老夫人不解皇上的用意,“什么东西?” “圣旨和案宗。”张相爷病气未散,说话有些费劲。 “案宗?”张老太太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暗暗猜测老爷子那日一反常态的表现没准就是跟案宗有关。 张相爷缓缓地吸了一口长气,“皇城卫的结陈,记录了晚晴出事那日的调查结果……顾长烟进入文渊殿不到一刻,四皇子就到了。试问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如何能伤晚晴至此?太子说的不错,顾长烟只有十一岁,身量还未长开,个子远没有晚晴高,她如何有能耐对强于她的晚晴下手?” “可是她手上确实握着凶器。”张老夫人也有些动摇了。 “你当皇城卫是什么?他们对比了绳套上的断口,与顾长烟所持的批墙刀吻合。”所以顾长烟说是救张晚晴,也是真的。 “可是她为什么会同晚晴出现在文渊殿?”张老太太不解。 “你该问你的好孙女为什么会出现在文渊殿。”张相爷眼中闪过一道不悦的冷光。 张老夫人慌了,记得赵燕然的说法是晚晴约他到文渊殿解决两人之间的纠葛,他到的时候就看到顾长烟手里拿着批墙刀,晚晴吓得一直求饶。现在想来,晚晴私下相约男子见面,这个做法本身就有问题。明明有许多种可以不落人把柄的方式。 “皇城卫对比了当日各宫值岗和出入的宫人,引顾长烟到文渊殿的三名宫女都找到了。年纪稍小的是京郊大营百夫长谷考的庶妹谷兰,半年前进宫在仙乐殿当差,当晚就是她对顾长烟说顾家三郎顾彦清在文渊殿摔伤,将顾长烟带到文渊殿外。皇城卫从未名湖把她捞起来时还有一口气在,而另外两名将顾长烟带进文渊殿的,已经死在废宫长春宫里。”谷兰大难不死,自然将当日所有经历一字不漏地向皇城卫道出。 张老夫人脸色惨白,“那到底是谁要害咱们晚晴?”天子眼皮底下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行凶,这是针对她的孙女还是针对张相爷? “那两名身亡的宫女都是禤嫔娘娘身边的。” “是她害咱们晚晴?”在宫里除了皇后之外,祝贤妃是最风光的,但她的底气并不单来源于皇上,还有娘家和争气的儿子。花无百日红,祝贤妃即便能常常见到皇上,也远不如年轻的女孩们新鲜。禤嫔就是这群年轻宫妃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位。 张老夫人不禁纳闷,难道因为禤嫔娘家与张相爷政见不合,所以拿晚晴出气?可她不记得禤家在朝中有什么能臣啊? 张相爷叹气,心道内宅妇人果然浅薄。 “禤嫔娘娘与晚清无冤无仇为何要置她于死地?我们张家可从未有过将晚清送入宫的打算。禤嫔会不知?”最近他们可是在大张旗鼓的给张晚晴议亲。 张老夫人只觉脑子都不够用了,急切道:“那禤嫔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是怡嫔。” 咯噔,老夫人仿佛听到脑子里某跟弦断掉的声音。 怎么会是怡嫔呢?他们对怡嫔这么好,在她家道中落时收她为义女送入宫中,这些年护着她生下公主,平日里也没少帮衬。张老夫人想破脑袋都不明白,她怎么能忘恩负义至此?“不是说那死了的宫女是禤嫔宫里的么?”怎么又跟怡嫔扯上关系了? “怡嫔与禤嫔亲近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人在春宴前几日看到怡嫔的嬷嬷多次寻那两名宫女说话,还有私物交换。” 张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白眼狼,白眼狼,当年……”她未说完的话被张相爷高声打断。 “是晚晴。” “……什么晚晴?” 张相爷瞪着她,“是你的好孙女张晚晴逼怡嫔设的这个局,就是为了让四皇子与顾家婚事作罢,她好得偿所愿。欲杀宫女灭口之人就是你给怡嫔陪嫁进宫中的黄嬷嬷。”怡嫔被逼是真,但选择禤嫔宫中的人又何尝不是抱着万一事发,撇清自己的同时还能拉下深受皇上宠爱的禤嫔呢。 其实张老夫人的心里隐隐约约就有了这个答案,只是死活不愿意相信罢了。 “怎么……怎么会是晚晴……她怎么能……”苍老的脸颊被泪湿,双手也不知该放何处。 “我选了圣旨,就是把这个把柄送给了皇上,从此咱们家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张家到我这里,便是败了。”坐到相位何其艰难,他本可以呼风唤雨,成为一代名相的。可他的孙女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皇上的禁忌,利用他的嫔妃,算计他最疼爱的儿子,陷害功臣之女。张家若是不想将来处处被掣肘,就唯有把张晚晴交出去。 所以张相爷才会痛苦至今,保住张晚晴,那么张家从此如履薄冰,可眼睁睁看自己的孙女被处死,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到这里张老夫人才明白为什么春宴那日从宫里回来,丈夫的神色就有些不对劲,恐怕当时他已有所怀疑。也所以赐婚圣旨下来后非但没有半分高兴还当众出手打了重伤未愈的孙女,接着又生了这场病。 现在回想孙女这些日子的表现,竟是半分破绽都没有。她时常半夜惊醒,哭叫着不要杀自己,还说连累相府名声是张家的罪人,愿意绞头发去做姑子,十分惹人怜爱。 一想到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张老夫人就觉得胸口被什么堵着,疼得透不过气,好似稍微用力一下就会咳血。 张相爷长长地叹了口气,“本不欲将此事宣扬,可家大业大的,总有些人喜欢仗我的势,不知分寸,迟早酿出大祸。内宅我是顾不过来了,从今往后你要多看着点。”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 次日,张老夫人便把几个儿媳妇、孙媳妇招到跟前,严厉地命令她们从今往后管好自己手底下的人,不要惹出任何祸事,否则必然重责。特别提了张晚晴之事,让大夫人不要去招惹梁国公府,当抓紧时间给张晚晴准备嫁妆。 “母亲,媳妇咽不下这口气。”人都散去后,大夫人梗着脖子不肯妥协。 张老夫人想将真相告诉张大夫人,但看到她为女儿熬得苍老可怜,又不忍心给她更沉重的打击,只得耐心劝慰:“梁国公父子深得皇上器重,那顾三小姐虽然生母和离,但外祖陈家跟咱们张家不分伯仲。此事宫里已经有了定论,就当是孩子们的纠纷,过了便过了。晚晴……不是好歹得了门上佳的婚事么。”说到后面她几乎压不住心口翻涌的苦水。张晚晴的事若是公之于众,对他们张家就是灾难。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大夫人不敢相信在大越高不可攀的张家,竟然会在自己完全占理的时候甘心妥协。就算皇上的意思又如何,张相爷之前也不是没有逆过皇上的意思,皇上不也听他从他么。“那陈家的外孙女金贵,我张家女儿就该忍辱负重?这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母亲您看看晚晴如今是个什么样,媳妇恨不得代她受苦。”大夫人又哭花了一张脸。 她这副模样张老夫人更不敢将真相道出了,捧在手心里呵护了十几年的孩子,本该如明月般的孩子,竟然是那样一个心术不正的东西。张大夫人是承受不住这个结果的。 “你若是忍不了,便同我儿和离,回娘家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母亲……”大夫人不敢置信地瘫软在地。 张老夫人再不看她,摆了摆手,“回去给你的女儿准备嫁妆吧。” 大夫人是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离开的,人走后老夫人便招呼身边的嬷嬷,“你去给大小姐带句话:过犹不及,好自为之。” 在顾彦云从军前顾政上折子请封世子,皇上当时没准,意思是考验考验他有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顾政知道,是陈家背地里活动的关系。那个时候他跟陈梦铃没有闹翻,两人维持着体面,跟陈家不算亲近但该走动的没少走动。陈家的打算他知道,他没有当面撕破脸,而在顾彦云拿到第一次战功的时候,顾政又再次为儿子请封,皇上依旧没有应允,只说年轻人当多历练历练。最近一次请封是在年前,搁了几个月,他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今天竟然批下来了。 这个消息无疑给愁云惨雾的梁国公府带来了一些松快。但渐渐的,顾政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恐怕皇上这次应允是跟春宴那日发生之事有关。如今宫里已经下旨正式给赵燕然和张晚晴赐婚,等于说先前先太后那道懿旨正式作废,他们梁国公府失去了一门皇室联姻。皇上没有追究顾长烟的罪名,到底因为顾长烟是真无辜,还是顾念他顾政父子的忠心?他暂时想不通。 “三丫头不能再留在府中了。”皇上那道赐婚圣旨活生生把本就水深火热的梁国公府逼得彻底沦为京城的笑话。老太太这些日子疲于应酬族人和姻亲们,已经快撑不下去。 所有人都要国公府给个处置,不能任由事态继续恶化。现在的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探究顾长烟到底有错没错,因为这个府上所有孙子辈的都没有成婚,梁国公府再如何也还属于顾氏一族,寡不敌众,她能量再大,在族人在姻亲面前也单薄得很。 “母亲近日辛苦了。”顾政也觉得顾长烟已经名声尽毁,留在梁国公府只会拖累所有人。 魏嬷嬷慌张地跑进来,“老夫人不好了。”见顾政也在,表情扭曲了一下,硬生生把要脱口而出的话憋了回去。 “又怎么了?”老太太扶额。 魏嬷嬷看了看顾政,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魏嬷嬷咽了咽口水,低着头不敢看母子二人,“外头传遍了,咱们府上前边那位夫人在贤明楼私会宋侍郎,让宋侍郎夫人给……给撞破了。” “啊?” “呯——”顾政一拳击碎了矮桌。 老太太气得脸红一阵黑一阵,“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我顾家哪里对不起她?她竟然……竟然……”话未说完人已经从软塌上摔落。 “老夫人老夫人,来……来人啊快来人……” “母亲母亲……” 屋内一阵兵荒马乱。 顾长惜领着人马怒气冲冲地来到木槿院,破天荒的,顾长瑜也在其中。顾长烟身子大好,正在书房子里看小酒馆的账簿,最近她身上是非多,并没有机会出门去铺子。高升忙前忙后,也算稳得住,让她放心不少。 “大姐姐、二姐姐,稀客啊。”来者不善四个字清清楚楚写在对方脸上,顾长烟面上平静,心里苦笑。 顾长惜甩手就是一巴掌,把刚伤愈的顾长烟打了个趔趄,嘴角很快流出一条血线。 “你这个肮脏的贱货,跟你那不守妇道的娘一个德行。若不是你们母女,我们国公府何至于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你们母女连那粪坑里的臭虫都不如,给披甲人为奴都不配。你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祸害……”顾长惜唾沫横飞地指着顾长烟咒骂,用尽了她所知道的,最不堪的言词。若是顾长烟因她的咒骂现在一头撞死,她恐怕会高兴得上天。 第25章 打架 顾长烟也火了,抄起身边的一张凳子用尽全力往顾长惜身上砸去。没人预料到她会反抗,所以没有人来得及夺下那张凳子。在凳子飞出去的一瞬间,顾长惜反射性地用手挡了一下,只堪堪挡住了脸,沉重的木凳还是将她砸倒在地。不过身后一群丫鬟婆子猝不及防地给她当了垫背,没真摔出个好歹。 顾长烟暗道遗憾。 “三妹妹你怎么能打大姐姐呢?”顾长瑜的声音突然拔高。 “我看二姐姐这双眼睛长着也没用,不如赠予妹妹喂狗如何?”顾长烟已经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把拆信刀要往顾长瑜眼睛戳去。 顾长瑜尖叫着躲开,“快拦着她,疯了,顾长烟疯了……” 喜儿拦住发狂的顾长烟时,忽然感觉到自家小姐抱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马上收拾身契地契银子账簿,送到翁齐敏手上。”喜儿未反应过来,顾长烟已经推开她,开始从屋子里找趁手的东西攻击顾长瑜。 喜儿趁乱悄悄退出书房,跑到小姐的起居室,分别从几个抽屉里将东西取出来,小酒馆工人的卖身契同地契揣在衣襟里,银票叠好塞在袖内的暗袋,能带走的碎银子和吊钱装进自己的钱袋和香囊中,不能带走的留下来掩人耳目。一番忙碌下来已经大汗淋漓,而外边似乎更乱了。她很清楚自己必须要在顾政和老太太赶来之前离开国公府。 小酒馆开业时间不长,账簿不算多,喜儿找了块长缎,将账簿绑在双腿内侧,而那些酿酒的配方因着是纸张,她叠成了长条状塞在袜子里。如今正值春季,京城还未到换薄衫的时候,厚衣裙遮挡下,只要她走路步伐不迈过大,就不会让人察觉出别扭。 她知道自己无法将所有东西带走,虽然不甘心,但小姐的处境摆在眼前,她们都只能先保住能保住的。小酒馆是小姐的心血,这些东西绝不能让顾家人得到。喜儿笃定地认为,以顾家无耻的作风,小酒馆落到顾家手上结果就是顾长烟被逼着不得不同意充公,最后要么是给两位小姐当陪嫁,要么给上头两位少爷当聘礼。 喜儿从屋里出来时,不忘拿着两瓶药膏,旁人见到她也不会起疑。 原先木槿院外头是有婆子轮流值岗的,说是照应实则拘禁。现在内院闹得不可开交,顾政和老太太都没来,外头只剩下一个婆子在守着,且因愈发混乱的局面这个婆子有些等不住了,不停地往各处探头探脑,像是等什么人来力挽狂澜。 喜儿佯装着急,“嬷嬷不好了,三位小姐都伤得不轻,劳烦您快去请国公爷和老夫人。” “再等等吧,魏家的已经去了。”那嬷嬷虽然态度依旧不善,但显然比先前更为不安。 “那不然嬷嬷进去看看吧,这么多人都拉不住三位小姐,若是老夫人怪罪下来,咱们都得吃板子。”喜儿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边哭边抱怨做份差事怎么那么难。 那婆子果然经不住,对她道,“你在这看着。” 而此时内院的动静也帮了喜儿的忙,那婆子的步履本还有些犹豫,乍然听到书房传来的惊叫声,便再也顾不上了,匆忙地赶去“救驾”。想着护住大小姐和二小姐,没准还能得老太太和国公爷的赏。 喜儿见人已经走远,便不再耽搁,从另一边的小径悄悄地往洒扫仆妇住的偏院跑去。那边有一道小门,连接外院,之前顾长烟因为要张罗小酒馆的事,所以特地打点过那边的门房。此时这些做粗重活计的下人还不知道木槿院发生的事,喜儿只说出去寻三少爷,看门的人就放行了。 出了小门,七拐八弯地避开府上几位管事的宅院,喜儿总算跑到了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她顾不上歇息片刻,招呼了一顶轿子便往翁家赶去。 顾彦清收到消息时,顾长烟早已被人堵了嘴,五花大绑丢进马车送出城外。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直接往城门赶去。可惜仍是迟了一步,城门刚刚关闭。 徐府 广植今日约了露水阁的红颜知己喝小酒,时间还早,他喜欢“姗姗来迟”,所以并不着急着乘马车。忽然瞥见大门旁边一个扶着双膝,气喘吁吁的孩子,显然刚到没多久,尚未通报。 “找谁?”广植见他嘴唇发白,显然是一路狂奔累出来的。 “我……我找徐六……公子,徐野……有急事。”顾彦清努力把话说完。 广植扭头对旁边的小厮道:“去看看公子在不在。” 不多时那名小厮跑出来,“广爷,公子不在,老爷说下晌时公子收到什么消息出城了。” 闻言,顾彦清沮丧地垂下头。 广植挑眉,“送消息的人是谁?” “风啸。” 广植盯着顾彦清若有所思,“你随我来。” 因春宴那日惹了皇上不痛快,徐则近期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也纳闷皇上哪翻出来这么多冗积多年的冤假错案。 “顾三小姐?”盯着案宗好半天,有点老眼昏花。 顾彦清没有因为对方错认自己而不悦,反而毕恭毕敬地行礼,“学生顾彦清拜见徐大人。” 徐则尴尬了,“哦,抱歉,你同你妹妹太过相似。”才想起顾家最小的一双儿女是双生子。 “你妹妹可好?”当日宫里派了太医随行,应该问题不大。 顾彦清还在整理措辞,广植就先开口了,“我在门外碰见这孩子,说是找徐野。” 徐则转念一想就猜到徐野怕是已经不在家里,无奈地笑了,“马上就要殿试,这小子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考砸。” “你先去歇着,我派人去寻他回来。” 顾彦清张嘴要拒绝,徐则打断他,“徐野能帮你。” 小丫鬟领顾彦清下去后,徐则与广植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得,广植现在也没心思去喝花酒了。拉了张椅子到徐则的书案边,一屁股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等徐则给他沏茶。 “风啸在帮他盯什么人?” 徐则放下茶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案宗合上,用过的笔丢进笔洗中,“操这么多心做什么,我这个亲爹都不管他。”当年徐五夫人生产,产房外除了徐则还有广植,很多时候徐野的事就是广植的事,徐则理解他那种亦师亦父的关切。 “采育。” 黑影消无声息地打开门走进来。 徐则把一块胭脂色纹路繁复的牌子丢给他,“告诉徐野,顾三公子在家里等他。”大理寺的腰牌在非战时任何时间都可以出城。要说这还是他上任后争取到的。 采育闪出书房,徐则见广植眉头紧锁,轻笑道:“儿大不中留,待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儿子下半年就十七了,早不是他们这些老家伙随便哄骗就乖乖把自己给卖了的年纪。“行了别在我跟前碍眼,去你的露水楼寻欢吧。”徐则赶客。 顾长烟在一片漆黑中冷醒,感觉到身上多处地方火辣辣的擦伤之疼,她努力支撑自己坐起来。屋里没有灯,只有窗户的破洞投下的一缕薄薄的夜光。忽然一道凄楚的哭声从屋外传来,吓了她一跳。 慢慢挪下床,就着那微弱的光线,她摸到了窗户边,透过破洞往外看,确认这里是个破败且杂乱的小院子,只有院门一挂灯笼,对面屋的门口坐了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也就是哭声的来源。顾长烟观察了好一阵,发现对方时而静坐,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这边,像是与顾长烟对视,时而做出一些怪异的动作,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念什么。 她疯了。 顾长烟很快得出结论。 介于不确定对面那个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来,顾长烟没有想法子点灯。只是挪到门边,紧挨着门板卷缩着身躯坐下。 忽然外头传来一声闷哼,顾长烟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忙爬到窗户边往外看,发现原先坐在对面的疯子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她捂着胸口暗骂吓人。可还未缓过劲,更吓人的事发生了,她旁边的门突然开了,一道黑影窜进来。紧接着火折子的光线照亮了整个世界…… 她看到了一张举世无双的脸,“你……你怎么来了?”她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 徐野没有解释,塞了个包袱给她,然后自顾自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顾长烟打开包袱,里面有一件厚披风和一包食物,肉饼的香味让她肚子发出了一阵尴尬的声响。 她不客气掰了块肉饼放进嘴里,目光随着徐野移动,也渐渐看清楚屋子真实的模样。她没有惊讶,没有难过,家庙嘛,谁到这里都不是当主子的。床上积灰很厚,没有席子没有被褥,只有散落的黄符,顾长烟先前睡在上面,愣生生当了回抹布,睡干净了一块地方。 徐野打开衣柜,结果门掉了,扬起浓烟般的尘土,更恶心的是衣柜里放的不是衣裳被褥,而是几副破碗筷和一堆动物骨头。 “走吧,这里没法住。”他以前协助他老子办案,去过沈家的家庙,环境比这里强不止一星半点。 “能走去哪?”顾长烟笑盈盈地问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放心。” 少年的诚恳自然不是假的,她也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我想见顾彦清,你能帮我吗?”哥哥知道她被送到家庙来,一定急疯了吧。 明明是个没长开的小孩,徐野总能从她眼里看到从容不迫。 “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别。”她拒绝得很干脆。 “明天夜里你想法子把他带来,我跟他说几句话。” 徐野压下烦闷,打开门望了眼对面躺在地上的疯子,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不知为什么,顾长烟瞧他这副不得不勉强听话的模样,就很想摸他脑袋。可惜她够不着。 两人呆在屋子里直到天蒙蒙亮,徐野才离开。顾长烟从门缝中看到徐野往那疯子嘴里塞东西,隔着远,没看清楚是什么,徐野走后依旧以难看的姿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天大亮,两个壮实的妇女进来,见疯子睡在屋面地上,一点都不意外,合力把人抬进屋里就出来了。顾长烟见两人要朝这边过来,立即把徐野的披风和剩下的肉饼藏到衣柜里,然后躺回床上,面朝里侧卷缩着。 门吱呀的打开,又吱呀的关上。这样的检查在一瞬间就结束了。 顾长烟从床上下来,挪都窗户边,透过破洞往外看。发现那两名妇女交流全靠互相比手势,竟是哑巴。她们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没什么事就晃晃悠悠的走了。 顾长烟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确定外面没人后,壮着胆子开始挨间屋子看。很可惜这个院子实在太小,只有四间房。其中两间堆满了废旧的杂物,不是锈迹斑斑的铁器就是霉坏的劣木。于此,她断定这个院子应该只是顾家“家庙”的一角。 院子东南角有一个草棚,下面是简易的灶台,然后旁边有一口水井。顾长烟走过去,想打一桶水上来烧开。熬了一夜,她身心俱疲,口干舌燥,再不喝点水,不用别人来折磨她,自然规律就能让她死得透透的。 可当她把水桶摇上来时,发现里面竟然有一撮头发,还有一些剩饭剩菜以及漂浮的不明白色粘稠物。她恶心得蹲在旁边干呕了半天。 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想说没准能挺到徐野晚上带顾彦清来。于是她把藏好的披风拿出来围在身上,走到床边要躺下,余光扫过床头,发现多了个水囊。拔开塞子,闻了闻,确定没有异味,不是有人整自己,她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谢谢。” 她太累了,没有精力去求这位隐身的“好心人”现身,他既然默默地守在这里,那便是有不出现的理由。 这一觉睡到天黑,若不是有人推门进屋,她不会醒,若不是忽明忽暗的光线刺激,她恐怕还没意识到危机。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两个背光的壮硕妇人,就是白日里见到的哑巴。虽然认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但她们的动作很明显在抢她身上的披风。 她挣扎、反抗、撕扯都无济于事,甚至被扯着头发摔到床里,撞得眼冒金星。徐野的披风很快被她们得手,顾长烟顿时觉得如果自己身上有毛,一定是竖起来的。 要此时还在顾家当她的顾三小姐,她或许会顾念一下名声,但现在都到家庙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她还装个屁。如果这次忍耐,那么相信过不了多久,对面那个疯子就是她的结局。所以不反抗又怎么知道没有一线生机。 两个哑巴妇人大概从没想过会有人跟她们耍狠,因为过去被送到这里的女人,都活不了多久。不是无法忍受这里的艰苦,就是无法接受身份上的落差,大多数选择的是自我了断,少数是病死。这个孩子刚送进来时,瘦小单薄,活不活得过半年都难说。谁知竟然是个不肯认命的。 第26章 除族 哑巴叫不大声,顾长烟就是瞧准了这点,抄起窗台上布满蜘蛛网的烛台,跳起来猛扎进其中一人的脖子,然后快速地蹦开,在她们反应过来前跑到衣柜边,将里面的破烂都一股脑地往她们身上招呼,连徐野带给她的肉饼都没放过。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个事虽然几率小,但还真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个破碗砸中了没受伤的那名哑妇,狰狞的面孔上半边都染上了血液。而此时脖子被扎的那位也在喷血。整间屋子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妇人慌乱的扑腾,以及从喉咙发出的呼救声。 见两人都自顾不暇,顾长烟趁机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披风,飞快跑到屋外,此时院子的门并未上锁,她等不到顾彦清来了,只能先跑了再说。 “妹妹……”顾彦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长烟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住脚步,与此同时一只手被人紧紧地抓住。 顾彦清简直不敢相信,没隔几日又再次见到如此狼狈的妹妹。凌乱的头发,脸上、身上、手上都是斑驳的血迹,瘦小的身躯抱着厚重的披风,双眼尽是不安。确认是他之后,才重重瘫在他怀里。 徐野上前蹲下来,望着她苍白的小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长烟将怀里的披风放到他手上,“对不起弄脏了……洗洗应该还能用。” 把人扶到院子外的墙根下,顾彦清脸上是陌生的冷意,“徐大哥你先带她走,我随后就到。”撩下这句话,他便大步踏入院子。 “顾彦清你要做什么……顾彦清你回来……”任她怎么喊,顾彦清都没回话。 徐野用那件已经沾满血迹的披风将人裹着扛在肩上,三步并两步,消失在夜幕下。而就在他们离开后,院子腾起了大火。一个疯子大喊大叫地冲出来,穿过前赴后继赶来灭火的顾家族人,再也见不到踪影。 这场大火惊动了驻扎在外城的京郊大营,官兵协助扑灭后,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次日一早,京定衙门的人和梁国公顾政前后脚到达。仵作一番查验,确定两人为烧死,死之前有打斗痕迹,住在家庙附近的外城顾家旁支也提供了两人的身份。 差役在废墟中没有找到什么人为纵火的痕迹,京定司察冯文石初步判断是不慎失火,至于从院子里逃离的两个人,冯文石就没有义务帮寻人了。顾政不是头一天混官场,这些有实权的京官多油他一清二楚。再说从多方考虑,他也不希望此时过度宣扬。 北望轩 顾长烟好好洗了个澡,换上了顾彦清临时买来的男装,整个人不再那么紧绷。暖和的客房里萦绕着淡雅的熏香,令她昏昏欲睡。望着坐在对面沉默的小哥哥许久,最后唯有轻叹一声。也是在刚刚才得知,她被徐野带走后,顾彦清一把火烧了那座小院子。两个恶妇死了,那个疯子跑了。 “他们一定在到处搜我们。”若不是因为她,哥哥也不会离开顾家。 顾彦清把桌上的点心推到她面前,“先吃点。” “哥哥,我们离开大越吧。”即便跑出来又如何,他们依旧顶着顾家人的身份,以后都要被顾家约束。她若是嫁人了还能摆脱出去,可哥哥是男丁,即便将来成年成婚分家,也还是顾家的人。顾政想要他服从,一个孝字就能威胁。 见她一脸担心,顾彦清却报以宽慰的笑脸,“咱们双生子,我了解妹妹,妹妹却未必了解哥哥。” 这话怎么让人听了那么不爽呢?顾长烟伸手要掐他的脸,却被顾彦清握住了。 “我知道妹妹不是那种甘心任人践踏,受人摆布,屈从于礼教规矩的人,是因为顾虑我才隐忍至今。妹妹早慧,自幼便深知人心险恶,凡事都看得比我透彻。可妹妹啊,你知不知道,即便只比我晚出生那么一刻钟,你也只能是我妹妹。做哥哥的,怎么好意思在你的羽翼下安然度日?” “你我本就是一体,你痛苦艰难,我感同身受。所以你的一切牺牲,我都不答应。这不止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咱们也忍够了,不是么?” 顾长烟心下骇然,原来哥哥都懂。 顾彦清抬起手为她拭泪,“别哭,接下来之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能做什么?”既然哥哥帮她做了选择,那么他们兄妹就好好把这条路走活。 顾彦清想了想,说道:“恐怕要离开京城几年,铺子和外城那两座庄子你要早做打算。”最近发生的事让他更佩服妹妹的远见。离开家大业大吃穿不愁的顾家,意味着要自寻生路。他们兄妹二人年纪小,养尊处优十一年,没有银子打底,生存难度倍增。 好在妹妹去岁买了庄子和铺子,又在事发当天将契书及时送出去。靠着两个肥庄和小酒馆,就算将来顾彦清不出仕,他们兄妹也能殷实的度过一生。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都住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客栈里,顾长烟联络上了翁齐敏,但因为要办的事不少,她没有直接去见对方,而是让孙轴上翁家将喜儿托在那边的东西取了回来。孙轴还带了翁齐敏的一封信,上面详细叙述了跟她有关的消息。 四皇子与张晚晴的婚期定下了,现在双方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同时皇上给顾彦云加了一级官职,还在朝上明确表示会为他赐婚。另外,陈家对于陈梦铃做出来的事没有任何处置,陈梦铃在传出私会宋绍曦被人家正妻抓现行后,还照样去听诗评画论棋,心情非但没有受影响,反而因为见过宋绍曦,变得精神了许多,风采不减当年。 翁齐敏在信中为她愤愤不平,说无论是四皇子和张晚晴的婚事还是顾家的添荣,通通都是用她换来的。结果倒好,她什么没捞到不说,还被牺牲得彻彻底底。 顾长烟提笔想回信安抚几句,却发现自己已经再没办法为这些不公找借口,再没办法苦笑着放下。是啊,她根本没欠任何人,她欠的只有她自己。 高升见主子拿着信若有所思,也不提醒,先倒了冷掉的茶,然后拿起旁边的茶壶,为对方添上新的。 顾长烟将翁齐敏的信塞回信封中,对高升道:“我要离京几年,铺子和外城的庄子以后都靠你操持了,有什么不懂的就托人送信给我。铺子你管得很好,忙过这阵子,我给你挪两成股。以后好好干。”她将自己的打算一股脑地告诉对方。 高升有些消化不来,主子遭难的事他知道,但他没想过主子要离京,更没想过主子会把铺子的股份分他两成。以现在小酒馆每日的入账,两成可不是小数目。 “你也别拒绝,这是咱们的起家之本,你好好给我看着。富贵还在以后呢。”她眯着眼睛,嘴角微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高升张着嘴,平时麻溜的口条,此刻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大概有上辈子记忆的原因,顾长烟做生意的经验比内宅里尔如我炸要多得多。加上她是个好学的人,但凡有精力,就会想尝试各种各样自己未曾涉猎的领域。如果可以,她真不介意纯粹做个商人,尽管在这个时代不太体面。 小酒馆深夜说书这个节目不能断,除了现有的几部书稿可以每隔两个月重复说一轮之外,新鲜的故事也要准备起来。她忙着理顺各项事务的同时,还抽空写了几篇大纲。以后在别处安顿下来,她再请人代笔。 提到书稿的事,她就想起还留在木槿院的那些备份。她现在很小气,不乐意让自己的辛苦成果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糟蹋。虽然不知道书房里的东西如今是不是还完好。 “我派人去打听打听?”高升的法子是买通里边的人,里应外合偷出来,但这想法不太光明正大,主子未必肯答应。 然而顾长烟的打算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比如自己潜入木槿院,先将书稿烧了,然后再把属于自己的几件小物带出来。比如顾彦清和徐野送她的花灯,还有太子赏赐的手串。 “不必了。”现在顾家应该还在找他们兄妹,眼下木槿院也没有她曾经的仆人,高升能打探的消息十分有限。 当晚顾彦清回到小酒馆,匆匆吃过饭就出去了,顾长烟也不问他去哪,只跟在他身后叮嘱他早些回北望轩歇息。 小哥哥前脚刚走,徐野后脚就来了。 “外面的事听说了么?”徐野在她对面盘腿坐下,熟门熟路地打开茶壶盖看了眼,茉莉花配龙井,给自己倒了一杯。 顾长烟这几日几乎都泡在小酒馆的雅间里,每日核对账目,写故事大纲,见的人也多是铺子里的,外面的纷纷扰扰是半点不清楚。徐野这样问,那肯定是又出了什么事,还跟她有关。 “朝廷真要加税?”稚气未脱的小脸微微发沉。 昨夜在楼下听书,旁边一桌是户部官员,争论要不要上奏朝廷加商户税赋。相信任何做生意的都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徐野:“……”他都差点忘了这丫头是个现实的,骨肉亲情什么的早已看开。 “说吧,我还有什么经不住的。” 她早想明白了,即便是哥哥,她也不能自以为是的为他好,那与擅自左右他人生没分别。哥哥做出的选择,他们兄妹一起承担结果就好了。她相信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翻盘。所以现在没什么事能再给她打击。 徐野拿起茶杯,老神在在地吹了吹,“你兄妹二人被除族了。” “……是不是我哥哥干的?”怎么想都觉得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此前顾家把她送去家庙,这在外人眼里已经是最大的屈辱,唯一的结果就是各种方式死在那一方小院子里。而她虽然逃出来了,但顾家只要有本事找到她,那她的结局并不会改变。而且吧,她外逃,没有身份证明,没有路引,没钱没人没靠山,从常理来说,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顾家完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折腾什么除族。 也所以,能让顾家特地开祠堂的唯有顾彦清了。只是不知道哥哥是如何办到的。 被世家除族的子弟境遇多数都不好,没有银钱田产傍身,基本都只能生活在底层,更有甚者处处被原族人践踏侮辱,日子过得生不如死。而在外人眼里,犯了严重家规的人才会被除族,这样的人品质注定一生遭人诟病,没有几个正经人愿意跟他们来往,基本走哪条路都艰难无比。 可在顾长烟这里,除族是解脱,真真切切的脱离苦海。从此山高路远,自由肆意。 “你有位族兄称失火当晚有人在家庙附近见过顾彦清,怀疑是他纵火放你逃跑。还有一位称顾彦清曾去北岸码头赌钱,输了十一万两,北岸的人已经好些天没见过你哥哥,帮主放话十日内还不上就带整个北岸码头的人上顾家要债。” 顾长烟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果然低估了哥哥的本事。如果她猜得不错,那两位族兄应该是与顾彦清私下串通好的,为的就是成功办成这件事。 十一万两不是小数目,梁国公府是不会愿意为一个还没成气候的子弟填这笔债的。加上纵火一事,即便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只有族兄的一面之词,可顾彦清是顾长烟的亲哥,他嫌疑最大也是合理的;在老一辈族人眼里,纵火烧家庙,等同于不敬祖先,绝不能被原谅。哪怕那方小院子只是家庙旁边的祖产。 抓到顾彦清打死,官府也管不着,但北岸码头的帮主肯定要逼顾家来偿这笔债。老头子们非但不是傻子,还一个个的老妖怪。他们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两件大事凑在一块,再加上事先安排好的人从旁煽风点火,除族一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办成了。此刻梁国公府一定在为不用给顾彦清填债而感到庆幸。 “干得漂亮。”顾长烟只有这句话。 徐野将她面前的书稿拿过来翻阅,云淡风轻地问:“打算去哪里?” “金陵吧……”她之前有跟顾彦清分析过,江南富饶,气候宜人,读书氛围好,适合他们兄妹发挥所长,如果顾彦清将来不打算入仕,江南先天优渥的环境也足以让他们安然一生。顾彦清当下就应允了。 徐野从笔架上取了支细毫,沾了点墨,在书稿上改了几处错漏。顾长烟托着腮帮子看他下笔,心里感叹,真是赏心悦目啊。 “对了,我能再求你帮个忙么?”也知道自己最近麻烦他许多,不好总这么得寸进尺,可那件事总梗在她心里。 “何事?”徐野没抬头。 顾长烟心虚道:“有没有法子带我悄悄回一趟顾家?” “什么时候?” “你哪天方便?” 徐野把笔重新搁回笔架上,“明晚二更,我去北望轩接你。” 顾长烟露出久违的笑容,“谢谢你啊徐六,以后我会报答你的。”若是没有对方,自己如今怕是还在家庙里艰苦求生存。 徐野别过脸,轻轻地嗯了声。 第27章 我养你 顾彦清深夜才回北望轩,原就没有几两肉的小小少年,在这些日子的奔波下更瘦得脱形。但顾长烟看得出,他累并快乐着,眸中的神采是她过去从未见到过的。 “奴婢玖玖(闻香)拜见小姐。”随顾彦清回来的还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相貌平平,都长了一双吃过苦的手。 顾长烟不用猜都知道是顾彦清买回来供她使唤的。要说这几日她没丫鬟伺候,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比如打扫铺床,洗衣熨烫。她倒是不在意,也没有不习惯。可顾彦清却不希望她真就此下去吧。 顾彦清多赁了一间客房,给两个丫鬟住,顺便放一部分他们兄妹慢慢增多的行李。两个丫鬟都不识字,顾长烟不喜欢身边的人没文化,所以打算到金陵安顿下来后,再请人教她们。 龚嬷嬷和喜儿、翠儿几个还不知道他们兄妹已经脱困,顾长烟也暂时不打算给他们送消息。虽说被除族,与顾家再无关系,但梁国公府的人恐怕还对他们兄妹上着心,要是知道两人还在京城,并且过得没有很差,他们恐怕不会太高兴。 顾长烟向来是个稳妥的,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在江南安顿下来后再与他们联络。若是他们还想跟着兄妹二人,她到时候再想办法。 有了两个小丫鬟,顾长烟从家务中脱身,开始准备要南下的东西。介于他们兄妹俩都没出过远门,她不想路上碰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阻碍,所以挑选了一家京城里比较有名望的镖局,由他们护送到金陵。 这一天忙下来也够呛,不过顾长烟没有忘记与徐野的约定。二更时分,她在北望轩外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徐野,同行的还有一名年轻人,他负责赶车。徐野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顾长烟也不问,直接上了马车。 二更时分的京城大多数区域都是寂静的,马蹄声、车辕声显得异常清晰。 “除族的文书已经盖上京定衙门大印,你们兄妹从今往后再不是顾家人。”不得不说顾彦清那两位族兄仗义,其中一人为了让族里尽快将手续办结,自己摔得遍体鳞伤,回家向长辈哭诉遭人围堵殴打,怀疑是北岸那些帮派干的,恐怕顾彦清欠的不止一家的钱。 这下还得了,已经牵连到了旁支子弟,再拖下去只怕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难以善了。族里的孩子们不知道从哪听说此事,都嚷嚷着不敢出门。尤其是女孩们,生怕被轻薄了去。 见顾长烟没吭声,徐野接着道:“在金陵落户的事你不必烦心,我已经将你兄妹原有的户籍文书调出,你们出发前一日发往金陵府。还有,你哥哥已经拿到路引。” 这么周全的么?顾长烟对徐野的本事又多了一层认识。话说这人还没当官吧,怎么口吻那么轻描淡写。顾长烟不禁想起灯会那晚,徐野那句“小意思”。有些好奇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 “殿试是哪日?”因为不怎么关心科举的事,她只知对方要大考,却不知具体日期。 “后日。” 顾长烟吃惊,“这么快……” 她有些担心了,这阵子徐野一直在为他们兄妹忙前忙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温书。若是因为他们耽误了一生的前程,她会过意不去的。 “快吗?”徐野只觉得朝廷今年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干脆。 忽然一只小手握住他的手腕,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对方一脸认真,眼睛亮亮的,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郑重。 “若是将来你过得不如意,就来金陵,我养你。” 越想越觉得徐野估计得考砸,她也没听说殿试可以下一轮再战,那么后日便是一考定终身了。顾长烟愧疚得想哭,好好一个国之栋梁,就因为他们那几分火锅交情,生生被耽搁了。 “……哦。”鬼使神差的应下。 马上徐野就被自己震惊了,他刚才明明想说的是,不至于,考试这种事对于他没有难度。可对上小姑娘那张忽而痛心疾首忽而要大杀四方的小脸,不知怎么的就没说出口。 算了,就这么着吧。 到了梁国公府外,徐野让她先在车上等一炷香,7自己下车和赶车的年轻人走到墙根下。 “这回别再有疏漏。” 采育心下郁闷,上回在家庙小院子外守了一整日,晚上怕顾小姐醒来没吃的,临时走开去买些包子饼子,哪知就这么一错功夫,那两个坏心婆子就去找麻烦了。待他回到,顾小姐已经逃出来,碰上正好赶到的顾公子和自家小主子。为这事小主子对他已经没了往日的和气,他心心念念想将功补过,而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徐野见他闷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一跃便翻上高高的外墙,便转身回到车里陪顾长烟。 不到一炷香,采育回来,徐野和顾长烟一同下车。 “走门容易被人事后查到,我背你翻墙进去。”徐野蹲下来。 顾长烟想了想便趴到他的背上,短短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小声糯糯地说:“徐六,男女授受不亲,将来你可别告诉你媳妇。” “你要多吃点饭,别挑食。”徐野也小声道。 顾长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内院的,总之就是视野忽然开阔,然后稳稳落下,回过神已经在墙内。徐野没有放她下来,一直背着她绕了好些路来到木槿院。她看到大门被上了锁,贴了封条,看样子里面没有人。迫不及待地在徐野背上动了动,徐野只好把她放下来。 顾长烟没有想法子从正门进去,绕到另一头,搬开一堆闲置的空花盆,露出一个洞。徐野纳闷她为何费劲钻洞进去,明明他可以把她背进去的。 “喵嗷~”冬瓜的声音从洞里传来。 顾长烟从洞中洞把它抱出来,好生摸了摸,“你果然在等我。” 徐野蹲下来,用一颗小夜明珠照了照,“还有一只。”说着捏住那只的后颈肉,拖了出来,“是它的孩子。”猫不是一次生一窝的么,为何只有一个在这里? 顾长烟放下猫,低声警告,“冬瓜,我待会儿出来接你,别乱跑。” 徐野将那只小的放到冬瓜身边,然后揽住顾长烟的腰,轻轻一跃,鞋尖在墙头上一点,便稳稳当当进了木槿院内。 顾长烟小跑到书房,发现没上封条,看来梁国公府还没来得及处理他们兄妹的东西。 她先是找到放备份书稿的位置,把几个大箱子抱下来,“烧掉肯定惊动人,怎么办呢?” 徐野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我来。” 只见那堆厚厚的书稿在徐野削铁如泥的匕首下,经不住几刀就散成一堆废纸,最后变成了无法拼接的碎纸。了却一桩麻烦,顾长烟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了她所有的印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没再带别的东西,出了书房两人拐到起居室,顾长烟爬上床,拉开床内侧的抽屉,把太子赏的那条红宝石手串揣进怀里,又从壁橱里扯了一块布,不知作何用途。 最后是内库,她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内库之前用来放酒坛,小酒馆开业后,酒坛都运出去了,现在内库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徐野也没想过一个大家闺秀,私家竟然这么少。顾长烟把顾彦清和徐野送她的花灯提在手里。 “走吧。” 两人回到猫洞,顾长烟将之前围在脖子上的布取下来,将两只猫粗略包住,要绑在背上,徐野抢了过来,重新将两只呆愣愣的猫包好,确定它们不会突然挣扎跑掉,挂在脖子上,然后蹲下让顾长烟趴到他的背上…… 回北望轩路上,顾长烟抱着两只乖乖的猫,回忆刚才出入内院的顺利,猜到了徐野应是事先让赶车的年轻人进去做了些布置。 徐野望着自己先前送的那只花灯,若有所思。他以为小姑娘进去拿金银首饰,没想到竟是这些不值钱的。好吧,那串红宝石手串挺贵重,他在太子手上见过,只是若不是太子赏赐的,她会不会也没想过要带走? 顾彦清累了许多天,晚上都睡得很沉,倒是两个丫鬟乍换舒服的环境,有些不习惯,晚上睡得浅,听到隔壁屋子的动静,两人几乎同时起身。 “吵着你们了?”顾长烟样子有些狼狈。 闻香忙上前接过她怀里的猫,“小姐,奴婢会编笼子和猫窝,就由奴婢看顾它们吧。”猫毕竟会叫会闹,她要为主子分忧。 顾长烟看着冬瓜和冬瓜的孩子在闻香怀里没怎么动,暗骂了句小没良心的,然后点了点头,随她去。 玖玖则接过徐野手上的花灯,转身放进屋子里。 顾长烟胡乱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对送到门口的徐野道:“谢我就不多说了,你记着我的承诺。” “噗嗤……”没忍住。望着一头雾水的小姑娘,徐野干咳两声,缓了缓神色,恢复那张人淡如菊的脸,点了点头,“我记着。” 目送少年下楼,顾长烟心满意足地打着呵欠进屋。 一觉睡到天大亮,好久没这么安稳过了,她有些眷恋地在床上滚了滚。 顾彦清早早就来了,在外头的小厅里等她一起用早饭。顾长烟磨磨蹭蹭地洗漱穿衣,玖玖和闻香都不怎么擅长梳头,所以这活只能她自己来。好在近期她不是穿女先生装就是穿男装,不需要梳那些复杂的发髻。 “妹妹可知京郊有一座清凉观?”顾彦清嘴里塞着小笼包,一鼓一鼓的,模样特别讨喜。 “略有耳闻。”顾长烟在他对面坐下。 “偶然听闻那观主云台子擅长改运,今日无事,咱们去会会。” 顾长烟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然后含糊地点头,算是答应了。云台子所谓的改运,其实是为人起名改名。她不确定顾彦清是不是冲着这个去的。 考虑到路途遥远,他们出发时辰较晚,城门关闭之前可能赶不回来,顾长烟让玖玖和闻香准备了一些细软和干粮。客栈不能没人留守,顾长烟便只带玖玖一人随行,闻香留下照看他们的财物和两只猫。 出了城门一直往南,穿过一片片庄子,进入山区,沿着蜿蜒不平的山道一直深入,日落时分才到达云雾缭绕的清凉山下。 此时观中已不接待外客,兄妹二人只得在半山腰的清凉寨宿一晚。 “明日不是殿试么,这几日来上香祈福的香客多,您到别的地方都没屋,咱们这儿最后一间,凑合一晚上得了。”伙计一边帮他们牵马车,一边指着旁边一排长屋给他们的车夫老夏,那是专门用来安置随侍的地方,比不上正经客房。 进了客栈内,兄妹俩才明白为什么还能剩一间客房没安排出去,因为这家客栈实在太破了。楼梯木板松动、破洞不说,客房的门四个角都不同程度脱漆,甚至有一角的木料还烂了。进了屋子,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认真打扫过,至少还算干净。 三人进了屋子后,一位系了围裙的中年大婶抱着两大床被子进来。只见她先麻利地从壁橱里取出两张折叠小竹床放在空地上,然后三两下铺上一层褥子,再放上棉被和枕头便大功告成。临走前看了眼三人,目光挪到玖玖身上。 “你这丫头今晚到老婆子屋里凑合吧,他们兄弟二人睡一屋你在里头不合适。” 顾长烟穿着男装,跟顾彦清站在一起那是非常明显的双胞胎兄弟。 玖玖想拒绝来着,顾长烟却帮她应下了,“那就有劳大婶了。”同时还递上一块碎银子当玖玖的房钱。 大婶拿了钱高兴,招呼玖玖出去,要给她介绍客栈哪里是厨房,哪里是茅房,水井在什么地方,干净的水桶和晾衣服的地方再哪里,玖玖征得顾长烟同意后便随她出去。 “哥哥来看……”顾长烟打开窗户,一道金紫色的光线投进屋子。 兄妹二人趴在窗户上朝下望,此时的清凉寨游人渐稀,寨民们三三两两赶着孩子和家禽,并排建造的木楼升起一道道炊烟,磨得光光滑滑的青石板在夕阳下染上了瑰丽的颜色……美到令人窒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若是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貌似也不错。简单,安逸,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野心和恩怨。 第28章 不再姓顾 清凉寨的夜晚静得只能听见山风拂过的声音,大婶寻了根烧到仅剩一小节的香棒点上,也仍盖不过屋子日积月累的霉味,无奈之下兄妹二人只能开着窗户,和衣而眠。 “哥哥还记得那部大越律么?”顾长烟趴在床上,在酝酿睡意。 打地铺的顾彦清动了动脖子,“嗯。 “我记得有人说过,最挣钱的营生都刻在刑律上。” 顾彦清翻了个身,面朝她,“并非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哥哥……。” “在。” “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小姑娘迷糊软糯的声音像是从被窝里传来。 小少年躺平,嘴角轻扬,“依你。” 此后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兄妹两人早早起来洗漱,在客栈用了点鸡汤面和素菜包,不多耽搁,叫上车夫赶车上清凉观。 然而刚出了寨子路就堵上了,望着蜿蜒的山道,密密麻麻紧挨在一起的马车,顾彦清没脾气地让车夫在原地慢慢挪动,他们兄妹和玖玖步行上山。 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见着清凉观的楼宇,而马车堵道的原因也总算得知。有官家女眷要中途休息,所以把马车就地停在路上。这条山道本就是清凉寨的百姓为了方便香客上山,费了十数年修宽的,但再宽也远不及山下的道路,仅仅能同时并排两辆马车。 挡路的那家人一旦停下,那么后面的马车只能从旁边下山的一侧绕过。问题就出在这几日香客多,不少人晚上宿在清凉观里预备天亮下山返程,这样一来下山的人也多,大家卡在那里,想上山的无法,想下山的发愁。 他们一行绕过霸路的马车时,顾长烟眼尖地发现车徽很眼熟,同身边的小哥哥嘀咕:“武定郡王府的。”马车在,车夫和护卫都在,就是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四周此起彼伏的抱怨,也有认不得车徽的平民大声谩骂。很可惜,并没有让武定郡王府的人有所动摇。 “不愧是皇亲国戚。”顾彦清嘲讽。 顾长烟突然大声道:“这不是武定郡王府的马车么?兄长,看来这清凉观灵验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咱们赶紧上山求见云台子才是。”说完一脸急切。 顾彦清无奈地摇头,“听说那云台子午后便不爱会客,也不知咱们能不能赶上。唉……若是有马车代步也不至如此。” 顾长烟回头,满脸不快,“赶上又如何,一身臭汗还不是照样失礼于云台子。”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地继续往前走,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传入了附近香客的耳朵里。顿时马车中私语声不绝。“……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那又如何,先太后上清凉观都没这么霸道。”武定郡王府的人依旧无动于衷。 兄妹一行在午时一刻到达观内,此时平日缺乏运动的顾长烟累得不轻,她能感觉到自己有几个脚指头起了水泡,再走下去脚底要烂掉。长期练武的顾彦清和自小就做粗活的玖玖都没太大感觉,这也让她十分挫败。决定到金陵就好好锻炼身体。 清凉观里正经道士和修士都不少,香客多的时候,都要共同承担接待的活。但如果只拜神,那么是没有人招呼的,香客自便。若是想见道长,则需要由负责接待的低阶道士和修士引路。 “云台子师尊岂是你们随便能见的?”小道士玄棠负手而立,仰着下巴将三人打量了一遍,瞧他们穿得普通,随行又只有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丫头,不用揣摩就知道出身寻常。便懒得费神搭理。 顾彦清也不恼怒,耐着性子礼节有度地询问:“如何才能拜见师尊?” 玄棠嫌弃地呲了呲牙,“师尊自早课到晚课都不得空闲,呐,那边,瞧见那座玉蟾殿没?”免为其难地抬手指着左前方。 兄妹二人移目,只见殿外站了不少人,从衣着来看,多是仆从。 玄棠愈发不耐烦,“那些都是京里和各州府来的贵人侍从,为贵人们求请师尊会面。” 顾长烟递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劳烦玄棠师兄给个方便。” 玄棠望了望四下,嫌弃地把银票揣衣襟里,“在这儿等着。” 小道士远去后,玖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水囊递给他们,“主子渴了吧,先润润嗓子。” 顾长烟喝了水,总算从爬山的疲惫中缓过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无量殿外的竹阴游廊,上边牢牢地钉了供人歇脚的木凳。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没有遮蔽,若是碰到雨雪季节,这里也只能观景了。 他们都没料到玄棠这一去就再没回来,也不知等了多久,顾彦清按捺不住,拉住三名经过的小道士,询问玄棠在何处。那三名小道士年纪约莫七八岁的样子,面面相觑,然后才好心告诉他们,玄棠就在不久前已经下山,大概要过几日才回来。 顾彦清有个不好的念头,于是又拦住了要走开的三个孩子,问他们云台子在不在。 “师尊这三日客满,三日后要闭关,怕是不能见几位。”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玄棠明知道云台子没空见人,却还是收了他们的银子。现在倒好,人一溜烟跑了。若非他主动问询,怕是在这清凉观呆到明年也见不上云台子。 “回去。”小少年沉声道。 顾长烟本就对此行没什么兴趣,自然是乐得下山的。 三人原路折返,走了半个多时辰,就见车夫总算把马车赶上来。顾彦清没有心情再回清凉寨过夜,让车夫快马加鞭回京,若是来不及进城,就在外城的客栈住一晚。 路上小哥哥板着脸,若不是稚气未脱,顾长烟都觉得有些怕他。 挪了挪,挨上小哥哥,“你觉得程这个姓如何?”相传始于周朝,是两族的后裔。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姓是顾长烟上辈子的姓氏。 顾彦清僵硬的神色微缓,“妹妹喜欢这个姓?” 顾长烟挽住他的手,嘟嘴不满道:“从被除族那日起,你我之命就改了。凭什么如今换个名字还得经他人之手?” 顾彦清想了想,觉得妹妹说得有道理,“那你喜欢程这个姓?” 顾长烟见他不那么气了,遂点头,“我叫程馥好了。” “……未免太随意。” “哪随意了?笔画可多了,是馥郁芬香的那个馥。”这是她上辈子的名字。当年她快出生,太爷爷重病时日不多,硬是强撑着挺到她出生后亲自抱过她,给她起了这个名字,才依依不舍地离世。这个名字于她来说代表着重视和爱。 顾彦清托着腮帮子,看妹妹眉飞色舞地描述程馥这个名字多好,先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是啊,事在人为,命由己定。 “那我就叫程寒。” 顾长烟吃惊,她本以为要争论半日才能把小哥哥劝服,没想到对方比她还干脆。 “哪个han?” “寒冬腊月的寒。” 顾长烟心下微沉,暗暗叹息,面上却像个纯凭喜好来做决定的小姑娘,“不妥不妥,冷冷冰冰的,我看就叫程炙吧?炙手可热。”多好的寓意。 顾彦清只是笑,并没有答应。寒这个名,于他来说有警示的作用。无时无刻提醒自己,他们兄妹所经历的一切,那一张张令他生寒的面孔,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都生不如死,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凄风苦雨,雪窖冰天。 同在车里的玖玖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望着兄妹二人,改名换姓这么重要的事,既然随随便便就在疾行中的马车里决定了。 虽说并没有赶上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但两人因为名字的事心情变得很不错。先是在外城找了家还过得去的饭庄吃了顿山味,接着找了家靠近城门的客栈入住。 改名要去衙门做登录,顾长烟手上的产业都得跟着改。他们现在想快些到金陵安顿,所以这种事若要加急,就得找徐野或者翁齐敏帮忙。顾长烟想到最近给徐家小六添了不少麻烦,不好再叨扰人家。于是打定主意找好闺蜜翁齐敏。 在客栈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他们就马不停蹄地进城了。闻香年纪小,刚跟主子不久,难免有些担心。她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一遍。还剪了主子不穿的旧衣服和碎布,加了些棉絮,给两只猫缝制了两个厚厚的小窝。就这么等啊等,总算把人给等回来了。 冬瓜的儿子因为黄毛多于白毛,故而得了个南瓜的名字。两只猫脑袋都大,看起来像两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 “脸大吃亏说的就是你们。”顾长烟圈着两只猫玩了会儿,命闻香去取纸笔出来,她要给翁齐敏写信。 只是信还未来得及送出去,徐野就来了。 顾长烟才想起徐野昨日殿试,便好奇道:“考得如何?” “不难。”徐野答得云淡风轻。 顾长烟胯下脸,“我是问你考了第几?” “自然是第一。”徐野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 “状元?”她不是小看徐野,只是这人自从会试之后貌似就没怎么专心温书,她以为他充其量考个二甲,心里还为他难过了一阵,也觉得自己欠人家颇多。 结果……真是呵呵了。 顾长烟伸出手,“厚脸皮求你送件小物给我,不拘什么都行,沾沾喜气。”小哥哥将来也要考科举,状元郎的东西自然能当做好意头。 徐野微愣,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拇指大小的墨玉印,有些郑重地放到她手上。 “这是给你的,顾彦清我另有安排。” 顾长烟反复看那枚小印章,总觉得不是一般之物,想还回去。 “会不会太贵重了点……”她干笑两声。 “既是送你,拿着便是。此印与徐家无关。”只代表他。 听到与徐家无关,顾长烟松了口气,将小印珍视地放进自己的印盒里。接着她把改名的事告诉了对方,徐野听说他们要改名换姓,有些意外,同时也能理解。若非顾家伤他们太深,他们不会连顾家赐予的姓名都嫌恶了。 “更名之事我帮你们办,最快明日午后。” 顾长烟嘴角微抽,没想到最后还是要麻烦这个人。她里默默哀嚎,欠的人情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啊。 “你想吃火锅吗?”不自觉卷起的小拳头乖乖放在桌上,一双明眸真诚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年。 徐野目光微闪,似是漫不经心地别开脸,齿间缓缓挤出两个字,“也可。” 御书房 大理寺处置陈年旧案,上下都忙了一阵子,大家伙面上不显,私下怨声不绝。徐则全当没听到,该干嘛依旧干嘛,案子能结就结,不能结就搁置,他并不畏惧上头降罪。 承启帝赵随脾气并不好,但幸在他于朝政上还算清明,尽管对徐则仍没好脸色,但“翻旧案”的事总算不了了之了。 “朕记得你家徐六今年十七,可有议亲?”徐野是特别的,他自小就一副典型纨绔子弟做派,但偏生读书又奇好,这样矛盾的人,在大越还真不多。 承启帝也说不上来自己喜不喜欢徐野,只是每次见那孩子,都让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明明生得一张好皮囊,读书又有天赋,怎么行事风格这么败好感。好几次京城纨绔们闹大事,都有他当乌合之众的影子。 所幸如今高中,想必丢翰林院几年,应该能把那通身毛病改了。 “回皇上,犬子今年十七,未曾议亲,不过犬子先前透露已有恋慕之人。”徐则不疾不徐地答道。 承启帝搁下笔,抬头瞅他一眼,“恋慕谁?” 徐则为难道:“微臣不知。” “胡闹,他有属意的人你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还有没有一点身为人父的自觉? 徐则苦着脸,“儿大不中留。”惆怅。 承启帝忽略他那张做作的脸,“今日皇后来求朕给他侄女宁颖指婚,你猜宁家看上谁?” 徐则大惊失色,“此事太子殿下可知?” 承启帝不解,“与太子何干?” “皇上,微臣斗胆说几句,武定郡王虽是异姓王,可毕竟是外戚。联姻一方若是无实权的富贵门庭便罢,若是手握要职的,难保不会被人诟病另有所图。武定郡王乃皇后娘娘的母家,太子殿下与睿王殿下的外祖家,身份地位与一般外戚大不相同,一举一动皆有可能影响朝中势力平衡。还望皇上三思。”徐则非但不问宁家意向的人家,反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给承启帝分析利害,像极了那些为皇上操碎了心的肱骨老臣。 第29章 跟女子比美貌 没有哪位君王是实心眼的,尤其当今圣上这样的皇帝,他虽不至于暴虐疯狂,但也容不得任何人在眼皮底下祸害他苦心经营的局面。尤其是外戚这类自古以来就敏感的群体。若是一个不慎,将来太子登基首要面临的就是外戚壮大,难以压制的麻烦。 “行了,你回去吧。”承启帝有心事,就不耐烦徐则腆着脸皮在他跟前晃悠。 徐则一走,皇上就命人去东宫把太子传到御书房。赵燕韬这两日染了风寒,奏折都让人送去东宫处置,太医也叮嘱他不要吹风,也不要靠近鲜花,好不容易今日咳嗽没那么频密,结果皇上召见,他不得不出这趟门。 见儿子消瘦了些,皇上惯例般的责备憋回肚子里。没有拐弯抹角,将宁家托皇后求他给宁颖和新科状元徐炽烈赐婚的事告知了对方。他很好奇这个突然冒出上进心的太子会是什么反应。 “这算什么?仗势欺人?”太子蹙眉冷道。 “宁家想结两姓之好,当寻媒人登徐家提亲,徐卿若是点头,即便是父皇也说不得什么。可宁家不先去问徐家乐不乐意,跑到母后跟前使心眼要圣旨,儿臣委实瞧不上这番以权压人的做派。今日他们榜下捉婿要仗这外戚身份,明日想扶四弟取代儿臣之位,母后是不是也要为着他们来求父皇恩准?”太子忍着堵塞的鼻子和嗓子的不适,费劲地将这番话说完。 承启帝又被气着了,他十分后悔多此一举叫太子过来,病成这样还不忘给他添堵,“混账东西,这种话也是身为太子的你能说出口的?这些年朕的教导你都还回来了?”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偏心四子和七子,给这个儿子造成了多大的阴影,以至于太子妃之事后这个儿子的变化这么大。 太子行礼,没有感情地道了句儿臣知错。 “滚出去。”一摞放得好好的奏折全掀到下方的太子身上。 太子也不多说,“儿臣告退。” 御书房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许久,皇上才从气头上缓过来,“让太医院医正给他瞧瞧,怎么病成这样。” “奴婢遵旨。”长顺想说,给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诊脉的一直都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太子的病也每日都有医案记录,现在请医正过去,能做的事也不多。 “慢着。” 长顺顿住脚步。 “顺道上永福宫,传朕的意思,武定郡王府婚丧嫁娶自行操办。”想到皇后那副模样,他连耐心去亲自解释的心都淡了。 其实徐则和太子的态度,他并不在意,因为本就没打算随了宁家的愿。徐则想到的问题,他身为帝王难道会不懂么?而太子那番话幼稚归幼稚,但宁家直接就想求赐婚,的确是以权压人。他与徐则君臣多年,他们彼此了解。徐家三代纯臣,徐家不想变,他同样不想变。 当然,也许宁家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但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他承认论性子,更喜欢四皇子和七皇子,可这种喜欢也不过是父子之情。然而他自己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但外戚可不一定这么认为……所以,也是时候压一压他们的势头了。 宫里发生了什么,徐野并不知情,他很快为兄妹两人将更名的一应手续都办妥,将新的路引送去小酒馆,又出城跑梧桐书院一趟,当晚深夜才回来。 “他是汪山长得意门生,因无心科举,八年前回故里办了渔北书院,你到金陵后带上这封信拜访此人,便能入学。”徐野将一封梧桐书院汪山海山长的信递给顾彦清。 此时北望轩外的巷子只有来自动物活动的窸窸窣窣声,打更人和巡逻兵还未到这边。 顾彦清接了信,冲他深深一揖,“多谢。” “不必见外,举手之劳罢了。”徐野疼爱地拍了拍小少年单薄的肩膀,又叮嘱道:“盘踞在金陵的江南氏族不少,当今十五年前曾重拳整治过江南吏治,不少家族争相败落,如今还活跃的那几个,是当年主动出卖姻亲和盟友才换来的生存机会。你们到了当地万事小心,若是遇到刁难,便送信回来。”当年看似承启帝大获全胜,但之后的两年中,那些曾助他收拾江南官场几位心腹都陆续身亡,这其中没有氏族的手笔,鬼都不信。 彦清乖乖地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徐野知道多说无益,这条路是他们兄妹选的,那么他们一定能用自己的方式挣出一片锦绣。 又交代了些路上要注意的事,两人才别过。 回到徐家已经过了子时,徐则书房值夜的丫鬟早早就在正门口候着他。好不容易盼到他出现,便催着他去书房,说老爷等一晚上了。 “我怎么听说你让人参宁家。”真是巧了,宁家想跟徐家联姻,徐家要找宁家麻烦。 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徐野累了一天,也不干杵着等训,随意往塌上一瘫,将采育暗中跟随顾家兄妹前往清凉观的事告知了徐则。 他本来并不是想寻宁家晦气,相比之下清凉观才是问题颇多,他也是正巧听那群狐朋狗友说起家中有做御史的长辈准备参宁家在清凉观下占道不行,惹民怨不歇,才顺水推舟,让徐则的门生也配合配合。 “武定郡王妃前日进宫,要皇后向陛下请一道赐婚圣旨,想你当宁家乘龙快婿。”徐则语气颇为调侃。 果然,少年的脸垮了下来,“宁颖?” 徐则点头,“听闻是个心善贤淑,不可多得的女子。” 徐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着手指甲闲闲道:“心善贤淑靠家风培养,现如今哪家女子不是为了嫁得好这么自我标榜?而皮囊就不一样了,那才是老天的厚待,我这等肤浅贪色之流,可忍不得朝夕与容姿平庸之辈相对。”他记得宁颖模样算清秀,全靠白皮肤弥补五官上的平庸,以及钟鸣鼎食之家嫡女的气派加分。当然,他不应这门婚事并不是因为对方的长相。 见儿子说得头头是道,徐则差点就信了,阴阳怪气道:“为父也是这么跟皇上说的,我儿纨绔下流,高攀不上郡王府。” 徐野坐直,“以后就这么应付。” 一本厚重的书砸过来,带着一个“滚”字。 小兄妹出发那日正巧碰到新科状元、榜眼、探花打马游街。这一日过后,徐野便要正儿八经地上翰林院就职了。翁齐敏一只手拉着顾长烟,一只手拉着翁樊,在人群中穿梭,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挤到前排。 “徐炽烈,徐炽烈。” “徐六,你看过来啊,我们在这儿。” 贤明楼上一群公子哥挤在窗户前,不停地冲刚走到下方的徐野嘶吼。 徐野抬头冲他们做了个口型:“一边玩去。”接着正视前方,百无聊赖地由着礼部官吏引路直行。 忽的,余光黏在了左边人潮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上,他微微偏头,对上对方那张耀如春华的脸庞,心口微微一颤。 队伍在不断往前,徐野微微调整姿势,然而就这么错眼的功夫,目及之处只剩茫茫人海。 南门 翁家姐弟哭得稀里哗啦,翁齐敏抱着顾长烟死活不撒手。 “安顿下来一定给你写信,你若是能出远门,就到金陵寻我。”顾长烟好生宽慰她。 “能一样么,信不是人,见信不如见人。”翁齐敏年纪也只比小兄妹长一岁,同样是个孩子,哭闹起来是不想收敛的。 顾长烟给她擦了擦脸,耐心道,“翁姐姐,过几年我们肯定回来,你就当……小别胜新婚吧。” 翁齐敏吸了吸鼻子,“那为夫可等着了。” 安抚好大的,顾长烟又走到翁樊面前蹲下,握着他的小手,“小樊是大丈夫了,会护着你姐姐的哦?” 翁樊含泪点头,“我会护着姐姐,将来也会护着你和哥哥,你们一定要回来。” 顾长烟满意地摸摸他脑袋,“一言为定。” 镖局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他们不好再耽搁,毕竟人家这趟并不只护送他们兄妹一家,还有其他人和货物。 上了马车,兄妹二人朝翁家姐弟挥了挥手,顾彦清命玖玖放下车帘,同时车夫喝了一声,马车快速动起来,不多时便远离了城门。 与此同时,武定郡王府就没那么舒服了。 皇上那边没有同意赐婚本就令人心烦,而今天早朝,连续三名御史弹劾郡王府女眷清凉观阻路,惹民怨沸腾一事就更糟心了。虽说皇上不过是训斥了一番,命武定郡王好好约束家中,但消息还是很快传了出去,当日前往清凉观到底是宁家什么人,也被人打听出来了。郡王妃和几位小姐的名声都或多或少受了影响。 本想趁今日这个好日子,再从旁提一提跟徐家结姻之事,现在只能等风头过去了。 徐则一看武定郡王那张黑脸就有些估到对方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其实徐家现在真不太显,郡王府的嫡小姐何必非要嫁大臣之子呢。明明一堆功勋之家子弟可以选择。徐则最后不得不承认,还是自己儿子那张忽悠人的皮相惹的祸。 “金陵现在哪个世家最盛?”徐野啃着个苹果,在练功房找大徐则。 “吴家,景家,怎么?” “景家?”徐野想起前段日子小兄妹的生母陈梦铃私会的那位白月光宋绍曦的发妻就出自江南氏族,好像就是这个景家。 徐则瞥他一眼,“景家出仕的多,吴家……比较复杂。你又要搞什么名堂?” 徐野啃了口苹果,翻了个白眼,“我能搞什么,我明天要上翰林院蹲点。”此前他曾向徐则表示自己希望外放,但徐则认为,无论如何他都要先在翰林院呆上一段日子,这个履历对于一个文臣来说非常重要。徐野纨绔名声在外,但内里从来不是任性妄为,冲动行事之人,所以徐则这般要求,他便没有再强求。 “行了,金陵知府薛有志我已经打过招呼,你老实留京熬几年。” 徐野挑眉,没想到薛有志也是他父亲的人。 “熬呗。”徐野心不在焉。 见他拍屁股要走,徐则及时唤住他,“宁家那姑娘好像对你有意思,你自己注意些。”尽量别碰上吧,碰上了也要保持距离和分寸,还有小心别着了人家的道。身居高位,谁没有一两个政敌。当有心人要利用你的时候,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高门大户,锦绣门庭,内里的腌臜事从来不少。他知道儿子所求,自然要提醒他别惹上一身骚。 徐野无辜,“世上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竟这么多,小爷我长得比她好,她对着我难道不会自惭形秽么?还有,她读过几本书啊,也好意思痴心妄想高攀状元老爷?” “跟女子比美貌比才华,状元老爷真有出息。”这个儿子动不动就一套一套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脸皮厚。徐则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若是想避桃花,过去怎么行事,以后还怎么行事。”名声难听就难听了,反正再忍个几年……应该不需要再这样遮掩锋芒。徐则默默期待着。 徐野丢了吃剩的苹果,“那我去露水阁寻广植师傅了。”撩下一句话就没了踪影。 时间过得飞快,兄妹一行在镖师们的护送下,顺利进入金陵城。因人手不足,他们事先都没有派人下来置办宅子,所以短时间内必须要住在客栈里。好在金陵城繁华,好的客栈不少,进城当日便在魁临院安顿下来。 “小姐,奴婢已经预付了半个月的房费。”闻香把账房写的条子呈上。 顾长烟收了条子,此时玖玖也提着食盒回来,“少爷小姐,奴婢买了些本土菜和包子,听闻金陵膳食偏甜,若是吃不惯奴婢再想想法子。”虽然跟着两个小主子也有不少日子,知道他们不是太讲究吃穿之人,但她还是有些担心两人吃不下。 这些日子车马劳顿,兄妹两人路上都没好好吃饭歇息,若是因这里的饮食习惯闹出水土不服来,可就麻烦了。 第30章 凶宅 小贴士:从本章开始主角兄妹用新名字 —— 魁临院在金陵城北边的雕花巷里,为什么不叫楼而叫院,因为这是由一个普通民宅改建的,地方不大,客房不多,胜在不临主街,没有过多喧嚣。程家兄妹行李少,故而依旧如京城时那般,只赁三间房,兄妹两人分别住一间,两个小丫鬟和两只猫以及物件混在一间。至于车夫,那本就是镖局的人,将他们安全送到金陵后便离开了。 依照先前的计划,休息一日,然后再寻靠谱的中人租一个小院子。正式安顿下来之后,程寒在拿着京城梧桐书院山长汪山海的推荐信去渔北书院求学。而程馥则先开个小酒馆,一边营生,一边了解金陵的商业行情。 “小厮和马车也得准备起来。”任何时代都不能少了交通工具,否则干啥啥不成。 兄妹两人商量好之后,便各自回屋歇息。玖玖和闻香也要忙着整理那些箱笼,还必须安抚好对新环境有些警惕的冬瓜和南瓜。 一夜无梦,就连下了一场雨都没听见。 城东菜市口 据说此处是金陵有名的三教九流混杂之处,程家兄妹一早叫了辆马车,顶着渐弱的雨势来到城东。刚下车就被三名男子耗上了。他们都是附近酒楼饭庄的伙计,主要做的就是在菜市口四周徘徊,无论见着谁都要磨一磨,目的是拉进自家门脸中花销。只要人进了门,里边的伙计就有办法让人“大出血”。 程家兄妹如今已没有那身金贵头衔,自然不会担心因拒绝别人惹上无赖,于名声有碍。程寒紧紧拉住程馥的手,十分干脆地拒绝三人的纠缠。程馥脸上挂着笑,倒是好声好气解释他们有要事,改天再到几家尝鲜。那三人知道缠不上,一改先前的殷勤,去堵别人了。 摆脱了三人,兄妹俩走进车水马龙的菜市内。 刘牙婆子,金陵人士,土生土长的城东百姓,嫁的夫家也是城东人。年少时夫妻俩家境还算过得去,算是略有薄产。 可挡不住一个赌字。 刘牙婆子的丈夫输光了产业,又因承受不住债主三天两头的殴打,丢下一家老小偷偷离开了金陵,后来死在海上再也没回来。 刘牙婆子要顾着一家老小的生计,实在没法子,先是在家做起了野窑的营生,起初三分姿色攒了不少回头客,慷慨的老丑男人们也有几个对她上了心。可随着年纪增长,年老色衰,城东菜市口附近的野窑越来越多,登她门的人越来越少。无奈之下,她开始给这些三教九流做些人口买卖的勾当。 “年纪不超过双十,身体康健,会骑马、赶车,能做粗使活计。”程馥把自己的需求向刘牙婆子道出。 刘牙婆子吧嗒吧嗒地抽着西南水烟,招呼随身的两名壮丁,“去,照着小公子说的挑几个人出来。” 一盏茶的功夫,四五名少年穿得邋里邋遢的被推出来。刘牙婆子逐一给兄妹二人介绍,三名少年的年纪和价钱。 程馥从这几名少年眼里看到了人间百态。 “识字的站出来。”她道。 最瘦弱,个子最矮的少年站了出来。程馥从程寒腰侧取下一个绣了诗句的荷包,递到少年眼皮下,“念。”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程馥收回荷包还给程寒,转身问刘牙婆子,“他可有什么隐疾?”虽说未必能得个准话,但有心的话,根据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也能看出来。 “啐,老娘这个牙行,不卖病秧子。”事实上得了病的确实不会卖,因为也不得价。但是要牙行给他们出医药费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那些只要是得了病的,不管轻重,直接打发到码头上干苦力,直到熬死为止。 程馥与程寒交换了个眼神。 最终除了那名识字的,他们还另外买了两个年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金陵不比京城,买人花不了多少钱。三个小厮统共才一百二十两。 “再跟您打听个事,哪里可以租到宅子?”程馥将自己要租个小宅院的事告诉了刘牙婆子。 “你们还真是问对人了。”徐娘半老的刘牙婆子又热情了几分。 将人请进身后的当铺,奉了茶水,刘牙婆子朝高高的柜台下伸手,同时快速地说了几句金陵本地话,接着有人从柜台下递给她一个薄薄的本子。她又扭着已经有赘肉的腰身,到兄妹二人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给他们看。 程馥暂时还不想买宅子,所以直接翻到后半部分,那里都是放租的。可惜看了半天都没有合适的,不是占地太大就是位置太偏。刘牙婆子见他们想打道回府,忙殷勤道,自己手头上还有一座刚翻新不久的小院子,就在水门街。 邻里好相处,户数也不多,打开门就是一条清澈的人工渠。最重要的是,里边家私齐全,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出门过了桥就能买到米粮、肉食,以及生火的木柴和碳,每月租金只要五两银子。 被她一说,程馥就有些动心了。当下就让刘牙婆子领他们去瞧瞧。 果然刘牙婆子没有夸大其词,这小院子确实十分得她心意,于是颇为爽快地签了租契,付了半年的房租。刘牙婆子拿着银子喜滋滋地说了好些动听话才离开。 房子租好后,程馥觉得没必要继续住在隐私得不到保护的客栈,当日就从魁临院搬离,正式入驻水门街的宅子。 玖玖和闻香负责生火烧饭,其他人则扫尘擦窗,总算在掌灯之前收拾妥当,大家伙儿能坐下来吃饭。趁有空,程寒给三个少年重新起了名字,识字的叫朝晖,以后院子里的杂活之外,还要兼顾书童的职责。皮肤白净的叫白居,三人中身量最壮实的叫远藤,这两位主要负责粗活、车马养护、门房安全。 在买下他们之前,兄妹俩都已经从刘牙婆子那里大概了解了三人的身世。朝晖和远藤本来就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后来因为侍奉的小主子犯错,家中主母迁怒于下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们给卖了。白居家里是城外的佃农,因为家中孩子多,白居的父母实在养不活,在亲戚的怂恿下将几个身体孱弱的都卖了。他是四岁那年被送到城东菜市口的人牙手上,父母拿了卖他的二两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牙虽然对他不好,但也没故意打骂,一日三顿也没有漏过,就这么养到六岁。一个绸缎庄的老板最终将他买去,在铺子里当杂役。直到前不久,那老板被家中兄弟害了性命,产业也悉数被夺走,铺子的人被清洗,他与其他伙计被分别卖给了刘牙婆子和李牙婆子。 小院子不大,但是能住人的空屋子也有六间,小兄妹各占一间起居室和共用一间书房,玖玖和闻香占一间,三个小厮占一间,也仍有剩余。 大家都累了一天,时候也不早了,程馥打发他们回去歇下,今晚暂时不需要值夜。不过玖玖和闻香却不放心,两人商量了一下,互相值半夜。程馥见她们坚持,便随她们心意。过阵子还是要再买两个丫鬟的。 次日天刚亮,管着伙食钱的闻香就出门买菜了。远藤负责厨房的杂事,白居和朝晖负责院子里的粗活。 他们人口简单,昨天收拾得七七八八的,今天也没多少事可做。倒是程馥突然想起她需要地窖,于是怎么都睡不着了。草草洗漱后,招呼白居和朝晖去找到地窖,打开清理一下。 那两人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总算在厨房水缸旁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入口,因为被木板盖着,他们昨天收拾的时候,以为是当防潮垫用的,就没在意。 闻香蹦蹦跳跳地从外头回来,跟自家小姐眉飞色舞地说买到了肉和两条肥鱼,鱼贩子还多给了她半斤河虾。程馥冲他竖起大拇指。 这时朝晖脸色惨白地从厨房跑出来,结结巴巴地说半天也没捋顺口条,旁人看了都着急,“小……小姐……怎么办……地地窖里面有人……” 程寒在屋子里刚拧了帕子,听到外头的动静,便丢下帕子打开门大步出去。 “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毋庸置疑地口吻对妹妹道。 程馥迟疑地点了点头,先让闻香把手上的食材安置好,然后让玖玖和远藤把早饭张罗出来。 不多时,小哥哥脸色也极不好地从地窖上来。 “要报官。” 程馥皱眉,“里面有什么?” “死人。”小哥哥叹了口气。 程馥很快想起昨日刘牙婆子推荐这套院子时的态度……家私齐全,每月才五两银子……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用恶意来度量他人。当然,她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在极力劝说,这世道总归好人多于坏人。只是她们兄妹的运气自小就不太好,活到现在碰上的好人就没几个。 叫了辆马车,程寒顾不上吃早饭,领着朝晖上衙门。程馥命白居看好门,别让邻居来打扰。而闻香和玖玖胆子虽然不大,但是穷苦家庭出身,让她们遇事容易冷静下来。程馥先让闻香出去买些包子回来给大家伙垫肚子,玖玖则负责把小炉子搬到院子里,先烧点水解渴。 水门街离衙门并不近,程寒用了一个时辰才回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队官差和仵作。他们对院子里里外外进行了排查,连女子闺房都没有放过。程馥把租契递给对方,证明他们是前日才抵达金陵,昨日才搬进这座院子,对地窖里出现的尸首一无所知。 带头的官差检验了她呈上的路引和身份文书,以及三位小厮的身契,又问了水门街上的邻里,有人没见他们搬进来,有人见了。所以程家兄妹的说辞可信度是极高的。 而仵作对尸体的初验也告一段落,他表示人死了五六日,具体死因要将尸体运回衙门再做细致地检查才能下定论。 程馥本想看看尸体具体什么模样,被小哥哥警告地瞪了一眼,不得不乖乖回自己屋里呆着。等人都走了之后才出来。 “这算不算凶宅?”玖玖心有余悸地小声问闻香。 “还好只是租的。”闻香也捂着小胸口,一脸万幸。 官差们离去后,程寒领着三个壮丁下地窖,先是用滚水冲刷了不下十遍,然后又专门去买了些生石灰撒了厚厚一层。地窖上面的盖板也拆除烧掉,暂时不打算换新,由着入口敞开着通风。 忙完这些,日头已经过午后,吃过饭,程寒就带着汪山海的推荐信出了门,顺利的话他能日落之前回来。 程馥其实想重新租个宅子,但小哥哥好像一点都不怕,也不想麻烦的样子,她就熄了这个念头,反正她是不怕的。只是有些好奇刘牙婆子到底清不清楚这宅子有问题?租契是跟刘牙婆子签的,但对方也明确说明过宅子的主人是金陵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因家中管束严,不便出面,所以委任她代为放租。 刘牙婆子肯定会被官府传唤,就是不知她要如何脱身了。刘牙婆子,或者说这宅子的主人,初衷可能是想找外地租客当垫背,但偏偏刘牙婆子失算,没问过他们什么时候到的金陵,或者她自己本身也不知道人在地窖里死了这么多天。死的时候,兄妹二人还没进金陵城呢。 程馥还有一点比较纳闷,如果宅子的主人知道地窖的情况,他为什么不处置?如果死因与他有关,他难道不应该及时毁尸灭迹么?他并没有这么做,也没有报官。但如果说他不知情,可刘牙婆子的积极和这物超所值的院子,又怎么解释呢? 死者是谁?这宅子上一位租客又是谁? 疑点越想越多,程馥迷迷糊糊地躺上床,卷了被子,很快陷入梦乡。这一睡就到了日落时分,程寒还未回来,倒是两个勤快的小丫头已经烧起了饭。冬瓜和南瓜在院子里追逐,看样子已经习惯了环境。 程馥坐在廊下,一只手捧着本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心下叹了口气,若是没有地窖发生的事,今天这样的日子再舒心不过。 程寒掌灯十分才回到家,饿得不轻,顾不上往日诗礼少年仪态,大快朵颐地填肚子。程馥才得知耽误了一下午是因为渔北书院的山长季堰不认推荐信,称所有入学者都要通过正经的入学试。小哥哥耽搁的时间就是在书院里埋头写卷子。 “那何时能入学?”在做学问这种事上她一直知道小哥哥能让人放心,所以程馥直接跳过考没考好这种问题。 程寒摇了摇头,“没说。”他打算等个几日,要是没消息,就去拜访别的书院碰碰运气。 第31章 捉拿案犯 又过了四五日,官府和渔北书院都没有消息。程寒已经开始寻人打听城中其他书院的情况,而程馥则开始忙酿酒和买铺子开小酒馆的章程。兄妹二人都为各自的前途忙碌着,并没有留意到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两天前,金陵城最有名望的吴家发生了一件事。吴家是有名的百年大族,在江南盘根错节,势力分布各行各业,若非十几年前一场由承启帝对江南氏族发起的清洗,当时如日中天的吴家为保全自身不得不奉上半数家产,如今早已是江南的土皇帝。现在的吴家,不,应该说现在的江南氏族,影响力在逐年削弱。经历过那场浩劫的老人们,时至今日仍心有余悸,活得谨小慎微,而年轻一代却不知何为罡风骤雨,甚至对皇权的概念都十分模糊。薛城是金陵知府薛有志的侄子,在官衙里主管刑务,职位不高,名声也不显。人们每每谈起他,前头都会缀着“薛大人侄子”几个字。一直这样六七年,他也没不高兴,但是想通过他走薛有志门路的人,却也都无功而返。所以别人也说不上这个人到底如何。“四夫人,奴婢已经跟您说了,三爷去了杭州府。”紫儿脸上恭敬,嘴巴上已经不耐烦。四房夫人秦氏自打薛城来过一回后,就每日三回不落地派人到二房寻人,已经闹得吴家上下不得安宁。一日两日的紫儿还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回话,这次数多了,脱口而出的话越来越不得体面,她也有些毛了。秦氏起初派下人过来询问,可答复都一样,她就按捺不住了,对二房的人也愈发不客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故意躲着我们四房,嫌我儿惹了事。可也不想想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二房的嗣子。要不是二哥二嫂过得早,有他这个旁支破落户野种什么事。吃吴家的用吴家的,大哥金山银山堆砌他,抚养他成人,如今家中这点小事就躲出去,还能指望他将来同吴家共进退?”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的憋屈,让秦氏没了往日的风度。她指着紫儿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宣泄心中不满。紫儿脸色苍白,气得双唇打颤,“四夫人慎言。”可惜,秦氏今天是不打算放过二房的,正主不在,这一家子都是下人,她堂堂吴家四房当家夫人,谁还能跟她呛反调不成。尤其看到紫儿这张妖媚祸主的脸,她就想起四房里那些莺莺燕燕,恨劲上来就受不住,直接赏了紫儿一巴掌。“凭你也配叫本夫人慎言?别以为到咱们清白人家当了妾就能洗干净你勾栏户的出身。滚开,这里没你吱声的份,让丁通出来回话。”丁通是二房大管事,长年留守金陵,不轻易外出。主子不在时,二房产业全由他镇着。秦氏闹了这么久,心下也知道二房正主真不在,但面上还是不肯拿出求人的态度。紫儿捂着被打肿的脸,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她也不哭闹,只忍着火辣辣的疼痛说道:“三爷不在府中,丁总管自然不会登门,四夫人若是要寻他,请往别处去。”丁通早年确实在二房住着,因成婚那年得了当时二房老爷送的宅子,携新婚妻子搬了出去。秦氏上哪去找丁通,她一个内宅妇人,战场永远都只能是家里。真要闹到外头,那得罪的可不只是二房,其他几房都饶不了她。江南的家族最要脸面,她窝里横,当家的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不知好歹,吴家的家规就能让她悔不当初。紫儿又被扇了一巴掌,秦氏像是打上瘾了,长长的指甲不停抓挠着那张让她怨恨的脸。为什么要为难一个侄子的妾室,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是直白的迁怒。因为看到紫儿,就像看到自己家那些性子、颜色样样都比她强,深受四老爷喜爱的妾室。“夫人夫人,薛城又来了,要……要绑少爷去衙门。”一名仆妇狼狈地赶来。她头发凌乱,衣裳破了口子,很显然不久前刚与人撕扯。秦氏被这个消息惊得摇摇欲坠,幸好身后丫鬟及时扶稳。再也顾不上跟二房的妾室闹腾,秦氏跌跌撞撞地往四房跑去。紫儿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目光幽深,谁也看不透她刻下在想什么。四房,吴永煦被五花大绑,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得消停。秦氏赶到时,薛城的手下已经将人推出房门。秦氏看着杵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的下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少爷救回来。”薛城在金陵城也六七年了,金陵城这些大家族的行事作风他几乎都经历过。像吴四夫人这样直接无视官府权威的并不在少数。甚至,他们其中绝大多数人到了今天依旧认为官府的存在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维护世家利益而存在的。秦氏再如何也是正儿八经的四房夫人,在四房说一不二,下人们自然为她马首是瞻。所以只要她开口,就没有敢站着不动的。可惜薛城这次是铁了心要把案子了结,“妨碍衙门办案者,打。”秦氏显然已经豁出去了,让身边的婆子去叫府卫过来支援,在场的其他人则需要竭尽全力拖住官差。府卫很快到达,薛城一行被硬生生逼出了吴家。这种事不是头回遭遇,但也不常见。薛城只微微皱眉,沉声命众人先回衙门。当晚吴家四老爷吴令西回府,听说了白日发生的事,有些担心。不过不是因为赶走薛城而得罪知府薛有志,是因为秦氏未经家主同意擅自调动府卫。吴令佐要是发起火来,他们四房所有人都要遭罪的。秦氏嗤笑两声,脸上每一块肉都在嫌弃,“煦儿出事这么多日,大房人在哪里?他大伯是吴家宗主,江南吴氏唯他马首是瞻,区区金陵知府何足为惧?可我找他们的时候,不是人不在,就是装病躲在屋里,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分家了呢。”“你小声点,分家这种话传出去,你我都得遭殃。”吴令西心情也不好,吴永煦这个案子,其他几房的表现确实让他非常寒心。可是要分家他也是不愿意的。如今的宗家,在庶出子弟全部自立门户后,剩下的全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他们几房人,共享着吴氏一族最丰厚的家财,吃着族里各支的供奉,顶着金陵吴氏的金字招牌,整个江南上至官场下至寻常百姓,任谁都要给几分薄面。分出去或许也能过得很好,但绝对不及现在好。就说吴永煦惹出来的这桩案子,若是没了宗家这块招牌,薛城要人,他们就得乖乖交出去。吴令西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贪图权势富贵的人,只要能一直这么舒舒服服万事不愁的过日子,平时稍微看其他几房脸色又如何?秦氏也不是真想分家,且不说大房支应门庭,保其他几房富贵,就二房那位嗣子都是有能耐的。但凡他出手,就没什么事办不成。放着这么多靠山不挨,为那点自由分出去,以后什么都要自己操心,她也不乐意的。“四老爷四夫人,大老爷请您二位过去一趟。”有婆子在门外低声道。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马上心虚起来。“定是为府卫之事。”吴令西烦躁。秦氏这时候不敢出头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绝不乐意自己去当靶子。她不是怕吴令佐严厉,她最不想看到的是大夫人郭氏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说我们歇下了,明日一早再过去。”吴令西鄙夷地瞪了秦氏一眼。可那传话的人似乎并不买账,“是官府来人,大老爷并三爷正待客,就等您过去了。”吴令西脊梁骨立即窜上一股冷意,旁边的秦氏也有些不安。“阿缨回来了?”屋外的婆子道:“是。”吴令西睨了眼心虚的秦氏,“走吧,别让大哥久等。”吴氏一族的祖宅占地是金陵之首,从四房到大房,要用马车代步,只是即便如此,夫妻二人也磨蹭了好些功夫才到。薛有志任金陵知府已经有些年头,跟各大家族也来往颇多,但这么劳师动众地登门还是头一回。秦氏跟在吴令西身后,一双眼睛悄悄四下张望,越看越心慌。大晚上的薛有志带这么多官差来做什么?“薛大人安好。”吴令西打心眼里没把这些吃皇粮的当一回事,所以无功名傍身的他见到薛有志也并不行礼,敷衍地打个招呼,自己找位置坐下了。只有坐在吴令佐身旁的少年不经意地皱了皱眉。薛有志也不在意吴家人的态度,其实在金陵这些年,这些世家大族们都这副态度。他要的本就不是跟他们交恶,而是互相配合,别出大乱子,别触底线就行。而他今日深更半夜的带这么多人造访吴府,为的也是底线的问题。“水门街程家地窖抬出来的两具尸首死因和身份都已经查出来,城东菜市口刘婆子也画了押。身为房东,吴四少爷不出面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今日薛城也是迫于无奈登门拿人。不想吴四夫人竟阻挠办案,还指使府上护卫将衙门的官差打了出去。吴宗主这是想做什么?”薛有志不疾不徐地喝着茶,像是闲话家常,但一字一句都在质问。不等其他人开口,秦氏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冲着薛有志,“我儿无罪,你们想拿他去屈打成招,就不怕得罪我们吴家?”“住嘴,坐下。”吴令佐冷声急命。秦氏不忿,还想辩解,最后被吴令西强行按下。薛有志重重地放下茶杯,“吴宗主怎么说?”他没看吴四老爷夫妻,而是转头看吴令佐。“恐怕这其中有误会,吴永煦这个孩子我自小看到大,为人心善,就是脑子不太灵活,常被恶奴带偏,给他们背祸事。薛大人不如宽限两日,吴家定会给个交代。”薛有志重新拿起茶杯,心想,吴令佐这是准备找替罪羊来打发他呢。于是笑道:“证据确凿,吴宗主就不要为难本官了。”他这次会坚持,也是因为就要到三年考绩的时间了。江南官场复杂,多得是人想拉他下马,所以这期间内他不能给人抓住把柄。“我再叨扰一会儿,等吴宗主把人交出来。”不打算让步的意思。“薛大人你……”吴令佐没想到平时爱和稀泥的薛有志今天会跟他们杠上。以前他们都以为薛有志没什么背景,全凭多心多疑多思,各处讨好,一路坐到知府的位置。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大家都被骗了。无时无刻都在沸腾的江南官场,何时有过任期这么长的知府?可当年他们确实什么都查不出来。这样的人,要么是背景极了得,要么是运气极好。吴令佐不禁想起十多年前那场针对江南氏族的浩劫……“来人,把吴永煦带过来。”开口的不是吴令佐,而是他身边的一位玉面朱唇,男生女相的少年。秦氏再也坐不住了,扑向少年,“吴缨你个小畜生,你敢逮我儿,我绝饶不了你。”吴令西没有去阻拦秦氏,而是着急地望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吴令佐,“大哥,您不能让他们把阿煦带走啊,您也知道他从小胆子不大,杀鸡都吓破胆,真干不出杀人栽赃的事来。大哥您快救救他吧,他才多大,哪里受得住刑问。”吴缨身边的丁通及时上前挡下了秦氏,但因为稍微触碰了一下,被她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半边脸都肿了。场面混乱不堪,只有薛有志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等人将吴永煦押解过来。结局已定,吴缨不打算继续呆下去,在丁通的保护下离开了大房,坐上马车回二房。“爷,您为何要出这个头?”丁通不解。吴缨斜他一眼,“吴令佐为什么非要我掺和此事?”“这……他打一开始就想您来当这个恶人?”丁通大惊失色。“吴令佐惯来薄情寡义又极珍惜好名声,我也不是头一回给他挡灾。”早习惯了。所以方才与其在那耗着,不如早点了结,早点能回家睡觉。丁通叹气,“可是四房那边又要迁怒于您了。”吴缨整理袖子,全不在意道:“少爷不怕他们。” 第32章 水门街往事 水门街对岸是一排比较破旧的民宅,只有寥寥几户有人。朝晖打听到,因为几十年前这一带曾爆发过一场鼠疫,当时官府的做法就是在各个路口设障禁止百姓出去,并每日挨家挨户盘查人口,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都要对得上,否则全家都会受牵连。这个法子十分有效,鼠疫很快得到了控制,但这一带的百姓也死了七成,其中一部分死者并未染上鼠疫,因身患其他疾病得不到及时医治,或者粮食短缺而身故。鼠疫平息后,那位知府老爷非但没有受弹劾夺官,反而在次年考绩上评了优,回了京城。朝晖还打听到,有传闻那位官老爷在半道上让人给灭了全家,但真实性与否只有查户部的卷宗才能得知了。水门街对岸也叫水门街,仅仅一渠相隔,气象完全不同。程家这一边,安逸祥和,真真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怡然。而对岸的水门街,宅院大量空置破败,有些封条已经脱落,官锁锈迹斑斑,官府许久没有换新的样子。附近的穷苦百姓会在这一边做小买卖,朝晖观察过,大多数是老人和行动不便之人。为了活下去,所贩卖的东西都便宜又实在,这也是闻香每日喜欢光顾的原因之一。“你数清楚了么?多少间上了官锁?”程馥眯着眼睛,认真思考。朝晖接过她手里的南瓜,歪着脑袋,“小的从头走到尾,挨着路边的就八户没错。”水门街不长,房舍都是紧挨着,没有胡同小巷。“花大妈怎么说?”隔壁的热心邻居。朝晖给南瓜顺了顺毛,换了个姿势抱着它,“花大妈说这样的街道在这一带还有好几条,都是当年鼠疫闹得最厉害的地方,任谁都觉得不吉利,若不是实在穷得没办法,谁要来这里买宅子。”况且年久失修,要入住之前还得重建,这笔账怎么算都划不来。程馥点了点头,“明日你再去打听这附近还有多少这样的宅子,然后上知府衙门的户房问问地契的价钱。”以她的了解,这种宅子官府可不乐意捂在手里,所以价格一般不会高到哪里去。朝晖把猫放下“小姐,天色还早,我现在去还来得及。”说完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程寒与他擦肩,见少年火急火燎的,纳闷他这又是要做什么。“给。”一摞绑得严严实实的书放到她面前。程馥惊喜不已,拆开绳子,一本一本的翻动。《大越律》、《建府宝址》、《金陵异闻》、《淮水图典》、《动物志》……“这本图典乃书铺老板绘制,你收着别露出去,省得被人瞧见了惹麻烦。”朝廷明令禁制私制舆图,但因为这东西好卖,所以许多书商都会悄悄的绘制有当地特色的图册,向走商们推销。一般情况下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查起来了呢。尤其是碰到战时。程馥闻言,立即让玖玖去剪一块粗麻布来,黏到书的封面上,然后大咧咧地写了两个字——女戒。程寒:“……”妹妹是有多讨厌《女戒》。今日负责看门以及外院活计的是白居,他咬着小姐做的水果棒棒糖,拿着一封信跑进来呈给程寒,“少爷,信差送来的。”特地走信差的都是正经的书信,白居不认识字,看不懂信封上面写的是什么。“渝北书院……季山长亲笔书写的入学书……”内容不多,也很明显地固定格式,但渔北书院的红印和季堰黑色私印清晰在上,此时的程寒,觉得这封信像在发光。程馥高兴地掐住他的脸“恭喜啊程寒小哥哥。”那么今晚就吃顿好的吧。她知道迟迟没有收到被录取的消息,哥哥多少有些沮丧,这几日也经常往外跑,了解金陵的各大书院的风评。现在好了,守得云开见月明。渔北书院在金陵城名气一般,但既然是徐野的师长汪山海推荐的,那么必定有不凡之处。到点吃晚饭,朝晖还没回来,眼看着要掌灯了,程馥让远藤出去寻一寻,别出什么事才好。他们几个男孩都是自小在金陵长大,迷路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就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直到兄妹俩吃好晚饭,灯也点上了,远藤才把朝晖找回来。“吃点东西再说。”程馥不让他说话,直接摆手命他下去。程寒喝了口茶去腻,问道:“他做什么?”程馥把白日朝晖打听到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告诉对方,程寒知道妹妹来金陵就是要大展拳脚的,并不阻止。只是有些好奇,“那些宅子都死过人,你不怕有影响?”他指的不是什么阴气鬼神之说。“只要运作得当,影响会越来越小。没准以后还能造福这一带的百姓。”当然,她还没想那么长远。“你打算怎么做?”“有几个营生可以先做起来,其他的我还要再想想。”她也希望立即暴富,但这不现实。一来她年纪太小,跟谁谈生意,谁都不会听她的。二来人生地不熟,别人知道你有点小钱,难保不会把你当冤大头。惦记着给主子说今日的收获,朝晖囫囵吃了晚饭,一抹嘴巴便去书房。“上了官锁的一共五十四户。”程馥摩挲着手中光滑的白玉蟾蜍镇纸,脑子里飞快算着账,“你能画下来么?”朝晖想了想,用力地点了点头,“能。”“好,那今晚你就在这画,不必太细致。”程馥一边交代他,一边吩咐闻香去准备点宵夜和热茶。次日清晨,朝晖没吃早饭就出门了,大家都知道他在给主子办事,也不多嘴。程家兄妹没出门,窝在书房里各忙各的。倒是闻香和玖玖闲下来便开始在院子的墙角边种花草,远藤在邻居家门口捡了个完好的小水缸回来,放满水养鱼。程馥出来透气,瞧见几个忙碌的身影,掩嘴轻笑,心下感叹,大家伙还都还是孩子呢。不过话说回来,水门街这一带穷是穷了点,但治安挺不错的。程家这一户,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五岁,又都没什么傍身武艺。无论是进了贼,还是遭了强盗,哪怕几个健壮点的,他们都未必能招架。她暗暗决定,下回买人,一定要买那些有点身手的。午后,朝晖回来,跟兄妹二人在书房里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接着前后脚走出来,程馥招呼闻香跟上,一行四人出了门。金陵虽然富庶,人口也多,但始终比不得京城。当他们兄妹俩花了不到一千五百两就拿到三十多张地契时,程馥不得不感慨,也许官府手中握着的“秃头地”真不少。当然,能这么便宜还跟这些宅子空置时间过长有关,残垣破瓦,摇摇欲坠,有些地方塌得柱子都不剩了,谁买下来都要重建,这不是一笔划算的开支。能回到官府手中的宅地基本都是绝户且空置多年没有亲友来继承的。兄妹两人十分清楚,若是换城内其他地方,官价至少得往上翻四五倍,有主的就更贵了,而那些也并不在官府手上,都握在城中达官贵人手上。金陵毕竟是江南最繁华的地方。吴家二房少年从浴桶出来,由着丫鬟为他擦拭身体,隔着半通透的屏风,丁通低头站着回话。“呵~真有人买下那片死人地?”水门街那一带谁都知道晦气重,住人人死,做生意生意不顺,如今多是没得选择的穷老百姓窝在那边,朝不保夕地勉强度日。丁通除了管二房金陵的产业外,还负责将城中每日大小消息过滤一遍,向主子禀报。如果对方只是买一两处宅地便罢,偏偏一口气拿下了三十多处。显而易见的,对方的目的绝对不简单。“咱们放衙门里的人说的,千真万确。”穿好衣裳,少年走出来,“什么人啊?”“说起来跟吴家也算有点渊源。”少年挑眉,“哦?”“您还记得四房少爷那个案子么?买宅地的人就是租煦少爷水门街宅子的程家兄妹。属下打听过,从京城迁来的,还是薛有志亲自给他们落的户。”“有趣。”这位薛大人在金陵也有不少年头,对谁这么上心还是头一回。要么是亲戚,要么就是受人所托……“找人盯着他们一举一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是。”“吴永煦那个案子怎么样了?”少年语气淡淡的,完全不像是真在关心。“死的两个人是四少爷养在水门街的外室,还都是男的,说是让四少爷和几个公子给虐死了。四少爷命人毁尸灭迹,顺便将宅子里的家私全扔了换新,房舍也重新打扫。可不知怎么的,那两个人竟然在地窖里。”因为密封好,散到外边的臭味很少,所以一直没有人察觉异样。少年冷笑,“还能因为什么,有人想要他偿命呗。”刘牙婆子才是那个关键。在吴永煦笃定已经毁尸灭迹的情况下,自然不急于将宅子转出去,但刘牙婆子却将租金压得极低,就为了早点有人住进去,好发现地窖的秘密。薛城为什么那么笃定是吴永煦,必然是掌握了大量能钉死他的证据。刘牙婆子的供词是一个,那位答应毁尸灭迹却没有照做的人也算一个。而到底是谁想要收拾吴永煦也不难猜,经常同他厮混的纨绔,其中之一,或者不止一人。“可四老爷去信京中了,四少爷这回多半安然无恙。”吴家即便不如十几年前那般鼎盛,但仍然树大根深,薛有志不给脸不要紧,多得是官职高于薛有志还肯给脸的人。不过薛有志应该早料到这个结局,他要的本来就是自己秉公执法,但结果不受他控制的局面。这样事后别人想抓他把柄也只是徒劳。薛大人为了考评真是费尽心机。少年却不以为然,“只要不分家,就难有消停的一日。到那时候,多少人情够用?”四老爷的脸皮用光了,就得用其他几房的脸皮。其他几房能愿意么?反正二房已经跟四房交恶,相信吴令西夫妻也不会再找上门来。“紫儿的伤势如何?”回来至今一直忙碌,没见到她人,他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小妾。“日日用药,听大夫说好了不少”毕竟是主子的女人,丁通可不敢去找她。要说紫儿这姑娘挺有自知之明的,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既是以色侍人,自然要努力维护好外表。所以养伤期间,她几乎没出过门。除了每日擦药按摩之外,还抽出时间练字,绣花,做肌肤养护。务必在“重出江湖”时以昔日最好的面貌展现给主子。少年抚摸了一把插在花瓶里的鲜花,“四老爷那个外室几个月了?”“刚满三月。”“我们吴家的孩子怎么能养在外头呢,安排一下。”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丁通意会,“是。”程家三个男孩大汗淋漓地将八十只空酒坛子清洗晾干,整齐地摆放进地窖里,刚喘口气,喝点水,闻香进的两大车各色水果和四框鲜花就到了门口。三人似乎还挺高兴,打闹着去接东西。程馥随便抓起两个酸梅,果皮青黄,大而饱满,惹人直吞口水,笑道:“闻香比高升会挑东西。”在忙活的小丫头闻言高兴坏了,她知道高升是小姐得力臂膀,代小姐管着京城的产业,能跟这样的人相提并论,是对她这些日子最大的认可。因为人手不多,所以兄妹二人也是不能闲着的。清洗、阴干,跟配料分装进每个坛子里……折腾完已经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程馥做了个决定,以后花钱请附近的街坊来帮忙。这样没准她就可以实现疯狂量产了。其实酿酒过程并不复杂,最重要的还是配方。程馥不敢保证自己的配方是最好的,但从京城的“有间酒馆”每日进账来看,显然已经获得不少人认可,甚至有了为数不少的回头客。这点令她十分鼓舞。再说了,现在她什么不多,就空宅子多,花点钱请水门街这些缺活的街坊简单翻修几套,住不了人,当仓库来使用也是好的。毕竟这个时节是水果和鲜花最丰盛的时候,错过了这几个月,价格就会高出不少,品质也没那么好。 第33章 浪荡子 身边都是些半大孩子,跑个腿打个下手基本没问题,但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这几个还不是那些人精的对手。程馥清楚自己需要几位经验老到的管事,可这类人不愁吃穿的,要人家为她效力,她首先也要有对等的身份或者财富才行。 好在她本身就是好学之人,自己亲力亲为的结果就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以后倒不怕被人三言两语蒙蔽了。 小酒馆要开起来,规模不可能再像京城那样局促,她现在地多,完全可以将几处相邻的宅子打通,增加一些更贴心的设施,提高服务质量。正巧哥哥给她买的《建府宝址》内有有非常丰富的参考示例,真真是帮了大忙。 时间被她极饱和的利用起来,而程寒那边也开始了上渔北书院念书的日子。 此时的京城…… 徐野看着黑压压一群进来“捉奸”的人,想起之前父亲徐则不久之前的告诫,有点想扶额。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竟然真会发生这种事。 今日武定郡王办游园,朝中不少官吏都收到请帖,其中徐家父子的请帖还是武定郡王本尊亲自送上门的。理由当然是顺路。这下不想去也得去了。 游园会办得不错,赏花赏鱼赏鸟,吟诗作对品词,琴棋书画争芳。茶香袅袅,酒醇意远。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年纪什么喜好都照顾到了。值得一提的是今日的配酒小食全都来自“有间酒馆”。 徐野是被领到这间屋子的,传话的是一名小厮,称徐则喝醉了在这儿歇息,他一听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了。徐则会喝醉?显然不太可能。但是谁敢打着他爹的名义算计他也令他有些好奇,只是,如果这其中有诈,那么徐则到底在哪? 带着这些疑问,徐野跟着小厮离开游园会的主要区域,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亭台楼阁密集的地方。从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款式,他相信这里是府中女眷的住所。 “我父亲怎么会在这里歇息?”开什么玩笑,武定郡王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待客的规矩和礼数都没有?于公,徐则是朝廷重臣,于私,他是个外男,同时也是个鳏夫。没道理有现成的客房不用,要在人家内院女眷所居之处休憩。 那小厮颇为从容,“是徐大人自己走到这里的,小的们没办法,请示了郡王妃,才火急火燎收拾一间厢房供徐大人缓缓。小的们也是无奈之举,还望徐翰林轻责。” 徐野面上微缓,“这里是府上谁的庭院?” “回徐翰林,这处院子名为珠翠院,一直闲置着,无人在此长住。” 徐野不再盘问,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将四周景致记在心里,淡淡地吩咐,“带路吧。” 进了珠翠院,一股淡淡的酒味飘进他鼻子里,小厮侧头小心翼翼地打量少年,没从对方脸上看出异样,便继续将人往里请。 穿过九曲桥,一间略大的独屋出现在眼前,屋子后方是高高的假山奇石。 “就是这儿了,徐大人就在里头。”小厮毕恭顺地立在门侧。 徐野点了点头,推开门走进去,小厮却从外面关上了门。 这间独屋的布置十分精致,有很明显的女子起居室气息。绕过装满字画的瓶子和一道道摆放玄妙的屏风,屋子最深处出现了一张酸枝木大床。淡粉色纱帘静静垂下,徐野只看到床上被褥里拱起的一团。 “徐郎你来啦。”一道魅惑婉转的年轻女声从帘子后的床上传来。 徐野没有吭声,本打算从窗户出去,翻过假山悄然离开。但最后还是决定配合这出戏码。 女子见没人回应,自己从床上下来,身上着的仅仅是肚兜薄裤,外面套了见没有意义的白丝袍。看上去显得人娇如花,软玉温香,不忍辜负。 徐野在记忆中搜索,确认自己没见过眼前的女子。 这时,门外传来宁颖气急败坏的声音,随行的貌似不止三五人。徐野挠挠鼻子,有些想笑。 很快门再次打开,确切地说是被撞开,与此同时,那名女子趁他注意力被门口的人吸引,立即扑可过去,死死地粘在对方身上。徐野也不推开,但是双手一直背在身后,下巴也仰着,像是拒绝与她亲密。 宁颖带进来的除了自己的近身仆妇外,还有几位闺阁好友,以及她们的贴身随从。众人看到这个画面,什么神色的都有。宁颖却是气得脸色苍白,死死盯着挂在徐野身上,胸脯紧紧贴着他胸膛的女子。 “你怎么敢……” 那女子似乎被她吃人的目光瞪得心虚,但却没有就此松开徐野,还示威似的娇滴滴叫了声:“徐郎,你……若是不负责……我我就活不下去了。” 徐野扯开她甩到地上,拍了拍身上的脂粉味,“我还以为武定郡王府里藏了个窑子呢。”哪家郡王府女眷会这么奇葩。 这话说得够难听,有心人完全可以马上写奏折弹劾他污言秽语,不敬郡王。 宁颖闻言不知道该庆幸徐野瞧不上对方还是该气徐野羞辱武定郡王府。 “是我们待客不周,请徐六公子息怒。”谁让她们现在理亏呢。 徐野悠哉悠哉地往外走,却不想那名女子又朝他扑过来,哭喊着自己身体已经被他轻薄,这么多人也都看到了,如果他不负责,她只有死路一条。说什么都不让他就这样离开。 “你们是没打听过我徐六在外头什么名声?这种事我一年不下几十回,要是个投怀送抱的都负责,我徐家成什么了。”他露出一抹浪荡子的笑容。 在场女子脸色又变了,有人不自觉地后退几步,显然不想靠近这种私德有亏之流。就连宁颖也颇为尴尬。 她虽然不认为徐野真是那样的人,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都不给自己和宁家留余地,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场面陷入尴尬,徐野再一次把女子扯开,因用了力气,女子重重摔在地上,好几处肌肤都被擦破了皮。 “啊,我不活了!”她爬起来要往柱子撞去。 徐野厌烦地一掌劈晕她,回头沉着脸对怔愣的宁颖道:“算起来今日之事,在下才是被算计的那位。想必郡王爷定会给个说法。” 宁颖是被身后的好友揪了揪袖子才回过神,徐野已经走远。想到他方才那番话,若是真闹到父王跟前,整个武定郡王府都会沦为京城的笑柄。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她差点站不稳。好不容易强打精神,头一件事就是处置还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把这个贱人送到母亲那里,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禀明母亲!”宁颖恨意再也无法遮掩。大有谁不让她好过,她就不让谁好过之势。 徐野刚走出珠翠院就碰到来寻他的采育,得知徐则一直在末潇阁与几位同僚拼酒,明明微醺却装作深醉,借机倒一旁睡大头觉,醒来头件事就是让他把儿子带去末潇阁“陪酒”。 徐野哭笑不得,他就知道糟老头子贼的很。 “有个小厮,长这这样……你去把人绑了。”徐野大概描述了先前将他领进珠翠院的小厮模样。 采育闪身消失,徐野慢吞吞地朝末潇阁有去。 其实刚才那名女子他虽然没见过,但是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要说这也算是武定郡王府的陈年烂账,他们自己家关起门来怎么闹外人都管不着,可她们千不该万不该把他扯进来。 儿子的事徐则很快知情,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被无端扯进武定郡王府内斗的漩涡中。好在徐野真是把混账品性发挥的淋漓尽致,打死不负责。徐则有些好笑,可以想象就算被套得再深,儿子也不会妥协。 “哎哟翰林老爷你这样下去别说其他女子不敢喜欢你了,你钟情的那位怕是也得被你这乌烟瘴气的名声吓跑吧?”回府路上,徐则不停打趣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儿子。实在是很可爱。 程馥收到翁齐敏的第一封信,高兴得不得了。上面的字的的确确是翁小胖妞认真书写,每一道笔画,她都能感受到对方想表达的情谊。 “徐六怎么会掺和进宁家的是非里?”翁齐敏在信中寥寥数语,信息量实在有限。 想到这里,程馥立即研磨写信。怎么说徐六也是他们兄妹的恩人,虽然人家父子手眼通天,她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是让高升去关切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小姐,花大妈来了。”远藤在屋外通报。 “闻香上茶。” 花大妈是他们的邻居,是个爱笑的热心中年妇人。丈夫在金陵最大的镖局当镖师,儿子前几年考中秀才,一家子人口简单,日子过得平和踏实。花大妈常逢人就说来年娶上儿媳妇生个孙子,这辈子就再不贪心了。 程馥请她过来主要是打听工匠之事。她想把工程包给手艺好,有责任心,精益求精的人。 花大妈却不是空手而来,她怀里抱着一只棕色短毛小奶狗,暂时还看不出是杂交狼狗还是纯粹的田园犬。程馥小心翼翼地接到怀里,揉了揉,见它乖乖睡觉,眼皮都不抬一下,就舍不得放下了。 “家里那只阿头生了一窝,我实在没办法,就想着串门的时候带上一两只,看谁愿意要。不然等我男人回来,一准全炖了下酒。”花大妈显然不舍得家里的大头伤心。毕竟她相公就是个莽夫,当着大头的面杀人孩子,炖了吃光肉把骨头再丢回去给它,在他眼里连犹豫都不会有。 程馥想到自家以后要放不少银子和贵重物,如今还没有护院,养只狗确实不错。大头她见过,是只杂交的狼狗,但是对陌生人一直都凶神恶煞的,特别能震慑小偷小摸之流。 “正好家里那两只猫愈发得意忘形,给它们舔舔堵也好。”程馥这边应承下,闻香就把小狗接到怀里,哄孩子似的一颠一颠地抱到院子里。 “您瞧,咱们家都是些孩子。”心地也都挺好。不得不说她运气不错。 花大妈也笑得合不拢嘴,反正程家兄妹就住隔壁,大头若是想孩子了,也能时常见上。 “小丫头找你花大妈想打听什么?”言归正传。 “您也知道这屋子是租的,月钱是不高,可怎么说之前也出过了命案。前些日子我不是买了些宅地么,就想着索性寻些靠得住的匠人把屋子修起来,顺便再盖个门面,以后做点营生养这一大家子。” 花大妈拍手,“简单啊,水生他爹好些早年的异姓兄弟现如今都干这行,做泥瓦匠的,做木匠的,还有打铁的什么都有。再过十来日他就回来了,那会儿我跟他说。”水生就是花大妈的独子。 程馥好奇,“咱们大叔竟是江湖中人。”不过走镖确实属于江湖营生的一类。 “那也是逼不得已。水生爹十三岁参军,什么没捞着还差点搭了命。回来后为了娶上媳妇只好去干这种危险的行当。他的那些异姓兄弟也是在军中呆不下去,没钱没老婆,只能想法子谋生挣点辛苦钱度日。”花大妈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展露出释怀的笑容,“好在如今都娶上媳妇了。”就是苦的依旧很苦,难的依旧难。 程馥确实不介意解决自己问题的同时帮上别人,“那就说定了。” “小丫头你放心,他们若是手艺不得你满意,只管推了便是。不必看谁面子。”花大妈给她吃定心丸。 其实不用她提醒,程馥也不会因为谁的面子而给自己找不痛快。“对了,近日我还有些粗重活想请在家得闲的大婶们帮忙,每日给五十文,不包饭食。不知大妈能否问问谁愿意做。” “五十文?这么多,什么活呀?”花大妈自己都心动了。 程馥还不太懂行情,目前还是按照自己可承受范围来花销,“这也不是长期活,就是一阵一阵的。”但也说不准以后变成长期活。 “丫头啊,大妈代她们谢谢你了。”水门街这帮街坊,不少人跟她做了二十年邻居,平日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一声人就到。如今有这种好事,花大妈自然十分乐意让大家都赚点体己钱。 程馥迟疑了片刻,还是强调,“这些活看似简单,但要细致,要重复多次,还得有力气。” 花大妈拍着胸脯,“放心吧。” 第34章 非池中之物 小院子地窖不大,在放了两百个酒坛子后,程馥就让远藤几个停止往里搬。不过买坛子和进水果鲜花的事没停下,有花大妈的帮忙,六个邻居大婶每日不停帮忙,彻底让程家上下从这些粗重活中解脱出来。十来天的功夫,他们就完成了八百坛酒的酿制。 程馥估算了一下,这些足够小酒馆开业前期的用量了。现在就剩下把她需要的房子盖起来。 花大妈的男人柯祥就如花大妈形容的五大三粗,程馥见到他本人时都有些不相信水生是他的儿子。水生个子不高,白净瘦弱,人也腼腆,长得既不像柯祥也不像花大妈。 柯祥确实是不拘小节的爽快人,听说了程馥要请匠人盖房子后,也不问价钱,直接说包下了。花大妈在一旁用手肘拱了拱他,又尴尬地冲程馥笑笑,希望对方不要怪罪柯祥的冒失。程馥压根没觉得柯祥态度又什么问题,只是没有立即同意,而是让他们先坐下。 “柯大叔,我要盖的楼工量比较庞杂,我的想法是正经拟个契约,明确双方责任以及工钱。”她要盖好楼,也要让对方赚到钱,这并不冲突。契约对双方都有利。 柯祥回过神来,一拍脑袋,才意识到自己先前过于马虎了,他这是要给自己兄弟找活做,不谈工期工程量工钱,吃了大亏怎么办。小丫头虽然是自家邻居,人看起来又挺靠谱的,但谁知道中途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有契约在手就不同了,将来她若是突然想临时加活,又不想多掏钱,兄弟几个还能凭契约跟她坐下来好好商议。 程寒负责拟好了契约,附上了妹妹画好的楼房大样图,柯祥和花大妈识字都不多,好在他们有个秀才儿子水生。柯祥把自己的结拜兄弟们叫到程家,有十三个人,年纪跟柯祥差不多,正值壮年,每个人看起来都饱经风霜,这些年过得不易。水生将契约上的内容逐条大声读给他们听,确认没有异议便让他们逐一在契约上按手印,而程馥早已签好了自己的姓名,盖上了自己的印信。 金陵的小酒馆跟京城不同,程馥是打算下血本的,所以工期最短半年,考虑了那将近一千坛酒的安置问题,她让工匠们先把仓库建好。而与此同时,京城那边高升担心他们钱不够,有了盈余就让人给他们送来了银票。 这阵子花钱如流水,程馥确实有找票号借银子的打算,高升送来的这笔钱可以说是及时雨。 吴家二房 紫儿伤势痊愈后便自觉地回到吴缨身边伺候,吴缨的态度跟过去没什么分别,紫儿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她这种以色侍人的妾,除了颜色还能有什么值得主子留恋的。她得在人老珠黄之前,多在主子身上下功夫,这样将来对方也能顾念一些,给她好好养老。 丁通进来,见紫儿敞着半个肩,给吴缨打扇,眼睛不自然地转向别处。 “下去吧。”吴缨靠在摇椅上翻看闲书,一脸无聊。 紫儿欠了欠身子,拢好衣服,低眉顺眼地离开。 丁通也松了口气。 “程家兄妹的底细查出来了。” 吴缨放下书,茫然了一下。他没想到丁通特地来是为程家兄妹的事,其实过了这么多天,他都有些忘了。不过丁通特地来禀报,说明程家兄妹应该有点来头。 “这程家兄妹原来不姓程,姓顾。乃梁国公顾政的儿女,数月前被除族,得京中友人相助落户金陵。近日这位顾三小姐,不,现在应该称为程小姐大量酿酒,又请了匠人盖楼,无疑是要做买卖……”吴缨十二岁开始闯荡商场,人脉遍布大江南北,丁通代管部分消息渠道,很快就查出了程氏兄妹的过往,包括顾长烟婚约的风波,和他们兄妹被除族的原因。 “说起来如今京城最具特色的酒楼就是她开的,叫‘有间酒馆’。”丁通打听下才知道这家酒馆现在多挣钱,每日午后开市深夜打烊,不卖汤饭,只做酒类和下酒菜,配上别具一格的说书。如今想上里头喝两杯都必提前预定,否则当日肯定排不上。 吴缨挑眉,没想到竟然是一双可怜的小兄妹。他没记错的话,梁国公府的三少爷三小姐,今年也不过才十一岁吧。 “你说程寒进渔北书院了?”这点也让他颇为意外。 季堰有个享誉大越的好师父汪山海,而他自己本身也十分有才学,若不是无心仕途,也不至于窝在金陵开个小小的书院,守着家里那些祖产过日子。吴缨虽然年幼从商,但为了不让别人说二房闲话,前几年他也去考了个秀才。当年他同科考生,头五名里就有三位是季堰的学生,而那年渝北书院参加院试的也只有三人,可见此人了得。 “是,听说季山长的卷子,他考得了优。” 吴缨眯起眼睛,“程氏兄妹绝非池中之物。”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那……” “继续盯着。”他要看看这两个孩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八月下旬,仓库已经盖好,小酒馆也完成了地基。程馥又请邻居大婶们将囤在程家小院里的酒都运到仓库里,于此同时她还进了一批可以长时间存放的肉干。即便如此,仓库仍然很空旷。考虑到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货物放进来,她预备再跑一趟城东菜市,买几个会拳脚功夫的人来看门。 她又大量酿酒,又盖仓库盖楼房的,很快就在水门街一带传开了。大家都把她当外乡来的小金主。 高升的信随着九月一块到来。除了京城产业的账簿和银票外,高升还带来了京城的消息。顾长瑜出嫁了,除了嫁妆不算很丰厚外,婚礼办得还算风光。而顾长惜的婚事也定下了,是沛国公卢宜春,来年三月出阁。梁国公顾政的婚期也定下了,同样在来年。四皇子赵燕然和张相府小姐张晚晴的婚期在腊月。还有就是,太子妃病好了。 程馥没想到高升还带了跟陈家有关的消息,陈梦铃和宋绍曦的事在京城已经不新鲜,宋绍曦的夫人景氏担心陈梦铃要取代她的位置,便做了个愚蠢的决定,背着宋绍曦带了媒人去陈家,要为宋绍曦纳陈梦铃为贵妾,结果被陈家连人带礼轰了出去,又闹得满京城流言蜚语。宋家老爷子老夫人双双被气病,宋绍曦在朝堂上也颇为没脸。 至于她的小伙伴翁齐敏和徐野,一个成天吃喝玩乐,一个老实在翰林院出工。这些程馥在翁齐敏和徐野分别寄来的信中已经知道,也比高升了解的更为详细,比如翁齐敏最近沉迷的饭馆是哪家,又比如徐野在重修什么重要的典籍,琐碎而温馨。 只有一件事,这两个人都没在信中提到。就是徐野和武定郡王府的纠葛。 原来那日在珠翠院给徐野下套的女子是武定郡王发妻的女儿宁芊,也就是嫡长女,但为了娶现在这位郡王妃,武定郡王做了件特别渣的事,也是很多话本中特别狗血的事——将糟糠之妻贬为侧妃,嫡女也就变成了庶女,那位发妻因承受不了这样的羞辱,无意在新正妃眼皮底下卑躬屈膝讨生活,愤而扔下唯一的女儿宁芊,剃发出家。听说还特地去了一个离京城很远的尼姑庵。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宁芊比宁颖还要大上两岁,早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但没有亲娘张罗,亲爹又不上心,郡王妃根本不希望她早于宁颖之前出嫁,所以一直没有为她寻婚事。她也知道,就算郡王妃最终还是会把她嫁出去,但相比对方家世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宁芊很急,她也是寻常女子,喜欢青年才俊,想一生富贵,最重要的是能当家做主母,不再受人欺凌。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宁颖相中徐野的事,打听到徐野和徐家五房的情况,便动了心思要把这门婚事从宁颖手中抢过来。她当着武定郡王的面义正言辞辩解:“宁颖抢了我的嫡女身份,那么我抢她的婚事也不算过分。 父王我才是您第一个孩子,为什么您从来不怜悯我呢?我娘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长辈的事我谁都不能怪,但您不能这么偏心。宁颖她如今是嫡女身份,以后会是郡主,京城的才俊任她挑选。可我什么都没有,我……我只有徐郎了。您就成全女儿吧。”这番理直气壮的诉求闹得宁家鸡犬不宁。 但奇怪的是,那日之后,京城里渐渐开始流传武定郡王府与徐家联姻已经板上钉钉,徐野倾慕宁颖,两家已经私下交换信物。 高升把自己的疑惑也写在了给程馥的信中,徐家父子偶尔会到小酒馆喝酒听书,有时候也会有相识的人想过去同他们拼桌,其中就包括宁家子弟,但这对父子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种事一旦发生的频率高了,那就只能说明外面的传言不可信。但高升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传言。 程馥确认她关心的人都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便放下心来。迟早有一天会再相聚,那么就请他们再等几年,等她的翅膀足够硬了,一定会回去给他们当靠山。 第35章 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第二次到城东菜市买人,程馥比头回多了点经验,加上花大妈陪同,价钱压得很低,四个壮丁只用了一百两。程馥虽然不太习惯人口随意买卖的风气,但她如今身处于这个时代,明白自己扮演什么角色,她也无力去改变这个世道,只能尽可能厚待这些跟了自己的人。只要他们足够忠心,将来她也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花大妈不知她心中惆怅,回程一路上都哼着江南小调,还挺好听。程馥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今天是哥哥院试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顺利考中秀才。迈过了这个阶段,下一个目标就是乡试了。想到这里,她默默地在心里做了祈祷。 程寒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洗手更衣,用了饭便到书房里继续帮小酒馆写话本。程馥悄咪咪打量他,想问考得怎么样,又觉得多余。小哥哥这副模样就已经说明十拿九稳。 “可是这说书人怎么办?”程寒突然问道。 程馥回过神,“柯大叔已经帮打听了。”她这次不要求对方必须原来就干这行,只要嘴皮子溜,能说会道,金陵本地人,年纪不大就行。不想卖身也可以签长契。 “咱们人越来越多,住的地方能安排过来么?” “原先不是还空着一间屋子么,暂时让他们几个挤一挤。”小酒馆规模很大,由五个宅子合并,里面的设施包含了值夜人的宿舍,此外她还计划另外修整一所宅子出来,将来专供给伙计们居住。 程寒喝了半杯茶,接着道:“这些没写完的书稿,我打算交给书院的一位兄长代笔。” 哥哥能从这些与学业无关的事中抽身,她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不会反对,“得你青眼的,必定是文笔出彩之人。” 程寒想到那位兄长,轻轻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是什么热心人,只是不忍心看那位兄长寒窗十几年,因为家里负债不得不给人没日没夜地磨豆搬货,一双本该书写乾坤的手,生生折腾得笔都握不稳。 他们兄妹俩其实也不宽裕,来金陵的时候身家就几千两,买地买人盖房子花下来也是捉襟见肘,若不是高升为人正直,京城那边一有盈余就给他们寄钱,他们好多事还都做不起来。虽然现在手头也不算松,但他既决定帮忙就不会改主意。 两人聊着家长里短,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程馥总算把菜单的样式设计好,起身时才留意到哥哥一直没回屋,此时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叫来值夜的白居,要他把人背回去。程寒大概是真的累极,白居把他背起来时,他也只是迷糊地醒了一下,确定妹妹在旁边就又睡死过去。 张相府与睿王府忙着筹备婚礼,随着日子临近,张家人渐渐淡忘了年初的风波。这件事虽然两老都烂在肚子里,但张家是什么人家,最不缺聪明人的地方。加上宫里漏出来的只言片语,有心人不难猜到这门婚事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张晚晴也未必真的是受害者。 可即便大家都起了疑心又如何,圣旨是皇上下的,顾家那边也得了补偿,这就是结果。至于顾长烟,有人心里为她唏嘘,也有人觉得她纯粹活该,但也仅此而已了。 张大夫人跟别人不一样,她这些日子以来,无时无刻都在煎熬。陈梦铃私会宋绍曦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就是出自她的手笔。但是顾彦清顾长烟兄妹在京城的名声她却怎么也没法动手脚,似乎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而这个站在暗处的人,似乎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她害怕,有时候知道自己怕什么,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过于在意这对扶不上台面的兄妹。这样的情绪拜公婆态度和家中若有似无的流言所致。 “母亲您已经魔怔了。”张香森自己也烦得很,已经好几个月了,他都约不上徐野那帮人陪自己玩。他又不是纯粹的不学无术之辈,当然懂那是别人刻意疏远。尤其是徐野,几乎已经跟他断了往来。 要算起来,是自家姐姐在宫里出事那时开始,徐六就再也没搭理过他。 “母亲,姐姐的伤早就好了,您最牵挂的婚姻大事也解决了。您现在还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会不会太过了些?杀人不过头点地,您有能耐的就把人找出来杀了。”若是能解决掉那对兄妹便罢了,可如今人在哪里她都找不到。成日阴晴不定地,越来越难相处。 张大夫人错愕地望着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的儿子,那张脸上全是不耐烦,甚至是厌倦。这个神态跟张大老爷太像了……她不愿意承认,他们都厌烦她。 “你姐姐她……” “我姐姐她怎么样?她好端端的在家绣嫁妆准备十里红妆当睿王妃,整个京城的闺阁小姐都在羡慕她。她怎么样?您说说她现在是委屈了还是难受了还是不想嫁?” “你姐姐这门婚事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清楚吗?是被睿王轻薄了才……”张大夫人脸色极其难看,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淡忘了张晚晴曾经受过的屈辱。 张香森张着嘴,气得摔了椅子,“那母亲是希望所有人都记得我姐姐这段过往吗?同仇敌忾对付顾家吗?在您眼里整个张家都比不过张晚晴吗?您知不知道您越闹,对张家越不利?” “你……不孝子,我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姐弟两。” 张香森冷哼,“母亲是因为害怕,您害怕那些说法都是真的,害怕有一天顾家兄妹回来报仇。所以您使劲地想折腾他们,折腾他们的生母,让他们声名狼藉,这样将来他们说什么都没人相信了。您做这么多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是别人口中心如蛇蝎为达目的不折手段陷害无辜的毒妇罢了。所以您才想方设法地让当初那件无头公案再没有翻案的机会。” 啪—— 张大夫人反射性地一巴掌,不但把张香森打蒙了,也把自己吓蒙了。 张香森倒是觉得痛快,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不管那件事到底有没有隐情,张大夫人的种种行径早已经不像是个有理智的正常人做得出来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姐?你没有良心。”张大夫人一脸泪痕,指着儿子怒骂。 “就是因为她是我姐姐,所以她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认。可您呢?怎么,她因为用卑劣的手段抢别人未婚夫,就不是您的女儿了?”张香森嘲讽道。 张大夫人已经不知道该反驳什么了,儿子的每一句话都直戳他内心深处,她只觉得无力又难堪。浑浑噩噩地呆坐了许久,连儿子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意识到。 张香森出了家门,深更半夜的临时也找不到人出来作陪,但是让他转身回去也是不可能的。宁可在外头走一夜,也不想回这个令人心烦的家。 有间酒馆 徐则记得两日前,儿子告诉他程馥让人送了新的书稿上京,让他别老窝在家里看案宗,偶尔也要出去活动活动。他后面的话没听进去,但是新书稿这个事烙在了脑子里。所以今日下衙后就拉着准备出门去玩的儿子跑来喝酒。 ……河秀才寻人未果,欲转身往回走之际,注意到了巷子尽头的墙壁有些怪异,在阳光的直射下,脱落的墙皮让整面墙显得充满历史感,但引起河秀才心中异样的是最左边那块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且远远望去似乎看到一些符号。 河秀才从小就胆子大,好奇心使然,他朝巷子深处走去。 【这不是砖。】 他定睛看了左边那块脱落的墙壁,里面不是砖,而是宽大的石板,遍布如蛛网般的裂纹。石板上有人工篆刻的痕迹,但可能年代久远,已经不完整,他无法判断是图还是字。 他想了想,最终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抠开其他地方的墙皮,意图让整面石板露出来。他抠得起劲,墙皮掉落了一地。没有了脆弱的墙皮阻挡,石板出现松动,一小块一小块地碎裂开来。 河秀才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捡起碎块要拼回去,就在他起身时,看到了石板后面的景象,顿时全身汗毛直立。那是一颗惨白狰狞的人头…… 听到这里,小酒馆响起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以及不知道是谁在拍胸脯。 徐野即便看过大纲,知道故事大致内容,但此时也被勾起了兴致。趁说书人休息喝水给大家缓一缓的档口,他又叫人新添了酒菜给徐则。 “她才十一岁……”徐则嘀咕。 养在深闺里的十一岁孩子,会做生意,会编话本,还能在被家族抛弃后不急不躁,和同龄的兄长远走他乡,用最短的时间立足。如果没有走一步算三步的头脑,她没有今天。怕是早就被蹉跎致死。 孙轴一边给他们上菜,一边小声对徐野说:“徐公子,那边的张公子让小的来请您过去。您若是没兴致,小的就帮您找个缘由推了。”对于他来说徐野是自己人,那张香森只是客人。 徐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张香森嘴角含笑,手中的酒杯冲他做了个“敬”的动作。 “我去去就回。” “别打架。”徐则笑得古怪。 徐野在张香森对面盘腿坐下,伙计给他上了新的餐具。 张香森为他斟满,“多久没一块喝酒了?” “多久?”徐野茫然。 张香森也不答他的问题,“说起来还没正式恭喜你三元及第。” “你们几个还不知道我?除了读书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若不是我老子见不得我游手好闲,自作主张帮我报了名,小爷哪愿意遭这个罪。”徐野没喝酒,只是撑着脑袋,懒懒地同他说话。 张香森没看出徐野的不耐烦,依旧跟从前似的,于是心里好受了不少。 “记得当初祖母要给我姐相看的人家里头就有你徐六。你怎么不应承?”张香森想着如果徐家当时主动点,也许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徐野莫名其妙,“我又不喜欢你姐,娶她做什么?” “你……”张香森不悦,“我姐乃相府千金,容貌才学样样不缺,还配不得你徐六了?”再怎么说张晚晴也是他亲姐姐,虽然这些日子他对她已经没了过去那种亲密。 徐野冷笑两声,“容貌才学……我看自己不就行了么?”出息如徐六,就爱跟女子比容貌比才学。 张香森知道他就是个混账,也不那么气了,“我姐正经相府长房嫡女,张徐两家联姻,对你父亲和你将来的前程都是助力。”他怪徐野没眼光。 “你当谁都稀罕你们张家的权势啊?”徐野口气在开玩笑,但神色却淡淡的,没了之前的玩世不恭。 张香森没想到会有人不把张家放在眼里,要知道作为有实权的官吏,张相爷可以说是所有朝臣的天井,就连许多宗亲都要看他们张家的脸色。而徐则不过区区大理寺卿,徐野不过小小翰林,给他们张家鞍前马后都还要排队的级别,哪来的脸瞧不上他们张家? “怎么想动手?”徐野嘲讽。 张香森捏紧拳头,几乎要忍不住,徐野又给他添了一把火:“春宴当日我和我父亲就在永福宫,你们张家是如何诬陷一个小女孩的,我全看在眼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小女孩当时的模样。 此时对方拳头已经挥过来,“你胡说……” 徐野擒住了对方的手腕,压低声音继续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大可回去问问你的好祖父张相爷。问问他……皇城卫的案卷上都写了什么。” 张香森发现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将手收回,他有些慌了,眼前的徐六根本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徐六,仿佛只是披着一模一样的人皮。 “那……那也是她活该,她命该如此。” 徐野松手,张香森一个不稳往后倒去,磕中了后脑勺,疼得直哼哼。 徐野起身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拍了拍那张受惊的脸,不耐烦道:“咱们的情分到此时此刻为止,你好自为之。” 第36章 他来了 金陵的小酒馆,在下酒菜上程馥费足了功夫,除了保留部分京城小酒馆的菜式外,大部分都是改良的江南风味小吃,既有创新也有糅合。最终菜单上的下酒菜高达四十三道,而酒单上的品类也比京城小酒馆多了七种混合酒和三种果酿和三种鲜花酿。 之前在京城,因为不便出门,所以采买的活全压在高升身上,如今没有聘到合心意的管事,一切都是程馥亲力亲为,这些日子下来是累并快活着。 得知再也不用去各大酒楼尝别人的招牌菜,家里几个孩子都松了口气。最近小姐为了研究江南人的口味,几乎日日带着他们上馆子。这吃一两回还觉得新鲜,但天天吃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虽然菜式不一样,可都是大菜,容易腻不说,还特别长肉,闻香和玖玖硬生生胖了七八斤。 桂婶和周婶都是小酒馆的厨娘,也是柯祥帮程馥寻到的。两人以前都是大户人家里大厨房的厨娘,后来因种种原因不是被卖了几回,就是主家落败,不得不另谋生路。柯祥之所以认识她们,也只是因为曾经帮过她们的主家跑镖,吃过几回她们主家的宴席。她们出来后,日子不好过,柯祥也曾帮她们寻过活,但都因她们是女子,别人要么不收,要么就将工钱压得极低。 桂婶丈夫死得早,儿媳生了四个娃,婆婆的病又越来越厉害,她实在走投无路,打算把自己再卖一次,是柯祥正好找到她,将她推荐给了程馥。周婶境况本来是比桂婶好一些的,儿子儿媳都能做活养家,女儿也时常贴补她。但悲催的是,她有个不省心的公公。为了娶一名风尘女子做继室,偷空了家里的积蓄,包括儿媳的所有嫁妆。 儿媳大受打击,不足两个月的孩子没保住,儿子闹着要亲爷爷的命,她劝都劝不住,偏偏这个时候女儿夫家又出了事,再也帮不上娘家的忙。周婶不得不主动找上柯祥,求他帮寻个活计,什么都行,只要钱多。 程馥是个对自身权益比较在意的人,所以桂婶和周婶她都可以用,也承诺给高薪,并在将来每年给分红,但条件是她们两位必须卖身。桂婶当下就答应了,周婶回去呆了一夜,不知道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她是带着淤青出现的,也同意卖身。 “高升说要来金陵帮忙。”程馥把刚收到的信递给哥哥。 “他若是方便,最好不过。”高升的悟性极高,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成长起来,将兄妹两在京城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是他能腾出手下金陵,这边开张的事宜就轻松多了。 高升在信上说,京城那边如今都有了章程,他一两个月不在也不打紧,且徐野和翁齐敏都很乐意借自己的管事给她,暂管小酒馆。为了让兄妹两人放心,翁齐敏还说,高升不在期间也不会有人敢找麻烦的,除非他们想同时得罪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 程馥跟哥哥的想法差不多,于是立即坐下来提笔给对方回信。顺带还分别给徐野和翁齐敏也写了信。 徐野没想到程馥会让他给金陵的小酒馆写匾额,难得地在书房里练了半天字,最后才挑选出自己比较满意的那副折好放进信封里,命人送去“有间酒馆”给高升。 高升带着一车东西来到金陵时,小酒馆的工期已经接近尾声,程馥把图纸和库房钥匙以及采买账簿一股脑丢给他之后,便去忙改造其他空置宅子的事。年底渔北书院课业紧凑,程寒即便已经考中秀才也没能松一口气,如今要继续给妹妹打下手是不可能了,好在书院里那位兄长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写着话本,进度稳定,令他欣慰。 “二月开张?”吴缨趴在床上,任由紫儿为他推按肩颈,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哼哼。 “是水门街那个齐神棍算的日子。”丁通总觉得那对兄妹其实不信这些,选二月没准是考虑工期和各项筹备的进度,之所以找人算吉时,估计只是象征性地做做样子。 吴缨闭着眼睛,含糊不清道:“还有两个月,来得及?” “今日一早我去转了圈,时间应该是够的。”听说过年赶工,工钱给五倍,匠人们都表示不回去过年了。 丁通听了这个传言后,没有去查证真实性,但是程馥对自己人大方这点,在他收集到的海量资料里,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所以翻倍给工钱这事也应该是真的。 “叫什么名字?” 丁通嘴角微抽,“叫‘满上’。” “哈哈哈哈哈哈,是个妙人。”京城那家名为【有间酒馆】,金陵这家叫【满上】,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喝酒的地方。 程家兄妹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别人眼里,不可自拔地专注于自己的目标。随着临近年关,江南的湿冷也让初来乍到的他们狠狠地领略了一回。程家这些下人,只有闻香和玖玖随他们从京中南下,也是目前仅有的两个丫鬟。 平时兄妹二人屋内都是她们负责收拾打理,这些日子人手不足,男孩都出去跑腿办事,家里的大小活都交到她们手上。结果忙起来就忽略了主子的冷暖。若不是几位帮活的大婶聊起过冬的事,她们都没想到去翻翻主子的衣柜。 当初兄妹两人离京时,细软里别说冬衣厚被了,就连轻薄的夏季衣裳都没几身。 程馥哪里会因为这种小事怪她们,不过瞧两个小丫头懊恼的模样,她还是装装样子批评了几句,如此两个小丫鬟心里才好受些。 “去请裁缝过来给大伙儿量身,每个人都做两身冬衣。”月例银子一直在开,其实下人们手头上多数已小有积蓄,不过这些日子大家都忙,远藤几个饭都不能按时吃上,想必也没那个时间给自己准备冬衣。 既然他们兄妹要做衣裳,不如索性把所有人御寒的问题一并解决掉,大家也能心无旁骛给他们办事。 马小东今年刚满二十岁,长得有些着急,不知他年纪的人只凭外表几乎都会以为他已经过了三十。马小东并不认识柯祥,只是偶然听说他找帮邻居寻说书先生,月钱丰厚不说,主家性子好又大方,便尾随柯祥找到了程家。 “金陵人士?”程馥请他坐下。 “是,祖祖辈辈都住在金陵。”马小东心里有些忐忑。 程馥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让他当场填写里面的内容。马小东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严谨的东家,于是乖乖地写了自己的出身年月、住址、之前在哪里谋生、是否与其他人签过身契等。写完之后,程馥又随手从书柜里取出一本书交给他,让他随便挑一部分当场试说。 马小东紧张得手都出汗了,张着嘴怎么也说不出来。程馥让他别着急,可以先看看书,还问他半个时辰够不够。马小东感激地不停说:“够,够了。” 得了他的确定,程馥为了不给他压力,离开了书房。正好高升回来用午饭,程馥就让他待会儿先别急着出门,听听马小东的水平。 《老山志》是程馥一个月前写的惊悚话本,由程寒不假他人之手完善细节,主要说一群书生结伴出游,误入老山,遭遇了各种各样的灾难,最后只有一个人活着,但这个人疯了,也没有走出老山,结局是开放式的,由听众自行猜想。 故事篇幅不长,但胜在紧张刺激,吊足听众的胃口。为了更贴合地缘特色,情节中糅合了大量江南的风土人情和市井传说,里面的一些词句用金陵方言说出来也更有趣。所以当初托柯祥帮找说书人时,她的首要条件就是对方必须是金陵本地人。 马小东以前没干过说书人这个活,但是听过不少,也看过许许多多的话本。他以为程馥要他说的故事,无外乎是那些才子佳人或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传奇,直到他翻开这本《老山志》,看到第十一页时,他差点叫出声来。 ……陌生的小径,聒噪的天之骄子一边絮絮叨叨无关紧要的闲话,一边解开腰带挂到旁边一棵树的枝丫上绑了个结,然后笑着蹦起来,把自己的头挂上去。此时他嘴巴依旧不停地一开一合想说话,尽管脸被勒得通红,表情狰狞,但他的四肢死死的垂着,好像没有了知觉一般。最后他眼珠子崩裂,七窍流血,整个世界才安静下来。 而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却又在意识到自己刚才没有去阻止对方后陷入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中…… 程馥和高升进书房时,就见马小东面对着一堵墙,嘀嘀咕咕地似乎在背词。 “可以了么?” 马小东转过身,吸了口气,正色道:“可以了。” 布行的两位裁缝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书房的门才打开,程馥、高升、马小东前后脚出来。高升亲自将马小东送出去,程馥则回房让女裁缝量身。 自那日之后,马小东每天都会来程家背书,然后同所有人一起吃饭午休,傍晚才回家。虽然程馥没有主动介绍,但大家多多少少猜到此人将来在小酒馆负责的事,跟他们其他人不一样。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二,程馥给所有人发了年货和赏银,还允年三十和年初一两日放假。大伙儿高兴坏了,齐刷刷地给兄妹两磕头。闹得两人有些不好意思。 高升不放心妹妹在京城过年,数日前已经启程回京,待过了初二再南下。此行他带了程馥为“满上”编撰的话本备份,计划请人改成京城的版本,在“有间酒馆”开说。尤其是《老山志》,他有信心能带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话题。 “小姐您先别出来,雪厚着呢。”天刚亮玖玖就开始扫雪。 闻香端着一盆热水和帕子走过来,问玖玖,“醒了?” “刚起,快进去吧。”玖玖加快动作。 因为下雪天路不好走,书院放假晚,前些天程寒就不回家了,在书院里跟几个兄长挤一屋子,要腊月二八才回来。 程馥洗漱完毕,穿得厚厚的走出来,今日她得去一趟工地,看看进度。雪那么厚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损失。她摇了摇头,暗叹自己总有操不完的心。 白居今日负责应门和院子的活计,此时匆忙地过来,“小姐,有京城来的客人。” 程馥感到意外,她和小哥哥朋友一直不多,京城相熟的就那么几个人,还能找到这里的就更少了。 “他可有自报家门?” 白居小声道:“姓徐。” 程馥有些不敢相信,提着披风就往大门跑。 少年风尘仆仆地牵着马,站在门口。因为迎雪而来,尽管有斗笠遮挡,脸上和衣襟仍沾满了冰冷的雪水。程馥睁着大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不快把马牵去马房?”她有些急促地命令白居。 “闻香去把哥哥的屋子收拾一下,让徐公子休息。玖玖去准备热水……” 一股脑地交代完,她蹙眉望着站在门口的人,“还杵着做什么,你不累么?” “哦。”徐野也回过神,摘下斗笠,走进院子。 白居方才被主子莫名严厉了一声,有些好奇这位徐公子什么来头。趁玖玖烧水的档口挪过去帮对方看火。“这位是咱们主子的朋友?”要知道程馥是白居所见过的,再温和不过的主子了,可以说非常好伺候,这么严厉还是头一次。 玖玖斜他一眼眼,“他来头可大了,你啊以后会知道的。” 徐野洗漱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又用了早饭,想找程馥,却听先前给他开门的白居说人已经出去了。 “小姐请您好好歇着,她晚些时候回来。这是小姐给您解闷的书。”白居手里捧着一摞话本,正是那部《老山志》。 徐野只好点头,转身回暖和的屋子里。 程馥带着闻香来到工地,看到大伙儿都忙着清理积雪和检查材料有没有损坏,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她便放下心来。看时候还早,徐野应该睡下了,她便带着闻香去城东菜市口。 第37章 自不量力 来得勤了,自然就有不少老商户们对这个年纪不大,一身京城才流行的女先生装,精明低调的小姑娘有了印象。现在的她已经能听懂大部分金陵本地方言,所以想偷偷摸摸坑她是不可能的。当然,以前听不懂的时候,她也没吃过亏。 年关将至,菜市里忙碌就这两天了,再往下百姓们都陆陆续续出城或者留在家里准备过年,城东会冷清下来。程馥今天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小酒馆采买,而是给自家过年补充些东西。毕竟金陵不比京城,花大妈说要过了正月各家商户才陆陆续续开市。 带着一车“战利品”,主仆二人在午饭前回到家。此时睡了一小段时间的徐野坐在书房门外的廊下烤火发呆,玖玖和白居在院子里各忙各的。 程馥把披风解下递给闻香,在对面的小凳子坐下,“翰林院放假这么早?”从京城到金陵快马加鞭也要不少日子,如今寒冬腊月的,官道肯定也不好走,算一算徐野出发的时间应该挺早。 “嗯。”徐野本要说自己想放就放了。 “可是……你赶不回去过年,不要紧么?”程馥要提起已经烧开的水壶,被对方先了一步。 徐野将水壶里的热水倒入茶壶,“我就不能在这里过年?” 似乎早料到是这个结果,程馥拨了拨炭盆,“这宅子死过人,你怕不怕?” 徐野不想说自己曾经在荒坟地里呼呼大睡一天一夜的往事,他比较好奇这宅子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你呢?你不怕?” 程馥裂开一个坏心眼的笑容,“我百无禁忌。” “怎么没见你哥哥?”这个时候书院不是应该放假了么? “雨雪天路不好走,住在书院里了,年前你肯定能见着他。”程馥望着院墙上的白色,忽然想到什么,“想不想去游河?”总听说金陵城如何美,可兄妹两人来了这么长时间从未想过要去领略一番。 闻香和玖玖在京城就见过徐野数次,没有白居和远藤那么大的好奇心。她们这边张罗午饭,两个小伙在柴禾堆旁嘀嘀咕咕,似乎在拿金陵城的公子哥们跟徐野做对比。说到后面得出的结论就是徐公子单凭容貌就赢了。 程家这个小院因为住满了人,所以没有专门吃饭的地方,两位主子平时就在书房里的小茶桌用饭,而下人们则在厨房或者自己的屋子里解决。 徐野总觉得这顿午饭有些过于丰盛了,本就不大的小茶桌此时摆得满满当当,几乎不能再插进一个茶杯。而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像颗寿桃。嫩白灵活的小手拿着筷子,不断给他的碗里夹菜,嘴里一本正经地讲解菜式来源。 徐野恍惚了一会儿,说道:“陈氏与宋绍曦那位夫人在京中水火不容,景家若是知道你们兄妹的出身,难保不会迁怒,你们在金陵凡事小心。” “若是躲不过呢?”金陵景家就是那位宋绍曦的夫人景淑文的娘家。 “躲不过……那便随心所欲吧。”他倒是想看看景家会不会真不要脸到为难两个已经被除族,等同于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 程馥冲他笑笑,“放心,我不怕他们。”最无奈的日子已经过去,她有信心能应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我住了你哥哥的屋子,他回来住哪?” 程馥就没觉得这是个问题,“要不你俩挤一挤,要不他睡书房。”实在不行程寒睡她屋子,她睡书房。 听到对方没有让他去客栈的打算,徐野放下心来。 渔北书院 程寒见到搓着手在大门口等他的白居,纳闷他怎么突然过来,担心是不是妹妹那边有什么事。 “少爷,是小姐怕您衣裳不够,让我给您送几身。还有今日一早打京城来了位徐公子,说是要在金陵过年。小姐让您不忙了就早些回家。”白居一边说着,一边从马车里将两个大包袱抱出来,交到朝晖手上。 程寒有些意外,这样的天气,徐野竟然说南下就南下,一路上怕是够累的。 “妹妹可好?” “小姐说她好着呢,让您别担心。”说着又钻进车里,提了两个还有些热气的八层大食盒出来,“少爷您的屋子在哪儿?”白居想帮他送进去,但又不知道会不会破坏规矩。 他来过渔北书院几回,但几乎次次都在大门口等候。早听说里头规矩大,学生最多只能带一名男性随从照顾起居,其他人不得入内。所以每次他都只能等值门的学生去通知程寒出来。 程寒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回去吧,好好听小姐的话。” 目送白居架着马车远去,程寒转身往回走。天气越来越冷了,妹妹这些衣裳送得还真及时。 “朝晖,去请边宁和季锐。” “是。” 今年通过渔北书院考核的只有一人,所以程寒目前是整个书院唯一的“新生”。虽说不存在欺凌现象,但要住在书院里,论资排辈,只能选择环境相对次一些的房舍。 他可不敢告诉妹妹自己的屋子里连炕都没有,更别说地龙了。这些日子全靠炭炉暖屋子。 渔北书院的学生并不多,加上程寒在内也就四十三人,其中十五人已经出去游学,有的人两年没回来了。边宁的年纪最大,翻过年就二十了。因家境贫困,启蒙得晚,靠后天努力才考进渔北书院。现在除了跟季堰学知识外还兼顾书院的杂务,季堰允许他以此来抵消学费和食宿。 季锐则是季堰的小儿子,只有八岁,正是狗嫌猫厌的年纪,书院里只有程寒跟他年纪相仿,所以他莫名地爱黏着程寒,两人时常同进同出。要不是程寒的屋子太冷,他估计都要跟人家同住同吃。之前听说程寒有位孪生妹妹,他还吵着要程寒把妹妹嫁给他。 朝晖把话带到后就回来了,他得将家里送来的衣裳整理好放进衣橱里。程寒则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吃食摆在仅有的一张桌子上。又去烧了一壶热茶。 季锐壮实得像个小牛,听说他的乳名就是牛娃,大冬天的穿得极少,有时候还光着膀子在书院里爬上爬下。只要他不搞破坏,季堰都懒得搭理他。 “我媳妇又给你送吃的啦?”丢了手里的弹弓,季锐一屁股坐下,望着满桌子香喷喷的食物,馋得直流口水。 “再胡说八道以后不叫你。”要不是对方只是个孩子,程寒一定把他收拾得明明白白的。 季锐吐吐舌头,拿起一块芋头糕大口吃起来。 边宁在季锐吃第三块的时候才过来,身上穿着打了两个补丁的宽大厚棉衣,显得本就消瘦的人更加单薄。书院的伙食很一般,住在里边的穷学生们隔两三日才能吃上一碗带肉末的汤面。平日里想打牙祭,只能自己出去买,或者等家境好些的同窗从外头带些零嘴分给大家尝尝鲜。 程寒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归为家境好的一类。 “朗晨,先生昨日提的那件事,你想好了么?”边宁一直都不大好意思蹭吃蹭喝,所以每次都先挑馒头。不过程家的馒头是用新鲜牛乳和面,比外头卖的好吃。 程寒也在啃馒头,心不在焉道:“还没。” 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妹妹提。以程馥对他的重视,要是听到他说不在家过年,估计会哭鼻子吧……今天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美其名曰让他吃好住好,还不是想告诉他,家里才是最舒服的,马上要过年了,该回家了。 想到这里程寒就又窝心又想妹妹又头疼。 “听说你让乐平帮你写书稿?若是他忙不过来,我……我也可以代劳。”这事还是无意中从乐平那里得知,程寒并未向其他人透露过,对于自己也被列为外人,边宁心里有些酸。 程寒摆摆手,“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不好劳烦兄长。”不同类型的文体,当然不能用同一种书写方式。边宁就是做正经文章的人,并不适合写那些识不识字的百姓都能听得懂的市井故事。 况且,都是穷困,但边宁至少没什么负债,而乐平不一样,他的情况比边宁更艰难。 见程寒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边宁也不好强求。 内河 程馥本打算包一艘画舫,却不想今日游河的人这么多,竟没有全空的。于是他们只好找了艘比较宽敞、内有独立雅间的画舫。上了船后才知道,这是金陵有名的商行——鸿泽行名下的产业。 “你可知内河沿岸都是什么场所?就敢带我来游河。”徐野打开窗户,朝四周扫了眼。 程馥懒懒地伏在桌上,懒懒地伸手勾茶壶要给自己倒茶,“那你是坐怀不乱的人吗?”她脑中浮起徐野坐在雪白的毛皮软塌上,衣襟敞开,手里拿着一只金酒杯,怀中坐着一位肌肤如雪,烈焰红唇,通身只一缕薄纱遮盖的妙龄女子……这画面又艳俗又赏心悦目是怎么回事。 “要看是谁。” 程馥懒懒道:“挑剔。” “再过一年我会想办法外放。”徐野还是把自己的打算如实道出。 程馥有些意外,转念又觉得是这个人的作风。 “人家若是非你不嫁,你躲出来又如何。”书上不都这么写么,很多痴情女子为了心仪的男子,放弃荣华富贵奋不顾身追到他乡,感动了对方,然后成为一段佳话。 徐野有些糟心,暗骂京城的破事果然传到金陵了。 “不是因为这些。”突然感觉好无力。 “你瞧这江南再繁华,可也不是国都。”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背井离乡,而她也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只是觉得无趣。”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绒毛。 程馥有些烦躁地挠了挠脑袋,粉扑扑的脸上堆满复杂的神色,无奈道:“我翻过年才十二岁。” 这话让徐野直接怔在原地,手一松茶杯就落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水渍在桌布上渗透开来。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先做什么,这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像个傻子似的笑个不停。 原来她懂…… “我……”他要说的话还没出口,雅间的门就被人仓促地打开了。 伙计身后跟着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他满脸歉意地躬着身走进来,对徐野道:“二位,能否卖个人情,将雅间让给几位公子。”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得罪人。 程馥不经意地扫了眼门口已经不耐烦的几位年轻男子,好声好气对伙计道:“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你这样,传出去不怕影响商誉么?”其实这种事还挺常见的,但轮到自己碰上了,怎么也不能轻易妥协。 那伙计也是为难,但外头的人似乎早等不及了,一窝蜂地闯进来。为首的月白袍年轻人用扇子指着程馥,“小爷今日心情不好,识相的赶紧滚,否则扔你们下去喂鱼。” 徐野转过脸望程馥,小姑娘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换了一下,达成了某种默契。 程馥一点都不怵,“看几位的样子应该是读书人。这样好了,我们出一题,若是你们答得上来,这雅间让你们也可。若是答不上来,劳烦几位打哪来回哪去。”说完朝徐野使了个眼色。 徐野不可置信,“我以为你想把他们打出去。”这其实是他自己的想法,省事省时,还能起到威慑的作用。 “还不到那个环节。”小姑娘嬉皮笑脸地摆摆手。 伙计更为难了,眼睛不停地在两方人马之间转换。 “哼,自不量力。”月白袍男子身后的几名书生纷纷露出轻蔑地神色。 “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月白袍男子冷笑。 不管他们是为了显摆自己才学,还是因为别的,总之这算是答应了。 “取纸笔。”徐野命伙计。 江南读书人多,但凡是个销金的雅处都会备有文房四宝供人使用,当然,也要额外付钱。 伙计很快送来笔墨纸砚,徐野也不废话,提起笔沾了沾墨汁,快速地写了一串字,然后把纸递给厚着脸皮站在原地不动的月白袍男子。整个过程快到程馥手中的小点心才啃了一半。 “算学题……”不知何时书生们已经围在月白袍男子身边。 程馥双手托着腮帮子,睁着大眼睛一脸单纯地问:“不会做么?” “呵,等着。”拿了题目,月白袍男子领着人大步离开雅间。 伙计见人真的都散去了,短暂地松了口气。一脸抱歉地冲两人连连鞠躬,慢慢退出去。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麻烦了吧,他心中郁闷。本以为几位金陵城有名的世家子弟不好惹,没想到这雅间里的客人也有来头。这临近大年的,若是画舫上出乱子,东家一定会扣他工钱。 第38章 你会不会纳妾 “给我做个荷包。”一肚子话到嘴边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句。 小姑娘脸色一滞,尴尬得很,脑子里千言万语想解释自己不会,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尽,尽量吧。”想起自己曾经给哥哥做的那个惨不忍睹的荷包,真是恨不得收回刚才的应承。 两个人都在懊恼自己没说真话,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雅间再次被人没礼貌地打开,徐野有些意外,自己的题那么好解么?看来江南真是人才辈出啊。 哪知来的人比之前更多了,其中不乏画舫中的其他客人,显然是来看热闹的。 “你们到底是何人?”月白袍男子这次没吭声,倒是一名稍年长的书生提防地质问。 程馥挑眉,掩着嘴对徐野道:“看来是没答上来?” 她这话一出,在场陷入尴尬的静默,先前找麻烦的月白袍书生更是一脸通红,敢怒不敢言。 “要不诸位回去再想想?”程馥给他们台阶下。 可惜有人不想要。 “这题不算,重新比过。”年长的书生没羞没臊地要求。 程馥站起来,不耐烦道:“行了,这雅间让你们。” 徐野没有质疑她,也站起来,对愁眉苦脸的画舫伙计道:“楼下可还有位?” 闻言那伙计几乎要感动得落下泪来,连忙道:“有有有,请二位随小的来。” 众人都没想到两人会是这样的反应,跟他们想象的怎么不一样?还以为今天要么从文采上碾压对方,要么从武力上按服对方。结果人家两边都不选,直接就让了。 他们非但没感到一丝压服别人的愉悦,反而有种被人嘲笑的羞耻感。 那伙计将两人请到一楼靠窗的雅座,并自掏腰包送了一盘小吃,只为感谢他们的谦让。 “不觉得我软弱?”小姑娘笑问。 徐野摇头,“你只是太理智。”做什么都算利弊。 刚才硬碰硬他们依旧有吃不了亏,但她不希望因为这些人破坏了今日来游河的目的,也不想因为一间屋子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斗来斗去,影响赏景的心情。在这种事上略作让步,她不会觉得委屈。 徐野觉得自己还蛮了解她的。 “抱歉,帮你做了决定。”她有些惆怅。 徐野又摇头,“如果我不认同,那么我一定拦着你。”换言之他也觉得她的做法没什么不对。 “……如果你觉得我不对,你就拦着我。”小姑娘明亮的双目微微湿润。 徐野觉得自己好像得感谢那帮蠢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就再没人来打扰,画舫回到码头,两人就下了船,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吴家二房 鸿泽行的东家不是别人,正是吴家二房如今的当家人吴缨。也所以画舫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们这样横行无忌多久了?” 丁通无奈道:“他们什么样,您不是最清楚么。”今日在画舫上找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吴家大房嫡子吴子琪和他那群狐朋狗友。 要说吴子琪与吴缨年纪相仿,两人品行真是天壤之别。吴子琪被惯坏了。 “以后但凡有他带头闹事的,一律不必顾我脸面。”有能耐就真刀真枪跟鸿泽行对着干。 丁通知道主子不仅仅是厌恶吴子琪的作风,还有对大房与生俱来的抵触。反正主子既然能下这个命令,就说明就算吴子琪折腾得再厉害,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他自是欣然照办。 “跟着程馥的人查到了吗?”吴缨听说程家来了京里的客人,免不了有些好奇。 丁通目光在屋内转了转,吴缨意会地命伺候在侧的丫鬟们下去。 “回主子,此人乃大理寺卿徐则独子、新科状元徐炽烈。”虽然他没有亲自去盯着,但底下的人回来一描述,他再结合之前存着的新科所有进士的画像,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吴缨脸色更难看了,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大房那个蠢货不知死活,这要不是在金陵,他早被人抽筋扒皮了。”吴家有些人到了今天还以为吴家在金陵手眼通天是土皇帝呢? 比才学,人家是三元,比家世,人家父亲乃天子近臣,承启帝心腹。吴家是什么?说得不好听,是皇上一直除之而后快的江南氏族。 丁通知道主子在气什么,小心翼翼询问:“那要不要送些年礼去程家。”当做赔罪。 吴缨抬手,“暂且不必。” “让你的人这段时间别靠太近。”徐野这样的人看似只身下江南,但谁又真的清楚他四周没有跟着暗卫呢。毕竟徐则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吴缨不想盯着程馥的同时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丁通应了声便下去办事了。 吴缨心中烦闷,将窗户全部打开,直到冷风灌进来才好受些。 他不让丁通去程家赔罪是因为这件事鸿泽行并无大错,徐野若是要迁怒,鸿泽行充其量算畏惧权势,到时候再补偿也不迟。 另一方面,鸿泽行东家这个身份他一直隐藏得很好,除了几个心腹管事,没有人知道。所以这把火怎么也燎不到他吴缨身上。 但是这不算个大事么? 在程馥的让步后,这件事确实变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但如果程馥当时不让步,一定要死磕呢? 以吴子琪的性格,这个小纠纷最后一定会放大成吴家与徐野的恩怨。那么作为还没被分出去的吴家二房主子,仅凭这个出身,他就失去了选择立场的权力。 根源问题不解决,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 闻香和玖玖的绣功都只是一般,所以从来都不好意思给主子们做东西。程馥也是知道她们两个做做猫窝狗棚还行,精细针法是不能指望的。于是她把希望放在了金陵好邻居花大妈身上。只可惜,花大妈缝缝补补,做枕头被子还行,这要穿戴在身上的,手艺就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了。 徐野靠在书房的躺椅上看书稿,时不时偷偷瞥一眼愁眉苦脸的小姑娘。本来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的,是方才一位邻居大妈进来,两人在门口说小话,被耳力好的他听了全部,才知道小姑娘原来并不擅长绣活,想临时抱佛脚跟人学一学。 他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嫌弃自己不经大脑的要求,一方面又感动小姑娘对他上心。 “小姐,朝晖回来了。”闻香在门外禀报。 程馥搁了笔,“进来。” 朝晖的脸被冻得有些僵,不过身上穿得厚实,并不真的冷,他朝程馥行了礼,将一封信呈上。 那是程寒命他亲自送回来的,程馥似乎早有预感,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让朝晖先下去喝点热汤暖身,休息片刻。待人离开,书房的门关上后,她才慢慢拆开信。 半个时辰后,朝晖带着程馥的回信和小半车吃的穿的,冒着大雪回渔北书院。 信上的内容徐野并不知道,但不难猜出是程寒做了什么决定,而小姑娘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选择尊重哥哥的想法。 程馥画好了荷包的样式,剩下的就是如何把手艺练起来这件事。抬头发现徐家小六正打量她,顿时有些心虚,手慢慢地从旁边拿一本书盖在图案上。 “咳咳,那个……我哥哥不回来过年了。”冷清点你不介意的哦。 徐野倒是没想到程寒竟然不陪亲妹妹过年,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见见对方。 “对我来说是好事。” “……” 望着对方那张心花怒放的脸,程馥有些恍惚。京城的女子们从未有人见过他这一面吧?那她是不是可以沾沾自喜一下? “徐六,你会不会纳妾?” “啊?”这个问题太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馥叹了口气,“看来是会了。” “不……” “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只能守着一个男人过活忍受他容颜老去身形臃肿胡子拉碴玩鸟斗蛐蛐包戏子……” “等等你听我……” “生不出儿子抬不起头人嫁妆被败光还要被说不贤良……哇啊……”她说得正起劲,突然身体腾空,被紧紧箍在某人的身上。但某人明显不会轻易放过她,换了个姿势打横抱着。 “瞪我做什么,我说得哪里有错了?”程馥一点都不见外地搂着他的脖子,理直气壮地直视他。 徐野轻笑,“没有错,但那也不是我。”他想对小姑娘说很多话,想告诉她,自从认识她之后,终于理解他父亲为什么在他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一点旁的念头都没有。 可同时又不想说,因为他是男人,男人的承诺对于脑子清楚的女人来说都是屁。很显然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心智。 小姑娘打了个呵欠,小脑袋靠着他的肩膀,“你来金陵,我很高兴。” “嗯。” 远在京城的徐则小心翼翼地打展开一幅画像,笑着对画中的人说:“你儿子比我强,会得偿所愿的。”有的人一旦被放进心里,那便是平生。这画中之人,就是他的平生。 程寒没想到徐野会上渔北书院来看他,惊喜是肯定的。说起来还是自己怠慢了对方,人家千里迢迢来金陵同他们兄妹一块过年,结果他却答应了季堰去拜访隐居的名士们。 “徐大哥要不要先见见我们山长?”他没有忘记自己是通过谁的关系入的学。 徐野摇头,“我并非汪山海弟子,季山长若是对我有所芥蒂,知道你我的关系,怕是会带累你。”因为他不拜师,所以梧桐书院里一直都有不少人背地里看他不顺眼。那些人对汪山海有多崇拜,对他这个死活不拜师的人就有多介意。 渔北书院旁边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好去处,但是天寒地冻的站在门口也不是办法。所以两人坐进车里慢慢叙旧。 “徐大哥为什么不拜师?”他现在也没正式拜师,只算是渔北书院的学生。听边宁他们的说法是,要等下一批新生进学了,他当了前辈才能正式拜师。 “对外的说法,徐家世代纯臣,家训不允许我随意拜师。至于真实原因嘛……氏族同气连枝盘根错节,读书人亦是如此。我同我父亲都不想与这些势力牵扯太多。”徐家有自己的底蕴,什么都不缺,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这番话给程寒带来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于是他把要随季堰以及其他同窗去给那些隐居在江南的名士拜年的事说了。听闻不少老学者至今仍过得清贫,所以他们此行除了听学之外,还要给那些不富裕的学者们送些米粮维持基本生计。 徐野顿了顿,没有直接对他要做的这件事发表看法,只是问道:“将来你想当佞臣还是忠臣?” 程寒蓦地被人看穿心事,有些无地自容。咬了咬嘴唇,“如果两者都不是呢?” 徐野也知道自己吓到孩子了,于是换上轻松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我约摸猜到你想做什么,只是你也要多念着你妹妹些,她不能失去你。报仇的方法有很多,总有那么一条能皆大欢喜。”他希望这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要钻牛角尖,认死理。 程寒什么都说不出口,唯有感激地对他一揖。 “好了你回去吧,我去给你妹子买点烟花。你不在家,这个年我们两个只能自己找乐子了。”徐野自己也是头一回给人讲道理,心里并不痛快。 就是因为清楚他们兄妹曾经的艰难,所以他不愿意恬不知耻地用自己的是非观来影响他们。放下也好,激进也罢,都应该由他们兄妹自己选择。他有的只是自己的私心,希望他们都好好活着,这辈子都不要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谢谢。” 程寒下了马车。 徐野这趟南下虽然是自己一人,但他老子要派人跟着他,他也拦不住。而既然人都来了,带在身边随时差遣也不错,他可以多些时间跟小姑娘玩。 旅厌从旁边民宅墙内翻身而出。 “少爷。” “都是什么人?”昨日从画舫出来便察觉到被跟踪。当时跟程馥在一起,他没有表露。只让旅厌去反追踪。 “有两方人马,都出自吴家。” 第39章 被人砸了 “吴家……”看来,昨天那几个在画舫上找麻烦的有吴家人,但安排两拨人马跟踪,这味道就不一样了。 吴家当年在承启帝下手之前是江南世家的巅峰,后来承启帝大举清洗,吴家牺牲了无数亲族人才保全了今天的局面。狠得下心是一方面,命数未至也是一个原因。 程寒和程馥不过两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无父无母无权无势,哪里值得他们费这个功夫。 如果其中一方是因为昨天画舫的闹剧,想借机找茬,他能理解,但另一方又是什么回事呢? “把吴家这半年大小事查一下。” “是。”旅厌应声后便三步并一步没入街巷,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说徐野带了一车的烟花炮竹回来,程馥手忙脚乱地把针线布料塞进抽屉里,出门迎他。 小姑娘还没完全长开,已经好看得不像话。徐野对着这张小脸,经常感到焦虑。 昨天两人很多话都没有说开,但似乎都默契地选择沉默,也许他们都知道现在还不是完全坦诚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启程?”程馥用竹签叉了一块水果递给他。 “最迟初二。” 打量了少年的身量,提议道:“那初一你陪我去鹿鸣寺上香。”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人山人海,徐野虽然看上去像个文弱书生,但她知道对方本事不小。 徐野咬了口水果,好甜,“要不要抢头柱香?” 程馥当然想,但不知道这边有没有这种风俗,毕竟这个时代,过年要守岁,而且大半夜的,如果鹿鸣寺不让他们进去,就很傻了。 “你不会以为黑灯瞎火的我带你去上香吧?”徐野一看她犹豫的小眉头,就想笑。头柱香也得寺院开门放人进去才能抢。 程馥才知道自己有多丢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抢不到头柱香,你就别想要荷包。” “诶?”他怎么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翁齐敏的年礼总算赶在年前送到金陵,除了吃的穿的,还有姐弟俩一起做的祥云花灯,特别叮嘱是给她灯节的时候挂的。程馥爱不释手,点亮灯芯,举起来给徐野看。 小姑娘仰着头,眼睛眨巴眨巴着,徐野哪里有心情看翁齐敏姐弟做的幼稚花灯。他抿了抿嘴,然后遵从内心的选择,一把抱起小姑娘放在自己的腿上。 “呵,徐六我真是小看你了。”早知道昨天他说那些话时,她就装疯卖傻,全当听不明白了。 徐野一脸无辜,“我怕你累。” 程馥斜他一眼,也不反抗,就这么坐在他腿上把玩翁齐敏的祥云花灯。男女之情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她注定成为不了合格的大家闺秀,只能凭本心做自己。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别问她为什么看得出来,是这位小少爷自打到金陵后,发呆的次数也太多了点。 “不知该从何说起。”徐野摸摸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耳垂,见她没有闪避,又得寸进尺地用指关节在她的脸颊上划了划。他知道自己不该乱来,可就是忍不住。 “那就憋着。” “……” 程馥将花灯放在桌子上,然后对徐野道:“说出来以后转圜的余地就小了。我有心结,你是知道的,卡在这里。”她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终有一日必要再度面对,这是我们兄妹的宿命。所以你再想想,反正……”突然捏住对方的鼻子,坏笑,“我还小呐~” 徐野没有挣扎,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不要脸的话:“养我也是你的宿命。”虽然当初小姑娘的承诺是他若考不好就养他,但无耻如他,只选择自己喜欢听的记住。 程家人口简单,程寒出远门后,家里主子带客人也就两个人,年夜饭张罗起来并不费什么功夫。吃了晚饭,徐野就带着大伙儿在院子里放烟花,然后陪程馥守岁,迎接新的一年。 鹿鸣寺 当程馥看到门口冒着风雪的人潮后,默默转脸望向一路安抚她不用着急的徐家小六。心想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 徐野面色如常,忽略对方的质疑,带着她们几个下了马车,没有往前挤。而是绕到侧门,那里已经有一位小和尚等候多时。徐野从怀里递上一块腰牌,对方接下后让他们稍等。 “怎么?你以为我会带你翻墙,还是打趴外头那些人?”小姑娘那一脸不可置信,嫌弃他的同时又挑不出他有什么错,矛盾的小模样实在太好笑了。 被看穿,程馥尴尬地望天:“大过年的自然不好那样。” 不多时,小和尚出来,将腰牌还给徐野,然后请他们进去。 程馥真没想过上头柱香这么轻松,她上辈子见过的场面要多夸张有多夸张,甚至有因一点摩擦引发聚众斗殴的情况。不过徐野那块牌子也不知道具体作用是什么,会不会因为上这头柱香让他欠下什么人情。她直接忽略了为什么会有小和尚在侧门等他们这件事。 离开鹿鸣寺,天已经大亮。一行人的好心情在回到家时烟消云散。 因为担心鹿鸣寺外人多,所以程馥只让白居负责赶车,玖玖近身伺候,其他人则留在家里。而这些被她留在家里的人,此刻全东倒西歪的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受了伤。玖玖在程馥的屋子里发现了死死抱着一个小箱子已经昏死过去的闻香。她认得那个箱子,里面装满了小姐的印信和地契。 他们都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就这么几个时辰的功夫,程家被人砸了。 “小丫头你怎么才回来。”花大妈肿着半边脸从自家院子里跑出来,把她拉到墙根下。 “大妈你的脸……” “不要紧,我揉揉就好。你们是怎么得罪吴家人的?这,这也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吴家在江南可顶半边天,轻易不能招惹的。你……你们要不……要不离开金陵吧。”花大妈一脸恐惧,跟往日没心没肺总挂着张笑脸的她判若两人。 程馥心下一沉,没有回应。 怎么又是吴家?他们这院子是吴家的,上回地窖里发现死人,有人拿他们做筏子也是针对吴家。如今事情已过,那吴家少爷听说也被放出来了。难道还有后续不成? 把花大妈好生送回去,程馥和徐野回来时,玖玖和白居已经将受伤的人安置好。程馥让白居去医馆请两个大夫来,不拘多少钱,只要肯出诊。 原来院子里养了两只猫一只狗,此时猫不知所踪,狗已经被砍柴刀割断了脖子,尸体和刀都扔在厨房的米缸里。徐野把它提出来时,它的身体已经冻硬了,而米缸里的米也是一片红黑。 程馥没有吭声,默默地收拾翻倒的物品。 白居很快将大夫请来,但是今天毕竟是初一,根本没几个医馆开门,他能请到一位上门已是很不容易。大夫姓沈,约摸二十来岁,是善慈医馆的东家,没有因为大年初一要出诊而不悦,耐心地给每个人看伤情。站在门外的程馥,心情随着沈大夫正骨的声音不断下沉。徐野牵着她的手,明显感觉到她的紧绷。 “小姐,我去报官……”白居咬牙切齿。 “没用的。”程馥打断他。 花大妈的态度摆在那里,就算官府过来,她们也不敢说真话。而官府最终会不会为她出头,以她自小的经历来看,这个期许还是不要有的好。但是让她屈服也是不可能的,她已经从京城避到江南,再往别出去,又能去哪里?她能从家庙出来,改名换姓重新开始,她就知道再没有什么困难能折服她。何况,若是一个吴家都应付不了,将来回京又能做成什么? 闻香被磕到后脑勺,鼓了个大大的包,沈大夫下了针她才幽幽转醒,流着泪着说头疼头晕,天旋地转的,想吐。沈大夫宽慰了几句,然后开了药方,交代他们在她好转之前不要挪动,这几日最好一直有人在旁边守着。他会每天过来施针。 沈大夫又上柯家给花大妈看了脸上的伤,表示没有大碍,用药膏每日早晚涂抹,不出几日就能恢复如初。听到他这么说,程馥放下心来,命白居送沈大夫回医馆,顺便付钱抓药。 “大妈,你是怎么认出那些人是吴家的?” 花大妈用鸡蛋在脸上滚了滚,刚要开口,水生从外头走进来,“是我,我认得吴良,他是吴子琪书童。” “他们一共多少人?”徐野问。 “六个人。” 水生也很气,自己亲爹天没亮就被镖局的人叫去杭州了,家里就他们母子俩。没想到吴子琪这么混账,大年初一派人来打砸他们的邻居,他娘过去阻拦还被伤了。 “小丫头,吴家跟咱们小老百姓不一样……”花大妈很沮丧。 水生上前握住她的手,母子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程馥点头,“放心吧,我有数。” 从柯家出来,她没有立即进自家的门,而是站在门口的水渠边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徐野盯着她毛茸茸的脑袋,想伸手摸摸。 “你在等我开口吧?”半晌,她幽幽地说。 “嗯。” 她踢着脚下的积雪,“我不是因为什么自尊心而犹豫不决,我只是有点委屈,有点烦。”徐野帮他们兄妹不是一两次,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欠对方颇多。她若是要自尊心,他们恐怕早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徐野在她面前蹲下,握着那双软软的小手,“有我。” 他相信她有头脑去解决这件事,但同时,她的年纪和背景也让她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摆平一切。她是因为不甘心,所以才觉得委屈吧?小姑娘怎么这么惹人疼呢。 程馥突然蹲下来,怒气冲冲地刨了一团雪,捏了个雪球,摇摇晃晃地扔出去,砸在附近的一棵桃树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混蛋,都是王八蛋,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好可爱!! 徐野都看呆了。 把心情平复的小姑娘送回家里,徐野转身离开水门街,旅厌从某处闪现,安静地缀在他身后。 “……两方人马来自吴家大房和二房,今日打砸的是吴家大房的人,目的是引您出面。吴家二房的人……”旅厌迟疑了一下,继续道:“好像只是关注程小姐一举一动,没有行出格之举,而且从数月前就开始了。不过,属下发现他们似乎查到了您的身份,这几日只在远处关切,并不敢靠近。”他用只有徐野听得清的声音细说吴家几房的情况,以及特殊存在的二房。 “引我出面?”看来还是他连累了小姑娘。 “我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走,去府衙。” 他明日就要起程回京,恨不得一刻钟掰成一个时辰来用,哪来心情跟吴家人坐下来扯没意义的官话。再说,家族立场摆在那里,徐家跟江南这些世家注定不是一路。 而吴家二房,昨晚炮竹响了一晚,吴缨被闹得睡不好,刚刚才起身,脸上还挂着不悦。这大年初一的丁管事不在家陪老母妻儿,火急火燎的样子赶过来,不用猜都知道又有麻烦了。他强压下起床气,耐着性子等对方缓过来。 “五少爷闯大祸了。”丁通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把口条捋顺。 吴缨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不解道:“不是家常便饭么?”吴子琪爱争强好胜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吴良今日一早带着人去水门街,把程家砸了。刚……刚才下边的人来报,那位徐翰林已经进了知府衙门。”丁通真是满腹苦水。 “呵……呵呵……”吴缨怒极反笑,什么都说不出来。 丁通想不明白,“大老爷也是那场浩劫过来的,怎么如今这样糊涂?” 吴缨讥讽道:“有什么难理解的,舒服日子过得久了,就以为头顶上的刀生锈了。”然而即便是生锈的刀,落下来也能要人命。何况那把刀从未生锈。 “那……咱们怎么办?”丁通发愁。 “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了。”大房那边若是脑子还能使,就该知道当下要做什么。 若是还不知死活,那么他也不必跟大房继续维持表面那点薄如窗户纸的情分了,索性都撕破脸,直接请族老来主持分家。若是这样仍然不能如愿,那么他也不介意自请除族,从此跟吴家分道扬镳。 第40章 都废掉一只手 听说金陵知府薛有志上大房那边了,吴缨命下边的人警醒些,要是有人过来请他,直接说不在。二房上下再一次如临大敌。 可惜,天不遂人愿,外出要经过几个门,那边都是其他几房的人眼线,吴缨有没有外出,他们都一清二楚。 “怎么,你伯父还请不动你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吴缨的大伯母郭氏。 吴缨装死,“有人来过吗?” 旁边的紫儿摇头。 郭氏不是头一天跟这两个人扯皮,要换平日里,她还有些耐心,今天不一样。大年初一,知府上门,这传出去得引出多少无端揣测。薛有志不在意脸面,吴家还要呢。 方才吴令佐命她亲自上二房请人,那神色就透着古怪,当下有客人在场,也不好透露具体是什么事。从大房往二房这一路,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估计不简单。所以现在是半点耐心都没有。 “你还想反了天不成?”郭氏自认为在吴家内宅,自己有绝对的权利,平日里对府上的女眷和子侄轻则数落,重辄家法,这套虽然变态,但这么多年下来确实让她树立了威信。 “大伯找我去做什么?”笑死个人,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说的就是吴家各房和吴缨之间的相处模式。 郭氏不悦,“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让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问题。” “今天初一,大伯母就不要为难侄儿了。”哪有这样的亲戚,大过年的上门耀武扬威摆长辈架势。虽说吴缨是习惯了,但不代表他心里接受,只要能顶回去,他都不遗余力。 果然,吴缨要是真跟她计较,郭氏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人家现在是二房唯一的主子。只是,吴缨这个态度,今天怕是死活不肯出门了。可让她独自回去,吴令佐必要甩脸。左右为难之际,她有些气急败坏,“伯父伯母何时亏待过你,这些年又是谁在代你父母看顾你?你不要没良心。” 吴缨笑了,这场面一年都见不上几回,实属难得,“您看啊,您也不知道伯父叫我过去做什么,我若是没个准备过去,万一说话不经脑子,惹恼伯父岂不弄巧成拙。”大年初一的,让长辈生气,简直大逆不道。 “你……”郭氏被气得心口疼。 不过她的救星没有让她久等。 “三少爷,薛大人请您过去一趟。”吴令佐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亲自过来了。 得,搬出官老爷来,吴缨不去也得去了。 郭氏洋洋得意地冲他挑了眼,像个战胜的老母鸡,转身扭着徐娘半老的身板离去。 紫儿担心地望着吴缨,“爷,要不装病?” “那他们就会过来。”吴缨冷哼。 吴令佐和薛有志总算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二房主子。薛有志打量吴缨,心下嗤笑,果然是个骚包的,这半天功夫估计都在折腾要穿什么衣裳登场了。 “给薛大人拜年了。”吴缨恭敬地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 吴缨入座后,面向吴令佐,“伯父与薛大人在谈什么呢?”知道真相的他此刻单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吴令佐脸色明显不佳,强扯着嘴角,做作地给他送上一个假笑,“你五弟与人有些误会,伯父是想让你带些年礼去赔罪。现在就去。”他特别强调最后四个字。 吴缨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什么样的误会非要我去?若是人家认得五弟,他不出面不合适吧?”大房就是这样,好事全自己的,脏事祸事挡灾全他来扛。他经常因为被各房欺负而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己很了不起的认知。 当着薛有志的面,吴令佐不好摆家主的派头,毕竟知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强忍着不耐烦,对吴缨耐心解释道:“你五弟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他不弄巧成拙就不错了。这事啊也是你才能办得好。”奇了怪,以前吴缨虽然不情愿,但几乎很少像今天这样直接提出异议,明摆着不想帮忙。 “伯父,今天可是初一。”非要在这天让他出去触霉头吗? 薛有志对吴家没什么感情,也所以虽然不齿一大家子总使唤一个嗣子,但他也不会多事去干涉。只是,就像吴缨先前说的,吴子琪若是不出面,恐怕不够有诚意。 “依本官看,五少爷一并前往稳妥些。”且不说他同徐则都是朝廷命官,就凭两人十多年的交情,今日徐野又亲自登门,他怎么也要给程家小姐一个公道。而这件事本身也确实是吴子琪不对。 虽然要彻底按趴吴家目前还不太可能,但看吴家人倒霉,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江南,不该是世家的江南。 吴令佐张嘴就反驳,“子琪秉性不坏,就是被下边的人怂恿,这些年性子愈发冲动不易管束。就怕他今日随行,见着苦主不会说话,反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吴缨听进耳朵里,内心已经翻了几百个白眼,“可是侄儿毕竟隔房,只身前去难保不会落人口实,说大房敷衍了事。若是五弟实在不愿意,那大伯母出面也是可以的。侄儿再从旁帮衬,苦主应当能卖个情面。”反正他今天是不会轻易放过大房的。 吴令佐脸色黑如锅底,吴缨看他这样就觉得痛快。大房不在乎钱,最在乎世家之间的地位和在金陵城呼风唤雨的体面。吴子琪是吴令佐给予厚望的吴家未来家主,郭氏是吴家现在当家夫人。这两个人谁出去给人赔不是,都会让吴家脸面扫地。 “听说这苦主年纪不大,如今租住的还是四房的宅子,你大伯母上门怕是要吓坏他们。还是你去最稳妥,那个宅子的地契你也一并带去给他们。” 吴令佐说完这番话,吴缨转过脸看薛有志,只见这官精神色如常,没有反对的意思。 “既如此侄儿便走这一趟,不过人家若是仍不肯罢休,之后要闹出什么来侄儿可不管收拾。”吴缨笑得眼睛弯弯的,但谁都看得出他其实没有在高兴。 吴令佐的管家去了趟四房,很快就带着水门街宅子的地契回来。与此同时,郭氏也在吴令佐的吩咐下,准备了一车名贵的礼物,给吴缨一并带去。 “这些好东西送那穷酸,真是暴殄天物。”住在水门街的能有什么出息人物。 郭氏身边的嬷嬷也附和,“他们这是讹了咱们啊,也不怕折寿。” 吴缨正靠在一旁的柱子边看人装车,郭氏主仆刻薄的话语全听进了耳朵里,恶心得头皮发麻。外人看吴家,都以为门风有多好,是江南世家的榜样。只有活在这内宅里,才知道是一群什么货色。郭氏出身世家,如今又是吴家当家主母,可肚量这种东西在她身上就从未出现过。 “既然大伯母舍不得,那侄儿先回去歇会儿,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让人叫侄儿。”说着就要走。 “你……”郭氏气得脸白。但是她不能对吴缨怎么样,因为刚才她总算知道吴缨是为了谁大年初一要出这趟门。吴缨如果不去,那么就只有他们大房自己出面了。 先前附和的嬷嬷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了一个趔趄,不敢哭也不敢叫。 郭氏看向吴缨,压着怒意,像是在询问:“这样你满意了吗?” 吴缨把玩自己的腰饰,压根不鸟她。 吴良带来的人应该有练家子,否则六个人如何能将她的人都打成重伤。而且出手狠辣,不避暴露身份,目的不言而喻,想让她知道得罪吴家的下场。 “坏了就不要了,过了正月再买新的补上。”程馥对玖玖和白居说。 在书房里的徐野扶好倒塌的书柜,一本麻袋布做封皮的书掉落下来,徐野捡起刚要放回原处,却见上面随意写着两个字——女戒。 程馥此时正好进来,看到对方手上的东西,刚要开口阻止,对方已经翻开…… “噗嗤……哈哈……咳……咳咳……” 小姑娘尴尬地走过去,夺回那本“女戒”,随便拉开一个抽屉塞进去。 徐野连忙收敛笑意,继续收拾。 “小姐,吴家又来人了。”玖玖紧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吴缨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才换上笑脸踏进程家。徐野的画像当初就令他印象深刻,然而今日见到本尊,只能说画像不及本尊之万一。向来对自己的容貌颇有底气的吴缨,此刻也免不了有些自惭形秽。“嫉妒使人丑陋”他在心里默念。 当然,这两个人里头,他最了解也是最关心的还是程馥。虽然没见过本人,但这小小的身板小小的脸,就是让他感觉亲切,尽管小姑娘对他们充满敌意。 “我堂弟做错了,我代他给两位赔不是。”吴缨真就对着程馥深深鞠了一躬,神色也十分诚恳。 “伤者药费,损坏的器具,吴家皆双倍赔偿。此外,我大伯得知这宅子当初闹了件小事,给程小姐添过麻烦,让我把地契也顺道带来,待过了正月,程小姐直接上官府换新文书便可。”说着,示意随从把装了地契的匣子呈上。 程馥没有接,“我家是你砸的?” 吴缨面色一滞,尴尬道:“堂弟年幼不知事,伯父担心他言行不过脑子惹程小姐不快,所以将他锁在家中思过。” 年幼?她怎么听说吴子琪年纪跟徐野差不多。 “既如此,折中点也行,今日来逞凶的都废掉一只手。”少女并没有如吴家人所期待的,欣然接受这份丰厚的赔偿。 吴缨面上为难,心里却是在鼓掌。 “这……”开口的是随吴缨进来的一名老者,衣着光鲜,神色恭谨,显然是吴家比较有脸面的管事。 “他们打我的人可都是下了死手的。”就算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也可能会有后遗症。所以这口气她咽不下。 “好。”吴缨应承。 徐野补充,“拖到水门街来行刑。” “不可……” “好。”吴缨打断那名老管事。 回程的路上,老管事一直絮絮叨叨抱怨吴缨擅自做主。吴良那帮人都是吴子琪的心腹,惩戒了他们,吴子琪不闹才怪。又暗恨吴缨果然跟他们大房不是一条心。程家女不过是个小孩,吓唬两句估计都会哭昏过去,没必要这么给脸面。 吴缨懒得跟这种不知好歹的老东西计较,回到吴家头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把今天早上上程家打砸的人都绑了送到水门街行刑。 吴子琪跑出来阻拦,威胁着他要是敢把人带走,他就敢把二房一把火烧了。这话虽然冲动,但让在场诸人都吓了一跳。赶到的吴令佐和郭氏也正好听进耳朵里。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吴缨就赏了一巴掌给吴子琪。 “忍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好久了。” 郭氏抱着被打蒙的吴子琪心疼不已,吴令佐皱着眉头,显然是对吴缨的举动十分不满。 吴缨冷道:“你以为你是谁?别人叫你一声吴太子,你还真以为金陵姓吴啊?”扔下这句话,他让人把吴良几个丢进车里,扬长而去。 郭氏抱着吴子琪不停地咒骂吴缨,嚷嚷着要跟他没完。而吴令佐则因对方那番话打了个寒颤。 金陵……不姓吴吗? 薛有志今天来的时候,只告诉他朝廷的人在金陵,吴子琪得罪了人家,今天内不登门赔罪,对方不会善了。 当时他没有关心朝廷来的人是谁,因为吴家在朝中也织了网,承启帝若是有针对江南的动静,他都会提前收到消息。所以他以为薛有志口中的不过是个小喽啰,既然来了金陵,他给几分薄面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以为对方是想借着跟吴子琪那点小纠纷故意与吴家攀上关系。 吴缨刚才的样子很显然是已经知道这位来金陵的人物是谁。难道真是个刺头?可这个人跟程家又有什么关系呢?据他所知,程家就两兄妹,年纪不过十岁出头,无父无母,连住处都是租的。这样的人在金陵不过是最为平凡的小老百姓。 “你以后安生点。”终归是不忍心惩戒儿子,吴令佐心事重重地大步离开。 第41章 一醉方休记得买单 吴良等人大年初一在水门街被挑断手筋,消息当晚就传遍了金陵城。但是吴缨也给吴子琪和大房留了脸面,对外宣称吴良是因为仗势欺人,背主逞凶,才受此过。 此外也没把话说满,比如什么杀鸡儆猴,什么大义灭亲,这种吴家再过几百年也长不出来的风气,他就不需要帮吴家对外瞎说了。 “吴缨跟吴家不好么?”行刑时,她看到少年的神色比她这个苦主还痛快。 “吴缨是二房嗣子,办事牢靠,吴家人闹出什么民怨,几乎都是他出面摆平。他还有个秀才功名,就是无心科举,如今一门心思从商。鸿泽行东家就是他。”吴缨查他容易,他查吴缨就更简单了。 原来也是个苦命孩子,程馥对吴缨有点惺惺相惜。 “明日一早我就要回京了。” 徐野大概没留意到自己的样子像极了小媳妇,委屈巴巴的。 他这么一提,程馥才意识到已经入夜,各家吃上了晚饭,四面八方的炮竹声提醒她初一就要过去了。 徐野的个子高她太多了,她如今看他总要仰着头,“徐六你真想做官吗?” 少年蹲下来,握住她的小手,“做官也有做官的好处。”以前觉得没追求,才得过且过。 程馥想说点什么,但饥肠辘辘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还是先把五脏庙填饱再说吧。 玖玖和白居要照顾伤患,初一这顿迟来的晚饭是程馥亲自下厨的。她倒是想徐家小六上,但问题是人家也不会。所以厨艺十分普通的她,做了炒鸡蛋、红烧鸡肉、藕片五花肉、竹笋炖腊肉,下了三十个素饺。 “白居,去地窖把那坛最久的梅子酒抱出来。” “好嘞。”昨天年夜饭,小姐和徐公子就没喝酒,今天怎么想起要喝酒了。 徐野望着桌上简单的菜式,出乎意料的高兴。小姑娘皱着眉头看他专心吃饭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的厨艺自己清楚,实在很家常。在翁齐敏庄子上那几天已经是她水平的极限,而且当时是有厨娘帮忙的。 “多谢赏脸。”程馥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还是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但也不难吃就是了。 徐野在心里纠结要不要说“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这种花言巧语。但又担心对方把自己跟其他凡夫俗子归为一类,想想就烦。自从认识这个小姑娘后,他的烦恼越来越多,烦恼的点也越来越奇葩。 “我娘走得早,所以我已经很多年没吃到这样的饭菜了。”没有繁复的烹饪手法,没有名贵的食材,就是简简单单的家常小菜。一家子坐下来,聊些有的没的。 程馥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于是道:“那你回京后就学起来,以后做给我吃。” “……”等等,哪里不对? “我和我哥哥从未吃过我生母做的饭菜。” 徐野筷子一顿,“你怪她么?” 程馥把杯中的梅子酒一口饮尽,被呛得咳了几下,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她和离时把嫁妆都分给我们兄妹,虽说我们最终也没留住,可事后她也尽所能送了两千两。算起来小酒馆能顺利开张,也有她的一份力。”程馥都想好了,等金陵这边资金充裕后,就按地下钱庄的利息把钱还给陈梦铃。 徐野作为一个旁观者,并不认为陈梦铃对他们兄妹做过什么好事,即便最后和离把嫁妆留下来,也无非是心虚罢了。况且那些东西小兄妹还未捂热就被陈家收回去了。 “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也许将来会带累你们兄妹。”除族是一回事,和离是一回事,而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程馥又饮了一杯,轻笑,“现在是陈家怪我们兄妹带累他们。”这些日子应该没少被人指点,光生不养,放纵这对畜生兄妹残害他人。 见少年满眼惆怅,心情比她还糟,程馥心口微暖,“我现在除了安身立命,没什么时间想旁的。反正总有那么一天,该了结的会了结。到那时……” “嗯?”等半天没等到对方接下去的话,徐野皱着眉头,狐疑地望着她。 “嘻,到那时我就找个山头当大王,然后绑了我心爱的男子当压寨夫君。每天对他这样那样,再生两个孩子……”想想就很开心。 “噗——”徐野一口酒喷出来,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的擦手帕子收拾。 程馥两只手托着腮帮子,“你觉得怎么样?” 徐野脸红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因为饮酒还是因为呛到,“很好,你会得偿所愿的。” 初二一早,徐野再不能耽搁,必须起程回京。程馥将他送到水门街路口,有点纳闷这人怎么眼圈黑黑的,昨晚没睡好么? 徐野脑子里都是昨晚他们的对话,浑身都躁得难受。小姑娘这张纯良无辜的脸,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像妖女。 “凡事小心。” 程馥看得出他有很多话想说,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徐六,我希望你能恣意的活着,不因为谁而勉强自己。” 徐野微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目光中流淌,嘴巴上却嘟囔,“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哪里看出我在勉强了?” “快走吧,快走吧。”知道他听进去了,程馥便放下心来,塞了个东西倒他手里后退了两步。 徐野骑上马慢慢往前,不时回头总能看到小姑娘站在原地没有离去。最终他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一甩鞭子,马儿飞快地朝城门跑去。 高升到金陵那日,程寒也总算回来。得知大年初一家里被砸,小哥哥气得不清。吴子琪这笔账,虽然吴家舍了几个下人出来当做了结。但他这里轻易过不去。那日若不是有徐野在,他妹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大夫的治疗下,伤势较轻的几个已经能下地,闻香也开始干活。远藤因为骨折,依旧只能坐在床上。朝晖和白居不忙的时候,就会回屋陪他说话,给他解闷。 “满上”在正月二十七正式建成,剩下的是上漆和内部装饰,以及安全验收等后续事项。高升在这方面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所以程馥把心思都用在前两个月的推广营销上。 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水门街的过往的名声,大家都嫌这边晦气,不爱来往。要改变这里的形象,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当下最适合的方法就是做广告。十个人里头只要能吸引两个人来尝试,就算成功。 对岸的水门街临街宅地大部分都被她买下,那么要怎么使用都是她说的算,官府都管不着。另外少有的几户人家,她也去谈下了租赁临街外墙的年契。现在犹豫的地方就在于到底是挂广告牌还是直接让人绘图在墙壁上。 程寒回家住之后,朝晖帮程馥跑腿的活就多起来,“小姐,北门赌坊、东风镖局、成安镖局、彩云斋都同意租外墙给咱们。城东菜市口寻人墙属于旁边的景庄,只要在门口交钱,就能租一块位置。价钱我都记下了。” 程馥接过他递来的有些皱巴巴的纸条,放在一边,从书桌上将自己刚写好的纸张交到对方手上,“你再请人去外城砍竹子做一千副竹筷,把上面的句式刻在筷子上。” 朝晖快速浏览纸张上的内容,不得不说他主子一直很细致,除了绘制了筷子大概样式外,上面还写了十五句话。怕他不理解,特地注明一根筷子刻话语,另一根筷子刻“满上”的地址,这样并做一对。 “砍竹子容易,就是制筷子和刻字得花些功夫。” “尽快吧。”也不需要细致的雕花,她想应该不至于耗时太久。 朝晖出去后,程馥坐在书桌前,看了广告位的价格,除了寻人墙比较贵之外,其他都挺便宜的。大概他们从未给人做过广告,不知道这块的利润有多高。考虑到一旦尝到甜头必会涨价,她决定跟这些商户签年契。至于城东菜市口寻人墙,先租三个月吧。 “在画什么?”程寒捧着本书进来,见妹妹又埋头画图。 “金筷子和银筷子。”俗是俗了点,但生意人不就是满身铜臭么,她很喜欢自己俗气的审美。 要做得细致价钱就是无底洞,她如今财力有限,只能先定制二十副。而这批筷子因为要送相熟的人,所以不会再刻小酒馆的地址。一根刻她编的话语,一根刻上“有间酒馆·京”和“满上·金陵”字样。嗯,字还是要小哥哥来写。 程寒突然觉得不入仕途,从此跟妹妹一块从商,应该也是件快乐的事。“有我的份么?”从图样上看很是精美。 小姑娘白他一眼,“以后我给哥哥做更好的。”等有钱了做翡翠的,宝石的,稀有木质的,总之往贵了做。 “那我可记着。”程寒笑呵呵地提笔写字。 