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热闹的娱乐生活》 第一章 金手指砸一脸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方书墨望着从天边向自己飞来，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大的巨型火球，不禁发出了迷惑的三连疑问。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要从两个小时前说起。 两个小时前，方书墨独自一人背着个不大不小的登山包，在沉沉夜色里埋头走着。她头上戴着的并不强力的登山头灯在努力工作，光圈外路旁的竹子在冬夜微风里轻轻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黑夜，山路，少女，独自一人，这几个词语组合起来怎么看都有一种不祥的意味。但胆大包天的少女方书墨一点儿也不怕，她十六岁，习武十一年，精通散打和九州式摔跤，对并州式摔跤和柔道也多有涉猎。加上符合年龄的中二之心，和一腔无处安放的愤怒，方书墨头脑一热，在农历小年那天凌晨决定独自上山看日出。 “都怪老方，哼！”方书墨一边爬着石台阶一边嘀咕。她口中的老方是父亲方海晏，年纪奔五，做点不大不小的生意，偶尔上上财经报纸，在物质上从没亏待过方书墨。作为富二代，方书墨从小丧母，父亲因为生意总不在身边，被爷爷抚养了几年后又进入私立初中寄宿。太多的钱，太少的陪伴，她竟没有长歪，真是天赋异禀。 刚上高中的这年寒假，方书墨照例被打包送回爷爷家过年。爷爷是上京大学中文系的教授，国内研究古代文字圈子里屈指可数的大佬。刚进门，爷爷就接到了个电话，平常仙风道骨的脸上浮现出小孩子得到新玩具般的笑容。懂事的孙女叹口气：“说吧爷爷，又要去哪儿？过年前能赶回来吗？” “也不远……就益州，益都南边几百公里发现了个古墓，他们就请我去看看，三五天就回来了。墨墨你还是一起去吧，今年我给小刘放假了，你一个人在家吃什么呀？”爷爷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小刘是爷爷家的保姆，每天来给独居的老教授做饭打扫。老爷子已过古稀，虽然厨艺不错，可每天做家务还是吃不消。今年本来说好是方书墨负责打下手干杂活，爷爷掌勺，让小刘阿姨也能回家和亲人团聚。考古队的电话一来，方书墨知道爷爷的心已经飞走了，她对冬天去又湿又冷的益都半点兴趣也没有，但孝顺孙女总得舍命陪爷爷。 就这样，方书墨陪着爷爷在小年的前一天来到了这个坐落在安周山半山腰的小村子。村子不大，有几百户人家，村名很俗，叫靠山村。村子这个冬天来了很多外地人借宿，一小半是考古队的，还有一个剧组来附近拍外景，把小村弄得很热闹。行李箱还没打开，爷爷就一脸兴奋地跟着前线考古队员进了深山，方书墨一脸懵地被列入留守人员和大型设备的名单，凄惨地被丢在了靠山村。 方书墨借住的这户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和她的儿媳妇在家，冬天地里面没有农活，刘奶奶和大嫂围坐在火塘旁边编竹筐。“女娃子快来坐哟。”刘奶奶操着益州风味的普通话，笑眯眯地招呼。大嫂也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给方书墨倒了碗水。碗看着很粗糙，她没有犹豫接过来喝了一口，她虽然年纪小且中二，但不是个熊孩子。大嫂看她喝得香甜，开心地端出一大碗糖糍粑。 “饿了吧，先吃点垫垫，晚上有罐罐肉吃。”刘奶奶跟她聊了起来，手上活计没有停下。大嫂似乎是不太健谈，默默端来好多点心。这种安逸巴适的气氛让方书墨心头暖暖的，不知不觉和刘奶奶摆龙门阵摆到天都黑了。 第二天是2186年1月18日，方书墨四点半就起床了，她决定像刘奶奶昨天推荐的那样，爬到村东边的香炉峰上去看日出。带上必要的装备和大嫂准备的红豆糍粑，她匆匆出发，赶在日出之前爬到了香炉峰顶上。太阳快升起来了，天色已经蒙蒙亮，方书墨很有仪式感地铺好野餐垫，把红豆糍粑摆好，席地而坐，又掏出个速写本打算画上一笔。 盯着悬崖下那片朦胧的云海发了会呆，方书墨突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上山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个男人。 