朝晖去安排的竹筷子没有金筷子成品快,程馥拿到金筷子时颇不舍得送出去。当然,最后还是搭配了定制的木盒,托镖局带十副到京城。 京城 徐则摸着金筷子,又瞥了眼黑脸的儿子,笑意再也忍不住。怪就怪小姑娘送他,却没送徐野。 “想不想要?”徐则挥着盒子,“不给你。” 徐野气得扭头就走。 翁齐敏和翁樊每人得了一副,开心得不得了。吵着闹着要去金陵探望小兄妹。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收到了程馥这份俗气的礼物,那就是太子赵燕韬。他不知道程馥是谁,但是京城时下最热门的“有间酒馆”他偶尔会去坐坐,喝个小酒听听怪志,放松放松。 他自认为自己应该算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酒客,没道理不年不节的,小酒馆老板突然给他送这样的礼,这个举动实在突兀。于是他让人去查了“程馥”,结果很意外,竟然是顾长烟。 下边的人将顾家兄妹在那件事之后的经历如实告知赵燕韬,他才知道原来小兄妹早已改名换姓离开京城,南下金陵开启新的生活。而这份礼物所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小姑娘没有忘记他曾经的那点善意。 “孤曾以为人心都差不多……”原来还是有人不一样。 没有送出去的金筷子,存放在“有间酒馆”的密库里,待以后高升回来自行安排。 金陵 “满上”开业前五日,自家和租赁的广告位都挂上了色调一致的大木板牌子,上面雕刻了酒馆的外观,以及统一字体的不同广告内容,如“我有故事,也有酒——满上·水门街”、“银月姑娘,我想请你喝一杯——满上·水门街”“簪头红,美人颊,初春梅花酿——满上·水门街”、“不醉不归别忘娇妻,一醉方休记得买单——满上·水门街”…… 而寻人墙上的广告位内容则简单多了,直接贴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头三天只要光顾就可以获得一双定制的筷子,消费满一定额度可以获赠一瓶酒或者一样下酒菜。前十天固定时间在门口设有下酒菜试吃和花酿试喝。然后最底部是小酒馆的名字和地址。 广告出来后,当即便引起了热议,不少人都特地来水门街看“满上”长什么样。这不看不知道,发现楼盖得别致又华丽,已经开放的院子能停不少马车和马匹,方便的场所也分了男女,且女子方便的地方与男子方便的地方隔着很远,保密性极好,外头还有婆子守着,供草纸和净手的清水。 一楼内堂的中央有说书人在练习,百姓们断断续续地听了几段,都舍不得走。更精彩的是入夜掌灯后,从远去望去,“满上”的灯火十分霸道,让那一片所有夜间营生的铺子都黯然失色。 这几日大家都累坏了,可马上就要正式开业,所以依旧不能松懈。程馥作为一个好老板,虽然不能给大家放假,但是在福利上是加了码的。吃的好就不说了,她特地请了金陵城有名的推拿馆师傅来给大家按摩松筋骨。 “我不回京了,不回了,我要把我妹妹接来……”高升舒服地哼哼。 趴在旁边的朝晖不知道对方这话是开玩笑,小声道:“高管事不回去,京城那边不打紧么?”朝晖虽然没上过京城,但经常听到他们讨论京城的“有间酒馆”生意有多好,就连亲王都是常客。 第42章 满上满上 高升当然只是随口说说,就算他想,程馥也不会同意他在金陵停留时间过久。毕竟京城除了小酒馆还有两个庄子要管,现在那边也没旁的人能顶替他,总不好一直借用翁家和徐家的人帮忙。 “你把这院子里的人都照顾好,别让小姐分心。”高升没想到金陵城也不好混,比地痞流氓更横行无忌的竟然是世家大族。下起手来又狠又毒,不知道的还以为双方有血海深仇。 朝晖正好被按到小腿肚的穴位,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猛点头。 “满上”开业当日成了金陵城热门的话题。用程馥的话来说,别人开酒楼是谋生,她开酒楼是谋生加理想。自然与其他同行的固有模式大不一样。 开业第一天,说书下晌便有一场,花大妈一家子受邀前来,程馥给他们安排了最靠前的位置。出来后,花大妈直喊酒好喝,酒菜好吃,故事好听,就是没有米面垫肚子,空空荡荡的,拉着程馥提建议让她最好准备些饭食。 程馥只是笑着把他们送出门,并没有采纳。 一千副定制的筷子,仅两个时辰就送出了一百多双,掌灯后正儿八经来尝鲜的客人就更多了,四层楼几乎满座,尤其是能听到说书的一二楼,好些四人桌子硬生生挤了六七人。 吴缨和丁通进来看到这个场面都有些意外,没料到“满上”的开业这么热闹。 下晌就拿到座位牌的小厮冲两位招手,动作招摇又难看。可没办法,他不敢起身,怕稍微走开就有人过来强行把座位占了去。要知道能拿到前排的位置非常不容易。 马小东下晌的时候说过一场,当时面对黑压压一片,心情紧张得不得了,休息了一阵,又跟程馥聊了几句,小酒馆掌灯后他就从容多了。《老山志》这个故事他几乎倒背如流,只要发挥正常,保持前两日试说时的状态,就一定没问题。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这么闹哄哄的说了谁能听清?”丁通低声道。 吴缨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仔细端详桌上的餐具。他们点了广告牌“簪上红,美人颊,初春梅花酿”上的梅花酿,伙计给他们配了白色薄瓷酒具,淡粉色酒水倒入杯中,底部一朵瓷梅花图案若隐若现,这个成本不言而喻。 他旁边一桌客人点的是酸酸甜甜的果酒,伙计配的是竹制酒具。 还有下酒菜,全是小碟装,除非点十素拼盘,否则不会出现普通酒楼里的大盘子。从价格上看,每一道菜都不贵,但因为分量不多,几乎每桌客人都会加单,那么一顿酒喝下来也并不便宜。 刚才他翻菜单时也没发现有垫肚子的米面主食,说明“满上”的定位很清晰。 他出神估算“满上”的成本和盈利点时,马小东已经利落地坐上了小台,伙计们也将大堂中的灯烛统一加盖了一层罩子,光线顿时暗下来。先前闹哄哄吃酒划拳谈天说地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将声音放低。 马小东的位置因为做过传音设计,尽管比较靠里,依旧能让所有人都听清。只见他入座后,先是不疾不徐地说了一段听书之前的注意事项。比如故事属于惊悚恐怖类,胆子小的,身体不适的可以移步三楼和四楼。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犹豫不决,要走不走。马小东也不着急,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正式开讲后大堂的杂音就变少了,有的人稍微闹一些,都会被旁边的客人善意劝说,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今晚的《老山志》除了重新说一遍下晌的内容,还增加两段新的内容,每个节点中间休息两刻,给客人留出方便的时间。 夜渐深,“满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满为患。程馥忙了一天,有些疲惫,高升和玖玖都劝她回去歇息。剩下的事不用她操心了。真出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也会去家里请她。 吴缨听得入迷,余光无意瞥到穿着女先生装的小姑娘在众人的簇拥下从楼上下来,显然是要回去了。 丁通也瞧见了那群人,“真没想到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有这般头脑。”本以为吴缨已经算是自己见过最有经商天赋的人了,吴缨当年做第一笔生意的时候,年纪也很小。 “满上”开业顺利又热闹,很快成为了金陵城夜生活新去处。程寒现在烦恼的是高升回去后,谁来当这个管事。手底下这些人,识字的不多,仅有的几个又不适合提拔。 五日后,城东菜市口的寻人墙,“满上”贴出了一张招聘启事。招两位管事和推广人员,男女不限。要求识文断字,身家清白,能深夜出来工作的。酬劳面议。 告示刚发布,当日就有人上门应征了。 高升让每个人填了履历,详细问了每个人的情况,然后请他们回去等通知。 小姐要求的“推广人员”倒是来得挺多,管事就只有两个人问询。其中一人年纪过大,走路都有些不利索,并不适合小酒馆这种体力消耗较大的活,另一人还未从原东家辞工,在骑驴找马。高升打听到他是金陵城另一家有名的酒楼小管事,高升暂时还不想得罪同行,所以也没考虑要他。 薛有志是金陵城里唯二收到金筷子的人,忙完几日公务,他总算能抽出空上程家兄妹的小酒馆坐坐。知府大人前来,程寒程馥兄妹自然要作陪,不过他们没料到薛有志还带上了吴缨和一名年轻公子。 “吴缨你们见过的,这位是景三爷。” “程寒、程馥兄妹。” 薛有志笑呵呵地给他们互相介绍。程家兄妹知晓另一位是景家人时都心生警惕。陈梦铃在京城闹的事不小,景家作为宋夫人的娘家,若是知道他们跟陈梦铃的关系,难保不会迁怒。 敏感如吴缨,立即就察觉到兄妹两人的神色不对劲,忙转移话题,“薛大人一定要品品这里的梅花酿,实在是妙不可言。”他没搞懂这花酿是怎么酿造的,跟市面上卖的味道完全不一样,总觉得不像酒,但确实是酒。 因为薛有志的身份,程馥今天特地命高升将最好的两个位置留出来,入座后热门的小菜上了二十几种,至于酒,除了吴缨特地提到的梅花酿之外,薛有志和景元泽都各自点了感兴趣的。程馥很识趣的不主动推荐。 今晚马小东说的不是《老山志》,而是《何家庄惨案》改编的金陵版本《南城尸井》,老样子,马小东在讲之前会做提醒,身体不适或者不敢听的,可以上三楼或者四楼,跑堂的会为他们加桌。 “这道是酱牛肉,江南口味偏甜,厨娘调酱汁的时候加了些冰糖……”牛在这个时代是重要的生产工具,所以流入酒楼的量并不多,在“满上”含有牛肉的下酒菜,价格都比其他菜色高出不少。 “老缸瘦刀是我们从扬州进的,此酒口感有别于江南米酒的幽醇,更像西北人爱的烈烧。”程馥拿起一个干净的大容量杯子,倒了浅浅一点老缸瘦刀,又加了较多的蜜桃酿和一块方冰,添上两片玫瑰花瓣。 “几位谁愿意品一品?” 薛有志看着杯子里漂亮的颜色,有些跃跃欲试,但吴缨和景元泽都抢先了一步表示想尝尝。吴缨及时谦让,这杯酒就到景元泽手中了。 “怪……”喝了一小口的景三爷显然不习惯。 程馥劝他再品品,景元泽将信将疑地又喝了口,终于喝出了不一样的感觉,很快杯子就见了底。 “再来!” 薛有志一边忙着听着说书,一边忙着加入他们的品酒行列。程寒有些担心妹妹要一晚上都给几人配酒,程馥的手悄悄地拍了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暗示他不用担心。 果然,在喝了七八杯之后,三人都上头了。景元泽已经听不清马小东在说什么,脑子里都是继续喝酒。好在被程馥劝住,说这种搭配后劲很强,今晚回去还有得受。 三人酒力最好的是薛有志,但此时也已微醺,他定力十足,不想因为喝大了错过《南城尸井》剩下的情节,听到程馥劝景元泽后,他也没继续坚持。 今日分配的章节都说完后,马小东起身向所有人鞠躬。而不少客人仍意犹未尽,铜钱和银票混杂着往台上扔,让马小东接下去。马小东谨记程馥交代他的话,每天就说那么多,无论是谁的要求都不破例。 结果他人一下台,就有人不乐意了,借着酒劲要闹事。跑堂的几个起初还拦着,后来那人大喇喇地报上自己的名号,说自己是武进苏家的,家里二伯在京城户部。 跑堂的几个年纪小,这段日子不少人给马小东扔钱,好生解释后大家一般不会勉强,像苏公子这样闹的还是头一个。他们也不知道要不要架出去。 最后还是高升出马,与那位苏公子随行的几位公子哥一起将人半扶半拖的弄出门口,在外边说了半天话,硬是把人给说服了,安安生生上马车打道回府,这事才算摆平。 “学着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几个身后的程馥突然道。 “是,是……”跑堂的几乎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不比程寒程馥兄妹大多少,有些还是头次干这种活,经验上自然有所欠缺。 听了一晚上精彩的故事,薛有志几位也要打道回府,程寒负责送他们,程馥则协助账房先生算账。高升回来后招呼人麻利地干活,虽说故事没得听了,但大部分客人并没有走,尤其是三楼和四楼本那些本就不为听书而来的。被高升挨个拍了脑袋,几个还在发愣的小跑堂们这才醒过来,麻溜地各自忙去。 夜深,小兄妹手牵着手慢慢走回家。他们才不管别人说闲话呢。 “哥哥辛苦啦。” “你比较辛苦。” 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凑在一起,任谁都忍不住想抱在怀里好好疼爱。跟在他们身后的玖玖和朝晖就是这么想的。小主子们真是太可爱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书院有一位兄长昨日起程上京投靠姑母,以后京里的消息,他会送到金陵。”程寒一直在筹谋一些事,但凡能告诉程馥的他不会隐瞒。 程馥挽住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真是瞌睡遇到枕头,高升如今在金陵,没人送消息下来我正发愁着哥哥就给解决了。还是哥哥厉害。”她总不好要翁齐敏这个闺阁女子帮她去打听,同时她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麻烦徐野。 “吴子琪我也不会放过。”程寒眸中闪过一丝狠辣。 “吴缨这人不错,哥哥莫要伤及无辜。”这阵子她确实在观察吴缨,也察觉到对方对自己感兴趣。她想没准以后彼此能成为不错的合作伙伴。毕竟真正的大生意,一家是吃不完的。 程寒对吴缨印象一般,因为吴子琪的事,他特别查了吴家,对吴缨有了一定的了解。令他纳闷的是,为什么吴缨不分出来。 只要狠得下心,总能过上自由的日子。 程寒停下脚步,将身边乖乖听他说话的妹妹紧紧抱住,“很快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很快,你给哥哥一点时间。” 程馥也回抱他,下巴枕在哥哥的肩膀上,糯糯地说:“哥哥自己要小心。”时至今日她不想劝程寒什么了,她只要他无论做什么都能全身而退,平平安安回到她身边就行。 吴家二房 吴缨喝了醒酒汤,总算稍微缓解了醉意。 “明日你给程馥下个帖子,约她在……画舫见面。” 丁通知道这日迟早会来,没想到这么快。主子这是打定主意要结交程馥了。算是好事吧,他想。 紫儿见两人说完话了,便唯唯诺诺地上前,将他们今晚出去后郭氏来二房的事如实禀报。 “大小姐后日回府,说是带了几位温家小姐同行。大夫人命奴婢转达,让您后几日别出门。”紫儿口中的大小姐正是大房的嫡长女吴真柔,杭州温氏是她夫家。 丁通忍不住插嘴,“爷,她们这是又打您主意呢。”可千万别上当啊。 吴缨只觉可笑,“她们以为自己是谁?”为了他的婚事,吴家上下真是操碎了心,不知情的旁人看到这一出出的,没准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 第43章 平安玉 梅雨季节,哪哪都湿湿嗒嗒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程馥以为自己早到了,不想吴缨更早,似乎等候多时。他们所处的这间雅间是画舫上最豪华的,桌上的茶点精致非常。 “早想同你说说话,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吴缨换了一壶刚泡好的茶,为她添上。 “我不过是在金陵城谋生的小人物,哪值得吴少爷关注。” 画舫使出码头,琵琶声从一楼传来,接着有人在唱江南小调,声音软软的特别挠人心田。 “程小姐过谦了。”吴缨今天穿得比往日骚包,衬得他那张妖妖娆娆的脸,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程馥打心眼里觉得这人好看,“吴少爷请我来,是想合作还是交友?” 吴缨挑眉,“有何区别?” “我从不跟朋友做生意。”她好奇,吴缨这么多年过来还不清楚这其中道理么? 吴缨哪里是真不懂,但是小姑娘的话令他意外,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也知道跟朋友做生意就会失去朋友这个亘古不变的规律。 “那程小姐觉得你我适合当生意伙伴还是朋友?” “……”没想到对方会让她做选择。 “鸿泽行如今主要涉猎哪些生意?” 吴缨不意外她做这个选择,事实上有的时候,生意伙伴比很多关系要长久且牢靠得多,只要大家目标一致。 “药材、丝绸、海产、木材。” 这几类都是利润极高的,程馥不意外对方有这个本事。 “我正在筹备程家商会,主营土地利用和民娱活动。吴少爷若是感兴趣,可占四成股。” “好。”几乎没有犹豫。 程馥拿起茶喝了口,继续道:“吴少爷可要明白一件事,既是生意伙伴,就没有当甩手掌柜的。若是想坐在家里颐指气使,等钱飘进口袋,那么你我做酒肉朋友更合适些。” “我不是那样的人。”吴缨立即反驳。 话说开了,程馥也不再绷着脸,露出松快的笑容,以茶代酒敬对方,“具体章程我过两日送去鸿泽行。” 画舫回到码头,程馥还得去小酒馆,便不继续逗留。临走前想到程寒之前的态度,对送她上码头的吴缨道:“吴子琪的事不会善了,我希望吴少爷好好想想,早做打算。” 待人上了马车远去后,吴缨才皱起眉头,思考对方刚才说的话。 程家兄妹不会放过吴子琪,程馥完全不需要告诉他,然而她还是说了。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她已经知道吴家内里的乌烟瘴气?她在劝他下决心? 京城 都知道太子妃病愈,却没人见她出来走动,各家女眷们递的帖子也被她没有偏颇地回绝。大家都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态度,又是因为什么事突然冷淡下来。 “收拾好了?”赵燕韬把几本书丢进箱笼里,没有回头看来者。 “嗯。”闵秦悦低低地应了声。 箱笼合上后,赵燕韬总算愿意把目光稍微放到她身上,“回去更衣,随孤拜见母后。” 四皇子赵燕然与张晚晴成婚没多久,张晚晴就诊出了喜脉,现在宫里都一片喜庆,皇后特地留他们夫妻住在永福宫,直到胎儿坐稳再回府。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除此之外,她还特地将自己压箱的宝贝拿出来摆着,说孩子平安降生,这些就都归张晚晴。宫里的人最为势利,一时之间妃嫔们攀比着赏赐好东西,宫人们的态度也有了倾向。 不知道是谁传出皇后那箱宝贝里有高人所赠的“平安玉”,张家上下又惊又喜,高兴得没了边。 太子夫妻到永福宫时,正好赵燕然和张晚晴也在。闵秦悦低着头,乖顺地跟在赵燕韬身侧,没有去看赵燕然夫妻。 “听说你要出巡了,都准备好了么?”皇后问着太子,目光却在大儿媳身上停留得最久。 以前就不大满意闵秦悦当儿子的正室,自从得知她对赵燕然下过死手后,就更不待见这个儿媳了。只是现在当着旁人的面,她不想让大家都尴尬,故而勉强着应酬着。 “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赵燕韬淡淡地回答。 皇后又看了眼不吭声的闵秦悦,“你出巡便罢,太子妃也不必非要随行,本宫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还想有个人帮衬着。”她想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赵燕韬嘴角浮笑:“四弟妹不就在宫里么,再说还有贤妃娘娘,母亲哪就需要她这个四体不勤的来帮衬。”损起自己媳妇来,他也是愈发不留情面。 闵秦悦依旧没吭声,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皇后拗不过大儿子,只能随他去。反正她也不想看到闵秦悦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眼下张晚晴还在宫里安胎,这是她宝贝儿子头个孩子,她也不希望出什么差池。 赵燕然不明白为什么亲哥对他的态度转变那么大,明明是太子妃对不住他,若不是自己命大,坟头草都一人高了。当初他也怨太子偏袒,但时间长了,亲哥待他是越来越疏远,他就有些糊涂了,难道自己还有错不成。 离开永福宫,太子夫妻二人又一同前往御书房。 “殿下,臣妾有一事不明。” “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孤要带上你?” “是……” 赵燕韬停下脚步,从头到脚打量她。闵秦悦相貌一般,贵在前些年舍得往自己身上下功夫,弥补了容貌上的不足。 “留你在京中,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闵秦悦瞪大眼睛,似乎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赵燕韬拍拍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孤想过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太蠢,搞砸了还让人查到。” “殿下,臣妾有愧。”她恨不得现在就给他跪下。 “别误会,孤不是说你那件事做得对。你也别再管孤这些兄弟了,只管当好你的太子妃。孤活着,你就能活着。” 闵秦悦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承启帝本来就想趁赵燕韬出巡,处置了闵秦悦,哪知被赵燕韬看穿了打算,现在闵秦悦要陪同出巡已是板上钉钉。 夫妻二人行了拜别礼,赵燕韬就先让闵秦悦回去,自己留下来陪承启帝说会儿话。 “你去江南做什么?”大越幅员辽阔,太子这趟主要巡视西北、西南、东南……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两到三年才能回来。承启帝难得有些舍不得。 赵燕韬才想起自己拟的路线有江南这一环,“玩呗。” “混账东西!”存心想气死他。 “闵秦悦不配太子妃之位,朕打算贬黜她为良妾,重新为你择一品行端正的女子为正妃。”承启帝是看都不想多看闵秦悦一眼,连侧妃都不愿意给她。 赵燕韬也不反对,“那父皇可得好好为儿臣挑选了,毕竟四弟有那么一位‘心地善良’的王妃,她若是哪天要四弟对儿臣取而代之,儿臣这位新太子妃别半分招架能力没有,活活当了短命鬼。”反正儿臣自顾不暇,可没本事护旁人。 承启帝又想拿砚台砸太子,可对方的话还是提醒了他张晚晴曾经的所作所为,顿时没了脾气,只觉心累。 临走前赵燕韬想到什么,“听闻母后有一枚‘平安玉’,父皇您看,儿臣这都要出远门了,外头还不知多少艰难险阻等着,不如父皇帮儿臣跟母后讨个恩赏?” 承启帝想起皇后确实有此物,“那些都是虚的,朕已经给你加派两队皇城卫。”东西哪有人实际。 “哦……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赵燕韬离去时的眼神,承启帝总觉得怪怪的,琢磨到晚膳的时候才确定那是什么眼神。失望,太子对他失望。承启帝又气得摔了东西,这个太子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就因为一块玉,他也能不痛快。 长顺到永福宫,正撞上四皇子夫妻陪皇后用晚膳,不过皇命难为,他还是把皇上的吩咐给说了。当然,在场三人的脸色都各有各的不同,至于什么心思,他就不敢猜了。 皇后觉得皇上这么做让她很没脸,但皇上是君,她再不情愿也只能照办。 张晚晴面上豁达,心里多少有些不快,赵燕然看出她失落,哄了半天才把人哄好。但事情还是很快传遍了后宫,紧接着传出了皇城。张家又成了各家内宅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枚平安玉之所以特别,因为有传闻皇后出生时多位大师算出她是凤命,但终生无子,晚景凄凉。是皇后的母亲寻了一位高人,为她改命,这枚平安玉便是高人所赠之物,能保皇后顺利登位并诞下龙子。皇后放在身边这么多年,谁都没舍得给,这次拿出来作为张晚晴生子奖励,这其中的意义就非常值得人揣摩。结果皇上一句话就赏给了太子。 徐则在练功房看到滚在角落里睡觉的儿子,自言自语道:“太子此行必定不太平。”祝贤妃终于盼来了这个机会,她不会错过。 “翰林院的人也会有变动,你只管做自己的事,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掺和。。” “你老老实实过完今年,我就让你心想事成。”不就是外放么。 徐野突然直挺挺坐起来,嗓子有些沙哑,“真的?” “不装睡了?”徐则嘲笑他。 “……本来就没睡。”少年嘟囔。 徐则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拍了拍他的脸,又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给他整理乱糟糟的衣裳,“反正你老子在朝一日,你都要避嫌。索性随你高兴吧。” 按照承启帝的意思,张相爷退下后,徐则必然要接棒,徐野再如何出色,有他老子在上头,他混到三品官已是极限,只有等徐则退下后,他才能往上。这个过程是漫长的,取决于徐则的身体状况,取决于下一任皇帝对徐家的态度。 “孩子,你懂我的意思么?”徐则盯着他。 徐野挠了挠头,不耐烦道:“懂。” “你懂个屁。你老子好,你和她才能安生过小日子。”他本不想这么快跟儿子说这些,谁让徐野要外放的心思这么明显,从刚进翰林院就开始筹谋了,他才不得不及时提醒,免得这小子乱折腾。 徐则又笑着摸摸儿子的脑袋,“记着我说的,翰林院里的人跟你说什么都不要搭理。” 徐野觉得他老子在这件事上多余操心了,“嗯嗯。” “行了,玩去吧。”徐则在他背后重重拍了一下。 练功房还有一个人,同样坐在角落里,徐则走到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 广植微微扭头望他,“瞎操心。” 徐则揉揉眉心,“这孩子装傻充愣太久了,连我都经常以为自己生了个扶不上墙的呆子。” “徐野要是突然懂事了,你得难过。”父母就是这样,希望孩子永远都需要自己。 徐则脑袋好似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广植叹好友难得有件看不清的事,“他在那程家小姐面前和在你面前一定是不一样的。”所以不管徐野在外多有本事,在徐则面前他永远会自动换上儿子的角色。 “瞧你累的,趴下,爷给你松松筋骨。” 徐则斜眼,“跟露水阁红颜知己学的手艺?” “不告诉你。” 其实不用徐则提醒,徐野也知道太子离京后朝中会发生什么。一定有人笃定太子再也回不来,也有人想趁机蚕食太子留在京中的势力。各家的争夺将浮上水面,翰林院首当其冲。 所以他今天才推了一堆的邀约,老实呆在家里谁都不见。 京城水浑,他想离京不止是因为小姑娘,也有不希望自己成为父亲软肋的缘由在里面。没有他,徐则在朝中就是无敌的。而他也想暂时离开京城,去给徐家的将来多谋一条退路。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什么家族能圣眷不衰。 少年躺在床上,从枕头边拿起一个荷包,上面绣了他的头像,有点呆,有点可爱,针脚粗糙但勉强结实。少年反复摸了又摸,最后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慢慢阖上眼睛。 金陵 在高升的努力下,总算给程馥一口气网罗到了四位管事。宋欣怿、严兴生负责程馥正在筹备的程家商会——两河轩,周正平、钱山则负责小酒馆运作。京城那边不能长期没有人,高升最迟四月必须回去。 与此同时程馥也收到了一份来自徐野的惊喜——因种种原因导致军役中断被迫返乡另谋他路之人的名单。持有这份名单,她可以尝试寻找这些人来为自己效力。 “在想什么?”程寒抬头见妹妹出神。 “……在想我的压寨夫君。”小姑娘心情愉悦地将名单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抽屉里。 “哈?”谁? 第44章 三千两 福前巷 朝晖照着手上的地址来到一小户人家门前,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木门已经陈旧不堪,上面的金属扣环和装饰包边早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个印子,墙壁的石缝中生满杂草,若非里边传来打骂孩子的声音,他会以为白跑一趟。 “请问骆行是不是住在这里?”朝晖拍了拍门。 “他死了。”门内传来妇人的咒骂,接着又打了几下孩子。 哭声夹杂着咒骂扰得朝晖退后一步。 朝晖不用陪程寒去书院的时候都会给程馥跑腿办相较重要的事,这主要归功于他识字。也因为这个优势,白居和远藤几个都羡慕得紧,最近闹着要开始读书认字。 “你找骆行?”一个经过的老汉背着手在路边望着他。 朝晖点头,“老先生可认识?” 老汉摆手,“不敢当一句先生,骆行就住这里。”说着朝门抬了抬下巴,“天黑才上工,现在应是在家睡觉。要是不着急可以等他出来。” 朝晖高兴地向老汉道谢,老汉见他身着普通米灰色布衣,猜测他应该是哪个商行的伙计,估计是找骆行讨债的,于是没再多说什么,摇了摇头慢慢吞吞回自己家去了。 朝晖不懂老汉最后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不过确定骆行住在这里就好办多了。他在门口旁边找了个凸起的石板坐下。这一等就是日落。 木门吱呀打开,一个粗布年轻男子走出来,刚要往巷子口走就瞥见自家门边坐着的少年。 朝晖已经起身,激动地上前,“大哥你是骆行吗?” 年轻男子迟疑地点了点头,“你是水门街那个酒楼的伙计?” “你怎么知道?”朝晖不可置信。 骆行也不说为什么知道,“有事?”他记得没欠酒楼的钱啊。 水门街新开的那家“满上”是金陵城当下最热闹的地方,他经过不下五六次,但一次都没进去过。 朝晖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我家小姐让我给送来的。” 骆行皱眉,怎么又跟什么小姐扯上了?他半信半疑地接了信,揣怀里。“天黑了这里看不清楚,你先回去吧。” 朝晖想起之前小姐的吩咐,不假他人之手将信送到骆行手上,既然对方已经收下,那他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于是也不多耽搁,跟骆行说了两句跟高升学的恭维话,就一溜烟跑了。 骆行摇头,刚才那少年明显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可见在这里等了不少时间。 畅春楼 辛妈妈扭着屁股,一双小脚从二楼走下来,见几个壮丁猫在角落,骂骂咧咧地把他们赶起来,“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上边几个穷鬼摸了姑娘不给银子,还不快干活。”她是真气,自打来了个施芿,畅春楼的名号的确越来越响亮,可随之而来的还有没完没了的光看姑娘不花钱的穷鬼。 骆行跟两个壮丁三步并两步上二楼,跑堂的伙计一只夹着托盘,一只手嫌弃地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厢房。骆行几个也不废话,径直往里走。 “爷,奴信您才高八斗,可妈妈说了,咱们这不兴字画抵酒钱。几位爷就别为难奴家了。”施芿为难的声音传出来。 门是敞开着的,骆行几个进去就见三名衣衫不整的姑娘和三名年轻男客拉拉扯扯,男客被姑娘们死命拉着不让走,又窘迫又恼怒,其中一人怪姑娘们满脑子铜臭,扫了今夜的兴。 几个姑娘也是真急,可毕竟瘦弱,那几位男客别看文弱书生,力气可比她们大多了。 “几位看着像读书人,怎么,圣贤书都读到裤腰带上了?”老八叼着牙签,歪着脑袋嚣张地上前推了一把其中一人,硬是把那人推倒在地。 “你……你们想动手?金陵可是有王法的……” 老八吐了牙签,耻笑道:“摸了姑娘吃了饭还不想给钱,不如请官老爷来陪诸位说说王法?” 没想到畅春楼这种地方真会动真格报官,那三名书生都吓了一跳,他们是要考功名的,可不能将前程都折在畅春楼。 “小生出门没带钱,你们先记着。” “没带钱不要紧,住在哪,哥几个现在就护送几位回去取钱。” “你,你们欺人太甚!” “客官吃霸王餐还叫了陪侍,完了不想给钱,我看是读书人欺人太甚才是。”老九本身就长得丑陋,黑黝黝的脸一笑起来,特别能吓唬人。 一直没吭声的骆行仔细打量了三人的衣着配饰,在老八和老九身边小声嘀咕几句,那老八也扫了眼三人的身上,笑道:“畅春楼规矩字画不收,但玉佩、手串倒是可以作数。时辰不早了,几位若是不想哥几个陪你们回去拿钱,就赶紧的。”最后一句声音拔高,生生多了几分威胁之意。 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可奈何地开始摸自己身上的东西。 辛妈妈拿着两块玉佩,找了楼里专门处置这些“实物女票资”的老师傅来验,确认水头不错,值几个钱,这才将三人放走。三位姑娘回各自屋子重新收拾一番,继续出来接客。 金陵的夜晚是热闹的,大多数酒楼、画舫会坚持到四更天才收市。畅春楼不过夜的客人都会在这个时辰之前走,过夜的则在姑娘房里睡到天亮。当然,要在温柔乡过夜自然要付出相应的银子。 施芿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口,转身见骆行靠在楼梯下,她边朝那边走边将随意搭在肩上的外衫穿上并拢好,原先暴露的春色全藏进衣服里。 “妾今日得了坛佳酿,骆爷上去歇会儿可好?”秀丽的容貌薄施脂粉,加上身上散发出刚沐浴过的清香,整个人由内而外地诱人。 骆行淡淡地摇了摇头,“不必。” 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施芿还是有些难受,那模样别说多惹人怜爱。 辛妈妈不知看这画面多少次,都有些腻烦了,“骆爷就去吧,不收你银子,嗯。” 骆行垮下脸,“我去巡场。” 辛妈妈不依不饶地在他身后嚷嚷,“你真不上?她正是好年纪,不收你钱你还不上?是不是男人啊?”见骆行走远,她又拉着施芿假关怀,“女儿啊,咱们这地方玩什么都行,就是别玩真心。那位骆爷,算了吧,嗯。” 她老早就知道这两人认识,骆行也是为了施芿才来畅春楼当打手的。开始以为两人是姘头,后来发现骆行目的纯粹,就是保护施芿不受人欺负,别的一概不管。而施芿却对骆行起了心思。 五更天,畅春楼上栓,骆行跟老八几个互相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回家。 刚走进福前巷,就听见本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吵杂声。骆行看到前方有人打着灯笼,有人举着火把在他家门口朝里探头探脑。 “骆爷回来了,可算回来了。”一个没梳头的邻居大妈急得叫唤。 骆行推开人群走进自家院子,就见几个人拉着他那寡嫂和年幼的侄子要往外走。他上前随意挡了几下,那些人就倒了地。寡嫂和孩子得以脱身,立即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抖着身体盯着院子里所有人。 “这婆娘前日又欠了我们三千两银子,骆爷您到底想这么着吧。” 他们都是赌坊打手,跟骆行这个寡嫂来往多了,也对骆行的身手有了一定认知。他们也不想上门,可这女人这次输得有点大,东家不可能让她拖。骆行在畅春楼当打手他们一清二楚,月钱不过二十两,家里产业也早被败光,他不可能还得上这么一大笔赌债。 果然,听到三千两,骆行脸色极为难看,他先是将门关上,不想让街坊邻居看热闹。 缩在墙角里的邹氏颤颤巍巍地,怀里的孩子没完没了的哭。骆行也懒得问她了,转向那几个赌坊打手,“你们打算怎么办?” 见他还算和气,有人就壮着胆子说:“东家的意思是没钱就把人带回去。骆爷,哥几个也知道您是光明磊落之人,可哥几个不也讨生活么。” 骆行也不反驳,只道:“通融一天,我想想办法。” “骆爷您这不是为难哥几个么,要我说您也不必管你这寡嫂了,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外头没少唱您不是。让哥几个把她带回去帮您出出气。” 邹氏听说要被带走,再看看骆行犹豫不定的脸色,立即撒泼打滚,孩子也不管了,边哭边说孩子爹怎么就死了呢,丢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任人鱼肉,小叔子没人性,只顾着花楼里的女昌妇不管亲人……越到后边越难听。 “几位兄弟,就一天。”骆行从身上摸出几块碎银子塞到其中一人手上。 “骆爷这……算了算了我们晚上再来。” 说是这么说,但这几个人也怕他们跑了,所以一直有人在门口守着。骆行能出去,邹氏和孩子可不能离开半步。 骆行先从自己屋子里的床板下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这院子的房契,又翻了翻其他地方,再没什么值钱之物了,这才出门。 从当铺出来,骆行走到畅春楼门口,这个时辰畅春楼还没营业。犹豫要不要进去找施芿,最后还是转头离开。那个小院子是他们骆家仅剩的唯一产业,眼下变成了手中这六百两银票。可即便如此,也远远不够偿还邹氏的债务。 骆行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苦恼着如何才能弄到剩下的两千四百两。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酒铺。 是昨天那小子。 骆行才想起怀里还有一封信,于是找了个包子摊,蹭了张椅子,从怀里掏出那封书信。内容很简单,“满上”的东家程馥程小姐想聘他当护卫,酬劳丰厚,如果他有意向就到水门街“满上”找周管事或者钱管事。 朝晖见骆行突然出现,甚是惊喜,“骆爷可是要上咱们家坐坐?”指的是小酒馆。 盯着少年诚恳的脸,骆行忍了忍,最后还是点了头。 程馥听说骆行来了,还挺意外的。她总共送出去五六封信,只有这位有回应。她让人将骆行请到她专用的茶室,命玖玖上热茶和点心,不可怠慢了。 骆行头一次进这家已经名声大噪的新式酒楼,见过世面的他也不得不赞叹这里的精致舒适。他一天没吃东西,见茶点端上后也不客气,捏起糕点整个塞进嘴里。反正就算谈不拢,他至少肚子是饱的。 程馥跟三位管事交代了几句便抽身进茶室会客,此时桌上的点心盘已经空了,她又命人再去准备一些。骆行确实没饱,那些精细吃食他也有十来年没吃过了,机会难得,不吃白不吃,所以没要面子。 眼前这个小女孩身着女先生装,肤白无暇,明眸皓齿,年纪这般小已经让人挪不开目光,再长大些怕是更不得了。 骆行吃饱喝足,将怀中的信掏出来放在桌上,“小姐在寻护卫?” 程馥点头,“正是。” 骆行过去的经历让他习惯性比旁人多想一些。虽然金陵城不少人认识他,可打手、护卫这种活大把多人可以效劳,他不过是窑子里看场子的壮丁,这位小姐独独对他抛出这么大的诚意,实在不对劲。 “我不过小人物,小姐如何知晓我?” 料到他会质疑,程馥也没有不高兴,真假参半地告诉对方自己从京城来,一直想寻牢靠的护卫,偏偏人生地不熟,着人花了好些日子,细细打听才知道他这号人物的。 她的条件挺苛刻,要求曾服军役且身手了得,所以可选择的名单并不长。费尽周折寻人,不是没有回音就是瞧不上她小门小户,直接回绝。独他肯赏脸。 确认对方确实是看中他的本事,不是因为他以前的经历,骆行松了口气同时也多了些底气,“不知小姐想怎么用在下?” “如影随形。”程馥需要能随叫随到,随时能察觉危险而保护好她的护卫。所以她的要求并不低。 骆行觉得好笑,“小姐您这是要在下卖命啊?”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能有什么危险,但看看这酒楼的气派,他多少也能理解对方的担忧。 “签卖身契十年,十年后骆爷去留随意。”程馥知道像骆行这种人,要他卖身是莫大的屈辱,她想买断终生是不可能的。十年,双方都有余地。 骆行犹豫了,看小丫头镇定地喝茶,他试探性地开口:“小姐出多少钱?” 听到对方这么快谈钱,程馥也挺意外的,难道骆行是因为有什么难处才来的?不过怎无论如何,对她来说是好事。“玖玖去瞧瞧朝晖还在不在外头,让他回去把哥哥书桌上的柏木盒子取来。” 第45章 小女子是良民 等朝晖的这个过程,骆行手侧的小桌上摆满了各式点心,茶也换了一壶新的。 当朝晖抱着柏木盒子气喘吁吁赶来时,桌上的茶点又被骆行吃了干净。程馥将盒子打开,从里头取出用绛色信绳扎着的两张纸。骆行吞了最后一块花糕,用衣裳擦了擦手,先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程馥,然后才拿起其中一张纸,慢慢打开。 骆行没想到程馥出手这么大方,固定月钱一百两,小节额外补二十两,过年补五百两,月钱每两年涨一次,十年后若他选择离开,程馥会额外提供五千两安家费。还有附加项:因保护主子负伤,可获得当下最好的救治以及一百两贴补。 骆行的手很没骨气地抖了抖。好奇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会面临什么危险。不过他眼下也没有选择便是。 程馥见他心动,提醒道:“骆爷还是再看仔细些。” 见她这样说,骆行又把契约看了一遍,发现还真不是简单的活。上面有几条是比较残酷的,比如任何时候都要以主子的安危为首位,哪怕主子的利益和他父母子女的利益相冲突时,他必须选择主子。还有如果因自身疏忽或刻意懈怠导致主子遭遇危险,根据程度的不同将受到不同的惩罚,轻则扣月钱,重则……死。 骆行又想了想,“小姐,在下能问您是什么人么?”他总得知道自己是给好人还是坏人卖命吧。 程馥笑了,“骆爷放心,小女子和兄长都是良民,您可以随便去打听。” 骆行倒是想查,比如这小姑娘为什么从京城来金陵,家中还有什么人,是不是有什么厉害的仇家。 可时间不等人…… “小姐,我能先预支三千两么?”骆行硬着头皮提出这个要求自己都觉得很无理,人家凭什么答应呢。只是,如果对方不愿意,他也不想卖什么身了。 程馥转脸示意玖玖,“去跟账房算三千两银票给骆爷。” 小丫头出去后,骆行又反复看了几遍契约,最后咬咬牙在两份契约书上画押。与此同时玖玖也把银子取来了,照程馥示意的交到骆行手中。 “骆爷看样子急着走,不知何时能过来?”程馥越来越肯定对方应是碰到了需要大量用钱的棘手事。 骆行塞好银票和属于自己那一份契约,“很快。” “玖玖你回去让闻香收拾一间屋子。”程家小院早就住不下了,之前挤在一起的几个后买的伙计上个月都搬了出去,住进了比程家小院更舒服的新宅子里。也所以程家小院现在空出一间屋子,正好给骆行用。 骆行看她动作这么快,知道自己是没什么余地了,想到还守在福前巷那帮人,暗叹一口气,匆匆离开。 福前巷 邹氏依旧被人看守着,哪里都去不成。眼看所剩时间不多,她真的慌了。如果被带走,面临她的是什么下场她不敢想象。骆行去了一天都没消息,难道这个小叔子借不到三千两,自顾自跑了? 胡思乱想一通她终于怕得大哭起来,又把死去的丈夫和骆行咒骂了几遍。她的儿子在屋里睡得好好的,听到她在外头闹腾,醒来也是一阵哭闹。 骆行马不停蹄赶回来就看到这幅画面,他心中的疲惫无以复加。 “几位爷,钱我刚才已经还上了。”他递上收回的欠条,上面有赌坊东家的蓝印信。 几个人凑在一块,反复查验,确认确实是东家的印信,守在各处的人手很快便鸟兽散去。 邹氏耳朵灵,听说钱还上了,立即不哭了,擦了擦眼泪,整理衣裳,突然羞答答地不停偷瞄骆行。三千两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那就是想都不敢想的巨款,凭体力活这辈子都不可能挣到的财富。骆行在畅春楼当打手,一个月也就二十两银子,这次一下子弄到三千两,邹氏一方面觉得骆行是个有能耐的,一方面也怀疑对方喜欢自己,不然哪个傻子会凭白为别人还这么大一笔钱。 骆行没管她在想什么,又拿出五百两递给她:“嫂子,这房子我已经卖了,明日就有人来上锁,你们今晚收拾好,明日就回老家,置办些田地以后安生过日子吧。”他尽力了,也累了。 邹氏宛如晴天霹雳,金陵那么繁华为什么要回老家,她不理解也不想走,但是手中五百两银票却又让她舍不得拒绝。 “嫂子,为了给你还债,我把自己卖了。以后要跟着东家走,没法再管你们了。你好自为之。” 言下之意就是骆行要跟她们母子俩分道扬镳了。 邹氏不敢想象没有骆行,她们母子二人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这些年骆行一直养着她们,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没有穷得揭不开锅,平日里能吃上肉,逢年过节也能做身新衣裳。 “你卖给谁了?我们跟着你走就是了。”她觉得只要赖上小叔子,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嫂子,时间不早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吧。”骆行显然不为所动,甚至语气十分冷淡。 邹氏见他真不打算管她们母子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撒起泼来。见骆行回屋子收拾自己的细软,忙让儿子跑去抱着骆行的腿。只是她低估了孩子的力气和骆行的决心。最后任她骂到街坊都出来看热闹,骆行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畅春楼 为防邹氏追过来闹事,骆行进门就找辛妈妈,把自己的情况跟对方做了个交代,也没有遮掩自己卖身的事。辛妈妈平时对他们几个惯来没好气,但也不是真心嫌他,听到他的经历也唏嘘不已,当下让账房把他月钱结了。 施芿听说骆行要辞工,顾不上房里的客人,跑出来找骆行问个究竟。 骆行此次来畅春楼本也要交代她一些话,既然她现在下来了,那正好速战速决。 “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想赎身趁这几年多存点钱。有其他出路也可以考虑。”在花楼当打手有年头了,花楼的女孩出路无非是那几条,他这么说施芿自然会懂。 他不是没想过为她赎身,只是这几年正好是她最来钱的几年,赎身价奇高不说,辛妈妈压根不可能放人。他就算卖身给程馥一辈子也办不到。只有等她岁数大了才容易些。 当然,赎身银子他无能为力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是为她赎身之后要如何安置也是一个问题。 施芿的父亲施大力曾是他在军营里的前辈,最艰苦的几年对他多番照拂,后来因为犯了事被军法处死,无依无靠的施芿被舅舅卖进了县城一富贵人家当丫鬟。起初在少爷院子里做洒扫的活,后来少爷跟另一个丫鬟发生苟且之事,惹了少夫人,少爷院子所有人都没能幸免,有人被打杀,有人被发卖。施芿因为年纪小侥幸保命,重新到了人牙手上。 辛妈妈回乡置田产正好碰上人牙,一眼就瞧上了施芿,觉得这是个好苗子。施芿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历,就算知道也没得选择,就这么跟辛妈妈到了金陵。后来才知道辛妈妈是开花楼的,她以后十之八九也要接客。 逃了几次没逃脱,虽没挨打,但关柴房饿肚子遭人冷嘲热讽却是不少。后来辛妈妈见她反抗得厉害,也不勉强,只说她年纪还小也接不了客,先给楼里的红牌姑娘们做洗衣打扫铺床的活。无奈之下施芿只能认命的留下来。 骆行找到她时,她已经成了畅春楼的后起之秀,多少贵人为她一掷千金。骆行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但施大力在上刑场之前曾嘱托他如果找到施芿,帮照拂一二。于是就有了骆行在畅春楼当打手的这两年。 施芿听到对方要走,泪水就决堤了,她以为自己在骆爷心里是有位置的,她以为骆爷会一直守着她,直到她从畅春楼走出去的那天。她也曾幻想过两人生儿育女白首偕老。直至今天才恍然大悟,由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骆行从未对她起过念头。 骆行不是木头,当然知道施芿的心意,可惜他对她并无任何情愫,她于他,到今天也只是前辈的一句嘱托。眼下他也没有能力再帮忙,只能各自保重。 不过他临走之前,分别拉了往日几个交好的兄弟到外头,挨个塞了二十两银子,让他们平日多注意施芿房里,别让她遭人欺负了。得了承诺后才放心地离开。此时,他身上仅剩几个铜钱。 骆行离开不到一个时辰,邹氏就抱着儿子一路哭哭啼啼地跑到畅春楼,闹着要见骆行,说小叔子没良心,不管她们孤儿寡母。结果让辛妈妈找人赶了出去。她才知道骆行已经辞工离开了。恐怕真的再也不会见她们母子。没有选择,她只能抱着儿子回去收拾细软离开金陵。 深夜,外头下着瓢泼大雨,水渠水位在慢慢上涨,程馥担心若是没过岸边,可能会有醉酒的客人踩空落水出事。于是招呼小酒馆的伙计去空宅子里搬砖石,沿着岸边,每隔一丈垒两块,又让闻香去寻了些颜色艳丽的布条,绑在石块上。 众人一番忙碌,不知不觉到了收市的时候。还真就有几个客人迷迷糊糊地要往水边走去,幸好看到抢眼的布条,稍微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走错路,及时了回头。 骆行到小酒馆,连一把伞都没有,浑身湿透,跟从水里捞起来没分别。正要回家的程馥差点认不清人,纳闷他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都经历了什么。不过现在也不是关心的时候,她让朝晖先去取一把伞好生将人带回小院安置了再说。 骆行连人带行囊都湿透了,根本没有干净的衣裳可换,想着打赤膊一晚上,睡到天亮衣裳应该能干了。然而当他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出来,白居已经将干净的衣裳放在床上。桌上还摆了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和一壶茶。 白居打开衣柜,告诉他里面还有几身新衣裳,但可能尺寸有差,劝他先将就着穿,回头有裁缝上门给他重新量身制衣裳。 交代完这些琐事,白居便离开了。骆行从衣柜里翻出擦身布快速把身上的水擦干,换上新衣裳。还别说,除了袖子略长之外,基本合适。 三两口吃光饺子,心满意足地倒在柔软的床上,骆行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这日子可要比自己过去好多了。现在有时间静下心来想问题,发现自己漏掉了不少细节。比如这里住着的全是半大孩子,年纪最长的也不过十五六岁。难道没有长辈么? 不管了,床太舒服,枕头和褥子还带着淡淡的香气,睡一觉再说。 这一觉厉害了,睡到子时,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才醒。他打开房门,一阵夹着雨的大风扑面而来,仅存的一丝睡意被无情地拍醒。 “骆爷刚起?”远藤身上披着蓑衣,裤脚挽得高高的,应是刚从外头回来。 骆行点头,干巴巴道:“不是什么爷,叫我骆行就好。 远藤也不纠结这种称呼上的事,“吃了吗,厨房有饭菜和汤。” “多谢。” 骆行找到远藤指的厨房,靠近门口的边的一张长桌上全是吃食,桌下有两个木盆,几副用过的碗筷在里头。凳子整齐堆叠在左边墙角,右边三个箩筐装了各色水果,还有一个木桶装了两个大西瓜。 其他时令水果他还能理解,这个季节有西瓜了?西瓜在金陵可不多,也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水果全是吴缨搞来的。 饥肠辘辘的骆大爷在橱柜里找到干净的碗筷,盛了满满的米饭,拉了张凳子坐下便大快朵颐地吃起来。最后临走前学着别人将碗筷放到木桶里,收好凳子,又从箩筐里挑了一串葡萄,两个梨,两个白面馒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 程家院子朴素无华,人口简单,可伙食是真不错。骆行摸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床上感慨万千。 程寒听说妹妹总算找到了护卫,高兴之余也担心对方是不是名不副实。想让骆行露几手。 第46章 辞官 “咱们这院子里谁适合跟他切磋?”这不是找死么。 程寒还是有些不放心,三千两……他们买水门街这么多宅子统共也才花了一千多两。骆行真的值这个钱么? “徐六名单上的人,应当差不了。”程馥觉得让凡事谨慎的小哥哥马上认可骆行不太现实,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好啦,你不是要出门会友吗?” 程寒才想起槐林楼还有人等着,“那我走了。” “早些回来。”程馥把他推到门口。 目送小哥哥和朝晖走远后,程馥转身,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骆行吓了一跳。 “小姐是双生子啊……”骆行摸着下巴。 程馥拍拍胸口,“对,那是我兄长程寒,以后也是你主子。” “明~白。”骆行歪着脑袋。 回到院内,程馥想起昨夜里把他带回家之后也没过问他的情况,“住得可习惯?” “我不挑。”比起福前巷家徒四壁来说,程家小院简直是仙宫。 “先将就吧,新宅子我还在看。”这种事没人比吴缨更擅长,也所以吴缨自告奋勇的时候她没客气。 “小姐,我先前在花楼里干活,不少人认得,如今我改换门庭效命于你,以后怕是会连累你的名声。” 程馥面无表情,“你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骆行摇头。 “你跟花楼里的姑娘不清不楚?” 骆行还是摇头。 “你跟老鸨龟公有一腿?” 骆行黑脸,还是摇头。 程馥眨着明亮的眼睛,“这么守身如玉的么?” “……”小姐你的重点不对啊喂。 还有这种话是你这个小孩子能问的吗? 程馥摆摆手,兴致缺缺的样子,“我不计较那些,你也别纠结过往。” “好……”骆行颔首。 吴缨兴冲冲地跑到小酒馆,给程馥看自己选的几处宅子。他是干脆人,程馥更甚于他,当下就把两河轩设在安秀街,而程家正式的宅子,她还需要跟程寒商议,最快次日才能定下。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住在这一片。”她都百无禁忌到在这一带做营生了,应该也不会忌讳别的。 程馥用折扇挡着半边脸,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这不是穷么。”水门街的宅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大户型几乎没有,小酒馆还是几个宅子合并盖起来的,耗资不小。要再折腾一遍,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买现成的宅子就省时省事多了,她只需要托柯祥的异姓兄弟们帮忙修葺一番就能入住。而价钱方面,有吴缨把关,也花不了多少。何乐而不为。 “你来得正好,端午龙舟赛你们鸿泽行下水比试么?” 吴缨摇头,这种光出风头没有多少收益的民俗活动他向来兴趣缺缺。不过小姑娘特地提起这件事,那小眼神显然在打什么主意,吴缨忍不住思量起来,难道龙舟赛还有利可图不成? “两河轩马上就要开张,很有必要借势宣传一番。”程馥的扇子在桌上敲了两下。 吴缨勾起嘴角,“彩头就别跟那几家争了,倒是沿岸的商户可以去谈谈。”他也是根据小酒馆那些挂在城中各处的木板猜测小姑娘的想法。不过自从“满上”用这个法子后,城中也陆陆续续有酒肆开始效仿。不好说这些人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盯上了龙舟赛这个盛会。 “那就这么定了,你的人去谈。” 吴缨本就要揽下这事,“当然我来办。”鸿泽行的管事比程馥的管事有脸面是事实。 跟目标一致的人合作就是轻松,能认识吴缨,程馥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金陵外的空庄子和无主地宋管事已经大致了解,我的打算是先买处大庄子进行改造,搭建猪棚、鸡棚、牛棚和兔棚。严管事过几日会来上报幼崽的价钱,到时候具体需要多少本钱就能算出来了。” 吴缨不解,“你真打算做这个?” “你可别小看鸡鸭牛羊,只要运作得好,能让你不必冒着吃牢饭的风险成为金陵首富。”世家大族们能几代富贵,除了数不清的田产外,也有些不便外人知晓的生钱渠道。 金陵城中的赌坊、花楼自不必说,盐这种敏感的就有不少人干。程馥猜测应该还有人不知死活的搞暗矿。程馥自己有一肚子合法来钱的点子,所以不会涉猎朝廷明令禁止的营生。她也固执的希望能与合伙人达成这个共识。 吴缨自小就出来做生意,早就富得流油,他对当不当首富没太大念想,纯粹是好奇小姑娘会怎么运作。 程馥信息满满,“如果咱们的猪比别人的猪好吃,是不是就不怕没销路?”养殖方式不一样,决定肉质口感,只要把控好品质,前期大方投入软宣硬广,她认为做起来不难。 “我有两处庄子可以用。” “不必,两河轩是你我二人的,就用咱们的本钱来开始。”在公私上她是必须要分清楚的,就像小酒馆和水门街这些宅子,现在和将来都不会与两河轩有关系。 吴缨没想到她非要分这么清,无奈之余更多的是欣赏,“那就照你说的办。” 这件事也谈拢了,程馥笑着劝他喝点茶。吴缨还在想怎么弄兔苗,对方突然这么一说,他就猜到小姑娘还有别的等着他。 吴缨不疾不徐地喝了茶,又尝了两块程家小丫鬟玖玖做的点心。嗯,味道果然很一般。要不要给小姑娘推荐自家专门做点心的厨娘? 程馥见他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从身旁拿了一叠写得满满的纸张递给对方。 吴缨疑惑地瞄了她一眼,接过来细细看起来。程馥也不打扰他,先起身出去让人到其他酒楼定些饭菜送过来。不出意外的话,吴少爷今天会在“满上”呆到很晚。 吴缨确实需要时间来理解程馥这份厚厚的“策划书”。 比如做养殖,他关注的点是如何运作起来,如何去管控,实现差异,最终盈利,但不会对这个设想感到过多的意外。可“环城长跑赛”则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思想,从工整清晰的字迹中,他看到的是颠覆。颠覆他所有已知的商业模式。 程馥的“环城长跑赛策划书”内容详尽,但仍有很大空间给他们做其他发挥。最重要的是这个活动如果做起来,必须要官府的配合,程馥在策划书中甚至把官府通过这个活动可以获得多少收益进行了估算,当然肯定与最终的结果不一样,她的意图在于,要用这份东西去说服薛有志。 吴缨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下来,一步一步思考怎么去把这件事办成。他的表现让程馥惊喜,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质疑和否定。她是找到了什么宝贝合伙人啊。 匆匆吃过饭,吴缨坐不住了,“我过两日再来。”说着抱起那份策划书,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小酒馆。 玖玖上楼就见吴缨一脸凝重地下楼,纳闷他这是怎么了,别不是让小姐气到了吧。呸呸呸,小姐怎么会气吴少爷。玖玖为自己有这个想法感到荒唐,小姐最是好说话不过了。 “高管事来信了。”又是厚厚一封。 程馥看窗外的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如今小酒馆有两位管事和一群靠谱的伙计,她已经不必事事操劳。只是为了会客方便,所以才到这里呆着。两河轩落成后,她会长期在那边忙更赚钱的营生,没有大事不会来小酒馆。 高升的信中详细交代了京城产业的情况,“有间酒馆”依旧一位难求,他从金陵带回去的酿酒配方已经开始制作,《老山志》的书稿已经改成京城版,说书人还在背,大概过了端午之后才开始说,届时他会效仿金陵的推广模式,在京城先预热一番,并将一楼的最低消费适当提高。 外城的两个庄子产出不错,粮仓几乎满了,他做主趁价钱还过得去卖掉了一半,免得放久了只能扔掉。 交代完产业的事,剩下的就是跟她们兄妹有关的消息。 梁国公府嫡长女顾长惜出嫁了,当日十里红妆,热闹非凡,有传闻梁国公把半数家财都给嫡长女当了嫁妆。梁国公嫡长子顾彦云因没有特许,依旧坚守在金城关,不过命人送了压箱银子回来。 梁国公顾政与祝家女祝婷的婚期也定在了秋天,顾长惜嫁妆的传闻据说让祝家不满。 高升在信中侧重提到徐家父子这期间经历的事。 徐则被皇上钦点为六部监丞,名义上是管六部,但人们都说只是个闲职,因为六部官员众多,又各有派系,尚书、侍郎们权力不小,丞相都做不到统领这些人,何况这个之前没有过的职位。 不过,皇上特地为他设这个六部监丞,也间接表明了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这样的圣眷满朝独他一份。 徐则得了六部监丞的位置后,徐野同宁颖之间的传闻越来越热闹。高升打听到宁家多次邀徐则父子赴宴均被一一回绝,后来又托几位有头有脸的宗亲登门保媒,也被徐则无情地送走了。 两家闹得很僵,徐则的反应也惹恼了皇后,命妇们定期进宫的日子,徐野的两位伯母都遭了刁难。再后来就传出有人把他当纨绔子弟那些陈年事迹翻出来,弹劾他私德有亏,不配为官,甚至还攻击徐则教子无方。 徐野一怒之下闹起了辞官,第二天真就不上翰林院了,徐则在朝堂上唉声叹气,也没抱怨别人,只说自己不配为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跪下请旨告老。气得皇上发了大火,让人把徐野从家里挖出来带到朝上,当众指着他们父子两臭骂了一通。 结果就是徐则好端端当着他的六部监丞和大理寺卿,徐野好端端的当他的翰林院修撰,父子俩该干嘛干嘛,一点影响都没有。倒是睿王爷,也就是四皇子赵燕然难得地被皇上罚了闭门思过,据传跟徐野的事有关,当然小官吏们的消息未必准确。 程馥先是就京城产业的事给高升回了信,让他不必再将盈余送来金陵,每两个月送账簿下来便可。此外,她还在信上交代他尽快把京城那边能动用的钱算一下,去清凉山找清凉寨的客栈谈合作。 她负责出钱给这些陈旧的客栈翻新并亲自经营,双方三七分成。客栈老板只需要签订十年的契约,就可以每个月什么都不做拿到三成盈利。她还叮嘱,让步最多只能是四成,契书订四份,清凉寨的寨主和京定衙门各存一份,事情要尽量保密,不要让清凉观的人发现太快,以免他们出面阻挠。 信很快送出去,程馥才静下心来想徐家和宁家的事。她有些好笑,宁家这么执着到底图什么?强扭的瓜不甜,硬凑做堆又能得什么好结果。 程寒今日回来得早,看了妹妹递过来的信,冷笑着把自己也刚收到的信递过去,“比高升的详尽。” 程馥看了信,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悦,她没想到徐则父子的事跟赵燕然和张晚晴有关。 宁家和徐家不愉快,皇后对徐家偏见加深,张晚晴主动给皇后出主意,这是徐野被弹劾的原因。当然,在事情爆发之前,皇后的人找过徐野,以此来逼迫他妥协,承了宁家这门婚事。徐野没搭理,才有之后的闹剧。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皇上在朝中表态后,明眼人都知道徐家父子深得圣心。张晚晴又想撮合宁、徐两家修复关系,便设宴请宁、徐、张三家年轻一辈到睿王府吃宴,哪知徐野想都没想就推了,徐家没有一人出面。赵燕然觉得张晚晴受了委屈,到承启帝跟前告徐野目无皇室。这也是他为什么被斥闭门思过的原因。 “妹妹是不是想为徐大哥出气?”但凡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徐家父子遭了无妄之灾。 程馥沮丧地点了点头,她是很想,可要怎么做才能狠狠出这口恶气呢?她现在只有钱,如果买凶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她很乐意送张晚晴上西天。然而她也知道京城局势复杂,她动手未必成功不说,可能还会搅进争储的浑水里。帮不到徐家父子,还连累小哥哥。 程寒给她顺了顺毛,“放心,有个人已经出手了。” 程馥诧异,“谁?” “太子。” 第47章 你的命低贱如尘 程馥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是太子,还有哥哥是怎么得到这种消息的? 程寒知道她在质疑什么,只是自己的消息来源过于复杂,如今也不好解释,另一方面他也认为暂时没必要告诉妹妹,省得徒增她的忧虑。 “宁家之事于徐家来说本是件小麻烦,若非旁人别有用心,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局面。”说白了宁徐两家已经不是在结亲,是彻底撕破脸。而完全得罪徐家的后果就是徐则徐野父子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武定郡王是太子的舅舅,赵燕然是太子的亲弟弟……太子怎么会对他们出手?”祝家虎视眈眈,太子离京后,祝贤妃和七皇子动作频频。这节骨眼上,太子难道不该巩固跟他们的关系么? 程寒能掌握到太子那边的动作已经十分不容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他目前无法揣测。但不管太子出于什么原因要对付宁家和赵燕然,他都乐见其成。 “别担心,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程馥听话地点了点头,小哥哥说得没错,他们消息还是少了点,担心也无济于事。而且仔细想想,整件事徐家父子看似一直处于被动,可他们真的被动么,显然不是。徐家父子是压根就没把宁家放在眼里,也很清楚他们搞不出什么幺蛾子。她甚至恶劣地认为宁家一举一动都在徐则监视下。 话又说回来,宁颖一颗芳心许给徐野,对他有强烈的执念,程馥能理解。可武定郡王也这样,皇后娘娘也这样,就匪夷所思了。到底是想拉拢徐家,还是当外戚多年权势滔天,已经忘乎所以到想征服一切不愿意屈从于自己的人? 程馥晃晃脑子,甩掉乱七八糟的念头。就在刚才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徐野屈服了,她要怎么布置一个周密的计划去搞破坏。 御书房 承启帝看完赵燕韬的奏折,怒摔到长顺脸上。 徐则厚着脸皮从地上拾起来打开,承启帝想阻拦已经晚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完奏折的徐则心下暗叹,承启帝以前怎么会觉得太子过于听话、平庸呢,太子明明就是一头嗜血的狼。 把奏折放回原位,徐则跪下,“皇上,微臣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请皇上责罚,允微臣辞官告老。” 这件事本来就跟太子无关,他大可好好在外头办自己的差使,但他偏偏出手了,而且矛头直指自己的外祖家和亲弟弟。徐则有些哭笑不得,到底闹哪样。 太子的奏折上说睿王赵燕然是非不分助纣为虐,要皇上下旨夺亲王爵,发配去守皇陵。也“顺带”提了路上遇刺,抓了活口,人证物证确凿,乃七皇子赵燕谨授意,让皇上把七皇子送去宗人府。 这事徐则可不信,祝贤妃和赵燕谨没那么蠢。所谓的行刺十之八九是太子杜撰出来的,而且他肆无忌惮到明知道别人能看穿还照样这么说。字里行间都像个任性的孩子,跟玩儿似的。这也是徐则叹服的地方。 怎么说呢,这本奏折其实并不简单,太子在提醒皇上,他才是储君,他不在京城,皇上、皇后以及他的亲弟弟们都忘了他的存在,纵容了某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皇上若是不拿出端正的态度来,这本奏折就是餐前小菜。 不得不说太子对承启帝秉性了解得很通透,徐则也相信太子手上不会真的空空如也,祝家的那些打算他不可能没有应对的章程,他恐怕是一直在等亲爹的表现吧。要怪就怪承启帝作为一个君主,想宽待自己喜欢的个别孩子,又不希望出现兄弟阋墙的悲剧,本身就是一种贪心。这在寻常百姓家都不可能实现,何况绑着巨大利益的皇室。 徐则莞尔,太子这些年到底是学了治国之道,还是治爹之道? 啧啧,还是自家小六可爱。 “你胆子不小。”承启帝脸色阴郁。 “臣惶恐,臣有罪,臣德不配位。”徐则又是一拜。 “滚。” 当日,祝贤妃被卸去了协理后宫的权利,七皇子赵燕谨被承启帝安了个小错罚禁足三个月,四皇子赵燕然没再挨什么罚,倒是他的王妃张晚晴被勒令在府中安心养胎,直到孩子落地。 一时之间,几方势力都像被堵了嗓子眼,暗潮汹涌的朝局突然沉静下来,虽然只是暂时的,不过对于那些中立派来说是好事,终于不用每天被人哄着骗着利诱站队了。 “宁家也该消停几天了。”徐则手里拿着有间酒馆的宣传单,思考着自己端午后忙不忙。《老山志》,光这个名字就吊足口味,他不想错过呢。 “徐野外放,我想跟去。”广植手中转着一把笛子。 徐则白他一眼,“你也是瞎操心。” 两人正在亭子里嘀嘀咕咕,徐野一只手夹着几本书一只手拿着个啃了一半的桃子从旁边小径经过,只是朝两人的方向看了眼,没什么要说的也没有要上前凑热闹的意思,吊儿郎当地往自己屋走去。 “……” “……” 金陵的·满上 谁能想到马小东竟然因为说书太好有了小粉丝呢。程馥看着门口这帮平均年龄十四五岁的孩子就觉得头疼。不过更麻烦的还不是粉丝动不动在门口聚会,互相凑钱送礼这件事。有世家千金过几日办茶会,非要请马小东上门给客人说书。 “我们家小姐说了,多少钱您开个价。”来的是两名嬷嬷,看穿戴和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就知道在主人家也是有点地位的。 程馥笑容和煦,“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们没这个规矩。”吴子琪之前的行为已经让她对金陵世家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今天这两位的态度,更让她对金陵这些显贵们感到厌烦。 “小丫头,念你年纪小不知金陵姚家,先前的话老婆子就不计较了。我家九小姐的茶会,马先生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其中一个婆子嗓门突然拔高。 程馥悠哉地品了口茶,“认不认得姚家要紧么?我认得知府衙门怎么走就行了。” “你……不知死活!”说着挥起厚实的巴掌,要往那张稚嫩的小脸打下去。 可还没靠近程馥,人就被一股力量掀翻了,角落里的柜子随即倒下来砸到她身上,顿时厢房里惨叫连连。如果不是有外人在,程馥都要站起来给骆行鼓掌了。 “来人,把这两个婆子丢出去。以后别什么赵钱孙李家的都往我跟前带。晦气。” 钱管事正带着马小东上楼,听到屋子里那句“赵钱孙李”有他的姓氏,顿时吓了一跳。玖玖看他那副紧张的模样,没忍住笑。 两个婆子健壮,但小酒馆伙计多啊,一个个又同仇敌忾的,不需要骆行出力,少年们就把人拖出了水门街。 自从小酒馆开业后马小东就再没回过家,他跟伙计们一起住在宽敞的水门街新宅子里,因为表现好,还得了单独的套间,环境上比程家小院都要好上许多。今日下晌没有安排说书,他在自己屋里背新故事,得知有人为了他上小酒馆闹事,赶紧丢下书稿匆忙地跑到店里。 程馥把姚家小姐茶会的事告知了他,“你怎么打算?” “我不去。”马小东黑着脸。 程馥让其他人先出去,只留马小东在屋里。 “那婆子说了,价钱随我开。” “我不去,小姐让我去我也不去。”他几乎要哭出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的过往?”程馥硬着头皮问。 马小东红着眼睛,“没有。” “你骆爷把人打趴了,李小棠几个又把人拖出去了。这事跟你无关,若有人找你麻烦,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别私下应承什么。” 马小东睁大眼睛,有些懵,他没想过主子会这般护着他。 程馥没好气地笑了笑,“你想去我还不让你去呢,咱们当初签了契,你都得听我的,若是违反我可不会轻饶了你。”既然这些人跟了她,就是她的责任。只要他们对她忠心,她就尽力让他们有尊严的活着。 “小姐,我晓得的。”马小东低着头。 程馥思绪飘远,“过几年,你愿不愿意随我回京?” “小姐去哪我就去哪。”马小东几乎没有思考就给了答复,也不好奇为什么程馥要回京。 这事就这么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地定下了,一点波折都没有。程馥心情不错,刚想问新故事背得如何,忽然楼下一阵喧哗,程馥满身起鸡皮疙瘩,无奈地指了指窗户外,“那帮孩子……你自己安抚,别让他们扰民就好。” 马小东也知道自己突然有了一群推崇者,都是金陵城里的少年郎,其中不少人家境殷实,没少往小酒馆里花钱。他劝过,但人家不听,他也没办法。 本以为事情算是解决了,谁知道过了一个时辰,姚家又来了人,而这次登门的不是什么婆子下人,是正经的姚家九小姐。 “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在金陵城打我的人。”姚九小姐全名姚黎玉,年方十七,一副典型的江南女子婉约之容。 程馥也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小身影蹬蹬蹬地从楼上下来,姚家人见到都有些卡气。他们兴师动众地过来就对付这个小丫头片子?姚黎玉也没想到敢跟自己叫板的竟然是个孩子。更不相信这家“满上”是她开的。 “诸位有事?”程馥语气平和,但心里已经一百个不爽。任何直接间接影响她生意的人,都别想善了。 姚黎玉本想先为两个被打伤的嬷嬷出气,但看程馥身侧这群壮丁后就迟疑了,改了话头,“我过些日子将在家中设茶会,城中名淑皆会到访。偶然听闻你这儿的马先生奇闻异志说得极好,我想重金请他茶会那日到家中给诸位名淑说几段解解闷。多少钱只管开价,我姚家寒酸不了你。” 姚黎玉有意无意地打量程馥,越看心绪就越焦躁,只因这外乡来的野丫头穿着在江南并不流行的女先生装,容姿还如此夺目,姚黎玉恨不得划烂她的脸。 程馥忽略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们这儿的规矩,说书先生不出外活。九小姐另请旁人吧。”有一就有二,开了先河,以后这种麻烦事肯定不少,届时马小东岂不是沦为高门大户的玩意? 再有,就算不为小酒馆利益,她也要想想马小东的心情。他那么抗拒这种事,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心酸。若是她做了这个主,跟自己不齿的姚黎玉又有什么分别。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知这金陵城是什么地方?”姚黎玉彻底被激怒了。 “那姚小姐说说这金陵城是什么地方。”程馥直视她。 姚黎玉脸上浮起一抹轻视地嘲笑,“金陵有多少大族,江南有多少世家你可知道?于我们眼中你连蝼蚁都不如,你的命低贱如尘土却不自知。可笑可悲。” 程馥还没什么想法,她身侧的人脸色就都有些不好看了。有人想劝她让一步,包括被骆行挡在身后的马小东,咬着下唇,显然扛不住压力想妥协了。 程馥可不管他们,她离开了顾家,离开了京城,改名换姓重新来过,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其实细细回想,她这活了十二年,又有哪一条路是好过的?所以现在的她谁都不怕。 “你们怎么看我不重要,我最后再说一次:我的人不出外活。若你们非要强人所难,我不介意大家伙上知府衙门找官老爷说道说道。反正我时间多得是。”程馥摊手,一副你有种就来的架势。 “若是想动手也可以,不过,砸坏了什么我会算好账上姚家收银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程馥今天是真的想痛快打一场的,哪怕自己要挂彩,她也不想让姚黎玉这样的人好过。 “你,你等着瞧。”姚黎玉被激得差点喘不过气,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样反抗她。 “慢着。”程馥大喝。 骆行领着几个人已经绕到门口,堵住了姚家人。 “今日之事我会如实上告金陵知府,姚小姐最好不想善了。”因为我也很不想呢。 姚黎玉被这个野丫头气笑了,“知府?哈哈,金陵城的官还不是看世家脸色度日。你当他们会给你寻什么公道。”最后一句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程馥不意外她会看轻官府的作用,这是江南官民之间的疑难杂症。但上上回吴永煦和上回吴子琪的事,让她对江南官场有了新的认识。她认为,真正看不清现实的是这些世家大族们。 “管不管用姚小姐大可试试。” “顺带提一句,我兄长是读书人,我们兄妹在京中略有知交和薄产。姚小姐一定要好好想想要不要得罪我们。”程馥怕她耳力不好,后面一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骆行等人收到程馥的示意,让开通道,姚黎玉没来得及细细琢磨程馥的话,带着人灰溜溜地回去了。 马小东虚脱地跌坐在地上,重重地松了口气。 程馥接过玖玖递来的茶,润了润嗓子,“时辰不早了,快回去准备。” 刚才的事,所有人都为她捏一把汗,而她由始至终老神在在,甚至还有点斗志昂扬的样子。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自家小姐果然胆识过人。 第48章 要仵作验尸 一连等了四日都没有吴缨的消息,程馥正想着人去鸿泽行问两句,丁通的人就先一步上门了。 “我们东家有些私事,这几日不便过来。”那传话的小厮似是知道内情,欲言又止。 “不要紧,他什么时候得闲了什么时候过来。”程馥没去猜测吴缨的私事是什么,她既然跟对方合作,就会相信对方能处理好路上的障碍。 两河轩选址在安秀街,铺子不大,只有一个小小的后院,原来的格局特别让人不舒服,厨房和茅房紧挨着,程馥让宋管事都拆了,重新修整小院,在合适的位置盖宽敞一些的,隐私保护得比较好的如厕之地,以后都是客人用,不能太简陋。至于厨房就不需要了,以后待客的吃食全叫酒肆或者点心铺送来,而商号自己人的两餐,她打算包给附近的小店。 今天书院休沐,程寒终于有时间陪妹妹四处逛逛。这两个孩子生得极为相似,哪怕因为年龄增长,男女的身高和轮廓区别渐显,还是让人第一眼容易搞混。 “哥哥去给我买炸鱼。”马车经过一排小吃摊,程馥就坐不住了。 “小的去。”负责赶车的朝晖把缰绳递给旁边的骆行。 “我去。”车里的程寒没好气地说。 小哥哥好些日子没陪自己了,机会难得,她要好好摆身为妹妹的谱。程寒也是看出她那点心思,还能怎么样,当然要宠着妹妹啊。 “每一种味道都要。”付了钱给炸鱼摊大妈,程寒又到旁边的豆花店打了几碗甜豆花和酸梅汤。 程家的马车紧挨着路边,一行人吃了炸鱼喝了豆花、酸梅汤之后才继续往前。程馥在车里听玖玖说两只猫最近怎么当上“街霸”的事,笑得合不拢嘴,难得地轻松惬意。 过两日就是端午,大街小巷节日氛围浓郁,赌坊明目张胆让人在门口吆喝龙舟注的玩法,巡逻的官差从旁边经过,只是看几眼,没说什么就走了。 “朝晖快把车赶进巷子里。”骆行突然道。 还在啃剩下半条炸鱼的朝晖吓了一跳,也没空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丢了鱼抓起缰绳和马鞭挥舞起来。坐在车里的兄妹俩欢乐的氛围被打断,默契地安静下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离一个小巷子不远,这也是骆行为什么要朝晖赶车进去,而不是让所有人都下车的原因。 程家的马车刚进巷子,外头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接着有东西被掀翻、砸烂,巨响不断。坐在马车里的程馥听到了豆花大娘的哭声,还有馄饨大哥被烫伤的惨叫,蹙起了眉头。 他们所在的这条小巷是死路,往里走出不去,还是得原路折返。 待了一阵,骆行道:“可以走了。” “好嘞。” 马车缓缓调头,离开小巷。 因为正直夏季,程家的马车帘子都换上了轻薄的纱帘,不用特地掀开,也能隐约看到外面的情况。卖馄饨的大哥正躺在地上,街坊们手忙脚乱地给他处理伤势。而放眼其他地方,一片狼藉。 “刚才发生了什么?”程馥问骆行。 “世家子弟们城中纵马。” 听对方的口气,显然这种情况常有,百姓们敢怒不敢言,都默默忍耐,自认倒霉。 程馥眼中早没了先前愉悦的神采,换上平日里的淡漠。程寒也没说多余的话,把钱袋解下来递给玖玖,“请大夫来看看应该够了。”烫伤不是小事,处置不好可能会引起发多种症状,乃至死亡。 玖玖接了钱袋,稍微收拾了一下车厢才下车。 “骆爷真行,隔着这么远也能预知祸事。”朝晖现在对骆行满满的崇拜。 “在军营里练出来的。”骆行闲闲地挨在车框上。 “从军好不好玩?” 骆行看朝晖就跟看猪头一样,“天天脑袋别裤腰带,你说好不好玩?” 朝晖吐了吐舌头,还要说什么,骆行就突然咻地一下不见了,他忙探头张望,发现车厢后头,就是豆花摊那边,玖玖跌在撒了一地的豆花上,而骆行抓住一个人的马鞭,那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瞪着骆行。 车里的程家兄妹也察觉到了异样,直接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玖玖没有哭,只是地上滑,她摔了两次才爬起来,身上脏得不行。豆花大妈一脸歉意,到处找干净的清水,想给她洗洗。 “什么事?”程寒习惯性地把妹妹挡在身后。 骆行把对方的马鞭松开,“当街纵马还想伤人。”若是其他人便罢了,他管不着,但是自家人,他若是不管,在主子面前过不去。 程寒抬头问马上之人,“我这丫鬟哪里得罪阁下?” 对方不耐烦,“这个贱民挡本少爷的道,打她都是轻了。” “大越律例,非战时城池内严禁纵马,违者判徭役三年,若有伤人,则发配西北为筑城奴。”程寒不疾不徐地说。 对方显然对律法不熟,也不在乎,冷笑着扬起鞭子,“大越律是什么东西,本少爷今天就算打死你们,谁又能如何。” 骆行再次接住了马鞭,眼看双方要陷入僵局,突然马儿嘶叫三声,发起狂来,骆行忙松开手,马上的人却来不及做反应,被驮着一路狂奔而去。 众人都看着一脸平静的程馥,她手中的匕首还滴着血,正掏出手帕要擦拭。“走吧,上布庄。”今天出来还有一件事,选新料子提前给大家做秋装。 程寒把妹妹手中的匕首和帕子都夺过来,揣自己身上。程馥不满,她才不需要小哥哥为她背锅,但小哥哥眼睛好凶,她只能暂时收敛。 吴家二房 紫儿送回来时,人已经没了气,吴缨亲自打开裹尸布,映入眼帘的是浑身黑肿,遍体伤痕的可怖画面。她的额头被人用钝器砸凹了一块,舌头也没了,双眼睁得大大的,怎么也合不上。 丁通比吴缨先一步看过尸体,此时再看已镇定下来,“爷,紫儿的后事我会安排好。”他以为吴缨在难过。 “先别急。”吴缨把裹尸布盖回去。 “现在就去把几位族老请来。” 丁通大骇,“您是……” 吴缨半开着眼睛,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还有别的选择么?” “是,我绑也要把他们绑来。” 吴家大房 秦氏在郭氏的屋里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派去二房的人还没回来禀报,那边安静得太不寻常。 郭氏虽然坐着,但心情并不比秦氏好到哪里去,若不是大女儿吴真柔陪在左右,她哪还有耐心管他们四房干出来的蠢事,早把这个妯娌赶出去了。 “四少爷使了就使了,你做什么要杀人灭口?”郭氏觉得秦氏没有跟她说实话。 秦氏也确实心虚,支支吾吾地应不上来。 “夫人,老爷请您二位过去。”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 秦氏心慌更甚,抓着郭氏的手不肯放,“大,大嫂,您可不能不管啊。” 郭氏强行把她的手掰开,“都闹出人命了,吴缨他年纪大了主意也多了,除了老爷谁对他都没辙。”四房闹出来的祸非同小可,郭氏心里也说不准能不能善了。 紫儿虽说只是个妾,但跟了吴缨不少年头,勉强算二房半个女主人。四房这么做,换大房是不可能轻易罢休的。二房……郭氏笃定吴缨不会放过四房,现在就看吴令佐怎么处置了。 光耀堂 吴令佐、吴令西、吴永煦都在,郭氏和秦氏过来前,他们已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也不知商量出什么对策。郭氏见吴令佐像刚发过脾气的样子,而吴令西父子则蔫了吧唧的。 “老爷,六老爷到。” 在场几人都有些意外,吴令佐眯起眼睛,他没有请吴令修,对方这个时候来又是为什么事? 吴令修容貌普通,身形瘦高,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这些年也没续弦,膝下都是姨娘生的庶出子女。郭氏也曾朝他屋里伸手过,但都被他几个姨娘闹得心力交瘁,不得不暂时作罢。 “听说四哥跟阿缨不愉快。”他一屁股坐下,压根没给别人赶客的机会。 吴令西想辩解几句,但吴令佐警告的目光让他发怵。舔了舔嘴唇,什么都说不出口。 “二房那个紫儿没了,老四闹的。”这节骨眼上遮遮掩掩已经没意义。吴令佐只是比较好奇,六房一直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从来不管其他几房的恩怨情仇,今天是怎么了。 吴令修吹了吹丫鬟刚倒上的热茶,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没的?” 结果半晌没人答上话,氛围尴尬。 大家这副态度他也不奇怪,“四哥怎么会弄死二房的女眷?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赔礼道歉就能揭过的。”他们的父亲还在时,吴家虽说烈火烹油,在江南呼风唤雨,可家中该有的规矩,子弟们都多多少少还遵守。类似吴令西干出这种事,一顿家法免不了。 如今吴家早没人在意那些老祖宗的东西,只要巴结好吴令佐,在吴家生存就能凌驾于所有道德准则之上。 “这不是让大哥出面跟吴缨说说情么。”吴令西心虚。 吴令修跟吴缨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个二房的嗣子没那么好说话的。他今天厚着脸皮过来,就是想看看吴缨的反应。 “老爷……三位族老来了。”管家进来禀报,神色不大对劲。 吴令佐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为何事?”一般情况下,吴家有脸面的管事都可以问问客人的来意,即便对方是德高望重的族老。 “说是……”管家看了眼光耀堂内的其他人,“是三少爷请来的。” “什么!”四房一家直挺挺地站起来。 “吴缨呢?” 管家又看了眼所有人,“三少爷着人把紫姨娘抬到知府衙门了,要仵作验尸。” 呯—— 吴令佐手边的小茶几摔在地上,茶碗碎了一地。 秦氏再也绷不住了,尖叫道:“他要做什么?他想置我们吴家于何地?” 吴令西也顾不上旁的了,“快去把人拦下。” “把吴缨叫过来。” 光耀堂一通鸡飞狗跳,只有吴令修闷不吭声地喝茶。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么巧,大伯父也找侄儿?”吴缨大咧咧地踏进来,他身后跟着三位族老和族里几位比较有出息的晚辈。 吴令佐眼皮直跳,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几位族老。” 第49章 血海深仇 “我请几位族老过来,为的是做见证,二房今日起分出吴家,大伯母着人把二房私产单子拿出来,当着族老的面对一遍。”吴缨忽略其他人变幻无常的表情,直接把目光最后定格在郭氏脸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找族老来也是打算越过大房直接对付四房,却没想到他要办的是这件荒唐事。 “你疯了?”吴令佐怒极。 郭氏也懵了,吴缨不是来为紫儿出气的,竟然是分家。她想不通像二房这样的情况,分出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多少旁支恨不得给宗家当牛做马,当年吴令西几个庶出的兄弟分出去都不情不愿,有的甚至痛哭流涕,吴缨这个上无父母下无子女的,他竟然想分出去?老爷说得对,吴缨一定是疯了。 吴令西一家子没转过弯来,吴缨不为紫儿的事追究,他们有些许侥幸,但吴缨要分家也绝对称得上大事,天大的事。他们也想不通吴缨凭什么分出去。 只有吴令修,依旧闷不吭声地坐着。 吴天佑是三位族老中年龄最大的,已经七十,但身子骨还健朗,喜欢为族中子弟牵桥搭线,“趁今天大家都在,赶紧办了吧。” “不行,我不同意。”吴令佐毫不留情地拒绝。 早料到他会这样,吴缨不奇怪,“既然伯父舍不得我,那么就把四房分出去。伯母去把四房的私产单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现在就办,今天四房搬府。” “凭什么!” “混账!” “你有病!” 四房一家三口异口同声。 吴令佐大喝:“你闹够没有?不就是死了个贱婢,也值得你这般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半点不念骨肉亲情。” “什么骨肉亲情,伯父难道忘了我只是二房的嗣子?算了算了,懒得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今天这件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若是谁敢阻挠,别怪我鱼死网破。伯母还不快去拿单子?” “不许去。”吴令佐截话。 郭氏打了寒颤,她知道丈夫是真的动怒了,顿时也恨起了吴缨,“你伯父这些年把你当亲儿子悉心抚养,你不念养恩就算了,还要分家。你一个嗣子,凭什么把二房的私产带走?” 吴缨忍着笑拍了三下手,“哦~大伯母的意思是,我不要这二房嗣子的身份,就可以离开吴家是么?伯父,侄儿觉得伯母这个建议很好啊。”他离开之后,二房再从族里挑一个年纪小的好控制的来当嗣子,皆大欢喜。 郭氏才意识到自己私心太重,说话没过脑子,可是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敢看吴令佐的脸,生怕对方气急动手治她,慌张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吴令佐双颊紧绷,语气极冷,“三位族老请回吧,宗家不会分家。” “可吴缨在你们家日子艰难也是事实,你们这些年做得太过了。”吴天溢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见二房人口简单,唯一的主子又是个嗣子,他们就肆无忌惮地侵占宅地和贵重器物,贪污下人月例银子,轻则使唤,重则打骂栽赃。种种事迹在族里早不是什么新鲜的传闻。吴缨因为有些本事,宗家有什么烂摊子,被推出去的永远是他。给宗家背了无数骂名和委屈,什么好处都没捞到。桩桩件件、日积月累,吴缨能忍到今日实属不易。 吴令佐咬牙,“都是误会,我视阿缨为亲子,他有委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可家和万事兴,宗家几房人口繁杂,难免没有鸡毛蒜皮。阿缨年纪小不知事,以后我会好生注意他。”说完警告地盯着吴缨。 吴缨回敬他一个挑衅的眼神,“伯父您还是别扯有的没的了,您是什么人我清楚,几位族老也清楚。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今日三条路可选:二房分出去,四房分出去,我除掉嗣子身份,净身出户。” 一听到四房分出去,四房就炸毛,吴令西指着吴缨鼻子骂他大逆不道,秦氏说他忘恩负义,只有吴永煦,因为水平有限,翻来覆去就是那句白眼狼。 “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我说不分家就是不分家。送客!”吴令佐用力地拍桌子。 “那伯父的意思就是夺去我嗣子的身份,让我净身出户了?几位族老听明白了么?” 一直没吭声的吴天融叹了口气,“既如此那便重新择一人继承二房吧。”他到这个年纪,又是经历过十几年前那场浩劫的,他不希望吴家再出乱子。今天若是不遂了吴缨的愿,宗家一定会家宅不宁。这对于族里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十伯!”吴令佐从未觉得往日好说话的族老今天这么难缠,吴缨到底给他们什么好处来逼迫他? “我看也不用再从族里挑人,就直接从宗家几房里选个庶子过继到二房。”吴天佑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吴天佑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心思就不同了,谁家没个庶子,如果自家庶子继承了二房,那不就等同于自家名正言顺的得到了二房吗? 吴缨看到四房和郭氏都动心了,望向他和几位族老的目光都带着探究。他在吴令佐要发声阻挠之前,添了一把火,“我跟你们说正事,你们当我闹着玩?告诉你们,今天要是办不成,明天整个金陵都知道吴令西父子女干污了我的妾,吴四夫人郭氏妒杀我的妾。状纸我也写好了,这场官司不怕打不到京城,打不到刑部。顺带告诉你们,我已经在四房各处泼了火油,今天你们不做决定,我就烧房子杀人。”他说鱼死网破就是鱼死网破。他笃定四房贪婪惜命,大房看重名声,所以才义无反顾走这一步。 “啊啊——他他疯了,老爷……大伯怎么办……他要杀了我们……”秦氏吓得腿软摔倒在地。 吴永煦要跑出去,回四房救他的东西,却在门外被丁通带来的人拦下,丁通没有对吴永煦动手,所以府卫也不能拿他如何。 “快封了四房,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吴令佐没想到吴缨这么狠。 看了半天热闹的吴令修终于放下了茶杯,“家里孩子都大了,个挨个儿的议亲,大嫂也不希望子琪和真真被亲家说三道四吧?”吴子琪和吴真真就是吴家的宝贝,郭氏的眼珠子,吴真真出生那日起就被人比喻为金陵城的公主,可见其在吴家在金陵是什么样的身份象征。 “老爷……”郭氏总算有点正常思维了。想到以后儿子娶妻纳妾,亲家都要因为吴令西父子的过往行径而犹豫,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吴真真,因为有个这样的四叔和堂哥,在夫家被人说三道四,抬不起头来,她就恨不得乱刀砍死吴令西这一家子。 “这件事必须压下去,必须!”她几乎要发狂。 吴缨朝吴令修方向不经意瞅了眼,在吴家谁没打算,他当然不会在意吴令修突然出手帮他是带有什么目的,反正他不稀罕吴家的东西,他们本质没有利益冲突。他除掉嗣子的身份后,二房需要重新过继孩子,六房也有庶子,也同样有机会不是么。 “大哥大哥你就答应了吧,这个白眼狼他不是人啊他,他要我们一家子的命。”吴令西不是没想过一不做二不休把吴缨也杀了,但对方都能先一步给四房泼火油,说明有备而来,且紫儿的尸身恐怕已经到官府,那边的人就等吴缨的一声令下验尸断案了。金陵知府现在对世家的态度暧昧不明,薛有志上门几趟都是为别人来兴师问罪的。吴令西实在不能保证能得对方帮衬。 无论怎么算,他都觉得现在处置了吴缨要冒大风险,与其正中对方下怀,不如就着对方的条件先应承了。他就不相信,一无所有的吴缨在外头还能对抗吴家不成?当然,吴令西做出这个选择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二房私产。宗家这几房人,就他四房的庶子最多,他得到二房的机会也最大。 吴令佐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一阵阵苦气上涌。他看着满屋子人眼里的期待,头一次觉得吴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恨他们不知道吴缨的价值,恨他们不知道吴缨有多好用,恨他们只知惹是生非不知收拾烂摊子。当然,吴令佐也不会承认自己在吴家绝对的权威,坚不可摧的高位,都有吴缨的助力。 “不行,我不同意分家,来人,去查四房的火油,找沙子盖了。” 吴缨嘴角微翘,扬声道,“丁通点火。” 守在光耀堂外的府卫都以为丁通会亲自跑出去发号施令,所以一堆人围着他,然而他只是作势要闯出去,趁人不备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竹筒往上用力抛掷。早蹲守在某个角落的内应看到竹筒就会帮他把指令传出去。 “遭了!”吴令修最早察觉到吴缨的手段,但是已经迟了。 果然没多久四房那边就燃起了滚滚浓烟,走水的呼声此起彼伏。四房的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要赶回去救财产,而吴缨带来的人依旧挡着,不让他们离开。最尴尬的莫过于府卫,吴令佐没发话,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陪着他们闹。 吴令佐再也顾不得,提步出光耀堂,看架势是要亲自去四房指挥灭火。吴缨拦四房却不拦他,只是一脸无辜道:“紫儿的尸首也该验一验了,毕竟天气热不好放久。” 吴令佐的脚步最终还是停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非要这样吗?” 吴缨藏在袖子里的手颤了颤,强行按下自己的疯狂,“您不会忘了这条路是您帮我选的吧,这个结果怎么您就接受不了呢?细说起来咱们还有一段血海深仇没算呢,大伯您尽管继续逼我,今天我吴缨还真不怕把命搁在这里。” 吴令佐瞪大眼睛,这下轮到他的手颤抖了。吴缨的生父生母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当晚四房的火灭了,不过吴子琪和秦氏的屋子被烧了不少,好在抢救及时,损失不算太重。但尽管如此,秦氏还是大病了一场。紫儿的尸首也从衙门里被送了出来,丁通安排人为她处理后事。吴缨只收拾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带着他持有卖身契的人离开了吴家。 “你生父母已经不在了?”程馥没想过吴缨身世这么复杂。 “我过继到二房第三年,他们就在上京途中被忠奴害了性命。我也是前两年才查到是谁指使的。”吴缨喝着小酒馆的冰葡萄酒,感受到身上的暑气明显散开。 “怕他们将来利用你谋宗家的富贵?” 吴缨摇头,“不止。我父亲念书极好,上京也是为了赶考。”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吴令西怕吴缨生父考得功名将来官途顺畅,会把吴缨要回去。毕竟过继也就改个族谱家谱的事,取消嗣子同样再操作一遍就好了。只要有足够的话语权,世家中的规矩都不是死的。 吴缨的生父母本就不愿意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妥协。他父亲后来一切努力也是为了夺回自己的孩子。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真是红颜薄命。”程馥盯着这张脸只能想出这句话。 而吴缨也被酒呛了。 小姐,红颜薄命不是这么用的。 “说起来,你比我们兄妹强些,我们走到今天就差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吴缨是男子,又不走科举之路,他一门心思搞钱的结果就是财富和人脉的双积累。那几位族老这么肯帮忙,程馥可不相信真是出于什么同情或者坚守道义、族规之类的,多半是吴缨平日里没少给他们私下办不能过明路的事,还有许诺了不少的钱财。这些都是他们兄妹在顾家时没有具备的能力。 吴缨静静端详她的脸,幽幽道:“不要放过他们。” “非但不会放过,还会百倍奉还呢。”小姑娘扬起鬼魅一样的笑颜。 “总之,恭喜你。”小小的手举起茶杯。 吴缨勾起一抹笑,也举起杯子与她碰了碰,“我就剩下你了,咱们可得长长久久在一起。” “嗯,好姐妹一辈子。”程馥送他一记白眼。 第50章 大败金陵学子 吴缨离开宗家在族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劝他别想不开,回去跟吴令佐磕头道歉,也有对宗家长年吸族人的血不满的旁支暗地里支持他,甚至有人给他送了几百两银子,让他做点小营生先把日子过起来。然而更多的是对他落井下石。尤其是不知隐情的年轻一辈,直接将他离开吴家定性为因犯了大错才被除了嗣子身份赶出宗家。 这其中有没有大房和四房颠倒黑白的手笔,吴缨没去查,暂时也没空关心,他忙得很。 薛有志收到了吴缨专门为他准备的“金陵环城长跑赛施行书”,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完全理解上面的内容。 简单的说,两河轩想在金陵城进行一场全民赛跑,前一百名都可以获得奖励,这个奖励由官府和商家联合提供,官府只需要出一张奖状即可。吴缨在施行书里详尽地绘制了赛跑路线,薛有志算了下,全长有四十五里。比赛当日道路两侧必须分派官差值守和监督,如果人手不足,可以寻一些自愿者从旁协助。吴缨在这里隐晦地表示如果有驻守在外城十里地的金陵卫帮忙更好。 参与者、时间、路线、奖励都说明清楚后,重点来了,也是薛有志关注的,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纸张展开来是更大的路线图,吴缨将两旁的街铺和宅地都清晰地标注清楚,又额外画了一些区域,上面是长跑赛当日可以进行商业活动的位置,从起始点到终点,而这整整四十五里路线的临时商业活动位置,都由官府运作。吴缨甚至预设了不同地段的场地费,薛有志当然对这个定价有疑议,但也按照这个定价算了总数,收入高得令人吃惊。这笔钱都算进金陵府,那么就是他的政绩啊。 两河轩…… 他记得端午那日,龙舟赛赛段沿岸人家的墙壁上画满了长长的画,如海市蜃楼,大大的“两河轩”贯穿始终,被百姓们热议不止。他回府衙后就命人去查了两河轩的存档,发现竟然是程馥和吴缨合开的商号。难怪了,程馥那个脑袋瓜确实能想出这种法子。而且端午那天,“满上”竟然在码头摆摊,只要买果酿花酿就送阳伞、扇子、粽子。程寒程馥两兄妹本就生得好看又相像,那日小兄妹穿着相似的衣裳往摊位一站,瞬间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听说不到半日,摆出去的酒就卖光了。还有善男信女想单独买伞和扇子给心仪之人。 薛夫人和两位薛小姐都得了赠送…… 想到这里薛有志挠挠鼻子,对程馥的上道还是很欣慰的。 吴缨这份施行书的下方有一张邀贴,但是没有定具体日期,大概是想给他足够的时间理解,也视为对他的尊重。 此时程馥和吴缨两个人正在程家新宅子看工匠翻新房舍,听说隔壁就是吴缨家,程馥十分无语。“过两年我回京,你难不成也要跟着去?” 吴缨理所当然地点头,“京城的两河轩也要张罗起来了。” “我若是嫁人了呢?” “我陪嫁。” 程馥无话可说,只冲他竖了大拇指。 两人这边嘻嘻哈哈的,不知薛有志因为那份“金陵环城长跑赛施行书”做了多少次商议和核算。当他们见到府衙官差时,知道这件事多半是成了。 薛有志对临时场地的收费比较犹豫,他觉得吴缨的定价高了,引起不必要的议论。至于其他方面,只是再三确认了一番,没有太大的异议。 吴缨将自己这么定价的缘由详细给对方做了解释,长跑赛乃金陵盛事,而且就办一天,届时会有来自金陵内外的百姓参加,人一多,要吃要喝要住宿,直接就促进了金陵各大商号进账,也给普通小摊贩们增加了收入。比赛当日,赛道两侧的临时场地费用按照吴缨的角度,这并不算高。只要商户们懂得运作,他们是能赚回这个钱的。 程馥让薛有志不必担心,只要他这边定下,其他事都有两河轩来筹备,而他要做的就是将场地优先让商号们选,剩下的才正式对外。这笔账怎么算薛有志都不亏,因为商号们哪怕优先选了好位置,那也是要给钱的。 “你家酒楼夜夜满座,用不着吧?”除了下晌有少量位置,其他时候都一位难求。 程馥笑道:“承蒙薛大人关照。这不是还有别的营生么。”两河轩也是要推广的嘛。 官府这边基本定下后,剩下的就是给城中各大商号发帖子了。吴缨有些担心因为自己那些流言蜚语连累到程馥,毕竟现在外头传的话实在很难听。 “你说杭州和苏州的商号愿不愿意来玩玩?”程馥眯起眼睛,像极了煲坏水的猫。 吴缨收回那种患得患失的心绪,“薛大人将日期改到了秋收之前,咱们时间不多了。我马上让人送信。”苏州和杭州离金陵都不远,那边的商号若是愿意来参与,这次盛会影响力将更大,对下一次长跑赛有大大的助益。 “也只有你才能办成。”程馥给他一个认可的笑容。 “那是。”吴缨又变得信心满满。 端午之后一直在忙,程馥好久没跟小哥哥玩了。今日特地早回家炖银耳莲子羹给准备放课的小哥哥解暑。不过等了大半天也没见程寒回来,倒是水生过来了。满脸的兴奋,把程馥搞得莫名其妙。 “程家妹妹,你没听说么?今日你哥哥领着渔北书院的学生在槐林楼大败金陵学子,现在都传遍了。”水生手里还拽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程馥认得那是自己哥哥的字,“程寒呢?” “他……啊……那个……被季山长逮回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水生想起季堰被金陵的一位大儒请到槐林楼救场时的画面,别提多尴尬了。“对了对了,你瞧这是我抢到的,你哥哥写的策论。他才十二岁,怎么就会写策论了呢?”水生由衷叹服,想不到自家邻居竟是这般奇才。 听到被季堰带走,程馥松了口气,只要小哥哥别被人欺负就好。季堰应该也是怕他们闹到后面不可收拾,才故意打断的吧。 “水生哥哥,我炖了糖水,你带些回去吃。”说着让闻香装了两个大碗给对方。 水生平日里就没少吃程家小院的零嘴,如今把他们当自家人,所以也没一开始那么客气,道了谢就喜滋滋地出门回自己家去了。 程寒回来时双手是肿的,脸上的表情委屈极了,但在程馥眼里就是无敌可爱。她可太难得见到小哥哥这副样子了。 “张嘴……” 程寒听话地张开嘴,吃下妹妹喂的银耳莲子羹。 “薛大人那边谈妥了,不过日期提前到秋收之前。吴缨现在忙着联络商号……宅子下个月就能入住,你想想要添置什么,赶紧写下来,我着人去办。” “我不要独立书房。”他还是想忙功课的时候偶尔抬起头能看到妹妹,会很安心很安心。 “行,你不嫌我事多吵闹就好。” 吃了糖水,又给小哥哥手掌抹了药,打发他回屋睡一下,程馥这才回书房看信。 翁齐敏在信中说翁夫人已经开始给她相人家,她烦得要死,每天都只想趁机偷溜出门,跑到江南来投靠她。翁樊念书一般,比不过庶兄弟们,翁夫人恨得不行。翁齐敏找翁樊谈过,才得知她弟弟想从军。这种事她父亲没准会答应,难的还是在她母亲。虽说母亲待她也视若珍宝,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母亲这辈子真正的指望是翁樊。所以他们姐弟两人为这事最近都愁瘦了。 比起翁齐敏,徐野的书信就密集多了,几乎几天就能收到一封。因为书信多,金陵的信使对程家已经熟门熟路,经常会顺带吃点什么再去下家。 翰林院每三个月就有一次小考评,徐野又得了优。他在信中质疑自己,好像也没怎么用心,怎么就总得优呢?程馥知道他在显摆自己优秀,于是在回信上损了句,大致意思是现在厉害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给人绑去当压寨夫君。只要想到徐野那副少年郎害羞的模样,她就暗爽。 徐野出门正好碰到送信的,看到来自金陵,想都没想揣进怀里就去翰林院。忙到午后吃饭时才把信打开,结果看到压寨夫君几个字,还未来得及吞下的水就喷了出来。四面八方关切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把没看完的信快速折好,丢下几乎没动的饭菜跑了。 金陵 吴缨联络的苏州和杭州较大的商号,大部分都有了回音,表示愿意参与。吴缨很清楚之所以这么顺利,还是多亏他暗戳戳打了金陵知府的名号,又透露他名下的鸿泽行和金陵最热闹的满上酒馆都会加入。最终此次“商家大会”定在了五月二十,地点就是小酒馆的四楼。 陆学文是苏州陆家商号的东家,是跟苏州知府是亲戚,他这次来得最早,五月十八就到了金陵,在金陵的宅子里安顿好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鸿泽行管事,然后收到了吴缨的邀贴,在小酒馆碰面。 吴缨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正好想放松放松,哪知陆学文竟然还带了苏州另一家商号的大管事陆青,他认得对方,是郭家老太太的心腹。陆学文跟陆青也有些亲戚关系,但陆青没混成陆学文,一直在郭家给人当下手。 从个人意愿上,吴缨并不想跟郭家打交道,因为郭家不是别家,就是吴令佐那位夫人郭氏的娘家。过去十多年没少被郭氏恶心,吴缨对郭家哪来好感,不背地里使绊子都不错了。 钱管事给他们先安排了比较安静的四楼,晚些时候马小东上工了,再请他们下去听书。除了吴缨、陆学文、陆青之外,最近越发被器重的鸿泽行总管丁通、两河轩管事宋欣怿也在内。 陆青只是郭家商号的管事,对于主家内院的消息并不算灵通,所以还不知道吴缨与吴家的恩怨情仇。不过这趟死活要跟着陆学文来金陵参加八月的盛会,却是郭老夫人再三吩咐的。他还未细细了解其中缘由,人已经坐在这儿了。所幸吴缨并没有表露出不满的神色,还礼节有加地为他们点了小酒馆的招牌酒菜。 陆学文是第二次到“满上”,头一回因为匆忙,呆了半个时辰就起程回苏州了,书也没听成,酒也没喝尽兴。这次好不容易腾出几日时间在金陵,他可不得好好玩玩么。 “好地方就这么几个,大家都想先挑,我可办不到。过两日官府的人也会过来,先签约的先抽签。” “陆哥,小弟给您支个招,若是抽不到合心水的您就跟人换。”只要利益到位,总会有人愿意的。 陆学文想了想,觉得吴缨的为难应该是真的,不是敷衍他,所以也没勉强,“那我可以看看路线么?” 宋欣怿将手边的一幅卷轴展开,手比划了一下,“这一片和这一片都要抽签,商号先抽。剩下的要到衙门排号交钱订契,先到先得。”路线图绘制很细,临街铺子、宅院、码头等都清晰呈现,同时还有价格标注。 陆学文和陆青早就把吴缨和宋欣怿的话抛到一边,两人跪坐在旁边,猫着背嘀嘀咕咕自己喜欢什么位置。宋欣怿想再次提醒他们,不是喜欢就能拿到的,也不是钱的事,靠的是运气。吴缨用眼神示意他不必多此一举了,他们这样就挺好。 马小东上工后,一行人心情不错地下楼听书,吴缨见不需要自己在场了,便抽身去了趟程家小院。 远藤、白居、朝晖几个在院子里清洗猫窝、整理工具,闻香坐在廊下补东西,玖玖和骆行坐在旁边吃甜瓜看闻香补东西。而书房的门敞开着,里面有人影晃动。 “陆家最出名的是苏绣,不过这几年其他绣行也起来了,陆家生意被抢去大半。前两个月陆学文用手段强买了一家绣房,还纳了手艺最好的王绣娘为妾。他这么积极,无非是想重振陆家的绣品的地位。”吴缨觉得有必要把陆学文和陆青提前拜访的事告诉她。 第51章 他不会让你吃亏 “他肯下血本在长跑赛上,说明认可你的能耐,但要给他开后门也是不行的。咱们怎么也不能越过薛大人是不是?”能给陆学文开后门的只有官府。 吴缨觉得陆学文不是傻子,他把话都挑明了,对方应该会自己去想别的办法,总之就像小姑娘说的,两河轩怎么也不能越过薛有志。 “写什么呢?” “九月前后《老山志》就要讲完了,写点新的。”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也算不得聪明,唯独爱天马行空的瞎想,又有小哥哥这个文笔极好的秀才老爷帮衬,才让小酒馆的另类说书成为一大特色。 真是家有一兄,如有一宝啊。程馥感慨地偏头瞄了眼不远处专心写功课,没搭理他们俩的小哥哥。 “咱们今年一定要把两河轩名声打出去。” 吴缨虽然知道很重要,但小姑娘的眼神不对啊,“你明年回京?”不是说过两年么? “今年若是办得成功,明年的场地费不可能这个数,如若薛大人问我,我必然建议他改为竞价。”这是趋势,谁也挡不住,况且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两河轩明年会以什么形式来参与,她还要看看这一年的发展情况。 吴缨如醍醐灌顶,今年的长跑赛一旦让大家都得了利,不出意外的话金陵每年都要举办。而赛道两侧可放出去的场地就这么多,各家商号必然要争得头破血流。官府定上限价肯定不再合适。 没坐多久,吴缨带着满脑子思绪匆匆离开。 书房里的小兄妹,一个忙着读书,一个忙着事务,灯一直亮到深夜。骆行已经躺在被远藤几个擦得一尘不染的走廊上摸着吃撑的肚皮睡着了。值夜的玖玖出来见着,给他脑袋下塞了个枕头。 第二天天没亮,程馥就起床了。她刚出门就见骆行在打水冲脸。 “地上硌得慌吧?”其实在家就不必“如影随形”了,但骆行似乎很坚持,她也就不强求。 “挺凉快。”程家这几个丫鬟小厮特别勤劳,家里随处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走廊都比他以前在福前巷的床干净。“这么早出门?”他发现小姑娘穿得有点奇怪,像世家子们的练功服。 “嗯,去跑步。”程寒把房门掩上。 骆行不太理解,但却自觉地跟着出了大门。 在水渠边,程馥一边活动腿脚关节,一边问旁边抱着双臂干站着的骆行,“从这里到码头多远?” “八九里地。” “走。” 小姑娘跑出几丈外骆行才回过神跟上。 程馥平时都在院子里走动,几乎没有大喇喇的出门运动,来金陵后她就想过要让自己的身体更康健一些。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不发达,一点小毛病都可能要人命。她还有很多愿望没有达成,并不想早早就离开人世。所以办长跑赛这个点子既是让两河轩赚第一桶金,也是督促自己加强锻炼。 慢跑了一段,她停下来扶着旁边宅子的外墙歇息,骆行大气都没喘,就这么不可理喻地望着她。 “小姐不会是想参加比赛吧?”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猜测提出来。实在是……就这小身板,进前五百名都不可能。 哪知人孩子给他一个肯定的点头,“对啊。” “小姐……不是……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真跑不进前一百。” 程馥拧了个鬼脸,“那我也要参加。” 歇息够了,小姑娘继续往码头跑,骆行也只能跟啊,还能怎么滴。不过清晨的金陵还挺美的,他已经好久没这么悠闲地赏景了。 “小姐,豆花摊豆浆起锅了,歇会儿吧。” “小姐快看,包子铺包子铺……” 骆行陪着她跑,不忘给她抛出诱惑。小姑娘抿嘴努力的表情太可爱了。 “哼!” “……” 五月二十,吴缨早早就到了小酒馆,比他更早的宋管事和钱管事刚忙完一阵,在厨房吃早饭。而陆学文、陆青又是所有商号代表中来得最早的。他们之后是成安商号的东家郑桥、景家的景元泽、明家的明恒岛、戚家的戚凤绣、淮晏米行的周晋……很快四楼便热闹起来。 林梆上楼,给吴缨使了个眼色,吴缨对戚凤绣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走到楼梯口,“怎么?” “东家,詹家主子说水门街晦气,不肯来。” “也没派人?” 林梆摇头,“说是来了会带不干净的东西回去,影响詹家气运。” “随他们。”爱来不来。 林梆分不清楚吴缨到底生没生气,踌躇了一下,还是转身下楼继续接待到访的客人。 负责讲解的是两河轩的管事宋欣怿,吴缨和程馥在旁边进行补充。薛有志晚些时候会亲自过来监督签契和抽签。 邀请的商家差不多到齐后,宋欣怿便让两名伙计拉开先前挂好的大画布。上面就是金陵环城长跑赛路线图,跟陆学文、陆青看到的那份大同小异,就是大上了十倍不止,能保证坐在靠后的人也能一目了然。 宋欣怿先是详细介绍了“金陵环城长跑赛”的概况,接着说了举办这次长跑赛对金陵的意义。最后是各家商号要如何参与此次盛会。 商家们需要先签订一份契约,然后再进行抽签,五日内凭契约到衙门交钱领衙门盖章的凭证,接着回去等官府通知进驻场地布置的时间即可。其他事项两河轩会全权负责。如果五日内没有足额交钱,那么默认为违约,官府会将场地重新分配。 另外关于前一百名的奖励,这次缴纳的场地费里包含了这些人的奖金,但两河轩欢迎商家们额外提供奖品。因为比赛结束,官府会在各城门的告示牌上张贴前一百人的名单,而积极配合的商家也会出现在名单下方。 “第一名我出二百两。”淮晏米行的周晋先声夺人。 四周顿时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那两河轩就先代那不知是何人的第一名谢谢周老板了。”宋欣怿由始至终都顶着一张老好人的脸。 眼看下边的人都躁动异常,一直坐在角落的吴缨站起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休息两刻后是提问时间,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 小酒馆的伙计们有规矩地端着热茶和点心走到各个座位上为他们换新的。 景元泽没有跟其他人凑一堆讨论,也没有喝茶吃点心去更衣,自己在座位上琢磨了片刻便起身走到正讨论的吴缨和程馥跟前,“你们两家打算怎么玩?” 吴缨跟他是有些交情,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要脸的直接来问,“没想好呢?” 景元泽明显不信他鬼话,瞥了眼洋洋得意的周晋,嫌弃道:“二百两也好意思拿出手,第一名我可以出一千两。” 程馥摇摇扇子,没有高兴,只有愁容,“多了多了,景少爷不可如此。” 景元泽莫名其妙,“多还不好?” “景少爷,寻常百姓一年花用不足百两,这还是江南富庶之地的百姓,其他地方二十两就算殷实人家了。奖励太高,反而容易滋生某些心术不正之人的歪心思,咱们头一年,我不想出任何岔子。这样明年、后年才能继续办下去。” 景元泽想反驳,程馥没给他机会,接着道:“景少爷您先别急,奖励的事先放着,我向您保证,等场地都签完后,会再跟大家细细商议。您与我们吴东家交情匪浅,他不会让你吃亏。” 吴缨点头,“两河轩即将提供有偿策略协助,你若信得过我们,不收你钱。”这也是程馥针对这次长跑赛给两河轩制定的盈利点之一。吴缨觉得简直妙哉。 景元泽终于被这两个人说动了,“好。” 两刻钟很快过去,宋欣怿端端正正坐在路线图下,吴缨和程馥还是坐在旁边的角落里,听说薛有志提前到了,被钱管事安排到厢房暂且休息。 “抽到不满意的可以退么?”有人问 “不可以退换,您可以选择不交钱,您抽到的场地会重新分配。”宋欣怿相信不会真有人敢退换,因为这是官府牵头,就算江南这帮财主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可也不敢明着来。 “奖励可以出物品么?” 这点宋欣怿倒是不知道,于是他扭头看两位东家的方向。 “可以,不过要提前送去衙门查验过。”吴缨大声道。 宋欣怿在他说完后,接着道:“诸位,宋某再唠叨几句。在座的一共三十六家商号,可单咱们金陵就不止三十六家,今日还有从苏州、杭州远道而来的。坦白讲留给各位考虑的时间并不多。” 衙门派来的是负责民生的小吏以及薛有志的师爷,薛有志在吴缨的建议下,暂时不要出面,省得给商户们压力。合作嘛,尽可能讲究你情我愿,反正两河轩这边是不担心没有商号参与的。 那几名小吏给在场所有商号都分发了契约书,还挺厚的,钉成了一个小册子。很快大家都安静地翻阅起来。 陆学文最积极,只稍稍翻了几下便签了字,盖了自己的印信。然后嚷着要抽签。 吴缨和程馥分别给鸿泽行、满上,以及两河轩签了契,盖了印。 陆学文把手伸进盒子里,掏出一块三指大小,打磨得圆润的竹片,“六十……”他屁颠屁颠地跑到路线图下,找六十的位置,发现自己手气还蛮不错的,在起始点正数第三个位置。高兴得恨不得现在就交钱。 接着吴缨代表鸿泽行和两河轩抽,位置也不错,而程馥手气就没那么好了,抽到了大家都认为不怎么样的中段,不靠起始点也不挨终点,位置也不够宽敞。 “要不鸿泽行跟你换?”吴缨把竹片地给她。 “不必,我们就是凑个热闹。”小酒馆生意已经好到不行,每天都一位难求,长跑赛前后更甚,她参不参与其实都不影响什么。 其他人见已经有三个好位置被抢走,纷纷坐不住了,原先还有些犹豫的人也干脆地签了契约盖上印信,没带印信的按了手印。不到一个时辰,到场的商号都抽了签。 “诸位,如果不知道该如何利用场地,两河轩可以给大家出谋划策,收费不贵。”宋欣怿露齿一笑,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出风头。 陆学文又急吼吼地第一个找上门。 陆青跟在他身后,满脑子都是赶紧派人回苏州禀报郭老夫人。他抽的位置不算差,就在鸿泽行隔壁。但也不是最好的,就怕郭老夫人执拗,非要最好的,届时他还得想法子去跟别人换。 所幸有五日的期限,金陵和苏州的官道好走,来往便利,快马加鞭应该赶得及。陆青在心里盘算着。 薛有志没想到自己都不用出面事情就顺利办好了,小半天功夫就入手这么多钱,虽说还没到账,但心里就是高兴。有长跑赛这个盛事,只要他今年内不作死,政绩必定又是一个优。翻过年没准还能升迁。 官府的人离开后,其他商号的代表也陆续离开小酒馆。但程馥和吴缨并没有闲着,因为陆学文和景元泽都没走。 先来后到,程馥和吴缨先单独面见了陆学文。 “你们现在出货最多的绣品是什么?”程馥问。 “屏风、嫁妆、丝帕、扇面什么都有。” “你最迟什么时候回苏州?”程馥算了算自己出策划书所需时间。 “六月前必须回去。”他家大业大的,如今又是跟那些后起之秀拼势头的时候,实在很不放心。 “好,三日后我派人把施行书送去给你。” 得了准信,陆学文终于满面红光地离开了小酒馆。 “我抽到的位置不大好。”景元泽把竹片丢在桌上,有些不满。 程馥捡起来看了眼,“哪里不好?” “离起始点太远了。” 程馥无语,“景少爷,您看……”她展开小幅的路线图,“您的位置旁边就是码头,以景家的权势,让内河上的画舫尽可能往这个码头送客人,不是什么难事吧?” 景元泽摸着下巴,又仔仔细细分析了路线图,这死丫头说得好像蛮有道理。 第52章 您又来啦 把景元泽也送走后,程馥陷入沉思,吴缨让大家都下去用饭休息,他留下来陪小姑娘。 “唉……” “怎么了?” 小姑娘又叹了口气,“长跑赛前金陵城会涌入大量外城和外地的游人,如果我们推出一条优质的观赏线路,住最好的客栈,包每日三顿,第一日游内河各景,第二日上柿子山登江南第一楼,第三日看比赛,第四日送客,也是条财路。只是这钱赚得辛苦,还操心。”不如多开两家小酒馆来得轻松。 “怎么个操心法?”吴缨再一次佩服对方的脑子,就跟景元泽聊了几句,马上有了新的点子。 程馥展开纸推到他面前,“我说,你来算。” 吴缨拿起笔沾了点墨汁。 “要赚钱就要做精,金陵最好的客店一间屋子多少钱?” “据我所知百两以上,按中上的吧,十两。” “假设我们招揽了十个游人,互相都不认识,不便拼屋同住,那么一日就是一百两,四日四百两。然后每日三顿,金陵最好的饭庄,粗算每人每顿八两银子,一日下来二百四十两,三日七百二十两。车马钱、游船钱、浆洗大妈工钱、陪游工钱加一块算二百两吧。游客难得来金陵一趟,总要买些土产回去,那么陪游可以把他们带去跟咱们有合作的商号,只要游客买了东西,这些商号就会给咱们返两成的钱。游客买得越多返得越多。” 吴缨把程馥提到的,和他自己顺着对方思路想到的都罗列在纸上,发现这还真是不小的一笔成本,但程馥后面也说了,跟商户合作能赚回本。 “问题出在哪?”他觉得这个模式太棒了。甚至客栈、饭庄、游船都可以合作。 “问题就出在人头费上。你瞧,每个人至少要交二百两,咱们才有得赚。可能出得起二百两玩四天的游客,会是寻常百姓么?多半家境不差,那么他们根本不需要同不相识的外人一块登山游河逛铺子。” 吴缨蹙眉,“那普通的客栈、每顿一两银子……”自己都说不下去。如果把游客档次降低,那么他们也赚不到几个钱,纯粹白折腾。满上、鸿泽行、两河轩现在做的任何一桩买卖都比这个来钱多。 “虽说这点子咱们用不着,但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救命稻草。你卖给我吧,我给别人做。” 程馥啊了声,觉得突然,“我就出了张嘴随便胡诌,没那么厚脸皮还要钱。只要不是吴家和姚家,你爱帮谁帮谁。” 吴缨失笑,不是因为吴家,而是姚家。姚黎玉自从上回吃了亏,就没消停过,动不动就派人来找茬,每次都铩羽而归。但偏偏越挫越勇,实在讨嫌得很。 “我要回去睡会儿,你也去歇半日,晚上上家里,咱们说说接下来的安排。”程馥打着呵欠,慢吞吞地爬起来,挨着玖玖,领着骆行下楼回家。 最近想得有点多,程馥确实缺觉得很,回到家之后便关进屋子里陷入沉睡。外头的人都尽量将动静减轻,免得扰到她。 “杜姐,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真帮不上忙……拿回去拿回去。”花大妈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 闻香和玖玖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又来了?”白居抱着两只猫走过来。 “我去赶他们走。”远藤放下簸箕,撸起袖子。 “别,小姐睡着呢。你先去门边候着,看到她要敲门,立马赶走。”闻香担心地望了眼程馥的屋子,小姐好不容易睡上一会儿,可不能让乱七八糟的人打扰了。 远藤去守门后,白居把两只猫放下,由它们自己玩,“这杜姐脸皮子真厚。” “不厚能当媒人么。” “咱们少爷才十二岁。”白居小声。 闻香也觉得气人,“可不是,还想让少爷当上门女婿。”她和玖玖都是主子从京城带到金陵的,因为信任,主子在她们面前也不避讳关于身世的话题,所以她们都已经知道主子原来姓顾,是梁国公府的嫡少爷嫡小姐,因为一些缘故离开了顾家。 就凭曾经有这样的出身,两位主子再落魄也不会给人当牛做马,况且哪里落魄啦,少爷会读书,小姐会赚钱,还准备搬大宅子,程家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杜妈妈您又来啦。”远藤皮笑肉不笑。 妇人打扮不俗,偏长年累月相由心生,那张市侩脸太过明显,一点都不讨喜,“有没有茶,给我倒杯。”她一边用帕子扇热,一边不拿正眼看远藤。 “杜妈妈,水刚上炉子,还没滚呢。” “那梨总有吧,快,别磨叽,给我拿两个来解解渴。哎哟这天怎么那么热……” 远藤无奈地往后看几位小伙伴,闻香一跺脚,跑到厨房拿了两个汁水饱满的梨出来,塞给杜姐。 可惜杜姐拿了梨子还不满意,“堵这儿当门神呢?还不快让开。” 闻香对她福了福,“杜妈妈,我们家少爷小姐都不在,您改日再来吧。” 程寒在渔北书院念书这事她清清楚楚,程馥她几乎没见过,只知道她在外头做生意。本来还想细细了解一番的,听说做买卖之后,就吐了口唾沫,嫌弃得不行。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程馥长什么样,做什么营生。 “不是我说,你们少爷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老爷,将来造化大了去,可偏有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妹妹,真真是拖后腿。依我看赶紧填二十两嫁妆送人当童养媳去。省得你家少爷将来当了举人老爷,进士老爷,让人知道有这么个妹子名声不好。” 程馥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头吵杂声,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缓缓坐起来,拍了拍脸,下床穿衣裳,整理头发,慢条斯理地走出去。 骆行就坐在她屋子外的走廊上,正兴致勃勃地看大门那边的热闹。 “怎么打起来了?”小姑娘睡意没散,说话软软糯糯的。 骆行成日跟着她出门,家里发生了什么也不大清楚,“趴地上那个婆子是杜姐,专门帮大户人家牵红线的。” “你去问问她。” “我去?” 程馥低头看他,“你要是不去,我就让她给你张罗媳妇。” “我去!我去!”骆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来往大门奔去。 书房里,闻香几个孩子灰头土脸地站在程馥面前,她瞅着他们一个个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神态,话到嘴边,还是算了。 “还以为小姐要罚咱们。” “我以为我今晚不能吃晚饭了。” “小姐什么都不问。” 骆行回来见几个孩子凑在一块,失落又不安,心里好笑,“她那么聪明,哪会猜不到你们为什么这样。” 程馥在忙着裁纸,骆行进来,她脑袋都没抬一下。 “少爷在金陵读书人里名气挺大,有人想招他为婿,杜姐呢就是给人跑这个。” 程馥蹙眉,“我哥哥才几岁?” “他们想先定亲。”还不是看上程寒没有亲族又前途无量么。抓一个有本事但缺钱缺助力的女婿,人好控制,女儿也体面,对家族大大有利。 “痴心妄想。”小哥哥将来成亲,那必然要跟他自己最喜欢的女子,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杜姐出了名的难缠,不达目的不罢休,估计以后还有得闹……啧啧,也不知道人家许了她什么好处。” 握在手里的裁纸刀顿了顿,程馥轻笑,却没说什么。 程寒还没到家门就被从隔壁出来的水生拉到旁边,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程寒平静得出奇,只让水生帮他给花大妈道谢,又问了几句妹妹有没有被冲撞,水生不确定地说程家妹妹当时好像在睡觉,闻言程寒便放下心来。 “她上书院堵过我,还找到季山长家里,要师母做主给我定下婚事。”程寒对杜姐的作风已经习惯。 “你不必管,她蹦跶不了几日。”程寒心里有数。 “那~好~吧。”本想亲自收拾来着。 小姑娘用脸不停地蹭他胳膊,像似在宽解他,不让他为这种事心烦。程寒心都化了,不知道别人家的妹妹如何,他只知道自己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妹妹,他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两兄妹腻歪,骆行受不了地别开脸。自打卖身给程馥后,这种画面虽说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经常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吴缨最近瘦了一圈,带上那张略呈疲惫的脸,整个病娇美人。程家兄妹看他喝茶,都担心会不会出现下一刻就咳血而死的画面。两个孩子的目光随着吴缨手中的茶杯放下而放下。 “明日就开始登记?”吴缨没想到这么快,安秀街的会馆最快也要六月中旬才完工。 “告示这些已经跟衙门打过招呼了,景庄也愿意在寻人墙给我们一块好位置。明天就开始吧。”这个时代通讯不便,消息传播很慢。长跑赛若是想达到“盛会”的规模,就得提前宣传。 “此外,奖品也要尽快……”她计划在场地费缴费期限到之后让各商号与两河轩联系。不过这怎么也得到六月下旬,两河轩的会馆正式修葺完毕。“有些事凑一块,到时候临时出状况,不好及时策应。”如今快六月,长跑赛在八月底,计较起来,时间并不宽松。 两人一直讨论到深夜,吴缨又是满脑子思绪的离开。程馥打了个呵欠,起身松松四肢,对程寒说:“我先去歇了,哥哥别太晚。” 程寒埋首于书堆中,“你天不亮就出门做什么?” 程馥没想到对方会发觉,有些心虚,“就是去走走。” 小少年把笔扔进笔洗里,合上书本,“明日一早我陪你。” “哈?”不了吧…… 自打小姐要晨跑后,骆行每日都掐着时间在程馥开门前一刻出现在她屋外。今日有些特别,少爷也很早,难道…… 花大妈打开门,提着个水桶出来,看到水渠边一棵大树下站着的三人。“去哪呢?” “大妈,金陵准备办长跑赛,我要参加,现在提前练练。”程馥笑盈盈地同她打招呼。 花大妈也是睡醒没多久,一时没理解对方在说什么比赛。此时程馥已经把准备运动做完了,又对她挥了挥手,“大妈,一会儿回来我找你说事。” “哦……哦,你们小心点,注意脚下,天没亮呢。”这几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一天天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 “知道啦。” 跑到妙鲜包子铺,程馥就坚持不住了,扶着墙停下来稍作休息。而她旁边的小哥哥,只是微微有点喘,骆行还是老样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背你。”小哥哥看妹妹快累虚脱了,于心不忍。 “我在锻炼身体,哥哥。”就是要出汗要累啊。 “好哇,你是不是又想学武?我告诉你不行!”程寒稚气未脱的脸生气起来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只让人想摸脑袋。 程馥无语,刚才她明明就跟花大妈说了自己要参加长跑,小哥哥竟然选择性失忆。 “哥哥,万一以后有人要追杀咱们,我跑不过人家怎么办?” 骆行:…… 程寒脑子里飘过一溜将来回京后将面临的危机,“嗯……你说的也有一点道理,不过哥哥会保护好你的。”拼了自己这条命也会让妹妹平平顺顺的过一生。 “哥哥又不能时时在我身边。”程馥委屈脸。 这谁受得了,“好,依你。” 骆行:……少爷有点原则好么? 休息够了,一行人继续往码头慢跑。 吴家大房 “你说什么?吴缨和那个满上酒馆的程馥开商号,跟官府合作办赛事?”郭氏这些日子并不好过,吴缨离开之后,吴令佐就没给过她好脸色。要不是有两个女儿护着她,就凭她那日帮着吴缨脱离宗家,吴令佐就不会放过她。可即便到今天,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由着吴缨闹下去,整个吴家的名声都要完蛋。要怪也是怪吴缨这个白眼狼,为了个贱婢,非要跟大家伙过不去。 吴真柔没好气,“母亲,您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外头现在都传遍了。金陵要办环城长跑赛,就在八月。前几日各家商号就把好场地签走了,我公公特地来金陵为的就是这件事。” 但凡有点志气的世家都不会光守着祖产度日,各房名下谁没点营生。光她婆婆在杭州就有四家脂粉铺,三家布行,三家米铺,还有两个绣庄。男人们的就更不必说了,酒楼、赌坊、码头、花楼、皮货行、药行、商船什么都有。 第53章 淹死在水缸 “吴缨已经不是宗家的人,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郭氏又气又无奈。 吴真柔了解自己的生母,也懒得同她掰扯吴家的是非对错,“我公爹的人找不到吴缨,那家两河轩还没完工,里头半个主子都没有,就为这事他那姨娘都敢给我甩脸了。”吴缨离开宗家不需要她特地说,温家的人自然有了解的渠道。可偏她是吴家的人,温家若是抢商位不顺,她在婆家必然要看一阵子脸色,想想就糟心。 “你们真是太瞧得起他了,这事他也不过给官府跑个腿,你们啊就该直接上知府衙门找薛有志。” 吴真柔厌烦地摆手,“我那公爹一早就找了,薛有志现在愈发不把世家放眼里,竟让人随意搪塞我公爹。”要不是官府那边突然走不通,温家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找吴缨。以温家的作风,事后肯定会让在朝中的人参薛有志一本,可那也是后话。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光瞧着别人赶上好时候,自己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两母女都没法子,最后又把吴缨给恨上了。 而吴缨并没有那个时间关心吴家人怎么想他,好的商位都放出去了,剩下大部分的中小商位马上就要公布。现在要找他的人太多了,尤其是知道他是鸿泽行和两河轩东家后,根本不得消停。 程家这边,程馥晌午没有到小酒馆,她拉着花大妈在小院里说话。 “八月底金陵会有一场盛会,长跑比赛,我那小酒馆抽得了个商位。我琢磨着如今小酒馆生意还行,不必再往外唱名声。就想着水门街这片的街坊平日里都靠小手艺讨生活,我不如把商位让出来给大家伙摆自己的手艺品。当然,得我的人来负责卖,街坊们事后只管拿钱便可。” 花大妈先是对金陵搞什么长跑赛很新奇,然后听程馥说要把自己的商位让给水门街的街坊们,又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没有手艺的话,水果、鲜肉都可以,就是如今天气热,肉最好是煮熟的,或者肉干。想要卖出去,得用心做,不可敷衍了事,否则我的人也卖不动。” 花大妈点头如捣蒜,心里已经有计较。 “大妈您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我让闻香和白居给您打下手。您要出门只管来叫他们。” 花大妈为难,“这……他们得伺候你,我让水生跟着就行。” “水生哥哥还得上学呢,我大叔更忙,您啊就别跟我客气了。对了,大妈您有什么想卖的也别忘了跟我说。” 程家兄妹一直都特别好相处,虽然精明,但同时也大方心善,花大妈特别喜欢他们。早前听说他们要搬走,晚上躲柯祥怀里还抹了一阵眼泪。 “小丫头放心吧,你花大妈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件事定下后,程馥又上小酒馆见了陆学文,把之前说好的施行书交给对方。陆学文也是真的忙不开身,拿到施行书,在小酒馆里看了一遍,亢奋得不得了。但回苏州的马车就在楼下,他也是耽搁不起,只好把施行书先带回去。 陆学文是个干脆的人,程馥曾说可以分两次给钱,他却在看完施行书内容后一次性付清了款项,总共两千两。程馥让他回去再看看,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让人捎信来问。 “这样就挣了两千两?”玖玖不可置信。 程馥摸摸她吃胖的小脸,“怎么,觉得你家小姐坑他?” “不是不是,我就是佩服小姐的本事。”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当初在京城,她就觉得小主子不一般。 银票程馥没自己揣着,而是交给了正好来小酒馆找她的吴缨。对方的反应也跟玖玖差不多,“难怪你瞧不上那观景线路的收益。你挣钱也太容易了点。”吴缨打心眼里佩服。 “急人之所急罢了。”陆学文之所以这么痛快,无外乎是陆家的市场被疯狂蚕食,他快扛不住了。 程馥露齿一笑,“这点只是茶水费,算不得什么。我说过让你当金陵首富,等着吧。” “……”吴缨打小做生意,也是从几十两盈利慢慢成就今天,鸿泽行就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过去他经常被人夸商业奇才,可今天才真正认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画院谈好了么?”宋欣怿正好回来,她逮着人就问。 宋欣怿灌了一杯茶,“照您说的,最普通的画工,十个人,他们开价八百两,我,我硬砍了一半。”两河轩是此次长跑赛负责方,他们不但从官府拿不到钱,还要帮官府挣钱,好在官府会给他们做支撑,保证这项活动不出治安问题。在施行书出来时,程馥就向他们详细解释过两河轩如何通过这次赛事赚钱,所以后来对方提出任何需要大开支的项目,他都没有疑议,直接去办。当然,他也不能让自家吃亏,能砍价的绝对不手软。 程馥和吴缨都对他竖起大拇指:厉害。 “严兴生能不能回来?人手不够。”宋欣怿每天早出晚归,睡不了几个时辰又起床出门办事。 吴缨摇头,“严管事在忙养殖场,抽不开身。说起来他前几日也问你能不能去帮他。” “我才不帮他。”宋欣怿撇开脸,像个任性的大叔。 “你看着收些人,只要靠得住的,卖不卖身不重要。”程馥给他吃定心丸。 得了主子的话,宋欣怿原先有些萎靡的精神头又起来了。 “小姐,景家和周家的拜帖。”钱管事上楼。 吴缨皱眉,“景元泽又想做什么?” 程馥脸上浮现狐狸般的笑容,“给咱们送钱。”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转眼安秀街的两河轩会馆修葺完毕,正式开业。当天外面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而这些日子的往来,也让两河轩得到了城中不少商户的善意,流水的贺礼不断往里送。宋欣怿和严兴生在楼下负责开业事宜,程馥和吴缨则在三楼同薛有志谈事情。因为长跑赛日期临近,他们是一刻都不得闲。 “还没怎么吆喝就有八百人报名了,我估计最后得有两三千人。”程馥保守估计,因为报名截止时间是在八月中旬。 “那日金陵城将人山人海,程馥请薛大人务必做好防火防盗的准备,还有些浑水摸鱼想闹事的,在他们有动作之前就要把人控制住。长跑赛头一年,任何乱子都会造成巨大的麻烦,您也会授人以柄。”她不惜直言点出关键。 薛有志对此次盛会的重视程度跟两河轩是一样的,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出事。为此已经跟金陵卫谈好了,只要长跑赛顺利结束,事后会为他们上一封请功的折子。 三人关在吴缨的屋子里只谈了半个时辰,薛有志衙门还有事就先走了。此时楼下特别热闹,宋欣怿和严兴生正招呼伙计们给百姓们派发两河轩特制的糖果。吴缨这才有空好好看看这栋三层小楼。 一楼是接待的地方,二楼是两位管事会客处,三楼是程馥和吴缨的地盘。而地窖直接被改为保存卷宗和账册的地方,上了复杂的精工锁,同时还防水防火,极不容易打开。每一层楼的公共区域都有水果和茶点,定时有人上来换新。二楼和三楼还设有随从的休息室,男女各一间。 程馥搬到两河轩,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小酒馆的两位管事,因为又能腾出一间厢房给客人用了。程馥瞧见他们欢送的模样,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找点事做。于是乐极生悲的钱山和周正平开始忙小酒馆的新菜单。 吴缨翻开账簿,发现在开业前,两河轩已经进账将近两万两。其中大部分是程馥帮各家商号出谋划策的收入,小部分是严兴生收拾庄子的时候发现一些可食的菌类,他让人晒干后卖给了金陵城最大的干货行,因为品相不错,价格也比一般的高。 严兴生这么一心一意为他们,让吴缨有些意外,这年头谁没点小算盘,菌类这种野生的东西,铲了扔掉,或者把卖的钱全揣自己口袋里,谁也不会说什么。吴缨吃过亏,跟所有商人一样不轻易信任别人,严兴生的表现让他惊喜,他也希望对方不是别有所图。 “听说你给两位管事在附近买了宅子?” “租的。”程馥认为要想下边的人安心为自己效力,就要有许以高收入和高福利。环境好,氛围好,人们才会爱上工作。 严兴生和宋欣怿在金陵都有住处,不过程馥为了让他们方便些,在两河轩附近分别租了两个现成的小宅子,至于他们怎么安排,她就不管了。 “上哪找你这么好的东家。”吴缨调侃。 “他们既然选择跟随我,那么我总要让他们尽可能有尊严的活着。” 吴缨脑海微震,望着埋头思考问题的小姑娘,半晌才露出好看的笑容,可惜小姑娘压根没管他,正琢磨旁的事。 宋欣怿上来,碰到程馥有事要回去,忙递上刚收到的拜帖,“陆学文到金陵了。” “给他回帖,让他明日过来。”程馥交代完,转头让吴缨明日也来。他们要跟陆家合作了。 “这么急着走,是有什么事?”大家都不解。 程馥也说不上来,就是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又忽然想起今天应该有京城的来信,所以才急着回去。 “私事。” 果不其然,信差在院子里一边吃冰镇的莲蓉汤圆,一边和远藤聊天。最近除了送信之外,他还接了两河轩的私活,到外城各个村庄传金陵城要办长跑赛的消息,虽说累,但也实打实的赚到了钱。 程馥跟他打了招呼便回书房,此时桌面上已经放了一叠捆绑得牢牢的信件。 高升在信中说清凉寨不好谈,不过已经签下了五家客栈,会继续努力。而京城小酒馆的新址他看中了几个地方,正在请风水大师瞧瞧,晚些时候会再给她来信告诉结果。其他事情都很顺利,尤其是《老山志》热门到不行。因为每天晚上堵在门口竖着耳朵听书的人太多,京定衙门的官差不得不多次来赶人。听说金陵的小酒馆这边有客人带人马上门,非要逼马小东上门出活,他表示吃惊,在京城这种事就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发生。 说完了京城产业的事宜,高升书信的后半部分是跟他们兄妹有关的消息,这次的分量偏厚。 先说徐野很好,翁齐敏姐弟也很好,之后才是顾家发生的事。程馥越看到后面越愤怒,信纸几乎要被她揉碎。 唐姨娘去岁发现坏了身孕,结果生产日子正撞上顾政和祝婷大婚。大婚当晚唐姨娘发动,生了个儿子,但她没挺过去,苦苦撑了五日便撒手人寰了。顾彦雅长年都住国子监,不在府中,唐姨娘死后过了两日才有人给他送消息,而当他赶回顾家时,唐姨娘的遗体已经被送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新主母祝婷说不清楚,顾政和老太太竟然也不清楚,还打发他回国子监读书,老太太承诺会帮他找到唐姨娘的遗体并好好安葬。顾彦雅不放心,用自己的途径找到了唐姨娘,被一口便宜的棺材草草装殓停放在义庄里,跟那些无名死者放在一起。顾彦雅没有立即安葬唐姨娘,而是赶回顾家,想把自己的亲弟弟偷出来,结果那孩子被人淹死在水缸里。 顾彦雅彻底崩溃,要顾政查害死唐姨娘和孩子的凶手,顾政和老太太都遮遮掩掩的不肯有动作。顾彦雅要去京定衙门报官,被顾政绑了拘禁起来。是顾彦雅的小厮,拼了自己的性命,杀了守卫,让他逃出生天。 高升在信中说,顾彦雅逃走后就没了音讯,顾家不敢明目张胆寻人,都在暗地里行事,他送出这封信时仍然没有顾彦雅的消息。 程馥没等程寒回来,先提笔给高升回信,让他近期务必留意顾家的动静,如果顾彦雅被抓回去,立即通知徐野帮忙。然后她又给徐野写了封信,让他找顾彦雅,找到人之后送到金陵来。 在顾家时,唐姨娘母子曾帮过他们兄妹,如今唐姨娘病故,顾彦雅失踪,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顾彦雅在外头漂泊。 第54章 出事了 如今金陵城最热闹的事莫过于八月底的环城长跑赛,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报名人数和城中各处贴的巨幅油布画卷。不单刚进城的外地人感到新奇,城中老居民都爱成群结队围观。 长淮画院的佟绘后悔死了,当初两河轩管事宋欣怿找到他谈合作,只要长淮画院肯降低高技画工的费用为长跑赛画长幅,到时候画卷上显眼的位置会署上画院的大名。 他当时嗤之以鼻,同时又担心万一这些画将来惹出什么麻烦,长淮画院没准要搭进去,种种顾虑之下就没答应。最后宋欣怿退而求其次选择最普通的画工,并特地和他签了一份契约,两河轩全面买断这些画,钱银一次性付清,往后长淮画院不可未经过两河轩同意,复刻这些画另做他用。 四百两对于普通画工来说不是小数目,虽然跟当初自己提的价格差了一半,但佟绘还是爽快地签了契。现在好了,两河轩这个手笔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彻底冲击了他的认知,而官府非但没有吭声,还抓了几个要毁画的混混。 满城的油布长画,功底算不得多高,画面也算不得细腻,但这种画本来就是要从远处看的。金陵的亭台楼阁,晨曦的树影,月色的街巷,冬雪的鹿鸣寺……全呈现在眼前,而这些也全跟长淮画院半点关系都没有,上面只有金陵环城长跑赛的日期以及两河轩三个狂狷大字。 佟绘怄得吐血,现在任他说破嘴,别人也是将信将疑。偏偏他跟两河轩有约在前,又不能让画工们复画一份出来证明自己。 陆学文时隔半个多月后再次进金陵,被城中的变化吓了一跳。回金陵家中的路上,他让车夫放慢速度,卷起车帘,一点一点地欣赏沿路的油布长画。除了佩服程馥的主意之外,也不得不好奇两河轩到底多有钱,这手笔一看就不小。 然而,真实情况是,在宋欣怿不要脸皮的砍价手段下,画工费和材料费统共没超过一千两。 “东家,两河轩今日开张,程小姐方才临时有事走了,让我给您回话,明日在两河轩碰面。”提前赶去送拜帖的小厮气喘吁吁在马车外边禀报。 “知道了。” 顾彦雅的消息并没有让程馥思考太久,她把书信放在小哥哥的桌上后,又出了门。先到小酒馆交代两位管事定制中秋礼盒,然后又回两河轩跟进长跑赛的各项事宜。 “现在报名点已经增设到四个,有重复报名的情况,三位文书每天都要反复核对。”宋欣怿对吴缨道。 “人手不够就请,你底下用得顺的也可以先提拔起来,这样便不必事事劳心。”反正以程馥对钱执着又不心疼钱的风格,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两河轩都要不断网罗人才。 两人正讨论细节,程馥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外。 “怎么又回来了?”吴缨觉得她该好好休息,毕竟年纪还太小了。 “有件事差点耽搁,走,上楼跟你们说。”程馥先一步踏上被擦得锃亮的楼梯。 吴缨和宋欣怿面面相觑,也跟着上去。 越是临近赛事,金陵城就会越热闹,程馥打算搞美食联盟,但具体是圈一块地方来做,还是直接跟商家们合作,她对金陵商业氛围远不及土生土长的吴缨和宋欣怿了解,所以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按照她的想法,圈一块地出来,鼓励商户们报名参加,到时候去摆摊子卖自家主打美食。而两河轩负责向游人出售代金券,事后商家凭收到的代金券找两河轩结算,两河轩按面额返七成的钱。这样商户能推广自己的美食,两河轩也能有一笔不菲的收益。 但场地是一个问题。 吴缨思衬了片刻,“我倒是觉得不应限于美食……” 京城 徐野打着呵欠从翰林院出来,就见广植站在不远处,抱着短棍等他。也是服了,怕他被各方势力下套,广植和他爹徐则隔三差五就亲自来接他回家。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少年悄咪咪地松了松官服,嘴巴上抱怨。 广植没吭声,只是冲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抬了抬下巴。徐野顺着望去,就见有人鬼鬼祟祟在门口观察他,二楼坐着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其中一人他认得,是七皇子的幕僚。 “就该早点外放。”少年沉声道。 虽然在异乡同样躲不过这些是是非非,但总好过京城,一举一动都被人琢磨,太烦了。 “再忍半年,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广植揽着少年看似单薄的肩膀。 “还是别,我爹离不开你。”徐则面临的风风雨雨远比他要多。 广植扯了扯嘴角,“他?自生自灭吧。” 徐野无奈地摇头,心道:手足之间的鸡毛蒜皮,并不比男女之间的省心。广植成天看不顺眼徐则,徐则也瞧不上他。徐野夹在中间,年纪小的时候总被两人拉锯,好不容易长大,有了自己在意的人,就没那个功夫管他们的闲碎事了。反正这俩也不是真闹矛盾,就是日子太无聊,又老光棍,没事找事而已。 回到家,庞氏和田氏一如既往地隔着墙话里藏刀彼此不饶,大伯与堂兄妹们也一如既往地窝在自己屋子里。徐野搓搓快起茧的耳朵,同广植避瘟疫似的快速回到五房的地界上,进了徐则的书房。 徐则合上卷宗,“金陵的人来消息说你家小丫头搞什么环城长跑赛,还挺热闹的。” “唉……”想去。每次聊到程馥,少年就唉声叹气。 徐则没好气地笑了,“过来。” “没力气。”徐野摊在软塌上,目光呆滞,毫无精神。 广植用手中的木棍戳戳他,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们。 “明年薛有志不能再留金陵了,他的位置现在可是相当抢手。你有个了不起的爹,给你要了个同知。”徐则手中拿着茶杯,语气轻轻的,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徐野猛地坐起来。 “不是不能给你争取知府之位,可你太年轻了,总有些人要说话,于你没什么好处。据我所知这个位置太子也早已定下……”说到这里徐则舒了口气,“不管你上头最终会是谁都不要紧,你就好好在金陵玩吧。”徐家有他一个在朝中当靶子就够了。哪天他累了,想退下了,徐野自然会接替他,并且做得比他更好。 徐野鞋也不穿了,乖乖走到徐则身边,本以为他老爹最多也就是把他打发到临近的扬州,没想到竟是金陵。 “对了,在外放之前,旁的什么人要与你接触,你通通推了,没事也别出门。” “皇上又要做什么?”他只是翰林院修撰,如果不刻意去了解,朝堂上的刀光剑雨不大容易传进耳朵里。 “当月老。” “……” 徐则扶额,“他今天着人罗列了王公大臣家中到婚龄子弟,要给公主、郡主们牵线。还特地关心你是否得偿所愿,若是没有,他就要把女儿嫁给你。”他没想到儿子名声都那样了,还这般招人惦记。他今天都忍不住问承启帝,这京城难道除了徐野就没别的高门子弟了么? “……” 徐则没有告诉徐野的是,皇上有这个念头好一阵子了,宫里宫外的都想抢在皇上乱点鸳鸯谱之前把子女婚事定下。虽说宁家跟徐家彻底撕破脸,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但瞧上他儿子的可不止宁家。那些个亲王、长公主,也对徐野好奇得很。 “我向皇上承诺,过两年一定把你嫁出去。皇上才歇了心思。”当时承启帝那张脸垮的哦,他现在都不愿意回想。 “噗嗤……”广植听到嫁字,没忍住。 徐野却想到别的方面,“会不会对咱们不利?”但凡跟皇室联姻,就会有家族水涨船高,哪怕毫无实权只有名头的皇室子弟,都会跟从前大不一样。 徐则全然不在意,“着急的不是我。”他都到这个位置了,只要一直稳住自身,什么事都不会有,最后的结果也是若干年后顺利坐上右相的位置。当然,徐野的担忧不是不存在,比如有些人也许并不希望他活到右相下台那日。 徐野望着广植,“金陵,我自己去。” 徐则和广植同时一愣,最后都无奈地笑了,“傻孩子。” 金陵 陆学文回去后照着程馥施行书上的建议进行了改进,将铺子的陈列调整,绣品也不再拘泥于传统,底下手艺并不出众的绣娘也派到了许多小件活,量一下子就上来了。苏州那边的绣行本就时刻关注陆家的动静,听说他在金陵得了高人指点,大家都纷纷打听起金陵的事来。这不打听不知道,原来金陵要办盛会,陆家还抽到了极好的商位,而他们连官府后面对外放出去的普通商位都错过了。 短短半个月功夫,陆学文在苏州又成了风云人物,很是嘚瑟了一番。 “为什么是苏州?” 程馥给他出的主意里,其中有一条是在长跑赛上,让人挂着二十尺的绣品跑,料子不一定要太好,但颜色必须要亮眼,且以苏州特色为题。陆学文不理解的点在于他们参加的明明是金陵的长跑,为什么要以苏州为题。 “到那时,金陵人看跟金陵有关的东西早就腻烦了。且您是参与此次赛事的苏州商号里唯一主推绣品的,没有苏州同行的比较,在外人眼里,陆家就是苏州绣品的代表。”这样不好么? 陆学文恍然大悟。 除此之外程馥还让他安排几个手艺中上,年轻娇美的绣娘当日穿得美美的在商位上坐镇,不收钱教游人绣一些简单有趣的图样。不需要展示独门绣艺,侧重点放在图样的趣味上。能引人注目就是成功。毕竟陆家不是靠这一两日的盛会为生,陆学文要的是借此来个大翻身。 “其实关注绣活的大多数是女子,若是有绣活好的美男子在场就更事半功倍了。”程馥挠挠鼻子,目光自觉地扭向旁边的吴缨,脑补吴大美人娴静地坐在那做绣活,真是赏心悦目呢。 “转过去。”吴缨瞪她。 三人就这次赛事细细讨论了半日,陆学文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了,也让人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过几日带回苏州准备。 “我怎么听说你在找秀坊?”吴缨从楼上往下看,陆学文心情甚好地进了马车。 “陆家在苏州,不合适。”她这次要求的量比较大,活也要细,以陆家现在的忙碌,怕是不能在短时间内交货。而金陵好的秀坊并不少,她可以同时包给三四家,省时省心。 “我说,你那小酒馆让我也入伙吧。”吴缨转身,挨着窗边,手里把玩着腰间一串挂饰。 程馥搁下手中的笔,“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开酒馆么?” “你喜欢写话本?”吴缨只知道话本都是她起的底稿,程寒负责完善,现在貌似程寒也忙不过来了,让渔北书院的穷学生们代写部分,程寒给的酬劳还挺高的。 程馥白他一眼,“因为我没钱。” “嗯?”这跟钱有什么关系?没钱怎么可能在京城开起来。当然,他上一次去京城还是好多年前,并不知道京城的“有间酒馆”是多么的小。 “我起初想开的是茶馆啊。” 吴缨挑眉,这确实比小酒馆投入要高。 开一般的茶馆,收入不怎么样,还容易沦为三教九流几文钱坐一天的场所。开好点的嘛,那就是无底洞。程馥当初只是顾家不受宠的小姐,确实没这么大本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开茶馆?”吴缨抓住重点。 “其实还有别的,不过最近实在太忙了,待长跑赛过后咱们再细谈。”现在又是两河轩的长跑赛事宜,又要顾着小酒馆,京城的那边的进度也要跟,她的精力吃不消。 吴缨见她解释,有些急,“我不是攀着你帮我赚钱,我是……” 程馥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 “……你明白就好。”吴缨松了口气。 “别想这么多,我也很喜欢你。”她跟吴缨这辈子只能是合作者、朋友或者亲人。 吴缨懂她的意思,心下叹息,这样就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说话的档口,原先下楼拿糖果吃的骆行突然上来,正色道:“马小东出事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吴缨的小厮也跑上来,没留意到几个人神态,焦急道:“温少夫人来了。” 吴缨蹙眉,怎么事情都凑一块了,倒是小姑娘镇定,“你下去应付吧。” “我很快打发她。”好长时间没关注吴家的消息了,他都几乎要忘了这群人,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找上门来。 吴缨走后,程馥问骆行,“怎么回事?” “在楼下碰到钱山派来的人,马小东上工路上被姚黎玉的人堵了,现在伤得起不了身。” “请大夫了没?” “来人说已经请了,不过今晚马小东怕是不能上工。”报信的人说马小东被打得浑身是血,牙齿也脱了两颗,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说话。 第55章 三六九等 钱山得过程馥的叮嘱,底下的人要是有病了伤了的,一定要及时请大夫,不能耽搁。所以马小东出事后,他二话没说就派人去善慈医馆,把沈大夫请过来。 程馥到的时候沈大夫的徒弟正做上药的示范,她毕竟是女子,不方便在屋内,只能在外面等人出来再了解伤情。 “要不要我帮你报仇?”骆行凑近她,小声地说。 打一顿多容易,可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我都卖身给你了,杀人放火还不是你一句话。”骆行一脸无所谓。 “不到逼不得已,我不会让你干这种事。”程馥丢下一句话,迎上正开门出来的沈大夫。 “对方下了狠手,不过他自己有防范,没让人伤及腹脏,牙齿落的是里侧,应该不影响说话。只是……他右腿被扎了一刀,伤口略深,这个情况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 “谢谢沈大夫。”得知马小东没有性命之忧,小姑娘总算稍微缓和。 “伤口已经包扎好,也上了药,千万不可沾水。结痂的时候疼痒都是正常的。”沈大夫的徒弟补充。 师徒二人前脚刚走,程寒就进来了,小小少年满头大汗,“怎么样?” 程馥把大夫诊治后的结果告诉他,然后又交代了其他人好生照顾马小东。 “那今晚……”钱山小声问。 “就说他病了,今晚不便。每桌送一道小菜。” “那我去请变戏法和唱曲儿的来顶些日子。”照马小东这个情况,估计至少得养二十天。 程馥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应允了。 “光这样还不行……你安排几个机灵的跑堂明日到两河轩,我教他们带客人玩小游戏。” 回家的路上,玖玖忿忿不平,她想起之前在京城,世家们再怎么爱折腾,也多半是权势与权势之间的倾轧,不敢明着欺负老百姓,她不能理解金陵的世家做什么就爱跟平头百姓过不去。 “小姐您之前还警告过她呢,就算准了您年纪小,以为您虚张声势,不敢真拿她怎么样。” 程寒心里已经有了算计,“这事……” “这事你别掺和。”程馥打断他。 “我有法子……” “我来。”程馥抓住他的手,认真道。 程寒不满,把她的手掰开,“干嘛分那么清。” “咱们先走正当途径来讨公道,不行再换别的。”小哥哥将来要入仕途,若是这些非正当手段解决的恩怨,将来被人知情,拿来颠倒黑白攻讦他就麻烦了。这也是她没让骆行出手的原因之一。 一个姚黎玉,真不至于。 “你的意思是?” “找证据报官。”金陵知府现在态度明显倾向于她,只要她不是给薛有志找麻烦,薛有志必定会按正常规程来处置这桩案子。 “好,那这件事交给我。”程寒不容反驳地强调。 程馥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勉强答应了。 程寒的动作很快,当下便去安排。 马小东住的地方是离小酒馆不远的程家大院,从家走到小酒馆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水门街这一带地方别的不多,成天坐在自家门口做活计的老弱病残最多。他们挨个问下来,果然有不止一人见到当时发生的事。加上马小东随行的两个跑堂的证词。足够让姚黎玉上衙门走一遭了。 “师父,我寻思着咱们准备好之前,不能太大张旗鼓,免得让姚家人发现,提前把姚黎玉送走。”于宿秋、向忻、叶小贝三人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师父还收了其他弟子,没来得及争风吃醋,先凑一块出谋划策。 “诉状我来写。”与程寒一样考了秀才的于宿秋,因为穷,所以经常给人写东西换钱,诉状就是其中之一。 “我让我弟去盯着姚家。”向忻有个弟弟,只有六岁,虽说懒肥懒肥的,但向忻不敢小瞧这个弟弟,因为给点零嘴,他就什么事都敢做。包括点了自家。 程寒倒不认为姚家会把姚黎玉送走,他们骨子里就从未怕过任何人,这些世家经过百年的潜移默化,都以为自己是金陵的天,百姓们都活该被他们鱼肉。也就程馥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敢对高高在上的世家叫嚣了。 “行,让你弟弟小心点。”向忻家境殷实,曾是向家出了五服的亲戚,十多年前承启帝清洗江南世家,因为这层浅薄的关系没有受到牵连。不过向家的本家在那之后彻底没落,如今早已四分五裂,甚至有些家底的人都搬离了金陵,转到乡下安居。 为了稳妥起见,他们通过水门街几位街坊的描述,用了一天的时间将打伤马小东的人画了出来。于宿秋也洋洋洒洒地写了长长一张诉状。 “师父,若出事的时候是晚上,黑灯瞎火的没人瞧见,你会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算他们运气好,能找到证人。 “黑灯瞎火行事怎么能显摆自己是金陵城的‘王法’呢。”姚黎玉本来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神不知鬼不觉的寻仇,那她就不会找马小东麻烦了,她会直接对上程馥。 姚家在官差上门时都不知所谓,下人甚至以为官差是来打秋风的,给了两张银票想打发他们。直到五大三粗的一帮爷们,非让他们把姚黎玉叫出来上衙门一趟,才知道事情大条了。 “狗也配让本小姐见一面,什么东西。”姚黎玉正同几个闺中密友在屋里烹茶绣帕子,听到官差上门,不当一回事。 姚家人也没想到官差会硬闯,情急之下姚夫人把自己在朝中有谁都说了出来,还挨个指着官差说不会放过他们。 这群官差本来就是金陵城里的熟脸,平日也没少拿世家好处,但此一时彼一时,薛有志的态度是秉公办理,那他们自然该干嘛干嘛,不能在自己这头掉链子,免得回头案子出什么变故,饭碗不保。 那“满上”小酒馆能在金陵安然无恙至今,显然不简单。所以到底是谁踢谁铁板,就看这次的案子是什么结果了。 姚黎玉被带到衙门过堂,震动了整个金陵的上层,有人在观望,有人在想法子把人弄出来,保住世家的体面,也有讨厌姚黎玉的想顺一脚。薛有志本想借机看看金陵城现在的局面,好往上报。但程寒这边急于速战速决,他们甚至找到了捅伤马小东的那把凶器,短短的时间内人证物证全齐了,案子想拖也拖不了。 这孩子不容小觑。 薛有志朝站在下方的小小少年看了眼。 “他们污蔑我,呜呜……”姚黎玉哪里还有先前的嚣张,掩面哭得狼狈不堪。 她十七岁还没议亲,婚事本就让姚家发愁,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哪个高门还敢娶她。当然,现在她更害怕的是无法善了。 薛有志毕竟是官精,他为了给双方缓冲的时间,于是以部分证词仍需核实为由宽容三日。姚家松了口气,程寒倒是无所谓。因为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程家兄妹的态度摆在那里,不接受和解,不会撤诉,姚黎玉必须付出代价。姚家许以高利都没有让兄妹两人松口,最后不得不搬出“朝中有人”这套来压人,结果程馥来一句:我朝中也有人,不如大家比比看谁的靠山更硬。 姚家气得不轻,他们还真是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京城。只是薛有志给的时间只有三天,赶是赶不及了,但未雨绸缪还是十分有必要的。姚黎玉万一真被判入狱,也能像上回吴家人那样安然无恙地回来。谁不知道吴永煦现在可好端端在吴家呆着呢,虽然不怎么出门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吴缨心平气和甚至面带笑容地问吴令佐派来的大管事。 “三少爷……” “别,我早不是宗家人了,这声三少爷当不起。”吴缨打断他。 “老爷说让您务必将程家兄妹的火气熄了,他们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吴缨从堆积如山的账簿中抽出一本,“我问过了,他们不肯。你回吧。”敷衍谁不会。 以姚黎玉和程馥的过节,程馥要她命都不奇怪。吴缨并不觉得程家兄妹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错,事实上他们还做得挺上道的,没有私下解决了姚黎玉,而是选择走正当途径为自己讨公道。 马小东虽重伤却无性命之忧,姚黎玉怎么也不会被处斩,姚家要是有点脑子,就该学学当初吴令西怎么把吴永煦弄出来的手段。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可能高估了姚家,在江南,就算是世家,也分三六九等的。 林梆把人送走后回来继续给主子打下手,“您都从吴家出来了,怎么还好意思找上门。下回我直接打发走?” “不行,我还姓吴。”跟宗家撕破脸没事,但吴氏族人仍唯宗家马首是瞻,他若是跟程家兄妹一样被除族了反而可以站定立场,但很可惜他还是吴家的人,他也没想过要改名换姓,毕竟他的生父母没有对不起他什么。 姚黎玉这档子事到现在,说白了影响的是世家的面子。吴缨若是直接站到程家兄妹这边,对程家兄妹非但没有好处,还可能因此逼急世家,倾尽全力置他们于死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三天期限就要到了,姚家心急如焚,姚夫人甚至动了念头去给程家兄妹磕头认错,只求他们高抬贵手。还是被家里长辈拦下了。 不过让程家兄妹意外的是,在定案的前一天夜里,姚黎玉被放回了家中。没有在姚家停留太久,直接一辆马车送出了城。程馥收到消息后气急,命骆行亲自去追,见到人不必留情。薛有志及时赶到,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这么晚了骆爷要上哪?” “遛弯。”骆行打着赤脚,确实不像要干什么正事。 薛有志拉住他的袖子,对坐在小院里的兄妹二人使了个眼色,“我有话跟你们说。” 程寒懒懒道,“若是我们不想听呢?” “你们不想知道谁让我放入?” 两兄妹同时摇头。 第56章 让他们活下去 薛有志知道孩子们在气头上,也不计较,“三皇子前些年见过姚黎玉,近日正好在杭州游玩,他的人来请姚黎玉陪同,得知她牵涉案子,就押了三皇子的玉佩,强行把人带走了。承诺三皇子离开杭州前会把人送回来。” 程寒笑道,“既如此,我们兄妹无话可说。” 薛有志没好气,“姚黎玉不归案对你们也不是没好处。”三皇子也是祝贤妃的儿子,不会没事找事去给世家撑腰。无论将来谁上位,江南同气连枝的世家都是隐患。他不会不懂其中道理。 “薛大人的意思我们明白。”程寒道。 徐有志眯着眼睛看他,“真懂?” “按您的章程来。” 得了兄妹二人的承诺,薛有志心底小小地松了口气。他真怕姚黎玉半道上被截杀。 “你们放心,不会有人再对你们不利。”姚黎玉一个大家闺秀被连夜送去杭州三皇子的账中,对于姚家来说只有丢人的份,短时间内绝对不敢挑衅程家兄妹,否则传扬出去姚家的女儿要嫁江南世家就不容易了。 说来也好笑,江南这帮世家,面上畏惧皇权,但心底里都不怎么瞧得上赵家,现在为了保住女儿,保住金陵世家的面子,不得不把金金贵贵教养的女儿送去给他们瞧不上的人做小,何其讽刺。 薛有志离开后,程馥拿起茶杯,“看来姚黎玉不会回来了。”既然逃出生天,怎么也得死死抱着救命稻草才是。“哥哥不必再做什么,反正过几年也会在京城碰上。”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那样也不错。 “嗯……”程寒想的跟妹妹差不多,但他更好奇江南这些世家为什么到了今天还看不清现实。 薛有志看似谁都不讨好也谁都不得罪,但较起真来没有一次吃过亏,还让人抓不到他的小辫子。 就像他说的,姚黎玉不归案对他们兄妹来说的确不是没好处。现在长跑赛在即,跟世家结仇,麻烦肯定断不了。妹妹每天要忙两河轩的事,还得分心应付,确实耗费精力。 而姚黎玉一日不归案,衙门就没法结案,除非三皇子肯亲自出手抹掉,否则这桩板上钉钉的恶意伤人案会一直悬在姚家头上。 所以姚家现在急需三皇子表态,但三皇子又不傻,他的扳指还在薛有志手上呢。薛有志也不是祝贤妃的人,三皇子没必要给自己找是非。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姚黎玉会跟三皇子回京,但案子也会一直在那里,三皇子的扳指短时间内也拿不回去。姚家只能眼巴巴等着,不敢有任何动作。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互相算计,程家兄妹将来都不会让姚黎玉好过就是了。 七月底,高升来信说清凉寨合作的客栈已经达到八家,现在就等她这边的翻新样式了。不过他还提到清凉观的人已经察觉,他们给寨主和客栈主人施压,逼寨民们毁约。有人差点动摇,幸好他在订契后便先一步到官府做了登记,寨民们若毁约则需承担大额的赔偿。清凉观又不打算帮他们掏这笔钱,所以到后来大家都老实了。 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顾彦雅被徐野找到了。目前正安置在外城的庄子里,国子监那边徐野也打了招呼。但是顾彦雅病得厉害,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神志不清,大夫说要养一阵子才能出门。 威远侯府的席衡昀已经得了顾政的安排,去金城关谋前程,顾长瑜却在他走之后没多久小产,具体原因高升的人没打听到,他在信中隐晦地提到席衡昀有好几个颜色极好的通房丫鬟。 这次的信比往时的薄了不少,但内容引起舒适。前些日子被姚家恶心到的心情,总算得以平复。 “这钱赚得太容易了点。”吴缨随意翻着两河轩的账簿,光给商户们支招,他们就赚了九万多两。 “江南富嘛。”要换别的地方能有三四万两就笑了。 “说起来你也是实打实的帮了他们。”景元泽陆陆续续给了五千多两,听说他手底下那几门不死不活的产业全动起来了。 程馥笑笑,“也要他们肯尝试才行。”做生意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对了,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吴缨看她,示意直接说。 程馥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想定期拿出盈利的一成分给底下的人,半年或者三个月发一次。” “一成不是小数目。”按照小姑娘这个赚钱速度,真挺可观的。有些伙计刚来上工那会儿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至今家里情况都不怎么好。奖励一旦分发,说改变命运都不为过。 “舍不得?那我再想想。”毕竟两河轩不是她一人的,她要尊重合伙人的意见。 “我没别的意思,你觉得该给就给。” 程馥拍手,了却了一桩心事,“那就这么定了。” “嗯,我瞧着长跑赛结束后可以发一次。”毕竟这几个月大家都十分辛苦,宋欣怿就累病了两回。 两人讨论着接下来的事,楼下的嘈杂声愈发肆无忌惮。仔细一听,不像是忙碌而起,是有人找事。 “詹家的人拿了当初的帖子来,非要咱们匀个商位。宋管事苦口婆心解释了半天,他们死活不肯走。还闹着要见您二位。当初不是他们嫌水门街晦气所以不参加的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上来禀报事情经过的人显然是被詹家的胡搅蛮缠气到了。 程馥扭头问吴缨,“商户联盟他们肯么?”不喜欢詹家神神叨叨的作风是一方面,但双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能通过其他方面达成合作,对双方都利大于弊。 “我下去看看。”吴缨无奈地摇头。 京城 陈梦铃已经十多天没见宋绍曦了,被相思折磨得寝食难安,尽管宋绍曦对她一直都冷淡无情,半句话都不多,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对于这个男人,只有越来越深的执念。 “小姐,宋大人把咱们的邀贴退回来了。”林嬷嬷不敢说是宋夫人景氏扔出来的。 以前景氏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所以林嬷嬷怀疑是宋绍曦默许了景氏的行为。只是不敢把这个猜测告诉陈梦铃。 宋绍曦回京时间不短,两人的传闻闹得人尽皆知。宋绍曦一直在回避,陈梦铃却穷追不舍。林嬷嬷早想劝主子放下,可好说歹说,道理都揉碎了,陈梦铃依旧听不进去。 十多年前,林嬷嬷也曾见过宋绍曦,当年风光霁月的少年郎确实让人挪不开目光,可岁月不饶人,宋绍曦如今只是一个时常低头驼背,皱着眉头,在官场汲汲营营中年男人。 当然,若是没有正房夫人在,林嬷嬷不介意主子跟他再续前缘。可人正房夫人好端端在那儿,还生了一双儿女,他怎么跟陈梦铃再续前缘呢?那宋绍曦虽说与景氏不睦,但没透露出一丝一毫要休妻另娶的打算呀。 林嬷嬷作为陈梦铃的奶嬷嬷,实在不理解主子该如何插足别人?也想不明白主子为何这般自甘堕落,非要上杆子倒贴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有妇之夫。 他们一行人就在宋府大门旁,陈梦铃坐在车里气得又噘嘴又扭腰又跺脚,像极了少女撒娇。可偏偏因为她有了一定年纪,这种举动在外人眼里,只觉得异常别扭。 “什么人?”随行的护卫突然厉声质问。 “在下‘有间酒馆’的高升,代我们东家转交一样东西给陈姑奶奶。” 陈梦铃和林嬷嬷自然听过这家名气极大的酒馆,陈梦铃之前也想去玩玩,后来听闻那边的说书先生尽说些吓人的故事,便打消了念头。只是她也没印象自己认识这家酒馆的东家。 “你们东家姓甚名谁?”马车里传来角洪亮的中年女声。 高升判断这应该不是陈梦铃本人,于是道:“我们东家姓程,早年得过您二千两银票帮助,现在东家宽裕了,命在下连本带利将这笔钱还给您。”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递到车帘前。 林嬷嬷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把银票接了。 “两万两……”连本带利都没这么高啊。 “我不记得有借钱给姓程的,你是不是搞错了。”陈梦铃也质疑。 高升微微一揖,“我们东家确实姓程,今年十二岁,乃双生子。” “……”林嬷嬷听到这里,眼泪就夺眶而出。 陈梦铃也终于知道对方是谁了,她心生莫名的不安,看着那一叠厚厚的银票,只觉得这代表着未知。 高升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借据和一块红泥,“麻烦陈姑奶奶在上面按个手印,钱两清了,便再没瓜葛。”借据是程馥写好寄到京城的,上面有借钱的日子,而还钱的日期则是高升补上的。 “小姐不要……”林嬷嬷抓着陈梦铃的手。 陈梦铃当初给钱只出于尽自己能力补偿,毕竟当初是她做主把嫁妆留给两个孩子的,结果陈家人做得太绝,竟然一分不留地全抬了回去。她出于一点点良心不安,才给了那两千两。钱送去后她就再没想过。而这几年她也确实把自己当做没生过孩子的年轻姑娘。 “嬷嬷,我的孩子姓宋,不用多久就要出生了。”陈梦铃推开奋力阻止她的林嬷嬷。 “小姐你跟宋大人什么都没有,哪来孩子?小姐,这手印若按下去,你就真的失去他们了……小姐你就听嬷嬷一句吧,他们才是你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啊……” 可惜陈梦铃眼里,曾经的婚姻,曾经十月怀胎从她肚子里降生的孩子,如今都是她人生的污点,她恨不得忘记。只有跟顾家和两个孩子恩断义绝,于她才是真正的重生。 她几乎疯魔地坚持,只有她跟宋绍曦生的孩子,才配拥有她的母爱。 高升很快收回了那张借据,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没有犹豫,转身大步离开。 林嬷嬷抱着膝盖坐在车角落里默默地抹泪,陈梦铃却很高兴,换上少女灵动的神态,撒起娇来,“嬷嬷,我有法子了,你把帖子送去给宋大夫人。她肯定会帮咱们转交。”这还得多亏她平时没少给宋家两位跟景氏不睦的儿媳好处,她能感受到,从态度上,这两位是偏向她多一些的。 林嬷嬷沮丧地从旁边小几上把帖子拿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车,徒步绕到宋家偏门。主子的命不可违,她只能照做。但结果不用想都知道,还是会被扔出来。 那两位宋夫人对陈梦铃和颜悦色并不是多喜欢她,只是更讨厌景氏罢了。若宋绍曦和景氏终有一天分道扬镳,林嬷嬷也不认为宋家会让陈梦铃进门。 不说她曾经和离的身份,就宋绍曦对她已经渐渐产生的厌恶,就注定了陈梦铃这场闹剧的结局。 徐府 “宋绍曦倒是个人才,可惜家无宁日,生生被拖累了。”陈梦铃现在是京城高门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假,但宋绍曦的夫人景氏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早年怎么死皮赖脸嫁进宋家,又怎么被宋绍曦厌恶的经历都被人挖了出来。 “我那相好说,有人盼着景氏滚蛋,也有人怂恿陈家把陈梦铃远嫁。看来宋绍曦夫人的位置,越来越多人放在眼里了。”得知陈梦铃竟然是程家兄妹的生母,广植就为两个孩子不值。 徐则只是轻笑,并不上心,“过几年该回来的人回来了,他们也就消停了。” “程家兄妹会回来?我还以为你真舍得把儿子远嫁呢。”广植倒是没仔细了解那对小兄妹对生父母的态度。 “我当然舍得,大不了我辞官跟着去。”完全不觉得两父子一起要儿媳养有什么错。 徐野又正好经过,看了两人一眼,想走却来不及了。 广植揽住他的肩膀,“京城是非多,还回来做什么,在金陵不是挺好的么。”生意做得很大,身边尽是得力的帮手,总好过京城孤立无援,差点让亲爹害了性命。 徐野往嘴里丢了颗糖果,“他们有心结,不解开活不下去。”要不是想让两兄妹自己来,他早对顾政和张晚晴出手了。 广植的手僵硬了一下,他没想到成长经历对两个孩子的伤害这么大。 “让他们活下去。”徐则望着儿子。 “嗯。”徐野点头。 第57章 中秋 承启帝本想解除对祝贤妃母子和赵燕然夫妻的惩戒,却在收到太子一份份认认真真的奏折后又作罢了。 太子赵燕韬此次出巡非但没有一丝懈怠,反而表现得超乎他想象。涉及到民政军政的事无巨细都会上报,同时还会附上自己的处置意见,有的他视情况先斩后奏,也会在事后如实禀明。承启帝半点错都挑不出来。非要说的话,就是每次送奏折进京,都会顺带一份气死他不偿命的“家书”。 今天就更厉害了,说有些人心安理得的当着龙子凤孙,享受着寻常百姓可望不可及的荣华,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巴巴的想谋朝篡位,根本没有把父皇放在眼里,把他这个储君放在眼里,把天下苍生放在眼里。还说承启帝这么多儿子,只有他一个在为父皇分忧,为大越江山鞠躬尽瘁,其他人都是蛀虫。念叨到后面,非要承启帝收拾赵燕谨,即便对方这段时间什么坏事都没做。 太子以前真不是这种直白又荒唐的性子,承启帝突然怀念起这个儿子过去的好来。他眼里,那时候的太子比现在像个储君。 “你笑什么?”他瞪着徐则。 徐则看看左右,其他几位大臣都低下头不吭声,“这么明显么?”他摸了摸自己的俊脸。 承启帝假意咳嗽几声,把奏折丢到长顺身上,“赵燕韬下个月生辰,把朕刚得的两匹马送去。” 长顺眉开眼笑地行礼,脚步轻快地跑出去。 除了徐则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太子奏折上的内容,但是承启帝的赏赐却令他们咋舌。那两匹马是与大越相隔万里的外邦所赠,据说骑上最快的马,也要八个月时间才能到达。 承启帝喜欢得不得了,经常亲自给它们梳洗,喂马草,自己还没亲自骑过一回,现在这么干脆就送给了太子,可见外头传闻太子失宠,储君之位不保有多不靠谱。 金陵 程家兄妹收到顾彦雅书信时已经临近中秋,这段日子他们都忙疯了,京城好些事都没来得及跟进。也多亏高升尽职尽责,徐野又处处从旁帮衬,京城的产业运作得十分顺利。 顾彦雅在信中表示自己暂时不会到金陵,他要往蜀地去。程馥起初没理解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蜀地,还是小哥哥给她解惑,太子如今就在蜀地,顾彦雅应该是想拼一把,谋个前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十分能理解顾彦雅心境的小兄妹自然不会去阻挠。 “还有没有没有月饼?”吴缨黑着脸敲开她的门。 “我不知道啊。”程馥莫名。 上个月她就画好了小酒馆中秋礼盒的样式,分别让京城和金陵这边的管事去找作坊批量制作,又根据两地人的口味,设计了四款月饼,金陵三百份,京城五百份。事情交代出去后她就不管了,反正她们自己是一盒都没留。 “我去找钱山。”吴缨又转身离去。 “……” 钱山和周正平也愁死了,当初程馥说要做月饼,他们也没太上心,就报了三百份的数,抱着意思意思就好的心态。哪里知道他们主子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那月饼盒除了设计美观之外,还可以灵活变形。 将月饼取出来可以拉成一盏结实的木质桌灯,光线穿过镂空,照在桌面上,会出现一幅图案,六面不同。而巧妙的地方还不止如此,用灯从外面往里照,穿过镂空,同样会出现有趣的画面。 结果现在好了,知府衙门那边就要走了八盒;在小酒馆有记录的常客每家送一盒,就这么半天功夫就去了两百多盒。剩下五十多盒,两位管事商量着留给那些花钱不是很多,但一直积极参加小游戏的客人,以及当晚花钱最多的客人。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先一步拿到月饼礼盒的人就陆陆续续上门嚷着要买了。 吴缨黑着脸从两河轩到小酒馆,看到围着钱山和周正平四周吵闹不休的人群,顿时又在心里把景元泽骂了一遍。 “景少爷?”钱山翻着名单,“头天就送他了啊。”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就在知府衙门名单下。 “他现在住我家了。”吴缨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就为了盒月饼。 钱山尴尬地小声道:“要不您把您的匀给他?” “想得美。”他跟程馥关系这么好也只有一份。 钱山求饶,“今早还剩下五十一份,刚才又领走了二十份。我们得留点给其他客人。”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送而是卖,小酒馆又得赚成什么样。 要说这种巧思不是只有他们主子才琢磨得出来,但像她那样直接用在月饼盒上是极少的,而且数量少,也不卖。实用、精致、美观,包含了小酒馆对客人的重视以及中秋佳节的仪式感。试问谁不想要呢?他自己为小酒馆殚精竭虑都没有呢。 “只要东家开口,什么都好说。”钱山把吴缨拉到人少的地方,小声嘀咕。 于是吴缨又灰溜溜地赶回两河轩。 “这么抢手的么?”程馥也纳闷了。 她只是想着从小酒馆开业至今,不少客人在里头一掷千金,她的回馈也不好太寒酸,就用心设计了这款中秋小礼物。没预估到就这也能争破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过几个月有年礼,劝他等等。”景元泽这种大少爷就不能惯着。 “他都住我家了。”吴缨烦躁。 程馥头都没抬,“你也去住他家。” “???” “看谁耗得过谁。”小姑娘握紧拳头,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吴缨黑脸,想说这种事没必要较真吧?而且他一点都不想去景家住。景元泽没分出来,跟老太太和几房叔伯住在一起,每天鸡飞狗跳不比吴家好到哪里去。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惹上什么麻烦。 最后景元泽是如何离开吴缨家的程馥没过问,但小酒馆的中秋礼在金陵又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闹,令她十分无奈。听闻竟有人转手就倒了百两银子,还是不带月饼的空盒,她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发这笔财了。 渔北书院,除了季堰和两位客座的先生收到月饼之外,其他人都没份。偏偏季堰的儿子季锐还没到十五就拿着荔枝月饼满书院嘚瑟,以至于大家看程寒的眼神都带着哀怨。 程寒也只能忽略他们的目光,因为他自己也没有,他也好奇妹妹发明的荔枝月饼是什么味道。可惜程家上下,小酒馆上下,两河轩上下,都只能吃别人送的月饼。 比金陵好不到哪里去的京城,高升也焦头烂额。程馥当初让他自行决定数量,他那会儿忙,就意思意思定了五百份。太子不在京城,太子府他就送了三份,徐家和翁家总共送了二十份,清凉寨的寨主送了两份。剩下的数量看起来还相当充裕,于是他美滋滋的开始整理常客的名单。结果悲催的发现数量远远超过预期。 每月至少光顾十次以上且花销超过五百两的就有三百多人,花销在三百两到五百两之间的高达六百多人。就剩下四百多份,根本不够分。而临近节日,再赶制也来不及了,仓促之间盒子的品质也难以保证。他只能苦着一张脸,删删减减地拟出了最终名单,将礼盒低调地送了出去。 把这次教训铭记于心,高升知道主子还会准备年礼,下回一定预多不预少。 但他的低调并不能阻止客人之间的互相攀比,小酒馆的中秋礼盒陆陆续续派出去后,就有好事者开始打听谁收到了,谁没收到,短时间内就传得沸沸扬扬。加上本身这份礼物就用心,收到礼物的客人只有夸没有贬的,加上有人在高价倒卖,让“有间酒馆”的中秋月饼顺势成了京城热门话题。高升苦不堪言。 普通客人没收到礼物就算了,偏偏没收到的人里还有宗亲。老郡王直接就上门质问高升是不是看不起他。高升只好硬着头皮说月饼口味是新调的,不知道合不合大家口味,不敢做多,下回肯定不会少了他那份,又给人随了两坛酒赔礼,这事才算了。 徐府这边,大房和二房收到徐则送来的月饼,难得没有互相攀比别苗头,尤其听说别人家都只得一盒,而他们两房各得两盒,又听到外头有人传但凡收到“有间酒馆”月饼的人家无一例外非富即贵。这还得了,庞氏和田氏还不得回各自的娘家走动走动。所以徐家真就消停了两日。 徐野和广植跟孩子似的趴在桌上玩月饼盒变成的桌灯,徐则吃着那传说的荔枝月饼看案宗,时不时瞄他们一眼,窗外秋风拂黄叶,倒是有几分闲适静好。 中秋当日,京城和金陵的小酒馆都歇业一日,让好些想趁佳节买醉的客人不得不另择其他去处。 程家小院的几个人在程馥的指导下支起了炉子烤肉,花大妈一家子闻到香气,吃过晚饭也过来凑热闹。 “哥哥这肉没熟。”程馥吐掉了小哥哥喂进嘴里的五花肉。 闻香忙把自己烤好的送到她嘴边,“小姐试试奴婢的。” 程馥一口吃进嘴里,咀嚼了一下,冲闻香竖了个大拇指,程寒备受打击。 跟程家这边比起来,吴缨的中秋就麻烦多了。本来小姑娘邀请他一块过节,他也答应了,结果吴令佐派人来请他回宗家“团圆”。不用猜都知道准没好事,他以要出城办事不过节为由将人打发走之后,为了防吴家人不死心,当下便收拾东西出了城。他宁可跟鸡鸭猪们过节,也不想再沾上吴家。 长跑赛的商位,金陵有的世家参加了,也有的世家没有动静。吴家和姚家跟程馥有过节,自然拉不下脸。其他世家,参加的理由很简单,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拒绝参加的理由也各式各样,清高瞧不上的,家里祖产多的,族里没有适合长跑赛的营生等等。但好在大多数都够收敛,没明着使绊子。 程馥当然不会掉以轻心,同气连枝的世家已经控制江南这么多年,无论政还是商,他们都不愿意把话语权拱手让人。所以她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今年的长跑赛可能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举办。 说白了,世家目前还在观望,他们想看看会不会成功,这决定他们明年要不要把这块巨大的利益占为己有。他们的眼里,程馥背景再厉害,又如何能斗得过联合起来的世家呢? 八月二十五 长跑赛前三天,金陵城车水马龙,连平日里最冷清的食肆都人满为患,客栈也全部住满,程馥给几位手持较多宅院的合作商出的“短租小院”施行方案,效果也超出了预期。 小酒馆就更不用说了,价格临时调高的情况下,还是座无虚席。外地慕名而来的人每天一入夜就挤在门口,一边等空位,一边听说书。马小东的拥护们都不得不给他们让位。 比赛路线官府已经用石灰做了标记,每日都有官差和热心百姓同心协力清理挡道的障碍,现在各家的商位也陆陆续续搭建完毕,有人已经开始卖起了东西。 但是官府只负责巡视,严防走水以及警惕捣乱的人出现,至于商户们的物品则由自行看管。也所以每到夜里,长跑赛路线两侧都躺满了商户的伙计。 小酒馆的商位则是水门街的街坊们自己商量好了轮流来值夜,程馥见他们坚持,也就不管了,只吩咐他们夜里睡觉盖好被褥,别着凉。 “你要跟渔北书院的人在一起?”程馥吃惊地望着小哥哥。 说好了一起穿着绣有两河轩的衣裳跑的呢。 程寒也没想到季堰在报名截止日突然让体力好的学生都去报名,还要大家一起跑,互相扶持到终点,其中就特地点了他三次名,以至于他想浑水摸鱼都不行。 “没事,我想好了,到时候假意落单去陪你。”程寒真这么盘算的。 可这话妹妹更不高兴了,“哈?你竟然以为我会跑不过你们书院那群弱不禁风的书呆子?”什么叫落单去陪你,我需要你落单才能一块跑么?瞧不起谁呢? “程小姐,我劝你别小看他们,季山长文武双全,平日里也教些强身健体的功夫。”程寒冷笑。 书房的门敞开着,但里面的动静不小。躺在走廊上吃果的骆行,偏头朝里望了眼,又继续吃自己的。 花大妈正好过来找闻香,听到书房的叫喊声,摇了摇头,“又打起来啦?” 闻香摊手,“常有的事。”年纪相仿,吵架打架往往不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 第58章 长跑赛 长跑大赛当日,不少商位值夜的伙计几乎没睡几个时辰就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大家都是头一回,所以各家都异常谨慎。官差们从前夜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就提醒小心火烛。起初有些来自世家名下的商户并不把官差放在眼里,直到穿着甲胄的金陵卫出现,这才老实。 程馥跟程寒打架那天晚上突然发热,把家里人吓得兵荒马乱,好在沈大夫的药有奇效,喝了一副之后就退烧了。只是闻香和玖玖不放心,这两天都守在她屋子里打地铺,每隔一个时辰就给她擦汗。程寒本想亲自照顾妹妹,都被两个丫鬟拦住了。小姐年纪渐长,身子也有了变化,不好再像儿时那样。 到了起跑点,不参赛的人都不能进去,程馥让他们去商位上呆着,免得一会儿人多挤着。 “小姐您要不放弃吧。”家里的孩子们轮番劝她。 “放心吧,跑不动我就拖她回去。”旁边的骆行望着积极做赛前热身的小姑娘。 程馥才不管他们,给同样参赛的两河轩管事严兴生歪了歪脑袋。严兴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金陵两河轩,急人之所急!金陵两河轩,需人之所需!” 他一喊完,四周的两河轩参赛少年们也跟着整齐划一地喊起来,立即吸引了所有目光。 站在线外的吴缨忙用扇子挡住脸,巴不得别人没认出他。 景元泽却皱眉,“妙!” “……” 本来就有不少人期待两河轩的表现,这羞耻心爆棚的口号喊出来,大家先是一愣,接着一阵爆笑,然后议论起两河轩这阵子的种种。 柯祥的镖局也有不少镖师参加了比赛,听到两河轩不要脸的口号,也不服气,把镖局日常护镖的话术也喊了出来。接下来整个起跑区的场面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陆家是比较晚登录进场的,他们一进来就吸引了大量目光,甚至有人给他们让开一条道。 陆学文年纪不小了,但为了亲自上阵,硬是每日减食把自己饿瘦了几圈,现在瘦高挺拔,少了传统商人的油腻,多了点儒雅。他和陆家绣品的人穿着飘逸的红白渐变色轻薄长衫,晨曦之下,衣裳上的纹路忽明忽暗,似是在随着周遭的光线变色,二十多人站在一起,如同一簇簇争奇斗艳的鲜花。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赞美,陆学文对这个效果甚是满意,于是命身后的美男子们把事先制好的布轴拉开,立即引发了一阵阵骚动。 那是一幅用苏州绣艺完成的苏州美景,最大程还原了江南小桥流水独有的韵味。而金黄色的桂花作为苏州的特点,在绣幅上恰到好处的点缀,使得整幅绣品一下子就霸占了所有人的记忆点。去过苏州的人都能认出上面展现的风物,没去过的也会生起向往之情。 吴缨看着陆学文身后一众的美男子,就他一个黑脸老菜皮,没忍住对身边的景元泽嘀咕,“他怎么好意思站首位。” 记得当初陆学文想搞个更震撼的,比如万里江山图之类,信誓旦旦宣称底下的绣娘完全能驾驭,还说成品出来不但名震金陵,还能名动大越。被程馥黑着脸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一通。 小姑娘那日拍了桌子,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处境。陆家的竞争对手遍布江南,想陆家倒霉的不计其数,涉及到“江山”为题的一定要慎之又慎,否则一旦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陆家到时百口莫辩,可是要遭大难的。 陆学文冷汗津津地听完程馥的训斥,意识到自己急功近利了。家族生意刚有了点起色,就以为自己又可以干大事了。犯了很多商人盲目乐观的毛病。幸好他的合作方是两河轩,程馥不假辞色地敲打下,他总算从连日的亢奋中找回理性。也才有了今天的效果。 景元泽叹气,“我也有秀坊……”怎么就没想到呢。 “……”吴缨觉得跟这个人呆在一块好没意思。见丁通正好来找他说鸿泽行的事,就跟着走开了。 “小姐我给你做了点包子,你先吃两个垫垫肚子。”小酒馆的厨娘桂婶抱着个包袱在外面冲程馥直喊。 程馥想了想,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开始,于是真就去拿了两个吃起来。程寒费了好大功夫挤开人群找到妹妹,就看到对方和骆行蹲在地上吃包子,画面特别逗。妹妹小小只的缩在那里像小猫。 “别吃太饱。”他也要接桂婶的包子,却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了。 季锐不知何时跟着他过来,皱着张捣蛋鬼的小脸,“我爹水都没让我喝一口就把我赶出来了。” 桂婶毕竟有些年纪,看到孩子们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笑得一脸满足。 “我还以为就几百人参加呢。”季锐看到城门口张贴的奖品名录,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要说本来季堰对金陵大小活动向来都没兴致,谁知顽劣的儿子竟然背着他报了名,身为人父,他担心人多季锐个子小会遭人推搡踩踏。为稳妥起见,他就起了私心,让书院里身体好的也报名,一路上陪着季锐。 “将近四千人。”程寒给他一个“你没希望”的答案。 “那我能跑前一百么?”季锐苦着脸,狠狠地咬了几口包子。 在两河轩的整合下,前一百的奖励是非常丰厚的,尤其是前十名,几乎可以算发一笔横财。而且两河轩为避免商户反悔,影响两河轩的信誉,提前把奖品都收集到了库房,并让官府的人亲自验收。可谓十分谨慎。这也是百姓们对此次赛事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我要是没卖身,今天就发了。”骆行对自己的本事有点自信。 程馥把最后一小块包子塞进嘴里,斜他一眼,“骆爷,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少金陵卫参加比赛?”正好今日休沐的那些金陵卫,不少人都报了名。 “就凭他们?” “那你说说你以前在军营里做什么的?瞧不起人家。”程馥笑问。 “我是……套我话?”骆行为自己差点说漏嘴感到紧张。 程馥捂着嘴忍笑,小声挑衅:“我早知道,嘿嘿。” “啧!” 程馥站起身,劝桂婶别担心了,回小酒馆的商位歇息,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到时候人多,官府顾不过来,没准会出现拥挤踩踏的情况。桂婶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哎了声就挤开身后的人堆回去了。 “金陵两河轩,急人之所急,金陵两河轩,需人之所需……” “顺路镖局,人财两全,顺路镖局,人财两全……” 陆青看着起跑点里的热闹好生羡慕。那日他回苏州后就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郭老夫人,也说了商位没法换,因为抽到好位置的人也来自金陵的望族。郭老夫人怨他手气差,不分青红皂白地扣了他三个月例钱。更别说同意他花钱给两河轩帮制定什么方案了。 如今看看亲戚陆学文和其他商号大出风头,他就觉得自己当初选择郭家投靠,真是没眼光。不知道现在改换门庭还来不来得及。 鸿泽行正经主子是吴缨,早已不算新鲜事,吴缨也不用像过去那样为防吴家侵占而遮遮掩掩。鸿泽行这边有丁通和林梆两个熟手操持,他只呆了片刻就去两河轩的商位主持大局。 看着热闹非凡的道路两侧,吴缨在起跑点找到了跟严兴生嘀咕的小姑娘。想起她曾经说这些都是小钱,吴缨只觉得胃部一缩,心里腾起未知的不安,更多的是期待。 长跑赛就让两河轩赚得盆满钵满,而外城庄子的养殖事业也已经起步,肉眼可见的将占据更大的市场,且这还是可以经营到几代人的产业。加上小姑娘曾经说,忙完长跑赛事会跟他聊别的门路……吴缨觉得这一切有点不真实。 薛有志出现在鼓架下,大家伙都自觉安静下来,因为这代表吉时已到。他本来在烽火楼上看得津津有味,都忘了自己是今日起跑的敲鼓人,若非底下的人好心提醒,他必然要错过吉时。 随着第一下鼓声响起,数千人开始由慢而快往前跑。陆家的长绣卷绑在两位飘逸美男身上,随着跑动飘了起来,十分抢眼,把很多商号的参赛团风头都盖了过去。 骆行跟在程寒旁边,不停逗她,“小姐你这个脚程要当第一不现实。” “我要进前百。”小姑娘一本正经。 骆行打击她,“那也没可能。”这么多人参加,还大多数是成年男子,这小丫头怎么可能跑得过。 “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嗯?” 骆行撇撇嘴,“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么,来,咱们别为这鸟费神,我背你上屋顶看热闹。”小姑娘病刚好,要多休息才是。 “哼,我要赢程寒。” “……”双生子之间较起真来够让人头疼的。 “程小姐程小姐!”经过鸿泽行商位时,丁通和林梆冲她大喊鼓劲。 程馥冲他们挥了挥手。 这个待遇到了两河轩、满上的商位时更甚,就连水门街的百姓都在满上的商位外冲她招手。她还看到了花大妈,一边担心地望着跑到前头的柯祥,一边叮嘱程馥小心点别摔,简直操碎了心。 水生也冲他们大喊,“程家妹妹,要坚持到最后!”然后被花大妈揍了,骂他是不是想累死程家妹妹。 参加长跑的女子确实不多,但也有两百来位,大部分是普通人家的妇人,也有想拼一把进前百挣奖品的外城农女,程馥这个年纪的只有她一人。 比赛正热火朝天的进行,程馥开始心无旁骛地慢慢加快速度。忽然一个白色酒杯自一个酒肆的二楼窗户扔出来,眼看要砸中小姑娘的脑袋,骆行轻轻一接反手就扔回去,楼内立即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附近的金陵卫可不是吃素的,马上有两个人进了那间酒肆。 第59章 长跑赛(二) 一路上有金陵卫监视,开跑后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奔着目的地而去,原先有些小心思的看到五大三粗,与官差身形明显差距较大的军士,坏心思都被吓回去了。 有不少民众在外面跟着跑了一阵,其他人都开始逛赛道两旁的商位。 “小姐,这种信绳不止好看,您拉拉……是不是,很结实。”小酒馆的伙计给两位进来挑选的年轻女孩推荐水门街街坊做的小手工。 “这一卷多少钱?”女孩子都喜欢精致的小物件。 “二十文,不过您要不要买一套呢?一套六种样式还配盒子。” 两个女孩摸着精致的小盒子,显然爱不释手,略羞涩道:“能不能算便宜点?” “你们稍等片刻。”伙计跑到忙碌的钱山身边嘀咕了几句,钱山为难摇了摇头,伙计又说了什么,钱山才忍痛点头。 “两位小姐,抱歉,这信绳最多只能少五文。”伙计一脸歉意。 那少女咬咬牙,“行,给我装好。” 小伙计麻利地从货架上抽出一根普通扎绳以及一方印花布,三两下包成了一个精致礼盒,又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两个包得四四方方的荷叶米糕,推到她们面前,“两位姑娘不是金陵人吧?正好,尝尝咱们水门街乔大婶的手艺。” 两姑娘是表姐妹,年纪差不多,十三四岁的模样,从穿着上看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拎着包得漂漂亮亮的信绳礼盒,吃着荷叶米糕,两人雀跃地离开小酒馆商位。 参加比赛的人越跑越远之后,要想全程跟进,只有两个方式,乘画舫或者上望火楼,前提是得在官府有人。 “满上”这边都是实打实买东西的,转眼货就清了一半,钱山反复提醒伙计们手脚快点,又让账房别把数弄乱。这些回头都要一文钱一文钱的算给水门街的街坊。 周正平已经离开了,他得去忙小酒馆正常的事务。 吴缨直接把鸿泽行丢给了丁通和林梆,自己坐镇两河轩。有些人的“代金券”和“打折券”出现破损,字迹不清,商户们不敢收,客人们只好来换。除此之外,两河轩特制的免费水果软糖,也排起了长长的队。丁通腾出手跑到两河轩的商位拉住忙碌的吴缨,“是杜媒婆,已经被金陵卫抓送官府了。”刚才朝程馥扔酒杯的就是安分了有些日子的杜姐。 “别让她轻易出来。” “已经吩咐。” 主仆默契多年,程馥对于吴缨,意味着什么,丁通很清楚。有的事不需要主子交代,他了解的当下就处置了。那杜姐对程馥的敌视着实不可理喻。 坐得满满当当的茶馆,都在讨论谁会得到第一。毕竟报名条件没有限制年龄和身份,只要求身体康健,么有急病。金陵卫和镖师、猎户这些体力好的明显比较占便宜。当然,也有不少人对于结果保持中立,毕竟谁都说不准会不会出现冷门。 四十里地不算短,大多数人没跑到一半就改成走路了。程馥走一段跑一段,速度倒也不慢。而渔北书院的人就在她前面,并不比她强到哪里去。 “要不要我背你?”程寒放慢脚步到妹妹身边。 程馥气喘吁吁地推了他一把,“快跑,争取前一百。”小哥哥打小就跟顾家族学里的武先生打过基础,虽说来金陵后荒废了,但每日各处跑,体力依旧比书院里的前辈们强上许多。 “少爷去吧,小姐我陪着。”骆行也劝他。 程寒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跑。 望火楼 改道金陵的三皇子此刻正坐在高台上看下边的热闹,他身边站着一名梳了妇人头的少女,脸色有些苍白,衣着也过于艳俗,跟她的气质严重不相符。但她大气不敢出,乖顺地伺候三王爷。 薛有志佯装不知道他们改道金陵是为什么,反正宗室里身份较高的子弟想出京是要上奏折的,上面必须明确去何地办何事何时归,三皇子突然改道金陵,到底有没有请示过,只有三皇子自己清楚。 “薛大人在金陵怕是不久了。”本来薛有志的表现就让承启帝满意,加上这次长跑赛的加成,他回京必定不可能平调。 薛有志喝着茶,听到对方口气怪怪的,差点理解为自己快命不久矣。“承殿下吉言。” “本王南下多时,日日思念父皇,心口闷痛不得纾解,再不敢耽搁。本王已定下明日起程,请薛大人将本王之前落在你处之物交还。” 薛有志茫然,“什么?”这套还是跟程馥学的,装无辜太有用了。 三皇子也不自己提,旁边的公公俯首碎步上前,“是一枚玉扳指。” 薛有志恍然大悟,从袖中抠出一枚翠绿的扳指,“王爷确定要拿回去?” 三皇子神色并不轻松,“这是母妃所赐。”要是让祝贤妃知道他为了个女人把扳指押在金陵知府,一顿责罚免不了。 薛有志笑着将扳指递给公公,对三皇子道:“贤妃娘娘所赠,下官自不敢留,可别的……本官就帮不上忙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三皇子身旁的年轻妇人。 三皇子得了自己的东西,松了口气,自觉没把柄在别人手上,气势又起来了,“不过是女孩们之间的小矛盾,薛大人网开一面岂不是皆大欢喜。” 见薛有志目光眺望远方的赛场,似是没有在意他的话,三皇子冷下脸,“薛大人连本王这点面子都不卖?”抹掉这桩案子于对方来说轻而易举。 薛有志神色淡淡的,“殿下,下官记得直到三年前宗室要纳江南女子为妾都还要在皇上那边过明路。这才三年……” 三皇子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唰地变成蜡白。是啊,他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记得前些天在杭州时,他让人把姚黎玉接过去也只是打算玩够了就送回来,没想过要给对方名分的。这几天姚黎玉对他千依百顺,无所不用其极,把他取悦得忘乎所以…… “这个案子会一直在金陵府吊着,直到结案为止。殿下之事,下官不清楚,也不会多说半个字。”薛有志将自己的底线表明。他相信三皇子只是急色鬼,而不是真的蠢。 三皇子身边的女子吓得瘫软在地,膝行到三皇子身边,紧紧抱着对方,睁着惊恐含泪的双眼。三皇子看她这副模样,心生不忍。 一行人下了望火楼便分道扬镳,薛有志的师爷上前,“真就放过姚黎玉?” “除非皇上所有儿子都死剩三皇子一人,否则他这辈子都与那个位置无缘。程家兄妹将来要报这个仇,没那么难。”姚黎玉在被送去杭州之日起,就注定从此完完全全成为世家的工具,榨干一切价值而得不到世家支持。加上她本就不够聪明,哪里是狐狸兄妹的对手。 他今天还不还扳指,都改变不了姚黎玉上京这个结果。把扳指还了,祝贤妃那边至少没理由借题发挥。于他,于程家兄妹,都算短暂的平静。 比赛这边,程馥磕磕绊绊地跑到了终点,但很可惜没进前一百,在两百七十名。但是她没有不高兴,反而满满的成就感,拉着小哥哥的手摆来摆去,嘚瑟自己也跑到终点了。而小哥哥也没有让她失望,进了前百,在第八十五名。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第一名并不是金陵卫的人,也不是镖师、武师、猎户这些行当的人,而是世家子弟,明家的二少爷。也就是明恒岛那个自小被他抱养在膝下,没爹没娘的侄子明代。 第二名是金陵卫龚大海、第三名同样是金陵卫的百户石惊天,第三名是城东菜市口一家赌坊的伙计梁霄,第四名是金陵有名的马贩子甄弓,听说他是三国混血,十岁以前在西北生活,体能极好。 柯祥成绩也不错,第二十一名,他们镖局其他人基本都在五十到一百五十名之间。 大家都在终点热火朝天的讨论一路上的经历,只有明代急吼吼地找到程馥要奖品。 两河轩老早就将奖品名单张贴在城中各处,明代就是为了发这笔财才顶着明家上下巨大的压力报名参加。 薛有志亲笔写的奖状,景元泽代表景家提供的八百两银票,周晋代表淮晏米行提供的两百斤大米和十大袋白面,鸿泽行提供的一盒价值连城的东珠,陆学文代表陆家提供苏绣屏风一块……以及两河轩特别定制的金牌,林林总总加起来,不是发了笔横财是什么。 不过为了凸显差距,奖状和金牌只有前三名有,之后四至一百名都只能获得一枚同样是两河轩定制的铜制袖扣。当然,进入前一百名的都会获得由商家联盟提供的实物奖励,虽然不及前三,但也算得上丰富。 程寒索性把妹妹背在背上,慢慢往程家的马车走去,程馥见明代追上来问,便耐心道:“你现在就可以去两河轩领。”带着奖状和金牌。 明代心花怒放,顾不上极度的疲惫,旁边招呼了一辆马车就往两河轩赶去。其他得奖的人大概很少碰到这种好事,生怕夜长梦多,也相约叫了车马去安秀街领奖品。 季堰也架着马车来接人,很少出现在这种热闹场合的他,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还别说,除了程寒之外,他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竟然也跑进了前一百。只是其他学生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程寒向季堰以及其他兄长辞别后,将妹妹扶上马车。骆行一屁股跳坐到车头,接过白居递来的水囊狠狠灌了口。白居没管他,确定大家都坐稳后,扬起马鞭离开比赛场地。 第60章 认出 程馥睡到次日午后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在家用了午饭才慢吞吞上两河轩看看各项事务有没有出纰漏。 长跑赛大部分奖品已经被领走,也陆陆续续有商家开始拿“代金券”“打折券”来兑现钱。有吴缨和两位管事及一干机灵的伙计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明天撤场宋管事记得安排人手去监督各家,不要弄脏街道,出现破坏外墙、地砖的情况,要商户赔偿相应损失,当初签的契约上就有说明,不要怕得罪人,凡事按规矩来。碰到想占便宜的,也不要和稀泥,带去衙门,由官府来裁决。”程馥把几位得力下属临时召集开了个简短的会。 吴缨补充道:“这些日子诸位都辛劳了,再坚持几天,把收尾做好,然后大家放假。”自从成了两河轩的东家,他发现自己改变了许多。过去在鸿泽行他并不是话多之人,也不爱跟下头的工人打交道。 听说可以放假,在场的人都兴奋不已。累了几个月,家里老小都没顾上,总算可以好好喘口气了。 “还有钱。”吴缨一脸讳莫如深。 这话一出,三楼外厅炸开了锅。在二楼和一楼忙碌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往上看,好奇他们在讨论什么。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大家情绪也很高涨,吴缨见小姑娘频频打呵欠,便让她回去歇息,有什么事他做不了主的,会派人到程家寻她。程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听他的。 渔北书院可没给学生们休息的时间,今天一大早程寒就照常上学。不过他底子好,没有什么疲劳感。 回家经过花大妈家,见水生站在门口,脸上有些焦急。没等他上前询问,对方就先一步跑过来,把他拉到家里。 “你,你和程家妹妹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水生吞吞吐吐,说话不明不白的。 程寒拍拍他的手臂,给他一个安心的表情,“水生哥,怎么了?” “我……我没事,是,是你们有事。”水生急得无法站定身体,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时花大妈也回来了,见到程寒,又匆忙地把他往院子里拉了拉,然后鬼鬼祟祟地关上自家小院的门。 “孩子,听大妈的,赶紧带你妹子离开金陵,过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程寒更莫名其妙了,“大妈,水生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看了眼小少年,然后双双叹了口气。 花大妈满面愁容,看他又是心疼又是复杂,“今日一早就传遍了,他们说你们是梁国公府的嫡少爷嫡小姐,因为犯了严重的家规被除族。所以才躲到金陵。”她没有把那些更不堪入耳的话告诉他。 程寒的确有些意外,他们兄妹本来就没故意遮掩身世,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认出来。 “大妈,水生哥,谢谢你们。这件事……随他们议论吧。”程寒早想过有这么一天,所以没太难受。 花大妈见他这么懂事,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大妈知道你们不是那样的孩子,大妈就是心疼……”她当然不相信外面的传闻。 这对兄妹来金陵时才多大呀,这么小的孩子,能犯什么被除族的事?花大妈自动把他们脑补成内宅斗争的牺牲品。 程寒和水生把她安抚下来后,才离开花大妈家,拐回隔壁自家小院。此时程家上下还不知道外面的传闻。妹妹昨日大概累坏了,还在睡觉,他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半晌,直到轻掩的门被推开。 “小姐,面要宽的还是细的?”闻香在院子里问。 “都行,多放青菜。”程馥边走进来边随意回了句。 程寒收回思绪,刚要开口,门外又传来朝晖的声音,说吴缨来了,有急事。 “快请。”程馥纳闷,两河轩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吴缨疲态很明显,但还算从容,外表也依旧骚包,“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他先看了眼小姑娘,又看了眼神色平静的程寒。 “有人昨天认出了你们,除族之事如今满城风雨。你们……要有个准备。” 程馥挑眉,但没有立即回应什么,而是先走到自己的书桌,拉开椅子坐下,“迟早的事。” 过去,在京城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无时无刻被血缘和礼教所约束。那时候名声扫地,被人唾弃,她都没怕过,何况如今她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处境比之前好不止一星半,自然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若是底下的人因为我们兄妹的传闻想离开,只要不是卖了身,都不要挽留。该给的钱还是要给足。”相比洗清他们兄妹的冤屈,她更在意生意的稳定。毕竟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严格遵守着礼义廉耻。 被除族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经历,而给被除族的人卖命,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也所以,如果有人想离开,她不会埋怨,当然,也不会挽留。 吴缨跟她想到一块去了,“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不过,也要查一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抓几个跳得最厉害的杀鸡儆猴,很有必要。”程寒冷冷道。 程馥翻白眼,“那可太容易了。”他们自打来金陵后,是非就没少过,跟谁有过节,金陵城百姓都知道。 “要不要我代为澄清一下?”吴缨想帮他们。 结果兄妹两人十分默契地摇头。 “长跑赛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我还在想怎么做才能低调下来,老天就送了这次机会。虽说低调是低调不了了,不过转移了大家的重点也不错。”程馥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看样子没有被影响到心情。 吴缨却更加心疼,小姑娘才几岁啊,这人生也太坎坷了。 “长跑赛的成功,势必有人要给咱们戴高帽,捧至金陵商界佼佼者的位置上。看起来是好事,实则隐患不少。以后大家对两河轩任何行为都将抱有较高的期许,一旦有一天,咱们的所作所为与他们心中的是非观背道而驰,颠覆了他们心中的形象,这些初期把咱们捧起来的人,极有可能调换立场,拼死将咱们踩进泥里。 与其到那时候再应对层出不穷的麻烦,现在借我们兄妹身世之说,提前模糊两河轩的定位,不失为一件好事。”程馥眯起眼睛,又像小狐狸了。 第二日,传言果然愈演愈烈,背后推手还不止一两家。甚至有人明目张胆地跑到水门街拉着街坊邻居打听两兄妹的事迹。在没有人特意提醒的情况下,街坊们全默契地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至于小酒馆和两河轩的人员是否有流动,程馥都没去关心。这世上谁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没有谁是不可或缺。也所以她把时间用在了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小酒馆的衍生品。 反倒是金陵知府薛有志对这些传闻挺上心。 程家兄妹的经历他多少了解,但也有限得很,决定这对兄妹背井离乡的几个重要因素他并不清楚。所以他也没多同情两兄妹的境遇,只是借着这次流言,观察世家的动静。 “一个丫头片子就能让他们这么劳师动众,世家气数……差不多了。”薛有志老神在在地躺在摇椅上,感受秋日的凉爽。 他这边窝在衙门里舒舒服服数长跑赛的收益,外头的热闹也还没看够,程寒就击了鼓,打断了他的闲情逸致。 看着跪在下方的十个人,又看看因为有秀才身份从容站在旁边的小少年,薛有志不禁再次感慨,此子非池中物,估计用不了几年必有造化。好在自己看人毒,没多手多脚给这对兄妹使绊子。 案子审下来没费什么功夫,大部分都详细招认了受谁主使,少部分纯粹看不顺眼程家兄妹年纪轻轻本事了得,碰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往死里踩,最好能让他们彻底身败名裂。 由始至终程家兄妹都没有对外出面澄清,只是在案子快封卷前命人大张旗鼓地宣扬,有人因为到处说这个事被抓了,还牵出了几名主使者。于是百姓们的话头又变了。 一时之间,笃定两兄妹有问题的人和质疑消息真实性的人、相信还有更深层阴谋的人发生了观点“混战”,多次唇枪舌战后谁也没能说服谁,没几天好事者们都疲惫了,风波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而长跑赛收尾也正好结束,两河轩包下一家饭庄,犒劳大家连日来的辛苦,同时吴缨也宣布每人放五日假,可以明日开始休,也可以存着以后休。而丰厚的奖金自然也说话算话。 次日,每个从账房出来的人都难以淡定,甚至有人是哭着出来的。搞得还在排队等领钱的其他人纷纷紧张不已。 宋欣怿和严兴生也为大家伙高兴,挨个叮嘱他们一定要把银票放好,金陵的贼不比其他地方少,还让他们别拿去赌,也别尽填给花街娘子。大笔支出之前先冷静想一想,而实在没有想花的地方就存到银庄里,若要借钱出去必须立好字据,最后是谨记财不外露……几乎是苦口婆心。 “小姐,谣言的事就这么算了?”玖玖气鼓鼓的。 官府那边抓了几个主使后就结了案,不少围观的百姓认出了那些人都来自各个世家。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一目了然。但薛有志和程家兄妹似乎都没有深究的意思。 程馥掐了掐她的脸,“这样就够了。” 薛有志背后站着的是承启帝,所以对于江南这些世家,地方官府有地方官府的打算。他们兄妹可以为自己伸张正义,但也要清楚身为百姓的边界在哪里。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第61章 跟皇上争利啊 不过薛有志一连几次跟世家过不去,也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承启帝的桌案上就堆了一叠参他滥抓无辜,给无良商贾当保护伞的奏折。承启帝知道金陵知府跟商贾合作办长跑赛,给朝廷挣了一大笔钱。却不知这保护伞又是怎么意思。 “徐卿你看看。”他用笔头点了点那叠折子。 徐则上前,每一本都随意翻了翻,然后全丢到门口外。 承启帝:“……” “通篇废话。” “……嗯。”承启帝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没信,只是徐则这么火大又是为什么? 薛有志可不是徐则的人。 一直坐在下方,几乎昏昏欲睡的左相海志突然掀开眼皮,“皇上,臣偶然听闻江南不少人明目张胆私挖矿脉,没凭没据的臣起初半分不信,哪知臣半年前的逃奴昨日被抓获,手里拽着此物。臣不敢欺瞒皇上,臣用了私刑才问出是从太华山那边所得,这些都要送往江南。”海志将手里一块金灿灿的石头交给长顺。 承启帝哪里还有那个闲心琢磨徐则脑子里想什么。谁不知道海志几十年如一日的和稀泥,倚老卖老混日子,甚少刻意针对什么人什么事。今日会突然说这番话,显然是有些人又忘了大越姓什么了。 梁国公府 小兄妹在金陵的事没有大范围在京城中扩散,但奇迹般地传进了顾家人耳朵里。尤其听说他们改名换姓,男的考上了秀才,女的生意做得很大。两人离开顾家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什么心情的人都有。 就因为这个消息,顾长惜和顾长瑜不约而同地回到娘家,要顾政和老太太给个说法,是不是背着她们悄悄支持程寒程馥兄妹。尤其是顾长惜,刚出嫁没多久,花用只多不少,得知顾长瑜嫁妆单以及聘祝婷的礼单后,对顾政就有了埋怨。凭什么这些小娘、庶女的能从顾家捞这么多。 婚事上,她带走了国公府将近一半的财产,按理说应当感激父亲的一番疼爱之心。偏她向来不是个大方的,别人喝点她吃剩的菜汤,她都不太乐意。 因为在她眼里,顾家将来是她和她哥哥的,现在顾家这些人每多花一文钱,就等同于掏她和顾彦云的钱。 老太太笑着安抚她:“都是自家弟弟妹妹,将来还不是你的助力。”她努力给顾政使眼色,让他不要否认。 在场的祝婷、顾长瑜、安姨娘、林姨娘都看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暗暗惊讶她竟有脸这般,只有顾长惜信了老太太的说辞,以为大家不吭声是默认了程家兄妹有今天,都是顾家在背后帮扶。 顾政却没有老太太想得那么简单,首先他们目前只有两兄妹在金陵的消息,但更多的细节一无所知。再有,江南水深,这对小兄妹如何小小年纪在金陵站稳脚跟,本身就很值得深究一番。 在他有限的记忆力,这对子女不爱跟人打交道,也不怎么爱说话,若非生得一张好皮相,存在感估计连顾彦云的通房丫鬟都不如。他不认为凭他们自己的本事能有这般大的造化。所以他非但不会随了老太太的愿,认回他们,还会小心提防。 要知道,万一他们的确没走正道,国公府贸然认回他们,那就是给自己埋下巨大的隐患。 “他们兄妹违反家规被除族是不争的事实,我只后悔没亲手了结他们。怎么还会浪费一颗米粮。夫人手上的账目清清楚楚。你们若是不信,只管去查。” 众人都没想到顾政这般义正言辞否决老太太的打算,神色都多有尴尬,尤其是兴冲冲跑回来要兴师问罪的顾长惜。不过这个答案更令她不满,凭什么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靠顾家也能过那么好? 老太太年纪大了,愈发受不得这种场面,尤其是刚刚被亲儿子搞了个没脸。于是嚷着头疼,让魏嬷嬷扶回自己的屋里歇息,再不管今日的事了。 “大姑奶奶可要查账?”祝婷不卑不亢地问。 木槿院在小兄妹被除族后,就被老太太命人清点了东西充入库房。程馥仅有的几件首饰也分给了两位表小姐。祝婷嫁进来后,又重新核对过,确实没有多大出入。 顾长惜出嫁以来,还是头回在娘家受委屈,怄得很。转过脸不看祝婷,想跟坐在另一边的顾政撒撒娇,可顾政竟没看她。 先前听陪嫁们私下议论顾政很疼爱这位新夫人,她不相信。直到现在,她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了另一种宠爱。这让她莫名的恐惧。她不敢想象这个女人一点一点的分走父亲的关注后,她这个女儿的将来在顾家会是什么样子。 祝婷刚要回应顾政的目光,头上就被泼了一杯茶。 “啊……” “夫人,快擦擦……” 仆人们手忙脚乱。 顾政快步上前,一边夺过嬷嬷的帕子亲自动手,一边皱着眉头质问长女,“你这是做什么?” 顾长惜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便强词夺理道:“这个贱人对我不敬。” 祝婷窝在顾政的怀里抽泣,“我哪里对姑奶奶不敬了?” “是啊大姐姐,夫人方才明明是问你要不要查,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用这般滚烫的茶水泼人。”顾长瑜已经先一步命人去取药了。 安姨娘见状,鼓动大家先把人送回去洗漱更衣,等大夫上门诊治,烫伤可不是小事,就算不严重,可也会红肿脱皮。顾长惜泼的位置又正好是额头正中及鼻子部位,祝婷年纪轻,又刚新婚,正是重视容貌的时候。不仔细些哪行。 这话直白地戳进顾政心里,他拂开旁边的丫鬟婆子,打横抱起还在委屈啜泣的新夫人,看都不看顾长惜一眼,大步离开祥宁院。 “父亲……”顾长惜气得跺脚,但追是不可能追的,却也不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她隐约察觉四周仆妇看她的眼神都很陌生,这种感觉很不好。 回威远侯府的路上,顾长瑜一直催促马车快些。 “少夫人难得回娘家一趟,怎么不多呆会儿?” 顾长瑜深吸一口气,扬起甚少出现的自信笑容,“我要回去给三妹妹写信。”有这么个有钱的妹子,只要利用好,那就是她顾长瑜将来的依仗,她将来在席家的底气。 金陵 严兴生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两个试验用的庄子,被他改造得几乎与程馥要求的一模一样。直让人觉得新鲜有趣。 吴缨站在养猪区不远处的人造水池边,“这是用来做什么的?”防失火? “给猪游泳的。”程馥兴奋。 吴缨、众人:“???” 严兴生笑呵呵地解释道:“小姐说咱们的猪要会爬山、淌水,若是能上树更好。此外,猪食也要讲究,不可太杂。这样两河轩出去的猪,肉质才会比寻常农家的要好。” 闻言,众人对程馥一脸崇拜。原来养猪还有这么多门道。 看完了养猪区,他们又辗转到鸡场,程馥抓起一只小鸡崽,对庄子的工人道:“千万要注意候鸟,它们可能会把从其他地方带来的病毒传染到咱们的鸡身上。你们要谨记,大棚完工后立即把鸡分为小股,隔开饲养。若是出现无端病死的,整窝不留,烧成灰烬。”焚化炉是较早完工的养殖场设施之一。 程馥见庄子上的伙计都有些犹豫,耐心道:“无端死掉的鸡谁知道带有什么病,若是你们吃了,有个三长两短,如何跟家里人交代?话又说回来,就这么贪嘴吗?严管事没少你们工钱三餐,你们饿那几只病鸡算怎么回事?” 几个人心虚地低下头。 主要是打小就穷怕了,自从来到两河轩后日子才过得像个人样,前阵子又得了可谓改变命运的一大笔钱,他们还有些不真实,早已渗透进骨子里的一些观念短时间也还未转过来。 “东家,我们不敢的,您放心吧。”小姐那么严厉,其实也是为他们好。 吴缨补充,“非但你们不能吃,也不可以给别人、别的动物吃。” 严兴生难得有些着急,“人命关天,人命关天。” “是是,我们晓得。” 身世风波后,程氏兄妹的风评出现了两极化。加上长跑赛收尾工作结束,两河轩没再频繁与其他合作商往来,忙着自家的产业。金陵的商业氛围又恢复了长跑赛之前的模样。两河轩的刻意低调,让这三个字渐渐不那么容易被人挂在嘴上了。 九月初,一个利于乔迁的吉日,程氏兄妹正式与水门街程家小院告别,搬进了外表朴素,内里奢华铺张的程家大宅。这天,水门街所有街坊都领到了一份乔迁礼物。但因两兄妹都不喜欢摆宴席,所以只是请几个熟人在新家里吃了顿午饭。 柯祥喝了一杯酒,热气上头,“听说了么,朝廷在太华山抓了好些人。周家的家主昨天夜里被咱们薛知府请进衙门,现在都没出来。怕是麻烦咯。”柯祥走南闯北,不用刻意去听,消息会通过形形色色的人嘴,传进他的耳朵。 周家在金陵也是大族,眼下家主都被拿了,可见不是小事。吴缨自从离开宗家,一门心思做个安分守己的生意人,充实又自在,如今是半点都不怀念高门大户曾经给他带来的荣光。现在听这些,心态跟柯祥多少像似,看热闹罢了。 “周家怎么也不去活动活动?”吴缨也就这么一说,他猜测周家应该是没活动下来。 “太华山有什么?”程馥眨巴着好奇的眼睛。 “太华山一带有矿脉,朝廷捂了好些年。”程寒给她解释。 程馥这才恍然大悟,呵呵两声,“跟皇上争利啊……江南……厉害,佩服。”虽说早就知道世家保持挥霍无度的体面,靠的不止是逐年缩小的祖产,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也是不少家族维系富贵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可她没想过这么快就出事了。 私挖矿脉,本就是随时掉脑袋的营生,在被朝廷发现之前见好就收并清理干净手尾,是明智之举,她也相信有人这次逃过一劫。而那些跑不掉的,多是因为贪婪和不把人老赵家放在眼里。 第62章 绑到树上 (临时有事出门一趟,回来会补剩下的部分) 入新居的仪式在一派祥宁中过去,程家兄妹在适应上并没有出现不习惯,倒是其他人的新鲜劲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下去。因目前人少,大家都住上了独立的屋子,尤其是骆行,除了有三室大套房外,还有一个练功房。 不过宅子大,人少,打扫起来是很大的问题。也所以第二天人牙子就带着人上门了。 按理说他们几个都年纪不大,内有个经验丰富的嬷嬷来操持最好不过。但上了年纪的嬷嬷,性子基本都定了,又不是自小跟着他们兄妹的,就怕合不来。且她也不喜欢大户人家里那些管束下人的手段。所以这回还是没挑管事嬷嬷。 程寒下午回来,发现家里突然多了十几个人,以为自己进错了门。不过对于妹妹全买年纪小的孩子,他还是有点不解。 “打小就跟着咱们的,感情不一样。” 程寒没说什么,他知道妹妹是对“大人”不信任,怕买到的人都跟顾家内院里那些婆子似的,帮不帮得上未知,但惹得家宅不宁极有可能。他自然赞同妹妹的做法。 虽然小孩子们毛手毛脚,但也容易调教。让朝晖、玖玖几个带一阵子应该问题不大。 “就是识字的不多。”人牙手上有不少识字的,但都不合适,合适的这些都不识字。 “这还不简单,请个先生每天来教他们认字。”程寒也觉得人还是要有点文化。 宅子里的琐事兄妹两人没商量多久就敲定了,开始各忙各的事。闻香送甜品进来时,书房外头传来两个孩子顽皮的求饶。闻香怕主子觉得她没管好人,羞愧得低下头。 程馥今天买来的小厮里,有一对八岁的双胞胎,人牙子也是实在人,再三坦白这俩不省心,野狗都没他们精力旺盛。平日里没事也要折腾点事出来。 程馥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缺点,以后他们手上事情多了,恐怕也没精力上房揭瓦。 “以后闯祸就让骆行把他们绑到树上。” “是。” 书房外瘫在摇椅上打盹的骆行,突然睁开眼睛,目光移到不远处两个胖小子身上,无声地冷笑。 两河轩 吴缨没想到他们下一个项目竟然是造纸。若是换一个人跟他说做在这个行当,他肯定扭头就走,但对象是程馥,他已经习惯性地开始琢磨造纸生意要怎么运作。 程馥的打算是直接买一个现成的造纸坊,规模不需要太大。同时派人在金陵、扬州、苏州、杭州……几个江南商业相较繁荣的地方,搜集市面所有的纸品种类,越齐全越好,能打听到工艺就更好。 这个年代造纸技术多数掌握在以此为生的家族里,既不外传也无心钻研更高水平的技法。程馥能理解他们,毕竟就这样已能保证一族长盛不衰。 既是商人也曾是读书人的吴缨,纸是他日常必需品,但他从未想过要做这门营生。而且看程馥的初步安排,就知她不止是想造纸而已,她有更大的野心。 吴缨突然血液上涌,那种亢奋的感觉又来了。 第62.5章 不,我不能是他 “不是故意跟谁作对。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做出我想要的东西。所以这个投入极有可能捞不回本。”两河轩不是她一人的,即便她说什么吴缨都答应,她也不能坑对方。 要超越现有的技术水平本来就很难,何况她的目标是颠覆,那么就需要不断的试错,这个过程漫长且折磨人心。现银不充裕的商号根本玩不起。也得亏两河轩现在有钱,程馥和吴缨又各有傍身的产业,所以怎么瞎折腾都伤不到根本。 “你想要的是什么?” “极细密、不易透水,还很轻薄的硬纸。”这其中还要思考量产后会不会造成污染的问题。 吴缨搜索脑中的记忆,迟疑道:“我幼时在外城的一家纸扎铺见过一种不用竹丝也能定型的纸,是不是那种?”时间久远,他也记不清了。而且纸扎铺那种地方,没事哪个大人会让小孩子进去溜达。 “那家纸扎铺还在么?”程馥倒是想亲自去看看,不过肯定要被人反对的。所以这件事还是得让下边的人去跑。 吴缨扶了扶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明天给你答复。”他也只是有印象,且如今也过了十年,很多事真挺难说的。 “此事我还是想得太轻松了些,得循序渐进。”程馥认真检讨。 “不必怀疑自己。”吴缨想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可现在人家十二岁,翻过年就十三了。在江南许多保守的家族,女儿十三岁嫁人的可不少。所以他得适当避嫌了。 暂时撇开造纸的事,程馥把手边一叠纸拖过来。上面布满了文字和草图,“还记得长跑赛之前咱们讨论的事么?” 吴缨拿起其中一张纸,愣了,“茶馆?” 当然,小姑娘要开茶馆也不会真的是普通茶馆的规模,这才是吴缨吃惊的地方。 程馥的初步规划就很吓人,光是占地之大就能惹来非议不说,里面的内容更够呛,吴缨想象,若是真照着程馥设想的来建造,那毫无悬念将成为大越第一。 “……不能在外城,所以首先我们要并购别人的宅地,但是现在不少人盯着咱们的动向,咱们不好再用两河轩或者自己的名义来当一手买主,恐怕要多准备几个身份。此外水、茶、器、侍茶人也要开始准备起来。我估算了一下,最快也要两年。” 程馥小嘴巴一本正经地说着,吴缨眉头紧锁,目光没有离开那沓纸。按照小姑娘这个规划,三年恐怕都不够。但以小姑娘这砸钱的狠劲,吴缨又觉得没准不用两年时间。 “……这个会不会太做作?”有一张纸上写着,进茶馆必须焚香沐浴,穿着得体,才能开始品茗,且每个区域正式品茗之前的仪式也不一样。比如有个临时定名为“天池”的区域,品茗者不许穿鞋入内,女子头饰不能超过两件,六岁以下男童不准入内。还有一个临时名为“夏之庭”区域,只限于十岁以上的女子可以入内,且必须精心打扮。 小姑娘托着腮帮子,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么想,“是要做作啊。你看啊,都是喝豆浆,朱员外喝豆浆的碗跟咱们喝豆浆的碗能一样么?朱员外乐意像咱们这些粗人似的一口闷么?可不得有个娇娇柔柔的丫鬟,捏着白玉小勺,翘着三根手指头,细细舀一勺白糖放入,不落声响地搅拌吹凉了送到嘴边么。这样才能证明他是朱员外,不是什么朱屠户朱木匠,他喝个豆浆都这么麻烦,就是要告诉别人,他良田千顷家财万贯,这口豆浆他喝的是精致,不是解渴,他的快乐我们这些贩夫走卒不配懂。” 吴缨理解她的意思,不过……“朱员外是谁?” 他脑内出现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色眯眯地看着妙龄丫鬟吹凉豆浆,然后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嘴里的画面。挥之不去,好想抓来打一顿。 小姑娘没好气,“你、陆学文、景元泽……可不都是朱员外么。” “……”不,我不能是他。 最近妹妹回家都很晚,程寒散学了会先到两河轩接她一块走。有时候路上碰到香口的小吃会带上一些让她垫垫肚子。 “你是说要准备几个身份?”这点他倒是没想过。 “这样你以用钱的时候也不必顾虑太多。”她没问哥哥在准备着什么,但钱只会越花越多。全部放程寒这个身份下,若是将来面临什么危机,出现财产被封的情况,他便寸步难行了。毕竟他们兄妹的仇家没一个简单的。 “我知道哪里可以买到假身份。”程寒是个能举一反三的,妹妹说的是把钱分散存放,他已经想到别的事也可以用不同的身份来做。 程馥蹙眉,“哥哥,此事我来办。” “为何?”买个假身份用不着她亲自张罗啊。 “我想……弄真的身份。” 程寒瞪大眼睛,“你是要真的身份?” 程馥点了点头,“所以还是得求人。” 程寒知道她所指是谁,即便那人看似神通广大,可也很难说能办下来,毕竟真的身份意味着大越莫名其妙多了几个活着的百姓。 “相信这么做的人不止咱们。”而且女子的身份比男子身份更容易掩人耳目。 九月底,小酒馆的衍生品正式登场。程馥还没来得及吩咐底下的人有事没事吆喝吆喝,这个衍生品就卖光了。快到她和底下几位管事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搞事,还特地派人暗中调查,结果是他们多虑了。 这份衍生品是一个三层木盒,外表采用了牛皮、酸枝木、铜、防锈铁等制作,可抽拉打开,也可抠开四面暗扣揭开。 第一层放着两套不同材质的便携酒具、一套小碟子、两副筷子,造型圆润可爱;第二层是一把折扇、两块棉帕、一套杯垫;第三层很简单,是两张折叠小凳子……礼盒分为男女两款,一共一千套,售价三百八十八两。 这个价格着实不便宜,程馥和小酒馆的人为防外人误解,早早就拟好了话术,随时给人耐心解释为什么这破盒子卖这么贵。比如男款盒里的折扇,用了稀有自带香气的木料不说,每一片扇叶中间的镂空部分都镶夹着一块透薄的丝布,上面绣有各式图样,扇子合上,从侧面可以看到老翁独酌,扇子打开则是两名少年肆意对饮。 还有那两方宽大的帕子,其实不是擦嘴用的,那是蜡染布,本质上是桌布。 而最下层的两张折叠小凳子,除了木质名贵外,还配了可拆除的皮套,这样冬日坐下去也不会觉得冰冷。 结果小酒馆的客人实在太大方了,上货不到两日,放在金陵的六百套就卖光了。而这套东西的价值以及所传递的意义,则是在两三日后才陆陆续续被人琢磨出来并在城中发酵。 原来这个盒子是一张酒桌,与里边的所有物件结合,便是一个故事,至于大家怎么去理解,小酒馆的人都不会多嘴。 接着熟悉的一幕又出现了,有人开始加价收购后倒卖到其他地方,也有人开始想模仿。但很可惜,因为工艺复杂,模仿的成本极高不说,还未必能做到一模一样。 景元泽摸着手边两个盒子,一男一女款,心情甚好。 第63章 满口胡言 曹氏每回来看儿子都不会空着手,今日带的是补身汤,“怎么有些眼熟呢?”刚进门就被桌上两个别致的大木盒子吸引了注意力。 丈夫和长子长年各处跑,忙族中事务,次子远在江州做官,身边就一个幼子在金陵本家,曹氏难免对他上心多一些。听说前阵子金陵长跑赛,儿子跟吴缨的两河轩合作,很是大赚了一笔,她担心得整宿没睡好。天刚亮,就让人上老三的院子问他醒了没。 “夫人,这就是程家卖的那个小酒桌。”曹氏身边的丫鬟轻声提醒。 曹氏顿了顿,才想起这几日在金陵闹哄哄的话题,她还听说现在赌坊里,这盒子能抵一千两现银。没想到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儿子这儿就有两套。 景元泽一边喝补汤,一边用余光盯着她们,生怕几个不懂事的瞎打开,弄坏了盒子。 曹氏一看儿子那副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真碰,待丫鬟摆弄好椅子,铺上软垫,才在他对面坐下,脸色淡淡的,却不是因为儿子的事如此。 “你姑姑来信了,你祖母一早把我叫去说了半晌。”想起信上的内容,她烦躁地搅着帕子。 景元泽不用猜都知道亲娘和祖母这场交流会是什么个氛围,“您听过就算,往心里去做什么?” 曹氏满脸愁容,现在这个家里能听她倒苦水的也就小儿子了,于是一股脑地把婆婆跟她说的话倒出来,“程家兄妹的身世你知道的,就是被梁国公府除族的顾姓兄妹。你姑姑消息倒是灵通,又不知遭哪个心术不正地怂恿,来信要咱们替她出气。你祖母不想自己动手,就跟为娘说了一早上的婆媳话。” 她婆婆几十年如一日的作风,贤名都自己担了,恶名都是他们二房背。他们若是稍有微词,这老虔婆就能哭骂不休,还特别爱拿若不是大房没了,哪轮得到他们二房继承祖业来戳他们一家子。 景元泽喝光了汤,随意摆手,让下人们都出去。 “听我的,这事不管祖母和姑姑怎么闹,您都要装聋作哑。父亲和兄长那边我回头去说。” 曹氏最听得小儿子的话,可上头婆婆的压力也不小。想到接下来每日晨昏定省,都要看婆婆的脸色,她就想装病躲一阵子。或者回娘家玩几日。 “对了,娘听说你这阵子进账不少。”她刻意压低声音,担心隔墙有耳,“昨夜里,你祖母那边有人透了风。娘怕用不了多久她就要找过来。你可把自己那点私产捂紧了。” 曹氏和婆婆温氏的关系就跟天底下大多数婆媳关系差不多。温氏虽然出自杭州第一族温家,但出嫁之前,她父母这一房就被分出了本家。曹氏就曾听丈夫景承业说过,温氏家里兄弟多,是以她当年的陪嫁远不及杭州其他世家女儿。到了景家之后,为了维系世家千金的面子,头几年都打肿脸充胖子,还是熬死了婆婆拿到管家权之后,手面才松一些。 而嫁到景家这几十年,温氏也没少明里暗里地利用景家的富贵帮扶、贴补几个兄弟。温氏自己那快干瘪的私库,也在她开始持家后充盈起来。但即便日子好起来了,她也没改掉一有机会就刮二房油水的习惯。 曹氏没少为这件事怄气,年轻那会儿还忍不住问丈夫,到底是不是温氏亲生的,那会儿两人都年轻,景承业也是个受了委屈憋不住的,两口子没少在被窝里质疑这件事。 景元泽其实不在意那点小钱,说得不好听点,温氏这把年纪,还能占多少年便宜呢?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这家当他是宝贝的只有亲爹娘,他当然更愿意接受他们的建议。 “哦。” 曹氏闲不住的人,进了儿子屋子,心绪又烦躁,便开始给他整理,景元泽早就习惯她这副操碎了心的样子,琢磨着是不是暂时送她回扬州娘家躲一阵子,待父兄回金陵后再接她回来。 “不行,咱们若是装聋作哑,她没准自己背地里动手,栽到咱们二房头上,娘知你跟那程家小姐有些来往,到时候会不会就成了仇人……”她越想越糟心。 “娘说得是,儿子会留意祖母那边的。” 曹氏勉强点了点头,还是心事重重的,一套衣裳反复折了几遍都没注意。 “娘,惠表妹是不是在跟潭州什么苍家议亲?潭州山长水远,此去还不知多少年能见上一面。不如您明日就回去瞧瞧,给她把把关。您不是常说我大舅母眼神不好么。”曹氏这般坐立难安,景元泽担心她要得病。 曹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头。她在家里确实帮不上儿子什么忙,作为媳妇还必须要听婆婆的。出去躲一躲也好。 第二天一早,曹氏就轻装简行地出了景家,马不停蹄地直奔扬州,回娘家躲灾了。而她前脚刚出城门,温氏就反悔了,可去追回来又失了自己的体面,还会被世家贵妇们背地里说闲话,只能悻悻然地作罢。反正二房还有一人在家中。 “你姑姑这些年不容易。”保养得宜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景元泽的手,但女儿到底多不容易,她也说不上来。 “祖母这些年也不容易。”景元泽一脸祖母您操劳了的孝顺样。 温氏脸上尴尬了一瞬,接着道:“你姑父好不容易熬出头,回京得了个要职。偏生被那顾家弃妇纠缠,搅得家宅不宁。你姑姑有多委屈,祖母都不忍细想。”说着抹起眼泪来。 “姑父是当好生解决此事,否则不利于前程。”景元泽跟着叹气。 温氏心下纳闷,是不是自己暗示得不够明显,还是这小子脑子蠢笨转不过弯来?“你也别太怨你姑父,毕竟在朝为官,京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宋家,也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温氏很清楚,若要比底蕴,景家和宋家都不是陈家的对手,所以明着来,倒霉的决计是自己。 “姑父也不容易……”景元泽依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温氏表情狞了一瞬,极力压制脾性,“你姑姑就是太心软,要祖母说,想让陈氏知难而退还不简单。只要擒住她的软肋,谅她也不敢再上你姑父跟前装模作样了。” 景元泽木然地点头,“是,姑姑应当拿出点手段。” 温氏以为这小子会顺着她的话问,陈氏的软肋是什么,没想到对方依旧没领会她的意思。气得她胸口闷疼不已。 祖孙俩不欢而散后,温氏喝了婆子送来的静心药汤才缓过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二房就是不打算帮她女儿出这口气呗。想到这里,她难得地怨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当年用尽手段好不容易嫁进宋家,没想到十来年过去,孩子都生两个了,宋绍曦的心还是半点没抓住。温氏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没用的女儿。 门外传来少女的问安声,打断了温氏的思绪。 温氏顺了顺胸脯,摆好自己祖母的姿态,才让仆妇把人请进来。 景瑛瑶是大房庶女,也是本家唯一还没出阁的女儿。年初刚及笄,因为没爹没娘,二夫人曹氏不敢管,老夫人温氏不上心,导致亲事至今没着落。 景瑛瑶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容貌,若不是顶着个庶出的名头,以景家这样的地位,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并不难。而这个时代,江南世家里的庶出女儿,如无意外,多半是嫁大族旁支或者同样身为庶出的,未从宗家分出去的子弟。 “祖母,瑶儿听闻姑姑来信了。” 温氏敷衍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自打姑姑出嫁后,瑶儿就再没机会与她亲近。也不知姑姑这些年过得可好?”景瑛瑶年幼时见过景氏,如今十来年过去,怎么也想不起对方长什么模样。 温氏虽然喜欢长子,但并不代表喜欢长子的庶女,而且这个庶女的生母名声不好,景瑛瑶生得与她生母七八分像似,温氏每回见这个孙女都会想到那个下药爬上他长子床的别府丫鬟。 “既然嫁了人,日子自然得靠自己本事过起来。好的歹的,咬着牙也得撑下去。”她仿佛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 景瑛瑶从旁边小桌上拿起软锤,一下一下地给温氏松腿,“祖母还不知道吧,外头都传遍了,开酒家那对姓程的兄妹竟是梁国公府出来的,听说犯了不小的错被除了族。京城容不下他们才悄悄改名易姓来金陵浑水摸鱼。” “巧不巧,孙女还听说,那兄妹竟有个不知廉耻的生母,竟……竟然……”少女羞于启齿。 温氏瞥她一眼,“竟然什么?” 景瑛瑶欲言又止,“孙女说了您别气。” 外头什么传闻哪用景瑛瑶来学给她听,她装模作样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个孙女打什么主意罢了。 “祖母我这把年纪什么事没经过,你只管说便是。”温氏接了丫鬟奉上的茶,喝了口。 景瑛瑶悄悄打量老夫人的神色,没看出异样,于是道:“外头都传那程家兄妹的生母在京城没脸没皮地纠缠姑父,还有说姑父要休了姑姑,连带表弟表妹也一块送回金陵,改娶陈氏为妻。还说宋、陈两家当年本有意联姻,是,是姑母插足拆散了他们,姑母鸠占鹊巢……” “满口胡言!”即便已经知道外边的传闻,温氏还是因景瑛瑶这番话动了气。当然,也有一点心虚在里头。 景瑛瑶跪了下来,“祖母,姑姑和姑父,还有咱们景家的名声都让他们糟践了。您可不能不管啊。若是这般下去,孙女……怕是只有做姑子这条活路了。”家里有个名声烂臭的外嫁女,多少会影响其他女儿的婚事,这在世家刻板婚嫁氛围里特别普遍。 温氏缓过气来,盯着跪在跟前不敢抬头,默默抽泣的孙女,忽然想起二房的态度……“如今你二叔二婶不在家,你三哥又一心钻钱眼里。祖母年纪大了,挪动都不易,何况去与人争长短。若是身边有帮衬的人也不止于此。祖母答应你,待这些风言风语散了,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就在家再陪祖母两年吧……” 景瑛瑶忙抱住温氏的腿,“祖母怎么能说这般伤人心的话呢,孙女是蠢笨,可孙女对祖母的敬爱不比旁人少,祖母若要孙女刀山火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温氏叹息,把她扶起来,“却不想这偌大的景家,只得你这孩子心疼祖母。” 第64章 未婚夫? 小酒馆的盒子在京城同样引起了热议,有中秋月饼礼盒的前车之鉴,货全部入库后高升就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了几位经常上小酒馆的皇亲国戚。只说东家特制了一套酒具,分男女两款,售价三百八十八两,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消息带到,他就不管了。 回到库房后,他推掉了手头上的事,亲自验收每一个礼盒,这东西数量就这么多,坏了一两个都够呛。 验收完毕,确认没有明显划痕以及破损后,高升让人把从金陵一道送来的粉色布轴挂到门口旁边,上面绘制了这个礼盒的大概模样以及童叟无欺的价钱。 好些百姓好奇,嚷嚷着要高升拿一件出来给大家看看具体长什么样,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他们好再决定买不买。高升都耐心地婉拒了。解释道,因为工艺比较繁复,礼盒成本较高,此次没有用于展示的样品,所以无法满足大家的要求。此物乃小酒馆的秋日礼物,大家随缘购买,每人仅限一套。 在看不到实物的情况下,几百套礼盒当天就卖光了。有个别爱炫耀的客人,当场在小酒馆里打开来供人欣赏。那些因为看不到实物,以及售价过高而犹豫没出手的人,在见到礼盒的真容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徐家 “少爷,高管事说他们东家交代了,若是数量不够,您那份就不送了。”五房的总管抱着高升送来给徐则的礼盒,尴尬地对徐野道。 少年有些天然呆的表情,随着最后一句,慢慢拧了起来。心道那丫头一定是故意的。等到了金陵再收拾她。 徐则从衙门回来,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就看到儿子在自己书房门口晃来晃去。心想,翰林院这么闲的么?怎么这小子当官前当官后都没什么分别。 “干嘛?”徐则一边推开门,一边看陪着徐野的广植。 广植抱着木棍,似笑非笑的,“程家小酒馆又送东西来了,他没份。”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 徐则恍然大悟,想起上回金筷子那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倒是看看这回又是什么好东西。”徐则一边把官袍脱了,一边打量桌上的盒子。 三人围在茶几边上,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每一件物品都取出来后,徐则庆幸自己先前没大方地让给儿子。 徐野对那把折扇很感兴趣,手刚要碰到扇骨就被徐则拍掉了,并赶出了书房。他气不打一处来,想到翁齐敏手上肯定有,于是骑着马跑到翁家。结果却遇见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翁齐敏姐弟红着眼睛,显然是刚刚受了委屈。 “程姐姐送的礼物被姨娘拿走了。”翁樊又哭了,模样特别可怜。 徐野想起近日京城里隐隐约约的,翁大人宠妾灭妻的传闻,难不成是真的?看姐弟俩这副模样,八九不离十了。啧,自己要看个盒子怎么就那么难。都怪那死丫头太小气。 “这事你别告诉她。”翁齐敏帮弟弟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然后对徐野道。 然而徐野并不打算瞒着程馥,所以没多久,小姑娘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 吴缨看到那团纸被扔到纸篓里,又被捡回来,接着又被撕碎,开口想问什么,看小姑娘气鼓鼓的表情,最终还是选择闭嘴保平安。 “敢欺负我的女人,等着!” “……”谁? 宋欣怿正忙着同底下几个刚提上来的小管事商议,听见程馥叫他,赶紧放下手头上的活屁小跑着上楼。 “我要收宝石,要原石,越大越好,颜色越丰富越好,不拘多少。” “是。”宋欣怿以为对方又要搞大事,十分认真的对待。 吴缨好奇那位翁小姐到底有多好,能让小姑娘这么重视。将来到京城他一定要见见。 “楼下怎么吵吵闹闹的?”宋欣怿还没走,就听到不同寻常的吵杂声。 一个年幼的伙计跑上来,神色有些难看,“来了个人,说是咱们这儿半个东家。” 宋欣怿哭笑不得,“是不是喝多了?” 那伙计看了看程馥,“那人说是小姐的未婚夫。” “哈?”程馥回头望着桌上那堆还没扔的碎纸,她的压寨夫君这会儿难道不是在京城为礼盒的事生她闷气么?不可能这么快就打上门啊? 当然,她心里很清楚,来者一定是麻烦,而绝不是那个她想见的人。 吴缨冷笑,“他有什么信物吧?”能堂而皇之上门,没点准备怎么行。 那伙计点头,“他有小姐写的情信,账房对比过,字迹同小姐的极为相似。” 程馥诧异,“竟然不是荷包、玉佩、手帕、风筝、珠钗、半只绣花鞋……” 吴缨翻了个白眼,“正经点。” 宋欣怿几个看两位东家还有心情开玩笑,便放下心来。那人既然是来找麻烦的,那处置起来也不费什么事。不过开门做生意,谁不想和气生财,偏他们没主动招惹别人,却总有人没事找事。就算是佛都有三分脾气。 “此事我不建议报官。”头几回麻烦报官是有了结,可世家有底蕴,证据确凿他们也有得是办法脱身。长此以往,世家更有恃无恐,于两河轩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听说他一路过来逢人就说自己是两河轩东家的未婚夫,以后也是两河轩的主子。现在楼下围了不少百姓,咱们是不是澄清一下?”几个伙计都望着两位东家,征求他们的意见。 这种手段太拙劣了,程馥是经商的,手稿、字据之类的会流出很正常,金陵文人多,靠临摹赚三餐的人也不少,要模仿字迹来杜撰一些文书来污人名声并不费时费事。但平日里也没人敢明目张胆这么做,因为这是违法的,较真起来刑罚并不轻。 程馥却不想给那人脸,“把人赶出去,让他闹。” 宋欣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没理解为什么要放纵事情发酵下去。 “他背后的人要的就是我们这个反应,他们好推波助澜。等事情传得满城风雨,看我们撑不住了,他们就会出来谈条件。” “可是这对你的名声……”宋欣怿这个有自己儿女的男人,都觉得自家主子太不容易了。 程馥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宋管事觉得我名声好么?” 宋欣怿被噎到,他不敢回嘴,只能低下头。 确实,他家主子的风评一直都忽上忽下的,十分诡异。喜欢她的人很多,讨厌她的人也很多。单从未婚夫这桩麻烦来看,确实紧迫,不处置好,程馥的终身大事必然被拖累。但如果跳出这件事,从整个两河轩的风评,程馥、吴缨两人的风评来看。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一个进过家庙还被除族的,一个被宗家剥掉嗣子身份的…… 行吧。 程寒得知白日里两河轩发生的插曲,当晚就让于宿秋去跟踪那人。妹妹这次没打算报官,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他非但不会轻易放过幕后之人,还要让牵涉其中的相关人物都付出代价。 “你收这么多宝石做什么?”远藤和白居一人抱着一个沉重木箱进来,气喘吁吁地放在程馥书桌脚下。程寒走过去拿出一块还未经过加工的石头,皱着眉反复端详。 “我让高升送翁齐敏姐弟的礼盒被翁家的姨娘抢去了。我要重新给他们做更好的。”这口气就算翁齐敏咽得下,她也咽不下。 程寒的反应并不比妹妹好到哪里去,只见他一脸不可置信,“看来翁家如今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个姨娘都敢侵占主子的东西。”他们兄妹还在顾家的时候,背地里安姨娘小动作再多,也不至于这般肆无忌惮。 他纳闷,翁家这两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吴家·长春林 秋意正浓,未出阁的少女们聚在一起,无非是赏景烹茶,写写诗词,聊些衣裳首饰的话题。景瑛瑶难得收到这类邀贴,费了不少心思准备今日这身行头。不过还是被吴真真比了下去。 她也不嫉妒,毕竟吴真真是金陵城的“公主”,整个金陵只此一份,她姐姐吴真柔都没这风光,景瑛瑶同她差距甚远,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投错胎。 金陵这些未出阁的世家千金,大多数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人老赵家的真公主,只能拿吴真真作为参照。但凡见过她的人,即便再不肯承认,也只能对彼此之间的差距心服口服。 加之也有曾见过真公主的官眷,在与世家打交道时,不知出于真心还是场面话,称吴真真比真公主还要漂亮气派。也让吴真真的身价水涨船高。成了寻常世家子弟高攀不起的存在。 吴真真年方十四,生得娇俏动人,吃穿用度都极尽奢华,她那长姐吴真柔未出阁之前,都不及她十之一二。有人把她奉为吴家至宝,市井百姓都爱议论她最后会嫁给谁。 “吃了这次教训,瞧她也不敢再跟世家作对。”烹茶的少女听了程馥外头的传闻,嗤笑道。 另一头写诗的少女也道:“出身勋贵之家又如何,跟咱们百年世家比起来,还不都是泥腿子乡下人。何况还是被赶出来的。连姓都改了,将来能有什么前程。” 第65章 游街示众 “能嫁个管事就算老天厚待她咯。” 一众少女笑得花枝乱颤。 程馥的“未婚夫”事件在城中发酵得很快,讨厌程馥的人骂她不知羞耻,臭鱼配烂虾;欣赏她的人则心疼她小小年纪所托非人。只有世家之间才知道,这件事是他们的手笔,至于是哪家出的手,都不重要。大家的目的殊途同归——压服程馥,将两河轩收入世家利益体中。 吴真真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又听她们这些闲话,想起近日炒得很热的小酒馆礼盒。她哥哥吴子琪高价买了一个回来,爱不释手,她要碰碰都不行。偏偏派出去的人,都没能从旁人手里转一套回来。她出生至今,甚少碰上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不过她那酒桌盒子倒是抢手得紧,可惜我不曾得见。” 她话音一落,顿时冷场,有人更是转过身装不在意,忙别的事。大家这个表现,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得了却不想外露呗。 景瑛瑶没看出氛围的异样,活泼道:“可不是么,我那三哥得了两套,等闲人不能碰。听说我二婶想瞧瞧里头都有些什么宝贝,我那三哥竟把人给轰出去了。”反正她是不能理解的,世家大族什么好东西没有,什么仙物没见过,就一个商家的限量礼盒,哪里值得如此紧张。 在场其他人都跟着笑,景瑛瑶以为自己打入了她们的圈子,也很高兴。想着以后没准能借着跟吴真真的亲近,多见见吴子琪。 聚会很愉快,景瑛瑶的马车缓缓离开吴家,坐在车里,她回忆起最近发生的几件好事,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因祖母重视自己,景家那些势利眼对她也都渐渐上心起来,如今又打入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吴真真的小圈子。她相信,只要保持这个势头,非但婚事便不用发愁。没准识得的人多了,都不需要求着景家为她出力,她自己就能给自己挣个体面的前程。 “景小姐请留步,我家小姐命奴婢来给您传几句话。”马车外传来一道不卑不亢的年轻女声。 景瑛瑶疑惑地掀开车帘,“你是吴小姐身边的红玉?” 景元泽在景庄听说关于程馥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未婚夫的传闻后,就有不好的预感。他知道世家看不顺眼程馥,有私人恩怨,也有见不得两河轩在金陵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却没有得到半点好处。但时间太巧了。 他姑姑刚刚来信求祖母对程家兄妹下手,程馥就出了这档子事。可祖母那边他明明让人盯着的,也并没有人来说出现什么异动。难道跟景家没关系? 不过,无论是谁出的手,他都要查一查,省得以后吴缨和程馥要找他麻烦,他百口莫辩。 “少爷,那日您吩咐之后,老夫人那边很安静,底下得力的几个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景元泽摸着下巴沉思,“这几日她都见过什么外人?” “没有啊,不过……” 景元泽两日没回家,身上都馊了,正准备沐浴更衣,睡个舒服的觉,“不过什么?” “大房那位堂小姐好像走动多了点。”平日里温氏并不怎么喜欢景瑛瑶,就因为她娘当年是某大户人家的丫鬟,为了前程,在主子的寿宴上,使计迷晕了景家大老爷,最后制造了一个被景家大老爷玷污的现场,得以从那个家里出来,到景家当了姨娘。 景元泽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其中的关联,余光瞥见柜子上突兀的出现一块空位,他瞪大眼睛,急道:“谁动了我的东西?” 接着二房一通兵荒马乱,不多时伺候他的下人全跪了一地。 “盒子去哪了?”他明明将两个盒子并排摆在柜子上,现在少了一个女款的。 简直不敢相信,在景家,在二房的地界上,在他景元泽的眼皮底下,能丢了东西。平日里爱摸他藏品的只有母亲曹氏,而此刻她母亲还在扬州省亲。 一个丫鬟吓得爬出来,抖着身躯,“少,少少爷,上上边那个盒子,不是您命人回来取走的吗?大房的堂小姐亲自过来说您在景庄宴请穆家姑娘,不便回来,又不放心底下的人毛手毛脚磕坏了礼盒,就让堂小姐亲自跑一趟。还说这礼盒是你特地为穆家姑娘准备的。奴婢见她急切,没来得及细想就给她带走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犯错的丫鬟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可她知道如果那盒子要不回来,她今日必死无疑。二房这位三少爷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待人也寻常,不轻易发脾气。可一旦触他底线,那就是个阎王爷。 景元泽递给心腹一个刀子眼,对方立即会意,转身下去办事。 此刻,景瑛瑶正从画舫上码头。她没想到一个破烂盒子,就能换来自己跟吴子琪游船的机会。虽然她们全程没说几句话,吴子琪身边也围绕了不少公子哥,可她仍十分满足。且就在方船靠岸前,吴子琪特地让身边的小厮亲自将她送上码头,不要让她磕着碰着或者被码头的工人冲撞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吴子琪的彬彬有礼,令她一颗芳心都沉沦了。 今日的经历让她更为坚定,只要哄好吴真真,将来她跟吴子琪不是没可能。至于那个破盒子,反正三堂哥还有一个,相信他不至于为这种小事为难她。即便非要计较,她最近跟祖母亲密,无论如何祖母也会站在她这边。 “景小姐景小姐快救救小人。”车外传来急促的男声。 “何人胆敢拦车,也不看看车徽。”车内的小丫鬟厉声斥责。 那人并没有被吓到,“景小姐你不能这样,你让小的冒充那程馥的未婚夫,现如今小的全家老小都被姓程的盯上了。他们要小的供出幕后主使,否则就要小人全家老小的命。景小姐你可要帮帮我啊。”男子带着哭腔,显然很后悔为了几十两银子把自己一家子搭进去。 景瑛瑶哪里还不知道外面是谁,她大惊失色,极力撇清关系,“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莫要纠缠,否则我景家不会放过你。” 明明当初计划好的,她只负责把事情闹出来,剩下的事祖母那边会安排妥当。 先以名声扫地来威胁程馥,要她解决陈梦铃纠缠宋绍曦的事。同时把两河轩让出来,并跟景家签卖身契。若是乖乖配合,景家以后会给她一份管事的体面,也会帮她摆平这次的风波,尽量不影响她将来嫁入良善之家。于女子来说,一辈子最重要的便是嫁人生子。若是名声尽毁,等同于这辈子都完了。他们相信程馥这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会乖乖就范。 难道祖母那边还没有动手?还有这个人说的是什么情况?程家一直没吭声,是在顺藤摸瓜,反制于他们?景瑛瑶吓得冷汗直流,尖叫着:“把他赶走,赶走,我不认识他。” 很快,车马甩掉了那个人,拐入了大街,直奔景家。但天不遂人愿,马车接近景家大门时,马匹被蓦然出现的绳索套住,一股霸道的力量将车硬是拽停。而车夫也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车内的景瑛瑶和丫鬟婆子们都惊慌失措,身上不同程度受到了轻伤。 这时,一道人影掀开帘子钻进来,抓住她的头发就往外拖,景瑛瑶认得对方,就是收了她的钱假冒程馥未婚夫的男子,也就是刚才在码头附近拦她车的人。 “臭娘们你把老子害得这么惨,想撂摊子?没门!主使可是你景家小姐,老子要死也要拉你当垫背。” “啊……啊……救命啊,不要,救命啊……”景瑛瑶吓得大哭,声嘶力竭地挣扎求饶,可对方用了狠劲,她的头发生生被拽脱了一把,疼得浑身颤抖,对方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她不明白跟着自己的人怎么都不上来帮忙,就这样任由她这个世家千金被人这般侮辱。她不敢想象,如果让外人看到现在这幅模样,别说金陵第一世家的媳妇了,寻常殷实人家都不会娶她。 “大家伙儿快来看,就是这个臭婆娘,给了我八十两银子,让我拿着假情信冒充程馥的未婚夫。现在事发,这个臭婆娘要一脚把我踹开,给她当替死鬼。大家快看,这就是金陵城高门名媛,这就是景家的小姐景瑛瑶……” “我不是我不是……”景瑛瑶捂着脸痛哭。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承认,也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容貌,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景元泽的人找到她时,那人已经拖着她在大街上游荡了将近一个时辰。因为她一直捂着脸,有人不太相信她就是景瑛瑶,但也有见过她的人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一时之间景家和程家兄妹的恩怨被毫无保留地摆在台面上。 程家兄妹原来姓顾,曾是梁国公府的嫡少爷嫡小姐。京城极有底蕴的陈家,是他们的外祖家,而他们的母亲陈梦铃和离后一直纠缠景家的姑爷宋绍曦……这些早已不是新鲜事。所以那冒牌货这么一路唱,大家结合各类传闻,也就把程馥那个未婚夫事件的来龙去脉推敲出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在知道真相后,开始同情程家兄妹。他们两个才多大啊,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一次次的推到风口浪尖。一群大人,用这么肮脏的手段为难两个孩子。平日里对世家敢怒不敢言的百姓们此时对他们更为厌恶。 景元泽的人见程馥那边的风评已开始反转,他们也不继续耽搁,把景瑛瑶从那人手中夺回,丢进马车里,快马加鞭地送回景家。这一路上很顺利,再没有突如其来的事故。 而回到景家的景瑛瑶没有被送到温氏跟前,而是直接丢在景家人来人往的,通往正门的路上。 “我的东西你给谁了?” 景瑛瑶觉得对方有病,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帮妹妹报仇,去澄清刚才发生的事,否定刚才被抓着游街的不是景家小姐,偏要在这里跟她计较一个破盒子的去向,简直没有人性。 但心里想是这么想,面上可不敢流露出半分的不悦。她很清楚能帮自己的只有景家,而二叔二婶大堂哥都不在的景家,她能依赖的只有温氏和这个素日里不咸不淡的三堂哥。怎么说她做那件事,也是为了给姑姑出口气,景家没理由放弃她。 “三哥三哥我快活不下去了,我被人侮辱了。”若是其他事,她倒是乐意把自己练就多年的好看哭相摆出来,但现在她是又丢人又伤心,身上还特别疼,什么都顾不上了。 第66章 你就这么恨我吗 “你骗走我的东西,给谁了?”景元泽知道她今天都经历了什么,并没有多少同情心。 景瑛瑶不敢直视对方摄人的目光,“我……我没有啊,什么东西?我没有见过。”她心虚地打了个哆嗦。 坐在上首的景元泽不知道是气过头了还是认栽了,缓缓道:“没想到我景家竟养了个家贼……” 这话景瑛瑶却怎么也忍不下,抬起狼狈的脑袋,“三哥怎能轻易就给妹妹定了罪。那物件你有两个,就当匀一个给妹妹又如何?况且,妹妹用此物也不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景家。”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送给了谁,为兄也好分辨分辨此人能给景家带来什么好处。”景元泽脊背往后靠,挨在柔软的靠垫上,不疾不徐地问。 景瑛瑶支支吾吾半晌也答不上来,她不能说是送给了吴真真,否则难保景元泽不会去吴家讨要回来。到时候别说当吴家媳妇了,在金陵立足都难。 “还有,买通旁人找程馥麻烦的是不是你?” 景瑛瑶疯狂摇头,“不是不是,妹妹哪里有胆量做这种事。一……一定是府上谁帮姑姑出头,事发了栽赃到妹妹头上。三哥,你不能坐视不管啊,否则妹妹名声尽毁事小,连累景家事大。” 她哭哭啼啼地说了半晌,以为景元泽的沉默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却在下一刻遭遇了晴天霹雳。 “既然你嘴里没一句实话,那我也不必再留情面。来人,去把她屋里的东西收拾妥当,连人带物送去京城,往后不必再回金陵。想必姑姑一定很乐意有娘家侄女作伴。” 景瑛瑶吓得往前爬,想求饶,想说她后悔了,她愿意交代,可景元泽已经没有耐心,起身拂袖而去。 温氏得知来龙去脉时,景瑛瑶已经先一步被两个婆子撵进车里出了城,而她院子里的财物则在管家的监督下,快速整理打包完毕,装了五大车,次日一早离开景家。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温氏一方面气景瑛瑶手段拙劣,这么快就被程家兄妹反制,但更恼怒的是景元泽竟然架空了她在景家的权力,擅自处置了景瑛瑶。 她之所以着急,还有另一层原因,她很清楚景瑛瑶去京城,对于景氏和景瑛瑶都不是什么好事。景元泽看似收拾堂妹,其实是连景氏都没放过。 “自然是有的,否则祖母您此刻也在上京的路上了。”景元泽冷道。 “你……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你……你父亲回来,我要让他动家法。”温氏气得发抖,但依旧四平八稳地站在那儿,没倒下。 景元泽懒得跟她废口舌,温氏这种性子是天生的,怎么讲道理都没用,只有靠挫折教育才能让她知道深浅。 “祖母,您好好想想,你们做的事会给景家带来什么后果。” “你……” 鸿泽行 吴缨没想到自己百忙之中抽空回来按几个印也能被景元泽逮到。行吧,该面对的人,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景元泽为什么找到这里来,吴缨心里很清楚。 “你也怪不容易的。”两人自小就相熟,虽算不上无话不谈的挚友,但也算真心相交。 景元泽没表露什么情绪,大概也是觉得没必要吧。 “他们兄妹一早就知道?”陈梦铃和宋绍曦闹得满城风雨不是一两天了,明知他出身景家,还愿意与他合作,并迁就了他不少任性的要求……景元泽想想就头大。 “他们没想那么多,你也别想那么多。”其实小兄妹特别容易相处,你对他们好,他们就对你好。大多数时候都跟两只小奶猫似的,只有别人欺负到头上,才会变成嗜血的幼兽。 景元泽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倒不用吴缨解释,自己跟程馥来往不是一两次了,也清楚那就是个比旁人聪明一些,胆子大一些的小姑娘,她那哥哥也成日忙着读书,要说有多坏的心思,他真没看出来。 “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你姑姑和你那堂妹这回可把他们得罪狠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说到底还是景氏折腾出来的。她跟陈梦铃的恩怨就不该迁怒到两个孩子身上。 景元泽还未开口,吴缨又先一步道:“你若是想让我帮求请也是不可能的。”景家的破事与他何干。再说以他跟程馥的关系,他不添把柴都算给景元泽的面子了。 景元泽却笑了,“我又不是家主,祸也不是我惹的,求情这种事哪能越俎代庖?”反正他爹和兄长马上要回金陵了。 吴缨见他是明白人,放下心来。 “既然你我今日得闲坐在这,顺道把别的话也说了罢。” 景元泽莫名,“什么事?” “薛有志的去向朝廷已经定了,明年新任知府是太子的人。你给你爹提个醒,金陵的水要浑了。”太子跟承启帝这两年关系很微妙,谁都说不准他们是好还是不好。承启帝对江南世家偏见很深,而太子对世家们的态度却不明了。 景元泽神色一滞,“你本不必与我说这些。” 吴缨轻笑,拿起茶喝了半杯,“看你被偷了东西,同情一下。” “啧。”东西在哪里他一开始就知道,他虽然很肉疼,但也做不出找吴真真要回来的举动。若是景瑛瑶当初给的是吴子琪,他还能迂回一下。但对象是吴真真,他只能作罢。 光是“金陵城公主”这个名头就是个大麻烦。若非真想要娶她,世家中谁沾谁一身骚。被人传闲话是一定的,且没准还会被吴家利用,给自己女儿贴金。他又不喜欢吴真真,何必让景家凭白挨一身是非。 京城·宋府 在一大家子的注目下,景瑛瑶被送进了宋府。景淑文看着那一车车家私,头晕目眩。她搞不清楚,怎么景家突然就把侄女送来了呢?架着景瑛瑶的婆子还说景瑛瑶以后不必再回金陵,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还要帮着侄女张罗嫁人? 景元泽这番操作,又把本就在婆家水深火热的景氏推到风口浪尖。公婆要她给个解释,她答不上来,丈夫又冷眼旁观,妯娌全隔岸观火。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与姑姑像遭了瘟神似的态度相比,景瑛瑶在上京的路上就冷静下来了,她把这一切错误都归咎到姑姑身上。若非景氏,她哪至于沦落至此。眼下,既然景家回不去了,那么宋家就是她以后要生存的地方,出嫁前的依靠,出嫁后的“娘家”。 所以,当景氏腾出手来安排她的住处时,她当下就抱着景氏哭诉,添油加醋地表示自己是为了对方才遭此惩戒,要景氏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她。 景氏这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悔是没有的,她只怪娘家没有出全力,否则那对兄妹早就范了。景瑛瑶也不至于在金陵待不下去,要上京来投靠她,成为她一大麻烦。 于此,景瑛瑶就在宋府住了下来。不过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她的日子也没有期待中的那么顺遂。 这日,宋老爷子宋浩峰发了大火,把宋绍曦和景氏叫到了主院。宋绍曦每日忙着公务,已经很少见家里人。他父亲向来也只在意他前程,不管后宅鸡飞狗跳的糟心事。今天突然来这一出,他心底有些不定,皱着眉头看旁边跪着的景氏。祈祷不是她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继母周氏见丈夫已经气得说不上话来,便把他手里的信拽过来,丢到宋绍曦夫妇跟前。 “你看看你媳妇都做了什么。”她就说怎么景家突然送个女孩儿上京,还家私齐全的,原来都是景氏干出来的蠢事。 宋绍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里恨恨地骂了句:果然。 他拿起信飞快打开,一目十行读完,几乎是反射性地抽了景氏一巴掌。这是两人成婚以来,他头一次对她动手。 景氏被打蒙了,比起信上的内容,她震惊的是宋绍曦竟然当众打了自己。他们成婚十多年,她捂不热丈夫的心是真,但丈夫就算再不喜欢她,表现最多是冷淡和厌烦,从未动过手。 “相公……”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是失心疯了吗?”宋绍曦忍无可忍,怒吼。 老爷子缓过来,指着景氏颤抖地说:“休,把她给我休了。”他真真是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让这门婚事成。 “不——父亲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宋家的儿媳,我为宋家生儿育女,辛苦操持十数年。我……我娘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你们不能休了我。我没做错什么,我没有……”她几近疯狂地叫喊。 周氏被她尖锐的申诉震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及时按住了丈夫要发作的手,尽量心平气和地对景氏道:“你扪心自问我们宋家待你如何?你们回京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给宋家惹来多大的祸事?” “这封信你不看看么?这是你送去给亲家母的信吧?” 景氏这才回过神,她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纸,辨认出那是她先前亲笔写给温氏的信。她骇然,这封信为什么又会被送回来,而且竟然落在宋老爷子手上。这跟置她于死地有何分别。 事已至此,“这不是我写的,是有人仿冒,对……一定是鸣儿那个贱人背着我干的。她……她嫉恨我是妻,她是妾……父亲母亲我是被陷害的啊……”声泪俱下。 宋绍曦气急反笑,看她一眼都嫌脏,转脸对坐上位的父母道:“此事全凭父亲母亲处置,儿子没有异议。”说着重重地磕了个头。他知道自己也有错,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你……宋绍曦你就这么恨我吗?”景氏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宋绍曦没看她,只是淡淡地说:“这话该是我们宋家问你。” 第67章 最该恨的是你 此时,外头一阵骚动,宋元之和宋媛闯进来,扑通就朝二老跪下。他们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多少猜到跟母亲有关,而且这次不能轻易善了。 “祖父祖母,求你们饶了母亲这回吧。”宋元之双眼通红。 宋媛直接就哭了。 她本在睡觉,是母亲身边的奶嬷嬷突然急匆匆地闯进屋里,把她抱出来的。半道上看到同样被母亲身边的丫鬟找过来的哥哥,但是没有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路上嬷嬷只反复叮嘱,进屋直接就跪下求情。还要她无论如何都要逼自己哭出来。 周氏扫了眼杵在门口心虚的婆子,心里有了答案。 “把这个婆子拖下去杖毙。” “我看谁敢!”景氏抱着吓哭的宋媛,怒瞪周氏。 宋老爷子低吼,“我敢!” 最终景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奶嬷嬷被拖下去用了刑,且宋老爷子不允许收殓,直接让家丁用板车拖到义庄丢下了事。因目睹行刑过程,打击太大,景氏当晚就病了,然而宋老爷子没有就此放过她,命人把她送到外城的庄子里看着。 宋元之和宋媛跑到宋绍曦跟前,求他快阻止宋老爷子的决定,但宋绍曦只是把他们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景瑛瑶没想到自己好日子还未来,她在宋家最大的依仗就下了台。她不理解,这件事怎么就至于此了呢?无计可施之下,她偷偷找到了宋元之。怎么说自己也是他的亲表姐,若不是为了他母亲,她也不会被赶出景家。宋元之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不会让人将她赶出宋家,但别的事他也帮不上忙了。 “渔北书院的山长季堰是程寒的恩师,季堰又是梧桐书院山长汪山海的得意门生。这封信就是程寒命人送来的,旁的话一句都没有,也不需要有。你知其中利害否?” 景氏的去处暂时定下后,老爷子、周氏、宋绍曦在主院里说话。一改先前的激烈,老爷子此刻更像是疲惫的父亲。 汪山海是当世大儒,他的门生遍布大越乃至外邦,季堰又是他众多得意门生中比较出类拔萃的一个。他们在读书人中地位举足轻重,当朝最得力的几位御史都跟汪山海这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他们出手,宋家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局面便要付诸东流。 “你可知为何你回京以来,后院不宁,满城是非,你还好端端的么?因为别人抓不到你的把柄。这也是为父一直不管的缘由。” 刨根究底就是女人之间的矛盾,陈梦铃一厢情愿以及景氏善妒,都不是宋绍曦能左右的。且宋、陈两家也不想放大成家族之间的恩怨,所以尽管看似剑拔弩张,但男人们一直默契地保持缄默。 “可这回不同,你媳妇理亏,还让人握住了证据。”宋老爷子布满血丝的双眼透着复杂。“知道什么叫祸不及子孙么?今日你媳妇为难人家孩子,明日就是你的孩子被报复。程寒程馥如今没有父族母族的依靠,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敢拿名声拿命跟咱们相搏,可你敢么?”他优秀的儿子,绝对不能栽在这件事上。 “为父今日做这个恶人,就是要给程家兄妹一个交代。”他相信消息很快会传到金陵,程寒应该会见好就收。当然,他没打算跟儿子坦白,这次程家兄妹也算帮了他一个忙。景氏越来越不像话,放任下去迟早给宋家带来更大的麻烦。他儿子仪表堂堂又年轻有为,没有陈梦铃也会有别的女人纠缠,若景氏每个都要天翻地覆地斗,终有一日宋绍曦必定被她连累。 宋绍曦本就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是儿子的错。” 周氏难得跟继子说句宽心话,“这些年你也不容易。” 景氏被悄悄送去庄子上“养病”的消息很快传到陈家,陈梦铃得知后,以为是宋绍曦终于想明白了,准备休妻同她在一起。却被早看她不顺眼的大嫂孙柔静泼了一盆冷水。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是景淑文对程家兄妹下手要毁了他们前程,被兄妹二人用雷厉手段反制罢了。说起来他们这么遭罪,还是你这个做娘的功劳。要我看,他们兄妹最该恨的是你。” 本来陈梦铃和离回家,对于陈家来说也算不得多大的事,但回娘家后她的所作所为生生把本浓厚的亲情消磨得所剩无几。以前,孙柔静多怜惜这个小姑子,现在就有多恶心。陈家这样的世家,早已烈火烹油,不求子女添功劳,但求别惹事拖累家里。偏偏陈梦铃就是家里忌讳什么她就做什么。时间一长,谁还能待她如初。 “好了,都少说几句。”陈朝河低声打断她们。 作为陈朝河和孙柔静嫡长子的陈良秀压根没耐心坐在家里听陈梦铃生的那些是非。他平日里光听底下的弟弟妹妹抱怨姑姑又做了什么霸道事都够呛了。 他不是没向母亲提过,要不找个靠得住的人家,把姑姑远远嫁了省事。偏他有个顽固不化的爹,以至于姑姑在家中一点长辈该有的稳重都没有,愈发肆意妄为。 “你马上准备些东西送去金陵。”陈朝河吩咐妻子。 孙柔静冷淡,并不积极,“他们不会要的。”威远侯府那边早就行动了,人兄妹压根就不认这些亲戚,门都不让进。 陈朝河瞪她,“叫你送你就送。” 孙柔静一气之下起身离去。陈良秀见势不妙,立即去追。他可不希望自己本来和睦的爹娘,因姑姑搅得反目。 妻儿都走后,陈朝河看妹妹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叹了口气。心知她满脑子都是宋绍曦,不会对自己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他就什么多余话都不想说了。 “你好自为之吧,为兄护不了你长久。”家里人的怨气,他怎会不懂,可有什么办法,这个是他妹子。将她送去庄子上,或者逼她出家、出嫁,他都于心不忍。可她愈发出格的作风,也让他感到无力。 金陵 外人都以为程家兄妹经过假未婚夫一事至少脱层皮,结果程家兄妹一点异状都没有,每日该上学的上学,该忙生意的忙生意。进入了腊月后,金陵城百姓忙着准备过年,关于兄妹俩的是非闲话便淡了。 “不行,重新来。”骆行从箭筒里抽出一支递给她。 程馥撇撇嘴,接过箭,再射。 林檎头一次来程宅,吃惊内里如此奢华,从外边一点都看不出来,没想到程家兄妹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家底。若不是吴缨同行,她不想显得自己太没见识,早就脚软了。 “林管事是你什么人?”程馥把弓箭递给骆行,问眼前的女子。 林檎年纪挺轻,梳了妇人头,貌不惊人,却给人很精神的直观感觉。只见她对程馥行了个标准的礼,“林梆是小妇的兄长。” 两河轩有新项目要启动,正急招管事,林梆就推荐了年纪轻轻守寡的妹子。吴缨是见过对方的,也听说她在婆家日子不好过,林梆举荐的时候,他有些担心林檎的婆家将来会生事。就怕她处置不好,耽误两河轩的正事。 不过程馥提出先见见本人,他便没回绝林梆。 “两河轩事务繁杂,你恐怕无法兼顾家中。”她说得委婉,但林檎应该明白她话中所指。 其实程馥老早就想请女子了,有些工作女子比男子更适合,但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数都备受约束。就像这个林檎,虽然无儿无女,可上有公婆,旁有一堆依附在婆家的族中子弟。若是出来做事,婆家不得闹翻天才怪。 “小妇已经与家中说定。”林檎诚恳。 程馥和吴缨同时挑眉,显然有些意外。林梆要举荐自己的妹子,并没有避讳她家中的麻烦。比如林檎虽然不是长媳,但经常做着头上几个嫂子的苦活,挨的是公婆的刁难。娘家普通,她又无儿女傍身,若非林梆每月接济银钱,她在婆家日子更不好过。 “你身为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不怕闲言碎语么?”程馥自己就是金陵女子的反面教材,她不好用自己的标准来强迫别人,只能寻求观念相近的人来帮自己的忙。 林檎苦笑,“小妇守寡,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免不了好事之人无中生有,小妇不想为旁人的眼光而活。”在家,被传与亡夫的兄弟暧昧不清,在外,一举一动又遭街坊邻居过度解读。 这样的生活,她早就厌倦了。 “先试工三个月如何?”程馥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对方口气太无奈了,她产生了恻隐之心。 林檎没想到这么顺利,喜出望外,急急地给程馥又行了个礼,“谢东家。” “先别急着谢,我没吓唬你,两河轩真的很忙。”还真怕你做不来,最后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了。 人出去后,程馥却叹了口气,对吴缨道:“你说我是不是歧视女子?” “何出此言?” “若是男子,在咱们这儿试工也就十来日。可她……我竟要她试三个月。” 吴缨倒觉得试工三个月还短了,换他决定的话,至少得半年,“若我当初没离开吴家,你还会跟我合作么?” “会是会……” “但一定有所保留,对吧?”吴缨看着小姑娘团成一团的五官,特别想帮她揉开来。 “所以啊这跟是男是女没关系,跟你更重视什么有关系。” 程馥低下头。 吴缨翻白眼,没好气道:“怎么就钻牛角尖了呢?你没看林檎刚才多高兴么?她很珍视你给的机会。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用她。” 程馥听进了他的劝,抬起头,露出一个元气十足的笑容,“你知道什么是‘娱乐产业’吗?” 第68章 会不会玩得有点大? “洗耳恭听。” 依照两河轩的忙碌,吴缨从未倾向过请女子来协助,是以当程馥提出这个需求的时候,他就琢磨女子能在两河轩做什么。 小姑娘每次要折腾什么营生时,那神态就不对劲,特别像成精的狐狸。只见她笑眯眯地请吴缨到凉亭坐下,又让人上了茶点水果,这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 “我打算办个选秀,不分男女,年纪在十二至十八岁之间,脱颖而出的就签十年长契,期间都由两河轩经营,必须在两河轩的剧院里登台。” 吴缨听说选秀两个字愣了一下,好在对方后面的话做了解释,让他不至于理解成宫里选秀,那画面光想象就让人不知所谓。 “以什么条件打动他们来参加?”但凡有点家底的都不会让孩子出来抛头露面挣这个钱,所以除了好奇这个项目的运作模式外,他还在意可行性。 “定契后,头三年训练期,一百两银子每年,之后剧场登台均按三七分账。其他衍生发展,按五五分账。你觉着如何?” “你想让他们登台,总得请师傅教,光这笔投入就不小,每年还给一百两,万一他们中途出什么变故,咱们可就亏了。”虽说以程馥的本事,肯定能在其他方面补回来,但这样可能会助长底下的人没有敬畏之心。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那如果他们单方面要解契,就赔偿三千两,其他的规则,待人手齐了再拟,怎么样?” 吴缨点头,接着道:“既要做这个,就一定要和普通的戏班子区分开来。不能流于俗套,也不能让他们有太多想法。至少在十年内方方面面都得由咱们做主。” “你是担心碰上朱员外要‘赎身’?” “……能换别的人么?”自从小姑娘举那个例子后,他非但对朱员外有了阴影,对姓朱的都有些敏感了。“差不多吧,没有什么……员外,也会有官老爷,世家子。人家要强抢,咱们也得有个应对之策才是。”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说要走就要走,两河轩不得亏死。 如果能解决这一点,也等同于跟普通的戏班子有了区别。 程馥每次思考都有个小习惯,手指头敲桌子,“我想法子找个靠山。” 吴缨张了张嘴,“至于吗?” “当然至于,两河轩的剧院要在京城、金陵、杭州开办,这门生意跟咱们现在做的这些又大不相同。都是年轻好看多才多艺的孩子,被盯上了,不是他们想不想,我们想不想就能解决的。有个好背景,也是保护他们,让他们将来可以自己选前程。”而不是被强迫。 “你可有人选?我这儿倒是有几个交情不错的……”京官。 “别,你的人脉轻易别动。将来若是两河轩办不下去了,你还能脱身。”怎么说吴缨跟自己做这些生意,多多少少同世家站在了对立面。她不能再把人家老底给掏了。 “分什么彼此。”吴缨却很生气。 在程馥眼里,这人就算生气也是赏心悦目的,于是一边想着美人果然是稀缺资源,美人就该像他这样好好捣腾自己,没事多在外头溜达,造福人间,一边解释:“你听我的没错。再说我也有了人选,想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愿不愿。” “谁?” 程馥托着腮帮子,拿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太子。” 吴缨差点把茶喷出来,“会不会玩得有点大?” “还好。” 此事大致定下后,他们又说起茶馆的进展来,最终定了名字,叫“两河茶事”,吴缨怕新知府上任后他们重新经营关系会将此事拖延,便提议明日就去府衙把相关文书办了,程馥自然没有疑议。 吴缨是个停不下来的,脑子里有了什么事,就马上要开始张罗。茶馆的筹备已经开始一阵子了,还有不少难题待解决,而剧院的相关事宜也可以忙起来了。他这般想着,人已经没心思留在程家。 “小姐,京里来信了。”朝晖走过来。 “哥哥回来了?”程寒目送吴缨消失在花园小径里,才转过脸问对方。 “是,正更衣。” 接了厚厚的信,程馥让新来的几个小丫鬟收拾了桌子,往书房走去。 高升说清凉寨的客栈已经开始整修,“有间酒馆”的新址也开始动工,现在账上钱银挺多,问要不要送点到金陵。同时,有件事比较头疼,自从月饼礼盒以及酒具礼盒出现疯抢的情形后,不少人跑去找他提前登记名字,还给小酒馆预放了银票。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偏偏这事传开后,越来越多人走这个路子。现在账房里的两位先生每回看他都垮着脸。 程馥莞尔,并不觉得这事高升解决不了。对方估计是想委婉地告诉她,下一波福利数量别太少。 说起来,她上个月让人筹备的年礼过两天也该起程了,这回同样是送客人,但数量比中秋增加了一倍。这是上限了,再多就廉价了。 自家生意的情况交代完后,高升在第二封信上详细说了京城里跟他们兄妹有关的大小事。值得注意的,陈家让人给金陵送年礼,他写这封信时,陈家的人已经出发,他不知道随行的是谁,都有什么东西。 还有翁家似乎有点情况,翁齐敏名下外城的庄子易主了,他打听到新主子也是翁家的人,但具体是谁还在查。之前翁齐敏姐弟时常跑小酒馆玩,最近几个月却不怎么出现了。 顾家明年有大喜事,皇上给顾彦云赐婚,是新月长公主的嫡长女皓月郡主周芳艳。高升在信中说,这周家跟江南前阵子因私挖矿脉被下大狱的周家是同宗,就是不知京城的周家有没有牵涉。 他还打听到祝婷一门在祝家的地位跟传言有很大出入,他们一家子只是依附祝家的旁支,祝婷的几个兄弟也没什么出息,但最近都争相买了五进的大院子。他总觉得不对劲,已经安排人手去打探。 程寒站在书房门口,看妹妹握着信沉思,他有些踌躇,纠结要怎么开口自己又不能跟她过年这件事。 “少爷、小姐,晚膳好了。”闻香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程馥放下信,抬起头就对上不知道站在门口多久的小哥哥,她微微皱眉,“做什么坏事了?” “谁……做坏事了?没大没小。”程寒目光闪烁。 程馥走到他跟前,突然捏住他的鼻子,“哈~”开心。 程寒扯下她的手,摸摸自己被捏疼的鼻子,“偷袭可耻。” “走吧吃饭去。”不给对方报复回来的机会,她牵起小哥哥的手,蹦蹦跳跳地往膳食厅而去。 高升在信中没有具体提到宋家和景瑛瑶去京城后发生的事,程馥是后来断断续续了解一些细枝末节,并不怎么全。加上一直都挺忙,也就忘了这茬。现在见小哥哥安静吃饭,才想起是不是该关心一下。 “宋绍曦已经把那妇人送去外城的庄子,景家小姐倒是没被赶出宋家。”毕竟她沦落至此,的确跟景氏有点关系。只要景氏的儿女还在,景瑛瑶找准能做主的,留在宋家不难。 听了详细经过,程馥无奈道:“牛鬼蛇神全在京城了。”姚黎玉此时应该在三皇子的府邸里。 以为妹妹担忧他们将来回京后要面对的难题,程寒忙安抚,“都不算事。” “确实,京里跟金陵可不一样。”那边高门大户之间的氛围跟江南世家之间可是天壤之别,内宅里的人也没一个简单的。待过两年他们兄妹回京,恐怕姚黎玉和景瑛瑶早不知脱了多少次皮。 “对了,翻过年我想请翁齐敏姐弟来金陵玩。”她总觉得不亲自见到他们,无法了解翁家发生了什么。而且翁齐敏在自己眼皮底下,她也比较放心。 程寒稍作迟疑,最后还是点头,“得从翁夫人那边下手。”但愿翁夫人还能做主。不过他也有些拿不准翁家肯不肯放行。毕竟翻过年,翁齐敏也到了可以相看人家的年纪,她又是翁家年纪最小的女儿。 “此事还是我来办。”口头上承诺得爽快,心下却隐约觉得这比收拾金陵那些个世家子弟们难多了。 “要是有困难就作罢,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毕竟翁家的情况,他们现在了解得太少。 “放心,我有分寸。”程寒给她一个安稳的笑容。 直到晚饭吃好,程寒还是没敢提自己不在金陵过年的事。但这件事还是被发现了。因为朝晖给他收拾箱笼没有避讳旁人,被经过的玖玖看到了。然后就出现了妹妹拽着一根箭,追着哥哥满院子跑的画面。 程寒今年起程得比较早,腊月初九就走了,为的就是能赶在灯节前回来陪妹妹赏灯。程馥把人送出城门,转身就掉了眼泪。闹得随行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哄是好。 “小姐,我有时候觉着你像万年道行的老妖怪,有时候又看你像个孩子。”车缓缓往两河轩驶,骆行坐在赶车的小厮旁边,对车里因舍不得哥哥而抽泣的小姑娘不停调侃。 这机会可太难得了。 车厢内的程馥吸了吸鼻子,赌气道:“他肯定是不想跟我过年。” “不是的小姐,少爷最重视您了。”闻香和玖玖急得不停劝解。 “搞不好给你在外头定了个嫂子。”骆行不肯罢休。 结果小姑娘好像真的信了,嘟嘟囔囔,“哼,没准是真的。有了媳妇忘了妹子。” “哎哟骆爷您少挑拨两句吧。”闻香都要被他气死了。 一整天程馥都蔫蔫的,吴缨从闻香那得知是因为哥哥又出远门,不跟她过年,而伤心难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之前在宗家,跟其他同辈也不亲近,不太能理解双生子这种情感。不过唯一的家人不在一块过年,伤心也是正常的。 “别难过,我陪……”话未说完,玖玖就兴冲冲地跑上来。 “小,小姐,徐,徐公子来了。” 第69章 你让开 徐野是临近傍晚才进的城,因为迫不及待想见到小姑娘,没有直接去程家新宅,而是到路程较短的两河轩碰运气。结果对方还真的在,只是那张小脸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小姑娘很显然哭过,眼睛红红的,吓了他一跳。 “走吧,回家再说。”程馥不想在人前丢人,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外面拉。 “哦……” 广植与骆行缀在后面,两人都没吭声。骆行忙着关注自家主子,广植则分心关注了一下身边的骆行。 这个人他见过。 程馥不知道徐野会来金陵,所以对方突然出现,她是惊喜的,甚至高兴得忘了问他同行的大叔是谁。 徐野得知是因为程寒又“识相”地不在金陵过年,甚感欣慰,“很好啊……”不过小姑娘的神情也有点可怜,“我的意思是我陪你放烟火,守岁。” 事已至此,程馥当然也不能继续想着不愉快的事,于是歪着脑袋好好打量起徐野来,将近一年未见,这人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难怪京城高门大户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徐野也在看她,不算爱笑的自己,此时脸上情不自禁地扬起笑意,有点傻气。 进了程家,小姑娘才意识到怠慢了广植,于是好生给对方赔了不是,又吩咐下人去安排客院。广植本就没在意,他先前同徐野进两河轩,瞧见小姑娘的神情就知道他们来的不巧,她估计正好遇着什么事。后来得知是程寒去拜访名士,不在金陵过年。他的感受只有怜惜。 这对兄妹不容易。 “还是初二回去。”徐野把披风解下来丢给白居,发现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轻了,“四月就来。” 程馥眨巴着眼睛,“同知的任期也是三年么?” “看我心情。”徐野一脸理所当然。 程馥呵呵两声,心道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做官就跟做着玩儿似的。 京城 听说翰林院给徐野上了病假折子,承启帝特地把徐则找来问话,得知对方又给儿子开后门,放那小子去野了,承启帝气不打一处来。 “装病的招数都出来了,这是欺君,欺君,你们知道吗?” 徐则跪在下方,“臣知罪。” “你知罪个屁。” “不是,臣真的知罪。”徐则强调,皇上您怎么就不信我呢。 “那你是想被革职?”承启帝闲闲地端起茶,吹了吹。 “臣谢主隆恩。” 承启帝眯起眼睛,怎么听对方口气,好像有点轻快。 “做你的春秋大梦。” 小酒馆的年礼是一套多人战棋和男女各一双羊毛手套。乍听之下平平无奇,但程馥的心思又怎么会简单呢。首先战棋是她回忆上辈子玩过的游戏,结合冷兵器时代的特点改良并增加了复杂性,又在制作工艺上下了大工夫,要不是技术主要是她提供,又是跟老关系户合作,估计一套成本下来,小酒馆要亏不少钱出去。 同样的,羊毛手套是她让管事提前从北方收羊毛运到金陵,又请了好几个擅编织的作坊赶工,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几千副手套。如今小酒馆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满上”的客人更遍布江南各地。他们的年礼也不能再小家子气,仅满足金陵的客人。若说中秋礼盒是意思意思,那么年礼则上心多了。 “我又没份?”徐野看到广植都有年礼,就他没有,有些郁闷。撇开他对小姑娘的心意不说,小酒馆送出的礼物和售卖的衍生品他都很喜欢啊。可除了收到月饼之外,旁的一件都没有。 程馥叉着腰佯装生气,“你想跟哪个姑娘戴情侣手套?你说!” “啊?”少年不解。 白居干咳一声,凑过去低声道:“徐公子,那里头有两双手套,成男成女款。” 徐野摸着下巴,打量起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小姑娘,不禁笑出声来。的确,虽然长高不少,属于女子的特征也有了明显变化,但那双手还是小了点。而且吧,白居的话也提醒了他,礼盒中的手套款式估计大同小异,不够特别。 “我就说说。”他伸出手,把小姑娘从椅子上抱下来。 书房外,广植和骆行沉迷于战棋不可自拔,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玖玖怕他们着凉,放了两个炭盆在走廊上,又让小丫鬟加铺了两层毛地垫。 徐野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眼,对忙写新话本的小姑娘道:“年礼有什么特别的寓意么?”他记得先前那套酒具就被许多人解读成了伤感的故事,京城的人议论了很长时间,到现在还有人高价收。 “没有,就是让大家避免跟不相熟不想熟的亲戚浪费时间在客套上。”尬聊多难受啊,下棋打发时间呗。 徐野看广植和骆行的阵仗,喃喃道:“没准还能增进情谊。” 程馥没抬头,“就跟你们蹴鞠一样么?”不熟的人踢两场就熟了。 徐野想说他们偶尔跟不熟的人蹴鞠,也会出现打起来的情况。高门里出来的男孩,若是勾心斗角,比女孩们下手狠多了,经常非死即伤,甚至有人被害得家破人亡。 “今年还想不想去鹿鸣寺?”还是换个话题吧。 小姑娘双目放光,团成拳头的小手,平放在桌上,“可以吗?” “……当然。”徐野慢慢别开脸,不敢再看对方,太可爱了,他怕自己克制不住要做点什么。 两河轩今年开了个好头,赚得盆满钵满。临近年关,吴缨做主在金陵最大的酒楼设宴,让底下的人都高兴高兴,然后也早点放假,给大家伙时间准备年货。 为了让大家舒心地吃个饭,程馥和吴缨是不参与的,免得底下这帮人拘谨。但他们还是会出面一下,因为有抽奖的环节。 骆行本要跟着出门,广植却把他拦下了,对程馥说好不容易有人跟自己玩得来,就让骆行在家陪他继续下棋。反正徐野也是一定要跟着去的,有他在,比骆行跟着更省心。 “他也是为了我。”路上,徐野给她解释。 “还以为得经历些波折。”小姑娘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就在徐野的家人那边过了关,有点不可思议。这年代哪个婆家这么舒服啊。 “我眼光好。” “你是倒了霉。”看上我。 徐野摸摸下巴,“那就当你命好。” 程馥冲他做了个鬼脸,“满身烂桃花。” 提到这茬,少年就满脸不高兴,“我怎知自己这般奇货可居。”名声都那样了,还能被人瞧上。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己有什么值得这些女子趋之若鹜的,大越是没有其他才俊了么? 马车外飘起了雪,没有影响到车里的温馨。白居把马车停在两河轩设宴的酒楼门口,因这边不像小酒馆专门辟了一大块空地给客人停放马车,为了不占道,在车里的人下来后,白居要把马车赶进旁边的空巷子里。 玖玖先下来,想伸手扶主子,结果徐野直接把人像抱孩子那样从车里抱下来,连整理披风这样的活都代劳了,玖玖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因为下雪的缘故,这个时候附近没多少行人,也没人往他们这边乱瞅。否则主子让个男子抱下车,定然又得让好事者传得人尽皆知了。 两河轩包了这家酒楼整个二层,程馥到达时,里头人声鼎沸,各种欢呼起哄,大家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吴缨也是刚到没多久,同众人敬了几杯酒之后就打住了,不过他毕竟是男子,底下的人喝大了也会闹他一下,而程馥进来后所有人就消停了,纷纷站起来喊东家。 吴缨也是纳闷了,明明她平日最好说话,也喜欢开玩笑,几乎没在两河轩冲下头的人发过脾气。怎么众人的反应却这般,她比他看起来还有威严? “菜够么?”她笑着问大伙儿。 “够,够的。”宋欣怿忙用帕子抹了把嘴,及时回话。 程馥扭头问旁边的吴缨,“抽奖了么?” “还没,等你呢。” 两个账房先生捧着早准备好的箱子上来,吴缨先打开其中一个,伸手进去随意掏了一张纸出来,递给账房先生。 “严管事,两吊熏肉。” 底下轰地大笑。 严兴生站起来快速整理衣服,“你们懂什么,有好过没有。”说着兴高采烈地到前边去领熏肉。 吴缨又抽了四张,分别得熏肉、水果、布匹。接着程馥抽了三张,各得一百两红包。 “最后两位,我看,就由严管事和宋管事来抽吧。”吴缨给小姑娘使眼色。 两位管事暗道不好,没得奖的,回头得怨他们手气不好了。于是两人忙向坏心眼的东家送去求饶的眼神,可那两人装作看不懂的样子。无奈之下,他们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前边,抽出了最后两位大奖得主。 “我得奖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吓得捂住嘴,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而另一位得奖的是宋欣怿不久之前才提上来的小管事,他也高兴坏了。虽说五百两银远没有之前长跑赛之后发放的奖金多,但也绝不是小数目。 “呐,这个是条子,明日你二人到账房领银票。”五百两不是小数目,眼下又临近年关,等钱过年的贼只多不少。两河轩向来重视每个人的财产安全,平日里发放银钱都会尽可能在白天,还会多番提醒他们收好别到处声张。 该做的事做完,程馥也不多留,领着由始至终都杵在身边当背景板的徐野下楼。毕竟腊月了,忙碌了一年的她也想歇一歇。吴缨也有别的事要忙,加上再呆下去,这帮人肯定玩不尽兴,所以也跟在小姑娘一行身后。 “吴缨?”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吴子琪从三楼的楼梯上,三步并两步先跳下来,打量他们几个人,不多时吴家大房和郭家的人都陆陆续续走下来。看见吴缨和程馥几个都有些意外。 “你们先回去吧。”吴缨对程馥和徐野道。 “慢着。”吴子琪身子一闪,挡在了二楼道口上。 吴缨面色不善地望着吴子琪,“你让开。” 吴子琪嫌弃地瞥了眼吴缨,目光转向程馥身边的徐野,“你小子又出现了,咱们上回的债还没清呢。”他身上的酒气很重,旁人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 徐野茫然,“你谁?” 第70章 谁家的? 吴子琪气急,伸手要拽徐野的衣襟,却被吴缨先一步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与此同时吴令佐也警告似的唤了吴子琪,对方才不甘心地把手抽回。 徐野微微侧脸看吴缨,如果不是这个人先一步,吴子琪的手现在已经断了。 “吴少爷每年都要来一次没事找事?”程馥语气不善,目光冰冷。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少爷说话,有爹生没娘养污秽不堪的野种,知不知道你在本少爷眼里蝼蚁不如。”吴子琪咬牙切齿。 程馥却笑了,“这话姚黎玉也对我说过,然后她现在……成了逃犯。” “哪来的野丫头,在咱们跟前都敢这般放肆,女婿,这金陵城是愈发没有规矩了。”一位花白头发,神情严厉,通身富贵的老妇扶着婆子的手,颇有气势地走出来,扫了眼程馥几个。 随行在侧的郭氏早就想收拾程馥了,现在儿子又没讨到好处,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母亲,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程馥。您是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前名,叫顾长烟。是梁国公府赶出来野种。她那个娘,如今恬不知耻纠缠景家那位宋姑爷,闹得人尽皆知。名声比沟里的污秽还臭。” 闻言,郭老妇人面色更沉,“这样德行有亏之人怎么可以留在金陵?还准许她落籍。女婿你也太心慈手软了。”她一面厉声数落,一面看向没有吭声的吴令佐,好似程馥同她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啪——啪——啪—— 程馥拍了三下手,“精彩,太精彩了,感谢诸位让小女子开了眼界,原来这金陵城竟然是吴家的。我这大越正经百姓,要在金陵落籍还得经过吴家的同意。” 笑罢,她直视吴、郭两家人,眼中无半分怯懦,“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非常想亲眼见证一下这金陵到底是你们吴家的,还是人赵家的。”说完她咧了个亢奋的表情。 吴缨见小姑娘神色不对劲,徐野看似平静如初,但一直关注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像是在等她开口。 只要她开口,徐野一定会让吴家这帮人今晚都没好下场。 “外头雪大了,赶紧回去吧,别着凉。”吴缨挡在了双方之间,柔声对小姑娘说。 程馥看着吴缨,似乎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凌厉的神色缓和下来,最终给了他这个面子,不再同吴家人废口舌,领着自己的人下楼离去。 他们走后,吴缨暗暗松了口气。 “白眼狼,帮着野种坑自己人。”郭氏低骂。 “谁让你放他们走的?”吴子琪怒了。 吴缨懒得理这帮蠢货,把自己披风上的帽子戴好,头也不回地快步下楼,乘上自家的马车离开了酒楼。 “爷,您刚才为什么拦着程小姐?”今日正好陪同的是林梆,因为主子的关系,他很不喜欢吴家的人,吴家宗家倒霉他一定比主子还高兴。 “还不到水火不容的时候。”他对宗家只有厌恶,自然不是出于保护他们才劝走程馥的。 林梆能成为吴缨的心腹,也不是蠢笨之流,只稍稍转动脑子就知道主子的顾虑是什么了。 吴缨还是吴氏一族的子弟,吴令佐如今担当族长,整个吴家,只要没被除族都要唯族长马首是瞻。吴缨今日若是不拦着程馥,任由徐野对吴家出手,那么他必然要成为吴家的罪人,这个结果目前他承受不来。 而且吴家跟程馥彻底结了仇,以后就没完没了了,对程寒程馥兄妹也十分不利。毕竟江南世家跟其他地方的世家不同,江南世家虽然有各种小矛盾,但利益上非常团结。程家兄妹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与整个江南世家对抗。 他就是因为站在程馥这边,所以才拦住对方。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解决问题的是朝廷。”而不是一个小女孩。 林梆心疼主子,“程小姐一定能理解您的。” 事实上程馥确实能理解吴缨的苦衷,所以事情过了就过了。回到家之后跟徐野一块吃了宵夜,接着窝在书房里,她写新话本,他帮她整理书柜,两人都没为先前发生的事费神。 不过,吴家人和郭家人说的话,徐野都记在了心里。 下了一夜的雪,天大亮才停。广植还在睡觉,程馥和徐野在书房外的小院子里堆起雪人,骆行坐在暖和的走廊里,托着下巴看傻子似的欣赏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是冬瓜。” “不对,是南瓜。” “冬瓜。” “南瓜,你看它耳朵。” 双胞胎男孩又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起争执,玖玖用萝卜一个人敲了一下,“吵死啦你们两个。” 旁边的徐野刚把两只雪兔子放上盆栽底下,就见程馥费劲地卷了个大雪球。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认真的模样,实在太讨喜了。 “我要做个狗头,然后写上程寒的名字。” “……” 雪后的金陵城很美,出了城门,一路往庄子上走,远远回望,高耸的城墙都遮不住那些层层叠叠,数不尽的屋檐,历经沧桑,像在向世人描绘里面的繁华。 两河轩的庄子靠山,附近住了不少猎户,每逢这个时节,都会自然生成一些小行市,不少内城居民会出来收些东西。尤其天气好的时候,人流不比内城的市集少。 “这张皮毁了。”骆行拿起一块白毛皮,摸了摸,略有遗憾。 广植凑上前瞧了眼,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怎么看出来的?”远藤挤进两人中间好奇地问。 “剥皮手法太差,东一刀西一刀。”骆行摇头,放回摊面上。 “那什么算是好手艺?” “刀口少、整齐,皮剥下来你能认出这只是什么动物,生前多大的体格。” 程馥和徐野缀在他们后边,聊自己的话题,相比起来他们两个比较像陪游。 “都传山里头有古墓,每年冬季才能看到入口,你知道为什么吗?” “按说大雪封山,入口更不好找才是。” “我起初也这么想,你还记得柯大叔吧,他有几个异姓兄弟就是猎户出身,他们说那入口四季不变,冬天四周也不会积雪。所以比起林荫覆盖的其他季节,冬季更容易发现。就是不知这些年有没有人找到过。” 徐野的脚步突然停了一瞬,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找到了也不见得能平安出来,里边也不一定有陪葬。冒这个风险不值得。”有这个精力这个脑子,做点什么不能丰衣足食。 “咦……”小姑娘瞥见旁边的摊点上有某件好东西。 徐野的目光先是随着她到达摊点,然后往后头熙熙攘攘的行市看了眼。 “这是你自己做的?”小姑娘拿着一把朴素的匕首,问老者。 “是是,这是小人打的。”老者拄了一根底部已经烂掉的拐杖,艰难地前倾身体。 程馥发现他身上的棉衣都很旧,打了七八个补丁不止,“我能试试么?” “可以的小姐。”说着从脚下的袋子里掏出一块专门给人试刀的木头递上。 程馥在上面划了两下,木头就断成了三块。 “您卖多少?” 老者有些难为情地伸出五个手指头,“五、五十两。” 他话音刚落,四周就有几个闲散民众对他指指点点,说他狮子大开口,专宰内城客。 老者羞红了脸,低下头,但没有改口的意思。 “玖……”程馥刚要叫玖玖付账,徐野已经丢了一张银票过去。 老者忙将银票收好,连连道谢。 “送你的。”走远后,程馥把匕首递给徐野。 她没想到对方会把钱付了,这样一来,就好像这东西是对方买的。多少让她有些不满足。 徐野很意外,他刚才没注意看这把匕首长什么样,只是小姑娘问了价格,他想都没想就掏钱了。 “你老独来独往的,凑合着防身呗。” 徐野接了匕首,正反两面看了一遍,“你眼神不错,这是把难得的好刀。” “有什么蹊跷?”她当时就觉得外形是她喜欢的,拿起来手感也很好,试刀也不错,也不认为卖五十两贵。 “以前漠北有个丘家,专给江湖中人打兵器,靠着这门手艺成为了漠北第一大族。不过在六十年前,手艺最好的几个人相继身故,丘家就此没落。如果刚才那个老头没有骗你,那么他可能是丘家后人。”徐野把刀柄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凹坑展示给她看,那是一个“丘”字。 程馥吃惊,“所以五十两还是咱们占便宜了?” “差不多吧。”徐野凑到她耳边,“谢谢,我很喜欢。”小姑娘这运气真没的说,随便买把匕首都是名家出品。 程馥冲他笑了笑,想到什么,又问道:“可是他那个样子……”别说真丘家人了,就算随便瞎掰自己是传人,也能凭这门手艺过上殷实的日子。刚才那个老者的境况,与他的能力完全不匹配啊。 “也许有什么难处。”徐野并不关心丘家后人如何。 程馥想了想,还是把玖玖叫到身边,交代了她几句。然后就见玖玖带着两名小厮朝刚才买匕首的摊点走去。 自打徐野和广植来金陵后,骆行跟着小姐出入的次数就急剧减少,他心里有些不安。虽然知道那位徐公子身手极好,但自己照顾习惯的主子,自己不看着,多少不放心。 陪广植淘了几件心水之物后,他就回到程馥身边,人还没站稳呢,徐野就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同对方稍微挪开几步,与程馥保持距离。 “后头……你去看看。” 骆行诧异,却不动声色,同时心下也十分懊恼,这种事他应该比徐野早一点察觉才是,结果现在还要人提醒。 “她这边有我在。”徐野让他放心。 骆行微微颔首,就慢慢后退,消失在人流中。 “嗯?刚刚还瞧见骆行的。”程馥从山参摊子站起来,四下张望。 “他去后边了。”徐野觉得自己也不算骗她。 程馥以为骆行是去方便,也没继续问,又拉着两个丫鬟跑到旁边的石头摊。 广植凑近徐野,“要不要我也去看看?” “哪至于。” 第71章 真的是他 这个行市还挺大,没怎么仔细逛就去了大半天,见大家都意犹未尽,程馥便吩咐远藤和玖玖去庄子上安排住宿,今晚大家就在庄子上住一晚,明日再出来接着逛。 广植本来萌生出要进山的念头,可骆行死活不愿意陪他去,徐野满脑子都是牛郎织女那点事,更不可能管他,自己一个人进山也没意思。便不得不放弃。 庄子里的客房都收拾出来后,程馥就忙着招呼工人挑一只肥羊和一只乳猪,宰杀并清理干净后架在空地上烤。闻着香气四溢的烤肉,广植不能进山的遗憾全没了。 “招了?”徐野趁小姑娘去指挥下边的人配调味料,问骆行。 骆行没看他,言语也没了之前的客气,“招了。” “谁?” 骆行抱着臂,微微侧身瞅他一眼,“你知道金陵城有位‘公主’吧?她的人。” 徐野蹙眉,他怎么不知道金陵城有公主。金陵城如今连个郡主都没有,倒是有两个年纪已经很大的县主。 “吴家大房的女儿吴真真。那日她也在场,估计瞧上你了。想招你当金陵城驸马。”骆行补充完,眼睛就回到程馥身上。有些心疼小姑娘了。 徐野面色如常,心里却嫌恶得想立即去吴家找麻烦。狗屁“公主”,真不要脸,皇城里的真公主他都看不上,何况这种自以为是的“假公主”。 “此事我不会瞒着她。”骆行冷道。 “我来说。”看骆行这副样子,怕是已经把他归类为始乱终弃之流了。再让对方去给小姑娘解释,他岂不是百口莫辩。 程馥回屋洗脸洗手的档口被徐野跟了过来。 “吴真真是谁?”徐野问。 “好像是吴缨的堂妹。”程馥纳闷对方为什么突然提个陌生人,她好像没见过这个女孩,只闻其名。 徐野委屈脸,“她派人跟踪咱们。” 小姑娘面色一滞,随即道:“什么时候?” 徐野继续委屈,“今天。” “你打不过?”那我跟骆行说说。 “不是。” “嗯?”小姑娘狐疑地望着他。 “她觊觎你的人。”徐野义愤填膺的给出答案。 小姑娘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失笑道:“我给你做主。”美男撒娇,她当然要照单全收啊。 徐野心满意足地取代玖玖的位置,给她拧帕子擦脸。玖玖愣愣地杵在旁边没回过神。乖乖啊,她刚才是看见了啥?徐公子竟然在小姐面前装可怜。简直是算准了她家宝贝小姐就吃这一套。 现在的男人了不得,了不得。玖玖心中排山倒海的感慨,几乎快忍不住,要表露出来了。 自打出了被跟踪的事,骆行就再不敢马虎了,也不再信任徐野。所以即便小主子跟徐野在一块,他也是要远远跟着的。 “人你怎么处置的?”程馥把徐野打发去更衣后,冷下脸招来骆行。 “关在猪圈里。”这会儿应该在被猪拱吧,毕竟本就不宽敞的住处,多了个异类,猪也在意的。 程馥负手而立,“找几个人拎他到猪粪坑里滚几下丢出去。” “放了?”骆行不解。 “放他回去报信。” 骆行勾起嘴角,“明白。” 大概临近年关,外城的百姓都想多挣点钱过年。第二天,市集上的摊点更多了,游人也半点没少。有参加过长跑赛的百姓认出了程馥,纷纷跟她打招呼,还自报自己当初拿了第几名,得了什么奖励。有人直白地问她明年还有没有这个比赛。 新知府还没到任,世家的动作也还不明显,她真拿不准长跑赛还能不能举办,是不是继续由两河轩来负责。 “若是大家都想参加,两河轩承诺会尽力去促成此事。” 虽然不确定,但大家看小姑娘态度诚恳,总觉得希望很大,都挺高兴的。 “小姐,明年再办,我,我想参加,想拿第一给您争光。”远藤凑到他们几个旁边,低着头小声说。 程馥当然不反对自己人也去报名,只是……“不是我泼你冷水,明家少爷连金陵卫都赢了,你能超他么?”她自然没有小看世家公子,只是明代会夺冠太出乎意料。 “若是你家小姐还能办,你就参加。不过不能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争口气。” 远藤激动,“谢谢小姐。” 听了半天的徐野纳闷道:“不能接着办?”他本来就想参加的,也莫名地对自己会最终拿第一很有信心。 “新任知府脾性不了解,这是一个问题;此外,今年很成功,两河轩大赚了一笔,其他势力必然已经盯上这门生意。若是争端过于激烈,牵涉广泛,官府必然会犹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宁可放弃。”一旦太多势力参与进来,水就深了。别说长跑赛当日出不出幺蛾子的问题,光筹备的前几个月,两河轩估计都不得消停。 她并不指着这门生意过活,她有一堆低调又赚钱的门道可以做。所以若不得不放弃长跑赛,她也不会太难受。 “官府那边无需担心,至于其他人……你想忍就忍,不想忍就正面应对,没什么大不了的。”徐野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万事有我。 程馥知他心意,“别的我倒不忍,唯独此事,我还是希望能达成共识,毕竟于大家都有好处。” 尤其是金陵城这些百姓,参加的有希望拿丰厚的奖励,不参加的也可以摆摆摊子挣点小钱。甚至很多铺子会临时招人做几天活,那些不便出远门的妇人就有了出工的机会。 “等我到任,一块想法子。”他四月上任,长跑赛适合的时间是八月底,都来得及。 “会不会假公济私太明显?”徐野外放是为了她,这已经够有心了。她现在有钱有人,势也慢慢经营起来了,如果可以,她希望让他当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徐野。而不必一直为他们兄妹操心。 “头届两河轩办得好好的,第二届仍由两河轩负责,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这算什么假公济私?这明明是为金陵百姓着想。”徐野说得有板有眼的,配上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十分有说服力。 小姑娘配合地点头,“徐大人所言极是。” 一行人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内城,广植还在兴奋中,嚷着去小酒馆玩玩,顺便听听金陵风格的说书。既然客人不觉疲倦,做主人的自然要让他们尽兴。于是程馥就命小厮先赶去小酒馆,找当值的管事留位置。 “尾巴又出现了。”骆行坐在车头,不耐烦,“还不止一个。”都是这位京城来的徐少爷惹出的烂事。 “让他们跟着。”马车里的小姑娘发话。 她相信吴真真不是闲的没事干只想同他们玩跟踪游戏,这样毫无意义。既然是冲着徐野来的,吴真真自己总要出面吧。 小酒馆将在年二十五放假,初四正式恢复营业。通知牌已经摆在门口,马小东每天讲完故事也会提醒客人,免得他们放假期间白跑一趟。 最好的位置已经被客人提前排队要走了,他们几个被安排在稍次一些的位置上,但并不影响听书感受。 “甜,金陵的糖不值钱?”广植也不是吃不惯,只是觉得江南的风味跟京城和北方确实大不一样。 “您正好就夹了金陵的下酒菜。”两个位置合并的,桌子上全是酒菜,广植偏偏夹了金陵菜。 马小东说书之前的半个时辰是雷打不动的游戏时间,几个伙计在中间领着客人们玩游戏。徐野看广植认真投入的模样,颇为无奈,好奇对方这趟是没带脑子出门么?怎么什么事都兴致勃勃的。在京城可不这样。 “有间酒馆没这游戏。你怎么不弄呢?”广植一边积极参与,一边扭头对坐在徐野身边的小姑娘抱怨。 “店面太小了,施展不开。”怎么也得等新馆开业。 骆行目光随着几位客人停留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那位戴面纱的是吴家小姐。”但凡他见过一面,不管对方事后换什么打扮,他都能一眼认出。除非是传说中的易容高手。 吴真真同行的是几位友人,她们并不像她遮挡得这么严实,不过也没摘下披风的帽子,就这么裹着坐在位置上叫了酒菜。 “难为她们了。”程馥喝了口热水。 大越就是这样,有特别矜持特别保守的女子,也有无拘无束不拘小节的女子。有人就曾经评价过这两类典型,至今仍没有争出个是非黑白来。不过嘴巴上不说,但答案都体现在了婚配上。但凡有点家底的男子,更愿意娶矜持保守的女子为妻。 程馥可没想过要以一己之力去改变世界,改变别人的择偶观,她没那个能耐。况且,她既不是保守的一类,也不是过于放得开的一类,所以更没有资格去判断别人的生存模式正确与否。说白了,都跟她无关。 比起程馥这边的欢声笑语,吴真真几个世家女子那桌就安静多了。除了吴真真之外,其他人都不是头一回来小酒馆,以前也不遮挡容貌,但这回是跟吴真真出来,为了不让她这副打扮过于突兀,大家都勉为其难地配合她。 “确定是他么?”一个女孩小声问。 “是他,真的是他,徐炽烈!”另一个女孩低头抬头几回,最终确认。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吴真真扶着桌子的手紧了紧。没想到自己能见到仰慕的那个男子,不是从画中,别人的口述中,而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人。 第72章 小姐有意中人了 吴真真没想到会在金陵遇到大名鼎鼎的少年状元。那时,在温家小姐闺阁里见到粗描的画像,以及他人的几句赞誉,没有让她对这个人产生过多兴趣。直到那晚的初次见面,她才明白温家小姐所珍视的小像,不及他本人万一。也是在那时,她终于相信这世上真有这般夺目之人。 “这个程馥出自梁国公府,同徐炽烈相识也不奇怪。” “可两人凑得也太近了。” “这在旁人身上稀奇,在程馥这儿稀松平常。她日日抛头露面,来往的尽是些通身铜臭的商贩,你们见她知耻过么?比那花楼里的还不如。” “也不知这徐状元怎么就同她有交情。” 惊才绝艳的美男子谁不喜欢,几个女孩年纪又差不多,也没嫁人,吴真真能一颗芳心许出去,其他几个自然也有心思相同的。 吴真真不记得自己在小酒馆呆了多久,只记得徐野离开后,她心口不舒服。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去说上几句话。回到家后人也沉默了,当晚发起热,吓坏了郭氏。 “你们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先不说吴家跟程家的恩怨,就说那酒馆,也不是吴真真这样的女孩该去的。在郭氏眼里,她女儿进金陵城任何铺子,都是纡尊降贵。这回倒好,去了程馥的地方,回来还病了。郭氏更认定是程馥命中带衰,扫把星,谁沾谁倒霉。 红玉打小就跟在吴真真身边,昨晚又听了几个女孩的对话,自家小姐虽然没怎么吭声,但目光一直随着那位传说中的徐状元,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姐有意中人了。 “奴婢只知几位小姐想听马先生的说书。” 闻言郭氏又想起姚黎玉和马小东以及程馥之前的纠纷,对程家兄妹更为憎恶。自从这对兄妹来金陵后,什么破事都跟他们有关。 “办个茶会,请他到家里来,以后不许再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郭氏斥责几个吴真真院里的婆子和丫鬟。 红玉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夫人,马先生不出外活。”郭氏竟然忘了不久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姚黎玉吃官司的事。 然而郭氏并没有忘记,“哼,姚家叫不动,吴家……他敢不来么?”说白了还不是姚家在世家中地位不高。 “母亲,不必请马先生。”吴真真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郭氏立即撩开帘子走进内室,抱着小女儿心疼,“你就是我上辈子的债。” “母亲,可还记得那晚与哥哥闹误会的公子?”吴真真自小娇养长大,身体并不差,也不常生病,这难得的一回也没有很严重。 郭氏自然记得,毕竟徐野的外在条件很难让人过目就忘,“哪里是误会,去岁就因他,吴良废了一只手。你哥哥现在还记恨着呢。” “哥哥若是知道他是谁,必不会有那件事。”吴真真耐心道。 郭氏望着女儿略苍白的小脸,“那野丫头身边能有什么像话的人。” “母亲,那位是六部监丞徐大人家的公子,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徐炽烈。现任翰林院修撰。” 郭氏半张着嘴,“什,什么?不可能吧?”皇上心腹之一徐家太过有名,连她这个常年只管内宅是非的妇人都听过不少。“难怪他敢跟你哥哥叫板,原来是官家子弟。”郭氏只是意外,但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高看。 吴真真还算了解她娘,也不执著现在就让她改观,“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母亲,依女儿看,年前咱们家办个小宴,请徐公子来与哥哥见个面,把误会解开,以后也少些麻烦。” 郭氏却不买账,“这儿是金陵,他还想与你哥哥为难不成?”在郭氏的认知里,这世上只有两个地方,江南和江南以外的地方。在江南,就是他们吴家说的算。天家来人,都矮吴家一截。 “母亲,旁的不提,那徐炽烈可是有真才实学的,您不是总愁哥哥的课业么?与状元郎交好,总亏不到哪里去。”吴真真依旧细声软语地劝说。 郭氏一想,又觉得女儿这话很有道理,吴子琪虽然功课过得去,但在金陵只能排个中上。她已经听到不少人暗地里议论吴子琪资质平庸,将来难堪大任。回回都气得睡不着。 吴子琪是她的命,这个儿子未来是要当吴家宗主的,江南世家唯他马首是瞻。谁说他半句不好,她都不能忍。可就算自己去计较又如何,吴子琪这些年的表现确实不出众。她也希望儿子有能拿得出手的实力来让旁人闭嘴。 “可你哥哥未必愿意与徐炽烈来往。”自己的儿子自己懂,就不是个大度的。 “所以才要母亲出面,您只要将徐公子的来历告诉父亲,父亲必会赞同。没准还会说母亲识大体。”她以前从未干过这种事,乍然提议,难免引起吴令佐对她真实目的产生怀疑,所以这个事郭氏出面最好不过。 程馥第二日就收到了郭氏的请帖,邀请他们兄妹和徐野。她没看错,徐野的名字是写在前头。显然吴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而吴真真为了促成这件事,应该也做了不少努力。程馥讥笑地把帖子递给下人,有让他们贴几件小礼物,去回了吴家派来的人,就说几位主子手上事多,脱不开身,吴家的小宴就不去了。 这在程家是件小事,在吴家可成了大事。郭氏很少有派贴出去被人这样送回来的,毕竟她送谁帖子,就等同于抬举谁。程馥拒绝得太明显,连理由都很牵强,这就是在打她的脸。 吴真真也没想到程馥会拒绝,她自小也没遭过这样的事,自尊心一下子就被伤到了,对程馥的介意也越来越深。“母亲,程馥定以为咱们这是鸿门宴,要替哥哥出头,所以才推拒。不如让吴缨跑一趟。”现在金陵没有人不知两河轩也有吴缨的份。 斟酌了一番,郭氏不得不承认最合适的人确实是吴缨,只是要她去低声下气请吴缨帮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徐野、程馥还是吴缨都不配她这样。她宁可不办这小宴,也不能失了第一世家宗妇的体面。 “江南有才学之辈数不胜数,我看也不必非要与京官结交。”郭氏嘴巴上找理由,心里已经恨上程馥。一个无权无势,满身铜臭的野丫头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等着瞧。 吴真真见郭氏面色不佳,便没再强求。 而郭氏见女儿没有死缠烂打,起初一丝对女儿动机的怀疑便烟消云散了。以为女儿是真心为哥哥着想才有这个提议,怪就怪程馥和徐野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次日,又有帖子送进程家,不过这回程馥却不好为徐野推掉了。 景家二爷景元嘉是江州同知,也不知从哪里得知徐野在金陵,愣是没打招呼就把请帖送来了。 “送回去。”想都没想吐出三个字,徐野拉开弓箭,第八次射中靶心。 程馥炸毛,“你是来陪我的,还是来显摆的?” “我教你。”瞥了眼旁边幸灾乐祸的骆行,徐野心里莫名冒出一股危机感。 景元嘉没料到徐野会一点情面都不留,把请帖给拒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这位主。还是景元泽看不下去,一语道破。 “那位徐翰林是寻常人么?” 景元嘉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因为徐则风头太盛,他忽略了徐野也是官,还是翰林院修撰,且是大越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宁家的事闹到后面,徐野一点亏都没吃,可见皇上的倾向。 于是次日一早,景元嘉就亲自登了程家的门。 谁的客谁负责接待,尤其听到是景元嘉本人,程馥更没应付的心情。若是景元泽她还乐意见见。 徐野本就不打算让她出面,所以景元嘉一来就见到了徐野本人。最终,那个宴请还是要去。 “真够执着的。”广植同情徐野,好不容易来趟金陵见自己想见的人,偏生这么多事。 “是很麻烦。”徐野转身去书房。 小酒馆的年礼陆陆续续到客人的手中,果然,多人战棋大受欢迎,没几天就出现了仿冒品。钱山又气又无可奈何。好在小酒馆所定制的多人战棋细致,用料讲究,不易损坏,可随身携带,同时还有标志性的篆刻。而仿冒品连形都没做到,且因仿的人不止一家,价格都很便宜。钱山发现小酒馆的“正版”战棋非但没有掉价,反而在市面上炒得更高。他的气也小了些。 程馥倒没什么情绪,她既然要送给客人,就不介意普及。玩这个需要识字,如果大家都会玩,说明至少有一部分不识字的人开始认字了。至于仿冒的问题,她同样不会纠结。这种事根本防不住,京城和金陵已经陆陆续续有借鉴他们模式的酒楼出现,她计较不过来的。她深知市场的现实,所以干着急没用,只有让自己的品牌深入人心,才能长久的立于不败之地。 景府 徐野猜到此行不太可能风平浪静,所以没有把广植留在程家,而是带在了身边。打算着,若是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也有个人证。省得小姑娘误会。而广植则不那么想,徐野很少会主动要他陪同,既然这次特地提及,说明景家的宴请跟鸿门宴没分别。于是他从床上翻出被冷落了好些天的小木棍,带在了身边。 景元嘉这次宴请大多数是官员,小到县令,大到知府、告老的六部重臣……只要正巧在金陵的,都收到了他的请柬。也所以徐野又见到了薛有志。 第73章 此事与景家无关 “好久不见,薛大人。”徐野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 “徐监丞可好?” “劳薛大人挂心,父亲都好。” 宴席还未开始,两人默契地走到人少的地方。 薛有志的一系列客套中本来包含了询问对方住处,呆多久,有没有去什么地方游玩,但对方明显疏离的态度,又让他觉得没必要了。徐野那么聪明,既知是客套,哪会认真透露什么。至于住处,不难猜。 他们此时身处在景家的一处小花园里,薛有志脸色淡淡的,意有所指道:“这种事只有江南才寻常吧……” 徐野随着他目光望去,了然,“在京城也寻常,只是感情不好。”就拿徐家来说,徐则若是摆个全是高官宴席,帖子派出去,除非走不动道的,基本都不会爽约。但徐则不会干这种事,没必要。各怀鬼胎喝场虚酒有什么意义。 京官、宗亲大多数都这个心态,比较现实。 薛有志来了兴趣,“你觉着哪边像话?”是纯表面功夫的京城官场,还是有几分地缘情谊的江南官场。 徐野冲左边走廊微微抬了抬下巴,“我有什么所谓。” 薛有志转头,当看到走廊上的画面时,脸色沉了下来。 那边有两位年轻官员与三位长者,又哭又笑,互相抓着手不松,但因为说着方言,语速快,两人隔着远,并不容易听清他们在交流什么。其实薛有志这些年已经见惯不惯,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介意。同时也领会了徐野话中的意思,皇上不会喜欢看到江南官场这副样子的。 “有恃无恐。” 没料到官精有一天也会直白地表露情绪,徐野心下好笑,却什么都没说。 宴席因为有徐野这个“外人”在,其他客人在入座后都有所收敛。徐野全当不知情,该吃吃该喝喝,人来敬酒,他回礼,打探朝局和徐则的,也应付得滴水不漏。薛有志才意识到自己真有点小看对方了。 徐则是雄鹰,徐野就是他羽翼下的雏鸟,纯正的血统,良好的成长环境。在这些由徐则带来的,旁人无法企的条件的堆叠下,徐野理所当然地拥有了才能和功名。但是今天之后,薛有志很难再轻易地给这个少年下定义。 说好的虚有其表,只知招猫逗狗玩鸟奔马的纨绔子弟印象呢。薛有志现在都开始怀疑徐则自己知不知道儿子是什么样。 “胡闹。”景元嘉冲来禀报什么事的下人低骂了句。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是什么人?别没事找事。” 下人灰溜溜地离开后,景元嘉又笑呵呵地给大家敬酒。只是这番和乐融融的氛围没持续多久,宴厅就来了不速之客。 吴子琪带着几个世家子弟大咧咧踏进来,嘴巴上敷衍地念着“各位长辈好。”目光却不客气地扫过每个座位,最终在某处停下。 徐野刚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面前的单人小桌就被踢翻了。当然,他预判危机的能力卓越,先一步避开了汤菜泼撒。 景元嘉在吴子琪出手的时候就站起来,怒不可遏地上前要拦住对方,却还是迟了。没顾上骂吴子琪,先转向徐野,“徐大人无恙吧?” 徐野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无事。” 景元嘉不敢松懈,命人把吴子琪拉出去,然后立即收拾好残局并重新布置一个位置出来。但他显然低估了吴子琪那颗无理取闹的心。下人们都知道对方是吴家少爷,谁又敢真的用全力呢。 吴子琪三两下挣脱约束,挥拳朝徐野袭去,但几乎是错眼的功夫,就被撂倒在地。出手的是先前一直在外头溜达的广植。只见他没有要放过吴子琪的意思,朝对方脑门就是一拳。打得吴子琪直接喷血,在场人中没见过这种场面的都吓傻了。 徐野拉住广植,蹲下来拍了拍吴子琪的脸,“知道袭击朝廷命官是什么罪么?轻则下狱、流放,重则斩刑。金陵不是法外之地。”若不是广植没收到下死手的指令,吴子琪的脑袋在那一拳后就碎了。 薛有志没给景元嘉周旋的机会,直接招呼外头随行的官差,把吴子琪和几个来闹事的世家子弟全带回衙门。 “薛大人……”景元嘉突然意识到有官身的自己,此刻什么都不能做。 薛有志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徐野则悠哉悠哉地踱到景元嘉跟前,“没记错的话方才那位应该是吴家少爷,他在景家这般畅通无阻,还当着满堂外官的面行凶……请景大人解惑,你们景家是对我不满,还是对我父亲不满?” 景元嘉煞白了脸,“此事与景家无关。” 徐野没再与他多费口舌,吴子琪这一闹,倒是让他有机会早点走人。 马上就要过年了,景元泽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事都没来得及关注。所以当他得知白日里发生的事后,难得地烦闷起来。这次的麻烦跟姑姑那事不同,徐野绝不像程馥那么好说话。尤其是听说吴子琪被一拳打成重伤,现在还生死未卜,薛有志允许吴家送大夫进去救治,但不允许吴子琪离开衙门,他就知道吴家彻底得罪徐野了,而放纵吴子琪闹事的景家也必然受牵连。 “不是你说与景家无关就真无关的。”景元添是嫡长子,也是未来的家主,协助他们的父亲管理着景家的族务,一个月里头至少有半个月不在金陵,而景元嘉自五年前考中进士后,便一直在江州当官。三兄弟中只有景元泽一直在金陵,也只有他如今最了解金陵世家的情况。 景二老爷脸色也不好看,但比起几个儿子,他要镇定得多。“现在就查吴子琪怎么进来的,该谁担责,再去跟那位徐翰林解释。还有,不管是谁,在景家都得遵守景家的规矩。” 曹氏心疼儿子们遭这场无妄之灾,把吴家上下都给恨上了,“可不是么,他吴家人在咱们景家来去自如,像什么话。” 交代完之后,景二老爷把景元泽叫到了屋外。 “我听说徐翰林住程家,你素日跟程馥有往来,明日你先走动走动。要什么补偿都只管应下。” 景元泽先往屋里看了眼,确定母亲和两个兄长都隔着远,对景二老爷道:“爹,您不必太担心。二哥姿态做足就行,程馥很好说话。”只要小姑娘这边说通,徐野应该不会跟景家太计较。 景二老爷冷哼,“她好说话?你堂妹你姑姑什么结果?” “爹,换您是程馥,您能忍这口气么?”护短正常,可如果是非不分,对自己对家族又有什么好处呢?以后子弟都争相效仿,景家还要不要脸面了?“再说,景瑛瑶干的那些事又不是为了姑姑。”偷他东西送给吴真真这事还膈在他心里。 景二老爷不满,“你胳膊肘怎么尽往外拐,干嘛,想娶程馥啊?休想。” “为老不尊,我去告诉娘。”景元泽作势要转身进去找曹氏。 “你……你回来!” 景元泽被他硬拉着走到更远一些地方,“你除了会告状还有别的出息么?” “爹,程馥才十二岁,翻过年也才十三。别说我有没有那方面意思,就算有,我一日姓景,就注定没戏。” 景二老爷盯着儿子有些不耐烦的脸,“没出息,你是你,你姑姑是你姑姑,她要是个明事理的就该分清楚。” 景元泽见景二老爷越扯越过,忙岔开话题,“爹,趁这个机会把那些藏在咱们家里的多姓家奴都处置了吧。以后其他家的事咱们最好不参与。” “你什么意思?”景二老爷从未有过这个念头,所以小儿子说出这话来,让他很意外,甚至第一个想法是抽对方一顿。 “爹,薛有志在金陵时间不短,你们谁把他拉下马了?” 景二老爷沉默。 “我前阵子收到消息,金陵准备来新人,是太子那边的。你们谁敢说自己了解太子多于了解皇上?爹,人不能太贪心,国有国运,世家也有世家的气数。二哥若是还想做这个官,景家还想绵延百世,咱们现在就要做选择。” 景元泽说得苦口婆心,景二老爷神色复杂。在今天之前,这些问题他几乎没有想过。 “你的消息可靠?” 景元泽点头,“是吴缨告诉我的。” 景二老爷吃惊,“吴缨?”若是那小子的消息,他还真会信。 “太子储位不稳,他对江南出手一旦成事,从此再无人可撼动他。爹,我告诉您这个消息,不是让您去跟其他人通气,您明白吗?”越抱团死得越难看。 景二老爷有些难以接受,“我想想。” 景元泽也不逼他立即做选择,“时间还早,我去程家一趟。您让二哥别太着急。” “……啊,好好,你去吧。” 与此同时,吴家在得知吴子琪的伤情稳定后,也慢慢找回点理智。吴令佐对吴子琪跑到景家针对徐野的感到蹊跷,吴子琪虽然不大度,但每天忙得很,除了要读书之外还得学习族务,还要跟从其他地方回金陵的朋友会面。只要徐野不出现在他眼前,他是抽不出空闲去主动找茬的。 所以当晚吴子琪身边的下人全被用了刑。 第74章 除非女儿嫁他为妻 说不晚只是不想呆在家里的理由,景元泽马车停在程家大门口好一会儿才下来个随从去叫门。 “大雪天来就为这事?”小姑娘张嘴吃下玖玖喂到嘴边的豆沙汤圆。 景元泽见她吃得很香甜,看了眼面前的碗,也拿起勺子舀了一颗放进嘴里。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用晚饭。 “不得不来。” 三两口就吃光了碗里的汤圆,然后闷不吭声望着空碗发呆。程馥觉得这人此时浑身散发着一种寒夜孤单肚子好饿没人疼的气息。她对玖玖几个小丫鬟说自己还想吃芋头馅的,让她们再上两碗来,分量多些。 “景家的意思我收到了。” 景元泽愣了,他好像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对方就这么放过景家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吴子琪的事景家若还掺和,刚才的话就不作数。” 景元泽腹诽,他不找吴家麻烦都不错了。二哥好好的宴请被吴子琪搞砸,景家还想找人讨公道呢。“年节景家忙不过来。”虽然本就没打算站吴家那边,但他认为有必要给程馥一个承诺。 不多时小丫鬟端上两大碗芋头馅的汤圆,程馥让他快尝尝看。 景元泽回到家发现二房的主子们都没歇,似乎在等他。 曹氏见儿子身上沾了雪,心疼不已,忍不住埋怨二儿子,要不是他惹出来的麻烦,自己的心肝宝贝怎么能大雪夜的去程家周旋。 “这是什么?”曹氏接过儿子递来两个造型怪异的纸袋。 “程家做的汤圆,味道不错。” 景元添叹服,“空手去赔礼,还能带东西回来。不愧是三弟。” 景元泽本要开口反驳,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自己大晚上的没提前送拜帖,也没提前派人打招呼,就这么直接登门不说,还空着手。最离谱的是,回来时他很自然地让程馥给他打包生汤圆,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天啊,自己都做了什么…… 景元嘉瞅了眼汤圆,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便不关心了,“程馥怎么说?” 景元泽由着下人解开披风,同时接过热帕子擦脸擦手,然后才将程馥的意思转达给家中人。先前景元泽对景二老爷说程馥好说话,景二老爷还不相信,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无话可说。 “所以这事算过去了?”景元嘉还以为自己会脱层皮,如果徐野计较的话,没准他未来几年的官运都会受影响。 “外头是过去了,咱们家里没过去。”景元泽看了眼景二老爷,见对方还没下定决心,也不逼迫,转身温和地对曹氏道:“一种是豆沙,一种是芋头……”又凑近她耳朵小声,“芋头馅最好吃,娘你自己多留些。”说完后瞥了眼其他人,自顾自地回自己院子了。 曹氏笑得合不拢嘴,心想真是傻儿子,想吃汤圆让厨房做就是了,搞得这样小气,她都有些好奇这程家的汤圆到底多好吃了。 吴家大房 郭氏坐在软榻上,目光一直在小女儿身上打转。吴真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任性地把画了一半的四君子涂毁。 “母亲若是没话,女儿便歇下了。”直接下逐客令。 郭氏心情糟糕透了,大女儿在杭州,儿子在大牢,小女儿心思多,还隐约让她察觉到了凉薄。 “你哥哥醒了。” 吴真真喜出望外,念了句阿弥陀佛。 “哥哥没事便好。” 郭氏突然炸毛,“没事?他现在在哪里你可关心?” 吴真真莫名其妙,“母亲说的什么话。” 郭氏咬了咬嘴唇,“你哥哥说是你告诉他徐炽烈轻薄于你,若是对方不给个解释,你没脸见人。他打听到徐炽烈在景家,想为你出气,才闹成这样。”她觉得自己仿佛要不认识这个女儿了。 吴真真哭起来,“母亲是不信我被轻薄么?” 郭氏看女儿哭得要喘不过气,本笃定的想法又动摇了,难道女儿没撒谎,是那该死的畜生故意害她的儿女? “他对你做了什么?”郭氏恨不得杀了徐野。 “你别顾着哭,你倒是说啊。”郭氏又心疼又着急。 吴真真哭肿了眼睛,“我让红玉去程家寻他,求他不要再为难哥哥。谁知他竟对红玉说,除非……除非女儿嫁他为妻。否则不会善罢甘休。” 郭氏气得胸脯起伏,依靠大口喘气才撑住,“欺人太甚!”手一扫,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全摔在地上。 “我要他的命。” 吴真真吓了一跳,抱着郭氏的手臂哀求,“母亲,现在哥哥重伤不得归家,徐炽烈是朝廷命官,他若是不松口,哥哥一辈子就完了。您这个时候动手除他,得手了徐监丞定会查到吴家头上为独子报仇,若失手,徐炽烈定然反扑,非你死我活不可。” “难道还要给他磕头下跪求他不成?” 吴真真摇头,“女儿愚笨,不能为母亲分忧,母亲不妨与父亲商议。只要哥哥能平安回来,女儿什么都愿意。” 郭氏打了她一下,但没舍得出力,“你怎么那么傻。”她的女儿是公主,怎么可以委屈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翰林。即便徐家显赫又如何,要她把最疼爱的女儿远嫁京城,那跟要她的命没分别。 吴令佐同郭氏想法接近,但他反对和徐家联姻并不仅是因为徐野的放肆,而是吴真真被他养成了公主,婚事的价值自然也要比肩真公主们,要最大限度地为家族助力。他现在有几个人选,但机会是要等的。他的名单中也从未出现过徐野。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让薛有志放人。麻烦就麻烦在,徐野不是程馥。跟上回打砸程家不同,这次吴子琪是当众对徐野出手。薛有志在场、景元嘉在场,众多江南官场的官员在场。他若是要解决此事,得动用京中的人。一来一往的,最快也得月余。 马上就要过年,吴子琪又重伤在身,继续留在牢里,别说他这个做父亲的接受不了,他在吴家族人眼里也会变成连孩子都护不住的无能之辈。 “假意应承也不是不行。”他们这样的家族,子女婚事不可能说办就办,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快也得一年半载。只要吴子琪这回能出来,他就送去苏州避一阵子风头,然后再把女儿和徐野的亲事作罢,并尽快将女儿嫁出去。只要女儿的夫家是徐家不敢不给面子的,徐野就算再恨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暂时委屈真儿了。”吴令佐权衡利弊一番,只有这个方法能让吴子琪最快出狱。 吴缨也忙了一年,给鸿泽行的人提前放假后,年前最后一段日子都窝在了两河轩盘账。今年虽然花出去不少钱,但他们的现银仍然相当可观。明年养殖和造纸是两河轩来钱的重点项目,而快的话,年底两河剧院、两河茶事也将开业。此外,程馥的动作很紧凑,期间她还做了其他方面的规划。 今年的长跑赛轰动江南,官府以及两河轩都大赚了一笔,眼红的人只多不少。小姑娘特别怕麻烦,如果各家势力过于沸腾,每人都想分一杯羹,那么两河轩应该会彻底抽手,不再掺和。 过完年,宋欣怿就会进京筹备京城两河轩。现在他们缺人手,长跑赛换掉两河轩,于他们没准是好事……吴缨忍不住又想起小姑娘说会让他成为金陵首富的话。惊悚的是,他现在觉得对方夸下的海口过不了多久就要实现了。 “他来做什么?” 自从离开宗家后,吴缨就再没见过族老吴天佑,今天对方突然不请自来,着实令他意外。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了,毕竟当初他可没少给族这些老人好处,而且自己比吴令佐大方多了。 吴天佑这次还带了两个族里的晚辈,进了两河轩像巡视自家产业似的,这里敲敲,那里摸摸。林梆下来亲自迎他们,还不得好脸色,让他一阵莫名其妙。 “什么事您支个人来便是,寒冬腊月的跑这趟,冻着怎么办?族里可不能没有您。”吴缨亲自为对方沏茶。 吴天佑没坐下来,而是在吴缨的套间里走了一遍,他没想到两河轩这不大的地方,内里这般宽敞别致。 “有件事你要跑一趟。”探究够了,吴令佐才坐下来,拿起茶喝了口,发现味道还不错。 吴缨心下暗叫不好,面色如常道:“若是跟宗家有关的,我无能为力。” 吴天佑不是不知道他以前在宗家过着什么日子,当初离开时,吴天佑还为他说过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转换立场了。他不免好奇,吴令佐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亲自跑这一趟。 吴子琪倒霉是迟早的,徐野不收拾,程寒迟早会出手。他也一直觉得吴子琪应该吃点带血泪的教训,否则只会连累族人。所以这次被抓,他非但不会帮忙,反而嫌弃薛有志动作慢,明摆着的事实在那,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没判决。想什么呢,赶紧流放。 “我既然来找你,就不会让你办不顺手的事。”吴天佑年纪很大了,什么没见过,吴缨在他眼里再有能耐也只是个孩子。 吴缨心下好笑,想直接反驳对方,跟吴家有关的,还真没一件顺手事。 “徐监丞之子徐炽烈在金陵,他同你堂弟有点过节。如今你堂弟人半死不活,又被收监,再耗下去怕要出人命。吴令佐的意思是,那位徐翰林既想聘你真堂妹,宗家可以应承,但三书六礼不可免。只要你堂弟的案子他松手,两家可以先交换信物。我思来想去,这事还是你出面合适些。”吴缨跟程馥合作,徐野住在程馥家,吴缨和徐野两人之前就见过,而且上一回吴子琪打砸程家,也是吴缨出面摆平的。放眼整个吴氏一族,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吴缨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等……徐翰林想聘吴真真?” 第75章 你见过我? 吴天佑将吴令佐的话完整转述给吴缨。 “族老,我可以帮你们跑一趟,您别后悔就行。”事到如今,吴缨懒得再去叫醒这些装睡的人。他灰心地想,没准过不了几年自己也会走程家兄妹的路,从族谱上抹去名字。 吴天佑不解,“难不成另有隐情?”他不是宗家的人,又经历了多次家族巨变,他们这样的老人,多疑已经成为习惯。 吴缨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隐情,族老您若是信我的话,就别管宗家的事,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帮你们跑一趟。但后果你们自己承担。”我才不管呢。 对方的话不像是糊弄,吴天佑好久没有面临这种举棋不定的状况了。 这时有人敲门。 “东家,程小姐来了。”林梆的声音。 林檎已经在两河轩出工一些日子了,学东西快,人也随和有分寸,交代的事都能有条不紊办好,目前来说程馥对她还算满意,预备过完年就让她“转正”。 “宅子租好了,就是今年冷,好些工人加钱也不做活,我同他们定了契,灯节一过就来。画院那边倒是顺利,您之前给他们送米粮,年肉,炭钱,不回老家过年的画工这几日都在给咱们赶活。”她得知程馥一直有帮扶金陵的一些穷画院、书院、工坊,对这个年纪小小的东家发自内心的尊敬。 “有身手的女子金陵不多,但我听说跑过船的女人都有几分本事,咱们江南水路四通,武娘子不好找,但下了船的嫂子多。小姐您若是觉得可行,我明日便去寻人。” 程馥听她交代了这些日子的事宜,挺高兴的。 “好,就先照你想的办。”招到一个善于动脑子解决问题的管事,真是太省心了。 林檎出去后,林梆悄咪咪地进来。 “见到你妹子了?”程馥只觉他这样有点好笑。 林梆快速地哦了声,然后把门关上,看了眼同样在屋里的徐野、广植、骆行、玖玖、蚊香,小声道:“吴家族老在隔壁,要我们东家找您说情呢。” “谁来都不顶事。”程馥展开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书稿,徐野亲自给她挑了支笔。 林梆还要说什么,吴缨就进来了,“你出去盯着。”他懒得计较自己的管事跑来通风报信。 门关上后,吴缨就把吴天佑的来意转达给程馥,提到吴真真那段,他都不好意思看徐野,而徐野的听完后的表现差点惊掉他的下巴。 “才学、容貌没一样拿得出手,还好意思觊觎我。这年头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怎么那么多。”他不满地挪了挪椅子,凑到程馥身边,像在告状,又像在撒娇。 更令吴缨无语的是小姑娘也一本正经的。 “给别人一个机会嘛,要不我帮你在槐林楼摆擂?”小姑娘一脸宠溺。 徐野托着腮帮子,“彩头是什么?” “女寨主的聘礼,怎么样?” 徐野唰地起身,“失陪。”直接打开窗户跳出去。 广植:“……” 也不管他们去哪,人不在后,程馥搁了笔,正色对吴缨道:“你觉得这事怎么解决?” “你……愿意听我的?”吴缨有些意外。 “他若是冲着我来,我倒是不介意再忍忍。”吴子琪千不该万不该针对徐野。 吴缨叹气,“置身事外。” “……行。” 对方答应得这么爽快,吴缨有些诧异,随即解释道:“无论是吴子琪还是吴真真,他们都是冲着徐翰林来的,我认为你这次应该站在徐翰林身后,按兵不动。”徐野在京城遭遇的风波更大,牵涉更广,最后的结局是他屁事没有,而皇后、四皇子夫妻、宁家都遭了不同程度的惩戒,可见徐家父子能耐。 金陵世家这帮年轻一辈的手段,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笑话。 “还有吴真真那事你别误会,都是假的。”吴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徐野解释。 程馥给他一个理解的笑容,“即便是真的也不要紧。” “你……” “少年郎就该恣意的活着,喜欢谁就去喜欢,讨厌谁就去讨厌。我们兄妹是做不到那样了,但你们还可以。” 吴缨蹙眉,嘴唇微微颤抖,沉声道:“我也做不到了。” 在两河轩坐了一个时辰,没等到徐野和广植回来,程馥便让人收拾东西去槐林楼看看情况。她可不希望压寨夫君因低估对手而折在金陵。这样太丢人。结果马车刚出安秀街,那两人就回来了。 徐野神态悠哉,说自己已经亲自写了五张考卷,想挑战他的就去抽卷子,当场作答,全对才能见他。这样可以筛选掉水平低的,节省时间。 “够嚣张。”程馥的结论。 上了马车,徐野正色道:“吴家的事你别管。” “吴缨也这么说。不过我烦吴子琪得很,想买通牢头毒死他。”她知道不容易实现,若真要杀吴子琪,也不会用这种易被人查到的法子,但她就是烦,吴家再这样没事找事,她忍不了多久。 “你现在离开金陵,我半个时辰内把他人头挂在城门上。”徐野不是在开玩笑。 杀个人太简单了,但杀了之后呢。以现在程家跟世家的关系,吴子琪但凡在牢里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不是她干的,她都会遭报复。徐野知道小姑娘的顾虑越来越少,现在的程家,未必不能跟吴家抗衡。只是,他不放心啊。 望着少年美好的容颜,程馥突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捧住了对方的脸庞,忽略那不解地目光,然后色胆包天地在对方的嘴上亲了一口。 这辆马车只有程馥、徐野和玖玖,以及坐在车外的骆行及赶车小厮。玖玖被自家小姐的举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检查车帘有没有掩好,生怕外边的人不小心看到了刚才的画面。 徐野人生头一回遭遇这种事,震惊到失语。 “唉,我何德何能啊。”程馥见少年脸红到耳根,忍着笑,不欺负他了,坐回原位,喃喃自语。 徐野恢复神智,揪着她毛茸茸的帽子拉到自己跟前,冷哼:“仗着年幼,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是么?” “嘻~” 小姑娘嬉皮笑脸的,一点都不正经,但看在眼里,就是好玩,灵动,可爱,漂亮,讨喜……徐野想狠狠地亲回来。 玖玖心下感叹,能跟小姐互相欺负,谁都讨不到对方便宜的只有自家少爷了。唉,少爷你现在到哪儿了?是不是快回来了? 今天注定是不消停的一天,马车刚驶入程家大宅的街道,就被早早候在此处的白居拦了下来。 “小姐,京里又来人了,自称是陈家的年礼。随行一个嬷嬷两个丫鬟,说是以前伺候过您。您之前吩咐过若声称陈家来的直接打发走。门房也是这么做的,但那嬷嬷在门口大喊大叫的,把邻里都招来了。”白居自从知道主子的经历后,对陈、顾两家印象极差,尤其前阵子送半车过时料子来金陵的威远侯府。 周围都是那样的人,难怪少爷小姐会不愿意留在京城。 马车缓缓来到正门,外头吵翻了天。徐野先下车,但程馥没有动,依旧坐在马车里。 相隔一丈距离的三辆马车外是一个陌生的婆子,此时她手上拽着一个头发蓬松的丫鬟,像是刚动了手,徐野认得那个丫鬟,是喜儿。同行的还有另一个小丫鬟,他没有印象,年纪只有十岁左右,显然吓坏了,躲在较远的一辆马车边哭得手足无措。 婆子见到他们的车马,推开喜儿,谄媚地小跑过来行礼,“奴婢拜见徐大人。” 徐野没看她,只敷衍地问了句:“你见过我?”婆子过来的时候,喜儿快速地整理仪容,目光一直停在他身旁的马车。 “见过的见过的,状元郎谁不认识。” 婆子一脸谄媚地解释自己是陈家的仆妇,老爷惦记远在金陵的表少爷表小姐,特地遣她来送年礼,让两个孩子好好过个年。还说陈家老爷让她和两个丫鬟以后都在金陵伺候表少爷表小姐。 程家负责出入事项的小果子,年纪不大,还是冲动的性子,估计刚才没少受这婆子的羞辱,现在听说对方要留下来,气得不轻。徐野斜他一眼,他心领神会地压下脾气,默默退到旁边。 “据我所知,程家兄妹无父无母无亲族,你们家主子一定是弄错了。”徐野云淡风轻,看似颇有耐心。 那婆子脸色大变,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这不可能,绝没有错,我姑奶奶是他们的生母。” “你见过兄妹二人?” 婆子说不上话来。但她反应很快,忽然转身跑到已经整理好头发衣裳的喜儿跟前,把人用力拖到徐野面前。喜儿因为惯性,直接摔在地上。本就穿得单薄的她,手掌立即擦破了皮。 “这丫头打小就伺候表小姐,她能认出来。”只要徐野带他们进去,见上程寒程馥兄妹一面。 马车有了动静。 喜儿却挡在了马车前,大声嚷嚷起来,“我就说表小姐不在金陵,一定是认错人了,偏偏老爷不信,非要山长水远跑这一趟。嬷嬷您看这高门大户的,是表少爷表小姐能住得上的地方么?他们当年离京才多大,这么点时间能挣这家业?威远候府前阵子整车来整车回去您都不记得了?” 她说完这番话后,马车里又没了动静。 “呵,贱蹄子,你别跟老娘耍花样,没见到人怎么知道是不是?” 第76章 是你太逆天 帘子掀开,玖玖先下车,小果子见状立即上前帮拉帘子,程馥被裹得像个球似的出来。天寒地冻的,即便是午后,这条街上的行人也很少。 “何人在我家门口喧哗?”她看都没看一眼喜儿。 那婆子并没有见过程家兄妹,乍一眼也没看出程馥跟陈梦玲有什么相似之处,只凭穿着和出现的时机,判断对方是她们此行的目的。 “奴婢李春儿给表小姐请安。” 程馥茫然,“什么表小姐?你们是谁?” 婆子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于是耐心解释自己来自京城陈府,是陈大老爷,也就是程寒程馥的大舅舅,命她们几个来金陵给小兄妹送年礼。见程馥一脸疑惑,她也摸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但见对方没有要招呼她们进去的意思,以为对方在质疑她们的身份,于是抹着眼泪说,自他们兄妹俩离京后,陈家上下就非常挂念,尤其是陈梦玲,因为思念儿女,日日以泪洗面。 “你们认错人了。我是有个兄长,但我们打小就无父无母,也没有什么亲族。”程馥好声好气地说。 那婆子擦了把眼泪,看看她又看看徐野,还有在场的其他人,大家都像看傻子似的欣赏她方才的举动。她张着嘴,啊个半天也没把话接下去。情急之下,她粗鲁地把喜儿拽到身边,凶恶地问她认不认得程馥。 喜儿烦躁地甩开她,然后对程馥客套地行了个礼,“请这位小姐恕罪,李嬷嬷连日赶路受累受凉,将您认错成家里的表小姐,我们不是有意的,请小姐大人大量不与奴婢们计较。” 婆子一会儿指着程馥,一会儿指着喜儿,将两人的神色反复打量,见她们双方一点异样都没有,这下是真的懵了。开始质疑京城那些笃定的传言和陈家的消息。难道这位真不是顾长烟? “她……她真不是?”婆子瞪着喜儿,似是要把她看出洞来。 喜儿没先应她,而是给程馥递去一个抱歉的眼神,非常流于表面,但凡富贵人家的下人都烂熟于心的待人技巧。然后才转向仿佛屎尿屁上头的李嬷嬷,“走吧,先找客店安顿一晚,明日再起程回京。”边说边示意对方,徐野在场,别得寸进尺,帮陈家得罪人。毕竟徐野若较真,陈家不会怎么样,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命不值钱,主家若是想给徐家一个台阶,她们几个随时是阶下魂。 陈家人怎么来就怎么走,程馥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在街口,微微侧身交代玖玖,“找个机灵点的跟着,确认她们落脚的客店马上回来禀报。” “奴婢这就去办。” 回到家中,重新梳洗更衣,程馥带着心事踏进了书房。而徐野已经在里头,躺在她书桌下翻刚写完没多久书稿。程馥也没打扰他,只是怕不小心踢到,坐下后就把双脚曲起,踩在椅子腿的横杠上。也幸好下面的垫子每天换新,不然徐野肯定会沾一身的猫毛。 程馥快速地写了一封信,仔细装进信封里,并贴实了封口,把玖玖叫了进来。 “确定地方后就送去,给刚才那个姑娘,别让人瞧见。” 玖玖接了信马上揣怀里,“可要带话?” “若回京后被责罚,就把这封信拿出来。能保她无事。” 玖玖记下了,刚要转身出去,又被叫住。 “还有……等我。”要知道这世上能得她一句承诺的人可不多。 所以理解其中传达的意思后,玖玖吃惊了。 程馥见小丫头那模样像极了吃醋,笑道:“我们兄妹同陈家那位姑奶奶生得极为相似,李嬷嬷怕是在陈家也没什么脸面,没怎么见过那位姑奶奶,否则不会认不出我来。待她们回京复命,这事就兜不住了。喜儿……” 玖玖点头,“小姐,奴婢明白的,您放心,话一定带到。” 了却一桩麻烦后,程馥展开新纸,对着空气问:“讲到哪儿了?” 桌下传来一道清澈慵懒的声音,“梁霄堂被做成傀儡,血洗梁家。” 小姑娘取了一支细笔,开始奋笔疾书。 “梁桥生被父母护在身下,捡了一条命,逃出生天的他没有选择复仇,而是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但命不好,儿子八岁生辰那日暴毙而亡……” 徐野把书稿放在胸膛上,望着小姑娘动来动去的膝盖,“为什么?”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没本事复仇,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了后代身上。”没错,就是他那倒霉儿子梁白鹤。 “……书名叫什么?” “《白鹤道尊》。” “赶紧写,不够看。”他来金陵后小姑娘才起稿,他这个阅读速度,现在攒的那点字数,不够他翻两下的。 因为喜儿的事,今日她没耐心写全文,索性开始提笔写细纲,待小哥哥回来完善。 “要不我先告诉你结局?后来啊梁霄堂……” “停。”徐野黑脸。 吴缨将程馥的答复转达吴天佑,说人家一个小姑娘,怎么做得了徐野的主。至于徐野,当下就否定了吴真真所说的那些,并直言不讳地表示吴真真与他差距悬殊,他看不上她,希望吴家不要痴心妄想。与此同时徐野还在槐林楼设擂,吴家人若是不服,无论那女皆可参加比试,只要能赢他,便可得一个承诺。 吴天佑活到七老八十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嚣张的官僚子弟,且是在金陵这个地界上。要知道即便是皇亲国戚来江南,对世家们也十分客气。徐野不过一介小小翰林,哪来的底气瞧不起吴家。就算他父亲是徐则就可以这般目中无人? “徐翰林才几岁,您现在计较他那些狂言有意思么?”吴缨烦得很,他觉得吴家现在上上下下就没几个脑子清醒的。 吴天佑鼻子长出一口气,“你跟他年纪相仿,我就觉得你比他稳重。” 吴缨翻白眼,“多谢您不真诚的夸奖,以后别说了,我不需要。”他就从没跟徐野比过什么,两人本来走的也不是一个路子。 “你……” “族老,您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抓重点么?”吴缨越想越气,往日对老人家的一丝尊敬都没了。“您到底明不明白?” 吴天佑皱眉,“什么明不明白?现在不就是徐翰林不肯饶你堂弟么?” 吴缨气笑了,他发现跟吴家人说话,很容易让他产生厌世情绪。 “族老,吴子琪为什么没事找事去景家闹事?谁告诉他徐翰林在景家的?又是谁怂恿他二话不说动手的?宗家为什么造谣徐翰林想娶吴真真?这些问题您都不想弄清楚么?您是不是以为自己没几年好活了,随便他们作天作地把吴氏一族全送上断头台也无所谓?” “吴缨你大逆不道。”吴永龄怒斥。 吴缨转脸直视对方,“族老被蒙蔽,龄堂哥你也糊涂了吗?” “即便宗家有问题,你……你也不能这么对族老说话。”吴永龄是那种特别古板传统的人,年纪轻轻思想观念跟老头似的。最见不得没大没小,不敬长辈的事。 吴缨不想继续跟他们废话,“族里的供奉我每年会按时送来,以后你们有事没事都别再去找我。”他要更专注于挣钱,万一将来真被连累灭九族了,他也能砸钱走个偷天换日之策,把自己救出去。 吴家大房 吴永龄称吴天佑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没法亲自过来,故而委派他走这趟,给宗家回个话。然后将吴缨转达的内容再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给吴令佐和郭氏。事情办完,没看宗家人的脸色,顶着鹅毛大雪,快速离开了宗家大宅。 距离过年没几天了,徐野设在槐林楼的比试也到了最后阶段。不过很可惜,他出的题难度极大,金陵这地界答满分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其中两位年轻点的还是国子监的学生。难得从京城回来过年,正巧碰上这等热闹,便抱着试试的心态参加,没想到能过关。但到了直接跟徐野一对一比试时,没过两招就全败了。 “不是金陵没人,是你太逆天。”程馥这一整日都在槐林楼观战,新奇得很。感叹读书人花样就是多。 “小意思。” 他没告诉小姑娘,在翰林院,文人相轻是日常,有些人明面上客套,转过身谁也看不起谁。而碰到什么事,读书人虽不会用肢体力量来分胜负,但也有的是方法让对手受屈辱,所以一旦较劲,都是互相出各类难题,只要能为难住对方,就可以单方面宣布胜利。之后每日相见,输的那方会十分难堪,甚至有人承受不住患上了重病,也有人走了路子,离开翰林院,平移到六部做没前途的小官。 在翰林院里淌过的,内心多少被磨砺得比较强大,但徐野是例外,他进翰林院之后,都是他在磨砺别人,所以他收到的善意比谁都多,同僚们都刻意避免同他正面起矛盾。这也是他觉得翰林院无聊的原因之一。 就像这次槐林楼比试,他还没认真就结束了。 “聘礼。”他伸手。 第77章 慕色又贪财 小姑娘今天依旧被闻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所以她要从自己身上摸个东西出来,着实不容易。徐野看她在窄窄的袖口里费劲地抠了半天,差点忍不住要帮忙。 “给。” 这是一块半截手指头大小的乳白色青田石印章,上面十分规矩地刻着程馥的名字。徐野笑意掩都掩不住,干脆地揣进怀里。 “高兴么?” 少年笑起来极为好看,仿佛星垂平野,小姑娘被迷了神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想去小酒馆喝两杯缓缓。 “咳咳……那个……” “什么?” “薛大人没有在年前了结此案,显然是观望。我觉着吴家要救吴子琪也不是很难。景家当日在场都有谁,以景家和吴家的关系,景元嘉会把名单交出去,吴家逐个游说,改口不是难事。与此同时,动用京中的人盯住你父亲,一旦徐家将此案呈禀皇上,必定会有人站出来为吴家辩解。吴家不需要强调吴子琪没有动手,只需要推个替死鬼出来,吴子琪的罪责就会大而化小。”吴子琪出来是早晚的事。 徐野收敛荡漾的心绪,“那现在就去宰了他?” “你若是不介意委屈一阵子,我建议暂时放任。”她知道徐家父子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不谋反,不明面上结党,真没什么人能奈何他们。 徐野眨眨眼,“为什么?”比起吴家破事,他更好奇小姑娘的打算。 “徐家已经烈火烹油。江南的问题无论结果如何,最好都不要有你们的影子,毕竟这地方不同别处,世家散了之后才是最乱的时候。太子的人过几个月就到了,我左思右想,只有他最合适揽这摊子,也只有他最名正言顺。”一个储君,要做成什么事,过程哪怕脏了点,朝臣也不能说什么。 听出对方是在委婉地为他们父子考虑,徐野心里不太痛快,“要不我造反?”他的女人要操心兄长操心事业还得操心他,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嘶……仔细一想这还是真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徐家掌了江山,小姑娘的所有烦恼都解决了。 “好哇,上回问你会不会纳妾你就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又说想当皇帝,花花肠子可真多啊。是不是念着把京城那些觊觎你的女子都收了?我告诉你,没门!”小姑娘眉头一皱,手叉腰,仰着小脸佯装生气地质问他。 徐野笑着把她拉下来,两人面对面盘腿而坐。 “其实我们父子在皇上面前挺坦荡的,所以你不必在意我们的处境。若是哪天我父亲这官做不成了,他自己是最高兴的。”徐野一直觉得,母亲的离世让父亲彻底成了得过且过之人。若不是为了唯一的孩子,他父亲现在在哪里都难说。 “既然你不想我掺和江南之事,我听你的就是。”他哪里会觉得委屈,他只会觉得吴家人不敢明面对他怎么样,最后多半将怨气转嫁到小姑娘身上。好在,他四月就要来任职。 吴家大房 红玉被拖下去时的哭喊,让吴真真彻夜难眠。她不理解,为什么徐野会瞧不上她,也不理解徐野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还非要跟她哥哥过不去。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他父亲官职再高又如何,上头还有左右二相,还有这么多握有兵权的勋贵。他们徐家凭什么跟吴家计较? 想到这里,她摘了额头上的凉帕,从床上坐起来。 “小姐,夫人说了您不能出去。”陌生的婆子杵在门口,没有情绪地拦住她。 “我要见母亲。” 郭氏气汹汹地赶到,本想发一通脾气,闻到屋子里没有散去的药味,怒意就歇了一半,但要她就此原谅吴真真也是不可能的。 “你又想做什么?你哥哥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她没想过自己精心教养大的女儿,竟然为了算计一个仅一面之缘的男人,自己亲兄长都能坑。想到先前为了让徐野松口,吴令佐求族老出面促成交换定亲信物,简直让人无地自容,羞得没地方钻。传出去还不知道被人怎么笑话。 吴真真咳嗽了几声,“母亲,对不起,我鬼迷心窍。” “你何止鬼迷心窍,你简直太让我失望。”郭氏怒骂。 吴真真强撑起身子,“母亲,一切祸事皆因我年幼不懂事而起,我愿意去求徐翰林放哥哥一马。母亲,您也不想哥哥在狱中过年吧?”要救吴子琪不难,但时间多长说不准。以吴令佐和郭氏对吴子琪的看重,他们一刻都等不了。 郭氏一听就气得头发直竖,“够了,你见他想做什么?上杆子作践自己吗?我从小这么教你的吗?”也不知道这徐野给她女儿喂了什么迷魂药,向来眼高于顶,世家子弟皆无人可入其目的小女儿,偏就瞧中他了。 吴真真这回没有哭,也没有因为郭氏的歇斯底里而失去耐心,“母亲若是信不过,便同女儿一块去。” “我……” “母亲您的名声重要还是哥哥的命重要?您说女儿没有心,您和父亲到现在都没出面,难道你们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郭氏扬起手要打下去,幸好被陪在身边的嬷嬷及时拦住,这巴掌最终也没落在吴真真的脸上。 “让她去!”吴令佐大步踏进来。 “老爷……”郭氏情急。 吴令佐冷冷地瞪着低下头的女儿,“她惹出来的祸事,她付出代价,合情合理。她年纪也不小了,成日关在内宅,不出去经历些事,将来如何能担起宗妇之责。” “不过,若是你这次还搞砸,连累吴家名声受损,我便送你去杭州,直到出嫁为止。”吴令佐的口吻不似作假。 吴真真纤弱的身躯颤了颤,但没有示弱反悔,她需要见到徐野,她笃定只有见到对方的面才能让事情朝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她这般好,对方一定是了解不够,所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只要见上一面,能说上话,一定没问题的。 而当她精心装扮,乘上马车来到程家大宅,门房却告诉对方,两河轩临时举办了一场蹴鞠赛,程馥和徐野都去城北蹴鞠场了。她咬牙,回到车上,让人往城北去。 要说这场比赛真是临时决定的,程馥想让徐野在金陵高兴,别为旁的事占心神。于是让人去几个大商号问有没有人愿意玩。没想到还真临时组了几个队伍。程馥也大方,获胜方奖五百两,顿时众人的积极性都很高。 大冬天的蹴鞠,金陵城百姓听着都觉得新鲜,不少人放下手中的活,相约去城北看热闹。 “混着组?”明代边不可置信地望着徐野,边系头带。 “怕?”景元泽今天也打算上场。 “我无所谓。”郑桥换了双鞋。 “怕个屁。”明代率先伸手进装满字条的布袋里,随意抓了一把。 他们三队都抽完人后,剩下的就是徐野一队的。 吴缨怕冷,恨不得整天都窝在两河轩不需要外出,但今日还是扛不住好奇心,冒着寒风来城北观战。而旁边的小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趴在木栅栏上,兴致勃勃地望着绑了不同颜色头带的年轻人。吴缨纳闷,“你还想下场不成?” “下辈子当男人再说。”程馥回到座位上,接过玖玖递来的热茶。 场外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已经开始有小摊贩从其他地方赶来贩卖吃食。蹴鞠场是空置的,属于官府,平时也不怎么仔细维护,还是程馥提前安排人过来清理场地杂物,修补防球踢出场外砸伤观众的渔网,同时将观看区座位打扫了一遍。 骆行和广植都没有被允许参加,两人只能坐在观看区干羡慕。场地里的年轻人朝气蓬勃,大家都默契地暂时摒弃阶层的壁垒,竭尽所能为各自的队伍争取胜利,这种感觉太好了。 “骆爷你怎么总想欺负小孩。”程馥不用看都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我也没很老。” “我是说你老么?” 骆行立马闭嘴。 广植看他吃瘪,忍着笑,专心看场内的比赛。 不知何时,观战区也坐满了人,场地配备的位置不够,有些人从自己的马车里搬凳子出来。 “明代怎么回事,球刚沾脚就被人截走。”明恒岛听说明代跑出来蹴鞠,怕他惹事,便放下手头上的事,专程赶到城北。 因为明代和景元泽两队在外侧的场地,所以围观群众大多数都看他们,也确实踢得很精彩。而关注内侧场地的则比较少。 程馥的目光一直在内侧场地上,她还是头一次看徐野蹴鞠,愈发能理解为什么这人在京城名声都那样了,还这么多女子想嫁给他。踢个球都仿佛在发光。 “他也会老,也会直不起腰背。”吴缨在旁边大煞风景地说。 程馥扭头瞥他一眼,笑道:“那也是个美老头。” “肤浅。” 徐野似是感应到有人看他,擦汗的间隙朝观赛区看过来,与小姑娘对了眼,两人都没什么明显举动。倒是徐野转身去抢球,动作更积极了些。 “人生短短数十年……” 吴缨等半天没等到后面的话,“然后呢?” “接纳自己的贪婪、平庸、肤浅、脆弱,不去回避这些本质,便可早些认清自己。我就是慕色又贪财。”没必要去向全世界人解释徐野为自己做了多少,这个少年有多让人心疼。 第78章 比胜负更重要 第一场比赛结束,明代赢了景元泽,徐野赢了郑桥。第二场,也就是总决赛,将在明日举行。今日比赛时间不长,以至于散场后,还有不少人意犹未尽。明恒岛提溜着浑身湿透的明代,跟程馥几个打了招呼就回去了。因为天气冷,为防生病,其他人也穿上衣服离开蹴鞠场。 就在众人陆陆续续散去时,一位贵气逼人的少女带着一群婢女逆着人潮往蹴鞠场的观赛区走去。有人认出了她,激动地惊叫起来。 “是吴二小姐!” 于是好事者们纷纷或折返或驻足。 景元泽心道不好,想回头去拦下她,却被景元添拉住了。 “程小姐不会吃亏。”景元添以为三弟是担心吴真真要动手打人。 这很不现实,吴真真带的人里虽然有护卫,但一看就知道跟程馥身边的人比不了。骆行不必说,那个徐翰林和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都不是好惹的。真打起来,吃亏的绝不是程馥。 景元泽虽然不能去做什么,但他也不打算就这么回去。就见他抱着双臂杵在原地,一副看吴真真想做什么的严肃神态。景元添拿他没辙,只好陪着。 “你来做什么?”吴缨警惕。 吴真真十分得体地给徐野行了个礼,却没有搭理旁的人。程馥心想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但无意对上徐野看透她心思的目光,就萎了。 “男人都靠不住。”骆行站在小姑娘身后,用只有对方听得清的声音嘀嘀咕咕。毕竟在花楼当过打手,他自认为对男人的了解可谓深刻。 程馥一愣,有些同情地回望对方,“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往事,骆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当没有缘分,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小姑娘眼里尽是怜悯。 “……” 广植:“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吴真真说话被打断,神色极不悦,她今日特地精心打扮,不戴面纱,就是为了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结果徐野人是在她跟前了,但完全没有流露出惊艳的样子。这让她十分挫败。 “程姑娘,我家小姐与徐大人有话要说,请你回避。”吴真真身边的嬷嬷不容反驳地下命令,甚至余光都没有给他们。 “不必,我没什么话要与你家小姐说。”徐野回头,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程馥道:“走了。” “啊?哦。”就走了? 玖玖挡在徐野和程馥中间,给自家小姐整理披风,然后揽着往蹴鞠场外走。“小姐您今天吹了半天风,回去要喝姜汤……” “不了吧?”知道玖玖是护着自己,她十分配合。 徐野要跟上她们,吴真真却先一步挡住他的路,因为着急,她直接撞进了徐野的怀里。四周顿时一阵喧哗。男女之间发生这种情况不稀有,但金陵城的“公主”出现这种情况却可遇不可求,一时之间旁观者们的兴致被推向顶点。 徐野从容地往后退了两步,同时拍了拍身上,生怕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你……”吴真真气急,“当初是你说只要我嫁给你,就不为难吴家,放过我哥哥,现在这般做派又是什么意思?”她音量不大,依旧保持着高门贵女的矜持,但还是有不少站得近的围观群众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程馥和玖玖都走远了,没有回头,像是跟身后的人都不熟似的。 景元泽和吴缨见小姑娘避开了是非,便不再多留,各自回去。 “小姐您别在意,您还有少爷。”虽说知道是吴真真一厢情愿,但是刚才那画面还是让玖玖心里不痛快。 程馥窝在暖和的马车里,摸摸下巴,“这两日若是下大雪,咱们就多堆几个狗头,堆在大门口。”让程寒一进门就看到,气死他。 玖玖张了张嘴,“啊……好。” 事实证明,曹操说不得。 一行人刚到家,小果子就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少爷回来了。” “哈?”程馥从玖玖的怀抱里挣脱,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蹬蹬蹬地往里冲。 还没走到内院,就碰上了气汹汹正好走出来的小哥哥。 “我屋子门口的狗头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瞪着他,大声道:“字面上的意思!” “好哇我才出去几天你就背地里骂我。”程寒掐住妹妹红扑扑的脸。 “谁让你丢下我。”程馥也不示弱咬对方的手臂。 徐野和广植晚了一小段,进门就碰上这个精彩的画面,一时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广植就不说了,徐野认识兄妹俩几年,也是头一次见这个阵仗。而程家下人们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老实站在旁边不吱声。 这场架打到后面,以闻香出来提醒该吃饭了,才得以停止。此时兄妹二人已经十分狼狈。 “我听说,双生子,将来也容易生双生子。”广植望着被下人们簇拥着回屋休整的小兄妹,缓缓对还在发呆的徐野道。 一旦脑子里产生了那个画面,徐野就觉得糟心。看小兄妹打架好玩,但自己孩子打架,够呛。 …… “不是说过完年才回么?” “今年雪太大,路被雪崩埋了,实在进不去。”他只能打道回府。 “那正好,明天徐野和明代决胜负,咱们去观战。”把猫塞进对方的怀里。 “是长跑赛第一名的明代么?” “对对,就是他,蹴鞠也很强。” “回来路上给你买了一车烟花,放库房里了。” “我在外城给你收了点小玩意,在你桌上。” 徐野有点不适应这对兄妹和好的速度,前一刻还不死不休,这会儿已经坐在一块撸猫聊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奔波多日的程寒被妹妹早早打发回屋歇息,徐野才得以跟小姑娘单独相处一会儿。 “晚饭怎么吃那么少?”程馥忙着写书稿,没抬头。 徐野没料到对方先开口,问的还是这个,“不饿。” “外头谁在?” 一个小丫鬟推开门进来,“小姐。” “做两碗鸡汤面。” “是。” 徐野坐在书桌的对面,双手垫着下巴就这么看着小姑娘奋笔疾书。 “你大可不必如此,不擅长解释就不要解释。”意有所指。 徐野又是一愣,随即轻声答道:“我有错。” 手中的笔停下,小姑娘抬起头疑惑道:“因为吴家小姐刻意与你亲近,所以你有错?还是觉着我可能介意了,这也算你做得不对的地方?” “……”差不多吧。 小姑娘揉了揉脸,想起这可能是徐野头一回谈恋爱,小心翼翼也正常,“我要怎么做,你才不想这事?” 少年摇了摇头。 “那如果今天换做是我被一个男子那般,你会不会怪我?” 少年几乎一瞬就给出答案:“会杀了那个人。”与此同时坐直了身躯。 小姑娘轻笑,“瞧,我跟你想一块去了。” 闻言,少年仿佛卸下了重负。 见他总算释怀,程馥无奈道:“徐野啊,你知道今天这事的结果是什么吗?” “我没答应放吴子琪。”当时吴真真当众说了那番话,又硬拦路,他已经有些火了,直接绕开她们一行离开蹴鞠场,半点面子都不给。 “过了今晚,外边就会传你是因为对吴家女求而不得所以陷害吴子琪。你妥协,吴子琪销案,吴家息事宁人,不妥协,这个消息会随着你回京,弹劾你的人必定不少。”她没有说的是,吴真真还可以借机逼徐野提亲,而吴家只需要作出一副“不得不考虑女儿名声”的姿态,应承婚事即可。这样一来,外人只会以为徐野仗势欺人,吴家女儿是受害者。 退一万步,吴令佐对吴真真另有安排,不会让她嫁给徐野,那么吴真真和徐野的这场“纠葛”同样会成为吴真真的一种资本。天子近臣徐则之子都对吴真真求而不得,有心人一听,只会觉得吴家这个女儿奇货可居,非同凡响。吴家再推波助澜一番,外头将她传成九天玄女下凡也不是不可能。 徐野伸了伸胳膊,轻松道:“太高看我的为人了。”他们也不去打听打听他在京城是什么名声。吴真真所作所为和宁颖又有什么分别?论头脑吴真真还不如宁颖呢。 鸡汤面送进来,小姑娘把自己碗里的一大半添进徐野的碗里,“现在饿了吧?” 徐野确实觉得饿了,还是非常饿的那种,这时候才意识到小姑娘早就看出他的纠结。一边吃面一边在脑袋里捋了捋方才他们的谈话,越想越觉得诡异,怎么对方像在宠着他。等等,自从他来金陵后,这种感觉就一直存在着。 看着他吃完面,程馥打了个呵欠,“早点睡,明天玩尽兴。” 徐野蹙眉,“为什么不是让我赢?” 程馥起身,揉了揉手腕,“你高兴比胜负更重要。” “果然……” “嗯?” 徐野收敛情绪,“送你回屋。” 两人走到半路,程馥突然拐道小哥哥的住处,徐野纳闷她这么晚了还找程寒做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见大步走在前面的小姑娘突然蹑手蹑脚起来,再之后的画面就令他哭笑不得了。 程馥一边警惕地望着屋里,一边扒拉地上新积的雪,滚成一个个狗头,堆在走廊外。任谁都能想象,程寒明天一早打开门,就会看到数个凑在一起的雪狗头冲着他屋子的景象。真是很精彩呢。 “小姐天冷快回去吧。”小丫鬟想笑又不敢笑。 堆了四五个之后,程馥满足了,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尘,把自己的小手自然地往徐野的手里一伸,牵着人一深一浅地离开。 “冤冤相报何时了。”徐野紧紧握着她软软的手。 “他今天掐我脸。” 第79章 让他们跑了 今天蹴鞠比赛就一场,但围观群众比昨日多了不止一倍,而且有限的观赛区早早就被人占了去。小兄妹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不过时间不会很长,他们无所谓站着还是坐着看。 “冷不冷?”程寒牵起妹妹的手捂着。 两人都戴了羊毛手套,并不感到多冷,但他们就是很乐意黏在一块。徐野一边绑头带,一边回想今早兄妹两人打架的画面,提醒自己要尽快习惯这两个小鬼头的相处方式才行。 今天的天气并没有昨天那么好,飘着零星地雪花,但比赛双方热情高涨,估计就算此刻下暴雪也照踢不误。 明代器宇轩昂地走过来,身后跟着自己的队员,经过前一日的比赛,大家都挺有信心的。 “程姑娘,若是我赢了,允我登门提亲如何?” 程馥/徐野:“……” 程寒:“滚。” 吴缨:“浪荡轻浮。” 景二老爷:“不行!” 景元泽:“???” 明恒岛及时出现,往蹴鞠场内推了明代一把,“你安生点。” “你们又不是程姑娘,管得着么。程姑娘,我说真的。”明代被推得不停后退,但话却没有停。 “好,只要你能赢。”程馥笑着挥挥手。 得了承诺,明代积极性更高了,“等着!” 广植瞧徐野一脸平静,感觉似曾相识,让人莫名汗毛直立。想起来了,徐野心情不好的时候在练功房里就是这副表情,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练功房就会遭殃,事后必然要经历一番修整。 程寒气急,揪着妹妹的兜帽,“你休想乱来,我不同意!” “哎哟哎哟,夹我头发了夹我头发了……我就应着玩儿,他又不可能赢徐野。”小姑娘疼得泪飚。 程寒还在气头上,并不打算放开她,“应着玩也不行!我是你哥哥,你什么时候嫁人我说的算!” “程寒你你再不放开就死定了我跟你说……你放开……”小姑娘也火了。 眼看两人要当众大打出手,骆行和一群下人纷纷上前拉开他们,否则过不了几个时辰,小兄妹在蹴鞠场打架这个消息就能传遍金陵城。 大过年的真没必要丢这个人。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景二老爷转脸望向小儿子,“是个精神的丫头。” 景元泽:“???” 吴缨担心他们又打起来,指着场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要开始了。” 这法子果然有效,兄妹俩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放在比赛场上,再没闹事。 结果悲催的是,比赛一开始明代一方就被压着打,徐野一方转眼就进了两个球,而且势头没有半分减弱。明代自打长跑赛拿到第一名之后,在活动筋骨这种事上膨胀得厉害,这次蹴鞠赛他压根没想过会输。 比赛在徐野队全程碾压下结束,明代直接累趴在泥地上翻不过身。徐野临走前在他跟前蹲下,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明代重重地捶了一下地。 人潮渐渐散去,程家一众在原地等徐野出来。 忽然骆行挡到小兄妹面前,接着四周没走完的百姓开始传来尖叫声。小姑娘从骆行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被广植按了回去。 骆行手上握着一根弩箭,警惕地环视周围。徐野赶到后,广植就朝某处追了过去。他的速度极快,变戏法似的消失在众人眼前。骆行刚要让大家先回马车上,三连发弩箭精准地冲着他脑门而来。 “不要上马车。”徐野道。 如果中途马匹遭袭,车辆就会失控,那时候更危险。 骆行有些着急,他能很好的辨别弩手的位置,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就把人找到。但他不放心徐野,不敢离开小兄妹。而徐野在不确定对方有多少人时,他也不会同意骆行去缉凶。 “骆行去,尽量要活口。”小姑娘不慌不忙地吩咐。 “是。”骆行看了一眼徐野,似是在用目光传递什么,接着如广植般晃眼功夫就消失了。 他离开之后,弩手没再发难,徐野却不敢松懈,迅速判断周遭环境,将众人领到蹴鞠场的观赛区,那边有不少可以作为掩体的地方。 “别怕。”程寒抓着妹妹的手,小声哄道。 “哥哥我不怕。”她没有强撑,纯粹是相信骆行和徐野能处理好。 大致过了一刻钟,广植和骆行同时回来,他们身上都沾了血迹,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凝固。两人气都没喘,看上去不像动过手。 “不止一人,互相接应,让他们跑了。” 徐野挑眉,这个结果令人意外。他有记忆起,能从广植手上逃掉的人迄今为止五个手指头数得出来,而骆行的本事并不逊色于广植。由此可见,能从这两个人手上脱身的,必定来头不小。 “受那样重的伤,未必能活过今晚。”他和骆行一前一后分头行动,几乎同时发现了弩手,就在他们包抄对方,要抓活口时,弩手的伙伴发出了信号,弩手察觉,立即与二人死磕,最后挨了骆行几下子直接躺地。 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广植想立即逼他交代背后主使,结果他藏在远处的同伙发了疯似的朝他们一通狂射,只为分散他们的重心。而这种训练有素的搭救手段,也确实成功绊住了骆行和广植。倒地的弩手一直在骆行的脚边,被同伙用挂了锁链的钩子硬生生钩着从屋顶拖下去。本就深受重伤的人,被钩子贯穿身体后,给屋顶留下了一条长且宽的血痕。 “这次没得逞,他们还会再来。”程馥坐上马车,一丝一毫惧怕的情绪都没有。 “就怕他们不来。”程寒目中一片冷意。 吴家大房总算等回了伤势未愈的吴子琪。不过谁都没敢声张,在此之前,郭氏特地把吴子琪院里的人都清理了一遍,又加派了护卫。为的就是尽最大可能不让吴子琪被掉包回来的事传出去。 吴真真找过徐野后,没有得到吴家所期待的息事宁人,吴令佐和郭氏便走了这一步。当然,这事不会就这么了结。毕竟吴子琪不可能一辈子躲躲藏藏不见人,而薛有志也不可能让案子拖上十年八年。想要吴子琪摆脱这个麻烦,现在就得布局起来。至于徐野抵触,吴令佐认为既然在金陵这个地界上,很多事可由不得他自己做选择。 腊月二十九,金陵城里里外外都一片年节的喜庆。程家兄妹没有因为杀手的威胁而闭门不出,他们甚至还大咧咧地去了城东人流密集之处。 “骆爷放松点。”小姑娘递上一份热乎乎的小吃。 “谁最想你们死?”骆行显然没心情吃什么东西。 小姑娘把吃食交给身后的闻香,对他道:“那可太多了,反正他们不来,我也终归要找他们的。” 骆行瞅了瞅四周,沉声道:“他们所使用的弩箭我曾见过,并不是寻常之物,每个匠人身家性命都捏在天家手上。能得到这种兵器的绝非等闲。”他非但见过,这个东西还曾经伴随他身侧多年。 “张晚晴。”程寒觉得让他猜下去,估计全天下都是他们兄妹的仇家了。 骆行并不清楚张晚晴是谁,有些摸不着头脑。 跟豆花摊大娘和烧饼摊大嫂打过招呼,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程馥这才吭声,“我以前有个婚约对象,他喜欢其他女子,我因妒生恨,把那女子骗至隐蔽之处下杀手,结果被那婚约对象发现,没能得逞。你说他们恨不恨我?” 骆行瞪大眼睛,然后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兄妹齐刷刷地抬头望着他,一脸单纯,旁人看在眼里心都化了。 “你说说你平日里精明得跟老妖怪似的,怎么就让人给算计了呢。”骆行摇头,“所以这个张晚晴是谁?” 程馥刚想辩解自己不是老妖怪,手被拉了一把,避开了横冲直撞的几个小孩。 “看路。” 少年别扭的样子实在很有趣,程馥突然想调戏他,只不过此时氛围不合适。“本朝右相的孙女,如今的燕王妃。” 骆行倒没有惊讶,斜了眼小姑娘,“行吧。” “后悔卖身了?” 骆行看着她那张欢乐讨喜的脸,心口有些荒凉。寥寥几句的背后是多少艰难委屈。他这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有一个这么好的出身,最后还会沦落到改名换姓远走他乡。 “多大点事儿啊。”骆行跟闻香要了串烤素丸子,一口塞两颗。 城东过了午后人就少了,铺子也陆陆续续歇业,初二以后才会重新热闹。程家一行人是随着热闹的收摊潮离开的城东。 回到家,徐野脱了外衣,随意搭在椅子上,然后往床上一倒,卷了被子蒙头就睡。没过多久,房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他感觉到对方已经到床边,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装睡。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让他后悔。 有人爬上他的床,掀开被子钻了进来,然后贴着他的背拱了拱,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徐野往里挪了挪,对方也跟着挪,反正就是死活要贴着他。 忍无可忍,他终于掀开被子坐起来,瞪着嬉皮笑脸的小姑娘,“我这个年纪很多事把持不住。” 哪知小姑娘打蛇随棍上,怒了,“哈,承认了吧,我就知道你在京城肯定有花头。” “我……”这哪跟哪? “可怜我以后的孩儿有这样一个爹。”捂着小腹,红了眼睛。 徐野要疯了,“不是,我没有……” “孩子,娘跟你说,不要相信长得好看的人。你娘我就是被美色所迷,才遭了你爹的道。”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的小肚子说教。 徐野又气又想笑,最终不得不认输,冷战结束。 “孩子他娘,你知道怀上孩子要先做什么事么?” 第80章 咬舌自尽 “我翻过年才十三岁,你不要给我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小姑娘提防地瞪着他。 徐野好笑,用被褥将她包裹成一团,只露出粉嫩嫩的小脸,“这样挺好看。”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他身上又只穿了单衣,试问还有比当下更适合生米煮成熟饭的外部环境吗?他这个年纪,别人不是娶妻生子就是通房成群,唯有他为了个姑娘守身如玉,而眼下,这个姑娘就在眼前。 “怪癖。” 徐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为什么答应别人提亲?” “好玩……反正你也不可能输给他。”她知道徐野为这个事生气。 虽说小姑娘对他盲目信任,很窝心,可……“万一我输了呢?” “徐翰林,你不可能输给他,而万一你真的输了,他来不来结果都一样,我不可能答应。”再说了,明代的婚事哪是他自己能做主的,明恒岛头一个就反对。 徐野眯起眼睛,“没有下次。” “没有没有。”小姑娘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这个答复很好地安抚了少年的情绪,他嘴角微翘,“姑且放过你一回。” “孩子气。”小姑娘左右挪了挪,被子就松脱落下,“我要走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太久,总归是不好。 广植刚从骆行的练功房回来,准备更衣去程家的小食堂吃鱼面。余光瞥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踱出房门,朝书房的方向走去,他先前的一丝担忧彻底消失。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解决双方的矛盾,往远的来说,以后日子能过得省心。 他想,徐则应该可以放心了。 程寒戴着妹妹让人织的羊毛帽在书房里细写《白鹤道尊》,这顶帽子在他看来特别奇怪,头上有两个鼓起,像极了熊的脑袋。因为帽子不是松垮的,他戴帽子还得把头发解开,这样一来原先因成长而与妹妹渐渐区分开来的容貌,又变得不明显了。 “这位小姐~同大爷去喝个小酒怎么样?”程馥用手指勾了勾对方的下巴。 程寒撇开脑袋,“登徒浪子。” “哟呵,瞧不起我金陵龙傲天怎么滴?” 程寒蹙眉,“龙傲天是谁?” 程馥夸张地把脚踩在地上一摞书上,“我龙傲天你都不认识?我良田千顷,豪宅遍地,大街上随便抓一把都是仰慕我的女子。” 程寒冷笑:“大言不惭,你有程家少爷好么?小女子我啊,心里只有程家少爷。”边应着边写完最后一个字。 徐野坐在程馥的位置上,一只手捧着本书,一只手托着下巴,看兄妹两人胡闹,总觉得看一辈子都不腻。 广植靠在门口,没进去,问坐在门边缝缝补补的玖玖和闻香,“每天都这么热闹?” 闻香点了点头,“我家小姐性子很有趣。” 玖玖也跟着附和:“少爷功课繁重,小姐时常给他解闷。” 几个人说话的档口,外院忽然传出不和谐的动静。本躺在地上闭目养神的骆行睁开眼,广植则迅速跳上屋顶。西面空院墙下,七八个黑影制服了三个人,而远处一道微不可察的寒光被广植成功捕捉,他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你守着她,我去看看。”程寒走出来,吩咐骆行。 “少爷……”闻香和玖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众人的神色,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无事。”程寒已经走出一段。 不多时,徐野从书房出来,慢慢跟了过去。 骆行踏进书房,走到程馥座位旁的窗台上挨着,心里打算好了,这次若是撞到他手上,无论如何都不会留活口,直接斩杀。省得夜长梦多。 被勒令呆在这里哪都不能去的程馥,只能把荒置多日的账本搬出来核对,以此来打发时间。大过年的,她也不想工作啊。张家人真是等不及她回京了是吧?越想越火大,手上的笔速度也越来越快。 寒冬腊月,夜里的风比任何时候都刺骨,人往外头站一会儿就冻得不行。程寒发现这顶怪异的羊毛帽还挺暖和,不过因为他散着头发,这帮大老爷们差点把他认成妹妹,让他有些不爽。 范雨戴着斗笠,身上粗布棉衣裂了几道口子,棉花暴露出来,瘦弱的小身板看上去更可怜了些。“死了一个,另外两个想咬舌自尽。”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渍。 程寒蹲下来,对上被堵了嘴,拼命挣扎,面目狰狞的杀手,然后起身问范雨,“什么时候能问出来?” “每日用刑,半个月肯定能问出来。” 程寒挥了挥手,“带走。” 徐野保持着距离,见那群人从偏门离开后才上前。他看得一清二楚,为首的是一名少女。 “半个月会不会太久?”他初二就要走,杀手的真实身份一日没得到确切证实,他一日不放心。 “两日内应当有结果。”当着杀手的面,说半个月是为了让他们稍微松懈,这对于范雨几个接下来用刑有帮助。 “她知道你这些准备么?”程寒手头上到底有什么实力,估计作为妹妹的程馥都一知半解。这个少年,生了张牲畜无害的皮囊,按了颗冷漠薄情的心,因经年累月刻意掩饰,后者被藏得严严实实,轻易不露。 “我们兄妹总不能靠你一辈子。”有的路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去走,看山过山,看水淌水,都是必要的经历。 啧,小鬼头学会顾左右而言他了。徐野想敲他一顿。 “回去吧,我搜漏网之鱼。”少年摸了摸程馥送他的那把匕首。 程寒欲言又止,想说范雨也派了人出去,应该问题不大。就算又让对方跑了,也不打紧。但徐野的目光变了,整个人像是与寒夜融为一体,没有给他说明的机会,越过高高的围墙,没入外面的黑暗中。 广植追了半个城池,总算看见了对方的身影。他跟骆行想法一样,不打算留活口,所以近身后直接朝对方后脑勺一棍下去。对方因为察觉有人跟踪,心浮气躁,忙着逃命,被近身了才知道,广植的棍子下去时,他脑袋尽力偏了一下,虽然还是被敲破了头,但避开了头骨碎裂的下场。 不过他始终是个弩手,逃命功夫再了得,放弩的手速再快,被近身后也难以发挥优势。广植不会让同一个人在自己手上逃两次,也所以棍子转了圈,分成两截,来自金属的暗光在夜色中就是催命符,最终直直地没入对方胸膛。 范雨的人搜到此处时已是半个时辰后,死去的杀手明显被搜过了身,弩也没了踪影。他们在死者身上摸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他有用的线索,只好先把尸体带走。 这是搬入程家大宅头一年,下人多了之后,兄妹俩真真是实现了四手不动,就等吃饭的舒适。程馥等到年前最后一天,也没等到翁齐敏的年礼和消息。要说不担心是假的,也不知道对方这半年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之前就让高升关注翁家的一举一动,若是真有什么情况,高升会见机行事。 和乐融融地吃了年夜饭,程寒命人把库房里的烟火都搬出来。他这两天都戴着那顶帽子,走到哪儿都显眼得很。发号施令自带一种介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憨态。 “哇喔~”一朵烟花在天空炸开后,小姑娘发出欢呼。 徐野点了两根烟花棒,递给小姑娘。 “我不要,我怕炸手。” 程寒嫌弃,“胆小如鼠。” “哈?我胆小?”小姑娘炸毛,从徐野手中夺过烟花棒,要往小哥哥衣襟里塞,“你胆子大是不是?” 得,又闹起来了。 …… 大年初二一早,徐野和广植在城门口辞别了小兄妹,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他们前脚刚离开,范雨就蓦然出现。不知是她太擅长隐藏还是生得过于平庸,她从何处来,无人知晓。 “您猜得不错,是张家所为。” 那种弩是军中之物,这帮杀手也是军中出来的,原因待查。按理说,无论是文臣张相,还是这些被清出军营的人,都不太可能私藏这类兵器。一经发现,就等同于揭皇上的逆鳞。但这些杀手指认的幕后主使的确是张家,所以目前只能猜测,张家可能私下持有制造图。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张家跟匠人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结果的。 “可有交代是张家何人指派?”张家庞大,未必就是张相的手段。 “张家大夫人。” 这下很多事就清晰了。之前京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里,但凡跟他们兄妹有关的,似乎都有有一双手在刻意扭曲,推波助澜。若不是徐野早有安排,及时化解对方手段,他们兄妹在京城估计成了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 程寒有理由相信,这双手来自张大夫人。至于张家其他人知不知情都不重要了,张相爷何许人也,能爬上右相之位,壮大张家,可见其本事。张大夫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他的纵容,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张晚晴这个皇家儿媳表现得越优秀,皇上对她之前的过错就会越来越宽容,也许终有一天会淡忘,会认为她才是最合适的,甚至会庆幸心爱的儿子娶的是她,不是顾长烟。于张家来说这自然是好事,他们都希望这块污点被彻底抹去。 也所以,程家兄妹的存在,是张家一切向好的阻碍。 第81章 欺男霸女 “我存在的一天,她就名不正言不顺是么?”从小哥哥那里得到答案,小姑娘对京城的情况又有了更深层面的了解。 程寒无言地将她的手握住。 “徐野曾经说过皇城卫有案宗。哥哥,你觉着……张家最怕这个东西被谁看到?” “宗室。” 程馥轻笑,“对,宗室。”平头百姓根本不能拿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怎么办,充其量在茶余饭后鄙视一下,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只有宗室最在意,否则怎么会有宗人府的存在呢。 程寒沉默了片刻,“你说赵燕然知不知道?” “一丘之貉。”赵燕然这个人的存在,程馥仅有的认知里就没有一丝好印象。现在于她来说,赵燕然的恶并不比张晚晴少到哪里去。他们夫妻,有一个算一个,将来都要付出代价。 “那两个杀手已经处置了。”留着也没用,他们既然成了死士,主使者应该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应对准备。一旦被活捉,不管当面对质也好,官府过堂也好,对主使者的威胁都不大。 他没有说广植杀了一个人,把那人身上的东西都搜走的事。徐野回京后会怎么做,程寒不知道也不想去干涉。 “那个范雨是谁?”既然见到了,就问一句。 “其父范永寿十多年前曾任金陵知府,受当年世家的事牵连,全家被问斩。范雨年幼多病,在山上修行炼体,躲过一劫。”当年范雨也不过几岁,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成为活着的孤魂野鬼。 “其父未必无辜。” 程寒点头,“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回到家,小果子就火急火燎地上前禀报,说吴家来人请徐野去做客。他说徐野不在,那些人还不信,想硬闯搜查。 兄妹两交换了个眼神,徐野的行踪他们确实不便透露,更何况对方是吴家人。大年初二请徐野去做什么,跟一群上吴家拜年的姻亲话家常?营造一种他们是一家人的假象?吴家心真大,也不怕吴子琪掉包的事被发现。 此时,官道上。 “怎么不等结果?”广植看向少年沉静的侧颜。 “程寒的判断不会有错。”京城那边的人,最恨程馥,最迫切想他们兄妹在世上消失,只有张家。 广植讥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姑娘怎么着张相府了呢。”受害者都被害成这样了,还要赶尽杀绝。 “你觉得她怎么样?” “谁?” “你觉得我说谁?”少年面上依旧淡淡的。 广植失笑,“有意思么?”显摆个什么劲。 少年神态发生了变化,转过脸瞥他一眼,“我眼光不错吧。” 半晌,广植叹气,“你们要好好的,别像你爹……”徐则为什么受皇上器重,因为别人在意的东西,他早就不在意了。他每次说辞官,年纪轻轻天天嚷嚷着告老,并不是假话。所以皇上最喜欢用他。 细想,这样的君臣关系也怪可怜的。 “不会。”他终究与父亲不是一类人。 小酒馆年后第一天营业,钱山给每桌送了份下酒的年菜,马小东也在当晚说书结束时,告诉客人自己已经在背新话本。大家都知道怎么把事情办好,程馥很满意,愈发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碰到了很好的伙伴。 而两河轩在开年后也一派欢乐,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除了林檎。 大概迫切想把两河剧场的前期筹备做好,这个年林檎几乎都在外面奔波。婆家当然各种不消停,甚至要请家法惩戒,邻居也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然而这些都不能动摇她的意志力,一个女子若是有机会安身立命,她们的眼界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那些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再也不值得费心。 “外面都传遍了。”吴缨每日出现,那身装束都十分赏心悦目。 “徐野仗势欺人?”想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吴缨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玖玖随即给他沏了一杯茶。 “差不多吧。”说徐翰林瞧上了吴家女,吴家不同意,他就陷害吴子琪入狱,以此逼吴家就范,吴家为了吴子琪,不得不勉为其难同意这门婚事,现在吴真真每日以泪洗面。 程馥无奈地摇头,“随他们去。” 既然跟徐野有牵扯的人都无所谓,吴缨也不在这事上多费神。“你真要派宋欣怿上京?” “嗯。”程馥在写两河茶事的细则。 “长跑赛真不办了?” “今年咱们不掺和。”新知府上任,估计对谁都好不到哪里去。就算两河轩能继续主办,但谁知道多少麻烦等着。 “蹴鞠赛倒是可以搞搞。”见吴缨有些遗憾,程馥补充道。 吴缨挑眉,“二月筹备,四月开始。”新知府貌似五月上任,这样可以避免跟新官的几把火撞上。 “提几个小管事起来。”虽说用靠谱的人省事,但不能总栓着一只羊薅毛。宋欣怿据说这个年也没怎么好好休息。 吴缨自然是听她的,手指头在桌上敲了几下,心里已经有了章程。 “我们的结余是多少?”账目方面程馥不耐心管,都吴缨那边把关。 吴缨扯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串。 程馥扫了眼,说道:“严兴生可以放开手脚。” 现在造纸坊和养殖场都归他负责,这两个又正好是今年两河轩最重要的营收项目,程馥自然更重视一些。 “好。” “过了正月,太子那边应该有答复了。届时咱们再作下一步打算。”两河轩现在专注的都是能长远发展的营生,只要国家不乱,世世代代地经营下去不是问题。而寻求与太子合作,也是无奈之举。在江南讨生活,要么屈服于世家,要么就只能对立,并没有中庸之道。有个靠山总归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徐野多日没出现,吴家的人终于确定对方已经离开金陵。吴令佐事先安排好的人也陆续快马加鞭赶往京城传信。 其实翰林院的日子无聊归无聊,但总比六部舒服些。就拿徐野来说,每天忙完了手头上的事不是趴屋顶上睡觉,就是吃水果发呆。旁人就算瞧他不顺眼也不能拿他如何,谁让人家真有几分本事,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爹呢。 “行啊,养的好儿子,跑江南欺男霸女。”承启帝把手边一沓奏折摔到徐则跟前。 徐则打开来逐字逐句地看,嗤笑,“看不起谁呢。我儿若是欺男霸女,我徐家五房如今也不至于此。”除了几个做粗活的丑丫鬟,五房全是大老爷们。 承启帝对于江南世家自带偏见,加上对徐野比较了解,所以御史的奏折,他只觉得古怪,既然徐野什么都没做,那又是怎么惹上这些是非的? 江南世家经历之前的清洗,如今一个个精得跟地鼠似的,除了族中子弟争相出仕之外,在朝中也经营了不少人脉。若是真给人抓住什么证据,这些势力一旦联动起来,承启帝也不太好明偏徐家父子。 “呵,还是愿景不成?”瞧瞧,他最信任的臣子,俨然一副巴不得自己儿子干出点惊天动地坏事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徐野被徐则提溜到御书房听训。他也特别老实,把自己跟吴子琪的过节没有偏颇地如实交代了。不过只把程馥描述成金陵友人,三两句带过。 纨绔子弟承启帝见得太多了,京城遍地都是,眼前这个混账小子也算其一,但像吴子琪这么嚣张的,心里没点数的,京城可不多。他不禁嘀咕,江南的纨绔子弟看来是自成一派。 徐野表面上是在御书房被训斥了半天,但实际上是干站了半天。皇帝很忙,徐则很忙,六部官员每个都匆匆来匆匆去。只有他安静听着。 “你也怪不容易的。”父子二人一块出宫,徐野犹豫道。 “还好,就是有点腻。”徐则摸摸他的脸。 走了一段,徐野突然停下脚步,徐则回头看他。少年的脸在冬日的斜阳染上了一片淡淡的金光,这画面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的自己。不过那时自己面对的不是徐老爷子,而是一脸怒意的女道士。 “你要什么,我的命,还是我的人?给你给你。” 话音刚落,女道士就用石头砸破了他的脑袋…… 徐野垂眸,“你再坚持几年。”有些事他以前不太懂,最近才渐渐明白。 徐则微愣,随即上前将少年揽进怀里,在精瘦的背上拍了拍,什么都没说。不过父子二人的互动却被不少人看进眼里,不明真相的都以为徐则是在安慰被骂的儿子。 这世道就是对美人宽容,美男父子受委屈,大家只觉得他们怪可怜的。 父子讨论晚饭又去哪家馆子解决,慢慢朝宫门走去。不想,迎面碰上了睿王府的人。赵燕然正踩着马凳下车,准备换宫中的轿子,也瞧见了徐家父子二人。 “见过睿王殿下。” 赵燕然并不常见到徐则,更不常见到徐野,但因为宁家的事,他的王妃张晚晴被父皇惩戒,他心里对徐则父子是有芥蒂的。 “徐大人。” 第82章 被绑架了 徐家父子刚要迈开腿,听到对方这么一声,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殿下有何吩咐。”徐则直视对方。 赵燕然面色不善,“本殿有一事不明,请徐翰林解惑。”说完面向徐野。 “本殿表妹宁颖论出身、容貌、才情、贤德,哪点配不上你?” 徐野不卑不亢道:“殿下,您心中德才兼备的好女子于微臣而言不过寻常,若仅凭家世才情结两姓之好,皇上有比宁家小姐更合适的人选可赐婚微臣。殿下,微臣劝您一句,莫要管朝臣私事。” 赵燕然张着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个六品小官威胁。 “殿下如无其他吩咐,微臣现行告退。”徐则颔首,拉着徐野绕开睿王府的人,往宫门口走去。 顺利出宫,父子两人到家附近的岭南饭庄解决晚饭。 “还以为你要给为父来一场宫门械斗。”徐则一脸遗憾。 “就是不想随了你的意。”徐野低头吃饭。 徐则心情颇好,“忍着吧,他的债主总要回来的。”这口气只有债主亲自来讨,才算跨过去。 徐野不否认自己确实在忍,而且忍几年了都。想搞赵燕然于他来说难度不大,甚至不需要一兵一卒。光凭对方先前那番关心朝臣婚事的言行,他换套说辞传给七皇子,让七皇子赵燕谨误认为赵燕然想拉拢位高权重的纯臣,为太子或者自己铺路,保管赵燕然能烦个一年半载。 但这样特别没意思,谁的根本都伤不到。他站在小姑娘的立场上想,觉得至少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才算有仇报仇。 吃过饭又在外头溜达了一圈,父子二人才勉为其难地回到争吵不断的徐府。庞氏与田氏果然又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隔着院墙互相刻薄。父子俩每天都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感慨,徐家二老爷真不容易。 旅厌收到召唤,轻飘飘地进入徐野的屋子。 “你马上增加人手,密切盯着睿王府和张家。大小事我都要知道。” “是。”旅厌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仿佛他从未进来过。 徐野摸着手掌中的小印章,想起赵燕然那个问题,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嘲讽的笑意,“谁跟你似的,珍珠玛瑙堆里挑出个屎壳郎当宝贝。” 弹劾的奏折皇上一直搁置在旁,但先前责骂了徐野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就有人揣摩圣意,认为承启帝对徐则父子已经有所不满,但徐则这些年的功绩也有目共睹,承启帝显然在犹豫该如何处置徐野。 按着这个思路,承启帝的案上弹劾徐野的奏折垒得越来越高。 金陵 景元泽没去两河轩,而是抽了个晚上的时间登了程家的门。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深更半夜上别人家叨扰。 “我来是想告诉你,吴家的人挨个见了当日宾客。”说不烦是假的,不但他烦,他那位回江州的二哥也烦。 程馥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都改口了?” 景元泽迟疑地点了点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不清楚缘由,当时吴子琪没有伤到徐野分毫,反而被徐野重伤。” 程馥拍了三下手,“服气。” “……名单是我交出去的。”其实他压根不清楚当日宾客的名单在谁手上,更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人。而最终到了吴家手上,显然是他父亲景二老爷的决定。但这个时候撇清干系,他身为景家子弟做不到。 程馥摆手,“算了。” “快的话,吴子琪明日就能出来。”那个废物的性格,出来了也不见得能学好。 事已至此,程馥也不愿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吴子琪出不出来,吴家同他们都不会和解。为今之计,只能见招拆招了,反正她也不惧什么。 “其实我一直不大理解,你们凭什么认为江南是江南,大越是大越呢?”程馥是真的好奇,她觉得这帮江南世家的自信时常令她迷惑。 景元泽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他自小生活的环境就是如此,江南是江南,大越是大越,甚至金陵是金陵……这样的观念在他骨子里根深蒂固。他也从未主动有意识地去咀嚼这个潜移默化的认知,了解其中到底暗藏了多大的祸事。 “细论起来,当年杭州兵变,两月间战火蔓延整个江南,还是人老赵家平息的。”别人帮打下的太平盛世,不感恩不要紧,扯后腿,各自为政,就很没良心了。 要说不喜欢臣服于赵家,大可自己揭竿当皇帝。偏生这帮世家明明没胆子还爱装模作样,表面上遗世独立,孤芳自赏,背地里比谁都贪婪。盐务、漕运、矿脉、土地、贩人、黑贷,哪一项他们没伸手。 而世家子弟们很好地继承了家风,素日里没少干欺行霸市,折辱百姓的恶行。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眼前,试问还有哪点值得别人高看? 见景元泽被她说得答不上来,她也不强迫对方做选择,“你若是想景家安生,就别再掺和吴家的事。你可能忘了,咱们的皇帝陛下,最喜欢搞连坐。” 十多年前江南世家的浩劫不就是各种连坐么。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让皇帝不高兴,就等同于送自己上断头台。在皇权的纯粹面前,滥杀无辜那都是正常操作。 景元泽离开后,程馥想起吴家的事就犯恶心,暗道这次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伤筋动骨的教训。 “哥哥,你手上有没有擅长观察的人?” 程寒没抬头,手上的笔快速在纸张上飞舞,“你想做什么?” “让他去趟杭州。” 吴子琪一直躲在家中,直到薛有志放了那个代他坐牢的替身,他才算恢复自由身。不过吴家人为稳妥起见,那名替身出来没多久就被杀害并抛尸到了荒郊野岭。他们以为这样谁都会不知道吴子琪其实没坐几天牢的真相。 相比吴子琪,吴缨的日子才是最难过的,吴家誓要跟徐则父子对着干,然并非所有人都那么支持。尤其是经历过浩劫的老人们,希望安享太平,寿终正寝。所以在宗家大张旗鼓使用京城那些势力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找上了吴缨。 问他看法的,让他劝吴令佐的,什么都有。 吴缨觉得自己真是倒了霉生在吴家,别人作恶他善后,别人吃肉他喝粥,坏事件件离不开他打点,好事从来没想起他是谁。 一气之下,他躲到了外城庄子上,宁可跟两河轩的猪呆在一块,都比在内城应付那些鸡飞狗跳的糟心事强百倍。 只是,他这一去就没了音讯。 “两天了还没找到人么?”程馥心口突突直跳。 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把内城外城都翻遍了,依旧没有吴缨的踪迹。 “再去……” 林梆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浑身尘土,狼狈不堪,“程……程……程……” “你慢慢说。”她生怕对方要当场断气。 “小……小姐,我们东家被绑架了。” 程馥唰地站起来,不可置信,“什么,是谁干的?” 林梆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缓一缓,“匪徒给吴家大房送的信,要十万两现银,今晚在……在外城落叶岭破庙换人。吴家不乐意给这笔银子,不打算赎人。小姐求求您救我们东家吧,我们东家回来就还您银子。”林梆说着跪下来哭着不停给程馥磕头。 “救,我当然要救他。”程馥大声,“现银现在没有这么多,快去让账房准备没有编印的银票。” “是是……”刚被提上来的小管事很不好彩的碰到这种事,一时手忙脚乱。 程寒这两日正好住在书院没回家,听说吴缨的事后,立即让范雨带人先去落叶岭,最好有一队人能先搜山。安排妥当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逮程馥。 因为清楚自己妹妹的德性,今夜必然要亲自赴约赎人的,他哪怕拦不住也要陪在她身边,否则没法放心。 落叶岭并不近,快马加鞭都要两个时辰,一行人赶到匪徒指定地点时,天色已暗。 骆行在破庙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或者说这破庙破到仅剩地基能分辨曾经是一座庙,根本藏不了什么人。 一行人在破庙呆到深夜,仍没有见到匪徒或者吴缨的影子。在程馥焦急得想发脾气烧山时,范雨回来了。 “有车辕的痕迹,在山下,新鲜的。” 程馥把装了银票的布包塞进骆行的怀里,“你去,不计代价把人救回来。” 骆行笑着把布包揣进衣襟里,把嘴里的草梗吐了,“等着。” “骆爷尽管施展,山下有帮手。”范雨对骆行道。 “嗯。” 程寒看妹妹一直紧绷,忙拉着她的手宽慰。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死寂的山林突然传来脚踩落叶的声音,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范雨警惕地示意两个留下来保护主人的伙伴随时迎战。原先坐在地基上的兄妹二人也站起身。 “钱带来了么?”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们前方的林子里。 “人活着,才有钱。”程馥冷声。 那人影不屑地哼哼,“见着钱人才活。” “看来是骗钱的,走了。”程馥招呼众人下山。 她这番动作效果明显,漆黑的山林里突然火光大盛,数十道黑影将她们包围,并慢慢缩小了圈子。 这些人都有明显的特征,就是戴着头套,只露出五官。程馥分心判断了一下己方的处境,无意中瞥见范雨把事先别在腰背上的袖珍连弩摸了出来。看样子这姑娘是做好了直接硬拼的打算。 第83章 现在没空想他们抓吴缨是做什么,现在唯一要确定的是吴缨在不在这里。若不是不在,他们接下来硬拼就不存在顾虑了。 “看一眼人总行吧?”范雨道。 “只要确定人活着,钱拿去。”程馥把闻香做的暖水袋冒充装银票的包,特地在上面拍了两下。 还别说,这个两巴掌大小,四四方方,扁扁的暖水袋,真忽悠住了人。匪徒虽然蒙着头,但每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包袱上,程馥说完话,他们没有吭声,包括那为首的人都只顾着逼近。且明显没有要顺着她的意思把吴缨交出来。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动手。”吴缨根本不在这里。 范雨几个得令,放开手脚跟匪徒厮杀起来。 程馥有些吃惊范雨的实力,没想到瘦瘦小小,身体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的女孩子,这么能打。她的动作在旁人眼里有些笨拙,不似骆行的干脆利落,但招招致命。而且她还擅长用巧劲,显然对自己与男子之间体格及力量的差距有清晰的认识。 程馥收敛视线,要说自己也是头一回亲眼目睹这种你死我活的画面,可除了血腥味难闻之外,她没有太多的不适感。 匪徒一共十七人,从身手判断都是些乌合之众,唯独那个先前跟程馥讨价还价的不容小觑。范雨同他过招无数也没能要他命,两人这样缠斗下去不知道谁先撑不住。程馥有些担心了。 忽然,那人背部连中三箭,疼得呲牙裂目,就这短短一瞬间,范雨便抓到了机会,将对方的手从她脖子上掰下来;一脚踹倒在地,接着骑上去对着脑袋就是数道重拳,直到那人头颅陷入泥地,浆血肉星飞溅才罢休。 众人还没从地上那人的死状回过神,几道破风的声音就快准狠地掠过耳朵,把皮囊穿破,将还活着的匪徒全部送走。 小兄妹警惕地四下张望,但林子里马上又恢复了安静,看来这个帮手是不打算现身了。趁范雨几个清理现场,程寒走到一具尸体旁,扯开对方头上的遮挡,似是发现了什么,他又去把其他尸首的头套揭开。 “他们脸上有死囚印。” “金陵怎么会藏有这么多死囚?” 程寒回到妹妹身边,“官府能查到。” 经历了方才的杀生,又熬着夜,程馥有些困倦。但吴缨至今没有消息,她无论如何不能走。 几乎大亮时骆行才赶回来,同时还带回了好消息,吴缨获救了。不过他人情况不怎么好,手臂受了较严重的伤,已先一步回内城医治。 “同党?”看着一地尸体,骆行再次后悔,他就不该离开小姑娘的身边。 程馥点了点头,“回去吧。”她想知道吴缨具体伤情。 薛有志接到程家人报案,立即召集人马前往落叶岭。金陵周边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死囚,对官府来说是要紧事。他也担心这些死囚是他在任期间的逃犯,一个不慎,丢官都算轻的。 吴缨伤了右手,要养上几个月才能好,他人倒是平静,没有因为头次碰到这种危险而出现反常的举动。右手不能用就用左手,在家躺了两天就照常上两河轩忙活了。 “你说你好歹也是朱员外这种级别的富人了,怎么身边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不得不说美人落难也别有一番调调,吴缨现在可不就是个苍白娇弱的病美人么。 听到朱员外三个字,病美人脸更垮了,心中默念三遍自己永远不要成为朱员外。 “确实疏忽了。”他身边也有身手不错的护卫,但有时候嫌人多麻烦,就没让跟着。 程馥想起匪徒的身份,纳闷他们怎么会选择绑吴缨。“骆行去救你的时候留了活口,薛大人在审,很快会有结果。” 话音刚落,外面通报薛城来了。 按说跟案情有关的问题,涉案人员必须去知府衙门陈述,不过薛有志考虑吴缨有伤在身,也不是那种喜欢跟官府对着干的人,便免了这个麻烦,让信任的下属过来。 “绑匪只问我是不是吴缨,其他话一句没有。”被挟持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他见到的人都很安静。 程馥也将自己在落叶岭的遭遇如实告诉了薛城。 薛城似是心中有数,但他向来口风紧,没有上头的吩咐,他不会透露半个字。也所以他前脚刚走,程馥后脚就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吴缨。 “带有那种印记在脸上并不容易进城,他们也许一直混迹在外城。我没想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绑别人就绑你呢?”金陵城望族奇多,比吴缨好下手的也大有人在。 “有人指使,或者有人引导他们对我下手?”吴缨这两天都在养伤,没来得及细思绑匪为什么偏偏选中他这件事。 小姑娘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你没准是……帮别人挡灾了。” “……” “林梆说信是送到吴家大房的。若刻意针对你,不可能不事先查清楚你原来是几房的,也不可能在你离开宗家这么久了都不知情,即便你现在还在宗家,信怎么也不该送到大房手上。”现在谁不知吴缨是两河轩的东家之一,手底下还有鸿泽行这家赫赫有名的商行。要赎金的信,随便送到两河轩或者鸿泽行,都比送去已经没有关系的吴家大房有用。 吴缨用左手摸了摸自己被夹板固定的右手,“他们的目标是吴令佐一脉,但有人刻意透露假消息,说我是大房的人,所以……” 而且从匪徒的做法来看,他们并没有真打算用他来换赎金,匪徒由始至终目的都是禁锢他,往后可以源源不断地,卑劣地从吴家要到买命钱。这次是十万两,下次没准就是五十万两,一百万两。 “方才瞧薛城的样子,他们应该审出了东西,就是不知是否有漏网之鱼。总而言之,你这些日子出入多带人。”谜团很多,但都是猜测,最终还是得看官府的结果。 “好。” 确实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被绑架吃不好睡不好就算了,还随时可能把自己小命搭进去。要是对方目标是他,他认了,可若是像小姑娘的猜测那般,他是走霉运,给人挡灾,他哪里咽的下这口气甘心赴死。 当晚,薛有志就命人把程家兄妹和吴缨请到了衙门,关在屋子里说了半天话。因内情牵涉甚广,他无法形成具体文字来给吴缨一个交代,只能以私人身份把他们请到衙门,口头上说明。 那群绑匪,确实是逃犯,分别是十几年前各大世家受牵连的人,他们共同点就是虽然来自不同的家族或者派系,但都关在同一间大牢房里。他们这帮人中,有不少身怀绝技的。人在临死之前都会最大限度地燃烧自己来寻求生机,经过互相配合,这整间牢房的死囚全部成功越狱。 薛有志还发现蹊跷的地方,翻遍跟当年有关的卷宗,金陵都没有出现越狱的事故。所以到底真相如何,他需要立即向上禀报,等皇上定夺是查下去还是暂且搁置。 死囚的来历吴缨不太关心,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们选中他。选他也没问题,赎金多少他都出得起,但这帮人竟蠢笨到把信送去吴家,生生害他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呆了几天。若是早点送到两河轩,他没准不用过夜就回家了。 早上绑票,中午赎金交易,然后被一锅端送官,晚上受害者回家。能赶上晚饭,谁都不耽误谁。 “他们想绑吴子琪和吴真真,也顺利混进吴家了,挟持一个丫鬟带路,却被对方误导,胡编乱造说你是吴令佐私生子,吴令佐疼你多于吴子琪。只要绑了你,多少钱吴令佐都会出。她还让绑匪不要小家子气,赎金往大了开。” “这丫头叫什么?”吴缨平静地问。 “核桃,吴大夫人跟前的。” 从衙门出来,吴缨重重地舒了口气,对身边的小姑娘道:“还真让你猜中了,我纯给人挡灾。”血亏。 程馥想想这些破事也觉得腻烦,“我说……” “嗯?” “你想不想当宗主?” “啊???”吴缨一时不理解她是什么意思。 程馥不耐烦,“你没厌倦吗?太被动了。我左思右想,由你来当这个宗主,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吴家也能慢慢从皇上眼中钉变成一个普通世家。于吴缨和吴家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吴缨瞪大眼睛,觉得对方在说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我?” “你好好想想。”程馥蹬蹬蹬地上了自家马车,扬长而去。 程寒派去江南的人,在八日后回到金陵复命。程馥看了那些送来的证据,没有耽搁,立即命人送到京城。 大越律例,购置无主之地要向当地官府申请,除了交钱之外,还要做纳税相关的登记,完了官府还得请人去实地了解,如果有影响到军政的就不能通过。 去岁她就打算在杭州置业囤地,结果她派下去的管事周正平,两次灰头土脸毫无收获地回来,苦着脸抱怨杭州内城和外城的地都有主了,无主的只剩下乱葬岭,他实在盘不下手。程馥觉得有点不寻常,京城、金陵这些人口较多的大城,无主之地依旧远多于有主之地,怎么杭州就与众不同了呢? 抱着这样的质疑,又正好想帮徐野一把,程馥决定让小哥哥调人手去杭州探查真相,确定霸占无主之地的都有哪些家族。结果不查不知道,杭州的土地存在可怕的乱象。大量无主之地被世家圈走,经过多年运作,这些被圈走的地块,如今所产出的价值相当可观,且占地者还不需要缴纳一文税钱。 第84章 我才是宗主 程馥送上京城的东西其实不多。布庄扩建逼百姓迁祖坟的告示,驿站搬迁告示,柿子林恶狗伤人案状纸,野湖禁渔纠纷等,看似琐碎又似乎跟非法占地没有直接关系,但聪明的人马上就能察觉其中问题,不过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说明占地者没有足额纳税。程馥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自己盲算了杭州府一年大致税收,并绘制了简单的非法占地图,附在最下方。 徐则把金陵送来的东西看完,起身走到窗户边,此时京城的春色渐显,但冷也还是冷。 他打心眼里佩服江南这帮世家的本事,每年朝廷的巡察使都会下江南,金陵、杭州、苏州、扬州这几个是重要的巡视地,结果呢,去是去了,竟然没人发现异样。难道他们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聪慧?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你觉得谁来主导最合适?”虽然程馥盲算的税收数目不对,但她的怀疑是对的,而这些东西也足够了。 徐野把玩着手中的印章,“户部。” 想让自己的诉求名正言顺,那么角度必须找好,尺度也要拿捏得当。 户部不必一开始就针对江南世家,甚至提都不需要提,专注杭州的税收问题即可,剩下的承启帝自己会想。 没有人不在意钱,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最怕的都是朝不保夕,再蠢笨的人碰到跟钱有关的事也能立马变精明。而皇帝更甚,税收直接影响每年的军饷、河工、防御等等大项的支出,他不敢有半分松懈。 次日,户部左侍郎端旻避过户部所有人,绕过六部监丞徐则和左右二相,私禀承启帝,怀疑杭州府税收存在问题,请求指派钦差下江南查实。 徐则今日休沐,本打算在家躺尸一天,结果长顺公公亲自登门,笑盈盈地让他上御书房一趟。 “端旻是你的人?”承启帝这会儿口气比较像个君王。 “什么我的人?我的人这会儿在翰林院爬树呢。”徐则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杭州的事你不知情?”承启帝眯起眼睛。 徐则叹气,“知情,避嫌,所以不管。” “避什么嫌?” “您又不是不知道,杭州温家与金陵吴家是姻亲,我们徐小六跟吴家有过节。我这时候做什么都不合适。” 徐则向来看人比较准,确定由户部主导杭州税收的事后,他就在户部官吏名册上挑挑拣拣,最终敲定了左侍郎端旻。而对方也承了他这个情,仅此而已。端旻有上进心,这本身是好事,徐则相信只要把他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将来没准会是一把不错的刀。 不过,他也没跟承启帝撒谎就是了,端旻确实不是他的人。也不需要是他的人。 承启帝面色缓和下来,“怪谁,还不是你教子无方。” 徐则冷不丁被呛,无辜又无奈,谁让皇上的重点说偏就偏。 承启帝看了眼端旻的奏折,对徐则道:“杭州之事你不必费心。” 徐则终于等到可顶嘴的时机,“谢主隆恩。”老子巴不得。 “……” 朝廷的动作很低调,不声不响到了二月底,杭州府的占地风波如惊雷般突然爆发。大量没有正规地契的庄子被查封,第一批就抓了六七十人,朝廷钦差还带了户部官员下来重新审查税务,一夜之间杭州人人自危,连带隔着老远的金陵,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补税的话题。 吴永龄在程家大门口堵到吴缨,想把人带到宗家商议对策。吴家在杭州不少产业被官府查封,现在族里的人都上宗家讨说法。吴天佑自不好意思再出面,只能让吴永龄跑这一趟。想着吴缨怎么也得给这个堂哥一点面子。 吴缨倒没像之前那样抗拒,心平气和地跟吴永龄摆道理说事实,“谁允许宗家拿族里的钱在杭州干非法勾当的?现在出事了,自然宗家来解决麻烦,解决不了就自掏腰包填窟窿。天经地义,不是么?” 吴永龄承认他说得对,“话是没错,可这么大的事,宗家怕是也没辙。” 两人站在程家大门不远处的街角,四周没人,说话不必避讳什么。眼下春光正好,家家户户的墙头都长满了嫩绿,吴缨这次来程家就是特地逛园子的,哪知吴永龄会在这里等着。 “怎么会没辙,吴家不是吹嘘江南第一世家么,这点本事都没有?堂哥别被人三言两语蒙蔽了,这于宗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听我的话没错,让他们把数目填回去,别的不管。”他每年给族里的供奉是同辈子弟里最多的,可无论是宗家还是族里有点权的人,花用公账上的钱,事后从不主动公布账目,让所有族人知晓。他早看开了。 吴永龄皱眉,“阿缨,你是不是很讨厌吴家。” “你才知道?”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再怎么说你也是吴氏一族的子弟,族里有事,你不能不管。”吴永龄的语气早没了先前的硬气。 吴缨哭笑不得,“堂哥,你们有没有发现,吴家没有我,真的要败落。” “……”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还有约,失陪。” 程家有好几处小花园,今天趁着天气好,下人们忙碌地洗洗晒晒,后院里热闹非凡。小姑娘特地让人在花园的长亭里摆上桌椅,就着满园春色,补完《白鹤道尊》最后几话的细纲。而吴缨则在旁边的摇椅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左手茶几上是一沓待核对的账簿。 “骆爷,金绣娘昨天跟我哭诉你不让她量脚。”闻香一边给自家小姐翻纸,一边问旁边长椅上的骆行。 骆行听到金绣娘三个字,脸就垮下来,“上回她发现我脚指头长了个水泡,哭着跑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她了。”这下好了,不让她量脚,她也要哭。骆行只想仰天长啸,我太难了。 程家养了两个绣娘,专门给大伙儿做点针线活,这个金绣娘手艺极好,就是爱哭。感动了哭,高兴了哭,总之哭的理由五花八门,谁都拿她没办法。简直就是水做的人儿。 “可我若是让唐绣娘以后管你的针线,金绣娘定以为你嫌弃她。”届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哭呢。 骆行烦躁地抓头,“要疯了。” 吴永龄没把吴缨顺利带到宗家,以为吴天佑会责骂他一通,不想对方什么都没说,像是早料到这个结果。 宗家几房面对族人的质问,都统一立场把责任推给朝廷,意思是,现在别说那些产业付诸东流,能补税脱身就不错了。 吴永龄想起吴缨先前那番话,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族里出的钱也要补回来的。”他话音刚落,原先嘈杂的大堂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郭氏歇斯底里,“你们还有良心吗?族里从这些产业里赚了多少,现在出了事,就要宗家来填账。怎么不说要宗家给你们填命?” 吴永龄本有些后悔没管住嘴巴,但郭氏的话实在令他不能苟同,“你们拿钱去做什么营生从不跟大家商量。出了事又凭什么要族里来承担这个损失?”他不管族中账目,但现在想建议族老们好好查查账。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族人如醍醐灌顶,纷纷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宗家糊弄过去。这件事本质就是宗家拿族里的钱,没有经过商议,私自干有违朝廷法规的营生,导致了这个结果。而宗家刚才一番诉苦,究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族里跟他们共同承担。 “既然说给族里挣了钱,那就对账,若是持平族里便不追究了。”族老之一的吴天溢开口。 吴令佐脸色极为难看,“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才是宗主。”作为族长,有权利支配族里公共的财物。 郭氏醒悟过来,“对,我们可是宗家。”凭什么被族人咄咄相逼。 在场的族人都没想到宗家对自己的族人都可以这么霸道不讲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吴永龄思路正常,“可族规也有说,不得违反朝廷法度法规,否则将受惩戒。”吴氏族规严苛,不偏不倚,还算公平,但这些年渐渐被人忽视了。如今的吴氏一族,根本是吴令佐的一言堂。 闹到深夜也没个结果,大家伙都累了,最终吴天佑决定明日请齐族中长辈,到祠堂再行商议,吴令佐拗不过,只能答应。 “吴缨说了什么?”回家途中,吴天佑问吴永龄。 吴永龄向来尊敬族老,所以没有遮掩,将吴缨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对方。吴天佑听完只是嗯了声,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不过吴永龄自己没忍住,“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吴天佑疲惫地闭目养神,嘴里嘟嘟囔囔。 好不容易把族人都送走,郭氏累得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托着脑袋,这时候才觉得头疼得厉害。四夫人秦氏倒精神不错,只是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平日里跟大房事不怎么对付,但他们的利益是共同的,这种时候她自然要同仇敌忾。 “我看就是那徐翰林闹出来的。”秦氏喝光茶杯里的水,重重地放在桌上。 郭氏不解地望着她,“怎么说?” “大嫂我这么想你看对不对。杭州的产业少说有七八年了吧,前头一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有人拿税说事了呢?杭州那些地,大头都是温家和吴家。谁跟咱们两家有过节,这事就是谁干的?” 郭氏无力地摇了摇头,“你也说大头是吴家和温家了,眼红的人可不少。” 秦氏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也有道理,“唉,我脑子自然没大嫂好,就是觉得这也太巧了点。怎么咱们在京城弹劾徐家小子,转脸没几天杭州就失了火。” 第85章 都被砸了 养殖场在严兴生的把控下,一切都很顺利。为了防止禽病,每个伙计都习惯性的观察飞过头上的鸟类。除此之外牛圈、猪圈、羊圈以及兔子笼都干干净净的,每日都有人清理粪便。 庄子外的粪池是年前才挖好的,因为外城几乎家家种菜,百姓们很喜欢来庄子挑粪,程馥也没有要卖粪的打算,都随大家自取。但严兴生怕有人浑水摸鱼,进庄子搞鬼搞怪,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命人另外挖了现在这个粪池。 造纸坊如今已经能产出八类纸品,程馥觉得产量只勉强达到她预期,但纸品这种东西需求是源源不断的,严兴生完全可以放开手脚来做,不必顾虑太多。 “小姐,我怎么听说宋欣怿上京了。”严兴生小心翼翼地问。 程馥正拿着一根青菜喂猪,“你想去?” “不是,我是想问今年不办长跑赛啦?” 他把自己的大腿拍得啪啪作响,得意道:“这小半年每天绕庄子跑两圈。” 小姑娘打量他一番,发现确实精壮了不少,“你会蹴鞠么?” “啊?”严管事茫然。 “咱们今年不办长跑赛,但没准别人会办,你想参加就尽管去。” 严兴生有些失望,不是自家办的,感觉没什么意思啊。 “您刚才说蹴鞠?”他回过神。 “嗯,办蹴鞠赛,已经在筹备了。” 严兴生为难,“儿时踢过,这些年脚生了。” 程馥摆摆手,让他不必纠结这个,“平时练练,感觉就回来了嘛。”外城空地多,他们的庄子也大,随便划一块区域当练习场完全不碍着什么。 今天吴缨没跟着一块出城,在两河轩忙茶馆和蹴鞠赛筹备的事。他琢磨着,以程馥的手笔,开放报名后参加的人肯定不会少,但问题就在于场地太少。金陵只有一个蹴鞠场,同时只能进行两场比赛。 他想,是不是去找金陵知府薛有志聊聊天,让对方再批一块空地来做蹴鞠场呢? 林梆进来,凑他耳边小声说吴天佑和吴永龄又来了。 “你瞧,总有人希望我不痛快。” 吴天佑二人进来就看到吴缨单手折纸,然后用黑玉镇纸压着。 “你手怎么搞的?”吴天佑问的同时扭头望吴永龄。 对方羞愧地低下头,他上回见吴缨就觉得对方手怪怪的,但没往受伤的方向想。 “说吧,什么事?”没有回答吴天佑的问题。 吴天佑诧异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对方这副不耐烦的嘴脸,竟然也没想摆族老的架子来压对方。 “杭州的事你有所耳闻吧?” 吴缨点头,“嗯。”这么大的事,他想撒谎说不知情,谁信。 “现在钦差要罚税,否则抓人。”吴天佑双目赤红,一看就是熬太多,没休息好。 杭州的案子越刨越深,牵涉其中的家族无一例外都遭遇了一场“杀富充国库”的噩梦。吴家在杭州的几个管事全部下了狱,之前户部官员算的税额,他们也补上了。但这次来的钦差,脾性实难捉摸,想一出是一出,就在一个时辰前,杭州的人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禀报,钦差又做了新的决定,要罚税,按补缴数额的一半来罚。 吴令佐差点气厥过去。 吴缨倒是意外这位钦差的狠劲,破船还有三根钉,何况江南那么大,世家的产业又哪止杭州这些,杭州血亏是血亏,但也不至于伤到根本,钦差大人就不担心世家们喘过气之后疯狂报复? “交钱完事。”事已至此换他也得乖乖认栽啊。 吴永龄看吴天佑体力不支,忙补充道:“宗家的意思是族里一起掏这个钱。”吴令佐就是有办法自己不吭声,让郭氏和四房当这个传声筒。 经历这场风波,吴永龄同样身心疲惫。他以为只要族人同心协力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想想,自己这些年太天真。 吴缨失笑,“没想到吧?”他可不同情这些族人,宗家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还不是族人惯出来的。而这种情况,在江南世家中属普遍现象。 “族里也不是没钱,该给给呗。”他每年交的供奉就不少,其他族人也有特别积极做贡献的,族账哪会缺这点钱。既然纵容出这样的宗家,又不愿意把族规重新立起来,就只能活活受着了。 吴天佑长叹一口气,吴永龄神色也不好,“族里的账目出了问题,现在拿不出钱。” 吴缨瞬间冷下脸,“那二位这趟是找我当冤大头的?对不起,没钱。” “来人送客。”吴缨高声。 他话音没落门就被推开,几名粗壮的护卫走进来,死死盯着吴天佑和吴永龄。吴天佑张嘴想说什么,但被吴永龄拉住了,他觉得无地自容,不想再呆下去。 当晚,吴天佑就得了急病,大夫一个个往家里请都无济于事,最终也没熬过天明。吴缨收到消息时,没有太多悲伤,更多的是唏嘘,以及怜悯吴氏族人。要知道愿意劳心劳肺的老人可不剩几个了。 吴家正逢多事之春,吴天佑的离世无疑给族里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吴缨在灵堂磕了几个头,又贴了五千两治丧钱,宽慰了家属几句,便打算回去。反正他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拦着他!”郭氏一身素服怒气冲冲地上前。 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仆从迅速将吴缨围了起来,而其他族人都只是干站着,谁都不敢上前解围。 吴缨不耐烦,“有事说事。” 郭氏厉声,“昨天族老是不是去见你?” 吴缨点头,“他同龄堂哥是找过我。” “一定是你把他害死的。大家不要放他走!”郭氏冲在场的族人大叫。 吴天佑的家人闻言纷纷从灵堂跑出来,站在旁边拿不准要不要听郭氏的。 吴缨冷淡,“那你就报官,让仵作过来验尸。要是我害的,我偿命。” “族老身子骨一向很好,怎么去见了你人就没了?说跟你无关谁信啊?”郭氏不依不饶。 吴缨扭头对同行的林梆道,“去衙门一趟。” “吴大夫人,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族老的死跟我无关,你今天闹这一出就是陷害族人,不敬族老。按族规该充入家庙,死不得与夫同穴。你可想好了。” 郭氏就没打算让吴缨一行出这个门,她底下两个护卫在林梆迈出第一步时就冲了过去。眼见双方要死斗,吴永龄、吴永正、吴永勋、吴永贺几个族里优秀子弟终于及时赶到。吴永龄将围着吴缨的人都轰走,而林梆也被吴永正几个拦了下来,于此郭氏才不得不罢休。 吴永龄不想跟郭氏废话,只对吴缨恳求道:“让族老清静地走吧。” 吴缨瞥他一眼,“是我不想么?” 吴永龄声音微颤,“我知道你委屈。” “不,你不知道。”说完吴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吴天佑家。 毕竟是德高望重的族老,丧事办得十分体面,而这段日子大家都忙着伤心,先前宗家提出的由族人分摊罚税的事,仿佛被刻意遗忘了。眼看就要不了了之,吴令佐突然犯起了头疼病,整夜整夜的疼,床都下不来,全靠针灸缓解。郭氏看着丈夫的痛苦,还有族人的不配合,又气又急。但要她从宗家的账上划钱也是不可能的。 偏偏吴四夫人帮不上忙,还老上她跟前唉声叹气,每天不是提醒她钦差要求的期限要到了,就是杭州那边又有谁被抓,让她愈发煎熬。 “大嫂我就觉着这事吧肯定跟那徐家小子有关,先前钦差可没说要罚税,他这是想咱们吴家家破人亡啊。”秦氏嘴巴上怪徐野,心里却骂吴子琪和吴真真,两大祸害。同时不忘鄙视郭氏,什么娘养什么崽。倒是忘了自己也生了个不成器的吴永煦。 郭氏想起从年前到现在吴家的遭遇,对秦氏的话越发深信不疑,加上吴缨的不识好歹,她只觉得一股滔天怒意在胸口无法排解。 长淮画院 林檎把画工的试稿放在程馥面前。 程馥随意翻了几下,挑了几张出来,其他的都退了回去,“舞师的神态要灵敏,体态要轻盈,你要画出翩翩起舞的姿态,不是穿着舞娘的衣裳在树下做绣活。还有这张,舞师穿这么少,他们会误以为是不入流的行当,正经人谁敢来。” 林檎着急,她觉得自己没办好差事,“我……我这就让他们改。” 程馥抬手阻止了她,“暂时不必,他们可能需要点刺激。” “什么?”林檎不解。 程馥板着脸直视她,“你去找几个会跳舞的,若是正经的找不到,不正经的也凑合,带来这里跳给他们看。” “……” “别忘了把乐师一并请来。”有伴奏才有感觉。 林檎几乎是飞奔出去,佟院长伸着脖子,直到人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您这到底要做什么?” 小姑娘聚精会神地反复翻看画得还不错的几张,“待会儿你去把画工都召集到前院来。” “哦……”现在画院最大的客户就是两河轩,他一点都不想得罪这个丫头,她说什么他照做就好。 傍晚时分,林檎总算请到了六名会跳舞的女子,至于来历她没当众说。吴缨和程寒听说程馥还在画院没回家,不约而同地过来看看出了什么情况。哪知两人刚踏进院子就见一名女子在中央,穿着单薄地甩长袖,旁边角落里一位年轻琴师在抚琴。而其他人,有站有坐地挤在屋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女子。 这画面要多奇葩有多奇葩。 程馥坐在正中间,对旁边的一名矮个子老画工说,“她这个穿太少了,你到时候画个穿厚实点的,华丽点,嗯,懂么?” 那老画工点头如捣蒜,“懂了懂了。” “还有啊,你们要注意神态,脸,细细品味她的眉眼,是不是特别好看。” “但也不能画得同她一模一样。” 画工们纷纷称是。 说了半天,程馥见众人已经无心在绘画上了,便不打算呆下去,反正剩下的事林檎会处理好。 “东家东家,出……出事了……” 众人出画院大门,正准备上马车,一个少年骑着马疾奔而来。 “慢点说。”吴缨认为今时今日已经没什么能让他不淡定了。 少年名为冯龙,是两河轩的文书,只见他开始还好好的,吴缨安抚的话刚落下,他就忍不住哭了,“有人来闹事,东西都被砸了,人……先生他们都被打伤了。” 第86章 武林高手 做生意从来不存在顺风顺水的挣大钱,两河轩跟其他商号一样,会碰到无理取闹的,敲诈勒索的,对利益分配不满的;能沟通的就沟通,不能沟通的全天都有打手应付,截止到今天以前都没出过什么乱子。 所以,当门窗、桌椅、陈设等通通被砸烂,账房里的账簿被撕毁,伙伴们不同程度受伤,程馥面上强装平静,拳头已经发出咔咔的声响。 “我去报官。”冯龙抹了把眼泪,转身要出去。 程馥坐在楼梯上,沉声道:“慢着。” “把伤势不重的召集过来,我有话要问。” 善慈医馆的沈大夫带了几个徒弟来,看到这场面也吓了一跳。京城好久没有出现这么明目张胆大规模的打砸了,两河轩到底得罪了谁? 很快,侥幸躲过一劫的,以及伤势较轻的人被召集到程馥面前。 “大家受委屈了,我保证以后此类事件不会再次发生。而现在,你们必须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丁懿轩是年后提上来的小管事,此时他左手臂脱臼,脸上也被利器划了一道口子,疼得冷汗直流,但一直咬牙忍着。听到程馥的话,往前站了站,“来人有三、四十,都带了兵器,不分青红皂白进门就打人,我们根本拦不住。幸好他们没找到地库的位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两河轩的地库存放了开业以来的重要文书,在防水防火防盗上下足了功夫,也因此躲过一劫。 “他们有什么特征?”人在商场,完全不得罪人不可能,但这么大手笔,要毁了她的事业,绝非寻常过节。 难道是张家? 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张家由始至终都想要她的命,砸不砸商号意义不大,况且谁不知道两河轩还有吴缨的份,没道理针对她还顺便得罪无关人员吧。江南这地界上,再精明吃不得亏的朝臣也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小觑任何一个世家子弟。 “有,他们没遮掩,他们……”丁懿轩转头望向吴缨,犹豫要不要说。 “是吴家人?”吴缨进门时就怀疑了。 双方交手多次,吴家都没从他手上讨到好处。最近还要从自己口袋里掏钱交罚税,以大房的尿性,不迁怒于旁人就不是他们的做派了。事实明摆在那里,哪需要什么人证物证,你觉得是谁,多半就是谁。 丁懿轩低下头,轻轻嗯了声。 “吴大夫人未经通报就带数十人闯进来,骂得很难听,还说打得越狠赏钱越多……” 沈大夫上前,“到那边坐下,我帮你接手。” 丁懿轩望向程馥。 “去吧。” 花大妈一家子听说两河轩出了事,饭都不吃赶过来帮忙。小酒馆今日正排休的伙计也自告奋勇地包办了清理碎片的细活。花大妈虽然对世家已经没了过去那般恐惧,但还是不敢当众开骂,只能嘴巴上小声碎碎念。 程馥见众人有条不紊地善后,把几位伤势较轻的小管事召集到跟前,“听我说,你们什么都不必做,‘息事宁人’知道么?” “是,东家。” “接下来大家伙韬光养晦,能出工的就来,不能出工的就在家养伤。药材、伙食,都不必担心,账上划钱。” 众人倒不在意那些,反正两河轩福利本来就极好,平日不管大病小病,直接上指定的医馆,不用自己掏一文钱。而伙食方面,两河轩一直跟附近的几家饭庄和摊点合作,每日包两顿饭。除此之外小楼里随处可见糖果及水果,全天供应……他们非但没有被亏待过,反而人都给养刁了。 “东家,咱们就这么算了?您说句话,我豁出这条命也要报这个仇。”什么玩意儿,金陵城没王法是么,东西想砸就砸,人想打就打。 他们真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程馥理解他,“当务之急是尽快让两河轩恢复过来,其他的你们暂时不必费心。”底下的人有凝聚力,忠心,对她来说是好事。但谁的恩怨谁来解决,也是她坚守的态度。“你也不要有动作。”她半警告半强调地盯着沉默的吴缨。 被读出心中打算,吴缨抿了抿嘴唇,乖乖妥协。反正他对吴家已经不抱希望了,从今往后吴家想太平,神仙都不答应。 在两河轩忙到深夜,兄妹俩回到家草草用了点饭食,放弃进书房熬夜忙活的打算,一同在小花园里散步消食,准备回屋洗漱就寝。 “你打算怎么做?”目睹了两河轩的惨状,程寒此时只想端了吴家。 “不着急。”小姑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程寒叹了口气,抬手帮她一下一下地揉太阳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瞒着我行事。” 程馥闭着眼睛含笑享受小哥哥的按摩,却没有答应对方。 “别耍花招,否则你很快就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程寒态度强硬。 “……” 换平时,她早跟他打起来了。就早出生一小会儿,小哥哥摆家长的谱是越来越顺。还有没有一点大家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自觉?但是她现在真的累,只想泡个澡,然后躺床上梦她美好的压寨夫君。 两河轩有吴缨和几个小管事坐镇,恢复往日模样只是时间问题,程馥没什么好担心的。所以她也给自己也放了个假。那些陈年老账,还是不定期清一下的好。 “你去打听打听,吴家最近有什么大事。谨慎些。” 白居机灵,主子说半句,他就能猜到对方的意图,“这种大家族,吃喝拉撒都人尽皆知,要打听消息很简单,小姐尽管放心。” 程馥自然信任他的本事,“顺便查吴家一个丫鬟的去向。她叫核桃。”薛有志上回跟他们解释死囚为何绑吴缨后,吴缨就派人去抓这个丫鬟,结果扑了个空,这个丫鬟消失了,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三月时节,正是江南好风光,可惜程馥实在没有时间赏景。徐家在金陵一处荒废多年的三进宅子最近赶工修葺,她得帮看看进度。还有今年小酒馆的端午节礼也要下单了,否则来不及。 小酒馆每半年大更一次菜单,其他时候不定期推出新菜,替换掉下单不多的菜式。而最近大更的新菜单已经出来七八天,她还未腾出时间了解客人的反馈,只听说这次周婶和桂婶下了极大的功夫,但愿结果对得起她们的努力。 白居一早出去,天快黑才回来,狼吞虎咽地吃好晚饭,跑到书房向小姑娘回话。 “吴家在杭州的产业九成被查封,钦差收了补税,又说加一笔罚税。宗家想让族里分摊这笔钱,但族中账目混乱,族人的供奉所剩无几。他们便打起咱们吴东家私产的主意,我琢磨着应该没要到钱。因为那吴家族老回去当晚就过身了。听说吴大夫人还在灵堂外拦咱们吴东家,胡搅蛮缠非说是他把族老害死的。” 程馥意外竟有这么多内情是她不知道的。大概吴缨不愿她操心,所以没细说吧。回想起来,难怪两河轩出事,吴缨那么笃定是吴家人。 不过,她可不认为郭氏单单针对吴缨。郭氏不管不顾,非要干这件事,就说明她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不出这口气,她可能会断气。 “吴家族人里也有不少殷实的,宗家要他们分摊,他们只能照办。所以现在罚税应该已经交上了。”这可不是小数目,吴氏族账血亏便算了,族人还要继续被宗家吸血。这样的世家于白居来说太可怕了。 玖玖见白居嗓子有点沙哑,给他倒了杯花茶,让他润润再说。白居也不客气地一口干了,继续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倒出来。 “钱送去杭州之后,吴宗主的头疼病就好了,小姐您说他这是真有病还是装有病?”白居怎么想都觉得吴令佐病得蹊跷。“还有您要找的核桃,她没死,也没被送走,她成了吴子琪的通房,已经改名为娇蓉。” “……”算了,人还在就行。 “吴家接下来有什么要忙的事?”她现在比较关心这个。 白居想了想,“吴真真的及笄礼算不算?”这位金陵城“公主”马上要长大了,也不知她最终会嫁给哪家的才俊。 “什么时候?” “二十五开始连贺三日。” 程馥挑眉,“就这个吧,事无巨细。” 白居睁大眼睛,有些拿不准小姐想做的是不是他暗暗猜测的那件事。及笄于一个女子来说是大事,那三日吴家必定宾客盈门,江南,甚至江南以外的权贵们都会陆陆续续到场。小姐若要做成那件事,怎么也得提前做好准备才万无一失。 “我跟吴家老熟人,吴家的公主要及笄,哪有不表示表示的。” 白居望着自家小姐那张牲畜无害的小脸,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差点以为程家跟吴家世代交好,之前的恩怨全是幻觉。 小姑娘把卧在脚边的冬瓜抱进怀里,顺了顺毛,对白居道:“你去办这几件事……” 人出去后,程馥歪脸问坐在窗下读闲书的某高手,“骆爷,你的身手在江南排第几?” 骆行莫名其妙,“又不是江湖中人,谁去攀比这个。” “能进前一百么?”若是前一百都进不了,未免也太水了点。 骆行怒了,丢了手中的书,坐直身体,咬牙切齿道:“来来,大爷今天就跟你掰扯掰扯江南的武林高手。” “哦~” 第87章 好可怜 骆行所谓的武林中人,并不是程馥以为的绿林人士,而是渗透在各行各业,武艺高强的人,其中数漕运最多。 在花楼当打手那阵子,经常能碰到下漕不回家亲媳妇,专程上花楼给姑娘喂钱的。这些人无论老少都黝黑壮实,互相之间感情极好,都以兄弟相称。就是喝多了脾气暴躁爱找姑娘们麻烦,骆行跟他们交过不少次手,每回都累个半死。 “是不是想说你以前当斥候都没这么艰难?”程馥斜他一眼。 骆行愣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还提那干嘛。” 程馥疑惑道:“他们怎么不给富贵人家卖命?” “武林中人要么讲义气要么讲自在,给富人卖命当随护的着实不多。金陵城这些高门里的武师几乎都出自武行。家里孩子生太多,又穷得养不活就送去学艺,直到被人挑走。说起来那些开武行的,倒是武林中人。再一类是我们这样的,从军归来的老弱病残,要钱没钱,一家子等钱过活,不得不去给有钱人当马前卒。哎呀你就说你问这事儿想干什么。”也许是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骆行不太想继续聊这些。 程馥挠挠鼻子,“我准备干件大事。” 骆行笑了,“怕我打不过?” “哪能啊,我是那种信不过你的人么?”小姑娘缓缓别开头看向别处。 骆行冷笑两声,走到她桌前将几盘点心一股脑地搜罗走,不忘呛一句:“老妖怪。” “???” 丁懿轩不是第一次来程家,但每次来都十分拘谨,生怕自己言行举止不得体,给东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今天他特地登门是禀报两河轩修复进度。损坏的桌椅已经扔了换新,屏风、花瓶这些陈设不能对付了事,所幸金陵卖这些东西的铺子多,也不是大问题。需要花时间的还是窗门、楼板,以及被撕毁的账册。 宋欣怿上京之前,他已是两河轩的内管事,但上头有大管事带着,怎么都乱不了,现在大管事去开疆扩土了,他得独当一面,这几日经历下来,着实有些心力交瘁。但也确实学到不少东西。 “证词都收集完毕了?” “是,包括街坊的。” “仔细放好。” “不交给官府?”丁懿轩吃惊。 小姑娘摇头,“他们应该早就安排了替死鬼。”以前她还有些耐心,遇事优先走正规途径来捍卫自己的利益,现在不那样了,因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本来就没想当什么好人,耐心也不够,有些事既然摆事实讲道理谈律法都没用,那就只好换一种沟通方式了。反正古往今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谁横得过谁。 两人正说着话,闻香匆忙进来,“京城又来人了。” 程馥皱眉,“这回又是谁?”陈家来过了,威远候府来过了,顾家还没来,所以是顾家?别了吧。 “翁家少爷。”他们离京的时候,闻香见过翁齐敏姐弟,所以认得翁樊。 小姑娘吃惊地张了张开嘴巴,唰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翁樊长高了不少,容貌也有了变化,就是一路奔波样子很狼狈,见到程馥先是一愣,没等对方开口就先哭了起来。 “你……你先别哭。”程馥把人拉到跟前,同时对旁边的程家下人道:“快把车里的东西搬出来,收拾北面的院子……” 翁樊抓住她的手腕,“程姐姐,我,我还带了个人来。” 程馥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顾着点头,“放心放心,这里就是你的家,都会安排好的。” 翁樊的手又紧了紧,把她拉到一辆马车后,掀开帘子。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程馥差点打喷嚏。车里两人跪坐,一人躺着,盖了厚厚的棉被,看不清是男是女,年龄几何。 “原来是有人病了啊,不要紧的,金陵好大夫多,我这就让……” 翁樊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那是我姐姐。” 程寒收到消息后立即从书院赶了回来,此时翁樊已经洗漱收拾妥当,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看到程寒,他站起来哽咽地叫了声。程寒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这孩子还不到十岁,自小娇生惯养,七八岁还要奶娘抱在怀里喂饭,这趟带着昏迷不醒的姐姐下金陵,可以想象路上多不容易。 “母亲年前染上急病,只堪堪挨过正月,姐姐痛不欲生想去陪母亲就撞了棺盖……好不容易被救下来,可人也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姨娘说姐姐是活死人,以后只会拖累家里,要父亲将姐姐葬了。是高升知晓了我们的事,帮我们逃出来。”翁樊吸了吸鼻子,整个人很沮丧。 程寒勉强挤出个笑脸,“你姐姐会醒来的。” 翁樊抬头看他,充满期待,“真的?” “江南名医多,总有办法。”他还没见到翁齐敏,现在这话只能算作是安慰翁樊。当然,翁齐敏好起来,也是他的希望。否则他妹妹会疯。 两人身后的屋子里,沈大夫正检查翁齐敏的头颅,针扎下去,只有鼻息有轻微的反应。他收了针,叹了口气,迟疑片刻才告诉焦急的小姑娘,翁齐敏的情况不太好,他需要花一些时间来想治疗方法。而在此之前,最好能将翁齐敏的头发给剃了,每日安排人手给她全身按摩活动四肢,屋子勤通风,进出的人必须是康健的,以及尽量避免外出。 “若是三个月内不能好转,你要想开些。”临走前,沈大夫还是把自己憋了很久的话说了。现在翁齐敏什么都吃不下,纯靠每隔一个时辰灌一次米汤维持,这样下去身体扛不了多久。 亲自将沈大夫送出门,程馥没有往回走,而是望着对面那户人家的石狮子发呆,陪着她的玖玖欲言又止,想劝她回去歇息又不忍心开口。程寒过来看到这样的妹妹,心疼极了。翁齐敏是她第一个朋友,她的伤心、愤怒,他都能感同身受。 兄妹俩在门口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对面的大门开了,邻居叶家小姐在一群仆妇的陪同下走出来,两人才回过神,起身回去。 叶雪馨正要去首饰铺取之前订的一套头面,留意到兄妹二人时,只看到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合上的大门。 程家兄妹刚搬来那会儿,她挺反感的,总觉得跟这样名声的人做邻居,很拉低自家书香门第的阶级地位。但时间一长,听了不少跟兄妹两人有关的传闻后,她反而不似当初那般笃定了,毕竟两兄妹的年纪摆在那里。 再说了,要真这么坏,怎么人还好端端的,该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官府也没抓他们。这样想得多了,叶雪馨对兄妹俩的偏见就渐渐浅了些。 “今早刚到的鱼,挑两桶肥的送去程家。” “……啊是。”嬷嬷感到突然。 京城 翁齐敏姐弟离奇失踪,徐野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还是在翁兆丰带着一群翁家人找上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翁兆丰咄咄逼人,一口咬定是他把翁齐敏姐弟从翁家偷走藏了起来。理由也很牵强,只因他跟翁齐敏相熟,而放眼翁齐敏所认识的人中,只有徐野有这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这件事。 徐野听得头皮发麻,若非念在翁兆丰是父亲同僚,此刻徐家一大家子又在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翁大人就当没这双儿女了吧。”翁齐敏姐弟能在翁家人眼皮底下逃出去,说明有人接应,如果不是高升,就是翁家姐弟外祖那边的人。撇清干系和揽下责任,两者之间徐野瞬间做出了选择。 徐家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徐六在大家伙眼里虽然有点纨绔子弟的不良名声,但也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徐则倒是不意外儿子这个决定,翁家现在情况有点复杂,皇上都不能指责什么。而且翁兆丰刚才说漏嘴,翁齐敏重伤昏迷,与活死人无异。所以现在的翁家跟龙潭虎穴又有什么分别?翁齐敏姐弟若继续留在家中,恐怕处境更艰难。 “我女儿身子骨弱,经不得奔波,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承担得起么?”翁兆丰口沫横飞地指责徐野。 庞氏挪到徐野旁边,小声劝解,“六少爷,要不告诉翁大人吧,那毕竟是人家的闺女。”徐野藏谁不好,偏偏藏朝中大员的闺女,这传出去必然又是一通不堪入耳的议论。 “娘,我觉得六哥没做错。你不知道外面都说翁大人宠妾灭妻。那个翁樊经常被打,好可怜。”年纪只有八岁的徐家小八徐谦站出来挡在徐野面前,奶声奶气地说。 庞氏被小儿子一噎,很干脆地闭上了嘴。 宠妾灭妻四个字出来,她就知道此时当众表演鞭打儿子也没法让翁家人息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随意了。 “有你什么事,过来。”徐菲凶巴巴地把弟弟拉到身边,死死拽着不让他乱跑。 她今日正好得空,便回娘家探望亲人,哪知就碰翁家这么大阵仗来要人,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她五叔管大理寺,翁兆丰管刑部,两人素日里也没什么恩怨。怎么突然就交恶了呢?徐六又是为什么要把人家儿女带走藏起来? 徐野听到翁樊被打,眼神就变了。记得当年在翁齐敏的庄子上,翁樊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疙瘩,翁家最得宠的小儿子。这才多久啊,就物是人非了。 第88章 及笄大礼 翁兆丰又羞又怒,“胡说八道,翁樊怎么会被打,素来只有他欺负人的份,家中谁不是把他哄着供着。再说他若是受了委屈怎么不与我说?” 徐野觉得自己的耐心快到极限了,他最不耐烦跟那些犹如被下降头的人扯皮,“翁大人,我不会告诉您他们姐弟在哪里,但是您放心,他们以后会过得很好,我也会寻遍大越名医为翁齐敏治病,以后婚丧嫁娶也不瞒着您。所以请回吧。” “……岂有此理,徐则你就这般纵容儿子的么?”翁兆丰转身怒瞪心不在焉地徐则。 “孩子们大了,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能怎么说,我当然听我儿子的啊。 田氏本来也想跟着劝徐野把人送回翁家,说起来田家跟翁家也算拐着弯的姻亲,她担心现在徐野不交人,田家那边会找上门求她跟五房周旋,她还不得烦死。但刚才听到徐小八说翁兆丰宠妾灭妻后,她那点不愿应付娘家的心思全没了,生平最恨宠妾灭妻的男人,现在连余光都懒得给翁家众人。 翁兆丰气得说不上话来,指着父子二人半天,最后撂下到御前讨公道的狠话,便带着人离开了徐府。 “他变化有点离谱。”徐进一直坐在主位上看热闹,方才翁兆丰大喊大叫的,让他耳朵难受到现在。“他以前不这样。”翁兆丰是难得的能吏,待人说不上多好,也没多恶劣。像今日这样歇斯底里,过去几乎没有过。 “着急吧,毕竟儿女不见了。”徐菲往沉默的徐野那边看了眼。 徐野却突然走到徐谦跟前,拍了拍他那张肉乎乎的小脸,“够仗义。” 小八咧开崩了两颗门牙的嘴,“那~是。” 庞氏没好气地瞪了小儿子一眼。每天都这么多故事,每天都能上房揭瓦,今天更厉害了,可以帮徐野出头了。也不想想他六哥惹出来的事,哪件是他能掺和的。 不过,徐家人还是低估了翁兆丰的行动力,承启帝午睡起身后就让人把徐则叫进宫里。 “怎么又管起翁家闲事?”但凡这对父子能把精神放在正经事上,他都能少生点气。 徐则无奈道:“徐野跟翁兆丰家的闺女是饭友。” 承启帝茫然,“饭友?”现在连交情都要分得这么细么? “哦。” 承启帝不想跟他废话,“翁兆丰那两个孩子在哪里?” “不是去他们外祖那儿,就是去金陵了吧。”翁兆丰从徐家离开后,徐野也出了门,他猜测大概是去查翁齐敏姐弟的行踪了。 “金陵?”这个地方最近听到的次数有点多。 “臣也只是猜测,您知道徐野准备外放的,他若是想照拂翁家姐弟,放在跟前最合适。要不回头我帮您问问?”徐则一脸诚恳。 承启帝差点就顺口应了,骂道:“你当朕很闲?” “皇上,翁家小姐重伤昏迷,眼下最要紧的是静养治病,微臣恳请皇上垂怜,暂且不要透露他们的行踪。至少待翁家小姐苏醒痊愈后再酌情处置。”徐则郑重地请求。 承启帝拿起桌上一本奏折砸到徐则脑袋上,但力道并不重,“你当朕很闲?” 高升见到徐野才想起自己之前帮翁齐敏姐弟逃出翁家,没告诉对方。说起来也怪他太忙,手头上要跟进的事项非常多,解救翁齐敏姐弟还是在推掉了一堆行程才腾出的时间。当时情况紧急,他真怕晚一步翁齐敏就死了,也就没想那么多。 “我去岁买通了翁家几个仆人,翁小姐出事当晚他们给我传了消息,她伤势极重,御医交代轻易不可挪动,我本不想把人带出来的,但那姨娘要活埋了翁小姐,这哪是人干的事。我不得已混进翁家跟翁樊碰了头,他求我把他姐姐带出去。我只好冒险把他们姐弟都偷了出来。担心翁家人搜城,又连夜将他们送到外城的庄子上,找了两个大夫看着,直到翁小姐状况好些了才出发下江南。” 徐野没有怪他,“此事我已经揽下,翁家不会找到你头上,以后再遇这种事先告诉我,我有更好的法子。”高升只是个酒楼管事,对上翁家这样的权贵是很危险的。 “一定。”高升也是被翁樊哭慌了。 “你买通的那几个人先别急着断联络,你家小姐以后用得着。” 高升当下没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深夜躺上床浑浑噩噩中才突然想明白。翁小姐受了这么大的伤害和委屈,他家小姐势必要帮她报仇的。 金陵 年后一直没收到顾彦雅的消息,程馥还以为对方那边出了什么变故,直到这封厚实的书信放到她的桌上。 太子那边的人准备动身,但因路途遥远,最快也要四月中下旬才到,顾彦雅让她耐心等待。至于太子派来的人具体是谁,顾彦雅并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是那个人刻下不在太子身边。 这封信于程馥来说,已经等同于合作达成。只要太子肯派人来,不管是谁,她都有信心说服对方。 按照沈大夫的要求,翁齐敏的头发已经被剃掉了,每天也有两名嬷嬷轮番给她做按摩,除此之外程馥还多请了一位厨娘,专门负责翁齐敏的汤药和膳食。在程馥精心的照料下,翁齐敏的脸色好多了,也没再继续掉肉。连沈大夫都对她竖起大拇指,说她帮了大忙。 两河轩修缮完毕,伤患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上工,个别严重的依旧在家中养伤。不过关于他们被吴家打砸的流言蜚语并没有消停,街头巷尾都在传他们跟吴家抗争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是认了怂。就连一些合作的商号,都没了之前的热络。 程馥和吴缨知道很多人在等他们两个表态,哪怕给“怂”找借口也好。只可惜他们什么都不想说。也因为他们这个态度,蹴鞠赛报名的队伍寥寥无几,明家和景家也都还在观望。 转眼到了三月下旬,金陵街道挂满了花灯,绵延至尽头。景庄的寻人墙上,百姓的寻人启事全被撕毁,换成文人们的贺词。商铺、摊点无论大小都必须放几枝新鲜的桃花,定时有人巡场,发现没放桃花的都会被记下…… 程馥头一次发现,一个女孩子及笄可以成为一座城池的盛世。暂不论百姓是否情愿,压迫也好,利诱也罢,总而言之吴家确实做到了。真正解释了为什么吴真真会被称为金陵城的公主。 玖玖皱着小脸思索,“小姐您说她及笄都这个阵仗,成亲时还不得让金陵城百姓列队给她送嫁?” 程馥望着吴家人送到小酒馆的一大筐桃花,轻笑道:“那离满门抄斩也不远了。” 钱山经过她们面前,看到那一筐桃花,像被触到什么霉头,一脚踢了出去,发现没踢远,还跑过去补了几脚,直到那些桃花掉进水渠里才罢休。 玖玖觉得相当痛快,用力给钱管事鼓掌,在她的带动下,小酒馆其他伙计也跟着欢快地拍起手来。程馥摇了摇头,懒得理他们。 “脸皮真厚啊。”吴缨把两张帖子丢在她面前。 二十六日吴真真及笄,当天吴家设大宴,吴缨和程馥都在宾客名单中。送帖子的人还再三强调宗主要吴缨和程馥都到场,否则就是不尊重吴家。吴缨哭笑不得,只觉得吴家上上下下都有病。所以迫不及待地跑到小酒馆来跟程馥分享这件事。 “二十六,不就是明天么。”看来请他二人的帖子,是临时加的。 于旁人来说明晚是吃公主成年的大宴,于他们二人来说,多半是被踩进泥泞里的鸿门宴。 “那你要不要去?” 吴缨笑道:“去啊,干嘛不去。”他也想看看宗家能把他逼到什么地步。 程馥嗯了声,漫不经心道:“明日你先去,我等哥哥一同前往。” 吴缨摸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小姑娘,怎么这丫头今天看起来有点阴沉,“你煲什么坏水呢?” “哪呀,我在想吴家大宴有什么好菜。”小姑娘露出一张笑脸。 吴缨自然不信,她那笑太假了,跟戴了面具似的。不过对方既然不想说,那他胡搅蛮缠也得不到答案。反正到了明日,很多模糊的东西就彻底清晰了。 二十六日 程馥和吴缨先在两河轩忙了会儿手头上的活,又跟几位管事敲定了养殖场、造纸厂四月的安排。吴家大概生怕两人不赴宴,专门派了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在两河轩一楼坐着。吴真真的及笄礼是晌午,结果两人都没有到场,吴家的护卫都有些火大,觉得他们不敬吴家。数次上楼提醒、威胁都没能使两人服从。 直到午后,他们耐心全无准备动手绑人,吴缨说肚子饿了,该去宗家蹭饭了,这才磨磨蹭蹭的出发。而程馥则说自己要先回家换身衣裳,否则不够“尊重”金陵城的公主。那几个护卫比较谨慎,分了一半的人跟着程馥回程家。 “小姐你快点,再耽搁下去菜汁都不剩了。”到了大门口,有人已经不耐烦,脱口而出的话愈发不客气。 “快,很快……”程馥回头冲他们灿烂一笑。 第89章 及笄大礼(二) 吴令西、吴令修兄弟二人今日负责招呼有身份和有辈分的男宾,郭氏、秦氏以及分出去的三房夫人负责接待女宾,宗家的子弟则招呼自己关系好的亲友以及其他来访小辈。今日天公作美,给人感觉老天都在宠着吴真真。及笄礼一结束,大家伙都不急着去吃宴,互相套交情的,吟诗作赋的,赏花扑蝶的什么都有,欢笑声不绝于耳,比过年还热闹。 “吴缨呢?”吴令佐已经问第三次。 吴令西和吴令修对视一眼,“说是在路上了。”吴令佐一定要请吴缨和程馥这个做法让他们十分不理解。没事给自己添什么堵呢,大好的日子。而且那两个人还不一定肯来。 “四叔、六叔,程家兄妹怎么不在?”盛装的吴真真端庄得体地踏进兴盛堂,她身后紧紧跟着两名丫鬟,专为她提着繁复的裙摆。 吴真真今天是令人惊艳的,也必须是高兴的。要知道她今日若是皱一个眉头,就会有人要遭殃。此刻她嘟着嘴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脸的不痛快,惹得身边的仆妇们异常紧张。 “哎哟小祖宗你今天可不能这样。”郭老夫人忙拉着人到跟前哄。 好不容易把宝贝外孙女说高兴了,郭老夫人扭头问吴令西和吴令修,“程家兄妹也没到?”吴缨不到就算了,他毕竟是吴家人,真不来也不能拿他如何。程家兄妹这样的身份地位,能参加吴真真的及笄礼,那是上辈子积德。可及笄礼都过了,人影都没一个,这分明就是不把吴家,把今天这些贵宾放在眼里。 郭老夫人心下已经有了计较,若是程馥今天真不到,她明日就夷平了程家,让这对兄妹跪着来求她。 吴令西没吭声,吴令修好奇地问,“真儿什么时候跟程家兄妹交好了?”今天这么多名门子弟给她道贺,还不够她高兴的么? “程家兄妹先前以下犯上,对外祖母和父亲母亲不敬,我今日特地给他们这个机会来磕头认错,他们该知恩才是。”吴真真微微歪着脑袋,说得头头是道,一脸理所当然。 吴令修慢慢地哦了声,皮笑肉不笑道:“那六叔再去催……” “主子,吴缨少爷到了,这会儿在长春林同丁知县说话,不便过来。”传话的嬷嬷因为匆忙,没留意到自己打断了吴令修的话。 “就他高贵,他是祖宗。”郭氏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她本在应酬,可越到后头发现几个老爷都没了踪影,而今天的正主,她的宝贝吴真真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就想着会不会都在兴盛堂歇息,便亲自过来瞧个究竟。 “你去把他带过来。”自从打砸了两河轩,狠狠出了口气,郭氏的自信心就上来了,现在对谁都敢理直气壮。 嬷嬷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应下了。 郭老夫人却是有些疲倦,不耐烦这节骨眼上在一个白眼狼身上浪费时间,“吉时不是早到了么,我看就开宴吧,有什么话你们席面上说。”她也不清楚吴令佐为什么非要请吴缨,都结仇了,以后没准不死不休,还有必要强求那点亲情么? 吴家在杭州损失惨重,族里的公账上没有钱,其他族人日子过得寻常,唯吴缨有日进斗金的两河轩和鸿泽行,除了他还有谁能为宗家分这个忧。偏偏这白眼狼非但一个子不出,还把族老害死了。 郭老夫人从女儿那听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气了半天,对吴家竟没有处置吴缨感到匪夷所思。而郭氏只说吴令佐毕竟养大了吴缨,一直当亲儿子对待,古往今来有几个儿子坑了爹,爹舍得大义灭亲的?郭老夫人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心里对吴缨更瞧不上了。 丁知县本名丁达,在东桥县当官,跟丁通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丁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丁通这代已经没几个人了。所以在得知还有个丁达,便主动捎信去联络。丁达也不觉得对方故意攀他,高兴地回了信,一来二往的就亲近起来。 丁达这趟本不想来,吴家在东桥县有五个肥庄,庄子上的管事平日里耀武扬威,横行乡里,他又气又没辙,偏偏这几个庄子养活了一个镇三个村。他不来,那些村民都不答应,生怕他得罪吴家,以后大家连田都没得种。 不过他这趟来金陵也不纯粹是为了捧吴家的场。 丁通一直了解他的处境,所以在往来的书信上经常提起吴缨的鸿泽行及两河轩,尤其是两河轩。丁通说他们有一个没有生成正式文书,对外公开的营生,就是帮扶较弱的产业和商户,现在金陵的几个潦倒的画院、绣坊、医馆、渔场通过两河轩的帮扶,都有了起色。 丁通建议他此次来金陵一定要守到吴缨,没准对方能帮到他。 可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性子,是程馥的一系列帮扶举措改变了他。帮到别人的同时自己没亏本,还赚得人家一声谢,这种感受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 丁达没想到这么顺利,突然有种意外抱到粗壮大腿的感觉,又微妙又欢喜。趁热打铁,他想跟吴缨说说东桥县的情形,可刚开口就被吴家小厮打断了,要开席了。 第90章 及笄大礼(三) 场面话终归是场面话,今日来的宾客哪个不是人精,鸿泽行和两河轩有多赚钱,他们哪怕算不出准数也能凭借自己的印象,将盈利往大了估。 宴席就在这个不伦不类的氛围下正式开始,请来的戏班子也正式登台。各桌吃各桌的,各桌话题也不尽相同。 男宾这边聊什么,女宾那头是听不大清楚的。知礼的,不好意思多言,可耳朵都竖着,不知礼的,借着酒劲肆无忌惮,话题很快从吴缨的产业具体赚多少钱,延伸到吴缨跟宗家的纠纷,两河轩之前被砸的原因等等。 宗家这桌,吴令西也想拉话头,但儿子吴永煦对金钱没概念,一直以为吴家是江南首富,吴缨再折腾也富不过吴家,而且吴缨本身是吴家人,他挣的钱也该是吴家的,是宗家的,那么就有他四房的份,他是四房嫡长子,吴缨的钱等于他的钱。脑子忙着理顺这其中关系,他老子的话一句没听进耳朵里。而旁边的吴子琪自从吃过牢饭,人就沉闷了许多,虽然并不影响他将来的前程,但这个经历他此生都忘不掉。他也没有回应吴令西,只阴狠地盯着吴缨,恨不得把人看出一个洞来。至于吴六老爷吴令修,他只顾闷头喝酒吃菜,权当没听见。 就着两河轩被砸的话头,不知是谁说起了吴缨还是二房嗣子那会儿,背着宗家和族人将二房的产业全放到自己名下,然后撇开养大他的吴令佐,出去自立门户。前些天杭州的事,吴缨做得更绝,吴大夫人曾请求他出手帮忙,念在吴令佐养育他一场的份上,可他是半点情面都不记,导致吴家杭州产业付诸东流,还活活气死了德高望重的族老吴天佑。 “要我说就该砸,像这种狼心狗肺之人,打死都算轻的。”年纪大的长者们最担心的就是家族不睦,家中出败家子,忘恩负义之辈。所以听了吴缨造的“孽”后,都恨不得替天行道,为吴家结果了吴缨。 吴氏族人这边,无论神色还是氛围都仿佛染了墨色,早没了参加吴真真及笄礼的喜悦,只有种家丑外扬的羞耻感。吴缨为什么离开宗家,为什么在杭州那件事上没有出手帮忙,小辈不知道,老辈的心如明镜。可旁人越是光明正大议论吴家是非,族人这边就越没人敢站出来帮吴缨解围。因为这明显是宗家一开始的意图,帮吴缨就等于得罪宗家。 “诸位大人、老祖,其实我今日来也想借此机会宣布几件事。你们听得进就听,听不进我也无所谓……”吴缨对那些歪曲的事实,他人品的质疑,早就不屑于澄清了。 吴令佐今天就没预备让吴缨有机会开口,但现在人多,他不好失了主人家的风度。再怎么说今天也是他宝贝小女儿重要的日子,羞辱吴缨是认真的,但更不想毁了这场盛宴。 “阿缨,那些传闻不必介怀。”吴令佐给吴令西和吴令修使了个眼神,吴令西心领神会,吭哧吭哧地上前要把吴缨拉下来喝酒。吴令修却装作没看见,同旁边的男宾推杯换盏。 “我怎么会介意。”吴缨讥笑。 吴令佐不打算给他闹事的机会,“耽误了这么多功夫,饿了吧?今天你堂妹生辰,来,陪伯父喝两杯。”说着也要把人按到座位上。 吴缨佯装挣扎了一下,发现吴令西别看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手上力道并不小,吴缨被他捏得很疼。他不再反抗,但也没坐下。今天本不必给宗家这个脸面,但两河轩被砸那事他过不去,所以他来了。 男宾区不知何时出现两名袅娜多姿的婢女,没人留意到她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当看清容貌时,人已经站在吴缨的身后,紧接着吴令西的胳膊就被反扭,一阵毛骨悚然的咯咯声,让整个男宾区瞬间安静下来。 “啊——”吴令西被丢到地上,疼得惨叫,如烂肉滚地。 吴令佐微讶,怒瞪着吴缨,大声呵斥:“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待你不薄啊,阿缨!今天是您堂妹的生辰,你就不能给伯父一点面子么?你想要钱我给,你想要我这条命我……过了今日你拿去便是!” 得,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立场上,而吴缨纯粹来闹事的。 吴缨懒得瞥他一眼,“我就想说几句话。” 两名婢女几乎同时举起右臂,变戏法似的从纤薄的袖子里亮出长剑,护在吴缨身边。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她们随时发难。 吴令佐有些吃惊吴缨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了进来,恐场面不可收拾,他给旁边的护卫们使了个眼色,十多名吴家武师一拥而上,两人负责抬吴令西下去,其他人负责拿吴缨,却被那两名婢女轻松挡了回去,冲前头的几人不同程度受到了剑伤。吴令佐不再莽撞,但吴家的武师越来越多,双方陷入僵局。 男宾区的宾客哪里还有心情吃饭,纷纷起身,有想告辞的,有想上前劝架的,也有想避开些,免得被殃及池鱼的,当然也有的看得津津有味。 许是这边动静太大,女宾们担心自家丈夫和孩子,再没心情吃酒闲话,纷纷起身朝这边而来。 质朴的马车在吴家大门停下,被拖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的几个人同时倒地,没了声响,不知是死是活。附近的百姓想上前看热闹,但又恐惧吴家的打手,只能站得远远的,朝这边探头探脑,小声议论。 一身男装的程馥掀开帘子跳下马车,程寒紧随其后,骆行叼了根草梗晃晃悠悠地从车头绕到他们身后,期间还抬头望了望天,似乎也觉得日头不错。 吴家守大门的下人本就不少,主子今天又特地吩咐吴缨和程家兄妹一出现就禀报,所以候在门内望眼欲穿的人有八个之多。他们没怎么见过程馥,但听说过程家兄妹是双生子,生得极为相似,所以台阶下这会儿来的应该就是他们没错。 “快,快去禀,程寒程馥兄妹来了。”吴棠是吴家的小管事,主要负责来访事宜,所以两兄妹一出现,他比谁都激动,踢了一脚还在发愣的小厮。 底下的人往内庭赶去后,吴棠踏出门槛,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用下巴对着程家兄妹一行,“来者可是程寒、程馥?” 没人应他。 “……简直无理。”他这样的小管事在府中地位不怎么样,但对外可是人人都要称一声棠爷的。无论多大官阶,多高的门户,只要登吴家的门,谁不得给他几分好脸色。 “来者可是程寒、程馥!” 依旧没人应他。 “岂有此理,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拖进来。”大夫人吩咐过了,如果两兄妹不配合,那便不必留情面,她要的是程馥出现在宴席上。 一队持兵器的护院冲出来,眼看就要到达程家兄妹跟前,却被正面射来的针雨及时挡下。因轻敌避不及时,吴家护院全数中针倒地。大门口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程馥从马车里拿出一根白色布条,一点一点的缠着右手。在没人察觉时候,他们的四周渐渐聚拢了大批年轻面孔,若不是他们身上都穿着灰服,旁人铁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联系。 吴棠这才意识得到来者不善,他顾不上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护院,转身就往里逃,“快快关门,关门。” 但很可惜,三枚铁针结结实实地钉进了他两条腿的肉里,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里边的人看到这个景象吓得惊慌失措,完全没了章法。因为谁都没看到那个射出铁针的是谁。 缠好了布条,程馥又不慌不忙地从车里抽出一根三尺长,削得光滑圆润的木棍,程寒要抓过来,被她避开了,程寒只好作罢。 知府衙门 薛有志老早就收到了吴家的帖子,也在当日就回绝了。没想到吴家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再三来请,薛有志敏感地察觉到吴家的反常,但他本就没意向要赴宴,所以吴家的态度他是不在意的。这节骨眼上少跟世家接触,也少点是非。 为官多年,他见过太多的同僚三年顺风顺水,各项考评优异,偏偏就在临升迁之前出了事,以至于多年努力付诸东流。经不住打击辞官的,带全家老小自杀的,一蹶不振陷入歧途的什么都有。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摆在那里,他不敢糊涂。 而当郭家和温家的人出现在衙门,他便暗暗庆幸自己当初那帖子回绝得够干脆。吴家这两个重要的姻亲,今天这样的日子不在吴府吃宴,跑来找他谈官商合作,动机就差直白地写在脸上了。他心下好笑,徐野四月才到,他在金陵还得待到五月底才能起程回京,他也从未透露过回京时间,郭、温两家是有什么天大的生意非要赶今天呢? “想办长跑赛?这倒不是不行,你们可有带施行书来?” “有有。”说着将一沓厚厚的纸摆在他的桌上。 薛有志翻了翻,发现还挺细致,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拿下今年长跑赛主办了。他恍惚想起如今都三月了,两河轩那边至今没有传出张罗今年长跑赛的动静,反而在搞什么蹴鞠比赛,难不成程馥那小丫头今年放弃长跑赛了?这可是不小的了营收项啊。 “本官先审,需要增补的再告知你们修改。新知府上任后,由他来定夺,本官不能给你们什么承诺。”他离任后,金陵就不归他管了,也不好再插手。 郭家和温家派来的代表都不是什么管事,而是正经的子弟,双方交换了个眼神,纷纷表示没意见。 事情基本定下后,薛有志想送客,可那两家的人都没要走的样子,谦虚地求他细讲去年官府是如何给商户做支撑的。到这份上薛有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吴家今天这场宴,不单纯。 第91章 内斗先让让 不记得开席多久,吴真月还是蔫蔫的,死活不肯去给吴真真捧场。吴真澄夫家人都在席面上,她不好再耽搁,可又不放心妹妹,若是让郭氏知道吴真月没在宴席上出现,还不知道有多少灾难等着吴真月。 六房没有正室和嫡出孩子,他们这些庶出儿女在吴令修眼里说不上多被重视,但至少在六房地界上没有遭受不公。出嫁之前她就常想,是不是六房分出去,他们一家能活得更有尊严些。 “忍吧,再忍忍,嫁出去就好了。”吴真澄紧紧握着妹妹的手。 吴真月却挣脱开来,不屑道:“姐姐,你嫁人后的日子舒心么?” 似乎被戳中心中痛楚,吴真澄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六房没有主母,姨娘又没有资格为子女张罗婚事,六老爷吴令修又不太上心,她们几个的婚事都捏在郭氏手里。结果可想而知,一个两个都变成了联姻换取大房利益的工具,成为了宗家繁盛的花肥。 “阿月你听我说……” 突然一道熟悉的惨叫声从东北角传来。 两人吓得心口一跳,吴真月急问:“是不是你身边的东儿?”她们两姐妹怕人听墙角,将贴身丫鬟都遣到各处把风。 吴真澄这才醒过来,提起裙摆匆匆朝声音来源赶去。 范雨掐住一个小丫鬟的脖子,“最后问你一次,吴大夫人郭木兰在何处?”她几乎没使多少力气,那小丫鬟已经濒临窒息。 吴真澄吴真月姐妹寻声赶到就看到这个画面,吓得差点惊叫。 “你……你是什么人?”吴真澄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看对方的装束也显然不是宾客。她又往范雨身后望去,吴家的下人躺了一路。 吴真澄长在深闺中,嫁人后也深居简出,除了娘家和婆家亲戚,甚少见不熟识的外人,有限的见识让她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没稳住,差点晕过去。是身边的妹妹及时托着她,才没在人前失态。 吴真月扶稳姐姐后,强装镇定地问:“你,你想做什么,你能不能先放开她?” 范雨微微侧头,“吴大夫人郭木兰在什么地方?”同时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东儿的样子越来越虚弱,四肢也渐渐无力,吴真月急得不知该怎么办。但留给她考虑的时间并不多,余光瞥见程家兄妹领着黑压压的人朝这里过来。仓促间她捕捉到脑中闪过的一道灵光,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咬着牙对范雨道:“这条道直走,看到第一个镇宅石右拐,直行到尽头便是了。今日我堂姐生辰,都在那边吃宴。你们过去准能碰上。” 她话说完程家兄妹也到了跟前,以为对方要杀她们姐妹灭口,差点想跪下求饶,但程馥却没作停留,给范雨使了个眼色,范雨将那名丫鬟摔到地上,朝吴真月所指的方向掠去。 而此时大宴上,吴家众人依旧跟吴缨对峙着,吴缨身边漂亮的婢女从两个变成了六个,吴令佐和郭氏没料到自家每年花这么多钱养的武师,竟不是几个黄毛丫头的对手。但为了不让吴缨有机会开口说出什么挑战宗家地位的话,他们只能不停往前逼迫。 吴缨也不怵,他能让六个婢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就能让更多自己的人出现在这里。见双方都没有先低头的意思,不想掺和吴家内部恩怨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打道回府,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动。真心想劝和的,看热闹的,跟双方都有利益关系想知道最终谁被压服的……什么目的的都有。 “我不过是想说几句话,吴宗主就要打打杀杀的,到底在怕什么?”吴缨歪着脑袋,好笑地望着宗家这帮人。 吴永龄上前,“阿缨……” “有你什么事?”吴缨高声。 吴永龄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回去。 人群中的景元泽,望着面对一族统领依旧从容不迫的吴缨,突然觉得对方有种又独又强的气势。鬼使神差地,他抬起脚往前了一步,却在下一步要迈出时,被父兄同时拉住。 “那些都是污蔑。”他压低声音。 景二老爷死死拽着他,“那又如何?两河轩被毁后你在哪,他们被污名围困你又在做什么,现在在吴家的地界上你要赤手空拳逞英雄?你觉得自己配当他这个盟友吗?” “我……”我后悔了。 景二老爷叹气,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背,“看着吧,吴家在给咱们上一堂课。” 就在这时候吴真真突然哭了,众人不得不将部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无论何时何地,美人落泪总是容易惹人怜惜些,周遭的女性长辈见状,纷纷上前宽慰,而那些年轻公子们都恨上了吴缨。今天好好的生辰宴,好好的及笄礼,就因为这个吴氏一族的败类,生生给毁了。 有两位气不过的少年人站了出来,看架势是想帮吴真真出头,但吴缨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他慵懒地瞥了眼楚楚可怜的吴真真,轻笑道:“说起来今天也是‘金陵公主’的大日子,不知那位远在京城的徐翰林送了什么宝贝来讨咱们‘公主’的欢心?” 他说完这番话,那两名冲动的少年人顿时尴尬。去岁腊月发生的事,别说金陵了,整个江南都传遍了,现在谁不知道当朝权臣徐则独子徐炽烈对吴真真一见钟情,为了逼吴真真嫁给他,不惜在景家年前小宴上将吴子琪打成重伤并陷害入狱。如今弹劾的折子还在皇上御案上呢。 吴缨的话让吴真真一愣,但随即哭得更凶了。 郭氏又想去关心女儿,又想先宰了吴缨,左右为难之际,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哼,那等卑劣小人。” 一旦有人挑头,其他摇摆不定的就会被感染,尤其血气方刚少年人。 “就是,他把吴小姐害成这般,哪来的脸面送礼。” “吴小姐放心,像徐炽烈这种衣冠禽兽,必没好下场。” “如今他怕是自身难保。” 吴缨没管义愤填膺的年轻人,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那些领着朝廷俸禄的人身上。果然,这些人可精明多了,非但没有站队,原先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正找理由离开。吴令佐也发现了这个情况,皱起眉头,但现在只能当没看见了。 “吴缨你现在退下,念在同族的份上,我以宗主的名义承诺再放你一马……” “吴真真,徐翰林真的喜欢你么?真的说过要娶你么?”吴缨懒得听吴令佐废话,依旧把目标对准吴真真,“别不是你对人家一见钟情,怂恿你哥哥去找人家麻烦,害你哥哥被人家打成重伤又吃了牢饭吧?” “你闭嘴!”郭氏气红了眼,奋力冲过去,却还是没能靠近吴缨。 吴缨突然找到了乐趣,“说起这个徐翰林啊,诸位应该都知道,他是大越最年轻的状元郎,又是当朝重臣之子,京里回来的人都说高门女孩们为了嫁给他闹出不少事,有人都被皇上惩戒了。你们给我解解惑,他这样的人娶真公主都没问题吧?他瞧上吴真真什么?瞧上她虚有其表呢还是瞧上她蠢毒心肠?还是瞧上你们给她按的假公主名号?”要不是双方现在推搡,他真的想拉张椅子,边喝茶边跟大家伙聊聊。 不过他这番话说完,又有人走了,而先前那些公子哥全闭上了嘴。虽然都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但大家也没先前那么鲁莽了。 吴令佐无奈,面向所有宾客抱拳,“抱歉诸位,今日是吴某失责,让这徒子扫了大家的兴致。请各位先行回去歇息,明日吴某再重新设宴给大家赔罪。”说完深深鞠了一躬,态度十分诚恳。 此时的宗家,吴令西被抬下去了,只剩下吴令修和吴氏族人来协助送宾事宜。吴永龄和几个族中子弟也被族老推出去帮忙。 谁家没点糟心事,碰到这种情况大家都能理解,孰是孰非是事后再思考的,但该给主人家体面是一个宾客该具备的修养,所以即便还有人想留下来也不好意思了。 “怎么我们才来大家就要走了?”一道清澈的女声从外头传来。 熟悉这个声音的人,都躁动了,也不想走了。 拥挤的人群中分开了一条道,骆行走在最前边,叼着根草梗,笑嘻嘻的。他身后是程家兄妹,再后面是范雨和灰衫人。黑压压的一片,十分具有压迫感。 程馥将一张帖子丢到吴缨面前的桌子上,“吴大夫人,我们来赴宴了。有什么好酒好菜赶紧上来,还有刚刚看到有戏班子,让他们继续唱啊。”边说边用木棍将桌上原有的酒菜扫开,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程朗晨!” 程寒刚想拉开椅子坐下,闻声望去,是书院的一位兄长。 “你认错人了。”程馥瞪对方。 程寒:“……” 书院兄长:“???” 程馥转头面向吴家众人,手中的棍子慢慢抬起来,直直对着吴缨,“你们吴家的内斗先让让,我们程家有两笔账要跟郭木兰和吴子琪算。”说完棍子在郭氏和吴子琪之间晃了晃。 “好嚣张啊。”明代眼里尽是欣赏。 第92章 要比他们疼千万倍 “放肆!”郭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走上前。 “来人,给我将他们拿下!” 今天郭家带来的护卫也不少,收到老夫人命令,很快与程家的人对上,混乱中范雨不慌不忙地从旁边桌上拿起一根筷子,毫不犹豫地捅进了第一个冲过来的人的腹部。对方始料未及挨了这么一下,对死亡的恐惧远大于疼痛,哪里还有还手之力,捂着伤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世家里豢养的护卫都是普通的武师,几乎都有家有室,跟范雨这些个亡命之徒械斗,仅凭狠劲上就输得彻底。 郭家护卫很快败落,全退回郭老夫人跟前。 “快,快去报官。”郭老夫人没想到程家兄妹来真的,哪还敢小瞧。 她身边的嬷嬷刚转身,胸口就碰到了一根棍子。 “吴大夫人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整个金陵城百姓的面砸我两河轩门楼,打伤我两河轩的人,证词我都准备好了。老夫人,咱们不妨比比,谁的人先到衙门。” 她这话一出,四周炸开了锅,就连吴缨都有些意外。他知道小姑娘让丁懿轩收集证词,但没想到是为了今天而准备。由始至终,这个死丫头都没打算让他掺和进来。她要报仇,也要摘干净其他人。 “什么证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郭氏歇斯底里。 程馥勾起嘴角,握着木棍的手垂下,“郭老夫人曾骂我们兄妹有爹生没娘养,这话不错,我们兄妹就是无父无母无亲族。所以我们怕什么?吴大夫人打伤我的人,吃牢饭,我打伤吴家人,一样吃牢饭。都是吃牢饭,不如比比看谁吃得更香。”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你们……”郭老夫人指着程馥半天也没说出个理所当然,她愤愤地转向什么举措都没有的吴令佐,这个女婿又在想怎么装死让她女儿当垫背了,“吴宗主还不快把他们赶出去!”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吴令佐皱起眉头,看上去像在犹豫。 放有心人眼里,他这副样子是对郭氏所作所为也一知半解,而放郭家人和他的几个子女眼中,分明是在琢磨如何撇清利害,将自己的责任归为治家不严放纵了妻儿一类。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此事对他的威信及名声造成的损失。 凉薄得很。 不过程家兄妹是不会在意他想什么的,一直像程馥影子的程寒突然给范雨下了个指令,范雨手上的血迹还新鲜着,脚后跟一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达郭氏身边,众人察觉到时,郭氏已经被范雨扼住了脖子,往程寒那边拖。 “母亲……”郭氏大女儿吴真柔扑了过去,但立即被一股力量推开,撞到了身后的桌椅。 场面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吴家、郭家、温家所有的护卫都去救郭氏,吴缨短暂的围困就这么被解除了。他发现自己好像除了唠唠叨叨一通之外,什么事都没做成。 郭氏最终还是落到了程寒程馥兄妹手上,此时她已经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首饰散了一地,混乱中被踩成碎片,鞋也没了。 挣扎中郭氏透过人群缝隙寻找吴令佐所在,希望丈夫能来救她。失望的是,她看到了吴令佐,却发现对方在担心宾客的安危,急着请他们先回去。郭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范雨的手,往吴令佐方向跑。 下一刻却被一击闷棍打翻在地。 目睹整个过程的的郭老夫人立即厥了过去,而没有离开的女宾们也都吓傻了。 十几年前,承启帝要收拾世家至少还摆出罪证。而像程馥这样野蛮干脆的,他们头一回见。 这下想留下来的人更少了,也顾不上跟主人家告辞,纷纷拉上自家人快速离开潇园,离开吴家。 为了救郭氏,温、郭、吴三家的护卫都上了,但在程家这边一点便宜都没讨着。郭氏不断被程馥殴打,每一击都能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想往娘家人那边跑,但每次都会被拖回原点。 三家人无计可施,只能凭那一声声惨叫来判断郭氏没死。 “疼不疼?疼就对了,我的人当日有多疼,你今日就得有多疼。不,要比他们疼千万倍。” 吴真柔从小到大没看过母亲遭这样的罪,哭着跪坐下来,“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而此时没人发现吴真真和吴子琪早已不知所踪。 作为今日在场族人里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吴天溢,终归还是看不下去了,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程姑娘,适可而止吧,相信你也不想跟我们全族为敌?”再怎么说,宗妇被外人当众这样羞辱,不止是宗家之耻,也是全族之耻。 程馥果然停下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以为我怕?” 吴天溢被噎,见她说不通,便转而呵斥吴缨:“你到底是不是吴家人?眼睁睁看着你大伯母被这样欺凌。” “我可打不过程家人,你们谁有本事你们上啊。”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吴缨早看透这些人的本质。 吴天溢深吸一口气,“程姑娘,如何你才肯放了她?”宗家的问题,要族里共同商议后再做定夺,但若是郭氏死在外人手上,郭家只会认为是吴家没有尽责护住宗妇,两家的姻亲关系必定出现隔阂。 “吴子琪呢?”程寒意识到少了另一个目标。 郭氏满头是血,尿失禁流得到处都是,本该奄奄一息,但听到程寒要找她儿子,整个人又清醒过来了,“谁敢动我儿子,我要他的命……啊!”如母兽般的嘶吼在程馥一个闷棍下再没声响。 “砸。”程寒面色阴沉。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有人趁乱将吴子琪带走了。而这个人不用猜都知道是吴令佐。舍了妻子出来给宝贝儿子打掩护,真是好丈夫。 郭氏没有死,但也没了知觉,吴真柔在程馥转去其他地方时,趁机带着几个婆子抖着身,手忙脚乱地将人扶了下去。 温家今天来不少人,可即便是姻亲,也没道理掺和吴家和旁人的恩怨。所以吴真柔把郭氏救走,他们没说什么,也只能做到这份上。 稍微对程家兄妹有点了解的都知道,程寒有秀才身份。今天大闹吴家,出去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可人家明明清楚后果,还是要出这口气,并做到了这个份上,说得不好听,是在拿命相搏。 了解事态难以把控,温家众人默契地当起了旁观者,毕竟吴家还不值得温家为了他们跟亡命之徒结仇,这个节骨眼上,做好姻亲本分最为省事。 吴令佐听到程寒要砸吴家,大惊失色,但早早就盯着他的吴缨并不打算让他离开半步。六名婢女的剑此刻都抵在了他的脖子下。 吴天溢一拍桌子,急道:“吴缨你做什么?” “阿缨!”吴永龄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四面八方打砸声不绝于耳,还在场的人都难免为吴家肉疼,潇园里价值连城的东西不要太多。 “其实我今天想说的话很简单,吴令佐德不配位,宗主令在他手上,我吴氏必将衰败。若是各自分道扬镳也就罢了,世家有世家的气数,都是历史必然。可吴宗主这个妄自尊大,目无朝廷的作风,相信十几年前那场浩劫,不出几年就会在吴家身上再次发生。” “你……你胡说八道。”吴令佐再也维持不住风度。 吴缨面向族人,接着说:“你们猜猜看,下一回是单抄宗家呢还是诛九族呢?”他这些话本不该在这个场合说的,景家还在,明家也没走,前不久刚被收拾过的周家也还有人。但现在的情况是吴家的遮羞布早就破破烂烂,遮无可遮。 吴缨负手而立,叹道:“诸位族老,叔伯兄弟们,介于你们成天没事就爱往我跟前讨主意,我今天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废宗家,重新选宗主,不,宗主这个名号太过招摇,以后就叫族长;二是把族账和族里的产业从宗家剥离,以后宗家安心吃供奉就好。放心,不会影响宗家的富贵。”说完他冲脸色煞白的吴令佐笑了笑。 “宗家不管族务,那还要宗家做什么?”郭家人不干了。 温家人也频频交换眼神,显然也反对吴缨的提议。 吴家的好姻亲自不止这两家,但这两家跟吴家利益捆绑最紧密,如果吴令佐被架空,郭、温两家首当其冲受影响。 吴缨摸了摸下巴,“你这个说法很对,那就废宗家,选个不吸族人血的族长出来。” 吴天溢活到这把岁数,甘心安于现状,吴缨提出的两个建议于族人是好事,但吴天溢害怕变数。涉及到宗家利益,吴令佐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吴家必然内乱。不过他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看了看身边的族人,发现大家的神色都变得复杂了。 他张了张嘴,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想想,自己有什么理由反对呢,身为族老,可以领族里的供奉,可其他分支呢,小家呢?开个铺子,每年半数盈利要交到族里。族账还被宗家管得一片混乱,不知多少猫腻。他们不清楚么?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被吴缨说动了。 这边没有个结果,大家也不知如何是好,外头还在不间断地传来打砸声。早早派出去报官的人过了大半天也没回来。吴天溢突然觉得,宗家竟然真这么没用。 这时程馥和程寒转回来,他们身后是范雨,她手上拖着一名女子,哭喊求饶都没有能得半点怜惜。 程馥给范雨使了个眼色,那女子就被丢在了吴缨面前,“她就是核桃。” 第93章 你要是坐牢 乐平在书院很少跟程寒之外的人来往,即便是山长和先生,如无功课上的讨教,他能不见就尽量不见。今天天气不错,他写完两篇《白鹤道尊》,便去打了盆清水洗干净不甚沾上的墨汁,又从走廊角落里挑了一把轻便的扫帚,去程寒的屋子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 程寒与妹妹相依为命,并不能长期住在书院里,不过即便每月几天时间,他的屋子也还是被那位妹妹布置得像模像样,温馨舒适。 “怎么打不开?”程寒屋子的钥匙一共两把,分别在他和边宁的手上。如果换锁,他不可能不知情。 季锐百无聊赖地踢着个破球经过,脸上没了往日的朝气,“他退学了。” “你说什么?”乐平以为自己没听清。 季锐抿了抿嘴,眼睛泛红,“前两日就把生徒册还给了我爹。” 乐平难以置信,“为什么?” 季锐摇头,几乎要哭出来,“他不肯告诉我。” 乐平咬牙,丢掉手中的扫帚,朝书院大门飞奔而去。 季锐在书院里溜达几圈,接了兄长们的小零嘴,但依旧提不起兴致,以往他不这样的。季堰听说儿子坐在池塘边发呆,吓了一跳,立即放下手中的春考卷子赶去。季锐以前特别爱在池塘四周玩耍,直到落水两回,被他用竹条把屁股打开花才学乖。 “过来。” 季锐正趴在池塘边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晒太阳,听见他爹的声音,还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慢吞吞地爬起来走到他爹跟前。季堰一肚子火顿时熄了,“回去吧,以后没有人陪你,不准来这里。” 季锐才猛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肥屁股。 “爹爹,朗晨哥哥真的不回来了么?”跟着父亲回去的路上,还是没忍住。 季堰脚步稍顿,却没有给儿子答案,“你昨天没写大字,今天补写。” “哦……” 吴府 潇园被砸得稀烂,吴缨又当众说了那些话,吴令佐急火攻心,头疼病发作跌倒在地,幸得心腹一直警惕,及时将他扶起来送走。 族人才发现,宗家竟然一个人都没留下。回想刚才吴令佐晕倒的模样,吴天溢再看向坦荡的吴缨,他顽固的心也动摇了。 “程姑娘,现在吴家这潇园不复从前,你们可以收手了吧?” 程馥垂下眼帘,“走。”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还站在原地的吴缨却大声道:“今日吴家所发生的一切,程家所为皆为我授意,宗家还是族人,若是想寻仇,尽管找我便是。” “吴缨……”吴天溢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吴缨却盯着郭家和温家人,在警告他们要背地里耍花样,找准对家。 程馥微微蹙眉,想回头说什么,却被程寒按住,径直往前。他们一走,其他看热闹的也纷纷跟着离开。 这场闹剧但凡知道前因后果的都不会轻易站哪头。 郭氏砸了两河轩后,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吴缨和程家兄妹被她压服,她非但没要消停的意思,还在自家办重要宴会的日子,强迫他们赴宴,意图当众折辱。结果潇园全毁,比两河轩当初损失惨重多了。 另一方面,派去衙门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已经说明官府的态度。加上程馥那死磕到底的狠劲,也变相说明她知道有什么后果,她没打算逃避。 “你不怕它们报仇吗?”明代追上快走出大门的程馥。 小姑娘目光坚定,“不能怕。”既然做了选择,前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明代微讶,以为今天砸了吴家的场子,她会更嚣张,往后更不将金陵土族势力放在眼里。可她没有,不能怕,这三个字乍听之下被动又无奈。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恰恰是程馥对自身处境有清晰的认识。 “刚才在里边我没好意思跟你说。” “嗯?” “你要是坐牢,我给你送饭。”明代冲她挤挤眼。 众人:“……” 程馥扯了扯嘴角,“仗义。” “那是。你说说你喜欢吃什么菜……” “烤乳猪烤全羊烤全鹿……” 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外人都离开后,吴氏族人接着收拾残局,躲回各房的宗家人没一个出面,仿佛先前发生的事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吴永龄还是想劝劝吴缨,但对方显然没那个心情应付,让手下架着那个叫核桃的丫鬟,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那日后,吴家人再也没见过核桃,而吴永琪本就对她没什么情谊,更不会为了她去招惹吴缨。 上吴家的时候慢,回程就快了不少,兄妹俩还挺意外官府的人由始至终都没出现。毕竟他们准备了人证物证以及为自己申辩的长文。而且他们虽然闹了事,但下手是有分寸的,并没有伤及要害。吴家若是想不死不休,弄死个伤者非要栽赃他们,他们也不介意继续奉陪。 还没到家门口就碰到了垂头丧气的乐平,程寒有些意外。不过多少能猜到对方为什么事来找他。于是让妹妹先回去,他招呼一下书院的兄长。 程馥知道小哥哥已经退学,她心有遗憾,渔北书院其实很适合程寒这种性格的孩子。但也许就是缘分浅吧。 马车进了侧门,闻香和玖玖一块出来接她。瘦了不少的翁樊也在,小小只站在两个丫鬟的身后,这孩子眼睛红肿,显然哭过没多久。 “怎么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才将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说出来。 翁齐敏突然浑身抽搐,将刚喂没多久的汤药全呕了出来,沈大夫已经在下针,但直到她们几个出来迎她之前,都没彻底给翁齐敏止吐。 程馥之前就听沈大夫交代过,如果出现呕吐不止,无法进食,那么说明病情恶化了。越想越心慌,她也顾不上休息,直接往翁家姐弟住的院子赶去。 “怕是不能再耽搁了。”沈大夫收了针,接过徒弟呈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对程馥认真道。 “怎么做,您说。”只要能救活她。 沈大夫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重点:“初五我有一位友人到金陵,他师承医圣。我预备让他给翁小姐头上钻个洞。” 翁樊吓得拽住闻香的袖子,“一定要这么做?”翁齐敏就是伤了脑子所以变成这副模样的,沈大夫还要再伤她一次,翁樊的认知里,这跟话本里的以毒攻毒没分别。 “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程馥直勾勾地望着沈大夫。 “不保证成功,事后也不能传扬出去。”这是他那位朋友的要求。 医圣的弟子中,但凡医术高明的都有些怕出名。一方面他们的手段经常违背传统医道,另一方面大夫不是神仙,越是有名气,别人的期待就越高,他们的手中不能有救不活的人,更不能出现失误,这是非常可怕的困扰。 翁樊又跑到程馥身边,抓住她的手,“程姐姐不要让他们这样对我姐姐好不好?我怕……” 沈大夫起身,“你们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做选择是很难的,在脑袋上开洞,就算是大夫本身,都需要勇气。 程馥转头,“闻香送沈大夫。” 人都出去后,屋子里就剩下程馥、翁樊还有不省人事的翁齐敏。程馥把翁樊拉到外室窗台边的软塌坐下。 “你姐姐的情况不好,除了相信沈大夫,我没有别的办法让她活下去。小樊,你如果知道别的路子,我一定不接受沈大夫的做法。”实话是在吴家闹了大半天也没有翁齐敏的病令她疲惫和不安。 要是徐野在就好了,她想。 翁樊默默落泪,没再反对。 程馥不愿意逼这孩子马上做决定,就像沈大夫说的,他们还有几天时间。可他们也都明白,翁齐敏的情况在恶化,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寻找更合适的大夫来解决问题。 安抚好翁樊,程馥才饥肠辘辘地去用晚膳,结果没碰上小哥哥,倒是朝晖来禀,程寒压根就没回来,跟书院那位兄长直接上小酒馆了,还说让她今晚别忙事,早点睡。无奈之下,她只好自己吃晚饭。 家里有了正经护院后,程馥在家时,骆行已不需要时时刻刻跟着。但是他已经习惯,又莫名其妙的不放心别人,所以除了吃饭睡觉,他大多数时候依旧猫在小姑娘附近。 “刨什么宝贝呢?”刚才明明看着她回屋,熄了灯,他才去厨房吃宵夜的。这才睡多久啊,就出来搞鬼搞怪了。 小姑娘穿着月白色衣裙,散着头发,正在她院子外的花圃里拱来拱去,四周也没个丫鬟陪着,要谁胆子小的经过还不得吓死。 “找着了。”她站起来,头上粘了不少杂草。 骆行看到她手掌上的物种,便知道家里某只大猫又不检点了。他叹着气接过花色不一的三只猫,发现它们睡得很香甜,难怪刚才没听到叫声。不过…… “你怎么发现的?” 小姑娘终于腾出手来整理自己鸡窝子头发,“还记得经常窜门的那只母猫吧?” 今晚这只猫反复三次,叼着活物经过她的窗户,起初她以为是捉到老鼠了,要去分享给冬瓜和南瓜。可越想越不对劲,她还是起身看个究竟。刚走到院子外,就见那猫在花圃里捣腾什么,它离开后,她才踩进花圃里寻找。 第94章 你能卖身么 三月底的金陵,晚上还是凉的,小奶猫在花圃里安家肯定不合适,但是挪到别的地方,母猫找不到孩子又很麻烦。程馥想了想,叫来几个值夜的小丫鬟,用不穿的旧衣裳临时给它们凑了个窝,先放她房门边,这样也有人能照顾到。 “骆爷,你还想回军营么?” 两人坐在廊下,看那些十来岁的小丫鬟们忙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没可能的事。” 小姑娘托着腮帮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女孩子们玩猫,“也没想过成家?” “女人麻烦。” 小姑娘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们男人多省心。” “你今天很爷们。”踏进吴家大门开始,骆行就有这种感觉。 她一直刻意不去想白天的经历,结果还是防不住旁人的提醒。缩在袖子里的手一点一点伸出来,“其实我手还有点抖。”她没察觉自己笑得有点牵强。 骆行沉默了片刻,“我头回杀人就很惨烈,蛮族勇士肚子破了洞,肠子挂在外面,还在奋力追击。当时他距我最近,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下来。最后他的头颅挂在了城门上……杀过很多人,记得住的只有他。” 小姑娘把小手缩回袖子里,团起来,“骆爷下回宽慰人,说点开心的。” 骆行瞪她一眼,“以后打架斗殴让擅长的人来。” 大概昨天累了,程馥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起床。想找小哥哥讨论他学业的问题,结果远藤说薛有志请程家、吴家、景家、姚家、明家、周家等上衙门谈话,小哥哥背着她一早就出了门,临行前还特地吩咐今天谁都不准让她出去。 丁懿轩在书房外等得要打瞌睡了,才等到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过来的程馥。对方见到他有些意外,“怎么没让人通报?”她要是知道两河轩的人在,也不会磨磨蹭蹭半天。 “哦,事,事不急。”知道昨天程馥砸了吴真真的及笄宴,东家在丁懿轩心目中的地位又拔高了,现在就希望她好好歇息,自己等一等不碍什么。 程馥眨眨眼,总觉得小管事今天怪怪的,但具体也说不上哪里怪。 “进去说。” 丁懿轩今天来其实有好几件事要定夺,两河轩的肉品已经可以上市,现在就等东家定日子,林檎那边没有经过她和吴缨的同意,擅自暂停了招募启示;还有郭家那位叫陆青的管事想应征两河轩的小管事职务。 “林檎的判断是对的,两河轩这阵子是非多,做什么都会被人歪曲放大。” “那陆青……”要他说,郭家跟吴家是姻亲,郭家出来的人要转投两河轩,谁知道是不是报有别的目的,比如当细作。 程馥思衬了一会儿,说道:“明日你让他上两河轩,我有话问他。” 程寒午后才回来,随行的还有他的几个徒弟向忻、于宿秋、叶小贝,程馥看他们那样,多少猜到小哥哥今天把这几个人带去衙门了。 “劝和的。”程寒喝了口茶。 薛有志大概也不想自己任期内世家再闹出昨天那样的事来,所以天没亮就差人跑各家请人,必须家主亲自到场,若家主正巧不在,也要有地位的人出面。 “我只承诺不会主动挑事。”意思就是如果别人没事找事,他绝不坐以待毙。 这话出口,跟吴家关系较紧密的几大家族的主事人脸上颜色别提多精彩了,若不是碍于身处官府,薛有志又看着,势必当场将他碎尸万段。 “还有,温家和郭家联合申办今年长跑赛,薛大人想撮合两河轩同他们合作。我代你和吴缨拒绝了。”当薛有志透露那两家已经递交了施行书,程寒就知道两河轩最好回避。 “哥哥是对的。”就算他们愿意合作,世家也会想方设法将两河轩踢出局,何况他们压根没那方面意思。 前一日还晴空万里,睡了一夜就阴雨连连,街道上车马堵了长长一排,眼看再过一个路口就到安秀街了,偏偏就动弹不得。陆青觉得老天在给自己使绊子,没辙,他只好撇了马车,打着伞提着两个包袱往安秀街跑去。 丁懿轩看到狼狈的陆青,有些吃惊,但马上恢复镇定,“两个东家都在,我带你上去。”他心下纳闷,陆青好歹在郭家做过许多年管事,又曾经深得郭老夫人的器重,怎么连个小厮都没有,自己提着大包小包的冒雨赶来。 吴缨正跟小姑娘说丁知县的合作意向,他自己也没想到当晚丁达就找上了丁通,然后丁通把人领到了吴缨家,两人一直谈到深夜。 丁达并未对两河轩在吴家干的事发表什么看法,吴缨知道,这算是很简单的为官哲学,他也相信当天在场的,其他吃皇粮的,大部分都会这么做。不过丁达在看了那一幕幕闹剧后,还坚持合作,这点让吴缨比较意外,更多的是好奇东桥县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金陵外城地多得用不过来,且道路四通八达,往哪边运货都又快又安全,程馥认为没必要将自家现有产业腾挪到东桥县。 吴缨想的是,仅凭丁达描述的那些情况,还远远不够,“先派人下去看看。” “在想什么?”见小姑娘迟迟没做声。 程馥回过神,“我在想,东桥县隶属金陵,薛大人马上任满。咱们要做点什么是不是最好知会他一声?”跟未知的新知府比起来,他们了解薛有志更多一些,如果在新知府到任前将方向定下来,新知府到任后应该不会不给薛有志这个面子。 吴缨还真忘了自己是在跟官府合作,要是想将东桥县扶起来,减少对世家的依赖,必然需要上一级的支持。他想的比程馥更深,新知府是太子的人,太子必然不想世家对江南控制太深,所以两河轩跟东桥县的合作,没准那位即将到任的金陵知府会站在他们这边。 “去哪?” “找薛有志。” 程馥哭笑不得,觉得这人也太有行动力了,连忙按住他,“先见一个人。” 陆青被请进门,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以郭家管事的身份来,现在是讨生活的小老百姓,难免拘谨。他把两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些苏州土产,密封得很好,没有被雨水打湿。 “怎么想要离开郭家?”吴缨好奇。 陆青料到对方会问这个,也不避讳,“就是不想跟他们做了,自己辞的工。”他不敢说为了来两河轩,他把家都搬到了金陵。当初他下决心离开郭家,家里人和共事多年的伙计都强烈反对,只有陆学文支持,甚至愿意借金陵的一处宅子给他们一家子安顿。 “两河轩严进严出你是知道的,我欣赏你的本事,可我们的顾虑你也该明白。”他们是很需要经验丰富能独当一面的管事,但陆青的出身摆在那里,要她立即接纳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陆青最发愁的地方,他在郭家做了这么多年,别说两河轩了,去其他世家都不容易。谁都不希望自家产业被安插细作,而且郭老夫人并不知道他辞工是为了来两河轩,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你能卖身么?十年。”程馥摸了摸下巴,突然道。 吴缨以为陆青没戏了,结果小姑娘突然抛出这个条件。他想提醒对方,即便卖身也不代表忠诚,高门大户里的家生子们背主脏事干的比谁都多。 “我……”陆青难以抉择。若他是孤家寡人,不会有半点犹豫,但有家有室的,他不想妻儿因他卖身的事实被人议论。 程馥叹了口气,“你找个担保人,只要他能担保你的人品。”这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毕竟不是她求着陆青来两河轩。 丁懿轩看到陆青匆忙地离开,以为两位东家都没要他,心里有些唏嘘。如果陆青不是非得来两河轩,非要留在江南,大概在哪都能混得开吧。 “你真要用他?” 吴缨刚才观察陆青,觉得他处处可疑,又处处合理,一时之间有点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来当细作的还是想好好做份工。如果是后者,那么对方为了离开郭家,一定用了郭家不好拒绝的理由。这点最难办,郭家迟早会知道陆青在两河轩,他们必然认定是两河轩挖墙脚。 想想就麻烦。 程馥点了点头,“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至于得罪不得罪郭家的,已经没所谓了,早就撕破脸了好么,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就在大家快忘了陆青时,四月初三的清晨,陆青带了鹿鸣寺的大和尚觉远来到两河轩,真是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 程馥连续两年上鹿鸣寺烧头柱香,都与觉远有短暂的交流。大和尚人幽默风趣,道理一套一套的,但就是让人听不厌,据说他的会客号都排到了半年后。程馥也不知道陆青跟大和尚有什么渊源,大和尚也不说话,只是要笑不笑地望着她。 “行吧,您都来了。” 她让陆青找担保人那会儿想的是,陆青如果请陆学文做担保,那么她必定要陆学文写担保书的。但现在来的是觉远,那些都没有意义了。觉远觉得这个人可信,那一定可信。 吴缨瞥了眼蔫蔫的陆青和老神在在的觉远,怎么看怎么别扭,亲王出面都未必能让觉远那尊贵的屁股挪出鹿鸣寺啊。 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陆青深藏不露。 第95章 凑合过吧,孩子他爹 两位东家亲自把觉远送出门,直到马车离开安秀街,从视线里消失,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觉远来过两河轩的事不能张扬,丁懿轩叮嘱先前见过觉远的都管住嘴巴。不过程馥倒是盼着两河剧场以后的小朋友们能有觉远的人气。 “虽然有觉远大师做保,可按规矩还得从小管事做起。”程馥对陆青确实有期望,就看对方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陆青还在震惊两河轩的薪酬,一年抵他在郭家做三年,而且还有奖励机制。难怪来两河轩这么多次从未见过模样寒酸的。他逐条将契书看完,没有多作犹豫,签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全凭东家安排。” 丁懿轩听说陆青给他打下手,有点接受不来,他们应该对调一下才是。毕竟陆青这种经验丰富的大管事,很多人希望得他指点。 程馥目送两人下楼,凑到专心翻茶馆新图纸的吴缨旁边,小声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他跟觉远什么关系?” “好奇啊。” “那怎么不问?” 吴缨抬头,“我在等你问啊。”不然干嘛坐你屋子半天。 “啧,算了。”小姑娘没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两河轩的蹴鞠赛因之前跟吴家的纠纷,暂时撤下了几个报名点,还未重新启动。倒是纪管事之前在城中租赁的一处旧马场已经基本改造完成,在将周边的菜地一并租赁改造后,这个地方可以同时进行三场比赛,而且观看区位置也比官方的多了六倍。 程馥现在琢磨的是哪天重启蹴鞠赛报名和小剧场招募。除了这两项外,肉品招商会也筹备得差不多了……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要用心做。 “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吴缨指的是吴家人。 “这样好么?”全往自己身上揽。 吴缨合上图纸,轻笑,“你之前的提议我考虑过了,既然我此生只能是吴家人,那些个糟心事又避无可避,想要过得舒心,唯有把这个族长之位拽自己手里。” 程馥摇头,“我当时不过气话。我哥哥现在不上学了,我们兄妹现在没什么顾虑。”更不可能怕他们报复。 如果连江南世家都应付不来,过两年回京,面对的都是权势滔天大人物,他们更无能为力。这不是他们兄妹想要的结果。 吴缨没想到程寒竟然退学了,渔北书院说不读就不读了。回想起来,程寒虽然跟他这个妹子长得及其相似,但性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他更狠,那种狠不止是对旁人,对自己更甚。 “明天恢复蹴鞠赛报名和小剧场招募,肉品招商会也一并放出去。再让严管事准备两百份肉干,作为两河轩端午节礼。”程馥突然道。 吴缨自然是听她的,不过那肉干味道极好,“会不会少了点?” “没法子,这是咱们自己产的,肉源本就紧张。”虽然养殖场一直在不断扩大,但毕竟需要周期,为了肉的品质,少一天都不能出棚宰杀。 一直忙到日落,程寒亲自过来,程馥才舍得回家。沈大夫的友人马上就要到金陵了,她要尽快将手头上积压的事务处理完毕。好在她有一群靠谱的伙伴,听说她最近几日都不能过来,大家伙都纷纷表示会尽职尽责负责好自己手头上的事,不会疏忽大意,让她放心,多休息,多吃肉。 沈大夫的友人于初五傍晚进城,直接住到了沈大夫家里。程馥派去医馆蹲守的人收到消息后立即回禀。 翁樊没了先前的抵触,现在把这个“神医”当他姐姐最后的希望,一听说人已经到金陵城,便急着要登门求他立即过来。 好在被程寒拦住了,“舟车劳顿,你让那位‘神医’先喘口气。” 程馥其实也跟翁樊一样着急,但她毕竟不是小屁孩子,这个时候去催没准适得其反,给大夫留下不好的印象。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迁就别人的时间和性子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只让人先送些水果和点心去医馆示好。 不过这一晚上她都没睡着,一会儿担心“神医”脾性古怪,拖延看诊时间,一会儿担心对方医术名不副实;甚至翁齐敏会不会坚持不到“神医”来程家…… 越是临近天明,就越烦躁,结果早上起床使不上力,头也昏昏沉沉的,没来得及叫人就晕了过去。 “嘶……疼……”感觉手被扎了一下,但疲惫和困倦占主导,她又陷入沉睡中。 沈大夫收了针,对众人道:“没有大碍,就是累的。” 他不太清楚程家到底多少生意,但也算是从他们租住水门街小院到现在坐拥精工大宅一路看过来的。两个孩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达到这种程度,必定付出了别人想象不到的努力。程馥突然生这场病也是因为长时间体力及精力过度消耗所致。 “别担心,年轻人偶尔生点小病不是坏事。” 程馥睡到半夜慢慢转醒,看到玖玖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做针线,顿觉好笑。在两位绣娘的调教下,玖玖的绣技突飞猛进,已经可以在闻香面前嘚瑟了。 “小姐您醒啦,饿不饿?”玖玖的声音很轻。 程馥感到莫名,怎么这屋里还有其他人睡着不成? 就在她刚坐起来,喝下玖玖喂到嘴边的水,一道身影掀开帘子大咧咧地走进来。 程馥:“噗——” 徐野:“……” 玖玖连忙用帕子为她擦拭,“衣裳和被子都要换新,小姐,奴婢先扶您起来。” “你去忙吧。”少年上前,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小姑娘靠在对方肩膀上,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胸膛,“徐六你不是皮包骨!”温暖结实,还有沐浴留下的香味。 “你以为是什么?”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把人抱到外室的软塌上,刚要放下来,小姑娘却不肯了,嬉皮笑脸道:“再走几圈。” 徐野耳根泛红,假咳两声,抱着人转身往其他地方去。 看过她养的盆景,又摸了摸她收藏的小玩具,正准备去数银票和地契,重新铺好床的玖玖就抱着换洗衣裳过来了,程馥才想起自己睡了好长时间,身上一定有汗味,于是死活不肯让徐野抱了,挣扎下了地,跟着玖玖去更衣室洗漱。 “啊,我怎么给忘了,沈大夫的朋友来了么?”就是那位神医。 “来了来了。”玖玖知道她最关心这事。 “你指张骁荃?”靠在更衣室外的徐野,想起那个大越有名的大夫,今天就出现在程家。 更衣室内传来一阵水声。 “有点耳熟。”程馥没想起来。 徐野顿了顿,“他跟睿王交情匪浅,当初假伤痊愈,医案就是他写的。”这也是太医院没有过多质疑的原因之一。 “……他怎么说?” “要把一块头骨撬开,清除里面的淤血,这样或许还有救。”即便是张骁荃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现在看来,翁齐敏能不能活,还需要一些运气。 “翁樊已经签了诺书。”沈大夫让他等程馥醒来商量过再决定,却被他拒绝了,他不希望这个风险由程家兄妹来承担。如果翁齐敏有个三长两短,将来翁家人知道签诺书的是程馥,必定不会善了。 程馥担忧,“那张大夫什么时候开始?” “一早。” 玖玖将热腾腾的宵夜摆满了一桌,程馥从更衣室出来正对上等候多时的徐野,对方完全没有不耐烦。 “还以为你后半月才到金陵。” “在京城没意思。” 徐野晌午进城,刚到程家大门就碰上沈大夫和张骁荃,双方还未来得及打招呼,白居和远藤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说程馥晕过去了。 他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双腿沉如灌铅。他活这么大头回有这种感受,当时无法分辨那是什么情绪,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害怕,怕极了。 “你一直在这里?” 徐野收回思绪,“嗯。” 小姑娘脸皱成一团,“那我睡觉的模样岂不是都被你看光了?” 徐野叹气,“确实挺难为我的,以后每天睁开眼就会看到一个丑姑娘。”其实是有点可怜,即便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像个不踏实的孩子,缩成小小一团。天知道他当时多想把人抱进怀里。 小姑娘嘿嘿笑个不停,“凑合过吧,孩子他爹。” 看她恢复精气神,他心底的焦躁平复了许多,“别让你哥哥知道。”否则他以后要偷溜进来就不容易了。 “我哥哥很聪明。” 徐野一愣,“所以……” “所以你不要戳穿他装糊涂这件事。”现在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否则大家都尴尬。 徐野笑了,这是一对什么奇形怪状的兄妹啊。 吃好宵夜,程馥打了个呵欠,离天亮还早,她让徐野回自己屋休息。徐野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翁齐敏能不能活,咱们尽力而为,其他的只能看天意。”他也希望翁齐敏活着,这样小姑娘的人生就少一点遗憾。 “嗯。” “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你多想想我,想想你哥哥。”徐野目光恳切。 程馥鼻子微酸,点了点头,“好。” 第96章 我姓张 张骁荃看上去年纪与沈大夫差不多,白白净净的书生脸,不苟言笑,待谁都一副面孔。提出给翁齐敏脑袋钻个洞的是沈大夫,但具备这种技艺的只有他。随行的还有两名作为助手的医女,听说是金陵城里的女大夫,以前就配合过他。与此同时,他们一行还运了五大箱子工具进程家。 翁樊一直缠着张骁荃问翁齐敏是不是能好,张骁荃被他闹得差点发作,还是徐野把那孩子提溜走,张骁荃一行才能正常做事。 沈大夫说除了能帮上忙的,其他人里,只能留一个在里面。还未等程馥开口他就先排除了她,因为她身上病没痊愈,而程寒也反对。 徐野觉得这事还是得他来,一方面他不晕血,第二他什么恶心场面都看过,会比其他人冷静。但张骁荃反对关系密切的人在里面,怕他们指手画脚。最后只能是骆行进去。 “当年那场狩猎,太子妃目标就是四皇子赵燕然,她也确实得手了,不过四皇子伤势没那么严重。为了查出凶手,他隐瞒了真实伤情,连皇上都被他骗过了,就是张骁荃帮做的手脚。” 既然不能进去,三人便在外面的凉亭里喝茶静候。翁樊被闻香几个带去大花园里散心,省得他在这里越等越着急。徐野借这个时候给兄妹俩解释张骁荃跟赵燕然的牵扯。 对于皇家腌臜事,程寒在有自己的人脉后陆陆续续知道了不少,他觉得这很正常,皇家常态。程馥的关注点则在张骁荃的医术水平上。要骗过太医院并不容易,张骁荃能做到滴水不漏,看来“神医”这个名号不是假的。 “还有一事,新任金陵知府出自江南望族,名为罗参,今年四十有六,此人履历有些复杂,在西北从过军,曾是兵部左侍郎,后被贬至苦寒之地做知县,前些年才升任甘州知府。” 兄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就有意思了,太子放在金陵的人,竟然出自世家。 三人说话的间隙,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少爷,渔北书院季山长来了。” 程寒立即站起来,“我去一下。” “我也去吧。”徐野也是刚知道程寒退学的事。 程馥拉住小哥哥的手,瘪着小嘴哀求,“你不要太固执。” 程寒望着妹妹水汪汪的眼睛,刚刚垒起的坚硬心墙又碎成了粉末。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心。” 在今日之前,季堰对徐野没有印象,也没想过会在金陵碰上对方。说起来徐野虽是他恩师的学生,却不是亲传弟子,故而两人当下只能以前后辈相称。 徐野之前不想见他是因为程寒还是渔北书院的学生,现在想见对方是因为程寒已经退学,而他即将上任,跟程家兄妹的关系迟早人尽皆知,没必要再回避。 不过季堰也只愿意跟他客套几句,毕竟他不拜师,又是权臣之子,季堰与其他汪山海的弟子一样,对他带有些许偏见。 徐野料到会这样,也不在意,他跟着过来主要是想听听季堰找程寒做什么。 “知不知道你在吴家干的事,多少人要联名上书革除你的功名?”季堰皱着眉头,严厉地盯着程寒。 程寒并不感到意外,“也是没办法的事。”就是不知道革除后还不能不能重考,如果不能,就注定这辈子不能靠科举之路走上仕途了,得想别的法子。 “愚蠢!”季堰压抑着怒意。 “……” 季堰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着了,没有再说话,丢下一个包裹,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程寒打开包裹,是他那日还给季堰的生徒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季堰是骂他既想做大事,又过于瞻前顾后。此外,还传递了一个讯息,渔北书院并不是那种怕学生惹祸的地方。 作为一个读书人,季堰有自己的骄傲。 “这几天我心都野了,一页书都没翻过。”人要选择堕落,太容易了。 徐野以前读书就不怎么努力,对学问这座高山也没有攀登的欲望,所以刻下他十分有自知之明地保持沉默,不废话半句,省得带坏好孩子。 两人回到翁齐敏姐弟住的院子,沈大夫和张骁荃都没有出来,依旧是没有半点好消息。程馥已经伏在凉亭的桌子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一张薄毯。翁樊陪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看样子是学会克制情绪了。 “小姐不肯回去睡。”玖玖用口型告诉他们。 众人无法,只好由着她。 一直等到傍晚,两位大夫才出来,张骁荃看上去只是略有疲态,而沈大夫双手已经抬不起来。 “脑子里的积淤大体清除完毕,但什么时候醒还说不准,可能今晚,可能三五天之后。”张骁荃对众人道。 “在她苏醒前,不可挪动,除了我配的药和水,不要喂其他食物……” 程馥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她很快会醒来?” 张骁荃望着这群孩子,耐着性子道,“你们都听我的,她就会醒。” “……总算。”郁结于心的难题一下子得到了解决,程馥的身体却没撑住这样的喜悦,软软地往下坠落。 徐野在她跌倒的一瞬间迅速地拉住了她,突如其来的意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还没好呢,快送回去歇着。”沈大夫坐在走廊上指挥他们。 “我给她瞧瞧。”张骁荃再次把袖子挽起来。 程馥这回没睡几个时辰,但明显感觉到身体好多了。想起翁齐敏的好转,她愉悦地伸了个懒腰,刚要翻身再赖床一会儿,听到一声轻笑,猛地坐起来,然后就看见一直守在床边的徐野。 “做……做什么老看别人睡觉?”恨不得卷回被窝里躲起来。 “就当我没看。”徐野把旁边小桌上的碗拿过来,“还热着,喝了。” 程馥挪了挪,慢慢把小脑袋探过去,就着徐野的手,把那碗药汁快速喝光,这个举动把徐野心都揉化了。 “徐大人,您怎么……”玖玖越来越无奈了,只要徐野想,他就能随时出现在小姐的闺房里,简直防不胜防。 顾不上抱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玖玖见程馥喝了药,赶紧把蜜饯小盒打开递过去,“解解苦味。” 小姑娘捏了一块梅干放进嘴里,然后肉眼可见的,脸上的表情从苦到酸,没有比刚才好到哪里去,“我要更衣。”她现在只想狠狠漱口。 张骁荃留下了两名医女负责照顾翁齐敏,一直到她苏醒为止。不知道是当天太累,还是程馥病着,他们都没有跟程家谈诊金的事,是程寒亲自送两位大夫回医馆,并主动问了诊金数额。 “三十万。”沈大夫正打算拿册子出来算用了多少药材、器材,张骁荃就一口价了。 沈大夫难以置信地望着好友,这明显是狮子大开口,可好友目光沉寂,沈大夫还是忍住了到嘴边的话。他想,反正程寒应该也接受不了这个数额。 行医多年,即便是家财丰厚的名门望族,也少有人能舍得几十万治个希望渺茫的活死人。况且这翁家小姐只是程家兄妹的朋友。 “好。”程寒应得很干脆。 “……”沈大夫行医以来的金钱观崩塌了。 次日晌午,两位大夫再度上程家给翁齐敏诊脉,程寒就将三十万两银票全数交给了他们。不过出了程家的门,张骁荃就将银票全数给了沈大夫,自己一张没留。 “你这是做什么?”沈大夫有点不解,也有点不悦。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一个不算很严重的病,张骁荃要了人家一万两,全给了他和助手,自己一文钱都不留。他当时追问,张骁荃说那一家子不是好人,他虽然救了他们,但不想花用他们给的钱。 张骁荃眉头紧锁,转头看着程家大宅的门匾,幽幽地说:“我姓张。” “什么意思?”还跟姓氏扯上关系了? 张骁荃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拿着吧,够你那破医馆倒贴几年了。” 闻言,沈大夫有些羞愧,他前几年医馆的确没挣什么钱,大多数时候持平,偶尔倒贴。还是程家来金陵后,他境况才渐渐好起来。现在善慈医馆与两河轩合作,但凡两河轩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上他的医馆可以免诊金看病,钱由两河轩月结。后来鸿泽行和满上也施行了这项福利。现在善慈医馆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慕名而来的病患也比以前多了,他已经不再需要朋友帮衬。 想到那些,沈大夫将装银票的匣子塞回他手里,“可你也不能宰他们,他们还是两个孩子,很不容易。”没给对方推回来的机会,转身大步登上了马车。 张骁荃看着手中的匣子,心情前所未有的烦躁。 头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翁齐敏终于在两日后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没法说话,但看到弟弟和程家兄妹的那一刻,她还是默默地留下了眼泪。看到她醒来,大家都很高兴,也都很克制,不想破坏氛围。只有翁樊,出了翁齐敏的屋子后立即跑到没人的角落里放声大哭,像是压抑了很久很久。 第97章 你是不是很穷 徐家在金陵的宅子并不需要修得特别华丽,能住人就行。不过徐野一点都不想来这个地方,甚至不想被提起。是小姑娘今天非要他来看看进度,若是有什么需要改动的,现在返工还来得及。 病愈的小姑娘扎着两个丸子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总想伸手摸摸。小姑娘已经不好意思梳这样的发髻了,家里的丫鬟们还浑然不觉,一直当她是那个由着她们打扮的小娃娃。 “我说……” “嗯?” “当年你们下金陵,我明明有这宅子,但是没告诉你们。你就没什么想法?” 小姑娘愣了一下,然后眯着眼打量身边的少年,没忍住,“噗嗤……” 徐野莫名又尴尬,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 “这里,当时我刚进门就后悔了,比水门街几十年前的废宅还破。”要不是拿着地契,反复对照地址,她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 “你们全家都忘了吧?”还不是忘了一两年这么简单。 “那还折腾什么?”再看现在完工的部分,还真是跟新的没分别。 徐野要外放,徐则打算给儿子在府衙附近买个小院子,好歹装装样子,至于到金陵后儿子主要住哪里他就不管了。 某天从宫中出来,走近徐府大门时,他才想起早年在金陵买过一个宅子,于是花了小半天时间翻箱倒柜,在徐野母亲的遗物里找到了这份尘封多年的地契。 徐野看了看地契,又看了看徐则,“你是不是很穷?”一个新院子都买不起,要亲儿子住自己都忘记的宅子。 “你懂个屁。”徐则拍他脑袋。 “嗯?”此时少年已经认定他老子就是穷鬼。 徐则把皱巴巴的地契用镇纸压平,“你把它寄到金陵,让那位给你翻新。你们之间的牵绊是不是又深了?” 徐野冷笑,“很有道理,你掏钱。” “啧。”真是债主。 …… 程馥四下张望,确定没外人在附近,拉起他的手,“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再说当初就算没有这宅子,徐野要帮他们准备别的住处也不难,但是他没有做,因为他那时候比现在克制,不敢过于殷勤,怕被她察觉。 这个少年其实别扭得很,一直在计算尺度,自己在那纠结。确实难为他了,程馥心想。 被说中,徐野叹气,“你多包含。” 程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拉着人继续溜达。 跟徐野一样,她也有许多话憋在心里,不知该从何说起,甚至不知有没有必要。 两河轩的两位东家大闹吴真真及笄宴这件事传开后,金陵城街头巷尾都等着看后续,毕竟吴家底蕴摆在那里,两河轩只是个商号,跟庞大的世家抗衡,在金陵城百姓的观念里跟以卵击石没分别。直到薛有志将金陵最有脸面的几位世家主事人请到府衙聊了半天后,这场风波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于是人们意识到,两河轩又顽强地扛过了一次打击。 “现在登册的蹴鞠队已经过百,咱们两个蹴鞠场是不是不够用?”纪学义是吴缨提上来专门负责蹴鞠赛的小管事,他自从接手后,一直很忐忑,生怕自己有疏漏,办砸了差使。 “够的,排紧凑点就行了。”吴缨早发现他过分紧张,但没特地指出。鸿泽行当初那些管事刚开始也都这样,还有惹毛他的,后来慢慢就好了。做东家的,有些能提点,有些只能他们自己去领会。 说起来,两河轩这些小管事里,表现最好的是丁懿轩。他主要负责合作、内务、接待、物料等,活多且杂,十分考验人的脾性。在此之前,他给宋欣怿打下手,指哪打哪那种,吴缨没发现他有什么优点,但宋欣怿举荐了他,程馥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而他的表现也让吴缨大大的改观。 “有些调整,叫丁懿轩和陆青上来一下。”程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商议。 蹴鞠赛的初衷挺私人的,主要为徐野在金陵的日子不闷,次要是吴缨对长跑赛有情怀,但是他们今年真不适合主办,只有蹴鞠赛可以折中一下。可现在程馥发现,负责这个项目的伙伴们太用心了,她如果再不改变思路,就有点对不住大家了。 “纪管事报一下现在散人组的队有几支?” “四十三支。”纪学义手忙脚乱地翻着手中的登册。 “好,一旦这些蹴鞠队进十六强,你们立即找他们谈合作。”她目光转向丁懿轩和陆青。“我要挖掘他们身上的价值,分成按三七,让步只能是四六。被热议最多但是球队未进十六强的也可以签单人,还是按三七,最大让步可以到五五。主意核实他们的身份,官家的一律不谈。” 陆青道:“合作年限是不是也可以根据他们的年纪,伤病情况来斟酌?” “不错。”程馥倒没来得及想到这方面。 果然经验老道的大管事就是不一样。程馥和吴缨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个欣慰的眼神。 “让长淮画院安排两名画工给你们,五日内要把各队的队徽定下来。图案尽量征求各队的建议。” “纪管事,现在场外可以容纳多少人?” “女宾可以坐七百,男宾可以坐两千。”还得多亏东家信任,他申请银子的时候,没遭质疑,两人都签得很爽快,不然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以前上面有大管事扛着,钱的事他们这些虾兵蟹将都没机会经手,不知柴米贵。现在自己负责项目,才感叹真是方方面面都要钱。换其他商行,还不知道要磨蹭多久才能成事。 程馥听完报数后陷入沉思,吴缨猜到她在纠结什么,他自己就很会算账,于是道:“观赛的门票调整一下,前两排调高到一百两。”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变,但刚才那几个决策,显然是决定将蹴鞠赛往产业上发展,就像肉品、小剧场、小茶馆等,往长远了做。这让他再度亢奋起来。 程馥回神,点头同意。 “那么接下来我们说说前期挣哪些钱。” “场外咱们管不着,但是场内都由咱们说了算,门票的背面、场内渔网、桌椅板凳都可以合作,观看席两侧以及后方的空地划出一些区域,设食堂、酒肆、茶间……可以全包也可以半包,去岁的长跑赛你们都参与过的,蹴鞠赛也是一样,你们想全面些就行了。” 说完这些,程馥喝了口水,对吴缨道:“比赛期间,官府那边势必要增派巡逻,你看看咱们是不是主动去打声招呼?” “我觉着私下给点酒水钱就好。”也只针对当天在附近巡逻的官差。 “为什么?”小姑娘眨了眨眼。 吴缨耐心解释,“你想啊,咱们慷慨掏治安金,咱们是省心了,但这也是开了先河,帮官府想了个增收的名目,以后大家伙都要掏这个钱才能让官府照顾,肯定不是好事。”除非官府主动要求他们交钱。 陆青问道:“如果仅仅是维护治安,请武行行不行?据我所知,金陵的武行如今都不怎么景气,只要有活出都不讲价。”给官老爷多少都不多,给武行就不一样了。 “那就试试看。”程馥拍板。 长跑赛跟蹴鞠赛不同,长跑赛利用公共资源来实现,不经官府同意没戏,但同时官府也会管好治安。而蹴鞠赛除了金陵府的那块场地要交点小钱之外,其他都是私人的,所以官府没有吃他们钱的理由。她主要担心的是比赛期间场外会聚集大量百姓,做小买卖的,没钱进场观战的,凑赌局的等等。若是出了点什么乱子,官府必然要问责。 “还有一事,为了公平起见,必须严惩假球,谁参赛都一样。你们要积极传递正确的道德观念,踢假球可耻。” 转眼就到了傍晚,程馥忙起来几乎没有时间感,而关于蹴鞠赛,还有一部分需要严兴生和林檎参与,但这两人今天都在外头,只能等明天。好在,大体上都捋顺了,程馥也不想给大家太大的压力。便让大家都散了,该回家回家。 两河轩的三层待客区在翻新后比之前更奢华,徐野一会儿吃两颗水果,一会儿翻翻给客人解闷的市井话本,总算等到程馥那间屋子的门打开。 “徐大人。”吴缨知道徐野要来任同知,但不知道对方已经到金陵。 “走吧走吧。”程馥怕大家都不自在,领着人匆匆下楼。 回家的路上,徐野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翁齐敏能开口了。” “真的?” “这么高兴……”徐野头慢慢扭到旁边,一脸没劲。 程馥沉浸在翁齐敏好转的喜悦里,完全没察觉到身边人渐渐不同的气息。只有玖玖在旁边欲言又止,想提醒小姐,又觉得凭什么小姐不能为翁小姐高兴。男人果然都小气,小心眼。 翁齐敏确实能说话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嘶哑,也很费劲,需要认真听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让……你担……心了。” 当对方说出第一个字时,程馥已经满脸泪水。 第98章 端午盲盒 翁齐敏的屋子里其乐融融,有笑有泪。徐野原在旁边静静陪着小姑娘,忽的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于是默默地退出了屋外,不惊动任何人。经过靠在走廊上发呆的骆行时,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骆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切了声。 昏暗的街角,旅厌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公子。” “伤了?”他闻到了血腥味。 “擦破点皮。” 见他没打算说真话,徐野也不勉强,“范雨是什么来历?” 小姑娘在金陵发生的事,旅厌都有定期传信回京。上回吴缨被绑架,暗中给兄妹两人解围的正是藏在暗中的旅厌。 “是犯官之后,那帮人原先不是跟着她,范雨和他们严格来说都是程寒从各地收养的。”有没有一技之长不重要,程寒总能为他们找到合适的位置。 “你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程家在水门街的废宅不知何时修葺好了,程寒的人就住在那边。一部分在酒馆里当伙计,一部分在两河轩。身手好的现在都在程家当护院。我大意,中了他们设在屋顶上的针弩。不过他们这个是无差别攻击,猫、鼠、鸟都可能被射中。我离开之前清除了痕迹,应该不会被察觉。” 如果是寻常针弩,他不大可能中招。但程寒的人比想象的要精明得多。他们将针弩卡在屋顶上,用瓦片遮盖,只留足够的缝隙便于机关启动。不仔细检查根本不知道整整齐齐的,再寻常不过的瓦片下藏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但凡有东西落在机关四周,轻微的压力就会激活针弩。 旅厌还能气定神闲站在徐野身后说话,是因为他本事了得,忍耐力惊人。要换其他人,被针弩射中当场就摔下去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考虑到旅厌身上还有伤,徐野不希望对方以后成瘸子,“你回去换张脸,伤好了来给我当管家。” “是。” 确认人已经不在附近后徐野才负手慢慢踱回程家。 他一共派了两拨人,一拨查程寒,摸清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一拨保护程馥,没有必要就不现身,免得小姑娘不自在。 程寒这两年具体忙些什么他已经基本掌握,但并不打算阻挠。只是看兄妹俩这样他有些难过。一个长期暗中向读书人施恩,无所不用其极地对江南官场快速渗透;一个放弃了同龄女孩该享受的一切,在世家控制下的金陵努力谋生,谁能想到他们两个今年才十三岁呢。 如果程寒还是顾彦清,现在应该在国子监里接受最正统的教育,过不了几年就能进士及第卖身帝王家;如果程馥还是顾长烟,那么……徐则应该亲自上梁国公府为他提亲了。他们会少很多波折。 “怎么在这?”一进门就见小姑娘探头探脑的,特别好笑。 “散步。” 徐野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坦诚点。”等我就直说。 “哈?连你也敢掐我?!”炸毛。 徐野脑子咯噔了一下,暗叫:遭了。 自从程寒带乐平来小酒馆听了一次书,马小东一有时间就会去渔北书院找乐平讨论书稿。《白鹤道尊》跟马小东之前说的那些长篇不一样,格局庞大,结构复杂,人物也特别多,由程馥、程寒、乐平三人共同完成,其中还经过了一位老师爷的审校,确认没有什么朝廷禁忌内容后才到他手上。 书稿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已经背完,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内容特别多,可以说上半年,他现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熟读。 “找人给马小东量身,照着这个裁几套衣裳。”程馥把四张纸递给钱山。上边是家里的金绣娘和唐绣娘根据她所描述的人物特点,共同设计出来的衣袍,浓浓的仙侠风。 程馥打算让马小东扮演《白鹤道尊》里那位话多活泼,贯穿始终的男三。 钱山想象了一下马小东打扮成书里的模样,“这哪还了得。”马小东勉强算秀气,因为说书水平越来越好,自己的风格也起来了,才华盖过了容貌上的短板,现在拥护者越来越多,每天有事没事就在小酒馆外徘徊。 “你要不要也做两身?”程馥眯着眼打量他。 “别……”钱山想到自己这身量打扮成仙侠,赶客还差不多。 程馥翻开书稿头两话,指着某行字,“这里有一种酒名为‘更深露重’,自然是我瞎编的。不过咱们不妨出一款同名新酒,就叫‘更深露重’。但凡有说到主角喝这个酒的,就给每桌客人送一小壶,如何?” 钱山眼珠子转了圈,“照着您之前的法子,调出来?”现在要酿肯定来不及了。 程馥想了想,点头道:“调出来之后大伙儿都试喝,要做到香纯如幽兰且不易醉,让客人觉得他们在跟主角喝同样的酒。别忘了把配方誊抄一份送到京城。” 钱山觉得这招简直妙哉,于是道:“这样,我再找几个人打扮成马小东那样,每天站门口迎宾。” 程馥一边翻着书稿一边答道:“你觉着好就行,但是要注意尺度,不能搞花楼揽客那套。”一群仙气飘飘的男女挥舞着飘逸的宽袖一口一个大爷大爷肉麻兮兮地招呼客人,光想想就难受。她的小酒馆也是有点档次的好吧。 “知道的。”钱山忙应承。 接着两人又聊起了端午节礼的事。 今年小酒馆的端午节礼量较去年大,京城和金陵各派一千份。程馥今年的点子是送“端午盲盒”。 花香丸、薄荷膏、竹编小龙舟、琉璃金陵六景纽扣、木雕小动物……近三十种小物件分别装在制作成三角粽模样的小盒子里,而每个客人只能收到十个小盒子,如此一来大家在打开小盒子之前都无法确认里面是什么,自然就增加了趣味性。 “京城和江南其他地方的货前些日子出库了,金陵的过了二十就送。”节礼这种东西不宜太早,也不宜太迟。 程馥粗略核对了库房登册后,满脸轻松,确实不用她操心什么了。倒是马小东似乎有话要跟他们说。 “我想收个徒弟。”他有些忐忑地走过来。 “倒是提醒了我。”她一直想跟他提这事来着,但每回都忘。 “怎么突然想收徒?人选有了?” 马小东现在人气很高,每天都有同行想把他从小酒馆挖走,说名利双收都不为过。但他现在年富力强,嗓子也没出问题,完全不必急着收徒。所以程馥才好奇他主动提这事是为什么?难道想娶妻生子了? “您之前说将来回京,我就想先准备着。”他是肯定要跟着程馥走的。 徐野还没上任,最近总黏着小姑娘,她上哪他在哪,所以此时他就坐在旁边。前面听得好好的,感慨孩子他娘好厉害,还默默算计要端午节礼,这次怎么都不能被她糊弄了,结果就听到马小东这番话,他的脸立即垮了下来。 “今天来不及,明日你把人带来我看看。”还得去两河轩呢。 马小东高兴地点头,然后步履轻快地忙自己的事去了。 “做什么?你也要跟我回京吗?”程馥回过神发现钱山看着自己。 钱山希冀,“可以吗?” 程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兄妹那些传闻你也是知道的,在金陵尚且如此不易,京城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好好想想。”虽然不至于让底下的人跟着自己遭罪,但她也担心某些废物斗不过他们兄妹,会拿旁人来出气。 “不想了,就这么定了。”钱山起身。 “哈?” 程馥没来得及劝钱山再考虑考虑,余光就扫到孩子他爹已经明显不高兴了,这可有点难得。第一个反应是,果然啊,美男生气也还是美男,任谁看了都想拉着他的手哄上一哄。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重点不对。 “要不要盲盒?” 徐野看着小姑娘谄媚的狐狸脸,心里那点醋味就散了,很没出息地应了声:“要。” 第99章 来了 徐野上任那天正好是蹴鞠赛报名截止日,同时也是两河轩小剧场招募启事全城铺开的日子,来问询的人太多,两河轩上下全忙得脚不沾地,还出现了因启事牌制作精美被撬走的突发状况。 这一天,金陵城的舆论分成了两类,关注两河小剧场招募的一类,关注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来金陵做官的一类。 “不是不收戏班子出来的人,而是您跟戏班子那边还定了契,收了您回头戏班子得上衙门告我们。” “婶子,您闺女不愿意,我们这不干买卖人口的事。” “姑娘,抱歉,咱们这不收内河上岸的,再说了您年纪也不合适……” 刚过来就听到这些话的玖玖有些不明白,凑近程馥,“小姐,什么叫内河上岸的?” “自赎身的花楼姑娘。”吴缨抢答。 他不想听到这种答案从程馥口中出来,他受不了。 然而程馥以为文书小哥莫彰口中的“内河上岸”,指的是之前在内河给人撑船的渔姐。吴缨这么一解释,她才明白过来,莫彰其实是在给那姑娘体面。 “严管事和蒋管事到了么?”一楼吵得受不了,程馥只想快点逃离。有林檎和陆青在,她相信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到了。”陆青的声音突然从某个角落蹦出来。 吴缨有些想笑,他是真没料到小剧场会有这个局面。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了程馥对小剧场的艺者做的定位,不是戏班子,不搞杂耍,不出外活不陪客。由始至终都在传递一种这是份体面差事的观念,加上那一块块制作精美的启示牌,以及两河轩过去的风评,很多平民百姓自然就动心了。 严兴生和蒋鸿熙比他们早半个多时辰到,见到楼下的阵仗也都吓了一跳。 “蹴鞠队想好起什么名字了么?没想好我给你想想哈,金猪队,金牛队,金鸡队怎么样?是不是朴实中又有点特别?”程馥皱着眉头,看上去确实是认真的。 严兴生脸色随着程馥的话越来越黑,实在没忍住,“东家您将来千万别给孩子起名。” 程馥不解地望着他,“何出此言?” 吴缨怕严兴生下一刻就要被小姑娘气哭,咳嗽了几声,示意他们赶紧坐下来说正事。 两河轩的肉品不做散卖,只同商号合作,包括纸品也是一样。现在他们要商议的就是合作会的细节。 城中涉及到肉品生意的商户均已收到丁懿轩派的帖子,地址在景庄。目前成品肉干已经运进内城,存放于两河轩的库房中,生肉会在当天送进城中。总之他们目前还没有计划让外人参观外城的养殖场。 “咱们定的价钱比肉铺散卖的寻常肉品还高出一成,商号们从咱们这批了肉,回去必然还得加价,那么至少会比肉铺的高二到四成。”严兴生有点担心。 “他们若是价钱太高无人问津,咱们可以支招,但绝不接受以此来还价。”临近端午这种重要节庆,各类肉最为好卖,毕竟江南吃得起肉的人太多了。两河轩的肉品与普通肉铺的肉品味道区别明显,对此程馥信心十足。 “列一份合作商家的清单贴到景庄寻人墙上,半个月没有进货的就把名字抹掉,长期展示。”主要为了防止有人拿非两河轩的肉品来冒充,误导百姓,影响两河轩的声誉。 丁懿轩为难,“寻人墙咱们已经占了不少位置,我怕再租一块地方,会惹民怨。” 程馥有些日子没经过寻人墙了,倒是不知道两河轩如今这么嚣张,还有景元泽竟然也愿意给两河轩这么多位置。她敲了敲桌子,“除了肉品,接下来纸品和其他产出都免不了要定期展示,咱们这边首先位置就不适合,人流也不多……” “那租个铺子?”丁懿轩提议。 吴缨觉得这法子不错,“能买就买,不能买就租,最好是楼面。”景庄附近的楼面价格极高,即便是如今财大气粗的他们,要花钱在那边买楼,也要犹豫一下的。以前觉得没必要,现在却不得不这么做了。 程馥补充:“先看好,然后找脸生的去询价。”她之前托徐野准备了一些可查的真实户籍,也刻好了印章,在官府那边均备了档。现在这些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两河轩如今给人的印象就是人傻钱多,别人一听是两河轩要买楼面,不加价才怪。另一方面,虽然世家们暂时不会找茬,可若房子是他们手上的,他们就是死活不卖给两河轩,也是合情合理,她也不能说人家有什么错。 所以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不用两河轩或者吴缨、程馥任何一方的名义去做这笔交易,否则又是一地鸡毛。 三声敲门中断了他们的谈话。 “东家,有帖子到。” 丁懿轩离门最近,他率先去开门接了帖子。 程馥打开看了眼,神色微讶,但没有告诉众人是什么内容,只默默地递给了吴缨。 吴缨看完后慎重地放在手边,让大家继续。 “蹴鞠赛可操作的地方还有很多,但咱们现在人手不足,且是第一年,我想看看各方反映再决定要不要完全放开手脚。大家如果有什么好的想法也不要顾虑太多,形成文书交来看看,合适的咱们就做。”虽然江南到处都是霸道蛮横的世家,但商业包容度不亚于京城,而这边气候又比京城更好一些。 她想她是喜欢江南的吧。 吴缨也点头称是,“成本也不必担心,只要能过莫老爷子那关,都好说。” 莫老爷子是两河轩的大账房,底下管着七八个小账房。“心细如尘、慧眼如炬、特别难搞”,是众人对他的评价。严兴生和已经上京的宋欣怿都跟他吵过架,输赢各占一半,底下的小管事们还嫩,至今不太敢惹他。文书部的莫彰就是他侄子,也是个严谨的性子。 果然,一提到两河轩的账房,这几个管事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 府衙 旅厌的伤没好,不过他能装,一般人很难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此刻他手里拿着一叠帖子,颇有些为难。上任第一天就收到了十多张请帖,够呛。不过看自家公子那副忙碌的样子,估计是不会赏脸了。 奋笔疾书的徐野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问旁边的人,“报蹴鞠赛了么?” 负责粮务的石康刚才在发呆,“啊,啊还没有。”长跑赛不需要组织,想参加的大家伙自己去报名就可以了,蹴鞠赛是团体活动,没人组织就没人报了。 “今天截止日,还来得及,你去占个号。”小姑娘办蹴鞠赛初衷就是为了他,他再忙也得赏脸不是。 “哦好,我这就去。”石康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徐同知上任第一天就要组蹴鞠队,不过上司要做什么他问也没用,还是得照办。 薛有志的妻子过完年就携两个女儿先一步搬家上京,徐野来之前他还一门心思忙政务,徐野来之后,他突然觉得重担没了,剩下的日子可以过得闲适一些了。 其实,金陵之前也有同知的,但那老大人病逝后,朝廷就空了这个职,一空就是四五年,迟迟没让人补上。薛有志一直都在兼顾,单枪匹马坐镇金陵府,什么都要操心,什么都要权衡,不止心累那么简单。 好在皇恩浩荡,皇上终于舍得让他稍微挪挪屁股了。新知府罗参是太子的人,但同时也出身于世家,薛有志还挺好奇未来三年罗参怎么给太子出这份力,他会在京城拭目以待。 “程寒程馥两兄妹前阵子砸了吴家小姐及笄宴,这事你听说了吧?” 徐野懒得猜对方特地来提这事做什么,“薛大人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训斥过他们了么?” 薛有志不置可否,站在徐野的桌案前看他笔下的文书,心叹,不亏是状元郎,这一手字真是漂亮。 “难说能安静几天。” 徐野满不在乎,“那他们尽管试试。” 少年的声音不重,听着很舒服,薛有志知道那话不是玩笑,而对方的语气之随意,也说明他不在意世家会不会卷土重来。 见又有人进来禀报事务,薛有志便慢慢退了出去,在大院里闲逛。想着现在的朝中局势,皇子之间的胶着,又想到徐则,皇上特地为了他设了个六部监丞的职位,可见这个人本事多了得。 但今天之后,薛有志觉得徐则这个儿子,没准比他老子更有意思。 两河轩 颜桧没想到自己刚在客栈落脚,草草睡了一个时辰不到,程馥那边的人就过来了。行吧,反正他也不乐意在金陵久留,早点把事情定下来早点回去。这么想着,他已经换好衣裳,随程馥派来的人前往两河轩。 在今天之前,他没有见过程馥和吴缨,但对他们两人的背景却了如指掌。程馥,以前的梁国公府三小姐,吴缨,以前的宗家二房嗣子。这两个人一个被除族一个被剥去嗣子身份打回原支,命都不太好的样子。 程馥和吴缨自然也是头一次见颜桧,二十出头的模样,说不上多俊朗,但一双大眼睛和高个子放人群中还是很打眼的,加上权势熏陶多年,在气质上又更与众不同了些。 “这是我们重新做的施行书。”之前程馥就送过一份到顾彦雅的手上,而时隔数月,小剧场又完善了不少事项,所以她又重做了一份。 第100章 白鹤道尊 颜桧接过施行书当即就翻阅起来,他一直有今日事今日毕的习惯,两河轩这种不废话的风格,还算符合他步调的。 这份施行书相较之前顾彦雅交到他手上的那份,更有趣也更详尽。介绍了两河剧场主要经营什么,艺者们又处于哪一环,如何利用这个模式获取巨大的利润。 如果这份施行书是别人提交的,颜桧会嗤之以鼻,认定对方是在瞎画大饼,发不切实际的梦。但两河轩不同,他们这两年在江南声誉不错,尤其去岁长跑赛成功举办后,连隔着老远的京城都议论了一阵。 “你们的意思是将两河剧院从两河轩分出去?”施行书上说剥离出去更便于管理,在他看来是有些鬼扯的。 “毕竟两河轩还有其他的产业,我们不想占太子殿下的便宜,所以想单独分出去。两河轩做一股,太子殿下做一股。”程馥一脸诚恳。 颜桧心下冷笑,小丫头哪里是不想占太子的便宜,分明是防着太子,怕他们以后将两河轩渐渐蚕食,最后不知不觉完全变成太子的产业。 “我在金陵不能久留,你们什么时候能办下来?”颜桧虽然看不上这俩鸡贼的模样,但换个立场思考又十分能理解他们。 即便早已练就波澜不惊的程馥和吴缨,此刻还是被颜桧的爽快震惊到了。施行书才翻了几页啊就定了?也不怕他们坑他? 颜桧想笑,觉得这两人做生意精明,但有时候也傻得可爱,“难不成你们还敢蒙骗太子不成?”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突然犯了个蠢,竟然无意识地把太子当做寻常人。是啊,那可是储君,没有哪个平头百姓敢坑他,而他也不怕坑。 “今天来不及了,您看明天落实怎么样?”得准备好文书去衙门立户,双方还得签契约,一时半刻真办不下来。 颜桧看了看窗外天色,其实现在快马加鞭到衙门还来得及,而且以他的身份,知府大人不至于不卖面子,为他们办完事再关门。不过两河轩这边可能要准备文书,没那么快。思及此,他也不好勉强他们。 程馥想起今晚小酒馆正好开讲《白鹤道尊》前两话,便主动邀请颜桧去听听。颜桧不是头一回来金陵,对于这边什么最有名熟念于心,然而他没兴趣,也不想此行出什么岔子。 程馥提起小酒馆,他才想起京城那家“有间酒馆”也是这丫头的产业。他早前去过几回,还蛮有趣的。只是楼面小,座位又少,他这种时间不定的人,临时过去很难排到位置。后来跟太子出巡,一直没回过京,也自然没再去过。 满上 叶家的马车在小酒馆门口停下,因为后头还有其他等着在指定下车点放人的马车,叶雪馨不好耽搁,稍微整理了衣裳,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后,立即下了马车。 之前她送了些鱼给程家,当时程家的下人只表达了感谢,之后就没任何反映了,而她也把这茬给忘了。 然后到了昨天,程家的远藤突然造访叶家给她送了一张请帖。程寒程馥兄妹借小酒馆开新话本之际,特地请她去听书。帖子上有指定的桌号以及略备薄酒等委婉话,意思很明显,人到即可。 程家具体有多少产业她不清楚,但小酒馆和两河轩名声太响亮了,她即便不出门也总能从旁人嘴里听到只言片语。可惜碍于种种原因,她一次都没造访过。 此时门口站着几名穿着打扮与众不同的少年少女,或是白衣飘飘手持长剑,或是粗布麻衣背着铁伞,也有画着桃花妆姿态妖娆的粉衣美人……他们摆出各种姿势,每换一次姿势就保持一小段时间,叶雪馨只觉得这些人应该挺累的。 “奴婢真是开眼界了。”叶雪馨的奶嬷嬷也看得目不暇接,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们的身后,颜桧下了马车,纳闷怎么这么多人在大门外围观,紧接着就看到了门口的那群年轻人。 “这是什么意思?”问后头跟上来的程馥。 距离马小东开说还有一段时间,已经有位的酒客们不急着进去,三三两两站在外头看少年少女们。有些个财大气粗的还冲他们抛银子打赏。负责迎宾的伙计大概见惯了这种场面,麻利地捡起来还了回去。 “他们扮的都是《白鹤道尊》里的人物。那位粉裙美人叫……” “打住,我现在不想知道。”我让你剧透了吗? 程馥摸摸鼻子,“那进去吧。” 叶雪馨就在他们旁边,清晰地听了他们的对话,不过程馥没认出她,她也没好意思打招呼。直到看他们一行进去后,她才带着自己随行的奶嬷嬷和丫鬟跟上。 小酒馆还是老规矩,说书之前玩些小游戏,愿意玩的就跟着,不愿意玩的自己喝自己的。颜桧的位置属于临时加桌,为了给他加这一桌,附近十多个位置全部重新调整了一遍,所幸没有显得很拥挤。 小酒馆现在熟客越来越多,尤其听说开始讲新故事,早早来排号的几乎全是熟客。也所以程馥一出现,跟她打招呼的人就特别多。 “谢谢程姑娘的端午盲盒。”有人对她举了举杯子。 程馥一边坐下一边纳闷,“已经收到了?”不是还没开始派礼吗? 那人笑得很开怀,“傻丫头,我家在徐州。” 程馥没好气地摇了摇头,“你差点害周管事和钱管事被扣月银。”虽然是开玩笑,但也要把样子做足了。 闻言,众人纷纷朝已经面如菜色的周正平和钱山看去,然后七嘴八舌地帮他们俩求情,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们周围已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小游戏结束后会有一刻钟的空隙,这个时候不少客人会选择去方便,因为接下来就是马小东登场。而今天也比以往特别,钱山在马小东的要求下,请了琴师来配合,营造氛围。 马小东一登场,下边的人全沸腾了,有笑他装模作样的,有赞他捯饬捯饬还挺好看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他全不在意。 故事一开始就是神秘修士为了夺取梁家高阶法宝,将梁家最优秀的子弟梁霄堂做成了傀儡,逼他将梁家满门屠戮。那时还年幼的梁桥生被父母护在身下,母亲临死前挣扎着对他用了屏气符,也称之为假死符。梁霄堂在尸堆里没看到梁桥生,也没嗅出还有活人,之后他打开梁家禁地拿到了那件法宝,被神秘修士召唤走了。 梁桥生这才躲过一劫。 经历巨大变故,梁桥生虽然活着,但那颗心在当年就死了。从梁家逃出来后,他隐姓埋名,娶了一堆妻妾,生了十多个孩子,并在他们年幼时陆陆续续送进仙门修行,只有梁白鹤是个特例。 这个排行第九的孩子发育迟缓,相貌平庸,毫无灵根,平凡得不像梁桥生的孩子。可他又的的确确是他的孩子,这是最让人接受不了的。 梁桥生很失望,虽谈不上厌恶,但也不愿意见到这个孩子,所以梁白鹤自小就孤僻沉闷,甚少与人来往。 一个常年活在仇恨中并随时想去死的人是活不长的。 梁桥生三十九岁那年就撑不住了。 那天,他把孩子们都叫到了跟前,唯独没有梁白鹤。他对那些优秀的孩子们说了很多话,关切的,期许的,包括梁家的仇恨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们。将孩子们送回仙门继续修行后,他把自己关在祠堂里,对着父母的排位,用一根白绫了结了短暂的人生。 至死他都没有见梁白鹤,也没有留下什么话给他。 梁桥生死后,无处可去的梁白鹤留在家中照顾父亲留下来的妻妾们,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两位高阶修士在小山村附近厮杀,村子一瞬间被倾覆,满地的残肢,人几乎都死光了,梁家也成了废墟。 梁白鹤却福大命大地活了下来…… 故事说到这里,有半刻钟的时间给客人去如厕,马小东也喝两口水。 四周开始此起彼伏地高声议论,都在为梁白鹤打抱不平。有人酒劲上头,骂起梁桥生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以说把自己代入了梁白鹤。看一个个义愤填膺的,程馥有种梁桥生死后还被刨坟的画面感。 乐平今晚也在,跟几个传菜的伙计站在楼梯下。客人们的反馈让他有些着急,虽然他和程寒都只是负责细写,但他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懂每个角色。他想为梁桥生辩解,想说他也是可怜之人,他的一生都在为了梁家复仇而活。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 程寒强调过,如何理解故事是听众自己的事,作者在把故事呈现出去后身份就变成了读者,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时候不早了,小孩子家回去歇着吧,我听完再走。”颜桧面上不显,但态度已经说明他对故事感兴趣。 程馥其实没怎么困乏,只是没想到客人对角色反应这么大,“不好吧,让您宾至如归是我该做的。” “别磨叽,我想一个人呆着。”颜桧懒得瞧她。 第101章 程馥的话实在很难听 程馥无奈,“行吧,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他们。”言毕目光飘过就杵在旁边的一名跑堂。那孩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此时马小东已经回来,颜桧摆手让她快点走,别耽误自己听书。 徐野早就到了,一直站门边望着小姑娘,顺道听了《白鹤道尊》。跟他过年那阵子看过的版本不太一样,他打算回去重头再看一遍。 “怎么不回家?”见到他,小姑娘的欢喜溢于言表。 “你不在。”昏黄的灯光将少年精致的脸庞衬得柔和又稚气。 小姑娘张嘴想说什么,突然肚子发出了十分尴尬的声响。好在她脸皮厚,也不怕人笑话,拉住徐野的衣摆,嘟着小嘴,“徐哥哥带我去吃馄饨。” 徐野忍着笑,“饿坏了吧,真可怜。”这丫头大概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自打小酒馆成为金陵地标之一后,水门街不吉利的名声渐渐被人淡忘,一些居民开始挨着小酒馆做起小本买卖,又因小酒馆不卖主食,所以附近生意最红火的是宵夜摊。 一行人找了个老夫妻开的面摊坐下。不光程馥,骆行、玖玖和赶车的小厮都没怎么吃东西。程家伙食一直很好,大家也都习惯回家吃,但现在先对付一下也不错。 “梁白鹤他爹今晚被骂得太狠了,我估计还得挨几个月。”后头那些拜入仙门的孩子但凡跟梁白鹤有冲突,想都不用想,梁桥生这个不负责任的渣爹必定会被拉出来鞭尸。 徐野旁若无人地喂了她一口馄饨,“他也不在意。” “于他来说全家都死光了他还活着,那就是苟且偷生。他不该活着又必须要活着,每天都在挣扎,煎熬。但是因为资质平庸没有能力报仇,只能寄期望于后代……说起来他对其他孩子又有多少真心呢?他不喜欢梁白鹤,究其原因是梁白鹤像他。与其说厌恶这个孩子,不如说是无法面对无能的自己。” “说得也是。”小姑娘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大家都好会解读哦,她都怀疑这故事是不是她自己编的了。 吃好宵夜要付钱时,大爷大娘死活不收,程馥也不能勉强,一行人上了马车,慢慢地离开了水门街。远远望去,灯火通明的小酒馆在夜色下像极了销魂窟,但对于里面的客人来说,这更像是暂时放松忘记烦恼的地方。 临近家门口,赶车的小厮突然停下来,拱了拱旁边打盹的骆行。 “出什么事了?”玖玖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骆行跳下车,“门口有人。”朝灯光下走去。 不多时骆行回来,“还记得上回在吴家给咱们指路的丫头么?” 程馥回想那天所有见过的人,给他们指路的那名女孩她当然记得,穿着体面,长得也不错,自称吴真真的堂妹。她不禁有些好奇对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造访程家。 马车刚在门口停下,原先坐在台阶上的女孩就冲了过去,骆行不疾不徐地挡到她面前。她无法,只能冲着马车嚷嚷,“程馥你把我害成这样,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 程馥下了马车走近对方才发现女孩模样实在惨不忍睹,脸上脖子上全是不同程度的创伤,有些地方结痂还未脱落。 “吴家人打的?” 女孩本来一肚子火要撒,甚至想挠花对方的脸泄恨,结果对方突然这么问,她一时不知道要先撒泼还是先回答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吃太饱了,程馥觉得有些犯困,“管你可以,但我总得先听听来龙去脉吧?现在也晚了,你若是不认床就在我家住一晚,明天再说。若是瞧不上小门小户,你明日下晌到两河轩找我。”看对方这一身伤,穿的也朴素,她多少能猜出对方都经历了些什么。不过还能活下来,也算厉害。 “我……他们对我用了家法,差点就死了,是我姐姐把我救活的。我现在于吴家来说就是个死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这都是你们兄妹害的,还有吴缨,他也有份!”她哭着说出这番话。 程馥无语,“当初是你自己给我们指的路。”好吧,有威胁的成分。 “说吧,你想怎么管?要钱还是要出路。”给你找户人嫁了也不是太难实现。 “我,我要进两河轩。”她抹了把眼泪。 “嗯?”这是什么路数。 “打杂也行,总之我要改名换姓堂堂正正活下去。” 程馥觉得她可能被谁给忽悠了,以为两河轩是多好的地方,“我给你一笔钱,身份和路引也给你准备好,你可以离开金陵去别的地方安生。”不愁吃穿一辈子。 “笑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我自小没吃过苦,也不懂怎么过日子,你让我一个人远走他乡,跟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程馥脑壳痛,“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这样的你在两河轩又能做什么呢?我宁可给钱你滚得远远的,也不希望留你在两河轩拖后腿。” “……我不会拖后腿。”程馥的话实在很难听,很打击人,可她也知道对方说的没错。 程馥眼皮打架,不想跟她废话了,“明天你上两河轩等着。”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程家其他人也纷纷跟上,紧接着大门重重合上,留下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外头。 翁齐敏恢复得挺快,已经勉强能顺畅地说完一句话。不过毕竟伤了脑子,为了让她快点康复,沈大夫对她的睡觉时间管控得很严格,所以程馥只要回来得稍微晚一些,就只能在门外听下人禀报白天的情况,确认没什么大事才回自己的院子。 “小姐您真要管那人啊?”打架那天玖玖被留在了家里,并不知道那浑身伤的女孩是谁。只觉得这么狼狈,肯定是个大麻烦。 程馥躺在浴桶里,闭着眼睛,“她想靠自己谋生,还算有点骨气。”两河轩多的是让人发挥价值的职位,但她也对那种养尊处优十多年的大小姐没有多大期待。 并不是看不起对方,而是世家小姐们自幼接受的教育跟寻常百姓家孩子们是不同的,大多数一年不会出几趟门,偶尔出去一趟也要戴遮面的东西,甚至不会跟外人说上一句话。平时在家里不是烹茶写字下棋弹琴,就是绣个小玩意打发时间。生活步调之慢,是寻常百姓难以想象的。 而一旦这种生活方式根植于整个人之后,要作出改变需要极大的决心。所以程馥认为,对方选择拿钱换个地方安生没什么不好的,置办些产业,买些仆从,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也够吃穿一辈子,实在没必要为难自己。 “玖玖,你把几个小丫头带起来,以后就不必亲力亲为了。”闻香、白居、远藤几个在程家都独当一面了,唯独玖玖天天跟着她早出晚归的。程馥觉得她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小姐您别心疼我,跟您呆在一块,我高兴。” 程馥嘀咕,“没想到我身边也有个双儿这样的。”体会了一把韦爵爷的幸福。 “双儿是谁?”玖玖把干净的衣裳拿进来。 “没谁,扶我起来,好困……” 玖玖把她从浴桶里拉起来,用大棉巾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然后帮她穿上衣裳。 “小姐您要是来那个了,就跟我说。我都提前预备好了。” 程馥迷迷糊糊的,一时没理解对方个说的“那个”指的是哪个,钻进被窝里,头沾枕头就睡着了。 颜桧果然不拖泥带水,一早就出现在衙门,比吴缨和程馥都早。他看到徐野时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太久没关注京城的消息,似乎错过了不少大事。徐则竟然会让独子外放,真是奇特。也怪自己来之前没事先了解金陵官场现状。 “草民颜桧见过徐大人。” 徐野昨晚听小姑娘说太子那边来的人叫颜桧,他就知道是谁了。颜桧这个人打小就跟着太子,低调却十分牢靠,太子的私产都是他在管理,是太子身边得力干将之一。 “好久不见。”虽然认识,但真不熟。 两河剧场正式单独立户,更名为大河剧场,颜桧和两河轩各占一半股。在徐野明目张胆给他们插队后,各项手续办得很顺利,颜桧拿着官府文书、大河剧场契书,以及那份详细的施行书,加上小酒馆的端午盲盒,当天就起程离开了金陵,一刻都不耽搁。 大家伙都看出来了,这个人真的很忙。 回到两河轩,程馥和吴缨想起颜桧此人,都有些佩服。 直到离开,对方都没有说会派管事过来一起主持大局,只说安排一名账房来跟两河轩的人管账。程馥和吴缨自然是乐意之至的,因为他们也不希望将来因为账目问题被怀疑。 “为什么没想过直接送三成股份给他们?”就当保护费。 程馥又眯起狐狸眼,“你觉着颜桧此人如何?” “精明,老练。” “所以我想用这次合作来试水,看看以后有没有更深度合作的可能。”毕竟她最想躺着日进斗金的那门营生还需要很多先决条件。 吴缨调侃道:“你说说你,有胆识有手段,当初怎么就让顾家害成那样?” 小姑娘扇着扇子,笑盈盈的特别讨喜。 还在顾家那会儿,她的想法就很现实,自己在外头偷偷挣钱,不管五年内能不能解除婚约,至少有银就有底气。若婚约实在解除不了,嫁就是了,无所谓。 她那会儿还不认识徐野,对这个时代的女孩最终宿命也有深刻的认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以卵击石。至于婚后跟赵燕然如何相处,更简单了,不出错就行。至于赵燕然要迎侧妃还是要纳妾,随他去。将来老了,她有丰厚的财产傍身,有能力卓然的哥哥相扶持,可以知足了。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计算利弊。” 不是没想过像别人那样,死于宅斗生于宅斗,她也曾考虑是不是先违背本心讨好顾政和老太太,然后背地里默默地收拾顾长惜和顾长瑜,一步一步把顾家掌握在手中。但每次见到顾家那帮人的嘴脸,她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在说,可以,但没必要。在征服和远离两者之间,她怎么算都觉得后者更省心。 吴缨想了想,“那当初救我呢?” “换我被绑架,你救吗?” 第102章 你离京太久了 “我愿意以命换命。”吴缨想都没想。 程馥斜眼,“你就鬼扯吧。” “爱信不信。” 两人忙里偷闲磨磨嘴皮子,几乎忘了楼下的忙碌。不过轻松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丁懿轩进来了,“东家,有位小姐求见,说是您昨晚让她过来的。”丁懿轩又压低声音道:“她好像状况不大好。”即便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身上刺鼻的药味遮不住。 “嗯……让她进来。” 吴缨识相地起身,却马上被程馥叫住了,“你可能也认识,一块见见吧。” 不多时,丁懿轩把一个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女孩带进来,吴缨在对方摘下帷帽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对方,“吴真月?” “堂……堂哥你救救我吧……呜呜……”一路忍着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不安来到这里,陌生又新鲜,直到见到吴缨的一刻,她脑子里的杂念被连日来的屈辱感替代。 那天,程家兄妹砸了潇园,打伤了郭氏和一众护卫,直接导致吴家的声誉和财产双重损失。郭氏重伤昏迷,吴令西双手皆废,吴子琪和吴真真被连夜送去了苏州郭家避风头,吴令佐以头疼病发作为由闭门不出。但就像吴缨说的,宗家再怎么糟糕也还是宗家。在族人咬牙操持下宗家很快恢复了平静,潇园的损失也登记入册,宾客的赔礼也撑足了体面。后来薛有志招呼各大世家家主出面,还是族老吴天溢亲自过去。 但即便如此,这次的事于宗家来说损失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和财务。郭氏大女儿吴真柔是温家妇,娘家什么气象,婆家就什么脸色。所以她没有跟温家人一块回杭州,而是留下来代郭氏管家。 很快她查到了吴真月头上——当天有倒在附近的下人指认是吴真月给程家兄妹指的路,而吴真澄也在旁边。震怒之下,吴真柔让人把吴真月绑了用刑,吴令修这个做父亲的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拦,并且默默地旁观了整个行刑过程。那天,吴真柔的狠辣把六房的人都吓傻了。 最后吴真月被打得奄奄一息,随时咽气,四夫人秦氏说家里已经够倒霉了,这种吃里扒外的扫把星死在家里更不吉利,传出去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风言风语。 于是吴真月就被一辆板车拉到了外城的野庄,棺材都没一副就这么直挺挺躺在板车上,遗弃在尸臭熏天的废院里。 是吴真澄的人一直跟着,待吴家人离开后,他们才把人救走,安置在内城一间铺子的后院里,有个婆子照顾她。那时候吴真澄也以为妹妹没救了,但熬着熬着,她竟然熬过来了。 两姐妹每日见面不是哭就是唉声叹气,吴真澄不敢告诉任何人吴真月还活着,而她夫家规矩大,也没法把吴真月带回家里。另一边吴真月也不想拖累姐姐,夫家知道充其量觉得不好跟吴家交代,但如果让吴家知道,以郭氏和吴真柔的手腕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她姐姐。就这样,她养伤之余也在绞尽脑汁想未来的出路。 机缘巧合,最近两河轩在城内贴了不少招募启事,那些精致的启示牌下总是有很多人围观。她看着上面罗列的优渥条件,突然萌生了找程馥负责的想法。反正是那个坏丫头把自己害成这样的,那她死赖着对方好了。 “吴真澄那个夫家够呛,你也别赖在她那了,上我家住,吴真柔不敢拿你怎么样。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明后年我还会给你找门好亲事。”就别来祸祸小姑娘了。 实话是吴真月很是动心,吴缨现在有钱有势,吴家全族都拿他没办法,跟着他肯定比在宗家舒坦。毕竟在吴家她最终的结局也是被郭氏用来联姻给吴子琪和吴真真铺路。 只是……她脑子里突然浮现一路过来看到的每一张脸,每个人好像都很热爱工作,她不理解,怎么会人有喜欢劳作呢?在吴家的时候,下人们在主子面前殷勤热络,转过脸都在想怎么偷闲。 “我……能不能在两河轩谋份差事。”她低声道。 “想都别想。”吴缨当即拒绝。 吴真月吸吸鼻子,又哽咽了,“就不能让我试试看么,我保证不闯祸不拖后腿。”程馥的成就,她也许这辈子都无法企及,但凭自己的努力应该也不至于太差吧。 吴缨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艺者,艺人,做不做?” “做。” 吴真月这段时间虽然在养伤,但也关注了两河轩的动静,知道他们搞了剧场,正在招募艺者。她起初也在想这难道不是戏子吗?这么下贱的行当,为什么大家争先恐后地要把儿女送去。但观察多了之后又觉着没准两河轩的艺者跟戏子是完全不同的活法。 程馥眉头微蹙,对方答应得太快了点,“大河剧场的艺者跟戏子是不大相同,但一样要抛头露面,将来你极有可能在曾经的亲人面前登台,你做得到?”哪家闺秀能受得了这个啊,羞耻心就不过去。 对方的话把吴真月说愣了,她想过要面对很多人,但是没想过台下观看的会有自己的熟人。这确实令人难堪,至少于她来说。 吴缨知道小姑娘手头上还有很多事要忙,他也不希望吴家的人再给她添麻烦,没给吴真月太多时间考虑,将一直守在门外的随从招进来,让他们把吴真月先带回自家,并请沈大夫去一趟给她好好治伤。别折腾些有的没的。 人被拉走后,程馥抽回思绪,“也不是没有合适她做的事。”大家闺秀都识文断字,她在文书部当个小文书也是可以的嘛。 吴缨脸色不愉,“我信不过她。” 不止吴真月,整个吴氏一族于他来说是要努力掌控在手中,但同时永远不能信任的。 程馥能理解他,不过有些事还得说清楚为好,“那天我们进吴家碰到她们姐妹,是我威胁她指路的。” 听了这个解释,吴缨非但没觉得她理亏,反而冷笑道:“宗家其他两房一直被大房压制,又有几个真心臣服的?她给你指路,自有被你威胁的原因在里头,但希望吴真真倒霉也是实打实的。不然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宴席上,怎么就她们姐妹在别的地方?”就吴真真那做派,除了她亲姐吴真柔,谁不恶心。 吴缨冲仿佛活吞了苍蝇般难受的小姑娘摇了摇头,叹道:“你离京太久了。”内宅这门学问已经完完全全还给了梁国公府。 “以后再遇到跟吴家有关的事,别往身上揽,只管交给我。”没有比他更了解吴家了。 景庄 两河轩的肉品招商会当天,景元泽有些意外第一个到场的会是詹家人。大概去岁吃了狗眼看人低的亏,今年终于积极起来了。詹家这次来的人挺有脸面,总管詹拾。景元泽回想,确实好些年没在金陵见到对方了。据说詹家在洛阳有银号,景元泽推断詹拾应该一直在那边坐镇。就是不知道这次特地回来是不是为了金陵的事。 毕竟詹老夫人的所作所为愈发让人哭笑不得。成天神神叨叨,被害妄想,下人擦个桌子手法稍有变换,她都要怀疑人家想折她的寿。就这样詹家的生意能不被拖累才怪。 紧随其后的是明恒岛,他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所以要见到他还挺容易。 接着金陵、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的做肉品生意的商号代表们也陆陆续续到达。 “您怎么来了?”景元泽不耐烦。 景二老爷晃晃悠悠像个中年纨绔般走进来,看到他景元泽只想翻白眼。景庄现在是他的私产,并不欢迎亲爹有事没事来巡查。 “看看那丫头搞什么名堂。”撂下这句话,景二老爷没给儿子轰他走的机会,主动跑去跟几个熟人打招呼。 “……” 景庄从外边看不出规模,但走进来就知道里头多大了,光招商会所在的这个大堂,就能办数百人的大宴,而这仅仅是景庄的一隅。 正门进来是一面大屏风,两河轩在屏风下设登记处,两名文书毕恭毕敬地请到场客人报商号名,他们逐一登记。 绕过屏风,最明显的是正前方半尺高半圆木台,木台两侧分别设十张大圆桌,每桌六个位置,都事先摆好了餐具和两河轩为此次招商会特制的介绍册。 最左边有两排长桌,各类零食高高地堆叠在景庄纯金器皿上,旁边还配备了茶水、果饮等。最右边则是一块空地,像是特地预留的。而其他地方也没浪费,别出心裁地摆放了跟家畜有关的陈设品,比如陶猪圈,农家院盆景,长得像肉的石头等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有意思。 “卖个肉搞得像卖珠宝首饰似的,也只有他们了。”景二老爷盯着农家院盆景好半天没挪步。 最里边分别有两道小门,此时几名衣着统一的年轻人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严兴生一会儿跟他们交代什么,一会儿去跟客人打招呼,至此大家才发现原来两河轩能干的管事不止一个宋欣怿。 吴缨和程馥没有迟到,他们两人穿的跟那些年轻人一样,新颖修身的黑色布衣,铜绿腰带,背面绣了大气的“两河轩”三个字,又直白又认真。 小姑娘今天总算上了点妆,大家都暗暗惊艳。平时接触得不算少,但这个坏丫头今天特别好看。 第103章 卖肉 “好香,这什么肉?” “上边写着呢,兔肉。” “这牛肉条怎么做得这么咸。她们京里的人都吃这么咸么?” “不咸,有嚼劲。” “这个酒香的,你换这个试试。” 正事还没开始,小零食就被大家吃掉大半,景庄的人也不敢闲着,不停添补换新的种类上去。 程馥有些担心大家光吃小零食就饱了,待会儿午饭肚子没余地,于是对严兴生道:“差不多了。” 她声音不大,但因为不少人一直在关注她,所以还未等严兴生招呼,大家已经自觉地找位置坐下。 两河轩一贯作风就是不废话,所以欢迎词就两句,严兴生说完后就立即进入正题。 “这本两河肉品书,前半部分是两河轩目前所养殖的肉品的详解,诸位都是做这门生意的,都比我们熟,我就不献丑多做解释了。” “眼见为实,今天我们准备了活畜供大家验货……” 他话音刚落,六名养殖场的伙计就推了几个大铁笼进来,牛、鹿、羊、猪、兔、鸡、鸭、鹅都在里边,来之前都做了仔细的清洁,这些用于展示的动物,身上都干干净净的,臭味也不太明显。 众人都纷纷上前,有人拎着兔子后颈反复看,有人蹲在牛笼前不知道琢磨什么,还有人抓鸡抓鹅。手法老练,个个都是行家。景二老爷好奇心使然也要去抓鸡,景元泽别过眼,不想看到那一幕。 严兴生走到猪笼边接着说,“大家刚才品尝的肉条、肉脯都是我们所养殖的家畜制作而成。” “怎么没想过自己卖?”有人问。 显然大家都好奇,纷纷望着严兴生。 “实不相瞒,这方面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做散户要投入人手,我们活多辛苦没人肯干。” 那人又道:“走大户啊。” “走大户,两河轩能拼过诸位么?我们有自知之明。”严兴生谦虚地解释。 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两河轩的肉品要走进大户人家,就要跟那些管家打好关系,这其中涉及到很多复杂的方面。程馥和吴缨都不想搞那么麻烦。 讨论的间隙,伙计又推了两个大板车进来,切好的生肉整齐码在厚厚的碎冰上。一边是两河轩的肉品,一边是市面上普通的肉品。 “五花肉大家都知道,判断好不好,看肥瘦是否均匀,大家可以对比一下。” “光看肥瘦可不行。”有位老管事拿起肉捏了捏。 程馥和吴缨一直坐在原位上喝茶,听他们分享个人经验之谈,觉着很有趣。 明家也有做肉品的商号,所以明恒岛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但近年做得最好的不是生肉而是肉干,主要供岭南。明恒岛只看了几眼活畜,就转到小零食那边,挨个品尝了一遍后又回到座位上翻那本肉品书。 前半部分的每一页都画了一种家畜,标注可食用的部位,并举例了这些部位可以做成哪些美食,还贴心地附上那道菜的小图。后半部分则是两河轩如何预防活畜染病,如何保证肉品安全等,同样图文并茂,但同时明恒岛也发现整本肉品书都没有介绍养殖方式。 “我可以带走么?”他问吴缨。 按说是不可以的,但明恒岛这人商誉一直不错,吴缨想了想就答应了,只是让他低调些,别让其他人知道。 介绍得差不多了,对于客人们的问题也一一作了解答,严兴生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人摆上午饭。 来参加这次招商的都知道会包含一顿午饭,开始也没想太多,以为就是景庄的山珍海味。当然,他们也猜对了一部分,今天掌勺的确实是景庄的厨子,但食材全由两河轩提供。 程馥、吴缨、严兴生、景元泽父子坐一桌,但开席没多久,就有人挪凳子过来聊起来。 “会不会太高了点,难卖啊。”肉品书上直接注明了每一种肉品的出笼价,猪、鸡、鸭均比菜市价高一成,其他的高两成。 程馥一听这口气就知道对方在瞎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周期长,还要考虑耗损,兔子难养大家也是知道的。” “散卖的也不必担心,从今早开始至下月初十,城中各大菜市都有两河轩的尝鲜摊,街坊们可以不花一文钱品尝到两河轩的肉品。早合作的,我们也会在摊子上立块牌子,让想买肉的到指定铺子买。”严兴生头一回负责这么大的项目,还是有些担心的,语气多少有些讨好的成分。 程馥由始至终都十分有底气,“各位别欺负我年纪小,你们哪家手上没几十个大户供货?讲实话我还担心我们的肉不够卖呢。”没有意外的话,两河轩的肉品绝大部分都会被加价送进大户人家的厨房里。下放到菜市供给普通百姓的估计没几斤。 被戳穿,众人纷纷岔开话题,聊无关紧要的去了。 吴缨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今明两天定契的,每家送一袋我们严管事私藏的山菇。” 众人无语:你们还真“大方”呢。 没自己什么事了,程馥和吴缨便先行离开了景庄。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众人把剩下的零食都瓜分了,就连剩下的饭菜也有人打包了要带出去给随从吃。 “严管事有这次经历后,过几天的纸品招商会应该没问题了。咱们回头来走个过场就好。”既然当东家了,总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这样得累死。 “你就没想过失败么?”他是好奇的,因为无论是小酒馆,还是两河轩的这些项目,小姑娘都有种迷之自信,笃定不会失手,然后她也都做到了。 程馥就当对方是夸自己了,“在施行之前,我会预想失败的原因,失败会折损多少,然后再细细琢磨如何做到不失败。如果最后还是失败,那也只能认命。说白了就是做最坏大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听天由命。” 吴缨细细咀嚼她的话,发现还蛮有道理的。 第104章 一些日常 四月底,两河轩的家畜终于运到了京城,此时京城小酒馆已经在派端午盲盒了。徐则下朝回来更衣准备去大理寺,就看到徐小八带着几个孩子在花园里商量着怎么交换盲盒。 女孩子喜欢香丸、木雕、竹编龙舟、琉璃扣等,可即便如此要换也十分不容易。因为小酒馆的节礼向来都以巧思和细致著称,也不刻意区分男女老少,所以男孩喜欢的女孩也会喜欢。 徐则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地方,今年高升给他送了十份端午盲盒,他当时正忙,给自己和广植留了一份后,剩下的全均分给大房和二房。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每份里边的东西可能不一样。 “你猜猜外头倒卖多少钱?”广植也刚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单个,没开封的卖到八十两银子。”他跟徐则一样以为盲盒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后来去喝花酒,无意中听到同样收到端午节礼的客人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自己盲盒里都有那几样东西,他才知道。 那个竹编龙舟他第一眼看到就喜欢得不得了,结果回家把所有盲盒都拆封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于是他只好上黑市碰碰运气。直接卖竹编龙舟的一个都没有,没拆封的盲盒倒是有,从四十两炒到了八十两。 他有些不能理解,这个全凭自己碰运气,很难说几千两砸出去都未必能开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么还有人抢破脑袋呢? 听广植不满地叨叨半天,徐则也挺意外的,没开封就意味着里边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就这样都要卖八十两,还供不应求,那如果整盒卖的话,估计得上千。 那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少赚了多少钱? “你有没有龙舟,给我。”广植死死盯着徐则。 “没有,没有,我也没有。”有也不给。 这时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几个孩子也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都把盲盒收了回去,不换了。为了缓和气氛,徐小八又领着大家去大厨房看从金陵运来的家畜,巴拉巴拉说小兔子多可爱,大鹅多白。 “我想去金陵……”广植看着孩子们走远,喃喃道。 四月最后一天,程馥收到了高升的来信,依旧是厚厚一沓,先说京城的小酒馆新址已经开始擦尘,在找人看日子了,而清凉山那边,部分客栈已经回本。现在账上的结余越来越多,高升字里行间都是希望她能回京一趟。 这个提议确实打动了她,小酒馆新址、清凉山客栈、外城的庄子、囤地、京城两河轩、京城大河剧场……桩桩件件她都想回去重新理顺一下。 但这事吧,首先小哥哥那边就过不去。 程寒只给她两个选择,要么他们兄妹俩一起回京,要么就都不走。但程馥一旦起了念头,就总忍不住琢磨这件事,愈发觉得该回去一趟。 徐野倒是没拦着。 他除了担心她的安危外,他还担心她在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碰到雨天耽搁行程还可能餐风露宿。想想就觉得难受。天人交战一番后,他最终选择站在她那边。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其他问题自有人管。 程馥听了他的话马上转脸去吼程寒,“你看,徐六都支持我!” “他是他,我是我。”小哥哥完全说不通。 最终,在打了几天架,两兄妹都不同程度挂彩后,程寒还是妥协了。 “何苦……”徐野看小姑娘肿着半边脸吃点心,想笑又不好过于明目张胆。 程馥瞪他,“你也不帮我。” 徐野冤枉极了,“我要是插手,回头你就得打我了。”天底下只有你可以打你哥哥,旁人谁敢啊。 程馥愣了,好吧,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对。 “你说吧我们都这么大了,他还好意思跟我动手,别人家的哥哥什么都听妹妹的,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摘下来送给妹妹,程寒就从不这样,他过年都跑去别的地方……”小姑娘声音软糯可爱,一边絮絮叨叨说哥哥坏话,一边在几份契书上盖印。 徐野只觉得听着好舒服,有种暖风拂面的惬意。但舒服归舒服,他也没失忆,清清楚楚记得是她先动的手,而且人程寒今年是在家过的年。 算了,女人总是有理。 远藤进书房送账簿,一脸无奈,“小姐您听说了么,因为那个新故事,街上又有人打架了。”最近真是层出不穷。 程馥停笔,“这次又是为什么?” 远藤想了想,“梁霄堂到底有没有错。” 随着故事发展,梁霄堂现在人气极高,都有些超过男主梁白鹤了。有人甚至买了景庄的寻人墙,贴了一篇分析梁霄堂的文章,当天就引起双方支持者的争执,后来不知道是谁半夜悄咪咪地去撕毁了那篇文章。 “他当然没错。”徐野冷声。 程馥:…… 远藤只是想发个牢骚,结果被徐野的神色吓了一跳,放下账簿就麻溜地跑了,惹不起惹不起。 两河轩能出棚的家畜几乎卖光了,就剩半棚大鹅,严兴生这几日脸都笑僵了,睡梦都笑醒好几回。但看着没人要的大鹅又有些发愁,以后是不是不养这么多了? 他让人套好马车,准备进城征求东家的意思。但眼看快到城门,他又改主意了,让车夫原路折返回养殖场。 记得程馥经常给他们说,别人没有需求的时候,要学会自己创造需求。不就是半棚大鹅么,他就不信没人要。 忙碌的程馥不知道她家严管事已经开始进步,她正听丁懿轩回禀肉品的事。 “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光了。”丁懿轩照吩咐,每天都派人上进了肉品的铺子去看看。 散卖的价钱高了两成,一般老百姓是买不起的,几乎全是殷实人家的采买天没亮就去蹲守。最重要的是大多数铺子每天就放半头猪,其他的去了哪里不言而喻。没猜错的话,商号们从养殖场把活畜运走后,转手就高价进了大户人家的厨房。 这几天各地闻讯赶来的商号代表越来越多,而下一批要到六月初才能出棚,丁懿轩只能先登记,回头再通知他们过来。 “哎哟我是服了,你这生意尽养肥那些二手贩子。”花大妈今天得空上两河轩看小姑娘,给众人带了一桶自家做的豆花,还奢侈地用了冰。大热天的能喝到冰豆花,大家都高兴坏了。 “上回你不是给我送了两头猪么,你柯大叔嘴碎漏出去了,这些天总有人上我们家拍门要收,扰得你水生哥都读不下书。” 旁边的吴缨皱眉,“您还留着?” 花大妈笑呵呵的,“着什么急,办喜事的时候再用。” 第105章 要点脸吧 林檎和陆青被叫上楼,两人都以为有新差事安排,然而当得知是程馥要带他们上京后,都感到不可置信。 “大概初八走,这次要带不少东西上京,你们联络好镖局,大河剧场那边由吴缨暂管,其他事项尽快找人顶上。”其实这节骨眼林檎是走不开的,但程馥对她期望较高,需要她出去见见世面。 陆青对这个消息反应没有林檎那么夸张,说是要交接,他马上有了合适人选。 林檎则因为从来没出过金陵,京城那种地方于她来说就是脑子里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地方,她哥哥林梆都没去过的地方。所以这次能跟着上京,心情别提多雀跃了。 景元泽来找吴缨,见林檎和陆青先后从程馥的屋子走出去,也不顾上找吴缨了,立马挤了进去。 “来得正好,明天的纸品招商,你记得做好防火措施。”程馥觉得景庄还真挺适合办各种招商会的。 地方大不说,人、物都是现成的,省事得很。 景元泽嗯了声,然后把手上的盲盒放到她面前,“我要换万用刀。” “万用刀”是小酒馆定做的一种多用途工具,长度不足三寸,精巧便携,类似后世的多功能军刀。是此次端午盲盒里的其中一件礼物,据说受欢迎程度仅次于竹编龙舟。 吴缨大步走进来,明显着急,“要点脸吧,六份盲盒都抽不到,只能说明你没有那个命。” 程馥看着莫名发脾气的吴缨,不敢吱声,因为她知道吴缨正好有那把万用刀。 “景少爷,我没有自留节礼的习惯。”小酒馆不管是卖的还是送的,她自己一份都没有。就连徐野和程寒今年还是沾了翁齐敏姐弟的光才有份。 景元泽不想告诉别人自己也是吃了信息不对等的亏,他也不知道盲盒里的东西是随缘的。 今年父亲和大哥都在金陵过节,所以小酒馆的盲盒送来后,他只自留了一份,其余的都让他娘拿去分了。结果他爹拆出了一把特别精巧的多用途刀具,他当时就炸了。 可景二老爷越是看你在意,想要,他就越是不给你。 他大哥倒是想慷慨,但很可惜,那份节礼中十个盲盒都没有万用刀。其他礼盒又都被他娘送了景家族老,他要是敢去要,他爹头一个不放过他。 景元泽对吴缨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打小就认识。吴缨今天的态度太反常了,景元泽嗅出了他想要的东西的味道。 看两人微妙的氛围,程馥觉得再留下来估计得遭无妄之灾,于是找了个去文书部的理由赶紧下楼,然后直接离开两河轩。 最近小哥哥又要回书院住,所以晚上在书房里陪她的只有徐野。 “你那盲盒里有没有万用刀?” 徐野正在看《白鹤道尊》后半部分,听到小姑娘的问话,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运气不佳。” 他不是没想过找人换,但衙门里有人分析,万用刀这种物件男的喜欢多一些,没准盲盒的数量是所有品类中最少的。 程馥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盲盒推到他面前,“看你手气。” “哪来的?”徐野知道这丫头什么都大方,就是在节礼上特别小气,对他和程寒尤其。 听说去年中秋,程家上下一块小酒馆的月饼都没吃上。 “二百两拍的。” 金陵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拍卖会,有人最近缺钱就把盲盒单独放出去售卖。程馥兜了半天也没找到卖万用刀的,全是未开封的盲盒,价格还高得令人生气。 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今天,要重金从市面上买自家送出去的节礼。 徐野看着盲盒不知该说什么好,手指头在准备拆开封装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就当是了。”虽然很想要万用刀,可若这个盲盒里不是,他自己失望不打紧,小姑娘会不会更沮丧? 程馥一脸傲娇,“我掂过重量才拍的,八九不离十。”盲盒里的每一样东西她都亲自验过货,所以对于重量多少有点数。 徐野被她说动,将信将疑地拆开了封装,“啊……” 程馥突然紧张起来,“失手了?” 徐野把“三角粽”盒子里东西拿出来,笑得春暖花开,“谢谢。” 小姑娘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回京事宜一旦开始筹备,程馥就发现要带的东西实在有些多,陆青索性直接包了整个镖局来保这趟上京之旅。 有人张罗,程馥就不管了,今年端午小酒馆依旧要在码头上摆摊,她和小哥哥都得去站台。 其实以小酒馆现在的营收,早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扩名气,这次来摆摊主要因为有客人想要去年那些小礼物,而薛有志也希望自己回京之前,龙舟赛更热闹些,特地暗示了钱山。 钱山和周正平商量后决定今年还是摆一摆。 于是众人就看到小酒馆的摊位上,一群人在死死睁着眼睛,比谁能撑到最后;还有一群人头顶书,金鸡独立,只要能坚持半柱香,就可以获得小礼物。 许多人一开始都嗤之以鼻,觉着玩这种游戏特别丢人。但人都是从众的,围观人数越来越多,参加的人也都铆足了劲,那些不屑的人慢慢地也融入了热闹的氛围中。 “这两个游戏不是咱们时常玩的么?”程寒小声问妹妹。 “对啊,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比你强的。”程馥趾高气扬。 程寒斜她一眼,嘲笑道:“那又如何,我只知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 季堰难得带妻儿出来凑热闹,趁比赛还未开始,一家三口随着人潮在码头上闲逛。前一刻还拉着季锐的手,结果不小心被人挤了两下,手一松那孩子就滑溜地不见了。夫妻俩找了半天才在“满上”的摊子看到自家儿子。 他的得意门生程朗晨此刻没有半分读书人的矜持,像个小贩似的,顶着烈日给人发小礼品,扇子、阳伞、挂饰等等。而他的好儿子,正顶着一本书,单脚站立跟旁边的同龄孩子互相叫嚣。 “到底行不行啊?”身边的夫人掩嘴笑个不停。 季堰发现上一次她露出这样开怀的笑容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本想去把儿子揪回来打一顿屁股的决定最终作罢。 随着比赛时间临近,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多,骆行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望向站在程寒身边正给对方打下手的范雨,对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正好也朝他看来。两人瞬间达成默契。 不多时,兄妹二人都上了回家的马车,摊子上的事都交给了小酒馆的人。 “具体是哪方人马还不清楚。”范雨骑在马上,紧跟着程家兄妹的马车。 “不能抓活口就算了。”程寒可不希望为了些不值当的人把自己的人搭进去。 骆行依旧坐在车头,半开着眼睛,没有做声。 兄妹二人突然离开码头回家,不多时在衙门忙公务的徐野就收到了消息。 因为薛有志明天就要启程回京,罗参什么时候到任还不得知,接下来的日子,金陵府衙一应事务皆由他全权负责,也所以今天没能陪小姑娘去码头。 城中不能纵马,但他可管不了这些,而且他是官,谁能说他什么。 “还是张家?”回到家见两兄妹都好端端的在翁齐敏那儿说话,他才放下心来。 程寒点头,“身手像,但又有些不同,人更机敏。”也更懂分寸,察觉到暴露立即遁走。 “范雨已经带人出去搜了。”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别担心。” 程寒倒是没担心,只是对张家的恨意又加深了。 翁齐敏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也能吃一些容易克化的食物,就是不能下床。头上的绷带大部分已经拆开,头发也长出来不少,但还是只有寸长。 程馥本来给她准备了几顶假发,但她戴了一回之后就再也不乐意了,说光头舒服。 “待我好了之后,外祖父就派人来接我和小樊过去。你可要早些回来,不然咱们下回见面还不知道得几年后。”翁齐敏一旦人开始有精神,就控制不住要吃东西。所以此刻是捏着一块米糕,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顺便跟程馥聊天。 “你娘……玉阳县主行径出格,你回去若是见着她,躲远点。”有这样的生母,实在很悲哀。 程馥倒是无所谓了,既然决定回去,就不怕碰上这些人,不过翁齐敏的体贴让她很窝心,“其实吧我还真想见见景家那位宋姑爷。”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才貌卓群。 “老了,也就那样,哪哪都不如你家徐六。”翁齐敏虽然这一年日子过得很糟,但也不是没出门的。 宋绍曦年轻的时候一定是美男没错,但这些年家宅不宁,自己又忙着官场上钻营,人年纪不大但看上去没什么朝气,乍看之下比翁兆丰这个渣爹还显老成。 “我家徐六?” 翁齐敏咧了个笑,“我瞧他老早就不对了,还记得那年上元节么,我就瞧出来了,就你当时还傻乎乎的。” “……”这么早? 翁齐敏睡下后,程馥从屋里出来,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片段。 “皱眉丑死了。”骆行突然开口。 程馥才回过神,不服气道:“我还年轻,丑得起。过十年你再提醒我。” “老妖怪。” 徐野跟程寒一直站在院子里,两人见她过来,便不再继续方才那些隐晦的话题。程馥对着徐野的脸,想起翁齐敏先前的话,莫名焦躁,但面上依旧如常。 这种情绪一直蔓延到深夜,睡不着的她走出来,坐在门槛上,抱着猫发呆。 三只小猫渐渐长大,圆滚滚的脑袋,肉乎乎的身躯,四肢也短短的,别提多可爱了。但冬瓜和南瓜死活不承认它们是自己的孩子,父子俩跟三只完全不亲近,甚至有些排斥。且自那夜之后猫妈再也没出现,小丫鬟们都猜测猫妈要么是出了什么变故,要么就是不要孩子了。 许久,她叹了口气,“……我何德何能啊。” 此时徐野屋里的灯还亮着,他手里正拿着来自京城的消息。 自从他让人盯着张家和睿王府后,这些消息定期会送到他手上。但因为他现在金陵,所以会稍微滞后一些。 上回折损了一批杀手后,张大夫人就安分了,没有与什么可疑人物联系。倒是睿王府那边情形复杂不少,自从张晚晴生了个儿子后,睿王府中经常大宴小宴不断,来往的人也多。 但即便如此,给他送信的人也没有明确是张晚晴那边出的手。倒是提醒了他另一件事,顾长瑜跟张晚晴现在走得比较近,远甚于顾家更体面一些的女人顾长惜。后者因为沛国公府亲族纠纷,已经有些日子没出门了。 徐野把信烧掉后倒床上躺了会儿,还是睡不着,决定起来喝杯茶水,熬夜看公务。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他就看到有人推开门进来,蹑手蹑脚地,那模样别提多好笑了。 “睡不着?” 程馥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大概对方的声音太柔和了,像在给她顺毛。 “聊个二两银子的天。”她假咳两声。 “为什么不是二百两?”徐野不解。 程馥诧异,“你这么贵的么?” 徐野盘腿坐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对方上去。 小姑娘也不客气,脱了鞋子上去,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 “我马上要回京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徐野想了想,“京中乌烟瘴气,你非得走这一趟?”还有什么事高升搞不定的?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告诉他,那些自己非回去不可的理由。所有的忙碌都是为兄妹两人将来回京铺路。 “好。”少年柔柔地回应。 “那我回去了。”小姑娘下床,蹬着鞋子,轻快地跑了。 徐野望着她的背影和还弥漫在床上的香气,喃喃道:“二百两就说几句话,真是财大气粗啊,包夜都够了……” 第1章 回京 端午后,蹴鞠比赛首场开踢,程馥近期忙着回京事宜,几乎没怎么在这个项目上操心,也是昨天纪学义禀报进度她才得知,通过成熟的运作手段,五月所有场次的票都卖完了。 而她今天来到现场后也略微吃惊,比赛场内外的热烈程度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期,比较意外的是女宾区竟然全坐满了。 场外挤满了百姓,摆摊的,凑热闹的,小偷小摸的什么人都有,但凡能观看到比赛的位置都被占据,有些人更是爬到附近民居的屋顶上观赛。 程馥庆幸采用了陆青的建议,请了武馆来维持秩序,否则今天一过,两河轩上上下下都得上衙门给暂兼知府职的同知大人交代。 之前规划的场内商区大半都让各家酒楼包了,“满上”也没落下,钱山要了一个位置帮水门街的街坊们卖东西,而自家两名厨娘也做了些不脏手的零食售卖。 “天热,你们盯着点,有人不对劲马上送沈大夫那边。”医疗点就在商区,毫不讲理地拥有四个位置,分别设了男宾区和女宾区。不管参赛者还是观众,但凡出现什么受伤和中暑的情况都要送过去。 纪学义忙不迭地点头,“您放心,妥当着。” 程馥又道:“蹴鞠赛的画册可以安排了,每个月印一期,每期三千册。纸品都用我们自己的,你找印坊的大师傅去挑纸,哪种好用哪种。莫老爷子那边成本算出来后,吴缨自会定价。 画院我没时间去了,你跟佟绘说我这次要江湖风,把人画得像一些,高个长腿,还要一眼就能分辨是谁。”她是真怕长淮画院的画工给她来个重阳节登高写意风。 纪学义点头如捣蒜,“今日赛事结束我就去办。” 蹴鞠赛虽然一个月只比四天,但各种事务十分繁重,程馥望着最近晒黑了一圈的少年,“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吴缨一早就去另一个场坐镇,到这边时程馥已经离开,回两河轩接着忙返京的事宜。而程馥夸纪学义的话他也夸了一遍,让纪学义感动得差点大哭出来。 程馥此行虽有必要,但并不会在京城停留太久。一来不希望金陵的家人担心,二来她现在有点钱有点小势力,她怕自己忍不住将两年后要做的事提前。 不成熟的行为带来的后果是不可预估的,她要克制冒险的念头,办法就是把行程尽量安排得紧凑些,争取七月回到金陵。 “骆爷到过京城么?”刚刚别过徐野和程寒的小姑娘坐在结实宽敞的马车里,神色淡淡的。 骆行这回没有坐车头,他跟其他护卫们一块骑着马,“没有。” 年少时曾以为凭自己的本事,总有一天会以加官进爵的名义进京,见到那位至高无上的君主。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含糊,“京城比金陵冷多了。” 骆行往车厢看了一眼,目光微凛,“那就点了京城,这样就不会冷了。” 小姑娘正趴在小矮几上,骆行的话听起来感觉有些熟悉,跟徐野当初说要造反有点异曲同工。她不禁摇头,心想,现在的年轻人思想都这么可怕的么? 到达京城那天运气不好,连绵数日的大雨导致城门堵了长长的队伍,不得已,他们在外城找了个相对靠近城门的客店,暂住一宿,第二天再赶早进城。 内城的住地高升老早就安排好了,把兄妹俩离京之前曾住过的北望轩整个包了下来,这样闲杂人等少,小酒馆和京城两河轩的人要商量事,她也不必两头跑。 进城安顿好之后,程馥也不磨蹭,宋欣怿人一到,她就带着两河轩所有人进了茶室。先听了半天京城两河轩的各项目进度,紧接着她又分派了近期必须优先办好的差事。 小剧场的选址已经完毕,现在就等样式图,所以程馥不纠结这个。 相对麻烦的是造纸厂和养殖场,前者在京城有几个规模不小的工坊,几乎都是权贵的产业,两河轩如果也开造纸厂,那么最坏的情况可能是被恶意打压或者强买强卖。而养殖场眼下虽然没有竞争方面的困扰,但很难说做起来后会不会也被惦记上。 这两个难题宋欣怿之前在发往金陵的信上就提到过,现在京城两河轩是拽着大把的钱,但一文都不敢花。 除此之外,宋欣怿知道金陵那边最近在办蹴鞠赛,他提议将长跑赛和蹴鞠赛模式都照搬到京城。 听了半天,京城这边的阻力都是哪些她已基本有底,“你想到的我都想过,但现在还不行,赛事等过两年我回来再从长计议。” 在京城,小孩子一块豆糕掉下窗户,随便都能砸到个王孙贵胄。谁要做点营生,不壮大还好,一旦做起来,什么人都想参一脚。在权力面前小老百姓连尘埃都不如,哪有拒绝这项选择。 “造纸厂照旧筹备,不过纸品暂时从金陵出。养殖场就不设在外城庄子上了,你去买一片山头,围严实点,先把猪和牛养起来。” 她没有解释缘由,但宋欣怿擅长察言观色,又向来跟她有默契,所以也不探究,“这简单,待会儿我就让人出城。” 很多远一些的村子,大部分村民为了生存都陆陆续续搬进了京城,剩下寥寥几户老弱病残等到死子女都未必回去看一眼。 只要两河轩出足够的钱,并承诺帮他们养老送终,卖祖业算不得什么大事。 宋欣怿一行人前脚刚离开,高升后脚就抱着一捆账簿和一个箱子来到了北望轩。 小酒馆新址启用后,旧址将租赁给两河轩作为金陵风物馆;清凉寨客栈具体情形她得亲自去一趟才知道有什么需要完善;顺道还得跑外城两个庄子了解这两年的产出,佃户们的生活有没有改善;先前高升囤好的地,她也要走一圈瞧瞧…… “两河轩是两河轩,程家是程家。”他们兄妹俩处境艰难的时候,是高升一路陪着走到今天的,始终与钱山、周正平、宋欣怿、严兴生等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不同,高升是亲人那般的存在。 高升觉得自己还挺了解她的,所以跟两河轩来往多是多,但该保留的也保留得很彻底,“我明白的。” 程馥把一张纸递给他,“这是你的卖身契。” “你……”这几年他其实很自由,日子过得富足又充实,早就忘了自己卖身的事实。 程馥强行塞进他手里,不跟他在这事上废话。接着从桌上将一个小包推到他眼前,“里边是我的三个身份,明天你找中人去衙门办三个商户出来。” 在大越,无论是本国人还是外邦人,开户都要本人亲自出面。但要藏钱藏财产或者干些掩人耳目的勾当怎么办?大量的需求促使灰色地带迅速形成,只要钱到位,有的人就是能办成事。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口风比谁都紧。 “我把新书稿一并带来了,这回故事跟之前的不大一样,你先带前两话给他,尽量今晚背出来明天下晌来这里试说。”京城的说书先生年纪比马小东大,他的风格肯定不能扮演梁白鹤小伙伴,必须要重新给他按一个角色。 “还有中秋的节礼……果然还是得回来一趟,事还真不少。” 高升能理解她想尽快捋顺京中事回金陵,“车马劳顿,你今天还是先歇着,明天再说。还有我提了几个小管事,明日一并带过来给你瞧瞧。” 程馥做事实在很干脆,计较得失的速度奇快,这是高升望尘莫及的。但他年长于她,每次见她殚精竭虑都忍不住劝几句。 她是累,但歇也歇不住,一旦停下来就心浮气躁,“你去岁琢磨的那几种酒,有没有试酿?” 高升见劝不住,只好接着说事,直到掌灯时分,他必须要去小酒馆了才算完。 “骆爷头回来京城,去逛逛吧。”她这次随行的除了小哥哥的人之外,暗地里还有徐野的人,她觉得自己身边估计连只苍蝇都飞不过来,安全得很。 骆行蹙眉,“有什么可逛的?”哪不是一样。 “这里可是国都,金陵没得比。”小姑娘歪在软塌上,玖玖用帕子给她敷额头降暑。 骆行犹豫了,他是想走走,毕竟曾经向往过这里,也不切实际地期盼过在侯门聚居地有自己的府邸。“除非你答应我,你不瞎溜达。”他真是怕这丫头有点什么差池。 “其实我很困。”她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只想睡一觉。 骆行打量她不像在忽悠他,这才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徐府 听到召唤的采育踏进了徐则的书房。 “真歇下了?” 采育点头,“是,跟公子的人碰了头,说是歇下了。” 徐则负手而立,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的昏暗,神色没有半点放松,“那孩子一天之中做了这么多事,不对劲。你们盯着点,张家、睿王府、顾家、陈家……还有翁家,发现她往这几个地方去马上回禀。” “是。”采育转身离去。 摊在椅子上的广植起身,“我亲自去看着她吧。” 这丫头在金陵好好的,回京怎么样真很难说,着实让人不放心。 徐则抬手制止,“别,动静太大,她反而难过。”现在就盼着她自己能克制。 第2章 死了 困倦是真的,但睡不好也是真的,程馥黑着眼圈天没亮就起来了。 吃好早饭,把京城两河轩的文书和账簿过目了一遍,又翻了小酒馆新址的图样,直到两个多时辰后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高升。对方给她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全家都死了。”这几年波折是有些,但大事上基本算顺利,这次变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程馥也很意外,怎么她刚回京刚想见见说书先生,对方就全家一起服鼠药自尽了。说没有蹊跷鬼都不信。 但小酒馆不能没有说书先生,必须先解决燃眉之急,“他有没有收徒?” 高升回过神,“有,就是……” “京定衙门断案快,你让人留意着。徒弟尽快带来我瞧瞧。”她很快就选择了于自己有利的方面。 见高升还有些不在状况,程馥没好气道:“又不是你杀的。” “……”被看出心思,高升尴尬地摸摸后颈。 程馥口气缓和下来,“我是不是心很硬?”好歹也是小酒馆的功臣,人全家死光了,她第一个反应是找人顶上。 这下轮到高升没好气了,“你需要全天下的人理解?” 小姑娘嘴角微微翘起,“答非所问。” 高升摒弃杂念,恢复往日的沉着,“我到的时候,发现他还住着十几年前的小院子,家中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褥子还是破了洞的。 这就很可疑了,咱们每年给他的酬劳可不低,几年下来,不说大富大贵,换个大宅,置办点产业让一家老小过上殷实日子是绰绰有余的。”他纳闷为什么对方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你的意思是只要查到钱的去向,就能知道死因?”她一开始就觉得此案不单纯。 瞧她的神色,高升就知道对方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开张时间要不要往后延一延?”临时换人,他有些拿不准客人习不习惯。 “有什么所谓。”延不延期没啥差别,新人都需要时间熟悉,客人也需要习惯新的风格。 