说是男人，仔细一看，还只是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大男孩。 那男孩穿着简单的深蓝色外套和牛仔裤，运动发带约束住刘海，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他发现山顶有人吃了一惊，脚步顿了一下，才慢慢走到离方书墨和她的野餐垫不远不近的地方。一开始他似乎有些迟疑，大概是在考虑是要跟近在咫尺的陌生人说话，还是维持这尴尬却安全的沉默。 方书墨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像她一样无聊，在这阴冷的冬夜爬上无人荒山看日出，难道是中二病的重度患者？她瞟了瞟旁边已经安然坐下来的大男孩，突然生起捉弄的念头。她扭头用译制片的语调对男孩说：“亲爱的小姐，我们没有时间了。” 那个大男孩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似乎不敢确定被一个小姑娘叫成“亲爱的小姐”的真是自己这个大老爷们。 方书墨看着他一脸懵的样子，忍着笑继续背电影台词：“在太阳升起前，还有一分钟。”翻译腔满满，中二爆表。 男孩突然恍然大悟：“你在说那个老电影吗？花国片，讲二战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日出之前！” 女孩笑而不语。 男孩眨着眼也笑了：“亲爱的先生，那您认为这一分钟应该用来干什么呢？” “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看日出。”方书墨觉得对面的小子很上道。 男孩歪头思索了一下想起了电影男主人公的名字：“弗朗西斯，你想吃面包吗？” 方书墨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把红豆糍粑递过去：“糍粑行吗？红豆的。” “谢了。”男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接过糍粑咬了一口。 两个人嘴都被糯米点心占住了，但气氛并没有因为沉默冷却，反而变得温馨闲适起来。男孩和女孩就这样隔着两米地距离默不作声地吃着点心，等待日出。他们没有交换姓名，如果不出意外，看完日出两个人就会分开下山，回到自己的生活。 太阳从云雾中升起来，意外出现了。 方书墨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中二的感慨，太阳边上出现一个日光也掩盖不住的亮点。她皱着眉眯起眼想看清楚些，发现那个亮点越来越大，不对，是越来越近。这么倒霉吗？我要被陨石砸死了吗？少女腿有点软，她看向身旁同病相怜的小伙伴，惊愕地发现对方什么反应也没有。难道是我眼花了？ 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我要变身超级大侠，内衣外穿拯救世界了吗？还是要戴上黑色猫猫面罩和披风，在罪恶都市的夜里化身义警？或者穿起超短裙拿上套索，抡起大剑劈向战争狂人？她胡思乱想的思维列车快要出轨之时，那块“陨石”撞了上来。 方书墨的大脑瞬间炸成一朵看不见的蘑菇云，灵魂好像被绞成无数碎块，每一块都被重装坦克撞上、碾过去、倒车碾回来，泼上一桶冰水，再踏上一万只大象脚。 她在昏迷前只来得及“啊”了一声，留在视网膜上最后的影像是，身旁的男孩惊慌地拉住她的手。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第二章 我和我和我和我 黑暗中，方书墨听到无数声音，有的在演讲，有的在嘶吼，有的在嚎叫，有的在喃喃细语，女性的、男性的、年轻的、苍老的、稚嫩的声音一起在她脑海里炸开，冲刷在她的每一个碎片上。她感觉自己的碎片们快要被磨圆了棱角，再也拼合不到一起。 我是谁？ 我在哪？ 你们在说什么？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虽远必诛！” 方书墨还没听明白，它又被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覆盖，“篡！篡！篡！篡！……” 苍老的声音也很快飘走，文雅的声音接替了它的位置。“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 “youjump.ijump.”深情的声音挤走了文雅的。 少女的声音也不甘示弱地插了进来：“还记得大明湖畔的……” 少年人的声音嚷嚷着似乎要把大家都覆盖住：“tobeornottobe，that''saquestion.” 不同的声音同时发言，方书墨好像被丢进了热带雨林，吸血的蚊虫嗡嗡着一拥而上。好像这还不够折磨似的，各种各样的情感像沼泽里的污泥奔涌过来。悲愤的、痴情的、嫉恨的、哀愁的、卑鄙无耻的、百折不挠的……她快被吞没了。 救救我！救救我！方书墨的心灵嚎叫着，嘶喊着，哀求着，直到什么假想的话语她都发不出来。 就这样了吗？我不想死啊！ 突然一个似人非人的声音压倒了一切，在方书墨耳边嘶吼了一声又消失。 过了一会，另外一个也不太像人类的声音也呜呜地嚎着，仿佛在说只要有它在，就不用担心被污泥吞没。 又有几个温柔的声音来了又走，终于有个清亮俏皮的男声停下了脚步：“醒醒小宝贝，起床起床，太阳晒屁屁啦！” 一个冷静严肃的女声也开了口：“快醒来，睁开眼睛，你还有烂摊子要处理。” 方书墨“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什么情况？幻觉一般，她发现自己身旁出现了三个生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男子，穿戴得乌漆墨黑的妙龄少女，还有一条看不出品种的杂毛狗。这三个狗男女的状态很奇妙，似乎站在她旁边，又似乎站在她脑海里，仿佛林定谔的猫又死又活，这三个狗男女也是亦真亦幻。 “你们谁啊？”她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嘟囔着。 穿着黑色西服裙套装，扎着马尾辫的妙龄少女冷着一张俏脸，不太耐烦地说：“我是七号，他是三号，狗是二号，你脑子撞坏了吗，还需要我继续给你介绍？”、 身着黑红绣花西装白色高领打底衫，紧身黑长裤的青年笑着打圆场：“别这么严肃嘛小七，把自己都骂进去了哟。” 黑白黄相间的杂毛狗也赞同似的“汪”了一声。 方书墨定了定神，是的，他们说的很对。他们就是她自己，跟他们对话就是在自言自语。 所谓二号、三号、七号，是方书墨快要被耳边的无数声音逼疯之时，应急的本能自救反应下分裂出的三个人格。二号是第二个被分裂出来的，三号是第三个，七号自然是第七个，跳过的号码所代表的人格刚分裂出来，就因为某种巨大的压力消失了。不过说是人格也不完全正确，比起有自由意志的副人格，他们更像是方书墨自己拉了个聊天群，建了几个小号聊得热闹。好比老子一气化三清，还要行个礼说道友你好那样矫情。 但自言自语也有好处，从醒来开始，方书墨的耳边就一直有嗡嗡呓语，昏迷时听到的无数声音并没有消失，自始至终都像群蚊子一样包裹着她。至少和二三七自言自语的时候，她能勉强无视耳边的声音，况且自言自语能帮助她理清思路。 “所以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方书墨无视七号的白眼，向看起来好说话的三号求助。 “可怜的孩子真是撞傻了，”三号一手摸着二号狗头，一手摸着方书墨狗头，“如果按科幻的方式来解释呢，可以假设你身边突然打开了一条时空裂缝，导致你的思维和平行时空的众多思维对接，在一瞬间大脑加载了大量信息碎片，导致磁盘空间不足，cpu运行受阻，于是你奋力自救又加装了三个硬盘，才勉勉强强维持了系统的运行。” “按灵异的方式来讲呢，你撞鬼了，被许多不是咱们这个世界的灵魂碎片碰瓷儿了，这些碎片赖上你就不走，于是你从原来的三魂六魄变成了三千魂六千魄，疯是疯了点，好在热闹。” “按走进科学的方式瞎说呢，就是你突然疯了，幻想出我们三个和另外不知多少个。你觉得这个假设如何？” 三号正说得兴奋，被七号打断了：“如果是我们疯了，地上这位怎么解释？” 三人一狗一起扭头看向地上昏迷的大男孩。 “仔细一看，还挺帅的嘛。”三号捏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端详起来。那男孩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第一眼帅哥，剑眉如飞，眼睛不是特别大，眼尾微微下垂，清醒时顾盼神飞，睡着后多了一丝脆弱感。