高升瞧她镇定自若的,真信了她不在乎,还隐隐约约察觉到对方可能对小酒馆没那么上心了。 程馥接着道:“我在想此案会不会只是引子。”她一直多虑,即便现在京定衙门那边什么结果都没出来。 高升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查的冷意,“我还真不拍龌龊手段。” “若是栽赃陷害失败,他们就会从名声上下手。”程馥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 不知道是自己心境的关系,还是这几日真的很热,她现在整天整天的扇子不离手。 她的话提醒了高升,也让他有些为难了。做生意,很多时候名声比命重要。他想过说书先生的死是针对他、小酒馆,亦或者背后的程家兄妹,但没想到这么远。 程馥的扇子敲了敲桌子,“我告诉你怎么解决。” “真到那时候,没客人来喝酒,你就当休息好了,反正这几年也没停过。”说完她露出一抹坏笑。 高升一愣,接着被她气笑:“怎么休?清凉寨不管了,庄子不管了,你那些地不管了?”有没有小酒馆都一样,每天都照样忙得脚不沾地。 “啧,借机发牢骚。”小姑娘不爽地哼哼。 说书先生全家自尽的案子在京定衙门还未捂热,徐则那边已经收到消息。 这几年不是没有人想搞程家的产业,但徐野都一一挡掉了。即便徐野现在不在京城,却也不代表没人关照。这个案子若真有隐情,那只能说明有人剑走偏锋了。 御书房 承启帝看着下边冷汗连连的京定衙门司察冯文石,又看了看杵在旁边一脸理所当然的徐则。 “那就转大理寺查办。” 冯文石闭着眼偷偷松了口气。 人走后,承启帝才问,“这个案子有什么蹊跷?” 徐则政务繁重,四五天才上一趟大理寺,现在突然对一个案子有兴趣,实在很难得。承启帝都差点忘了这人以前就是个破案迷。 徐则把自己的想法挑挑拣拣陈述了一番,“京城最挣钱的说书先生,每年万两银子保底,这可不是小数目。可他家里却穷得揭不开锅,皇上您不觉得古怪么?” 承启帝眯着眼,“钱去哪儿了?” “臣也想知道。” 承启帝摇头,“你有没有想过死因就是自尽?” “臣进宫之前就先上京定衙门瞧了那一家子,是自尽没错。”虽然仵作验尸还未结束,最终的定性还要等,但凭多年的经验来判断,他认为八九不离十。 “那你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很闲么?”承启帝声音变大。 徐则干咳两声,“有点旁的猜测,想印证。” 承启帝冷哼,“真是闲的。” 当程馥见到高升带来的孩子后,她总算明白对方先前为什么迟疑了。 说书先生这个徒弟年纪跟她差不多,但生得一团稚气,比她还显嫩。孩子记性极好,嘴皮子也溜,生动,看得出是有天赋的。吃亏就吃亏在年纪和外表上,起码得再过两三年模样长开了才合适。 “实在不行,我上。”临时临了要请合适的人并不容易。 程馥斜他一眼,“没必要。” “那怎么办?”高升实在没辙了。 “我来想法子,这几日你先请其他行当的来帮忙。”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客人换几天口味,也不会怪罪什么。 “客人问起就说我们也不清楚,看衙门怎么断。那一家子的身后事……你着人妥善处置,怎么体面怎么来。 还有提醒底下的人,若是有客人为换说书先生的事吵嚷,别惯着。只要有合适的顶上,那些人自然就闭嘴了,这就跟饭馆换厨子的道理是一样的。” 而说书先生和厨子于“有间酒馆”来说,并非不可替代的存在。 高升调侃道:“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他们会说什么话,你要不要听听,有个准备?” “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是圣人,没本事让所有人都满意。”要是喜欢小酒馆,就来喝两杯,要不喜欢,建议别关注太多,免得自己伤气。 第3章 从来不给银子 高升离开北望轩后先回了一趟小酒馆,让人挂上说书暂停的牌子,又交代了伙计们怎么向客人解释,接着去了相熟的行会挑好了歌舞伎,叮嘱行会老板马上送去小酒馆。 一通忙碌下来已经入夜,回到家时,菜已经热了两回。 高絮是高升的妹妹,打小身体就不好,若非兄长这几年发达,有钱给她治病调养,她早就成了坟茔里的一把枯骨。 按说这个年纪,也该相人家了。可大夫还是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她于子嗣上没有希望,也不适合操劳。言下之意是她这辈子不但姻缘薄,子女缘更是痴心妄想。 起初是难过的,但也于事无补。如今她看开了,就想着好好活着不给哥哥添麻烦,以后有了侄儿就当做自己的孩子。 “哥,那些人今天又来了。” 最近一年隔三差五就有人登门,软硬兼施,目的就一个,要把高升从程家挖走。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卖身的事?”高絮一直纳闷,她哥看起来对那位程姑娘很是忠心,但旁人问询,他却从来不说自己卖身的事。 “哥你是不是喜欢程姑娘?”左思右想,只有这个原因了。 高升边吃饭边听妹妹唠家常边想待会儿要去办那几件事,“她是我东家。” “那你怎么不解释?”高絮没从他深沉的目光中看出什么,又不够笃定了。 “我要是说了,他们就会去金陵找她麻烦。”既然卖身,那命就是主人的,想要挖墙脚,就得从主人家那边下手。 他不说就是故意误导那些人,让他们以为他不肯接受条件是他自身的原因,无论是利诱还是性命相胁,直接冲着他来就好。 高絮每次聊到程家兄妹,人就有活力,小表情多得很,现在听兄长这么说,她就把椅子挪到对方身边,眼巴巴地问:“那你是不是喜欢程姑娘?” 高升笑了笑,让婆子把桌子收了,然后才对妹妹说:“喜欢啊,比你长得好看的我都喜欢。” 高絮白他一眼,“我说真的。” 婆子送来凉茶给他们去腻,高升喝了口,道:“没有男女之情。” 这是实话,但具体对程馥具体是什么样的情节,他自己有时候也很难以分清。大概是亲人、朋友、主人的综合吧。 “还有,她把我的卖身契还回来了。”高升想起那张化为灰烬的卖身契,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被它束缚过。 高絮诧异,“为……为什么?” 她哥哥如今有多抢手,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有所耳闻。京城多少高门大户想请他去做管事,甚至不少人要出钱给他开商行,只要他点头,高家立马就能走上更高的阶层。将来娶到望族女也不是没机会。 制约她哥哥的一直是那张卖身契,而现在程馥竟然还回来了,高絮看不懂了。 “不重要,不会改变什么。”高升想起还有几件事要办,便起身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肩颈。 高絮回神,“啊?” “我出去一趟,你早点歇。”说完人已经大步朝大门走去。 程馥一直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个说法,所以即便没睡够也还是起了个大早。今天他们得上清凉山看看那些客栈的情况。 迷迷糊糊地由着丫鬟们帮她洗漱穿衣,简单用了些早点。下楼时,高升已经等候多时。 上马车的间隙,她嘀嘀咕咕,“把底下的人带起来,你随我回金陵算了。”这人太喜欢亲力亲为了,这样下去身体肯定扛不住。 高升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收后宫呢。”他没记错的话,这丫头身边除了一个林檎全是男的。 闻言,小姑娘踩在马凳上的小腿顿住了,然后就见她转过身来摸着下巴打量对方,坏笑道:“这么明显?” 高升被她盯得火冒三丈,一身鸡皮疙瘩,“走了赶紧的,不然天黑都到不了清凉寨。” 程馥看他匆忙上另一辆车的背影,幼稚地哼哼,“我可是有压寨夫君的。” 说起来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拜见一下徐则。 清凉寨依旧是那么的安逸舒适,在这里呆上半日,再忙的人也会不自觉地放慢步调。总的来说是个特别容易滋生懒惰的地方。 高升安排的是一家客房较少的客店,户主是一对祖孙,当初高升要承包,这对祖孙是响应最快的。老的通身毛病早就干不动了,同时也希望换些钱给小的读书,以便将来离开清凉寨去谋前程,光宗耀祖。 小的对读书有点兴趣,但对离开清凉寨,去外面闯荡并没有什么想法。所以现在祖孙俩都在客店里帮活,除了每年拿分成之外,还有一份不算多的额外工钱。日子过得比之前要好上太多。 负责管理清凉寨这些客栈的是一名叫清平的闲散修士,年纪三十左右,肤白清瘦,留着长胡子,分辨不出长相算好还是不好,穿得世俗,但气质上又有些仙风道骨。怎么看怎么特别。 “你心中郁结不散,迟早入魔,贫道这里有一盒清心丹,拿去每日用符水送服,不出十日便能化解。”清平殷勤地献上自己的宝贝。 程馥打开盒子,果然看到满满的红色药丸,“你还卖给了谁?” 清平一愣,心虚起来,“没,没卖,自己都不够吃。” 程馥笑了,合上盒子,“做什么成天要吃?” 清平清了清嗓子,满脸沮丧,“被住客气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来了兴致。高升把管事权下放后,只定期过来看看账册,检查有没有需要修补的地方,倒没了解过清平的难处。 “半山园、秋枫楼不是被武定郡王府包了么,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客店,咱们的产业。宁家倒好,连大门都不让我进,里边的粗活奶奶和几个孩子被当他们家下人来使唤。这算什么事儿啊,他们交的是房钱,什么叫房钱,就是屋里那一亩三分地,出了房门其他地方都是公用的。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清平头回见程馥,却产生了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恨不得什么心里话都跟对方倾诉,恨不得把自己在清凉寨受的委屈都一股脑的告诉她。 高升忙昏头了,才想起年后京城里发生的事都没与她细说,于是附耳道:“皇后时日无几,宁家想再送一位进宫。郡王妃携宁家女眷在这已经住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谋什么。”当不成皇后,一个贵妃肯定捞得着。 一般来说,跟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她不太喜欢听,毕竟这年代多数市井故事都围绕高门大户的内宅,听多了容易让人产生偏见,造成阶级对立,特别没劲。 但这次不同,宁家包的是她的客栈,一住就是两个多月,她难免有些好奇清凉寨,亦或者说清凉观,能给宁家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现在才送?”不是该早早做打算么?皇后的病已经好多年了。 高升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他猜测也许宁家送过,但因为种种原因没了声息。又或者是宁家一直在观望,等待最好的时机。 四皇子有了嫡子,皇上又极喜欢那位小世子,隔三差五就宣张晚晴把孩子带进宫……这会不会让宁家看到了机会? “今天晚了,明天我再去看看吧。”虽说宁家没白住不给钱,但让他们这么一直占着客店也不合适。 傍晚的清凉寨极美,程馥放了一半人出去玩,自己则跟高升在客店里说话。 “翁家那个妾侍姓卫,其父曾经是闽南一位河道使,后来遭劫杀身故。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就是这位卫小姐。你们去金陵后半年她主动找上翁家的。 我的人不在卫氏身边,打听起来有难度,而且翁老大人和翁尚书似乎有所遮掩,翁家上下怕是没几个人知道实情。不过也有人揣测卫氏的父亲因翁兆丰而死,所以翁兆丰才处处迁就、纵容。” “顾家大事没有,小事不断,我瞧着他们那一家子……不用等你们回来,自己折腾垮自己了。” 祝婷娘家的实际情况被顾长瑜查了个底朝天,并故意漏给了顾老太太知晓,此时安姨娘又添了把火,查到了祝婷一直用国公府的家底来补贴几个没用的兄弟,母女二人协力下,老太太对祝婷是彻底恨上了。 偏偏顾政对她动了真情,只是责骂了她一番,又让她承诺以后收敛,绝口不提收回中馈的事,老太太没辙,只能扶持安姨娘和其他小妾、通房来制衡祝婷。所以即便有顾政偏心护着,祝婷的处境依旧并没有变得多好。 更鸡飞狗跳的是顾彦云娶了皓月郡主周芳艳。周家有钱,周芳艳手松,梁国公府的下人惯来就是一群势利眼,没见过肉的恶狗,谁给肉吃偏帮谁。 外嫁女里,顾长惜在沛国公府自顾不暇,时不时还要回来找娘家吐苦水要人去撑腰,像个离开顾家连走路都不会的废物。 另一位外嫁女顾长瑜就更厉害了,席衡昀在金城关,她上头有个厉害的婆婆,她做不了威远侯府的主,便到处串门寻乐,挑拨这家那家,还撺掇安姨娘想办法从顾家多捞好处。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程馥对顾家众人的本质看得很透。 程寒读书好,名声渐显,已有这辈江南学子个中翘楚的说法;她生意做得不错,看小酒馆送礼的手笔,很多人都猜测她日进斗金。顾家没有脸皮,只要有利可图,他们总能找到办法洗白自己过去的行为。 “说起来,席少夫人确实越发过分了。”高升语气明显不好。 自从知道小酒馆幕后老板是程馥后,顾长瑜就经常带人去喝酒听书,从来不给银子。有时候她人不到,她的友人上小酒馆吃喝也不结账,报她名号后便扬长而去。高升要抓人,他们回回都说席少夫人交代挂她的账,小酒馆想要酒钱就去威远侯府。 “你们可有记账?”程馥深吸一口气。 “有的,我还在想凑够数额报官呢。”高升无奈。 大多数时候顾长瑜既不肯给钱也不肯签字画押,小酒馆只能白亏这笔钱。 “回城后拿来给我。” 第4章 清凉寨 案子确如徐则所言,说书先生一家人服鼠药自尽,卖鼠药的农品铺子也证实了前一日说书先生的妻子有买过鼠药这件事。而早一步到场的京定衙门官差在搜查了整个院子后,初始记录中也没有外人造访的明显痕迹。大理寺接手后,又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同时还把所有邻居的来历都起了底,并进行了详细的问询,动静不小。 “……三十几年前南面不是出过一个乱子么,一个运粮使叫董成碧,回京的路上见这家人可怜,就把他们捎上了,打那时起他们就在京城扎了根。” “董成碧不是早死了么?” 徐则印象里有这么个人,当年也是立过功的,活到将近七十。小酒馆那位说书先生年纪不大,估计是父辈上的恩情。 “死透透的了,不过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在兵部任主事,次子老秀才,无儿无女,屡试不中,两年前郁郁而终。” “这就有意思了。那说书先生往上数三代都没一个做官的,他父亲逃到京城后靠卖手艺过活,两家天壤之别,也就到他这儿撞了大运碰上好主顾。”年入万两啊,他们这些小官吏拼死拼活算上外水都没他多。 徐则靠在椅子上,听他们几个兴致勃勃地议论,脑子里过了遍董家的情况,“死因跟他们有关?” “董主事兑过几回银子,都是同悦银庄的银票,上面除了银庄的印号之外还有手写号。同悦银庄规矩大,怕出现黑账惹麻烦,至今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银号,最大的客户就是‘有间酒馆’。” “说起来‘有间酒馆’与同悦银庄合作应该也是看上他们的规矩,兑散票和银子本人必须在场,若是因故无法到场的,则概不兑换。家属可持票返回‘有间酒馆’,由账房核定后家属签字按手印,才直接给散票或者银子。” “董主事和死者最后一次上同悦银庄是八日前。” 徐则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兑银子的,每回是多少钱?” “去年三月开始,每回数额差不多,一千两左右。” 徐则接过同悦银庄的账簿,细细翻阅起来。 这几本都是小酒馆的专账,可以看出在小酒馆干活的人收入是相当高的,即便是个卖身给程家的跑堂,月银也远高于其他酒楼的伙计,而且逢年过节还有额外贴补。就凭这份工,在京城立足并过上踏实的日子绰绰有余。 说书先生这个收入,一家子还住在十几年前没修葺过的小院子里,家里竟然连像样的家私都没一件,这显然不寻常。徐则有理由怀疑,这些年死者全家挣的钱都没花用在自己身上。 “邻居可见过什么人,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 “说书的在酒馆出活,当晚回来还挺正常的,带了个包袱,里边装了两本书稿,看样子是‘有间酒馆’的新故事。” 徐则接过书稿看了眼,接着又看向众人,大家都不自然地望向别处,很显然都趁机翻过了。 《白鹤道尊》第一话、第二话…… “可查到钱都花去什么地方?”京定衙门估计查到董主事就不敢往下了,加上死的是个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更不会费力不讨好为了他们去惹兵部。 这也是他要把案子揽到大理寺的原因。 他谁都不怕。 清凉寨 到了辰时,程馥就让高升带着人以例行查修的名义去半山园和秋枫楼,若是宁家人不配合,就请他们立即退房,若是配合,查修完之后要告知他们接下来半年都是登山旺季,客房价随时会往上调,他们接受就先预付押金,不接受就请把房子腾出来。 若是都不接受,那么就去请寨主和寨中长老们出面,毕竟客栈赚得越多原户主的分成就越高,原户主每年给寨子上的供奉就越高,寨主和长老们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利害。 在这件事上,程馥不太能理解宁家这个做法,他们的客栈房费并不便宜,于寻常登山客或者香客来说是奢侈的,好多人不得不住店时都尽可能一家子挤一屋。以宁家包两家客栈所有房间的花销,在山下盖个别院都够了。 “小姐,您就不怕他们摆权势来压高管事?”闻香和玖玖自小就在京城长大,对于这些权贵的做派多少了解一些的。 “闹事于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当然,以宁家过去的所作所为,她还真不敢保证对方脑子是清醒的。 高升迟迟不回来,她也不想闲着,在清平的带领下出了门,去看看自家其他客栈。 “清凉寨变化好大。”闻香感叹。 程馥也有相同的感受,不过寨子的改变之前高升就有在信中提到过。 自打他们的客栈陆续翻新迎客后,营收就翻了几番,还因环境舒适干净,伙计规矩懂事,多了不少回头客。而其他店家发现差距后,有人主动找上门合作,也有人对高升等人依旧抱有恶意,并不想改变现状。 眼看生意一落千丈,无计可施之下,最终不得不咬牙砸钱重新修整了老楼。但小店财力始终有限,翻新也只是修补了客人意见最大的一些安全隐患,大部分钱都花在了装点门头上。 这个风气带起来后,整个寨子大部分商户的门面都换了新,食宿环境大大改善后,在此停留的游人也比之前多起来。 “早该翻新了,他们这边好些都是危楼,常有客人摔伤。” “冬季还不敢放火盆,可冷了。” 说话的几个都是山下庄户人家的孩子,之前听说寨子上有活可做,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是踩了狗屎运,高管事开个工钱一个月顶他们爹妈辛辛苦苦一年,所以大家都很用心。 闻香和玖玖喜欢听他们说寨子里的事,还将带来的糖果和肉脯分给大家。而程馥则盯着一栋贴着山崖建造的古楼发了半天呆。 “清平。” “在,在的。”清平嚼着一块软糖从后头跑上来。 程馥扬了扬头,“这家人是做什么的?” 清平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姑婆楼,嫁不出去的女子就在这里终老。寨子里每个月送点米粮和肉。由着她们自生自灭,怪可怜的。” 程馥皱了皱眉头,不再逗留,转身朝其他地方走去。 “小姐您是不是想收了这楼?”闻香刚才也仔细瞧了下,又破旧又脏,好长时间没人打扫的样子。 “收不了的。”不知不觉走到寨子边缘,那里有条通向大山深处的小径,程馥站在坡上往下看,寨子大部分区域尽收眼底。 “为什么?”不是说现在挣钱了,寨民们比先前更富了,都好说话了么? 程馥摇头,“这就跟买人家家庙差不多,谁肯卖,谁敢卖?” 这种古寨规矩比外头的望族大多了,光有这种念头就是一种挑衅和冒犯。她想跟清凉寨好好合作,并不希望为了利益去挑战别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回到他们住的小客店,高升还没回来,程馥便让清平把账簿拿出来。 客栈的入住情况基本符合她的预期,春季到秋季期间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他们的客栈除了提供住宿和美食之外,还卖一些清凉山相关的手工品,量走得很快,尤其是做成礼盒后,价值还能往上抬一成。 “骆爷,我现在挣钱了,回金陵咱们重新订契吧。”小狐狸翻着账簿,心里美滋滋的。 骆行望着窗外的景致,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先前的也给你补上。”没道理说书先生年收入都过万两了,她的护卫才那么点钱。 “或者你有什么心愿?娶媳妇什么的。” 骆行果然被惹毛了,回头瞪她一眼,“你少管我的事。” 小姑娘嘿嘿笑个不停。 午后日头猛,清凉寨的人不是午睡就是安安静静坐在屋檐下纳凉,没有人大声喧哗。高升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回来,进门什么不说,先狠狠地喝了一壶水,胡乱用袖子抹了把嘴,才在程馥旁边的椅子坐下。 “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我把该说的都说了,他们非但不接受,还把寨主请过去,说要买下这两家客栈,愿意补偿五千两给咱们。” 程馥合上扇子,“寨主是不是答应了?” 高升点头,模样有些颓,“我是闹不懂他怎么想的,这两家客栈当初我们费了多大劲他们都不愿意卖,只能退而求其次谈合作,现在好了,宁家一开口,他们就拍板应承。这叫什么事?” “答应他们,不过,把翻新的材料都拆了。” 高升张着嘴愣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这法子好啊。” “要是他们不答应,那就打官司。”宁家若是不想被皇上更厌烦他们就只管作。 她算是明白了,敢情人家早就把那两家客栈当做自己清凉寨别院了,只是他们没找上门,所以那边也不主动提罢了,走到今天这步是迟早的事。 “你尽快解决,我明日要回城。”实在不行,她就亲自出面了。 第5章 谁能办成? 也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总能摊上事的命运悲哀。 值得庆幸的是她当初要做客栈生意时就预判过会出现的后患,在订立契书时条款尽可能的详尽,此外除了寨子里有一份,官府那边也做了备份,无论是谁违约,要付出的代价都不小。她相信宁家应该有点作为皇后的娘家,太子和四皇子的外祖家该具备的品质。 高升回来的时候有些疲惫,但总算是暂时摆平了。宁家那边仍然不打算搬走,但愿意先付押金,也承诺不再将客栈的帮工当自家下人使唤。 看姿态像是妥协了,但高升却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到这个份上宁家还要留在清凉山,说明她们有不得不留下的原因。 “云台子年前远游,说是半年内归……马上就要六月了。”他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当时忙,就没怎么在意。 “宁家在等他。”这就说得通了。 高升也不太确定,“我瞧宁家的阵仗,怕是还惦记着那两个店。”只是这节骨眼上不想让事情传扬出去,所以才妥协。 程馥让人摆饭,大家都饿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实在不行就反客为主。” 高升茫然,“什么意思?” “让更多的势力来清凉寨,把水搅浑,再成立一个联盟,建立完善的商业规则,压制寨民的权力。在税收面前,官府偏袒的绝对是商户,到时候这些没有契约精神的寨民一定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好,咱们先把饭吃了。”高升觉着这事怪他自己,因为忙所以没很好的兼顾客栈的运作。 他认为程馥的方法很有硬气,光反客为主几个字听了就让人热血沸腾。可一旦实施,毫无疑问是将自己的利益分一部分出去给别人,实话是他没有程馥那么狠,毕竟现在清凉寨外来大商户只有他们这一家。他还是希望不要太早走到那一步。 “你有没有想过寨主为什么不守信?”寨主若是想置身事外,完全可以将契书拿给宁家看,只要表明自己也做不了主的立场,宁家不会找他们麻烦。 程馥停下筷子,叹道:“宁家怕是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闻言,高升蹙眉深思,“不对……” “云台子……宁家……”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急道:“他们的目的不是那两家客栈,是咱们在清凉山所有的产业。” 程馥微讶,当即领悟了他的意思,而很快她又有了更精准的猜测,“想吞掉咱们的不是宁家,是云台子,而宁家要送新人进宫必须要云台子助力,所以他们双方达成了合作。”她记得云台子当初就反对寨民和他们合作,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最后铩羽而归。 高升揉了揉眉心,“可能是我想多了。”若是真的,宁家为了自己的目的一定会尽全力成全云台子,许什么好处给寨主和寨民都有可能。 程馥嘴角轻扬,“你难道不觉得,若你的猜测是真的,这事就更容易解决吗?” 高升抬头望着她,“怎么说?” “清凉观是清凉观,云台子是云台子,把他赶走就好了啊。”还大费周章折腾什么反客为主。 “啊?”高升以为自己听错了。 程馥展露一个轻松的笑容,摆了摆手,“别愁了,这事你我都办不成,咱们只管静待佳音。” “谁能办成?” “我哥。” 程寒很少跟高升联系,但每次联系,事情都必须他亲自去办。多数时候是往七八个不同的票号存钱,数额还挺大,程寒没有明说用途,他也不会问。 次日,天刚亮一行人就下了山,按照原定行程去了趟庄子,检查那边的酒窖和粮仓,确认一切都井然有序,程馥惦念着其他事便没留下过夜,当天就回了内城。 请说书先生的事不能再拖,尽管大家都疲惫,但程馥和高升还是在茶室沟通了半个时辰,两人达成基本共识后高升才离开,她也才得以回屋洗漱更衣。 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歇够了,起身写了封信,带上玖玖和骆行顶着夜色出了门。 徐府 广植推开徐则的屋子走进去,穿过外室拐进寝室里。果然徐则没睡,正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白鹤道尊》。 徐则没看他,只是把被子拉到鼻子上,只留下两只眼睛,“一身胭脂味。” “采育刚才在门口,我正好碰上。” 徐则放下书,掀开被子坐起来,“那丫头回城了?”得去找她要《白鹤道尊》全集才行,两话完全不够看。 “她今晚去了乌衣坊。”京城有名的三教九流混住的地方。 “去做什么?” “进了香料铺子,不到半刻就出来了。”重点在于她什么都没买,出来后也没再去其他地方,直接回北望轩就寝了。 徐则又躺回床上,从枕边拿起《白鹤道尊》第二话,“她那些客栈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广植把采育的消息如实转达给他,包括高升几时离开北望轩这种细节。 “她要收拾什么道士随她去,你让人去瞧瞧宁家找道士要做什么。”怎么说他也是皇上的好臣子,若是有人想走旁门左道坑害皇上,他不知道便算了,若是知道,自然不会瞒着君上。 广植打了个呵欠,算是应了,准备回自己屋睡觉去。临走前看好友专注的模样,有些不爽,“你不打算见见她?”好歹也是未来的儿媳。 “没准她也在想要不要来见见我呢。”他本打算案子水落石出后再亲自告诉她的,但现在太想看《白鹤道尊》了,他明天就想见到对方。 确实,程馥躺在床上想以什么理由去拜访徐则,见了面说什么不尴尬。 猪肉好吃么? 大鹅味道怎么样? ……会不会太乡土味? 小酒馆打烊后,孙轴按照高升的吩咐在门口挂上了聘用说书先生的启示。年纪要求在十七岁至三十五岁内,最好是京城本地人,跟其他地方没有签过契,最重要的一点是有秀才功名。选拔分为笔试一次,口试两次,名额不局限一人,但凡合格的都会录用。 孙轴直摇头,“升哥,光最后一条就筛掉九成人。” 高升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工钱多,总会有人来的。” 他抽空看了点《白鹤道尊》,心潮澎湃,有预感以后的故事只会比这个更复杂更有深度,单纯识字的说书先生肯定不能胜任了。这方面他跟程馥的想法不谋而合。 孙轴想想也对,有间酒馆开的工钱放眼京城,恐怕只有赌坊能有一拼了。不过这个年纪的秀才老爷们恐怕还对科举抱有幻想,很难说哪天“怀才不遇”的毛病犯了,说不做就不做,丢下摊子跑去考举人。 程馥边吃早点边翻高升送来的账册,上面全是顾长瑜的欠账,几月几日几人,什么酒什么菜,最后谁签的字按的印都清清楚楚。 小酒馆的目标群体本来就不是为三餐发愁的小老百姓,酒水最便宜的五两,最贵的上万,下酒菜最便宜的五百文,最贵的三十两。 顾长瑜和她那些友人每回来都抱着吃白食的目的,从来不知收敛,最少的一笔是八百两,最高的一笔高达两千二百两,总共赊账六万一千八百两。这还是有记录的。 程馥气极反笑,合上账册对高升就是一通数落,“‘有间酒馆’你有两成股,你自己算算你赔了多少?我竟不知你这么喜欢当冤大头。” 高升无言以对,心情别提多沮丧了,这还是程馥头一回这么生气。 “你去乌衣坊问问有没有人愿意买这笔账,小酒馆能收回五万两就行。”像顾长瑜这种不要脸的,就该找更不要脸的对付。 高升如醍醐灌顶,同时也后悔不已,他早该想到这个法子的,白瞎了这么长时间。 程家其他人也很少看到主子为生意上的事这么恼火,平时谁不说他们小姐和善有趣。 “她不是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么,万一死赖账怎么办?”闻香想起上回威远侯世子夫人送到金陵的那车过时礼物,就气得汗毛直立,太瞧不起人了。 程馥冷笑,“这天下只有一个人欠债不用还。” 且不说威远侯府如今就是个没落的勋贵,即便是当朝太子欠了债,该还的也要还。顾长瑜也不是没钱,照高升掌握的消息,她们母女二人从顾家捞了不少好处私藏在外头。 她赊账纯粹就是想占便宜,拿别人的钱给自己充面子。程馥越想越好笑,到了今时今日,顾长瑜还是一点都没变,不敢明着对付她最讨厌的顾长惜,只敢欺负早已不是顾家人的程家兄妹。也不想想别人先前没跟她计较,是不是因为没时间。 闻香一时没领悟,好奇地问:“谁啊?” 玖玖的手肘拱了拱她,小声道:“皇上。” 闻香捂着嘴,再不敢乱问。 高升走后,程馥还没消气,一脸不高兴地趴在桌上。骆行瞧不顺眼她这副模样,“多大点事儿啊,告诉我她家住哪。”手起刀落,舒舒服服。 第6章 佞臣 小姑娘懒懒地转了个身,换后脑勺枕着桌子,闻香怕她这么坐卡着脖子不舒服,强行给她塞了个小枕头在下边。 “啊啊啊啊烦死了,我要去花钱,去挥霍。” 小丫头们:“好好。” 骆行:“……” “我要去酒池肉林,左拥右抱。” 小丫头们:“好好。” 骆行:“不行。” 程馥猛地站起来,桌上的东西被她的动静扫得七零八落,她随意地划了划有些蓬松的头发,“咱们玩儿去吧。”从金陵一路过来都没好好歇过一日。 听说小姑娘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码头,包了艘画舫游河,徐则总算稍微放心,他是真担心她一直这么绷着,迟早绷出问题。 御书房里,承启帝抱着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的睿王小世子,眉目舒展,笑意正浓,睿王赵燕然站在旁边看着心情不错,十分配合的儿子,满眼的溺爱。徐则走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想退到外头候着承启帝却看到了他。 “爱卿为吏部的事来的吧?” 赵燕然顺势接过儿子,“父皇,儿臣先去给母后请安。” 承启帝随意晃了晃手,“去吧。” 做父亲的都希望自家孩子被所有人喜欢,赵燕然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经过徐则面前时,对方只是如往常般向他颔首行礼,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莫名的,有种被人泼冷水的感觉。 承启帝也觉得徐则过于冷淡,“怎么,不待见老四?” 徐则笑了,“皇上您希望臣跟睿王殿下亲近?” 承启帝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憋了半天才道:“倒也不必过于紧张,朕信你。” “就是因为皇上信任微臣,微臣才更要谨言慎行。”御书房里可不止他一人,他跟谁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被有心人揣度,添油加醋地传扬出去。 天家的信任是双刃剑,臣子越是位高权重,想独善其身就越难。 当然,他对赵燕然有偏见也是实情,因为当年程家兄妹的经历,也因为赵燕然曾干涉他儿子的婚事。说得不好听些,七皇子赵燕谨在他眼里都比赵燕然强上不少。 承启帝瞧对方一本正经,便也不再纠缠此事,话题转向三年一度的吏治改革上。 赵燕然抱着儿子到永福宫,此时张晚晴已服侍皇后服了药,见她的疼痛渐渐缓解沉睡过去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寝殿。大家都知道皇后在熬日子,有人盼望她熬久一些,就有人希望她赶紧死了干脆,把后位让出来。 张晚晴从赵燕然手中接过儿子摇了摇,逗弄了一下又转给乳母,然后对赵燕然道:“跟父皇提了么?” 三年一度吏治改革,皇上没让左右二相主持,全权交给了徐则,张相爷在朝多年还是头一回被这样下脸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他愈发不够沉着冷静,默许了老妻去跟张晚晴提此事。睿王如今是皇上最亲近的儿子,由他来探皇上的态度最好不过。 赵燕然叹气,“徐监丞在。” 张晚晴难掩失望,“祖父一生为大越鞠躬尽瘁,临了遭此境遇,做孙女的只觉得无用。半点忙都帮不上。” “别担心,父皇应是体恤右相辛劳多年,想让他晚年舒坦些。”据他所知,吏治改革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右相那个身子骨确实远不如正值壮年的徐则。 张晚晴红了眼眶,低头不语,这可让赵燕然急了。 “怎么就难受了?”他没说错什么话啊。 “王爷不必欺瞒臣妾,即便有了世子,在父皇心里臣妾始终名不正言不顺。”说着说着泪水就湿了面颊。 虽然她没提,但赵燕然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当年那场春宴,那个噩梦般的顾长烟。他不否认若不是因为那天的变故,他跟张晚晴此生都没有可能。 但顾长烟伤害了他的晚晴也是事实,而他们的婚事之所以能成,还是张相爷去求来的。张晚晴被伤是因为他的不成熟,一系列所作所为刺激了顾长烟。而后来他父皇赐婚是因为他抱了张晚晴,很多人都看见了,张相爷不得不求皇上做主。 由始至终张晚晴都是无辜的,最可恶的就是顾长烟,若非她善妒哪里有这么多事。若是她安分守己,等他想到办法解除婚约,对大家都好不是么?她继续当她的顾三小姐,他也会补偿她一门好姻缘,明明可以皆大欢喜的…… 听说他们兄妹俩被除族后躲到江南,活得好好的,他就觉得不解气。懊恼自己当年怎么没一剑捅死她呢。 好不容易把王妃哄好,儿子又哭闹起来,夫妻二人怕扰了皇后,便带着孩子去了偏殿。 捋顺了各项事宜,徐则想起自己的《白鹤道尊》还没着落,而皇上也要稍作歇息,徐则便告退离宫,打算去北望轩找程馥。 “徐监丞留步。”赵燕然出现在旁边的花径上。 徐则淡淡地行礼,“睿王殿下。” 赵燕然想起来,春宴那天出事后,徐则父子都在永福宫,且徐则当时的态度有点奇怪,“不知本王哪里得罪徐监丞?”回回碰面对方都明显的疏远。 “不知睿王殿下何出此言?” 赵燕然笑道:“徐监丞见本王跟见仇人似的,本王好奇罢了。” 徐则心下嗤之以鼻,乳臭未干的小子也配当老夫的仇人?太看得起自己了吧。面上却毕恭毕敬道:“王爷赎罪,微臣对您并无半分不敬,只是微臣只有一个儿子,实在担心武定郡王府又要托您当说客促成宁徐两家联姻,微臣实在惶恐,犬子空有皮囊,配不上郡王府千金。” 赵燕然预设了一堆对方的说辞,准备一一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谁知对方竟没按他的思路走,反而将他之前的冲动行为又翻了出来,这就尴尬了。 “此……此事过去就过去了。”他也觉得徐野配不上宁颖。 徐则佯装释然,拱手道:“那王爷若没有其他吩咐,微臣还有公务在身……”说着要走。 “慢着。”赵燕然再次阻拦。 徐则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停下,一脸莫名其妙。 赵燕然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在他身侧停下,“三年吏治改革,怎么父皇独独交与你主持?这上头不是还有两位相爷么?” 徐则平静道,“微臣不知。” 料到对方会装傻充愣,赵燕然也不气,“徐大人可知千古以来,佞臣都没什么好下场。” 很显然赵燕然把张相爷不能参与吏治改革的原因认定为是徐则从中作梗。 谈私家事,他还能和颜悦色,但议论朝政就不同了,影响的不是他一人,于是徐则寡着脸沉声道:“微臣是忠是奸皇上自有判断,反倒是王爷您既不在朝堂,突然关心朝政是有什么打算不成?” “你……”赵燕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惹祸上身了。 徐则接着说:“睿王殿下您都得偿所愿了,还想要什么?您若是觉着日子清闲,想要更多,那您该找皇上,而不是在御书房外拦我。” 赵燕然成功被他激怒了,“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徐则笑了,“王爷您这几年变了很多。”蠢不自知。 广植在宫门外等到了徐则,见好友僵着一张脸,有些好奇谁惹着他了,毕竟随着官位越来越高,徐则愈发如鱼得水,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脸色这么难看。 以前儿子在京城,还有人陪他一块下馆子,现在儿子去金陵了,只有广植大发善心关爱空巢老人。徐则趁上菜的间隙,絮絮叨叨地把赵燕然拦他的事给说了。 “我听人说过四皇子聪颖,怎么现在跟个蠢货似的。还有那个张相爷,他都坐上相位了,多一事少一事有分别么?吏治改革让他参与又如何,办得再好也还是相爷,也不能封爵位,这是闹什么?越来越糊涂。” “再说了,事也不是这么办的,哪有人大张旗鼓这么探话的,是瞧不起你呢还是瞧不起上头那位。” 徐则在对方的讥讽中回想以前的赵燕然,能装伤蛰伏瞒骗天下人,只为查清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还逼太子处置太子妃……这样的手腕哪里该是个蠢货。 再看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徐则觉着用不着程家兄妹大费周章,赵燕然就先被自己的愚蠢给害死了。 “快吃,待会儿上北望轩一趟。” 广植听说能去见小姑娘,也就把老赵家的糟心事抛之脑后。 采育在门外敲了四下,听到徐则的声音才打开门进去。 “程小姐去翁家了。” 徐则唰地站起来,饭也顾不上吃了,拿起帕子随意擦了擦,“边走边说。” 广植也吓了一跳,丢下碗筷,“这丫头。” “……下了画舫后程小姐去首饰铺,正好翁家几个亲眷也在,他们话中对翁小姐诸多冒犯,惹恼了程小姐。” “动手了?” 采育摇头,“并未,程小姐还算克制,只警告了那几个人就回北望轩了。” “没过多久,她就拿着一封信和一块玉坠带着不少人重新出门。跟着他们的人确定方向是翁家。” “信?” 采育面瘫脸有了点变化,“隔着远没看清,不过信封上的字迹像是少爷模仿翁小姐笔迹伪造的。”得亏他从小陪着徐野长大,对对方的小手艺了如指掌。 第7章 她不是什么夫人 (上一章发送好几次都失败,其中一次还发了没修改过的底稿。以最新版本为准) 翁府围墙比一般的官邸要高出许多,从外边看就像一个森严的围城,不知里面装了多少故事。 “这位小姐您来得真不是时候,我家小姐不在京城。”管门的老人苦口婆心地劝程馥离开。 程馥晃了晃手中的信和玉坠,“你这老奴真有趣,翁姐姐昨日给我送的信,让我来府上小聚。你看,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地址,就是这儿。难不成她故意戏弄我?” 老人不认识字,也不认得主人家的信物,所以也无法分辨真伪,但翁家的规矩是可以先收了东西,送进去给主人确认,期间访客只能在门口等候。 “您愿意的话不妨将书信和坠子交给我,待我家夫人比对后再给您答复。” 程馥蹙眉,大声道:“夫人?哪位夫人?翁姐姐说她母亲已经离世。” “这一年都没满,翁大人就续弦了?也不怕御史参他。” 老人被堵得哑口无言,有些后悔自己心直口快,被较真的抓住了话柄。程馥看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颇为难的样子,便给骆行使了个眼色。 原先站在她身后的骆行绕到前头,用身体挡住了看门老人,接着几个身手好的小丫鬟在前头开道,程馥就这么大步迈进了翁家。 “哎哎你们不能进去……”老人想阻拦但无论从哪方面都无法跟骆行对抗,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什么人擅闯刑部尚书府邸……啊……” 门内的下人也发现了异样,纷纷过来阻挠,却都猝不及防地被那些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撞到在地。程馥无视旁人的叫骂哭嚎,她四周跟铜墙铁壁没分别,谁上来谁倒霉。 一行人就这么横冲直撞地闯进了翁家,并深入了翁家内院。程馥本来就是找茬的,并没有具体目的地。她就这么一路逛一路随便抓人问翁齐敏的下落。 翁家人丁兴旺,这一脉的人都混住在翁府里,大小主子数不胜数,听到有人闹事都很稀罕得很。毕竟这里既是前阁老翁定山的府邸也是刑部尚书的官邸,是翁家风水最好的宅子,象征着高贵的身份。他们都不理解,谁这么想不通要送上门来受死? 翁兆丰盯着眼前的小丫头,再看四周倒了一地的护卫和下人,感到难以置信,也隐隐担忧事态会超乎他的预期。此外,他总觉得这个丫头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真是奇了,竟然有人敢上刑部尚书府闹事。 程馥把信和玉坠丢过去,“翁姐姐邀我来府上相聚,你们家人倒好,非说她不在。她不在怎么昨天能送信给我?”最后一句语调拔高,她不知道自己像极了不讲理的小孩。 “胡闹,她早不在京中,怎么会邀你过来。”翁兆丰看都没看掉在地上的那两件东西,黑着脸瞪程馥。 “她不在京中那会在哪儿?还有,她人不在,她弟弟翁樊总该在吧,我跟小少爷也很熟,快让他出来见我。” 她这话一出口,翁家众人都面面相觑,有人欲言又止,但见翁兆丰那副要吃人的样子,最终还是止住了冲动。 “什么人敢上翁家闹事,来人把她们绑了送去京定衙门论罪。”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程馥歪着脑袋,打量着来者,走在前头的是两个婆子两个丫鬟,后头还跟着一群丫鬟婆子,中间夹着一位年纪约摸二十左右的女子。只见此女珠璨生辉,容颜瑰丽,精裁的雪白衣裙将玲珑有致的身形修饰得恰到好处。看得出此女对自己的外表十分用心。 程馥嗤笑,“你又是谁?” 站前头的婆子突然大声呵斥,唾沫横飞,“哪来的野丫头敢在我们夫人面前造次。” 吼完程馥又转骂翁家其他下人,“你们都死了啊,由着贼人在府中横行无忌。” 程馥皱眉,像是在极力思考,“夫人?哪一房的夫人?” 人群中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冒出来,“她不是什么夫人,是伯父的妾,姓卫。”语气明显地鄙夷。 然后就见卫氏转身往声音的方向怒瞪,但却没有辩驳,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脸色也不好,却不尴尬和难堪,更像是碍于翁兆丰在场,不敢过于放肆。 “呵,所以不是什么夫人咯?”程馥挑衅的冲她笑了笑。 卫氏咬牙,委屈地面向翁兆丰,“老爷……” 翁兆丰彻底被惹怒了,气得直发抖,他算是明白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丫头就是来为翁齐敏姐弟出气的。“来人,给我把他们拿下,送京定衙门查办。” 府卫一拥而上,两方人马很快打了起来。 不得不说尚书府的护卫比吴家的强多了,身手和配合上接近禁军水平,符合翁家这个阶层该有的配备。但即便如此也仍然不是程馥的人的对手。 不过纷争没持续多久,有奴仆在后方大喊京定衙门的人来了。程馥看到翁家众人明显松了口气,顿时一股恶气涌上心口。 眼看后方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她抄起脚边一个盆栽就往卫氏砸去,顿时翁家那头人仰马翻。可惜,有垫背的先一步挡在了卫氏面前,卫氏毫发无损。 不过她做不到不代表她手下的人做不到,她失手后,有人发动了掩在袖子中的机扣,七八根钢针不声不响地穿过人群扎进了卫氏的肉里,其中一根穿透了她的下唇。她尖叫着倒地,双手在空中挥舞,不知道该先顾哪里,血液很快染红了那身新衣裳。 很显然眼前这个丫头是豁出去了,哪怕要上京定衙门过一遍刑具也要跟翁家杠上。此时府卫被打得节节败退,翁兆丰也有些慌了,让人先把卫氏抬走,心里焦躁京定衙门的人怎么还没进来。老远就听到他们声音了,在外头磨蹭什么呢。 “啊,老爷——”有人发现程馥要去抓翁兆丰,迅速扑了过去,要挡住对方。 翁兆丰也吓了一跳,场面混乱不堪。 就在程馥快碰到翁兆丰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制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好啦。”徐则和广植大步走进来。 先是看了眼一脸戾气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兵荒马乱的翁家一众。程馥难得心虚地低下头,不自然地行了个礼,同时示意自己的人赶紧退到身后。 翁兆丰不知道徐则为什么会出现,然后京定衙门的人竟然就没了踪影,这叫什么事。 “你来得正好,今晚我家遭贼,给我做个见证。”他喘着大气对徐则道。 徐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接着回头对程馥柔声道:“今天就到这儿了好么?” 翁兆丰懵了,他在徐则和程馥二人之间指来指去,“你……你认识她?” 忽然,他目光在程馥的脸上停下,终于想起来这丫头像谁了。陈梦玲,陈家那位和离的姑奶奶…… 翁兆丰张着嘴,“你是顾……” “徐监丞来啦。”一位老者换拄着拐杖独自站在旁边的小径上。 徐则向他行礼,“阁老。” 程馥心跳,悄悄地瞧了眼老者,这位就是翁齐敏最喜欢的祖父么?他好像站在那里好久了,一直没有过来,也没有离去。 老者慢慢走到他们面前,没看自己儿子,先回了徐则的礼,然后才看这时候装乖顺的小姑娘,轻声道:“翁齐敏的确不在家中,她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你若是有她的消息劳烦通知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翁兆丰大惊失色,“父亲……” 徐则也看着小姑娘,“我听说翁齐敏醒了。” 他这话一出,翁家主子们什么神采的都有,刚刚还在向程馥解释孙女下落的翁定山更是目光闪烁,嘴角颤抖,几乎要站不稳。而翁兆丰也没了先前的怒意。 程馥咬着嘴唇,“是。” 翁定山瞪大眼睛,颤声问道:“你……你知道她在哪?樊儿呢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翁兆丰这才反应过来,气急,“你明知道她在哪里还上我家闹什么?” “你说我闹什么?”小姑娘抬起头狠狠地回视。 “敏敏,我的敏敏就是被你这个疯丫头带坏的。是你教唆他们姐弟跟我作对……” 骆行冲上前拽住他的衣襟,拳头就要到鼻子上了,是广植速度极快地拦下了他。双方刚分开,翁定山的拐棍就砸到了翁兆丰的头上。 徐则给广植使了个眼色,广植心领神会,生拖硬拽地把程馥和骆行拉出了翁家大门,他们带来的人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翁家人都重重松了口气,意识到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很快便各回各家。徐则确认程馥已经离开后,转向翁家父子,“令千金当初什么状况你们是知道的,若非那孩子重金请到张骁荃给她医治,她早就死了。我就提醒一句,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今晚的事若非要计较,那么就先把令千金的医药钱结了。不多,三十万两。” “……”翁兆丰今晚全程都在错愕。 徐则一走,翁定山就哽咽了。 “活过来就好,就好。” 经历了一晚上的磨难,翁兆丰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瓦片,冲翁定山歇斯底里,“难道……难道我就不疼她么?难道我就会放任她去死么?”要是知道张骁荃能救,他也不会犹豫。可是现在他连自己的女儿在哪里都不知道。 “难道你没有么?”翁定山冷漠地望着儿子。 当初翁齐敏昏死过去,数日不见好转的时候,翁兆丰可不是现在的态度。当时他被卫氏说动了,已经决定将还活着的女儿提前入棺。 翁定山对他早已失望至极,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拄着拐杖,一顿一顿地朝来时的路回去。而翁兆丰跌坐在地,泪如雨下,嘴里反复念叨,“敏敏,敏敏……爹爹错了……” …… 看小姑娘的模样徐则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怕是还不甘心吧,真是又可怜又可爱。要是他们晚来一步,这丫头就要上京定衙门吃牢饭了。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她小声道。 徐则没忍住,手放在她毛茸茸有些凌乱的头上,结果这个举动就像个开关,那丫头再也撑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是我第一个朋友,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人,我差点就失去她了……” 徐则这时候才觉得她像个孩子,“一帆风顺的人在这世上是极少的。”估计这孩子在徐野和她哥哥面前都没这么放肆地哭过。 不记得过了多久,程馥心情平复下来,用帕子将鼻涕眼泪擦干净,对徐则微微欠身,“我失礼了……” 徐则心下怜惜,想起当年那场春宴风波,她被赵燕然伤成那样都倔强地忍着,而今天为了朋友,她在旁人面前示弱了。 “我送你们回去。”再呆下去,今晚的事就要传得满城风雨了。 高升忙完小酒馆的事宜就到北望轩等她们一行,但一直等到入夜都没见人,而派出去的人也说他们早就下了码头。他越想越担心,万一小姑娘碰上张家和顾家的人怎么办? 他再也坐不住,决定亲自出去寻人。 “等很久了么?”程馥突然大步走进来。 高升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明显哭过,声音都是沙哑的,看起来特别可怜。 程馥让他稍等,先吩咐几个待命的少年去搬《白鹤道尊》的备份书稿,抬到北望轩大门外。交代完后才说自己先回房洗漱更衣,让他再稍等一会儿。 高升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房门合上,他才问骆行,“谁欺负她了?” 骆行坐下来倒了杯茶,气定神闲,“你该问是谁被她欺负了。” “哈?” 第八章 这就很有趣了 废弃的龟兹使馆有一座六层木佛塔,上到第五层,京城大半区域都能尽收眼底。此时,大理寺少卿娄少竭斜斜地挨在一扇窗边,目光在右下方某个区域停留了许久。而佛塔下一人正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少……少卿……”紧赶慢赶好不容易上来的寺丞黄雀靠着楼梯扶手大口喘气。 娄少竭收回目光,“如何?” 黄雀走到窗边,也看了眼右边某处,那是董家祖宅,董家往上五辈都住里头,“这案子水深,细查起来恐怕很多人要填进去。”因为来得急,他黝黑的脸上都是汗水。 娄少竭生得清隽不凡,但为人冷淡,脾气也不好,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就能让底下的人心绪不定,生怕被他打骂。 “简单点。” 黄雀调任大理寺才九个月,至今读不懂上司们的言行做派,就像娄少竭吐出来的这三个字,他也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在那位运粮使董成碧去世后,董家就一直以各种名目找他们借钱。两辈人积攒的家底都被陆陆续续要走了,从不立字据。若那说书的不肯,董家就拿董成碧当年帮他们上京的恩情来游说他老母亲。 此外,京定衙门初查记录上说当日没有外人去过他们家,但咱们的人核实到他媳妇和老母亲那天在外头其实遇到了董家人。 买的米面和肉都被要走了,董家人还说家里小儿初十满月,让他们一家子别忘了过去吃席面,特地叮嘱了不能空手去。 还有一点可以证明属下的推断,就是出事当天‘有间酒馆’的大东家回京了,还带了新话本要他试背,最后跟他有接触的伙计都说当时他挺高兴的,还说见到大东家后要好好磕个头。 而买鼠药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自尽,您是知道的,老宅子年久失修别说蜈蚣、老鼠了,蛇都有,故而属下猜测他们选择走这条路是临时起意。”黄雀一口气将说书先生的死因告诉对方。 “别告诉我董家借钱是去挥霍。”娄少竭很快转到他更关心的方向。至于那一家子的死,如果有谁需要衙门给个答复,那么黄雀查到的这个结果就是最终说法。 黄雀皱着眉头,显然有些方面他也没想明白,“还真不是,他们家也挺拮据的,虽说只找说书先生借钱,但米粮肉蛋却要遍了亲戚。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必定举家去吃席面。” “董家不是没有家底,咱们的人查到董主事的钱全存在桂城银庄里,问题就出在这个银庄,她的东家有四人,分别是展聪、冉大成、包立、茅七。 这几个人都是京里有名有姓的大管事,每人手上都握着十几二十个商号。不过他们只是假东家,桂城银庄的正经主子是冉家、陈家、于家和宁家的女眷,至于这些女眷背后还有没有人,底下的人还在查。 董主事的钱在桂城银庄里,总共有八万六千两。而像董主事这样把钱放在桂城银庄的小官吏并不少……” 娄少竭心叹,还真是大鱼。 他想到徐则还在等消息,便不再多留,半跑半跳地快速下到塔底,同时吩咐黄雀:“不要打草惊蛇。” 好不容易跟上的黄雀抹了把汗,哎哎地点头应承。 “少卿,这案子虽然深,可程序也不该先到咱们这儿。”按说大理寺在大越的主要职能是负责所有重大刑案的复核,有疑点会打回重审,或者亲自重审,但每个环节都有极正规的程序。 说书先生自尽这说来说去算小案子,本该京定衙门先查,京定衙门查到涉及朝廷命官或者宗亲的,则需要往上报,最终由皇上定夺。 娄少竭利落地上马,居高临下望着他,“你若是嫌麻烦,三年任满可以换去礼部当差。” 娄少竭跟徐则好些年头了,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只要徐则觉得案子存在问题,大理寺亲办更合适,那便是对的,皇上让京定衙门把案子转到大理寺已经说明了一切。这种时候来质疑程序不妥,不是嫌麻烦又是什么? 黄雀张嘴,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留给他的只剩一阵烟尘。他回过神,也麻利地骑上自己的马,追了上去。 “哎,少卿您等等我……” 徐则正忙里偷闲翻看《白鹤道尊》第十二回,他今早又写了一封信送去金陵,就为了跟儿子讨论梁白鹤、梁霄堂,通篇一句关心话都没有,仿佛徐野真的是野生的。 小酒馆的书稿一直很细致,看得出是当做正经书籍那样制作的。每一本的封面上都绘有简单的山水鱼虫,依次注明了程馥、程寒、乐平三人的笔名和分工内容。 内文的首页是一段简要,提示这一话说什么,显然为了方便说书人查阅。不过在外人眼里这毫无疑问就是剧透。 徐则之前看过小酒馆的各类书稿,知道他们有这个习惯,所以每次翻开新一话的时候都会直接跳页。 听完娄少竭和黄雀二人针对案情的分析后,他当下就有了解决的办法,“先把在桂城银庄里存了钱的官员名单查出来。” “那说书先生一家的死是不是可以先结案?”拖久了董家会慌,一慌就会瞎想,就会怀疑大理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别的猫腻。极可能打草惊蛇。 徐则点头,“你们看着办吧。” 看着风风火火的娄少竭和总是处于慌乱状态的黄雀,徐则眯起眼睛。 说书先生的死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大理寺查到的结果也证实了他的推断。 桂城银庄背后大东家是冉家、陈家、于家、宁家,其中冉家和于家是姻亲,这两家单拎出来在京城不过二流门第,但冉家出了个厉害的姑奶奶,也就是右相府的张大夫人。而陈家和宁家阶层高一个级别,陈家也就是程馥、程寒的外祖家。 徐则没有将这些内容透露给娄少竭和黄雀是因为这是两桩不同的事件,一个涉及朝廷,一个是私怨。 尽管因为调查死者的死因牵出了疑似结党、买官卖官的情况;但也因为死者是自尽的,即便逼死他们一家子的另有其人,官府也很难收集到可定罪的证据。 小酒馆是两兄妹名下产业在权贵圈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谁最恨这对兄妹,不言而喻。而这整件事中张大夫人具体参与了多少,其他几家干不干净,都只能自己来查。 ……这就很有趣了,一个说书先生的死,引出了这么多名堂。思及此,徐则面带笑容回到内室,在吏部尚书古怪的注视下,走到临时增设的位置坐下,重新翻开《白鹤道尊》,美滋滋地往下看。 小酒馆 大理寺的人和京定衙门的人一前一后找到高升,通知他说书先生的案子已经结了,确认是自尽没错,说书先生没有仇家,官府的结论是因为生活窘迫,一时想不开就走上了绝路。两方人马都没有对高升说实话。 京定衙门因为还管着鸡毛蒜皮,所以说书先生家产的安排,也告知了高升。 一家都是从外地逃过来的,在京城没有其他亲戚,按官府的处置程序,那院子会先查封充公,若是将来有人能证明与说书先生是直系亲人的,可以上衙门办解封和过户。 送走官差后,高升去了北望轩,分别将大理寺和京定衙门的结论告诉程馥,他不知道的是,半个时辰前广植已经帮徐则带了话,说书先生的死没那么简单,交代她不必私下行动,因为大理寺在跟进的案子正好相关。她只管忙自己的事,尽早起程回金陵。 第9章 口水钱 小酒馆聘说书先生的启示果然挡掉了九成有意向的人,好在每天仍有十来个符合条件的应试。经过三轮考校,最终有两名脱颖而出。虽然没有达到期望的人数,但过关的两人能力上高出了他们的预期。 “……客人的赏钱是不能收的,若他们非要给,也必须计入账上,发月银的时候会平分给所有人。 说书的时候不可以掺杂自己的喜好和偏向,事后客人问起也最好不要表态,让客人自己去理解故事。” “你二人将来若想考乡试入仕途,不想在咱们这儿干了,照契约的条例必须提前两个月上报,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如不按章程来,临时临了的要走人,给东家带来损失,我们可能会诉之官府。这样于你们的前程也不利。” “若你们在京城有家眷,不便同我们一块住大院,每月可额外领十两银子的贴补……要是没意见,今日就可以把契约签了。”孙轴一边领他们熟悉小酒馆新址,一边说规矩。 事实上两人不久之前已经详细看过契约,严苛而正式,但相应的收益也十分可观。两人本来读书就一般,家里境况也不好,早不打算继续往上考了,要知道这年代普通人家供一个读书人并不容易,许多人砸锅卖铁都填不出一个举人,何况上头还有进士那道坎。 两人的共同点就是早早看清了现实也对自己的水平有自知之明,所以看完契约条款后都没怎么犹豫。不过高升让他们先别急着决定,吩咐孙轴带他们先在新址走一走,了解一下小酒馆,这是他们以后每天出工的地方。 两人走完一圈后就迫不及待地订了契,因为他们有秀才身份,所以去官府做登录盖红戳也得亲自到场,于是孙轴又带着他们去了京定衙门。 程馥一直谨慎,她的谨慎也影响了小酒馆和两河轩的人,但凡涉及到文字上的东西都会有专门的文书部审核,契约这类还要上衙门备份。有时候衙门的人也很烦他们这种积极性,但谁让人家纳税也很积极呢,大家只能忍着了。 而此时程馥带着人在京城富人聚居的几大片区看宅邸,高升找来的牙人手上好地块确实不少,光一个上午她就看上了四个大院。 “有没有靠近徐府的?” 牙人一下没想起徐府是哪个,“是那位六部监丞的徐家?” “正是。” “有是有,多是三进,少有五进的。不过您可以先付一千两,有了我通知您。”牙人也不拐弯抹角。 一旁的玖玖没憋住,皱着眉不满道:“什么都没有就要先收钱,哪来的规矩?”京城好人多坏人更多,骗子一个赛一个的能忽悠,她真怕自家小姐吃亏。再说他们过不了几天就要回金陵了,谁知道这牙人讲不讲诚信。 牙人是个老头,说话的调调一听就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还有些市井气。玖玖的质疑并没有让他恼火,依旧和颜悦色对程馥道:“小姐,咱们做这行的都是急人之所急,想要买心仪的宅子未必要等,只要您出得起价,自然有那些住得好好的人愿意让出来。您这一千两就是小人的口水钱,您不会白花。” 闻言,程馥挑眉,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那牙人本来挺嘚瑟的,但是看到小姑娘这副表情,便有些底气不足,好似假和尚碰上了真佛祖。 “两千茶水费,你给我寻两套宅子,最好能挨在一块。”说着示意管账的闻香。 闻香从窄袖口里抽出两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递给那牙人,老头麻溜地收了银票,再三保证为她办妥此事,钱绝对不会白花。 回客栈的路上程馥都在想自己以前果然对京城的物价不够了解,当初买小酒馆的时候,才不到一千两,那个地段现在来看都还是极好的。没想到换成买宅子,一千两只能算作口水钱。 不过细想后也能理解,徐府一带多是官邸,风水自不必说,谁住在这儿就等于身份阶层的象征,即便家里一个有官职在身的都没有,在外头照样能显摆。 她要在徐府附近买宅子却不为这些,如果可以她甚至更喜欢大隐隐于市,她在徐府附近买宅子只为了方便。 高升跟他们前后脚进的客栈,说是两位说书先生已经订了契,已经开始背书稿。离新址开业还剩下六日,高升不打算让他们临时抱佛脚去旧馆说了,反正新故事的造势早已启动,客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相信空几天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原来那位说书先生身故,客人们也能理解小酒馆需要时间调整。 “有个事,陈家之前把翠儿许给了一位管事的瘸腿儿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翠儿昨夜里跑了,我派人出去寻了一晚上都没消息。现在陈家的意思,要是翠儿找不回来,就让喜儿去给那瘸子当媳妇儿。”高升叹气,那些个钟鸣鼎食之家,下人跟物件没有分别,尤其是不受重视的下人。 没想到翠儿这两年过得如此不易,程馥压下去的烦躁又冒出来了。其实陈家跟她没有什么隔阂,就是不熟而已,但翠儿和喜儿都是陪着他们兄妹两人长大的,情谊不同于旁人,她本来打算过两年回京在想法子把人名正言顺弄到身边,但现在却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了。 “尽快把喜儿带出来送去金陵,到那边会有人给她一个新身份,记得叮嘱她学点江南方言。翠儿接着找,找到了一样送金陵。” 高升猜到她会做这个决定,所以来之前已经吩咐人去办了,“放心吧,她们会躲过此劫。” 回想起来当年小姑娘还是顾三小姐的时候,不方便出门,他们之间联络多数靠身边的丫鬟婆子,喜儿和翠儿人都特别好,他也不希望她们遭难。 程馥按捺住浮躁,“对了,威远侯府那边还钱了么?别让她跑去新馆闹事。” 顾长瑜当上了世子夫人,可以说彻底告别了庶女的枷锁,身份的转变让她性情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同阶层的依旧装模作样,对不如自己的,或者跟曾经的自己境遇相似的则冷嘲热讽,跋扈下作。 她变成了自己过去最瞧不起的那类人,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模仿顾长惜。 高升笑得讳莫如深,“放心,债已经卖出去了,道上的人可不像咱们这么老实。” 那些人派了几个泼皮去堵顾长瑜,故意激怒她,威远侯府的护卫在她授意下出手伤人,轻而易举中了人家的圈套,泼皮当街躺地闹着要上衙门告她纵奴行凶。顾长瑜自然不敢上衙门的,所以本来五万两的债就变成了七万两。 “我跟道上的人打过招呼了,现在日夜有人在威远侯府外守着,她要是敢出门,道上的人连她衣裳都扒下来抵债。” 第10章 哪里来的贱婢 因为沿袭老规矩,所有桌位都必须当天来排队拿牌,结果开业当天有人半夜就守在了新馆门口,听到消息的其他客人也纷纷打发自家下人去排号,效仿的一多,天没亮队伍就已经排了一里地。 高升这两日都睡在新馆旁边的小院,跟孙轴挤一屋子,要不是京定衙门值夜的官差找上门,他都不知道外头排号的队伍都快到工部门口了。京定衙门的人说排号的人太吵,闲聊、吃东西、打地铺睡觉的,什么都有,既不雅又扰民。 于是高升不得不撑起疲惫的身体,招呼几个人拿号牌和登记册,出去连夜发了。也所以天刚亮,新馆就一张桌位都没了。要知道京城的“有间酒馆”比金陵的“满上”还要大上五倍,现在一张桌子都加不下,别说外人了,小酒馆自己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忙完的高升、孙轴几个坐在小院门槛上吃着包子,哭笑不得。 小酒馆新址开业当天,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变成京城的一件小盛事,零食不到一个时辰就派光了,年轻人站在高高的《白鹤道尊》画幅前讨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而程馥人在两河轩跟宋欣怿、陆青、林檎讨论接下来的安排。宋欣怿这几天已经看好了山地,也十拿九稳能盘下来,待棚盖好后,严兴生会上京一趟完成剩下的事。大河剧场的地相对麻烦一些,毕竟闹市区都很拥挤,转手的都是小户,宋欣怿之前有意向的地方最近官府要征,只能另做打算。 “缺人,陆青能不能留下来?”去年长跑赛期间他就跟陆青打过交道,觉得这人在郭家当管事也挺无奈的,转到两河轩后,整个跟换了个人似的。 程馥有些意外,“你也觉着他不错?” “确实是个人才。” 沉稳、老练,察言观色一流,最重要的是他善于解决问题。京城不缺人才,可有能力的也功利。程馥和吴缨两人目前都各自有还未解决的麻烦,底下的人若是急于名利双收,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回头我给你问问。”记得陆青为了进两河轩,把家都从苏州搬到金陵了。若是又上京,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这段时间要说进步最快的就是林檎,她走遍了京城的戏院,又把年轻人涉猎的方方面面都做了了解,大半个箱子里都是用炭块写得密密麻麻的日志。她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程馥相信她回金陵后对大河剧场运作的思路会更清晰。 两河轩人手再少也比小酒馆多,但程馥实在没法把所有重心都放在“有间酒馆”上,所以只能高升继续辛苦。 高升前后派出去三拨人,依旧没有翠儿的消息,喜儿倒是被顺利接了出来,此时已经在去金陵的路上。翠儿一天找不到,程馥就一天不安。她总忍不住往糟糕的结局上想,被这种情绪所折磨。 “陈家知不知道你在找她?”翠儿和喜儿都不得重用,这两年在陈家都干着粗活,靠极微薄的月银度日,高升之前有试着接济她们,但都被拒绝了,这也是让程馥难过的地方。 高升想到刚收到的消息,脸色不大自然,“那个管事是陈大夫人的陪嫁,十分得重用,他儿子瘸腿不是天生的,是七八岁时冲撞了宗室子弟被打残的。 翠儿出走,陈家本来想让喜儿顶上,结果喜儿现在也跑了,那管事去给陈大夫人跪了一夜……听说一个嬷嬷的小女儿被看上了。” 程馥在写新故事,听到陈家的后续,心里有些不痛快,搁了笔,叹道:“咱们管不来,只能看个人造化了。” 两人都默默叹了口气,这话题也不再继续。 “对了,你让清平注意清凉观的动静。”小哥哥的人已经出手,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当初吃云台子亏最多的是高升,于公于私,云台子倒霉,他都乐见其成,不过……“他背后有宁家,会不会不大容易?”他们想把云台子赶走,而宁家这节骨眼上需要云台子,宁家会怎么做,高升猜不到。 程馥重新拿起笔,笑道:“我哥哥的人跟我们不一样。”两兄妹走的路数大相径庭。 见她胸有成竹,高升心下感慨,他们兄妹越来越强大了。新馆刚开始投入使用,事务多而杂,他每回过来北望轩时间全靠挤。一来确实有事要交代,二来她很快就要回金陵了,下次再见还不知什么时候,趁现在多见见吧,他如是想着。 “大河剧场的文书拿到了么?”高升前脚刚走林檎后脚就到了,程馥想起先前还安排她去办了这件事。 林檎将一个木盒放在桌上,“就差地契了。” 程馥把里边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确认完毕便让闻香收起来,“地契还不急,宋管事会张罗好。你回去后全力把江南的大河剧场做起来,做成熟,然后将模式复制到京城。” 虽然跟太子已经达成合作,但没人规定太子不可以出尔反尔。如果结果不理想,解除合作还算轻的,没准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好事变坏事。 林檎没想到被寄予厚望,一直很忐忑,但也因为这份忐忑,逼她克服了很多困难。比如跟男人们坐一屋子谈合作,比如频繁出入官府办事,又比如来到想都不敢想的京城。 “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您。” 程馥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 这天她总算来到了新馆,最早那批伙计还认得她,看到她有掉泪的,有红了眼眶的,场面过于煽情令她不太习惯。 “我今天来就是告诉大家,以后月休三日改成月休六日。”挣了钱没时间花怎么行。 众人一听高兴疯了,尤其是孙轴,他是最早卖身给程馥的,那会儿还小,对主子的感情跟旁人不一样。“六天可以到金陵吗?” 高升推开他脑袋,“想什么呢你。” 大家笑闹了一下就各自忙去了,此时已经是下晌,马上就要开市,就算想闲话家常也没时间。程馥和高升去了账房,跟两位说书先生见了面,又听几位小管事禀报日常事务,傍晚前从后门离开。 《白鹤道尊》的反响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程馥回想起来,自打写一个故事起就没有失手过,这太难得了,她都要怀疑自己是天选之子了。毕竟这地界可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她有些迫不及待想快点回到金陵,告诉哥哥和那位渔北书院的苦学生乐平。 徐则是天黑之后踩着点到的,说书先生刚入座,他和广植就进来了。虽然书稿他已经看了一部分,但听书是另一种体验,加之最近吏治改革事务繁重,他也想出来散散。 今晚小酒馆里头熟人还真不少,光打招呼就费了不少功夫。而最令他意外的是宋绍曦竟然也在,同席的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然而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因为陈梦玲也来了。 小酒馆现在桌位很抢手,暗地里还滋生出倒号的生意,陈梦玲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显然是得知宋绍曦在这边而临时赶来的。没有位置只能站在门口,可让她眼睁睁看着宋绍曦和别的女子谈天说地也是无法接受的。 况且那名女子是那么的貌美年轻。 就在她要硬闯进去时,一位认识她的贵妇起身走到门口,把她请到了自己那桌,而小酒馆的伙计在那位贵妇再三要求下勉为其难地为她们加了一个坐垫。 “啧,扫兴。”广植闷了一口酒。 徐则没管他,给自己倒了杯冰凉的果酒,狠狠地喝了半杯,心肝脾肺肾都痛快了。他舒展开眉目,心道:真舒服啊,要是早点辞官,是不是下半辈子每天都能这么轻松。 伙计给他们送了一盘堆叠得高高的烤肉饼,每个巴掌大小,香气四溢。两人都有些不解,他们好像没点啊。而且小酒馆是死活不做主食的,哪怕客人喝到呕血也不做给人垫肚子的主食,也因此养活了好多附近的小吃店。 那伙计笑呵呵道:“我们东家吩咐了,以后徐大人过来都给您准备些主食。” 徐则向他道了谢,拿起面饼咬了一口,还挺烫嘴,显然是刚出炉不久的。面饼中间填满了厚厚的碎肉,肉汁还未被面皮吸收,有种质朴的农家风味。他不禁感叹,“你说徐野是不是命好?” 广植不怕烫,徐则磨磨唧唧的时间里,他已经吃完一个,正拿起第二个,“你命好。” 徐则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说书先生放下茶杯,熟知这个动作的都知道要开始说了,在场客人都渐渐安静下来。但就在这时候,某个角落突发一阵骚动,接着有人大声尖叫。徐、广二人侧目,发现陈梦玲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宋绍曦那桌,用酒泼了宋绍曦同行的女子。 “你是哪里来的贱婢,也配跟他同席而坐?”陈梦玲尖锐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那女子头上还有几块碎冰,衣襟也湿湿嗒嗒的,觉得浑身都冷,因为是处突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遭人欺辱了。 第11章 喜欢玩株连的皇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绍曦觉得前所未有的丢人,但他擅长克制,不愿意跟陈梦铃在这种地方计较,而此时小酒馆的女孩们已经拿了一张薄毯过来将那位小姐包裹着,给她留了体面。 “更衣的地方就在旁边,我们送您过去。”两名女孩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 高升正在另一栋楼里,那边今晚说小酒馆的成名作《何家庄惨案》,有外邦商人点了三坛五千两的佳酿,这种级别的客人他向来都亲力亲为,挑酒、检查,盯着人开封,一点都不能马虎。 听说有人闹事,向客人赔罪后,马上往另一栋楼赶去。 “不许走,你,你说她是谁?”陈梦铃蛮横地拉住宋绍曦,她身边的婆子们拦都拦不住,也不敢拦。 宋绍曦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粗鲁地掰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与你无关。” 今晚在场的人里有官员有宗亲也有高门女眷、子弟,被打扰到都面露不快,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宋绍曦觉得十分难堪,而被陈梦铃泼了一身又不能离开的那名女子哭了起来。 高升过来就看到了这个场面,难得地想骂人。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先是给女孩们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即心领神,用身体挡开陈梦铃,护着那位小姐快速往偏门走去。陈梦铃眼见人要消失在视野内,疯了似的要追上去,但被宋绍曦拦了下来。 “今晚之事我不会善罢甘休。”他咬牙切齿。 可惜,他大概这辈子都搞不定女人,陈梦铃听到他放狠话非但没有退怯反而更为疯狂。 “我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 “就那种贱婢她配吗?她是什么家世我是什么家世。年轻貌美,我也有啊,你看看我不行么?” 宋绍曦由始至终都只把她当做麻烦,能逃避就逃避的瘟疫,所以对于陈梦铃的控诉他的表现只有漠视。他要去追已经顺利逃离这里的女伴,但陈梦铃像是跟他拗上了,死活就是不让他走。 这两个人一位是高官一位是县主,各自背后又都有望族,高升跟他们硬来只会把自己和小酒馆上下都填进去,太不划算。最终他选择派人去外头大马路上堵京定衙门巡逻的官差,把他们带过来执法。 好巧不巧,最近倒卖小酒馆桌位号牌的人不少,官差往这边巡逻得比较勤,反正抓着人也算自己的一项功绩,所以酒馆伙计跑出门口就撞见了正好在盘问无业游民的一队官差。 “诸位大人,宋大人、县主。”带头的意思意思跟众人打了个招呼,接着扫了眼凉席上的狼藉。 连他都知道小酒馆最舍得在舒适上投入,这凉席都是特别定制的,且底下还填了棉絮,坐上去又软又凉快,夏天特别舒服。现在泼脏了,清理起来估计都够麻烦。 带头的官差抱着有京定衙门徽记的佩刀,痞痞地说:“不介意的话二位随我等上京定衙门走一趟。”承启帝治下的大越有个好处,但凡在大庭广众下出现纠纷的,无论是谁,官差都有权带去衙门问话。 宋绍曦看着偏门,又看了眼死拽着他的陈梦铃,最后愤怒地甩开对方,随着官差朝大门走去,陈梦铃也顾不上旁的也要追出去,经过高升跟前时,被挡了一下:“今晚的损失,小人会拟好单子送去陈府。” 陈梦铃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穷鬼。” 这场突发的风波随着主角离开很快平息下来,伙计们麻利地收拾好脏污的位置,而说书先生那边也开始了今日的重头戏——《白鹤道尊》。 程馥在金陵风物馆待到很晚,帮着大伙儿布置展位,听说陈梦铃跑到小酒馆闹事,后来被官差请去衙门,只觉得厌烦,她让来送消息的人去告诉高升,以后不准陈梦铃进小酒馆的门,还有那位遭了无妄之灾的小姐如果能联系上,以小酒馆的名义送一份赔礼过去。 因为《白鹤道尊》太过于精彩,大家很快就忘了前面的小风波,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第二日早朝,徐则直接在朝堂上参了宋家和陈家,满朝哗然,因为徐则好些年没干这种事了,有人觉得他愈发有佞臣的味道,有人则暗暗为他鼓掌,觉得他在匡扶正义。 偏偏承启帝又听徐则的,所以当天陈家和宋家但凡在六部任职的全部停职,什么时候两家解决好这档子破事,什么时候官复原职。这时候朝臣们才想起龙椅上这位一直都是个喜欢玩株连的皇帝。 陈梦铃这种出格疯狂的举动,以及宋家的不作为,给京里带来了极不好的风气。有人开始拥护陈梦铃这种勇敢追爱的行为,觉得她特别真实,甚至有人开始效仿她去骚扰心仪之人。 “宋老头自诩了解您,微臣就是特地做给他看的,什么叫了解。”御书房,徐则快速批复好一本奏折,放在小太监的托盘上。 承启帝从托盘拿下奏折翻开来,“你很了解朕?” “不是您逢人就说‘徐卿最了解朕’么?”徐则头都没抬,快速在下一本奏折上画了几处圈。 承启帝在徐则改好的奏折上写了两个字丢给旁边的长顺,漫不经心道:“朕当年也就客套客套。” “啧,您别告诉我啊。”徐则无奈。 瞧他不痛快,承启帝就高兴。提起笔蘸了点墨汁,“现在就让你多了解了解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则总算把目光从奏折挪到皇上那。 “宣朕口谕,宋、陈两家即日起所有子弟停考,监生全部休课。” 徐则捕捉到对方眸中的阴冷,慢慢地冲对方竖起大拇指,承启帝嘚瑟地哼了声,继续看奏折。 本就乱套的宋、陈两家万万没想到皇上还会补刀,而且后面这道口谕影响更深远,但凡没出五服的都要受牵连。停职已是不得了的大事,若子弟们还不得考试不得读书,那跟断送前程有什么分别。 宋老头经受不住打击,中风了,而宋绍曦这一房彻底成了众矢之的。而陈家那边的光景也好不到哪里去,陈大夫人甚至两次尝试上吊自尽,即便救下来人也不吃不喝。两家境况可谓愁云惨雾。 程馥听说后很是吃惊,在大越,读书、当官很多时候不止是穷人改变命运的途径,也是权贵阶层维持家族昌盛的途径,如果不能读书,不能做官,那么这个家族不出几年就会四分五裂。 “权柄真是好东西。”她自言自语。 “懵了?”广植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程馥回神,软软地说:“只是没想到徐大人会跟他们计较。”她觉得无论宋绍曦还是陈梦铃,都不值得旁人浪费精力去对付。 广植好笑地望着傻乎乎的小姑娘,“你公爹是为了你。” “短时间内这俩货应该不敢到外头招摇了,两家如今恨不得把他们给撕碎了。” 程馥蹙眉思衬,陈梦铃魔障是一方面,可宋家故意放任这种关系也并不无辜。宋绍曦一个有妻有妾儿女双全的男人,非要装点成女子们求而不得人人都想倒贴的才俊,实在让人瞧不上。 直到广植回去,程馥才想起自己好像忽略了对方刚才话中的某个称呼…… “公……公爹?”小姑娘难得地脸红了。 第12章 回金陵 金陵风物馆在宋、陈两家的喧嚣中正式揭开面纱,没有舞龙舞狮,也没有放鞭炮,安安静静地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边上开业了。 除了展示金陵的风土人情外,还出售一些从金陵运过来的手工艺品,每个物件前都立着一块制作精美的厚纸牌,上面有简单的图案和描述,特别的可爱。 两河轩开这个门市并不是为了挣钱,纯粹是推广江南物产,而小酒馆把这里租给两河轩只是签了租契,象征性地一年收一百两租金,可以说投入也不高。 “夫人您真有眼光,这扇子的扇面确实是苏绣。”事先调教好的小丫头带着两名贵妇在馆内参观。 “我家绣娘也是苏州来的,怎么没这手艺。”其中一名夫人拿着折扇爱不释手。 小丫头解释道:“这是苏州陆家绣娘的手艺。” “陆家?若是他们家,那自然是比不了的……”两人似乎是姐妹,对这些精致的小物件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们这扇子卖不卖?” “您手上这把是不卖的,倒是有其他的二位要看看么?” 于是三人有说有笑地朝二楼走去。 得,程馥从金陵带来的风物一天时间就卖掉了大半,这还是每人只许买一件的情况下。她纳闷京里的人这么缺消费场景的吗?但凡是个装潢好点的,摆台精致一点的,东西质量有保障的,不管实用不实用都很快脱销。还是说只有她名下的产业有这种现象。 突然一道凄厉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只见人高马大的男子对着一套皮具跪地痛哭,不停地磕头,而他身边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吓得手足无措,站在旁边揉着小手,瘪着嘴问爹爹怎么了。 “父亲母亲,儿子不孝啊,儿子错了……”他哭得很伤心,在场的游客都不禁动容。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哎哟年轻人你可不能在这儿大声。”人家刚开业你就这样,晦气。 那男子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向旁边一脸关切的陆青道歉,他知道对方是这里的管事。 “实……实不相瞒,我是金陵人,这画上的一家三口就是……”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 老夫人讶异,“这是你父母和你么?” 他哭着点头。 程馥随即望向那张画,她记得是水门街一位大婶要求画工这么画的。说儿子上京多年一直没有音讯,自己和丈夫腿脚都不好也没法去寻他,做这些皮具一是挣点家用,二是没准儿子能看到。 两老在画中传达的意思是希望儿子好好活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给他们写信,有空了就回金陵看看。 当时丁懿轩唏嘘地诉说二老的经历,程馥只觉得他们可怜,却不认为能实现梦想。毕竟京城实在太大了,人也太多了,而且这么多年没音讯,谁知道是不是已经不在京城,或者人已去世。 现在想想,是自己太悲观了。 画上是一家三口还年轻的时候,孩子握着一串糖葫芦张嘴大笑,身后的男女一边做活一边看着孩子,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而图画的下方有几行小字,写了一家三口的名字和地址,还有大叔大婶对皮制品的理解。 这个刚才亏哭啼啼的男子,之所以杳无音信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不想回去,而是没脸回。 九年前他带着父母所有的积蓄来到京城读书,但京城的富贵很快让他迷失了,钱不但很快花光,还染上了恶习,最后书院也容不下他,最终不得不弃学谋生。如今在码头上做文书,娶了妻也生了女儿。只是日子并没有改善,至今仍租着房,妻子生了孩子后身体不好,也没法做活挣贴补,一家三口都靠他做文书的那点微薄收入过日子。 昨天他到菜市买肉,经过昔日热闹非凡的“有间酒馆”,意外发现已经变成了“金陵风物馆”,门口立了块小酒馆搬迁的告示牌。 他望着新招牌久久没挪步,然后今天趁有半日休息,便抱着女儿过来转转。没想到会在这里面看到父母亲手做的皮具,还有父母对他的思念。 “你爹娘身体都不好,尤其是你爹旧病缠身,行动不便,你再不回去见见他们,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了。”闻香义愤填膺地冲他大声道。她跟水门街的街坊特别熟,几乎每家都认识,这人的父母什么情况她最清楚不过。 旁边有人听到这话,忙劝道:“回去看看吧,母爱无所报,人生更何求。” 那老夫人也很动容,拭了拭眼角,“你带着孩子随我出来。”说着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外走去。那男子不明所以,把女儿抱起来也跟了出去。 后续如何程馥没再关心,她觉得京城虽好,但未必适合所有人。金陵一样繁华,一样有很多机会,如果读书不成,就试着做点别的,只要勤奋好动脑子,不好高骛远,在哪里不能把日子过起来。 两河轩、大河剧场、小酒馆、清凉寨客栈、庄子、地……各项事宜都捋顺后,程馥命人收拾行李,准备起程回金陵。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她。最重要的是她好想家,那里有她的小哥哥和压寨夫君,还有正累死累活的伙伴们。 “宋管事想你留下来帮他。”将写了一部分的稿纸整理好递给玖玖。 陆青受宠若惊,“那我得好好谢谢他。” “你自己怎么想?” 陆青没犹豫,“反正以后还得跟着您回来。”现在两河轩的重心在江南,他打算多学点,让自己能独当一面后,再上京施展拳脚。 程馥没好气地把他打发出去。所以吴缨要跟着,钱山要跟着,马小东要跟着,他也要跟着,程馥有种感觉,过两年再回来那阵仗估计跟拖家带口没分别。 出发前一天,她特地去了一趟徐府,向徐则告辞。徐则叮嘱她不用查兵部董主事的事,有最终结果会送信去金陵。她自然是听话的。 徐小八早在她进大门时就留意了,一路跟着摸到了五房地界上,待人回去后,忙缠着徐则问那姐姐是谁,虽然穿得朴素,但藏都藏不住的漂亮。 “你六嫂。” “!” 七月初八,车队浩浩荡荡地经过了金陵的界碑,想着马上就要回到家,舟车劳顿的众人都满眼期待。风景头两天看着还新鲜,但沿路都差不多的景色,加上晃晃悠悠的马车,那简直就是折磨。 “徐……徐大人……”车夫惊喜的声音传来。 程馥咬着笔头,拿着自己新写好的手稿,皱着眉头反复阅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逻辑不对。听到这一声,整个人都飘起来。 马车虽然能容下不少人,但空间肯定会逼仄,这样程馥就不能躺下来,所以闻香主动下去换到后头的车,而她刚出去,一人就掀开帘子带着夏日的风踏了进来。 第13章 有些人总是想太多 “哎呀,小女子何德何能让同知大人大暑天的过来相迎。”小姑娘谄媚地把点心盘送到他面前。 她这副做作的模样徐野一直很爱看。拿起一块糖糕,“倒也不必太感动。” 程馥又把扇子塞到他空闲的另一只手上,“感动得汗流浃背。” 玖玖掩嘴忍笑。 于是徐野无奈地给她打了一路的扇子。 程寒此时并不在金陵,妹妹上京后他也出了远门,本打算在七月之前回来,却临时被其他事给耽搁了。而得知见不到小哥哥,小姑娘那张脸别提多臭了。 “我就说他嫌弃我吧,过年丢下我,现在趁我上京他就跑出去快活。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别人的兄长从来不这样……”她鼓着小脸。 徐野一边扇风一边听她柔柔软软的絮叨,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又回来了,真好。 小姑娘摊开纸张,准备接着写新话本,“把他铺盖都收了,以后他睡硬床板。” 徐野盘腿坐着,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扇扇,注意力一直在她脸上,其实也就分开了两个月左右,但小姑娘好像又长大了些。 “算了吧。”回头你俩又得打架。都不是小孩了,脸上挂彩实在不便出门。 可惜他的劝说非但没有让程寒逃过一劫,反而连自己都差点搭进去。小姑娘炸毛,“好哇,我就几天不在金陵,你们就搞小团伙排挤我了。” 徐野立即改口,“就按你说的办,让他睡硬床板。” 刚进门,翁齐敏就扑过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还看到已经哭得不成样的喜儿。翁齐敏头发长长了,也能四处走动了,没了那些教条家规的约束,她和翁樊跟脱缰野马似的,每天都出去玩。 程馥去京城的这段时间,她们姐弟还跟对门的叶家小姐好上了,几个人经常一块去小酒馆,一坐就是大半天。 见她这么开心,程馥决定把自己大闹翁家的事烂在肚子里。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徐野收到消息的当天就告诉了姐弟二人。翁齐敏很庆幸徐则及时赶到,没让程馥被京定衙门的人带走。 “小姐,翠儿还没有消息么?”喜儿现在拿到了新的身份,名字叫闻语,对外只说是闻香的堂姐,一直住在江南。 程馥摇头,“高升已经派人出去了,有消息会送到金陵。”翠儿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 闻香宽慰喜儿,“你别老想糟心事,都过去了。”反正有了新身份,将来陈家就算死皮赖脸要说她是喜儿,她也可以不搭理。 “我晓得的,我不会给小姐添麻烦的。”喜儿乖乖点头。 程馥不清楚她们这几年在陈家经历了多少艰难,但喜儿这副样子确实看了让人难受。心里的创伤不是一两天能疗愈的,只能慢慢来,给她找点事做,忙起来就好了。 徐野的宅子修缮完毕,该添置的也都添置了,偌大的宅邸除了几个做粗活的,旁的人多一个都没有。不过他老住在程家已经引起了各种不堪的揣测,就连衙门里的人都拐弯抹角地暗示他好几回。 “他们说你不要脸勾引徐同知。”吴缨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茶碗,很是悠闲。 这个时代女子很容易被人用恶意来揣测,尤其是程馥这样的,有人尽皆知的背景和遭遇,还很会挣钱。各种前情凑一块,简直就是戳道德家们的肺管子。 一个被家族所抛弃,满身铜臭的女子凭什么还有优质男人围绕。简直世风日下。 程馥正在拆积攒下的各类信件和礼物,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吴缨闲聊,“只要别没事找事到我跟前晃,随他们编排。” 这些传闻是不堪入耳,但她也相信大多数人是有脑子的,纯粹见不得她好,图嘴巴上一时的痛快罢了。既如此她又何必斤斤计较,反正不会对两河轩和小酒馆造成任何影响。 “差点忘了……玖玖把地契给他。” 吴缨从玖玖手上接过盒子,打开来是一张地契以及官府出具的交易文书,“这是……”五进的宅子,而且交易金额让他咋舌,京城地价比他了解的要贵不少。 “不是说要跟着我回京么,送你的。我家就在隔壁。”这下你满意了吧? 程馥边说着边打开陆学文的书信,金陵风物馆开业当日,有人买了陆家的绣品,次日就派人前往苏州找陆家谈合作了。他这次特地写信来主要是答谢,还说以后有什么需要陆家出力的,他义不容辞。 吴缨望着手里的地契迟迟没反应,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很温暖。抬眼看那人,那人却没在期待他的表现,而是专注在书信上,微微皱起的眉头稚气又专注。他盖上盒子,克制濒临失态的心绪,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深知他跟程馥早不需要表达什么。 “那我得赶紧想想怎么翻新才好,我的那套天竺瓶可以先运过去……” 这方面倒是提醒了程馥,待宅子里的人迁出后,她也要开始拆除重建了,待小哥哥乡试一毕,回京即可入住。 丁懿轩上楼,打断了两人难得的闲暇,“二位东家,温家和郭家来人了。”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是麻烦找上门了。慢吞吞地搁置了手头上的活,起身去茶室。吴缨等她走到跟前,小声提醒:“待会儿你什么都别说,我来。” 程馥目光透着复杂,“我不在这段时间……”都发生了啥? 吴缨嫌弃地摇了摇头,让她别问了,自己都懒得提,“你当初决定今年不办长跑赛是正确的,这几家每天都有故事。不过跟咱们无关。”现在蹴鞠赛就很成功,也更有趣,既不会给官府添麻烦,收入也不用被官府占去大头,自己省心,官府不出力躺收税钱,他们也高兴,可以说皆大欢喜。 这两家来的人都是大管事,同时也是管族产的子弟。年长一些的叫温放,中等身形,肤白整洁,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过来的,年轻一些的叫郭勤,同样中等身形,不过皮肤略黑,人也长得不好看,大嘴唇,说话还有些大舌头,总感觉是后天造成的。 吴缨只听过二人的名字,却没见过本人。 互相见礼后程馥果然配合地安静在旁喝茶,听吴缨和丁懿轩跟那两人沟通。 今年商位的价格比去年高了三成,吴缨没吭声,但丁懿轩去年全程跟了长跑赛,对账目一清二楚,就去年那样两河轩都赚得盆满钵满,今年不管换谁来主办都没必要加价的。 而且他记得东家搞长跑赛,也不单纯为自己挣钱,官府和普通百姓都增加了收入,可以说去年那场长跑赛是多方共赢。 “两河轩今年要控制成本,得账房算过才能答复。”丁懿轩说的不算假话,高三成,账房肯定要仔细算过的,如果最终要亏本,莫老爷子必定会劝东家不要掺和。 温放和郭勤同时把目光挪到吴缨那边,他们算看出来了,程馥今天是不打算吭声的,做决定的只有吴缨。 “丁管事没扯谎,今年两河轩的成本已经超了,本就不打算拿商位的。今日两位亲自登门,怎么说我们也该体谅,毕竟是金陵一年一度的盛事。按去年的价,我们挤一挤,暂扣底下人三个月月银大概能凑出来。可高三成,实在是难为,望二位见谅。”吴缨不疾不徐地解释。 程馥听得津津有味,有种事不关己的轻松,期间还吃起了盘子里蒸得软软的米糕。 温、郭二人既然过来自然不会没有准备,只见他们拿出一张长长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家商号的名字。 “非是我们要加价,而是今年想拿好位置的商号太多,这些都是已经提前付了定金的。”郭勤笑道。 “我们也是考虑两河轩去年为主办方,所以特地给你们留了名额。”温放补充。 吴缨扫了眼写了密密麻麻的长纸,说起来这纸的手感一摸就知道是两河轩出的纸品。不过一张罗列了各大商号的名单能代表什么?就算今年商位是真的抢手,两河轩就一定要凑热闹?若是让大账房莫老爷子知道,还不得把他和几个管事数落到年底。 “那不用抽签的普通商位呢?” 温、郭二人对视一眼,暗道糟糕,“只比去年的多一成,不过位置都是边边角角的。”去年两河轩只把位置比较好的一小部分区域划进抽签区,大部分都归为普通区。今年则大部分都是抽签区,只有小部分是普通区。 吴缨的扇子在桌上敲了一下,“二位,两河轩今年真的没钱,这样我代满上的东家做主了,两河轩、满上、鸿泽行还有大河剧场,一定会捧场,普通区开放登记时,丁管事第一个去排号。” 程馥终于开口,“就这么定吧。” 温、郭两位管事跟两河轩打交道不多,并不知道两河轩其实是程馥说的算,她如果说就这么定,那就这么定,谁都不会有意见。 “等等……”温放还要争取。 丁懿轩却不想他们再浪费两位东家的时间,“对不住啊二位,若是你们早两个月提,没准我们还拿得出钱。如今已经下半年,各项开支着实大,好的商位就算了。不过放心,普通商位开始排号了我一定去。” 温、郭二人见没有转圜余地便也不再费口舌,他们今天来还有另一件事要解决。 “比赛日期跟去年一样,不过我们了解到长跑赛前一天蹴鞠赛有赛事,你们要把日期往前或者往后挪五日。” 丁懿轩觉得这两人实在不可理喻,“又不是当天,没冲突啊。”还要求到具体天数上。 温放严肃道:“这是我们家主的意思。”所以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丁懿轩不满,欲开口反驳,下一刻被程馥按住了手。吴缨笑道,“虽然不知道要我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不过也不是不能迁就,就是总得给点补偿吧?” 温放自己也不知道上头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也只是来传话的,“知府大人那边已经点头了。” “噗嗤……行吧行吧,既然都搬出知府大人了,那就延。”吴缨笑着摇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为难。 果然搬出罗参,两河轩这两个刺头就不得不低头,于是郭勤趁热打铁,“长跑赛是金陵盛事,两河轩去年有经验,我看不如你们分派几个人过来帮衬一下。” 温放脑子某处一亮,也附和道:“我看丁管事就不错。”去年给宋欣怿的几个帮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 闻言,丁懿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转脸可怜兮兮地望着程馥。然而小姑娘已经吃到第三块米糕了,脸上毫无波澜。 吴缨对温、郭两位管事摆了摆手,“人真出不起,还望二位包含。”别说现在人手不足,就算充足,他也不能恶心自己的人。 温放道:“罗大人上任第一年,长跑赛是他治下的盛事,想必他希望能办得比往年盛大。”我这么说你该通透点了吧。 这话程馥可不爱听了,她真怕吴缨又应下,“如果不是罗大人本人的意思,那两河轩实在配合不了。总不能让我们从各地抽人回来吧?造成的损失,是你们补偿还是罗大人补偿?” “罗……” 程馥笑着打断对方的话,“两河轩只是一家小小的商号,从商时间也短,无论从哪方面都比不过温、郭二家,况且您两家还有这么多帮手。哪就需要我们小小的商号出人出力了?这不是丢你们的脸么?再说了,回头论功行赏,您两家愿意在罗大人那提我们两句么?”不趁机编排两河轩故意拖后腿都算有良心了。 吴缨确实打算应下,出人不出力谁不会,既能堵世家的嘴又省自己的麻烦。但程馥这么一说,他就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竟然忘了江南这帮世家的品性。 此次商议最终不欢而散,温、郭二人是黑着脸离开的。郭勤下楼时撞见在忙的陆青,想起郭老夫人得知对方来两河轩后发的那通脾气,他对陆青的恨意就更甚了。但这里不是找麻烦的地方,他只阴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陆青心里是不怎么好受的,但他仍然庆幸自己做了这个选择。现在跳出来当旁观者,越来越觉得江南这些世家问题不小,大概同气连枝的原因,致命的毛病都很相似,根深蒂固难以修正。 把人送走后,丁懿轩松了口气,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答应出去了。 “别忘了去排队,咱们说到做到。”吴缨提醒他。 丁懿轩啊了声,没忍住,“全我一个人排,会不会显得敷衍?” 吴缨敲了一下他脑袋,“去多少人都没分别,他们只会给咱们最差的位置。”所以不必太上心。 “啧,低劣。” “东家放心吧,再差的位置我也能让它热闹。”丁懿轩狠狠地下决心。 程馥、吴缨看他义愤填膺,要逆势而上的做派,想说:倒也不必。 长跑赛这块新知府罗参确实想要政绩,徐野自然不会插手。民政、治安、漕运、军需……一堆事务都归同知负责,又多又琐碎,每天够他忙的,管那乌烟瘴气的长跑赛做甚。 “不是不允许你们扮梁霄堂,但是带着明令禁止的兵器在城内横行就是犯法知道么。遣去金陵卫开荒地,两个月。” 几个年轻人听说要去当苦力,这才知道后悔,“那剑能还我们吗?” 徐野头都没抬,“服刑回来去削竹子做一把也是一样的。”愈发觉得当地方官不容易,他这么不喜欢说废话的人,上任后每天都在跟人不停地说啊说。 像下边这几个年轻人其实也都是书院里的学子,平日里也就贪玩了一些,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但最近因为喜欢《白鹤道尊》,每天出出入入都在模仿里面的角色,这本也没什么,可他们竟然私自打造了朝廷明令禁止的大长剑,打就打了还背着到处溜达。 “竹剑哪能一样。”故事里详细描写了梁白鹤从神墓中得到了一柄灵力未知的长剑,大体尺寸也有描述,于是他们就找铁匠打造了这种兵器。显然是对大越律不熟的表现。 “你们若是喜欢这个故事,就要保护好她。”虽然程馥谨慎,书稿都有好几个人审,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故事写得太好了,很多人过于投入。一旦衍生出影响治安的问题,那么必然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最后这个故事会被叫停,书稿也要被焚毁。 那几个都是读书人,也不是傻子,听徐野这么提点,总算意识到严重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默默低下了头,接受惩戒。 “去吧,好好干活,书院那边不会除名。”他现在真有点明白什么叫操碎了心。 几个人听说还能回来读书,神色总算没那么抑郁,都松了口气,乖乖的跟官差出去。 罗参听说这事,起初还没觉得怎么样,但旁边的幕僚叨咕了几句,便受了影响,觉得徐野罚得过轻了。现在太平盛世,年轻人越来越目无法纪,徐野完全可以借此事杀鸡儆猴,但对方竟然轻轻揭过,只是把人遣去金陵卫开荒,这显然不对他口味。 “那大人觉得该怎么判?”徐野笑问。 罗参垮着脸,心里自然有想法,比如坐三五年牢之类的。但看对方那云淡风轻的神色,到嘴边的话就打住了,最后没说什么就走了。徐野茫然,这人特地来是做什么的? 晚饭后,跟小姑娘在花园里散步消食,他把日里这件事告诉了她,毕竟《白鹤道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即便有些不理智的拥护者,但总的来说脑袋清醒的人仍占多数。故事被这么多人喜欢,于小姑娘来说算好事吧,他想。 “罗参大概想压服你,但发现你又没怎么他,所以才不得不憋着。”小姑娘已经在写新故事了,对《白鹤道尊》的情感就跟之前的《老山志》差不多,她现在更关心罗参和徐野之间的微妙平衡。 徐野真的笑了,“他是上官,我哪有表现过不服。”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逆过罗参的决策。 小姑娘拉着他的手嘿嘿笑着,脚轻轻撩开抱住她的猫,“对吧,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怪,有些人总是想太多。” 第14章 你们就是嫉妒 两河轩的肉品和纸品供不应求,吴缨每天在账房跟莫老爷子对账只觉得头皮发麻,钱来得太快了,他已经渐渐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这辈子要怎么花钱。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看你还是早点准备几个户头,免得哪天国库没钱了,天家想出抄富济国这么个损招,到那时再想辙可就晚了。”莫老爷子过去就是富人家的大账先生,这方面他深谙其道,吴缨现在的情况确实是任谁都看得出他豪富。 “您老别担心,我有分寸。”鸿泽行做大后,为防吴家人知道太多,他早就做了好几手准备。 莫老爷子斜他一眼,“少往脸上贴金,谁担心你。” 吴缨男生女相,又很骚包,平时特别不喜欢别人触碰他身体,但今天突然有兴致逗这位大账先生。只见他揽住驼背的莫老爷子,“承认关心我就这么难?” “走开走开……”莫老爷子无可奈何地推开他。 程馥进门就瞧见这一幕,像看到什么古怪的画面,顿了一瞬,然后径直走到最里边,跟一位小账先生交代在列大河剧场的明细时要特别注意几个方面。 “东家,中秋咱们要不要也准备些节礼?”有人从座位上探出脑袋。 程馥认真思索起来,“咱们有什么可送的么?”而像小酒馆那样定制,现在也来不及了。 账房里的众人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家有什么可送外人的,纸和肉现在还有很多意向商户在排队。光他们自己内部发节礼,都是从外头采买。 “发钱给大家买东西怎么样?就叫……中秋市集。”起名于她来说实在很困难,不然也不会看一只白鹤立于水边就决定了书名和主人翁姓名。 吴缨知道她又想到好玩的了,默契地打开门把在外边忙碌的陆青叫进来。 “丁管事手上事多,这次你来全权负责。我要你五天内谈下金陵七成以上的铺子参加我们的市集,八月十四那天铺子里至少一成以上商品半价,三成以上的商品低于六折。并且让他们当下就把品类、数量以及定价报给你,杜绝提价再折价的情况。 而你要做什么呢,你要把这次活动带热,并发放10万两的购物补贴,以代金券的形式。尽量不要白送,比如提前买了两场蹴鞠赛门票的都可以获得一张五两面额的,也可以问问咱们的合作商要不要批量买来送自己的客户,这个思路你理解了么?”程馥怕自己一下子说太多陆青记不住。 但是陆青的记忆力其实很好,“理解的,您接着说。” “如果十万两不够,可以增加到十五万两。具体数额不要透露出去,只说咱们发钱给大家买东西过节。代金券有效期是当日,每人每家店最多只能使用两张,不找补。此外,你要在寻人墙和两河轩的铺子张贴告示,罗列参与的商家都有哪些,具体到品类、数量、价钱。”其实去年长跑赛就办过类似活动,只不过这次性质不一样,纯倒贴钱。 “时间有点急,印坊那边你去打招呼,能不能优先印我们的代金券。”程馥对吴缨道。 “这个问题不大。”现在金陵唯二的两家印坊都跟两河轩关系极好。 程馥接着转身对陆青道:“我先替小酒馆订五百张五两,三百张十两面额的。” “鸿泽行要三百张十两的。”吴缨也附和。 鸿泽行所做的那几项营生注定没有小客户,所以三百张是让丁通和林梆发给底下的伙计和长期合作的船行以及码头。 “那咱们有份吗?”小账先生们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每个人二两吧。”程馥丢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众人懵了,二两银子能买什么好东西?吴缨也无奈地摇头,“抠的哦。” 死丫头在节礼上对自己人特别抠这点他算是体会到了。听说今年小酒馆的节礼也有月饼,估计程家上下又没人能吃上一口了。 但是莫老爷子却火了,“说什么呢,你们缺那点钱?大东家是回馈百姓,你们跟百姓抢,要不要脸,好意思么?”别看大东家是个小姑娘,其实为人干脆又慷慨,他在两河轩所得的工钱、福利凑一块超过了过去几十年的总收入,给家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他一直都是程馥的忠实拥护。 大家被训得缩回位置上,而吴缨也被赶了出去。 小酒馆今年的中秋节礼依旧是盲盒,每一份中有十个月饼形状木盒,每个盒子巴掌大小,随机礼物有二十种,玉兔拉车木雕、团圆桌灯、六色腮粉、孩童兔毛小挎包……最有特色的要属一个丝面夹棉的纯黑眼罩,里面放了磨成细圆珠的晶石,戴上后整个人会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 除了盲盒之外,今年金陵城内的客人还会收到一盒四个的鲜花月饼,因为不易储藏,金陵以外的客人就只能收到盲盒了。 要说最幸福的还要属翁齐敏,她得到了一套宝石落地灯,大中小三个型号,最小的也有两尺高,构造繁复,一看就知道宝石消耗极大。她看到礼物时疯了般尖叫,然后在院子里绕圈狂奔,抱着程馥亲个不停。 这套宝石落地灯其实是为了补偿翁齐敏被卫姨娘拿走的酒桌礼盒,程馥去年就开始搜集漂亮宝石,让匠人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做好的灯具。可插蜡烛也可放灯油,点亮后整个屋子又亮又美。风吹过,还能听到类似风铃的声音。 翁樊则得了一把丘家的弯刀,程馥把东西拿给他时什么都没说,但经历了这场变故后翁樊早已不是当初拿个孩子,他读懂了他程姐姐的意思。 “我算什么啊……”徐野酸溜溜的嘀咕。以自己对小姑娘的了解,这人对自己的嫁妆怕是都没那么上心。 “你外祖父的人什么时候来?”他再也不想要翁齐敏这个朋友了。 翁齐敏叉着腰嚷嚷,“做什么,想赶我走?没门。” 程馥觉得今天的徐野实在太可爱了,但翁齐敏大病初愈,可不能再把人气出好歹来。于是拉着徐野往别出去,没办法,自己的压寨夫君还是得自己来哄。 “我能为她做的就这么多了,你就不要跟她比较了嘛,你要是喜欢什么平日里自己去买,我的……” 徐野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我哪有钱,我所有的财产和俸禄都在你手上。”而且我要的是外头买的来的东西么?我要的是你的上心。 程馥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拿徐野的俸禄了?徐野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还在计较那套极致用心的宝石落地灯。太气人了,凭什么对那个胖丫头那么好? 程馥沉思,脑子里过了一遍徐野给她送过的所有东西,最可疑的就是当初离京之前,她跟他讨要一个物件,初衷是想给小哥哥沾沾状元郎的气,后来徐野就把印章给了她,而给小哥哥的是渔北书院的举荐信…… 当时她以为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印章,因为想退回去的时候,徐野说只代表他自己,跟徐家无关,于是她就单纯地将此物认定为读书人落款的小印。 “那月饼总该有吧?”徐野垂头丧气。 程馥烦躁地抓住他的手腕,“你以前给我的那枚印章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徐野这才回神,想一掌拍死自己,下意识道:“不重要,没什么意义。” 程馥急了,“你当时怎么就把那种东西给我了呢?”那种感觉又来了,许多问题想从对方身上得到答案,可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徐野还在绞尽脑汁找合理的说辞时,小姑娘落泪了。 “我,对不起。”又心疼又着急,但先道歉总没错。 小姑娘摇头,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很忙,每天睁开眼睛就要想好多事,有顾不到的地方。我要是知道……” 徐野苦笑,“你非但不会收,还会远着我。” “对不起……”很多地方感到对不起,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小姑娘胡乱地抹了把眼泪,“那你这几年怎么过的?在京城没钱可当不了纨绔子弟,你要是欠了钱赶紧跟我说。” 大越部分银庄存钱时只需填写户编、户主姓名,然后在账册上签存款人名姓即可,银庄会反一张不能流通的记名银票;但是取钱则必须持有户主的私印,除了签字盖章之外额度大的还要按手印及出示取钱人身份文书。 徐野眨了眨眼睛:“啃老啊。” 徐监丞到底有多少钱没人清楚,但看他成天想辞官回家享清福,大家都自觉地把他归类为京城财富最多的几个人之一。毕竟作为佞臣,自然从皇上那捞了不少好处。随着传闻越描越逼真,到后头徐家父子自己都有些信了。 “噗嗤……”小姑娘破涕为笑。 徐野用帕子给她仔细擦了眼泪,柔声道:“所以你以后要偶尔给我点零花钱。” 程馥低下头,“我的钱也在你那儿啊。”刚才就想告诉他的,但话赶话,他先露馅了。 徐野张着嘴,“所以你那枚章?”他每天当宝贝带在身上。 小姑娘点了点头。 徐野扶额,“两个大傻子。” 程馥也觉得无语,“我们俩总避免不了说俗气的事。上回是你家那宅子,这回是钱。”又尴尬又亲近。 徐野拉起她的手,“像不像夫妻?” 小姑娘嘟嘴,不满,“像四五十岁相看生厌只剩下俗物可争吵的老夫妻……你怎么又买蛐蛐啦?你个败家老头。” 徐野笑得有点傻,“七老八十还买珠钗,我那点俸禄不够你祸祸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想象数十年后的日子。 程寒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就见翁齐敏到处炫耀她的宝石落地灯,还把邻居叶家小姐请来观赏。 他瞪了眼望天装若无其事的妹妹,然后也对翁齐敏书出了那句话:“你外公什么时候来接你?”凭什么这个胖姑娘能得这种好东西。程寒不高兴的方面跟徐野不大一样,他觉得自己的妹妹被这个成天娘子娘子叫的胖妞给抢走了。 翁齐敏仰着下巴,目光从徐野和程寒身上掠过,嘚瑟道,“你们就是嫉妒。” 程寒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程馥本想撤掉他的被褥,让他睡床板膈死他,但现在是什么恶作剧的心情都没有了。她虽然不过问哥哥在做什么,但前提是他必须爱护自己。 程寒就怕妹妹这个自责的眼神,不再跟翁齐敏计较,伸手掐住妹妹的脸颊,“两个多月没见,又丑了。” 猝不及防被掐脸,程馥刚要发作,翁齐敏却先了一步,小肉手打在程寒的手臂上,“做什么你老是欺负妹妹。” 骆行揉了揉耳朵,程家无论主子还是下人,大多都是半大的孩子,吵闹起来就跟菜市场似的。不过看他们这么有精气神,也挺让人高兴的。 晚上,徐野有公务要回徐宅处置,还要见两位下属。休息够的程寒在书房给妹妹写新书稿,而他的好妹妹则和翁齐敏姐弟、叶家小姐在凉亭里吃甜瓜闲话家常。 叶雪馨已经订了亲,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了,夫家是徐州人士,离金陵不算远,这也是她唯一欣慰的地方。 “我过两年也要嫁了。”翁齐敏一脸期待,虽然未婚夫影子都没有。 叶雪馨好奇,“可有相中的人家?” 翁齐敏摇头,随意道,“我外公觉着好就行。”以前是娘亲觉着好就行,但是她再也没有娘亲操心了。 吴缨宅邸 吴永龄在大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让人叫了门。吴缨正躺在床上看鸿泽行上半年的总账,打算今晚早点睡,听说吴永龄过来了,不得不起来待客。 两人说了半天话,吴缨已经记不清对方叹了多少口气。而能让他这样的也只有宗家了。 温、郭两家办长跑赛,双方不少姻亲都来帮忙,美其名曰互相扶持,其实都想分一杯羹,而这些姻亲里就有吴家。 这些复杂的情况吴缨坐在家里就有人自动自觉地来向他禀报,而这也是他对今年长跑赛避而远之的主要原因。不过,按照之前温放和郭勤透露的讯息,很多商户愿意加三成拿商位,说明只要顺利举办,总会有得赚。 “族产的产出全部被他们拿去投长跑赛了,现在连祠堂的灯油钱都没了。”吴真真的及笄宴后,族里对宗家的不满情绪愈发高涨,几位族老为了家族安宁,挨家挨户去劝,好不容易稳住了暴躁的族人。结果宗家又来这么一出。 “钱生钱不是挺好的么?”吴缨吹了吹手中的茶。 吴永龄知道他所指,但问题在于以宗家过去的作风,但凡从族里拿出去的钱是不会返回的,而这些钱运作后赚到的,也一个子都不会回馈族人。 “先前杭州占地那官司,族里好几户凑钱帮交了罚税,结果事情过了这么久,宗家一文钱都没有还来,还把祠堂的灯油钱都掏空了。现在也没人愿意从自己口袋拿钱贴补族账了。”贡品、灯油和蜡烛,如今族人都从自家里拿了放进祠堂,相互之间也不能再谈钱的事。 吴缨面无表情,但心下是无尽地嘲讽,只想说两个字:活该。 灯油、蜡烛才几个钱,一两银子不到可以买一堆了,偌大的家族,族账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何其讽刺? “堂哥贴补了不少吧?”吴永龄这种古板的个性,吴缨是不想去改变的。 “这样,你贴了多少,我跟着贴多少。”百八十两他还是愿意的,再多,就要谈别的条件了。 对方这话刺耳,但相较之前的态度已经算和气了。吴永龄叹道:“哪用得着你,我就是路过附近,顺道来看看你。” 吴缨笑得淡淡的,“堂哥下过地吗?” 吴永龄摇头,他虽然不是宗家子弟,但家境也是极好的,田产颇丰,奴婢成群,庄子上住满了佃农,他一点生存压力都没有,自然也不会知道下地是什么感觉。 “下过地,池塘里捕过鱼的人偶尔会被水蛭所吸附,你若是感兴趣,可以看看长什么模样。” 吴永龄不解,自己为什么要去看这种东西。 吴缨接着道:“以前我也不懂的,但是我们程大东家曾听过一个传说。有一人不小心被水蛭钻进了身体里,面色蜡黄,骨瘦如柴。一日他走在路上,街坊怎么叫唤都不应,街坊以为他装聋作哑,遂追上去擒住了那人的脖子。你猜怎么着……” “那人的头掉下来了。” 吴永龄吓得紧紧握住膝盖,“怎……怎么会?” “其他街坊围上去,发现那人一滴血都没有,而脖子断口处有黑色的虫子往外拱,密密麻麻……” 吴永龄脸色苍白地捂着嘴,想呕。 吴缨笑道:“堂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像极了吴氏一族?” 逃难似的从吴缨的会客堂里出来,吴永龄没有让随从搀扶,眼看就要到门口,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唤。 “永龄堂哥……”一道纤细的人影从墙角窜出来。 “吴真月?!”吴永龄以为自己见鬼了。 吴真月尴尬,“我没死,是吴缨堂哥收留了我。不……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我这里有些钱,都是吴缨堂哥给的,你,你……族里要是有难处先顶着。” “你们别怪吴缨堂哥,他不容易。”她怯懦地低着头。 昏暗的光线下吴永龄看到手上的银票都是五百、一千面额不等的,厚厚一叠,估计起码上万两。 他把银票还了回去,“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忘了吴家吧。我也当今天没见过你。”说完不再停留,领着随从踏出大门。 吴真月杵在门边默默落泪,重新收好银票,原路返回自己住的院子。 吴永龄离开吴缨家后,看到前方有棵茂盛的大树,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扶着树干呕起来。 第15章 吃软饭 “两河茶事”最后一块地完成过户,程馥立即让人去把整个区域砌上高墙,开始大兴土木。这段时间忙着肉品、纸品、小剧场的事,吴缨以为小茶馆早被她抛之脑后,没想到她一直都在意。 吴缨思索,程馥不经意间改变了金陵的商业氛围,而这个改变还在继续,也许将来金陵会成为大越仅次于京城地方。 小剧场第一批招募结束,符合条件的共三百五十人,按照先前制定的流程,入选者要进行一个月的闭关训练,这期间会有超过三十位才艺师傅对每个人的潜能做评估,也叫初选。 体态、容貌、才艺、品性、口条、应变等大项都是评估的重点之一,初选的要求相对宽松,程馥的要求是留下一百五十到两百人,通过的可以正式签约,进入下一轮的淘汰赛,最终会留下五十人左右。 小剧场现在有歌、舞、乐、器等才艺师傅三十人,一部分是直接跟两河轩签了长契的,另一部分则是林檎跑遍各地请来兼职的艺师。今天开始,三百多个人的去留都由这三十个师傅来决定。 “淘汰赛除了我们特聘的评判外,还要增加投票,由金陵城的百姓为他们喜欢的艺人投票。”程馥指着赛制图对林檎道。 “可这样会不会不公平,亲友多的人就占优势。”林檎亲自审核过每个人的档案,其中好些个出自大族。 程馥把赛制图折好还给她,“这种事情避免不了,而且也是少数。你若是想公平就得设置很多前提,比如不允许亲友投票,但谁去监督?而且过程越耗时,百姓参与的积极性就会降低。因为大多数人每天都很忙,为一日三餐所奔波。小剧场是让大家的闲暇时光丰富起来,而不是给人添堵。” 丁达来金陵了,程馥和吴缨要马上跟他会面,所以不能在小剧场这边耽搁太久。 “这样,每个人手上有自然的一票,但我们另外提供两票,必须通过其他方式获得,而这两票不可以投同一个人。如果真心喜欢那个艺人,就会努力为ta争取到更多的票。怎么运作咱们回头再细谈。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形成文书提交过来。” 林檎一边点头一边忙用炭条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 ******* 程馥去京城的那段时间,吴缨分别安排了几拨人下东桥县探民情,人陆续回来反馈后,吴缨确认了一点,就是丁达当初说的那些都不能作为参考。 东桥县的情况看似复杂,但又特别简单,世家和乡绅基本垄断了整个县的命脉,以至于当地富人每年进账都超过整个县税收的好几倍,而当地的穷人也穷得很真实,每天都有人被饿死。 谁能想象这灾荒年间才有的画面会发生在太平盛世的今天,生机盎然的江南土地上。可见丁达这个县令确实做得憋屈,想必这也是他一直挤不进声色犬马的江南官场的原因之一。 程馥回金陵后,吴缨就把东桥县真实情况告诉了她,本以为程馥会通过商业渗透的方式进入东桥县,结果她的反映给他泼了他一盆冷水。 “搁置,咱们不能牵头。”一开始听到丁达的描述,她确实觉得帮帮别人没什么不好的,而且两河轩也能获利。但显然当地环境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恶劣,若分庭抗衡还好些,可官府竟然被压一头。 “东桥县有大片坡地,适合种果树、花树,你那小酒馆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收鲜果鲜花么?我最近还得了两个做香墨的方子,我看咱们投这两块就够了。”吴缨以为对方在顾虑世家,毕竟吴家在当地势力很大,但他自己就是从世家出来的,对付这些人他现在得心应手。 程馥叹气,耐心解释:“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的合作方里有东桥县的富户?咱们去跟自己的客户别苗头,帮着地方官打压他们,真的好么?况且这事我细想了下,丁达实质想解决的是官府对东桥县治理权。如果官府有能力将本地势力都压下去,百姓自己就能把日子过起来。两河轩出不出现都没分别。” “假设咱们跟丁达合作,联手对抗当地势力,呕心沥血好些年最终把事情办成,那么你能保证咱们在丁达的眼里不是下一个要啃的骨头?仇是咱们结,事是咱们干,那官府在这中间充当什么?过河拆桥这事可不只是商场专属,官场的水才是最深的。” “我不否认我小人之心,以恶意去揣测丁大人。可咱们也得想想东桥县的富人跟咱们有什么过节?咱们为了丁达去跟人家无端结仇这笔账划得来么? 是,他们把东桥县百姓害成现在这样是不对,但这种问题本来考验的就是地方官的本事,他不行自然有行的人能顶上。总之我不允许两河轩成为官府的犬牙。” 吴缨自认为看人挺准,丁达目前来说一定是没有恶意的,但以后就很难说了。就像小姑娘所表达的,事成后他升官发财,拍拍屁股走人,两河轩能捞到什么好处?恐怕是一堆永远甩不掉的仇家吧。 “我不该太早承诺他的。”吴缨现在有些懊悔,两河轩做成了不少事,也帮了很多人,太过于顺风顺水让他忘了世间之险恶。 “建议他去找罗参。”虽然在说严肃的事,但小姑娘由始至终都心平气和的。 两河轩 从小剧场赶回来的程馥,在楼下喝了口茶润嗓子才上楼。肚子好饿,想回家。此时吴缨、丁达、丁通都已经在茶室,她上楼之前,吴缨已经向丁达说了两河轩的规划,先收坡地种果树和药材,鸿泽行这边做药材生意,小酒馆一年四季都收水果,出货完全没问题。 同时他还表示看上的是有主的坡地,并指出了具体的位置,属于哪家,大概多少顷。 “已经派人去谈了,就是比较难。”他没有半句谎话,又肥又不偏的山地确实是有主的,如果真的能收下来,两河轩也会照计划去投入,反正费不了几个钱。只是,他们这些外商都能看出好,人地主难道不比他们懂? “丁大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往远就到邻县地界了。” “果树一两年长不成,光租也不是办法。”他不相信丁达不清楚实际情况。 丁达知道他们会派人去东桥县,只是没想到他们了解得这么详尽,看程馥和吴缨都挺有合作诚意的,他也不好对二人古板的手段发牢骚。他的初衷是把两河轩引进东桥县之后,由两河轩牵头跟世家和乡绅们纠缠。以吴缨对吴家的恨意,加上程馥做生意的头脑……他对结果很有信心。 “这样,我回去后再帮你们看看还有哪些地合适。”为今之计只能如此,无论如何不能让两河轩打退堂鼓。 吴缨揉了揉眉心,一整天都在忙,有些疲惫,“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出对策,我听说新上任的罗大人最好说话,丁大人不妨问问他的意见。要说这种事一劳永逸还是得官家来,毕竟你们要人有人要权有权。” 丁达苦笑:“听说这位罗大人就出身望族。”如果自己贸然去向对方提及此事,可能出现的结局是得罪世家,官帽不保。 吴缨给他添了点茶,慢慢道:“丁大人,我现在嚎一嗓子,两河轩这点没走的都会跑上来,也就十来个人吧。可我要是在大街上嚎,只会被人当成傻子。可您跟我们不一样,您不管在哪儿,振臂高呼,两河轩和外头那些百姓,不都得唯您马首是瞻么?” “您想想我说的话,是不是这个理?您要对自己有信心。否则就算东桥县这帮神仙都死光了,还会有其他猴子占山为王。” 丁达离开两河轩回驿馆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吴缨的话,越琢磨脑袋就越清明。两河轩有意向合作,这点毋庸置疑,但两河轩并不想当出头鸟,也是事实。而最后那番话乍听之下有些莫名其妙,但细细琢磨无外乎一个意思,只要官府肯管,就没有管不好的事。 徐野过来接人,程馥跟吴缨一块下的楼,“他能明白你的意思吧?” 吴缨无所谓道:“他的官只要不是买的,他就能懂。” “虽然大张旗鼓的帮忙是不行了,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能尽绵薄之力。咱们金陵和京城的两个风物馆都可以代销东桥县的手艺品。” 吴缨停下脚步,灵光一现,“啧啧,我当初要是想到这法子就不用拖这么久了。”其实现在东桥县的情况,两河轩这么做就够了,不威胁当地地头蛇的利益,同时也让一些想摆脱困境的百姓们有一条出路。 跟在他们身后的丁通想到什么,“会不会出现一种情况,这些手艺品最终会被大户们强收,然后抬价跟咱们交易?”并不少见。 程馥笑了,“他们尽管这么做,逼民造反等同于给朝廷送人头,给罗参送政绩。”不给人一丁点活路,这不是逼人造反是什么?到时候事情闹大,吃亏的肯定不是破衫褴褛的贫民。 在门口目送小姑娘的马车远去后,吴缨叹道,“真够难的。”希望父母官们能争气点。 徐野听了丁达和东桥县的事后,很赞成两河轩的做法。丁达的诉求其实特别简单,他真正想要的是不被掣肘,好好履行父母官的职责。但利用两河轩去跟当地土豪死斗是不现实的,后患无穷,也不知道要搞个几年。丁达离任后估计都没消停,这么做意义不大,治标不治本。 “你听听就过。”程馥眨巴眨巴眼睛。 徐野靠着车壁,双手枕着脑袋,“小爷我毕生愿望就是吃软饭,现在已经实现。我才不会管什么阿猫阿狗呢。” 小姑娘抬起高傲的下巴,“巧了,姑娘我毕生愿望是当官太太,现在也已经实现。” 徐野扭头,皱眉望着她,正色道:“不,你还没有实现。来,咱们马上去办入籍,然后洞房……” “走开,一边去。”小姑娘哼了声别开脸。 第16章 你气个什么劲 高升的加急信在半夜送进了程家大院,书房里,兄妹俩睡眼惺忪地一块把信看完,程馥半句话没有,爬上软塌卷起薄被就睡,程寒则把外头值夜的人叫了进来,今晚正好是范雨,程寒让她去安排人手到官道上截住陈家的车马,把里边的人放了,总之不能让她到金陵。 因为陈梦铃和宋绍曦的事,陈家上下现在对陈梦铃恨之入骨,甚至有人要把她浸猪笼。可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妹子,陈大老爷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陈大夫人唯一的让步就是让陈梦铃离开陈家,永远不要回来。于是有人就提议把她送去金陵,那边有亲儿女照顾养老,再怎么作也不会害到娘家了。 可惜,他们高估了程家兄妹对陈梦铃的感情,也低估了陈梦铃对宋绍曦的执念。程家兄妹不愿意认她,她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过一双儿女,她心心念念的要跟宋绍曦生儿育女,哪里会承认程寒程馥兄妹跟她有关联。 事情派下去后,程寒也懒得回自己屋了,从柜子里取出铺盖,直接在自己的书桌下打起了地铺,两兄妹最近都特别累,所以躺下就睡着了。 蹴鞠赛进入十六强,出色的蹴鞠队和球员在两河轩的运作下,收获了大量的拥护者,每月一期的画册刚上各家铺子的柜台就以极夸张的速度卖光。除此之外球员的同款商品也卖得极好,十六强中大多数都是民间散人队,很多人通过这次蹴鞠赛改变了生活。 “印坊、铁器行、金器行、绣行、画院、皮行、医馆、武馆、手艺品……两河轩盘活了这么多行当,了不起。”景二老爷看着扎好头带准备出门比赛的小儿子。 好些行当虽然不缺生意,但也就平本或者小赚,跟两河轩合作后营收每天都蹭蹭蹭地往上涨,以前的日子跟现在绝对没法比。 “他们也不是没做缺德事,如今金陵城的地价贵死了。”景元泽嘴巴上嫌弃,心里是极欣赏那二人的。 曹氏手上戴着“景元泽同款白金腕扣”欢快地跑进来,“儿子,好了么?” 景二老爷捂着眼睛不想看她,曹氏这才留意到对方也在场,“你去不去,今天十六强第一场。” “不去不去。”景二老爷把脑袋扭到一边。 曹氏懒得理他,帮儿子整理好衣裳,确认没有什么地方失礼之后母子俩一块出了门。他们一走,景二老爷就觉得四周空荡荡的,没了热闹劲,只好起身小跑着去追上他们。 程馥给金陵带来的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改变,还有一种风格。现如今女先生装不再是京城流行了,金陵和杭州这两年已经慢慢流行起来,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女先生装的富家女。 “我不去不去不去……”程馥抱着小哥哥的腰不放。 而翁齐敏也不放手,抓着她的一只腿不停往外拖,这画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徐野在门口抱着双臂,看她们这副样子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他万一输了怎么办?我受不住。”程馥嚷嚷,就是不松手。 闻言徐野好笑地走回来,让翁齐敏松开她的腿,“对我有点信心。” “就是,徐六虽然瘦的跟小鸡仔似的,但他能踢进十六强就说明狗屎运比别人好。”翁齐敏中气十足。 徐野觉得自己真不需要翁齐敏这样的朋友,不需要。 最后程馥还是被大伙儿拖去了蹴鞠场。 大概因为好久不在人多的地方晃悠了,许多人发现她也来观战,都挺惊喜的,纷纷向她投去善意的目光。程馥也没搞懂怎么大家态度变化这么快,记得她上京之前还成天被人骂阴险狡诈,满身铜臭,凶残恶毒等等,最好听的一个词是“空有皮囊”。 金陵府十六强对手是金陵卫,这场比赛场内场外都爆满,尤其是场外,挤得水泄不通,要不是武行的师傅们尽责,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踩踏事故。 当初十六强抽签结束,比赛对战图挂上寻人墙上后,开票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试问谁不想看这种跟同室操戈没分别的比赛呢。 哪哪都是人,山呼海啸的助威声让程馥几度耳鸣。为了缓解焦虑,她没在女宾区干坐着,在后方的商业区帮忙,偶尔走到场边看两眼。而今天这场比赛注定是不平凡的,因为鹿鸣寺的大和尚觉远也来了。这哪里得了,程馥都有些担心待会儿散场的时候会出现骚乱。 “小姐快看,那些人是在扮《白鹤道尊》么?”玖玖指着刚刚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几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是吗?”她抬头瞄了眼,又继续忙手头上的事。 程馥只是在书中描写了每一类群体的衣裳、佩饰以及兵器、法器的大致样式,并没有附图,所以很多人都是凭自己对故事的理解来订制的衣裳。还别说,有些真挺好看的,质地也很不错的样子。 季锐带着几个同龄孩子到小酒馆这边买零食,程馥看到他们身上挂着各式的球员同款商品就觉得很好笑,看得出他们同时支持好几支队伍。 “朗晨哥哥呢?”季锐特别爱吃小酒馆厨娘做的零食,哪怕牙崩了也要啃。 “这。”程寒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孩子们一窝蜂跑进去,差点撞到其他客人。程馥见这边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打算回女宾区看比赛。这时几名女子走过来,她们认不得程馥,看装束以为她也是客人,只是礼节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跟李小棠说包六盒零食。 李小棠手脚麻利地把零食包好并绑上好看的绸带,熟门熟路地问:“要不要纸笔?” “要的。” 于是程馥就看到她们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名和几行小字,一张张贴在盒子上,墨迹一干就抱着离开了。 人走远后,李小棠才凑到程馥身边解释,“这几位姑娘好像特别喜欢金陵卫的汤千户长,只要有金陵卫的比赛,她们都会到场,每回都买果饮和零食送去。” “这种情况多么?”都是商机啊,啧啧啧。 “太多了,男女老少都有,刚才还有人来问有没有纯素的,说要送去给觉远大师。这不剩下的小半篮咸水番豆都被买走了。” 程馥若有所思,可惜钱山今天在另一个比赛区,不然可以跟他讨论讨论这个商机。 徐野参加的这场比赛由头到尾都很胶着,一直到加时才分出胜负,最终金陵府不敌金陵卫,以一球之差落败。场内外的观众都疯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叫骂声能把附近人家的屋顶掀飞。在这种喧嚣中双方握手退场,徐野完全没有什么沮丧的样子,在小酒馆的位置上找到了忙碌的小姑娘。 “我就说我不要来。”恨恨地瞪他。 徐野把她喝了一半的果饮夺过来一口干了,“我都不在意,你气个什么劲。” 翁齐敏好半天才过来,见到程馥就兴奋地说刚才碰到了一位特别有趣的大和尚,对方还分咸水番豆给她吃,若不是对方是出家人,她怎么也得嫁给他。 本来今天她也约了叶雪馨,但对方喜欢的蹴鞠队在另一个赛区,所以就没跟她们过来。而明代今天没比赛,倒是来了,他本以为决赛能碰上徐野,一雪前耻,哪知金陵府的人这么不中用。 “你,你尽力了,金陵卫他们都五大三粗的,险胜你们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他不经同意就从翁齐敏手中篮子里抓了一把咸水番豆,随意地丢进嘴里。 徐野听出对方是在安慰自己,顿时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嫌,“能不能掀翻他们,就看你了。”金陵卫的人技术说不上多好,但他们本身是军人,配合上远优于磨合时间不长的队伍。 明代突然有种使命感,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没偷听的人,沉声道:“小爷我有策略……” 这时一队高大壮实的男子走过来,明代就止了话头,程馥认得这帮人是金陵卫。 “徐大人、明兄。” “程姑娘好久不见。” “程姑娘今天怎么得闲过来?” 他们跟徐野和明代打招呼都很敷衍,对程馥就很热络。 程馥也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还送了果饮给他们解渴。接下来还有比赛,比完没走的大概都是想看看晋级的都有谁。在李小棠的暗示下程馥总算知道了汤千户长是何方神圣,介于自己每天不是对着徐野这种绝世神颜,就是吴缨这种人间妖孽,她对长得好看的男子已经有点麻木,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汤小哥跟他们是不同类型的美。他五官深刻,高大精壮,一看就是混血的,难怪吸引女孩们。 金陵卫都凑在一块是很招人的,三两句话的功夫,他们身边已经围满了拥护者,几乎每个人都带着礼物,不停往他们怀里塞,场面极为震撼。 程馥和李小棠被硬生生挤了出来,程馥有徐野当缓冲,李小棠则没那么好运,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时还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明代本来也想冲过去救程馥的,可徐野速度更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做了判断,他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在对方怀里了,气死个人。 “明公子,是明公子……” “真的是他!” “不要叫明公子,他说了不喜欢,要叫明队。” 转眼功夫,明代四周也围满了人。 徐野趁这个时候把小姑娘和还在茫然中的翁齐敏带得远远的,避免再出意外。 “怎么就你冷清?”徐野明明就踢得很好,结果鲜花和掌声都没有。 “你不在金陵那会儿好多人给他送,结果他一样都没收,还说他们这是行贿,然后就把人都给吓退了。”翁齐敏觉得徐野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分寸的。 程馥看着完全不在意的徐野,有些心疼了。不行,她永远要当孩子他爹的小粉丝。 两河轩 自从林檎直接从婆家搬出来住进大河剧场的训练营后,林梆比以前更难见到妹妹。恰逢今天有事要过来向东家禀报,顺道看看能不能碰到林檎,碰不到问问她的近况也是好的。 “您可千万别心软。”林梆今天带来的消息跟罗参有关。 眼看长跑赛就要开始,而主办方却出现了混乱不堪的局面。已经订出去的商位被反复倒卖,还有人跟商号说当日的收入要分两成给他们,而普通商位在订了契之后,突然有人挨家挨户上门说要增加费用,不加钱就不给商位,而且之前交的钱也不退,还威胁别人想告随便。 虽然主办是温、郭两家,但他们亲近的姻亲都参与了进来,每家都想自己多捞好处,每家都想自己掌握长跑赛的生杀大权,于是就出现了擅作主张的普遍情况。有些商号经不住他们这样折腾和压榨,已经主动放弃参加此次长跑赛。而他们交的钱一文都退不回来。 “吴家跟这两家都有姻亲,一口气拿了三十个好位置,转手高价出让给其他商号,中间差价就赚了好几万两。而且抽成这个馊主意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太黑了。”林梆不能理解的是竟然还有人愿意。 虽然跟自己无关,但吴缨总觉得最后自己身上也得痒两下,“官府那边是怎么回事?” 林梆接着道:“也是怪,合作商还没发作,他们内部的人先扛不住了。有人把这些乱象捅到罗参那,罗参就把温放和郭勤叫了过去。你猜怎么着,这两人也说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也无能为力,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问题,让长跑赛顺利举办。那二人声泪俱下,请罗参帮他们。” “咱们这位罗大人还真就听进了他们的话,还问他们有什么建议。这俩混蛋,张口就来,说让去年的主办方两河轩帮忙,一定能度过难关。” 吴缨气笑,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嗯,罗参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拒绝,我猜八九不离十还是得找您和程东家。”林梆的神色像吃了屎一样恶心。 第17章 没准我能当个 果不其然罗参第二天就派人把吴缨和程馥请到衙门,巧的是徐野正跟几个打官司的苦主在长廊上说话,从穿着上判断应是花楼的姑娘,其中一位肤白瘦高,大半肩膀都露在外头,她含情脉脉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徐野。直到他们一行走到跟前,才把注意力收回来。 “来见罗大人?”徐野负手而立。 吴缨点头称是,程馥则被脂粉味刺激到,鼻子有些疼。不想让花楼的姑娘们难堪,所以一直忍着没捂鼻子。 “快去吧。”小姑娘一皱眉,徐野就知道她怎么回事。 程馥如获大赦。 不过他们没走出多远,她发现骆行步伐有些慢,“熟人?”对方刚才回头看了眼那几位花楼姑娘。 “认识。” 程馥想起对方以前是花楼的打手,由此推断那几位姑娘没准是畅春园的。也不知道遭了什么事,但她们那样好像事情也不太大,毕竟还有空给徐野抛媚眼。 罗参迟了两刻才出现,官架子很足,吴缨有秀才身份不需要下跪,但程馥就不一样了,她老老实实跪着,但罗参显然要给他们立威,所以喝了一杯茶才让她起来。 程馥今年也就十三岁,既然对方摆谱,她也装懵懂小孩,看谁演得过谁。来之前吴缨就叮嘱过她,罗参的问题全部丢给他来回答,她含糊地答应了。 罗参也不想浪费时间,毕竟眼看就要到中秋了,而月底就是长跑赛,于是他把温、郭两家现在的情况说了一下,为防吓跑两河轩,他非但没有说实情,还让人有种能协办这次长跑赛是知府大人的恩典。 别说现在一地鸡毛,就算什么麻烦都没有,每天日进斗金,吴缨也不打算掺和,“其实两河轩若是想办,年初那会儿就会提了。今年的确是忙不过来,人手缺得厉害。” “温家和郭家虽说是耕读起家的,但前几代已经开始办商号,是两河轩的大前辈。无论于经验、人力、财力都是我们望尘莫及的,有他们运筹,今年的长跑赛一定比去年更好。”吴缨一脸真诚,看不出丝毫的假意。 罗参没想到吴缨会拒绝,心里大不痛快但忍住了。他又把目光转到小姑娘身上,不需要仔细打量,这丫头有一张好皮囊,精气神也挺足,撇开她被除族的名声不说,要嫁一户好人家绝对不难,放哪家都是支应门庭的大妇。就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像事不关己。 太滑溜了。 这是罗参对两河轩这二人当下的评价。 “……现在每人手上都兼好几个活,中秋能不能回家吃团圆饭都不好说。既然官家看得起两河轩,觉着咱们去年办的不错,那我们可以申请明年的,这事儿我现在就能拍板。”吴缨全程好声好气,不卑不亢。 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参要是还想强人所难,大家脸面都不好看。而且他突然有种感觉,两河轩就算协办,今年的长跑赛恐怕也省不了心。 离开府衙上了马车,吴缨才放松绷紧的身躯,暗骂:这个罗参不是太子的人么?为什么来金陵后行事作风这么一言难尽。 徐野在门口跟程馥说了几句话,目送她上车才回衙门里。他不知道的是,就这么一点交集也被有心人浓墨重彩地描画到了罗参眼前。 两河轩 东家们一前一后进来,这个时候没外出的管事们都被召集到了三楼茶室。陆青知道温、郭两家想拉两河轩协办,吃惊他们脸皮竟然这么厚的同时也十分着急,生怕两位东家已经应承了。 “温放和郭勤应是走投无路才想出这种损招。” 吴缨让他稍安勿躁,“帮忙?我不添一把柴火都算仁慈了。”他和吴家的恩怨桩桩件件都有这两门姻亲的影子,这两家要是哪天完蛋,他摆三天流水席庆祝。 “你们叮嘱好下边的人,警醒点。” 金陵这些世家都是一伙的,即便内部多有不和,但对外都很齐心。也所以温、郭两家不敢把麻烦甩给其他家,而金陵有能力承办的只剩下两河轩,厚脸皮被人嘲笑跟自己要倒大霉相比,当然是后者更难以承受。所以他们出这个损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是因为这样,吴缨对他们的恨意才会越来越深。跳出大家族的出身,以平头百姓的角度来审度这些个“庞然大物”,他的感受只有恶心。 “罗大人会不会拿官威压咱们?”众人都比较好奇这点。 “要看他来金陵是做什么的了。”程馥眯起眼睛。 吴缨费解的地方,程馥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罗参明明是太子的人,怎么做出来的事这么打太子的脸?徐野和程寒都通过自己的手段调查过此人,方方面面都显示此人该是一位能吏。 “代金券都放出去了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陆青刚刚想郭家的事失神了,“哦,都放出去了,寻人墙和咱们铺子都挂上了参加商号。” 说起这件事陆青就觉得办得特别痛快,两河轩的名声是愈发好了,他本以为谈商家会比较难,没想到帖子发出去后,除了不在金陵的,几乎都有了回应,最终合作的商家超过了八成。 这放哪儿都不可思议,有的商家还特地为了八月十四那天紧锣密鼓地重新布置铺子,要大干一场的阵仗。陆青说不感动是假的,所以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很兴奋。 “要是今年做得好,以后这项都由你负责……每年办两次吧,一次挣钱的,一次不挣钱的。” “多动脑子,让金陵城的百姓们高兴起来。” 程馥翻开面前的账簿,又问了蹴鞠赛、小茶馆、大河剧场的进展,就让大伙各自忙去。 “罗参此人问题很大。”吴缨突然想念薛有志了,也不知道薛大人当了京官后有没有偶尔想起金陵的两河轩。 程馥抬眸,“他若非要跟咱们过不去,那只能让能收拾他的人来解决了。” “太子?” 是啊,他怎没想到呢,现在大河剧场可是跟太子合作。 要两河轩腾出手来接盘长跑赛这个烂摊子,那么就是影响太子的财源。罗参现在还不知道大河剧场跟东宫的关系,程馥和吴缨也不会透露出去。但哪天需要利用大河剧场来挡麻烦,他们也不会不好意思。 徐野蹴鞠赛止步十六强后,生怕他输球心情不好,衙门里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徐野察觉出他们的拘谨,却懒得花口舌去解释自己对蹴鞠的胜负欲其实没那么强烈。过年那会儿碾压明代是因为吃醋了。而这世上能激起他好胜心的,只能跟一个人有关。 “我听说你如今还住在程家。”罗参过来找他闲话。 “是还住着。”小姑娘特地为他布置了书房、茶室、暖阁,时不时还添些漂亮物件进去,别提多用心了。 罗参没从对方眼里看出什么变化,纳闷外头的传言难道有假?都说程馥心机重,一边做着奸商一边不忘勾引当朝高官之子,企图重回上流阶层。传得有板有眼,而程家也没人出来澄清,大家就愈发相信了。 “说起来徐监丞没担心你婚配之事?”他本想问得直白点,跟程馥到底是什么情况。 徐野认真思衬,“没。”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罗参不耐烦了。他发现徐野对自己任何时候都惜字如金,但对那些个部下、犯人有耐心得很。 “过两天就中秋了,月底又是长跑赛,这一年过得真快。”罗参手轻轻碰了碰他桌案上的一盆富贵草。 徐野嗯了声。 “今年长跑赛声势浩大,温家,郭家都顾不过来,我瞧着他们那是经验不足。” 徐野又嗯了声。 “我这刚上任他们就给我拖后腿,要是出什么弊端,让人捅到上边,你我都要被他们害死。” 听到“你我”两个字,徐野停下手中的笔,无辜地望着对方,“不至于吧,温家可是杭州第一世家,郭家在苏州……半个苏州都是亲戚,底蕴深厚,办个长跑赛不费劲。”况且他们有大量族人和姻亲在金陵。 罗参觉得他天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可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稳妥起见,程姑娘若是方便,就让她去协办吧。” 徐野笑着应允,“我试着提一提。” 没有得到期望中的承诺,罗参显然不高兴,他作为上官,分派下属差使,对方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敷衍。但酝酿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逼对方承诺,只好甩袖离去。 不得不接受现实,徐野跟他是不同的。 ***** 下衙回到家,徐野换了身便服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小姑娘吃晚饭,正好碰上程寒放学,听说小姑娘和翁齐敏姐弟在小靶场练射箭,两人便改道去靶场瞧热闹。 “哈,我又中靶心。”翁樊今天才开始学射箭,但显露出了惊人的天赋。 程馥练一个月的水平,他一天就达到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翁齐敏对射箭不感兴趣,跟几个小丫鬟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晒太阳,打叶子牌,时不时分心捧一下弟弟。 “我越来越相信外头对我的评价了,空有皮囊的废物。”虽然又中了靶心,但跟翁樊的学习速度相比实在打击。 骆行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手里拿一根长竹竿纠正翁樊的姿势,不忘应她的话,“砧板厚的皮囊?那你确实。” 无视他的嘲讽,小姑娘沾沾自喜起来,“自古红颜祸水,我这样的皮囊在乱世肯定祸国殃民。” 骆行懒懒道,“也就能祸祸姓徐的。” 小姑娘似乎沉浸在祸国殃民这件事上,认真掰扯起来,“手握重兵的权王喜欢我,骁勇善战的将军也喜欢我,昏聩无道的君王也喜欢我,虎视眈眈的外邦国主也喜欢我……啧啧啧,这要是真的,没准我能当个女皇帝。” “噗——”骆行还没吞下去的茶水喷了出来。 狼狈地抹了把嘴,“你的路数怎么总跟别人的不一样?” 小姑娘无辜,“那正经的路数是什么?” “当皇后。”翁樊突然抢答。 程馥皮笑肉不笑地过去摸了摸翁樊的脑袋,“让徐六当皇后吧。” 翁樊没搞懂,“徐六是男的怎么能当皇后呢?” “你程姐姐当了皇帝他自然就是皇后了啊。”耐心解释。 “对啊。”不远处的翁齐敏附和。 翁樊觉得还是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旁边的骆行已经生无可恋,歪在草地上揉耳朵,想把刚才灌进去的话揉散。不敢想象这个死丫头当皇帝的画面。 来了好一会儿的徐野和程寒此时就站在他们身后,刚才的对话全一字不漏地进了耳朵里。程寒尴尬地挠挠鼻子,不敢看徐野的神色。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一般人真适应不了她这那个离经叛道的脑子。 “也行。”徐野笑道。 第18章 有人长大了 八月十四“中秋市集”,金陵城大街小巷都是人,不知情的外来者对这番热闹的景象一头雾水,新奇又不知该怎么参与进来。而本地民众哪管得上给人解释,水粉铺子里挤满了女孩,书铺、文房四宝铺、肉铺、米铺……补货赶不上卖的速度,就连车马行都站满了挑马的人。 “这一天贴出去多少钱啊?”景二老爷和两个儿子坐在宝器行对面的茶馆二楼,等曹氏和几位族嫂。 景二老爷是不能理解的,景家什么都不缺,怎么曹氏就非要今天来跟人抢东西。 “问你话呢。”他瞪景元泽。 “我怎么知道娘今天要花多少银子?”景二夫人平日里买什么从不看价钱,也不凑热闹,今天这阵仗他也搞不懂啊。 景二老爷啧了声,“两河轩。” 景元泽这才会意,冷哼,“您觉得那两个奸商会告诉我?”看楼下这人山人海的,怕是不止十万。至于回报多少,不好说。也许就是花钱挣个名声,也许是为了尝试新的项目。 景二夫人今天出来凑热闹,完全是因为这家宝器行只在今天上一系本命年的宝石坠子,总共就二十套,每套不同样式,就卖一天。她打算全部抢到手,改日找高僧开光,以后族里谁家生孩子她就送一条。又因这种东西偏贵重,备着送人,代表着景家的脸面,她要亲自验货才放心,所以不好打发下人出面。 宋媛到金陵有几天了,一直住在外祖母家,今天听说有什么“中秋市集”,于是带着仆人出来逛逛。有别于灯节、赶圩特定地点,这个“市集”是全城性的。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仿佛整座城的百姓都在疯狂买东西,不要钱似的。 眼睁睁看着旁边的淮晏米行被一阵疯抢后提前打烊,宋媛和同样来自京城的仆从们都震惊了。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今日是两河轩的‘中秋市集’,他们贴补了好多好多的……代,代金券,对,就是代金券,给金陵城的百姓买东西过节。跟他们合作的铺子好多东西有折价,还可以用代金券。”只有路边一位肉饼摊大叔耐心跟她解释。 宋媛听过两河轩这名字的,但不太想得起来跟谁有关。 “小姐咱们要去看看么?听说今天有家绣行会上三种新线,一盒六两银子,过了今天卖十两。” 宋媛被说动了,她喜欢绣小东西,若是有新线怎么也想尝试一下。说起来她虽然是宋家嫡小姐,但京中老宋家掌中馈的不是她母亲,大户人家开支大,她年纪又小,每月到手的月银并不多,这么些年存下来也就几百两。所以听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今明两日差价这么大,就觉着不买等于亏。 “那咱们就去看看。”她还发现金陵不遮面的女子比遮面的女子多,可是她不敢这样。 她们的马车缓缓穿过几乎水泄不通的大街,身后的淮晏米行放下了大锁。 周晋让工人们赶紧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铺子等过了中秋回来再打扫。大家伙头一次发现东家舍得关怀关怀他们了,受宠若惊。周晋丢下这句话就走了,他约了几位米、油行的东家在酒楼相聚,今天这种日子,大家就该坐下来痛快的喝几杯。 “这票地都能买?”正规的牙行门口挤满了人。 “我们也跟两河轩合作了,不信可以去那边的寻人墙看。”牙行的掌柜喊得喉咙都哑了。 代金券最大的面额就是二十两银子的,每个人在同一间铺子只能用两张,最多就是四十两,而这个钱买内城偏僻的小院子完全够了,外城还可以买到不少偏一些的肥田。也有人贴了更多的钱买更好的地方。所以今天牙行生意也十分火爆。 “兄弟你怎么会有四十两?”大家伙都好奇,毕竟这种面额的多是大户人家才能收到。 “有人昨夜花楼摸了姑娘掏不出现银,就折半卖给了我。”算是捡个大便宜。 两河轩 才半日,货全部清光的老板已经带着票和自家商号的文书到安秀街兑现银了,队伍一直排到大门外,好在两河轩的文书部和账房人多,手脚也够麻利,没让队伍排出安秀街。文书们负责检查代金券是否仿冒、统计金额、登记商户名,并让对方签字后,转小账先生那边放钱。 小账先生们只问一句:“现银还是银票?” “银票就好。”不记名通票也是一样的。 这两天大河剧场、蹴鞠赛、造纸坊、小茶馆都放假,为了让养殖场的大家也能凑凑热闹,程馥和吴缨一早就出了城,去顶严兴生和几位管事。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回城,所以严兴生提前一天就统计好大家想买的东西,收了他们的每人二两的代金券。 “哎哟你们东家对你们真抠啊,二两银子如今在金陵城能买什么。”布行女掌柜打趣他们。 几个小管事年纪不大,听女掌柜这么说他们立马想解释,可又觉着在人家铺子里驳人家面子不好,所幸严兴生快速结了账带着他们去别的地方。 “不要为这种事争辩,也不要告诉别人你们平时挣多少。”出到外头严兴生沉声叮嘱他们。 他们东家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非但如此,逢年过节要发节礼和过节银的时候都会再三强调财不外露,金陵城治安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但贼是永远存在的,而且除了贼要防,爱借钱的亲友也要避开些。 “我们晓得的。”自己知道东家多好就行了。 翁齐敏今天本来也想凑热闹的,但是程馥不让,怕她磕着碰着,强行把人带到了养殖场。翁齐敏姐弟头一回来,看到那些数不清的鸡鸭鹅兔牛羊猪很是兴奋,早把城里的热闹抛诸脑后。一会儿给羊喂草,一会儿赶小乳猪,比谁都忙。 留在金陵过节的温放和郭勤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情别提多复杂了。按往年,八月十四这天其实已经渐渐冷清了,老家在邻县或者城外的基本都已经回去。像今天这样不停往城里跑的,放整个大越都是稀罕事。 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长跑赛于两河轩来说的确可有可无,但习惯了两河轩给金陵城培养起来的商业氛围后,无理论是官府、商户还是百姓都将越来越离不开他们。郭勤也渐渐有些理解为什么明明都做到大管事了,陆青仍执意要离开郭家。 当然,理解归理解,陆青于他于郭家来说就是背叛。 十四日的盛况还在被人津津乐道,中秋已经来了。程家上下今年都挺感动的,因为他们终于能吃上一回小酒馆的月饼了。果然还是沾了翁齐敏姐弟的光。但又想到姐弟二人离开金陵后,下一年大家伙又吃不上了,众人心里都有些惆怅。 “我要是在那边嫁人,我就不请你了。待我回京咱们再碰面。”翁齐敏认真道。 “还回去做什么?”程馥蹙眉。 翁齐敏裂开嘴笑得没心没肺,但心里的苦涩只有她自己知道,“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知道说服不了对方,程馥便没再反对,她也确实没有什么立场。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口气要争。 跟金陵城百姓相比,罗参过了一个不大痛快的中秋,因为徐野和两河轩都没有答复。眼看马上就要到长跑日了,上门找他做主的商户越来越多,而温放和郭勤现在根本无法约束那些瞎掺和的旁戚。 罗参确实担心万一今年长跑赛搞砸,传出去自己的官声将受影响。但要他介入更不可能,至于为什么不愿意官府力量把权利收回来,他有不可言说的理由。 主办方搞砸,他能以被蒙蔽为借口免责,甚至调转立场对付温、郭两家,没准还能给上官一个刚正不阿的好印象。若是以官府的力量插手,顺利解决问题,他第一年的考评自然能稳住,但万一还是没解决呢?那么他就没有退路了。 一整天罗参都没好脸色,徐野自然知道对方在气什么,他装作没看见。 ***** 两河轩的人多有效率,金陵这些商户们总算见识到了,不到三日,代金券大部分都兑了出去,秩序井然,干脆利落,就是给人感觉特别的专业。尤其是那些个文书小哥,平日里外人都以为他们就是仗着识字在两河轩混高薪的,这几天下来大家都不得不承认,两河轩就没有混的人。 “有件事得提醒你,吴子琪和吴真真回来了。有人盯着,你什么都不必管。”吴缨也是中秋当晚从吴永龄那边收到的消息,貌似吴真真的婚事快有眉目了。 程馥点头,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两个人身上,只要吴家人不主动来招惹就行,否则她不会再手下留情。 “其实这次发放代金券有几个漏洞可钻,只不过头一次办这种活动,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明年若再来就要想全面些。” 陆青其实也发现了,正打算提,“是不是有商家低价收,然后原价找咱们兑?” 程馥点头,“是一方面,还有咱们的兑换时间太长,很多商家事后捡那些没用出去的券来找咱们兑,平白赚一笔。”这些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大家平日里发现弊端要及时报上来,钻过漏洞的商家再次合作要交保证金,不能低于一千两。” “好在今年这样的情况不多。”活动也基本上算成功。 她说得随意,大家却记得很认真,炭条在小本子上发出密集的沙沙声。 “下回不发代金券了,麻烦……折价券怎么样?” …… 因为报了长跑赛,程馥又开始临时抱佛脚,每天背着全家人天没亮就出去跑步。 “我一定是吃胖了。”刚跑四里地就坚持不住,扶着墙歇息。 骆行抱着双臂嫌弃地看着她,“何必。” “我今年一定能进前一百。”小姑娘信心满满。 “算了吧,金陵卫今年两百多号人参加。” 程馥大惊失色,宛如晴天霹雳,“这么多?” “唉,前五百你都难。”因为蹴鞠赛,好多人体能练上去了,竞争比去年大得多。 像被人兜头淋了盆冷水,顿时没了晨跑的兴致。回到家,她脑子也没歇着,一直在琢磨有什么办法能跑赢其他人挤进一百名内。就在想些有的没的时,忽然下腹一股暖流,她脑子立即炸了。哪还顾得上什么长跑赛,什么前一百,便飞快地往自己院子跑去边叫上玖玖。留下一头雾水的骆行和其他人。 沐浴更衣,用上了玖玖和闻香早早给她准备好的东西,又喝了姜糖水,她老实靠在床上发呆。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家里的丫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紧张得不得了,好像她来的不是月事,而是马上要临盆。 徐野下衙回到家才知道她请了女大夫,顿时吓了一跳,想起上回她晕倒,这次不会又…… 而他全身紧绷地踏进她的闺房,看到她坐在床上,翁齐敏和一群丫鬟围着,悄悄放松了些。“哪里不舒服?女大夫走了?医案在哪给我看看……” “没事,你一个男人怎么能随便进女子的闺房。”翁齐敏要把他推出去。 见他不肯走,额上都是汗,程馥知道他担心了,“真的没事,真的,你先回去洗把脸……” 徐野很确定她们有事瞒着自己,“那你请大夫做什么?”而且小姑娘不是比较喜欢跟沈大夫来往么? 翁齐敏在旁边直翻白眼,“求你不要问了。” 徐野看着坐在床上的小姑娘,又看看翁齐敏和在场的丫鬟们,大家脸上或复杂或高兴或平静或紧张,什么都有。他又往小姑娘脸上看了看……脑中一道灵光划过,顿时了然。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有人长大了。”他很不厚道地笑了。 程馥气疯了,把床上的书和枕头不停往他身上招呼,直到人被赶跑,小丫鬟把门关上,她才缩进被窝里。 第19章 人又懒又爱推诿 长跑赛主办方和商户之间的纠纷,知情的百姓不多,介于有第一年的成功,今年报名人数达到了新高。为了安全起见程寒死活不让妹妹参加,无奈之下程馥只能陪翁齐敏姐弟逛铺子买土产。翁家姐弟的外祖父那边已经来人,现在就安顿在程家,过几日就起程。 两人都没有表露出太多不舍,大概都笃定用不了多久会再见面,所以鼓励和祝福替代了伤感。翁齐敏的成长和努力令人唏嘘,代价也太大了些。但既然没有选择,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踏出一条血路来。 长跑赛同一天,高升的信也到了金陵。信上说云台子已经不在清凉山,住进了武定郡王府,正式被宁家供养。高升了解的内情也不算多,主要是程寒的人把事情办妥之后,为了让短暂活跃的脉络沉静下来,没有特别去给高升送消息。 高升只知道清凉观有地位的道士不止云台子一人,不管云台子平日里到底有没有排除异己、为非作歹,都会有人因各种原因不喜欢他。 云台子是被清凉观的其他道士强行赶走的,连收的徒弟都没能留下。而最妙的地方在于,云台子离开后,皇上竟然下了一道口谕,清凉观与京郊另外两处道观一起并入玄天府,以后都归官府管辖。除此之外玄天府还可以给每个道观设置一位道官,朝廷每年按官员品级给俸禄。 程馥没听说过这个玄天府,不过高升在信中做了解释。玄天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朝廷衙门,隶属于钦天监,专管教派,好些年不出活了,也不知道里头的人每天忙什么。 云台子的离开让高升一身轻松,觉得整座清凉山变得仙气飘飘起来,那些狗仗人势的低阶道士现在对寨民,对两河轩,对游客态度都好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清凉山和清凉寨上的一切都不再与云台子有关,他也再不能伸手干涉了…… 长跑赛结束后翁齐敏姐弟就离开了金陵,程家兄妹把他们送到金陵界碑才回头。翁齐敏姐弟从翁家逃出来的时候身上一件值钱物都没有,这次去外祖父家,是一车一车的好东西往外运,程馥打趣,不知情的还以为都是嫁妆呢。 九月,小剧场淘汰赛正式开始,为了让艺者们更快被民众认识,程馥特地在水门街小酒馆旁边的一片空地上搭建了一座圆形大舞台,作为淘汰赛的举办地。也因为大河剧场是两河轩今年的重头戏之一,所以淘汰赛期间,程馥将手头上的事都分派了出去,两河轩也由吴缨一人坐镇。 大家都很忙,几乎没有人关心长跑赛的后续。直到有一日程寒提起徐野,程馥才意识到虽然每天都能见上对方,但已经好久没一块好好说话了。 “这么多案子?”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长跑赛过是过了,但是也带来了大量的官司。很多商家在比赛之前就跟官府反馈过主办方的问题,朝令夕改,吃拿卡要,一位多卖等等,可直到长跑赛结束,官府都没有给出一个妥当的解决办法。 所以长跑赛一结束,早已忍无可忍的商户们就直接把长跑赛主办方告了,也不怕得罪世家了。 但问题还不仅仅是商家们,按公示的内容,前三十名可获得主办方提供的丰厚奖品。然而很多获奖者纷纷反映奖品跟当初承诺的不一样,十袋大米变成了十斤大米;纯金长跑勋章干脆就直接不给。 当大家都以为所有获奖者的待遇是一样的,本想放弃时,有人告诉他们金陵卫的获奖者都拿到了主办方承诺的奖品,一件不差…… “那跟徐六有什么关系?”据她所知罗参来了金陵后一点都不像做官的,倒像是回家,人又懒又爱推诿,大小事都丢给了徐野。 “据说罗参心疾复发,好些天没起身了。”程寒也对这位罗知府的所作所为有了新的认识。 “徐六摆平了这摊,算知府大人御下有方,徐六要是摆不平,知府大人病了不知情,都是下官无能。”比薛有志还像个官精。 太子知道自己派来金陵的是什么货色么?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地轻叹。 随着时间推移,长跑赛的案子越积越多,温、郭两家人到后面都不愿意出面,连夜跑回了各自的老家。徐野料到他们会这样,所以跟苦主们商量好了,已判的先攒起来,每五天发一次苏州知府和杭州知府,由当地官府督促两家尽快赔偿。 苦主们开始都应承得好好的,也表示相信官府会为他们主持公道。但不知道谁突然跑出来煽动,口沫横飞地抨击徐野越权行事,光判案不作为,放纵温放和郭勤离开金陵。 一夜之间徐野成了众矢之的,原先支持他的人要么调转矛头,要么观望,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范雨找些人去查一查谁是造谣的源头。”程馥都要气死了。 “不必了,薛城已经抓到人。”程寒拦住要出去的范雨。 小姑娘提起衣摆就要杀去衙门,“骆行!” 程寒及时拉住她的手,“听我说完。那传谣的自称苦主,以为官商勾结,徐同知真实意图帮温、郭两家开脱,他一时冲动之下才做出这种事。然后徐大哥就当庭查了他的底细,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苦主。徐大哥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以污蔑朝廷命官为名将其当庭斩杀。” 之前参与骂徐野的几个苦主也被下了狱,还在观望的苦主和看热闹的百姓当下就闭了嘴,麻溜地各回各家,生怕徐野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们也要遭池鱼之殃。 “罗参的病还没好么?”程馥觉得既然不想好,那就让他干脆好不了。 程寒讥讽,“得知徐大哥杀人,他的病突然就好了,现在案子都由他重新接手,徐大哥也能喘口气了。”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看到什么叫地狱。 …… 半夜里程馥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什么人上了她的床,掀开了她的被子然后躺下来,一只手环过她的肚子。 “要让人看见你就完了。”她闭着眼呢喃。 徐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她搂进怀里,“你如果有担当,就该对我负责。” “嗯……爷负责,爷疼你,睡了啊,睡……” 徐野噗嗤笑出声来,但没敢太放肆,免得把外头值夜的小丫鬟招进来。 帮她拨了拨刘海,小声道,“哪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一夜无梦,程馥醒来发现徐野竟然没走,还睡得很沉,心疼了。 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起床,但还是把对方扰醒了,“你接着睡,我要去赚钱养家了。”她做了个亲他的嘴型。 徐野这些天也确实疲惫,而且小姑娘的床好舒服啊,又香又软又暖和,能赖多久是多久,“嗯,好好努力,我和孩子都过不了穷日子。”说完翻身躺到小姑娘先前睡过的位置。 千呼万唤,大河剧场淘汰赛第一轮正式开始。因造势了很长时间,所以今天慕名而来的人非常多,尤其是年轻人。 “娘亲诶,那丫头怎么这么眼熟,是大凤么?” “哎哟打扮之后真是真是……飞上枝头的凤凰。” “我姐我姐,阿姐——” 有人很快就认出了站在舞台两侧,穿着粉白衣裙,准备上台的女孩们,几乎每一个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听到熟人叫自己,女孩们有害羞的,也有装没听见的,还有大方打招呼的。然后看到林檎的冷脸又全都安分了。 淘汰赛的场次安排得相当密集,占满九月中旬到十月上旬的每一天。除了水门街大舞台的拉票,每三天在大河剧场内还有公演,这个是要收门票的。每一位选手都有定制的票面,买了就是给这位选手投票。 “这衣裳也太好看了,头发还能这么梳么?”女孩们关心的方面。 “咱们也别驼背。”那些脊背挺直,纤瘦的身形,竟然这么的好看。 颜桧不声不响地来到金陵,就是为了看看两河轩怎么去运作这个大河剧场。就是因为施行书详尽到淘汰赛穿什么样的衣裳都有描绘,颜桧才好奇心使然特地来金陵观战。 舞台很坚固,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个人,但为了安全起见,台上最多不能超过三十人。 初选到淘汰赛这段时间相隔不远,有些人因为初选没过,拿了安慰银子离开了大院,剩下的人开始闭关,除了睡觉和吃饭,其他时间都要练功和上课。 一些从预热期间就开始关注的金陵百姓,很好奇大河剧场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而当那些孩子真正站在舞台上时,他们服气了。两河轩生生就是把麻雀变成了孔雀,现在谁还看得出这些孩子大部分都出身贫民呢。 当乐师们都就位后,观众们才发现原来光配乐就有这么多人,好些稀奇古怪的乐器他们见都没见过。这时候那些常年走商的人优越感就起来了,“那个短管是外邦乐器,我听京里的人说能把蛇给吹来,忒吓人。” 琴声起,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四周只有水渠潺潺的流水声。女孩们挨个上台,绕着走一圈,对四面八方的群众介绍自己。为了让别人有记忆点,才艺师傅教过,自我介绍方式都要特别一些。 本来大家都反复练习了几百次,但还是有人因过于紧张,磕磕巴巴半天才把自己的名字给说完整;有人想耍一套功夫,结果失误出了糗,当场就哭了。 当然,有表现糟的就表现好的,有人大概天生就属于舞台,一点都不怯场,幽默风趣,一张口就带动了氛围;还有的人端庄稳重,介绍完自己之后就下台去安慰那些哭花脸的女孩。 有人开始骂两河轩不干人事,这些女孩平日里一定是被欺负狠了才这么害怕,太可怜了。 程馥和吴缨:??? 林檎觉得自己没办好事,很懊恼,不敢对上程馥的目光。 “这样才正常。” “正常?”她不懂了。 吴缨帮程馥解释:“你瞧那几个哭的,失误的,是不是都让人记住了?” 林檎半张着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以后她们每进步一点,都会让关注她们的人欣慰。你知道这是什么心理么?”程馥望着人群中几位往候场区探头探脑的男子。 林檎也朝她目光方向望去。 “这是老父亲的心理。” “什……” 吴缨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但愿四周其他人都忙着看舞台上的人,没有在偷听他们说话。 “你看啊,襁褓中的孩子每天屎尿屁,家长不胜其烦,但有一天这孩子突然长牙了,要尿的时候开始学会扭屁股提示了,作为家长是不是很欣慰?” 林檎指着那几个年轻男子,小声道:“他们也还是半大的孩子呐。” “拭目以待吧。” 轻快的乐器合奏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先前做过自我介绍的女孩们蹦蹦跳跳地回到舞台,虽然仍失误频出,但还是努力把准备了好多天的群舞呈现给台下的观众,有人全程边哭边跳,那画面别提多有冲击力了。 “她都哭成这样了还不糊妆,大河剧场用什么水粉啊?”女观众们关注的点。 水门街最高的地方就是小酒馆,所以挤不进人海的就索性上小酒馆要一个临窗的位置,边喝酒边看。 钱山和李小棠占据地利条件,边啃点心边点评。倒是马小东,没有时间关心可爱的女孩子们,枯坐角落里捂着耳朵背书。 “刚才那个摔跤的是谁?”李小棠指着舞台。 “哪个啊?她们位置老变化,我已经乱了。”小伙计把厨娘刚从海商那淘来的登山镜都要来了。 淘汰赛虽然每天下晌都有一场,但时间并不长,日落前必定结束。 第一天的展现,收获了两极的评价,骂的人说世风日下,不知羞耻,还有人劝把孩子送去大河剧场的父母长辈赶紧去把人带回家。成天这么抛头露面以后不好找亲事。也有人彻底接受了这种风格,回去后就把记得的女孩姓名都写下来,打算第二天接着去。 不过两河轩的众人还是低估了反对者们的行动力,一夜之间寻人墙上就贴了好几篇抨击大河剧场的文章,每篇文章下面都署了好几个名字。甚至有人跑去官府,要罗参管一管两河轩,挣钱不是这么挣的。他为这些年轻孩子感到惋惜。 “那么您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和家人过上好日子呢?” “据我所知,大河剧场并未违反大越律,您想让我们怎么管?”徐野没给罗参开口的机会,先反驳了那名老秀才。 两句话就把人堵得七窍生烟,最后在其他人的搀扶下离开了衙门。 “见识浅薄。”他小声嘀咕,同时在眼前的文书上盖上章。 这事罗参也觉得那老秀才无理了,要知道大河剧场这种演出相较于京城那些,简直不能再纯洁。一没穿着暴露,二没与外人接触,只是打扮花俏,跳了奇怪的舞,下了台也不耽搁,上马车就回去……试问跟“满上”那位说书先生有什么分别? 不能因为不符合部分人的审美,就要取缔吧? 不过罗参不能为他们找两河轩的麻烦,同样罗参也不能妨碍他们去两河轩贴骂文。安秀街两河轩门市、金陵风物馆、大河剧场等几个地方都没能幸免。 两河轩 “我哪天不被骂?”程馥忙里偷闲,写小酒馆的新故事。 肉少价高被骂,好纸品被大户垄断,没法流入市场也被骂,不办长跑赛被骂,送代金券给金陵百姓买东西,也被骂蛊惑别人花钱,就连《白鹤道尊》里梁白鹤摔伤腿,他一直暗恋的师姐却在照顾别人,她都要被骂。再加上徐野一直住在程家;吴缨跟吴家决裂;小哥哥不搭理提亲的媒人……反正不管跟她有关没关的最后都是她被骂。 “还真是。”今天景元泽来找他们玩。 “说起来你们还有什么路子,让我入伙怎么样?”他最近觉得日子特别没意思。 写好一张,程馥抬起笔,旁边的玖玖麻利地帮她换一张新纸。 “你爹愿意让你跟我们玩?”怎么好像记得景二老爷不大看得上她。 景元泽切了声,“他管不着。” “行,忙过这阵子我好好想想。”她不是敷衍,两河轩人手不足这件事是长期的,如果有信得过的合作方来承接他们的衍生品,那最好不过。 吴缨从账房出来就撞见心情不错的景元泽打道回府,纳闷这人是不是又黑了小姑娘什么东西。景元泽就是那种,自家做错事去程家道歉结果连吃带拿还心安理得的人物,吴缨早看透此子恶劣。 刚才跟莫老爷子盘了上半年的账,虽然他们投出去的也很多,但赚的速度更快。他现在觉得自己应该去挥霍一下,不然钱太多放着不花,对不起自己这几年付出的辛劳。 “这人还不错,我就是担心他家里……”光景二老爷那边就难。 小时候就听说景二老爷希望三儿子也用功读书走科举,他有办法给景元泽拿到国子监的荫生名额。哪知景元泽叛逆,读书是读进去了,但就是不想科举,加上有个过度溺爱儿子的曹氏,景元泽如今不上不下的。 “他是要拿出诚意。” 两河轩能合作的对象现在还真不少,比如明恒岛、詹拾,这两位都是干脆且信用好的。景元泽要是有兴趣,至少得有本事摆平家里反对的声音。 吴缨想了想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宋绍曦的儿女此刻在金陵。”景瑛瑶倒是还留在京城,听说自己寻到一门四品京官的婚事,写信回来要嫁妆,二房全当不知情,景老夫人无奈之下不得不自掏腰包贴补她。 “不是什么要紧事。”景元泽没说,大概是觉得没必要,也不会影响什么。 第20章 我哪个母亲啊? 小剧场淘汰赛如火如荼地进行中,颜桧也没有跟两河轩联络,他租住在水门街附近的一家客栈里,每天中午起床,用过午饭处理一些正事,到了下晌就上小酒馆的二楼要个临窗的位置看淘汰赛,当天的登台结束后,他就下一楼呆着等马小东说书,顺道让随从去给他买碗面带过来。 钱山、周正平、李小棠几个都知道他是程馥的合伙人之一,便不跟他计较外带主食进来这件事。 “哪位是东家?” 门口突然进来了十多个人,女多男少,一名穿着体面的老妇站最前方。 钱山与周正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些人。钱山上前,“我是这里的管事,请问贵客可有桌号?”现在的小酒馆不管哪层楼都一位难求。 那妇人生得寻常,年纪五十往上,但面色红润,打扮上用了不少心思,看着像大户人家出来的,但具体是什么身份,钱山猜不出来。听口音也不像江南人士。 “你可做不了主,叫你们东家出来。” 钱山纳闷,这人是谁啊非得程馥出面,“贵客,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们东家事务繁杂,不常过来。” 那老妇这才舍得正眼看钱山,“我是京里来的,跟你们东家是亲戚。” 一听是京里来的,钱山那副专有的待客笑脸就淡了下来,“我们东家无父无母无亲族谁不知道,您可别乱认亲。” 老妇还未开口,她身后的一名丫鬟就沉不住气了,“你怎么跟贝姨娘说话呢?” 话音刚落,四周就有人低声笑起来。 “这排场我当是什么宫里的娘娘呢,原来就是个老姨娘。” “我家姨娘都不准出门的,京里的姨娘就是与众不同。” 刚进来的几位女熟客见钱山被为难,看不过眼便嘲讽几句。而她们嘴里的老姨娘三个字,也确实让那老妇神色一僵。 那丫鬟还不知道自己说错话,气得脸充血,“你们知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姨娘?” 那几位女熟客一脸玩味,“谁家的姨娘不是姨娘?王爷家的姨娘那也是姨娘啊。还有你这丫头是不是故意揭她老底?” “我看是,这后宅学问可大着呢,小丫鬟嘴里一句话,逼死老媳妇不是什么怪事。” “估摸着平日里就怨恨着。”几个女客越说越来劲。 钱山知道这几位客人是看不过眼那老妇趾高气扬的,但自己的事让客人出头算什么,为了不影响客人心情,他给李小棠使了个眼色,李小棠心领神会地跑过来把几位女客请到桌位上,同时送些酒菜表示感谢。 确认没有客人被影响到,钱山不耐烦地回头,刚要赶人,就见那丫鬟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不停地给她口中的贝姨娘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嘴笨。 她们在小酒馆里演这种戏码,实在很丧气,别人开门做生意,她们在门口哭哭啼啼的不是晦气是什么,钱山也没了好脾气,面色不善道:“您几位要哭要找人请到外头去,我们这儿今晚还要做生意呢。” “你们东家真不在?”那位贝姨娘显然也有些气闷。 钱山没再跟她废话,做了个请的动作,与此同时七八名精壮的伙计都围了过来。这阵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不走就动真格了。 那贝姨娘不是没带护卫,但跟眼前这些打手相比,不够看的。她咬了咬嘴唇,最终只能愤然离去。 而他们一行人前脚刚走,周正平就到钱山身侧,“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东家了。” 两河轩 程馥听完林檎上报淘汰赛投票情况,没想到舍得花钱的还真不少,林檎之前担心有人拉亲属票的事也挺普遍的,但正经拥护者真金白银砸出来的票仍然占绝大多数,而且她发现舍得花钱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金陵这些个世家子们,如果不是有投票上限,估计现在有人要上官府告两河轩了。 目前投票方式就三种,一种是记名式的,每人到大河剧场指定的地方登记;第二个方式是去两河轩指定的铺子买画卡,五文钱一张,一张算一票,有人直接扫了整个店铺的存货;第三个则是捐助“金陵学院”,十文算一票;每人每半个月最多能投一百票。 说起来这个“金陵学院”程馥之前就有想法,但因手头上的事情比较多就没付诸于行动。恰巧林檎之前绞尽脑汁想那些复杂的投票方式,就为了减少不公平的情况。程馥干脆就让大家都做点有意义的事,捐钱换票,反正小剧场现在还不需要急着盈利。 所谓的“金陵学院”其实是一座图书馆,所有人都可以在里面不花钱看书,她打算等建好揭牌后,再想法子鼓励大家多捐书,毕竟有的书花钱都买不到。 这个年代读书是很费钱的,如花大妈家的水生,还是靠着他爹柯祥一年到头不着家的跑镖才能心无旁骛地上学。那些家里好几个孩子的,别说读书了,能顿顿吃饱饭都不容易。“金陵学院”的存在,就是让想读书但没机会的人能通过自学有所收获。 当然这事她还没跟颜桧讨论过,毕竟掏的是大河剧场的钱。 但……管他呢。 “赵佳的票这么高?”她就记得这女孩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格,别的就没印象了。 林檎也很诧异,虽然那几个哭哭啼啼,动不动就出状况的票数也不少,但跟赵佳还是没法比的。她只知道赵佳亲友不算多,家里早年还过得去,后来她父亲病了,弟弟也病了,大哥不得不辍学去种地,母亲要照顾两个病人也只能在家。 年仅十四岁的赵佳,想过把自己卖去给人做妾,让家里境况好起来。但是她母亲得知她有这个念头后,就把她打了一顿。说她要是有志气就凭自己双手活下来,做小一辈子抬不起头,生的孩子也没未来。 在小剧场筹备之前,赵佳经常能在水门街找到零工,《白鹤道尊》头一个月的迎客她也得到了机会,“满上”给的酬劳挺丰厚,一下子就解决了父亲和弟弟半年的药费。 但她也知道这种活不是长期的,所以每天都在为将来发愁。大河剧场在招募她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因为不识字,不大清楚是做什么的就没在意过。后来街坊邻居家的女孩们开始议论这件事,也越来越多的人去报名,连巷子口卖烧酒的小哥也去了,她才上心…… 这些都是赵佳的母亲给赵佳送鸡蛋补身体时撞见林檎两人聊起的。赵家的亲友本就不多,家里两个人病了之后来往的亲戚就更少了,即便赵家没问他们借过一文钱。 赵佳上大河剧场竞争艺人名额后,赵母才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去求他们帮赵佳投票,不花钱,登记一下就行。所以赵佳的亲戚愿意投的都投了,一共十五。也所以现在赵佳的高票数全是喜欢她的人,真金白银一票一票投出来的。 “她一定庆幸没有去给人做妾。”不出意外的话赵佳会顺利挺过淘汰赛。 程馥点了点头,又看了男子组的淘汰赛票数,这就令她吃惊了,这个叫宣禄的十五岁男孩票数比赵佳还高。 “是我小看金陵城百姓了。”她扶额。 林檎笑道:“因为办这件事的是两河轩,是您。”换别家,未必能调动起金陵城百姓的热情。毕竟两河轩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商家,每做一件事首先考虑的是品质。金陵城的百姓们也有眼睛,也知道分好赖。 程馥有些懵懂,“是这样么?” 两人说话的间隙,周正平派来的人也到了楼下,他把马丢给两河轩的人便三步并两步跑上楼。因为是熟人,两河轩的人没拦着,只是纳闷小酒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寒今天帮季堰送文书到衙门,便顺道和徐野一块回家。老远的就见家门口站着不少人,他们的好邻居叶雪馨也在。以为是叶家的客人,两人都没在意。而叶雪馨看到他们出现后,却突然带着那群人迎了过来。 “这位夫人说是你们的亲戚。” 徐野就不提了,程寒也是金陵城有名的才俊,这两人站一块,那几个丫鬟一个个都羞涩起来。因为神态过于露骨,让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阵恶寒。 “哪来亲戚,我们兄妹没有亲戚。” 徐野也对叶雪馨道,“我能作证。” 叶雪馨当然知道他们口中的没亲戚是什么意思,但就血缘上来说,他们兄妹二人非但祖母父母健在,兄弟姐妹也齐全得很。 “这位就是顾三公子吧?”贝姨娘上前一步,笑着打量他。 “不是。” 贝姨娘也不气,依旧保持着慈爱的笑容,“跟陈家姑奶奶生得一个模子,看来是了。” “有何贵干?”程寒觉得自己这几年白修炼了,听到某些熟悉的人名还是不够冷静。就在刚才,他差点就想让人把这老太婆的嘴砸烂。 贝姨娘环顾四周,“这里不便说话吧?不如进去……” “有屁快放。”程寒冷脸。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拐入街口,叶雪馨认得那是程馥的马车,宽敞、解释、稳定,门在两侧,能躺能坐还能喝茶读书。 马车在大门口停下,坐车头的骆行先跳下来,绕到车门边等着,然后玖玖下来了,接着才是打着呵欠的小姑娘。骆行小声提醒了对方一句,对方扫了眼门口众人,没搭理,自顾自地往里边走去。 徐野见自家小姑娘回来,哪还有心思跟这些无谓人在门口看夕阳,立即抬步跟了上去。 “是顾三小姐吧?是不是顾三小姐?”贝姨娘突然冲上前,但很快被程家的护院拦住了。 “顾三小姐,我是你贝姨,你母亲已经把你的庚帖给我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啊……” 她话未说完,已经踏上台阶的徐野突然折返掐住她的脖子。突如其来的冲突让叶雪馨吓了一跳,程寒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把匕首,当他要靠近贝姨娘时,手被程馥按住了。 “我哪个母亲啊?”她有些好笑。 徐野松开贝姨娘。 “咳咳……还……还有哪个母亲,就是梁国公夫人祝婷。她现在是你的嫡母……” 程馥从玖玖手上拿起折扇,心不在焉地扇了两下,“我连生母都没有,何来嫡母?不能因为她是祝娴妃的亲戚,就能乱给不相干的老百姓婚配吧?我可是金陵人士,你们这样我可以告官的。” 第21章 太难看了 贝姨娘料到此行不会太顺利,但她也没得选择。梁国公府账目现在很多人盯着,祝婷没法抠银子出来,而她儿子和孙子要在京城保持体面的日子,开支相当大。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孙子娶个被除族的女子为妻,她的孙子值得那些正经闺秀。但谁让京城势利眼多呢,那些个高门贵女不是嫌她儿子没一官半职,就是嫌她孙子相貌才学不如人。 祝婷的意思很明白,程馥有钱,先把人娶过门,将程家的财产都拽到手中,以后怎么打发还不是随意得很。到那时她的孙子有钱有功名,想娶什么样的高门女子不行。 “婚姻大事自由父母做主,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家孙子长你一岁,品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话未说完人已经直挺挺地倒下,脑袋磕在青石板,血流如注,人早已不省人事。 “啊——杀杀人了——” “你,你们……杀人啦……姨娘……” 贝姨娘带来的人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顿时方寸大乱,一时之间都没了章法。 血腥味弥漫开来,叶雪馨有些想呕,方才她被这躺地上的老婆子忽悠:说自己是程家兄妹的亲戚,千里迢迢特地从京城来探望兄妹二人,还说梁国公府的人都惦记他们。说到后面声泪俱下,十分不易。 叶雪馨动摇了,以为顾家想挽回兄妹二人,殊不知竟然是在程馥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给卖了。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地上的婆子想狠狠骂几句,但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如此,只能干憋着。最后还是程馥把她哄回家。 “要死死远点,别脏了程家门口。”小果子让人去提水拿扫帚,准备洗地。 贝姨娘不省人事,但还有气,问题应该不大,但程家下人凶神恶煞的,他们也不好继续留下,于是大家合力把贝姨娘拖上马车,逃难似的离开了程家门口。 他们一走,程寒就立即让范雨去查为什么祝家之人会突然跑到金陵来。而程馥只觉得可笑,都除族了,还拿着她的庚帖卖她,脸皮真厚。 “庚帖这种东西可大可小,要不是小姐如今不是顾家人了,还不知道被他们怎么安排。”在屋里服侍程馥洗漱更衣,闻香几个想起先前的事就不大痛快。 “小姐,那位梁国公夫人怎么会有您的庚帖?”祝婷是他们兄妹离开之后才进门的。 程馥倒不觉得多奇怪,“庚帖不就是生成八字么。” 顾政和老太太自然滚瓜烂熟,而旧家谱、族谱上也必定有。祝婷为什么会知道,自然是从顾家人嘴里知道的。至于到底是她琢磨出来的馊主意,还是有人故意引导,程馥就懒得查了。为这种破事麻烦高升,不值得。 外边滴滴答答的声音愈发密集,秋夜的冷雨说来就来。 吃好晚饭,徐野回自己的院子处理几件公务,小兄妹则坐在书房外长廊观雨。金陵入秋后,小丫鬟们很利索地把厚毛毯铺在了木地板上。这主要被骆行的习惯给影响的,他太喜欢窝在门边睡觉发呆吃点心了。 “你说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呀?” 程馥相信他们兄妹于顾家仍是禁忌,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在人前提,所以才闹不懂为什么先是顾长瑜,后是祝婷……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茶泡好,程寒给妹妹的杯子添上热茶,“不是走投无路哪里会这么难看。” 堂堂一位国公府夫人,明知道所谓的继子继女早已不相干,还要死皮赖脸贴上来,当别人傻子似的在那算计,以为他们兄妹俩没父母没亲族撑腰,日子艰难,可以任由她拿捏。 “哥哥……” 程寒看着雨滴出神,“嗯?” “二哥快回京了。”程馥轻声道。 程寒微愣,“嗯。”是了,他怎么忘了这茬。 有一个人比他们兄妹更恨顾家。 处置完公务,徐野自己打着伞过来,程寒为他摆上新茶杯,正巧闻香和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过来,里面是刚做好的点心和切好的瓜果。 温、郭两家的案宗但凡定性的都已经发到了苏州和杭州,罗参没透露,但之前都是徐野在受理这些案子,所以他知道大体数额。这两家要赔不少钱出去。 程馥有些好奇这两家会怎么去赔这笔账,赖是肯定不行的,杭州府非法占地那事刚平息没多久,谁敢顶风包庇? 三人正说着话,吴缨冒着雨也登门了。 “成本是自己掏的,赚的却没进自己口袋。”就看这两家能不能把别人已经吃进肚子里的抠出来了,否则只能掏家底来给苦主赔偿。 听到这种破事,刚入座的吴缨只想骂一句活该,“我这两年也才看明白,江南这些世家现在是什么光景。”说穷不至于,但说富,家财却也逐年在萎缩。以至于现在为了点钱要用这么脏的手段。 “要换十多年前,谁在意钱这种东西,提这个字都是羞辱人。我拿你一个庄子,咱们是姻亲你不能跟我计较,你打死我女人,我也不能要你偿命。可有的人就跟羊似的,回回被薅的都是他们,秃了也就穷了,人丁也少了,怨气日积月累就成了如今的模样。互相需要,互相祸害,就是现在的江南。”明明被勒得喘不过气,却谁也不敢松开谁,碰到有利可图之事,也谁也不愿意便宜了谁。 “就拿陆青来说,他不是弃暗投明来咱们这儿了么。‘两河市集’成功后,郭老太亲自给他媳妇写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恩威并施要他媳妇劝他回郭家。”信上没少说两河轩坏话,唱衰吴缨和程馥走不远,也不知道谁给她分析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比如吴缨斗不过吴家,程馥迟早要嫁人,到时候他们两个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底下人死活之类的。 陆青很崇拜程馥,本来还想委婉地回一封信道歉,结果那老婆子越说越来劲,批判程馥这样曾经抛头露面不检点的女子将来嫁人后被婆家怎么蹉跎都难说,要陆青赶紧带着家人回苏州,免得名声被她带累。 陆青气得把信给撕碎了,一句话都没回。 事实上找陆青的还不止郭家,好几个世家和财大气粗的商号都有心挖陆青。一方面他在郭家当过大管事,人脉上没得说,二来他熟悉两河轩的运作模式,很多人现在想模仿两河轩。之前谁都嫌的陆青现在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才。 程馥对有人看上陆青并不意外,两河轩现在连文书小哥哥们都是抢手货,全当大家对她和吴缨的能力认可了。 她比较在意的是吴缨口中的世家,跟她的认知差距越来越大。 提到世家两个字,都觉得要么都是读书很厉害的人,每一代都出大儒,家中典藏无数,底蕴深厚;要么是早些年曾有从龙之功,后来急流勇退,家里还供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比如丹书铁券之类的,依靠这些来让族人思想凝聚。他们的共同点是人丁兴旺、祖产丰厚、默守陈规、抱团,不喜欢变数以及与门当户对的世家通婚等等。 然而长跑赛之后闹出来这么多官司,她看到了一张张藏在浮华之下焦虑扭曲的面孔。都是凡人罢了。 “你这时候过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雨势很大,看样子要下到明天。 吴缨瞥了眼程寒和徐野,觉得没什么可避讳的,便直说了,“吴真真的亲事八九不离十了,但具体是哪家的我还没打听到,不过以宗家那直白的企图心,少说也得是个郡王吧。”吴真柔已经嫁了世家,吴子琪将来在世家这边的助力已经稳固,那么剩下的就是外边的了。 这也是吴真真被塑造成金陵公主的原因,吴令佐和郭氏疼爱她不假,但他们最重视的还是吴子琪,那是他们的希望。如果能让吴真真风光的同时给吴家带来巨大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至于吴真真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在徐野这件事上已经说明了她没有那个命。其实吴令佐认真考虑过徐野的,不然之前也不会闹出那么多笑话来。毕竟徐监丞可是当今最爱重的臣子,嫁进徐家,没准比什么皇亲国戚都牢靠。 可惜徐野根本不把吴家放在眼里,而且吴令佐也算认清现实,他们现在是斗不过徐家的。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会有吴家的人乐此不疲地上两河轩要钱,你别搭理他们。” 小姑娘不知所谓,“啊?” 吴缨无奈,“我也是下晌的时候听说的,吴大夫人要族里每家出一千两给吴真真当压箱银子。”他还是吴家的人,吴大夫人自然不会放过。但上回被教训成那样,她决计不敢往吴缨跟前凑,极有可能是找族里的长辈上两河轩找他们要钱。 族里现在大多数人日子越过越糟,一千两跟要人命没分别。吴缨有理由相信折腾到最后很多人会来找他借钱。 小姑娘望向徐野,“不是说长跑赛他们赚了不少么?”十来万两肯定有吧?这个钱还不够当压箱银子么? “是赚不少。”光倒商位就几万两入手,抽成又拿了一笔,自家临街铺子那几天的收入……笼统加起来少说也有十来万两。 在小酒馆开业之前,金陵商业环境虽然不错,但收入绝没有现在这么高。 一家水粉铺子平均每天能连本带利收入十两银子就算生意不错;铁匠铺子若只磨刀具,一天都挣不到两百文,只有碰到谁家的刀实在没法用,必须新打时,才能挣五百文以上。 豆花、包子那些更不必说了,两文钱一碗豆花,一文钱一个大白馒头,三文钱一个素菜包子,五文一个肉包子。就这样多少人还嫌贵。 小酒馆和两河轩相继开业后,很多人通过帮程馥打零工改善了生活,解决了燃眉之急,而去年的长跑赛更是直接改变了商业氛围,许多不死不活的小作坊被盘活了,也多出了很多新工种,有人光靠逢年过节带客郊游就挣不少。更重要的是在观念上的改变,赚钱不再是那么不好意思的事了,为了生计更多的人愿意去开动脑筋。 当然,被改变的不止是小老百姓,两河轩的疯狂揽金让平日里目空一切的世家们动心了。但他们没有像小老百姓那样脚踏实地,他们也没看到两河轩为什么赚这么多钱,他们只看到了钱。 纯粹的贪婪促使了今年长跑赛变成这个结果。 “宗家把族里都吸干了,怎么会缺钱。他们只是想占更多便宜而已。”可族人还有多少愿意给他们吸呢? 程馥无语,“太难看了。”今天怎么回事,连着被恶心两次。 不过看吴缨一脸隔岸观火的嘴脸,怕是非但不会掏一文钱,可能还会干点别的激化矛盾,恶心郭氏。 吴缨现在富得每天睡不着,一千两不够他一身新衣裳的,这钱他出不出无所谓,但显然他宁可拿去给小剧场的孩子们投票,也不会花在吴家人身上。 小哥哥已经开始打呵欠,程馥便让大家吃个宵夜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临走前吴缨想到什么,“不过我觉着景家差不多了。” “什么?” “世家的事。” 程馥恍然,又有些怀疑,“景二老爷跟吴家不是同气连枝的么?”她可不像吴缨这么乐观。 吴缨想了想,没反驳,这事确实是他观察的结果,但难说景家最后会如何。 回到书房,程寒已经先去睡了,徐野伏在她的桌上半开着眼睛,昏昏沉沉的。美男困倦,赏心悦目。不对,现在不是看美男的时候。 “送我回去。”索性她也不忙活了,不然这个人不知道要陪自己到什么时候。 徐野惺忪地摇摇头,“你写啊。”声音中带了点鼻音。 这样子也太乖了吧~! 程馥脑子里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咆哮。 无奈之下她快速地铺开纸,笔沾了墨就专心写起来。不费多少时间新故事就写完了两话,此时徐野还在强打精神,她心疼不已。 “你有没有觉得我个子高了?”回屋的路上,她比了比自己的头。 “嗯,你长大了。”该有的都有了。 “有偷看我吧?” 徐野不屑,“我是那种人么?” “是么?我可是经常偷看你呢。”小姑娘洋洋得意。 徐野手中的伞差点没握紧,故作矜持道:“知道你贪恋我的美色,可毕竟咱们还没成亲,你要克制。” “哟呵~” “不要这么轻浮。” “嘻嘻~” 徐野被她逗笑了,正好走到屋下,“上床就别看书了,马上睡觉知道么?” “好——”应得特别爽快。 徐野站在外头看到她屋门合上,几个小丫头在里头陪她说话,伺候她洗漱,这才慢慢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心里嘀嘀咕咕,过不了多久就能一块进屋了…… “贝氏是祝婷父亲的妾侍,跟了他几十年,有一个儿子,如今孙子也大了,跟程小姐年纪相仿。”旅厌现在可以自由出入程家。 祝婷家的情况徐野一直都知道,她父亲有妾侍他也知道,只是没关心过,以为妾侍翻不起什么浪。没想到在祝家地位最低的竟然是祝婷,更没想到这个贝姨娘胆子这么大,敢亲自来金陵强娶。 祝婷父亲那一房是旁支,全家都依附着祝娴妃的娘家,也因蹭饭的亲戚太多,祝娴妃的娘家如今被坊间称之为大祝家。祝婷父亲这一房要过体面的日子,又没有本事挣钱,做官的能力平庸,读书的也读不好,也所以祝家除了供他们吃住之外,并不另外给花销,大多数时候他们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把这件事告诉祝老爷子。”既然谋划着要当皇上的正经岳丈,就该知道拖后腿的人若留在家中必定后患无穷。 京城 贝姨娘狼狈不堪地回到京城,想歇一日,找大夫好好看看她后脑勺的伤,然后再上顾家找祝婷想后路。结果祝家人死活不让她们进门,还说她们这一房已经搬走了,具体搬去哪里也没说。情急之下贝姨娘只好跑到梁国公府找祝婷,这才得知现在全家老小都住在梁国公府里。 祝婷没有见她们,倒是林姨娘带她去祝家住的偏院。 “我听说几位爷也是置办了宅子的,怎么就非要来国公府呢?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这国公府如今住的人可多了,不比祝家少。那小偏院您待会儿看过就知道了,挤得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她话中有夸张成分,但也不算全是假话。 顾彦云成婚后,世子夫人周芳艳一口气占了府中一大片地方,然后顾长惜的长乐院她不许别人用,两位没成婚的表小姐各拥有一个院子,表少爷住在外院这倒没什么可挑剔的,府中还有几位姨娘和一群通房。 顾家尽管地方还算充裕,可剩下的都是年久失修的偏院,要住人得跟老太太请钱修缮。 平日没外人的时候贝姨娘把自己当正经夫人,所以现在一个妾在她面前明摆着不欢迎祝家,她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当即就伸手在林水儿的手臂上用力地拧了一把,当即就把林水儿拧得痛哭流涕,呜呜地跑了。 “姨娘,她会不会去告状啊?咱们如今毕竟是客人。”小丫鬟担心道。 此次金陵直行不顺,让贝姨娘失去了冷静,现在才觉得刚才自己冲动了,这里毕竟是顾家,林水儿已经不是祝家的人了,是顾政在官府那有名有性的妾。可林水儿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眼下要想追也追不上。 越想越糟心,贝姨娘按捺烦躁,思前想后现在只有祝婷能保她,于是加快步伐先去几位爷住的偏院,了解实情后再做打算。 祝婷确实焦头烂额,她这边跟顾政撒谎娘家人因为外头的宅子还没修缮好,暂时借住一阵子,另一边又不得不应付老太太和周芳艳的试探。 她不是没劝过娘家人去住外面的宅子,自己家总归舒服一些的。但祝家这一群老少像是吃定了她一般,宁可挤在小院子里寄人篱下,也不愿意出去过独立的日子。 更糟心的是她的娘家人被祝家赶出来这事其实与她有关,是她让贝姨娘去金陵的,而贝姨娘还没回来,事情就传到了祝娴妃的父亲耳朵里,所以她娘家人都被赶了出来。 她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要是事情成了,以程馥的钱财,足够让她娘家人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必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然而她真是低估了这个从未谋面的“顾三小姐”,更因为对方不识好歹嫌弃她娘家侄子,恨上了对方。 只是眼下她自身难保,哪里有那个闲心去找程馥的麻烦。 她不知道像她这样为了供养娘家,把夫家啃得体无完肤的女子是否存在,她着急的是顾家现在中馈虽然在她手上,但每天老太太都要核账,她根本不敢动一文钱。 她的嫁妆当初刚进顾家没几天就被悄悄送回了娘家人手上,本来她就只剩下顾家这条船可靠,所以尽管对顾政对老太太诸多不满却也极力忍耐,哪知现在整个娘家都要来吃自己。她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第22章 我把人给打了 如果有人问两河轩现在多成功,肯定有长期关注他们的好事者告诉你,如今整个金陵乃至属县,不是追蹴鞠赛就是追大河艺人,每天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都围绕这两项,中间穿插着“满上”的《白鹤道尊》剧情推进。 就连两河轩内部的大家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真的参与了这么厉害的事业吗? 今日蹴鞠赛八强战正式开踢,两个比赛区都疯了,除了武馆维持秩序外,官府也派了大量官差。而为了错开蹴鞠赛的时间,今天水门街没有淘汰赛。林檎终于得空回两河轩跟程馥说说进展。 现在票数低的那批情绪倒是稳定,难过的都是中段,不上不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圈。好些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要靠大夫配的静心丸才坚持下来。 林檎在那些注定要淘汰的孩子里发现了一些有上进心,但作为艺者天赋不够的,打算等比赛结束后问他们愿不愿意留在大河剧场做幕后。 “最初表现好的几个,票数都不太高。”每个师傅都有自己看好的人才,林檎作为大河剧场的大管事也有自己倾向的,然而无论是师傅们还是她,这次都看走眼了。 女子组票数最高的赵佳,相貌、气质、才艺都不是最出色的,但她就是甩第二名一大段距离;男子组的宣禄,长得好是好,但个子不高,不清楚他实际年龄的多以为他只有十二岁。 林檎和几个才艺师傅都认为他的名次最好是五到十五名之间,然而他的票数比赵佳还高,是本届艺人淘汰赛里票数最高的。 程馥知道太多的后来者居上的案例,所以一开始就没有特别在意哪个孩子,“现在只是淘汰赛,谁笑到最后可说不准。” “您没有觉着谁拔尖?”她真好奇东家喜欢什么类型的,能得对方慧眼一定是个特别的存在。 程馥手上翻着接下来要下印坊的画稿,“我眼光更差,觉着好的都是淘汰的命。” “……” 景元泽到两河轩楼下,正巧碰到吴缨和丁懿轩、陆青两个站在外头晒太阳讨论什么事。 “她在不在?”景元泽晃了晃手中两张帖子。 吴缨夺过一张打开看了眼,然后丢回去,“我代她回你,不去。” 景元泽龇牙咧嘴,转身走进室内,径直上楼。吴缨随后也跟了上去。 “我就不凑热闹了吧?”金陵城谁不知道她不爱应酬,要谈合作直接来两河轩,能做就做,不能做喝酒吃饭送礼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卖我个面子。” 程馥把还回去的帖子又拿了回来,打开重复看了一遍,内容是五日后办赏菊会,落款是景老夫人。 “我向来不受待见,大好的花会,你们家这是何必呢?”她跟景老夫人没什么交集,对方非要请她赴宴,还特地让景元泽出面,能有好事才怪。 “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为难你。”景二老爷把请柬丢给他的时候,当下就扔进炭盆里,结果景二老爷又让人写了一份。说不管老夫人被谁怂恿,她难得开口请求,做子女的不好太逆反,先随了她的愿,到时候程馥在景家,景二老爷自然会安排人手寸步不离,不会出什么岔子。 亲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景元泽也只能妥协。 吴缨进来,拉开景元泽身边的椅子坐下,“别闹了,你有心无力。”景家可不是景元泽说得算。 “……我现在就同你回景家,问问你家老太太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程馥起身,玖玖随即为她披上薄披风。 “我也去。”吴缨附和。 景元泽见这两人动真格的,有些头疼,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法子可以说是反被动为主动,完全不受人控制。 景府 景二老爷没想到程馥和吴缨突然造访,二夫人曹氏更是吃惊,心里有个声音在问,是不是自己偷偷给宣禄投票的事要被揭发了。 景老夫人此时正在堂屋里跟一群族里的女孩们说话,听管家来报程馥求见,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未决定让不让人进来,二房两口子就把程馥和吴缨带了进来。 年轻的女孩们没几个见过程馥,但她的大名如雷贯耳,比起沉默的宋媛,脸色变化无常的景老夫人,这些女孩是期待见到对方的。 程馥与吴缨先向景老夫人和在场的其他人见礼,然后为自己冒然登门诚心诚意地赔了不是,同时献上了一些薄礼。 景老夫人自然认得吴缨,对此子印象不好,故而表现得十分冷淡。而程馥于她来说则是新鲜的,这个把金陵商业推向新格局的少女,不似旁人说的那般面目可憎,也没有表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大方、从容,也足够美貌。 “……贵府三公子的帖子晚辈收到了,只是花宴那日正巧不得空闲,所以特地登门来给老夫人您赔不是,请老夫人莫要怪罪。”程馥微微颔首。 这话一出,景老夫人的脸就垮了下来,努力维持的和颜悦色也绷不住了。大概对法的反应太过于露骨,程馥暗自纳闷这老太婆到底想在花会上搞什么名堂。 不过什么原因都不要紧,她不会遂他们的愿。 景老夫人张嘴想给这不识好歹的丫头下马威,却感受到来自景二老爷夫妻意味不明的视线,不得不歇了心思。憋着一肚子不痛快,慈爱地对程馥说了几句客套话,这事才算过去,也只能过去。 两河轩忙,程馥和吴缨都不想在无谓的人和事上耽搁,两人准备告辞离开景家。景元泽起身要随他们出去,却被一道虚弱却刻薄的声音阻止了。 “姓程的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宋小姐说吗?”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景家是什么地方?” 景二夫人皱眉,警告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平日里还算好相处的她,在景家可是掌家夫人,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丫头没大没小的代她行使权力了? 说话的是一位十五六左右的少女,面黄肌瘦,唇色极淡,五官和气质中上,属于典型的江南女子。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有病根,她声音虚浮,穿得也厚实,这个时节已经抱起了手炉,唯独那双眼睛咄咄逼人,充满了生命力。 程馥确定自己没见过对方,懒得搭理,给吴缨递了个眼神,两人都抬步要出去。 “不许走,来人把他们拦下来。”情急之下那少女也不管不顾了。 景二夫人不悦了,“这可是景家,客人就要有客人的样子。”她同时瞪了一眼景二老爷。 可惜那女子也不知什么来头,竟然不屑于景二夫人的提醒,对背着她的程馥道:“老夫人给你派帖子那是天大的脸面,你当自己还是梁国公府小姐呢?花会那日你不来也得来。” 程馥在记忆里努力翻呀翻,很肯定自己没见过对方,于是接着不搭理她,面向景二老爷,“花会那日晚辈确实有事来不了,相信偌大的景家不至于没有我这个客人就办不成花会。告辞。” 景元泽不希望当着他们两个的面处置家中的人,于是也再不管谁阻挠,带着人要出去。 “你那下贱的生母把宋小姐害成如今这般,你难道不该给她磕头赔罪吗?看来在不知羞耻上果然是家学渊源。”见景元泽动作,那女子急了,桌上的茶具被她扫到地上。 程馥的脚步终于停下,缓缓转过头,“事不过三。” 众人还未回过神,程馥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本就病态的脸庞除了惊恐就是血星,而程馥却没有泄愤,拽着她的衣襟从软塌上拖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接着连踹几脚,最后是被景二夫人抱开的。 “你是不是没听过我程馥在金陵的恶名?” 那女孩没想到程馥会动手,还是在景家,“你……无法无天,你们都死的吗,来人把她拿下……” 程馥挣脱开景二夫人的怀抱,又踹了她一脚,“谁来都不顶用,我看你脑子里都是屎,活着只会臭气熏天,恶心旁人,不如今天就送你早点见阎王爷。” 景老夫人惊醒,“快……快拦住她,快拦住这个贱婢,她要打死我的端儿啊……” 程馥又把对方拖到门口外,“说,谁让你在我跟前发疯的?你又是哪家粪坑里爬出来的东西?” 骆行和吴缨把景家的护卫都挡开了,以至于无论是景老夫人还是景二老爷都无能为力。景元泽倒是不管了,和他娘站旁边冷漠地望着这一切。 那女孩最终身体扛不住这番殴打,昏死了过去,此时衣襟已经血迹斑斑。女孩们有人吓得脸色苍白,有人从容淡定,也有的人眼中掠过一丝愉悦,而宋不知何时站到了老夫人身侧,给对方顺气。 程馥把人打晕后并没有解气,扫了眼众人,“既然没有人告诉我她是谁,我会自己查出来。” “还有我姓程,无父无母无亲族。”