他下巴线条凌厉，嘴唇略厚，颜色暗淡，右眼角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给整个脸增添了些许柔和感。三号蹲下对可怜男孩啪啪啪地打脸，二号杂毛狗也踩在他胸口上用舌头洗起脸。 方书墨不禁吐槽自己：“你们又不是三次元的，怎么可能接触得到他？” “他是在你倒下时，冲过来拉了你一把，接着就一起昏迷了。”只有七号比较靠谱地试图提出建设性意见，“是不是那些所谓灵魂碎片像电流一样能被人体传导？他会不会也疯掉了？” “说也真的好吗？” “汪汪汪！” “不管怎样，还是先把他弄醒再说。”方书墨从登山包里翻出一瓶酒精基底的防蚊液，朝可怜的男孩脸上一喷，几秒钟后，男孩咳嗽着睁开了眼睛。 第三章 二三七 “咳咳咳，我……”男孩挣扎着坐起来，迷茫地看向把防蚊液藏回包里的少女，“你救了我吗？谢谢!” “啊。嗯，对。你看着日出就昏倒了，”方书墨从善如流地接过话，“低血糖吗？吃点糍粑。” “谢谢，谢谢，可能是有点低血糖。”他感激地笑了笑，接过粘点心。 “现在好点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少女小心试探。 “头还有点儿疼，其他没什么事儿。”男孩没什么戒心地回答。“好像……不太记得刚才怎么倒的，只记得跟你对着台词儿，”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然后就撂地上了。” 方书墨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没事就好兄弟，你听着像上京人啊？大过年的一个人来这玩？” 男孩觉得这个装大人的少女有点好笑又可爱：“来工作的。我学的表演，趁寒假跟着剧组实习，正好来这边拍外景。” “未来的大明星呀！”少女瞪大了眼睛，“能签个名吗？” 男孩楞了一下，说：“我还没练好签名……”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认真地把名字写到被从野餐垫上捞回来的速写本上。 方书墨低头一看，本子一角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唐筠帆”。不算潇洒，但颇有些质朴可爱。 “名字不错，”方书墨小心地把本子收好，“我叫方书墨，方圆的方，书本的书，笔墨的墨。”她学着自己老爹那副成熟商界精英的派头伸出手来，跟唐筠帆握了握，两人都感到似乎有电流流窜。 “应该是灵魂碎片攻击的后遗症，”七号点着头，马尾辫一甩一甩的，“他可能真的被波及了。” “天亮了，下山吗？”少女伸手把青年拽起来，别看她个子不高，毕竟练武多年，劲儿可不小。 男孩和女孩一前一后下山，在二三七的围观下聊得不亦乐乎。方书墨知道了唐筠帆小哥哥的确年纪不大，十九岁，半年前以不错的名次考入上京电影学院。他有颗学霸的心，家里也有点关系，第一个假期就试镜成功，成了一个中等制作民国剧的男五。他饰演的角色是女主角的弟弟，戏份不多，估计开学前就能杀青。 “快问问他拍戏好玩吗？”三号在方书墨耳边吵闹不停，精分少女用了很大毅力才没有翻白眼，为了不露出马脚吓到已经被坑得很可惨的小哥哥，她只好装作天真的传达了三号的疑问。 “拍戏呀，有好玩的时候。但大多数时间都和观众想象的不一样，是很琐碎，很辛苦的工作，但很值得去做。”谈到工作，唐筠帆的眼睛很亮：“你想来片场看看么？” “好呀！不会添麻烦吧？” “没事儿，我让助理明天带你进去。” 在三号的狂喜乱舞和二号的兴奋吠叫中，方书墨和唐筠帆敲定了第二天的出发时间，在山脚分道扬镳。 目送小哥哥的背景在村子里消失，方书墨拐到村外沿一片没有人烟的梯田里，在田埂上坐下来。太阳出来了，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她叹了口气：“大家来开个会吧。” 三人一狗老老实实地在她对面坐成一排，仿佛等待老师发放水果的幼儿园小朋友。 “会议主题：一，我们现在的小问题带来的大影响；二，挖掘一下现在状况的好处；三，讨论一下对策；四，我这样自言自语真的有用吗？七号你来说。” 被点名的马尾辫少女七号点点头：“自言自语能帮我们梳理思路，找到思维死角，查缺补漏。现在最大威胁是，砸中我们的这团，把它称为灵魂碎片集合体吧，在砸中我们之后就粘上了。就像人身上长了比自身体重还重的肿瘤，即便是良性的，也会拖累血液循环系统，更何况这个灵魂肿瘤是恶性的，不断侵蚀着我们的精神。你有没有发现，自从醒来你耳边的杂音音量已经增长了0.5%，按照这个速率，春天到来之前你就会无法听到杂音之外的声音，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的。” 方书墨毫无笑意地扯扯嘴角，她不想死。她还很年轻，不想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 “先别急，”花西装美男子三号拍拍方书墨的手，“我们几个相当于你把一部分灵魂碎片吸收后，为了不撑爆自己的灵魂，用过多的能量捏出来的。我们是你的帮手，能帮你抵御灵魂肿瘤，也能慢慢地吸收它们为你所用。但是现在我们吸收的速度赶不上它们侵蚀的速度，这样下去你正常的思维会慢慢被它们混乱不连续的思维替代，表现出来就是你疯了。” “不过你仔细回想一下就能发现，我们是你吸收掉灵魂碎片中和自己性格经历比较相像的部分后出现的，如果你能找到理解其他灵魂碎片的方法，和它们产生共鸣，也许能加快吸收速度。另外，咱们也可以先试试用医学的方式解决问题，心理医生、药物等等也许会有帮助，只要不接受催眠，应该不会被拉去切片研究。”七号开了一个冷得不行的玩笑。 “我们虽然都是你自己，但也有偏重，本人就算是感性的代表吧。”三号耍帅地撩了一下刘海，抛了个媚眼，“时尚感、高端审美、艺术细胞、同理心，我这应有尽有，也可以来找我爱情咨询哟。” “我是理性的代表，长处是有照相记忆和极强的观察力，有中等偏上的逻辑推理能力，因为你本就不擅长这些。”七号嫌弃地看了一眼杂毛狗，“这家伙是你的本能，能吃能睡喜欢小哥哥。” “为什么我的本能是条狗呀？”方书墨翻了个白眼。她自以为是个酷妹，实在是无法认同傻乎乎流口水的杂毛大狗。 “我们的形象又不是固定的，只是你某一瞬间的想象罢了。”三号笑眯眯的从花美男变成了一位烈焰红唇，长卷发披肩，穿长靴紧身裙的御姐大美女。七号也耸耸肩，从黑制服美少女变成了蓝条纹西装戴眼镜的精英男青年，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连二号杂毛狗都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爬起来就成了只油黑油黑的八哥鸟。 “所以说，以后怎么办，必须你自己决定。”斯文败类七号严肃地看着方书墨。 “你可以跟我们自言自语排遣恐惧，但最终只能独自面对，因为我们并不是真的存在。”卷发御姐三号也收起笑容。 八哥鸟飞到方书墨肩上，蹭了蹭她的长发。 十六岁的精分少女方书墨深深吸了口气：“等爷爷回来，先慢慢跟他透露一点，过了年，我们就去看医生。” 第四章 剧组 第二天一大早，方书墨就起床了，没办法，耳边的声音吵得实在睡不着。她已经下定决心面对现实好好活，在崩溃之前，装也要装出个正常人的样子来。 和唐筠帆小哥哥约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刚过八点，一辆三蹦子载着个戴黑框眼镜，身量不高面相干练的青年来到约定的地点。 “方小姐对吧，”这位助理一开口也是上京腔，点点头示意方书墨上车，“拍摄现场离这还有点距离，路不好走，坐车快一点。” 助理姓刘，干这行有五年了，十分资深。他其实不是唐筠帆的专属助理，而是同组一位女演员的助理。由于那位女演员的经纪人也带唐筠帆，刘助理就被委派顺手照顾一下刚入行的他。 一路上，方书墨在刘助理的介绍下大致明白了剧组的情况。剧组的主要拍摄地点在益都郊区的影视城里，来到益南现场的主演只有女三号、男三号和男五号唐筠帆。 到达现场时，唐筠帆已经化好了妆。他穿着黑色立领九州民国学生装，手里拿着配套的帽子，刘海被抹了一点发胶向后抓去，露出额头，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就变了。昨天还是纯良腼腆的大学生，今天已经走回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成了少年意气喷薄而出的进步青年。 “怎么样？”进步青年在少女面前摊摊手，像只竖起尾巴的小公鸡。 “帅哦！”少女痞痞地吹了声口哨，“可以呀大哥，你和制服简直绝配！” “有眼光。”慢热的唐筠帆似乎是和方书墨混熟了，比昨天活泼了许多，“当我的粉丝怎么样？