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位叫端儿的女孩被抬回去救治后,景老夫人才恍过神,急火攻心,把在场的大小主子口沫横飞地数落了一遍。这么多人竟然由着程馥在景家撒野把人打成那般惨状,叫她如何跟人家父母交代。 景二老爷默契地装死,景元泽一脸不在意,“多大点事啊,这不是没死么,您不知道吴大夫人那天差点被她用棍子把脑浆敲出来。”端儿这样算轻的了。 “其实程馥这人特别好相处,只要别没事找事,她能跟所有人成为朋友。可祖母您…… 你们非要找她不痛快是做什么呢?为了姑妈?还是觉着人家没有仪仗可以任人践踏?”景元泽视线在宋媛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道:“我就好奇,凭什么呢?试问她对不起你们谁了?” 宋媛心虚地低下头。 “我看你们就是太闲。祖母,还有你们几个,要是平日里没事做可以帮族里干点活,省得回回惹麻烦都是我们三兄弟背黑锅,回回都我爹娘收拾残局。”说完也甩袖离去,他得给程馥赔不是。 二夫人曹氏担心儿子,丢下一屋子人和景二老爷追了出去。那可是她最宝贝的儿子啊,他好久没这么生气了。谁让她儿子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 “你们简直不知所谓。”景二老爷最烦内宅这种斗法。 景家人的后续程馥和吴缨都没关心,她让人去查那名女子的底细后便把注意力投入到了两河轩的事务上。 庆幸今天走了这一趟,确认了所谓的花会是鸿门宴,也许未必主要针对她,但至少是顺带的。以今天景家人对她的态度,估计到了那日会有更恶心的遭遇等着。 两河轩因事业做得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分工也越来越细。前两天刚把旁边的地契拿到手,准备着手门市扩建。安秀街的风水不错,两河轩开业至今各项营生都挺顺利,程馥是不想搬的。 从景家回到两河轩,按原定的时间,所有的管事都要上三楼去听新的安排。 丁懿轩的内控能力卓然,所以程馥让他全权负责内控,而陆青则负责外控,和丁懿轩一起给大河剧场、纸品、养殖、茶馆、蹴鞠赛、金陵学院等做支撑。 收入结构在现施行规则的基础上也进行了调整,以后奖金会按月发放,不再随程馥心情了。根据个人表现的考评来计算奖励,不过程馥也让他们放心,两河轩不会扣钱。 如果是能力问题,勤能补拙,写检讨做改进,一个月不行三个月,三个月还不行就送去沈大夫的医馆抬病患,或者到外城帮百姓开垦荒地。而如果是态度问题,或者吃里扒外的,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达到三次就解除聘用,有损两河轩利益的还会通过官司来索取赔偿。 听说每月发奖励,且表现不好也不会扣钱,大家都松了口气,结果听到可能会被打发去抬惨叫连连的伤患和天寒地冻下开荒,大家又倒吸了一口气。 “有没有疑议?” 众人摇头如拨浪鼓。 程馥接着道:“如今伙伴越来越多,每个人的性子都不同,希望大家互相包容、尊重。出现争议和矛盾别闷在心里,开诚布公地摆出来。如果实在没法调解,可以申请换组。” “以及,不要随意对你们的伙伴下定义,也不要当众议论旁人的私事。不了解整件事的面貌就乱断案,对别人是一种伤害。我不要求你们勉强自己跟不喜欢的人和睦相处,但两河轩的利益是大家共同的,我对所有人最低要求是公私分明。” “最后一点,外人看着你们风光,其实你们自己知道这钱挣得多辛苦,早出晚归通宵达旦都是家常便饭,那么努力挣来的钱,该怎么用,怎么去安排,你们有时间就好好想想,不该沾惹的东西不要沾,不该借的不借,学会拒绝。” 提到钱,吴缨有话补充:“你们都知道内河两岸是什么地方吧?花楼、赌坊、斗场……那你们知不知道,每天从这些地方丢进内河的断手断脚有多少?几年前,卖老母妻儿的都还是常事;晨间渔夫收网回回有鱼嘴叼着人耳朵。” “人活一世,有些东西沾了一辈子就毁了。所以为了杜绝这种情况,一经发现,无论是谁,两河轩都容不下。”吴缨正色,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听到这里,莫老爷子眼眶红了,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唉声叹气,像是想到什么糟糕的往事。 …… 两河轩的新分工捋顺后,程馥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小酒馆,也是今天才知道颜桧一直在金陵。不过对方既然没有露面的意思,那她只管装作不知道。颜桧为太子办事,如果对大河剧场有什么想法,该出面时自然会出面。 小酒馆新菜单出来了,程馥今天特地过来试菜,顺便确认楼面翻新的日期。 “吴缨相熟的几个外邦海商腊月到金陵。” 钱山与周正平面面相觑,不解道,“要做外邦菜?”不是他自夸,哪的菜都没有大越的厨子好。 程馥摇头,“他们的食材和一种黄色的,冒泡泡的酒。” 钱山来了兴趣,“这倒是新鲜。” “我听说您要办金陵学院,那个,我想捐点钱。” 钱山知道给大河剧场的艺人投票就算捐钱,但他最近发现自己是博爱又不沉迷的那种观众,而且每个月是有票数上限的。像他纯粹为了金陵学院,就极不方便。 程馥斟酌了一下,说道:“怕以后牵扯不清,我没打算对外募钱,不过你可以收一些书捐过来,现在最缺的是书。”以两河轩的风评,她摆个箱子到街上,半天就能收满善款。 没有必要,也不愿滥用别人的善意。除非自己哪天做不到了,需要旁人出力的时候,她才会考虑。 徐野听说小姑娘在收书,当即就表示自己可以把存在梧桐书院的那些书都捐了,包括他的笔记,心血来潮时写的策论等等。程馥咬着下唇,有些不情愿。状元郎的笔记啊,京城多少学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要不留给孩子吧……”抠门病犯了。 徐野捏住她的鼻子,“孩子有我,有我爹,再不济还有我伯父,哪用得着什么状元笔记。” 程馥突然捂嘴笑起来,眼睛明亮而朝气,拉着徐野的手,“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俩不正常?孩子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徐野却一本正经,“早打算很有必要。”今天就给徐则送信。 程寒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提着妹妹的耳朵怒问,“你今天在景家被人欺负了?” “啊~~放开我放开我~好痛好痛……”小姑娘疼得直飙泪。 程寒拧够了,松开她,“我去给你报仇。” “别别,你再去人家得报官了。”程馥挽住小哥哥的手臂。 “我把人给打了。” 程寒嘴角微翘,“那你手有打疼吗?” 小姑娘把自己的两个手掌打开,“有点。” 徐野在旁边看着两兄妹吹手手,说些幼稚的话,有点吃味,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他就是觉得,如今这两个孩子都大了……双胞胎也不好太亲密的。 然而兄妹二人齐刷刷望向他时,他立即换上了“大哥哥”关爱的神情。 第23章 你就是个香饽饽 跟程家的秋夜温情相比,吴缨的家就像灵堂,一片愁云惨雾。 今天吴令修突然召集宗家所有人,正式提出分家。吴令佐自然是反对的,可吴令修却有备而来,他的准备甚至比当年吴缨要充足得多。 吴缨这边还没来得及了解吴令修怎么顺利分家的,吴永龄和几个族中子弟就一块上门了。还是为了郭氏分派到每家头上一千两的事。 吴永龄和这几位族兄弟家境不错,郭氏的无理要求他们虽然不满,但一贯的和稀泥作风让他们不想费劲去跟宗家掰扯,撕破脸大家都不好看,所以早就妥协了,准备乖乖给钱。 他们今天找上门,自然不是为了自己要出的那一份,而是为了其他族人。大多数族人这些年都过得不如意,没得宗家扶持便算了,还一直被吸血,族产的分红一文没拿到,还不能问,问就是世道不好亏光了。 信了宗家鬼话,稀里糊涂勒紧裤带过日子的比比皆是,可再糊涂的人也有大彻大悟的一天,现在对宗家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他们说着,吴缨听着,要出主意没有,要钱,提都别想提。而几个人商量了半天,喝光了他两壶好茶,最终决定每家出五千两帮部分族人垫上。吴缨无言以对,喉头一阵阵恶心反胃,只想立即把他们轰出去。 这个症状持续到深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只要闭上眼睛,脑子里就自动回放吴永龄几个说过的话…… 程家 程馥睡眼惺忪地拿起一杯茶吹了吹,然后喝掉一半,“然后呢?你不是没有给钱么?” 此刻两人对坐在书房外的长廊上,就着秋夜的寒冷说些有的没的。 “我就是烦。”所以才任性地半夜跑到程家来找小姑娘聊天。 程馥没有不耐烦,在茶水的作用下,精神了些,“跟我进来。” 书房有地龙,但因为吴缨来得突然,原来的热量已经全部散尽,程馥不想打扰灶房大婶的好梦,就没让人烧。 在座位坐好,程馥摊开一张纸,从装炭笔的木盒里取出一支,接着问吴缨:“族账在谁手上?” “祠堂和宗家各存一份。” 程馥飞快记录下来,“在金陵的族人一共几户?” “两三百?”他还真没认真统计过。 程馥在纸上写了三百,“你预估能争取到多少人的支持?” 吴缨诧异,不敢猜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你要做什么?” 程馥抬手,让他稍安勿躁。 “皇帝都有几门穷亲戚,何况你们这样的世家。撇开宗家不说,族人中地位高的肯定不希望变化,因为变化意味着风险,哪怕微乎其微他们也会感到不安,担心手中的权力被稀释,财富累积速度变慢,所以坚定不移的拒绝变革。而普通的族人,既没有勇气反抗宗家的压榨,也不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大家都在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随大流。结果被宗家榨得油尽灯枯也没见出头鸟半根毛。 你有没有留意那几个总上你家的族人,在族中什么地位,家底如何?是不是又有地位又家财万贯的?” 吴缨细思,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吴天溢和吴永龄几个田产、房产、铺子、作坊只多不少,其中有的人家里还有码头。 “你可以试想一下,你的族人有许许多多的小圈子,而你经常见到的几位全是一个圈子的。”程馥冷笑。 吴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的人脸,每一张都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处在他们的立场,你就是个香饽饽,不厌其烦的让你参与到他们的事情中,为的是渐渐将你同化,最终彻底融入他们的圈子。而你未婚无后,通房都没有,于他们来说又是一个可经营的方面。你知道我刚才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是他们,我就让你生不出孩子,以后不得不从他们几房过继子嗣。” 吴缨倒吸一口气,“坏丫头。” “你原先是不是打算等吴家烂透了再出手?可那样的一个吴家你还要来做什么?” “如果你还想要吴家,那么当务之急是趁宗家作妖时候把能争取到的族人都争取过来。帮他们盘活手上的产业,重新开设族学,让族中子弟食宿全包束脩全免无论男女皆可入学,但凡考取功名的都奖励一千两,谁家婚丧嫁娶你都随份礼,想找活做的你给他们安排。当他们看到你的好,领了你的情,自然就站你这边了。” “时机成熟后,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倒逼现在的宗家让出族长之位,这有个前提,必须有五成以上的族人支持你,两成以上的保持中立;二是也不用管现在的宗家了,你自己宣布立族,胆子再大点把祠堂也立起来,然后写份族产分割的诉状递交金陵知府,强迫官府来帮你分产。想稳妥点的话,让相熟的其他世家出面给你当后盾。” 程馥说得认真,吴缨也听得仔细,小姑娘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令人肃然起敬。对,吴缨此刻是这个感受。 “刻下正是宗家威信最低的时期,拉人头要越快越好,不妨从女眷身上下功夫,壮丁和老人们过于默守陈规,有些人宁可被吸干血也要维系宗家的昌盛,这种愚昧短时间内很难改变,而过于急切又只会适得其反。 妇人们每日操持一家子吃喝拉撒,清楚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们吃苦耐劳为的是什么?孩子。如果有人给她们脱贫的希望,孩子能读得起读书,有机会往上走改变命运,她们会是天底下最豁得出去的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吴缨沉思片刻,“如果我放弃呢?” 这下轮到程馥吃惊了,敢情她说了半天,是把人给劝退了。 吴缨脊背往后靠,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吴家有什么好的,我费尽心机顾这一大家除了耽误我大好时光,我能捞到什么?我父母也不在了,争这口气值得么?” 本来是想争的,可目睹今年长跑赛惹出来的那些纠纷后他动摇了,无论是吴家还是整个江南世家,他们的嘴脸都令人作呕。而程馥刚才的那番谋划则如同一盆冷水,将他仅存的一丝火苗彻底浇灭。 吴家哪里配得上小姑娘浪费精力。 “不过,你的法子我可以用在一个人身上。” 吴缨把玩着程馥桌上的两个圆乎乎的玉石摆件,“吴令修这个节骨眼上闹分家本就可疑;六房庶子庶女成年的成年嫁人的嫁人,他这个做爹的都没娶正妻,你不觉得很奇怪么?还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打死都没有阻止……这样的一个人,心得多狠多硬啊。” 程馥摸了摸下巴,“他有所图。”呼之欲出。 “当初我要离开宗家,他就是站我这边的。”吴缨从未小看过六房,如今越想越觉得吴令修此人妙得很。 程馥把写乱的纸撕碎扔进碎纸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帮出一个过河拆桥的人?”吴令修也不见得就一定比吴令佐更适合统领吴家。 吴缨仰头看天花板,呼出一口浊气,“我会跟他谈条件,我爹这一支从大族谱上剥离,正式出五服。” “不必急于合作,先等一等。”万一他们都看走眼,岂不是尴尬。 吴缨同意她的想法,“不如我上京一趟,顺道把严兴生捎上,看看山地大棚盖好了没。” “你要走就尽快。”徐野突然进来,手里拿了件狐毛帽粉色披风,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家的。 “温、郭两家已经开始清算,据我所知吴家首当其冲,那两家势必要见到肉的。听说吴家连嫁女儿的钱都要族人掏,恐怕这次也差不多。”一两个族人登门可以视而不见,但全族老弱来寻求支持呢?帮还是不帮?到那时吴缨就没得选择了。 小姑娘乖乖地把披风套到身上,“事不宜迟。” 吴缨用最快速度离开程家,安排人天一亮就出城去通知严兴生准备起程上京,然后把林梆和丁通叫到家里,交代了一番自己的行程和联络方式,然后吴真月也被请到了书房。 在大夫的悉心医治下,吴真月的伤彻底痊愈,没留下疤,因无所事事每天只有吃喝睡,还比之前漂亮了不少。她有些怕吴缨的,但她也知道对方只是对吴家的人刻薄惯了。 “我马上要上京,你跟我走还是留下来?”放她在家很难说不会被吴家人钻了空子,他不在金陵,她总归是有点危险的,至少目前为止宗家没有人希望她活着。如果发现她好端端的,那必定又是一场风波。 吴真月不安,“为什么突然上京,还回来吗?”她担心吴缨是把她山长水远的嫁掉。 吴缨不想跟她废话,长话短说将宗家和族里现在出现的问题告诉了她,也没刻意避讳吴令修分家的事。 “我跟你去。”她没再犹豫。 “马上回去收拾行李。” 吴缨离开金陵的那天夜里,宗家失窃四十万两现银,但吴令佐没有报官,理由是怕族里的人知道宗家有钱,不再支持他们。但不管怎么查,人也死了七八个,都没有查出是谁偷的钱。因其中一部分是郭氏的私房,一部分是吴真真的嫁妆银子,郭氏气急攻心病倒了。 这些消息是吴缨埋在宗家的人通过丁通送到程馥手上的,而这个人连是谁偷了银子都一清二楚。 吴缨离开金陵前一天,吴真柔从金陵返回杭州,但其实她没走远,就住在温家金陵的庄子上。她的心腹跟郭氏的心腹里应外合偷了四十万两,熟门熟路地避开吴家所有人,顺利地送到她的手上。 妙就妙在,吴令佐后面处死的那些下人中,真正的内贼不在其中,他依旧安安稳稳地在吴家当差。 第24章 他是不简单 丢了钱的宗家会怎么样? 据说吴令佐给吴子琪谋到一个荫生的名额,翻过年就上京,正式进国子监读书。吴真真的婚事虽然没大肆宣扬,不过郭氏的活跃已经证明他们正在筹备嫁妆。 一双儿子女儿的前途都要靠真金白银来铺陈,吴令佐和郭氏向来会算账,自己往外掏多少,就巴不得从旁的什么地方贴补回来,而如今又丢了一大笔钱,郭氏每日寝食难安,跟死了老子娘似的,能想到的压榨对象也只剩下吴家的族人了。 宗家到底多有钱族人不知,但在宗家长大的吴缨却很清楚,丢了四十万两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如果榨一榨族人自己就能少损失些,宗家那群人完全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良心不安。 与此同时,吴令佐同意了吴令修分家的决定,因为吴令修除了要六房的产业之外,不分公账上的钱。这是最大的让步,族老们也表示支持。 郭氏虽然极不乐意,巴不得四房和六房都净身出户,可这一年发生的几件事让她在族人面前声望极低,若此时坚持六房净身出户,铁定没有几个族人会站她这边。所以她也只能不甘心地杵在吴令佐身边,装出一副长嫂如母的不舍。 就这样吴令修顺利分了出去,还带走了属于六房的产业,就算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降低生活水平。 不过宗家的糟心事还不止这件,温放和郭勤回到了金陵,抱着厚厚的账簿亲自登吴家的门跟吴令佐对数。这两家要的也不多,各家六万两,打算够赔偿就完事。 吴令佐虽然不满,但现在不是跟这两家撕破脸的时候,一方面死活不承认长跑赛期间干的那些勾当,一方面为了安抚两家,冠冕堂皇地说体谅他们现在的难处,会想办法凑钱帮助他们。 温放和郭勤都有些傻眼,但对方答应给钱就好,口舌上的对错跟眼前的危机相比不值一提。 两家得了承诺,前脚刚踏出吴家大门,郭氏后脚就派人给族中叫得上名字的人都派了请帖,说有大事相商,每家出一个能做主的人到宗家商议。 族人放下手中的活从金陵各处赶到宗家,吴令佐摆好宴席待客,酒足饭饱后他才告诉众人,温、郭两家因承办长跑赛被官府黑了大钱,现在还有刁民要告这两家,作为姻亲,吴家势必要伸出援手的,因为江南世家都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只有相辅才能相成。 本来一顿美酒佳肴下肚,吴家族人还挺松快的,结果吴令佐突然谈到钱,氛围顿时尴尬起来。有装酒醉的,黑脸的,打瞌睡的,还有借出去方便想偷溜的,大家伙都静默下来。 最后还是一位素日与宗家走得比较近的族人问具体金额,吴令佐直言不讳,缺四十万两。 他话音未落,四周就传来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紧接着是如菜市场一般的喧闹。吴令佐料到大家都接受不了,所以他准备了有说服力的话术。 温、郭两家并不只是总家的姻亲,族里也有人跟这两家联姻的,吴令佐的说辞是吴家有事故时,这两家从未袖手旁观,而如今别人有麻烦,吴家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还是那句话,江南世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一家利益受损等同于整个江南个大家族的利益受损,他希望族人不要只想着自己的小家,只有大家好,小家才能和美。 不得不说他口才了得,大多数族人都觉得有道理,真以为帮了那两家等于帮了自己。不过四十万两并非小数目,每家分摊下来也够呛。 吴天溢为首的几位族老和吴永龄为首的几位优秀子弟,虽说家境不错,但如果摊到头上的金额超过五千两,他们也会犹豫,也会肉疼。而他们都如此了,那些穷的族人,即便砸锅卖铁也很难帮得起这个忙。 就在小部分人因掏不出钱感到侥幸时,郭氏站了出来。她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快速换到银子的法子,就是家里没出嫁的女儿都可以早点定亲,“说起来这本就是我这个宗妇要管的,大家放心,我定会为孩子们谋个好前程。”意思就是想包办了所有女孩的婚事。 而本就声望不佳的她,这番无耻言论刚落下,就引发了族人强烈的反弹。她虽然不高兴被指责,但更多的是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找那些耳根子软,已经有些动摇的人。 …… 吴缨安插在宗家的人在他离开金陵后,就定期把宗家的事报给程馥。听得多了,程馥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见怪不怪也不过几天功夫。 她愈发理解吴缨为什么最终选择放弃吴家。说白了吴缨这种性格,要他费心去改变被教化得如此彻底的族人,简直浪费时间,没有必要。但吴家如果一直这么乱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最后自己多半还要被连累。 所以巧合地窥探到吴令修的野心,宛如瞌睡有人递枕头,口渴有人送美酒。 “吴令修想当那个王。”徐野摩挲着小姑娘果送他的那枚印章。 程馥转着炭笔,“你说……他知不知道吴真柔偷了四十万两?” 徐野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我想吴家现在没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小姑娘突然失手,炭笔掉落,徐野要附身帮她捡起来,却被她抓住了手腕,“吴令修这个人不简单。” “他是不简单。”徐野把笔捡起来还给她。 小姑娘眯起眼睛,抿了抿嘴,“难道他算准了吴缨对吴家已经没有兴趣?”若非如此,他怎么也迟迟没出手,像是在观望。 徐野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手,“未必那么神,善于观察罢了。”吴令修一直在关注吴缨。 吴家的情况越恶化,吴缨犹豫的时间就越长。眼下族里接二连三要给宗家上供,人心不稳,吴缨若是对吴家有所图,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只要暗地里借钱给那些拿不出银子的族人,以后无论是当债主还是当恩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族人的偏袒。 但是吴缨并没有顺着他的猜测行事,避难般去了京城,归期不知。这个举动于旁人来说没有意义,但在吴令修眼里等同于吴缨放弃吴家的直接表现。 一下子就少了个强大的劲敌,闷在心口的火气瞬间就消散了。原来的计划自然要重新调整一下。 “他不够了解吴缨。”程馥摇头。 吴缨大方起来很大方,小气起来两文钱都要想一想。就是因为觉得掏自己的钱收买人心不划算,所以选择放弃。不过他暂离金陵也算成全了吴令修。但愿对方得偿所愿后别像个痴儿,重蹈吴令佐覆辙。 “吴缨最快腊月回金陵,到那时吴家这锅汤也够火候了。”啧啧,吴氏一族这个年肯定很热闹。 徐野帮她磨墨,说道:“吴缨放弃吴家,吴令修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变成盟友,因为宗家姻亲势大,世人又多慕强,吴令修没有能跟宗家比肩的势力支持,那些害怕动荡的族人不会偏向他。” “你有没有想过,他未必会让吴真真顺利嫁出去?”程馥眨眨眼。 “这样还不够。”徐野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小姑娘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了?” “所以是什么人呢?” 想要当吴家的族长,仅凭钱财和一身正气可坐不久。大家族的人心时刻需要凝聚,财富、势力、名声以及不进则退的危机感缺一不可。财富和名声吴家已经有现成的了,但是能与吴令佐一家子抗衡的姻亲,吴令修却没有。很显然他准备把自己的婚事献祭出去。 江南叫得出名字的大家族就那么几家,吴令修这个年纪,底下又有庶子庶女,哪家精心培养奔着当宗妇的千金愿意嫁他。 这也是程馥好奇的地方,“早心有所属了吧?勋贵、宗亲?” “不管是谁,他不了憋多久。”徐野脑子里过了一遍定居江南的勋贵和宗室,还别说,合适的人还真有。就是不知道吴令修的相好是不是他脑子里刚刚浮现的那位。 “你跟吴缨有共同利益,吴令修没准以为你好糊弄。” 程馥抬着高傲的下巴,嘚瑟,“我已经不是十岁以前的我。” 徐野笑得像个傻子似的望着她,“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你。” 突如其来被撩,小姑娘难得的红了脸,“做……做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哪种话?” “不知羞耻的话。”小姑娘拿扇子挡着滚烫的脸。 徐野伸手想拿下她的扇子,好好说会儿男女之间的小话,结果让不速之客给搅黄了。今天可是休沐啊,能不能让他好好跟孩子他娘增进一下感情? “徐大人,东桥县出民乱了,罗大人让您即刻起程,务必尽快把事情压下去。”一名报信的官差气喘吁吁地站在书房外对屋子里的人说。 “民乱可不是小事,六百里加急往上报了吗?”徐野波澜不惊。 “这,属下不知,罗大人只吩咐属下找到您。” 徐野点头,“知道了。” 骆行望着那待那官差匆忙的背影,纳闷,“民乱不是要动金陵卫么?”就让一个文官下去,未免也太儿戏了些。总觉得那个罗参有问题。 “夸大其词罢了。”徐野口气漠然。 “你跟我一块去。”他突然对小姑娘撒娇。 这套在程馥面前屡试屡爽,程馥笑呵呵地刚要应下,“好……” 骆行打断,“茶商马上要进城了。”不是你和吴缨约来的么。 闻言程馥脑子马上从混沌中清醒回来,为难道:“你先出发,我见过茶商就追你。”没办法,总不能失信于人。 徐野捏了捏她粉扑扑的小脸,“我说说而已的。”既然有民乱,那就不太平,他不想小姑娘有任何闪失,被踩一脚都不可以。 罗参那边只派了两名官差陪同,还催得特别急,徐野没心情跟对方计较,背上小姑娘给他做的皮背包顶着深秋的寒气出了城。 也在今天,吴缨安插在杭州的人送回了跟吴真柔有关的消息。 因长跑赛那堆官司,吴真柔被公婆恶骂了一通,说她父亲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内里比谁都贪婪无耻。温家办长跑赛好心好意让他协办,他倒好,打着温家的名义背着温家赚了多少黑心钱。 温家的意思很明白,现在别人要温家赔偿,那吴真柔作为温家的媳妇儿自然也要担负这些账。于是吴真柔就被逼着回金陵娘家要钱,拿不到就永远不用回杭州,温家会派人送休书到金陵。 吴真柔一路哭着回到金陵,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了郭氏,让对方无论如何也要帮她渡过难关,否则温家一旦休了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郭氏也不是不疼大女儿,只是始终觉着吴家没有错,温家自己办砸了长跑赛,被人告了,现在就想找人帮填窟窿,简直不要脸。所以没打算拿银子给大女儿回去交差,只让她先在娘家歇几日,回头自己亲自陪她去杭州找温家人说理。 吴真柔确实一刻都待不下去,因为她婆婆动了大气,除了威胁她要给儿子娶二房送通房外,还盼着她半路被山虎叼去永远回不了温家。 不说对丈夫有深情,就公婆过去对她也是不错的,她在温家比绝大多数媳妇儿体面。所以在这件事上她认为自己被娘家拖累了,要不是她父亲干出这种事,她哪至于此。 为了尽快回杭州,她出了郭氏的院子就找上了存了不少嫁妆的妹妹吴真真。 第25章 救命之恩? 吴真真不大情愿,最终磨磨唧唧地数了三千两银票给吴真柔。 姐妹俩大吵了一架,吴真柔打了吴真真,并骂她白眼狼,小时候白疼她了。郭氏得知后着急但不敢劝架,生怕最后还是得自己掏钱解决大女儿的难题。 当晚吴真柔就带着人离开了金陵。出了城门没有顺官道回杭州,而是走了一段后拐进了庄子…… 后来的事程馥之前就知道了,吴真柔让自己的心腹悄悄回城,联络了早就收为己用的郭氏心腹,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了郭氏的私房和公中的部分现银,合计四十万两。 事发后吴令佐和郭氏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但那几天靠近过这两个地方的,五个手指头数的出来。而吴真柔当时也早不在金陵,她带来的人也都没有留在府上,这个盗窃的罪名扣不到她头上。 最妙的地方在于吴真柔回到温家后,特地写了封信回金陵,痛斥父母在这件事上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没有考虑过温、吴两家百年的情谊。还说如今自己在温家抬不起头都是拜娘家所赐。 吴真柔不敢告诉公婆钱来源的真相,只说自己咬牙卖了部分嫁妆又找人借了点,结果还是被她婆母喷了个狗血淋头。认为她没有跟丈夫商量,就擅自把将来要给儿女继承的嫁妆折现来填温家的亏空。 不过毕竟拿到钱了,温母发泄完后对她态度就恢复如常了,只是没告诉她,温放依旧去了金陵,找吴家要六万两。 吴家这边倒是真为钱愁上了,儿子上京要打点,要花用,小女儿的嫁妆还在不断添置,桩桩件件都是支出,府上又刚丢了大钱,族人那边没一个主动来上供的,郭氏急得嘴角都起了泡。 吴家穷人不少,可富人也很多,温、郭两家各要六万两,加上先前宗家被盗的四十万两,还有每家该添给吴真真压箱的一千两……郭氏不想再等了,反正于宗家来说,族人也属于族产,族人天生就是要供养宗家。 在她的折腾下,吴家又是鸡飞狗跳,每天都是闹剧。 “吴令修有没有找吴缨?”小姑娘比较在意这个。 林梆道:“送了帖子来请主子去喝乔迁宴呢。听说主子不在金陵,便作罢了。” “警惕些总没错。”谁知道吴令修为了让吴缨支持自己,背地里会玩什么花招。 林梆很是认可,“您放心,我们有分寸。” 高升的信在傍晚到达程家,翠儿依旧没有消息,她娘家人每天以泪洗面,快活不下去了。高升无法,只能派人去照顾他们,别让他们寻短见。 武定郡王府要送进宫里的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位是郡王最小的妹子,因为总不乐意嫁人赖在家里,被宁夫人瞧不顺眼。 高升在信中说云台子给这几位女子改了命,最次也能捞个妃位。程馥失笑,突然有点想认识认识这位云台子了。既然这么神仙,怎么能被赶出清凉山的,别说他早算出自己有这一劫。 除了董主事的事他不便再跟进之外,其他事情都顺利,信的结尾处他告诉了她一个不大好的消息。翁兆丰把那位卫姨娘抬为正妻了,甚至因为此事被御史弹劾。皇上没有罢他的官,但照情形,前程也到此为止,不可能再往上了。 “失心疯了吧。”程馥气得把信拍在桌上。 真不敢想象翁齐敏姐弟得知后会有多伤心。 东桥县 徐野到达县城后发现跟上报的情况不同,没瞧见所谓的民乱,就是有些萧条。百姓们没什么活力,看外地人就像在看随时会偷自己东西的贼,眼神尽是提防。 他们一行没有直接上县衙,找了个不起眼的客店做落脚点,然后在县城里兜圈子。喝喝茶吃吃饭,了解民生顺带打探民乱的事是否存在。 在找了不同的人打听后,徐野三人得知二十里外的梨木镇最近有点纷争,但远够不上朝廷定义的民乱规模,而丁达人现在就在梨木镇。 梨木镇算是东桥县下属人口最多的区域,不过看起来比县城还萧条,唯一的一条官道上十来步就能见着一个乞丐,有时候是一家子在乞讨。随徐野下来的两位官差都吃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灾年呢。 “梨木镇有两大本地势力,一方以王羡为首,一方以花同贺为首,本来这两家就水火不容,但大族囤地愈发霸道后,两家就结了盟,后来还频繁联姻,家中读书人一多,倒也渐渐摆脱了泥腿豪绅的名头。 王、花两家本来又准备联姻,结果花家少爷被大族女给瞧上了,死活要嫁他,花家也不厚道,那位花少爷老早就嫌弃王家小姐平庸也不悔婚,见婚期近了着急了,竟然伙同那雷小姐把王小姐骗出来,让乞丐给奸污了。 王家也不报官,也没去找那个乞丐,倒是把王小姐堵上嘴生生给活埋了,您说惨不惨? 大家伙都以为王家这亏白吃了,嘿,要说还是王羡有血性,花少爷与雷小姐成亲当日,王羡亲自带人劫新郎,当众活活打死埋到了王家女的旁边。”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收了徐野两张银票,把民乱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们。 小地方的宗族文化比大地方的要残酷得多,那位雷小姐没死在王羡手上,倒是死在了自家人手上。只因她的新郎当日被掳走打死并跟别的女子葬在一起,雷家人觉得她丢了家族的脸面,所以把她沉塘了,现在还没捞起来,不知被鱼咬成什么样了。 王家和花家从此彻底撕破脸,雷家为首的梨木镇世家势力也掺和到了其中。这几方势力天天有事故,官府根本管不过来。砸铺子,毁良田,甚至还有炸山葬送整个小村庄的情况。 徐野听到这里神色才有些变化,火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滥用就是死,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倒霉。主犯斩首,其他人三千里流放躲不掉。 “你们两个马上回去禀罗大人,让他调二百金陵卫给我。” 徐野有点不耐烦,深知罗参肯定不会好好配合,可现在他是官,他那位可以藐视一切规矩的老子又不在身边,只能老老实实按流程来。 果然,三天过去,别说金陵卫了,回去求援的两位官差都没回来。徐野一个人在梨木镇搜集了不少证词,还救下了惨遭池鱼之殃,重伤昏迷的丁达。 …… 程馥偶尔也挺羡慕茶商和盐商的,只要守着一门营生就能保全族富贵数代,哪像她要东搞搞西搞搞才能挣到点家业。 这次茶商来金陵,谈下了五十多种茶叶,双方都挺高兴。事情一毕,小姑娘就收拾行囊准备去东桥县找压寨夫君玩去。 然而程寒却突然带回了一个令她寒彻骨的消息,“东桥县民乱,徐大哥失踪了。” “……在哪失踪的?” “梨木镇,他好像去查什么事情。”程寒把自己了解的,有关梨木镇民乱真相,简短的告诉了妹妹。 小姑娘丢下手中的衣裳,“我马上去梨木镇。” 程寒立即拦住她,不容反对道:“你不能去。” “他……” 程寒把心急的妹妹按住,“知道你心急,但那边情况复杂,我去更合适。”吴缨不在金陵,两河轩、小酒馆,还有程家上下这么多口人都不能没有程馥。更重要的是他不会让自己的妹妹涉险。 程馥抓住他的手,“你去不也危险么?”这有什么分别。 程寒无奈,“你哥哥我啊,除了打不过徐六,别的地方还真不一定比他差。” 结果这话还是把小姑娘急哭了,“你们都不要去。”她是真的害怕。 程寒抱了抱她,每当这个时候他那早熟的妹妹才比较像同龄人。只要跟家人无关的,她能冷静得像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但身边人但凡出什么状况,她随时会崩溃。不然也不会亲自去落叶岭救吴缨,亲自上翁家打人,亲自砸了吴家。 “我要罗参死。”她边抽泣边放狠话。 程寒想笑的,但这时候不合适,加上自己也不想顶着一张被挠花的脸出门,“用不着你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作死。”罗参上任后的种种行为都很一言难尽。 小哥哥一行离开后,程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大半天才叫人。徐野和小哥哥还有吴缨都不在,她确实要把这个家当好,因为盯着程家的人一刻都不歇的。 不清楚徐野的人有没有将他的消息及时传回京里,为了稳妥起见,程馥写了封简短的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给徐则。紧接着给顾彦雅的信也上了路,让他将金陵的情况透给太子知晓。如果太子没什么反应,那么说明罗参的行为是他默许的,她会重新考量他们之间的合作。 到了十一月初,程寒和徐野都没有回金陵,倒是程寒说知道徐野和丁达在哪里,让她不必担心,要注意的是罗参,他可能会对程家的产业出手。程馥其实隐约猜到,所以一直让下边的人做事谨慎些,别让衙门找到什么把柄发难。 蹴鞠赛正式结束,踢赢了金陵卫和明家队的是一队散人组合的队伍,金陵卫第二,明家队第三。因为比赛完全公开,所以没什么人对结果有疑议,骂队员脚臭和全程划水的倒是不少。 程馥给获奖的队伍颁发了奖杯和奖品,并宣布今年的正规赛正式结束,明年的赛事安排会在年后公布,让大家留意寻人墙的启示。想参加的,现在可以开始组队训练了。 “金陵卫不要脸,当兵的欺负人啊。”明代抱着奖杯凑到小姑娘身边抱怨。 “可我记得你也不是没赢过他们,大度点。”程馥冲他笑笑。 话音刚落,一群牛高马大的男子也凑了过来,“明少爷身手不错,要不要参军?” 明代立即跳开,像只受惊的松鼠,“我不配。” 看他们几队玩闹,程馥没觉得多高兴,但面上从容还是要保持的,她得感谢金陵卫众人,若不是他们来参赛,蹴鞠赛不会这么顺利结束。 知府虽然可以调动金陵卫,但也仅限于符合需要调动的条件下。平日里罗参对这些兵都客客气气的,不会轻易去得罪。 然而小酒馆和两河轩就没这么舒服了,在他三天两头以搜贼寇为由强行要小酒馆清客打烊后,程馥索性挂翻修牌,暂停营业。反正本来也是要翻新的。 大河剧场的淘汰赛已经结束,没有被选中的孩子都拿钱回家了,剩下的在明年新一轮的比赛开始前,是密集的训练日程和定期小剧场公演。但尽管如此,罗参也照样找了七八个名目来限制大河剧场,每次公演时间缩短至半个时辰。 程馥也不跟他硬,直接暂停了大河剧场的公演,并让大家等待孩子们以全新的面貌出现。金陵城的百姓不傻,小酒馆和小剧场相继被官府找麻烦,大家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但几乎都是骂罗参私心重。 “东家,要不要告诉颜老板?”林檎最近忙着安抚孩子们,剧场暂停,好些人都担心拥护者会变心。 “用不着我们提,有人会告诉他的。”颜桧刚离开金陵就出这种事,他要知道是罗参搞鬼,不知道会怎么想。 程馥还蛮期待的。 小酒馆、小剧场都停了,罗参又把目光放在了外城的庄子上。那里是两河轩今年发展最快最稳的营生,要想得到两河轩,就要先把他们的财路给断了。 程馥可没期待罗参会放过两河轩其他产业,她早做好了准备,只要罗参敢动手,她就敢让他横尸街头。而罗参已经完全不把程馥放在眼里了,他现在已经将两河轩当他罗家的了。就在他亲自带着人马准备出城时,遭遇了变故,景家出手了。 或者说是两河轩的合作商们一起对他施压。 这些商家要么背靠世家,要么祖辈经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罗参敢封肉品和纸品,他们就敢让罗参死得悄无声息。罗参高涨的情绪瞬间就蔫了。不过他脑子灵,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跟世家们打包票,意识是只要他得到两河轩,以后的合作也不会变。 “自作聪明的蠢货。” 淮晏米行的周晋和明家的明恒岛一块在景庄跟景家父子喝茶,这几家都刚见过了罗参的人。 “那死丫头至今没吭一声。”景二老爷靠在软椅上,半开着眼睛,不知在想事情还是在听帘子外歌女的曲子。 周晋喝了口茶,笑道,“哎哟,看来罗参该感谢咱们救命之恩?” “徐同知去了梨木镇至今没消息,一个朝廷命官失踪,罗参什么举措都没有,他玩得够大啊。” 梨木镇有民乱在金陵城已经传开,但罗参一直让人压舆论,加上从东桥县过来的走商们传递的消息都比较片面,大家都以为是地头蛇们之间的恩怨,热议了几天也就不怎么上心了。 “若只是你来我往,不牵扯良籍百姓,官府确实管不了什么。”若是两家私斗,死的都是家奴,他们又不报官,官府也只能旁观,毕竟这年代家奴的性命就是主人的。 “就是徐同知……”到底是被罗参坑了,还是梨木镇那边真有什么大情况? 没有顺利拿下两河轩,又在世家那边吃了瘪,罗参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听说小酒馆准备开始派年礼,他又怄起来了,琢磨着怎么继续找程家的麻烦。 “见不得年轻美貌的女子家财万贯么?”程馥笑盈盈地坐在书房外吃点心。 骆行从她的盘子里偷了一块豆糕丢进自己的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命不好,不然别人为什么总盯着你。不见他去找景家麻烦?”柿子挑软的捏,尽欺负十来岁的小姑娘,臭不要脸的老废物。 就坐在程馥旁边的景元泽差点被呛到,瞪了眼骆行,“他尽管来。” 小姑娘突然拍手,“有道理,骆爷,明天一早咱们就去鹿鸣寺找觉远大和尚算命。” “……” 第26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程寒离开梨木镇返回金陵,徐野却还要继续留在当地。程馥收到了他的平安信。本以为对方要告诉她梨木镇的情况,他的经历,没想到通篇都是讲这些天他终于想到了孩子小名叫什么,大名叫什么,如果是女儿要学什么,儿子的话丢给徐则带……洋洋洒洒五张纸,程馥眼都大了。 “死伤数来说算是民乱,但死的多是那几家的人,他们也不报官,官府在当地能做的很有限。要管的话得从民生下手,但丁达重伤,现在只堪堪能进食。” 程馥吃惊,“那徐六不能先回来?”闹到这个份上,官府即便不好掺和人家的家事,但当地肯定有非这几家的普通百姓,影响他们的营生,官府是可以管的。 程寒哪里会不知道,“罗参让他一人下去就没安好心,徐大哥若是暴露肯定会卷进去。他的人已经越过金陵知府往京城送消息了。他没回来是在查另一件要紧事。” 程馥知道再问下去小哥哥便不会说了,便打发他回屋去歇息。 京城 一夜大雪,宫中都在忙活扫雪防滑的事,承启帝免了今天的早朝,自己去了御书房呆着。昨夜里扬州知府的六百里加急到了他手上,金陵府治下东桥县梨木镇出了民乱,金陵同知徐野受命于金陵知府罗参只身平乱,失踪数日,至今杳无音信。 徐则当时就在御书房和左右二相、户部的人讨论赈灾事宜,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便晕了过去,如今人还在家中养病。 “扬州知府,朕记得是老七的人。”望着窗外厚厚的积雪,承启帝若有所思。 东桥县跟扬州治下的长丰县相邻,扬州知府称他也是正好去长丰县巡视粮仓偶然得知的消息,并承认自己因担心徐同知的安危冒然派人越界查了东桥县民乱的情况,后来也曾去信金陵知府,对方的答复是民乱问题不大,徐同知能处理好。 扬州知府十分聪明,他自知是越俎代庖,所以附上了金陵知府罗参的回函证实自己没有半句假话,奏折上也只陈述他知道的情况。 “徐家小六可不能有差池。” 长顺微微欠身,“徐同知一定吉人天相。” “中年丧子,他要活不下去的。”早年丧妻就差点熬不过去,徐野如今是徐则唯一的希望了。 徐府 被皇上心疼的徐监丞此刻躺在暖烘烘的床上,翘着二郎腿翻《白鹤道尊》,总算有点空闲时间重新看了。徐进坐在床边给他剥橘子,小瓣给徐则,大瓣自己吃。 “是吧,我就说人都得歇歇。” “谁来都不见,你替我打发了。”光今天一早就收了好几车补品,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徐进一一帮他应酬了。 “皇上来还是要见的。”徐进拿起旁边的书稿翻起来。 他见弟弟成天捧着这个,也不知道讲的是啥,只知京里现在好多人在议论。 大夫人庞氏牵着徐小八过来,顺便找她家老爷回去,听下人说徐进和徐则兄弟俩一块躺床上看书,顿时打消了念头。她是大嫂,不方便进内室,只能在外间同里边的人说话。 “他五叔,金陵送来的肉快没了,眼看要过年,不知从哪里可以进一些。”吃过两河轩的肉品后,很难再将就吃普通的。 里边传来翻书的声音和徐小八缠着他爹问“鹤”字怎么读。 “大嫂放心吧,在路上了。”程馥的信比较急,除了说徐野的处境外没提别的,倒是两河轩的管事宋欣怿亲自来了一趟,说天冷,水路、陆路都不好走,要耽搁些时候。 有徐则这句话,庞氏就放心了,这批要是多些,她私心想匀一部分回娘家。 “他五叔,真不用请太医过来了么?”记忆里好像徐则没有过因病告假的时候。 今天宗亲、朝臣、勋贵京里有名的没名的人家要么亲自来,要么派了体面的管事过来,名贵的补品不要钱般往里送,说不能收,有些人丢下东西就走,她忙活了一个早上,脸都笑僵了,现在二夫人田氏还在库房那边。 徐进的声音传来,“太医会自己过来的。”昨夜在宫里就把过脉,依着承启帝对徐则的重视,太医必定每天过来,直到徐则好为止。 “那六少爷回不回来过年?”徐野也不是每年都在家过年,但一年长长没见人,庞氏怪想的。 徐则还没不耐烦,他哥就先受不了了,把书搁在枕头上,下了床拉起儿子大步往外走,不一会儿就把母子二人带离了五房。徐则美滋滋的翻着书,连徐进回来都没搭理。 昨天夜里承启帝就下令让金陵卫立即去东桥县平民乱,并找到徐同知;今天一早,右相和吏部也拟好了钦差人选,承启帝不想让这件事过年,当即就在其中一个人名上画了个圈。 徐则至今没收到徐野的信,倒是徐野身边跟着的人不久前给他送来了消息。 梨木镇的民乱起因为当地势力的纠纷,但有人用火药炸了山,一个小山村直接被碎石摧毁。事情发生后一直没有人报官,自救全靠附近的孤户不断奔走,可惜天寒地冻缺医少药,人手又不够,活下来的村民只有七个人。 这些村民并非当地势力的家奴,全是普通的良民。好端端的家突然就没了,活下来的人都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有的疯了,有两个夜里熬不住一前一后跳进了冰冷的河里。 徐野找到他们时,五个人窝在猎户家的仓房,目光呆滞,半死不活。他掏钱让猎户去找大夫后,便去查火药的来源了,这也是他隐藏行踪的原因。 跟着徐野的人还说,罗参让徐野去平民乱似乎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则明知此行有危险为何只让他带两名官差,而官差回金陵求援后,罗参非但没有照做反而把那两名官差留了下来,任由徐野一人在民乱地自生自灭。 徐则也好奇罗参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可是太子的人,如果针对徐野是太子的意思,那么徐则也不介意帮皇上重新考虑考虑储君的人选。 “梁白鹤太可怜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爹。”躺旁边的徐进气得坐起来。 徐则斜眼,“如果徐八是梁白鹤这样平庸无奇的孩子,你也会偏心的吧?” 徐进摆手,“偏心取决于生几个孩子,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生那么多个。” 徐则脑子里过了一遍徐家传宗接代任务的进度,他只生了一个徐六,而徐小八如今也不是家里最小的那个了,庶兄孩子也不多,剩下的全是徐进的…… 缓缓递给兄长一个同情的目光,“是啊,光养一个都够呛。” 东桥县 和丁达躲在县城小荒院好多天的徐野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收到程馥的信,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金陵好冷,看样子今年要下大雪,要他早些回家,给他做火锅。除了信之外还有御寒的衣裳,以及一堆的干粮。 丁达就没他这么舒服了,虽说有吃有喝也挺暖和,但那种关怀是真的没有。 “金陵卫怎么还不来?”县城里没乱,但梨木镇完了,丁达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结局。只是现在他重伤动弹不得,也挽救不了什么。 徐野收好信,拆了一块肉脯放进嘴里,“快了。”只有金陵卫出来,他才能做下面的事。 早点了结早点回家,他的小姑娘还等着他回去赏雪。 金陵卫接到皇令当天立即调了三千人赶往梨木镇,民乱顷刻之间就被镇压,部分闹事的人被拉到县衙关押,等钦差抵达发落。罗参是在金陵卫出营后才收到的消息,吓得跌坐在椅子上。顾不得查是谁调的人,连滚带爬地骑上马赶去东桥县。 当他到县衙时,徐野已经带着人回梨木镇搜查疑似火药库的位置。留守的金陵卫千户长并没有告诉罗参徐野一行的去向,也没允许他离开,就留在县衙和大家伙一起等钦差。 火药在大越不可以私下研制,工坊做烟花爆竹,使用了多少分量,成品多少都必须在官府有登记。当然,完全防是防不住的,方士们拿来炼丹,躲深山老林里,总不能一个个去抓;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用来表演,官府一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有人去揭发,流放就是最轻的。 徐野带着金陵卫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捣了火药藏匿处,人也抓了,剩下的自有钦差处置。他一刻都不想耽搁,冒着呼啸的风雪回到县城,热水还未喝上一口,就被罗参劈头盖脸一通数落。 指责他梨木镇发生这样大的事不立即回禀,将他蒙在鼓里,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上官。徐野慢条斯理地解释自己得知梨木镇的情况后就立即派人回金陵上报,请求调金陵卫协助。还问那两位官差有没有跟来,可以对质。 罗参起初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见金陵卫都一头雾水,便放开胆子直接跳过这个问题,继续厉声指责徐野。说他仗着徐监丞撑腰目无上官,为了揽功耽误军情,造成了梨木镇这么大的伤亡,到后面还痛心疾首地哭了,跪在衙门外捂着胸口说对不起皇上。 “我得回金陵一趟,钦差到的时候再过来。”徐野没管罗参,自顾自地对金陵卫的人说。 “你想逃?”罗参大惊。 徐野笑容和煦,“我是在你给继续编排我的时间。” “徐大人这个时候离开不好吧?”金陵卫的人也不太想放他走。 “罗大人在这,我在这,金陵府谁管?不然我留下来,你们放罗大人回去?”钦差马上就到,罗参想保住乌纱帽不会走也不敢走。 金陵卫不说话了,他们当然比较想留下办事牢靠的徐野,但罗参才是金陵知府,而徐野说的不错,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都在东桥县,金陵城谁坐镇? 程宅 “我就说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看程寒那鬼鬼祟祟的样,肯定又想丢下我去什么劳什子先生那里陪人家过年了。他就不能把先生请到金陵么,这么大个人脑子都不会转弯。还有徐六人说要回来,都说几百回了影都没一个。我觉着我自己过算了,骆爷回去收拾包袱,咱们去长安。” “长安在哪儿?”几个坐廊下做针线活的丫鬟纷纷皱起眉头。 程馥把刚堆好的雪人一脚踢坏,回头瞪着发呆的骆行,“去啊。” “……你确定?”长安和金陵一个东一个西。 “她哪里都不去。”徐野浑身湿透地大步走过来。 小姑娘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那年在水门街程家小院门口突然出现的少年。 第27章 那种名声 徐野这一觉睡了八个时辰,总算满意了。而此时程家的前院也被衙门小吏和其他属县的官员占了。大家听说他回金陵却没上府衙,便不约而同地跑到程家寻人。 他睡了多少个时辰,有人就待了多少个时辰,好在程家的待客堂暖和舒适,有吃有喝,困了累了还有客房稍作歇息。大家没有等得很辛苦。 “罗大人可说什么时候回来?”老者是罗参家中下人,得知徐野从梨木镇回来,特地赶来打探。 徐野活动了一下四肢,睡得有些僵硬,“快了。” 花大妈带水生来送山货给程家兄妹,见前院都是人,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正好程寒从外头回来,跟母子二人解释是梨木镇那边出了案子,罗大人带人去处置了。临近年关,这些人找不到罗大人,只能找徐大人。 “娘,梨木镇花家跟您是亲戚么?”水生好奇。 花大妈忙撇清干系,“五百年前是一家。” 徐野不想让外人打扰程家平静的日子,招呼所有打小官吏都回府衙去,他随后就到。 柯祥上一趟镖去了岭南,顺了不少山货回来,花大妈就分了些送给小兄妹。程家上下都十分好奇,问这问那。徐野过来听了一会儿,趁旁人不主意给小姑娘悄悄塞了个字条。 【戌时】 小姑娘琢磨了半天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不禁想笑,有人空虚寂寞冷了。 戌时,程馥回到自己院子,沐浴更衣,把值夜的人都精简并打发到隔壁屋子,才躺床上翻书。 戌时五刻,少年从正门进来,扑鼻而来的淡淡香气没让他心旷神怡,反而很不爽。绕过各类陈设,撩开薄薄的纱帘,走到最里边。 “谁欠你钱?”小姑娘见他那样就想笑。 “跟老婆睡觉还要偷偷摸摸的。”把身上的累赘一一解开扔在脚踏上。 程馥扭过头继续翻书,“知足吧,我翻过年才十四,我们小程家不兴早婚早育。” 徐野褪去外衫,“一人退一步,早婚晚育。” “嫁你什么时候都行。可是……我不能连累你,连累徐家。”要是哪天不好彩死掉了,还占着个发妻的牌位,徐野后边娶谁,新妇都得给她行妾礼,对人家女孩多不好。 上了床,徐野撑着上半身俯看她,“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徐家要是能被你连累,早点亡了也好。” 程馥恶狠狠地把书抵在他脸上,“熄灯睡觉。” 两人相拥而眠,徐野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徐六,你说你怎么这么有定力。你肯定不是真心喜欢我。” 徐野无奈,“你都说翻过年才十四了,我不忍还能怎么办?”为了以后能一直过来跟老婆睡觉,他必须要忍。 怀里的人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徐六啊……” “嗯。” “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昏昏欲睡的少年睁开眼睛,没做声,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要写个新故事,就叫……”打了个呵欠,“就叫《美少年与恶女》……” “……徐好帅哭着控诉程霸天:你心好狠,这么可爱的兔子你也下得了手,你,你竟然把它们做成了麻辣兔头……我死都不会吃的!” “程霸天只好换成烤全羊,并割了一条羊腿递给徐好帅……” “连羊你都不放过,你知不知道羊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你这凶残的女人,我就算死也不会娶你的!” 徐野捂脸,已经听不下去了。 “程霸天拍桌,徐好帅吓退三步,以为程霸天要霸王硬上弓,却不想程霸天道:没关系,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我娶……” 徐野忍无可忍捂住了她的嘴,沉声道:“徐好帅扮猪吃老虎,程霸天再不睡觉就要被生米煮成熟饭了。” 果然,怀里的人不作了,安静一会儿就发出了匀称的鼻息。 徐野松了口气,终于能睡了。 本次朝廷派来的钦差叫闫茂贤,带着皇命和七皇子的期许抵达东桥县,不敢耽搁,进了县衙直接问案。已经能下地的丁达也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 “下官得知雷、王、花等人伤及无辜百姓,要捉拿归案,却被他们所伤丢弃深井之下,是徐大人及时赶到救了下官。” 闫茂贤怒斥,“在你的治下,民政如此混乱,你身为父母官无能、无为……”东桥县的景象一路过来闫茂贤看在眼里,像这样的县城,在江南还不知道有多少。 丁达立即跪下,颤抖着身躯,“下,下官有愧天恩。” “徐大人呢?”闫茂贤眉头紧锁。 “回钦差……知府罗大人就在县衙,金陵不能没人,徐,徐大人就先回去了。他,他不知道您今日到……”丁达四下张望,发现罗参竟然不在。 听到罗参的名字,闫茂贤眉头拧了起来,却没有让人把罗参带过来,而是问随徐野去查火药的金陵卫,他们赶到梨木镇后了解的情况,并连夜提审了犯人。 从民乱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朝廷意思明确,年前必须解决,不能让一件宗族私斗案变成广泛的民乱。闫茂贤心想,罗参是太子的人,做出来的事倒像是给太子插刀。 还有徐野…… 徐家是保皇派,谁做皇帝就效忠谁,不偏不倚只认正统,也因此最得皇上的心。而太子的人这次难说没有故意针对徐野,谁不知道徐则就这么个儿子,太子储位没坐稳就直接得罪未来的右相,真是一招臭棋。 闫茂贤怎么想都觉着老天在帮祝家,此刻若在京城,他必定亲自恭喜祝娴妃和七皇子。 与金陵相隔千里之外的太子收到了皇上的申饬,要多严厉多严厉,要多难听多难听,谁能想象这是亲爹给儿子的信呢。 不过赵燕韬认了,离京巡边这么长时间,他的好父皇总算抓到他一个把柄摆君父的威严,他当然要虚心受教。哪怕那些言辞多让他不舒服,他也一字一句地看了四五遍。 程馥给顾彦雅的信,顾彦雅收到当天就转呈给了他,那天已经发过一通火,所以现在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局。好不容易争取到的金陵,半年就拱手让给了老七,说不烦躁是假的,但同时也提醒了他,储位从来没有稳过。 “罗参不能落到闫茂贤手里。”攻讦他事小,无中生有,挑拨他和中立派的关系就麻烦了。 几位幕僚面面相觑。 有人提议,“不如就交给徐炽烈?” “你信不信他转手就送到都察院?”太子冷道。 徐家父子鬼得很。 突然有人道:“殿下,都察院是个好地方。” 赵燕韬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殿下,在罗参此事上,七皇子一党最关心的就是您会作何反映,说不准就等着您袒护罗参,亦或者急于给保皇派一个交代。”怎么选都是输。 这位幕僚的话让其他人醍醐灌顶,大家都有了思路。 “殿下,保皇派效忠君上,您不也效忠君上么?徐炽烈送都察院是秉公办理,您送都察院也是同样意思。” “甭管祝家怎么算,咱们堂堂正正的办总错不了。”罗参出大错已是事实,如今谁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这样一个废物保下来无用,而送给徐野更是七皇子党最想看到的结果。 皇上春秋鼎盛,太子就急着讨好他最重视的臣子,这是在触皇上的逆鳞。 听了半天的顾彦雅也上前道,“殿下,宁家之前对徐家做的事您还记得么,听说四殿下为了宁家还得罪了徐监丞父子。依我之见,几位先生的法子是眼下最妥当的。罗参乃君上的臣子,他辜负了皇恩,也辜负了仅作为举荐人的您。”特意强调那个“仅”字。 赵燕韬缓缓地点了点头,算同意了这个思路。 半夜里他辗转发侧,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皇上的申饬,每一个字他都想反驳,想反问对方为什么非要以恶意来揣测自己的亲儿子?不就是用错了人么,有必要把他贬斥得畜生不如吗? 越想越烦,最后索性不睡了,起身走到书案前,又把皇上的申饬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然后坐下来,提笔回函。 金陵 闫茂贤和罗参、丁达等人都还在东桥县,听说梨木镇的几大势力半数人都被抓了,尤其是火药的持有者雷家更是在劫难逃。徐野没接到闫茂贤要他下东桥县的命令,故而依旧留守在金陵,正合他意。 颜桧收到太子的加急信,当日便返回了金陵,直接上两河轩找程馥。此时小酒馆已经翻新完毕重新开张,《白鹤道尊》也续上了。 “你费心了。”自家产业被自家人捣乱,想起来就气。 “问题解决就好。”程馥冲他笑笑,让他不必介怀。 颜桧品着两河轩待客的新茶,据说是这丫头刚谈下来的,味道还真不错,“你倒是镇定。” “经历多罢了。” 颜桧放下茶杯“……都过去了还想来做什么。睿王如今孩子都有了,你看开些,江南人杰地灵,你这副身家还怕找不到好的么。”他现在只想手刃罗参泄愤。 大概是头一回见识到“不耐烦式安慰”,程馥反应略微迟钝。颜桧此人,现实又毒舌,也不像会关心别人私事,会宽慰人的样子。 不过程馥没兴趣跟他讨论自己跟赵燕然的恩怨,“说起来有件事一直自作主张没跟您商量。” “金陵学院?”小姑娘并没有避讳任何人,所以他自然知道。 “太子殿下挑了些字画,等落成就送来。” 这下她真吃惊了,还以为要被数落一通。“劳您代我向殿下转达谢意。” 小剧场的定期公演在当天就重开了,因天气冷,程馥还让林檎挑几个孩子到金陵风物馆征集米粮、冬衣、棉被、灯油、炭火等,捐给外城的孤苦老人。 “小姐,那人怎么有点眼熟?”玖玖指着站在风物馆门口的一名男子,他身边跟着个只有几岁大的小女孩,穿得圆圆滚滚的,手里拿着两串大大的糖葫芦,好奇地望着那些漂亮的哥哥姐姐。 男子从马车上取下两袋米面送进风物馆里,两河轩众人纷纷向他鞠躬致谢,让他十分不好意思。小女孩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家里的米面送到这里,但看父亲高兴,自己也咯咯咯笑起来。 “啊,京城,就是……那个哭得很惨的,他家做皮具……”玖玖着急,说话都磕巴了。 程馥也想起来了,原来他们一家子已经回金陵。 玖玖突然抱着她哭起来,“小姐,您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有跟着上京的小丫鬟也感动的红了眼眶,程馥不太习惯这种煽情的场面,一边拍着玖玖的背,一边寻找可以解救自己的人。 骆行收到了她投来的目光,于是干咳了两声,“去哪,冷死了。” 回家路上程馥想起已经是腊月了,吴缨和严兴生此时应在回金陵的路上,不知道徐府收到两河轩的年礼没,今年天气特别冷,好几段官道都上冻,地特别滑,容易出事故,不知道那些家畜到京城能活多少。 程寒今年没出远门,书院放假早,他就在家里忙自己的事,顺便帮妹妹写书稿。 “景家那个端儿你怎么不问景元泽?” “啊……没想过问他。”一旦开口,就表示自己在关心,自己有目的,以景元泽跟她的交情,多半会告诉她。但她压根没想过要问,也许因为潜意识里景元泽是自己人,不能让自己人为难是她的习惯。 程寒换了支笔,“她有点来头。” 端儿大名游兰苹,年方十八,是秀洲游家的女儿,景老夫人娘家那边拐着弯的亲戚。前几年她身体康健,一家女百家求,游家甚至动过送她上京某个好前程的念头。 后来她突然病了,游家自知上京这条路走不通,就把目光放在了江南这些世家上,可惜世家最重子嗣,她一个病秧子娶进门随时要办后事,谁家乐意,也所以拖到了现在这个年纪。 程馥知道秀洲紧挨着杭州,可没听说那边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这个游家在江南好像只是普通的耕读之家,远不及程家对门的叶家。 “她有个寡嫂,是皇上的亲妹妹,柔嘉长公主。” 徐野晚上回家陪她用晚膳,听他们兄妹提到这个被忘记很久的封号,想起自己小时候曾与对方有一面之缘。只记得柔嘉长公主个子不高,长年靠穿高底鞋弥补不足,但就容貌来说是个美丽端方的女子。为了不让丈夫委屈,放弃了京城的舒适,夫妻双双回江南定居。哪知不过三年,游驸马就死在了丫鬟的屋子里。 皇上曾让人把柔嘉长公主接回京中另择良胥,她却喜欢上了江南的山水,不舍离去,这一住就十来年。 “吴令修属意的人没准就是她。”徐野半开玩笑。 “若是她就精彩了。”一边是早已名存实亡的江南第一世家名号,一边是镶边的皇亲国戚,吴家族人会怎么选? 程寒吃了两口菜,慢条斯理道:“说回那个端儿。” “她的病也有蹊跷,症状像病,实则为中毒,而她和游家人至今被蒙在鼓里。”能做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半是熟人,还是信任的人。 程馥迟疑,“该不会她哥哥的死也……”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程馥已经对这个女孩没那么厌恶了。 景元泽听说程馥找他,饭也不吃就跑了过来。 “你家那位女客还活着吗?” 景元泽不解,“怎么突然关心她……你,她都那样了,卖我个面子算了吧。”本来就病得没几年好活,又被程馥暴打一顿,如今只能卧床靠人照顾。 程馥把程寒查到的事告诉了对方,只说是自己气不过,打听到她是秀洲人,然后就派人去了趟秀洲,机缘巧合之下查到的。至于更细节的部分,程寒没告诉她,她自然也没办法告诉景元泽。 “你确定?”景元泽正色。 “爱信不信,她死了也活该。”小姑娘嘟囔。 景元泽起身,“以后我让她来给你磕头。”说完大步离开。 京城 东桥县六百里加急送到承启帝手上后,隔日徐则就“病愈”恢复上朝。大家见他面色红润,好像还年轻了几岁,纷纷猜测他到底真病还是装病。徐则脸皮够厚,毫不避讳地说都是各位同僚送的补品管用。 与六百里加急一前一后到的是赵燕韬的一封信,没有犀利的措辞,也没有刻薄和嘲讽,更没有恭维和谢恩,连为自己辩解都没有半句。只有陈述自己为什么信任罗参,为什么推荐他去金陵,以及诚心诚意的认错,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承启帝有些懵,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太子这般朴实无华的认错姿态了,顿觉自己当初的申饬似乎重了些。 “人交给大理寺还是都察院?” 徐则还在想家里那些猪,这次的数量实在有点多,徐府大厨房的窝棚不够,有两只猪昨晚上四处乱窜,搅得家里鸡飞狗跳,扰人清梦。 “啊,您在跟微臣说话?” 承启帝黑脸,手上的奏折又要砸过去。 “都察院。”徐则随意道。 承启帝挑眉,“怎么,大理寺最近很忙?” “您知道臣会选都察院。”当然,大理寺也是真的忙。 承启帝放下奏折,“若是想公报私仇,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则吐血抗议:“皇上您这样……臣现在已经有个佞臣的名声了,不想再有男宠、禁脔那种名声。”还能不能好好当君臣了? 御书房里传来熟悉的砸东西声,候在外头等传唤的其他大臣听得心惊胆战,今天皇上似乎比以往生气,也不知道徐则有没有命活着出来。 祝家看太子倒霉的愿望没能实现,虽有遗憾,但太子被申饬也是人尽皆知的。所以年还没过,平静了许久的争储暗流再度活跃起来,任谁都看得出七皇子党势头比之前更强劲了。 徐则依旧不看好七皇子,因为同样是做错事,太子的表现和七皇子的表现天壤之别,就凭这点将来谁坐上那个位置已经注定了。 一个勇于承认错误,不偏帮自己人,不藐视律例,也不将朝廷吏治当儿戏。而另一个,出了事永远是亲娘站出来周旋,推诿,自己缩在后头等别人扫干净手尾。即便有几分才干又如何,当皇帝可不仅仅需要才干。 第28章 你腿瘸了我也嫁你 (卑微作者道歉:这几天旧疾复发,每天都去医院做理疗,所以没能按时更新,对不起。本来可以忍着的,但想着准备跨年了,病拖着跨年是不是太惨了点,所以还是去了医院。微博id:mm-yoo,如果发新文或者因什么奇怪的事断更会在上面说明。) *** 朝中对罗参的处置没有任何争议,祝家不吃惊徐则的选择,因为保皇派就是这么个德性,祝家比较怄的是嚣张了这么长时间的太子竟然轻而易举地认输了。 而让他们更窝火的是新任金陵知府的人选七皇子本十拿九稳,结果半路杀出个睿王,他给皇上推荐了自己的启蒙先生之一的桑赠齐,此人先前官声就很好,当下又没有官身,旁人即便想反对也拿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所以祝家果断放弃了。 桑赠齐,江陵人士,曾任翰林院编撰、户部左侍郎,四年前回乡丁忧后一直没有回京,左侍郎的位置也早由别人顶上。 “不用想,右相的主意。”徐进握着个手炉,悠闲地站在大厨房刚盖好的家畜棚外,看那些肥嘟嘟的猪。 “差不多吧。”徐则若有所思。 徐进转过脸望着弟弟,调侃道:“徐监丞也有紧张的时候。” “桑赠齐是个人才,睿王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但到了金陵他也只能是个官,为难不了我那侄媳。” 徐则收回目光,挑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刚爬上猪圈围栏的徐小八被两个奶嬷嬷强行抱了下来,从大厨房赶过去的庞氏又把儿子狠狠数落了一通,徐小八边听训话边朝父亲和五叔这边看,想过来又不敢。 “该担心的是我那侄媳,桑赠齐不找他们麻烦,你能保证她不找桑赠齐麻烦么?”但凡跟睿王、张家有关的,程家兄妹可不管对方善恶。 这也是徐则为难的地方,一来他不希望桑赠齐是第二个罗参,二来他也不希望程家兄妹因为私人恩怨迁怒于一个好官。最无奈的是,他还不太想劝。 “我们五房的事你少管。”徐则不耐烦。 徐进不奇怪他这个态度,就像当年他没经过自己的同意,擅自跟父亲决定了他们的将来一样……徐家由徐进继承,徐则和徐野混到哪是哪,混不下去就远走他乡,绝不拖累徐家。 他的父亲和弟弟为他选择了一条最平稳安全的路,他该高兴么? “幼稚。” “……” “几十岁人了没点长进。”徐进不想同他继续这个话题,大步朝徐小八走去,准备把儿子撵回去练字。 目送那对父子热热闹闹远去后,徐则转头问广植,“刚才他是不是在教训我?” “才明白啊?”广植抱着一只肥兔子,不停顺毛。 徐则叹气,“我当年有错。” 自以为是的去跟父亲说那番话,偏偏他父亲还听进去了,徐进的人生就这么被安排。如今看似美满,两个漂亮老婆,一群好孩子,但谁知道这样的美满是不是徐进想要的呢。 “他可是徐进,如果他不愿意,谁能勉强?你们老徐家哪个是凡人?他不过是想趁机骂你而已,没别的意思。” “啧……”早知道刚才就顶嘴了。 长顺在深夜赶到徐府,说皇上睡不着,让徐则进宫说话。 徐则磨磨蹭蹭地起床更衣,磨磨蹭蹭地上马车,然后磨磨蹭蹭地进了宫。 “信不信天一亮那些不堪入耳的传闻就满地走?”徐则在棋盘上放下一子。 “七老八十的谁看得上你啊。”朕可是皇帝,满后宫都是年轻美人。 徐则打了个呵欠,“谢皇上瞧不上之恩。” 承启帝眼见自己要输了,手一拂,黑白子都落到了塌上。 徐则啧了声,“输不起您就直说。” 见承启帝冷着脸不吭声,徐则轻笑,“为睿王的事?” “你怎么想?” 徐则耐心把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拼回刚才没下完的那盘棋,“微臣没什么想法。” 承启帝冷哼:“以朕对你的重视,你若倾向谁,朕没准听你的。”他知道很多人想拉拢徐则,又不敢明目张胆。而徐则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则叹了口气,“陛下,您这话有第四个人知晓,我徐家将来就是株九族的结局。”承启帝其实没有意识到自己多依赖太子,也因为太子离京,这两年徐则身上的担子重了很多。 “陛下,您应该听说民间把臣这一类归为‘保皇派’吧?其实臣算不上正经的保皇派,一朝天子一朝臣,徐则只做您这一朝。”下一位帝王是谁都与他无关。 “这话好听吧,心里偷着乐吧?”徐则了解他。 承启帝瞪他一眼,没接话。 徐则继续道:“您春秋鼎盛,龙体康健,臣死了您都还好好的。只要您在位一日,臣就是赢家。所以臣为什么要没事找事把自己放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死老子登上帝位的储君之争里?”这还真不算恭维话,承启帝其实很惜命,皇子们要想亲爹早点死还真不容易。 “他们头破血流那是他们身为皇子的宿命,而最终只能传位于一人也是皇上您的宿命。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们老赵家的家务事我等外人没资格插手。” 承启帝明白徐则的意思,但无法做到徐则那种客观,“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若要你来选……” 徐则气笑了,“这是一个帝王该说的话么?”先帝都要托梦骂你。 “胆小如鼠。”承启帝低骂了句。 杵在旁边的长顺悄悄松了口气,心底里更佩服徐则了。 徐则见对方心绪松快了,指了指棋局上的一点,示意对方下这里盘活。 “桑赠齐是个好官,不过睿王殿下不喜欢我家小六,微臣就怕小六要闹事,您也知道我那儿子就是个好惹是生非的。” 承启帝笑了,“赵燕然心思单纯,不至于……”话到一半他脸色就变了。 赵燕然是不至于,可他背后的张家呢,宁家呢?他们若是针对徐野,那么目的就是徐则,针对徐则就等同于针对他。 “瞧瞧,您睡不着就因为这个。”徐则无奈。 “皇上,现在不是琢磨旁人什么心思的时候,开春事不少,金陵不能没人主事。桑赠齐微臣瞧着挺好,右相的眼光不会错。” 承启帝思索片刻,“易骞如何?” 徐则诧异,“左相推荐的?” 承启帝目光在棋盘上,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 这下轮到徐则笑了,“不就一个金陵知府的位置么,这一个个的……”左相平时混日子,又像极了保皇派。 看来他的心早就偏了。 “这两年江南税收属金陵最高。”还不止高一点。 以前因为世家势大,官员更替极快,久而久之朝中便没几个人愿意去管江南的事。如今不同了,金陵税收大增以及太子朝江南伸手后,各大势力都开始把目光放到了江南。罗参的愚蠢,更是给他们白送了机会。 徐则心道:都是我儿媳的功劳。 次日,金陵知府的任命下来了,由佥都御史易骞接手罗参留下的烂摊子。而徐则深夜进宫的消息也很快传了出去,也所以大家都以为是他的主意。 “你难道不知易骞是谁的人?”张相爷逮着昏昏欲睡的徐则劈头盖脸一通骂。 “徐、张两家并无过节,为何你要处处与张家过不去?” 徐则冤枉极了,可也不能说出实情,是承启帝玩骰子决定的人选,易骞纯粹是运气好。 “易骞是谁的人?”徐则一脸好奇凑到右相眼前。 张相爷被他突然反问噎住了,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徐则并不打算放过他,“易骞是谁的人,桑赠齐又是谁的人?右相不妨给下官解解惑。” “他们都是皇上的臣子。”左相突然出现。 徐则后退两步,与他们保持距离,点头道:“最好如此,否则……”他没把话说完。 三人的来往很快就传到了承启帝耳朵里,徐则说的话正是他想说的,但他没有一丝愉悦,更多的是对左右二相的失望。 皇后有两个儿子,祝娴妃有两个儿子,四皇子得外祖宁家和妻族张家支持,七皇子得祝家支持,自己也有几分本事,三皇子这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竟然也有了想法,左相选他是不是就瞧上他这好控制的性子?只有太子,得不到外祖家支持,妻族也早没落,全靠自己走到今天。 “皇上您昨夜里召徐大人进宫,不是想让徐侍郎任金陵知府的么?”长顺不解。 徐侍郎就是徐进,上半年刚升任礼部左侍郎。大家都说他沾徐则的光,只有承启帝知道老徐家就没有普通人。 “算了,他不会同意的。”徐则宁可自己去也不会让徐进去。 ***** 金陵事多,朝廷不打算让易骞在京中过年,圣旨要求五日内起程,眼下天气恶劣不利于赶路,多半要在路上过年。易骞也没有怨言,不眠不休两日交割了手上的事项,第三日便起程出发。 可惜刚出京一日就遇到了暴风雪,为了赶路他没在驿站歇脚暂避,结果马被活活冻死,而他自己也被冻伤昏迷,一只腿也废了,被人送回了京城。承启帝收到消息后出乎意料没发火,只是下旨让远在江陵的桑赠齐补位。 事情看似顺利解决了,但朝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子的人第一时间上奏,直指易骞的事故不单纯,要求彻查,左右二相附议,祝家的人起初没站队,后来见满朝文武都一边倒地支持,他们也随了大流。 承启帝看向徐则方向,众人也随着他的视线悄悄打量站得笔挺的徐则。 “再等等吧,若是桑大人也不能顺利到达金陵再一块查,省钱省力。”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国六部监丞能说出口的话,而皇上还一副觉得他很有道理的样子。 徐则忽略他们的脸色,严肃道:“但本官话也放在前头,金陵之乱耗时数月,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若三月内不能平息,那……”徐则扫了眼众人,“那本官就亲自去金陵,当这个知府。” 右相和左相不约而同开口,“朝堂之上,徐监丞注意自己的身份。”总算逮一个可发作的话柄了。 “对,你只是个监丞,不配。让右相和左相亲自去。”德亲王站出来,大声嚷嚷。 右相、左相:??? 承启帝瞪了兄长一眼,然后对下方剑拔弩张的臣子们道:“三月内不能平息,朕亲自当这个金陵知府。”撂下这句话便起身大步离去。 长顺忙喊:“退朝——” 受天气影响,朝中的风云要抵达金陵还需要些时日,而程家上下此时都忙着准备过年。 程馥又组织了一场非正式蹴鞠赛,报名和抽签分队都在同一天,好些人来不及报名就截止了,只能去当观众。严兴生刚从京城回来,屁股没坐热就被拉去报名,而骆行今年也终于得机会参加。 “怎么我就不能去?”程寒气死。 “你细皮嫩肉的,不够人一脚。”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程寒大声。 程馥把手中的书重重摔在桌上,“好哇,我就知道你早不想要我当你妹妹了。你是不是外头有别的妹妹了?我告诉你没门,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妹妹。” 徐野一身风雪回来就看到鼻青脸肿的两兄妹,昨天才为猫打过一架,旧伤未消又添新伤,小姑娘的脸都花了,那模样又可怜又好笑。 “就不能文斗吗?”仔细为对方抹药,徐野忍笑。 “那岂不遂他的愿?”小哥哥才学好是金陵皆知的事。 “你怕你哥哥受伤,就不担心我?” 小姑娘低头小声道:“你腿瘸了我也嫁你,可我哥要是腿瘸了就没人肯嫁了呀,我不想他孤独终老。虽然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太霸道了点。” “唉……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 徐野帮她上完药,“想哄我高兴是真,不想他受伤也是真。” “嗯……” 徐野默默帮她整理好书桌,然后坐在旁边陪她。 当晚程寒就被分进了骆行的队里当替补,骆行连夜给他特训,两人踢到累瘫才罢休。远藤和白居陪他们熬到很晚,第二天一早就悄悄告诉程馥,程寒练得很好,一点都不像初学者。 “哼,随他去。”小姑娘还不打算跟小哥哥说话。 徐野也不勉强,喂她吃了半个包子,“今天冷,你哪儿都不许去。等我回来给你说件事。” “什么?”小姑娘鼓着腮帮子。 “罗参的事跟陈家有点牵扯。” 第29章 有人要硬闯 闫茂贤本打算年前赶回京城,结果梨木镇竟没有人肯出来指认王、花两家,之前有意向当证人的也纷纷反口,只有雷家因为私建火药库人证物证具在逃不了罪责,而丁达的伤受天气影响恢复不佳,多数时候都只能坐在床上,帮不上什么忙,种种不顺导致他回京的时限再次延长。 金陵知府的位置不可能空太久,闫茂贤如今的期望是新知府尽快到位,他好把善后事宜交接出去。明乱已平,功劳已经捞到,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潮,只要他在金陵一天,就能压一天,至于他走之后会不会出现新的麻烦,那就看新任知府的手段了。 看出闫茂贤把梨木镇民乱当升官发财的垫脚石,沮丧的丁达也燃起了斗志,突然不想放弃这个县老爷的位置了。深知闫茂贤一旦离开金陵,自己的前程就真的无法挽回,所以他主动找上了对方…… 腊月二十九那日,在府衙忙碌的徐野收到了闫茂贤的临时调令,命他初一下东桥县协助把案子了结。 “还挺上道,没让我现在就去。”要是不能和小姑娘过年,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程馥把调令还给他,“那金陵府谁管?”今冬遭灾的地方肯定不少,金陵府没人坐镇真的不要紧么? 小姑娘觉得调令有问题,担心闫茂贤在煲坏水,徐野却懒得猜这位钦差想做什么,但尽快结案无论对东桥县还是对金陵来说都是好事。 “上官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没准这位闫钦差只是厌倦了东桥县的匮乏无趣,想到舒服的金陵呆着。 小姑娘双手揣在毛绒袖套里,歪着脑袋好奇,“徐六,这世上是不是没有你算计不了的?” 徐野微愣,不经意地别过目光,“有些算计,让人终日不安。” “是什么……” “吴公子和景公子到。”远藤的声音打断他们。 吴缨回到金陵就马不停蹄地忙两河轩的事务,天气冷,他心疼程馥,不希望她奔波。好不容易忙到腊月二九,能松口气上程家串门,拐角就碰到了景元泽的马车。 “剧场的人怎么过年?”景元泽给徐野行礼后立即转向程馥。 “放三天假。”林檎本不计划让他们休息,是颜桧临走之前看到孩子们密集而艰苦的训练后心疼了,亲自跟程馥要求的。 “那……他们回老家?”景元泽神色不大自然。 程馥摸着下巴打量对方,“看上谁了?”只要景元泽敢开口,她就敢把他轰出去。 景元泽欲言又止,吴缨一看就知道是景家没好事,“你什么想法都不要有,大河剧场的规矩就挂在两河轩。”不接私活不卖身,不管犯错的是哪方都要严惩,林檎和才艺师傅连带责任。 说到这份上小姑娘也看出来了,景元泽这又是被家里人给为难了。只是她有些纳闷,景二老爷不至于这么糊涂,景老夫人……景家早没人在意她的需求了,不大可能为了她让程馥不痛快。 他们所处的是程家兄妹的书房外,也就是那铺上了厚厚毛毯,有暖炉、热水以及点心的走廊上。景元泽一屁股坐下来,抓了个果子塞进嘴里,一脸的不高兴。 “端儿不是在我家养病么,她那位寡嫂柔嘉长公主你们是知道的,昨日突然不请自来,说是要在金陵过年。人既然上门了,景家也只能硬头皮伺候好。我们家老夫人让亲戚们初二都上家里聚聚,高兴高兴,我爹的意思是请大河剧场的艺人初二那天……” 吴缨不等他说完即打断,“怎么,景家现在看不起金陵的戏班子了?” “你再这样,朋友都没得做。”不是一两回了。 程馥也坐下来,“柔嘉长公主的意思吧?” “不……唉……”被看穿,景元泽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 “你也怪不容易的。”她笑道。 自从上回她大闹景家之后,她不太相信景家人还好意思找她不痛快,而且小剧场也开了几个月,不接外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景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能让景元泽这么为难的,除了柔嘉长公主本人亲自要求,没别的原因了。 吴缨冷哼,“看来江南的天变了,以前宗室在江南都要给世家几分脸面。”到底是从周家私采矿脉被揭发,还是从吴、温两家杭州圈地被重罚,亦或者从程家兄妹到金陵开始的,他没有答案。 柔嘉长公主想突出阶层差距这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两河轩并没有义务为了成全她的脸面破坏自己的规矩。 景元泽被吴缨讥讽,想反驳却又意识到对方说的好像也没错。 “要不你换个地方过年?”既然注定要惹柔嘉长公主不痛快,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决,躲得远远的并不丢人。 景元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把程馥的话当金科玉律了,当晚,景二老爷就发现三儿子带着景二夫人还有景大奶奶留书出走了,也没说去什么地方。 “他带娘走就好了,把他嫂子带走算什么?”景大少爷没敢说出口的是老三竟然把他落下了。 父子俩都有种家要塌了的感觉,哪还有心思过年,一方面柔嘉长公主在景府呆着,似乎住得很高兴,一方面家里没正经女主人,老夫人又是个拎不清的,什么时候给家里惹大麻烦都不知,越想越糟心,父子俩派了几批人手分头去追景元泽一行。 景家的乱套,程家是除夕夜才收到消息,程馥颇为意外景元泽的行动力,最有趣的是他不但带上了亲娘,还把大嫂也给顺走了。难以想象景家这个年会是什么光景。 “柔嘉久居秀洲,即便听闻过大河剧场,也不至于没看过一场公演就提这种要求,看来那位游家小姐好了疮疤忘了疼。”告诉景元泽游兰苹的病是中毒所致后,程寒并没有期待游兰苹知恩图报,但对方恩将仇报,倒也让他有些意外。世上竟真有这么多无耻之辈。 程馥趁机掐了掐小哥哥的脸,“也不一定是她啊。” 程寒没有反击,只以眼神警告对方,“不是她还有谁?宋绍曦那双儿女?”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游兰苹当初对程馥莫名其妙的敌意就很蹊跷。 “谁都无所谓。”小姑娘笑呵呵的。 程寒黑脸,“你别老冲我傻笑。” “为什么……谁傻笑了,你才傻。”成功被激怒。 程寒凑近她的脸,“知道什么叫照镜子么?我至今不敢笑就是因为你笑起来太傻了。” 程馥不爽,“臭美,你有我这么好看么?” 看妹妹那副嘚瑟的样子,程寒就想欺负,“好看也是傻子,笑多还老得快。” “哈?你死定了,我让你过不了这个年……你卒于今天……” 徐野在她出手打人之前及时拉住,“还放不放烟花了?” 站旁边伺候的玖玖和闻香几个都忍不住劝道:“小姐,大过年的可不好打人。” “对啊,怎么也得过了十五。” 程寒:??? 此时程家门外来了一队人马,小果子和几个护卫坐在小屋里喝酒吃菜,听到急切的拍门声,面面相觑,这种日子谁那么没礼貌? 要知道程家如今已不是谁都敢造次的地方了。 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两兄妹乖顺地坐在大花园赏景楼的暖阁里,徐野把两人隔开,防着他们又闹。想起这是自己在金陵过的第三个除夕,他眼里尽是旁人察觉不到的满足。 “少爷,小姐,有人要硬闯。”小果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程寒松快的神色沉下来,“谁?” “说是柔嘉长公主的近卫,要请小姐去……”小果子面上怒火未散,不忍说下去。 徐野起身要出去,“我打发他们。” “别。”程馥和程寒不约而同地阻止对方。 “人家找的是我。”程馥笑道。 程寒也点头,拉着妹妹的手大步走出暖阁,往外院而去。徐野望着两兄妹渐渐远去的背影,抬手招旅厌到身边,交代了几句后,旅厌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徐野叹了口气,目光极寒,朝两兄妹的方向跟去。 第30章 别说了 程家的护卫并非花拳绣腿,让不速之客出乎意料,兄妹二人抵达前院时,双方刚刚结束一波打斗,而程家高大气派的大门也出现了多道利器造成的划痕。 “什么人,有何贵干?”程寒不想跟扫兴的人废话。 对方见他语气不善,像被冒犯了般,便端起架子来,“我们奉柔嘉长公主之命请程馥到景家做客。” “改天吧。”程寒当即拒绝,没有任何余地。 站前头的是一位魁梧健壮的女官,身披轻甲,手持长刀,身后三四十名武师蓄势待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但即便如此还是被程家护卫给挡在了门外,可见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想不到小小商户竟私养这么多好手,程家不简单呐。”那女官话中有话。 程寒站到妹妹前边,把人挡了个严实,“没犯法,与你无关,滚。” 那女官也不恼怒,轻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你可知我们是谁?” “我不管你们是谁,金陵有王法,你们携兵器擅闯民宅就是违法。” 那女官清楚这位是个读书人,跟他扯皮永远说不过,目光跳过对方,定在那抹裹在红色披风里的身影上,“程小姐,我家公主初到金陵,水土不适,食不知其味,夜不能安枕,听闻程姑娘会写话本,还能歌善舞,就想请您亲自去给她纾解纾解。也不必做什么,就是说说话,伺候饭食、洗漱便可。更衣抬凳那等粗活自有旁人代劳。” “舍妹从未伺候过人,亦不善俗务,公主另请高明。”程寒死死拉住要跳出去的程馥。 女官终于有些恼了,公主在江南定居多年,金尊玉贵,谁对着不是唯唯诺诺的,这般不知死活的还是头一回遇上,金陵果然非同凡响。 “程秀才你可知尊卑有别?”女官的口气更像是在威胁。 程寒嗤笑,“你们擅闯民宅,一拿不出证明公主身份的信物,二拿不出公主明令,谁知道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再说我们兄妹只是庶民,正儿八经的公主怎么会认得咱们。” “这样,咱们各退一步,你们立即去求一道明令,看到名令我妹妹自然服从。哦对了,明令上必须盖公主官印,否则不作数。” 不等女官反应,程寒冷声命令自家护卫,“送客,上栓,谁再敢目无大越律硬闯民宅,当强盗处置。”说完转身揽住挣扎着要上前的妹妹往回走。 “我……你让我说几句……” “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丑八怪,伤眼,哥哥带你去放烟花。”程寒边拖边哄。 他们离开后,双方人马又打了起来,很快金陵府官差赶到将人拦开。薛城下马走到程家大门口,先是扫了几眼被砍花的大门,然后才打量女官和她带来的人。 白居和远藤迎上去,说在家吃除夕饭好端端的,突然来了一帮人自称是柔嘉长公主派来的,没出示身份,也没明令,都不知道是真公主的邀请,还是打着公主的幌子想绑架他们小姐的歹徒。 程家的人有理有据,加之吴缨之前被绑架过,薛城基本认定了女官和那帮人来者不善。如今谁不知道程家大富,过年这种松懈的时候歹徒最容易得手。 “你们可有长公主的明令?”薛城抹了把脸,打起精神。 那女官半张着嘴不知该骂街还是该跟金陵府的官差也打一场,她是真没想到金陵这地界,柔嘉长公主的身份这么不好使,待遇跟秀洲天差地别。 她倒是想当下让人回去请明令,但转念一琢磨,又不太确定柔嘉长公主会不会真的出一份明令。她深吸了口气,狠狠地瞪了眼薛城和程家的护卫,对自己人大喝一声:“走!” 薛城没有阻拦他们离去,不过让官差一路跟着,看看进了谁家的门。 “薛城是你找来的?”程馥缠着徐野问。 发现对方不啃声,转身伏在窗台上看大花园的烟火,又腻过去,“谁惹你不高兴了?” “因为我吗?”她指了指自己。 见对方没有任何反映,还是想不搭理,小姑娘带着哭腔委屈道:“人家好歹也是公主,她跟她皇上哥告我的状,要杀要剐我认了,反正在旁人眼里我本来就又毒又坏,死不足惜。可你不一样,若是直接跟宗室对上,你爹爹还有你伯父一家都要背着这个大不敬的罪名,划不来。” 徐野怄气,“别说了。” “好哇,我就知道你嫌我烦。”小姑娘表情由悲转怒,鼓着腮帮子,叉腰立在他旁边。 徐野懵了,“我什么时候嫌你?” “男人果然都是王八蛋,我好声好气解释换来一声厌倦这个时代对女人太不善良了我能怪谁我只能怪自己不是男儿身金戈铁马开疆扩土当一世枭雄我只能窝在这天寒地冻的冷宅里看人脸色将来嫁给一个对我不耐烦的男人生不出儿子还要被休无家可归只能进庙里当尼姑孩子长大了嫌我丢人不肯认我只能残灯冷床凄苦而终……” “润润嗓子再接着说。”一杯茶递到她面前。 小姑娘嘴动了动,但不肯喝。 徐野忍着笑喂她喝完那杯水,“现在就可以想想去哪个尼姑庵了。” 在对方要发火前,他补充道:“这样我好在旁边盖个和尚庙。” “呜啊……徐六你就是个混蛋……”含着泪光扑到对方身上。 徐野稳稳抱住软软香香的身体,趁程寒和骆行恶心他们俩没看过来,偷偷在小姑娘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贴着她耳朵说:“听着,再有下次,我就让你三年抱两。” “你……”小姑娘推开他,但对方眼神不像在开玩笑,她立即怂了。 初一大早,徐野便出发前往东桥县。景家那边昨夜里到底怎么收场的程家人没关心,反正柔嘉长公主的人没再上门找麻烦。 名下的产业都在休假,程馥和吴缨索性趁这个时候讨论两河轩新一年的计划。 两河茶事下半年开业,小剧场的杭州选拔是今年重头戏之一,京城那边的养殖场部分家禽开春后可以上市,蹴鞠赛新赛季三月四地同时开放报名,还有中秋市集,金陵书院…… “长跑赛呢?”有了蹴鞠赛之后,吴缨对长跑赛已经没了执念,但是温、郭两家办了一次失败的长跑赛之后,不少百姓都希望两河轩重新主办,为此他又动摇了。 “办呗,添两个比赛凑个节,武师赛、造物赛我看就合适。晚上再加个河岸美食汇,完美。” “不过,想办好必定得请各地名菜馆参加。”要做就做最好,让大家对两河轩的依赖更深。 吴缨是个劳碌命,小姑娘的想法他都乐意去实施,也真心佩服这丫头的脑子,经常不经思索就把方向定下,效果还都挺好。 “不过咱们今年不当独狼。”去年办砸的那些人,今年难说会为了不让其他人成功而捣乱,增加合作伙伴可以分担风险。 两河轩上下绝对没想到今年的安排在初一天就定好了,他们与家人团圆过年的时候,两位东家一直没歇着。 程馥本想跟徐野一块去东桥县的,过年出行就当领略江南冬季美景了,然而也只是想想罢了,陈家的事一直如鲠在喉,她过不去。 罗参是太子的人没错,但罗参也出身江南望族。父母平庸,家境寻常,最后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因他没有功名也没大富大贵而被许配给了别人。 带着一身的不甘,他考取了功名,成了太子近臣。多年来兢兢业业。立过功,也忍过苦,为了太子受过不少委屈,没有半分怨言。将他放到金陵是太子对他的期望,拿下江南几乎等同于拿下了钱仓和数以万计的人才,朝中再无人可撼动储君之位。 可惜,罗参这个人,成也江南,败也江南。 徐野说罗参的家眷其实并没有随至金陵,但是他的后院并不缺女眷,其中有位名叫许幼娘的女子最为特别,她就是罗参当年求而不得的那位。 许幼娘当年对罗参到底有没有意思无从考究,她嫁到了温家较富裕的旁支,第二年生了个女儿,第三年孩子因病早夭,丈夫纵情花街柳巷染了不得体的恶疾,第四年就死了。从那时候起她就在守寡,直到罗参到金陵。 有人给杭州的她送了消息,并劝她逃出温家到金陵投靠罗参,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罗参肯定不会不管她,虽然不能当正室,但改名换姓攀个良妾还是不难的。 此时的许幼娘已经守寡多年,没有儿女傍身,这样的身份在温家尴尬又多余,更痛苦的是想到就此青灯古佛一辈子,她不甘心。 罗参果然没有把她送走,在听她的不幸遭遇后,当年的“夺妻之恨”又冒了出来,将她留在了金陵。怂恿罗参针对徐野的是她,助长罗参认不清现实,对程家出手的也是她。而她背后的推手是陈家。 陈家为什么要害徐野,因为徐则对陈家的那次出手,至今陈家仍被承启帝压着动弹不得,怎能不恨。对付徐野是冲动也是想给徐则一个致命打击,而作为太子的人,罗参愚蠢的将自己献祭供陈家利用。但凡他稍微警醒些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许幼娘的妙处还不仅如此,她与梨木镇花家是亲戚,花家下一任家主是她年少时爱慕之人,听说王家人杀了他弟弟,便想借此机会为他做点事。 先是利用罗参把徐野谴去东桥县,然后让丁达参与进王、花、雷三家恩怨中,以此引徐野深入梨木镇,同时捏造徐野要带金陵卫清缴王家的消息,买通王羡亲近鼓动其先下手为强…… 一旦成事,陈家的恩情她算还了,顺便也帮花家报了大仇。 至于吞并程家的产业,许幼娘以为程馥是靠徐野或者吴缨起家的,她并不了解这对兄妹,以为没了靠山就是个任人宰割的肥羊,于是也怂恿罗参对付程家。也许罗参本来就眼热,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对方说动了。 结果就是罗参被金陵各大势力警告,差点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许幼娘不能被灭口,务必让她和罗参平安抵达京城。”程馥对小哥哥道。 程寒把信折好,“陈家这回不死也脱层皮。” “不过咱们在金陵,咱们和徐六的关系,都没法遮掩了。”虽然也从未刻意遮掩过,但以前别人没有主动联想,现在是直接公布答案,必定带来不同的反映。 程馥一脸无所谓,“随意。”如果这辈子注定要在刀刃上活着,那么她就想法子在刀刃上安营扎寨。 程寒走到她面前,“君上如今更喜欢那位儿媳,没准为了她会对你不利。” “你会护着我,徐六也会护着我,而我……不怕她。”小姑娘嘚瑟。 见妹妹终于不独自逞强,程寒欣慰,“这就对了,你要相信你哥哥,没有什么事你哥哥做不到。” “看把你能耐的,我不要你涉险,我不要你为我牺牲,我就要你好好的,比我好一百倍一万倍。”小姑娘鼻子发酸,哽咽道。 小哥哥目中尽是心疼,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妹妹揉进骨血里,但嘴巴上却找死,“把眼泪收回去,你哭起来丑。” 闻香几个在走廊上做针线活聊天,听到里边的摔东西声,纷纷摇头,见怪不怪地继续忙自己手里的绣品。今年两位主子就十四了,还这么个打法,以后怕是一辈子都不消停。 东桥县 不是初见,但闫茂贤却是头回跟这位风评两极的权臣之子近距离接触,此子不苟言笑,举手投足没有半分刻意风流,有的只是干脆利落。 徐野懒得计较对方露骨的打量,把民乱相关案宗都仔细查阅了一遍,又去牢房把犯人模样都记进脑子里。闫茂贤见对方很靠得住的样子,便起程往金陵坐镇。 “你怂恿他招我下来的?”徐野没抬眼,但语气不善。 丁达打了个哆嗦,慢慢地跪了下来,“徐大人,我,我不想丢官。” “你们的前程我可管不着。” 直到人走远,丁达才琢磨透对方的言下之意。徐野奉命办案,仅此而已,事后如何撕功劳,他不会参与,也不会帮任何人。 第31章 绑架 徐野又去了一趟梨木镇,这一去就是四天,又抓了一批人回到县城,当晚就让差役先把花家的人提出来重审,忙到第二天晌午才想起吃饭歇息。 草草睡了两个时辰,他又提审了王家的人。 “罪名我都拟好了,摁手印吧。”示意旁边的小吏把认罪书拿给王羡。 按说人证都反口的情况下,王家和花家人早该被放了,但这案子朝廷重视,钦差亲自下来查办,人要关多久就不看规矩了。 王家众人没受刑,但天寒地冻的,牢房环境极差,养尊处优的地主头们那里受得了,牛高马大的王羡瘦得脱了形,其他人更惨不忍睹。 “我不认罪,这些事我没干过。”王羡目光涣散,脑子还算清醒。 不意外他会抗拒,这是犯人们的正常反应。 “过去几个月花家死二百一十四人,伤四百七十人,都出自王家之手,你身为主使死罪不可免。” 王羡惨然一笑,“大人,那我王家又死了多少人,你眼盲心瞎了么?” “对啊大人,要不是花家先害我家小姐哪有这些事。” 跪坐在地上的王家众人争先恐后出头。 徐野平静道:“花枳认罪了。”又示意小吏把花家的认罪书展开给他们看。 “他本想把花家犯的事都揽下来,可惜我不答应,不瞒着你,花家要死十四人。” 王家人终于怕了,如果先前是抗议徐野,现在是害怕的求饶。也有人爬到王羡身边,问他不是上头有人么,为什么没救他们出去。王羡听说花家要死这么多人,脑子一团乱麻,哪里有那个空闲思考怎么自己的人脉没发挥作用。 “……死的都是我们两家的人,没有外人,我们自己的奴才死就死了,官府凭什么管?”终于有人抓住重点了。 徐野拿起放凉的热茶喝了小半杯,“你们私斗,死伤均是自家人,官府确实不好插手。不过你们能保证没牵连一个无辜百姓么?你们闹了这么长时间,梨木镇如今是什么样大家有目共睹。按照大越律,但凡有影响农务、漕运、盐务、经商的,造成百姓恐慌的,视情节严重定罪。” “不要以为关起门来杀人放火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们。”徐野神色没什么变化,就像在对无关紧要的人说话。 除了王羡之外的其他王家人这时候才知道大难临头,哭天抢地的,屎尿屁流了一地的,磕头求饶的,互相指责的什么都有。王羡目光呆滞地望着身旁一位差役的佩刀。 徐野抬起一只手支着太阳穴,“但凡有点敬畏之心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花枳选择承担杀人罪名,保住花家。而你呢,你们若是不认杀人罪,那官府只能一项一项跟你们清算,届时,没收王家所有财产,男丁三千里流放,女眷充入军需一个都逃不掉。知道军需是什么意思么?” 有人哭嚷起来,“我不认罪我不认罪,好死不如赖活着……” 其他人受影响也乱起来,而王羡仍然不知道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反应。 许幼娘被带到东桥县起初不知道为什么,而当她看到县城萧瑟的菜市口,戏台上被五花大绑的花枳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在这里的意义。 她疯了似地尖叫,欲挣脱枷锁冲过去救人然而都只是徒劳。 午时一到,随着监刑官一声令下,花家十几人全被绞死,吊在半空中。 许幼娘眼睁睁望着花枳咽气,头重重地垂下,她受刺激过大,脱力瘫倒,最后昏死过去。 徐野挥手示意官差把她带走,吩咐:“别让她死了。”陈家需要这样的礼物。 花枳等人宁可自己死也要保住花家的族产和族人,王家的族人也希望王羡做相同的选择,然而王羡因过于煎熬病了,牢里的其他人都想要活下去,所以徐野“尊重”他们的选择,进行民乱清算。 也所以丁达终于有事可做,伤好了大半的他在徐野这个靠山支持下,带着人频繁往返于梨木镇和县城,不到十日功夫就算出了损失,并拿到了大量证词。 说起来这还得多亏徐野当众绞死了花家人,让很多平日被欺压的百姓有勇气站出来声讨王家的罪孽。 徐野只是小小的同知,不够格判流放这种大罪,所以闫茂贤又下来了。 他审了一遍证据和百姓的口供,用最快的速度给王家定了罪并结案。王家的产业全部没收,五服内男丁皆流放,女眷皆充作军需。 “花家不能独大。”现在雷家完了,王家也完了,梨木镇人口最多的宗族只剩下花家,闫茂贤担心成全了花家,往后梨木镇就是花家一言堂。 “哦是么?”徐野装傻。 闫茂贤面上不显,心下却不痛快,可谁让这小子背景硬呢,想放他兼管东桥县,现在看来显然行不通。 不过,撇开旁的不提,闫茂贤还挺佩服此子的手段。够狠厉,找的角度也刁钻,对大越律烂熟于心。若是雷家私囤火药的案子给他办估计也很快能结案。 只是…… “这边没你什么事了,回金陵去吧。” 徐野等的就是这句话。 **** 柔嘉长公主非但没有要回秀洲的意思,还在金陵置办了宅子,过了正月就翻新。景元泽带着亲娘和大嫂十六那天才回家,景二老爷想打儿子,又怕曹氏发作,只好把一肚子火熄了,安生过日子。 这段时间程家很平静,两河轩和小酒馆开年后依旧热闹,倒是吴家出了好几件纠纷,满城风雨,又成了金陵百姓茶余饭后的话头。 “……怪惨的,薛城到的时候人都没气了。”石康对徐野解释吴家族人这阵子发生的糟心事。 郭氏逼族人掏钱,过年都不消停,派宗家的账房和武师挨家挨户地要钱,实在没钱给的就打欠条,不少族人莫名其妙就背了债。有不堪压榨的走了极端,正月没过,已经有两位老人在家中自缢身亡。 郭氏不承认是自己逼死族人,找了野郎中去验尸,说两位老人本来身体就不好,大限将至,更过分的是听说族人捐钱给两家办后事,她强行把钱扣掉了一半。种种泯灭人性的做法,引起了族人的强烈反弹。 有人要吴令佐休妻,有人诅咒吴真真嫁不出去,还有人骂吴令佐不配当这个宗主。过去坚定不移相信宗家的部分族人都沉默了。 这还不是吴家最糟糕的时候,族中说话最有分量的族老吴天溢,昨夜里突然咳血,临终前非要族人支持吴缨当族长,引起了多方反对,最后吴天溢噎气也没个结果。 “薛城呢?”徐野比较在意金陵其他百姓会不会受影响。 “属下在。”站不远处等候多时的薛城上前。 “盯着点,别让他们闹大。该抓人别含糊。”他不会是薛有志这样势力平衡就万事大吉的,也不会像罗参那样搞不清自己立场的。 两河轩 《白鹤道尊》还有一个月就结束了,程馥这本新的还没写完,但她也不着急,以前的书稿调整一下重新说一遍也是可以的,毕竟很多新客人没听过。 隔壁的吴缨正面客,吴令修带几位族兄过来喝茶话家常,程馥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没好事。不过吴家现在真没人能拿吴缨如何,想要他出钱出力都得低声下气求着点。 新年高升第一封信到了金陵,程馥放下手中所有事,猫在屋里烹茶阅信。 京城囤的地拆除重建,因地块较大,预计需要两年时间完工。按照程馥的要求,这些地会盖一个个大小接近的院子,面向的群体是非富非贵但小有家底的阶层。 “有间酒馆”一切顺利,依旧每天一座难求,不少酒楼尝试复制模式,可惜都没有成功。 不少人听了说书后默写下来,打着小酒馆的旗号到处售卖,高升担心管控不到,有人借机搞手脚构陷,所以主动告到京定衙门。官差也够仗义,查了七八家铺子,书册全被清缴焚毁。 公事都交代清楚后,高升在信的后半部分说了另一件事。 陈梦铃之前被陈家强行送往金陵,半道上被救出后,她自己回到了京城,但陈家容不下她,死活不让进主宅。陈梦铃只得住到了自己城中的小宅子里。即便如此,每天依旧孜孜不倦去堵截宋绍曦。 年三十那天她被人绑架了,绑匪要陈家拿钱赎人,否则就要了陈梦铃的命。陈家大夫人巴不得她死在外面,就将事情瞒了下来。 迟迟没有得到陈家的回应,绑匪又把主意打到了小酒馆头上,这也是高升哭笑不得的地方。绑匪不但要现银还要小酒馆以及程家在京城的所有产业。 高升觉得要银子容易理解,但要产业就古怪了。产业要到官府过户才作数,绑匪是真蠢还是鬼迷心窍,到官府过户不就暴露身份了么?顺着这个线索,他反查了绑匪。 这不查不知道,原来绑了陈梦铃的是顾长惜,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很紧手,被顾长瑜怂恿就干了绑票这种事。而顾长瑜为什么让她挑陈梦铃来绑,高升猜测顾长瑜怀恨在心,同时她也笃定程家兄妹不会见死不救。 如果顾长惜顺利拿到银子和程家产业,那么她也有办法从顾长惜手上把东西夺走。 顾长瑜的打算,高升没有确切证据,仅凭自己对这个女人的了解进行的揣测。至于顾长惜为什么突然这么缺钱,高升在信中表示自己也还在查,多半跟沛国公府有关。 回到家,程馥把高升的信给小哥哥。 看完后程寒从自己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两封信放到妹妹的面前。 一封信是绑匪写的,字迹像男子的风格,一封是陈梦铃写的。 绑匪的信中内容很简单,说陈梦铃在她手上,要五十万现银换人,不给就丢进河里喂鱼,另一封是陈梦铃写的,说自己被绑票,让他们兄妹不管绑匪提什么要求都立即答应。 程寒收到消息比绑匪的信早,没打算告诉妹妹,所以一直当不知道此事。而收到信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太子身边的顾彦雅传消息。 “人还是得救,钱不能给。”救也要救得巧妙,看上去是陈梦铃自己逃生。 顾长惜能请到的绑匪水平好不到哪里去,程馥认为救人难度不大。 见小哥哥一脸不高兴,程馥拉着他的手,解释道:“你将来要做官,万一别人拿她的事来攻讦你,岂不恶心?就凭她生了你我,在外人眼里,我们见死不救就是猪狗不如。” 陈梦铃被绑票的事没准京城现在已经满城风雨,大家都在等高升的态度,因为高升的反应等同于小兄妹的态度。相信也有好事者会千里迢迢把消息送到金陵来。他们兄妹如果无动于衷,以后会被人诟病一辈子。 旁人不会在意一个母亲做了什么错事,他们只会看到一个母亲危在旦夕时,做子女的袖手旁观。 “就知道你要救。”程寒没好气。 “……” 程寒捏她脸,“你没发现好些日子没见着范雨了?” 这下轮到程馥不可置信了,“有必要派范雨么?”只生了他们兄妹的陈梦铃,如今在她心里真比不上为他们兄妹出生入死的范雨。 …… 这边兄妹二人讨论沛国公府,那边吴缨出了事。 “程公子程姑娘,我家主子遇刺了。”林梆气喘吁吁地赶到程家。 “刚分别不久……”她跟吴缨无论大小事,外出或者回家都会互相打招呼。 “说起来气人,在家遭的偷袭。”林梆想起就恨不得将歹人碎尸万段。 吴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手上和腹部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人很平静。沈大夫称都是外伤,养半个月就没事了。在此期间千万要保护好伤口,不可碰水,六天内不要频繁走动,非要出行就坐轮椅。 小兄妹赶到吴缨家,碰上正问询的徐野和薛城。 “吴老板不介意的话,我带人在您这儿走一走。”薛城道。 吴缨懂他的意思,“请便。” 薛城带人出去后,吴缨请他们几个入座,缓缓开口,“下了血本。” 自从被绑架一回后,吴缨就对自身安全重视起来,家里家外都高手环绕,结果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吴真月与吴真澄相约逛铺子,歹徒混进了她的马车,胁迫她帮忙进吴缨家。顺利进来后以命换命的代价成功杀到了吴缨的住处,最后刺伤了吴缨,而且有人顺利逃离。 “你心里有没有人选?”程寒问。 吴缨轻描淡写道:“除了吴家的人还能有谁。”不是吴令佐就是吴令修,这两个人都有下杀手的理由。 无非是为了吴天溢的临终遗言。 “徐大人,此事我就交给官府了。” 徐野应了声,“这样最好。”如果家族内部的矛盾已经无法调解,代表公正的第三方介入是最合适的。 三人离开吴缨家,回到程家,闻香送上了刚到的帖子,是柔嘉长公主要借景家的地方办春宴,请程家兄妹和徐野一块去玩。 “去吧,她不会再惹你。”小姑娘好久没凑热闹了,他希望她放松放松,哪怕是去欺负人。 程馥纳闷,“你对她做了什么?”好歹那也是长公主。 “我只是告诉她入春后各国使者会到京城,有哪些国家的王族想跟大越联姻。她那么聪明,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公主再尊贵又如何,在帝王的眼中就是工具,即便承启帝舍不得妹子,可有的是人舍得,比如七皇子。 别的公主在京城好歹培养了自己的势力,许多事提前知晓,走些门路就能避开,但柔嘉长公主自己非要跟着夫家到江南,还一住十来年,别说京城势力了,宫里的人都忘了她长什么样。 “那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又有什么麻烦。”她如今可是谁都不惯着的。 “你可是官家夫人,谁敢惹你?”徐野到金陵快一年了,一直住在程家,花样百出传闻早已让他们习惯,也没有刻意去解释,如此一部分人便默认程馥是徐野的人。不过阶层差距摆在那里,大家都以为程馥是要给徐野当妾,毕竟男方是连公主都能娶的大越稀缺才俊。 小姑娘嘟嘴,“谁是官家夫人啊,人家还没议亲呐,江南遍地优秀儿郎,我可得慢慢挑。” “想都别想。”宰了他们。 小姑娘冲他做个鬼脸就跑,徐野伸手要把她拽回来好好说道说道。小果子追着他们一行跑进来。 “……外头有一对母子,说是骆爷的嫂子和侄子,来投靠骆爷。” 骆行脸当即垮了下来,转身要出去把人打发走,程馥却把他拦下,“你去用饭吧,我解决。” “小姐不知这妇人麻烦。”骆行烦躁。 “你是我的人,你的麻烦当然由我来解决。”程馥把他推开。 记得骆行当初是把那小院子卖了才凑够钱帮他嫂子还债,这对母子因无处可去最后离开了金陵,怎么会突然跑回来呢?骆行可没告诉她们自己卖身给谁。 程馥要去,徐野自然是跟着,程寒觉得这种小事妹妹能解决便没管,只是望着白居、远藤、玖玖、闻香、闻语几个有些无奈,“你们什么时候才能长进?”换别人一个小管家就能摆平,到程家,事事都得主子亲力亲为。 被训得几个人都低下头,不敢吱声,待程寒走开后才一个个哭丧着脸去忙自己分内之事。 第32章 怪隆重的 就听到孩子的哭声,踏进堂内还差点被一个冲过来的肉团撞到。 小果子及时抱起孩子放到椅子上,低声警告:“坐好。” 邹氏回过神,先是露骨地把来者都打量了一遍,目光黏在徐野身上好半天。 “您是骆行的什么人?”在邹氏对面的位置坐下,程馥接过丫鬟递来的甜茶,打开吹了吹。 “小妇是骆行的嫂子,他大哥走得早,这些年家里都是我一人操持,骆行如今跟对了主子,他大哥在天有灵也不怪我了。”邹氏拿着手帕,瞄了眼程馥身边的徐野,做作地拭眼角。 “那您这趟来是叙旧?” 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哪里戳到邹氏,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娘家没人,一个寡母带着孩子在乡下生存艰难,被人指指点点不说,还找不到活维持温饱,如今只有小叔子可以投靠,她也是不得已才带着孩子回金陵。 程馥思索道:“骆行未娶妻,管着你们不合适。再说他如今是程家的下人,要时刻跟着主子,自顾不暇,哪里能照拂你们母子。” “散碎活难维持生计,不如您托人牙物色合适的人家卖短契,如此住处和温饱就都能顾上了。”长契这妇人肯定不愿意。 邹氏本想着对方要是敢下逐客令,她就撒泼逼骆行出来,但对面这个丫头由始至终都一副认真为她解决困难的态度,以至于她没有使出杀手锏的机会。 又悄悄瞄了眼发呆的徐野,她咬了咬牙,冲到程馥跟前跪了下来。“东家,不如您也收了小妇吧,小妇能吃苦,脏活累活都不挑,只求您给小妇和孩儿一片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 她跪得婀娜,哭得凄凉,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不知她往事的人一定会被这副模样所蒙蔽。 程馥丝毫不动容,“倒也可以,我这儿昌国县缺挑螺肉的长工,您既然说自己能吃苦,那现在就送您母子过去。” “十螺一文,包吃住医药。” 邹氏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的目光和晃动的脑袋都在告诉程馥,她不愿意。 程馥叹气,“既如此,景庄寻人墙知道吧,每日都有找人做活的启示,您年轻康健,找到一份月银二两的活不成问题。”这个数在金陵只要不瞎花,能解决住处和温饱。至于把日子过好,还得看她自己有没有决心。 话说到这份上,邹氏明白对方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收留她们母子,没劲地站起来,“我要见见我家小叔。” 程馥也不为难,依旧和气:“他若是想见您,坐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们了。”道理邹氏不懂么,她自己曾经对骆行做过什么她清楚得很,她只是故意不讲理罢了。 邹氏气急,指着程馥要爆粗谩骂,一直站在主子身后的闻香突然站出来挡在程馥面前,冷声呵斥:“休得无礼。” “谁让你来寻人的?他们就没有告诉过你这里住的是谁么?” 该说的都说了,程馥起身,徐野也跟着站起来,不过他的视线一直在那个瞪着程馥,蠢蠢欲动的孩子身上。 果然,他们刚走到门口,那孩子就一阵风似的朝程馥扑过去。可惜手还没触到人就被程家护卫掀翻在地,邹氏却没有去抱孩子,而是哭喊着杀人啦,有人要杀一个几岁的孩子。 闻香护着程馥,冷道:“跑到别人家里来撒泼,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小果子招呼护卫,“绑上送衙门,天寒地冻的,府衙大牢怎么也算是个去处。” 邹氏恐慌地挣扎,人却被堵了嘴推出去,而她的孩子也被小果子像提家禽般带走了。 回内院的路上,小姑娘交代,“查吧。” 无论是冲着他们兄妹还是单独针对骆行,都有必要知道给邹氏出谋划策跑到程家捣乱的人是谁。事不大,却烦人。 京城 陈梦铃迷糊醒来,浑身都疼,疾驰中的马车加剧了痛苦。她艰难地爬起来,卷着褥子看向对面戴着斗笠的女子。瘦弱单薄,一身朴素的布衣,放在人群中极不起眼。 不再勉强自己认清对方的长相,因为寒冷,她往角落里缩了缩,然后在浑浑噩噩中进入梦境。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马车外传来杂乱的声音,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 “京城。”女子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回京了……” 马车依旧在前行,因为没有窗,她无法确定自己在京城什么位置。 就在她饥寒交迫,想开口要吃食时,马车速度放缓,四周渐渐安静,然后停了下来。坐对面的女子掀开唯一的帘子跳下去,漏进来的日光打在她脸上,她反射性地眯起眼。 虚弱疲惫地下了车,她发现这是自己家小门。 “你们是谁?” “我从金陵来。” 陈梦铃脸色尴尬,“谢……谢。” “绑匪已全数毙命,你最好什么都不要承认。还有,这是金陵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 陈梦铃低着头,却不是羞愧,而是怕这些人对自己不利,待马车声音消失后,她立即转身拍门,内院的婆子刚抽栓,她就立即推门窜了进去,生怕再耽搁会被街坊邻居发现。 两个时辰后她精心打扮出现在京城有名的茶楼上。认出她的人都傻了眼,哪里像传说中被绑架的样子。 金陵 听完范雨禀报,程家兄妹都挺满意。 “她这个法子最好,只要县主铁口,不承认自己被绑架过,一切都不会有改变。于县主,于你我都省心。”不存在绑架,就不存在自己名节受损,更不存在儿女见死不救。 “可下回呢?”陈梦铃那封信上的内容至今仍堵在程寒心口,她要他们无论歹徒提什么条件都答应。那如果歹徒要的是他们兄妹的命呢,他们兄妹也要答应么? 凭什么呢? 程馥松开眉头,叹道:“再有下回,恶人我来当。” 她现在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多一条畜生不如的恶名有什么关系。她不是银子,不需要全天下的人都喜欢。能忍顾家和陈家那么久,纯粹是为了小哥哥的前程。 “我要的是你的决心,当恶人不是你的长项,是我的。”程寒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小姑娘瘪嘴,随时要哭出来。 “不要装,我手很轻。”程寒急了。 小姑娘抱着他,小脸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哥哥对不起……” 程寒轻拍她的背安抚,“你什么都没做错,却总喜欢道歉。” 陈梦铃这事算了了,程寒思衬了一下,把另一封收到不久的信拿出来交给妹妹。 顾彦雅在信中说自己已经回到京城,准备会试,一旦考中,太子会帮他在六部安排职位。信的最后,顾彦雅叮嘱他们不要往顾家伸手,也不用在意顾长惜和顾长瑜。 这封信全文只是交代自己的行踪和未来的安排,但字里行间的恨意几乎要溢出薄薄的纸张。程馥能理解那种感受,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顾彦雅希望顾家死在自己手上。 “太子要来金陵了。”程馥把信还给小哥哥。 “罗参倒了,如今金陵知府是睿王的人,他还肯来,倒是守信。” 先前因罗参是自己人,承启帝因他巡边而宽容了不少,太子可以理直气壮来金陵。现在罗参完蛋了,他又被承启帝冷待,这节骨眼上还跑到江南来,任谁都知道这没有好处。 程馥不关心朝局却也知道太子往江南跑肯定会招人闲话,但对方还是坚持过来,也不知是为了之前对她的承诺还是心急想扳回一城。 与此同时,在自己小书房忙政务的徐野也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大理寺查董主事的案子,不甚泄露风声,陈家和张大夫人及时收手脱身,而其他参与的几家则没有那么走运,全下了大狱,整个京城顿时风声鹤唳。 徐则信上解释,此事不算大理寺疏忽,而是陈、张两家势大,根基深,警觉性也比旁人高,这个结果不意外。徐则让他将消息转达给程馥同时安抚对方,千万别冲动,来日方长,不必计较一时得失。 “代我向徐大人道谢。”小姑娘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 徐野嘟囔,“他应该做的。” “哪有什么应该。”为了他们兄妹的事,徐则都掺和进来了,小姑娘心下充满歉意。 徐野皱眉,反复打量她,“你最近……嗯,确实,这个年纪了……”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是比较容易胡思乱想。 “我这个年纪,怎么了,你是不是骂我年纪大?”炸毛。 …… 春宴当日,程馥一早就被拖起来梳妆打扮,穿习惯女先生装,一下子要往身上挂这么多东西,有些不适应。而她的丫鬟们则对她没有时兴的首饰耿耿于怀,在她耳朵边争执,吵得头皮发麻。 被困在屋里的时间里,景元泽和吴缨相继登门,当她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出来,发现一群男人候着,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让人尴尬又想笑。 “至于么?”她还困。 徐野因为衙门临时有事要晚点再过去,送她出门后转道府衙。 马车上,程寒对她说因为男女不混处,所以范雨跟着她,骆行跟着自己。她心不在焉地点头,琢磨着怎么偷闲混过今天。 “啧……我当初怎么会答应呢?”越琢磨越觉得麻烦。 **** 不是头回来景家,但深入内庭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头戴帷帽,走路很慢,步履很轻的女子,她十分新鲜,也觉着自己跟今日氛围格格不入。 事后向程寒提起这种感觉时,被小哥哥指出她是故意失忆。他们兄妹京城出生并长到十一岁,参加过宫宴和高门聚会,这样的场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为什么在江南就会觉得新鲜,那是因为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一直在努力忘记过去。 景二老爷带着人出现在巷口,程馥本以为对方是迎客的,直到对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她跟前,她才明白景二老爷是特地来迎他们兄妹的。 “至于么……”她嘴角微抽。 “你们家是不是又煲什么坏水整我?”皮笑肉不笑地侧身问景元泽。 “瞎想。”景元泽没好气。 她向景二老爷行礼后,又对景元泽道:“怪隆重的。”倒也不必对我上心。 景二老爷走在前头,亲自将他们带去柔嘉长公主所在,跟在程家兄妹身后的是其他客人,大家都很安静,让程馥觉得只有自己最聒噪,虽然她几乎没说什么话。 进了迎客堂,正上首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就是柔嘉长公主,人中短、颧骨高,相貌普通,跟承启帝和京中的其他公主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不过出身和成长环境决定了她的气质和品位,弥补了容貌上的不足。即便不知名号来历,一眼望去也知非富即贵,与旁人不同。 兄妹俩到达时,迎客堂内已经站满了人,亏得地方宽敞,不然这一屋子香气散不开,得熏死不少人。 他们一进来,先前热闹的氛围瞬间凝固。程馥料到如此,没有不悦,甚至在忍笑,想揶揄景元泽,说看吧,请我来就是这种场面,有没有后悔? 第33章 景家春宴 柔嘉长公主似乎刻意忘了除夕夜派人硬闯程家的荒唐举动,端方得体地受了小兄妹的礼,还热络地与他们说今天有多少好玩的节目,程馥顶着张好奇的脸,像极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女孩,单纯得让认识她的人都以为自己瞎了。 游兰苹身子大好,此时也站在迎客堂里,大概上次被打狠了,现在她看到程馥就觉得浑身疼,又因对方查出了她的病其实是被人下毒所致,一时之间不知该把对方当仇人还是恩人。 叶雪馨比程家兄妹来得早,知道这两人不受待见,故而一直等在门外。 “没被为难吧?”除夕夜动静太大,作为邻居的叶家上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摇头,让她放心,“走吧,去逛逛。”来都来了。 “我不方便跟着过去,叶小姐,劳烦照顾我妹妹。”程寒对叶雪馨道。 叶雪馨拉着程馥的手,笑道:“不用你说,我顾着她是应当的。” 待人走远后,程馥转头,发现叶雪馨还在看着小哥哥离去的方向,眸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黯淡,让她有些莫名。 “翁齐敏好长时间没捎信,是不是忘了我。”去年一别,也快半年了。 “她也没给我捎信……没良心。”程馥嘀咕。 两人聊着翁齐敏在金陵的“事迹”一路走到花园中心,春宴不就是这么回事么,看看人工造景,聊聊家长里短、新鲜事,交流一下各自对诗词歌赋的理解,再吃点喝点,有儿女的顺道相看相看,也差不多可以打道回府了。 “程馥你站住。”一道尖锐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就见几个女孩提着裙摆跑过来,忽略她们怒气冲冲的神态,看上去还挺赏心悦目的。 “有何指教?”程馥眨了眨眼睛。 几个女孩在她们跟前停下,一边喘气一边让她别走。 “我问你,大河剧场的规矩是不是不许艺人陪客?” 程馥木讷地点头,“对啊。” “那,那有人瞧见你让蓝鱼作陪,你怎么解释?” 站前头的小女孩挺着高高的胸脯,强装气势,模样看起来还挺可爱。 程馥瞪大眼睛,“谁造的谣?” “呵,别装了,前两日有人瞧见了,就在你们两河轩旁边的秦曲楼。” 程馥哦了声,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那日蓝鱼几个小男孩订做了一百份点心,亲自上两河轩派发,感谢两河轩上下一直以来的照顾。程馥正好要出城看纸品,跟他们几个擦肩,蓝鱼就拿着点心追了出去,一直追到附近的秦曲楼,程馥下马车接了点心,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没想到就这样也被人造谣,她该无奈自己处处招人讨厌,还是该高兴蓝鱼几个是真的红了? “真的?”几个小女孩一脸不信。 程馥无辜,“不然呢?”她甚至都记不完大河剧场的人。 大概对方不像撒谎,几个女孩没了先前的敌意,但也不肯去别处玩。 “蓝鱼这孩子就是懂事,知恩图报,你这黑心奸商,对他们好点。” 程馥心想,你才多大啊,叫人家蓝鱼孩子。 “还有宣禄,我上回见他又瘦了,你让他好好吃饭。”另一个女孩也站出来。 “别饿着我赵佳姐姐!”这时旁边又突然蹿出一个小男孩,约摸十一二岁。 “程姑娘,我听说赵佳的膝盖伤了,是怎么回事?” 不知何时四周人越来越多,每个人好像都有一堆的问题要丢过来。 程馥转脸问那位周家少爷,“你怎么知道她伤了?”虽说管得严,但这种事还是会传出来,没办法的事。 那位周家公子脾气上来,声音拔高:“你就说伤得怎么样?” “昨天她不是还出场了吗?”程馥倒是记得小剧场的公演节目和时间。 “她这个人爱逞强,哪会让人知道自己多疼。” 程馥张着嘴,心想,你还真了解她呢。 “放心吧,大河剧场伙食不错,伤了病了也有大夫随诊。”她对众人道。 明代带着一群明家子弟挤进人群,“蹴鞠赛什么时候报名?” “想雪耻了?”这么着急,应该是听说金陵卫今年会换一批人,担心遇不到去年那队。 这话一出,明家子弟都不忿地嚷嚷起来,“我们去年也不差,第三第三。” “那也是第三啊,还不是被金陵卫压一头。”有金陵卫的拥护阴阳怪气反击。 “你们几个成日就惦记着玩,不好好读书。”明夫人带着明小姐们也过来看究竟,生怕孩子们闹事。景二夫人陪她们一块。 程馥被吵得脑瓜子疼,带着叶雪馨突出重围离开花园。 “笑什么?”她发现身边的女孩在掩嘴笑个不停。 “你有没觉着大家挺喜欢你的?”一个个面上别扭,但神情骗不了人。 程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别了,我习惯他们讨厌我。”喜欢就难免有期待,而不喜欢就没有期待,甚至她多没底线,别人都见怪不怪,这样多省心。 景家不比吴家小,他们逛了半天景色都没重复的,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波光粼粼的小湖,码头边停了轻舟和画舫,景家的船工问她们要不要游湖,说宋媛和吴真真也在。程馥和叶雪馨闻言立即拒绝了,改乘马车绕湖观赏。 程寒虽然不便总跟着妹妹,但人却没隔太远,见两个女孩上了马车,便在临湖长廊找人少的位置坐下。 吴子琪已经上京,今天不在场,他那些朋友对程寒都客气了许多,当然这不代表金陵这些读书人多喜欢他。他读书的目的性很强,野心一直都很赤裸,偏偏在金陵无论是比什么文章都没同辈人能比得过他。好不容易来了个状元同知老爷,结果人家还是一伙的。大家不服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井水不犯河水。 “你跟你妹子人缘真够差的。”明愈是难得能跟程寒说上几句话的世家子。 少年不在意,“人需要满世界都是朋友么?” 明愈一张娃娃脸,天生就是好亲近的样子。 他算是明家这一代里读书最好的,也是明恒岛最给予厚望的子弟,早前曾偷偷去报渔北书院,考试通过了却被明恒岛抓去送进金陵最负盛名的大书院,不得不放弃渔北书院。 明愈往程寒身边挤,“坐过去点。” 程寒不耐烦地往旁边挪了挪,目光还在那辆绕湖马车上。 “我话还没说完,你人缘不佳,但姻缘好啊。我可是有所耳闻,今天这场春宴,好几家夫人特地来瞧你的。”他兴奋地凑到少年耳边小声嘀咕。 “我不会成家。”程寒收回目光,冷冷地瞥了眼明愈。 “切,年纪小瞎说话,过几年你就想女人了。” “那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没娶亲?”记得明愈跟明代年纪相仿,两人都没娶亲。 明愈把背往木栏一靠,感受微凉的湖风,“说这个就没劲了,我不想娶么,是咱们家明老爷非要我高中之后聘京城贵女。瞧瞧,明老爷还瞧不上金陵女子了。” “你是没遇上喜欢的。”有些人为了心爱的女子,放弃京城大好前程,跑到金陵来当个受夹板气的小小同知。 “有啊,你妹子啊,你肯把她嫁我么?” 程寒摩挲腰侧的一块玉坠子,不咸不淡道:“我家程姑娘如今竟也奇货可居了。” “那是,刚来金陵那会儿这么点大。”明愈比了个高度,“转眼就成大姑娘了。” 程寒无语,还不到十四岁,大得到哪里去,“聊点别的吧,再提我妹,我可能会发火。”自己的妹妹自己疼。 明愈果然打住话头,正色道:“桑知府马上就到任了,听说他是睿王的老师,你们兄妹当初得罪过睿王,这位老先生会不会拿你们出气?” 程寒斜他一眼,“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金陵大多数人都只知顾长烟被退婚,兄妹俩被除族,以及顾政和陈梦铃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具体到睿王的,知情者并不多,即便消息灵通的也不敢乱议论。 “我这不是想当‘程党’么,总要费些成本不是。”明愈心虚地瞅他一眼。 程寒笑了,“你那点心思糊弄谁也别糊弄我。” “再说我也帮不了你。”实在不知对方好好一个世家子为什么那么看得起他。 “这人……怎么就不信我真心喜欢你呢?” 程寒目光淡淡的,“喜欢我什么?你考状元我也不能代笔,你出身就注定前程顺遂,而我还在摸爬滚打,有什么可让你利用的?” 明愈又凑近了些,“我想帮你。” 这下程寒更不理解了,“你跟赵燕然有仇还是跟赵家有仇?” 明愈摇头。 “有病。”没事瞎掺和。 “我就是天生嫉恶如仇。”明愈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自认为合适的理由。 程寒实在闹不懂他脑子里琢磨什么,“有一点要纠正你,不是我们兄妹得罪睿王,是他得罪我们。”这笔账很快就能清算了。 徐野怕小姑娘在景家不舒服,忙完手上的要紧事就立即赶到景家。他小的时候柔嘉长公主还未出嫁,双方见过一面,当年他母亲还在世,他被牵着给宫里的贵人们请安,其中一位就是柔嘉长公主。两人第二回见面是前阵子他特地上景家跟她喝了两杯茶。 柔嘉长公主眼里的徐野是得天独厚的,看到他就不禁回想起徐则的容貌来,感叹这对父子真乃人中翘楚。不过今天再见徐野,她没有愉悦,只有不自在,前些天被威胁的经历还清晰记得。 “这位是谁?”游兰苹待徐野离开后,心花怒放地问自家嫂子。 柔嘉长公主不耐烦,“金陵同知徐炽烈。”刚才不是报过大名了么。 见小姑子面色不对,她刚想开口提醒,但又想到程馥的不识好歹,便作罢了。女孩们的爱恨情仇,她们自己玩去吧。 游兰苹之前都病着,没有精力关心旁人,金陵同知是谁她知道,也从景家女孩嘴里听说不少关于他话头,也知道这人住在程家,今天一见,没想到竟这般不凡。 记得女孩们讨论为什么这位同知大人明明在金陵有自己的宅邸,却一直住在程家,后来有人说程馥为了让徐同知帮她哥哥程寒谋前程,自愿给徐同知做妾。不然她这个身份,还肖想着做正室不成,人家徐同知可是连公主都能尚的。 游兰苹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如今身子大好,原本无望的人生又有了起色,随着季节转暖,见外人的次数一多,那些世家公子们让她看花了眼,也就愈发不愿意将就于平庸。 若按游家的家世,她在江南确实没多少挑剔的余地,但她命好,有一位公主大嫂,就凭这点加成,她认为自己不输金陵的世家小姐们。 柔嘉长公主这边发生的任何事都有人报到景家人耳朵里,景元泽听说游兰苹跟着徐野出去后,厌烦得很。 “她们姑嫂还要赖到什么时候?” 曹氏轻拍儿子脑门,“小声点,人家是公主。” 景二老爷最近见吴令修的次数有点多,对方刻意拉拢他都察觉得到,所以柔嘉长公主为什么留在金陵,还买了宅邸,他是知情的。不过他也很烦这对搞不清状况的姑嫂,担心她们再给景家惹麻烦,毕竟那位徐同知可不是好惹的主。 东桥县的事在世家之间都传开了,徐野干脆利落地办了王、花两家,又让雷家万劫不复,上千口人受牵连,别人还挑不出他的错来,这个年纪,这个手腕,在大越找不出第二个人。 景二老爷早敏感地嗅出金陵的风变了,如今吴家哪里还算什么江南第一世家,连明家和周家都不如了。有吴令修这个要翻天的,还有吴缨这个推波助澜的,吴令佐这个宗主的位置还能做多久?多行不义必自毙,宗家的命数到头了。 早在景元泽第一次提醒时,他和大儿子就开始着手剥离跟吴家和郭、温等几家的牵扯,族人有意同这几家接亲的,他也不支持了,只是动作太轻,偏心程家的景元泽不知情罢了。 “皇亲国戚又怎么样,大过年的跑人家里抓人伺候,她缺丫鬟婆子吗?程馥这几年都窝在金陵这地界上,什么时候大老远得罪远在秀洲的她。还有端儿,什么玩意,有个公主嫂子就把自己当皇家人了?让她滚,滚……”景元泽烦躁地一脚踢翻脚下的矮凳,吓得一屋子仆妇不敢做声。 曹氏算明白了,“三少爷啊,你是不是喜欢程家姑娘?” “我是喜欢她,可我也不打算娶她。就景家这种糟心的地方,娶人家姑娘就是害人。我景元泽喜欢的姑娘,我愿意把她送到最值得托付的人手上。”景元泽也不管不顾了。 景家二房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刚才听到了什么,景元泽长这么大终于有喜欢的姑娘了,而他还不打算娶那位姑娘,理由是自己配不上。 “你,没出息。”景元添头回觉得打小就聪明绝顶的弟弟如今跟个蠢货似的。 第34章 我给你做妾 徐野听说小姑娘跟叶家小姐去游湖了,便不打扰她们,自己找了个清静人少又能看见马车行迹的长廊,靠着打盹。不多时附近传来年轻男女的说话声,在之后吴缨就过来了。 “游家小姐跟着你,我给打发了。”刚跟几位合作伙伴喝了两杯,现在身上还有些酒气。 徐野没睁眼,“有劳。” 吴缨眺望远方,对面一辆马车在湖岸慢慢前行,“她是该出来走走。” 徐野没回应,吴缨接着道:“柔嘉长公主要改嫁,得求赐婚圣旨吧?”这道旨意对吴令修来说起到决定性作用,吴家族人能不能下决心倒向他,全赌在这门婚事上了。 “嗯。” 这是吴缨最近思考较多的问题,柔嘉长公主不会允许夫家弱势,所以吴家必然要换天。只要吴令修不似现在的宗家那般鱼肉族人,吴家东山再起绝非难事。 这对于金陵、对于江南来说未必是好兆头。 “自有人比你上心。”徐野睁开眼。 公主跟江南世家联姻,皇上会思考,太子会思考,其他势力也会思考,有的人想遏制世家再次做大,有的人则抱着联合柔嘉长公主把持金陵的想法。吴令修很快就会意识到娶一位公主,未必是好事。 越想越觉得无论是吴令佐还是吴令修,这两兄弟都会把吴家全族架到不同的火坑之上。吴缨更坚定了之前的决定,尽快把父母这一支从族谱抹去,脱离五服。 “钦差还在东桥县?” 听说王家已经被抄没,族人也陆陆续续上路,而花家在死了十几位当家后,官府不允许他们卷土重来,主张分祖产分族谱,削弱势力。而花家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族人内部的分歧越来越大,不用官府插手,他们自己就闹掰了,不少人变卖了财物举家搬离了东桥县,去往别地定居。 而雷家的人,还关在大牢里,等候处置。 徐野换了个姿势,双手枕着脑袋,“他舍不得走。” 其实人关着等桑赠齐到任再处置就可以了,但闫茂贤是七皇子的人,得知四皇子也插手金陵后,他怎么也不愿意分功劳给桑赠齐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赖到结案封卷后再走。 “雷家为什么要毁山?”这是吴缨一直想不通的。 “那座山是王家的族脉。” 吴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马车朝这边过来,徐野起身准备过去接人,“是王羡让人透露给雷家的。” “什……” 小姑娘心情畅快,跳下马车跑到徐野跟前,叽叽喳喳地说自己瞧见了好多美景,还有吃得胖嘟嘟的松鼠。徐野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手却忙着,一会儿给她理头发,一会儿帮她把披风帽子摆正,叶雪馨在旁边看着好生羡慕。 外头都传程馥要给徐野当妾的,只有她知道,徐野把程馥当自己的命那般重视,怎么会让她做妾。 程寒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回去吧。” 程馥袖子里突然变出一朵花,迅速地插到程寒的头上,“不许取下来。” “……可以走了吗?”程寒的手在半空中纠结了一下,最后也没把花摘下来。 程馥顽皮地挽住小哥哥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往来时的路折返。 “珍惜你的好妹妹吧,将来你有媳妇了,你的好妹妹就要避嫌,不能总跟你这般亲近。” “珍惜你的好哥哥吧,将来你嫁人,你的好夫君还能允许你这般挽着你哥哥么?” 小姑娘思衬,“那干脆不嫁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徐野黑脸,“不行。”绑也要绑上花轿。 知道自己胡说八道,小姑娘吐吐舌头,回头给徐野一个安抚的眼神,徐野面色才缓和下来。 柔嘉长公主正与几位重要客人吃宴,程家一行向景元泽告辞,顺便让他转达给柔嘉长公主。 景元泽巴不得他们赶紧回去,别呆在景家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怎么了?”程馥看出对方不对劲。 景元泽看看她又看看徐野,“我在京城有宅子,到时候我跟你们一块搬去京城。” 程馥挑眉,有些纳闷对方怎么知道他们兄妹迟早要回京,就凭小哥哥将来要考功名这个事来推测? “哎呀烦死了,赶紧回去吧。”说完扭头就走,好像谁惹了他似的。 程馥凑到小哥哥身边,“我记得刚认识那会儿,他没这么别扭。”典型高傲的公子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愈发像个少年郎。 程寒想损妹妹满身烂桃花,但还是打住了,轻轻推了她一把,“快上车。” 小姑娘也觉着一直杵在人家家门口不好,于是乖乖地上了车。 骑在马上的徐野往景元泽离去的方向看了眼,目光极寒,旁边同样高在马上的骆行津津有味地欣赏某人吃醋又不好发作的样子,暗叫一声活该。 桑赠齐一把年纪,身子骨小毛病不少,为了睿王大老远从江陵赶到金陵,到任上后连歇息了两日才恢复精神。因不确定民乱有没有影响到金陵,桑家的女眷并未随行,他只带了能帮上忙的儿子和几个侄子。 闫茂贤得知桑赠齐到任,立即就把雷家一种要犯押解回府城,与桑赠齐共同审理。这位新知府也不墨迹,雷家的事很快就结了案,主犯斩首示众,财产没收,族人全部流放。 这个结果在百姓中引发了争议,徐野审王家时,女眷可都是充了军需,说白了就是当军奴,苦累活都得做,还得供披甲人发泄。而桑赠齐判雷家则是全部流放,这相对来说没那么屈辱。 闫茂贤对案子最终结果没有疑议,有的是好奇被桑赠齐摆了一道的徐野会做什么反应,现在谁都觉得他是酷吏了。这不是什么好名声,放乱世还死得特别惨。 听了外头的议论,程馥做作地唉声叹气,“咱们家就没个善人,没有,一个都没有。” 玖玖在旁边给她切香糕,“这世道对咱们太不善良了,小姐,要不把财产都变卖进山里隐居吧。” 程馥夸张地拍桌子,义愤填膺,“不,我就要在最热闹的地方呆着,我恶心死他们。” 伏在对面翻公文的徐野瞥了她一眼,没做声。 旁人怎么评价他不在意,只要还在同知这个位置上一天,他就按自己的手段来行事。桑赠齐是上官没错,但却没有罢免他的权力,若是架空他,倒还让他高兴些。毕竟谁不喜欢光领俸禄不出力呢。 “徐六别难过,姐姐疼你。”小姑娘摸了摸他光滑的脸。 徐野坐直身子,“他针对我是因为他跟汪山长是挚友,我不拜师,在他眼里就是没良心,忘恩负义。”汪山海的力量这么大,徐野愈发庆幸徐则当初的坚持。 不过桑赠齐这个人偏见归偏见,在政务上不会含糊,故而徐野不担心对方没事找事,鸡蛋里挑骨头。大概这也是皇上愿意用他的原因,靠得住。 程馥好奇,“那你们山长是什么态度?”大家都为汪山海打抱不平,汪山海自己又是什么心思呢? “他还在等。”可惜,这辈子都等不到他拜入师门的那天了。 “我哥哥拜了季堰为师,算不算汪山海这一派?” 徐野点头,“季堰是汪山长得意门生。” 程馥满脸不在意,“我哥哥只要我能摆布。”她相信程寒在拜师之前就想通透了。 “是,你哥哥很不简单。”徐野有种预感,将来某一天,程寒会让汪山海这一派系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 既然说要申办长跑赛,两河轩自然做足了准备。今年程馥和吴缨都不打算出面,全交给底下的人去办,也所以陆青和丁懿轩带着人马和厚厚的施行书拜访了桑赠齐。 这老大人是个谨慎的,耐心听他们讲解各项细则后,把施行书留了下来,说最快要等十日才能给答复。陆青和丁懿轩也不着急,不同的官老爷办事效率不同,现在还早,他们等得起。 为了解决民众对大河剧场艺人的关心,两河轩在风物馆放了一个信箱,供给大家投递。但得寸进尺的人总是层出不穷,认为可以收信那自然也可以收礼。 于是越来越多包装精美的礼盒摆在信箱旁,没几天信箱就被礼物给淹没了。无奈之下,林檎只好增加了两个人手负责收礼和造册。 “才刚过淘汰赛就一个个当了小财主。”先前没让孩子报名的人家如今都好生羡慕。 得知今年会在杭州选拔,有人就动了脑筋,打算试着送孩子去那边参加。林檎无所谓,东家要的是结果,从哪里跑去参赛都不重要。 后悔的还有吴真月,当初救因为纠结会在熟人面前演出,所以错过了当艺人的机会。看赵佳她们如今那么风光,她怎能不羡慕。 听说赵佳给家里人换了宅子,还买了下人照顾家里人,她哥哥也不做农活了,最近在物色铺子做小本生意,准备娶媳妇,没准将来还接着读书考功名。 “你哪点过得不如赵佳?”吴缨觉得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吴真月紧张地揉着手帕,“我……就是觉得自己挺废的。” 她承认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舒适,可以说比金陵绝大多数女子都惬意。她在吴缨家,没有教条约束,也没有人欺负她。零花钱多到花不完,衣食住行都远超她在宗家六房时。这样的生活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得寸进尺。 可她就是无聊,现在吴家人还不知道她活着,她出门都小心翼翼的,只敢跟吴真澄来往,而吴缨就是个闲不住的,满脑子都是生意,每天在家的时间特别少,她想找个人说话都难。 吴缨躺在摇椅上,拨弄着手指头的宝石戒指,“是我疏忽了,你今年十五,是该寻一门亲事了。” 吴真月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别……我,我不去了还不成么,你别急着嫁我。”她实在不敢想象离开吴缨她日子会怎么样。 “你好意思赖我一辈子么?”好吃好住供着还不安分,吴缨也有些厌烦了。 吴真月觉得吴缨是真的不想收留她了,情急之下胡言乱语起来,“我,实在不行我给你做妾,你别赶我走。” “咳咳……咳……”吴缨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滚,我对乱伦没兴趣。”当初就不该管她死活。 吴真月不聪明还爱瞎折腾,都沦落到跟赵佳比较了。赵佳当初若是有得选,未必愿意这样抛头露面。 窝在屋里想了半宿,他还是觉得赶紧把这个麻烦扔出去,最直接的就是把她嫁掉。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他就让人送信去京中,帮吴真月物色一户殷实牢靠的婆家。 第35章 骂骂就习惯了 邹氏在大牢吃尽了苦头,孩子也高烧不退,被放出来后她抱着孩子狼狈地跑进一片巨大的平民区,在狭小的巷子里穿梭,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处宅院,有人给她开了门。 “是原来畅春园的姑娘施芿。”白居把查到的消息告诉程馥。 “施芿去岁就被外地一富商赎身了,如今成了那富商藏在金陵的外室,邹氏进的就是施芿的家。” 程馥的手指头在桌上敲了几下,“不必再跟了。” 白居不解,“她们会不会别有目的?” “只要对骆行仍有所求,就还会上门。” “啊?”白居以为是邹氏又要来,那神色想吞了活老鼠一样难看。 程馥也不确定来的到底会是邹氏还是施芿,不过能理解底下这些人的心情。没有人会喜欢邹氏这样的人,施芿收留她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同情。 **** 说十日就十日,桑赠齐批示了两河轩主办长跑赛的申请,这个消息很快从衙门小吏口中传了出去,不少人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两河轩有多靠谱,在去年温家和郭家的衬托下尽显无疑。 至于合作上的事,吴缨也早跟老合作商们谈拢了,今年两河轩仍然作为主导,但大多数权限都会分出去。不过,为了保证不出岔子,契书上的条款详尽而严苛。合作商们早习惯他们的谨慎,几乎没有什么疑议。 “猜我今天去哪儿了?”住得不远,吴缨是步行过来的。 “喝花酒?” 吴缨吃惊,闻了闻自己身上,“啧,刚洗过怎么还有味。” “这么晚过来肯定没好事。”小姑娘埋头忙手上的活。 吴缨戳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去了趟景家。” “公主?”自从游兰苹和柔嘉长公主住进景家后,吴缨膈应得很,对景家能绕道就绕道。 “吴令修也在,公主想入股两河轩。我猜她知道你这个人难说话,所以只找了我。” 小姑娘嘿嘿笑起来,“原来这也能算优点。” 吴缨翘起二郎腿,“我说有不少势力想入股,京城的,江南的,甚至西北的,如果给她开了先河,咱们跟这些大户们不好交代,以后生意都做不下去。 还以为她有点眼力见,知难而退,没想到她退而求其次要入股剧场。”他猜测对方多半是听说小剧场有另一位合作方,以为两河轩会在单个项目上开放。 “你肯定也没应承。” 吴缨又吃了块瓜,“嗯,我说大河剧场两河轩一方说了不算,颜桧那边势大,只要他们点头,什么都好办。” “噗嗤……”小姑娘没忍住。 “吴令修回头还得找你。” 吴缨才懒得管他,“你不清楚,他分家出来,名下的产业都被吴令佐从中捣乱,是我一次次帮他摆平,还给他牵了几条路子。” “这些年他背着吴家做香料生意,早赚了丰厚的身家。”所以才有底气跟吴令佐叫板。 程馥有些心疼吴缨,她很清楚,即便这么出力,吴家人依旧不会记得他的情,发自真心感谢他,也许未来还会因为他不伸手而怨怼。 “做做样子就行了。”怎么看吴令修都像个天生凉薄的人,傻了才指望这样的人知恩图报。不被倒打一耙,过河拆桥就该谢天谢地了。 小姑娘的关切让吴缨觉得今天所有的不痛快都算不得什么,“我有分寸。” 大河剧场赚钱极快,想合作的人十个手指头数不完,而想复制这个模式来跟两河轩竞争的也有,可都卡在了前期庞大的财力和人力的投入上。 不是谁都舍得这么砸钱,也担心没有两河轩这种经验和运气,最终会血本无归,也所以大多数人还在观望。 “剧场有颜桧顶着,谁都打不了主意。两河轩……只要知府大人不站队就不算事。”就怕柔嘉长公主决定靠四皇子这头,到时候桑赠齐没理由不为她行方便。 吴缨讥讽,“那桑大人可得想清楚了,别一世清名毁在这上面。”但凡徇私,就有迹可循。 程馥挠挠头,“咱们是不是瞎操心?吴真真的婚事,吴子琪进国子监,怎么看还是宗家占优势一些。只要吴令佐良心发现肯放过族人,这个宗主的位置就没那么快丢掉。咱们不妨坐山观虎斗。” 最重要的是太子要来了,太子愿意见到柔嘉长公主嫁给江南世家并站到其他皇子那边吗? …… 吴缨前脚刚走,徐野后脚就进了书房。 “得暂时搬出去。”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 “桑赠齐称有人向他匿名检举我长期寄居程家,官商勾结,渎职。”徐野今天听到的时候哭笑不得,心想桑赠齐找理由都不用点心。渎职跟住不住程家有什么关系,难道搬出去就不能渎职了? 小姑娘炸毛,“我看他想步罗参后尘。”这个老东西,刚来金陵就敢管她家事。 虽然生气很可爱,但是他不希望她为这种不值当的事伤神,“你别急,我每天装装样子就好。”不就是每天从徐宅那边出行么。 小姑娘抿嘴,“不必,我马上让人把门口的门匾换了。” “??” “改成徐宅不就行了,从今往后算我们兄妹投靠你,他总该闭嘴了吧。”桑赠齐可以以上官的名义让徐野搬出百姓家,但不能逼百姓从官员家里搬出去,这是两个不同的事。 “我同意。”程寒大步踏进来。 桑赠齐是赵燕然的人,他很乐意让这个老东西不快活。 兄妹两人说办就办,当即就让人连夜打造了一块新门匾,也不等天亮,直接就换上。桑赠齐得知此事后气得不轻,却也没法挑再剔徐野什么。一直不依不饶,估计程家兄妹连地契都要换成徐野的名字,这等同于交恶,于他官声不利,只好作罢。 太子抵达那天,小剧场恢复了水门街舞台的演出,这次是争三十二强的排名,接下来还有十六强,十一强以及前三的竞争。所有经历过残酷淘汰赛的人都铆足了劲,都特别卖力,给金陵城百姓增加了无数的话题。 颜桧这次亲自陪赵燕韬来金陵,没有事先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行程,入住修葺好的别院后,赵燕韬当日就带着妻妾出了门。先是包画舫领略了金陵风光,又去了城中最有名的饭庄品尝金陵鲜味,夜幕降临才打道回府。 休息了一夜,天微亮又出城前往鹿鸣寺,次日晚间才回到内城。马不停蹄地领略了金陵久负盛名的那些景色后,赵燕韬总算舍得闲下来了。而陪着他到处奔波的女眷们都受不住,病了几位。 “走,去水门街。” 颜桧还以为对方乐不思蜀,忘了自己来金陵的目的。 下晌,一行人到达水门街,高台四周人山人海,挤不进也看不轻,颜桧把赵燕韬带到“满上”小酒馆的二楼,那边有他早早排到的位置。 刚入座,赵燕韬就把目光放在了楼下的高台上,酒菜之类的都有颜桧张罗。 颜桧见主子目不转睛盯着高台,以为东宫是想收人了。这些女孩也算得上百里挑一,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气质上已经有别于寻常女子。 “您若是想要谁,属下就去解契。” 太子眯着眼睛,像是在认真评判什么人,“没打算。再说解约赔偿定那么高,疯了才花这个钱。”而且这帮孩子最夺目的时候都在舞台上,离开就平庸了。 “怎么投票?” 颜桧认真道:“第一种是买人像卡,一张卡算一票,第二种是自然票,每人有一票,第三是给金陵学院捐钱,五两银子一票,每个月最多只能捐一千两;第四种是买剧场票,每人只能买一张。” “您属意谁,属下这就去办。” 赵燕韬蹙眉,“不是说不对外募银子么?”记得程馥当初坚持不募款的,两河轩也掏得起这个钱。 颜桧解释道:“确实不是用于建造的费用,那死丫头为了让大河剧场形象更正面想出了这个法子。她打算用这笔钱邀请各行各业的人才来讲学,惠及所有百姓。” 淘汰赛那会儿捐款换票只需要几文钱,现在为了不让拮据的百姓乱花钱,就把捐款换票的金额抬高了,只是仍无法避免大家以凑份子的形式捐款换票。 赵燕然觉得这法子挺妙,将来若有人质疑大河剧场,不需要他们自己辩解,那些被惠及到的人,自会站出来帮发声。这种事也只有程馥能做得到,说直白点就是她这人没那么贪婪,她首先思考的是怎么把一件事做好,然后才是利润。赵燕然有些理解金陵这两年税收为什么高了,两河轩带动了全程的商业氛围。 “方才听说今天得票最多的下一场能站中间?”他心下想笑,连站什么位置都要靠投票,难怪那丫头短短几年就成了巨富,这也太会玩了。 “对,就是那个死丫头的馊主意。”也因为这个新规则,她换来了山呼海啸的骂声。 赵燕韬喝了一杯酒,发现口感很清新,“二排左数第四,把她投到第一。” 颜桧的视线在高台上搜寻,发现是一个模样娇俏的女孩,除了脸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不过能挺过淘汰赛说明有过人之处。 对上名字后,他吩咐手下立即去城中各大代售人像卡的铺子扫货,一张不留,同时还派人去两河轩捐钱换票。 “精彩了,流绥突然涨了好多票。”熬夜清票的文书部对结果很意外。 也所以第二天一早,两河轩更新的女子组排名让全城哗然,赵佳稳如泰山的位置被人夺走了,流绥一举从第十一名窜上第一,众人纷纷感叹,这得砸多少钱才能办到啊。 名次变动,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一些在阴谋论。 不到两个时辰,质疑票数作假的,造谣程馥和吴缨要强捧好掌控的呆头鹅流绥的,什么难听话都有,紧接着赵佳遭遇不公的各种传言迅速占领舆论高地。有人甚至跑到两河轩来要程馥给个说法,然后被护卫拖了出去。 “我已心如止水……”自从办了小剧场,就没停过被骂,吴缨现在脸皮厚得自己都吃惊。 “夏季瘟病多,你记得给京城送信,提醒他们务必重视,一旦出现病畜,整圈焚烧掩埋。”程馥交代陆青。 “还有今年提供夏季降暑贴补,你算算外头给咱们做零工的有多少人,报到账房,到时候一并发放了。” 陆青一一记下。 程馥又对旁边的丁懿轩道:“捐书和捐银子的名单要分开,捐书的要把书名列出来,捐银子的只放名字,不过掏钱最多的要往前排。” “端午咱们也送两百份节礼吧,你们商议好送什么报上来。” 丁懿轩欲哭无泪,“两百份?”这么少的数量,又得被人骂了。 “有什么问题?”程馥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没,没有。”骂骂就习惯了。 两人下去后,林檎上来,她也是看到排名才知道流绥竟然异军突起了。 “你记着每天都要找人检查高台和器具,不要出现事故,人家把孩子交到咱们手上,全须全尾地还回去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事都不如命重要。 “还有你们提交上来的夏季衣裳样式,过于艳俗和显露。好不容易让大家把剧场艺人同外面的戏子区分开来,你们想前功尽弃么?”这个时代,正经闺秀未必需要遮挡严实,但登台的艺人却被人们严苛地要求着。 林檎觉得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又沮丧又焦虑,不过手上的笔没停,飞快地记着程馥交代的事项。 “东家,那个流绥的票是真的么?”赵佳得知后,躲进屋子里哭了。 而流绥本人没有得到一声祝贺,所有朝夕相处的伙伴都向她投去了质疑的目光,让她十分委屈。 “当然是真的,你关注一下外面的风头,如果闹得太凶就去请官府验票。” 林檎是佩服程馥的,永远那么冷静从容,要换别人天天被这么骂早寻死觅活了。不过话说回来,小剧场只是东家众多生意中的一项,立于云端和立于平地,看到的风景自是大不一样。 林檎也离开后,吴缨才从懒散中慢慢恢复精气神,他觉得林檎不太行,动不动一惊一乍的。 “严兴生想养驴,你觉得怎么样?”小姑娘突然问。 “可,驴比大鹅好卖。”虽然在严管事的努力下大鹅也卖得完,但始终比不上其他家畜受欢迎。 徐野没想过小剧场女子组排名风波能影响到衙门来,今天不下五个人跟他打听票到底是不是真的,都有什么人在捧流绥,衙门里的小吏和官差分析了半天,仍觉得这姑娘哪哪都比不上赵佳。就因为他跟程家兄妹住一块。 “太子出手,放眼金陵城,谁能比得过?”程馥知道赵燕韬已经抵达金陵,而通过查流绥的票,得出这些投票的人应该都是对方的从属。 小剧场捐款换票要出示身份证明,而给流绥砸钱登记的全是京城人士,这不明摆着么。与其说太子不谨慎,不如说对方就是故意让她猜出来的。 “风水轮流转,花无百日红,要明白没有人可以永远在顶端。”这次的挫折算是给赵佳和其他人上了一课,她觉得挺好。 徐野托着下巴,漫不经心道,“我就不一样了。” “噗嗤……徐状元说得对。” 又想起那年京城灯节,少年说:小意思。 第36章 我尽力了 大河剧场的热闹对程馥的心境没有造成影响,她也不打算反驳那些误解。民众关注的是艺人不顺遂,而她看到的是两河轩的所有营生,没有那个空闲去针对单个艺人,太小瞧她了。 金陵学院基本翻新改造完毕,现在进入验收和清洁阶段,程馥决定下个月起停掉捐款换票的方式。看着那些过于执着的人们把辛苦钱往大河剧场砸,她有些不舒服。 金陵学院正式开放前十天,城中能张贴启示的地方都贴上了大大的启示,上面介绍了学院的分区以及功能,怕有些识字不多的人看不懂,还有专人在人流较多的地方口述。 为了让大家快速认识金陵学院,开放第一日就请来了三位名家分享知识。 “给我五张票。”程寒本来今天要住书院,结果大家都找他要票,没办法,只好赶回来。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可惜他如今不吃这套了,“又抠门是不是,这回别想糊弄过去。” 正在新故事的徐野慢慢举起手,“我也要。” 小姑娘耷拉下肩膀,“行吧。” 正发愁怎么尽量多加几个位置,结果颜桧突然上门了,“我要三张票,你知道是谁。” “等第二场吧,真没了。”小姑娘不高兴。 颜桧感到不可思议,“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太子也是你能拒绝的吗? “四天后的第二场现在可以给你留。” 颜桧指着她,“你……” “哇啊啊啊啊啊啊那你自己管吧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哪来这么多票,装得下这么多人吗……”别人撒泼是讨人嫌,程馥撒泼是幼稚搞笑。 颜桧、徐野、程寒:…… 赵燕韬得知颜桧竟然没要到票,只能等第二场,顿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这丫头见见了。 “现在见也没用。”颜桧怄得很。 第一场的第一位名家十分有来历,曾任户部侍郎,因一直有人觉得税收高,养的是官,他今天就是专门澄清误解,并细说税收的作用,于百姓的利好;第二位是渔北书院山长季堰,分享如何速记、速度、辨题;第三位是来自外邦的学者,精通大越,掌握多国语言并在两个国家当过官,他给大家分享大越以外的世界。 试问这样的阵容谁不想听,可惜名额有限,全靠抽签,号贩子都难找,要是谁弄到一张,转手就能发一笔横财。 金陵学院最重要的当然不是名家讲坛,海量的书册以及舒适的自修环境才是两河轩最上心的。为了给大家营造一个上佳的读书环境,学院的规矩很多。 衣衫不整洁、身上有明显异味、喧哗、五岁以下儿童、将书籍带离、在食堂之外的地方进食等等都是不允许的。定期举办的展览和讲坛也需提前报名,先到先得的。 为了更好的突出学院的功能,内置有食堂,全天有热水,可以买到便宜的热饭食,也可以自带,有地方存放;每逢大考前五天,自修院通宵开放…… 错过第一场讲坛,并不妨碍赵燕韬进金陵学院参观。 地方比想象大得多,书籍品种多分类齐全,但空置书架仍有不少,他默默记在了心里。自修区坐满了人,读书院更是连地上都是人。 与浓郁的读书氛围相比,统一着装的巡场人显得有些突兀。当然,只要不试图偷书、大声喧哗、进食等,完全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切,这跟藏书阁、典籍库有什么分别。”有人小声嘀咕。 “当然有分别,你能进书院的藏书阁,我这种洒扫的可不能进。”金陵学院面向所有人开放,不分高低贵贱。 “不然为什么遍地都是人。”读书在大越是奢侈的,许多人堪堪启蒙就不得不放弃了。 太子从这两人身边走开,正要去鲤鱼池那边逛逛,瞥见一抹有些眼熟的身影。 “幼驴到了,我跟吴缨出城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们了。”程馥对丁懿轩和陆青几个管事道。 “好,您一路小心。” 程馥转身要出去,装上了对面屋檐下男子的目光,她要跑过去跪下行礼,对方却及时抬手阻止了她。 赵燕韬摆了摆手,示意她去忙,程馥只好行了一个半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学院。 “小姐刚才那位是谁?”马车上小丫头好奇。 “赵家公子。” 开放第一天圆满结束,听了讲坛的人都受益匪浅,有人当晚就写了长长的感悟,在读书人之间传阅。于是大家对第二场的期待就更高了,金陵城出现了连夜排队报名的盛况。 三位名家第一位是水师军医,分享简单易学的船上急救术以及分享海战的凶险,望大家对战争敬畏;第二位是金陵城声望极高的鹿鸣寺觉远大师;第三位则是当年策论被先帝夸赞的扬州大儒,也是扬州知名书院的山长;因第三位讲师的内容有一定深度,所以两河轩对报名者进行了筛选,具有秀才身份的才能听讲。 “他十多年不讲学了。”身为师父,季堰头一回厚脸皮跟程寒要票。 按说以前有点什么好事,这小子都先想着他,可这次金陵学院正式开放,这小子就没主动过,还变得躲躲闪闪的。 第二场,除了季堰之外,赵燕韬、桑赠齐、徐野、程寒也都在场,不过有民众看到这几个人,没忍住,大声指责两河轩不公平,然后程馥又成了众矢之的。 累了好些天的小姑娘,坐在东门外的花圃边上,让骆行站到她左前方帮她遮阳。 小手揉了揉僵硬的脸,“我尽力了。”声音尽显疲惫。 金陵学府收书、验书就是极大的人力、财力投入,请名家来讲课也要付出诚意,而且这些人大多数看不上那点酬劳,有些人甚至以为程馥沽名钓誉,特地回信斥责。 她不是没有委屈的。 骆行望着小姑娘的头顶,“你是个好孩子。” 小姑娘仰起头瞅他一眼,“不必勉强自己夸我。”这种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跟太阳打西边出来差不多。 第37章 怎么就那么巧呢 当晚,赵燕韬就亲自提笔将金陵学院更名为金陵学府,也所以当得知匾额为当朝太子所提后,轰动的不止金陵。更多的人开始猜测两河轩跟太子是什么关系。 景二老爷、明恒岛、周晋以及詹拾又凑到了一起。 “吴缨鸿泽行我早知道,程家开酒馆起家,两河轩背后真的是太子?”若如此,为什么吴令佐那一家子还好端端的,就凭上回郭氏打砸两河轩,就够找死了。周晋有些想不通。 “金陵学院的钱是两河轩和程家掏的,但是名家讲坛的钱是大河剧场捐款换票来的,大河剧场……两河轩与颜家五五分账,会不会是这个颜家?”因为柔嘉长公主和游兰苹还住在景家,景元泽不肯回家,景二老爷跟他说不上话,更别提打听程馥的事了。 周晋想起什么事,“你们有听过大河剧场的人出去陪客么?”这么多漂亮孩子,谁不眼热,谁不想包几个,或者直接要回家做小。 可是从去年到现在,这种事一次都没有发生。 周晋不信金陵城这些富老爷们都吃斋念佛了,要不然内河两岸的花楼为何现在依旧夜夜歌舞升平,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他们起过念头,但被什么人给劝退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心下都有了答案。 “确实,花楼、赌场都要认识几个官老爷,何况程馥这么大的局面。”大家都知道杭州大河剧场已经落成,艺人的报名过阵子就要截止,进入初选,然后开始残酷的淘汰赛。 景二老爷若有所指道,“又是徐家又是太子,还有季堰……程家兄妹不简单。” 一直沉默的詹拾突然道:“所以京城那些传言不可信。”说程寒欠巨额赌债,还说程馥因品行不端被解除婚约。 周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聊这些,我们老周家好不容易脱身。”他是真的怕了。 ***** 徐野寄放在梧桐书院的东西抵达金陵,他把没用的都烧了,其他的全捐给了金陵学府。小姑娘看着那些好东西随着马车渐行渐远,肉疼得五官都拧到了一起。 徐野把她依依不舍的脑袋掰回来,“我说了将来孩子有我,不需要那些。” 小姑娘还是舍不得,徐野哄了半天才勉强接受现实。就在他们要回去时,街角出现一辆别致的大马车,一看就非富即贵。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都猜到来者何人。 “进去说吧。”赵燕韬下马车就直接走上台阶。 二人陪着他在程家四处参观,直到天黑才罢休。书房外,赵燕韬学着骆行坐走廊,还兴致勃勃地跟几只肥嘟嘟的猫玩了好一会儿。 “谢谢你的节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人会悄悄期待来自金陵的马车。 程馥跪坐在对面,“您不嫌弃就好。” “这几年不容易吧?”赵燕韬抱着猫,完全不担心被挠。 “我竟觉得你没什么变化。”那年春宴上遭受无妄之灾的可怜虫,如今依旧可怜。 程馥抿着的嘴唇轻颤,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赵燕韬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放松点,有的事急不来。” 小姑娘察觉自己失礼,忙给对方倒茶避开尴尬,“剧场公演您看了么?” “很有趣。”他想起京城的剧场好像也在筹备,“流绥,以后带去京城吧。”即便与那人生得相似又如何,两人毫无关系,不过是他想寻求丁点寄托罢了。 程馥茫然地望着对方,“殿下,不好吧……” 小姑娘一脸质疑,赵燕韬无名怒火差点上来,“看不起谁呢。” “吓我一跳。”还以为要收进东宫。 在程家呆到很晚,吃饱喝足撸够猫,赵燕韬才舒舒服服的打道回府,京城来的加急早候在书房等他。 信是他的好父皇亲书,依旧是前半部分难听地斥责,后半部分才说正事。命他别在金陵耽搁,立即返京,否则言官们不会放过他。他把信往边上一丢,拿出最近买的小剧场同款摆,一件一件地把玩。 儿时父皇严厉,母亲偏爱弟弟,能听他能说点心里话的只有东宫的宫人。直至现在他仍然记得大婚之前曾在东宫伺候的每一个人。 贴身四名宫女中,有一位在他十岁那年被皇后赏给了他的舅舅做妾,他再没见过对方,只偶然听说不到两年就因难产一尸两命。流绥生得像她,像极了。 京城 承启帝很清楚这个太子不会顺着他的意,可没想到对方胆敢在回信中挑衅。说金陵让他平静,那里的百姓每天都很有朝气,他呆的这些日子被深深的感染,领悟出很多道理,感觉整个人都清明了。 现在他每日早起,练功半个时辰,然后上新落成的金陵学府读半天书,午休半个时辰,下晌出门到水门街看大河剧场艺人的演出,晚上小酌听书。日子充实安逸,觉得人就该这样活着,竭尽所能让自己高兴。 赵燕韬还在回信上表示自己对当储君没有兴趣,希望父皇尽快挑选更合适的皇子接手。而退位后的去处也发自肺腑地在信中许了愿。如果父皇还念着一丝父子亲情,请封他一个金陵王做做。他可以起誓从此不回京,不扎父皇和其他兄弟的眼…… “混账东西,小畜生,金陵王?亏他想得出来。朕这么多儿子,这么多儿子,朕就不信没人能当这个储君,行啊,不想做啊,多得是人想坐上储君之位……朕怎么就……朕哪里对不起他?”咬牙切齿读完太子的信后,承启帝虎毒食子的心都有了。 徐则看着被撕碎砸到长顺脸上的纸片,心想,金陵真这么好玩么?好想去养老。 “你什么都没听到。”承启帝瞪了眼徐则。 啧,你自己非要念出来,我还得装没听到,也太强人所难了吧?徐则心下不满,脱口而出:“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不如随了他的愿。” 这么多儿子,大的已能独当一面,小的再养几年也出来了,既然太子有心避世,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成全才是。徐则现在真这么想。 承启帝本要迁怒于对方,但看他那样,就知道心已经飘到金陵,谁让人家儿子也在金陵呢。 “滚出去。” 几乎同一天到达京城的还有桑赠齐给赵燕然报平安的信。之所以耽搁这么久才送第一封信,桑赠齐做了解释,东桥县有手尾要收拾,且金陵府的政务也较多,属县官吏的任免名单刚刚拟出来,还未最终定论。 除了报平安和解释之外,信上还提了不少江南的风土民情,说百姓日子过得不错,金陵的人口每天都在增加,读书和商业氛围也很好,他在信中分析,这些变化应该是程家带起来的。 而这个程家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梁国公府被除族的双胞胎,如今已改名程寒和程馥。桑赠齐认为,不管这对兄妹同睿王有没有渊源,自己都职责要告知睿王一声,如果双方能不计前嫌达成合作那最好不过。 以程馥做生意的手段,程寒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得这对兄妹助力,完全掌控江南应当不需要太久。尤其程馥名下的两河轩,近期为金陵读书人做了极大的贡献。桑赠齐在信中侧重提及了金陵学府之事,还说太子就在金陵,并特地给学府题字。 没有桑赠齐期望的那样理性,赵燕然把信重重拍在桌上。当年宫中春宴张晚晴的惨状历历在目,本该被赐死的顾长烟凭着梁国公府的背景生生免了死罪。 赵燕然觉得老天没长眼,凭什么这个贱人在京城待不下去,还能到别处风生水起,什么世道。 “王爷去哪?”张晚晴领着一群仆妇正要寻他说张家祭祖的事。 “桑赠齐来信了,我进宫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张晚晴温婉一笑,“您忙着。” 看着王妃善解人意的模样,赵燕然更觉得对不住她,要是当年他早点退婚,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次日一早,徐则就收到了宫里来的消息,赵燕然昨日进宫找承启帝都说了什么,一字不落地传进他耳朵里。他无奈地摇头,愈发觉得承启帝其实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赵燕然。 因为桑赠齐,赵燕然确定程家兄妹在金陵,这下好了,赶尽杀绝的戏码很快要上演。徐则知道承启帝很快会找上自己,犹豫要不要先给金陵送消息,提醒一下,就算有什么圣旨也无需搭理。 下了朝,又是御书房议政的时段,右相和七皇子党依旧在争利益,左相在观望,等待时机给三皇子捡漏。徐则听得昏昏欲睡,想让毛公公拿铺盖来让他就地躺会儿。 终于熬到皇上也不耐烦了,把所有人轰了出去,独独将他留下。这也几乎是每天要经历的过程。 “朕想起来,一直没问徐野为什么非要金陵?” 问过吗?问过吧。“他娇生惯养,江南富庶,最适合混资历。不过也是有三两友人在那边的。”还未正式结成亲家,程家兄妹说是朋友也没错。 承启帝仰着头想了想,“怎么就那么巧呢,当日要帮顾长烟伸张的是你,而你的儿子后来去了金陵,赵燕然说他们兄妹就在金陵……你儿子有个求而不得的女子……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个女子就是顾长烟?” “或者说,现在的程馥。” 徐则一脸为人父的心疼,“我家六少爷这些年不容易。” “……”朕的重点是这个么? 第38章 真相 感慨完儿子这几年的辛苦,徐则才抬头看承启帝,“说到哪儿了皇上,睿王殿下怎么关心起金陵的事?太子殿下可在金陵呢,别又闹得两兄弟生分。” 承启帝看着下方这位信赖多年的臣子,“朕可以信你么,徐则?” “信不信随您,不过陛下若能少爱重微臣一些,微臣感激不尽。”外面都把他传成老狐狸精了,像话么,他一个当爹的人。 承启帝扶着额头,纠结,“徐六怎么就喜欢她呢?”记得顾长烟就是一个唯唯诺诺,乏善可陈的性子,样貌如何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徐野那样混世魔王竟会瞧上她,换谁都接受不了吧…… 等等,乏善可陈,唯唯诺诺? 承启帝冷笑,“呵,没想到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位顾……程小姐有什么不好的么?”徐则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 “她……”是啊,她哪里不好呢,承启帝自己都说不上来。若要认真计较,她才是那个遭了无妄之灾,被他这个皇帝,被自己亲族牺牲掉的可怜虫。 承启帝长叹一口气,起身负手走到徐则跟前,“她在外头也受够罪了,朕另给她赐一门婚事,保她此生荣华富贵,你给徐六重新挑个稳妥的媳妇。”记得那个丫头如今也不过十三四岁,索性让她在江南嫁了。 “皇上的话臣会转告小六,不过您也清楚我家六少爷那个性子,若是听微臣的,如今也不会在金陵了。”徐则无奈道。 承启帝不耐烦,“劝不动就挪个窝,去蜀地。”隔着千山万水,看他俩还怎么在一起。 徐则颔首,又道:“如果皇上让小六去蜀地,那么请容许臣请辞同往,毕竟臣就只得这么个儿子,还指着他养老送终。”说完也不行礼,转身大步退出御书房。 “……岂有此理。”承启帝不记得多久没被徐则甩脸了,他得好好想想赵燕然的请求。 广植见着心情不大好的徐则从宫门出来,丢了没吃完的糖葫芦走过去。徐则把赵燕然求承启帝将程馥抄家流放,以及刚才御书房里的对话都告诉了对方, “你们家皇上真喜欢这个四儿子么?”不然怎么会这样教养他。 徐则睨他一眼,看着笔直的大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真是个好父亲。”六少爷之所以优秀全因有我这么个爹。 广植嗤之以鼻,“不,徐野自己长成这样的。野生,跟你没关系。” 次日 太子不在京城,成年皇子们都被承启帝点名听政,赵燕然如今也要天天上朝。 因金陵的消息,他打前天开始就挂着散不去的怒意,不知情的都挺莫名其妙,谁关心都没用,不禁让人好奇到底是哪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惹到这位王爷。 承启帝最近对他表现挺满意,虽然交代的都不是重要事,但每一件他都处置得很周全,所以今天又忍不住当众夸奖了他。 散朝,徐则不想搭理承启帝,以心口不适为由推了御书房议政,改道出宫回家。 “徐监丞留步。”赵燕然又半道上截他。 徐则好脾气地行礼:“睿王殿下。” 赵燕然咬牙,“金陵知府桑赠齐称你儿子徐炽烈有家不回,常年叨扰百姓。” 闻言,徐则皱眉,“朝廷礼法也没有说不准官员寄宿别人家中呀,就不能有揭不开锅买不起宅子以及就好吃软饭的官员么?”完全不介意自己儿子背这些名声。 赵燕然讨厌徐家父子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太会装模作样,嘴皮子比谁都溜,心眼比谁都狡诈。 “这几年是不是你父子二人在暗中帮助顾长烟?” 徐则好笑,“我徐家私事与殿下何干?” 赵燕然拽起徐则的衣襟,怒不可遏,“当年之事监丞也在场,这贱人如何下作您都看在眼里,为何还要相帮?难不成监丞是针对本王?” 徐则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笑脸,把对方的手掰开,“当年之事早有定论,殿下您也得偿所愿了,还要如何?是对一个无辜的孩子赶尽杀绝?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无辜?赶尽杀绝?呵……怎么,那个贱人就是这样蛊惑你们父子的?”真没看出来顾长烟本事这么大。 徐则懒得跟他废话,“殿下,当年之案已有定论,如果您再胡搅蛮缠不给人活路,那么将来必遭反噬。还有,您口中的贱人是我徐则未来的儿媳,不能因为您是亲王就可以随意羞辱。” “时候不早了,皇上还在等着殿下,微臣告退。” 赵燕然气得浑身发冷,这件事本该很容易解决的,但徐家却牵涉进来了。他想不明白,徐则为什么听信程馥的谎言,可笑的是竟愿意让唯一的儿子娶她为妻。 “四哥刚才去哪了?”赵燕谨悠哉悠哉地从大殿踱出来。 “那不是徐监丞么……四哥同他聊什么呢?”徐则的身影已经很远,但赵燕谨仍能一眼分辨。 赵燕然对赵燕谨有些复杂,早年他以为是在狩猎上行刺自己的是祝家人,一直对他们有芥蒂,后来真相大白,本不该再迁怒于他们,却怎么也无法放下偏见。现在自己也要出来听政了,不知何时开始,大家变成了对立的关系。 他厌烦听政,也不想去跟亲哥争什么。可惜宁家有期望,张家也有期望,甚至他的父皇也有期望,每一方的期望都不同,却都要他站在舞台上。他时常想,如果不顺他们的意,自己会失去什么? “无事。” 赵燕谨忽然拉住对方的衣袖,“四哥别急着走。”就像他们两平时很亲近似的。 赵燕然心浮气躁,“父皇已移驾御书房。” “四哥,还记不记得那位顾家三小姐?”赵燕谨勾起嘴角。 赵燕然心口微紧,“提她做什么?” 赵燕谨看了看随从,“你们都退下。” 确定没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赵燕谨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说春季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四哥和四嫂这门婚事怎么成的,不用弟弟嘴碎吧,过了这么些年,四哥是不是以为当年你夫妻二人干的好事能瞒天过海?” 赵燕然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我这门婚怎么成的你不知道么?你四嫂至今仍备受闲言碎语困扰,有苦难言。怎么,你想让她去死不成?”外头都说张晚晴会嫁给他,纯粹是他一厢情愿,及笄礼那日的唐突,春宴那日以救为名抱了她,都是将张家最终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 赵燕谨觉得今天真的大开眼界了,讥讽道:“四哥不需要在弟弟面前编瞎话,苦主也不是我。” “你……” “咱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待会儿不管父皇说什么,你和你的人都不要做声,事毕,我告诉你那个把柄在何处,从此你和四嫂也能安枕无忧了。”不想听对方无止境的扯谎,干脆地打断了对方。因为赵燕谨怕自己会吐。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赵燕然生气了。 赵燕谨原先含笑的神态渐渐冰冷,“四哥最好听我的,否则我不定就把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我那侄儿一岁还是两岁来着,想想他,这件事传扬出去,将来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赵燕然被他这番威胁搅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而对方的口吻也让他莫名地有些紧张。自己和张晚晴做了什么?赵燕谨知道的又是什么? 带着乱七八糟的心绪踏进御书房。 此时右相一方正极力举荐人选接替地方上的要职,七皇子方的人起初不吭声,待赵燕然回来后,立即站出来反对右相一方的全部人选,唇枪舌战中双方阵容鲜明,剑拔弩张,跟结仇已然没分别。 承启帝看赵燕然有些魂不守舍,“老四你来说。” 赵燕然刚要开口附和右相,脑子里响起赵燕谨先前那些话,像被人下蛊了般挥之不去。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到赵燕谨乖顺老实地站在几位大臣的身后,一副虚心听政的模样。 “睿王殿下。”右相提醒他回神。 赵燕然克制浮躁,对承启帝道:“各有各的道理。” 右相脸上的皱褶轻颤,不死心,“睿王殿下……” 赵燕然没有应他,直接后退一步,右相还想说什么,却察觉到承启帝探究的目光,不得不收敛。 当天议政,补缺人选最终也没有定论,七皇子失望,认为自己白瞎这么多功夫,而右相一方却觉得还有希望,只要接下来赵燕然别再出幺蛾子。 被他们视为需要时刻提点的赵燕然,此刻在前往后宫的道上拦下了要去探望母妃的赵燕谨。 “四哥?” 以前要插自己的人手到地方上比现在容易多了,赵燕谨这两年处处不顺,脾气也渐渐显露,此时被赵燕然拦路,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你要求的我已照办,自己没本事说服父皇怪不得我。”赵燕然不打算让他糊弄过去。 赵燕谨咬牙,“先前是骗你的,我什么都不……” 话说到一半,脑门就迎来一击重拳,未能及时作出反应的赵燕谨生生被打翻在地。 四周宫人下得脸色苍白,侍卫们纷纷上前欲拉开两人,赵燕然余光瞥到有好几个人同时朝不同的方向离开,显然是报信,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伸手把赵燕谨拉起来,正纠结要不要赔礼道歉,然而赵燕谨受如此大屈辱哪里肯罢休,趁他不备右脚一勾,身量不小的赵燕然立即被撂倒在地,然后鼻子上挨了赵燕谨重重一拳。 ……两位皇子在宫中斗殴的消息迅速传开,承启帝以为两人为地方官补缺之事意见不合才这般,认为打打也好,血气方刚的年纪,泄泄火也是好事,只要不过分就好。 另一边,徐进听说弟弟心口闷痛,便跟上官告假,赶回家探望弟弟。 “又借我的光偷懒。”徐则蹲在自己的书库里,准备把一批旧书整理出来捐给金陵。 徐进拍了拍旁边箱子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上去,“赵燕然和赵燕谨打架了。” “我又不是他们爹,跟我说做什么。” 徐进从打开的箱子里拿起一本诗集,随意翻着,“赐婚怎么也得经过礼部,我帮你拖延。” “说了五房的事你别管。”徐则不耐烦。 徐进忽略对方脸色,接着道:“六少爷要是去蜀地,我也把徐家迁过去。” 徐则丢下手中的书,站起来,“宫里眼线不少啊,二老爷。” 徐进把诗集丢回箱子,拍了拍手中的灰尘,“到今天皇上都没下旨,说明他还有顾虑。你先别轻举妄动,见机行事。况且咱们六少爷不可能什么布置都没有就离京。” 似乎被兄长说动,徐则走到他跟前,面无表情道:“旁的先不管,我记得你松子院全是藏书,送我吧。” 徐进像被人掐了脖子一样紧张,良好的教养荡然无存,歇斯底里道:“休想,你敢动松子院试试看,我跟你拼命,我烧了五房你信不信?” 徐则瞧不上他那样,“你留着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八少爷?我亲自教他怎么样,划算吧?把书给我就成。” 慌乱中徐进摸到旁边的鸡毛掸子,抓起来就往徐则身上招呼,“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告诉你我那些藏书徐家谁都没份,我死了也带进棺材。敢打松子院的主意,我替天行道,为大越除了你这个祸害……” 睿王府 妻儿睡下后,赵燕然前往水渠画舫,他的幕僚沈静铎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打架留下的伤痕十分明显,不包扎的话看起来有些惨烈。 桌上一盏孤灯和一卷鸦青皮卷宗,朝中无人不知此物来历。按说与这卷宗配套的应该还有个设有密锁的匣子,而没有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匣子不易掉包。 “你可打开过?”赵燕然缓缓坐下来,望着眼前的卷宗,迟迟没有动。 今天被赵燕谨反击的时候,他脑子曾冒出过一个阴狠的念头,干脆把这个弟弟打死算了,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对方就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当年你跟四嫂合谋设计顾长烟之事以为天衣无缝么?可笑,皇城卫早就把整件事查了个底朝天,案宗就锁在皇城卫,你有本事自己去销毁。” 沈静铎摇头,“属下不敢。” “你下去歇着吧。”赵燕然缓缓开口,视线没有从眼前的卷宗挪开。 第39章 骂骂咧咧 消息从京城送到徐野手上时,距离皇上跟徐则闹翻已经过了几天,他瞒着小姑娘把程寒叫到自己的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递给对方。 程寒只觉这匣子寻常,但拿起来后发现挺沉手,侧面刻了三个字,仅凭手指头的触感他轻易就分辨出那几个是什么字。手像被烫到般抖了一下,匣子摔到地上。 徐野捡起来再次递给他,“本来打算乡试后再给你。” 程寒已经找回理智,摩挲着匣子上那三个字,他不会问对方怎么弄到的,什么时候就弄到的,突然觉得都不重要了。 “谢谢。” 徐野偏了偏脑袋,示意他坐下。 “此物不宜见天日。”皇城卫的卷宗流出,等同于挑战皇权,可是要死很多人的。 程寒把匣子放到桌上,“明白。” 京中源源不断的消息早让他明白人都是善忘的,哪怕现在真相大白又如何,恐怕旁人反而怪他们不依不饶吧。毕竟对象是当朝右相之女,是京城贵女的榜样,是皇上喜欢的儿媳。旁人只会认为他们兄妹吃不得半点亏,不识好歹,对睿王妃的位置念念不忘。 跟不讲道理的人不讲道理是程寒这两年深刻领悟的处世之道,既然结果殊途同归,那过程打什么旗号还不是全他凭心情?反正该死的人挫骨扬灰就对了。 “睿王现在手上也有一份,是我当年仿制的。你心里有数就行。”看出他是真的明白其中利害,徐野便放心了。 程寒皱起眉头,犹豫要不要问为什么赵燕然事前知不知道有这份卷宗。但徐野显然不愿意多透露,他便见好就收,反正也不重要。 程馥回来匆匆洗漱更衣又再度出门,今晚太子要去小酒馆听《白鹤道尊》最后两话,太子妃也要同往,她和吴缨都得作陪。也所以徐野和小哥哥关在屋子里说什么男孩子悄悄话,她没来得及了解。 闵秦悦的外貌变化不大,但性情却像换了个人。寡言少语、和善顺从,赵燕韬说什么她都附和。程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瞎猜是不是太子的一种“教育”手段。 《白鹤道尊》的结局有三个,只对外公开其中一个。 梁白鹤的伙伴死的死伤的伤,心爱的女子为了守住师门护山大阵,甘愿成为阵石,从此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坳里。最讲义气的朋友在大战中为了救他,被卷入天道密雷灰飞烟灭,而他自己也重伤失忆,忘了所有人,瘸着腿茫然无措地跪在无尽沙海中啼哭。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有出关的魔尊可以为梁霄堂解除傀儡印,需要用换血的方式,梁霄堂没有答应,而魔尊却看上他的本事,想将他招 至麾下,于是擅作主张强行为他解除傀儡印,而梁霄堂昔日仇人得知此事后,将他唯一的儿子抓获并跟魔尊原定的“器皿”调了包。 魔尊发现时已经迟了,除印术无法收回,梁霄堂的儿子哭喊着死在了生父的旁边。梁霄堂醒来得知真相,肝肠寸断,于是自绝灵根,抱着儿子的尸身跳入孤渊,从此天地间再无梁霄堂…… “殿下,我先带她去避避。”马小东说到天道降雷时,吴缨就有不好的预感,这个故事的结局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赵燕韬不解,正说到要紧的地方,避什么?还是说今晚客人里有仇家?但看吴缨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赵燕韬还是同意了。 吴缨护着稀里糊涂的小姑娘刚离开酒馆,马小东就说到梁白鹤被毁天灭地的天雷包围,没有一丝生机,赵燕韬这才明白吴缨为什么紧张兮兮的了。心道:真是作死。 “程馥呢?!” “这是什么结局?我不接受!” 四周酒客的怒气跟要拆了小酒馆没分别,而先前有人看到她在赵燕韬这桌,有人嚷起来后,大家都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搜寻程馥的身影。 “这个坏丫头我就知道她不是人,她是有多恨梁霄堂,这是人干出来的事么?我饶不了她。”两位泼辣的少女在一楼大堂内搜寻程馥的踪影,以为对方一定是藏谁身后不敢出来。 写书的人溜了,酒客们的恨意无处发泄,渐渐蔓延到说书先生马小东身上。酒杯、筷子、铜钱……砸得马小东四处躲闪。 身后有一桌读书人,大概要脸面,没有跟其他客人那样找小酒馆的麻烦,亦或者他们还没从结局的悲惨中缓过来。赵燕韬听到他们压抑的哭声,然后互相搀扶着离开小酒馆。 被钱山和伙计们扶起来的马小东此时也一脸泪痕,他当初背到这个结局的时候就知道要出事,今天讲到后半段他也动容了,怕影响氛围,一直忍着。现在故事说完,他可以把自己放在一个听众的立场了。 “谢谢各位对《白鹤道尊》的捧场,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下个月初一说新故事。”马小东向四面八方的客人深深鞠躬,大家看到他这样,也不好再责骂。 此时,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孩哽咽地叫住了要走的他,“不是说还有两个结局么?” 钱山让马小东的徒弟先将马小东带下去,然后才对所有客人道:“诸位,我们东家决定捐出《白鹤道尊》书稿,而另外两个结局也会单印成册,下个月在景庄进行拍卖,所得款项将全部用于善事。” 二楼的客人也都下来了,以至于一楼连过道都挤满了人。赵燕韬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安静坐在原位。 “捐出去?是说我们都能看么?”有人激动地问。 钱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会翻印三套捐给金陵学府。” 义愤填膺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不满的情绪缓和了些。 “那之前的呢?《老山志》会不会……” 钱山没好气,“想得美。” 众人再次起哄,骂骂咧咧的,讨论《白鹤道尊》结局的,结账走人的什么都有。赵燕韬见小酒馆的风波平息了,故事也听完了,便不再逗留。 程馥和吴缨想着他们的马车都有徽记,在小酒馆附近容易被人认出来,索性直接跑到太子的别院大门外等候。赵燕韬见到她那副不知死活的模样就头疼。 “你是有什么毛病,喜欢别人讨厌你?”在金陵这些天,他算是领教小姑娘的风评有多可怕了。 程馥满不在乎,现在哪天不被民众骂,她都觉得自己一定在梦里,“即便做好事也没句能听的,我这人啊天生就不招人待见。”她放弃寻求认可了。 赵燕韬嫌弃地别开视线,“那两个结局你也不必拍卖了,开个价,我都收了。”本来想找程馥要整套书稿的,既然对方决定捐出去,那以后直接上金陵学府看也一样。 小姑娘挠鼻梁,迟迟没吭声,赵燕韬笑了,颜桧说她有时候死抠门他先前还不怎么信,“你拍卖不就是想换钱么,金陵谁能比我出价高?”谁敢,他就亮身份威胁。 对方的话犹如一道闷雷,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炸了出来。她摸着自己的下巴,笑得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殿下,您想不想为金陵百姓做点事?” “我看金陵百姓过得很富足,还需要我做什么?”赵燕韬真心这么想,金陵算是他这两年出巡所到过的地方中最符合盛世这个描述的。 吴缨很想提醒小姑娘,悠着点,那可是储君,未来的国主。 对方的口气,程馥觉得自己的想法没准能实现,“进去说进去说。” “……” 一直谈到深夜,外头禀报徐同知过来了,赵燕韬才想起徐则这个儿子一直住在程家,而且外头都传程馥要给徐野做妾。赵燕韬看着奋笔疾书的小姑娘,一种老父亲的担忧慢慢上头,心想这丫头不会真的甘心做妾吧?徐家六郎固然出类拔萃,但你这副身家,还有你哥哥板上钉钉的前程,有什么必要做妾? 人走后,赵燕韬看着舆图和潦草的施行书,没有半点困意。他不睡,闵秦悦就不睡,坐在一旁陪着。 “喜欢金陵么?”他问。 “喜欢。”没有人会不喜欢现在的金陵。 “那我不做太子,留在这里如何?” 闵秦悦目光黯淡下来,“你必须要做太子。” 赵燕韬苦笑,“凭什么我就必须要做太子,父皇又不缺志向远大的儿子。” “他们不行……只有你会成为明君,大越之福。” 赵燕韬捏住她的下巴,“真看得起我。” “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闵秦悦不敢碰被捏疼的下巴,“当年木讷、乖顺都是装的,她懂得审时度势,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她也从未对你那四弟有所期待,也许也在等解除婚约的契机。”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是个待人以诚的。”当初太子也没帮太多,但这丫头一直记着。 无论是金陵学府的建成还是如何缩短金陵到杭州的距离,这些事最终都会成为太子的功绩。也许她不是刻意的,但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太子,仅凭这点就说明这人没旁人说的那般不堪。 “金陵这些百姓别看总挑她刺,未必是真嫌弃。”若不认可她,小酒馆不会每天一位难求,大河剧场、蹴鞠赛、长跑赛、金陵学府……就不会这么热闹了。 赵燕韬想到那瘦弱的小身板,办成了这么多事,愈发觉得她可怜。 第40章 命可真好 《白鹤道尊》大结局流传出去后,城中能贴告示的地方都贴了谴责作者的文章,程馥、程寒、乐平无一幸免,小姑娘特地让人搜集回来,就着点心边吃边看,颇有兴致的样子。而小哥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才懒得管怎么诋毁自己,倒是乐平压力很大,根本不敢离开书院。 就在义愤填膺的民众们商量着怎么让程馥为写出这个结局付出代价时,发生一件更轰动的事,景庄的寻人墙上多了份徐野的文章,详细表述了自己对这个故事之所以有这个结局的理解,以及对主要角色的看法。 状元郎的文章不管内容是什么都会有很多人想拜读,尤其是当大家发现他不是随便写写后更趋之若鹜了,寻人墙下挤满了人。为了防止这篇文章被盗或者破损,景元泽不得不派人在下面守着。 徐野在文章上说自己为这个结局感到唏嘘,却也认可这个结局。梁白鹤的坚韧和仗义,梁霄堂的痛苦和强大,一直以来都让他很触动,还说会御剑飞行,长生不老的人活着尚且不易,何况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 整篇文章像一股潺潺清泉将大家对作者的愤怒冲淡了,并巧妙地引导大家往其他方向去思考。 “哈?快点去拿回来,那是我的,我的,不许别人看!”才知道徐野为了平息大家的怒火,特地写了这么长的文章,她急死了。 徐野把她拉回来按到座位上,她又挣扎着站起来要跑出去,徐野只好把她紧紧箍在怀里,哪儿都不让她去。 “你放开我……我要去扯下来,那篇文章是我小孩的……”小姑娘要急哭了。 徐野没忍住笑,但也没松开,“孩子他娘,你看看我,嗯,看看你眼前的人。我说过多少回,孩子有我亲自教,不需要那些东西,你想看我重写一篇给你就是了。”而且景庄那边的人也未必愿意还回来。 很多人手抄了这篇文章,互相传阅,而当寻人墙上的呼应越来越多,景元泽索性征集各方感想,筛选写得好的装帧成册捐给金陵学府,就放在《白鹤道尊》专属书架上,供大家拜读。 当然,徐野的那份他就做不得主了。族里的长辈也想留着状元亲书,最终只同意让人手抄一份和征集到的其他文章放在一起。 “要不我偷出来?”景元泽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作案。 程馥摸着猫,一脸生无可恋,“算了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景元泽一头雾水,就一篇文章怎么还扯到命运了呢?不过景家长辈好像对那篇文章挺重视的,已经让人保存起来了。 比起程馥的无精打采,《白鹤道尊》摆上金陵学府后成了当下借阅最多的话本,为了防止有人抄出去后瞎改引发麻烦,读书院增加了一道流程,每日来读书的人都要在一本“免责声明”中签字。 高升的信来得及时,小姑娘短暂的颓废一扫而空。 顾长惜绑架陈梦铃,既没有从陈家要到钱,也没有从金陵要到钱,而陈梦铃每天都光彩耀眼的出出入入,不承认自己被绑架过,流言很快就平息了,顾长惜最终什么都没捞着。 可手头越来越紧怎么办?她把主意打到了祝婷唯一的孩子身上。 前阵子祝婷带孩子去外城的寺庙上香祈福,半道上孩子被绑架,随行的护卫搜了几天几夜都没找到人,直到绑匪送去要钱的信。 不敢告诉顾政真相,祝婷偷了顾政的小印,把他存在银庄的钱都掏空了,并私卖了梁国公府外城的三个庄子和府上不少值钱陈设。钱给了两次都没有赎回孩子,最后一次实在没辙了,她把手伸到了老太太的私库,结果被抓了个正着。 老太太连夜让人盘账,发现整个梁国公府几乎要被她搬空了,而顾政得知自己放在银庄的钱也全没了之后,大受打击。祝婷才不得不说出孩子不是放在表亲家,而是被人绑了。 顾政亲自带着人去找孩子的下落,一筹莫展之际有人上门说见过孩子,在沛国公夫人手上,孩子病得不轻,一直哭个不休。 祝婷当即带人去沛国公府找顾长惜要孩子,结果得到孩子因多日高热不得救治,活活病死的噩耗,整个人就疯了,掐着顾长惜的脖子要她偿命,而顾政还是偏心长女的,也在意亲家之间的脸面,最终还是把大受打击的祝婷带回了家。 对顾家失望透顶的祝婷决定自己报仇,不知道是谁怂恿她去报官,只要京定衙门介入,查到证据,那么顾长惜就死罪难逃了。这个给她出谋划策的人还给她提供了协助,帮她逃出顾家并安全送到京定衙门。 在震天响的鼓声中,顾家的丑事又成了京城汹涌的谈资。 顾政对祝婷无计可施,但又不希望顾长惜就此没命,不得不进宫求助于承启帝。他知道帝王用人也忌人,不会平白管臣子内宅恩怨,要说顾长惜所作所为之恶劣,不考虑旁的原因,承启帝估计也不希望她活,毕竟这案子正好给勋贵们做个提醒。 最终,顾政用顾彦云好不容易立下的军功换了顾长惜一命,而他也直接得罪了大儿媳周芳艳和她背后的周家。 尽管保住了顾长惜一命,但沛国公府却再也容不下这样的儿媳。顾长惜被休回了顾家,此时别说嫁妆了,连像样的衣服都没一件,顾家人才知道沛国公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狼窝…… 信看到这里,程馥气也有些不顺,暗恨,顾长惜又躲过一劫,命可真好。 冷静下来后,她往下看,高升怀疑有人在祝婷身后推波助澜,这个人极有可能是顾彦雅。程馥想起唐姨娘当年死得蹊跷,而且祝婷脱不了干系,顾彦雅知道凶手是谁,所以不可能真心帮祝婷。 高升的信之后是顾彦雅的信,今年的会试有所延迟,顾彦雅的信比官府的通报要快些,他中了二甲,不打算去翰林院,一门心思要进兵部,虽然信中没说为什么非要去兵部,但她多少猜到是为了对付在金城关的顾彦云。 京城 徐则连续称病多日,朝中从不适应到习惯,再到现在大家都盼着他一病不起。他呢,也心安理得地每天朝上当摆设,下朝就出宫,呆在大理寺和六部的时间倒是比之前多了。 只有承启帝还在关心他的病情,太医日日去徐府诊脉,医案也都直接呈给承启帝,徐则身子康健,没什么不妥。承启帝当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也没想好要怎么解决,加上太子又死活不肯回京……这两个人闹得他最近直上火。 “梁国公府如今彻底沦为京城笑柄。”广植认为这都是顾政的报应,一边是出自祝娴妃娘家出来的祝婷,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冲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关系,他相信顾家的麻烦只是刚刚开始。 徐则想起刚才在兵部看到的年轻人,“顾家二郎回来倒也好,金陵那边能安生些。” 广植讥讽:“顾政本事没有,生的三个儿子都还挺出色。” “可惜偏心眼,是非不分。” 以前怪其他儿女不让着顾彦云顾长惜,现在怪妻子不懂体谅他,不懂为顾家着想,在失去了唐姨娘的孩子和祝婷的孩子后,仍没有一丝一毫的自我反省。 今天心情不错,徐则准备去小酒馆喝两杯。 真实原因是庞氏和田氏这两天又开始别苗头了,两人的娘家天天上门掰扯那点鸡毛蒜皮,徐则除了五房的地界哪里都不敢去,就怕被黏上脱不开身。 “知不知道你家六少夫人最近在京城被骂得很惨?” 徐则诧异,“为什么?” “那个《白鹤道尊》完结了。” “那……确实会被骂。”三个版本的结局他都看了,他想告诉那些对另外两个结局有所期待的人,别指望了,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人要去金陵找她讨说法。”广植心想,去吧去吧,没准到金陵后发现她在那边被骂得更惨,反而同情了。 徐则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对金陵的执念越来越深了。太子都不乐不思蜀,闹着要他父皇撤太子改封金陵王,可见金陵多有趣。小剧场、蹴鞠赛、长跑赛、金陵学府,以及准备开业的两河茶事…… 不想做官,不想管朝廷这些破烂事,不想见皇上…… 徐进在门口等到了慢吞吞回来的弟弟,上前帮对方摆正官帽,“皇上来了。” “啧……”真是烦什么来什么。 第41章 你要病到什么时候? 承启帝年轻时喜欢外出,对许多事充满好奇,后来肩膀上的责任重了,这种好奇心渐渐被每日高高的奏折和朝堂尔虞我诈消磨得所剩无几。 不记得上回来徐府是几年前的事了,一砖一瓦都没什么变化,令他感慨万千。 “都旧了。”在徐则回来前他已经自顾自地逛了一圈。 “凑合过吧。”徐则对自家没有什么不满的。 承启帝突然觉得这老鳏夫有点可怜,“怎么就不肯续弦呢。”哪怕有个妾在身边知冷知热也是好的。 日头猛,徐则请承启帝到客堂歇息,“肯啊,没碰着好的。” 听出对方敷衍,承启帝也不在这件事上纠缠,“太医说你没病,你怎么看?” “臣的病在心,需要半年静养,皇上若是心疼臣就准了这个假吧。” 承启帝懒得看对方那副不真诚的嘴脸,“你小时候胡扯就脸不红心不跳,如今是愈发老练了。” 徐则目光别过一旁,“没有的事。” 才想起眼前这位君王年纪比自己长不少,说看着长大也不为过。 见他确实没病,承启帝算是放了一半心,但对方先前甩脸也让他憋着气,“睿王请旨去金陵劝太子回京,你怎么看?” 徐则诧异,失笑道:“太子妃在金陵,程家兄妹在金陵,睿王殿下是想去逼死谁?” 好歹是自己的儿子,被这么讥讽承启帝心底多少不痛快,但他同样了解徐则,对方的话难听归难听,却不是不会发生。 赵燕然前阵子才闹着要他把程馥抄家流放,现在突然要去金陵,说不是冲着“报仇”去的他都不信。 徐则觉得皇上变了不少,“不如给睿王殿下安排点别的差事,至于金陵,派个能跟太子说得上话的宗亲去。”太子和睿王之间的隔阂是太子认清处境,放弃了兄友弟恭。 徐则的建议总是恰到好处地给承启帝带来新的思路,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选,还很有把握这个人能把太子带回来,不至于让他们父子最终走上撕破脸的局面。 “你要病到什么时候?” 徐则满不在意道:“看情况吧。” 第二天大家发现徐则在朝堂上也不当摆设了,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下了朝乖乖到御书房议政,不少之前唱他“失宠”的人相当失望。 忽略大家的怨气,徐则扫了眼在御书房的所有人,发现赵燕然不在。 “济南府善济寺那事您是知道的,这不是逃了三十多人么,官府迟迟没有捉拿归案,皇上正琢磨派什么人去主持缉凶事宜,睿王殿下便主动请缨了。”大理寺的人凑他耳边小声嘀咕。 “哦。”这种事按说派个办案经验不足的皇子去也没什么用,但皇上大概不想儿子一直执着于金陵,故而对方一提,即便不合适也同意了。 济南府上个月出了一件大事,有长期被虐待的小僧向官府揭发,善济寺的地井藏有一大批财宝,来源成谜,有人怀疑善济寺根本不是什么和尚庙,是一群盗墓贼假扮。 当地知府为了不打草惊蛇,以了解情况为由好声好气地请几位大和尚到官府,结果一夜之间全寺的人就跑了,这个举动基本证实了那个猜测。 这案子不小,赵燕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开小差的功夫,右相向承启帝提出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很多事熟手办起来稳妥。徐则留意到他要调整的官员中有好几位是陈家人。 这就很有趣了,上次因宋、陈两家的纠葛,给京城百姓带来恶劣的影响,承启帝下达了惩处,至今没有恢复。而右相暗戳戳的要恢复陈家族人的官职,说没所图鬼都不信。 徐则猜测,两家多半达成了什么默契。 事情过了那么久,影响已经淡去,承启帝还想继续用两家,斟酌一番后同意了右相的请求,并撤销了所有惩戒。 “监丞,当初您为一己私欲让两家损失惨重,如今两家起复了,您自求多福吧。”今日议政结束,有人经过徐则身边时故意道。 徐则好笑地望着对方:“我为了什么私欲你倒是说说。” “嘿嘿,我们都知道了,徐同知要纳陈家那位外孙女为妾,您是给人出气呢。”程馥和徐野的事如今也是京城热议的话题之一。 “哦~”徐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没有反驳,只笑着离开了御书房。 没两天,这位当众在徐则面前多嘴的官员就被人检举德行又亏,纵容家奴在家乡跑马圈地,惹得当地民怨颇多,更严重的是他爱重有加的侄子竟悄悄地纳了被流放的罪臣之女为妾,还贿赂官府为她换了个出身。 那名官员当即被撤职查办,引起朝堂轰动。 这个轰动不是因为官员犯罪这种事,而是徐则竟然会公报私仇,这太不像他一贯作风。要知道平日里更难听的话都有,他几乎没生过气,心情好就顶回去,反正别人也说不过他,心情不好就冷笑走开,没有人能实质性伤到他分毫。 左相想到朝上徐监丞一副佞臣的模样就有些头疼,“是什么让他们以为徐则好惹?” “右相的人应该回回魂了。”最近真是嚣张过了头,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把柄在旁人手中了。 三皇子只知道父皇重视徐则,却想象不来有多重视,“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静观其变,徐则不会让右相坐大的。”很多时候徐则的意思就是承启帝的意思。 金陵 得知不止是金陵百姓议论她要给徐野做妾,京城的人也这么说,程馥只觉大家真闲,也说明世道还可以,自己要多想想如何利用这个太平盛世来囤积财富才是。 “就非他不可么?”花大妈想起外边越传越离谱的谣言,心里就不痛快。 程家兄妹也算是她看着一路走到今天的,就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孩子,哥哥努力读书,妹妹努力赚钱,都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改变不公的命运。 可外人对他们实在不够宽容,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却总被诟病,带有恶意的人对他们的恨意都快成执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收了什么黑钱干这种迟早遭报应的事。 如今但凡了解他们兄妹的,谁不说他们可怜。 “孩子啊,听我一句劝,招个上门夫婿最省心。”花大妈说这话的时候警惕地瞅了瞅四周,生怕徐野突然出现。 程馥忍笑,安抚道:“放心吧大妈,我吃不了亏。” 景二老爷也在发愁,这个传言越来越逼真,让他自己都开始怀疑程馥是不是真要给徐野做妾。他真想擅作主张去帮儿子去提亲,可景元泽那日把话都说死了,他也不得不顾虑儿子的感受。 如今最怄的是,程馥到底怎么想,难道真打算去给徐野当妾?那还不如嫁到景家呢,好歹明媒正娶三房奶奶。 同发愁的还有吴缨,他总觉得一个做妾的传闻能被一直提及,肯定有幕后推手,而且不止一家。他担心长久下去于小姑娘无益,以后出入体面的场所,见合作的客人,都会被看低一等。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而徐野一直没有表态,程馥也没有辩解,就连程寒这个出了名的宠妹狂都十分安静,也让关心他们的人不好轻易出手帮忙。 “朗晨哥,你把馥姐姐嫁给我吧,她那么好,给人做妾太委屈了。”小小年纪的季锐都看不下去。 “朗晨哥……你有听我说话么?” 程寒点头,嗯了声。 “馥姐姐那么好,你别让她给人做妾,我心里难受。”季锐颓唐,看得出真的被外头的流言蜚语影响到了。 程寒平静道:“就算我死了她也休想给人做妾。”他的妹妹,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把她许配给我咯?”季锐裂开嘴。 “你对她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程寒把他的功课拿过来,细细批阅。 季堰抬头,瞪了儿子一眼,把季锐生生吓得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说小话。 相较之下,徐野这边的氛围更令人浮躁。每天都有请帖和礼物送到衙门以及家里,退回去了还不依不饶的,态度差一点,那些人回去后就到处诋毁他的小姑娘。因为他手头上有更重要的事,而小姑娘也没有要澄清的意思,所以他都忍了。 徐则的信上说赵燕然去了济南府,这是事实,然而徐野的暗线给他反馈的消息是赵燕然到济南府后就称水土不服,闭门养病,人实际上已经从济南府往金陵来了。 徐野要布置合适的人选去揭发赵燕然擅离职守,还要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将消息传给在金陵的太子,加上要查清楚张家和陈家到底达成了什么默契,着实费了点时间。 两人都各自忙碌,默契的不打算回应任何,可即便如此还是架不住有人非要往跟前凑,还是在今年蹴鞠赛第一场的时候。 太子在京城没少看各种比赛,但像这样正儿八经建造专用场馆,配备各项设施的头一回见,他稀罕得很,在程馥的陪同下逛了各个地方。 “这位公子好面生,是不是刚来金陵的外乡人?”游兰苹和几位少女突然挡到他们面前,阻了两人的去路。 “是刚到金陵不久。”赵燕韬和气地回答。 程馥总觉得游兰苹找上门肯定没好事,不等她们开口,对赵燕韬道:“我先领您去观赛区。” 赵燕韬点头,抬步要走,游兰苹又前了一步,直直地挡在他们面前。 这下赵燕韬脸色没先前那么好看了,“小姐有事?” 游兰苹冲程馥挑衅地挑了眼,然后对赵燕韬道:“公子您可知您身边这位程姑娘是何来历?” 赵燕韬耐着性子,“当然。” 游兰苹冷笑,“您初来乍到,肯定不知道她如今是别人的妾吧,我看你不似寻常人家子弟,可莫要被这低贱的女子蒙蔽,耽误了自己的名声。” 赵燕韬倒是想帮小姑娘解决了这个麻烦,但又想到这些天她和徐野都没吭声,说明两人各有打算。 “你自己解决,我去看比赛。”话音刚落,挡在前面的游兰苹就被人从后一扯,拉开好远,那人松手后她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地,随行的其他女孩这才发现这位公子带了不少人来。 丢了个大丑,游兰苹委委屈极了,但那“无理”的男子在护卫的簇拥早不知去向,她只能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按说衣裳也脏了,该去换一身才不失礼,但她选择把自己的倒霉归咎到程馥身上。 “你这贱蹄子,不守妇道,当了妾还四处勾搭男人,徐大人瞎了眼让你进门。今天我就要帮徐大人清理门户。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带走。” 然而她的丫鬟婆子都没人敢上前,倒是程馥不耐烦了,吩咐自己带来的护卫,“把她们赶出去。”又对旁边已经黑脸的纪学义道:“吩咐下去,以后游兰苹不得靠近两河轩,也不得参与两河轩以及大河剧场任何活动。若是敢闹事,扭送官府。” “你……你怎么敢,我是谁你知不知道?” 程馥冷脸,“怎么,是柔嘉长公主让你来捣乱的?那我晚些时候就找她讨个说法。我倒是想问问我程馥什么时候得罪过柔嘉长公主,或者什么时候得罪过你游兰苹。还是说你就是欠收拾,觉得上回那顿棍子没吃够,今天想当着金陵城百姓的面再挨一顿。” “你明明你不守妇道,跟外男举止亲昵,对不起徐大人,还有脸迁怒旁人。” “来人,把她的嘴打烂送回景家。”程馥不想跟她废话,转身离去。 因为没避着旁人,所以程馥当众让人打了游兰苹的事当晚就传遍了。桑赠齐找徐野,让他不要徇私,程馥打了人就得承担责任,把程馥送到衙门等候发落。 徐野让他先去问问柔嘉长公主,程馥到底有没有打游兰苹。如果柔嘉长公主说没有,那么就是别人看错了,游兰苹是自己摔伤的,桑赠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而景家那边,因为游兰苹又惹祸,景家人愈发不喜,就连景老夫人都觉得她今天做法不像个大家闺秀,跟弄堂里的长舌妇没分别。从前见面都端儿端儿叫唤着亲昵,跟亲祖孙似的,现在恨不得与她疏远些。 柔嘉长公主也有些不好下台,她毕竟叨扰景家,自己人还给景家三番两次惹麻烦,别人面上不显,心底怎么嫌她们姑嫂都说不准,于是不得不让人挑了些好料子和首饰给景家人送去。 “我看也别治了,她那张嘴以后就算嫁人也迟早被人毒哑。”景元泽不知游兰苹说了多难听的话,但他看到了对方惨不忍睹的伤,多少猜到一定不堪入耳。 打了游兰苹这件事又成了程馥嚣张跋扈的“证据”,有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人就是纯粹的恶意。不过过犹不及,已经有脑子清醒的人渐渐发现不对劲了。说白了小女孩之间的恩怨,谁家没有,更恶毒更凶残的多的是,人家就没这般热闹。 这种恶名程家兄妹依旧忍了下来,徐野也看似忍了。但没过几天,游家就来人把游兰苹接回了秀洲,据说为她看好了一门婚事,两家底蕴接近,算是门当户对,她的年纪耽搁不得,赶紧嫁出去才是。 游兰苹挣扎着被丢上的马车,而柔嘉长公主既没有留她也没有送她。 第42章 狗洞情郎 吴缨听说此事,只觉得大快人心,他本打算如果程家就此放过游兰苹,他就让人把她掳走丢到深山里头,不死也得疯。 “谁不喜欢聪明人。”像公主这样的更需要身边的人聪明点,少惹祸多立功。 “我本不想跟她们计较,偏总碍我的事,这不是找死么。”程馥摇头。 这次也算杀鸡儆猴了,希望金陵城这些人觊觎徐野就觊觎徐野,要骂她,要嘲讽她也随便,别到跟前发疯就行。但凡上门的、拦路的、捣乱她生意的绝不轻饶。 “对了,你最近出入多带些人,我可能会有些麻烦,怕连累到你。”张家往金陵派的人越来越多了。 吴缨知道对方的麻烦所指哪些,心疼是肯定的,但自己能做的就是不给对方添乱,只要自己安全,对方就不没有太多的顾虑。 赵燕然到金陵那天,承启帝派来劝赵燕韬的宗室也顺利抵达,是俭郡王赵楔。不得不说承启帝这招用得好,赵燕韬见到对方是诧异的,怎么也想不到父皇会派这个人来。 俭郡王生得眉清目秀,保养得宜,五十岁的年纪跟少年人似的活力充沛,略显圆润的身形也匀称协调,给人感觉恰到好处,就该如此。 俭郡王一见赵燕韬,叙旧了一番,却不肯休息,说京城都传遍了,金陵如今可好玩了,人口也愈来愈多,他这趟来除了玩之外还要添置别院,以后没事就住住。 赵燕韬只好陪着他游内河,然后去小酒馆,一直到深夜俭郡王都神采奕奕的,亢奋得很,赵燕韬都自叹不如。 “你父皇说让我来带你回去,呵,他真傻,我不但不会带你回去,我还留下来陪你当金陵王。怎么样,仗义吧?” 赵燕韬被他的眉飞色舞逗笑了,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说定了。” 俭郡王是在烂醉如泥后才睡着的,陪了他一天的赵燕韬也总算得喘口气,回自己的地方歇息。 “幼时每遇到伤痛,都是他把我哄好的,他总有办法让我好起来。” “……要回京了。”赵燕韬有时候觉得如果自己能活成俭郡王那样该多好,大智如愚,不管哪方势力倾轧,都波及不到自己身上。 闵秦悦对俭郡王并不了解,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丈夫与对方有渊源,难怪皇上会派他南下。 赵燕韬的神色渐渐淡下来,“不过在此之前,得解决另一件事……” 程家 得知赵燕然私自跑到金陵,程馥有些吃惊,又觉着可笑。徐野已经让人去确定他所在,准备把家里关押的张家刺客送去给他当见面礼了。 “骆爷,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咱们就要回京了,下次再回来不知几年后,你在金陵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回院子的路上,程馥哼着乱七八糟的歌,时不时问两句话。 “我从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嘻~这个活法倒也实在。” “你也别想,天塌下来自有爷们扛。”到了院子入口,骆行对她认真道。 这话小姑娘就不爱听了,挺着腰板,“我就是爷们。” 嫌弃地斜了她一眼,“一边玩去。”丢下这句话,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夜里,程馥感觉身边多了个人,然后自己就感觉到自己的胸脯被一个熟悉的,暖暖的胸膛贴着,那人还在她颈窝狠狠吸了一口。她迷迷糊糊地挣扎了一下,发现没用,就放弃了。 “咱们再这般下去,迟早要出事。”她的身体早长开了,愈发“有料”。 徐野闭着眼,柔声道:“哪天出事了,你可不能因为我是倒插门的就不想负责。” “噗嗤——” “你还要不要脸?”黑暗中小姑娘软软的拳头砸到他手臂上。 “就是要脸才没好意思跟人说实话,我倒插门这件事。” 小姑娘怕吵到外头值夜的丫鬟,没敢大声笑出声来,“怪不容易的徐状元,那我明日就去跟大伙儿说那些传闻是真的,我是你的妾,这样就能帮你遮掩了。”够意思吧。 “你若是我的妾,那我便是你的面首,你若是我的通房,那我便是你的男宠,你若是与我夜夜欢好不留名的女子,我就是你一辈子的狗洞情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没忍住。 徐野把她紧紧搂着,闭目呢喃,“有时候希望你快点长大,这样我就能得到你了……有时候又希望你别那么快长大……长大没什么高兴事……我希望你一直高兴。” “你现在躺在我身边,我就很高兴。”小姑娘能理解对方突然多愁善感的缘由,那些流言蜚语,他其实比她还要难过。 赵燕然奔波了数日好不容易到金陵,扛不住身体的疲惫,找了间不起眼的客店落脚,结果睡到半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为了掩人耳目,他这次只带了两个人随行,都派出去打听程家的事了,所以此刻只有他自己一人住在客店里。这么急促的敲门声,必然是出了什么状况。 他打开门,被眼前的场面刺激了一下,七八个伤痕累累的男子堆叠着,生死不知,一看就知道被人用过刑。堆在最上面的那个人,身上贴着一封信,署名睿王亲启。 他的手颤了下,差点拿不稳。 信上只有简单两句话,说熟人来金陵,自然要尽尽地主之谊,这些都是张家最近一波杀手,想必睿王殿下一定同他们很熟,这便当是见面礼了。 沈静铎正巧回来,看到这个场面也知道行踪暴露了。他和赵燕然把那些人安顿到一间空屋子里,他挨个问了话,有人愿意开口有人硬骨头死活不认,天快亮时才出来回禀赵燕然。 “确实是张家的人,他们奉命来杀程寒程馥兄妹。” 赵燕然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摆手,“不要留活口。” “王爷您还好吧?”沈静铎见对方脸色不对,十分担忧。 “无碍,你去忙吧。” “是……” 沈静铎愈发好奇皇城卫案宗上到底写了什么,自打那晚后,主子就这副模样了。但在王妃和其他人面前,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门轻轻阖上,确认人已经离开,赵燕然恍惚地躺到床上……记不得这是第几天了,他不敢睡觉,总是撑到身体扛不住,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然后迎接他的是各种各样的梦境,那些本该快乐的往事,在梦境中总能急转直下变成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将他吞噬。 然后,他惊醒。 …… 今年参加蹴鞠赛的队伍比去年多了将近一倍,邻县的都来了,故而小组赛排得很密集,几乎每天都有比赛。而今年因为合作商家更多了,奖励也比去年丰厚了不少。 事实证明俭郡王的精力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他嫌赵燕韬麻烦,如今每天都是自己安排行程。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吃早饭,然后沐浴更衣,去小酒馆的楼上等候剧场艺人比赛开始,接着去吃个晚饭,再回小酒馆听说书喝小酒,为此还交上了几位酒友,那日子要多充实有多充实。 这位虽然叫俭郡王,但是人可一点都不勤俭持家,出手十分阔绰,给剧场艺人砸钱都不眨眼睛。 赵燕韬当初把十一名的流绥投到了第一,这位更厉害,看上二十名后的孟孟,不但自己砸钱投票,还号召大家多看到孟孟的优点,为她投票,于是孟孟没几天就上升到前五,而赵佳已经不再蝉联第一,她在前三名来回浮动。 因为赵燕韬和俭郡王的搅局,这次三十二强的最终结果更扑朔迷离了。 “那个流绥像,真的像,你说会不会是亲戚?”俭郡王见过当年那名宫女,也知道赵燕韬得知对方一尸两命后郁结过一阵的事。 赵燕韬摇头,叹气,“应该只是巧合?” “要不收了她?每天看着有个念想也不错。”人生不就这么一回事么,抓住能抓住的,哪怕只是一张脸而已。 赵燕韬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闹,大河剧场不卖身也不卖人。”跟拥护者触碰在目前都是不被允许的。 俭郡王大失所望,掩饰自己想偷摸孟孟小手的心思。 “怎么,你还真想把孟孟带回京?”他记得这位郡王不好色啊。 “明年京城的剧场开业,你也就不必念着她了。” 俭郡王喜出望外,“你怎么知道?!” “我跟大河剧场的东家认识。” 第43章 刺杀 赵燕然没想到自己的行踪暴露这么快,程家知道,太子也知道,他不愿意细想,就怕那个不堪的人最终还是自己。 别院的夏季郁郁葱葱,宁静而闲适,赵燕然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是行宫,还是废弃的刑部旧址,他无忧无虑的,在哪困了就在哪儿睡一觉,然后总有人把他捡回去。 南方的渔民巧思特别多,赵燕韬此刻就躺在渔民所制的渔网床上纳凉。一名小妾衣裳单薄的立在旁边,不知疲惫地为他打扇,小桌上摆满了时令瓜果和太子妃配的冰茶。 “来啦?”赵燕韬握着书的手指了旁边竹椅,示意他赶紧坐下歇歇。 赵燕然认真地行了礼,才起身坐到椅子上。 “俭郡王去玩了,不然你也能见到他。”赵燕韬边说着边从网床下来,旁边的公公立即上前为他整理衣裳。 两年不见,这个弟弟变化不小,也不知是受近期发生的事影响还是入朝听政,要操心民生了,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毫无过去的飞扬都没有。 “你带了几个人过来?”赵燕韬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让人换茶重泡,说那是睿王喜欢喝的。 赵燕然抬起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两声。 “病了?” “两个,我就带了两个人。”声音嘶哑,状况明显不好。 赵燕韬喝了小半杯冰茶,“这点人对付不了程馥。”还极有可能被反杀。 “他们兄妹在江南站稳了脚跟,如今要人有人要财有财,你小看他们了……” “那你借我人。”赵燕然垂眸。 闻言,赵燕韬失笑,“程馥是我的人,你要杀我的人,我凭什么借人给你?嗯?” 赵燕然抬头瞪着对方,咬牙切齿,“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一切,而你没有告诉我真相,你们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 “赵燕韬我是不是你弟弟?” 侍候在旁的公公见势不妙,两兄弟争执起来估计要泄露皇家隐私,于是急吼吼地把多余的侍从都遣走,而小妾也知分寸,向太子行了礼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只留下一阵香风。 “你当然是我弟弟。”赵燕韬平静道。 “所以呢,你是我的弟弟我就该如何?你觉得自己不知情能怪到我头上吗?话说回来你是如何得知真相的?”皇城卫不大可能泄露,但是盗案宗更难实现。 赵燕然双目充血,几近发狂,“重点是我知道了真相。” 赵燕韬摊手,“你可以当不知道啊,这么多人为了你的‘得偿所愿’辜负了正义,你该感恩,好好过你该过的日子。”他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保护好自己,别让程家兄妹伤到。 对方每一个字赵燕然都听得懂,但这种处事态度是正确的么?他只觉不可思议,茫然,愤怒,还有越来越强烈的悲伤。 “你本来就不喜欢程馥,她也不稀罕你喜欢,既然这是个仇,那唯有你死我活这条路可走。你来金陵也改变不了这个局面,只能各凭本事了。” “现在走还来得及,我的人护送你回济南府。晚了,也许命就要留在金陵。”赵燕韬不是吓唬他。 “当然,如果你想先下手为强,那当我没说。不过我也不会借你一兵一卒。” 兄弟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侍从来报,程馥求见。 赵燕韬把茶杯放下,“派人送睿王殿下回济南府,即刻。”时候不早,到达城门可能来不及,他解下腰牌丢过去,那侍从接住,对还在茫然的赵燕然道:“殿下请随奴婢来。” “回去好好给父皇认个错。”赵燕然还没想明白自己来金陵要做什么就擅自跑过来,而程家兄妹却不会在意他来金陵的目的,只会算计能不能成事。 如果失手,或者没机会下手,那么他回京也依旧要脱层皮,擅离职守这个罪名他铁定逃不掉,所以赵燕韬才建议他认错。 唯有诚恳请罪才能让利益损失降至最低,毕竟睿王府现在背后有张家、宁家以及未来的张家姻亲陈家,大家没有明着表达,但对他的期望早就写在一言一行中。 程馥过来是商议最后的细节,因为缩短金陵到杭州之间路程,最快最省钱的法子就是炸山平路,而百姓迁移是首当其冲要解决的问题。 “山里人口不多,补偿花不了多少钱,殿下也可以为这类人群制定一套大越统一的章程,比如户籍迁移,免税五年,按家中人丁分配新住宅。” 对方提出的这些在赵燕韬看来并非小事,他得跟幕僚们讨论后,再上呈朝廷等批示,也许工部的人还要亲自下来一趟。 “这方面我来办。”如何安民是储君毕生的课业,他底下也有许多这类人才。 程馥很高兴,她也只是有思路,如果有专攻此项的人才来参与,自然事半功倍,而由官方为主导,百姓也更信服一些。 “关于工料钱,我这边已经募集到六成,剩下四成怎么也得官府表态,不然怎好称之为官道是不是。”小姑娘把账本推到对方面前。 赵燕韬愈发欣赏她了,“我会让户部拨银子的。” 正事都商议完后,赵燕韬又问起了两河茶事的进度来,最近城中都在议论占地这么大的地方会是什么场所。 “要让大家失望了,两河茶事比较贵,一般百姓去不起。”程馥诚实道。 “估摸着亏三四年才能盈利。”投入也是真的大。 这丫头满身铜臭,但却让人厌恶不起来,反而觉得她实在又可爱。听对方这样描述,赵燕韬对两河茶事愈发感兴趣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小姑娘组织了半天语言就一句话:“把大越茶道发挥到极致的地方。”没有这方面雅兴的人只会觉得做作,所以她没法避讳挑客这件事。 “等着挨骂。” “外头又不是没茶馆,两文钱就想在我这品茶,像话么。”小姑娘不满地嘟哝。 离开别院,一道人影从僻静处冒出来,跟着马车走了一段。 “太子的人护送走的,应该出城了。” 程馥冷声:“多少人?” “不少于五十,恐怕在城外还有接应。”太子到底带了多少人到金陵谁都不知道。 程馥握紧拳头,“走,我们也出城看看。” “小姐这……咱们要不要先跟少爷商量?”对方人多,贸然靠近会惹人警惕。 骆行的声音从车头传来,“我不同意去。” 程馥重重锤了一记自己的大腿,此刻无比懊恼,她失策了,没预料到太子会见赵燕然,更没想到他会帮对方离开金陵。 “小姐您别这样,您以后生气就锤奴婢。”玖玖着急。 外城北面官道,护卫还在集结,眼看人数要过百,身经百战的范雨很清楚要对方的命几乎没有可能。 出发之前,程寒交代她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撤退,以后还有机会,莫要平白牺牲。但是,她不想让主子失望,那种落寞的眼神令她揪心。 观察了一阵,她朝自己人做了个撤退的手势,而自己却没有离开,依旧坐在茶铺旁边的地上扮乞丐。直到自己人都安全离开后,她突然朝赵燕然一行跑过去。 “大官人给点钱吧,您都呆半晌了,可怜可怜小奴吧……”像个不讲理的孩子,死活要往里扒。 护卫不耐烦地要将她挡开,但就像被黏住似的怎么也甩不开,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凑过来,要动手打她,吓唬她,但都被她巧妙的化解。她用看似笨拙的方式不断往赵燕然的位置挤过去。 那些护卫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推不开这个弱不禁风的乞丐,以至于她越来越靠近赵燕然。 而此刻的范雨,注意力高度集中,心中默默数着步数,能近一尺是一尺。 “你这乞儿怎么回事,滚滚滚。” 一魁梧的军士在她的后背出现,双手托起她的腋下,把她扔到茶铺的墙根,然后丢了个松松的钱袋过去。 范雨喘着气,假装被欺负了,抓着钱袋一骨碌爬起来,哭着窜进旁边破巷里,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有这腿脚做点什么不能体面的活着。” “他们啊……就是懒。” 护卫们凑一起讨论乞丐之所以是乞丐的话题,直到沈静铎急切的声音传来。 “军医,军医在哪,快来人,公子受伤了。” 这时众人才发现赵燕然的左下腹赫然插着一根粗钢针,此时鲜血已经透出了外衫,染了一片。而他只是捂着,没有吭声。 有人想到什么,大叫:“是刚才那个小鬼!!” “一定是他!”众人才意识到大意了。 军医很快把赵燕然扶下马,剪开衣裳拔钢针以及止血。 “没有毒,伤口也不深,不过不宜骑马……给公子换辆马车。”上头吩咐今天必须要走,那就只能让他带着伤上路了。 …… 范雨回到程家复命,很是沮丧,“对不起,我不自量力。”急于出手的结果大多数情况下都好不到哪里去,而她和赵燕然之间的距离也是失败原因。 程寒宽慰她:“你尽力了。”没有失望,没有任何情绪。 “下次一定割下他的头颅给你。”范雨直视对方。 “来日方长,我等得起。”这话像是对范雨说的,也像对自己说的。 赵燕然在外城遇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别院,赵燕韬一掌拍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又冷静下来。 “刺客抓到了没?” “还未……” 赵燕韬闭眼,“不必浪费时间了。”整个大越谁跟赵燕然有仇,答案呼之欲出。 “算他倒霉。” 旁边配香的太子妃听到这话,缓缓抬起头看了丈夫一眼,又继续忙自己的活。 京城 承启帝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喜欢的儿子会被这样口诛笔伐,御史们像说好了似的,争先恐后地参赵燕然擅离职守,有负皇恩,连视济南府百姓为刍狗这种过头的话都出来了。这其中自然有刚正的,但更多的恐怕是敌对阵营借机倾轧。 最麻烦的还不是朝臣,他当皇帝数十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这些都不难化解,可偏偏宗室上心了,几位老王爷要他一定严惩,以儆效尤,否则老赵家的子弟争相效仿怎么办,越来越不成体统。 承启帝也是到今天才醒悟,原来赵燕然并不是他以为的人见人爱,并非大家都宠着溺着当宝贝般捧在手心里。 “你高兴了?”他不痛快地瞅着徐则。 “不高兴。” 承启帝气笑了,“这不就是你,你们喜闻乐见的么?” 徐则蹙眉,“陛下,逃跑的三十多人恐怕不止盗墓那么简单,应该还背着不少人命,放任他们继续流窜,极有可能为祸一方百姓,。微臣恳请陛下让大理寺少卿娄少竭来侦办此案,并赋予其调遣府军之权。” 承启帝脸色像吞了苍蝇似的,看着对案子十分上心的六部监丞,不知该把对方赶出去,还是先让自己不生气。当你以为别人在幸灾乐祸,实际上别人在忧国忧民,这算什么啊,作为帝王,他觉得自己太难了。 “睿王的事你没什么要对朕说么?”还是把话题转了回来。 徐则不解,“又不是臣要他去的,臣就算愿意为他背祸也得有说服旁人的证据才行啊。” 思量了一会儿,他又佯装试探道:“皇上是要臣给睿王殿下背祸么?” “……”算了,再说下去这个人肯定又要扯到辞官养老上面。 当天,睿王赵燕然的惩处就下来了,罢免朝中一切职务,闭门思过半年,断禄粮三年。而济南府的案子也交给了大理寺少卿娄少竭,这事到这里也就平息了。 宫门口,徐则发现左相在等他,这可十分难得。 “这把你又赢了。”左相笑呵呵的。 徐则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有点脱皮,“赢什么?我大理寺那么忙,分一个人出去多少事要被耽搁你自己算算。再说人娄少竭缺那点功绩锦上添花?”出身摆在那里,努力和成绩也摆在那里。 左相被他堵得说不上话来,是了,他也有些忘了徐则嘴皮子多厉害,早年一个人辩赢六国使臣。 “左相,您不会不清楚盗墓贼都是些什么人吧?他们会盗墓就会杀人就会劫财干尽不法勾当。三十多人不是小数目,且还不知有没有其他同伙。我跟你说明白话,这种案子就得行家来办,三皇子不适合。时间拖久了百姓不安是一虑,逃犯流窜到其他地方继续做烧杀掳掠的勾当,您觉得三皇子能捞到什么好处,比四皇子的结果好到哪里去?” “您好好想想。娄少竭刚出发,只要皇上改口他随时可以折返,我大理寺正好离不了他。” 左相气闷,“娄少卿还是速速将犯人缉拿归案吧。”说完甩袖而去。 徐则看着他苍老的背影,无奈地摇头。两位相爷都老了,卸下重担是迟早的。这两年突然有上进心,好听点叫鞠躬尽瘁,难听点叫不甘心。 权臣不像宗室和功勋们可以子承父爵,权臣在位风光,退位寂寥,家中若是后继者不力,几乎等于断崖式衰落,这种结局没几个受得了。 赵燕然回到济南府就接到了圣旨,只好收拾细软回京。 “王爷怎么会去金陵?是为了太子吗?”张婉晴关切。 赵燕然看着爱妻的脸,突然一阵不适,跑出去在花坛干呕起来。 “王妃,王爷在金陵受了伤,这些日子又舟车劳顿,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症状。”太医诊脉后给出的结论。 “知道了。” 赵燕然的腹部有一块恢复情况不大好的伤口,太医重新开了内服及外用的药,叮嘱他多静养,饮食清淡,控制情绪。 “让你担心了。”睡了一觉,他精神好了不少。 张晚晴握着他的手,红着眼眶哽咽道:“您要是有个好歹,叫我如何是好。” 看着对方深情款款的脸庞,赵燕然心里的痛更清晰了。 金陵 徐野今年公务繁忙,没有参加蹴鞠赛,不过衙门里的人还是凑够了一队,他偶尔会腾出手指导他们。桑赠齐倒没有反对官府中人继续参加,他似乎也成了蹴鞠赛的忠实观众,碰到自己喜欢的队,总能在观赛区看到他的身影。 “张家和陈家要联姻。”徐野得到的确切消息,而且这个联姻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张晚晴的亲弟弟。 两家达成的默契是利益共通,以及抵抗程家这个不稳定因素。值得注意的是,威远侯府也加入了这个阵营。可想而知小兄妹回京后会有多热闹。 “真看得起我。”程馥好久没在书房里静下心处理程家的琐事了,最近又是修路又是两河茶事的收尾,说脚不沾地一点都不夸张。 桌上两摞信,有翁齐敏姐弟的,顾彦雅的,高升的,也有徐家来的。 她瞪大眼睛,没看错,徐家专用信封,封口处还有家印,是徐则亲手写给她的。 “嗯?”伏在对面的徐野察觉到她脸色僵硬。 “这是你家的徽记吧?”程馥把信给他。 徐野也有些意外,这么正式的家书并不常见,就他长这么大也没收到过几回,而眼前这封信是寄给程馥的。所以…… “傻笑什么呢?”小姑娘见他自顾自的笑,莫名其妙。 “徐监丞终于记着他还有个光棍儿子了。”徐野一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嘴脸。 小姑娘双颊绯红,赶人,“你去那边,去那边。”不准偷看。 徐野老实地坐到窗台下的茶桌边,装作看窗外的风景。 程馥瞥了他几眼,确定没望过来,这才小心翼翼地用拆信刀把信拆开。 徐则在信上说徐野小时候就没了娘,养成了奇怪的性子,成日无所事事,纨绔恶劣,他这个做爹的生怕他闲出屁来变成什么大逆不道之徒,便逼他去考状元,结果他依旧吊儿郎当。如今也到了及冠的年纪,是该有个家,有人管管了。 不过信的后半部分却不再温情,告诉她京中不太平,早不是他们兄妹离开时的模样,如今太子迟迟不归,让很多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徐野去金陵算是避开了麻烦,但他们兄妹迟早要回京,那么徐野自然也要回京。徐则希望她和徐野在金陵把婚事办了,这样一来在很多事情上,徐野的立场更名正言顺。 至于她顾虑将来会连累徐家,徐则表示自己一开始就猜到了,让她不必多虑,徐家是徐家,徐野是徐野,一切都不会有改变。他们兄妹没有做错事,谈何连累,而即便是错了,徐家也不在意。只要徐野认定了她,那么徐家的六少夫人只能是她…… “别哭……”徐野一直在偷瞄,瞄着瞄着发现小姑娘的神色从害羞到担忧再到落泪。 程馥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结实的肚子上,蹭了蹭。 “让我再想想。” 徐野疼爱地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随便想多久都可以。” 肚子上的脑袋摇了摇,“不行,不能太久,这样对不起你。” “老夫老妻的说这些做什么。” 第44章 那是二十年前 叶雪馨不日就要出嫁,夫家体恤她,特地修葺了金陵的宅邸,让他们在金陵完婚,待中秋后再随夫一同上京读书,准备下一轮的会试。得知不必去老家,婚后小两口独处的时间多,叶家上下对这门婚事更满意了,唯有叶雪馨,时常跑到程家清静,有时候坐在凉亭里练字、绣花,一呆就是一整天。 “小姐,您怎么半点不高兴?”秋桃小心翼翼地问。 叶雪馨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荷包,“爹娘通情达理,没拦着我与程家来往,现在若是谁寻我,来程家一准能逮到。”没头没尾地说着。 秋桃含笑道:“不怪程姑娘对旁人说您才是这家主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管正牌主人在不在,有没有空闲作陪。 “可这种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说到这,她又消沉起来。就是因为程馥太好了,她舍不得。 “小姐……”秋桃理解不了那种惆怅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她能做的只有关心。 天气热,程馥从外城回来就直接回了家,一进门就交代底下的人去衙门和书院送冰,给少爷和徐大人降暑。府衙没有用冰的银子,而渔北书院向来喜欢在极端天气里为难学生,美其名曰锻炼心智。 沐浴更衣,暑气总算消散了些,她想着还没回高升的信,也不小憩了,决定上书房把积压的琐事一并处置,省得越拖越多。 “我今日路过你夫家那宅子,红帘已经挂上了。”经过坐在廊下的叶雪馨,她随意提了句。 “是吗……”叶雪馨心不在焉。 程馥从书房里把捣乱的猫抱出来,丢到走廊外。 “要是不想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叶雪馨诧异,抬起头看她,发现对方视线停在两只辣手摧花的猫身上,不像看穿她,便松了口气。 “也不是。” 程寒抖着衣襟皱着眉头出现在走廊上,显然也是刚回来,“你让人给我送冰?” “以后偷摸的送,季师父最近脾气不好,大家不敢舒适。” 小姑娘用帕子给他擦汗,“你就不会撒泼?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男的为什么要撒泼?”他想象不来男的撒泼是什么样。 程馥眨眨眼,坏笑道:“小男孩撒泼才有用,我教你啊……季山长眼色不对你立马就往地上一躺,蹬着腿哭闹,保准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程寒一副领悟的样子,然后突然变脸,冲她做了个凶恶的表情,“我还不了解你么,想我被罚得更惨吧?”转身踏进书房。 程馥笑盈盈地扒着门往里看,目光跟着他的身影,“哎呀,怎么能这么曲解我的意思呢?” 程寒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她,忙自己的事。 这时小果子过来,“小姐,外头有位自称骆爷的故人求见,小的认得她,是从前畅春园的姑娘……”说着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靠着柱子打盹的骆行。 “可有说来意?”如果出自畅春园那来者应该是施芿。 程馥想起来上回邹氏来程家的那场闹剧,也不知是不是这位施芿姑娘授意的。 小果子躬身道:“她要见了骆爷才说。” 骆行睁开眼睛,但是没有动。 “那你陪着骆爷去会会她,不要让他二人独处,若是当着你的面她不肯说,那便随她离去。莫要让骆爷被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事里。”这番话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的。 小果子忙应下,骆行等的就是主子的应允,很快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了。 叶雪馨担心,“你这话是为他好,可旁人又得误解你了。” 程馥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小丫鬟呈上的果茶,“不要紧,我习惯了。”当满身缺点的人比当完人要舒服得多。 “得感谢这几年金陵给我的磨砺。” “我瞧着都是你磨砺旁人。”叶雪馨没好气。 不到半个时辰小果子和骆行就回来了,说人已经离开,被骆爷的冷情伤得厉害,怕是十天半个月缓不过来。程馥和叶雪馨都有些吃惊,好奇骆行到底说了什么。 “是施芿,她被赎身后一直被养在小院里,我那寡嫂和侄儿回金陵没去处,为了打听我的消息,便上畅春园寻她,得知她搬走后又跑到了小院,敲了人家的门。 施芿被她哄骗,收留了她们母子。我那寡嫂还做主为我纳她为妾,没旁人的时候都唤她弟妹,施芿当了真,这些天对她有求必应,没少贴银子。”骆行不想细说下去。 “施芿不是当人外室么?”怎还能给骆行做妾? 骆行蹙眉,刚才光顾着心烦,没想到这茬,如今看来其中隐情还不少。 叶雪馨猜测道:“是不是赎身的文书和身份纸都在她自己手上?”若是这样,确实可以自己做主。 “现在的金主都这么豁达么?”就不担心人财两空? 程馥想了想又道:“没准是个风流侠士,喜欢救人于水火却不图回报。” 叶雪馨忙拿起团扇挡着脸,急切道:“你,你能不能矜持点,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好~吧。”寻思着自己也没说什么出格话啊。 叶雪馨挪开扇子瞅她,还真是一副知错的样子,便把她的手抓过来握着,“将来你嫁人了,跟外室、花楼有关的可不能当着外人议论,多少话头传几手就颠倒了黑白,我呀真是不放心你,翁齐敏都没你这么不省心。” 程馥想起以前在顾家的时候,他们兄妹只是亲昵一点,就被安姨娘说得很不堪。 “都是闲的。” 叶雪馨老气横秋的叹气,“我娘说深宅里的处世学问可大了,尤其女子,一个不留神前程尽毁。” 这时徐野也回来了,官服都没来得及脱,手上抱着一沓卷宗,看样子也是不想在衙门呆着。经过她们时,对小姑娘递了个眼神,算打招呼了。 程馥冲他咧了个无声的笑容,然后接着跟叶雪馨讨论,“……我幼时总瞎琢磨,不理解人竟然会为了蝇头小利绞尽脑汁对付自家人。” 叶雪馨好奇,“那现在想明白了么?” 程家人口简单,除了三个主子全是下人,月钱也高,一个个小富户,日子又清闲,她觉得应该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还不是为了那点权力。掌家,掌族,掌钱,掌自己,无外乎这些诉求。望族人丁兴盛,每个人都有一颗不甘于平庸的心,野心随着时间膨胀,问题就出来了。” 叶雪馨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如今的吴家不就是这样么。” “吴家小姐若在金陵挑门当户对的不难,但要想嫁入圣眷正盛的权贵可不简单,还有她哥哥吴子琪,吴宗主身上没有官职,不能庇荫子嗣,吴少爷那个国子监名额怎么来的,还不是有人举荐。有资格为旁人举荐的,这在大越得什么地位,你自己想。吴家为了这双子女的前程不知铺了多少路,投入了多少。” 说到这儿叶雪馨一边扇着扇子一边不认同地摇头,“今时今日还惦记着江南第一世家的虚名,也不想想朝廷能不能容得下。” 程馥眨眨眼,“这就是他们压榨族人的理由?”她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测,吴子琪当初找徐野麻烦被关大牢的事也已经被抹平了。 叶雪馨叹气,“我不知京城如何,不过在江南,举族供养宗家最正常不过。”在程馥眼里是压榨,在旁人眼里这是天经地义的东西,只是吴家过头,逼死人罢了。 两人都没察觉徐野和程寒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旁边的蒲团上,一个写信,一个看卷宗。程馥发现时两人已待了好一会儿,她总觉得他们其实在偷听,但她没有证据。 “你有没有发现自打上回你们上吴家之后,吴家少爷小姐都安分了?”叶雪馨平日里跟闺阁朋友来往,就听过不少克制的幸灾乐祸。她才知道那些曾经以与吴真真交好为荣的同辈们,并不是真那么喜欢这位金陵城公主。 程馥没那么在意吴家,经对方一提,回想起来确实如此。不过她的想法跟叶雪馨不同,她了解吴家的情况更多一些。不是吴家不来找她麻烦,而是他们自顾不暇,大房和六房争权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外围还有吴缨这个舍得砸钱推波助澜的主,每天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叶雪馨接着说:“前程定下了,就更要谨言慎行,如今里外大小事儿都是吴大夫人操持,好名恶名都她一人担了。”为了丈夫和儿女,她是真的拼。 程馥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没找她麻烦是因为这个,一个将来要入仕,一个马上要攀上权贵,名声自然比什么都重要,看她再不顺眼也得忍着。 “看来是我浅薄了,还以为他们成天没事做就盯着我那点产业呢。我起初还挺纳闷的,世家竟是这样的。” 叶雪馨掩嘴笑,“那你以为是什么样的?” “清高,表率,重学术,有气节,识大体,不屑与商人为伍。可我来金陵后,发现世家大妇竟然跟市井泼妇无异,世家子弟霸道蛮横,对四方天以外的世界毫无敬畏之心,而那些老爷子一个比一个着急钱。” 叶雪馨又叹气,“你说的那是二十年前。” 第45章 那敢情好 “我爹爹说姚家早几辈在江南不亚于吴家这样的望族,有一年江南科考疑似舞弊,姚家所有读书人包含身披官职的冒着大不敬上书朝廷,要求严查并择日重考。 那年的朝廷不似如今清明,姚家因为这个事死了好多出类拔萃的子弟,后来江南各家为了帮姚家,争相响应,声势浩大,朝廷怕出大乱子才不得不妥协,严查了舞弊案,也另择吉日重考。” 程馥瞪大眼睛,“就是姚黎玉的姚家?”姚黎玉这会儿还在三皇子府上当个没名分的女侍,她的案底也还在金陵府衙没消。 叶雪馨点头,“姚黎玉这一门算不得老姚家的传承,但她们家如今是族里日子过得最好的。”总有老人不甘心,不愿意承认他们那一户代表姚家。 “经过那件舞弊案,大族们察觉到这样的方式可以与朝廷抗衡,于是通婚更为频繁,联系也越来越紧密。过犹不及,十几年前还是被清洗了一番。这些是我爹爹说的。” 程馥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词可以解释江南世家如今难看的吃相,盛极必衰,都是命。 小果子带着一名叶家丫鬟走过来,不等对方开口叶雪馨就起身告辞。这个时辰来寻她,估计家中有要客到访。她们前脚刚走,吴缨就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唯唯诺诺的吴真月。 “你家缺那点冰钱?”程馥打趣。 这对堂兄妹刚坐下,厨房妈妈就过来了,说做了些解暑的小吃,让他们先垫垫肚子,晚饭才刚开始张罗,没那么快好。 吴缨瞥了眼端坐着的徐野,对程馥道:“刚才衙门的人告知,上回伤我的人已经归案,死活不承认有人主使,又因为我没死,他最后被判了流放。” “既然肯主动归案,说明手尾都处置干净了,你找不到证据指向吴家任何人。”程馥清楚记得这个案子当初是徐野在跟,如今没经过他的手就结案,就说明有人觉得他会坏事。 吴缨跟程馥想法接近,琢磨着其中内情没准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只是,他也有些好奇这次吴家又找到谁帮擦屁股。 “还有一事,公主上折请赐婚了。” 最近太忙,程馥都差点忘了金陵城如今还有一位公主在,“她知不知道赵公子在金陵?” 吴缨摇头,“应该不知。”程家人不会透露,徐野更不会透露,另一个知情的就是桑赠齐。这位知府大人最是看重清誉,泄露太子的行踪会招来杀身之祸,连累全家,他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程馥却不那么想,至少有部分朝臣已经知情,而俭郡王人也在金陵,加上睿王的一系列作死,太子在金陵这件事估计早不是什么秘密,柔嘉长公主但凡在京城还有些耳目,不至于没收到消息。她没主动找上太子,只能说明她跟太子不熟。 “无碍,十之八九成不了。”就算承启帝同意,太子未必愿意看到。 吴缨用竹签戳了一块冰卤鸭片,“我也这么想。” 在程家蹭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吴缨带着吴真月打道回府。路上吴真月低着头,像被谁欺负了,让吴缨很是不耐烦。今日得知他要上程家,她非要跟着,说外头都传程家内院奢华,她想瞧瞧到底什么样。再三保证不出声,不惹事,吴缨急着跟程馥说事,便带上了她。 “就她这样成日抛头露面,还总外男共处一处,不怪只能做妾。”吴真月觉得自己靠着吴缨好歹能嫁一户殷实人家做大奶奶。 吴缨觉得她特别可笑,不知道谁当初死活想去两河轩做活,想去小剧场做艺人的,现在好意思瞧不起凭自己双手挣下一番家业的程馥。 “你父亲如今也分出来了,不如你回去?怎么说长公主以后也是你的嫡母,以她的出身,给你安排一门显赫的婚事应当不成问题。” 吴真月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得罪了对方,顿时慌张又委屈,“不不,我不回去,我就跟着你。” 吴令修身为她的亲爹,当初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成那般惨状都没吭一声,可见这个人多薄情,六房分出来又如何,能落得什么好,没准又要变成工具,送去联姻。 吴缨没再搭理她,闭目养神。 京城 承启帝已经好些年没想起柔嘉长公主了,只知她丈夫去世后她一直在江南躲清静,不肯回京。如今愿意改嫁,从兄长的立场,他是为她高兴的,而从一国之君的立场,他要想的就多了。 “你怎么看?” 徐则放下奏折,“臣的话不好听,皇上还是不要问了。不过臣觉着太子殿下正好在金陵,不如陛下您问问他的看法?”怎么说柔嘉长公主都是承启帝的妹妹,且姻缘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臣子来提供建议这不是得罪人么。 两人话未说完,长顺就匆忙跑进来,“皇上,太子来信。” 承启帝和徐则对视一眼,承启帝接了信慢慢打开,信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让他有些不习惯。赵燕韬如实道明了柔嘉长公主和吴令修的关系,并附上了吴家当下的情况,包括吴子琪如今在国子监,吴真真未来的夫家等内容,赵燕韬在信上建议皇上可以允许这门婚事,毕竟棒打鸳鸯也不合适,但不建议下赐婚圣旨,这造成的后果很深远,甚至影响朝廷对江南的制衡。 除了说柔嘉长公主的婚事外,赵燕韬针对金陵到杭州的官道进行了一番简述,表示已经想好了如何缩短距离,为稳妥起见需要工部和户部的人下去商议。信上还详细解释了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以及缩短两地距离后会对商业和军事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放下信,承启帝长叹了一声,然后让长顺立即去把工部和户部的人都宣进宫。 “这下你肯说了吧?”承启帝把赵燕韬对柔嘉长公主和吴令修联姻的建议告诉徐则。 “臣附议,不过臣也不想皇上被公主误解,臣提议由宗亲共同商议再做决定。”这样长公主就算想撒娇,卖惨,也改变不了什么。 承启帝冷笑,“看来你一早就知情。” “皇上您看徐六像嘴碎的人么?”徐则装死。 金陵 柔嘉长公主没有等来赐婚圣旨,只有宗室的一纸贺函以及十几辆马车的添妆,偏偏这事在金陵还压不下去,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柔嘉长公主要与吴家六老爷吴令修大婚了。开始大家还津津乐道,但讨论的人多了,懂门道的人就发现不对劲了。 没有赐婚圣旨。 “你传出去的吧?”吴缨去杭州了,程馥一人坐镇金陵。 景元泽翘着二郎腿,无辜道:“公主要嫁到金陵,让全城百姓沾沾喜气怎么了?公主才不会那么小心眼。” “做好事不留名,会不会有点亏?”程馥打趣。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景元泽嘚瑟。 程馥想到什么,突然道:“公主那宅子好了没,不会要从景家出嫁吧?” 闻言,景元泽脸色一变,沉声道:“要这般,我可就容不下她了。” 哪有公主在百姓家出嫁的道理,以后其他世家怎么看景家,京里怎么看景家。金陵这些世家中,景家入仕子弟是最多的,公主若是这么做,就是暗示世人景家是她羽翼之臣。景家人能咽的下这口气才怪。 之所以有这种担心,因为有过先例,而且那家结局并不好。 景元泽越想越觉得柔嘉长公主近日的行径十分可疑,堂堂公主,殷勤地讨好景家,搁谁家都说不过去。所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方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一旦没有圣旨,就找个金陵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出嫁。全了自己的面子,同时也让景家跟自己捆绑到一起,温水煮青蛙,成为她的后盾。 徐野刚上来就见景元泽心事重重地离开,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今日无事,要不要去玩?” 小姑娘脸上慢慢绽开笑容,“好。” 去码头的路上,程馥把景元泽怎么坑柔嘉长公主的过程告诉了徐野,也有些好奇柔嘉长公主之后会怎么做。她要是真想把景家拉下水,景家又会怎么应对呢? “你跟吴家的恩怨也就到这了。”接下来就是吴家的内斗期,公主不会愿意让自己上头还有郭氏这么个宗妇,而郭氏也不愿意把这个位置让出去。两房斗起来,哪还顾得上招惹两河轩。 “那敢情好。”小姑娘轻松道。 “你怎么不问吴缨那个案子?”当时接手的人是他。 “有什么可问的,不用想都知道多半是桑赠齐截走了。”他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跟谁有联系,这其中太多牵扯和各方的考量。 徐野道:“太子在金陵,他不敢徇私。” 那杀手是自己归案的,所以等于说背后有人给吴家当军师收拾了手尾,即便用刑也无济于事。桑赠齐负责审案,一应流程都清晰干净,没有半点马虎,这就是高明之处。 “谁给吴家出的主意?” 第46章 钱赚得完么 “右相府的幕僚。” 程馥略吃惊,“看来张家是铆足了劲要让赵燕然取代太子。”吴真真那门遮遮掩掩的婚事一定很有来头,把张家都吸引到了。 “他们成不了事。”徐野完全不在意。 程馥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毕竟赵燕然会是个短命鬼。” 徐野望着她的脸,想说自己的意思是,太子和七皇子都不会让赵燕然坐大。不过算了,殊途同归,小姑娘想要赵燕然的命,那他就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还有,那个杀手流放的路线我已经给吴缨了,他会自行处置。” 程馥又讶异了,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得太少,无论是徐野还是她的哥哥,他们面上很少说自己做过什么,很多事都是办好了才告诉她。 下了马车,登上画舫,小姑娘拉着他的手跑上二层。 “徐六啊,你现在习惯当官了吗?” “没有什么习不习惯的。”大理寺常年缺人,他很小的时候就帮徐则办案了。 “徐六啊~” “嗯?” 小姑娘抬头望着他,眼睛特别明亮,“婚姻大事怎能只拜天地不拜高堂,你若是愿意,咱们回京再办吧。” 徐野懵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变回那个别扭的少年。 “你是不是想说,都听我的。” 徐野不停点头,“对。” 今年的夏天特别漫长,小剧场和蹴鞠赛以及柔嘉长公主的婚事,让金陵百姓们很充实。大家也发现金陵城人口越来越多,从海外过来长居的外邦人也比之前多了好几倍,如今走在大街上,很容易能见到外表与大越人明显区别的异域人种,其中不少人能说一口流利的大越官话。 针对这个情况,太子特地上奏朝廷,在金陵设置外商理事府,专门管辖外邦人。 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抵达金陵时都被这繁华的景象触动了,若不是陌生的街景,他们会以为自己没离京。 程馥不便参与官家内部的商议,也腾不出时间。她从去年开始就将水门街空宅和空地都买了,加上自己头一年囤的那些,现在水门街一带大部分地方都归了程家。原来的程家小院如今也变成了程家商行,由周正平总管。 她这个项目放后世就是地产,跟景元泽合作,为了让整片区域风格一致,程家商行还义务帮不舍得卖宅子搬走的住户进行翻新。今天是开工日,也是宅院预售日,她得亲自在水门街坐镇。 “这丫头,你不得不服。”景二老爷站在水渠边看着挤满了人头的程家小院。 景元泽死皮赖脸要跟程馥合作,一直瞒着全家,景二老爷也是这几日才知道。不过景元泽说了,这是他自己的钱投的,赚多少都跟景家没关系。景二老爷觉着程馥不会那么好心带他赚大钱,哪知看到这个规划后,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水门街这一片早年因为瘟疫死了很多人是不争的事实,但程家从这里冒尖,等同于破了这里的坏风水,以前不愿意过来的人,现在都成了这一带的常客。 程馥这个生意的目标客户群并不是那些大富户,她将所有地契合并,重新规划成大小相近的新派宅院,价格不便宜却也不虚高,适合有一点薄产,家中人口简单的小户,而外邦人如今和也是目标客户之一。 景二老爷在心中默默算了一笔账,发现这才是真正的暴利,而且宅院卖掉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户头上会多一笔吓人的财富。 这不,预售第一天,就有人想一口气入手十套宅院,周正平认出对方是开饭庄的,估计一下买这么多宅院是用来租赁。好在程馥有先见之明,为了防止这种事,他们设置了限购规则,每人只能预订三套。 除了外邦人、商户,好些因为蹴鞠赛而暴富的年轻人也来了解了一番。 “好穷啊好穷啊每天流水的花银子……”程馥瘫在书房的木地板上。 玖玖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扯了一张薄被来给她盖上,又往她脑袋下加了个枕头。完全实现了在哪里躺下就在哪里睡一觉这种生活。 “小姐我这儿有五千两,您先应急。”闻香几个都以为她是真的穷了,便想把自己家底掏出来。 靠在书架边的程寒慵懒道:“用不着你们,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养。” 程馥翻了个身,嘴里碎碎念地睡着了,像只话痨的小猫。 邻居又搞大事,自然又成了叶家聚会上的话题,这两日叶雪馨和丈夫都住娘家,想起婚后就没见着程家的人,便撇下家人特地上对门蹭晚饭。 “你不担心有人效仿吗?”现在效仿程馥的商业模式的人不要太多,有的人确实做起来了,虽然没程馥赚得多,有的人血本无归。 “在花钱这件事上再笨拙的人都会算账,他们会看谁的更好。若是真有人效仿之后做得比我好,那也不错啊,至少给大家提供了其他选择,也顺便敲打了我底下这些小管事。” 叶雪馨觉得她有些乐观,“你不知道,我娘家姑姑今天说好几家要联合开商号了,就……像两河轩那样的。她想让叶家也出点钱,我娘被她说动了,差点就要搬银子。还好我弟弟是个通透的,拦住了。” 程馥本想建议他们慎重,但又觉得这么说可能会让对方误会自己别有用心,见不得人好,便没开这个口。 “还有啊,因着我同你交好,这些天给我送帖子的人是越来越多,我估摸着都是想借我跟你套近乎的。”长辈不好亲自出面,通过平辈来交往拉近关系是最寻常不过的手段。 “之前我婆婆说完婚直接上京,这会儿又说想让我见见族里的长辈,认认脸,中秋之前我肯定得去徐州。本来也没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偏生姑姑突然钻钱眼里,我就怕我娘耳根子软经不起她念叨。”叶雪馨只有跟程馥能这么揭自家老底。 程馥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再有谁找上你娘家,就让你娘去确认入资的都有哪些人家,都靠什么起家的,詹家、明家、景家、周家、戚家有没有参与。若入资的人家太多,最好也不要搅和进去,主子一多,每个人都要按自己的路子来,肯定成不了事,回头没准还要惹出官司。” “总之,天花乱坠的话都别信,做生意不容易,要付出还得靠点运气。” 叶雪馨越听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叶家是书香门第,擅长做生意的人实在不多,她母亲也是被姑姑给忽悠了才动的心思,若是真把钱投出去,亏本便算了,惹上官司那叶家声誉就会受损,母亲可就成了叶家的罪人。尤其是她嫂子的娘家爹爹是御史,最是嫉恶如仇的,若是得知亲家惹过官司,还不知会怎么待叶家。 “我……我都记着了,我一会儿就跟我娘说。” “你这些年怪不容易的。”到现在她才意识到看别人日进斗金好像赚钱挺容易,然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光同官府打交道就够呛,一般人做不来。眼前的小姑娘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吃了多少亏才有今日的老道。 小姑娘笑呵呵的,“做不成豪门子弟,过不上坐享其成的日子,只好把自己变成豪门了。” 叶雪馨却红了眼眶,“总归……总……” “好啦新妇才几天啊就掉金豆子。” 叶雪馨忙把泪意憋回去,问起她别的事,“我方才过来怎么好像听到你嚷嚷没钱,是不是周转不过来?我这儿压箱银子一时用不上,明天拿过来给你。” 程寒没好气,“她是叫嚷给我听的,撒娇。” 叶雪馨看看程寒又看看程馥,不大相信,“真的?” “放心吧,再穷也不会短着我外甥。”她朝对方的肚子露出坏笑。 叶雪馨新婚没多久,听到这番胡话,羞得捶了她几下,“没影的事你瞎说什么。” **** 就因为程馥带景元泽赚钱,这些天到吴缨跟前挑拨离间的都快能凑一场蹴鞠赛了,其中还包含不知死活的吴真月。 “大越幅员辽阔,钱赚得完么?我现在只想喘口气,睡上一日好觉。”他不止有两河轩,还有鸿泽行要顾。 丁通点头称是,“他们不清楚您跟程东家的情谊。” “只求他们别再到我跟前耍那点粗鄙的心眼。”无论谁都一样。 “还有,我不打算带吴真月上京了,你尽快寻一户外地的耕读之家,我贴二十万两嫁妆,赶紧把她嫁得远远的,越远越好。”留在身边就是祸害,真把自己当他的妾了,干起挑拨的事熟门熟路,也不知道这些年在六房都学了什么,还是说吴家的妾生子都这么上不得台面? 想到这里,吴缨恨不得马上把她赶出去。 丁通为难,“人倒是不难找,就是她不肯怎么办?” “那就连人带嫁妆送给吴真澄。”人当初是她救的,作为亲姐,自己造成的麻烦自己解决是天经地义的。 有主子这句话丁通就好办事了,当即就离开吴缨家,去优先张罗这件事。而刚被赶出去的吴真月还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已经被定下,全因她自己作的。 第47章 两条路 户部和工部下来的人马不停蹄地进行了各项测算,两方很快都有了结果,户部算出来的总额,扣去程馥带头捐的数额,剩下的部分朝廷确实只用出四成。 赵燕韬怕自己在金陵待不了多久,让户部和工部立即各派一人回京亲禀皇上,尽快把手续落实下来,争取寒露之前开工。程馥也不知道从哪里收到户部和工部的人已经出发的消息,她带着另一份施行书踏进了别院。 那天下午,她和吴缨以及赵燕韬、颜桧一直讨论到天黑才解散。他们离开后,颜桧饭也不吃,眉头深锁,反复翻看程馥放在这里的施行书,赵燕韬了解对方的性子,只好由着他。 “每二十五到三十里地之间设一家商住多用客店,一直延续到西湖和云林寺……可是如果有山贼怎么办?”无拘无束的城墙之外并非太平地,程馥的施行书上没有提,显然是把这个问题丢给了他们。 赵燕韬无奈,“我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让金陵卫和杭州卫各分一支出来。”杭州卫近一些,金陵卫远一些。 颜桧担忧,“会不会遭弹压?”毕竟这涉及到军政。 赵燕然笑着翻到最后几页,上面是一窜窜数额,“她把税收都帮你定好了。”在这一段官道做生意,税加两成。 “父皇会同意的。”他看重的是程馥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他们的客店做起来,江南这些商行必然争先恐后加入。 颜桧回想程馥方才描绘的愿景,金陵到杭州这条官道将来要做到车水马龙,日夜不歇。如果所经过的州县都有前瞻意识,很快就会考虑把自己的小官道打通入金杭大官道,这样一来除了更加便捷之外,对促进各行各业的运转都有极大的帮助。 当然,程馥不会告诉旁人,她修路最主要目的是为了杭州的生意,只是两河轩这么大张旗鼓的挣钱,容易遭惦记,太子没准也会有想法,所以她几乎没犹豫就把他们也捎上了,大家一起发财。 路还未开工,程馥便暂时放置一旁,毕竟这还得按朝廷的拍子来,相比之下水门街这头就有意思得多。宅院不到半个月就卖出了大半,这个结果有些吓人,她甚至叮嘱底下的人不要泄露出去,树大招风没好事,于是大家每天都如临大敌般。然后她还发现买宅子的人大多数都挺年轻,读书人、匠人、小管事、绣娘、画师,甚至还有丐帮的人。 “你们确定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么?”为了营造和谐社区,买宅子附加条款特别多,比如亥时到卯时之间不可以大声喧哗,演奏,不可以宰杀牲口,敲打做活更是不允许。 几个小文书点头如捣蒜,表示每次都让购宅院的人再三看清楚约束条款再按手印,这个是在衙门备案过的,违反了要被罚。 “时间一长就知道遵守这些规则的好处了,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对人很重要,病都能少生点。而良好的环境则需要所有人一努力。”说起来她还在周边规划了启蒙书院、医馆、饭馆、肉铺、杂货铺、针线行等。 在程家商行呆了一个时辰,确定都有条不紊进行中她便放心了,上马车赶去景庄。 今年的长跑赛马上就要开始,各合作方要进行一次碰头,互相交底。今日一早吴缨又去了杭州,这边的事全积压到她头上来,好在丁懿轩和陆青稳妥,她过来坐坐就行。 “我娘听说你今天要来,亲自给你炖了参鸡汤,你喝完再走。”景元泽凑到她身侧小声道。 “代我谢谢她。” 两人坐得比较靠后,今天也基本没他们什么事,便小声聊起私话来。 “公主的宅邸早翻新好了,就是不肯搬,说舍不得老夫人和我娘,她是公主,老夫人脑子不灵活想不到深的,我娘是不好明着赶人。” “你说说哪有外人在别人家里出嫁的,把我景家当什么了。”景元泽想到柔嘉长公主就一肚子气。 “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腊月。” 程馥挑眉,“天寒地冻办喜事啊,可麻烦了。” “你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从我们家搬走么?” “有。” 景元泽本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答得这么干脆。 “皇家要脸,她这事做得不对,现在还来得及。两条路,一呢你让老夫人和你父亲同去府衙求桑大人上奏朝廷,派宗室下来主持婚礼,以示对公主的尊重。二呢我帮你跟赵家公子说说,但不保证他会帮忙。” 景元泽心里是选第二条路子的,但他不想难为她去欠人情,赵家公子可是未来的大老爷,这个人情欠了,以后人家讨要的时候,还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我先试试第一条路子。”他做出决定 程馥点头,“如果桑大人推诿,咱们再走第二条。” 大概被公主恶心到了,景二老爷动作特别快,当天晚上就给桑赠齐送了拜帖,次日一早就带着景老夫人去了衙门,双方关在屋里恳谈了一番,外头的人虽然好奇却谁都听不到。 桑赠齐观察景家两位,不像是嫌弃公主才过来寻他帮忙,更像是出于对公主的敬重。而也只有他这个父母官能有权上报此事,故而才希望他帮忙给皇上提个醒。 桑赠齐只答应试试看,毕竟皇家的事讲不了道理,如果上面迟迟没消息下来,那么公主想在哪里出嫁那就在哪里出嫁,景家再不情愿也得受着。 把人送出大门,桑赠齐叫来徐野,把景家的顾虑告诉了对方。 “您是想让我去劝公主搬出来?”徐野问。 桑赠齐眯着眼睛打量他,久久才道:“罢了,还有时间,等上头答复再说。”这小子一看就是不怕得罪人的,逼不得已让他出马也不是不行。 长跑赛当日,程馥站在起点无聊地等开跑。听说她今年参加,不少年轻女孩也跟着报了名,今年黑压压的比赛人潮,也让刚来金陵的游客见识到了这座南方城池的热情。 赵燕韬没参加,在酒馆二楼包了厢房看热闹,俭郡王倒是参加了,头上扎着孟孟的同款头带和一群孟孟的拥护者们站在一起对口号,那样子别提多滑稽了。 “徐六待会儿你直接跑,拿下今年的第一。”小姑娘认真道。 “我要第一做什么?”我只想陪着你。 “那个第一名的勋章我想要。”她眨巴着眼睛,完全不像说假话。 徐野平静地转头看了眼赛道,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 第48章 杨夏姐姐 鼓声震天,明代抢占先机箭步窜了出去,之后是金陵卫和镖师们。徐野不紧不慢地叮嘱小姑娘别往人多的地方跑,也别太快,程馥答应得十分干脆,还乖乖地牵着小哥哥的手,徐野这才放心地离开他们。 俭郡王五十岁的人,自然不敢跟年轻人比较,速度也很慢,跑着跑着就到了程馥一行人旁边。心想,这小妞长得真不错。他正要搭讪,就被撞到了旁边,差点站不稳摔个狗吃屎。 “程姑娘,上回流绥的票作假我忍了,怎么孟孟的票数也涨得这么快?” “就是,还讲不讲公平了?” 几个少年人特地放慢速度跟着小兄妹。 “真好笑,别人票数高就是作假,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赵佳一直在作假呢?”一个小女孩跑到他们这边,面色不愉地望着那几个少年。 “你血口喷人,赵佳是我们一票一票投上来的。”少年恼羞成怒。 女孩嗤之以鼻,“风水轮流转,你们不服也得认。” 俭郡王闻言又跑过去与他们分辨,“不信你们可以请官府来验票。” 关于票数的争议程馥早就听厌烦了,今天特地出来玩,并不想讨论这些,于是对已经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人道:“还远着呢,留点气,不然跑不动。” 可惜那几个男孩不依不饶,以为她在回避,鄙夷道:“看来真的是作假了。” 程馥突然停下,垮下脸,“怎么,不如你愿的就是不公平?你只看到自己付出的,没想过别人也很努力吗?我需要做什么假,大河剧场只是两河轩名下的产业,谁排第一于我来说有分别么?” 程寒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不信可以请官府去查票,两河轩随时恭候。还有这里是长跑赛,不要妨碍别人。” 骆行给护卫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粗暴地将那几个人挡开,护着兄妹二人继续往前跑。 俭郡王得知她就是程馥,更有兴趣了,但她的随从将她护得密不透风,他根本无法靠近,只好等其他机会了。 这次参加人数是历届之最,即便跑完全程,小兄妹一行也在五百名开外。拿到勋章的徐野直接抛给了她,程馥发现对方好像连汗都没怎么出,对他的能耐又多了一层认识。 长跑赛如今叫做长跑季,除了绕城长跑外,还有发明创造相关的造物大赛、武师大赛以及河岸美食节,八月底这几天金陵城可以说人满为患,但大家都跟过年似的,连赵燕韬也被感染到,眉梢的欢快藏都藏不住,整天整天在外头玩耍。 温放和郭勤中秋之后就到了金陵,悄悄观察在两河轩主导下的长跑季到底能办得有多好。而这几天看下来,他们不得不承认去年的长跑赛就是给金陵城百姓添堵。 郭勤这次来金陵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给吴令佐帮忙。 得知吴令修要跟皇室结亲后,吴令佐便向郭老夫人去信,让她想法子破坏这门婚事。郭老夫人自然不希望吴家大权旁落,但她也不想明着得罪皇室,惹祸上身。经历这么多,她对吴令佐的德行已经看透,所以主意没有,只打发郭勤到金陵为他分担一些。 进入九月,长跑季一过,金陵城就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过程馥在长跑赛上跟人起争执的事又被骂上了寻人墙。景元泽得知后,不管上面写的是什么,直接让人扯了,以后也不许人再贴任何质疑程馥的言论。 “我已经算克制了好吧。”小姑娘现在后悔当时没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徐野拉着她的手,“我来。” “?” 程馥以为徐野要去把那些人挖出来暴揍一通,或者抓到她面前让她骂够本。没想到对方是换了个更有说服力的方式,用女子喜欢的簪花小楷写了一篇文章驳斥那些对她的质疑。 行文流畅,引经据典,每一句都精准到要害,让人拍案叫绝。好些人都感叹,原来文章还能这么写,这位叫“杨夏”的姑娘乃大才。 最妙的地方在于“她”在文中表示如果认为她的论点不对,欢迎随时来战。那种对自己观点的坚持和自信,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没几天,寻人墙上就增加了好几篇附和的文章,有心人发现都出自女子之手。有人用的是笔名,有人直接上大名。这些文章的作者中,最有名的莫过于仇家小姐仇温玉,她最是有板有眼的,也是金陵唯一称得上女神童的女子,谁都没想到她会站出来为程馥说话。 大概意思是自己不喜欢那样铜臭味的女子,但凡事得讲个理,无凭无据的就污蔑别人作假,当众为难一个女子,真是好样的。这种人若是学生,便是夫子未尽教养之责,若是贩夫走卒,便是朝廷未尽教化之责,若是世家子弟,便是家族未尽管束之责。 一篇文章骂了全天下人,让人叹为观止。就连赵燕韬都着人誊抄下来,细细读了一番。 程馥觉得仇温玉不是为旁人出气,她应该是个愤世嫉俗的性子,早看不顺眼这个世界,而让她决定“下场”的契机是杨夏的文章,给了她大大的启发,借着程馥这件事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原来你喜欢文斗啊。”小姑娘看着杨夏的文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武斗他现在还有命在?”徐野坐在她的位置上,用她的工具给自己刻一个杨夏的章,以后就用这个身份来帮小姑娘骂人好了。 于是小姑娘沮丧了,走到他身后,脑袋贴上他的背,“我怎么那么废,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关键时候不顶事……” 徐野笑了,“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杨夏姐姐~人家只能靠你了。”小脸在那精瘦的背上蹭了蹭。 徐野虽然很开心她亲近,但是杨夏姐姐四个字还是让他恶寒不已。 寻人墙的“文斗”热火朝天,景家一众都有些五味杂陈。尤其是知道“杨夏”真实身份的景二老爷一家,看到这么多人成为杨夏的追随者,心情十分复杂。 “多好啊,我年轻那会儿就没人这样袒护我。”曹氏唉声叹气。 景二老爷脊梁骨窜上一股凉意,他于曹氏两人成婚之前几乎没见过面,也从未说过话,成婚后四五年都不怎么热络,因着这个原因,曹氏在景家没少被人欺负。最过分的是旁人当着他的面为难她,他即便有些不舒服,却也从未为她出过一次头。 “年少轻狂罢了,待成了家,日子久了还不都一个样。”景二老爷试图给徐野的行为做定义。 这话就连二房大爷景元添都听不下去,给媳妇使了个眼色,大奶奶意会,挑了个别的话头把曹氏带到小花间去了。景元泽看着那篇文章,不得不承认自己拍马也比不上徐野。 **** 翁齐敏姐弟如今人在延平府,最近的消息是翁樊已经进了延平军,年纪小只能跟在表哥屁股后头跑腿。翁齐敏信上说,本以为翁樊是个吃不得苦的,毕竟八岁还一直被奶娘抱着喂饭,没人哄不睡觉,没想到进了军营像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跟她说话像个小老头。 延平军有一位千户叫王算,少年举人,因家中有个崇拜延平军的父亲,还有个因身体患病无法参军的兄长,他毅然决定弃官从军。 这人以前都不怎么爱说话,但见了翁齐敏之后就成了个跟班,翁齐敏说她外祖父文武全才,却不喜欢王算这样的人,总觉得他心眼多,倒是翁齐敏自己觉得王算木讷得很,没自己聪明……说着说着就偏了题,开始夸自己如果是男儿身肯定能考状元,把徐六踩在脚下。 把信折好,程馥命人去准备五万两通兑的银票,送到延平府给翁齐敏做添妆。 “如今没有战事,立功不易,王算想挪位置有点难度,短时间内翁齐敏没法跟你相聚。”如果真嫁给王算的话。 程馥以前觉得必须回京城,因为那是自己出生的地方,那里有自己熟悉规则,有朋友,还有仇人。最近却有些动摇了,她想去很多地方,唯独对京城产生了抵触。 “如此也好。”如果在延平,能让翁齐敏姐弟过上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被关爱所包围,她觉得就算这辈子都见不上面又如何。 “话说回来,顾彦云上次的军功被梁国公用来救女儿,周家不会善罢甘休吧?”周芳艳的生母是新月长公主,在皇室中的待遇不是柔嘉长公主能比的。女婿本可以更上一层,结果大好的前程被顾政拿去填了顾长惜这个屎坑子。 徐野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你上次见顾彦云是什么时候?” 小姑娘歪着脑袋努力思索,“六七年前?”反正是他们兄妹很小的时候。 “他驻守金城关多年,如今妻子在京中,成婚至今没有子嗣,如果你是周家你会怎么做?” 小姑娘蹙眉,摸着有点肉肉的下巴,突然道:“调回京城。” 徐野点头,“只要舍得降职调任,进京郊大营或者皇城卫,有周家帮衬以后升迁并非难事。有没有顾长惜那个案子周家都是这个打算。” “二哥哥在兵部,他不会让这件事太顺利。”顾彦雅去兵部不就是这个目的的么,他要毁了梁国公府。 徐野想跟她说,顾彦雅即便再有能耐,本身官阶在那里,也不好太明目张胆的。一旦被人抓到把柄,以此来攻讦,太子到时候是放弃他还是下大成本保住他? “虽然他不希望你兄妹插手,但比起他,顾家更不希望你们兄妹做大,你们回京后顾家必定挑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出气还是自保都只管遵循本心,不必顾虑他。”其实他们兄妹三个方向几乎一致,只不过顾彦雅要顾家偿还的代价更大一些。 “我下手不知轻重的。” 徐野捏捏她的脸,没说话,但越捏越来劲,最终成功把小姑娘惹急了,追着满屋子打。 第49章 你以为我不想吗 两河茶事揭幕那日并没有敲锣打鼓,而是请城中名流亲自体验,赵燕韬夫妇和俭郡王自然在内。吴缨给柔嘉长公主和吴令修派了帖子,吴永龄夫妇也有份,至于宗家……他全当不存在。 这一天大家都在讨论哪家没收到两河轩的帖子以及两河茶事到底什么样,有吴缨和几位大管事在,程馥便抽空到小酒馆试新菜单。 顶层角落临窗的位置,一张小桌,徐野从衙门偷溜出来作陪,两人吃边说些小话。 “你还记不记得张家杀手身上的弩箭?” “记得,你说过是军用的。”工艺精细,射程远,可同时连发多箭,在战时用于突围效果极好。 “部分证据到手了。”徐野给她的小碟子里夹了一条炸得香香脆脆的小鱼,因为看她不自觉夹了好几次。 程馥讶异,“那他们真的背叛朝廷?” 徐野不置可否,“这就看怎么定义了。” 大户之家养自己的精锐很正常,张家的问题在于精锐所用的兵器跟朝廷军用的一模一样,而朝廷对于锻造图向来谨慎,一个小纰漏就要下大狱,随时丢命,张家是怎么得到的呢? 从杀手身上是找不到答案的,兵器不是他们自己锻造,源头还得从张家着手。 徐野插在张家的钉子前段时间看到了一封张大夫人派往外城的信,上面只有不同的符号和数量,他悄悄地跟着张大夫人的心腹出了城,为免打草惊蛇,到了人烟稀少,掩体不足的地方便停下。 那名心腹再次出现在张家时,已是两天后,徐野的钉子通过往返所需时间大致推断出此人目的地与内城的距离,然后把消息送到了徐则手上。 “可是这种弩认得的人不少吧,但凡被人上心了,顺藤摸瓜总能查到蛛丝马迹。”还是说张家对杀手的实力过分自信,认为他们不会失手? “那次之后,这种弩箭就再没出现过。”后来派到江南的杀手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徐野的人和程寒的人每次同他们交手,都尽可能留活口和保存兵器,但很可惜,即便仍有用弓弩的,却都不是第一次的那种制式了。 为此徐野推断第一次是张大夫人冲动之举,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被教做人。之后她知道有可能已经泄露机密,加上对小兄妹愈发疯狂的恨意,于是便开启了延续至今的刺杀活动。只不过程家如铜墙铁壁,他们没有一次得手过。到后来,甚至人还没到金陵就被抹杀掉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这件事是大理寺在跟?”如果想要不被人诟病为私人恩怨,那么走官方的途径是最妥当的。 不过大理寺上次查董主事的案子,这么谨慎都被人察觉,很难说不会又一次失手。 “在大理寺少卿娄少竭手上,他们最近还发现了一处地下暗渠,通往城外,每天都有帮会避开京定衙门流通违禁物品。张家那些带着弩箭的杀手若要进城,走的就是这条暗渠。” “这些人十分谨慎,娄少竭只身一人不好跟太紧,加之前些日子又去了济南府帮睿王收拾烂摊子,不得不耽搁下来。”只能说经过上次的失手,让娄少竭更谨慎了。 小姑娘双手托着脑袋看着对方,徐野清澈而柔和的声音让她觉得浑身舒服。 “我的事且不提,张家看着也不是有能耐造反的,准备这么多,有朝一日想用在争储上吧?”自古能造反的都是手上有兵权的,毕竟有个逼宫的环节。而张家贵为右相,承启帝不会让他们碰军权,所以当初张晚晴能那么顺利嫁给赵燕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徐野拿起茶喝了口,看着对面白白嫩嫩的漂亮小脸,心情好得不得了,他想要的日子就是这样的。 “如果证据落在七皇子手上,他会给张家扣这个罪名。”无论真相如何。 小姑娘想了想,“怎么利用能重创张家?” “给太子。”徐家支持正统,要么直接禀报皇上,要么就给太子。 因程家兄妹跟徐家的关系,徐则任何针对张家的行为都会被承启帝审视,虽算不上质疑,但上心是肯定的。所以如果想要得到相对公正的结果,把证据交给太子,再由东宫先发制人最好不过。东宫的权限并不似旁人以为的那么式微。 徐野更在意她的看法,“你怎么想?” “嗯,交给皇上。” “……徐家是支持正统的,太子虽说也是正统,但没继位什么都说不准。徐家做徐家应该做的事便可,君主如何判断是君主的事。若是结果不公平,徐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如果让君主得知大理寺把证据先给了太子,那么会怎么想你父亲?” “我听说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一直明晃晃地表示张右相退下后由你父亲顶上。”既如此,便当个忠君的好臣子吧。 徐野听出她的意思,有些不痛快,“你不恨他么?”毕竟皇城卫的调查结果出来后,这位皇帝陛下可以为她正名的,可他却选择了牺牲掉她,甚至给顾彦云升了官阶,她这个受害者什么都没捞到,最后还差点死在顾家人手上。 小姑娘笑道:“恨算不上,就是瞧不上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帝王之术。他为了控制太子,故意抬举其他儿子,这不就是等着报应上门么。”给别人不该有的希望,养大他们的野心,最后他能落得什么好结果。 “你是对的。”徐野摸了摸她的脑袋。 陶勇是两河茶事的大管事,在东家眼里属于特别省心的一种人,平日里除了必须要东家亲自出面的,他几乎都包揽了,且办得很妥帖。也因为能干,反而在两河轩存在感不高。 此时夜深人静,他坐在程家大书房里,向程馥和吴缨说白日里发生的事。 柔嘉长公主到了金陵之后突然对做生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之前想入股两河轩,现在又想从两河茶事挖茶艺师,想一出是一出。换旁的什么人陶勇打发起来不费劲,这位是公主,他没那个本事拒绝。 “还有人把咱们的花给悄悄搬上车带出去。”想起这个事陶勇哭笑不得。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植物,就是培植师傅手艺好,养得很漂亮。 程馥不担心茶艺师被挖的问题,这些人卖的都是死契,都是精挑细选砸重金送去各地学艺回来的,做好了良田大宅,一生无忧,做不好也有其他去处,但卖主就是一个结局,打死。 “有人过夜么?”园子里是有客居的,还有人工温泉,就是吃食上估计很多人不适应,为免热食的气味影响氛围,所有的食物都为冷盘。 “七成的客居都放出去了。” 程馥和吴缨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开业第一天就能达到这种效果,不枉他们这两年砸出去的钱。现在想想还肉疼得紧,而要回本最少还得三年。 总的来说开业第一日还算顺利,而预存的品茗金也过了十万两。程馥很满意,也认为仍有较大的发挥空间。这种品茗金起存一千两,一千两在两河茶事花不了几次。 “还有一事,公主称年前有一场大宴,想请几位茶艺师助兴。”陶勇觉得这位公主真是麻烦的主,若是以后都长居金陵,还不知道要愁死多少商家。 程馥心下冷笑,所谓的年前大宴不就是她和吴令修的婚宴么,“公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 吴缨接她的话,“方式要换一下,不能是她邀请,而是我们特地派茶艺师助兴。” 大河剧场的艺人,两河茶事的茶艺师、花艺师都一样的规矩,不能出外活。像公主这样的地位,平头百姓自然不好抗衡,但换个说法既全了公主的面子,也不会破坏两河轩的规矩。 “那……以后还来怎么办?”陶勇觉得这事太烦人了。 程馥面色微冷,“她有分寸的。”即便忘了徐野那两杯茶,也不该忘了自己的丈夫还有许多事要仰仗吴缨从旁协助。一个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见好就收。 陶勇一身轻松地离开后,吴缨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安静地喝着茶,各有所思。 “是不是该准备起来了?” 程馥叹气,“明年八月乡试,我打算先程寒一步,过了端午就起程。”高升来信说京城的程家大宅已经建造过半,明年二月开始除尘验收,他们回京肯定能住上。 “两河轩这边不能没人,几个管事我还得考验一番,我后年再上京。”吴缨一直想说来着,怕对方反对,迟迟没有开口。 果然,小姑娘脸垮下来,“还有什么可考验的。”吴缨在金陵一日就会跟吴家纠缠不清。 “我父亲一脉还在吴家族谱上,我不甘心,这事怎么我也得办成了。你放心,说了要当你的陪嫁,我还能食言不成。”他知道小姑娘是不想他再被吴家人伤害。可男人大丈夫,如果连自己家的事都摆不平,他又有什么本事永远陪在她身边呢。 程馥欲言又止,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你就不能自己偷偷去把族谱上的名字抹了?” “开祠堂才算正式出族。”吴缨一脸“你以为我不想吗”的表情。 小姑娘无言以对,看来出族比除族要难多了。 “吴令修的把柄你都拽了多少?”像吴令修这种人,预防他过河拆桥很有必要。 吴缨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他的香料生意有一大半来历可疑,在官府没有造册。”香料缴税一直以来都偏高,朝廷不少人提过意见,但都被户部驳回了,承启帝也没吭声,所以许多香料商都会联合一气,编织一个地下通货网络,以此避税。 程馥一脸不高兴,“咱们这种本分的商人多难得啊。”金陵纳税大户有木有。 第47章 兄友弟恭 秋风冷雨半个多月,京城的寒意能将人最暖和的尾椎骨冻颤。徐则一早睁眼,想说要不要找个借口不上朝,窝在家里懒上半日。 “昨夜宫里有情况。”广植推开门。 “……” 洗漱更衣,草草吃了两口早膳,徐则顶着僵硬的脸动身。徐进在大门等候多时,见弟弟出现,上前道:“皇后不好了。” 徐则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徐进示意对方跟自己同乘一辆车,路上说。 “宁家该紧张了。”上了车徐进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徐则在打量兄长的车,发现配备齐全,如同一间可移动的屋子。“皇后的病不是一两年,他们早有准备。”祝家也许会风光一阵子,但宁家不会允许从此被压一头。 徐进费解道:“你说宁家怎么想的?”现成的太子不扶持,非要退而求其次拉拔个闲王,也不怕兄弟阋墙。 “赵燕然好打交道。”他最不好说话的两次,分别给了太子和前未婚妻。 宫里有眼线的不止徐家,所以今天朝上氛围都怪怪的,大家都显得很克制。唯有承启帝一如往常,不似发妻时日不多的样子。徐则甚至在他的眼里留意到一丝松快。 可能是多年的厌倦,也可能是太子再没有拖延回京的理由。瞧瞧,夫妻半生,临死之前还要被榨取最后一丝价值,这就是帝王家。 下了朝,依旧是御书房议政,张右相针对金陵到杭州官道重修之事,认为如今两地的官道已经存在百年,且连接各属县,另外修官道乃劳民伤财之举,有理由怀疑有人借此中饱私囊。 但很可惜,东宫的人早料到会有人反对,所以针对右相的质疑,逐条反驳了回去,有理有据,堵得右相一方半点便宜都没占着,倒是左相趁机捞了个协理监工的职位给自己人。 徐则由始至终都冷眼旁观,他很清楚,东宫要的政绩,哪怕血流成河也不会松手,右相不该低估太子。不过这通吵闹,也让他发现一部分中立派已经站了队。 他只觉得荒唐,赵燕然的阅历和资质摆在那里,这些官精真看不出来么?还是说这旁人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监丞可有说法?”承启帝突然开口。 徐则回过神,“臣没有走过金陵到杭州现行的官道,也没有见过新官道的舆图。” 众人都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态,特别没劲。徐则最擅长的就是置身事外,这点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也因此,许多人看不出他有什么优点,私下讨论谁是能臣这类的话题也甚少有他的名字。 人都散去后,承启帝把他留下来走棋,徐则浑身不自在,心浮气躁,一会儿要吃的一会儿要喝的,闹得承启帝不耐烦。 “听说徐六又不想做官了?” 徐则抬头,吃惊地望着对方,然后转怒,“皇上您凭什么在臣家安插细作?” 见对方脸色阴沉,承启帝反而笑了,“就徐进那两位夫人,朕还用在你家浪费人手么?”徐府但凡有点什么事,庞氏和田氏的娘家肯定知道,这两家知道了,那还算什么秘密。 徐则叹了口气,在棋盘上下了一字,“金陵那地界您也知道,挣资历最好不过。可您大概也忘了,梧桐书院的汪山海有数之不尽的徒子徒孙在江南,既不入仕,也不融洽。我家六少爷死活不拜师,他们哪里会待见,有些个回回见他不行礼便罢,还多番言语挑衅。” 这些自然都是真事,只不过并非徐野辞官的真实原因。 “怎么不治治?”好歹也是个同知。 说起来这算是他一直以来喜闻乐见的。汪山海的学生遍布大越乃至外邦,他一直防着这些颇有威望的读书人参与党争,徐野当年被徐则丢去梧桐书院,他嘴上没说,但心里是惦记着的。 后来发现徐则却比他这个皇帝还在意徐家的纯粹,压根不让儿子拜师。于徐野来说,汪山海就是教过他众夫子之一。 “治他们不是正中下怀么?”徐则给他一记“你懂的”眼神。 承启帝了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要不回京,翰林院的位置还给他。”状元郎这么好的才华不在翰林院是损失。 “臣让他再混混,明年再说。” 承启帝蹙眉,“混?” “哦,再忍忍。”徐则假惺惺地改口。 承启帝更无语了,“徐六的去留难道不是朕说的算么?”凭什么你让混就混让忍就忍,朕同意了吗? 徐则头也不抬,轻描淡写道:“臣这不是哄孩子的手段么,皇上您没这么哄过太子?” 被对方突然反问,承启帝愣了,仔细回忆起来,自己好像真没怎么哄过太子,也许哄过,也忘记了。 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徐则跳过话题,“皇上您没地可下了。” 承启帝收回思绪,瞥了眼棋盘,“未必……” 下棋是个容易让人犯困的活,徐则从御书房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宫门马上要上栓,再不出去就得留下来过夜。他心下嘀咕,这种地方哪里有家里的狗窝舒适。 一位宫人打着灯笼为他引路。 “昨夜里皇后娘娘昏厥,皇上要医政下毒药才将她救醒,这药凶狠,皇后娘娘铁定熬不了几日。” 宫人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异样,接着道:“睿王夫妇都在,皇上见娘娘活过来了便要离去,皇后娘娘却死死拽着他,说自己已是将死之人,希望陛下能成全她的一个心愿。 娘娘说自己走了之后,祝娴妃必然势大,担心太子和睿王处境艰难,希望皇上重用宁家,让徐家和宁家联姻。也不需要徐家偏帮谁,就是做做样子,保宁家和她的两个孩子安稳几年。” 徐则面无表情,“皇上答应了?” 那宫人摇头,“皇上掰开她的手就走了,皇后娘娘喷了好大一口血,睿王妃沾了一身……” 广植在宫门等了大半天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徐则,再晚点他就不等了,因为对方肯定出不来。 “丧着一张老脸给谁看呢?” 徐则揉了揉自己的脸,“冻的。” 两人没直接回家,而是去“有间酒馆”。自从《白鹤道尊》完结后,许多人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缓过来,甚至有人听说金陵学府有原作,已经结伴去了金陵,至今未归。 “这故事叫什么?” 小伙计将热乎乎的主食放到桌上,“叫《二小姐》。” 徐则环视在场的客人,无不是一种憋屈的神态,于是问小伙计:“高升在不在?” 小伙计笑道:“徐大人想要书稿吧,我们东家给您备着呢。” 广植看到徐则神色总算没那么紧绷,脸上还慢慢浮现些许笑意。得,果然还是儿媳妇最会讨公爹欢心。 两人在小酒馆吃饱喝足,徐则考虑到自己还有公务要忙,故而早早便打道回府。《二小姐》的书稿也已经在车里。 徐进在五房等到很晚,几乎要睡着了才等到心情愉悦的弟弟回来。徐则见他身上穿着官服,便猜到了是什么事。徐进脑袋往里屋偏了偏,“洗把脸就出来,别耽搁。” 路上徐进分析这个节骨眼上很多人会变得疯狂,能不能保持平衡,还得看皇上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徐家原来站谁,以后也不会变。除非承启帝失心疯了要跟徐家过不去。 文武百官在大殿外跪着,偏偏天气不好,夜空飘着密集的细雨,年纪大的都不太受得住。直到高亢的声音传来,众人恸哭,虽然没几个发自真心,但谁让这是规矩呢,掐大腿也得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这一夜无人能眠…… 消息传到金陵,桑赠齐头个就是让两河轩把所有营生都停了,然后才去要求其他商行。于是金陵城百姓迎来了四十九日的“大哀”。 丁懿轩和陆青在城中巡了一遍,回来向程馥禀报:“除了医馆米面肉类铺子,其他营生都要停,码头上征不到伙计,大家愁死了。”两河轩的生意都不涉及生存,所以停一阵子也无所谓,但是百姓们停工一日可能都会让家里揭不开锅,而这次“大哀”还不是停三五天的事。 程馥起初想帮一帮特别困难的人,但被徐野劝住了。这时候谁都可以出头,唯独她不可以。她只要在城中设粥铺,发米粮,马上会有人骂她沽名钓誉,连皇后娘娘的丧期都要利用。 既然帮不了别人,她又想趁这个时候让几个大管事给底下的人上上课,徐野没拦着,倒是吴缨觉得也不妥。若是走漏风声,照样要被指责不敬皇后娘娘。 “我爱莫能助了,你们自己找事打发时间吧。” 淮晏米行的东家周晋也难,他的货船全在码头上,有人手却不敢去卸货,而城里的三大粮仓都快干了,急得火烧眉毛,提心吊胆地让人半夜里驾客用马车,悄悄的,一点一点运送。 他真的很想知道是谁给皇上出的馊主意,当年太后崩逝,“大哀”也就三天,且营生照常,唯独不允许穿艳丽的衣裳,不许办喜事家宴而已。怎么皇后娘娘还大过太后不成,四十九日不开市,他家大业大无所谓,可多少人家要无米下锅。 柔嘉长公主听说要禁四十九天,手忙脚乱地算起日子来,生怕婚礼跟皇后的丧期撞上。好在有惊无险,否则她也不介意诅咒死人的。 向承启帝提出四十九日“大哀”的是武定郡王府以及当朝右相张家,而声泪俱下支持的是睿王夫妇;在没有其他反对声的情况下,承启帝答应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江南,因百姓们无事可做,所以传播速度比平时那些是非要快上许多。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敢怒不敢言,作为知府的桑赠齐也有些紧张,生怕这些百姓们忍不住突然爆发什么乱子出来。 “不是徐六,是我。”程寒主动坦诚消息是从自己这里传出去的。 他和徐野的消息都比朝廷正式文书要早上许多,徐野只是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小姑娘,让她有个准备,并没有做任何事。程寒则不一样,他第一时间就利用起来。 “等着吧,很快就有御史撞柱了。”程寒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小姑娘愈发恶心这几家了,“他们想压祝家可以理解,但不该忽视百姓的生计,怎么能不把人当人呢?” “同意这件事的人不更可恶么?” 小姑娘迟疑道:“哥哥,你说他是不是也在等御史撞柱?” 毕竟皇后死了,为发妻服丧是规矩,天家和子民没有不同。加上赵燕然和宁家又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局面摆得这么大,其他朝臣反对的声音便显得弱了,即便有人觉得不妥,也怕被扣上乱七八糟的罪名,断送了前程。所以程馥猜测承启帝会答应,多半权宜之策。 京城 黄御史的尸首被抬了出去,几个小太监麻利地擦拭柱子和地上的血迹。徐则心叹,年纪这么大了,本该享清福的人,为了御史的信仰,不惜把命交代出去,到底值不值得,徐则没有答案,每个人对头上这顶乌纱帽都有自己的理解。但他得感谢黄御史的牺牲,这个荒唐的四十九日“大哀”总算可以结束了。 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赵燕韬踏进祭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没有先去给皇上磕头,也没有拜别母后,而是把赵燕然从皇子堆里扯出来,一拳砸了下去。 所有人都懵了,没人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当大家回过神时,赵燕然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毫无还手之力。而太子并没有罢手的意思,揪着他的衣襟,压抑地怒问:“你活着就为了你自己么?你去看看外头的百姓,他们过的什么日子。你在这里当孝子贤孙,别人连孝子贤孙都当不上了!” 两拨宫人分别把兄弟二人拉开,赵燕韬瞪着被扶起来的赵燕然,“睿王荒唐失德,不配立于祭殿,来人,把他拖出去……” “够了。”承启帝打断。 右相一方的人突然集体跪下,为首的人哭道:“皇上,太子殿下大闹祭殿,殴打亲王,这是大不敬啊。” 然而不是只有他们会哭,东宫的人也不少,右相的人敢跪,他们也能。转眼工夫两方人马在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承启帝忍无可忍,就要再次发作,忽的目光扫到某个角落。 徐则太阳穴有点痒,想趁乱偷偷地抬起手挠一挠,结果就这么对上了承启帝的目光…… “简直大逆不道,皇上,臣恳求将这些搅扰皇后娘娘清静的乱臣贼子统统轰出去。”徐则的声音穿过人群。 “准了。”承启帝几乎瞬间就做了决定。 皇城卫一拥而上,把东宫和右相两方人马全拖了出去。随着吵杂声远离,整个大殿恢复了宁静,此时才有人想起刚才徐则好像把那些人打成了“乱臣贼子”,而皇上似乎也认可这个说法。众人冷汗连连,再不敢乱做声。 皇后的丧事一结束,右相一方人马便像斗鸡似的揪着太子在祭殿的鲁莽举动不放,要皇上无论如何也要给个定论。而东宫的人则承认太子失仪,但情有可原,希望从轻发落。 左相看看皇上,又看看众臣,也站出来表示太子那日行径确实不妥,但他却留了一线,不会去逼皇上严惩太子。 几方势力都各有各的道理,承启帝却都不想采纳。于是又把目光放到事不关己看好戏徐则身上。对上承启帝的视线,徐则心里暗骂了几句,不情不愿地站了出来。 “稍安勿躁,咱们先来捋一捋来龙去脉。” 他一开口,许多人就觉得事态又变得不明朗了。 “太子第一错,不敬君父,第二错不敬先母,第三错在祭殿与睿王撕打,还有没有补充?”他看向众人。 右相往前迈了一小步,“公然越权,责难亲王。” 徐则点头,“行,算第四错。” 果然真真戳右相的是,身为储君,太子想要把赵燕然拖出去就可以拖出去。右相被这个事实给扎到了,他这几年的努力像极了徒劳,毫无收获。 “那么本官也有个问题,向来皇子表率的太子为何不顾礼法要这么做,总有原因吧?”徐则负手走到右相和左相面前,沉声问道。 右相身后有人冒头反呛,先是夸了一通睿王如何孝顺,如何德才兼备,并没有犯什么错,而即便有错,太子也不该在祭殿上发作。不蠢的人都听得出来,他故意引导别人往太子公报私仇上想。 左相再次附和,“确实不该如此鲁莽。”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该这么做……吗?”徐则声调抬高。 见众人似乎都站在了左右二相那边,徐则转身面向上位,给皇上鞠了一躬,“皇上,臣僭越了,臣无话可说。”然后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徐则你什么意思!?”有人早看他不顺眼,现在听对方这话,以为他在跟皇上玩欲擒故纵的戏码,便忍不住了。 “能有什么意思,左右二相把戏都唱绝了,下官什么意思还重要么?说句杀头的话,皇上什么意思在二位相爷的眼里恐怕都是冒犯吧?” 他话音刚落,除了他,整个朝堂的人都跪下了,求刷刷地喊口号。不敢,万死,求责罚……徐则看到承启帝冰凉的目光,然后微微笑了。 “太子大闹祭殿,亵渎礼法,由宗人府问话。”九五之尊的威严,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头上。 徐则不怕他,却也对这个结果有些遗憾,如果让他把话说完,右相肯定要脱层皮,可惜皇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能说现在还执着于儿子们兄友弟恭,到底是天真还是糊涂。 第48章 回京 但凡是个宗室都不愿有生之年靠近宗人府,关于这地方的传闻也多,不过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宗人府向来偏正统,所以对太子的惩戒不会伤到根本。 散了朝,徐则突然不想那么快出宫,免得碰上同僚被抓住质问。厚着脸皮呆在御书房里,值守的几位宫人赶也不是,留也不是。 “赖在这里做什么?”承启帝回来,此时身上已换常服,手里还盘着一串黑珠子。 “躲清静。” “外边很快就要传你是太子党了。”承启帝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徐则无所谓,“也行吧,总比被叫徐妃强。” “……” 右相气不顺,耿耿于怀,隔三差五参大理寺,不是说机制混乱,就是说办案手法不规范,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什么都有。就跟大理寺刨了张家祖坟似的。 每每徐则还在想要不要搭理他,东宫的人就正义凛然地站出来为他反击,以至于他现在还真有点太子党的感觉,特别省心特别舒适,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样子,妥妥的温暖有爱大家庭。 就在朝堂上无休止扯皮的时间里,宗人府把太子带走了三天,惩治是令他为皇后抄经一年,并写一份万言悔过书,供在祭殿。只要大越朝不亡国,那篇悔过书就会一直摆在那,算是一个耻辱。 “朕看他倒是满不在乎。”承启帝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烦闷。 “又不妨碍做皇帝。”徐则心不在焉地应声。 金陵最新的消息,程馥紧锣密鼓地安排产业上的事,回京的时间已经确定,明年端午后。而乡试在八月,所以程寒不会同妹妹一块,他会考了乡试才起程。 又一次被赶出御书房,徐则站在外头吹冷风,好在各部官员也在,大家一起大眼瞪小眼。徐则老神在在,眼中尽是蔑视:不服吧,想讥讽我吧,可惜你们官职没我高。 徐进在宫门等到了弟弟,把人推上自己的马车,又塞了个手炉过去。 “这还没入冬呢。”虽然也是真的冷。 “你这算是给皇上当枪使。”先是祭殿上,之后是朝堂上,这下可把右相一系彻底得罪了。 徐则靠在软枕头上闭目养神,“都做到右相了,如果还看不出其中关窍,那就白活了。” “可如今都在说你给皇上灌迷汤,皇上是非不分。” “天子不是傻子。” 承启帝能让大越安稳,给这帮人天天琢磨乱七八糟阴谋阳谋的闲心,就说明他是个有能耐的。如今这些朝臣,随着皇子们一天天长大,都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承启帝就是因为把他们的嘴脸看得透彻,所以才不允许别人忽视他的存在。 “确实老糊涂,只盯着别人有没有逾制,也不想想自己在祭殿做了什么。”他们若是死缠着太子不放,逼承启帝当公案来审,那么作为臣子,在祭殿里当着皇帝,当着先皇后的凤棺,宗室和百官的面指责储君,这罪名也不知道张家能不能承受。要清算起来,张右相付出的代价可比太子大得多。 徐则睁开眼,随手拉开小窗,望着缓缓而过的沿街景致,天气冷,京城看上去没什么朝气,不知金陵什么样。 “他们就使劲扑腾吧,有人要回来了。” 金陵 大婚前半个月,柔嘉长公主不情不愿地搬离了景家,宗室来的人说了,公主出嫁有祖宗规矩要尊,没有在百姓家出嫁的理,而不知什么原因留在金陵的俭郡王成了宗室的代表,监督大婚各项流程,不得失了皇家体面。 柔嘉长公主为此怄得不行,埋怨宗室既然还认她是公主,那就应该让皇上下赐婚圣旨。 程馥那日没有出面,因为正好染了风寒,所以程寒携贺礼独自一人去的婚宴,徐野则与桑赠齐前往。 柔嘉长公主似乎很在意程馥,听说她病了以为是装的,特地派家医上门诊脉,好听点是关心,难听点是想抓对方把柄。这让程馥很是厌烦,觉得自己之前太给这位公主脸了。 家里的宝贝病了,徐野和程寒都没什么耐心吃酒席,掐着时辰相继告辞,而吴缨却留了下来。程家送的贺礼下足了本钱,他让人盯着验收入库后才放心。免得小姑娘又被有心人栽赃陷害。 俭郡王跟柔嘉长公主也不熟,跟吴令修更没什么话可聊,自己的责任尽到了,便跟一群大河剧场的拥护者们饮酒畅聊,好不痛快。 “所以没吃饭就回来了?”小姑娘吸吸鼻子。 刚喝过今日最后一顿药,嘴巴里还苦得很。 “吃了两口。”程寒把梅干递给她。 小姑娘不满地嘟哝,“亏了亏了……随了好贵的礼……” 闻香几个在旁边忍笑,“小姐,就算少爷撑破肚子也不够抵礼物的价值。” 太子回京后发生的一些列状况已经传到金陵,包括徐则被怀疑是太子党的说法也沸沸扬扬,撇开事发地点的特殊性不说,赵燕韬为了百姓打赵燕然这事,程馥觉得很痛快。 “正月后我就辞官。”其实已经在承启帝那边过了名路。 小姑娘惊喜,“真的?” 徐野没好气,“就这么高兴我一事无成?” “徐六你将来还会回去,你知道的。现在先乐呵几年,斗蛐蛐逛花楼捧戏子怎么快活怎么来。” 见徐野黑脸,她马上改口,“就,打个比方。” “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回去,我可没想过。” 小姑娘早看透他了,“若是不成亲你或许就这么过了,可谁让你徐炽烈想封妻荫子呢。” 徐野不耐烦道:“最省事还得靠造反,事败咱们隐居山野,事成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怎么样,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就是女皇帝的意思么?可以娶很多俊美的男子当妃子么?好像也不错,那徐皇后你试试看吧,总归是条路子。”小姑娘似乎真在思索当了女皇帝之后的好处。 “……没门,随口说说而已,我做不到。”徐野咬牙切齿。想纳男妃,除非从他尸体上踩过去。 程寒在旁边听他们越聊越偏,只想把他们嘴堵上,太烦了。 金陵的腊月惯来彻骨的冷,不过程家依旧举办了蹴鞠赛,现在谁都知道是程大姑娘为了哄徐美男特地开的小灶。不过彩头一年比一年好,大家的积极性都挺高的。 这个传闻很快进了桑赠齐的耳朵里,他连骂几声:“世风日下。”却也无可奈何。 场内,男子们在热火朝天的对抗,场外程馥和几个女孩凑一块烤火,听她们说最近的热闹事。 原来柔嘉长公主和吴令修大婚当晚,有人竟然打着宗室来使的名义,骗吴令修说有个女尊男卑的训诫,是惯例。吴令修喝多了也没质疑对方所言真假,也不信有人敢冒充宗室,便跟着人去了小花堂。 结果半道上就被人打晕,幸好公主为防有人捣乱,没事先知会吴令修,让自己身边的女官整完都在远处盯着他,发现他跟着陌生人往花堂的方向走去,便觉得事有蹊跷,结果还真让她目睹了吴令修被打晕拖走的过程。 反正洞房是没成,但设计吴令修去与丫鬟苟且的计策也失败了。吴令修沉睡的时间里,柔嘉长公主让人搜了府,也抓着了几个牵涉其中的仆从,以为要血流成河了,却又说是误抓,到现在都没个定论。 “你们猜是谁想让吴驸马获罪?” 女孩们都聪明着,心里有数,“还能是谁。” “这招虽然下三滥,可若是成了,便是釜底抽薪。”吴家六房从此不得翻身。 回家后程馥就把女孩们说的话告诉了程寒,问他知不知道给吴令修下套的人是谁。 还别说,小哥哥真知道,“郭勤给吴令佐出的主意,如果吴令修在新婚当夜背叛公主,那等同于藐视皇权,老赵家不会善罢甘休,婚事作废不说,一个抄家流放的结局逃不掉,即便公主求情都不行。” “有牵连的人在事发后就自尽了,六房上下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只能另谋后招。”差点家破人亡的吴令修一定会让宗家付出代价。 这两方人以后还有得扯,长公主是不会让自己头上还有个宗妇的,而郭氏,自诩吴家大功臣,更不愿意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宗妇之位让出去,哪怕对方是公主也不行。 程馥对于吴家的烂事愈发没兴趣,只要他们不找程家和吴缨麻烦就行。 “张家的局面复杂,大理寺在跟着,用不着咱们操心了,我想你把人手抽出来,留意陈家和威远侯府。” “席衡昀想要保住爵位必须在金城关有所建树,有顾彦云的提携,迟早会捞到军功。我不耐烦威远侯府帮着张家算计咱们,有没有办法治一治他?最好把现在的爵位都丢了。” 程寒也认为张家现在的问题很复杂,有比他们兄妹更狠辣的角色在暗处伺机而动,有这样的角色存在,张家的将来好不了,程家的人确实可以不必浪费在上面了。 “不需要从席衡昀下手,威远侯府浑身都是破绽。” “还有陈家……他们令我作呕。”以前总听说陈家如何好,如何了不起,出过多少名人,是京城一等一的世家。但自从陈梦铃和离回去后,陈家的弊端渐渐浮出水面。 “我也是。”有时候他会想,自己没成为顾彦雅那样只为了复仇而活的人,完全因为自己有个美好的妹妹。 这件事定下来后,兄妹二人又讨论起回京的事宜。程寒十分不想妹妹独自回京,但她说京中许多事要准备,仇要报,生意也要做,便不再坚持。 “徐野要等吏部回函,吴缨把自家那一支从吴家族谱移出去才安心。”按照吴令修现在的疯狂,她觉得吴缨的愿望很快要实现了。 “我让范雨跟着你。”京城不同金陵,那边危机太多了,程寒实在不放心。 “不必,有骆行跟着,再说高升现在手头上也人。”高升这些年为了防捣乱,也砸重金培养了不少死士。 *** 这个年程家过得一如既往的欢喜热闹,初二那晚金陵城上空炸开了一朵朵烟花,整座城池被绚烂的光彩笼罩,许多人走出家门看这番盛景,然后互道新年祝福。事后他们才知道这是程家和景家联合布置的,向全城百姓拜年。 时间飞快,端午一过程馥就带着人安静地离开了金陵。随行的有陆青、马小东、钱山几个,林檎要负责两地的大河剧场,程馥决定把她留下来带带徒弟,等下一年跟吴缨一块上京。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此行几乎没多少人知道,两河轩、金陵学府、大河剧场、小酒馆以及程家商行一切如常。若是有人寻她,吴缨和程寒也会为她找理由推掉,日子长了,大家都以为她又憋坏水,准备搞大事业。 程馥抵达京城那日,徐野才收到吏部下来的去职文书。用最快的速度交割完毕,当天就快马加鞭赶往京城。直到许多天后,金陵城的百姓才知道他已经辞官回京。 京城 钱山的到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高升,他一股脑地把京城程家商行全部托付给对方,自己好帮程馥做别的事。于是钱山还没来得及适应京城的生活,就被赶鸭子上架接手了京城的事业。 “宋家原先被停了职的全起复了,宋绍曦还往上提了一阶,那位被送去庄子上的宋夫人也回来了,估计他们一双儿女也很快回京。陈家那位县主最近倒是不怎么缠宋绍曦,好像跟京郊大营的什么人在来往。我已经让人去查那人的底细,最迟明日便有眉目。” “别让她沾上咱们就行。”陈梦铃在程馥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京城的程家比金陵的要大不少,门前的马路也很宽阔,可以同时并排走六辆大马车,斜对面就是吴缨的宅子。从程家大门往东面步行一会儿就可以到徐府,为此程馥对这个宅子还算满意。 安顿好之后,她开始了一如既往的忙碌,两河轩的产业和程家的产业光走一圈就费了不少天,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而她回京,只告诉了两个人,徐则和赵燕韬,连已经在京城大半年的叶雪馨都没通知。 徐野到京城那天,没有刻意避着谁,也没有先回家。马蹄直接踏进了大院,白居一边接他丢过来的缰绳一边跟他说,小姐这些日子忙,白日里不怎么在家,特地给他留了话,回家就先吃饭,好好歇息。 风尘仆仆的青年被“回家”两个字暖到,不过他只稍稍歇了半个时辰,徐则和广植就登门了。 徐则好久没见儿子,收到消息后便回家换了辆没有徽记的马车和广植一块去了家附近的程家。到了地方他才明白程馥这丫头多重视徐野。以程家的人口,大可不必住这么大的宅子,程馥多半是怕徐野两家来回跑麻烦,便特地选了靠近徐家的地方。 “你也不怕人笑话。”在金陵住人家里,回京了还是这样。 徐野满不在乎,“随便。” 徐野辞官的事并没有瞒着谁,吏部也是走的正规流程办的,所以大家又都把目光放到了徐家上。早在程馥回来之前,包括之前交恶的武定郡王府在内,都在打听徐野这么做的缘由。 徐家两房夫人都说不知情,而且徐野本来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徐则的表现就更让人无语了,他说徐野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招猫逗狗一无是处,哪哪都没有达到他的期望,更不配为官。而徐野自己也明白层次不够,于是决定回家种田读书。 这话传到承启帝耳朵里,他对徐家父子的脸皮又加深了认识。 第1章 徐徐图之 叶雪馨初到京城一直不习惯,亲戚朋友倒是有些,可那种失落怎么也填不满,想金陵的娘家,想江南的山山水水。可丈夫一日不中进士,他们就得在京城一直住下去。 好在京城有两河轩,有金陵风物馆,还有“有间酒馆”,让她闲暇时间有个去处,解一解乡愁。 “高絮你别以为跟这的主子认识就了不起,要说亲近,你哥哥是程家的管事,而我们安姐姐可是程馥的亲表妹。” “表妹?我怎么没听说程小姐有什么亲戚,谁不知道他们兄妹无父无母无亲族。” “装什么傻,骨肉亲情改名换姓就能抹去不成。程馥原名顾长烟,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几个女孩站在金陵风物馆门口争执,挡了客人的道还没自觉。叶雪馨本不想多管,可谁让她们议论的是她的好朋友,于是她上前欲与她们分辨几句,可人刚靠近,那名叫高絮的女孩就被推了一把,她正巧站在高絮身后,猝不及防遭池鱼之殃被高絮撞倒。 “这位夫人你有没有伤着。”被人恶意推了一把的高絮顾不上自己擦伤的手,先关心遭受无妄之灾的叶雪馨。 叶雪馨要起身,突然发现小腹隐约不适感,顿时白了整张脸,“我……请找个大夫……” “求你们了,快……”她捂着小腹哭了起来。 高絮从她的神态和动作猜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顾不上几个肇事的女孩,她大声命人找披风或者被子过来把人盖着。而风物馆的管事已经去请附近的大夫。 那几位肇事的女孩见情况不妙,相互碰了几个眼神,默契地要四下散去。好在围观群众及时拦下,没让她们逃跑。 这个时候她们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心慌着急是肯定的,但毕竟都出身在权贵之家,认为没什么事靠家族势力摆不平的。 所以当大家担心叶雪馨状况时,她们在不停地叫嚣显摆自家实力,说到最后甚至威胁起叶雪馨和高絮,若敢闹大对她们不好。但很可惜没有人搭理。 程馥和高升收到消息时,叶雪馨已经被她家里人接走了。高絮在二人面前哭花了脸,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对方,幸好孩子没落,不然自己跟杀人犯有什么分别,拿什么赔人家。 程馥和高升宽慰了半晌,她才收了眼泪。咬牙切齿地表示这事她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权势上斗不过,但她总可以去京定衙门击鼓,就不信没有公道。 “确实不能这么算了。”小姑娘面上平静,心里却很沉闷,堵着一口气在胸口。 高升让人把妹妹带去程家的客院洗漱修整后,对程馥坦诚,“是我的错。” 自打在京中扬名后,这两年想把他挖走的大户不计其数,他无一例外都拒绝了。别人虽然不能拿他怎么样,可一方面又担心其他家得手,于是都不遗余力地贬低他的人品和价值。 高絮身为他的亲妹妹,被人冷嘲热讽是常有的事,久而久之就又回到了从前身体不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结果难得出一趟街,就遇到了这种事。 程馥没好气,“要这么算,我才该自责。”高升拒绝了那么多诱惑,还不是为了她。多仗义的人啊。 “有你什么事。”高升不满。 小姑娘忽略他的黑脸,自嘲起来,“你说巧不巧,苦主是我的朋友。” 这趟回京目的简单,在京城堂堂正正的立足,把别人从自己身上夺走的尊严拿回来。其中的凶险和不易,旁人是很难共情的。而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到叶雪馨,所以回京至今都没有联络过对方。 “你代我跑一趟吧。” 高升明白对方所指,又问道:“那几个闹事的要不要动?” “怎么能轻易放过呢。”程馥冷哼。 高升的手段很利落,第二日就带着叶雪馨的管事妈妈和金陵风物馆的管事以及高絮,找上了闹事的几家。要求他们赔偿叶雪馨的医药钱,半年的保胎钱,还要亲自登门向叶雪馨道歉。否则将上京定衙门讨说法。 “都肯出钱,但死活不愿意道歉。对了,那位安小姐就是梁国公府的表小姐安明珠,她这两年在贵女圈很吃得开。” 程馥笑了,“既如此,那就对簿公堂。”看谁更吃亏。 高升无奈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薛家那位举人老爷不想计较了,说这节骨眼上只想让他夫人静养安胎。”所以这个事只能到这里。 高升口中的薛举人就是叶雪馨的丈夫薛显,程馥曾听叶雪馨描述此人聪明,擅审时度势计算利弊。叶雪馨还打趣薛显跟程馥有些像,没准两人认识了会惺惺相惜。 “你的话我也带到了,她会守口如瓶,还说让你万事小心。” 闻言,程馥心绪复杂,真有些怀念金陵舒适的日子了。 “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玉阳县主来往的是京郊大营一名叫罗霆峰的千户,年纪三十有二,青州人士,妻儿都在老家。此人有张好皮囊,又擅长装可怜,据说骗过不少高门女子。”高升觉得陈梦铃的眼光真的很差。 程馥不耐烦道:“玉阳县主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惹祸精。”景氏母女的迁怒,还有上次被绑架写给程寒的那封信,也就他们兄妹有些能耐,一次次帮她解决问题,还不同她计较,换别人她哪有这般好的下场。 “我已经派人去青州,把这个消息告诉罗霆峰妻儿了。”陈梦铃最好别闲着,最好跟谁都不能好好过日子。这样谁都不好利用她针对程家兄妹。 小姑娘笑了,自己都有些佩服高升,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他都帮她想好并处置了。 “我哥哥回京之前,我们尽可能不显眼。”京城的人手也需要调整一番。 高升了解她的心思,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外人才道:“你可听说今年有秋猎?” 程馥挑眉,显然有点兴致,“什么时候?” “还未定下,我估计怎么也得过了乡试。” 小姑娘摸着下巴,思衬道:“有没有办法弄到地点和名单?” 高升点头,“猎场图不是在皇城卫手里就是在京郊大营手里,这个简单。只是名单……恐怕需要点时间,如今掌凤印的是娴妃,名单就是她拟的。” 程馥安静地喝了两杯茶才问:“高升,你有没有想过会被我连累?”想做的事充满凶险,一个不甚就要折进去。 高升慢条斯理地拿起自己的茶杯,晃了晃里边的茶汤,“当年卖身的时候就做好当短命鬼的准备。” 卖身为奴,碰到好的主人,累死累活到老每月领一贯钱自己出外头等死,碰到不好的主人,随时都可能丢命。他在这方面看得很开。 “如果我事败,会有人带你们去别的地方安居。”保护自己的人她能做到,但让自己全身而退却不容易。 高升不喜欢她这副样子,凑近她沉声道:“咱们现在要杀个人也不是难事。”哪就至于要跑路了。 程馥却不那么想,“京定衙门、皇城卫、大理寺绝非等闲,咱们的人手艺再高明也难保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高升摇头,觉得她这人没劲,“那就徐徐图之。” “没错,徐徐图之,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小姑娘眯起眼睛。 高升离开后,徐野才进大书房,见她心不在焉,似乎被什么事所困扰。他没有出声,一如既往地坐到她旁边,安静地陪伴。 “那个暗渠在什么地方?”小姑娘回神。 “我带你去。”徐野知道她会感兴趣,所以早有准备。 第2章 暗渠 入夜,一艘仅容纳四人的小舟从内城河的支流划到一处年久失修的拱桥下,这座拱桥木石混合,因水位浅而缓慢,桥下挤满了茂盛的水生植物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杂物。 徐野用竹篙撩开障碍物,到了拱下,把船头打横,并让骆行用另一根竹篙将右侧水草拨开。随着高高厚厚的杂草被层层拨开,一个黑漆漆的洞出现在他们眼前。徐野把小舟撑进洞中,却没有点灯,全靠意识在分辨方向。 渐渐的前面出现一些昏暗的光点,慢慢朝着某个方向前行,徐野撑着小舟慢慢靠近,就着微光她大致看清了这条暗渠的构造。 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也有自然形成,没有什么章法可言,很粗糙很匆忙。头顶上偶尔出现一两个长满了附着物的人工洞口,她猜测应该是某些人家的废井,或者倒污浊物的地方。 随着光点越来越近,程馥发现那是一片浮箱,用结实的雨布包裹着,有“水鬼”拖着往某个方向拉,光点就是“水鬼”绑在头顶上的油灯。 这批货数量很大,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最后一位“水鬼”经过。 “都是些什么?”程馥好奇。 “珍珠、香料、奴隶、宝石、禁药……但凡收重税和不许入关的都可能从这里走。”徐野继续往前撑。 暗渠水道分支多,纵横交错,容易迷路,若是不小心掉入更深的地下洞窟,那么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他们一行也没有什么固定的方向,不过越往里看到的人就越多,甚至还出现了简陋的码头。 别人瞧他们几个戴着斗笠,以为是犯了什么事想借道逃跑的,便没有怀疑。 这是靠这条暗渠营生的人互相之间的默契。 “看上去不少年头,官府竟不知?”上了岸,踏上马车,程馥有些纳闷。 暗渠的分布太广了,又不属于任何人任何势力,大家混着用,能在京定衙门眼皮底下藏这么多年,实在不可思议。除非官府里的人知道,而这个渠道对他们也有利可图,所以都心照不宣。 幸好现在不是战时,不然暗渠的存在就是将整个京城置于危险之中。 “就是你想的那样。”徐野道。 “不过,没有我带路,你不能私自前往。”暗渠是治安盲区,在里面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帮会为了抢物资械斗也不是没有过。 小姑娘乖乖地答应,反正她也不打算干非法的勾当。 梁国公府 祝婷失去孩子,梁国公府明着偏袒顾长惜,原先想赖在顾家当米虫的祝家人都像避瘟疫般迅速搬离,没有为祝婷伸张,也没有关怀这个失去亲子的女儿,祝婷就像被榨干最后一滴水分的甘蔗。 如今她看似行走自如,实则身边全是顾政安排的人手,那些婆子孔武有力,一丝不苟,半点空隙都没有。她若是敢往长乐院走一步,她们就会对敢把她拖回屋里。 她想自己之所以没有被拘禁,大概因为她身上还顶着梁国公夫人的名分吧。 府上的老嬷嬷曾告诉过她,本来跟睿王有婚约的是顾长惜,顾长惜嫌睿王当时是个残废,又早私下跟席衡昀有了情愫,死活不肯嫁睿王。 梁国公不舍得这门攀上皇室的婚约,又不想委屈这个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于是不惜放陈梦铃和离,不惜靠向祝娴妃,也所以和祝家这门婚事就是这么来的。 祝婷没有高估顾长惜的头脑,却低估了顾长惜在顾政心目中的地位。每当夜深人静,回忆这几年在顾家的日子,想起唐姨娘和顾彦雅,想起程寒程馥兄妹的境遇,她终于明白自己有多蠢。 她很想问,难道这世上就没人能奈何顾长惜么?好歹自己也是祝家的人,祝娴妃凭什么甩手不管? 可惜这些问题注定没有人会给她答案。 流霜院 彩琴匆忙地窜进安明珠的闺房,先将值夜的小丫鬟打发出去,然后关上门走到梳妆台边,对正拆头饰的安明珠道:“小姐,奴婢发现了一件丑事,怎么办,奴婢跑得太急,没留意是不是被人察觉了,奴婢会不会被灭口?”说着说着她便哭起来。 安明珠莫名其妙,“你仔细说说。” 彩琴抹了把眼泪,“奴婢瞧见少爷和……和顾家大小姐做那档子事……” “什么?”安明珠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会呢?哥哥……”她下意识地扇了彩琴一巴掌,“你莫要瞎说,若是传出去,哥哥的前程可就毁了。”她胸脯起伏,因紧张不停大口喘气。 彩琴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也不敢哭了,“小姐,有那位在家一日,您就处处得让着她。” 安明珠警惕地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奴婢只是说自家关起门来处置,也不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少爷对顾家有用,老夫人肯定得保他名声。”再说安盛茂若是有个差池,安家人肯定得来京城。 “你这恶奴,竟然会有这等下作心思。”安明珠抬起手又打了她几巴掌。 …… 次日一早,高升就到了程家,正碰上程馥和徐野用膳。 听到顾家昨夜里发生的事,程馥恨不得自己聋了,好在食欲没有受影响。 安明珠嘴巴上骂彩琴出馊主意,但转过脸就吩咐人悄悄地跑去长乐院盯梢,然后自己带着彩琴跑去请老夫人。接下来就是顾长惜和安盛茂干柴烈火时被人从床上拖下来。 家中不太平,顾老太太这几年再没离开过京城,人也苍老了许多,只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依旧如初。过去她对顾彦云兄妹是特别的,偏心也是实打实的,如今剩下的只有无力。 顾长惜理直气壮,说男未婚女未嫁,又是在自家里,算不得什么恶行,何必闹得人尽皆知。老夫人狠狠地赏了她一巴掌,她不敢反抗,转而恨上了告状的安明珠,尤其对方一闪而过的算计被她敏感地捕捉到。 安明珠一直站在老太太身侧,没想到顾长惜会突然发难。 顾长惜突然拔了一个婆子的发簪就冲过到安明珠跟前,毫不犹豫地往对方脸上扎。安明珠猝不及防之下,左脸被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顾长惜得手后由着婆子们拉开,笑着骂她太把自己当回事,还说他们几个被带到顾家抚养就是为了给顾家子女铺路的。她睡安盛茂是看得起他,她可是堂堂梁国公府嫡女,顾家这么多儿女走的走,死的死,只有她和她哥哥顾彦云至今屹立不倒。 安明珠受刺激太大,厥了过去。 当晚顾政在应酬,得知家中出事后立即赶了回去,就见顾长惜不停用言辞羞辱跪在地上的安盛茂和不知所措的段诗意,老太太一脸无能为力的苦相。 大概清楚再这样下去梁国公府就要毁了,顾政当即下了决心,让人绑了顾长惜,等天一亮开城门就送出去,到金城关交给顾彦云管教。以后她知错了,安分了,直接在那边嫁人,不必再回京。 顾长惜想到金城关的艰苦,觉得这跟流放没什么分别,哭喊着问顾政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为什么不疼她了,是不是想认回顾长烟…… 顾政抱着她老泪纵横,说如果不这么做,她迟早会没命。顾长惜不信,觉得顾政就是不想要她了,笃定顾政因为程家兄妹如今有出息,想认回他们,所以才把她远远打发掉,免得扎那对兄妹的眼。 顾长惜骂了一夜,最后还是被送出了城。 “有没有人跟着她……”程馥好奇。 “没有,不过刚走不久,不难追上。” 程馥笑了,“你说如果让祝婷知道此事,而她又有机会出城,顾长惜会有什么结果?” “顾政派了人护送,那位国公夫人怕是不好得手。”高升思衬。 “那是她的事。”她可不打算给祝婷提供什么助力,毕竟祝婷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高升出去布置后,小姑娘才发现徐野一直没吃,等她动筷子他才动。两人安静地吃好早膳,然后手牵着手逛园子消食。 “安明珠身边那位彩琴有点意思。”她猜测应该早被顾彦雅收买了。 “金城关有席衡昀。”徐野提醒。 程馥挑眉,想起早年顾长惜跟席衡昀的闹剧,笑道:“二哥哥布置得很周密。” 以顾长惜现在的情况,跟席衡昀苟且还真不是不可能。如果这个事被顾长瑜得知,顾长瑜会不会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毕竟顾长惜有今天这个下场,她没少出力。 “你把祝婷放出去会打破他的计划。”祝婷跟顾长惜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程馥嘟哝,“我就是忍不了,她怎么还好意思骂我呢?”从高升口中得知顾长惜依旧把自己的境遇归咎到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那些不愿意想起的前程往事就一股脑的上来了。 徐野把她搂进怀里安抚,“你二哥会理解你的。”顾长惜落在程馥手里,会死于祝婷,落在顾彦雅手里,会死于顾长瑜。握屠刀的人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 几日后,经过梁国公府的人发现顾家突然挂上了白帘,里边静悄悄的,搞不清楚是谁死了。但纸包不住火,丧事总得办,所以很快大家都知道去世的人是顾长惜,前沛国公夫人。至于死因,顾家对外只说心疾发作,梦中走的。 “都病了,丧事是皓月郡主和族人操持的。”高升想起自己看到周芳艳的状态,她半点伤心难过都没有,仔细观察还会发现她挺高兴的。 顾长惜死了,上门悼唁的人并不多,就连亲姐妹顾长瑜,在得知顾政要把顾长惜送去金城关后,非但拒绝回娘家送亲姐最后一程,还让人往顾长惜准备下葬的墓地泼粪。 “祝婷在哪?”程馥有些好奇这个人的结局。 “跑了,又被梁国公抓回来,如今锁在庄子上,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高升觉得祝婷这人挺悲情的。 “皓月郡主不让杀不让休,说影响府上名声。” 周家想要女婿调回京城与女儿团聚,自然不希望梁国公的破事又被传得沸沸扬扬。祝婷是他第三个老婆,再闹掰,顾政不但是京城的笑话,还是整个大越的笑话。 第3章 纳妾 顾长惜出城没多久,看守祝婷的人都突然倒地不起,一个陌生的嬷嬷突然出现,告诉她顾长惜要被顾政送去金城关由其兄照顾,她的仇永远都报不了了。 这个消息于祝婷来说如晴天霹雳,她不在乎那位嬷嬷是谁,立即跪下求对方帮自己出去,她不能让这个杀了她孩子的凶手跑了。 陌生的嬷嬷助她顺利离开了梁国公府,并安排了一辆出城的马车,嬷嬷称会带她追上顾长惜,但除此之外不会伸任何援手。她若是没本事报仇,那只能认命。 祝婷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所以异常紧张和亢奋。追了一天一夜,总算看到了护送顾长惜去金城关的马车。因天色已晚不便赶路,顾长惜住进了驿站。 陌生嬷嬷和车夫下了车便自行找歇脚的地方,并不管祝婷,为了掩人耳目祝婷一直藏在车里。好不容易熬到半夜,驿站的人都歇下了,她才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去找顾长惜的住处。期间经过柴房,她从里边拿了一把斧头。 顾长惜娇生惯养,住处并不难找。祝婷曾经管梁国公府的中馈,府上的下人她几乎都记得长什么样,很快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经常出入顾政外书房回话的护卫。 两个护卫在屋外值夜,一个上茅房,一个因连日奔波打起瞌睡,她就是趁这个空隙,爬窗户进了顾长惜的屋子。 出门仓促,顾政只给顾长惜安排了两名嬷嬷打杂伺候,这两个人本该在顾长惜屋子里打地铺的,但对方嫌她们鼾声大,赶她们去别处睡,所以祝婷进去时,并没有遇到值夜的女仆。 她觉得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顾长惜睡得沉,祝婷为了不惊动外边的护卫,打算速战速决。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再看看这个睡得无忧无虑的罪魁祸首,她痛不欲生地举起斧头,用尽所有力气往对方脖子砍了下去。 祝婷的准头不错,第一下顾长惜的脖子就被砍断,没有醒过来就死去了,然而一旦恨意上来,她根本收不住手,哪里还在意自己的安危。 祝婷疯了似的一次次挥舞斧头砸向尸首,护卫们听到动静赶到时,顾长惜的头已经被砍得稀烂,身上各处都是又深又烂的创口,血溅得到处都是,场面极为骇人。 祝婷没有去找陌生嬷嬷,她对他们没有信任,也担心最终会被顾家知道真相,到那时她就没活路了。于是她丢了斧头连夜逃跑,然而最终还是被抓回了顾家。 “这就是整个过程。”高升是没见过顾长惜死状的,不过据说惨不忍睹,顾政都怔了,至今没缓过来。 程馥停下手中的笔,“可惜,没在她死之前见上一面。” “没有必要。你若是见了,铁定不想她死这么早。”以顾长惜那种永远不会知错的性子,很容易勾起人们好吃好喝供着慢慢虐待的欲望。他不希望程馥在这种人身上耗费精力。 “不过顾家的事还没完。” 顾长惜的丧事,安家在京城的分支都很给面子上门致哀,所以安明珠的情况也没能瞒住。她的脸是彻底毁了,整个人也疯了。安家人要顾家给个决断,若是顾家没法子了,那他们就把安明珠送回老家。 老太太把人带到京城,当初是许了承诺的,精心抚养,给好前程。现在前程是不能指望了,但送安明珠回去那就是跟娘家反目成仇。于是她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就是让顾彦云收她做妾,以后生了儿子就养在周芳艳名下作为嫡子。 安家人看到安明珠疯狂的模样,不得不承认给顾彦云做妾算是最好的结局,毕竟那是下一任梁国公,而顾家也必须负起责任来。 程馥哭笑不得,她猜多半是安姨娘给顾老太出的馊主意。 刚死了个搅家精顾长惜,周芳艳还没开心几天,长辈又要给她添堵。程馥设身处地想都觉得这位郡主倒了霉嫁到顾家。 “郡主也不是善茬,转头就从族里挑了个身家殷实的,说给富户做妾比跟着只剩空壳的梁国公府强。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当年帮你们兄妹出族的。”自己摔了一身伤,回家说是被顾彦清连累的,促成了顾家将兄妹二人除族。 “你那族兄乖觉,说家中不养闲人,不管是妻还是妾,进门先交五万两伙食钱。日后生儿育女,开销双方各出一半。房中的下人月银也是各顾各的,公账不管。”高升越说越忍不住笑意,没想到顾家还有这号人物。 听到这,程馥已经知道周芳艳的打算要落空,而安家也不会同意。给人做妾还得倒贴这么多银钱,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大亏,还不如找个穷学子倒插门,至少安明珠能堂堂正正当大夫人。 顾家的事暂时揭过,高升又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有人在岭南一带瞧见过长得像翠儿的女孩,穿着朴素,跟着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赶路,似乎要乘外邦大船出海去别国。 “应该不是她。”家人还在,程家兄妹又不是不能管她,远不至于走投无路。一个人出海去异乡,路上多少艰难险阻不说,顺利到达后呢,这辈子很难再回来了吧。 高升欲言又止,他本想告诉她,那个女孩的画像跟翠儿有八九成相似,但程馥显然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从岭南到京城路途遥远,若那女孩是翠儿,如今怕是已经不在大越了。 …… 徐野在京城一直是个行踪成谜的人,都知道他在,但谁都找不到他人,不管请柬拜帖送了多少到徐府,全被干脆地回绝了。这人如今没官身,又不需要再为科举所劳,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可忙的。 “曹操说不得,那不就是徐六么?”刚还讨论这人到底猫在何处。 徐野刚从徐府出来,父子两人说了半天话,他准备回程家来着。 “有何指教?”他抬头,跟茶楼雅间探出来的几颗脑袋对视。 众人亢奋地招手,“上来上来。” 徐野上楼进了雅间,发现人还真不少,桌上不是茶点就是玩具和棋盘,显然这些人真是闲出屁来了。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这两年如何?” “就那样。”众人嬉皮笑脸的。 “听说如今金陵乐子可多了,是不是真的?”从江南回来的人都在谈论。 徐野喝了口茶,“嗯。”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问关于金陵的新鲜事,还真有打算去看看的。徐野觉着他们若是在京城实在无所事事,出去走走也不错,便给他们推荐了金陵几处吃住相对舒适的地方。 说了几句,茶也给面子的吃了两杯,棋局也来了一回,徐野见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这帮人白天没事做混茶楼,晚上不是游内城河就是去酒馆,光想想就没劲得很,多少年了还这样。 “哎,徐六你先别急着走啊……” 徐野回头,“还有事?” “我们听说你要纳妾,真的?” “听哥一句,先让正妻过了门再抬妾,否则家宅不宁。” “对对。”大家伙附和。 徐野只是笑笑,没做任何回应,打开门便出去了。 都一块长大的,他足够了解他们,看似嘘寒问暖家长里短,其实套话本事个个高手,今天不管他回应什么,都会被他们转述给身后的人。 程馥去了趟乌衣坊,出来时正对上拿着一把糖葫芦站在路边的徐野。 “了不得啊,在我身上下蛊了?”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 徐野给她一串糖葫芦,剩下的都递给玖玖分给其他人。 “猜的。”回家发现她不在。 马车缓缓驶离乌衣坊,程馥吃得满嘴都是糖糊,眨巴着眼睛对身边的徐野道:“我听说准备有秋猎,名单上铁定有你。” 徐野用湿帕子给她擦脸,“有什么安排?” 第4章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承启帝看了一遍祝娴妃拟的秋猎名单,没有疑议,让她们照着安排。徐则探头看到自己的名字果然在上面,整张脸就垮下来。 “老不摆动,你这身子骨能熬几年。”承启帝鄙视。 “臣每日有练功。” “既然有练,那去打个猎能怎么着你?”那神态好像要上刀山滚油锅似的。 徐则缓缓吐出一个字,“懒。” 一名宫人进来,“皇上,京定衙门冯文石有急案。” …… 威远侯府大门外聚满了人,好事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此时京定衙门的官差把所有能出入的门口都堵死了,一看阵仗就不是普通的案子。 不多时,威远侯府内的主子们都被带了出来,送上了京定衙门早准备好的马车。 安姨娘听说威远侯府犯了大案,顾长瑜被带去衙门,马上跑到外书房找顾政,然而因为顾长惜惨死,顾政一直病着,甚至不愿意回家,带着两个小妾直接搬去了老梁国公府在府外的一处别院疗养,说谁也不见。 安姨娘又气又急,只好跑到祥宁院找顾老太想法子。屋漏偏逢连夜雨,顾老太的钱箱被撬走了,整整八万两银票,还有一屉贵重首饰都没了。 不仅如此,段诗意也说自己丢了段家给的花用,那是她存着置办嫁妆的。 顾老太派人搜全府,发现安明珠和她的近身丫鬟彩琴不见了,而门房说这对主仆天没亮就出了门,说是去外城寻名医治脸。大家都知道安明珠的情况,没怀疑,直接放了行。 安姨娘打量顾老太的态度,显然把钱看比孙女的命重要,她心凉得透透的。 家里只剩下周芳艳可以帮忙,然而周芳艳得知威远侯府出事后,当机立断,带着身边的仆从早早便出城,说是做了噩梦,心慌喘不过气,担心顾彦云可能有劫,于是决定去庙里住几日,给远在金城关的丈夫祈平安。 这个理由旁人确实挑不出什么错来,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人家那是躲着顾家这些吸血蚂蟥呢。 “席家不死也脱层皮。”程馥靠在木栅栏边,往池塘里丢鱼饲料,心情不错。 程家这宅子是下了大心思改建的,能散心打发时间的地方特别多。她就希望将来自己嫁人了,不能住这里了,小哥哥一个人也不会太无聊。 “触皇上的逆鳞,爵位是保不住了。”徐野给她打伞遮阳。 席家为了保住爵位,从上一代威远侯开始就费尽心思。可惜好事坏事做了一箩筐都没有成效,也就靠上梁国公府,送席衡昀去谋军功才算走对了路子。 不想上战场不想驻守边关,就想留在京城养尊处优,可功绩又不够,怎么办? 从上一代威远侯起,席家就不停地给朝中握有兵权的人行贿。最近京定衙门破获了一起拐卖人口的案子,重刑下人牙子泄了自己的底。 他家祖辈就干这种勾当,从大越各地穷困不开化的地方拐孩子到京城,普通点的伪造身份证明卖出去给人做奴婢,资质好的就请师傅悉心调教,卖给达官贵人做小。他们家的主顾里就有威远侯府。 按说买人不犯法,但买这么多人要做什么就耐人寻味了。 冯文石还在犹豫要不要往深了查,因为以他办案多年的经验,这种案子后面还有不少猫腻,办好了皇上的赏赐只多不少。 就在他举棋不定时,有几名妇女手牵着手,穿过人群来到京定衙门外击鼓鸣冤。 她们很特别,容貌姣好,穿着体面却又不像有脸面的人。百姓们被她们坚毅的神情吸引,还有她们手牵着手一路并排走到官府门口,这个行为就透着不寻常。 既然有人鸣冤,那么冯文石自然要升堂。巧合的是,这几位女子的身世相似而可怜,她们都说自己打小被拐到京城,棍棒调教到十四五岁,然后被卖给了达官贵人,又被贵人送给了京中其他权贵。 她们现在只有一个要求,恢复良民之身,并严惩恶人。冯文石发现她们口述的经历跟人牙的案子吻合,于是顺藤摸瓜带出了威远侯府…… “案子已经转大理寺,若牵连甚广,皇上多半只会让威远侯府担责。”水至清则无鱼,皇上擅长把握惩戒尺度。 “忙了两代还是竹篮打水。”如今就算席衡昀混到军功也无济于事。 小姑娘捏了捏眉心,最近想得有点多,特别耗费精力,“这事还没完。” 徐野把伞递给旁边的丫鬟,帮她揉脑袋,“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小姑娘咯咯直笑,“我控制不好力度。” 承启帝最终怎么定论是一方面,大理寺把案子翻个底朝天是分内之事,也所以顾长瑜在各大赌坊和花楼放印子的事也被一撸到底。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高升放在顾家的人说安姨娘到处求人救女儿,然顾政和顾老太都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顾政沉浸在长女的惨死中,顾老太在心疼自己被盗的钱财。周芳艳从外城回来后直接回了娘家,住到现在都没回国公府。安姨娘心如死灰,却又不想认命。 这件事徐野和高升都没参与,全是程寒的人张罗,也所以高升得知顾长瑜这么快就完蛋了,只觉得可笑。 “我也这么想。”顾长惜、顾长瑜,她真是高估这两个人了。 高升瞥她一眼,幽幽道:“你会不会也高估了张晚晴?” 程馥叹气,“她要聪明一些,也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睿王的爱重,以及生了个十分得承启帝欢心的孙子。 不过在程馥看来,张晚晴的底气主要来源于张相爷。 张晚晴当初的决定,张相爷愤怒过不耻过也抵触过。但血浓于水,而张晚晴确实一己之力在皇室站稳了脚跟,还生下了孙子。没几年在朝的右相突然产生了不甘,凭什么张家不能更上一层……野心就这么被养大了。 其实张家现在仍有退路,但可惜他们选择一条道走到黑,那结局就别想好。 就算没有程家兄妹,太子和七皇子都不会让他们好过。说白了皇权之路本就是皑皑白骨堆砌起来的,那个位置只容得下一个人。 高升嘲笑,“都瞧准了睿王好哄骗吧。”宁家如此,张家也如此,不怪太子愈发看不上这个弟弟。 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来的要紧事,高升从袖口取出一封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程馥接了信,她认得上面的字迹是陈梦铃的,写给远在金陵的程寒。 “外城不少私赌楼,罗霆峰在好几家欠了银子。玉阳县主把自己那点财产和陈家的贴补都填进去了。陈家如今是真不管她死活了。”高升觉得顾政和陈梦铃这样的人,就不配拥有孝顺子女。 程馥拆开信迅速过目了一遍,上面没有任何问候和关怀、客套,甚至一丝难为情都没有,开口就是要钱,理直气壮,十万两现银以及程家商行每年两成利润。 她不禁想起当年陈梦铃和离准备搬出国公府,对他们兄妹二人虽说没什么愧疚,但至少还想着他们独自生存不容易,把嫁妆留了下来,还提醒他们有钱傍身的重要性。 那个时候她觉得这个生母脑子是正常的,也还有一点人性。 将信扔进火盆里,“哥哥很忙,闲杂人等就不要叨扰他了。” 高升就知道她会做这个决定,“读书确实要心无旁骛。” …… 安姨娘花了不少钱疏通关系,总算能进大牢见女儿一面。当她看到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的顾长瑜时,差点以为自己人出错了。这不可能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当了侯府少奶奶的女儿。 “你们怎么可以用私刑?”安姨娘握着顾长瑜的手回头骂狱卒。 “呵,私刑?这是什么地方,您想想。”狱卒抱着佩刀站在旁边,鄙夷地望着她们母女。 “身家都赔出去了,还想怎么样,又没有杀人放火。总不过就是个流放。”安姨娘以前没什么心思在读书认字上,最近为了了解顾长瑜有没有活路特地请了人给自己讲大越律。 狱卒哼哼,似笑非笑道:“你以为她这样是我们打的?哈,听说要上刑,她自己就什么都招了。”那些流水的刑具冷冰冰地挂在墙上,无用武之地。 安姨娘急了,“那她怎么伤成这样?”因为是侯爵,京定衙门抓人的时候是给上马车的,没有直接拖着人游街,所以顾长瑜这个伤也不是在路上造成的。 那狱卒抬了抬下巴,示意牢房里缩在墙角里的其他人。 另一个狱卒过来往里头瞧了眼,笑道:“威远侯夫人打儿媳妇,下手可真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血海深仇呢。要不是哥几个,你女儿早被打死了。” 安姨娘不可置信地望着坐在墙角里,冷眼看她们母女的一群女眷,其中一位确实是威远侯夫人。 “娘……娘我怕我想出去,你想想办法,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不要在这里呆。”顾长瑜身子抖如筛,双手握紧安姨娘的手,每一个字都透着巨大的惊恐和疲惫。 提到这事安姨娘就恨,“你父亲、祖母眼里哪里还有你这个庶女。” 顾政没有心,顾长瑜再怎么说也是他亲生女儿,打小就乖巧孝顺,比顾长惜这个搅家精好不知多少倍。安姨娘以为在对方眼里,即便比不上顾彦云兄妹,但至少比其他孩子要特别一些。可顾长瑜出事到现在,顾政无动于衷,全然当自己没这个女儿,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安明珠偷了钱财出走之后,顾政甚至当着顾老太的面骂她们安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如果不是安盛茂跟顾长惜有苟且,安明珠非要揭发他们,他就不会送顾长惜出城,就不会刺激祝婷,让顾长惜惨死……顾政把这些过错都推卸给了安家,他甚至忘了顾彦云和顾长惜的生母也是安家的女儿。 “周芳艳更不会管你我死活。”安姨娘很绝望。 顾长瑜低低地哭着,“娘,还有一个人可以试试。” 第5章 过了就得挨刀 今天御书房氛围不错,许是今年有秋猎,在名单上的人与有荣焉,留守陪太子监国的人也觉得没皇上和上官约束的日子跟休假没分别。 今天御书房人也多,规矩松不松,全凭皇帝心情好不好。所以只要天子在跟谁讨论政务,其他人就可以趁机说点小话。 “徐监丞,我怎么听闻梁国公的姨娘跑你府上了?”左相一方有人挑话头。 “是威远侯儿媳的生母安氏吧?”旁边的官员也凑起热闹。 “威远侯府的案子不是板上钉钉么,嘶……我想起来了,威远侯的儿媳顾氏跟令郎的妾程氏是姐妹吧?” 右相一方的人佯装吃惊,“大理寺不避嫌么?” 娄少竭站在徐则身后,越听眉头越深,而他前面的人依旧笔挺地站着没有任何反应,他深吸一口气,也只当他们在说鸟语。不一会儿徐则回头冲他笑了笑,像是在夸奖他长进了。 娄少竭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 坐在承启帝下首的太子实在不耐烦听这些机锋,如果谁认为徐则有徇私的可能,直接上折子让承启帝转都察院或刑部岂不直接。这些人真以为碎嘴几句就能恶心到徐则么。 承启帝四周围着工部的郎官,他在听河工方面的奏报,察觉其他人氛围不对,抬手让工部的人先打住。 “又不消停了?”他望着一众大臣。 御书房内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太子起身,把方才几位大臣质疑徐则的话复述了一遍,并提议:“父皇,儿臣认为监丞确实该避嫌,不如就把案子发回京定衙门,再由刑部与都察院协办。” “啰嗦。”承启帝明显不悦。 被驳回,太子坐回去继续忙自己的活,而其他人则各有所思,没人要出头,也没人再调侃徐则。 事实上安姨娘根本没能进门,且因挡道被庞氏和田氏的娘家人骂了一通。这些没人在意,大家脑子里自觉编排她已经进了徐府并见到了徐则,也确实因为程馥的关系攀上了徐家。 “可笑。” 得知安姨娘扯着自己的旗号找徐则,求他看在程馥是顾长瑜亲妹的份上,对顾长瑜网开一面,程馥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做的不够彻底。 就在她思考怎么收拾安姨娘时,顾彦雅登了程家的门。 没有太多寒暄,开门见山,“她得活着。”他很清楚以小妹妹对徐野的重视,任何因自己的恩怨打扰到徐家,都是在触她的逆鳞。 他留安姨娘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这个人跟唐姨娘的死也有关,所以他必须要把她拽到自己手里。 程馥犹豫了片刻才道:“行,可你别让她再膈应我。”她已经对安姨娘起了杀心。 顾彦雅让她放心,“我会给她找点事做。”没道理女儿坐大牢,亲爹夜夜笙歌。 事情谈妥,两人便聊了些经历,都刻意避开了艰难的部分。再次见到这位三妹妹,顾彦雅没太多陌生,大概她就该是这样的。 “你要不要见见顾长瑜?”怎么说呢,精心布置这个局面,如果不去恶人跟前耀武扬威一番,有些对不起自己砸出去的财力和人力。 “不急。”就算是流放也不会动身那么快。 顾彦雅想告诉她,顾长瑜的罪名其实已经够杀头了。别人放印子,十两银子还十一两到十三两,她放印子,要还十五两,且时限短,翻倍快,尽跟地下钱庄那些背了不知多少命案的亡命之徒合作。出了事别人换个身份出城,照样有活路,她一个明晃晃的威远侯少夫人在那,一抓一个准,京定衙门不拿她开刀才怪。 “待你我的事都了了,咱们再好好说说话。”顾彦雅从小门来,自然从小门走,程馥亲自送他,两人一路无话,心底都装着放不下的沉重。 程馥胡乱点头,“我哥哥过了乡试就来。” 顾彦雅想笑,只觉这个小妹妹不算计人的时候,懵懵懂懂的还挺可爱。 “你们凡事小心。”他们跟张家的恩怨,自己大体上帮不了什么,不过给他们安排后路还是做得到的。只是现在说这种话好像在给他们兄妹泼冷水,便暂且放置。 …… 钱山来京城后没几天就融入了京城的大环境,程馥关心他是否适应,他诚实地表示许多先天条件比金陵要好。天子脚下,没有哪家势力特别冒尖,为非作歹的成本很高,权贵们私斗都不大影响百姓谋生。 除了这些先天条件之外,文化的包容度也高,什么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圈子。 钱山的投入完全让高升从繁琐中抽身,而马小东现在一边在小酒馆说书,一边跟着学管事,每天从早忙到晚,还置办了自己的宅子。 “我打听了,你还记得上回她欠咱们酒钱的事么,别人还上钱,躲那群瘟神还来不及,她主动找过去让人带她入伙。”光想着每天能进账多少银子,就没想过风险,出事后怎么自保。 哪个混道上的人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驶得万年船,命长的哪个不是一路苟过来的。高升都不知该说顾长瑜头脑简单还是这几年混开了整个人飘了,不把朝廷法度当一回事,忘了这里是天子脚下。 程馥想起秋猎的时间也快到了,“睿王夫妻在不在秋猎名单上?” “在。”他把名单递给对方。 这份东西是徐野默出来给他的,因为小姑娘不希望麻烦徐家太多,所以一直不让徐野参与进来。徐野又很想帮她,所以就拐了个弯,找上高升。 程馥快速过目了一遍名单,然后起身,“走,去乌衣坊。” 徐府 徐野摊在徐则看书的软塌上,听徐则和广植说话,旅厌来报小姑娘带着高升去乌衣坊,便知道她已经拿到名单。小姑娘没有什么事瞒着他,但也只是不瞒着,他想掺和进去却是不能。 “皇后临终前拟了一道赐婚懿旨,在宁家手上。” 广植先是诧异,然后笑起来,“除了宁家,没有人会希望这门婚事能成吧?执着到这份上到底图什么呀?”就徐野这宁可孤家寡人一辈子也不会将就的性子,谁一厢情愿谁悲催。 徐则斜了眼心躺在软塌上望天花板,不知在盘算什么的儿子,觉得……真像个痴呆。 “所以这份懿旨至今未见天日,但六少爷若是要跟旁人订婚,宁家一定会拿出来作妖。”他认为自从上次闹翻之后,宁家应该算死心了。毕竟就算徐野愿意娶宁颖,嫁过来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们要这道懿旨,为的恐怕是某种保障吧。 但很可惜,只要他活着的一天,谁都别想为难他儿子。 徐野压根不放在心上,总有那么些人因为他的出身和虚名自觉地美化他,唯有他自己知道,他什么都不是,什么底线都没有。尤其在姻缘上,谁让他娶不到程馥,他就让谁家破人亡。别说懿旨,就算是圣旨,他都能一把火烧了。 “六少爷啊,你这婚事真够艰难的。”两情相悦的姑娘放不下恩怨,没心思嫁他;想嫁他的,无所不用其极又得不到他一个眼风。 徐野翻了个身,不搭理他们。 这时庞氏过来,在门外问,“五叔,两河轩和有间酒馆的节礼都到了,你要看看么?”一直以来程馥的节礼都指明送给徐则,但大头都被大房和二房拿了,庞氏和田氏也会不好意思。毕竟早已分了家的。 徐则才想起马上要中秋了,“你们安排吧。”他知道两位大嫂都想匀一些给娘家,所以五房大方点,后面的麻烦就少一些。免得数量不够,庞氏和田氏又要吵嘴,搅得家宅不宁。 “秋猎你要去。”庞氏离开后,徐则对儿子道。 徐野睁开眼睛,“当然要去,秋猎多好玩啊……” 出了徐家,就见对面一辆熟悉的马车,虽然没有徽记,但那种有人在等自己的感觉真的好。 “怎么不进去?”打开车厢的门,迎面一张甜甜的笑颜,真是比外头的晚霞还美。 “……下回吧。”小姑娘低下头。 毕竟安姨娘那事才过去,她总觉得自己又给人添麻烦了。 “上回我去翁齐敏家闹事,是你父亲出面把我领走的。我还当着他的面哭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太丢人。 徐野忍笑,摸摸她的小脸,“怎么个哭法?” “就是鼻涕眼泪糊一脸的那种。” “那确实很难看。” 程馥终于听出不对劲了,抬眼望对方,发现这人一直在憋笑,顿时恶向胆边生,拳头狠狠地往对方大腿砸下去,结果徐野这人看似弱不禁风身上没半两肉,其实结实得很,小姑娘的动作于他来说就像在打情骂俏。 “别打了,手要肿了。”徐野握住她的手揉起来。 深夜,京定衙门灯火通明,冯文石指挥人手兵分二十多路搜暗渠入口,反抗者直接斩杀,同时又派七队人马去各处封仓抓人。一夜之间漏舶商们风声鹤唳,有门路的逃了,没门路的怕连累家小,官差上门就直接自首了。十几个牵涉的帮会都在想法子怎么过度难关。 “听说了吧,有官吏私造朝廷禁品,用暗渠通货。” “难怪,我就说暗渠走几管珍珠玛瑙的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几十年也没见朝廷怎么着。” “都有界,过了就得挨刀。” “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天没亮,出摊的小贩们便聊起了夜里发生的大事。他们都住在龙蛇混杂的平民区,官差一晚上抓人没消停过,闹得人心惶惶,都担心自己被错抓。 一夜未眠的还有程馥和高升,两人在大书房坐了一夜,外头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冯文石的收获,百姓们的反应,以及张家出入都有谁,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 “有人出城了。”骆行踏进书房。 程馥坐直身体,“往哪个门走的?” “洛阳门。” “可看到大理寺的人?”除了他们,大理寺也在盯着张家,他们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骆行摇头,“人太多,不好辨认。” 程馥对高升正色道:“把自己人招回来,不必跟着。”反正大理寺若这次漏掉,还有别人。 暗渠的线索是她通过乌衣坊的渠道提供给京定衙门的,包括主要获利的都是哪些帮会。市井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的传闻则是高升的手笔,一旦这些亦真亦假的消息渐渐被人们接受,那些损失惨重的帮会头目必然要彻查内幕,运送朝廷禁品的官吏到底是谁。蛇有蛇路,他们一旦狠起来,手段可比衙门要残酷得多。 被程馥和高升惦记的大理寺少卿娄少竭此时正在追从张家出去的那名小厮,这次京定衙门已经打草惊蛇,他再磨蹭下去,让他们顺利转移,以后恐怕更难查到张家京郊据点的所在。 张家小厮一直忙着赶路,起初没留意到被人追踪,直到进入深山,四周安静下来,他听到了除了自己身下这匹马之外的马蹄声。 他突然拉住缰绳,调转马头,马鞭往马屁股上抽了两下,朝娄少竭直冲而去。 娄少竭见对方不寻常的举动,便知是要来灭口了,于是抽出佩刀准备应战。然而随着距离接近,他发现不对劲,那人从腰侧拔出什么东西,单手托起对准娄少竭…… 尽管极力避开,但还是中了两箭,娄少竭迅速判断没有伤及要害便不予理会,忍着剧痛匍匐在马背上,在对方接近时飞身扑了上去。对方以为娄少竭死了,故而来不及回避,整个人被扑下马。 两人滚了几圈,娄少竭一稳住身躯就往对方脑门怼拳,然后卸了对方一只手,把对方身上的弩箭扔得远远的。而那人身手了得,即便一只手被废,反应过来后仍然能凭本能闪避,并寻找机会致胜。 两人都身负重伤,也都绷着一股狠劲,因为都知道这是你死我活,但凡有一丝松懈,就要命丧对方之手。 徐野赶到时娄少竭已经快不行了,而张家的人正准备给他致命一击。徐野抽出匕首甩出去,精准地贯穿那人的胸膛。 “留……活口……”娄少竭话还是迟了一步。 徐野过去把尸首踢开,给娄少竭喂了两颗保命药,然后扶到旁边。接着又折返检查尸首,除了那把被丢出去老远的弩箭之外,没有其他可作为证据的物件。 将人驼大理寺在外城的一处落脚点,拔了箭,上了金疮药,徐野本想回城请个大夫来,但对方高烧不退,他若是走开,难保这期间不会出事。于是死马当活马医,他雇了一辆马车,把娄少竭就这么带回了内城,直接进了徐府。 “也就他经得起你这番折腾。”徐则让人拿自己的牌子去太医院。 徐野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我肯定他死不了。” 来的这位太医是徐则的人,所以医案怎么写徐则不担心。大夫给娄少竭治伤的工夫,父子二人走出客房,在院子里晒八月的烈日。 “我怕夜长梦多,要不你们分析马蹄印吧。”从这两天的经历看来,张家非常谨慎。 徐则看了眼屋子,“他醒了再说。”案子交到娄少竭手上后,可以说跟张家杠上了,这时候换人办并不合适,一方面他自尊心过不去,另一方面这人是大理寺目前最优秀的办案人才,换别人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不过第二天上朝,徐则请太医的事还是人尽皆知了。 “有什么难言之隐您别不好意思,我那家医不比太医院的差。” “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是该要保养保养。” 同僚们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一个个看起来为六部监丞操碎了心。徐则心里明镜似的,套他话罢了,毕竟这回没有写医案。 在太医院有人的不止徐则,没有医案不合规矩,但皇上都没说什么,自然就有人猜测应该是徐则得了什么难言之隐,比如不举之类的。 散朝,君臣二人到湖边遛弯,承启帝才开口,“娄少竭在查什么?”太医出诊却没有医案,太医院医政都没有处罚,明摆着就是承启帝应允的。 “京定衙门搜暗渠,大理寺怀疑确有官员牵涉其中,不过还没有证据指向谁。”他这话不算假,现在说是张家,可没实质性证据,仅仅凭徐野手上的连弩是无法定罪的。 承启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眯着眼睛,“查。” 第6章 人家领情么 承启帝昨夜里没睡好,跟徐则走了半晌还是困乏得很,于是撇下徐则自顾自地摆驾去了后宫歇息,徐则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到御书房。 太子在跟工部和户部的人讨论金陵和杭州那条新官道的进展,左相和右相都没有走的意思,许是以为承启帝会回来吧。徐则目光越过他们,在太子那边停留了一瞬,便走到冯文石身旁。 “监丞。”冯文石鞠躬。 “你来一下。”他示意对方跟自己去外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其他人面上似是不关心,但内里多少有些好奇。约摸半柱香时间二人回来,没有什么不对劲。 小公公小跑进来,凑近太子耳语了几句,太子便让大家各自回去,皇上今天不议政。 宁家送的女孩进了宫,正是承启帝新鲜劲的时候。 徐府 徐野陪小姑娘用过晚膳,看她在书房忙写新故事,才出门回徐家见他老爹。 徐则今天故意把冯文石叫出去就是测各方反应的。果然,刚才宫里来消息,说他走之后,好几个人拉着冯文石旁敲侧击他们说了什么。 冯文石当然守口如瓶,所以今明两日,肯定有人要从京定衙门找答案。 徐野这才明白,原来父亲是在帮忙。 小姑娘的初衷是让张家先警惕后松懈,警惕,他们会派人出城遮掩据点,这样给大理寺机会;松懈,他们得知京定衙门查暗渠纯粹是打击帮会漏舶,外面所谓的官吏借道输送禁品都是谣言后,便认为虚惊一场,原先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只不过输送渠道换成别的。 可放松警惕就会给人有机可乘,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帮会不会让这件事过去。一旦让他们从暗渠查到蛛丝马迹,那么张家就等同于得罪了京城的黑道。 “你都猜到了。”徐野无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五老爷。 “她到底要做什么?”徐则觉得那丫头布这个局是想把张家灭族啊。 徐野目光微沉,玩着手上的小印章,“当年好好给她道个歉,哪至于此。”不知错不说,还一次次派杀手去金陵赶尽杀绝,要不是她身边有一群好帮手,她哪有命活到今天。 广植跟张家的刺客交过手,深有感触,“那丫头是个好说话的。”所有的严厉和脾气都用在了生意场上,私下特别容易相处。能把好好的孩子逼到这份上,张家罪不可恕。 “你能护好她么?”徐则想着关键时刻估计还是得自己出手。 “小意思。”徐野嘴角上挑,有点嚣张。 徐则被儿子这副样子逗笑了,“出息了啊徐六。” 程家这边,得知娄少竭失手,程馥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心里有些烦闷。 高升瞧她神色不对劲,哄孩子似的安抚道:“你镇定点,都是迟早的事。” 程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至少秋猎不会出岔子。” “不会。”高升神色坚毅。 程家的中秋过得十分平静,主子就两个人,程馥索性让大家伙自己出去玩,她跟徐野两个在家中赏月。反正程家足够大,好些地方他们都没走过。 “你有没有觉着我这个人很无趣?”自认为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 比如这个时代那些对女子刻板的评价标准,打分的话,她全不及格。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不精,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骆行教了几年的射箭。 “我若是男子,瞧不上我自己这样的。” 此时两人坐在铺了宽大毯子的草地上,品茶吃月饼,天上一轮孤冷的圆月,让小姑娘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起来。 徐野剥好一盘葡萄放到她面前,“我若是女子,你可会正眼瞧我?” 小姑娘在脑子里编织了那个画面,不禁笑起来,“我就把你掳走,这样那样,然后你给我生一堆孩子。”想想就快活。 “……”这话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徐野躺下来,双手枕着后脑勺,望着夜空,“媳妇……” “嗯……嗯?谁是你媳妇,咱们还没成亲呐。” 徐野偏头看她,眼睛亮亮的,“我就是纯粹的没有你不行,哪哪都不行,只要你在,哪怕是发呆,我都很满足。” 小姑娘怔了,脸唰地红起来,接着她抓住徐野的手要把人拖起来,“徐六,趁我哥哥还没来,咱们先洞房吧。” “哈?”他没听错吧,“这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说的话么?”虽然他很想。 每天能抱能亲但是不能瞎摸也不敢更进一步,试问哪个男人不煎熬。都怪张家和赵燕然,老天怎么不降一道炸雷劈死他们。真是挡了他太久的路。 小姑娘捂着嘴笑个不停,“徐六你正经的样子好可爱,将来你肯定成不了严父。” 徐野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别扭的少年,有点面瘫却并不冷酷,多数时候神态都平静从容,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我爹也不是严父。” 徐家人都不喜欢棍棒出孝子这种育儿模式,他爷爷伯父亲爹一个比一个有城府。面上牲畜无害,其实心眼比谁都多,最喜欢给自己的孩子下一个个陷阱,诱导他们不断掉陷阱爬起来掉陷阱……直到开始意识到中计。 悲催的是徐野现在觉得这套还挺好玩的。 “徐六我想好了,人生注定三灾九难,不如意是常态。不管我这心结能不能解开,你若视我如初,咱们明年就成亲吧。” 徐野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她看着你。” 小姑娘跪坐着,下了莫大的决心般认真地点了两下头,“如果你注定是我程家的夫婿,那么早点过门也好。” “……”行吧。 八月底乡试一过,秋猎的日程就近了,行宫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承启帝出发。徐野这回被特别安排在打头的皇城卫后,跟一群少年将军同行。外人看来这代表着天子的重视和期许。 徐野认识这些年轻人,但是并不熟,只怪皇城卫走得太慢,他不能早点到猎场。 “听说官职都没了,就是个纨绔。” “没有徐监丞他哪有资格在这。” “你们懂什么,他是状元郎,你当随随便便能考上?” “谁知道是不是他父亲提前泄题。” 徐野在想要不要退到最后,好让他们不必有顾虑,放开了说。 忽然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长舌妇。” 这话不好听,议论徐野的几个年轻人都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有人脾气大,当即大声反呛回去:“你骂谁呢?” “谁当面议论他人长短我就骂谁,你随意对号入座。” 先前开口的人正要继续反驳,旁边的人及时拦住了他。 “嘿,你帮人家出头,人家领情么?”一个少年偏了偏脑袋,提醒大家注意徐野。 徐野骑在马上昏昏欲睡,时不时掩嘴打呵欠,即便听了这么多诋毁的言论也没有搭理的意思。不过帮徐野出头的少年却被他这副不争气的模样气到了,哼了一声,双腿往马肚子一夹,就与他们隔开了距离。其他人见状,愈发得意地聊起来。 抵达行宫是三日后,徐野进了分派的客居就倒头睡觉。 “毫无年轻人的朝气。”徐则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五老爷,我那院子可以修一修了。”背朝外的人突然出声。 徐则在床沿坐下,不解道:“才翻新没几天。” “等……你是说……” “嗯。”背朝外的人发出了半梦半醒的嘟囔。 行宫有正经的房舍,也有搭在附近坡道上的帐篷。那些少年将军为了凸显自己的糙劲都选择住帐篷,他们起了表率后,不少同辈都跟着去住帐篷,甚至女孩们都有尝试的。对比之下,老实住好房子的徐野就像个吃不得一点苦的金丝雀。 “皇上,要不让徐六回去吧,他在这老被人嘴碎。”徐则跟承启帝抱怨。 “这算什么,朕被天下人嘴碎的少了?”他倒不认为徐野住舒服的园子有什么不对。 徐则撇了撇嘴,老实杵在旁边发呆。 “娄少竭的伤势怎么样了?”秋猎少了身手矫捷,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怪遗憾的。 “带着伤去查马蹄印了,皇上这事大理寺还没数,您可不能向外人透露,包括太子和左右二相。”徐则认真道。 承启帝瞪他,“这江山是朕的,朕不比你懂分寸么?” “那您就可怜可怜小六,让他回京吧。” 承启帝也气了,“他哪可怜,朕瞧他从早睡到晚。说出去谁信他也是正经做过父母官的人。” 徐则本也没真打算要徐野回京,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第七章 最近忙,都有在写,但是量不稳定,所以打算多攒些章节一起发。 感谢支持 第8章 让大家久等了 次日一早,徐野就被徐则从床上挖起来,不情不愿地洗漱更衣套上护甲,背上弓箭和倭刀,跟着徐则出发。今天是开猎的大日子,所有人都得到场。 跟路上的待遇不同,徐野一出现就受到了男孩们的欢迎,都是勋贵家的子弟,打小就认识,自然比那些长年生活在军营里的少年将军们要亲切些。 “美还是你徐六美,瞧瞧,我就说你名声都那样了还前赴后继地有名门千金要嫁你。” “刚才你是没瞧见,那帮眼高于顶的都往这边瞟呢。” “哎呀,果真是皮囊抵万金。” 徐野在试弓,目不斜视,“肤浅,我可是状元老爷。” “美六你可得给哥几个争气啊,你瞧瞧那些……” “就是,看不起谁呢。” 徐野顺着他们所指望去,承启帝身边聚了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其中几位正是来时同行的少年将军们,而赵燕然夫妇也在。 似乎在说什么趣事,很是热闹,跟过大寿似的。想必这就是徐则所说的年轻人朝气吧,徐野的思绪莫名的就偏离了重点。 欢闹归欢闹,承启帝也在看徐野那堆熊孩子,冲旁边的家长道:“砸了人家画舫的;带人围御史家逼人嫁闺女的;醉酒打赌护城河游泳差点被铁刺扎成筛子的;三进三出国子监的……爬翰林院屋顶睡觉的……好啊好啊,又凑一块了。”他又嫌弃又无奈。 徐则和几位宗亲、大臣齐齐望天,装作听不懂。 “醉酒打赌那次你也有份吧?”承启帝转头看向七皇子。 “儿臣知错了。”赵燕谨从小到大就犯过这么一次错,三天两头被拖出来鞭尸。 热闹够了,钦天监官员表示吉时已到。承启帝点燃篝火,今年的秋猎正式开始。 少年将军那一队人数是最多的,因为不少女孩也跟着他们。自古英雄和美人就是容易互相产生好感的两个群体,所以这个画面并不稀罕。 徐则往儿子先前的位置望去,公子哥们都在催促徐野别磨蹭,不然鸟都不剩一只给他们了。 徐则十多年没骑射,也不大感兴趣,便在营地同几位臣子喝奶酒说闲话。山林里充斥着发现猎物和驱赶猎物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有人运气不错。 承启帝一行回来得最早,之后是几位皇子和公主,不多时臣子们也陆陆续续回来。 显然大家伙就是意思意思而已,心照不宣罢了。 少年将军一队和徐野一队都没回来,闲下来的人开始议论孩子们之间的小矛盾。担心年轻气盛,会控制不住脾气,给对方使绊子。 越说越觉得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出现,而徐野因为往日的劣迹,很不幸被公认为闹事参与者。谁要是挨欺负了,他肯定在其中,不是带头的就是从众。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山道上出现了二十多人,有男有女,近了才看出是少年将军和各家小姐们。 “怎么搞的?”有长辈上前关切。 两个人受了伤,且从伤情上看,并不像遭遇山中猛兽攻击,两人身上也还算干净,失足跌落也不这样,更像是互相撕扯、碰撞造成。 众人神色都有些尴尬,其中一个腿瘸了,拒绝搀扶,瞪了眼其他人,然后自顾自地去了后方太医营。 又过了三刻,徐野一行才慢吞吞地出现在山坡上。马背驼满了猎物,几个男孩都只能牵着马慢慢往这边徒步回来。眼看就要到营地,突然又不动了。围在一块不知商量什么,最后大家把马匹上的猎物取下来,似乎在认真点数,然后重新分配,这才高兴地重新出发。 “收获不错啊儿子。”永寿伯见小儿子驼了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猎物回来,别提多高兴了。仿佛他儿子一辈子高光时刻就在今天。 徐则看到儿子独自牵着两匹马绕到御厨那边,便跟着走过去。 “鹿腿我包扎过了,你们帮我喂着,别让它死。其它这些我就要皮……” 御厨们纷纷点头,让他放心,会伺候好那只鹿的。 “外头那些也都是你猎的吧?”徐则摸了一把鹿背,那鹿委屈巴巴地别过脸。 徐野不置可否。 “伤的两个人跟你有关?” 御厨将死掉的猎物摆在宽大的砧板上,准备下刀,父子二人走远了几步,避免待会儿砍肉被溅到。 徐野仔细洗干净手,“周家小子路上帮我出头,被人排挤,刚才有人想整他。我正巧在附近……” 徐则负手,“这事没那么轻易了结。”这帮少年将军看似关系不错,但他们也代表了各自家族,彼此之间有多少真心不好说。 这帮人虽然瞧不上徐野,可利益圈不同,还没到要针对徐野的时候,但周家难得出一个年轻武将,又好死不死的偏帮“圈外人”,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那是想在这里办丧事?”别回头赔了命还把家族前程搭上,“要我说就是太平久了,闲的。” 徐则笑了笑,“是这么个理。” 篝火宴是惯例,御厨把大家打到的猎物做成各色美食,配上从京城带来的佳酿,再有舞姬们助兴,整个夜宴的氛围随着漫山秋色般的裙摆不断高涨。 徐野坐得老远,本想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结果他那些狐朋狗友看不惯少年将军们出风头,纷纷把自己的肉盘和酒挪过来。于是又成了一个小团体。 大家互相劝酒,玩小游戏,一个个坐没坐相,又爱嚷嚷,好几次都因过于喧哗被各自父母警告。但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能管得住才怪。 少年将军这边也全是年轻人,但就没人家会玩,而女孩们难得能出来一趟,自然哪里有热闹就想往哪里去。有胆子大的还真结伴过去了,结果被一对兄弟赶了回来,说她们碍事又喜欢告状。把人姑娘给委屈坏了。 “要不怎么说他们是酒肉和尚呢。”宋家小姐拿帕子擦了擦嘴角。 “这名有什么典故?”年初才从北疆搬到京城的慕容卉,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翁齐荷惯来就是逢高踩地的性子,慕容家世代驻守北疆,慕容卉出生也在北疆,这回特地被送到京城,是皇上的意思,准备用婚事来嘉奖慕容家。大家都说慕容卉没准会给太子当侧妃。 “都没娶亲呗。” 女孩们笑成一团。 慕容卉这两日总有说不出的焦躁,忽喜忽悲,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那徐家公子也未定亲么?”脱口而出。 翁齐荷和身边几个女孩被她这个问题弄得面色有些尴尬,宁颖就坐附近,在这个人面前提徐野就等同于得罪她。不过翁齐荷念头一转,又觉得怎么说慕容卉都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太子继位后她就是贵妃,宁颖的前程还真不如慕容卉。于是也放开了胆子,对慕容卉道:“没听说有定亲,不过据传纳妾了。” 翁齐荷是翁齐敏的堂妹,跟翁齐敏关系不算亲近,但也不交恶,逢年过节碰上面也能凑一块玩。 慕容卉有些失望,不再多言,低头细细品酒。不过旁边的女孩们话头却打开了,聊起了徐野的那个“妾”来。 “就是顾长烟。” “哎呀人家现在不姓顾了,叫程馥。” “听说把金陵搅得乌烟瘴气,这不她前阵子回京了,那酒馆的管事都换了,还把金陵酒馆的说书人也一并带回来。” “她还回来做什么,在江南不好么?”大家这一两年多少有听她的传闻。尤其是顾家的人但凡出点什么破事,大家都会把当年小兄妹的遭遇拿出来讨论。 “我要是她我决计不回来,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后一句说得很小声,只保证翁齐荷几个听得见。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同样坐在附近的睿王夫妇,都了然。 慕容卉对徐野这个“妾”也好奇起来,面上不关心,但耳朵一句话都没落下。而她们说得起劲,都忽略了宁颖的脸色。 “徐炽烈在翰林院才呆多久啊,就跑到金陵去当了吃力不讨好的同知。我爹说了,江南那地方都是土族说的算,父母官换了一拨又一拨。徐炽烈不是为了程馥去的谁信啊。” 慕容卉心中酸涩,“那……那位程姑娘可是才貌俱佳之人?” “哪呀,就是寻常吧,不过会写话本。《白鹤道尊》和《老山志》还有最近《二小姐》就是她主笔。”程馥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很小,过去也不大出门交友,真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对她的长相几乎全靠道听途说和自我判断。 “不对啊,我见过她,当年春宴……人木讷老实,可长得不差,他们兄妹都生得不错。” 翁齐荷拍了对方的手,提防地看看四周,“你疯了提当年,这里是哪儿?” 忽然,宁颖站起来,把女孩们都吓了一跳,只见她面色不善地扫了眼众人,咬了咬嘴唇,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大家伙儿都以为她要发作,仗势压人,谁知她却大步朝徐野那边走去。 女孩们见势不妙,纷纷跟了过去。有想看热闹的,有担心她冲动闯祸,把事情闹大,连累到自家的。动静之大,把篝火宴上的其他人都惊动了。 徐野在这帮狐朋狗友中不算中心人物,所以他们玩,他就看着,话也一如既往不多,该藏拙就藏拙,该显摆就显摆,分寸把握得当。 “哦哟吓死小爷了,你们跑过来做什么,滚滚滚。”一个小胖子双手抓着牌,不耐烦地赶人。他连扑十把,好不容易碰到一手好的,这节骨眼上谁让他赢不了,他就跟谁急。 以宁颖为首的女孩们直接就挡住了他们的光线,以至于坐在地上围成圈的男孩们都不得不抬起头。 “有何指教?”敬国公世子站起来。 第9章 就跟你似的 宁颖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向屈膝靠在树干下美滋滋看牌的徐野道:“你若要纳妾,这满京城良家女子多的是,程馥那种恶妇,若是进了徐家,你可知会带来多少麻烦?你父亲你伯父的声誉都要被她毁了。” 徐野完全把她当不存在,想去看胖子的牌,被胖子发现,两人互相拉扯,都想趁机偷对方的好牌。 场面十分尴尬,翁齐荷几个女孩们有忍笑的,也有想转身回去的。宁颖气急,大声,“徐炽烈,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徐炽烈!”宁颖气红了脸。 慕容卉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宁颖出自武定郡王府她知道的,太子和睿王的亲表妹,这样的身份天下什么样的男子她得不到,偏偏还真有个无视她存在的。慕容卉心下痛快之余,对徐野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 “这是怎么了?”张晚晴和几位王妃走过来劝和。 她跟宁颖素来要好,见对方受委屈,自然是要帮说上几句的。 “宁家小姐不让徐六纳妾。”敬国公世子嘲讽。 张晚晴头疼,宁家跟徐家早交恶了,宁颖还这样,确实不合适。不过她更不喜欢徐家的态度,仗着皇上的重视目中无人。尤其在得知徐则将来是右相之位的继任者,张晚晴就对徐家产生了极大的偏见。 她把已经红了眼睛的宁颖拉到旁边,“妾不过是个后宅的消遣,你何至于计较。”以后当家做主母了,随便安个罪名打发掉就是了。 这时七皇子赵燕谨也领着人悠哉悠哉地走过来看热闹,“四嫂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纳不纳妾是徐家六郎的事,宁表妹有资格计较么?你这么劝宁表妹,不知情的还以为宁表妹要给徐监丞当儿媳了呢。” 赵燕谨这话一出,大家都品出了张晚晴话中意图,尤其是心思敏感的女孩们。徐家跟宁家早撕破脸,今天参加篝火宴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两家都这样了宁颖还放不下,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慕容卉初来乍到,见宁颖一个娇滴滴的女孩被这样无理,于是不知深浅地站了出来,“徐公子,既然大家都在这,不如你就把话说开吧。” 她到京城的时间不长,并不知道当初宁家跟徐家闹到什么程度,刻下看到女孩们没有人为宁颖出头,而睿王妃还被七皇子给怼哑巴了,骨子里将门的果敢就冒了出来。 徐野扔了牌,站起身,“烦不烦,你们是没人要所以天天关心别人房事么?我跟你们很熟吗?要给你们什么交代?” “你们要真这么恨嫁,满大街男人没娶媳妇呢……” 慕容卉没想到自己好心劝和会被羞辱,更没想到面上那般完美无缺的男子会这般无理。她感到无地自容,而女孩们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她出声,男孩们更懒得关心她。自小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她头一次受这般大的委屈,捂着脸哭着跑了。其他女孩见状,也借口去安慰她溜之大吉。而宁颖也被张晚晴拉走了。 看到如鸟兽散的场面,赵燕谨别提多快活了,宁家和张家吃瘪,他是最高兴的。 敬国公世子重新抓起自己的牌,问道,“要不要来凑凑?” 赵燕谨刚想答应,又想起皇上先前的训斥,边叹气边摆手,老气横秋地走了。 徐野招呼众人,“继续继续。” 当众被那般羞辱,心性再强的男子都受不了,何况宁颖,张晚晴安抚不了她,只好把她交给宁家人带去大帐里歇息,自己则先回宴席上。 赵燕然一直闷头喝酒,偶尔跟旁边的宗亲聊上几句不咸不淡的。张晚晴回来后便把刚才的闹剧告诉了他,赵燕然手中的酒杯一顿,本还算轻松的神色立即垮了下来。 “她也老大不小了,舅舅早该把她嫁出去。”且不说徐野跟程馥的关系,就凭徐家对宁家的厌恶,宁家都应该知难而退。 或许不愿意退的始终是宁颖。 张晚晴心里也这么想,但面上还是要充当一个好表嫂。所以赵燕然这么说,她也只敢在心里附和。“话虽如此,可王爷您别忘了,宁家有母后的懿旨。” 赵燕然最近通透了很多,张晚晴的提醒,只会让他觉得宁家算盘虽然打得响,可惜毫无意义。皇后临终稀里糊涂地下了那道懿旨,完全就是被宁家哄骗的。他们要是聪明,就不该让这份懿旨见天日,否则就算他的好父皇不吭声,太子也不会放过宁家。 宁家倾向睿王府是有目共睹的,有个太子当得好端端的大外甥不支持,剑走偏锋把宝押在二外甥身上,太子又不是死人,怎么会坐视不管。赵燕然觉得自己哪天若死在亲哥手上,不是被宁家害的就是被张家害的。 跟着宁颖的女史回来,说宁家人已经把宁颖带回行宫。 赵燕然多嘴问了句:“怎么闹起来的?” 宁颖前阵子都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跑去招惹徐野。他们那帮纨绔子弟本事没有,抱团比谁都厉害。说话一个赛一个难听,你还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但人家父母亲族愿意给他们造作,又有承启帝宠护,非要跟他们计较,劳累的还是自己。而且这帮纨绔又记仇,三五年前一点小矛盾,记到今天都不出奇。 女史上前一步,在两人身后将闹剧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夫妻二人。 张晚晴手中的筷子突然没放好,掉落在地。她的反应被赵燕然看在眼里,心里更是烦闷。 “回京了?” 女史颔首,“听说回京好些日子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遮遮掩掩的。” 赵燕然有不好的预感,但哪里不对劲他一时还说不上来,只觉心提到嗓子眼。 “他们兄妹竟然攀上了徐家……”给徐野做妾,确实是个好出路。张晚晴紧绷着身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王爷,徐家怕是在针对您。” 赵燕然放下酒杯,“何以见得?” “祖父前些天跟我父亲说朝堂上的事,徐家好像跟东宫来往紧密,如今外边都传徐家明面上保皇派,实则为东宫一脉。” 赵燕然重新拿起酒杯,放到嘴边,“右相多心了。” “王爷,妾认为此事……” “累一天了,咱们去跟父皇辞别吧。” 夫妻二人离开宴席回行宫后不久,承启帝也喝得醉醺醺的,为免在朝臣面前丢丑,他也没多呆。营地离行宫虽说不远,但也要坐一小段马车。徐则就等着他回去,自己好跟徐野那帮小孩玩牌,结果被叫去陪驾。无奈之下他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篝火宴。 “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尽挑得罪人的话说。 徐则叹气,“臣在想他不做官是不是为了随便呈口舌之快。”有官身那会儿确实挺收敛。就算想骂人,也用以理服人的方式,比如在景庄寻人墙上贴文章。 “不过皇上,这宁家怎么就非徐家不可呢?徐六这种混账东西,宁家女儿嫁给他,那就是一辈子的不幸。哪个父母会把女儿往火坑推。”除了程馥,徐野对任何女子都是火坑,不值得托付终身。 承启帝把敷在额头的帕子取下来,“宁家心偏了。” 徐则心里嘀咕:就跟你似的。 把皇上送回寝宫,徐则就转头回了他们父子住的园子。徐野已经回来,坐在炕桌前旁若无人地整理自己收集到的石头。徐则站在门口盯了半晌,感叹孩子这劲,考状元都没这么用过心。 山里有溪流,水下的石头又光滑又漂亮,徐野仔细采了一袋回来。这也是他们那一队回来得比别人晚的原因之一。 第二天承启帝去温泉山庄,只带宠妃和内官,其他人自己找事做。徐野又进了山,这次是独自一人。依旧是快日落才回来,然后带出来的东西比昨日更丰富。猎物倒是没几条,这趟更像是专程寻宝。 “你也太有心思了。” 来园子串门的人都很不幸被他拉壮丁,帮自己分石头,大小颜色接近的放同个盒子。多余的人手则被他指使去做鲜花的分类和保鲜。 看似简单的活,因为要用心,变得容易耗精力,大家忙到深夜,就得了一盘兔肉和一锅素面。不过骂归骂,还是很讲义气地把活做完。 东西分装好之后,徐野让人搬上马车,连夜送回京城。鲜花保存不易,早点出发很有必要。 他做这些事也没避开旁人,天一亮行宫都传遍了,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宁颖好不容易缓和心情,又崩溃了。躲在屋里哭肿了眼睛。慕容卉也郁郁寡欢,心情很复杂,一股浊气堵在心口,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也许有点羡慕。 接下来每天都陆陆续续有人进山里,打猎的依旧有,但效仿徐野这样寻宝的也多起来,周家的少年将军也加入了徐野一行。整个秋猎变得莫名其妙又有些搞笑,承启帝懒得管了,随他们胡闹。 赵燕然看他们热火朝天的,心绪越来越糟,他不否认,徐野的举动扎了他的眼。 程馥就这么好么?可让他回忆起这个女孩,除了那些争议,他竟想不起她的任何。只依稀记得她有一张肖像生母玉阳县主陈梦铃的脸。 “殿下,外头闹起来了,您过去看看吧。”一名内官跑进来。 赵燕然才想起七皇子也跟着去温泉山庄,皇上让他顾着行宫这边。 “出什么事了?” “宁小姐拦徐公子的道,两方人吵起来了。” 第10章 她急糊涂了 徐野掀起进山寻宝的风潮后,闲出屁来的公子哥们都像找到了新玩法,每天都特别积极的进山,然后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敬国公世子采药材上了瘾,总觉得什么都值千金,什么都是长了千年的。其他人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 “……我告诉你顾长烟根本不是表面的那样,她都是装的,她在利用你。”宁颖放下往日的高傲,形神憔悴,任谁看了都不忍。 “这话就别在这里说了吧?”跟之前不同,这回是真的有女孩想阻拦宁颖。 可惜现在的宁颖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解,也顾不上家族的名声,“她当年跟睿王殿下有婚约,为什么最后不作数了?因为她就是个毒妇,她嫉妒张晚晴得睿王殿下的倾慕,她在皇后娘娘的春宴上布局杀张晚晴。要不是念在她父兄的份上皇上早将她赐死了。她心机深沉,就是想利用你翻身,你要她进徐家,我绝不答应……啊……” 宁颖被徐野掐着脖子重重地摔到地上,当场就昏死过去。 “泼醒她。”徐野没什么情绪。 在场的都是权贵子弟,大世面见过不少,但也没想到徐野会真的跟宁颖计较。对当年春宴之案一知半解的人听宁颖乍然揭露,吃惊之余有人相信,也有人对真相抱有怀疑。 关键在徐野的态度上,徐则是大理寺上官,又是天子宠臣,徐家没有避讳,是不是说明当初的纠葛另有隐情? 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的时候,徐野的随从在他下令后已经从拱门边的蓄水缸里打了一桶水过来。宁家的下人早跪了一地,纷纷求徐野放过主子,当然也有人在事发时就偷溜去禀报武定郡王府的其他主子。 水很无情地泼到宁颖的头上,她呻吟着动了动,徐野从背上抽出倭刀朝她走过去,眼看刀刃就要贯穿她的脖子,赵燕然及时赶到,“住手!” 徐野的伙伴们这才回过神,纷纷上前把人往后拖,“你冷静点,这里是行宫,不要闹出人命。” “对,皇上在呢。” 出乎意料的是,帮忙拉徐野的还有那几个少年将军。 “徐兄,算了。” “女子多爱呈口舌之快,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徐野神色如常,但谁都看得出他很不高兴。他扫了眼在场众人,“你们有几个见过程馥?又有谁同她说过一句话?站出来。” 四周陷入尴尬的死寂。 “看啊,你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妄下定义,不觉得很可笑么?我徐野喜欢的女人用得着你们多管闲事?她好也罢坏也罢,都是我徐野视如生命的人。” “可笑你们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还有那个闲情为旁人操心。呵,我跟你们很熟么?”他将倭刀回鞘。 男孩们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见他已经走远,又纷纷追了出去,毕竟山还是要进的。 当晚,徐野继续跟小伙伴们整理当天的收获,徐则悠哉悠哉的带着承启帝训斥的话过来,就瞧见这副幼稚的画面。看来儿子完全没有被早上的事影响。 不过毕竟要在行宫行凶是事实,也所以接下来几天,徐野被打发到佛堂思过,山是进不去了,好在每天都有人自发地过来给他送吃送喝,日子也没有很难过。 慕容卉也提着食盒悄悄过来,以为徐野吃不好睡不好,一定很懊恼自己冲动行事。结果看到的景象是徐野在佛堂下打地铺,墙角下摆了七八个大小食盒。 她听到身后有人来,可惜这里只有一个出口,她若是原路折返肯定会碰见来者。于是只好带着丫鬟跑进佛堂里,当着徐野的面躲到佛像后。 来者是两名少年将军,个子高一点的叫许孟知,矮半个头,左边眉角有一道清晰伤疤的是柳远,两人年纪相仿,都是祖上好几代从军的将门之后。 “徐兄好惬意。”柳远进了门随便拉了个蒲团坐下。 徐野啃着果子坐在铺盖上,翻程馥给他打发时间的闲书,眼风都没给这两人,“要不跟你们换换?” 许孟知干笑几声,直接一屁股坐到他铺盖上,“徐兄,咱们讲和吧。” “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小爷的事?”徐野依旧翻着书。 许孟知抬头看了眼佛像,接着道:“先前多有言语上的冒犯,你别往心里去。” 柳远附和,“是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哥几个的,你只管开口。” 徐野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没事就回去吧。” 许孟知和柳远对视一眼,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真不记仇,但对方显然没心情招待他们二人,于是也不好死缠烂打。 “那我们先走了,回头给你送点酒菜来。” 徐野嗯了声。 确定两人离开小佛堂后,慕容卉才从佛像后走出来,捂着胸脯只呼万幸。见徐野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懒散地翻书吃果子,她走近了些,“多谢徐公子保住了小女名节。” 徐野不应也不看,完全当她是透明,好像她不存在般。 “徐公子,我……” 他的态度让慕容卉很不舒服,她从未遇到过不正眼瞧她的男子。这个人太过于傲慢,但同时也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她觉得自己生了病,对一个没心没肺甚至讨人嫌的男子这般上心。 她走出佛堂,以为徐野会挽留自己,故意放慢了脚步,结果所有少女的期待都没有发生。她气红了脸,转身要进去质问对方。身边的仆从却不再允许她这样放低身段,半拉半哄地把她带离了佛堂。 **** 一场秋猎,让赵燕然夫妇每天都如坐针毡。尤其是张晚晴,她对程馥的恨意淹没了理性,而赵燕然的心情就复杂得多。大家探究的目光令他尴尬不已,同时也有些无地自容。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如今再看妻子这副堂而皇之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立场的姿态,他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以前,他以为张晚晴那些紧张和哀怨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自卑所造成的。现在他才明白,她内心深处恐惧的是终有一天真相被揭晓,她维持不住自己和张家营造出来的假象,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所以这些年她和张家才一次次往金陵派杀手。 的确,除掉程寒和程馥,真相就算揭露也改变不了什么。遗憾的是,他们低估了受害者的生命力,以及那颗要豁出命来报仇的决心。 “该如何是好……”她扑在赵燕然的怀里泣不成声。 赵燕然想安抚她却像被塞子堵着喉咙,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悲伤的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待这个人了。曾经的誓言,柔情蜜意,口口声声说这辈子独宠她一人,结果呢? 原来自己的心意这么经不起考验。 “王爷、王妃,京城有加急。” 两人暂敛愁绪,将人放进来。 “王爷、王妃,小世子不见了。” 张晚晴大惊,“你说什么?” “孩子不是在相府吗?”因为夫妻双方都要随驾,但孩子太小,怕照料不周,便暂时送到了右相府,由张大夫人看顾。 “这么多人跟着怎么会不见?”张晚晴气急败坏。 “小人不知,只听说有人见着一个婆子抱着小世子出了府,不知所踪。王爷王妃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小世子找回来。” 张晚晴哭着拉住赵燕然的手急道:“是她一定是她,是顾长烟,她回来就是为了折磨我的。她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绑走我的孩子,王爷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她软倒在地,泣不成声。 赵燕然此时也难以冷静,只是张晚晴已经失去理智,他强迫自己不能慌。 可是谁会对他的孩子下手?他那些对储位有想法的兄弟也不至于对付一个小孩。他左思右想,再结合程馥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然回京的传闻,他也认为只有她会这么不折手段。 “回京,马上。” 张晚晴突然抱住他的腿,“王爷,您没有权利让京定衙门抓人。” “抓人?”赵燕然低头看她。 “王爷,瀚儿在那贱人手上,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求您去禀报陛下吧。” 赵燕然迟疑,“你要抓程馥?” 张晚晴想不明白丈夫为何会突然犹豫,关乎他们孩子的生死,他还磨磨蹭蹭,“瀚儿在她手上,不动用京定衙门,怎么搜查?” 温泉山庄也在行宫范围内,就是隔着十五里地,快马加鞭也要一点时间。赵燕然本打算自己去,张晚晴死活要跟着,他只好改乘马车将她带上。 承启帝虽然很厌烦张晚晴动不动将当年的真相颠倒黑白,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别人都被蒙在鼓里。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宝贝孙子的安危。尽管对程馥能从戒备森严的张家把孩子带走可行性存疑,不过找到孩子最重要,若是真冤枉了人,回头给些赏赐,再让徐则去安抚,相信程家兄妹再大的怨怼也可以平复。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干了,传令让冯文石带人包围程家,并将程馥抓起来仔细审问。 “此事不可在行宫内声张,你们先回京找孩子吧。” “皇上,徐炽烈与程馥来往密切,媳妇斗胆猜测他或许也有所牵连。”赵燕然已经要起身,张晚晴却膝行了两步。 承启帝嘴角微翘,俯下身盯着她,“朕把徐野关起来刑讯不是不行,可你们夫妻、右相,能承受后果吗?”无凭无据抓程馥已经违反律法,现在还想把权臣之子牵扯进来,承启帝只觉她不可理喻,不知天高地厚。 程馥若无辜,他们夫妻就要面临不少的麻烦,如果再把徐家给得罪了,那睿王府和张家要面临的可不是弱小的兄妹,而是徐则疯狂的报复。 赵燕然忙道:“她急糊涂了,父皇不必同她计较。” 张晚晴还想坚持,却被赵燕然半拖半抱地带走了。 夫妻二人走远后,承启帝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同意先关押程馥,当然不只是为了在儿子面前表个态。程馥不声不响的回京,这个举动换谁都会猜测其是否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11章 你是顾长烟? 睿王夫妻提前回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行宫,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原因,该干嘛还干嘛,揣测也是放在背地里。 “孩子是怎么回事?”徐则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他之前多少猜到程馥会利用这次秋猎的机会,但没想到对方不是要在秋猎上动手,而是剑走偏锋。 此时父子二人窝在屋里夜谈,一盘棋,一壶茶。 徐野无辜,“谁丢了孩子谁自己找去。” “她可能要吃苦头。”睿王世子并非普通孩子,承启帝极喜爱这个孙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是血流成河的代价。 徐野漫不经心,“上天入地我都陪她。” “你倒是个情种。”徐则耻笑。 徐野睨他一眼,“家学渊源。” “……”行吧。 京城 放榜后就马不停蹄赶到京城的程寒在家睡了两天才松快,冯文石带人包围程家时,他正和妹妹一块研究徐野从行宫送回来的那些山货。 程家、两河轩、小酒馆等程馥名下的产业无一例外被官兵搜了个遍,一无所获。没有任何证据说明睿王世子被程馥绑架。越到后边,冯文石压力剧增,只好请示留京监国的太子。 赵燕韬给他的答复是按律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跟没说有什么分别?如果能按律,就不该无凭无据搜查,也不该抓人。现在要是把围着程家的官兵撤走,睿王夫妇回来,必然拿他开刀。 冯文石越想越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大祸临头。 而这时右相也不干了,非说就算程家搜不出来,也不代表他们无辜,谁知道有没有同党。冯文石心下不认可对方这种构陷,以恶意揣测百姓是朝廷大忌,但掺和进来的势力越多,京定衙门将来要承担的责任就会被稀释,他的官职能保住。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案子迟迟不结,京城的百姓从起初的看热闹,到后面发现不对劲,直到有人意识到京定衙门也许根本没有证据证明程馥有罪,于是舆论发酵,骂冯文石是昏官,骂张家仗势欺人的什么都有,还有人又总结了一番睿王和顾家当年婚约引出的一系列纠纷。 朝堂上,赵燕韬不满张右相干预京定衙门办案,导致此事发酵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质问对方是否借机构陷。而张家备受压力时,睿王夫妻回了京。张晚晴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冯文石把程家兄妹立即收押并严刑盘问,务必得到世子下落。 赵燕然没有吭声,大家都把他的态度当做是支持张晚晴。于是东宫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王妃好大的威风,无凭无据的押人用刑,这个后果你能承担还是张相承担?”有御史上前质问。 张晚晴看都没看他一眼,“不见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心急。” 那御史也较起真来,“该搜的都搜了,不是什么结果都没有吗,王妃如何就咬定是程馥所为?” 赵燕然拉住还要辩驳的张婉晴,再说下去对睿王府没有半点好处。那些御史的嗅觉、口才都是一流的,不管讲不讲道理,张婉晴这辈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燕韬听他们吵得闹心,便问赵燕然,“睿王想抓人,想用刑都可以,不过任何后果睿王府承担。孤既不会偏袒你们任何一方,也不会为结果担责。”就算是承启帝也不行。 赵燕然迟疑了,不是因为赵燕韬的冷漠,而是对方好像过于平静了。在金陵的时候,对方就直白地告诉他,程馥是太子羽翼下的。而且程馥为太子赚了不少政绩,没道理太子会愿意见到她沦为阶下囚,甚至面临被凌迟的结局。 看出他的心思,赵燕韬不耐烦道:“你长大了,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他书桌上摆满了高高的奏折和卷宗,真没什么时间陪睿王夫妇发疯。他也不希望臣子们为了睿王府的家事分心。 张婉晴不明白丈夫还犹豫什么,他不是对程馥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么,再说现在孩子在那对兄妹的手上,温和的手段根本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照她说,就该下重刑,要多狠有多狠那种。 “王爷,我想瀚儿……”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燕然面向张右相,“右相以为呢?” “于公,臣是百官表率,于私,臣是小世子的外曾祖父,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张右相作揖。 赵燕然低下头,思衬了片刻,“先把人抓起来。” 太子随即对冯文石道,“去办吧。” 殿中的御史们都炸了,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有人不忿道:“殿下,这是私刑,如果传出去,朝廷这些年好不容易树立的公信都要毁于一旦。” “睿王殿下,您没有证据就关押平民百姓,是想屈打成招吗?” 没想到这么多人反对,张晚晴实在无法克制,“除了那个贱人还有谁这么恨我?”她疯了似的要挣脱宫人的制止,“她就是记恨我成了睿王妃,而她什么都不是,她早恨上我了,你们知道什么。” 她的狂躁让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但很快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变得复杂,难以揣摩。张右相见状,及时站出来,“睿王妃请您冷静,孩子会找到的。”一句话就把张晚晴的言论定性为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 程寒有功名,没有被带走,但也无法离开程家,而程馥则被京定衙门当着围观百姓的面上锁带走的。 冯文石回想程寒当时看妹妹被锁的神态,不知为何心里毛毛的。他已经暗暗希望程馥真的绑了睿王世子,否则若最终是一桩冤假错案,这对兄妹不会善罢甘休的吧。到那是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别人都说大牢晦气,来探望犯人回去都得跨火盆祛除邪祟。程馥却没有那种惧怕,一边走一边看。听着哭喊和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觉得下一个故事可以围绕这个地方来展开。 狱卒将她带到一间空牢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了进去,然后牢门重重阖上,发出冷冰冰的金属声,接着沉重的铁锁清脆地扣上。 她环顾四周,角落里几块脏黑破旧散发着恶臭的被褥,大概几十年都没洗过了,墙角有一堵三尺高砖头垒起来的小隔间,里面有一条浅而窄的小沟,昏暗的光线下她只能看清轮廓,同时听到水流声,凭自己的知识面,她认定那应该是方便的地方。 看来这座大牢建造的还算人性化,好歹有个小隔间,不是随便丢个恭桶让人众目睽睽之下方便。当然,他们敢这么设计,应该也不担心有人利用来越狱。 没有去碰那堆陈年脏被,程馥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抱着双膝靠墙闭目养神。不记得过了多久,隔壁传来打骂声,因为过于凄厉和持久,她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席夫人真可笑,行贿的是自己丈夫,她光打儿媳出气。” “她儿媳也不是什么好货。” 几个狱卒光在外头看热闹,不拉架,反正人不死就行。程馥才得知原来隔壁关押的是威远侯府的女眷。 “你看什么?她好歹也是你同父姊妹,你没有一点恻隐之心?难怪也落得这个下场。”一名年轻的狱卒见程馥颇有兴致的样子,心里不快。 这话一出,隔壁的打斗停了下来,纷纷往这边侧目。而原先被打得跪地求饶的顾长瑜突然冲过来,死死抓着隔离两间牢房的铁栏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程馥闲适地冲她一笑,没说话。 “……你是顾长烟?” 程馥依旧只是面带笑意看着她,没有做声。 “你是顾长烟,哈哈,你也进来了……你也有今天?”即便每说一个字嘴巴就疼得厉害,顾长瑜还是忍不住。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这个被退了婚除族的贱婢见到我该下跪才是……我是威远侯世子夫人……” 程馥目光穿过铁栏杆,与往这边窥视的威远侯夫人目光碰上,对方立即心虚地别开眼睛。 她转脸对站在牢外看好戏的狱卒道:“你们瞧,席少夫人被其婆母折磨至此也不敢反抗,遇着孤身一人的我便欺凌上来,屈服于强者的憋屈只敢从弱者身上找补。你们可能不了解她,这是她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劣根。” “威远侯世子夫人?做什么春秋大梦,威远侯府早就被抄了。你等着被押送死牢,明年秋后问斩吧。”程馥走到她跟前蹲下,猝不及防地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往自己这头扯。 顾长瑜疼得哭天抢地,狱卒这才回过神,打开牢房把人拉开。那名年轻狱卒甚至动手打了程馥一巴掌,打完之后还想补一脚,被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拉住。 “你疯了?”其他几个有点资历的把他拉出去,迅速上锁,小声责备。 “我就是看不惯她,再说进来了有几个能出去的。她还能报复我不成。” “……你,呵,吃点好的吧。” 几个人见这人不知天高地厚,都纷纷摇头离开。 第12章 多带点青菜和水果 一边面颊疼得厉害,不过程馥依旧好生用帕子擦了擦脸,又将凌乱的头发仔细整理好。徐野就要回来了,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过于狼狈的模样,不然那个人会心疼的。想到这里,她挤出一个鼓励自己的笑容。 不多时一个做洒扫的少年给她抱来了干净厚实的铺盖,连枕头都有,还有一张小桌,热水和饭食都是好的。跟着少年进来的是一名中年狱卒,丢给她一个包袱,有药还有女子用品。 洒扫少年把她这间牢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旧被褥也清走了,整间牢房看起来舒适不少。 “慢着,为什么她能好吃好喝的住着,我,我要遭这种罪?”顾长瑜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冲到牢门口,握着铁杆怒问。 那名中年狱卒回头啐她,“问你娘去。”安姨娘来过一回之后就再没出现,而梁国公府的其他人由始至终连影子都没有。 程馥就着隔壁的吵杂给自己铺好了床,摆好了桌子和茶具,然后盖着带有熏香的被子睡觉。 不过这一觉并不舒服,因为顾长瑜疼痛的呻吟太扰人了,她只能闭目养神。本来算好要在这里呆一阵子,至少得御驾回朝,她没什么不能忍耐的。偏偏席家一家子女眷关在隔壁。 高升以前就没少说席家后院复杂,堪比梁国公府,如今这些复杂的人都挤在一个牢房里,能消停才怪。 赵燕然特地待张晚晴服了助眠汤药熟睡后出门,入秋的京城夜里寒冷,京定衙门的大牢是旧的,漏风飘雨,男人都熬不了几日,何况一个女孩子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这种事,总之越靠近目的地,他的心绪越混乱。 程馥好不容易等到隔壁闹累了,声音歇了,才安心入睡。半梦半醒间,牢门被打开,两名狱卒打着灯笼命她出去,说有人要问话。 “不是我哥哥我不见。”她打了个呵欠,然后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 狱卒:…… 隔壁的突然传来一句酸话:“架子真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皇亲国戚呢。” 程馥没反应,似乎真的睡着了。狱卒又道:“是睿王要见你。” 背对着他们的程馥突然睁开眼睛,接着坐了起来,慢吞吞地整理衣裳和头发,狱卒有些不耐烦,想直接把人拖出去。但又想到各方打过的招呼,便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赵燕然站在刑房里,把每一件刑具都仔细看了遍,因为被擦得很干净,没有粘着皮肉和血迹,并不显得瘆人。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的思绪才回到此行的目的上,整个人也莫名的紧张。 “王爷,人带到了。”领路的狱卒小声禀报,之后又对程馥道:“还不快行礼。” 程馥找了张普通椅子,直接坐下。 狱卒:…… 赵燕然转身,“你们出去吧。” “王爷,这不合规矩。”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 毕竟程馥跟一般的犯人不同,即便不上堂的他们都知道至今没有证据证明睿王世子被她所绑。而且外头都传遍了,是睿王和张家单方面指认她是匪徒。 “本王不会对她怎么样,你们不必担心失责。” 狱卒还是不大想走,但外头突然进来两个当值的狱卒,把他们两连拉带哄的劝了出去。刑房终于就剩下两人,赵燕然这才打量起心安理得坐在椅子上的女孩。 他很意外这是一位十分美貌的女子,又是在最好的年纪,这个姿容跟他印象里的顾长烟完全对不上。不过对方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为何不跪?”他平静地问。 程馥把脑袋和脊背往后靠,舒服地挨着,“跪是要跪的,你死的那天,我一定跪着在你的坟头虔诚地埋上恶灵符,让恶灵来啃噬你的尸身,怎么样,够不够诚意?” 赵燕然袖下拳头紧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儿子在哪?” “这个问题我也正好想问你们夫妻,利用孩子构陷我,你们是嫌自己报应来得不够快吗?”程馥直视他的眼睛,坦坦荡荡,甚至有些亢奋。 “……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牵扯到孩子身上,他才多大他懂什么?”赵燕然气息不稳。 程馥伸出手,“既然你认定是我掳了你的孩子,那便拿出证据。” “说起来,当年你这个怂包不敢悔婚,跟张晚晴合谋将我踩入烂泥。如今又无凭无据就给我定罪,非说我绑了你的孩子。你们夫妻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一次次往金陵派杀手要我兄妹性命,要不是老天有眼,我百八十条命都不够你们夫妻残害的。你们这么执着对我赶尽杀绝,是心虚吧?也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以牺牲无辜之人成全自己,怕哪天事发被天下人唾弃吧?那你们多虑了,世人慕强,只会说我程馥揪着陈年往事不放,胡搅蛮缠。” 赵燕然嘴唇微颤,“你把孩子还回来,我用毕生来补偿你,可以吗?” “不必,你和张晚晴被万箭穿心才能让我解恨,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泯恩仇。你与其在这里跟我扯皮,不如出去好好找找你的宝贝儿子。没准他已经被人放在砧板上剁成肉末投进内城河喂鱼了。” 赵燕然从墙上取下鞭子,要往程馥身上抽。 “睿王殿下。”冯文石匆忙赶到挡在他跟前,大概太着急,他的身上汗津津的。 “殿下,不可冲动……”冯文石把赵燕然手上的鞭子夺下。 那根鞭子上有密密麻麻的利刺,甩到人身上连皮带肉掉一层,像程馥这样的弱女子根本扛不住两鞭子就得把命交代出去。现在押人已经违纲,若是还动刑,到时候若程家翻盘,睿王是皇子,不会怎么样,但身为京定衙门司察的他必定是那替罪的羔羊。 冯文石一边拦住赵燕然,一边催促狱卒把程馥送回牢房。几个狱卒以为她被吓傻了,怎么也得哭一场,结果这丫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掀开被子躺回去继续睡觉。 隔壁的席家一众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大失所望之余,也更好奇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案子进来。甚至有人厚着脸皮向狱卒打听。 程馥几乎不搭理她们,每天吃好睡好。 “程姑娘,这是我家公子让奴婢给您送来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把五层食盒打开,一样一样摆到小桌上,“我家公子说了,他还是头一回有个坐牢的亲人,多新鲜啊。” 程馥正端着碗吃菜,听对方这话差点呛到,“代我向二哥哥道谢。” 小丫头笑得甜甜的,“那奴婢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程馥点头,“哦,别那么多肉,多带点青菜和水果。” “好嘞。” 小丫头出去后,隔壁的顾长瑜突然撞到铁杆上,呲牙裂目,“这……这些是顾彦雅送来的?” “看来席夫人没把你耳朵打聋,还能偷听。”程馥用精致的小银叉戳了块水果。 顾长瑜歇斯底里,“他为什么只给你送吃食,我不是他妹妹吗?” 程馥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他只有我一个妹妹。” “……你们,你们都是畜生,你们没有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触发了内伤,顾长瑜一边咒骂嘴角一边溢血,模样有些骇人。 席家众人看到她癫狂的模样,纷纷认为比起席夫人的拳打脚踢,隔壁这位小姐才是顾长瑜的克星。 乌衣坊-唐家香料 虽说程寒被限制出门,但实际上他一直很自由。程家这宅子的地下在当初程馥拆除重建时就被掏空了,几乎挖了个地下城出来。程寒通过自己屋里的密道,一直往返于乌衣坊和程家。 “真够努力的。”张大夫人得知程馥被收押后,四次派人想方设法钻空进去杀人。 不过她派出去的人无一例外都失踪了,至于去了哪里只能等徐野回来才知道。想到这里,程寒算算日子,秋猎的人应该快到京城了。 唐家香料是向忻、于宿秋、叶小贝三人用来掩人耳目的据点,汇总消息以及发布任务,程寒在京城的脉络就这么一点一点建立起来。 “陈家大问题没有,不过小毛病不少,凑一凑也够他们喝几壶的。” “玉阳县主给您的信都被高升截了,不过您现在人在京城,我猜她还是会找上您。” 程寒不意外陈梦铃还会找他们兄妹,“听说她为了凑钱给罗霆峰还债,把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卖了。真是疯得不轻。” “罗霆峰的妻儿准备到京城。”叶小贝提醒。 “找个理由把罗霆峰调到南疆。玉阳县主若是痴情,必然会跟着去。南疆那地方,皮不够糙肉不够厚,随便一个小病都能要人命。”程寒觉得罗霆峰这样的人就该体会体会。 “若是她不去呢?”当初谁能想到她能放弃宋绍曦追求罗霆峰,所以现在陈梦铃会做什么选择还真不好说。 “简单,找个名目把她送进牢里呆半年,出来她就学乖了。”没有人去探望她,没有人关心她,在艰苦的牢房里苟延残喘地活着,她一定能想明白。 三人都一副了悟的样子,“不亏是师父。”坏是真的坏。 秋猎期间徐野的收获真不少,前前后后运了八车的山货回来给小姑娘。而承启帝拔营回朝后,他没再跟大队人马慢行,而是日夜兼程,提前两日回到京城。 程家外有官兵日夜把守,人数还不少,即便是身手极好的骆行,要从地面上出去也有难度。而程寒脸上没有一点高中解元的意气风发,每天都窝在大书房里。 “她在里头呆得也太久了。”当初明明跟他说最多住两个晚上,京定衙门就会乖乖放她出来。 程寒比他还烦,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虽然知道妹妹没什么事,还好吃好喝的,但牢房毕竟是牢房,没有自由,说话、伺候的人都没有,想想就难受。可是没办法,即便皇上回来了,事情也得一步一步的来。不过他也高估了承启帝对睿王世子的重视,宝贝孙子至今生死未卜,做祖父的秋猎度假的行程是一天没少。 “你能不能把顾长瑜挪到别处去。”得知顾长瑜天天不是被婆母打骂就是哭喊哀嚎,吵得妹妹睡不好,小哥哥很不爽。若非徐野这会儿已经在跟前,他差不多也忍无可忍让人悄悄进去毒死顾长瑜了。 徐野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我去瞧瞧她。” 程馥在牢里无所事事,每天除了吃喝睡就是看隔壁婆婆打儿媳,日子别提多无聊了。而且因为不怎么活动,她觉着自己好像胖了些。 “程姑娘,程姑娘,有人来看你了。”狱卒现在对她的态度那是一天比一天好,这不,怕吓着她,声音放得轻柔。 被窝里的人蠕动了一下,然后才掀开被子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牢门。因对方背光,她看不清面容,但是那个身形早已刻在她骨血里。 第13章 找到了 “你回来啦……”她鞋都顾不上穿,小跑着过去扑进对方怀里。 徐野紧紧拥着她,旁若无人地在她额头和脸颊上亲了几口,狱卒和隔壁牢房的人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映。顾长瑜低低骂了句不要脸,但又怕被报复,麻溜地钻到黑暗的墙角下。 “长肉了。” 小姑娘哭丧着脸,“都怪二哥哥。”也不知道从哪弄来这么多好吃的,还顿顿不重样。 “程寒就没良心,他不来看我也不送吃的,没准我不在家他比谁都高兴。”不忘说小哥哥坏话。 徐野看她还有心思诋毁亲哥就放心多了。程寒和骆行、高升是京定衙门重点监视对象,想来也来不了。 “是我来迟了,对不起。”一旦抱着这个人,就不舍得放开。 小姑娘嘟哝,“我就撒个娇,你别想得我多委屈。没有的事。” 徐野捏了捏她的脸,“我陪你。” 程馥呆头呆脑地点了点下巴,但其实没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御驾回京那日,京城里有关睿王府、张家、程家不堪入耳的传闻已经难以控制。 程寒被约束,程家的所有产业搜了一遍又一遍,连高升和几位管事家里都没放过。睿王世子依旧没消息,像样的线索都没有,证据更是虚无缥缈。程馥无罪的说法越来越多,加上徐野回京当日直接就住进了京定衙门的大牢。要不是男女不能混住,他都要直接睡在程馥的牢房里。 冯文石都赶不走他,只好给他在狱卒执勤的茶水室里摆了张床。 “你说的不错,他不当官就是想为所欲为,好的赖的都有你这个老子兜着。”承启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徐则的鼻子破口大骂。 徐则愁容满面,“六少爷何时吃过这种苦头,皇上您说,他这婚事怎么那么艰难。好不容易有个看对眼的姑娘,结果还当了苦命鸳鸯。” “朕是在心疼徐六么?”孙子丢了至今没找到,太子又把朝政处置得很好,他挑不出错骂人,程馥被关在大牢里早已超过了无罪之人的羁押时间,再这样下去要惹民怨。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承启帝心里不痛快。 “话说回来你怎么不让朕放人?” “怕您见不得我们父子好,要给人家小姑娘用刑,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几下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六少爷说了他不会独活。皇上您别看臣现在跟您插科打诨,其实臣心里难过得很。六少爷要是没了,您别怪臣不能陪您走下去。” 承启帝自打回京后眉头就没松开过,“她真没偷瀚儿?” “皇上,给人按罪名制造冤狱太容易,可您把她折磨致死,世子还是回不来,平白送天下人一个滥杀无辜的口实,您图什么?臣任大理寺卿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办案的,您把翁兆丰叫来问问他们刑部是不是这样。” “臣说句不动听的,睿王世子身边有奶妈婆子丫鬟护卫,人又在张家。那是什么地方,右相府。张家上下多少人,多森严,一个走路不稳当的孩子都看不住吗?如果程馥可以从这么多人手上把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她得多能耐啊。如此直接针对睿王夫妇岂不事半功倍,何必绕那么大圈子?” “当年她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都能被认定对年长将近五岁的张晚晴下杀手,现在又无凭无据指着人家是绑匪。皇上,大越竟然容不下一个平头百姓吗?这是什么理,臣不懂。”徐则说完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怎么又生气了。”承启帝无语。 不过徐则说的很有道理,或者说承启帝一直都知道无论是睿王、张家,还是同意京定衙门抓人的自己,无外乎都出于自己的私心。就算程馥真的绑了睿王世子,可没有证据就不该下狱。 在御书房独自呆坐到掌灯时分,太子过来,承启帝才摒弃纷乱的杂念。 “这是针对四弟的奏折,儿臣无权处置,请父皇定夺。”每天都有一叠参睿王和京定衙门的,冯文石已经快撑不住了。 承启帝随意打开了几份,意思差不多。 “坐。”示意赵燕韬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太子手上还有东宫的事务要处理,不大想留下来,但皇命难为。 “你觉得徐则这个人怎么样?” “儿臣不敢评价。”他虽然想徐则来帮自己,但显然这不现实。指望他儿子比指望老子实际点。不过只要自己顺利继位,徐家支持正统,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都说他是太子党。” 赵燕韬笑了,“是不是父皇您比儿臣清楚。” 不再遮掩锋芒的太子,让承启帝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朕听说你跟程家有往来?” 赵燕韬知道这种事瞒不过父亲,也不否认,“儿臣以为您早就知道,金陵到杭州那条新官道就是她的主意,她还拉人头捐银子,帮户部省了不少钱。金陵学府是她筹建的,儿臣出了点钱,混了个提匾额的资格。”金陵学府的筹建银子,一部分是大河剧场捐款换票来的,大河剧场他有一半,所以他出了一部分钱这个说法是事实。 “呵,她这是沽名钓誉。” 对于程家兄妹,赵燕韬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跟偏心到已经无法公平公正的看待他人的皇帝陛下达成共识,“父皇您若是没别的吩咐,儿臣先告退了。”既是君臣又是父子,自己再有理也不能赢,还不如搁置。 承启帝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一句话:“朕准备让慕容卉给你做侧妃。” 赵燕韬只知道有这么号人物,并没有见过对方。当然这也不重要,慕容家世代镇边,不贪婪也不敢有野心,承启帝奖励他们一个未来的贵妃位,符合策略。 “儿臣知道了。” 赵燕然离开后,承启帝觉得疲乏,正想去后宫歇息,三皇子赵燕岁求见。 有时候承启帝也有些纳闷,皇后和祝娴妃都各生了两个儿子,结果呢,给他带来了四个性情迥异的孩子。赵燕韬以前老实听话,现在俨然半登基的姿态,赵燕然儿时安分守己没有野心,最近几年渐渐变了模样,有时候承启帝瞧着他都觉得没劲,赵燕谨呢,聪明和才能都具备,就是被祝娴妃教得有点偏,赵燕岁不笨,若是丢到封地也能守成,但跟其他几个兄弟比起来确实不够出色。 “怎么没歇着?” “父皇,儿臣得知瀚儿失踪,实在寝食难安。” 承启帝突然想起左相愈发明显的立场,心下叹气,面上却强打精神应付他,“你有法子?” “儿臣……”赵燕岁大概很少直接参与朝政,所以不太有底气单打独斗。 “说吧。” 赵燕岁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儿臣觉得父皇被误导了。” “哦,说说看。”承启帝起了一点兴致。 “据儿臣所知,四弟夫妇随父皇秋猎,瀚儿托付于右相府由张大夫人看顾,孩子怎么丢的,张家搜过了吗,睿王府搜过了吗?人命关天这些都得官府来搜,京定衙门办不了,大理寺出面,甚至皇城卫亲自办都不为过。可是四弟夫妇却直接指认了外人为绑匪,父皇您不认为这很奇怪么?” “儿臣不是针对四弟夫妇,儿臣自知脑子不如其他兄弟聪明,故而从不敢求父皇给表现的机会。儿臣这次出面算是私心,追儿同瀚儿年纪相仿,这些日子见不上面,天天念叨,儿臣只是出于疼爱孩子,不想他不明不白失去一个玩伴。” “瀚儿身边伺候的人可都还在?瀚儿不见的时候身边都是谁跟着?最后一个见到他的是谁?” 承启帝回想了一下,“张家家奴说瞧见有人抱着孩子从洒扫门出去。”现在看来,就凭下人的一面之词就笃定睿王世子的行踪,确实过于草率了。 赵燕岁作揖,“父皇,谁有那个本事从张家明目张胆抱一个孩子出去?那可是人来人往的洒扫门。在此之前这些下人有几个见过瀚儿?” 承启帝越想越心凉,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朕有分寸。” “儿臣告退。” 人走后,承启帝捏着眉心,觉得浑身上下忽冷忽热,疲惫不堪。他又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把皇城卫统领叫进了御书房。 外头凄风冷雨,牢房里反倒暖和,席家的女眷已经都被分到别处,顾长瑜和席夫人不再同一间牢房,算是短暂的解脱。只是她身上的伤口多处溃烂,牢医治了两天才控制住病情,草草捡回一条命。 两边和对面都没有囚犯,徐野就陪着小姑娘住在了牢房里。徐则和广植过来就看见儿子躺在铺盖上翘着腿看书,程馥端坐着写文章,看着像新故事。二人互不打扰,徐野时不时偏头看一眼小姑娘。 徐则干咳两声。 程馥立即放下笔起身到牢门口行礼,徐野以为徐则是来抓他回去的,侧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徐则嫌他幼稚,对程馥道:“皇城卫今晚搜睿王府和张相府。” 程馥诧异,她的表情让徐则有了底。 徐则和广植回去后,程馥到徐野身边坐下,用手指头戳了戳对方的背,“是不是你干的?” “嗯。” 承启帝刚回来,没正式上朝,所以程家的人还在等待时机。而且当初她的打算是如果御史弹劾后,承启帝仍然不愿意放她,那么可以再等等,待娄少竭把张家外城的秘密据点查到,一并揭发,到时候汹涌的民意下,承启帝不想放也得放。 “不是说不让你掺和么?”小姑娘撇嘴。 徐野坐起来,两人面对面,“夫妻一体你懂不懂?” “大难临头各自飞。” “……” 眼见着他的神色冷下来,小姑娘连忙扑到他身上,“哎呀我好累。” 徐野被她气笑了,不过这样的夜晚,怀里有一团香香的软肉,还会说好话逗他开心,他觉得哪怕此刻身处于荒坟岗也无所谓。 有人即便在大牢里也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有人住着高堂广厦反倒寝食难安。皇城卫得令后,当即将睿王府和张家围了,并拿出皇令连夜搜府。张家旁支聚居的地方也没放过。 在东宫忙到深夜的赵燕韬正准备就寝,御书房值夜宫人过来说皇上急召。 “您在这儿呆了一天?”赵燕岁见承启帝的消息他知情,而在赵燕岁离开后,承启帝召见了皇城卫统领,他也知情。 承启帝是躺着的,身上也盖着薄被,双手枕着脑袋,眼睛睁着,不知道想什么。赵燕韬估摸着自己得陪对方到天亮,于是除了靴子,命人准备一碗汤面。 半夜里雨势变大,一道身披重甲的人跑进来,“皇上,睿王世子找到了。” 承启帝猛地坐起来,如释重负之余是滔天的愤怒,“在何处?” 赵燕韬正吃着热乎乎的汤面,手里一本遮盖了书名的《二小姐》,听到这个消息也愣了一下,但没有很意外。 “相府。” 没有怒笑,没有摔东西泄愤,承启帝一反常态的平静,“把孩子送到东宫,以后太子亲自抚养。” 赵燕韬:??? “也不是不行,但是丑话说在前边,儿臣有自己的孩子,心总归会偏,也永远不会让他越过您的太孙。在这样的氛围下成长,不是养出个废物就是仇人。” “皇城卫也不该就此收手,细细将来龙去脉查清楚,省得张家又要编排别人故意给他们下套。”相信天一亮,上了朝,便是比外头这场风雨更大的震动。赵燕韬还挺拭目以待的。 承启帝摆手,皇城卫的人得令,立马下去照办。 “你高兴了。”承启帝躺回去。 赵燕韬放下筷子,接过侍从递来的热帕子简单擦拭了一下,答道:“父皇您不高兴?” “朕……是不怎么高兴。” “您是不是在怪程馥,为什么不是真凶,这样就可以被处死,一切都平息了。父皇,是什么让您认为拿一个无辜百姓祭天就可以风调雨顺的?” 承启帝不清楚是因为水落石出的案情还是因为太子极不讨喜的话,勃然大怒,掀开被褥下了塌,对着赵燕韬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赵燕韬不能还手,只能忍着,最后竟被打晕过去。 第14章 他会带我们进山 一夜未眠的承启帝在早朝上没有露出疲态,面对对张家和睿王口诛笔伐的御史也十分有耐心。说起来,因提议举国为先皇后守丧的事,惹一名老御史撞柱身亡,睿王府跟御史这个群体彻底结下梁子。这回无凭无据诬陷平民,御史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往死里参赵燕然。 他们是什么心态,承启帝一清二楚,所以当庭下令皇城卫与京定衙门同查,案情直接呈禀太子,由东宫全权处置。而三皇子赵燕岁于此案有功,捞到了一个国使衙门的要职,负责接待即将来访的四国使臣。虽说这个衙门隶属于礼部,上官是徐进,但妙就妙在是大越与异邦沟通的重要衙门,为己谋利的空间不小。 承启帝的决策在朝臣眼中算是一种妥协,如果没有御史们的坚持,恐怕这事又得轻轻揭过。只是不少人也担心,承启帝是不是故意的,因为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太子“摔伤”了。而且睿王是太子同母兄弟,他会不会偏袒,大家也拿不准。 另外,三皇子高调入局,恐怕不是祝家和娴妃的谋算。不知道今天之后,他们会不会一如既往把宝全部押在七皇子身上? 每个人都十分好奇。 “皇上,六少爷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散了朝徐则跟承启帝抱怨。 “是朕要他跑去陪人家坐牢的吗?”想不明白徐野怎么会是个情种,更想不明白放着公主和京城这么多贵女不要,偏偏喜欢一个满身铜臭的平民。 承启帝不耐烦地摆手,“放人,放人。”再关下去他都要被徐则念叨出毛病来。 而且也不合适,外头已经出现民怨了,大家人心惶惶的,生怕自己哪天也会被莫名其妙关起来。这不是承启帝希望看到的局面。 徐则哼哼,“皇上要是不想放,那就不放。” “都做到六部监丞了,能不能成熟点?”承启帝火大,手里的笔直接朝对方的脸上飞去。 徐则侧头躲过,义正言辞道:“皇上喜欢睿王妃这个儿媳,总想为她所作所为寻恰当的理由,臣没资格说三道四。可臣身为大理寺上官,实在无法容忍有人以权谋私,恶意制造冤假错案。臣无法容忍大越律被践踏。” 承启帝啧了声,别开脸,“行了行了,不是说放人吗。” 徐则作揖,“皇上圣明。” 冯文石把人从程家撤走后就大大地松了口气,但他不是不怨的,在得知孩子一直都没离开相府,他气得差点也要跟着参睿王和右相府了。这些人到底把京定衙门当什么,这是赤*裸*裸的公器私用。 程寒要马上去接妹妹,程馥就正好到家。小姑娘看到一脸憔悴的哥哥,鼻子一红,嘴巴一撇,冲过去抱着对方哭起来。 见兄妹两这样,其他人也纷纷动容。徐野感动是感动,但也没忘记进门之前小姑娘还在絮絮叨叨说哥哥不关心她之类的。果然,是在撒娇。 之前就有不少人在程家外围观,所以兄妹俩久别重逢的画面被很多人看见,一传十,十传百,程家又收获了无数的同情,有人甚至写了诗文暗讽睿王府和张家。一时之间两家雪上加霜。 “我出城一趟,大概要几天,你好好的等我回来。”徐野收到娄少竭传来的消息。 “有危险么?”她想起在金陵时,徐野去处理东桥县民乱的经历,不禁有些担忧。 “遇到我,是别人危险。” 程馥想笑,“小意思?” “嗯,小意思。”徐野也回她一个笑。 程馥把他送到小门,早去早回这些话她觉得说也白说,徐野看她局促的模样,突然很舍不得,“多穿衣裳,好好吃饭,多睡觉。” 徐野前脚刚走,顾彦雅后脚就登了程家的门。他这次来主要是探望她,顺带告知顾家的近况。程馥也正好想知道顾家对顾长瑜的态度,于是把席家女眷在牢里的近况简单描述了一番。 顾彦雅道了句活该。 “顾长瑜没有活路。” 安姨娘不会再去探监,因为她正沉浸在准备生儿子抢家产抢爵位的兴奋中,哪里还管泼出去的水死活,顾长瑜等同于被生父母放弃了。 程馥诧异,“有身孕了?” 顾彦雅讥诮,“假的,不过她信以为真。” 程馥了然,对这个二哥哥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 看来也是个擅长揣摩人心的。一旦确认别人最大的缺憾,他就无所不用其极为对方创造一个有望实现的假象。一旦信以为真,那么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他杀人的刀。 安姨娘如今有私产又有儿子傍身,想要的肯定更多,恐怕顾家将永无宁日。程馥不知道这算不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顾彦雅没有说的是,程寒中了解元的消息传到京城后,顾老太就劝顾政让程寒认祖归宗,至于程馥,名声不佳又到处得罪人,再有财也是不配的,所以没提她。 但私下里,顾老太跟身边的仆妇说过,程馥的钱就是程寒的钱,哥哥回了顾家,等同于那些产业也属于顾家的。再者给人做妾也用不了多少嫁妆,待程寒回来后,她就跟他说,务必把产业都拽自己手里,别便宜了外人。 “安排”好小兄妹后,顾老太又想到了早已交恶的顾彦雅,琢磨怎么挽回情分。安家在京城的族人给她出主意,把段诗意送给顾彦雅做妾,这样段家、安家和顾家也算绑到了一起。 顾彦雅得知后也没犹豫,直接让人给顾老太投毒。传闻乃一位岭南老毒仙制作的哑药,谁家中宠物频频叫唤扰民,这种药拌在食物里吃两天就哑。 顾老太被下了重量,一场午睡醒来就出不了声了,口鼻还时不时出血。不过京中名医多,她现在已经能说话,只是后遗症很明显,说多两句就难受,像被人堵了肺管。 顾彦雅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将这个消息通过别人的口舌透露给段诗意,段诗意本就不想给人做妾,又得知顾彦雅大张旗鼓给顾老太下毒,立即将真相告诉顾老太,为此顾老太又大病了一场,至今还躺在床上。段诗意觉得顾家已经靠不住了,现在频频给父母去信,要他们给顾老太施压。 这些细枝末节是高升告诉程家兄妹的。 “段诗意找上我了。”程寒每天都很忙,按他的作风,他不会像顾彦雅这么啰嗦。 程馥和高升都有些意外。 程寒不愿意提,朝晖看了看主子的脸色,给二人解惑,“就是一口气送了好几年的生辰礼物,说每年都做,但是那边管得严一直不敢送。我当时嘴快,就问了句怎么没咱们小姐的。她就哭了……”然后生辰礼的尴尬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过去了。 小姑娘的目光缓缓挪到程寒的脸上,“你也老大不小了……” 程寒斜眼,“皮痒了?” 小姑娘委屈地闭嘴。 “还是避嫌的好。”高升想起段诗意在京城贵女圈也小有名气,因性格圆滑温顺,几乎没明着得罪过谁,人缘比爱出风头的安明珠要好不少。 若是她想为自己谋什么前程,无论是借程寒做跳板,还是说本就冲着程寒而来,都不是好事。一个不甚,程家又得惹一身骚。 程馥深以为然,段诗意的举动包含了多层意思。她大概不想回老家嫁乡绅,但顾家现在的情况,又没有人为她操持婚事,她只能靠自己。而顾老太之前要把她送去做妾彻底令她心寒。种种原因促成了她做出这个选择。 “东西收了?”她问朝晖。 “哪能啊,少爷说那些物件廉价,放库房占地方,摆出来又煞格局。”朝晖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程寒。 不用他继续说,程馥已经知道这些话对于一个女孩子杀伤力有多大。而且程寒顺带把自己也黑了,估计过不了多久,程寒嫌贫爱富、势利眼之类的传闻就要在贵女圈泛滥。 小姑娘一脸愁容,“这一家子就没个名声像样的。” 她至今每天都因为钻营生意被人诟病,徐野纨绔子弟的风评在打了宁颖之后更没得洗了,如今小哥哥也背上了虚荣刻薄的印象。 程寒嘲笑她,“你现在就跟个老婆子似的。” 于是大书房里又传来久违的打砸声。坐在外头廊下发呆的骆行挪到金绣娘身边,从针线篮里抓了一团棉花塞进耳朵,金绣娘要抢已经来不及。 **** 今年的雪来得早,徐野找到娄少竭时,正好碰上京郊大雪封山,地上的痕迹被覆盖得彻彻底底。好在大理寺的人基本判断了方位,不算没收获。只是时间拖得有点久,那名被杀的张家人迟迟没有回城复命,张家已经知道出现意外,行事更为谨慎。 “……他们管事每三日出城上庄子分活,有一处靠近京郊大营的小庄子荒废多年,那管事平日里几乎不去,可前天,我们发现从大庄子出来了人,直奔那处小庄子。” “他们在京郊大营有人,现在传信就仰赖里边的人。” 徐野问:“在哪?” “已经被控制,他会带我们进山。”大理寺的人答道。 徐野了解了大致经过,不建议他们立即出发。一来现在大雪封山,方向不易辨认,二来不知道张家的据点到底有多少人。他让娄少竭回城请调京郊大营的兵马,探子和弓箭手都要配备,最好能指定一位叫谷考的千户长。娄少竭听到谷考的名字,心下叹服,徐野不愧是徐则的儿子。 第15章 被摆了一道 当年春宴那个案子,涉事三名宫女,其中那位被哄骗去宴席上请顾长烟的小宫女就是谷考的亲妹妹谷兰。案发后谷兰差点被害死,如今人已经销声匿迹,具体去了何处只有谷考知道。 徐野没有官身,但过去就经常从旁协助徐则办案,所以大理寺的老熟人都默认他是自己人。他的建议合理,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当下就兵分两路,娄少竭回城请调令,徐野和黄雀几个带着人质尝试进山。 右相府 自从孩子在张大夫人的屋里被搜到后,张家有官身的都被禁足。待皇城卫定案,太子最终批示后,结了案这件事才算完。张大夫人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这种诡异事件。 睿王夫妇随驾去秋猎后,小世子一直在张家由她亲自照顾。小世子乖巧懂事,带起来特别省心。那日家中正好来客,她去应付了半日,就这么点工夫孩子就不见了。 不单她吃惊,张家其他人也同样感到不可思议。睿王世子跟其他王世子不同,他最得承启帝宠爱,家里人自然更重视一些。不管何时何地,仆从、护卫加起来多达二十多人,即便是午睡,旁边也有一名乳娘和丫鬟不分心的守着。 那天张大夫人去应酬后,大家伙儿照常陪孩子玩捉迷藏,巴掌大的暖阁,孩子就这样失踪了。 管家得知后当即封了府,同时通知张大夫人。张家自查了一天都无所获,早不管事的老夫人亲自坐镇,包括主子们在内,张家上上下下挨个被盘问了一遍。 洒扫门出入的下人平日里压根见不到主子,自然也认不得小世子长什么样。得知家里丢了个孩子后,有人便说曾见过一个衣着朴素的胖妇人抱着个孩子出去,年纪与小世子差不多,可衣着却十分普通,孩子没哭闹,手里把玩着什么锁头,一直口齿不清地问怎么开呢怎么开呢……他们都不确定那是不是小世子,只是把自己所见仔细描述。 张大夫人没有耽搁,立即查了洒扫门的出入册,果然发现有人冒用他人名牌出入,而孩子不需要登记,这也给人钻了空子。如此一来被抱走的是睿王世子,几乎板上钉钉。 张家派出了大量人手秘密搜寻,而睿王府也派了府兵。张相爷还查了城门的出入记录,冯文石很肯定没有长得像睿王世子的孩子出入。张相爷不死心,便让京定衙门立案,同时命人快马加鞭去行宫告知睿王夫妻。 再之后就是睿王妃一口咬定是程馥所为,于是程馥被关押,程寒被约束,两河轩、程家商行被搜了个底朝天。随着时间拉长,张家和睿王府从程家兄妹身上一无所获,而外边的舆论也愈发偏向程家。 两家都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张相爷虽然对张晚晴不满,但无论从哪方面看,程馥最有可能做这种事。 张大夫人这些年来多次派杀手下金陵,张家和程家兄妹之间的仇怨早已摆在明面上。 而这对兄妹狡诈多端,在张家多番手段下非但没有销声匿迹,反倒越活越张扬,不怪张大夫人和张晚晴寝食难安。且随着他们的悉心经营,程家愈发势大,张相爷很清楚,这对兄妹在蓄力复仇,双方将来必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如今张家和睿王府早已一体,把张晚晴推出去已经没有意义。也所以,不管程馥有没有带走睿王世子,借皇上的手除掉他们兄妹,于张家和睿王府来说都算解决了一个后患。 张家均主张严刑逼供,太子虽然态度暧昧,但至少没反对,只强调后果自行承担,他不会为这件事兜底。偏偏赵燕然那边出了岔子,犹豫不决,以至于程馥好吃好喝在牢里住着。 再然后就是徐野赶回京城,大张旗鼓地去陪程馥,死赖在大牢里不出来,荒唐得不行。可无论是承启帝还是太子,都没有将他赶出去。这位皇帝陛下或许不喜欢程馥,但徐家在他心目中可比张家亲近多了。 张相爷不得不承认,张家错失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雪花般弹劾的奏折高高堆积在御书房里,张家入仕的子弟极多,孩子迟迟没有被找到,整个家族都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眼看程家兄妹就要恢复自由,张大夫人和张晚晴决定动用所有力量,不计成本的解决掉这对兄妹。张相爷只觉眼前被蒙了一层浓厚的灰雾,看不清前程,异常的烦躁。 让这一切结束的是谁都没有在意过的三皇子赵燕岁。 他突然站出来,建议承启帝搜张家和睿王府。看到冲进家门的皇城卫,张相爷的脑袋犹如被闷棍重重地砸了一下,不好的预感极为强烈。而他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其中利害,皇城卫副统领便在张大夫人的屋里发现了正躺在床上睡得天真无邪的小世子。 床上有拨浪鼓、布老虎、锁扣等小玩具,孩子身上穿着舒服的小衣,长命锁和脚上的铃铛环都还在。就像玩闹了一天好不容易被哄着睡下的模样。 张家所有人都傻了眼,可没有办法,事实在眼前。皇城卫副统领发现的,而他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只会如实向上禀报。 张晚晴抱着孩子问这些天去哪了,孩子懵懂地说找爹爹和娘亲,再问他就什么都不上来了。而皇城卫还找到了那日抱着孩子从洒扫门出去的妇人,那是一位张家穷旁支,不常来往,家里日子艰难,想来张家找活做。进去的时候走的车马门,出去的时候,管事妈妈说大夫人有客人从车马门进来,让她别给亲戚丢脸。她不得不走洒扫门,但因为当时有人引路,她并没有在出入册上登名,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误认为是绑走小世子的人。 皇城卫又把当时给她们母子引路的人找出来,让在洒扫门做活的下人都认一认,结果也没有什么问题。 “跑到秋猎上报信称小世子不见的是张家的人,指着程馥是绑匪的也是你们张家的人,如今世子在张家找到……右相,下官斗胆问一句,您到底想做什么?你们张家可曾把皇上,把大越律,把天下百姓放在眼里?”祝家这边在都察院有人,那些老臣发起狠来,是能要人命的。 张家和睿王的人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但这事不会像以往那样善了,皇城卫的人极有耐心,把张家上下所有人这些天的口供和行踪都一一记录,成册装封,摆在东宫的策应殿里。 “当初若不这么笃定,不非要将人关押,如今一句误会便能化解。这下好了,人关了这么多天,别说京城百姓,大越百姓都认为是咱们亲自策划这场构陷。”张香森一拳重重捶在桌上,茶水飞溅。 自从儿子在母亲的屋里被发现后,张晚晴就陷入强烈的不安中。可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认为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们兄妹好毒的算计,咱们全家都被摆了一道。祖父、父亲,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张香森年纪不大,只是这几年又要读书又要学理族务,人老成了不少。他不想跟张晚晴掰扯前尘旧事,反正已经这样了,如何挽回劣势才是最重要的。 “依我看,姐夫和姐姐当带着孩子去向陛下请罪,承认冲动之下判断失误,愿意倾力弥补程家兄妹。至于其他罪名,全都不要认。”即便是张大夫人派人去暗杀程馥,这事没摆在台面上,自然不必给自己挖坑。 张晚晴却无法苟同,甚至对于弟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感到不可思议,“你疯了?要我向那个贱婢道歉?你知不知道她当年怎么对我的?” 张香森厉声打断她,“我劝你早点忘了当年的事,否则别人真刨根究底起来,你这句口癖就是你的穿心箭。” 张香森咬牙切齿,这个姐姐当别人蠢么,外人可能不知情,但张家现在谁不知道当年春宴的纠纷有猫腻。她真好意思把自己当成受害者。 张晚晴吃惊,“你……” “都少说两句。”张相爷叹气。 赵燕然疲惫地开口,“就按他说的办。” “王爷您要我去赔礼?”张晚晴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自己宠得无法无天的丈夫,一直因当年的事对她愧疚的丈夫,最近的变化令她不安。 “你若不愿意,我去。”虽然没有证据,但赵燕然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一切都跟程馥有关。 想到对方只是把孩子短暂地弄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就让张家和睿王府丑态毕露,同时失去帝心和民心,这等手段他不得不佩服。 不止张晚晴,包括张香森在内,都对睿王的反应感到诧异,只有张相爷,他隐隐有个猜测,孙女婿或许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 现在两家都在风口浪尖上,不好像过去那般频繁来往,传出去又不知道要惹多少是非。赵燕然看了眼在外头玩闹的儿子,对张家众人道:“我只希望他平安顺遂的长大。”说完大步走出去,把儿子抱起来。 张晚晴还没转过思路,张相爷走到她身侧,沉声道:“过犹不及,你好自为之。”如果赵燕然已经了解当初的真相,那么他至今没有发作,说明对孙女多少还有些情谊。 第16章 您何德何能啊 娄少竭要调兵,必须经过他的上官呈报,再由承启帝批令。 “你调兵做什么?”承启帝打量徐则。 “兵符不是不能给你,可你若什么都不说,徐妃这个名号要绑一辈子。” 徐则不是什么老实人,脸皮厚得很,这种调侃对他来说不痛不痒,“造反。” 承启帝嫌弃,“你连当个文官都散漫,造反这么累的活儿,你要干早干了。” 徐则啧了声,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除了兵符还得有明令,你总得让朕写个理由吧?”承启帝时常怀疑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皇帝。 不得已,徐则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只见对方的神色由轻松转向凝重,再到愤怒。 “谁?” 徐则为难,“不是臣不愿意说,而是现在证据太少,告诉您就等于臣事先给您上眼药,不合适。娄少竭和黄雀的能耐不需要臣多言,您再等等,很快会有结果。” “你怕朕偏袒?” 徐则没心思跟他抬杠,“行吧,这兵臣不调了,臣这就去把大理寺的人召回来。”手头上要查的案子多得很。 娄少竭拿到兵符和调令就立即出城赶到京郊大营,谷考正好当值,于是两人带着兵马顺着徐野的记号一直追到深山里。不知是本来就没有路还是雪把山道遮盖了,费了好些工夫他们才在一片断崖下见到徐野和大理寺的人。 地上躺了好几个弩手,血液已经凝固,看样子死透了。 “这些都是附近的岗哨。”徐野的脖子和腰侧不同程度受伤,没时间包扎,他催促谷考马上绕过断崖,把那边的猎户村包围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娄少竭很担心他的伤势,可更怕夜长梦多。如果让这些人隐匿,徐野的伤就白挨了。 谷考很快把猎户村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这批兵马既有最新的弩箭,也有让异邦望而生畏的火器,甚至还有十名火药师,对付猎户村的人绰绰有余。来的路上得知是徐野向大理寺举荐的他,谷考便知这个案子跟张家有关。 压抑多年的仇恨涌上心头,他紧绷着每一根心弦,前所未有的专注,绝不允许失败。 徐野确定他们能把事情办妥,便先一步回了京。出来几天没送消息,小姑娘一定担心坏了。 程馥确实寝食难安,每天都会问徐野有没有消息,就连饭后消食的散步也故意走到前院,幼稚的想着没准正好能碰到他回来。 “徐公子您回来啦……” “徐公子您身上……天……” 值夜的小丫鬟还在慌乱中,徐野已经推开程馥的屋子,大步走进去。程馥这些日子睡得很浅,听到外头的动静便起来了,然后就被一身风雪的人抱进怀里。 “谁在外头,快去请大夫,马上。”她闻到了血腥味,哪里还顾得上温存。 “别赶我走。”徐野疲惫地撒娇。 程馥把他扶到自己床上,“快躺下。” 小姑娘因为匆忙,大半衣襟敞开着,春色盎然。徐野慢慢别过脸,长叹一声。程馥以为他是疼,连忙去找人拿药箱,先把止疼的药丸找出来。徐野看她忙碌,又叹了口气。 “真没意思……”看得见吃不着。 徐野身上几乎都是箭伤,虽没中要害,但也挺深。加之一路赶回城,已经不成样子。有外伤圣手好评的老大夫一直忙到天亮才处理好。开了方子,又细细叮嘱了一番,顺道宽慰程馥不必太忧心,好生休养不会有遗症的。 大夫走后,小姑娘用热帕子给他擦脸擦身,仔细避开上药包扎的地方,“你想让我当寡妇么?” “哪就那么严重。”为什么不管在金陵还是京城,他都觉得小姑娘的床最舒服,又香又暖又软。 程馥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徐六,我决定……算了。” “什么?”徐野柔声问。 程馥吸了吸鼻子,“只要你和我哥哥都好好的,我不计较了。” “他们算什么东西值得你去拼命,凭什么我宠着的男人要受这种苦。让你这么累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一切到此结束。” 徐野轻轻为她拭去泪水,“他们不值得,你值得。” 小姑娘突然抓住他的手,一脸诚恳:“不管了,成亲吧。” 徐野觉得伤口瞬间不疼了,“这种话你让我说行不行。”别每次都抢你男人的词。 **** 无需徐则多言,娄少竭和谷考自然会把整个案子事无巨细地向承启帝禀报。 那天,雪停了,御书房里只有承启帝、赵燕韬、徐则、娄少竭、谷考,伺候在侧的只有长顺公公,再没有外人得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事后承启帝单独留下了徐则,“你明知道朕会对你这个举动有看法,为什么不避嫌?”比如绕过他找东宫,一定会得到他们想要的公正。 徐则轻轻摇头,“皇上如何想臣是皇上的事,臣只效忠一人,只对一人负责。” “竹篮打水,你就不难受么?”即便了解对方,承启帝还是有些好奇的。 徐则不以为然,“皇上,臣从未有过任何期待。” 承启帝面色平静,其实心里早已压着滔天怒意,只是他今天一点都不想对看上去有点落寞的徐监丞发火,“听说徐六伤得厉害,可别落下病根。朕准你半月假陪儿子,好生盯着他休养,别让朕知道他在外头蹦跶。” 徐则不知道自己被承启帝同情了,一本正经道:“那外伤圣手说我们六少爷气血两亏,臣琢磨着怎么也得千年老参炖老母鸡补回来,皇上您库房里……” “滚。”承启帝没忍住把笔洗扔了出去。 徐则再一次轻松避过,但长顺却肉疼地闭上眼。他很想提醒承启帝,这个笔洗天下仅二,上回骂太子已经摔了一个,这是最后的了,而那手艺人去岁身故,往后品质相同的笔洗恐怕很难再出现。 徐则回去后,承启帝在御书房静坐了片刻,命人去将太子和睿王叫来。东宫离得近,太子屁股没坐热又被唤过去,有些不耐烦。承启帝忽视对方那欠打的表情,让他坐到屏风后。 赵燕然一直在家中闭门不出,承启帝的召唤,算是帮他做了选择。正好,关于孩子为什么会在张家失踪又在张家被找到,他也想以儿子的身份向对方说明。 “……瀚儿丢失后,儿臣家中和相府都闭门自查过,确实未见踪影。瀚儿为什么又出现在岳母屋中,儿臣夫妻至今不得其解。儿臣承认冲动之下牵连无辜之人,丢了父皇和宗室的脸面,儿臣愿意携重礼登门赔罪,寻求苦主谅解。”这番话说得诚恳,也的确是赵燕然的肺腑之言。他自认为如今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耐心听完他的悔过之语,承启帝没有针对这件事作出决断,而是让重新回到御书房的娄少竭和谷考把他们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再复述一遍。 赵燕然的脸色从平静到震惊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承启帝在他还在愣怔时,命娄少竭去京定衙门调人手把右相府围了,一个都不能放出去,而谷考则带人继续去山中搜寻,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御书房只剩下承启帝父子。 “当年春宴……是朕错了。朕不该为了制衡张家,不该为了成全你的心愿而隐瞒真相。张晚晴不是良配。”能承认自己失误,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是极不容易的。 赵燕然回神,心里尽是痛楚和失望,他在想自己还有必要装作对当年的事不知情么? “皇城卫当时就查清了真相,张晚晴算计了你和顾长烟,而右相选择了用把柄换这门婚事,顾家选择了把补偿给顾彦云。朕、你、张家、顾家都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有顾长烟一个人被牺牲。 “就在刚才,朕想着要不要贬张晚晴为妾,重新给你和顾长烟……程馥赐婚。可是徐则要这个儿媳,只要他瞧上的人,朕是争不过的。”承启帝语速很慢,透着沧桑。 赵燕然跪下,“父皇,您会如何处置张家?” 承启帝略显疲态,“朕在等右相来,朕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现在朕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赵燕然给承启帝磕了个头,“全凭父皇发落。” 承启帝还是疼他的,也有些见不得他这副颓唐不振的模样,“朕想想,你也回去想想。” 赵燕然失魂落魄地离开御书房,赵燕韬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父皇,这是抄家流放的大罪。”赵燕韬有些气不顺。 承启帝斜眼,“现在还是承启年间,你还没继位,胆敢管君父的决断,是想被赶出东宫?” “儿臣不敢。”赵燕韬咬牙。 “呵,你也就嘴巴上不敢。” 被讥讽,赵燕韬没忍住,“儿臣时常羡慕父皇有徐则这样一位良臣在侧。张家这事,他若绕过您让东宫出面,那么右相此刻已成阶下囚,儿臣也不会让您救人。 偏偏他明知您会偏袒,偏袒的结果就是委屈他的儿媳,他还是选择了您。父皇,说句大不敬的话,儿臣时常想,您何德何能啊。” “……来人,太子不敬君父,赐二十庭杖,,拖下去。” 太子被打板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宫里也没瞒着原因,所以大家都知道他顶撞了承启帝,而且是因为右相的事。而右相府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也被人慢慢挖了出来。 这个时候,承启帝还在等着张相爷。 第17章 合情合理合法 自打孩子找回来后,赵燕然都带在身边,几乎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野。而张晚晴渐渐意识到自己被赵燕然嫌弃了,连见孩子都要通过哀求才有可能相处一小会儿。而赵燕然拒绝跟她沟通,这让她非常恐惧。 这个时候张家又出了事,京郊的猎户村被发现了,除了锻造的兵器外,私兵也全部被收监。在张家和睿王府被约束期间,大理寺雷霆手段,迅速审完了涉案人员并将案情经过上达天听。 夫妻二人多次争执,不欢而散,张晚晴焦头烂额,但张家的危机并没有就此结束。有人放出消息,通过暗渠私运朝廷禁品的朝中大员确实存在,就是张家。这个没有任何实证的传闻扩散后,给那些被断了财路的帮会提供了调查方向。 张晚晴如无头苍蝇,赵燕然却愈发清醒。 “若问是谁致暗渠被封的,恐怕一年半载也没结果。但若问私运禁品的是不是张家,所有人的眼睛就会放在张家身上。张家人多嘴杂,什么蛛丝马迹能遮掩?”九嬷嬷耐心道。 “张家不是没仇家,可放眼望去,有几个能如此釜底抽薪?这么些年从张家手里活下来的,除了程家兄妹,王爷您想想,还有谁?”九嬷嬷年纪不过四十,是睿王的心腹之一。 赵燕然一个时辰前才跟张晚晴吵过一架,原因是张家的产业最近几日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滋扰,损失惨重。京定衙门倒是上心,可那些都是帮派,明面上的打砸不合适,但找人泼脏水,挑事,诱导小管事们犯罪这些下作手段没人比他们更擅长。 张家资助、培养的帮派自顾不暇,压根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走投无路的族人不得不登相府的门,要张相爷给个说法,有损失惨重的直接摔账本要他们赔偿。 “王爷,张家是被污蔑的,什么猎户村,什么私兵,张家不姓赵,又都是文臣,弄那些能做什么。一定是程家那两个野种搞的鬼,他们还在为当年的事不依不饶。” 赵燕然被她闹得心烦意乱,“你平日端庄贤淑,风趣豁达,即便是父皇对你也夸赞有加。可现在你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别人泼脏水,难道大理寺和京郊大营共同侦办所查到的证据还不够让张家收敛吗?” “我……你说我泼脏水?” “赵燕然,我们张家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现在想撇清干系?” 赵燕然很失望也很后悔,苦笑道:“你们张家做的这些事哪一件我知道?为了我?呵,为了那个位置吧?可惜,我由始至终都不感兴趣,即便太子被你们斗倒了,也轮不到我。” “张家所犯的罪,我无能为力,你若是还想在睿王府有一席之地,最好安分点。否则别说你的命,就连瀚儿的世子之位都保不住。”生母犯大错被贬,除非生父不再娶,否则儿子的世子之位多数情况下会被收回。 张晚晴大怒,“你什么意思?” 赵燕然十分疲惫,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睡过一晚好觉了,“字面上的意思,你们张家所作所为在皇上那儿都是明面上的,也就我像个傻子似的被你们瞒骗,为你做了这么多恶事,险些酿成大错。” 他本还想警告她别再去找程家兄妹麻烦,因为无论是程寒还是程馥都不好对付。张晚晴在内宅或许手段了得,在权贵圈里也惯会收买人心,但对于打小就被抛弃,一路摸爬滚打起来的程家兄妹,她那些手段不痛不痒。只可惜如今她魔怔了,他说什么都没用。 想到这里,赵燕然问九嬷嬷:“你觉得本王要不要为张家求这个情?” 九嬷嬷躬身,小声道:“求了有用么?” 赵燕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答案不言而喻。 程家 徐野这头伤还没痊愈,不止小姑娘不放行,皇上也下了明令让他好生养伤。于是他每天除了吃喝躺之外没什么可做的。倒是小姑娘怕他闷,换着花样给他找乐子,忙完商行里的事就回家陪他。 另一边徐则得了休假,每日都过程家探望他,还捎上了徐小八。 “告诉大伯母了?”其实他们父子俩对这点伤都不怎么在意,但程馥当成了天大的事,每天都紧张兮兮的,以至于程徐两家都变得小心翼翼。 徐谦手里提着程家花匠用枯枝为他编的小笼子,还没想好要放什么。 “放心吧六哥,我娘听说是五叔带我,她高兴还来不及,就没过问,问我也不说。”每天在程家玩得乐不思蜀。 今天放晴,兄弟俩在草坡上晒冬日的太阳,徐小八打量行动如常的徐野,“六哥你的伤多久才能好?” “无碍。”徐野心不在焉的。 最近总觉得自己胖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胖了就显得臃肿,也显得老。他认为自己拿得出手的就这张脸,若是小姑娘觉得他不好看了,不要他了怎么办?毕竟这女人身边都是万里挑一的男子。 徐小八不知他在思考什么,“你以后是不是不回家住了?”程家从外边看不出什么,但占地很广,内里也十分奢华,加上程家兄妹没有长辈,徐小八认为住在这里应该比住在徐家舒服。 徐野摸了摸结痂犯痒的伤口,“她在哪我在哪。” 徐小八眨了眨眼,“我能跟着你们么?” 徐野丢了几颗鱼食进小池塘,“你爹娘会伤心的。”庞氏自己亲生的孩子不是出去读书就是成婚出府,如今只有徐小八一个在身侧,而终有一天徐小八也会长大。 兄弟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草坪的小道上出现两位嬷嬷,给他们行了礼后便匆忙地往大书房去。看到这两人,徐野便知道有麻烦上门了。她们都是在前院支应的嬷嬷,容貌上佳,学问不错,有见识口条好,人还十分机灵,程寒把前院交给她们后,确实省心了不少。 “……她带了一对母女过来,非说不见到您就不走。” 今天一早程馥就去了两河轩,肉品和纸品在京城没怎么打名号,就受到了欢迎。供不应求到已经开始出现不必要的流言蜚语。程馥让宋欣怿准备帖子,在年后开一场说明会。至于扩大养殖场,她暂时没这个想法,打算等吴缨上京后再商议决定。 程寒今日在家读书、晒书、洗猫,顺便核对家里的收支账簿,事情也不少。 陈梦铃望着富丽堂皇的迎客堂,有些恍神,不记得多久没出入这样的地方了。 以前在陈家、顾家,她金娇玉贵,要什么有什么,哪里稀罕过这些。而自从她回不去陈家后,这种日子便再没体会过。 从顾家抬回去的嫁妆,陈家收回一部分,剩下的都归她所有,保持体面也绰绰有余。然而短短几年,别说财产了,就连陪伴她长大的嬷嬷都被卖了。 也所以她今天会出现在程家,找被自己抛弃多年儿女要钱过活。 程寒负手走进来,扫了眼堂内几位,自顾自地在主位上坐下,小丫鬟麻利地为他摆上热茶和点心。 陈梦铃有些吃惊,张着嘴一句“你长这么大了”差点就脱口而出。实在是程寒现在的模样跟她脑子里的印象相差甚远,她以为程寒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奶娃娃。 眼前的少年早已褪去了稚嫩,身上散发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疏远。若还有梁国公府的出身,想必靠着庇荫早得重用,何须苦读拼功名。 “少爷,这位是玉阳县主,这二位是罗夫人和罗小姐。”嬷嬷介绍。 程寒随意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坐。” …… 在高升的奠基和钱山的发展下,程家商行的运作很平顺。而两河轩那边,宋欣怿这几年在京城也算尝尽了苦辣,熬过了举步维艰的前期,现在是愈发得心应手。因为有他们,程馥有种感觉,过不了几年她和吴缨就能退休了。 真有那么一天,她就带着徐六带着吴缨,带着闻香闻语玖玖他们去游历。 至于小哥哥,他有自己广阔的天地。 “过了年吴缨就上京,他肯定比我乐意听你发牢骚。”程馥听宋欣怿吐苦水,耳朵都要起茧了。 京城果然跟金陵不同,宋大管事以前可不这样。 “那敢情好,只有男人才懂男人。”宋欣怿恨不得吴缨马上就出现。 程馥好笑,“怎么陆青不懂你?” 宋欣怿语塞。 “你要是不喜欢陆青,我可就把他改契到小酒馆去了?”程家商行永远缺人才。 “别,我嘴碎我错了。”宋欣怿委屈。 站旁边的陆青听这两人对话,只觉得耳朵腻味,天天如此。不过他倒是很理解宋管事,就是闹着玩,跟东家耍嘴皮子,无非是想让她开心点。 程馥回家半道上才得知陈梦铃带人找上了程家,不意外。 “人回去了?” “没呢,刚才还哭上了。”闻语想到前院那几个人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不过少爷吩咐奴婢无论如何也要拦着您。” 程馥本想去前院看看,听对方这话便停下了脚步,“既如此,你去听着,他们说了什么回头原原本本告诉我。” “是。”闻语应了声,小跑着离开。 程馥看了看天色,问形影不离的骆行,“骆爷,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短命人。” 程馥转身面向他,歪着脑袋问:“那你有想过为他们做点什么吗?” 骆行嫌弃地瞥她一眼,“人死了再尽孝不过是活人心虚怕报应罢了。” “好有道理。” 骆行觉得她突然问这个问题十分可疑,“话说我爹娘如何跟那个县主上门有什么关系?你别是要来个不计前嫌,再续母女情吧?小姐,别让我瞧不起你。” 程馥嘴角弯起,“要真那样,我这些年图什么?” 骆行哼哼,“你知道就好。” 客人一走,程寒回大书房跟妹妹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就带着朝晖出门去了乌衣坊。闻语把自己在前院听到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复述给程馥。 陈梦铃把所有的财产都填进了罗霆峰欠的窟窿里,如今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卖不掉的残废婆子伺候,衣裳首饰也没几件像样的,比那些寻常村妇好不到哪里去。 她见程寒,没有嘘寒问暖,没有一丝愧疚,甚至没有一点客套,开门见山直接要程寒把程家的产业分一半给她。特别点名了京城的小酒馆,说金陵的隔着远,她照看不来,那边的产业暂时还由他们兄妹管着,以后再说。除此之外,她还要京城两河轩三成股份,管事的位置也给她腾五个出来,她安排人进去。 至于同行的罗夫人和罗小姐,闻语提到这两人,气得直跺脚。 得知程寒是解元公,品貌无双,家底丰厚,罗夫人要陈梦铃促成罗小姐和程寒的婚事,这样她就不介意陈梦铃跟罗霆峰的私情,并允许他们继续这段情缘。罗霆峰也跟陈梦铃说亲上加亲更好,陈梦铃把他的话当圣旨,竟也没觉得不合适,就这么带着罗霆峰的妻女登了程家的门。 见了程寒之后,罗夫人和罗小姐就更满意了,那神情仿佛程寒已经是罗家女婿。 “少爷只说知道了,让她们回去等消息。” 程馥一时没转过弯,“等什么消息?难不成他还想应了?”我打死他。 “……奴婢猜,少爷没准要动手。”程寒当时面带笑容,可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不会觉得那是和气的样子。 这时徐野牵着徐谦进来,程馥盯着徐谦的手,徐小八感到杀气,立即松开,程馥这才满意,蹦蹦跳跳地过去挽住徐野的胳膊,像夺回领地似的冲徐小八傲娇扬了扬下巴。 “今天都做了什么?” 徐野回头看了眼委屈的徐小八,忍着笑,对小姑娘道,“晒太阳。” 徐小八委屈了一瞬,很快就没心没肺地缠上了骆行,要对方教自己招式。 乌衣坊 在京定衙门大牢里打了程馥的狱卒,程寒可上心着呢。只是叶小贝抓到对方把柄时,人已经被提拔到采石场当监工。听起来好像升官了,但任何对采石场有点了解的都知道这是苦难的开始。 “昨天刚上任,晚上就摔伤了两只腿,被人抬回去的。”叶小贝亲自去了一趟采石场,并目睹了那些老犯人的手段。 新来新照顾,这位监工的伤势,没个半年好不了。老监工们信誓旦旦称会为他查清楚是谁动的手,用石刑为他出气。 “他有得熬。”这人是非不分,放到穷凶极恶的地方,会捞到个什么结果挺令人期待的。不过叶小贝认为这人脑子不够聪明,不是死在采石场就是承受不住回家种田。 程寒纳闷,“他怎么去的采石场?”竟有人早一步出了手。 “工部上官在朝上说明年京郊工事用料多,如今的量跟不上,求户部拨银子征劳役。都察院这半年被大理寺和刑部压了一头,急于挣点功劳体面过年,就称采石场监工散漫,问题定是出在那上面,他们想介入。工部的人无所谓,只要能出量,别的他们管不着。 都察院怕身兼大理寺上官的徐监丞为难,特地绕过他向皇上请令,皇上明白他们的心思,转过脸就到徐监丞跟前挑拨。总之都察院最终揽到了这活儿,把采石场上上下下规整了一通,又重新订立了规矩,那些明着渎职的都下了大狱,一下子就空出不少位置。” 叶小贝喝了口水,接着道:“都察院的人不好明着卖官职,假惺惺地在各衙里征人手,打点过的,考校就不那么严格,没打点过的自然没希望。” 话说到这里已不需要继续。那个当初在京定衙门大牢里对程馥手动的年轻狱卒,有人帮他“打点”了,也所以他顺利的升了职位,当了采石场的监工之一。 这么“合情合理合法”的置人于死地,除了徐野,程寒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云珏有没有消息?”狱卒的事不必再上心。 在柜台里忙活的于宿秋冒出来,“她没有被怀疑,就是想离开睿王,到……到您身边……” 程寒眼前浮现云珏的模样……喜欢穿着纯白的衣裙,明明比赵燕然还要年长一些,因爱护容貌而不显年纪。当年在宫中得多位皇子、宗亲赏识,心被养大了。先皇后察觉她对太子有苗头,认为她心术不正,适逢睿王要出宫立府,便将她赏赐给了睿王,算是权宜之策。 赵燕然并不喜欢她,收了人,也用了人,但却不给名分,至今她在睿王府仍是个挂着女官名头的通房。早年赵燕然要给她出路,太子之外的男人任她选择。她认真比较过,七皇子那儿是最理想的去处,但当时赵燕谨还年幼,祝娴妃看的紧,她怕自己在对方手底下讨不到好处,便退而求其次要选三皇子赵燕岁。 可还没想清楚,赵燕然就被闵秦悦害“残废”了,再后来张晚晴进府,为了做脸面给外人看,没把她送走。云珏为了不让赵燕然忘了自己,靠努力成了张晚晴身边的得力女官。 “明晚,让她到码头。” 乌衣坊后方就有一处码头,因台阶破损严重,官府不修,所以几乎没有船只在这里放客、卸货,故而人流不多。 第18章 你喜欢我? 赵燕韬身上有庭杖的伤,不乐意做马车,轿子从东宫一路抬进程家,人虽然气色不好,但神态轻松,似乎没把这场惩戒当回事。不过程馥还是命人准备了厚厚的坐垫,靠背也换了毛绒的,尽可能让他舒服些。 “张家的案子你选择我,不会是这个结果。”他是有些不满。 程馥知道迟早有天对方会为这件事找上门,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张家的案子只有大理寺有那个魄力追查到底,既是经了大理寺的手,绕过皇上转到东宫,皇上会怎么想徐大人?再者,您也不缺这份政绩。” 赵燕韬拿起茶喝了口,“那你可知皇上至今没有做决断是为什么?” 程馥又给他添了茶,“不管皇上在想什么,对您都不见得是坏事。” 赵燕韬有点兴趣了,“此话怎讲?” “大越律摆在那儿,皇上再偏颇也不可能打自己的脸。我猜右相之位会在一片平和中让渡,然后张家免不了一场清洗。换做是你,愿意一个人才辈出的世家就此衰败,还是砍掉老木留下新芽?” “新芽?” 程馥不作声,让他自己想。 赵燕韬当然不需要她说得那么详细。 “你就一点都不委屈?”他不信。 程馥苦笑,“只要张家没有被抓到造反的决定性证据,您的父皇就不会让他们覆灭。我不过升斗小民,我的委屈于高高在上的君主而言算什么。” 她没有告诉赵燕韬张家即便不会覆灭,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如今京城的帮会都盯上了他们,没个十年八年,张家是缓不过来的。而十年后大越是什么景象,在失去张相之后的张家还有没有如今的大势,谁都不知道。 赵燕韬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更觉得承启帝不厚道。但事已至此,再讨论下去也不会改变什么。“我今晚过来还有一事,陈家你暂且收手。” 程馥目光闪过一丝讶异,“殿下这是何意?” “如今大理寺还在查张家其他罪名,陈家跟张家这几年来往密切,牵连甚多。你舅舅……陈朝河想自保,求到了我头上。”赵燕韬认为陈家突然这么火急火燎的,未必就是怕被张家拖进泥潭里,应该还有对程家兄妹的不放心。 见小姑娘闷头喝茶,没有答复,赵燕韬有些不悦,但他能理解。陈家所作所为虽没有张家和顾家这么过分,但选择了站队,那便是一种态度。现在是程家兄妹复仇成功,可反过来呢?陈家怕是会跟着张家一起当刽子手吧。 当初若一直袖手旁观,不为难他们以前的仆从,不帮着张家找他们兄妹麻烦,管好陈梦铃,也不至于连点头亲戚都做不成。 陈家没有败,底蕴在那儿,可架不住如今理都在程寒程馥兄妹这边。暗面解决不了他们,明面就更难了。今时今日的程寒和程馥早不是看人脸色,被人欺凌的孩子,他们又坏又不怕死。 “我用得着他们。”不得已,赵燕韬诚实交代。 程馥总算开口,“您用您的,我忙我的,这不冲突吧?若是仗着有东宫这个靠山,对我们兄妹颐指气使,碍着跟您的关联,我们兄妹不得不忍气吞声……怎么想都不划算。” “我们兄妹放着已成局面的江南不呆,举家回京,为的是什么?”她望着对方,双目亮亮的。 说不通,赵燕韬有些郁闷。一方面他想用陈家,一方面设身处地站在小兄妹的位置,他也很难放下。 “殿下,是陈家要您来做这个说客,还是您自己要给陈家鞍前马后的?您是储君,陈家因着张家的事处于被动,怎么还好意思对您提这么多非分要求。您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谁不是天生就要以你为尊?怎么的,这理亏的还做起您的主子来了?”程馥失笑。 “我们跟陈家、顾家、张家、睿王,永远不会和解。这是我们私人恩怨,跟您的江山社稷有什么关系?大越缺了这几家要败落不成,一朝天子一朝臣,您这么给他们脸面不是助长他们气焰吗?您难道不该多看看新贵们?我瞧着这次协助大理寺办案的谷千户就是个人才。” 赵燕韬定定看着她的脸,脑子里那个念头又蹦了出来:如果程馥早生几年,是不是就没闵秦悦什么事了?这种不把事当事的性格真是很对他的味。 “换茶,难喝死了。”他忍无可忍。 程馥莫名其妙,这茶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了,是金陵小茶馆最顶级的,怎么还被嫌弃上了。她忍不住想去东宫品一品那些特供皇室的茶叶,看看到底有多了不得。 徐则跟广植过来看徐野,得知太子也在,有点意外。 屁股上好这么快? 赵燕韬看程馥特别乖巧地给徐则行礼,张了张嘴,差点失态。这死丫头对他行礼越来越敷衍,乖巧更是不存在的,他以为她对谁都这样。 不过能私下跟徐则见面,于赵燕韬来说机会难得,麻溜地把程馥撇到一边,自顾自地跟徐则聊起来。程馥也不在意,交代伺候的人去准备些宵夜,然后拉着徐野回了大书房。 她最近忙着选小酒馆的年礼,还要写《二小姐》的别章,要亲力亲为的事可不少。 “嘿嘿,换以前我可不敢这么跟他说话。”她突然傻笑。 徐野刚才就在旁边坐着,只是没做声,现在见对方这么高兴,他托着腮帮子,“嗯?” “可能因为,我的底气是你和我哥哥吧。” 徐野摇头,“你的底气源于你自己。” 这话小姑娘也爱听,“嘴巴真甜。” 乌衣坊码头 这个时辰除了走错路的酒鬼,不会有人愿意过来。程寒站在缺了一半的石阶上,望着湍急的水流若有所思。不多时,一辆没有徽记的简陋马车出现,在岸边的平台上停下。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打着灯笼下了马车,婷婷袅袅地朝这边走过来。 “小先生。”她恭敬地半蹲下来。 大概打小在宫中长大,她的礼数总让人挑不出错的同时感到有被尊重到。 “你想见我?”少年的脸上只有疑问。 “是。” 少年脸上的疑问更深了,“你要什么?” 睿王世子的失踪,由始至终都是一场缜密的计划。 张大夫人必须出面应酬的客人,是向忻、于宿秋、叶小贝几个促成的;小世子玩捉迷藏的暖阁里,事先就藏了一个小丫鬟,是她把孩子迷晕揣进布包挂在窗台下,又用暗器打了不远处的柜子,这个声响误导了陪小世子玩捉迷藏的下人,他们都以为小世子藏进了柜子里。 趁大家找孩子时,小丫鬟趁乱离开了暖阁,而挂在窗台外的布袋早已不见踪影。 孩子被藏在守卫较宽松的妾侍院子里,那儿有一棵大树,上边有个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大鸟窝。张家人搜过暖阁后,孩子又被送了回去。 小世子醒来没有哭闹,除了熟悉的环境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熟悉的人陪着他,这个人就是云珏。 作为睿王的女人、张晚晴身边的女官,年幼的睿王世子看到她,高兴得没心没肺的,哪里能察觉到异样。而云珏过去就时常照看他,对他的脾性和喜好了解得十分透彻,也所以他闹性子的时候少之又少。 再后来,张家又要开始下一轮更彻底的搜查,云珏便哄他说去找爹爹和娘亲,睿王世子信以为真,在程寒的人掩护下,欢快的跟着云珏离开了张家。 他们带着他在城里转悠,买了好多玩具,又吃了很多小孩喜欢的零嘴,每当他累了,困倦了,就把他带回张家或者睿王府呆一阵子。 小世子每次醒来都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眼前也是熟悉的人,特别放心,云珏甚至带着他在睿王府里小范围的走动,只是他没有意识到他们走是走了,但每次都巧妙地避开了人。他以为大家都知道他在,事实上压根没人见过他。 当然,大多数时候程寒的人和云珏都以去找爹娘为由带他出去,玩到累才回张家或者睿王府就寝,保证每天醒来都在熟悉的环境里。这样将来别人问他话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本来小世子还要跟大人们“捉迷藏”一阵子的,可徐野回来了,他见不得媳妇儿在牢里吃苦,就跟程寒达成了共识。程寒把孩子送回张家,他让皇城卫去“发现”。 ……这件事云珏确实办得不错,毕竟带孩子可不是轻松的活。 “奴婢想跟着先生。” 程寒望着她,“张晚晴倒了,我帮你坐上侧妃之位如何?”她没有家世背景,正妃之位就是催命符,坐上去也活不久,而侧妃就安全得多。 又想到赵燕然可能活不久,他改口道:“其他人家也可以。” 要换以前,云珏肯定不会对他客气,她相信他能办到,也相信他真是为她好。但现在不一样了,“奴婢只想跟着先生。” 程寒皱眉,心下有些了然,“你喜欢我?” 云珏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是,奴婢恋慕先生。” “这就难办了,我只是个举子,也许一辈子也就这样。你跟着我有什么好的?”他不是推拒她,而是在说事实。他们兄妹这个情况,谁知道哪天就上断头台了。 “奴婢相信先生。”云珏坚定。 程寒这种人,偏执、冷漠,不太能理解对方那种带着野心的真情是如何生长出来的,“你若是有本事堂堂正正从睿王府出来,我会考虑。” 第19章 能造反么? 太子去了程家,还跟徐则长谈到深夜,这事打他从东宫成行就没遮掩,之后跟徐则一前一后离开程家,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承启帝自然是知道的,可也拉不下脸去问他们任何一方,憋得难受。 “陛下,右相递请罪折了。”长顺把刚送进来的奏折呈上。 承启帝打开看了眼,“哼,现在才想出对策么?”那么大一家子,费了这么多天功夫才想出怎么应付,张家真令人失望。 长顺不敢吭声,右相府的话题现在不但是朝上的禁忌,甚至是整个大越的禁忌,这节骨眼上谁都不敢明着议论。 赵燕韬昨夜回宫后又忙到半夜,今天直接睡到日上三竿,若不是御书房的大公公亲自来请,他还不想起床。 “终于不挣扎了。”边更衣边笑。 为他整理的闵秦悦道:“徐则一旦上位,于您不利。” “父皇身体康健,除非他厌倦了,想当太上皇了,否则有没有徐则都一个样。”有祝娴妃的两个儿子在虎视眈眈,赵燕韬很清楚,现在上位将面临不少棘手的问题。 “怎么,太子妃做腻了,想当皇后了?”赵燕韬自己把衣领整理好。 闵秦悦的手顿了顿,“做梦都想。” “你倒是诚实。”赵燕韬笑她,“熬着吧,只要你活得足够久,总能盼到这一天的。”说白了闵秦悦就是省心,她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了,这是赵燕韬满意的皇后。 “殿下喜欢程馥,为何不向皇上争取?” 赵燕韬沉下脸,“你想做什么?” 闵秦悦慌忙跪下,“臣妾只想殿下高兴,只要殿下高兴,臣妾做什么都行。这个太子妃之位都可以让出去。” 赵燕韬俯身捏着她的下巴,“少揣摩我。” “她还不够可怜么?进了宫,对着我这个不那么真心的男人,和你们这些豺狼虎豹一样的女人,何必?比起互生怨怼的一生,有距离的合作才是最稳固的。” 当然,这不是赵燕韬心里真正的答案,只是也没必要让闵秦悦知道,省得她又做些惹大家都不痛快的事。 程馥不会进宫,徐家也不会让她和徐野的婚事有任何变数。徐、程两家现在不过是差一场仪式而已。所以赵燕韬早看开了,没必要去惹自己的合作方不快,同时还跟徐家对立。大越可以没有张相爷,但是不能没有徐则。他那个孤孤单单的父皇,就剩这么一个朋友了。 “臣妾知错了。”闵秦悦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赵燕韬并没有因此释怀,“在外边还好端端的,回了宫你就又是那个闵秦悦,真扫兴。” 承启帝等到了磨磨唧唧的太子,瞧对方一瘸一瘸艰难地进来,艰难的行礼,不像是装的,不禁纳闷那二十庭杖到底多伤? “右相呢?”我拖着伤病从床上爬起来,今天的主角竟然还没到。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右相求见。 赵燕韬挪到自己的固定位置坐下,心底埋怨流年不利,被亲爹殴打了好几次不说,如今还要见证张相爷的败落。回想起来,张相爷两次艰难选择他都在场,做储君做到这份上,将来若不让他当皇帝,他准走极端报复天下人。 张相爷年纪本就大,最近一桩桩事压下来,整个人已经苍老得不像话。步履虚浮,弓腰驼背,早没了昔日宰相的气度,他甚至不敢直视承启帝。 这一鬼,头紧贴着地,身躯颤抖着,看起来孤独又可怜。如果不了解前情,只凭他这副模样,谁都会有恻隐之心。 承启帝没有发话,赵燕韬形同入定,整个御书房陷入长久的沉默。 眼看张相爷快撑不住,承启帝才开口让对方起身。长顺示意在场的几位公公去搀人,早已摇摇欲坠的张相爷推开他们,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稳稳地站了起来。 确定他精神头还维持着,承启帝示意长顺把事先准备好的两份诏书送到他跟前…… 徐野的伤势在小姑娘极致的照料下好得七七八八,因为每天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气色比以前更好了,徐则看着儿子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只为儿媳心累。 “右相进宫了。”徐野人没出过门,但消息是一点都不迟。 徐则打开巴掌,“以后是你的了。” 那是一枚印章和一块黑铁云纹符,都不大,上面还穿着绳子可以系在身上。徐野拿起印章,发现刻的不是名字,而是层层叠叠的梅花,云纹符看上去倒是寻常。 “能造反么?”这些都是徐则的势力,跟徐家无关。 这问题还真把徐则给问倒了,只见他摸着下巴认真思考,“我不怎么用,你可以试试看。”大越这个朝局对他来说太简单了,很多人手和产业几乎没动过。 与此同时,程寒在梧桐书院与山长汪山海深谈,两人达成了许多共识,汪山海对他满意程度远超徐野。程寒这孩子足够的聪明和努力,有野心有谋略,什么手段都玩得转,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汪山海肯定这些特质绝不是季堰能带出来的。 他年事已高,早就想隐居山野,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选。季堰不愿意,徐野不愿意,他以为自己到死都会带着遗憾,没想到程寒出现了。 汪山海从程寒身上看到了梧桐书院的未来,他这一派最终会在程寒搭建起来的青藤院脱胎换骨,以另一种形态繁衍下去。想通这一点,汪山海有种如释重负的豁然,前所未有的轻松。 程寒这一呆就是数日,回到内城跟妹妹还没说上两句话,俭郡王就上门把他强行拉走了,说是去小酒馆听说书。程馥如临大敌,觉得自己哥哥被人抢走了。 “什么时候好上的?” 还是留在家休息的朝晖把实情告诉了她。 当初先皇后崩逝,太子回京治丧,俭郡王并未跟随,而是独自留在了金陵。他在太子别院附近买了大宅院,又从京城运了六船好家私下江南,正儿八经地将金陵当做自己第二个家。 有一回金陵学府请的大儒提问,在场的金陵学子里只有程寒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俭郡王自那日后便对程寒热络起来,后来多次登门,两人就这么相熟了。 “小姐您说俭郡王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朝晖打听过这位郡王,是个人精,避祸能力一等一的,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这方面程馥反而不担心,“你想到的哥哥肯定也想过了。”没准这两人是相互利用,彼此还心知肚明。 “不过,以后不许随便放他进来。”小姑娘嘟嘴。 朝晖几个莫名,“啊……好……不过为什么?” 程馥瞪他,大声嚷嚷:“他是我哥哥,又不是俭郡王的哥哥,俭郡王有自己的哥哥。”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姐是吃醋了。 **** 日子风平浪静,宋欣怿和钱山那边都挺顺利,眼看马上要过年,程馥和高升没大事已经不怎么跑商行了,高升忙着送礼,程馥则窝在家中给金陵的大家写拜年信,空闲时间只对着徐野,直到太子赵燕然再次登门。 “徐监丞没告诉你结果?”程家确实舒服,呆着就想放空,懒惰。 小姑娘摇头。 “皇上两封诏书,一是按大越律处置,但给体面,秘而不宣;一是右相告老,张晚晴贬为妾侍,张家五服内,所有官职收回,两代不录用,昭告天下,右相两条路都不选。 他坚称自己一时糊涂,跟匠人勾结盗取兵器图来仿造兵器,也承认豢养私兵,但其他罪名都否了。他坚称这么做只因家大业大又身居高位,得罪过不少人,想自保罢了。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和张晚晴贬为侧妃来换张家。” “皇上帮他做了选择,我来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程馥深吸一口气,“多谢。”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有低落,也有看开。 赵燕韬心疼她,“也不是没好事,至少徐监丞很快就会变成徐相了。” 小姑娘渐渐露出笑容,“的确是好事。” 宫里的消息比赵燕韬预期的要快,承启帝对张家的处置在赵燕韬登程家门的次日就正经宣了。张相爷告老,睿王妃张晚晴贬为妾侍,张家入仕的全部罢免,监生退学,下一代择优录用。而张大夫人在朝廷诏书下达当晚,就被张相爷命人活活勒死了。 张家一片愁云惨雾,然而他们的麻烦并没有停止,族人的营生被帮会滋扰,损失惨重,张相爷一病不起,没人给他们做主,更别提要赔偿了。整个家族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况。 张大夫人的丧事由嫡子张香森亲自操持,办得十分体面,好事者们评价这大概是张家仅剩的倔强,到这个份上他们若是不撑住,那么以后就真起不来了。 张晚晴哭得不成人样,可没有人同情她,甚至几乎都不大愿意见到她。张家没有蠢笨之人,家里落到这步田地,即便真相不明,可也知道跟她多半有关。 “如果不是你心大,好好的王妃不做,非要肖想不该想的位置,张家会沦落至此吗?” “弟妹,你刚回京不知情,真相并非如此啊。” “咱们张家是被她连累的,是她和大嫂当年干的勾当,报应到张家头上。” 几个妯娌哭得不成人形,又愤恨又无助。丈夫官职没了,儿子被国子监赶出来了,女儿的婚事也没指望了,就连维持高门体面的产业也朝不保夕。 张晚晴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质问她们,“你们这些张家的蛀虫,凭什么指责我?”今天她算是体会到了虎落平阳的滋味。 眼看女眷们要群起而攻之,张香森立即命人把她拉开,架着送回睿王府。 张大夫人亡故,赵燕然这个女婿并没有出面,他准备带孩子离开京城,去南方的别府散散,避开这些糟心事。至于张晚晴,他如今也不清楚自己对这个女人还有没有情谊。 早年有多热切,如今就有多膈应。 可他也没那个脸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张晚晴会嫁给他,算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他现在也不想怪那些知情人的刻意隐瞒,就像承启帝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说的理由。要认真计较,自己怎么也算不上最惨的。 “张家这个结局,不是程馥想看到的。”她希望张家覆灭。 九嬷嬷颔首,“人间事哪能样样如意。”程馥若非要张家人全填进去,张家人也会拼命,难说不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她不要如意。”赵燕然时常想起大牢里,女孩亢奋的模样像极了华丽的蝴蝶,嗜血的蝴蝶。 “奴婢瞧着她像是认命了,若是能想开,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些。” 赵燕然心里一个声音冒出来:凭什么就该想开呢? 九嬷嬷接着自顾自地说:“奴婢觉着王爷跟程姑娘未必就是死结,待一切尘埃落定,奴婢亲自登程家门。” 赵燕然本想说不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认为老死不相往来,或者当毕生的仇人是他们之间的宿命,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在意,如鲠在喉。他不想这样下去,要么你死我活,要么双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第20章 你就是喜欢皮囊 徐则休假还真是休得很彻底,六部的事不管了,大理寺的事也不管了,张罗着把五房区域翻新一遍,为来年迎娶儿媳妇做准备。徐进听说很难“嫁出去”的徐野终于要得偿所愿,大手一挥,整个府邸重新修整。 庞氏和田氏之前受传闻影响以为徐野要纳妾已经够意外的了,这会儿得知人家压根是有喜欢的女孩,要正儿八经娶进门了,两人都有些缓不过来。 要知道在此之前她们还盼着娘家的女孩儿能入徐野的眼,跟徐则亲上加亲,没想到徐野不声不吭的就有了主。 说不酸是假的,可徐家早分家了,五房内里的事她们两个谁都插不进手。 让她们上心的是徐进,不就是侄子娶个平民女孩么,这阵仗就跟要娶公主似的,整个宅邸都翻新,这个工量少说也得半年。 庞氏和田氏难免好奇徐野瞧上的这个程馥到底有什么能耐。 正巧徐菲回来送年礼,庞氏把女儿拉进屋里打听,“那位程家姑娘什么个情况?” 徐菲今天回来除了送年礼,也顺带提醒庞氏,既然木已成舟,别的心思最好都歇了,“娘,徐野的婚事你别再跟五叔提了,纳妾的话都别说。” 庞氏不满,“怎么搞的跟娶公主似的,你们一个个。” 徐菲让下人都到屋外候着,“传闻都是真的,程馥就是梁国公府那位被除族的三小姐,有个孪生哥哥,以前叫顾彦清现在叫程寒。”徐菲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对兄妹的经历可谓丰富,女儿虽不知徐六怎么瞧上程馥的,不过五叔都认可的人,怕是没那么差。庞家那些表妹,容姿才情没一样出挑的,品性也被舅母教得小家子气,可取之处实在不多。” 庞氏听出徐菲的意思,就是让她和庞家都放弃这条路。 “当年春宴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提到了顾家,庞氏也不是不好奇小兄妹的经历。 徐菲思索片刻道:“张晚晴及笄时睿王当着整个京城权贵的面示情,顾长烟当日也在,因妒生恨借由皇后娘娘的春宴把张晚晴引到密处行凶,是睿王收到消息赶到救下了张晚晴。人多势众,大家都瞧见睿王搂抱了张晚晴。右相私求皇上主持公道,也就有了张家和睿王的这门婚事。后来顾长烟被送去家庙,趁失火跑了。而其兄顾彦清也因欠赌债牵累族兄。梁国公便做主将兄妹二人除了族。” 庞氏瞪大眼睛,“这……漏洞百出。” 徐菲勾起一抹笑意,不忘恭维,“就说娘是聪明人。” “这事经不得细品,但凡想得深一些,再看看那日之后谁是得利的,便多少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庞氏还在回味徐菲先前的话,“如今张家的败落不会跟他们兄妹有关吧?” “谁知道呢。”徐菲嫁的是高门,内宅时常能听到这些分析,说什么的都有,她也就听听,不发表看法。 京城都是人精,当年的案子大家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偏向“受害”的一方,事后再回味便知其中隐情不少。所以前些天张家非要污蔑程馥绑了孩子,让人家下狱,结果孩子在张家被找到后,张家的风评彻底跌入谷底。 “夫人,两河轩的节礼到了。”外头有婆子禀报。 庞氏一听便高兴起来,拉着女儿出门,“走,咱们分年货去。” 吃人嘴软,徐菲对程馥没有任何偏见,也跟对方会做人有关,“田家今年多了几个孩子,二婶要是多匀些您别太计较。” 徐家是特别的,她父亲娶了两位正妻,两位正妻的娘家又势均力敌,家和万事兴,徐菲还是希望两人都别太过了,毕竟后宅不宁,对父兄对外嫁的女孩们都有影响。 再者过不了多久六少夫人就要进门,长辈隔三差五的内斗,只会让新妇看笑话。徐菲更担心的是庞氏跟田氏为了压对方一头,要把程馥也拉下水。 此刻承启帝就在徐家,好些日子没见徐则,休了假的人也不想着时不时进宫里看看,无奈之下承启帝自己上门了。 巧的是正好赶上两河轩的节礼,除了活畜、肉品、纸品之外,还有小酒馆的果酿、花酿以及每年特制的礼盒,非常丰富。 没给徐则反对的机会,除了活物,承启帝每样给自己匀了一份带回宫中。 “要不要给徐六赐婚?”临走前他突然想到这事。 徐则作揖,算是谢过对方的好意,“孩子们想当平凡夫妻。” 承启帝切了声,“矫情。” 徐则颇为认同,“可不是么,六少爷跟个大姑娘似的。”打蛇随棍上,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 年前,程馥收到了吴缨和翁齐敏的来信。 翁齐敏已经跟王算完婚,王算这个人在外头心眼多得很,在翁齐敏面前老实腼腆,像换了个人。他们的婚礼因时间短,看似仓促,其实该走的礼数一样没少。 除了跟好朋友交代自己已为人妇的事外,翁齐敏还说过完年就上京,陪她到成亲才返程。程馥只觉意外,订婚的日子刚定下来,还未来得及告诉其他人,翁齐敏还真是赶巧了。不过正好,她也想见见王算,亲眼评估评估她的好朋友愿意托付终身的人。 吴缨的信内容就比较多,说金陵两河轩诸事顺利,让她不必担心。丁达在梨木镇的案子上功过参半,被桑赠齐上书吏部调离了东桥县。 吴真月被他嫁得远远的了,而吴真真婚事却被柔嘉长公主搅黄,现在吴令佐和吴令修兄弟二人水火不容,族人也分成了两派。 吴令修一直想得到吴缨的权钱支持,毕竟他背后有两河轩和鸿泽行,还有程寒这个解元。吴缨不意外吴令修是喂不饱的狼,所以让人暗中把他两艘香料船扣了。吴令修怎么疏通关系都不顶用,不得已只好又求上了吴缨。 吴缨不想在金陵耽搁,程馥不在,美如画的江南都显得刻板无趣。他的意思很明确,他父母这一支从族谱上消失。吴令修还得继续跟吴令佐斗,钱永远不嫌多,也所以这两艘香料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斟酌一番后,他召集族老开了祠堂,吴缨又请来了官府的人做见证,他父亲这一支彻底从吴家族谱消失,未免夜长梦多,吴缨也不信任吴令修,当日便在官府进行了备册,从此他与吴家再无关系。 事毕,吴令修的两艘香料船才得以放行。 吴缨在信上说不打算在金陵过年,整理好手头上的事,就直接上京。而景元泽可能会同行。 柔嘉长公主成婚之后依旧对景家热情,景老夫人对她改观,两人重新有了情谊,自以为别人真赏识自己的头脑,景老夫人时常帮柔嘉长公主出谋划策,甚至还闹着让景二老爷给吴令修匀好处。 家里成这样,景元泽左右都看不顺眼,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反正也没家室,便决定自己搬到京城。 林檎把杭州的大河剧场运作得不错,比起金陵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她算是彻底的能独当一面了。如今底下的管事和才艺师傅都带起来了,二月之后就能上京。 合上信,程馥长长的舒了口气,“不能让吴家太舒服。”江南现在局面挺好,百花齐放,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希望回到以前的日子。 徐野认为江南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吴家注定拆分。而金陵学府的设立,让江南读书人的格局有了微妙的改变。太子将来会收获大量的门生。 “不想那些,聊聊你我的大事,订婚的日子我爹选好了,就在三月。” 程馥无所谓,徐则亲自挑的那一定没错,“都好。” 徐野有些不确定,“你没什么想法?” 程馥摇头,“我不在意那些,现在嫁给你都行。”繁文缛节她打心眼里厌烦,但如果能让徐野和徐家人高兴,她也很乐意走一走仪式。 徐野了解她,“是我向往。” 程馥摸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思索,“那我可得好好表现。” 徐野有些期待,“怎么做?” 小姑娘露出花痴状,“哇,徐六你媳妇儿真漂亮啊,你命好啊。” “徐六你上辈子拯救苍生了吧,能遇着天仙。” “徐六夫人真是我见过最完美的女子。” “要不是仗着有个好爹,徐炽烈这种品性的人鬼才嫁他,也就程馥倒了八辈子霉被他瞧上了,呵呵,老天真是不公平。” 徐野憋不住了,大声笑起来,这是不多见的。 程馥收敛,嘚瑟道,“拭目以待吧,孩子他爹。” 徐野边笑边点头,“辛苦你了,孩子他娘。我很期待。” 高升在附近送年礼,顺道过来歇息,同时还给程馥带来了一个消息。他进门时那两人已经闹够,看书的看书,翻账簿的翻账簿,依旧是那么的和谐。 他就想不明白了,徐野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那么黏人。十次过来,有七八次见对方在场。 “顾彦云马上要进京了,这回顾家捂得严实,没几个人知情。”高升的人察觉到周芳艳近期不停置换房中的家具和陈设,又让人从私库挑了男人衣裳才用的料子来看,断定顾彦云要回京,便马上给高升送来消息。 高升为了确定这件事,派人去兵部打听后,才得知顾彦云的假期早就批了,算算日子,应该很快进京。只是顾彦雅曾说顾家的事他来处置,不希望程家兄妹插手,程馥也答应了,所以高升并不急着给程家送消息。 按说顾彦云回京休假符合兵部的章程,顾家没必要隐瞒。高升猜测是周芳艳的主意,顾彦云这趟省亲,必然带有其他目的,也许再也不需要回金城关了。 程馥蹙眉,“二哥哥最近在忙什么?”竟然放顾彦云顺利回京。 高升怕她又为顾家事伤神,“现在琢磨也没定数,顾彦云回京一时半刻也不可能露面,要做什么也得等年后。你大可放心,梁国公府自顾不暇,没那个精神头来为难你们兄妹。就算真不知死活上门来,多半是求和。你若不乐意见,打出去就是了。” 程馥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确实钻牛角尖了,顾家以前就翻不起什么风浪,现在就更一言难尽。即便他们在顾彦云的手段下得以重振,可她连张家都斗倒了,又怎么会忌惮实力不及张家的顾家。 想到张家…… 程馥并没有放下,她很清楚自己在逃避。如果不能用正当手段置他们于死地,而她又不想设私刑,连累哥哥和徐家陪她承担风险,那就只能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怨恨。 **** 年前,程馥又张罗着给徐野办蹴鞠赛,依旧是让人在两河轩和小酒馆门口摆报名桌,彩头很丰富,吸引了不少人踊跃参与。俭郡王在金陵就是忠实蹴鞠迷,得知程馥又要哄男朋友开心,特别积极地给他们拉人头,结果短短一天,报名人数就凑够了十支队伍。 “都够踢常规赛了。”叶雪馨挺着大肚子到两河轩找程馥玩,说起这两日京城最热闹的话题,就是徐野的“妾”砸重金讨好徐野的事。 大家把她和徐野都给嫌弃了,有人为徐则和徐家遗憾,养了这么个荒唐人物,也有人恶心程馥这种“不知羞耻”的高调作风。 “都说你满身铜臭,俗不可耐呢。” “巧了吧,金陵人也这么骂你。” 程馥被对方打趣没有不高兴,反而还挺新鲜的,好奇京城人的造词水平能不能超越金陵百姓。 “不过你还是小心为上,徐六就是个祸害。”叶雪馨是她的朋友,自然站她这边。以前还称对方徐大人,徐公子,现如今已经不屑跟对方讲礼貌了。总觉得程馥那些麻烦里,至少有一半来源于他。 小姑娘扬起下巴,“管他们呢,程爷我高兴。” 叶雪馨掩嘴笑,“程员外。” “哈?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是员外……” 这场蹴鞠赛程寒和骆行也报了名,徐野那些狐朋狗友们听说是程馥特地为徐野举办的,都十分给面子的报了名。徐野名声再差,那也是他们一块长大弟兄。然而徐野并不知道自己从未真心相待过的狐朋狗友们这么仗义。 “我这侄媳若是个男儿,可不得了。”御书房议政,趁承启帝忙着跟七皇子说话,徐进跟徐则讨论起蹴鞠赛来。 “徐野就是吃软饭的命。”徐则黑自己的儿子从不手软。 “你说八少爷有没有这个命呢……”徐进眯起眼睛,认真思考的样子。 徐则嫌弃地斜了兄长一眼,没再做声。 把比赛的事交给高升操办之后,程馥便和宋欣怿去了京郊的山里,亲自给管事和伙计们送节礼和奖金,之后又辗转到造纸坊……一轮下来两天就过去了。回到内城,赛程已经过半,且成了京城年前最热闹的话题。 她还挺意外的,没想过京城的民众会对这场蹴鞠赛这么上心,因为徐野以前在京城,每年少少也会踢个几十场。京城百姓什么没见识过啊,小小的蹴鞠赛不止于此。 高升告诉她,蹴鞠赛在京城的确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但因为是她特地为徐野办的,出发点就不一样,看比赛的阶层自然也跟寻常的不同。 程馥了然,也有些哭笑不得。 “你怎么不去观战?”高升见她回城后一直没歇着。 “见不得他被人磕磕碰碰。”会心疼。 高升嫉妒,“你就是喜欢皮囊。” 程馥故意暧昧地打量他,“嗯,确实。” 高升被盯得心里发毛,“做什么?我可不乐意当你后宫。” 程馥送他一记白眼,“我都要成亲了,程寒、吴缨、你、骆行……一个个的没点想法。”严格来说,顾彦雅、景元泽都没有想成家的意思。 高升佯装吃惊,“你身边这么多配不出去的男人啊?” “怪我?”小姑娘哑然。 高升没好气,却也不瞒着她,“当年卖身给你的时候就断了念想。” 程馥五官皱成一团,“自宫了?” “呸呸呸呸呸呸……”高升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就想手刃东家。 小姑娘翻白眼,“幼稚。” 高升一脸“丫头片子不懂男人”的表情,“我这样罢了,你那些男人怎么想我可猜不透。尤其是你哥。” 程馥一本正经,“我哥?我哥跟徐六一样徒有皮囊,只能骗我这样单纯可爱无知的小女孩。” 高升张着嘴,对她竖起大拇指,一黑黑两个,厉害。 不跟他胡闹了,程馥平静道:“婚姻大事确实不该将就,怎么舒服怎么过。” 遥想当年,被迫接受睿王的那门婚约,她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后来又想,算什么孤独终老,没准还是好事。赵燕然想干嘛干嘛,她才不管,她若是有孩子就把孩子养大,没孩子就一门心思赚钱当不为钱财发愁的贵妇,那日子不要太惬意。 第21章 我不信他们会来 年二九,蹴鞠赛结束,第一名队伍是敬国公世子那一队,他自己踢得很臭,胜在手气好抽到的队友都有点水平,骆行和三名皇城卫都在里头。徐野的队伍连前三都没进,不过参加就有奖,程家商行给每个人都提供了实用的物品。 “怎么不是程姑娘?”高升代表程馥给众人颁奖,大家本以为可以见到京城现在最具风头的女子,事前都挺期待的,结果人根本没出现。 高升把一盒海产塞给说话的人,“你们要是让一让徐公子,他得了头彩,我们东家自然会出来。” “那不行。” “对,我们不踢假球。”敬国公世子跟着嚷嚷。 徐野当然也在场,媳妇儿每年为他办蹴鞠赛,不管什么奖他都要领的。今年安慰奖是两河轩肉品制作的肉米饼和鲜果各一盒,简单是简单,但分量不少。 东西在手上还没捂热就被来观战的小伙伴们分光了。 “好吃啊,烤一烤更香。” 徐野懒得跟他们计较,他在想自己上一次赢比赛是什么时候。提醒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年年拿安慰奖,尽给媳妇儿丢人。 “往场上丢根骨头,狗都比我踢得好。”自言自语。 “呵呵,那是。”骆行经过。 徐野:…… 程馥人其实一直都在,呆路边的马车里等他们,徐野的队伍早被淘汰了,今天只是来领奖,这会儿突然垮着脸回来,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程寒没跟他们同行,他带着朝晖去了乌衣坊。昨夜里就跟妹妹商量好,今年过年会跟乌衣坊的人在青藤院现址过。兄妹两人一如往年,又打了一架,最后还是以程馥妥协结束。 “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一到过年就往外跑,我还是不是他亲妹妹了?没准当年真被抱错了,我亲哥哥现在流落在外。” 徐野看小姑娘一本正经,先前的阴郁一扫而光。 “不能吧,你们生得一模一样,肯定是亲的。”玖玖不怕死道。 “我只要不认他,那就不是亲的。”小姑娘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众人无语:还能这样? 不过程寒虽然不在,但高升兄妹和马小东都主动到程家陪她过年,让她心情好了不少。徐则和广植在徐家吃了年夜饭后,也过来凑热闹。程家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年,还算圆满。 有人欢喜有人愁,顾彦云的回归并没有让梁国公府愁云惨雾的氛围有所改变。 他是年三十早上进的城,周芳艳亲自到城门迎他,夫妻二人好不容易能说两句话,结果回到家就被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颜色正好的丫鬟堵得左右不是。周芳艳这个正头夫人被她们挤到外围,端茶递水伺候沐浴更衣的活全被抢了。她咬牙切齿,等着顾彦云发作,可惜对方有心事,没留意她神色不对。 休整妥当后,夫妻二人去给顾老太和顾政请安,父子俩一见面就直落泪,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见顾政苍老的模样,顾彦云心里难受,这个父亲在旁人眼里纵然万般不是,但对他是倾尽了所有的。 “二妹妹的事就没有转圜余地么?”席衡昀本来也有假期可以回来过年,但他不敢。家里出事后,这个没有一点章法的纨绔子弟一夜长大,恨不得马上能立功换亲人自由。 顾政这才想起席家一众还被关在大牢里,年后怕是该发配的发配,该发死牢的发死牢。顾长瑜犯的事不小,正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行当,按大越律,她是要问斩的。 “你小姨去求徐则,门都不让进。”顾政摇头。 顾彦云蹙眉,徐则跟顾家非亲非故,没有交情,不松口很正常。他不理解的是安姨娘的举动,以及为什么这种事是安姨娘来做,“父亲可有求娴妃娘娘?” 顾政当初为了换掉顾长惜和睿王赵燕然的婚事,站了立场,靠上了祝娴妃,之后还娶了祝家的女儿。如今祝婷杀了顾长惜,怎么说也是祝家理亏,若是顾政出面找祝娴妃周旋,顾长瑜活罪难逃但死罪可免。 “我……”顾政语塞,看了看顾老太。 顾老太一脸不痛快,别过脸,“祝婷这一支在祝家连大管事都不如,娴妃娘娘哪会在意。再者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了,她犯的事不小,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东西欠人情,亏本买卖。” “祖母,祝家手上兵权可不多,他们就这么笃定以后不会求上咱们国公府么?”顾政算是半退了,但顾彦云年不同,他必然是要继承这个国公爷之位的。 “祖母,娴妃娘娘或许在等咱们开口。”顾彦云急切。 顾政跟顾老太的立场相同,“你好不容易回来过年,这些事过了年再说。”就如顾老太说的,为了顾长瑜欠人情,这笔账划不来。不能给顾家带来利益,反而可能牵累顾家的,舍就舍了。 周芳艳在一旁当摆设,没有要参与话题的打算。 不过总有人喜欢惹她气不顺。 安姨娘挺着没显怀的肚子急吼吼地冲进来,“世子可算回京了……”安姨娘噗通跪在了顾彦云跟前。 “姨娘您这是做什么?”顾彦云觉得一头浆糊。 安姨娘先是为顾长惜红颜薄命而哭,数落沛国公是个蛇窟,又骂祝婷该被天打雷劈,接着指责顾彦雅和程寒程馥没良心,骂够了就开始撕心裂肺的嚎,诉说顾长瑜是个多好的孩子,从小孝顺祖母和父亲,敬重兄姐,善待下人,即便嫁入威远侯府都是出于无奈,若是当初没有嫁过去,就不会被人坑害,落得这样的结局。 顾彦云听得云里雾里,好像跟自己回来之前所了解到的情况不一样,而且怎么还有顾彦雅、顾彦清和顾长烟的事?他正要开口细问,顾老太先了一步,“我们顾家如今风雨飘摇,没那个力气也没那个胆子去跟朝廷对着干。” 她本质趋利避害,顾政多少有些随了她。顾长瑜风光的时候,他们与有荣焉,顾长瑜被打入泥里,那便是泼出去的水,撇清干系比谁都快。 安姨娘一听这话就收了眼泪,抓着婢女的手站起来,“风云飘摇?这是谁造成的?为了一个顾长惜你们造了多少孽,顾彦雅、顾彦清、顾长烟如今在哪儿呢?为了一个顾长惜,好好的簪缨世家名声扫地,成为大越笑柄。”她愤恨地转向已经愣在原地的顾彦云,“你早该回来了,看看这个家如今是什么光景。小姨今天话放在这儿,顾长瑜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没有亲妹子了。” 周芳艳不喜她占上风,讥讽道:“姨娘真是生了一张颠倒是非的好嘴,人证物证都在大理寺,顾长瑜无从抵赖。您要公爹和世子去为死罪之人奔走……您当咱们有通天本事不成?” 就算顾政和顾彦云要帮顾长瑜脱罪,她也会极力反对。这种板上钉钉的死罪若想改判,再蠢笨的人都知道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她身后的周家这两年才稍微恢复些元气,她不愿意娘家再牵扯进什么事里。 安姨娘往前一步,“什么人证物证具在,那分明就是被陷害的。” 周芳艳翻了个白眼,退后一步,不想大过年的跟她耍嘴皮子,转身对顾政道:“公爹,既然安姨娘坚称席少夫人被诬陷,质疑大理寺断案。儿媳建议除了安姨娘的妾籍,放她出去自立门户,以后她击鼓鸣冤也好,宫门长跪也罢,都与国公府无关。” “你……哎呀我肚子好痛……”安姨娘捂着肚子,往身后的仆妇靠。 好些年没有经历这种场面的顾彦云有些不确定安姨娘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要不要请大夫?” 周芳艳笑起来,“对,还是请大夫来诊一诊才稳妥。” 顾老太不喜欢周芳艳,也不喜欢安姨娘,但大夫初诊说安姨娘这胎是儿子,她怎么也要好吃好喝的供着,直到孩子生下来再处置生母。“你回去歇着吧,长瑜的案子我们再议议。”大除夕的,为个犯妇闹得家宅不宁,顾家来年好不了。 安姨娘还想跟周芳艳分辨,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厌烦,顾政甚至不愿意看她。无可奈何,她把一肚子火气暂时压在心口,狠狠地瞪了周芳艳,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安姨娘这一闹,顾家年夜饭吃得索然无味,饭毕也没了叙旧的心思,磕了头便各回各院。 周芳艳挽着顾彦云的胳膊,“这个家我当不了,你也当不了。要么你把我带去金城关,要么你提前袭爵。否则顾家败落是迟早的事。” 顾彦云想笑,“哪就要败落了?”在外多年,家中发生的事全靠书信,深知不是全貌,这也是他想调回京城的原因之一,顾家再难他也要撑住。 周芳艳没好气,“我说的不算,省得你祖母怪我搬弄是非。你现在手头上也有点人,自己去查一查便知。顾长惜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死的,席家和顾长瑜到底是不是被冤枉。你父亲和祖母又是怎么应对的。” 说完她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顾彦云拍了拍她的手安,“好,我自己去查。” “对了,我听说顾彦清和顾长烟回京了?” 周芳艳神色不自然,“是在京城。” 想起父亲不久之前才告诫她不要没事跟程家兄妹过不去,周晋现在是周氏一族最大的财力支持,而周晋的合作伙伴就是程馥。 “不过他们已经不是顾家人了。”她好意提醒。 顾彦云当即反驳,“改名换姓就不是顾家人?他们身上流着顾家的血。” “不是公爹做主将他们除族的么。”周芳艳小声道。 顾彦云哑然,确实,他的三弟三妹因为一场误会被亲祖母和父亲除族了。细算起来,是顾家不厚道。但是顾家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想让一切恢复如初,把离开的人拉回来,共同扶正这座摇摇欲坠的高楼。 …… 顾家发生的事,不但顾彦雅了如指掌,高升这边的消息也不少,区别在于顾彦雅不会告诉程馥,而高升会一字不漏地禀报小兄妹。 初四那天程家门房收到了顾彦云的拜帖,程寒直接把帖子打了回去,但他还是低估了顾彦云的执着。初六那日,早不管事的陈家老爷子突然让陈家大总管亲自登门,请兄妹俩参加陈家的开年宴,特地暗示太子当日也会到场。 可惜,他们也低估了程寒脾性,连人带帖子都被赶了出去。 初七,程馥没出门,在家审账,新月长公主府的帖子送到了她的手上。 程寒又想退回去,这次却被她拦住了,“既如此,咱们把坏人当到底。” 连赵燕韬的面子都不给,周芳艳并没有抱希望他们会参加公主府的宴请,结果对方竟然答应了,惊喜之余又让她有些不安,猜不准为什么他们会答应。 比起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女儿,新月长公主要从容得多。女婿顾彦云费了这么多功夫都没能动摇那对兄妹,她自然也不会认为自己的脸面比赵燕韬大。她算好了他们会拒绝,所以事先进宫跟皇上要了一句话。如果程家兄妹退回帖子,就让长顺公公亲自走一趟。 出乎意料,程家兄妹突然就答应了。 她猜测那对兄妹应该是厌烦了,也不好再拒绝。 御书房 “皇上也管顾家的事?”徐则杵在桌旁,等对方御笔批六部今年的用度。 承启帝头都没抬,“可怜天下父母心,新月也是为了孩子。” 徐则幽幽道:“顾彦雅在东宫地位不凡,程寒是去岁的金陵解元,江南这辈读书人的表率,跟汪山海还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顾彦云在金城关有实权,程馥有钱……这一家子和睦真的好么?” 承启帝摔了奏折,“你就是坏,见不得别人好。” 徐则点头,“没错。” 徐则一走,赵燕韬就火急火燎地进了御书房。 “父皇若要促成顾家认亲,不如直接将儿臣的太子之位给七弟好了。” 承启帝头疼,“你又是怎么回事,顾家的事对你有什么影响?顾彦雅不是你的人么?”程馥还跟你做着生意呢,获利最大的人是你。 赵燕韬气不打一处来,“父皇,您是不是忘了顾政是谁的人?”顾家大团结就是助长七皇子的实力,而且他以后怎么放心用顾彦雅,怎么放心跟程馥合作? 承启帝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不过是妹子想全了女儿的心,他顺手而已。顾家那种情况,顾政那种性格,永远都不可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他觉得徐则和赵燕韬都想多了。 新月长公主的大宴在灯节后,此时京城还在下雪,公主府好景色是没多少的。 按说正月都没过,不春不秋的,也不是寿辰,家里也没什么符合聚集这么多年轻人的喜事,新月长公主着实想了好一阵子。还是周芳艳提到今年是她的本命年,家里多热闹热闹很有必要。这样一来,无需什么恰当理由,别人该赏脸还是得赏脸。 顾彦云生得高大俊朗,就是在金城关多年,肤色比京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要黑一些。新月长公主对这个女婿是满意的,也希望他尽快调回京城,以及袭爵。这样梁国公府才有未来,她女儿的日子也好过些。 “真的会来?” “不是连陈家的都回了么?” “是啊,我不信他们会来。” “她来,徐六会不会来?” “想什么呢你?” “有这么一个妾,你就算嫁进徐家,还不得被骑到头上。疯了才去徐家当正室。” “那程馥只是颜色好罢了,否则当年怎么没成睿王妃。我母亲说了,男人新鲜劲一过便翻脸无情,老实回正房。” “呵呵,那你就想着呗。可别拿我们几个做筏子。” 新月长公主为防出岔子,帖子没有发给任何一个皇亲。如今争储已经到明面上,她也不想自己的宴请被人利用。尤其是宁家,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的一群人,来了也是添乱。 “母亲,宋家人怎么来了?”周芳艳看到宋媛和几个宋家女孩,暗道糟糕。 第22章 顾世子想动手? 高升事先就弄到了公主府这次宴请的宾客名单,非但宋媛在,就在秋猎期间跟徐野有交集的慕容卉也在。顾家、陈家年轻一辈来了不少人,周家的目的不言而喻。 今天的宴请若是顺利,很快程家兄妹跟顾、陈两家冰释前嫌的说法就会传出去。程馥耐着性子,就看周家是不是真那么不要脸。她不介意修书一封到金陵同周晋叙叙旧,跟他说说京城风土人情。 “都……长这么大了啊……”新月长公主没见过他们几次,但印象还是有的。除了感叹这对兄妹生得相似又动人之外,还有些诧异恶评极多的程馥跟想象的不一样。 那种浑然天成的气度和自信,让人挪不开目光,仿佛天生就该被注目。这样一个妙人会给徐野做妾,新月长公主对传闻有了怀疑。 兄妹两人却对这位公主没什么印象,礼数齐全,给足了对方面子。就凭这点,在场有辈分的人都没好意思挑刺。 “你怎么没让世子和陈家少爷过来?”周芳艳的三姑母见兄妹两人被放走,急切地问新月长公主。 “一步一步来。”她庆幸自己没让顾彦云和陈良秀在场,否则这对兄妹会做什么反应都难说。 程馥在京城除了叶雪馨之外没什么闺阁密友,而叶雪馨的娘家和夫家在京城都算不上新贵,自然不会出现在公主的名单上。天气冷,又没什么景致,程馥带着范雨在有限的地方转了转便直接去了宴席。 大家的心思都差不多,天寒地冻在室外溜达哪里比屋里凑趣舒服,程馥到地方的时候发现女宾区坐满了人,男宾区倒是还空着不少位置。 她今天打扮也就比往日稍微用心点,算给长公主面子,但绝对称不上精致。整个宴会放眼望去,费了大力气打扮的女孩不计其数,衬得她平庸而朴素。 “顾,程姑娘,好久不见。”一位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见她落座凑了过来。 程馥认得对方,“是呢,县主这些年可好?”她还以为对方已经远嫁,没想到还在京城。 兆丰县主比以前丰韵了不少,“凑合吧。”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打心里佩服你。唯独一样你实在鬼迷心窍。” 程馥心下好笑,跟这位县主也不熟,对方怎么突然就教训起她来了。“哪样?” “如今你这个身家,又有那样一个兄长,怎么还上杆子给人做妾?徐家是不错,可妾就是妾,将来有了主母,你日子可不好过。” “再者,那徐六也不是好人。他纨绔名声打小就有,前阵子在秋猎上差点杀了宁颖,一声歉意都没有。这种人有什么好的。”兆丰县主越说越义愤填膺。 这种规模的宴请都是单人小桌,对面和旁边放两个软垫,供其他客人交际用,此时程馥的小桌四周坐满了女孩,有几个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有几个完全不认识。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破盖配锈锅,臭鱼配烂缸。”她笑盈盈道。 众人:…… “不许你这么说徐炽烈。”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从旁边传来。 众人纷纷望去,程馥拿起茶水喝了口,才慢慢抬起目光。 慕容卉走过来,带着怒气,“你自己私德有亏,休想拉人下水。一个给人做小的能来这种地方已属登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损主子清誉,乱棍打死都算轻的。” 一番话正义凛然,赢来了对面男宾区的喝彩。程馥没尴尬,旁边的贵女们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各人想法不一。 程馥面不改色,依旧笑盈盈的,“我跟徐野就是臭鱼配烂缸,天造地设。你要不服可以回去一条绳子挂死自己。” “你竟然直呼其名……”慕容卉来京城后就吃过两个明亏,一个是徐野本人,一个是跟徐野千丝万缕关系的程馥。 程馥不耐烦摆了摆手,“你若是相中徐野,自己找他献殷勤,你若是想当教养嬷嬷,可以回家打自己的孩子,别来我跟前作法。”刚才差点脱口而出:非但直呼其名,我还叫过他相公,夫君,孩子他爹,怎么滴? 在场众人对程馥陌生,也因早年一些刻板印象以为她就是个好欺负的木头,今晚一见,推翻了先前的所有认知。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反击慕容卉的几句话,直接就给旁人一种粗鄙没教养的观感。 慕容卉气得想跳脚,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徐野会看上这样的女子,就凭那张皮囊吗?她不相信。 “郡主,这样卑贱的女子不该出现在公主的宴席上,请郡主立即将她轰出去。”慕容卉朝周芳艳看去,而她的要求也获得了不少人支持。 周芳艳强颜欢笑,想当和事佬,但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多,她又气又急。 程馥起身,拍了拍衣裙,云淡风轻,“那我这个卑贱的女子就告辞了。” “诶?别……”兆丰县主几个起身要拉住她。 徐野来得早,但被狐朋狗友们带去了别处,这会儿才得以脱身,可刚进来就撞见了这种场面。四周此起彼伏的起哄,周芳艳不知所措,慕容卉咄咄逼人,而他媳妇儿正好转过身要走。 他的出现,让沸腾的宴席安静下来。 今天为了给小姑娘撑场面,徐野特地捣腾了自己一番,用敬国公世子那帮人的话来说就是他终于做了一件符合阶级地位的事。平日对外表不讲究已经很招眼的他,今天更是把女子们都比了下去。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夸上几句,真真是老天用心的杰作。 徐野拉住到跟前的小姑娘,对周芳艳道:“郡主,想得到什么就要拿出与之匹配的诚意。”他目光冷冷地移到慕容卉身上,“程馥和慕容卉,只能有一个留下来。” 周芳艳刚回过神,慕容卉却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你竟然拿这个下贱的女人跟我比?” “慕容小姐请你冷静。”周芳艳咬牙切齿。 她刚才已经让人去请新月长公主了,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程馥却反握住徐野的手,不希望他有其他举动,和气地对周芳艳道:“既然郡主已经做了选择,那么程馥告辞。” “……等等。”周芳艳要追出去,却被身边的周家女孩们拦住了。 “堂姐你好歹为我们想想。”如果为了一个程馥让周家在权贵圈受到非议,对她们将来的前程会有影响。毕竟在场的人都站在慕容卉这边,周家如果想这场宴请顺利结束,唯一能做的就是妥协。 打了胜仗的慕容卉却没有半分高兴,冷静下来后,她发现自己非但让徐野更不喜,而且还得罪了周家。怎么说程馥也是周家请来的,自己身为一个客人,却把主人家的客人赶走了,周家能高兴才怪。 但她并不后悔,或是因为程馥的夺目,或是因为对方那样的身世背景竟没有一点自知之明,面对一个跟自己地位差距甚大的男子,那般理直气壮。 程寒不知道妹妹已经离开,因为刚落座不久新月长公主就将他请去了茶室,顾彦云和陈良秀已经等候多时。 程寒对于顾彦云的印象早没了,听说他回京,愣是没记起这人长什么样,还纳闷自己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现在这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程寒仍觉得陌生得很。 “费那么大周折把我们兄妹叫来,有何指教。”这处茶室位于公主府的荷塘边,紧挨着一片压风水的假山群,夜里看起来阴森森的。 “这几年你们过得可好?”顾彦云问。 程寒坐下,“当然。” “当年出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送信去金城关?” “有我在,哪至于此” 他这番话程寒没意外,“就为这事?” 对方显然油盐不进,陈良秀没顾彦云那么稳重,“当年我们都有很多不得已,你们外祖父一直悔恨至今。身为晚辈多体谅些,别太计较。”这趟不是他本意,是家中长辈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所以他有些急于求成。 “他年岁高了,一生艰难,临了就想见见你们兄妹……都是至亲骨肉,哪来隔夜的仇,若是你们愿意,陈家开祠堂迎你们入族谱。”陈良秀从自己的立场看,觉得陈家是一厢情愿。 顾彦云不满,“他们是顾家的儿女,要回的也是顾家。” 又对程寒道:“当初父亲和祖母也是被人哄骗,又有张家的威逼,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这些年他们心中有愧却无能为力,哥哥相信你们能体谅长辈的不易,虽然他们办了糊涂事,却也是为了守好顾家这份家业。一家人可以怨怼,却不该成仇人。” 顾彦云从未对人这般低声下气,就连坐上位的新月长公主看女婿这般都忍不住心疼。 程寒放下茶杯,“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我的答复是,没必要。” “若无其他事,失陪。”说完站起身向新月长公主作揖,然后转身要离开。 顾彦云一个箭步,拦住对方,“慢着。” 骆行及时挡在程寒前面,“顾世子想动手?” “我话未说完,他不能走。”顾彦云冷道。 程寒拍了拍骆行的手臂,让对方退后。 “顾世子还想说什么?睿王跟顾长惜的婚约是谁改的?先皇后春宴上我妹妹被陷害,事后顾家谁升了官?我们兄妹被谁除了族?绑架玉阳县主向我们兄妹勒索的又是谁?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所谓的大哥哥又在哪儿呢?” “张家和睿王势大的时候,顾家鼎盛的时候,陈家没被张家牵连的时候,我们兄妹会出现在公主府这地界上么?我们兄妹要像你们想的那么蠢,早没命到今天。” 程寒冷笑,“回去告诉顾政,我们兄妹跟顾家永远不可能和解。他让我妹妹受过的苦,我会百倍奉还。”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 第23章 丢人现眼 宴还未开,今天的主角就都走了,新月长公主身心俱疲。一方面对慕容卉坏事怒不可遏,一方面埋怨程家兄妹不识好歹。 周芳艳也觉得这对兄妹小气,甚至认为若不是当年那场变故,他们兄妹也没有今天的成就,怎么说也算是因祸得福,有什么必要还计较那些陈年往事,人就不能豁达点么。 顾彦云和陈良秀心中烦闷,却也不想跟她们絮叨,两人都沉默地吃了宴。 因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周家也就没对舆论进行约束,次日程馥和慕容卉在宴席上的争锋便传得人尽皆知。 大家都等着看双方的后续反应,结果程馥照常去忙自己的生意,程寒忙自己的青藤院,徐野依旧无所事事。 高升瞧这一家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好笑又唏嘘,想必是这些年太多类似的经历,让他们不愿意再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谓的风波上。 东宫 顾彦雅已经好长时间没主动求见赵燕韬了,赵燕韬也稀罕得很。虽说一直知道他在忙什么。 “卑职是来为我那妹夫作保的。” 赵燕韬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您是知道的,他心里只有我那妹子,这两人成日腻歪,旁人有什么想法他们并不知情。” 公主府的纠纷赵燕韬了解,“你是说慕容卉?” 顾彦雅低头默认。 赵燕韬笑了,“你不是来给徐六作保的,你是来给我上眼药的。” “卑职不敢。” “行了,回去吧。” 目的达到,顾彦雅见好就收,恭敬地退出了大殿。 又过了两日,关于程家兄妹的流言蜚语被另一件事盖了过去。太子妃指定了两名教养嬷嬷到慕容家教慕容卉宫中的规矩,从此慕容卉便渐渐淡出贵女圈,直至半年后她被册封为太子侧妃,大家才想起这么一号人物。只是宫中深似海,她忙于自保,早没那个余力找别人麻烦。 慕容卉被太子妃收拾的事一出来,新月长公主便带着周芳艳进了宫,跟承启帝认了错,承认自己好心办坏事,既没有促成顾、陈两家与程家兄妹和解,也没有及时阻止慕容卉的鲁莽行径,让东宫被人非议。 程寒和程馥不会跟顾家和解承启帝不奇怪,但慕容卉三番两次惹事,确实让他对慕容家教养女儿的方式有了质疑。于是把赵燕韬招到跟前。 “慕容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赵燕韬满不在乎,“就她吧,折腾什么啊。” 承启帝服了这个儿子,“你倒是不膈应。” “闵秦悦会为儿臣膈应。”给太子妃找点事忙也好,省得她老去琢磨那些大风险的事。 承启帝突然有一个奇妙的想法,“如果程馥也放进东宫……” “那完了,儿臣肯定独宠她一人,东宫妃嫔不出两年一个不留。”赵燕韬不是说笑,这个可能性他早已设想过。 承启帝想骂他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只好转移话题,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考虑开恩科。父子两人聊起如今名气较大的新一代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程寒。 “你有几个妹子也要到年纪了……” 赵燕韬无语,隐隐约约觉得承启帝是故意这么说的。 “此子城府极深,一看就是个凉薄的,拿来用比拿来做驸马合适。父皇您就把他留给儿臣吧。”当了驸马这人就废了。 承启帝轻蔑,“别人都说朕会长寿,你有没有那个命等到能用上程寒那天都未知。” “别人是谁?” 承启帝自信满满,“徐则。” “……您还真信啊。”赵燕韬嘴角扯了扯,他从未发现自己的父皇有这么单纯的一面。 “怎么,他说的不对?” “徐监丞不会骗您。”只是特别擅长说话的艺术和夹带私货。 程寒不知那对至高无上的父子在讨论自己,今天是明愈、乐平、边宁抵达京城的日子。因京城还在飘雪,陆路不好走,都选择了水路,他此刻就站在外城的野码头上接人。 明愈是世家子,自己的人和家私就占了一船,乐平和边宁虽说靠着程寒帮扶生活水平天翻地覆,但骨子里的简朴没有变,两人带着简单的行囊跟其他路人挤一船。 青藤院还没建造完毕,程寒直接让边宁和乐平住进了程家,至于明愈,他在京城有宅邸,程寒就懒得安排了。 “明老爷不管我了。”明代现在比他更得明恒岛的心。 程寒大概能猜到明恒岛的心情,“没人让你来。” 明愈给他一记哥俩好的暧昧眼神,“当然是我自己要死皮赖脸投靠你。” 程寒有些想不通,“我永远不会信任任何人,你这样不难受?” 明愈摇头,“我觉得你挺喜欢我的。” “……”算了。 程馥对边宁不熟,但跟乐平是有交情的。他的到来,让她轻松不少,写书稿这事终于有人一起分担了。乐平也很乐意写话本,一来程家在银钱上给的只多不少,二来他自己也喜欢写,最重要的一点是程寒于他的意义,跟再造父母没分别。 “边宁这人挺好,体贴周到,就是没什么志向。乐平不大喜欢说话,平日里除了读书就是写书稿。”作为程寒的书童,陪主子在渔北书院读书这几年他深有感触。“能跟少爷说到一块儿的只有明少爷,不过我瞧着明少爷要打动咱们少爷,难哦……” 程馥茫然,一时没理解对方所言何意,不过她也没空探究,因为吴缨来了。 吴缨到的那天,正好碰上春雪,程家兄妹和两河轩的管事一齐在城门迎接,阵仗之大让他有些无奈。但见到程馥,他又觉得自己付出的辛苦都算不得什么。 “底下的人都靠得住,放心吧。”吴缨上了马车,顺手接过程馥递来的手炉。 “景元泽呢?”程馥想起还有个人说要搬到京城。 吴缨道:“他娘非要跟着来,景二老爷不同意就耽搁了。不过我瞧他是打定主意要离开金陵。”说起来都是景家自己作的。 曹氏重视小儿子人尽皆知,陪孩子走天涯这种事程馥相信她干得出来。景元泽如今也不像儿时那样对曹氏疏远,想必如果能捎上亲娘,他也不会管景二老爷死活。 “他来也好,以后大家老了,不好动了,还能凑一桌玩牌。”程馥希望朋友们都在身边。 想到那个画面,吴缨觉得甚是美好,“大家都要长命百岁。” 吴缨的宅邸紧邻程家,距离比在金陵时还近。他这次把父母的牌位也带来了,显然决定在京城扎根。如果程馥将来不再回金陵,那么他也不会回去。 在自家休整了半日,掐着点到程家用晚饭,正好徐家大夫人刚走。 “日子定了?”程家从金陵带来的厨娘特地为他做了江南菜,而且全是他爱吃的。 果然有程馥在的地方,自己才像个有血有肉,对生活有感知的人。 “三月十七。”庞氏亲自带了厚重的订婚礼过来,这会儿远藤几个还在忙着造册入库。 “那没几天了。”如今已是二月下旬。 订婚之后还有一些列的仪式要走,最快也要年底才能完婚。 徐家和程家联姻并没有刻意宣扬,但办喜事肯定遮掩不了,所以没几天消息就传遍京城。得知是徐野跟程馥好事将近,各方都傻了眼。 说好的做妾呢? 每天猫在徐、程两家外打探的人不计其数,两河轩以及程家商行都没有幸免。世人对程馥的恶意更深了,除了贴字条作文章嘲讽她之外,甚至有人直接在青藤院堵程寒。 徐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庞氏和田氏破天荒的短暂和解,一同应对因这门婚事带来的麻烦。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人特地在御书房议政时,将此事拿出来当众议论,劈头盖脸质问徐则为何要让一名德行有亏的女子进徐家的门,无疑是在摧毁徐家数代积累的清誉。 一个个的痛心疾首,好像徐则父子被下了蛊似的。 “谢谢诸位同僚的关心。”徐则终于有点理解为何遇到有人蹬鼻子上脸徐野要么沉默要么选择直接出手了,跟一些思维奇奇怪怪的人讲道理是没有意义的。 承启帝也有些脸黑,这些人对徐野的婚事未免太上心了点。他不得不怀疑打徐家主意的人不止那一两家。恐怕不少人都想哪天能走个狗屎运靠姻亲跟徐家搭上伙吧? “把妾扶正,丢人现眼。”左相嘲讽。 以前徐则是六部监丞,比自己低一阶,现在右相卸职告老,徐则明面上兼右相职,但谁都清楚他就是正儿八经的右相,也所以左相看待他与过去大不相同。 算是政敌了。 徐则道:“犬子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妾?什么时候又说过程家小姐是妾室?这个谣言从金陵传到京城,无休止的强调,到底是针对手无寸铁的程家兄妹还是针对我徐家,本官是越来越好奇了。” 赵燕韬听出徐则语气的不快,他回头看了眼承启帝,发现对方神色平常,顿时了然。他这个父皇什么都知道,徐则也从未隐瞒。 “程馥哪就配不上徐家六郎了?孤听闻程馥在新月长公主府上说,她同徐家六郎是臭鱼配烂缸。这话又哪里错了?”徐野作为一个会跟女孩子比文采比容貌甚至打女孩的毫无气度的男人,配上工于心计、满身铜臭,成天跟男人打交道不知廉耻的程馥,的确是半斤八两啊。 见大家被堵得憋屈,赵燕韬接着道:“徐家六郎一没爵位二没官职,离了徐家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傍上个家底现成的女孩少耕耘十年,这笔账难道不划算吗?他可是状元郎,你们还真以为他糊涂。” 太子私心过于明显,徐则非但没有因为他贬低自己儿子生气,反而有些心疼对方。徐野抢了人家属意的太子妃,被诋毁几句应该的。 承启帝手摸着镇纸,拿不准先砸太子还是先砸带头闹事的大臣。 第24章 要给小姐做大媒 不过这场风波并没有就此平息,先皇后临终前曾颁了一道赐婚武定郡王府和徐家的懿旨,这个传闻在极短的时间内人尽皆知,又是满城风雨。 “不是宁家。”于宿秋笃定。 宁颖自从在秋猎上彻底得罪徐野被打成重伤后,至今还没好全,对徐野彻底死了心,甚至还恨上了他和程馥。于宿秋特地核实过,得知二人要完婚,宁颖刺激过大喷了一口血,又病了。 明愈附和:“他们若是想利用懿旨来跟徐则交换条件,就不会大张旗鼓宣扬自己持有此物。” 叶小贝摸着自己肉乎乎的肚子,“会不会还是张家……睿王?”最近跟程家兄妹有深仇大恨的,除了这俩没别人了。 程寒挨着窗框,琢磨他们几个说的话。 从昨天开始,先皇后留有懿旨的消息满城走,都在笑话程馥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当正头娘子的命,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落得一个妾侍的身份。 以前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程寒不在意,但是懿旨是真实存在的。承启帝和赵燕韬知情却至今没有态度,像是在等着看武定郡王府怎么布这个局,而徐家又装聋作哑。这些都程寒十分不痛快。 果然自己的妹妹只有自己疼么?那还嫁什么人。 “少爷,前院来了媒人,说要给小姐做大媒。”白居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程寒收回思绪,勾起一抹笑意,“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这种“客人”有前院嬷嬷负责打发,小兄妹都不需要费神。不过嬷嬷把人送走后,次日与程馥相关的传闻又增加了不少新内容。 说她在得知懿旨的存在后,意识到徐家可能走不通了,于是背着徐野另谋前程,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嫁入高门。 没有谁比她更虚荣的女子了。 之前曾同情她被张家和睿王迫害的人都渐渐调转立场,有人沉默,有人则批判得比谁都恶毒,好似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女魔头。甚至有为睿王庆幸,有为张晚晴惋惜的论调出现。 程馥早习以为常,本来也没有反驳的打算,可家大业大的,自己不在意,底下的人因此受影响,她也会过意不去。 两河轩那边有吴缨坐镇,问题不大。麻烦的是小酒馆,一些客人这两天直接当着钱山和伙计们的面说道她,这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玉阳县主犯事了。”徐野道。 事情就发生在昨天半夜,她失手杀了罗霆峰的妻子,被罗霆峰的大女儿发现后一路追着满街跑,这么不管不顾的逃命,落入巡逻的官差手里并不意外。 罗霆峰的打算是,只要陈梦铃想法子让他继续留在京郊大营并升官,他就翻供。陈家虽然不管陈梦铃了,但并不希望她被流放,只是程家一直没态度,他们也不好明着救人。 程馥对陈梦铃的愚蠢和罗霆峰的无耻贪婪一点都不意外,而陈梦铃落得这个结果,多半跟程寒有关。 “案子判了告诉我一声。” 徐野点了点头,换别的事,“外边那些传闻你有什么打算?” 程馥一脸匪夷所思,“不是因你而起的么?”真好意思当甩手掌柜。 徐野理所当然道:“是因我而起,但我是你的啊。” 小姑娘拍手,“不愧是状元老爷。”逻辑鬼才。 “要不要徐哥哥告诉你一个绝妙的法子啊?”徐野逗她。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是那种能坐实我是彻头彻尾的坏女人的法子?” “自然。” 两人相视而笑…… 关于陈梦铃误杀的案子,程馥没问程寒,小哥哥最近愈发不希望她知道那些腌臜事了。好在她有个至今依旧积极为她收集消息的高升。 “年前罗霆峰接到调令,要去南疆驻守,他妻儿自然要跟着。玉阳县主不愿意前往,却又舍不得情郎,回陈家求助,听说大吵了一架被赶了出去。罗霆峰想哄她去弄盘缠,她走投无路去找宋绍曦。这宋绍曦也是奇人,竟然信了她要远走高飞的话,给了她五千两。”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又回心转意,不喜欢罗霆峰,要继续纠缠宋绍曦了。罗霆峰哪里愿意,不过这人狡诈,又惯会装可怜,惦记着那五千两。说是想在离京之前在同她过一夜,罗夫人趁两人在屋里苟且,翻了县主的细软盗走了银票。” “县主察觉两人扭打之下,罗夫人被刺穿太阳穴,无人救治身亡。”再后来就是罗霆峰的女儿看到亲娘被害,要陈梦铃偿命,陈梦铃慌不择路往外逃窜,直接撞上了巡逻的官差。 程馥哭笑不得,“宋绍曦到底几个意思?”若是没情谊,见都不会见,更不可能给自己讨厌的人五千两巨额银票。 高升不清楚宋绍曦是一时糊涂还是出于旁的心思,他接着对程馥道:“我总觉得这事有你哥哥的影子。”陈梦铃养尊处优,无论从身板和力气上都不是罗夫人的对手,况且当时罗霆峰还在场。 高升猜测有人在暗处“帮”了她一把,而谁会针对这几个人,又是以这种方式,除了程寒他想不出第二个。 “你就别管了。”程家兄妹会是今天的模样,陈梦铃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高升不希望她心软。 程馥当初设想,陈梦铃若是敢到她跟前发疯,她就把她送到庄子上,每天就让一个哑巴婆子督促她做活换口粮。 不得不说小哥哥的法子一劳永逸,“挺好,这次的教训够深刻。” 确认她不会心软,高升松了口气,又说起顾家的是非来。 “刚出正月那位安姨娘的‘孩子’就落了,一口咬定是世子夫人干的,天天闹得不可开交,前夜里听说被打死了。不过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是把好刀,你二哥还用得着。”他猜测安姨娘应该还活着。 程馥唏嘘,回想自己和小哥哥儿时没少吃安仙儿的亏,现在这人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不过高升的猜测也不是不可能,安姨娘于顾彦雅来说确实是一把好刀,只要有她在,顾家就永无宁日。 “继续盯着。”顾长瑜糟糕的人品,说来说去还不是心术不正的生母养出来的?安姨娘比顾长瑜更可恶,更不该得好死。 高升知道她会是这个反映,“梁国公府如今跟空壳差不多,公中入不敷出,大家维持花用全靠自己的私房。现在是周芳艳当家,她和周家都要脸面,也所以顾家上下全靠她撑着。她要发落个妾,谁又好说什么。 再者,安姨娘也真的犯了事。她在外头的产业和银庄里的钱都被周芳艳查出来了,顾老太头一个就想要她的命,何况周芳艳。” 程馥感慨:“女儿要被问斩,以为怀上的儿子也没了,如今连养老傍身的银子都被人给收缴……她若是能活下来,可不会放过顾家。”顾彦雅这一手够齐全的,不得不服。 而她也相信这只是顾彦雅给顾家的开胃菜。 试想一下,周家要帮顾彦云调回京城,提前袭爵也会上日程,一旦尘埃落定,祝家会怎么想? 一个前途无量的军官,巩固一下彼此的关系十分有必要。那么牺牲掉祝婷,并给予更多的资源,会是他们的策略。顾政早年因为顾长惜悔婚的事靠了七皇子也是事实,不能因为祝婷杀了顾长惜,梁国公府站祝娴妃和七皇子立场这件事就不作数了。 而顾彦雅不会让祝婷死,只要祝婷和安姨娘都活着,顾家好不了。 “我啊,真觉得你的好日子来了。”张家没落,陈家已向她低头,而顾家,有顾彦雅这个血海深仇的人踩着,他们兄妹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小姑娘眯起眼睛,“还有一事要解决。” 自从程家兄妹回京后,京城百姓的饭后余兴话题就没缺过。最近沸沸扬扬懿旨的事,宁家没出来解释,徐家也没出声,宫里更是暧昧不明,风头全在程家上。 今天,程馥让这件事变得更扑朔迷离起来。 “她真这么说?”承启帝微讶。 长顺躬身,“千真万确,现在各方都想要个结果。” “呵,什么结果?朕不知道有什么懿旨。”承启帝摆手。 长顺点头称是。 承启帝又觉得古怪,“这样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吧?” 程馥告诉别人自己已经跟徐野核实过了,徐野称压根没什么懿旨,不知道是谁这么见不得他娶漂亮老婆,到处瞎说话,要让他查到是谁,扒光了丢猪圈喂猪。 她觉得徐野这人花花肠子多,为了骗婚什么鬼话都编得出口,于是又特地上徐家问徐则,徐则的答复跟徐野差不多,还安慰她别多想,她是徐家认定的六少夫人,谁都替代不了。 徐野有那种名声,说什么混账话都不奇怪,徐则不一样,他风评一直很好。所以大家都肯定徐则说的那番话是程馥自己编的,于是更讨厌她了。 不过也成功让大家转移了重点,如果传闻是假的,那么又是谁先挑起的?若徐、程两家联姻失败,背后得利的会是谁? “她有个前程似锦的兄长,一门体面的婚事,手握万贯家财,总不好事事如意的。”长顺想了半天。 承启帝若有所思。 程宅 “骆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觉得这话怎么样?” “事事顺遂的人生你不觉得可怕么?”骆行自己的经历就很复杂。 此时明月当空,整座宅邸仿佛铺了一层银粉,程馥的靴子在湿润的草地上踩啊踩,“挑几个顺手的带起来吧。” “你又煲什么坏水?”骆行不解。 程馥嘿嘿笑着,“想不想回军营?” “……” “这几年托你的福我活得好好的,可你这人啊,跟在我身边当个护卫实在是大材小用。” “……” 程馥捶了一下他结实的手臂,“回去好好想想,什么地方,官阶。我倾家荡产也给你办下来。” 第25章 我是陈家的女儿 景元泽在京城有自己的宅邸,但这趟是偷偷跑出来的,怕景二老爷追杀,没来得及给京城的官家捎信,所以进了城就直接住进了程家。 “你看,说着说着玩牌的人就够了。”程馥瞅了眼吴缨。 景元泽不知这两人打什么谜,因为匆忙,整个人十分狼狈,这会儿一边吃饭食,一边给他们两人说金陵的琐事。 吴真真的婚事被搅黄,但金陵知道的人不多,眼看要瞒不住,吴令佐出了个昏招,逼死了郭氏,对外说郭氏这时候死吴真真不好嫁人,耽误夫家,所以婚事便不提了。 但是郭氏死是死了,吴令佐非但不让吴子琪回去,还准备把吴真真送到京城另谋前程。另一方面,郭家对于郭氏的死有怀疑,吴令佐便让大夫出具了郭氏是受气突然暴毙的证明,还暗示气死郭氏的是吴令修和柔嘉长公主。 所以现在郭家跟吴令修夫妻彻底结了仇。 景元泽去歇息后,程馥和吴缨在园子里散步,吴缨有些烦闷,“景瑛瑶、姚黎玉、吴真真……跟你不对付的全跑京城来了,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 程馥云淡风轻,“我在京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们要是聪明点就该看清楚形势,京城跟江南不同。不想被京城的浮华淹没,变成别人的食物,要学要忍的实在太多。她们忙得过来吗?瞧瞧姚黎玉和景瑛瑶,如何保住自己的体面都竭尽全力了,哪有心力找程馥麻烦。 这话吴缨不认可,“倒也不必谦虚。”现在还有几个人敢得罪她啊。 宋家 宋绍曦和景氏找到宋媛时,宋媛已经疯了,光着身子在猪圈里,学着猪吃潲水,做父母的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画面。被救出来送回城后,换了四五个大夫才让她稍微找回一点理智,但也只是哭,什么都问不出来。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外城五十多里地的瞎子楼猪圈里,发现她的人是瞎子楼住户的孩子,瞎子们都吓了一跳,于是求邻居帮忙报了官。 京定衙门的官差赶到瞎子楼一看,发现人有点像宋家的小姐,但因为浑身猪屎,不好分辨,打算先把人弄出来再说。结果宋媛疯了,不停地尖叫,抱着养了多年的老肥猪缩进猪圈深处。 无奈之下,官差只好让宋绍曦过来认一认人,如果不是宋媛,京定衙门就当普通民女,直接进去抓人,若是宋媛,他们没碰过人家女孩,事后宋家要是想找担事的,也扯不上他们。 “真……真的是猪圈?”听说宋媛被找到,宋元之特地告假回家。 景氏不解儿子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衙门还在追查。” “要不别查了。”宋元之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同窗们最近议论的话题。 景氏心底里已经认定宋媛没指望了,所以儿子这么说,她便转头去看宋绍曦,征求对方的意见。 现在他们这一房在宋家要看人脸色度日,如果再因为宋媛让其他几房不满,她真不知日子该如何过得下去。 宋绍曦没管景氏,而是打量儿子。 “你跟我出来。”说完转身出去。 宋元之心慌了一瞬,但宋绍曦没给他找借口的机会,人已经站在了门外花坛边。 景氏站在屋里,好奇他们父子之间说的内容,却又被排除在外,不能参与,憋屈又无奈。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宋绍曦问。 “没……” “武定郡王府有先皇后懿旨是宋媛传出去的?”他在朝为官,这些京城的风言风语每天都能听到不重样的。 程馥说徐野要把散布谣言的人送去猪圈,没几天宋媛就突然失踪,然后在猪圈被发现,太巧了。 宋元之沮丧,“孩儿也不清楚。” 宋绍曦毕竟吃过的盐比儿子吃过的米还多,他心里已经断定宋媛的遭遇跟那个传闻有关。“宋媛怎么知道宁家有懿旨?” 父亲的质问让宋元之更茫然了,“是不是审一审宋媛身边的人?” 宋绍曦满腹心事地出了门,看方向并不是去宋家二老那边。 “到底怎么回事?”景氏现在对宋绍曦小心翼翼的,她深知只有听话,隐忍,自己才不会再一次被放弃。 宋元之烦闷,看到景氏的脸,那种情绪更甚。宋媛会有这种小家子气的性格就是受景氏所影响。 “母亲自去问父亲吧。”宋元之淡淡地说。 程寒得知宋绍曦去找景元泽,以为对方是想让景元泽当中间人,顿时有些看不起他。自己女儿受到那样的对待,即便有错在先,做父亲的也不该这么快就妥协吧? “真相是你哥查到的,人是你哥绑的。坏事全他一个人做的。”徐野不认为自己要负责。 程馥斜眼,“丢猪圈总归是你的馊主意吧?”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程馥对宋媛已经没了印象,程寒查出她是幕后主使的时候,程馥觉得有些懵,心想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这么是非不分呢? 他们兄妹从未冒犯过宋家,反而多次被宋家找茬,真要一桩桩一件件的摆到台面上,难堪的只有宋家。 “景元泽来当说客也不管用了。”敢做就要承担后果。 “我什么时候说要帮宋家了?”景元泽的声音从外头的廊下传来。 接着人才踏进书房。 程馥笑道:“耳力挺好。” “宋大人是找过我,问了几句你们兄妹的事,我挑着能说的告诉他。”景元泽可不笨,景家跟宋家早没有利益往来,就剩一层姻亲关系。宋媛惹出来的祸,宋家自己去填。 “宋媛已经疯了,宋家多半是要舍弃她。”应该这两天就送走。 程馥和徐野交换了一个眼神。 说到这里,景元泽恍然,“他大概是想通过我的嘴让你们知晓。”结果还是当了中间人,“这宋大人够精的。”也不像传闻那么不堪。 毁人名声在当下跟谋财害命没分别,也就程馥皮厚,扛得住,换别的女子早崩溃了,若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怕是要吊死才能让全家不受拖累。 不能因为程馥脸皮厚不在意外人的看法,宋家就认为宋媛这件事可大可小,糊弄过去也不会怎么样。 所幸,宋绍曦还有是非观。 “我且看着。”小姑娘脸色微冷,“这是最后一次。”反正仇家已经这么多了,再添个宋家也无所谓。 “我纳闷宋媛怎么会知道懿旨之事?”景元泽也问过宋绍曦,对方称已经把伺候宋媛的人都关起来,还未审问。 这点程寒和徐野似乎不关心,并没有去查。知道宁家有这么个东西的不外乎那几家人,正好都跟程家兄妹有过节,旧恨未消,新仇添不添都一样。 “徐少爷,有您的拜帖。”传话的小厮躬身呈上,“是许小将军和柳小将军。” 徐野拿起帖子扫了眼,还回去,“明天吧。” “是。”把拜帖收好,慢慢退出去。 **** 陈梦铃最终也没等到陈家的援手,被判了流放,罗霆峰从陈梦铃身上捞不到好处,又因邻居和同僚口供对他不利,遭京定衙门警告,彻底歇了还要作妖的心,带着孩子起程南下。 “得罪了你哥,他能不能活着到地方都难说。”高升正陪着程馥在京定大牢。 程馥没回应,在狱卒的带领下慢慢往里走。 陈梦铃被关在独立的牢房里,人生头一遭,她至今不相信自己落入这步田地,比起杀了人,身处于这样的环境才是真正的打击。 程馥站在暗处,高升提着食盒进牢房。 “你……你是高升……”陈梦铃爬到他跟前,激动得几乎手舞足蹈。 “别误会,我可没本事救你。”高升一边避开她的手,一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摆出来。 陈梦铃很失望,“是顾彦清叫你来的?” “不对,你不听顾彦清的,是顾长烟?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鼻子发酸,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放好东西,高升站到一旁,“我们东家不知情,我自己来的,你若是有什么话留给她,我可以为你转达。” 陈梦铃慌乱起来,“有,有,要她救我。她现在是徐家的儿媳,她跟徐则说一声我就能出去了。” 高升打量了一下牢房,“不久之前,我们东家在这儿呆过,那时你也没想过救她吧?” “我……我没本事,可她不一样,她现在有钱财,还有个死心塌地的男人,她能救我。你快要她救我……”陈梦铃歇斯底里,她受够了这个地方。阴冷潮湿,时不时传来奇奇怪怪的哭声和惨叫。 高升叹气,“你不会在这里呆太久。” 陈梦铃惊喜,“能出去了?” 高升点头,“是,你被判了流放,很快就会随其他要流放的犯人一同去北方。本来你是要给披甲人当奴的,是陈大老爷打点,把你送去军庄,每天就下地做些活计,能吃饱穿暖,就是苦累脏活都得干。” “啊啊啊啊……我不要我不要,我是县主,我是陈家的女儿,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高升对她一点同情都没有,“我来是要提醒你,往后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儿女是谁,他们现在仇家多,人家奈何不了他们,没准会拿你泄愤。到那时,山高路远,陈家老爷也护不住你。” 第26章 都是劳碌命吗 许孟知和柳远也准备回军营,想到最近关于徐家的流言蜚语,两人都想见见徐野。以为对方肯定没心情见客,却不想对方回了邀贴。 “别人都劝我们不要在这节骨眼上跟你见面,可我信你。”因为是军人,许孟知即便是坐着,脊背也挺得直直的,也不会挨着靠背。 柳远亦是如此。 反观徐野,那真是要多懒散有多懒散,活脱脱像只在晒春日太阳的大白猫。谁能想到就这鬼样,收拾起许孟知和柳远来,干脆利落,跟切菜似的。 “无所谓。”再说了,我做了什么要你们信不信的? 柳远拱手,“徐兄,我们就要回军营了,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今晚我做东,哥几个喝一场。” 白居鬼鬼祟祟地跑到大书房,程馥正同程寒、乐平讨论新故事的走向,见他那样只觉新鲜,程家这地界上能有什么事需要这么偷摸。 “小姐,姑爷在白霜廊待客,来的是两位小将军,刚才小的听了一耳朵,那个柳小将军要请姑爷去喝花酒,姑爷答应了。” 程寒皱眉,“姑……姑爷?”怎么底下的人这么快就改称呼了么? 程馥忽略小哥哥偏离的重点,“喝花酒也不需要出去的嘛。” 白居不解,“那……” 敬国公世子几个还是头一次来程家,他们早想来拜访了,不为别的,就好奇徐野没事不出门,都窝在家里忙什么,这下好了,程馥设宴主动请他们来玩。 小宴设在白霜廊,此时正是花季,明暗、色调不同的灯光打在花树上,人站廊上,仿佛置身于一片琉璃景中,无法言喻的震撼。 没回军营的少年将军和徐野的狐朋狗友们几乎都来了。但既然是花酒,就少不了助兴的。也所以除了好吃好喝,舞姬、歌女、琴师也纷纷轮番上阵,让大家高兴坏了。 “你媳妇儿是不是放了彩头?一个个的这么卖命。”来的都是在京城名气不小的艺人,平时大家去楼里也能见着,但像今天这么拼,非常少见。除了程馥重金当彩头,他们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徐野皮笑肉不笑,人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但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多浮躁。 除了助兴的,自然还有陪客的,莺莺燕燕们鱼贯入宴时,众人安静了一会儿,都有些无措。在程家这样真的好么?于是纷纷把视线投到闷头喝酒的徐野身上。 徐野面无表情道:“希望大家尽兴而归。” 在大书房跟高升讨论的程馥听玖玖回来描述徐野那些举动,笑意差点绷不住。 “你还记不记得顾世子有个叫杨梅的通房?” 程馥仔细回忆了一下,只记得这丫头深得顾老太喜爱,顾老太如今处处被周芳艳压制,早浑身不自在了吧。 高升沉声道:“她给周芳艳下毒。” 程馥不惊奇,这种妻妾之间的恶斗在内宅中很常见,“周芳艳没发觉?”怎么说也是毒,身体会发生变化。 高升摇头,“量低,不易察觉。”而且据她所知,这毒下到中期就可以停了,后面中毒的一方会自然衰弱而死,撑不了多久。 “安排人提醒一下吧。” 高升迟疑,“瞒着你二哥?” 程馥不满,“你最是了解我的,还将此事告知,我能怎么办,总不好眼睁睁看她去死吧?郡主跟我也没多大的仇怨,见死不救,我做不到。”要是中毒的是杨梅,她就不搭理了。 “我的错。”高升万分后悔。 白霜廊的年轻人闹到深夜,徐野亲自送客,到了敬国公世子,对方却死活不走,抱着他不放。 “徐六,徐六……祝你万事如意……我祝你过你想过的日子……咱们一辈子兄弟,一辈子……” 徐野扯开他,交给敬国公府的仆从,“谁跟你是兄弟,快滚。” 许孟知酒量惊人,喝到这份上都没醉,“徐兄,多谢款待,咱们来日方长。” 柳远微醺,也附和,“徐兄,勤写信。” 他们两个带头,其他少年将军也跟着嚷嚷,顿时程家大门别提多热闹了。徐野只想快点把他们赶走,压着焦躁应承。 大门合上的瞬间他也转身大步往回走,“到底怎么回事?” 旅厌突然从旁边闪出来,“您答应两位小将军的宴请后,白居就跑去跟少夫人说您要出去喝花酒,少夫人说喝花酒不一定要出门。”于是就有了今晚的场面。 徐野顿住脚步,嘴角抽搐,“他是找死。” 程馥没睡,突然想换被罩床褥,没叫外头值夜的丫鬟,自己动起手来。直到后背黏上一具身体。 “我喝花酒回来了。”徐野装醉。 “怎么样,快活吧?”小姑娘手上的活没停。 徐野嘟哝,“一群丑八怪,恶心谁呢。”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怎能随便就信了旁人的挑拨? “我不知道啊。”程馥故意。 “啧,我要杀了白居。”徐野没在说笑。 程馥把手里的被角塞进他手里,“他为什么编排你?” “我哪知道?”徐野把脑袋搭在她纤弱的肩膀上。 “你让他们不放心。”生怕自家小姐吃亏。 徐野微愣,抱怨道:“都是劳碌命吗,一天天瞎操心。” 小姑娘转身,歪着脑袋打量他,忽然伸出手,徐野莫名,但也伸出手握住。 小姑娘展露一个灿烂的笑颜:“恭喜孩子他爹交到了新朋友。” “……同喜。”徐野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脸,他害怕错过这张为他绽放的花颜每个瞬间,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 徐、程两家订婚宴设在慕家名下的双喜楼,说起来慕家公子慕旭也是个胡作非为的,从前常跟徐野混一起,自从徐野外放金陵后就不怎么来往了。 这地方是庞氏挑的,据说在京城十分有名,主接各类喜宴,又以贵出名,直接就筛掉了平民百姓,所以她向徐则和程寒提出后,双方都没有意见。 翁齐敏带着王算紧赶慢赶总算在订婚宴前一日到达了京城。 得,程馥从金陵带来的厨娘都专门伺候她了。 “翁樊在军营没法来,他自己学雕了几个丑丑的玩意当贺礼,我半道上扔了,他若是信里问你,你别露馅。” “哈???”程馥火冒三丈。 顺利把对方激怒,翁齐敏得逞地笑道:“哪能啊,好生收着呢。” 叶雪馨一来,三人就有说不完的话,也就没男人们什么事了。 “翁家的事我自有章程,你别为我操心了。”翁齐敏暂时不想告诉对方,自己已经与祖父联系上,祖父会帮翁樊守住家业,等待翁樊长大回京。 没等程馥回嘴,叶雪馨就先了一步,“就是,当初在金陵说好的,你只管挣钱,我们俩负责貌美如花。” “行。”说不过这两个。 三月十七,因只是订婚宴,所以全当家宴对待,请的人并不多,但该来的都来了。比如太子夫妇、吴缨、景元泽、高升、明愈等;徐家除了徐进一家子外,还有庞氏和田氏各自娘家的大长辈。此外敬国公世子、慕旭等与徐野相熟的年轻一辈也都在。 承启帝是自己非要来,也不知道是故意恶心程寒兄妹还是真的想凑热闹,徐则只好给两兄妹提醒,让他们无论有什么情绪都暂且搁置。 第27章 我不知道 “这布置颇有新意,处处周全,当婚宴都够了。”承启帝对徐则道。 “不合适,委屈我儿媳。”徐则就徐野一个孩子,也只有程馥一个儿媳,当然要把最好的都给他们。 承启帝嫌弃,“就她金贵。” 徐野不高兴了,“皇上您若是见不得臣家有喜事,臣马上让慕家把席面撤了。” 承启帝尴尬,自己不过絮叨几句,徐则怎就这么小气,“行了,入席吧。” 比起已然有大舅子自觉,端坐在席面上的程寒,程馥一点身为主角的稳重都没有,订婚宴布置得很得她心意,和翁齐敏叶雪馨到处走,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像几个没长大的小孩。 得皇上的夸奖,慕旭心满意足,趁徐野应酬经过拉住对方,“没想到你也会有想成家的一天。” 徐野目光在场中找小姑娘的身影,随意地回了句:“我也没想到。”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庞氏特地为两人定做了款式相似的衣裳,喜庆而不俗套,特别适合这种场合。宾客再多,也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对方。 “不入局了?”慕旭也一眼看到了和女孩们在一块的程馥,不得不服徐野的眼光。撇开颇受非议的品性不提,就这皮囊已是世间难得。 都说生得与生母玉阳县主陈梦铃相似,但慕旭觉得已经青出于蓝。顾政和陈梦铃人不怎么样,自己的日子也过得一塌糊涂,儿女缘更是淡薄得很,但生出来的种,一个比一个出色。 人世间的事就这么不公平。 小姑娘喜欢这个布置,慕旭有功,徐野不介意同他多说几句,“我爹已经混到这份上了,我在不在局中有何分别?不过大越的未来终归是你们的。” 对方突然老气横秋,慕旭有些不习惯,“把韬光养晦说成老婆孩子热炕头,你猜除了我,旁人听不听得懂?” 小姑娘突然回头朝这边看过来,徐野冲她笑笑,想着再过不久就能娶进门,他的笑意更浓了。 “爱信不信。”徐野懒得陪他废话。 看他远去,慕旭切了声,“虚伪。” 顾彦雅紧赶慢赶总算在散席前到双喜楼,喝到了徐野敬的酒。 不知是酒壮人胆还是本来就有话要说,顾彦雅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徐野深深作揖,“六公子,我说句不合时宜的话。我这妹子能走到今天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若是将来你不喜欢她了,有旁的心思了,我只求你别欺负她,放她走。” 看到他这样,小兄妹和宾客们都不免动容。 徐野不意外在这种场合会有人“扫兴”,他没有当即向顾彦雅承诺任何,而是把视线移到旁边一脸看好戏的小姑娘身上,“你该告诫你妹子最好不要有旁的心思。否则我会抱着她一块去死。” 在场众人:…… 程馥干笑着打圆场,“做什么这么严肃,二哥哥来来,我带你去那边看尊紫玉葡萄树。慕家少爷说那是他的镇店之宝,可名贵了……” 程寒扶额,只觉丢人。不过徐六真的很了解他妹子,也是真的把她当命一样爱重。 “哼~”徐野目光随着心虚的小姑娘。 徐则摇头,对旁边的承启帝道:“我们家六少爷还是没一点长进,程姑娘被他瞧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承启帝愈发不理解徐野这样的人,要什么女人不行,怎么就对程馥执念这么大呢?越想越觉得这场订婚宴没劲,准备打道回宫,结果刚转过脸就瞥见太子闷头喝了好几杯酒。 得,这儿也有个奇葩。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如果程馥现在是睿王妃,那么会不会引发真正意义上的兄弟阋墙? 想到这里,承启帝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订婚宴温馨喜庆,实实在在地做到了宾至如归。徐、程两家都分别准备了小礼物,给每一位到场的客人带回去。徐家的由庞氏做主,中规中矩,程家的是吴缨和高升张罗,颇有小酒馆节礼的风格。 宴席吃得差不多,时辰也不早了,叶雪馨因为即将临盆,不易在外久留,今天又是自己来的,所以第一个要离开。 程馥被赵燕韬夫妇拉着说话,翁齐敏忙着吃,所以送叶雪馨下楼的差事自然就到程寒的头上。 “你们先去试试车里软垫暖不暖。”她对随行的丫鬟婆子道。 下了阶梯,程寒发现她不动了,“落东西了?” 叶雪馨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你是聪明人,我当初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你知道的,对吧?” 程寒面色微沉,冷淡道:“我不知道,你也没有。”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她几乎要哭出来,其实这个答案她早料到了,也知道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是……没有。” 不远处从马车上下来的婆子要折返,程寒不想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冷硬地对她道:“早些回去吧。” 叶雪馨深吸一口气,转身朝自己的车驾走去,程寒目送她们消失在夜幕中才转身上楼,继续送其他客人。 因为是家宴的规模,宾客本就不多,又因承启帝人在,大家也拘谨,酒足饭饱后不敢瞎闹,便陆陆续续打道回府。 王算怕翁齐敏再吃下去要撑破肚子,而且曾经见过她因吃太多,走得急一些就呕了出来。那画面他不介意,就怕冒犯到皇帝陛下,以后她要吃苦头。于是也不陪程家兄妹到最后了,半哄半骗的把翁齐敏说服,夫妻二人提早一些回家,反正还要在京城一阵子,明日再去程家玩就是了。 程馥这会儿才觉得王算这人不错,值得好友托付。 将两人送上马车后,她准备回楼上,承启帝和太子也快起驾回宫,她再累再困再腻味也得等他们走了才能回家。 “程姑娘留步。”陌生男子从马厩旁的阴影处走出来。 “你是……”程馥只觉得这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对方本来还要靠近些,骆行先一步挡在小姑娘面前,把他逼停。 陌生男子只好就着这个距离跟她说话,“程姑娘,在下是张香森,睿王妃……张晚晴的弟弟。” 第28章 不谈了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程馥身侧的人都警觉地往前站,她还未作反应,面前已经站了一排人墙,感动之余也有些无奈。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恩怨,给身边人添了不少压力吧,她想。 不能直接面对程馥,张香森也无奈,“程姑娘,在下来是想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张家。” “这话有意思,我怎么张家了?”轻轻拨开面前的人墙,程馥上前一步,直面张香森。 张香森握紧拳头,紧绷着脸,“张家在朝中已经失势,这还不够让你消气吗?那些市井帮派还要滋扰到什么时候?张家不是只有我们这一户,其他族人何辜?” 程馥叹气,“真不愧是张家出来的,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的本事看来也是家学渊。你这些指责,可有凭证?” 张家产业被帮会骚扰,生意难做是事实,但程馥可没指使帮会,也指使不动。是他们自己查到张家利用暗渠运输朝廷明令禁止的兵器,认定是张家连累暗渠被封,害他们损失了一条重要的走私路径,所以才疯狂报复。 当然她也不否定自己有提供线索和推波助澜。 张香森看她一脸事不关己,被彻底的激怒了,“你当年不过失去一门婚事,若想要补偿只管提便是,非要小题大做,将我张家坑害至此地步,你不觉得自己过于歹毒了吗? 就因为你,我祖父一生清誉毁了,我张家的天塌了,张婉晴一个人人称赞的王妃,如今也被贬黜,一辈子抬不起头。 就因为你,你们兄妹,放不下那点鸡毛蒜皮的恩怨,牵连了这么多无辜的人,我真好奇,午夜梦回你不会有一丝恐慌吗?” 说到这里,他不禁嘲讽起来,“当年就算你嫁给睿王又如何,他的心思不在你身上,跟守活寡有什么分别?再说了,当年皇上也没有直接定你的罪不是么?你好好回想,你之后的境遇与张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又不是张家让梁国公送你去家庙的,也不是张家拿刀架梁国公脖子上逼他将你除族。” 对方那副理直气壮受害者的嘴脸,让程馥叹为观止,甚至愣怔了一会儿。 “张香森你到底是来求饶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这人太不可理喻了。 “我需要跟你们张家讲道理吗?不需要的。你大可把我当成世仇,将来张家翻身了报复回来,我随时接招。没必要非得在这个地方升堂,不会有人为你主持公道。” 对方寥寥数语,却直击张香森内心深处。他很难堪,不愿意承认自己确实是打着求别人放过张家的名义来兴师问罪,宣泄自己这些天积攒的怨气。 程馥可不关心他在想什么,接着道:“既然你坚持张家没错,那你可有勇气把这些年张家对我的所作所为一字一句写出来,张贴到城中各告示牌上,让京城的百姓来评说评说。相信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公道’。” 撂下这句话,她不耐烦地转身要回楼上,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上面还有重要的人在等着,她没兴趣陪无谓人浪费时间。 突然一道冷光朝她飞来,骆行刚要出手,那道冷光在空中被另一道黑影拦截下来。当大家伙认出那是旅厌时,他反手就把刚抓到的东西原路甩了回去。黑暗中激起一声来自年轻女子的尖叫。 只见张香森吓得跑过去,紧张地问有没有受伤。 “……贱人……贱人,我要你的命。” “你跟踪我?” “快走……” 两人似乎陷入争执,旅厌要走过去把人提出来,程馥却拦住了他。虽然觉得荒谬,但也不是不可能,那个躲在暗处的,一直骂骂咧咧的女子,应该就是张晚晴。 她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两人要自觉出来的意思。终于,她不再有耐心,寻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走到阴影处,一脚踹开张香森,把还在挣扎的张晚晴拖到明处,重重推倒在地。 “好久不见,睿王妃。” 楼上的人听到动静纷纷下楼看究竟,都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程馥和张香森、张晚晴对峙着,两边都有自己的人马。 张晚晴脸上身上都挂满了伤,血迹和青紫相伴,不成人样,被张香森和张家的护卫护在后方。 成功被他们姐弟激怒的程馥,脑子里早把楼上的人忘了,也不在意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只见她盯着张香森,但话却是对张晚晴说的:“不是你跟全天下人说我因妒生狂要杀你么?巧了,如今又是一年之春,此刻也有一场宴席。老天都在给我机会弥补当年的‘遗憾’,今夜一定让你死透透的。” 张香森紧张,“你要做什么?” 程馥对自己人下令,“把张晚晴带过来,我要亲手把她的头割下来,送到赵燕然枕边。”说到这里,她突然露出亢奋的神色,令人毛骨悚然。 双方一触即发,张晚晴不肯先撤离,在后方不知死活地大叫,“给我杀了那个贱人,我要她死无全尸……她毁了我的一切,她毁了我的一切……” 程馥嘴角勾起,“张晚晴的头放赵燕然枕边,张香森的头放……嘻,挂在张相爷床头怎么样?” “疯了,她疯了,你们还不快让她住手!”张香森脸色惨白,对已经围观了好一会儿的徐野等人道。 站在楼梯拐角的程寒也笑了,“范雨。” 一道纤瘦的身影突然走到空地上。 “你带着人去趟张家……” “慢着,停,冷静点,都住手。”门口突然涌进几队人马,一个布衣男子先声夺人。 程家兄妹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张骁荃跑到程、张两方人马中间,气喘吁吁地拼命挥手,紧接着赵燕然快马加鞭赶到,顾不上礼数,越过张骁荃直接走到程馥面前。 “放过她。” 程馥忽略赵燕然,目光转向已经缓过劲来的张骁荃,“张骁荃、张晚晴、张香森……哈,原来如此。” 张骁荃不意外她对他身份的反应速度,趁机道:“翁齐敏的命是我救的,报恩吧,放过张晚晴。我保证从今往后她从你眼前消失,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脸皮真厚,坐地起价要了几十万两银子,如今还好意思挟恩图报。您的恩咱们小姐早还了。”玖玖不忿。 张骁荃急切,“钱我都捐出去了,当是为你积福。放她一条生路……算我求你。要不然,我卖身程家,当一辈子家医……这样总够了吧?” 张香森和张晚晴都十分震惊,没想到这个自幼离家的堂叔这么爱护他们,甚至愿意为了他们牺牲自己。 尤其是张香森,他冷静下来后意识到自己这趟不该来,后悔不迭,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冲着程馥大声道:“程姑娘,当年我姐姐为婚事所急,又被睿王触动,一时糊涂才做出那些事。可皇城卫早查出真相,为什么不公布?睿王这些年为什么没有怀疑?你们的生父在事发后为什么没有争取?这个案子只有张家有罪吗?不,所有人都不无辜……” “你以为徐六又是什么好东西?他初始便知道真相,明知睿王被蒙在鼓里,却没有透露半个字,放任他迎娶了我姐姐。你好好想想,如果当年他向睿王道出真相,你还会有这几年的波折吗?你现在依旧是尊贵的睿王妃,而张晚晴什么都不是。” 张香森说到激动之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徐六和徐家,没有一个人告诉你睿王其实被蒙在鼓里吧?” 程馥转脸看了徐野一眼,然后面向张香森,“有趣,接着说。” “我不否认张家有错,张家和张晚晴为了这个错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已经看到了。还有必要赶尽杀绝吗?如果张家必须以灭族为代价,那么当年没有为你抗争伸冤,甚至将皇上的补偿给了顾彦云,随后把你们兄妹扫地出门的顾家又算什么?他们不更该死吗?” 程馥伸手示意骆行把身上的匕首给自己,“你猜顾家会不会感谢你帮他们提醒了我?” 赵燕然见她要往前,死死拦着,“我不是为了她。” 程馥终于舍得给他眼神。 “你已经开始新的人生,张家,我,都遭报应了不是么,你何苦还要重新背负仇恨?”张家不是只有张晚晴和张香森,有能耐的也不止本家这些男丁。本家出事,旁支为了自卫肯定会鱼死网破,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流多少血。 程馥叹道:“我不在乎。” “那你哥哥呢?你身边所有爱护你的人呢?你都不在乎吗?”赵燕然歇斯底里。 “想做什么就做,黄泉路上有哥哥陪着。”程寒大喊。 程馥笑了,“你瞧,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这对兄妹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执拗,令赵燕然痛苦极了,不想再做无谓的劝解。他缓缓闭上眼,“你杀了我,放过其他人。” 程馥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朝他胸口刺去…… 可惜,今天这样的地方,旁观者们的身份背景,注定让她这把刀扎不进任何人的胸膛。 不知何时靠近他们的赵燕韬撞开赵燕韬的同时紧紧握住那把锋利的匕首,忍着疼痛和不住落下的血液,直视程馥冰冷的双眼,“咱们谈谈。” 程馥望着他的手,没有松开,“不谈了……”都到这份上了,承启帝也都看在眼里了,还有什么好谈的。过了今晚他们兄妹就是断头台上的鬼魂。 既如此,不如随心所欲,快意恩仇。 第29章 不后悔 被撞开的赵燕然错愕地看着太子,往事如走马灯,他只觉什么东西顶在胸口,无法纾解。 赵燕韬一只手握着刀刃,一只手抓着程馥纤细的手腕,庞氏和田氏分别赠送的镯子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把张香森和张晚晴带走看起来,睿王送回去。”他向部下发号施令。 这头话音刚落,被包围的程寒马上作出反应,“去取张晚晴项上人头。”少年冰凉的目光穿越人墙,仿佛看到了张晚晴所在。 范雨得令,立即行动起来。 程馥动弹不得,却不想范雨吃亏,咬牙,“骆行。” “明白。”三两下撂倒赵燕韬的护卫,骆行与范雨默契地奋力突围。 张家姐弟慌了,张晚晴更是尖叫着要跑。 承启帝看到太子受伤,赵燕然差点被杀,脸色极为难看。徐则却干咳了一声,转移他的注意力。 “皇上,这是孩子们之间的纠纷。您要相信您的儿子能解决好这件小事。” 承启帝磨牙,“小事?你的好儿媳,当着朕的面连皇子都敢动手。” 徐则挠挠鼻梁,“您要这么想,臣就要从您同意娴妃娘娘提议的,将原定于睿王与梁国公长女顾长惜的婚约改为梁国公嫡次女顾长烟那时开始说了。” 承启帝转脸面向他,“怎么,难道还是朕的过错不成?” 徐则摇头,“您也是为了大越,只不过事与愿违罢了。如果当初您不坚持让闵秦悦嫁给太子,睿王就不一定被袭,睿王不装残废,也许顾长惜就肯嫁他了,那玉阳县主就不会跟梁国公和离……” “还说不是在怪朕。”都从立太子妃当年开始数了。 徐则叹息,“皇上,您出宫身边少不了人,张家姐弟这么顺利进来,没有您的默许不会成事。皇上,臣越来越不懂您了,今天这一局,往小了说,是您始终看不上我那儿媳,不愿看她好过,往大了说,也许是咱们君臣缘分到头了。” 承启帝语塞,徐则遗憾的神色,令他心下突然不安。 他确实默许张家姐弟过来,但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好奇徐、程两家会怎么应对,尤其是程家兄妹。说白了就是想看热闹。 “胡扯。” 徐则被呵斥也无所谓了,“皇上,今晚不会有任何人死。” 承启帝蹙眉,“你说得轻巧。” 君臣二人争执中,人身自由的顾彦雅已经跑到程寒那边,紧紧抱着激动的少年,不停安抚,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 程寒一边挣扎,一边怒吼:“我妹妹到底做错了什么?爹不疼娘不爱,无数次被牺牲,她对不起谁了?你们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今天,你们有本事就让我们兄妹死在这里,否则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放过你们!” 顾彦雅动容,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落,却没有放开他,“来日方长,听二哥的话好不好?” 可惜程寒已经听不进任何,“范雨,范雨,我要张晚晴的命,立刻!” 承启帝看到这一幕幕,转脸再看徐进徐则兄弟,还有刚才被张香森点名的徐野,这几个人面色平静,没有任何要阻挠的意思。 他被气笑了。 不过他忍住了亲自出手的念头,而今天程家兄妹带来的人也不多,寡不敌众,范雨和骆行被赵燕韬的兵马控制。到这里,今晚的争斗就算平息了。 “皇上,臣送您回宫。”徐则道。 承启帝冷哼,“她想杀睿王,还伤了太子。”张晚晴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了,现在脑子里全是自己两个儿子差点遭了程馥的“毒手”。 “那得看太子和睿王怎么说。”徐则满不在乎。 “太子若是落下什么残疾……” 徐则无语:“这不是一个当爹的该说的话。” 承启帝转念一想,太医院很多名医,小小的刀伤确实不至于伤到根本。现在这里人太多,阵仗太大,用不了多久就会引来京定衙门的官差,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于是同意先回宫,等赵燕韬的消息。 确定承启帝安全离开,赵燕韬松开程馥,由着没缓过来的闵秦悦简单包扎了一下,带着伤亲自把小兄妹送回程家,并让部下将程家包围,等候发落。 回到东宫,水没来得及喝一口,内官迎上来,“主子,陛下带着太医等着您呢。” 这会儿已经半夜,赵燕韬让闵秦悦先回去休息,自己去见承启帝。 太医拆开简易的包扎,重新给他清洗伤口并上了太医院秘制的伤药,疼痛马上减轻。赵燕韬单纯地想,晚上能好好睡觉,不会被疼醒。 承启帝就坐在上位,目不斜视看着太医每一个步骤,确定儿子伤势无碍后才舍得离开东宫。 程家 也许会让很多有心人失望,即便双喜楼发生了一场私斗,还是当着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两个人的面,程家内里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程寒的屋子灯还亮着,顾彦雅在陪着他。 徐野照旧溜进小姑娘的屋里。 程馥趴在床上,睡得天真无邪,跟不久前那个疯狂的女孩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徐野身上还穿着订婚宴的衣裳,不想弄脏她的床,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就这么看着她。 “胆子真大啊,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没在生气?”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声音从枕头里传来。 徐野捏住她的脸,“想不想听为夫的忏悔?” 小姑娘翻身滚到床里边,“不想,困……” 徐野开始脱衣裳,“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先生米煮成熟饭比较妥当。” 程馥闭着眼睛笑,“你也有怕的时候。” 徐野脱到一半的手突然停下,“怕的啊,怕天一亮你哥哥就要杀我,到时候你守寡,没个孩子傍身怎么行?” “……好有道理。”睡意全无。 程馥揉了揉眼睛,撑着身体坐起来,面对着他,“其实你不必紧张,不会有什么改变。无论是婚事,还是我的心意。” “那我就一辈子不说。”把衣裳随意丢在地上,徐野上床躺好,把被子拉到头顶。 小姑娘嫌弃地瞅他一眼,打了个呵欠,重新睡回去,“徐六你就是个怂货。” “嗯。” “这床上就一床被子,你想冷死我吗?”小姑娘不满。 徐野打开一个口,把她拉进去,里死死抱着,像视如生命的宝贝。 “张香森说赵燕然不知情是真的?” “……是真的。” “那会儿咱们俩也算有交情,你看我那么惨,不告诉他,是故意的?” “嗯。” 程馥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惦记上的啊?”这个问题放在她心里好几年了。 徐野身体颤了一下,“那年在翁齐敏庄子上。” 程馥吃惊,“岂不是咱们刚认识那会儿?” “嗯……” 程馥有点想喝几杯,“如果没有春宴那场变故,你这别扭的性子,怎么办啊?”如果她是个迟钝的,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如愿以偿?程馥觉得糟心,更多的是庆幸。 “安排睿王跟外邦公主和亲,再不然把他推向争储……法子多得很。”他那口气还挺得意。 “若我喜欢睿王呢?” 徐野声音沉下来,“……即便你成为他妇,生儿育女,我也会竭尽所能。” “你只能是我的,死也要跟我葬在一块。”任性中带着坚定。 程馥哭笑不得,“要我为你鼓掌吗?”她此刻才察觉,徐野其实也挺幼稚的。 “一厢情愿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早在对小姑娘起念头时,他就想到了这个结果。 “那你现在是后悔骗了我?” 半晌,徐野才幽幽地开口:“不后悔……” 程馥挣开他的怀抱,坐起来,“没洗漱就敢上我的床,一身酒味,难闻死了。下去下去。” 于是值夜的丫鬟们都忙活起来,徐野泡在浴池里,目光随着为他准备衣裳走来走去的小姑娘,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我今晚好多细节忘记了。”她想大概是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 徐野靠着池壁,“经此一役,我相信你能登基。” 程馥抱着他的睡袍,歪脑袋看他,“你怎么不问我原不原谅你?” “不敢问。” “真可怜,爱我爱得这么卑微。”小姑娘拍了拍他露出水面的肩膀。 人走远后,徐野大声嚷嚷:“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已经拐到梳妆间的人回了他一句:“快点洗,我困死了。” 第二天,东宫依旧没有从程家撤人,不过太子妃特地派了人过来告诉他们,太子的伤无碍,让他们不必挂心。 不能出门,程馥也无所谓,反正东宫的人没拦着外人探望。也所以吴缨和景元泽过来并未受刁难。 “你心怎么那么大?”吴缨看她跟没事人一样。 “不然呢,昨晚我确实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啊。够死几个来回了。”还是那句话,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吴缨翘着二郎腿,闲适地拿起茶杯吹了吹,“有我在你死不了。” 小姑娘冲他咧开一个坏笑,“就知道你这陪嫁靠得住。” 跟他们两个不同,景元泽昨晚是真切见识到了什么叫神仙打架。躺家里感叹了一晚上,难怪在金陵那几年程馥就没输过给谁。 她自小生长的环境,她在年幼时经历的,都不是江南土族女子们能想象的。 “让你们看笑话了。”好好的喜宴,变成打打杀杀的场面,她很过意不去。 景元泽切了声,玩笑道:“你和吴缨当年上吴家寻仇,动静比昨晚大。”程家兄妹昨晚吃亏就吃亏在带的人不多,否则哪里能让张晚晴逃脱。 第30章 又跟您告黑状了? 程家的人不能外出,但一点都不影响外面的人进来探望。一连几天,不少人登门做客,比以前还热闹。翁齐敏更是直接住了进来。她也说不上什么大道理,反正在她这儿,程馥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别人有错在先。 但凡上门的程馥都积极应酬,程寒却是谁都不想见,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传话办事都由朝晖代劳。 “你想干什么!”小姑娘忍无可忍,一脚踹开房门,叉着腰大步走进去。 “烦,滚远点。”少年不修边幅地瘫在长塌上。 吩咐下人们出去后,小姑娘在他身边坐下,“我有件事跟你说。” 少年别过脸,没兴趣听。 “我跟徐六完婚后,会回金陵住小半年,若是怀上孩子,就生下来再回京。若是没怀上,我们回京后就往西边去看看。家里上下都交给你,反正你也不急着入仕,顺带把生意也顾了。” 程寒猛地坐起来,“你鬼迷心窍了不成?他有什么好?” “他哪里不好了?”徐野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啊。 程寒提起她的耳朵,大声:“他心术不正。” 小姑娘推开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我也不是什么好菜啊。” “你怎么就那么肤浅呢?好皮囊的男人满京城都是。”她身边围绕的那些哪个不是人中翘楚。 “长得好的才学不及他,才学好的武艺不及他,武艺好的家世不及他,家世好的没他待我真心……我的确很肤浅……”说到后头自己都承认了。 “小哥哥呀~” 程寒被这声娇滴滴的叫唤生生软化了,没想好做什么反应,手臂已经被抱住,一张娇俏的脸凑到眼前。 “我不是帮他说话,你也不必爱屋及乌。我只是告诉你,我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程寒泄气,“他对我们有恩我承认,可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要用我妹妹来报恩,那我们努力活到今天又有何意义。” “不是,你这人怎么……”程馥觉得头都要炸了。 徐野快步进来,“你出去。” 程馥:??? “出去。”徐野偏了偏脑袋。 “哦……”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 那天徐野和程寒谈了一个时辰,事后无论程馥怎么问他们都不告诉她具体聊了些什么,不过打那以后程寒对徐野的态度又恢复如常了。 自闵秦悦派人来知会他们太子无碍后,东宫就再没消息,外边的人也没撤走的意思。不能去商行,生意上的事都由吴缨和高升全权处置,她乐得在家吃喝睡养膘。 “骆爷,对不住啊,本来想给你谋个好去处。”结果因为帮他们兄妹跟太子和睿王的人马对抗,现在立场也变得尴尬起来。若是再进军营,就说不过去了。 毕竟军队是要效忠君主的。 骆行嫌弃地瞟了她一眼,“我早没那心思了。” “别,再等两年,风头过去,大家都忘了这茬,这事总能落实下来。”程馥觉得这事办成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看她这么上心,骆行觉得不说实话不行了。 “小姐,我不会离开你。” 正发愁的小姑娘闻言愣了,睁大眼睛问道:“已经胸无大志了么?” 骆行脸垮下来,心想这人总搞不清楚状况,“你哥布局甚大,身后的人太多,徐家六郎心不善,城府深,我信不过他们两个。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我守不动为止。” 小姑娘像是领悟了什么,吃惊地捧着自己的脸,“你怎么现在才告白?我都要嫁人了。” 骆行吸气,忍着打孩子的冲动,咬牙道:“少自作多情。”说完扭头走人。 看着他的背影,小姑娘嚷嚷,“不要口是心非了,我懂的。” 骆行边走边嘀咕:“你懂个屁。” 东宫的兵马撤走的那天,京城百姓对程家的争议达到新的顶点。双喜楼发生的事并非密不透风,所以想知情的人总能知情。 大家都以为这次程家兄妹必死无疑,结果东宫撤防了,程家上下一如既往,除了忙读书和忙生意的那些人,还多了许多匠人,一打听,原来人家婚期不变,正忙着做嫁妆呢。 “都说你们兄妹命硬呢。”高升在外头顾商行,天天听合作方那些担忧,他耳朵都起茧了。 程馥手中的笔停下,“竟然不是说我们兄妹靠山厉害?” 怎么你还计较这个?高升无语了,“刺杀亲王,误伤太子,靠山是谁都不好使。”除了命硬,大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法。 程馥苦笑,继续看账簿,“百姓日子苦,有点事议论,没什么好计较的,也计较不过来。只要不挡咱们的财路,不没事找事到我跟前作妖。随便他们怎么编排。” 她会是这个反映在高升眼里愈发寻常,很久以前他就有所体会,程馥所有的和善、大方、隐忍都来源于打小就看清世态炎凉,对人对事对结果都不抱过高的期待,甚至经年累月的自我劝诫所养成的。 “你能不能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以命相搏?”高升怅然,他这阵子也憋了许多话想说,甚至想骂街,“这么多人指着你过活,你要是把命豁出去了,我怎么应对?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你以为就你不想活?我打小经历不比你轻松,我不也撑过来了么……今时不同往日,你要相信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解决问题。” 程馥心想,如果自己哪天真不想活了,肯定有个原因是不想听高升唠叨。这么想着,思绪就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如果花大妈在京城,估计比高升的道理更多。 “你就不能为了我们熬一熬吗?”苦口婆心。 程馥耐着性子,挤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我愿意,高升,我真的愿意。”就差没握住他的双手,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了。 “我的东家,我的小姐,你别糊弄我。我这些天真的很累。”高升疲惫地抱着头。 程馥抬起手,“要不要我发誓?” “行,你发誓。” “……”还真来啊? 高升今天过来,除了“教育”小姑娘之外,还带来了一个对他们兄妹已经不重要的消息。 席衡昀瞎猫碰上死耗子,在金城关立了功,兵部的折子已及时呈上。不出所料,他没有要升官,将功劳抵了席家的罪名,也所以都察院重新核定席家案宗后,很快会给他们恢复自由身。 不过顾长瑜因多重罪名在身,只能免去斩首,如无意外大理寺复核后会给予流放。只是席衡昀为了立这个功,人也残废了,如今只瘸了一条腿,在军营里当半个文职。太平盛世里,他这样的情况很难有下一次立功的机会。 席家算是彻底败落。 另一边,而顾彦云自从回京过年后就再没离开,在周家的疏通下,京郊大营的位置基本稳了。新月长公主也没闲着,年后一直忙着跟权臣们套交情,就为了让女婿早些袭爵。 当然,碍于程家兄妹跟徐家的关系,她没敢跟徐进的两位夫人来往。倒是七皇子跟顾彦云来往频繁,估计提前袭爵的事也用不了多久。 “没想到吧,他们夫妻挺有手段。”高升见小姑娘发呆,以为对方为周家的效率吃惊。 “梁国公现在被架空,什么都不知情,日日耽于酒色,就是顾老太还没放弃,总想着往大孙子房里塞人。” 听他这么一说,程馥想起先前杨梅给周芳艳下毒的事。 “我安排的人提醒周芳艳,她顺着线索查到了杨梅头上,人赃并获,杨梅也招了。不过毕竟打小就陪顾世子,多少有点情分,人又是顾老太院子出来的,只好赶去庄子上陪祝婷。”底下的人给他送消息时,说周芳艳为此跟顾彦云闹了好些天脾气。 现在听顾家的事,就跟听邻里的热闹没分别,“我还没怎么着呢,他们就把自己祸祸成这样的。” 太子的储位越来越稳固,明眼人都看得出承启帝的爱重渐渐转移到东宫,顾彦云靠上娴妃一党没问题,不过这也是他们急于摆脱现状给未来留下的隐患,顾彦雅如果仍坚定地要整死顾家,那么待东宫大权在握之时,这个隐患将会被他利用到极致,顾家败落是必然。 “说起来都是梁国公作孽太深。”高升认为顾家妻妾、后辈们斗得这么狠,都是顾政造成的。 不过顾家的事晚点定论也好,大家都忙着生存,自然就没那个闲工夫上门恶心程家兄妹。 御书房 听说赵燕韬把人从程家撤走,程寒程馥恢复自由,承启帝觉得这个儿子脑子有毛病,一次次惯着他们兄妹。 “连皇子都敢刺,留着就是后患。”还有程寒那番话,不得不令人警惕。 赵燕韬包扎得漂漂亮亮的手,利落地翻开一份卷宗,“刺谁了?是儿臣自己要去握刀的,跟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四弟又跟您告黑状了?” 承启帝捏了捏眉心,烦得很,最近是越来越不理解身边这些亲近的人了。无论是赵燕韬也好,徐则也好,他们坚持的东西似乎多了点。而这些都与他所思所想格格不入。 “你袖手旁观,死一个兄弟,储位就越稳固。”睿王完蛋,太子不是该乐见其成吗? 赵燕韬像看怪物似的看这位君父,“他是我亲弟弟。”当时就没想那么多,眼看那把匕首要插进赵燕然的胸膛,他就上去了。 第31章 我就一商人(完结) “你这心黑的也有爱护弟弟的时候。”当时没觉得那一幕多触动,但回了宫,凡独处时都被迫想起当时的画面……太子徒手握住刀刃,鲜血滴在地上,变成一滩触目惊心的红色。 赵燕韬嘴硬,“没有什么爱护,就是做给您和外人看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儿臣早不信那一套了。” 承启帝懒理他那点小家子气,“朕已让睿王和瀚儿搬进宫中,以后你多照拂。” “笑死个人,他赵燕然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只要他好自为之,管好张晚晴,别再挑事儿,程馥就不会寻仇。”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想起赵燕然当时要给程馥填命的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占尽所有好处,整个大越过得最随心所欲的人就属他,凭什么去死,他配么?” 承启帝纳闷对方突然发这无名火是什么个情况,“老四现在不对劲,你做兄长的,要多宽解宽解才是。” 赵燕韬气到无语,“他想不开?呵,他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到今天他依然是睿王,儿子也养在身侧。改明儿您再给他重新娶个正妃,太平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再说,他不是舍不得张晚晴么?那张晚晴不也还活得好好的么,张家只死了一个大夫人,还是张相爷自己要杀掉的。谁对不起他了?”越想越火大。 承启帝前边还觉得赵燕韬有点人情味,爱重珍视弟弟,现在从对方的话里是真的听出了讨嫌的味道。自己若是再偏赵燕然,这个太子估计就得给亲弟苦头吃了。 “你现在登基了?” 赵燕韬果然闭嘴,闷头看卷宗。 但很快又忍不住了,“父皇,您是儿臣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可儿臣永远不会成为您这样的君主。” …… 程寒收到消息,赶到已经搬空的睿王府时已经迟了一步。 承启帝说睿王府的风水不好,准备收回拆除改成官衙,睿王府下人,除了睿王用趁手的留下来之外,其他人都还身契解散,妾侍们愿意另谋去处的会给一笔安家费,不愿意的则暂时搬到京中别院里。张晚晴被留在了别院,而云珏却被睿王带进了宫。只因睿王世子依赖她。 “他们还会出来的。”没有哪个皇子成年后还一直住在宫里,这不合适。太子也容忍不了几天。 明愈不清楚程寒为什么会在意这个年纪比他大十岁有多的女子,即便帮过忙,那也是各取所需。明愈不信程寒对她有什么情分。 程寒吩咐,“想法子安排人在宫里关照她。”云珏本身就不是个安于平庸的,她过去在皇后跟前当女官,出尽了风头,不知得罪多少人。 “你对她有旁的心思?”明愈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堵在心口的问题问了出来。 程寒转身走出睿王府,“她为我卖过命,过河拆桥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明愈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往外走。睿王府已经贴了封条,上了重锁,没人看门,也没人敢进去偷窃。这也是他们几个来去自如的原因。 “我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回乌衣坊的马车上,程寒突然问道。 明愈回过神,“啊,查到了。” “睿王失势,桑赠齐在江南的境遇不比从前,左相亲自出面命他抹掉案底,他只能照办。所以现在姚黎玉没有后顾之忧,正儿八经有了个良妾的身份。不过上限也就这样了,起点决定终点。” “景瑛瑶已经嫁人,自己谋到了一个四品京官的继室。听说她出嫁之前跟宋绍曦的儿子宋元之不清不楚的,所以夫家人选一定,宋家就主动贴了嫁妆麻溜地把她送走。还有,宋绍曦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儿宋媛,前日一早被送到了京郊的庵堂。” “吴真真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不过她和吴子琪在京城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吴子琪在京城时间不短,但名气跟金陵时简直天壤之别,不主动提,根本想不起这号人物。 程寒想到年底妹妹完婚后就要回金陵待一阵子,便放下心来,“不要让她们叨扰我妹妹。” 这点明愈很自信,来京城之后,没有缚手缚脚的明家,他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少操点心吧,京城是什么地界,她们几个要维持体面都不容易,哪有那个心思再去挑战你妹子。”在金陵都被程馥按着打,到了京城,随便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贵女都能教她们做人,多半轮不到程馥出手。 程寒看不顺眼他那副嘚瑟的样子,“我收到消息,准备开恩科,你准备准备。” “状元榜眼探花,你若挣不到其一,滚回金陵,我青藤院不收废物。” 明愈哭丧着脸,“你不是人,你没有心。” 程寒不再搭理他,拿起旁边看了一半的文集,但怎么都看不下去。此时晚春,京城街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但他一点观赏的心情都没有。 那天徐野对他说…… “你来问,我来答。” 当时程馥已经被赶出去,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他拿出棋盘,请对方入座。 “故意瞒着我妹妹是真的?” 徐野执黑子,“是故意的,我要得到她,自然不会希望她跟旁的男人有太多纠葛。” 程寒手在棋盒里顿了下,然后拾起一子放在棋盘上,“你有没有想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果想这些,必然会给自己预设退路,那不是我。”他只认定一个结果,就是程馥最终会成为他的人。 程寒又放上一子,“三皇子、七皇子那边都有你的人?”这两位皇子近两年的许多做法让程寒颇为上心,比如七皇子跟赵燕然打架,那之后赵燕然就知道了案宗的存在,又比如平平无奇的三皇子为什么突然会聪明起来,向承启帝建议搜张家和睿王府,促使皇城卫在张家找到睿我那个世子……不得不说这些绝不是巧合。 “没有,我跟他们也不熟。”徐野不咸不淡地回答。 那就是有了。 程寒接着问:“为什么不选择太子?”从各方面看,太子现在都倾向于他们兄妹。如果那些事都交给太子来做,以太子现在对权力的执念,张家的结局不会这么舒服。 徐野扫了眼棋盘,已经确定自己要赢了,“你不也没把宝押在一人身上么。” “你其实很清楚,你我所求的并不相同。” 这话让程寒不痛快,“但我们的结果殊途同归。” 徐野抬眼,像是看透少年的心思,笑道:“你想掌权,想有朝一日控制大越命脉,那是你的选择,做成了我佩服你。” “可我也要提醒你一句,这些最好都与你妹子无关。” “说直白点,我谁都不信,包括你在内。” 程寒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学派,还架设了自己的脉络,青藤院以后必定权势滔天。徐野觉得这样没问题,可他也不愿意搅和进去,他得让小姑娘干干净净的站在是非之外,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程寒气极反笑,声音拔高,“我做的这一切不也都是为了她?” 徐野却依旧平和,轻声道:“很好,愿你铭记于心。” …… 颜桧在端午前回的京,他这趟巡视在金陵停留了十天,纯粹义务帮程馥看看金陵的产业运作是否一如既往的顺畅。 过去一年京城发生的事他都有所耳闻,很难得有人在他心里渐渐变得有分量。他欣赏这个小女孩,也很清楚太子对她的情谊,所以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了太子的立场,现在的阶段,她是自己人。 “好得很,金陵人多得快没地住了,我回来之前桑赠齐已经拟好折子请旨扩城,这都亏了你。” 杭州和金陵的路程大大缩短后,现在沿途的商业环境也起来了,加之江南本就人杰地灵,现在谁不说江南充满朝气,比暮气沉沉的北方强不止一两点。 程馥可不敢居功,“我就一商人。”转过弯来的江南世家们贡献才是可圈可点。 颜桧细细品了她的话,说道:“这样刚刚好。”纯粹,有分寸,懂边界。 商人之魂惺惺相惜,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你在京城留多久?”程馥问。 “喝了你的喜酒再西行。”太子的产业太多了,颜桧现在就负责巡视,所以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 颜桧发觉自己愈发了解这丫头了,“有屁快放。”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心想颜管事还是那么容易暴躁,“端午我设宴,就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赏光?” “我转达。”言简意赅。 “多谢。” 赵燕韬听说程馥要请客,特地往窗外看了眼,确定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 他手上早痊愈了,本来也想上程家看看,但最近实在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端午宫中也有家宴,但程馥请他,应该是有事相商。 所以他果断地撇下了父皇和兄弟姐妹们,留下闵秦悦应付,自己出宫去了程家。不想,今天程家的家宴人没几个,只有程馥、吴缨、高升以及颜桧在场。 程寒这个逢年过节就往外溜的不在很正常,徐六这个粘人精也不在,就过于出奇了。 “谈生意啊?”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小姑娘咧嘴,嘿嘿坏笑,“殿下先吃点菜。” 这顿家宴虽然重点都在生意上,但赵燕韬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毕竟都是跟朝局无关的人,说话无需斟字酌句,什么都能瞎聊,再加上程馥要跟他合作的方向又挺有意思,今晚也算尽兴而归了。 临上马车前,他又想起一晚上都没出现过的徐野,“就非他不可?” 程馥眼珠子转了一圈才理解对方所指,笑盈盈回答道:“您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下意识想回答“不觉得”,最终还是忍住了,赵燕韬烦躁地别开脸,“睿王,你放过吧。” “这个答案我给不了你,至少现在不行。”也许很多年后她会轻飘飘说一句“算了”,但现在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难为你了。”毕竟罪魁祸首还活着好好的,这对于程家兄妹来说,永远是一根刺。 目送太子的车驾远去,程馥刚转身就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我都听见了。”夸他可爱。 小姑娘在他怀里拱了拱,“徐六你还记得当年背着我进顾家取东西吗?” “记得。”就拿了他送的灯笼,还有太子赏的手串,揣了两只猫。 “那你现在背我回屋。” 徐野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这样我看得见你。” (全书完) 番外 “这些都是昨天整理出来的请愿书,《顺河奇谈》若是又没好结局,我怕他们真会闹事。” 钱山发愁,自打《白鹤道尊》悲情收尾后,《二小姐》的结局虽然没人死,但有情人永远不能在一起,又虐得人肝肠寸断的,现在这个故事,眼看两个月后就要完结,隐隐有预感的民众开始给小酒馆写请愿书,甚至还有人张贴到告示墙上,别提多愁人。 程馥已经两年多没写故事了,小酒馆的几位说书先生还有乐平现在都能自己写,虽然反响没有她写的那么大,但也能保证水准。《顺河奇谈》是她断断续续完成的,说一个负伤回乡的老兵,准备同酱油铺的长女成婚,结果人还没到,那女孩就跟人私奔了。 老兵也没太失望,他手上存了一笔钱,置办宅邸田产安享晚年不成问题,媳妇儿再寻媒人帮帮忙,也不至于太困难。 就这么过了半年,乡里出了个大案子,养蜂人在顺河边上的密林里无意发现一个人工挖掘的密道,阵阵臭气冒出来。养蜂人有个直觉,里面一定有问题,于是报了官。 因为这个暗道面对顺河,一直往下,官差也没有十足把握下面是水还是什么,于是号召了壮丁下去探,上来的人都吓坏了,说必须要全部挖开。于是乡里往上报,县里来了人,三五天功夫,整个密道就被挖平了,露出一个个沉木箱,还有堆积如山的尸体。 沉木箱里装满了官银,但却不是本朝所造,尸体年份就各有不同。意外的是,之前跟被人跑了的酱油铺长女就在其中,她死的时间是最接近的。 这件事传到已经准备请媒人重新说一门婚事的老兵耳朵里,吊起了他强烈的兴趣。没有跟官府合作,他自己通过哪些蛛丝马迹,一点一点拼凑出整个案件的始末,令他意外的是,这个案件并没有那么简单,也许整个顺河流域都充满谜题。 “就现在还有人因为梁霄堂的结局三不五时的骂您,《二小姐》之后更是惹了众怒,好歹这篇就给咱们老兵一个好结果?”钱山和几位说书先生殷切地望着她。 “他又不会死。”程馥满不在乎。 钱山愁苦,“不是死不死的问题,是,有情人能不能终成眷属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啊。”程馥装傻。 “您不是写完了吗?”虽说他们还没拿到书稿。 窗户外传来孩子的嬉闹声,程馥把笔搁下,让玖玖去把剩下的书稿给他们,“既然主要说这桩迷案,怎么大家尽关心别人的姻缘。”她认为这个故事不按套路的走向才是最吸引人的。 哪知大家被她之前的两个故事虐得太厉害,已经不能再承受主角婚恋不顺这种结局。 钱山几个直接找到大结局那本书稿,迅速把内容看完,脸色那个精彩,看到最后女主每天坐在河边钓鱼,终于等到了那声“大侄女”纷纷松了口气。 这样就够了,老兵没死,最终回到了女主的身边。虽然没有过多的描述,但引人遐想,且不会被骂太惨。小酒馆上下也能安生些。 一行人离开后,程馥走到窗户边,把躲在外面的一个孩子提起来。 “六爷呢?” 两岁的徐祈窝在她怀抱里,奶声奶气地说:“阿漾摔屁股,疼,哭了。爹爹给他呼呼。” 程馥看着这张跟徐野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你推的吧?”所以才跑来寻求庇护。 徐祈心虚地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头,“没有……” 程馥在犹豫要不要对个两岁的孩子说教,徐野抱着徐漾踏进书房。徐漾本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看到亲娘,小嘴一瘪,小短手一伸,就要去她怀里。 可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始作俑者,这俩又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她实在没法同时抱两个。于是她做了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动作,把徐祈伸过去,徐漾亲娘没捞到,还被送了个弟弟过来。 两个肉团子一靠近,互相抵触,又差点打起来,徐野都有些忙不过来。 “阿祈推了你,你打算怎么办?”程馥问长子。 “……疼,娘亲抱。”徐漾伸手。 程馥叹气,刚要接他,徐祈突然按住徐漾的手,“阿漾对不起,我再也不推你了。” 程馥还是把委屈的长子抱过来,安慰了好一会儿,哄着他睡着,交给乳母送回去睡觉,这才得空看那对父子。 徐祈以为要被训斥,往徐野怀里钻了钻。可惜他爹是不会帮他的。 “你要午睡还是去玩?” 徐祈小身板动了动,然后转过来望着亲娘,没有看到任何愤怒,只有一如既往的平和。 “玩……”他小声说。 “去吧。” 徐野把小儿子放下地,乳母和小厮便迎上来,带着孩子出去。 “这种想法我特别能理解,我小时候就经常没理由的想呼程寒巴掌。”就算长到这么大,两人还时常会一言不合打起来。 丫鬟们把午饭摆上,徐野拿热帕子为她擦手,“阿漾这性子到底像谁?” “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然原原本本继承了你。”程馥着急,可不愿意被说像她。 徐野笑了,“后悔了?那当初干嘛急着生?” 那年大婚之后,两人就回了金陵,徐野对孩子这种事可有可无,一辈子没孩子也无所谓,徐则也无所谓,按说碰到这样的婆家应该很轻松才是。但程馥脑子里不知道成天都想些什么,早点生孩子已经成为执念,也所以到金陵没几个月就怀上了,就这样两个孩子都是在金陵出生,满周岁才回京。 程馥边吃午饭边思索,后悔倒是没有,孩子们还挺可爱的,就是…… “他们怎么这么黏人?” 徐野无语,“你是他们的亲娘。” “两岁了,他们该学会独立了。”程馥认真道。 “从洗自己的尿布开始吗?”徐野回忆自己两岁的时候在干嘛,好像就一普通的孩子。 这话也不知道怎么传到徐则耳朵里,夫妻俩被提溜去训了一通,很快程寒也收到消息,大杀四方地赶到徐府,要把孩子带回程家由自己亲自抚养。 夜里,夫妻俩一人抱着一个睡着的孩子在走廊乘凉,徐漾睡相好,乖乖的,徐祈一会儿挠耳朵,一会儿吃手指头,好像睡梦里也忙得很。 “小孩子有什么好的,胖,挑食,爱哭,笨得很。” “我要是哪天突然不在了,他们也能好好的成长吧?”程馥目光悠远,想到有这么多人爱护她的孩子,她觉得没什么可放不下的了。 徐野抓住徐祈两只不消停的手,“这就是你急着给我生孩子的理由?”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怕他一个人孤独终老。 “当年是有那么点不成熟。”她不避讳自己从前思虑比较重。 徐野了解她是个说得少做得多的人,任谁见这两个孩子都说养得好,不光是外表,性子上也和气,不是闯祸的主,这些肯定不是他的功劳。 按他和徐则的路数,基本就是放养,养着养着就狠狠挫折一下,如此循环。 “广植叔说阿漾将来能接你的传承,阿祈……会是个正经人。”想起广植对两个孩子的评价,程馥只觉有趣。 “正经人啊,我们五房也能出个正经人了。”徐野也笑了。 “可不是,多稀罕呐。”程馥在徐祈的肉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 这时,通传的婆子踏着月光,小碎步跑进来,夫妻二人知道定是有要紧事,默契地将孩子交给候在旁边的乳母带去屋里睡觉。 “六奶奶,梁国公府来人说,顾老夫人快不行了,非要见您一面。” 程馥捏了捏有些酸的手腕,“该走的礼照走就好,我就不去了。” “是,那奴婢就这么回。”婆子也是走个过场,这么些年了,程家兄妹对顾家是个什么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过半夜里周芳艳还是亲自登了徐家的门。 这会儿外头下着倾盆大雨,即便仆妇们打着伞,她也淋湿了半身。诚意都摆在那儿了,程馥不见一见肯定不合适。 “我担保没人能勉强你什么,就看一眼,全了咱们两家的名声。”周芳艳有些低声下气。 程馥打了个呵欠,神色木然,“我要什么名声?” 不意外对方会是这个态度,但周芳艳还是感到不舒服,甚至十分不服气。凭什么程馥就能这么肆无忌惮,凭什么她不想给谁脸就不给。 “好歹你也是从顾家出来的,就算顾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都这么多年了,顾家吃的亏还不够吗?” 程馥支着脑袋,喃喃道:“看来老太婆连死都想算计我呢。” “行,我去会会她。” 话音刚落,徐野已经穿戴整齐地走出来,“我也去。” “有你什么事?”程馥觉得好笑。 徐野理直气壮,“孩子半夜要闹,我可不想管。” “说得也是哦。”可以借机不管孩子。 想到这里,程馥哪里还耽搁,忙招呼人回去梳头更衣,迫不及待赶在孩子们醒来之前出门。 这对夫妻的互动,让周芳艳十分扎眼,她跟顾彦云相敬如宾,细水长流,父母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她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如今看到徐野跟程馥的相处方式,她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梁国公府 程寒是顾彦云亲自登门请回来的,他临出发之前,让人去徐家告知妹妹不必理会,谁知周芳艳还是把人给请动了。 “有这么为人父母的么?”看这夫妻一块来,程寒就猜到他们是不想管孩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都两岁了,是大人了。”程馥满不在乎的样子。 “闭嘴我不想听。”程寒觉得妹妹的歪理让他火气直冲天灵盖。 这对夫妻知不知道别人多为他们的育儿方式着急。 祥宁院弥漫着药味,大夫在廊下商议保命法子,但从他们的神态来看,多半没什么指望了。 顾政坐在床边,红着眼睛,什么话都没有。程家兄妹进来,他甚至不敢正视,只站起来把位置让出去。 “孩子怎么没抱来?”顾老夫人见到兄妹二人第一句话。 程馥莫名,刚想回嘴,大风大雨的抱来做什么,顾彦云先了一步,“这时辰孩子早睡了。”他生怕让程馥回答,顾老太太最后一口气都撑不过。 “你们都是大人了……”程馥成婚那年十六,如今孩子都两岁了。程寒考了状元,在翰林院任职。她没想到,顾家这么多子弟,最有出息的是被除族的两位。反观自家这边,顾政把千疮百孔的梁国公府交给顾彦云,但实权却在周家人手上。 她怎能不急。 “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们,看在我时日不多的份上,你们能不能放下嫌隙?好歹也是连着骨血的。” “你们父亲年事已高,已经退下了,你们大哥如今撑着这个家不容易,以后你们要帮衬他……顾家不能就此衰败,否则你们都是顾家的罪人……” 她抬起手,一个嬷嬷领着一个小男孩从侧间走出来,孩子手里捧着顾老爷子的牌位。 程馥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程寒却知道,这是顾彦云的长子,也不过几岁,神情却像个小大人。 “今天,就当着你祖父的面,你们给句承诺,摒弃前嫌,重振顾家。”顾老太摸了摸曾孙的头,目光炯炯地盯着程家兄妹。 徐野和周芳艳站在后头,周芳艳虽然恨极了顾老太暗示周家干涉太多,但顾彦云在,她是不敢顶嘴的。她目光悄悄转到徐野脸上,对方面无表情,目光一直在程馥的背影上。 这时,前方的程馥突然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徐野嘴角微微勾起,这个神情被周芳艳捕捉,心口莫名反酸。 “大风大雨的把我们兄妹叫来就说这个?”程寒回应。 “顾家如何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您老人家要活得不耐烦了,早点去见亡夫也好。既然您说梁国公府如今境况不佳,您走了,府上也能少一张嘴吃饭。用度怕是能降不少。”说着张开手掌,上面是一个小药包,“就怕您难受,我特地翻了家里的毒鼠药来帮您超脱。” 站在小哥哥身边的程馥在想要不要鼓掌。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程寒非但没有答应,反而要毒死顾老太,其中顾政最为震惊,如果换在十年前,他可能上前就把这个孽子打死了,但现在他却没有行动,只是嘴巴上怒斥他们兄妹不是人,后悔生下他们之类的。骂到后面都忽略了顾老太太被气发黑的脸色。 还是顾彦云发现不对劲,上前问询,“祖母您怎么样?” 屋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周芳艳再也不好闲着,招呼下人赶紧喂药。 程寒把药包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要没旁的事,我们先回去了。” “不……不许走……”顾老太却生生撑了过来。 “顾家当年也不过是将你们兄妹除族,没有要了你们的命,我们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一家人,化干戈为玉帛,互相扶持才有未来。你们兄妹没有母族,现在体会不到,将来必然知道深浅。” 程馥轻笑,“若是有深仇大恨,顾家还能撑到今天么?若是我们兄妹如今只是贩夫走卒,这个时辰我们会站在这里吗?如果当年能用我的命去换顾长惜的命,或者给顾长瑜顶罪,你们又会怎么选择?” “我们兄妹与顾家早断了血缘,今天还愿意跑这趟无非是念着相识一场,该尽一尽礼数。您非要扯老黄历,这不是让外头的人笑话,顺带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再说,顾千户长不是顾家引以为傲的子弟?怎么,信不过他能挽回顾家颓势?若是这么废物,不如把爵位让给兵部顾侍郎,想必身为太子门生的他,一定能很好的守住顾家先辈们挣下来的家业。” 周芳艳急了,“你在胡说什么?” 程馥早忍够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郡主问我在胡说什么,我倒是想问问郡主这三翻四次打扰,到底想谋些什么?您的生母为长公主,您的父族底蕴深厚,如今国公府又在您手上,怎么,还不够吗?要不要我请周晋来一趟京城,亲自问问您的父母?” “我……”周芳艳脸色苍白,“不是,我没想怎么样,周家与顾家只是姻亲,没有旁的心思。”突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程馥冷笑,看了眼茶几上的毒鼠药,“我哥哥就是心软,要换我,直接掰下巴灌下去,一了百了,帮国公爷和郡主解决了这个麻烦。”说完转身,徐野跟在后头,程寒冷冷地瞥了眼顾政,也不再多留。 本以为顾老太被他们这一气,熬不过几个时辰,没想到人硬是足足撑了一个月才走。 程馥在两河轩跟吴缨讨论京城的大河剧场艺人之间的恩怨,得到这个消息时愣了一下,赞叹顾老太的毅力。 “程家那边,哥哥会聊表心意,徐家自有大房二房伯母应付,我就不多此一举了。”不能怪她心冷,在顾家那些年,就没得过顾老太一丝亲情,而离开顾家后,顾老太见他们兄妹势头好,给他们制造了不少麻烦。 “一直听闻顾家老夫人身子骨硬朗,怎么突然就患了急病。”吴缨无意提这一嘴,也没想别的。 程馥却上了心,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猜测,轻叹,“人最忌讳认不清形势。” 顾家被顾政折腾得衰败,周家作为救命稻草,顾老太没有一点眼力见,如此,周芳艳又能忍多久? 这话让吴缨有些清明,又想到她之前被周芳艳上门请去顾家,“我稍后给周晋写封信。” “也可。”是该让周晋给京城的周家提个醒了。 **** 徐家有个好处,徐则位高权重,婚丧嫁娶,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别人也不能挑他短处,而徐进身为礼部上官,有品级的官员或者命妇,礼部都会按规制分发补贴,为避嫌,他们本也不适合去参加。 所以顾家老夫人的丧事,徐家就大房大儿媳和二房夫人田氏代表徐家上下去走了个过场。即便如此也已经算十分给面子了。 “顾家这回收敛不少,没当着人唱徐野他媳妇的不是。”徐进晚上在二房,田氏就把顾老太丧事的琐碎告诉了他。 “我跟大侄媳去之前还盘算着若是他们连徐家的面子都不给,我们搁下东西就走。省得不痛快。” 正经人家谁不是要体面,谁敢不给徐家座上宾的待遇。偏顾家不同,这些年乱七八糟的事层出不穷,虽然大多数跟程家兄妹无关,但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在顾老太太的丧礼上发作。 徐进点头,“你做得对。” 难得得丈夫一句夸,田氏眉开眼笑,心情别提多好。徐进这个人特别,大房二房撕扯也罢,和睦也罢,他都不大上心,但如果是五房的事,他操心的就多了。所以这几年田氏也明白了,只要向着五房,丈夫对她的态度就好。 说起来,无论是庞氏还是田氏都没法找五房麻烦,当初她们还有些担心,以徐则父子对程馥的重视,没准以后五房的中馈会分出来,以后各管各的。又或者徐进会让程馥参与管家,那么大房和二房在徐府的实权就不得不分出去一部分。 显然,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她们两人愿意看到的。 结果她们都白担心了,程馥在家别提多懒了,每天回来,不是窝在自己院里就是到徐则那边闲聊,串门都不爱。要不是对她的情况有点了解,别人还真以为她是个花瓶摆设。 五房 “你要不要睡觉?”徐野抱着徐漾在屋子里慢慢走,声音轻柔地反复询问。 徐漾靠在父亲的怀里,摇了摇脑袋,打了个呵欠,“等阿祈。” “爹爹你疼我多一点,还是疼娘亲多一点?” “你娘亲。”徐野没犹豫。 徐漾咯咯笑起来,“我也疼娘亲,也疼爹爹……” “阿祈呢?” “让我想一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徐野忍俊不禁,这时程馥牵着徐祈的手进来。今天这小子滚泥地,洗半天才洗干净,好不容易收拾妥当,走到半路又说吴缨叔叔送的水球忘记拿了,非要回浴池找,程馥不得不带他折返。 两个孩子睡下后,程馥挽着徐野的手去逛夜色下的园子。 “真够忙的这一天天。”提起小儿子,程馥深感无奈。 徐野捏着她软软的手,“说明他们很快乐。”在一个充满爱意和善意的环境里成长,给人后天带来的影响正面多于负面。 “谢谢你生下他们,还把他们养得这么好。”徐野低头望着妻子娇嫩的小脸。 程馥想了想,“倒也不必把功劳都给我,大多数时候都是你在顾。”比起带娃我更喜欢搞事业。 “可是你我独处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徐野难掩失落。 “至于么……”跟孩子计较。 徐野停下脚步,严肃着脸,“他们两岁了,是大人了,该去跟他们祖父学点东西了。” “……” 因为要上朝,徐则天没亮就要起床洗漱更衣进宫。这一晚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来。直到打开门,看到两个乳母分别抱着还在沉睡的娃娃站在廊下,才了然。 徐野一家子回京,承启帝还是头一次见两个孩子。太像了,跟徐野小时候一模一样。 “怎么不闹腾?”性格上出乎意料。 徐则瞅着乖乖端坐,揣着手,目不斜视看小内官表演戏法的两个孩子,回承启帝:“是特别好养。” “孩子还是要活泼些好。”承启帝酸溜溜道。 “该活泼的时候活泼才是好。”比如徐祈就是这样。 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在御书房议政,对于承启帝总给徐则降规矩已经见怪不怪。赵燕然看着两个奶娃娃,心情复杂。他本以为程馥这样的人,不管嫁给谁都是谁家的灾难,却不想,人家过得很好。 “四哥这是眼热了?哎呀也难怪,要不是当初……如今的睿王妃可不就是程馥了吗。哪有后边那么多事。”赵燕谨但凡逮着机会就给人添堵。 赵燕岁见赵燕然不吭声,沉着脸,太子目光在手中的卷宗上,看似没有在意这两个人说话内容,其实心里都有数。 “过去的事还提做什么。”赵燕岁忙当和事老打圆场。 赵燕谨诧异自己的亲哥帮着外人,但场合不对,他不能当场发作,只好暂时忍着。 因为议政还要一些时间,徐则怕孩子们无聊,便让人带着出去玩,宫里大,又是两个小孩,去哪里都没多少忌讳,反正承启帝默许的。 “阿漾阿漾,我捉了只虫。”徐祈张开肉手。 徐漾扭头看了眼便接着捡叶子。 一行人走走玩玩,很快就到了未名湖边。 “我想要那个窝。”徐祈一眼就看上树杈上的小鸟窝。 侍卫刚要上树,一道稚嫩的声音阻止了他们。 只见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从假山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本启蒙书,显然刚才在用功。 “世子。”宫人纷纷行礼。 两奶娃娃眨眼,不知来者何人,懵懂地望着对方。 “鸟儿没有巢就是人没有家,你们把鸟的家夺走了,鸟儿如何栖息?” 徐漾没搭理他,拉着弟弟的手,“叫骆行叔叔做一个给你吧。”还不经意地把人护到身后。 “那好吧。”徐祈没有任性。 “你们是徐相家的?”但凡见过徐野的人都很难忘记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也所以这对肖像的孪生兄弟的出身自然不难猜。 孩子们身边的宫人忙上前,“回世子,是徐相的两位嫡孙,漾哥儿和祈哥儿。” 议政结束,徐则要来接孩子回府,太子也想散散,两人边走边聊,到湖边时就见孩子多了好几个。其中有个蹦跶得最欢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儿子赵政锡,最沉稳的,也是最年长的是睿王世子。 衬托之下,徐相家两个小孙子乖得不像话,招人疼,其他孩子们都主动把他俩当需要保护的一方,让着,宠着。没意识到大家伙儿的年纪相差并不大。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程馥和徐野不可能生出这种脾性的孩子,徐则更不可能养出这种孙子。 “……小小年纪心眼这么多。”太子已经认定两个孩子是装的了。 徐则一边招呼两个孩子,一边问身边的太子刚才在说什么? 太子当然不会透露自己的想法,“不早了,徐相赶紧回吧。” “臣告退。” 此时两个孩子正好黏到他腿上。 儿子们在宫里玩了一天,回家的路上就睡着了,但刚进五房地界就相继醒来,闹着要找娘亲和爹爹。 准备哭给所有人看的时候,就分别被抱进了熟悉的怀里。 “宫里吃什么啦,又沉了。”程馥抱着徐漾掂了掂。 徐则看他们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倒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睿王世子在宫里带着他们几个玩耍的事,提不提无所谓吧。 张家虽然散了,但张相爷还活得好好的,张晚晴人被禁足在别院,睿王再没见过她,可毕竟是世子的生母,为了孩子,赵家人不会下死手。 看上去是给程家兄妹一个交代,但又何尝不是皇上想让儿子从这桩婚姻中解脱出来。程家兄妹的死活,皇上哪能真在意啊。 收拾好两个孩子,哄他们入睡,夫妻二人才得闲坐下来用晚膳。 “你若是在意,我想法子让睿王父子去封地。”嘴巴上说不想管孩子,其实崽子们在宫里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程馥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摇了摇头,“算了。” “孩子们自己的人生,他们自己做主。” 妻子的豁达令徐野不悦,对老赵家那帮人更讨厌了。 程馥瞧他出神,调侃道:“六爷现在这么厉害啦,都能决定王爷去处了。” 徐野没好气,“怪你容易知足,想要的太少,为夫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这话就有趣了,程馥挪椅子到他身边,挽着他胳膊,“徐六,我要是不知足,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徐野抽出手揽住她的腰,“让你当天下之主的老婆。” 程馥双手捂着嘴巴,一副做作的吃惊状,接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蹙眉道:“等等,为什么不是天下之主本人?” 徐野斜眼,“我记得你在金陵的时候说过,若当上女帝,后宫三千……” “没……没有,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误会。”程馥挠了挠鼻梁,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转念又想到什么,大声道:“再说了,咱们身份对调,你是不是想后宫三千?好哇,我就知道你这个浪荡子本性难移,娶了我这个貌美如花的媳妇还不知足,孩子都给你生两个了,你还惦记着外头那些锅碗瓢盆。” “我要撒泼啦……” 徐野半张着嘴,对这熟悉的颠倒黑白加污蔑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对方那精气神很足的模样也让他放下心来,忍不住逗弄,“你撒泼啊,撒泼。”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馥把头埋进他怀里不停地顶啊蹭啊,最后闹够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就像过去那些无数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