我可是已经给你颁发证书了。” “什么证书啊？难道是签名？” “那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送出的签名，还不够格吗？” “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收到字这么难看的签名，”方书墨笑得欠抽，“很够格！” 唐筠帆不自在地摸摸耳朵，但很快扬起下巴：“那你可要保存好了等待升值，以后说不定就发了。” “放心，”方书墨露出两排小白牙，“我才不会卖掉它。” 学生装的小哥哥又摸了摸耳朵，张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剧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唐老师，该上场了。” “好嘞我这就过去。”唐筠帆站起身披上棉外套，不放心地又对方书墨说：“这人乱设备多，刘哥也有自己的事未必能照顾到，你就在旁边看看别乱跑，中午等我一起吃饭。” “放心吧。”少女豪气地摆摆手，“快去快去，让我看看偶像是怎么演戏的。” 方书墨远远地跟在唐筠帆后面，找到了拍摄现场旁边一个不碍事又视野好的位置，和二三七一起坐下来。拍摄现场人声嘈杂，摄影师在指导工作人员调整机位，副导演拉着唐筠帆和一个年轻女演员不知道在说什么，还有一个军官打扮的男演员拿着台词本踱来踱去念念有词。 演员们走了几遍位后，脱掉保暖的外套准备正式开始拍摄，全场安静下来。 年轻女演员和唐筠帆穿着单薄的戏装并肩站在山顶，两组摄影师操纵着不同机位的镜头包围着他们，在镜头外，扮演军官的男演员裹着大衣给他们搭戏。 女演员的脸上酝酿好了情绪，一声打板，军官先开始说台词：“燕子，他们说你跟个小白脸私奔了，我根本不信！可你看你在干什么？咱回去好吗？别闹了！” 饰演燕子的女演员听到“别闹了”三个字时，脸上露出了一种愤怒失望的微表情，都被摄影机捕捉到了。 “大夔，我没有胡闹，我是要和你分道扬镳。”她的眼角微微抽搐，表情从愤怒变为柔和，“你是我的男人，我的大英雄，谢谢你不嫌弃我流落烟花之地，遵守了婚约。但是元夔，”她顿了一顿，脸上的表情慢慢坚硬：“你为什么要投靠周鹭城？他和王照民穿一条裤子，都是邪马台人的走狗！” “燕子，燕子啊……你知道每天街上死多少人吗？我怕吓到你，都没跟你说过。燕子，我自己不怕死，可为了你我不能死。我当初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反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跟你过好日子吗？” “你活在这世上，就只是为了我么？”燕子苦涩地笑了，泪在她眼眶里涌起，倔强地不肯落下，“我不是没见过死人，爹、娘、奶奶、小姑，还有我弟弟，都死在从营州逃出来的路上了。营都城被炸的那个晚上，他们死得断手断脚，死得肠穿肚烂，死得……”她被泪哽了一下，“我弟弟还没满周岁。” 燕子的脸上一片悲凉：“什么好日子？国破了，这天下哪儿还有好日子？” “你先跟我回去，等风头过去了，再好好祭拜咱爹娘，他们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啊！”军官继续搭戏。 燕子咬紧牙关，紧紧地攥拳，背挺得更直：“钟元夔，我高看了你，你也小看了我。你自去求你的好日子，我宁愿死，也不投降。”她拉着唐筠帆向悬崖的方向退了一步。 “不不，你别，我走，我走。”军官也很入戏，瞪了唐筠帆一眼，“甄少爷，你要是照顾不好她，我一定会崩了你！”唐筠帆也瞪着军官，挺挺胸膛，一副输人不输阵的样子。军官又看了燕子一眼，转过身对不存在的手下说：“我们走！” 燕子和甄少爷目送军官和不存在的军队走远，摄影师把镜头从下方推到离他们的脸很近的位置。随着摄影助理一声“咔”，大家都放松下来。导演回看了一遍，竖起大拇指：“过了。” 工作人员一拥而上，有的调整机位，有的布置补光，有的指挥群演，他们还要把刚才的情节再来一遍，不过这次拍的是军官和军队。 方书墨没再仔细看，她走神了。 粘在她自己灵魂上的那些灵魂碎片就好比无数肥皂泡，用呓语和情绪包裹着她，把她和世界隔开。刚才看着燕子的表演，方书墨觉得有一个肥皂泡向她飞来，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一个蓝衣女子凤目含泪，站在戏台上甩着水袖唱起来，碎玉断金哀婉凄厉的戏词从她唇间流淌而出。 “说人生在世间忠义为本，要效那顶天立地一片丹心。” “想不到国破家亡你不仅是心灰意冷，反面来你低头忍辱去求取功名。” “你忘了史阁部尸骨未冷，你忘了千千万万老百姓丧残生。” “你只想赏心乐事团圆家庆，难道说你还有诗酒流连、风流自赏，闲适的心情？” “可怜我受千辛和万苦，神惊力尽只图个身心干净，我不想图富贵做你的夫人。” “公子啊！只当我是路旁人，不必相认，不必相认，只望你好好珍重自己的前程。” 唱完，戏装女子消失，肥皂泡炸开，里面五彩斑斓的空气和方书墨融为一体。 她觉得空气更清新，太阳更明亮，世界更明晰。摸摸自己的脸，不知什么时候，那里被泪水浸得一片湿润。 “我知道怎么活下去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第五章 少女戏多 方书墨用一次性筷子戳了戳盒饭，撇了一下嘴：“你们这伙食，跟我们学校食堂有的一拼啊，色香味俱不全。” 唐筠帆毫不在意地大口扒着饭：“凑活吃吧，快饿死了，要什么自行车？”年轻的男孩子总是很容易饿，他一口气干掉半盒，才停下来喝口水。“怎么样，你现在亲眼看到戏是怎么拍的，觉得好玩吗？” “好玩！”方书墨猛点头，“你们真的厉害！那位跟你搭档的姐姐……” “肖脉脉，脉脉姐。” “她真棒，就站在那，下一秒就成了另一个人，眼神、动作完全都不一样了！” “这就是专业演员呀。”唐筠帆微微翘起下巴，“我们在学校就是学这个的。” “恐怖如斯，佩服佩服。”无视了小哥哥的白眼，方书墨叹了口气，“当演员真好啊，可以成为不同的人，体验不同的人生，感觉比周游世界体验各国风情还高级。” “怎么？你也想演戏？” “谁不想呢？别告诉我你小时候没有头上插筷子披纱巾，摆摆手说‘官人，我给你送伞来了’。” “那都是小姑娘玩的，我们男孩小时候可是用木棍比武，华山论剑来着。” “我还玩过把可乐倒在碗里一饮而尽，大喊‘昏君，你赐我毒酒，我会在十八层地狱里看你怎么败尽江山’。” “还是你戏多，服了。”唐筠帆装模作样地拱拱手。 “哪里哪里，”方书墨笑着站起来也拱拱手，“在下从小就戏多。” “人来疯的丫头，来一段，我看看你有没有天赋。”唐筠帆啃了口盒饭附赠的苹果，开玩笑地说。 “好呀。”笑容慢慢从方书墨脸上消失，她挺直脊背，一个怒到极点心灰意冷的表情浮现了出来，那个本来已消失在她身体里的蓝衣戏装女子从心口升起来。方书墨仿佛能看见她的嬉笑、她的怒骂、她的才情卓绝、她的侠骨铮铮，虽然这不知道姓名的蓝衣女子不是燕子，但此刻她和燕子，和方书墨三个人好像共鸣的乐器，发出了同一个声音。 “大夔，我没有胡闹，我是要和你分道扬镳。”方书墨的声音刻意微微下沉，脱离了她平时的清亮，“你是我的男人，我的大英雄，谢谢你不嫌弃我流落烟花之地，遵守了婚约。但是大夔，”她缓慢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已带着点点泪光：“你为什么要投靠周鹭城？他和王照民穿一条裤子，都是邪马台人的走狗！” “元夔，”她的表情又变了，眼里带上了一丝迷茫，似乎在麻木地控诉为什么会这样。“你活在这世上，就只是为了我么？” 她低下头，用睫毛藏起眼睛：“我不是没见过死人，爹、娘、奶奶、小姑，还有我弟弟，都死在从营州逃出来的路上了。” 方书墨猛地抬头，死死瞪着唐筠帆：“营都城被炸的那个晚上，他们死得断手断脚，死得肠穿肚烂，死得……”她狠狠地抿着嘴，喉咙颤抖着，一行泪从右眼滚了下来，“我弟弟还没满周岁。” 闭上眼，方书墨感觉蓝衣戏装女子又一次消散，美好的共鸣停了下来，但残留的情感让她和三号一起兴奋得微微颤抖。 叹了口气，摸了摸脸，她含泪露齿一笑：“演戏真过瘾！” “啪啪啪”，唐筠帆只顾鼓掌，苹果掉了都没发现。 “哎你别浪费粮食啊！”方书墨似乎是对入戏感到些许害羞，急匆匆地甩开角色。 什么叫天赋？唐筠帆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从来也没演过戏，刚才那一段表演，他一开始还是带着玩笑和审视的心态去看。她一开口，他马上坐直了。方书墨并没有模仿肖脉脉，而是用自己的理解去表现燕子这个人物。小姑娘的表演不仅真挚、可信，甚至还有层次，完全不像外行，他有些大四排毕业大戏的学长学姐也没小姑娘演得动人。看到后面，唐筠帆自己都被带得入戏，心中涌起了甄少爷的情感。 “小方，”唐筠帆见猎心喜，“咱俩来一段，你帮我搭戏。”说着翻出台词本递过去。 “剧本给我看真的可以吗？”方书墨没接，她知道这里面牵涉的保密问题。 “没事儿，我就说你是我的临时助理，一会儿跟他们补个保密协议就好。” “那好。”方书墨接过台词本，上面被涂改的有些乱。 “交给我吧。”七号在她耳边说着，没入她的身体。方书墨好像被跑步机带着奔跑的人，被动地一目十行，大量信息瞬间塞进她的大脑，让她……有点饿。 “好了来吧。”饥饿少女合上本子，胸有成竹。 “你这就记住了？！”唐筠帆睁大了眼，双眼皮都快瞪出来了。 “天才，没办法。”少女臭屁地挺胸。 “好。”唐筠帆清清嗓子，脸色严肃，慢慢入了戏。 “绿芷姐，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接下来的话从他紧咬的牙关中间挤出来，“可这次，我不能送你去死！” “骂我贪心吧，我想赶走邪马台人，我还想我们都活着。”他好像忍着疼痛般地皱眉，紧紧抓住她的手，“求你了，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甄少爷，投身革命那一天，你发过誓要为之付出一切。”方书墨用力抽手，但没抽出来“你忘了吗？” “是不是，是不是他求你你就会答应？”唐筠帆说完就好像觉得说错话似的，皱眉闭眼低了下头，手仍绝望地抓着她。 方书墨缓缓站起来转身背对他：“我爱过他，可能现在还爱着，但我并不是为爱而活着的。”她转过头看向他，“我愿意为这九州大地上受侮辱受损害的人而死，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们有选择为爱而活的权力。” 她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抓住，拿开，握了一会儿，松了开来。 他没有抵抗。 戏对完了，他和她还维持着情绪，深深呼吸，四目相对。她的灵魂像夏日里一口气喝了瓶冰汽水一样满足，二号狗子甚至还打了个嗝。 “小帆，你的粉丝探班？” 方书墨和唐筠帆被拽回现实，不约而同地向声音的方向转头，倒像是一对儿懵圈的猫头鹰。 来人正是导演，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个小马尾，端着盒饭披着大衣，拖着脚不修边幅地走过来。 “詹导，”唐筠帆礼貌地站起来，边斟酌边说：“这是我爷爷朋友家的孙女，正好来这边旅游，就来看看我。” “导演叔叔您好。”方书墨也礼貌地问好。 “你好。”詹导演点点头坐下，沉吟了几秒钟没有开口。 见状，方书墨借口去找工作人员要个苹果，拽着二三七匆匆离开。 第六章 等我来! “小唐，”看方书墨走远了，詹导演才开口，“别站着啊，坐下。今天你表现不错，又长戏了。” “导演，”唐筠帆顺从地坐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今天也感觉自己状态不错，好像突然开窍了一样，更能相信自己就是人物。” 詹导演点点头：“第一次入戏吧，感觉怎么样？” “很奇妙，以前听学长学姐描述过，但自己体验起来更神奇。” “咱们学校侧重的倒不是体验派，但当今的演员，哪能坚持什么派别之分，谁不是各种技术混用的？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能把戏演出来的才是好演员。小唐你天分不错，叔这么说可不是给你爸面子啊，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少新人，像你这样的不多。” “你刚来的时候，学生气还比较重。也正常，才念了一个学期，除了基础什么都没学到。今天突然就有点样子了，不错，保持住。这次的角色跟你很匹配，人物性格又讨喜，播出后观众肯定会喜欢的。” 詹驰导演是上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毕业生，是唐筠帆的老学长，也是唐筠帆父亲唐三叠的老同学。他主要混电视圈，极擅长拍民国剧和现代戏，金雕奖和飞升奖拿了个遍，捧红了不知多少小屏幕明星。这次他指导的民国爱情大戏《乱世红颜》从筹备起一直低调行事，选角也很用心。唐筠帆虽是托了关系参加的试镜，但气质形象都和角色很贴合，试镜后詹驰发现这小孩演技也算够用，想想能让大导演唐三叠欠个人情，就选定了他。 没想到唐筠帆演着演着渐入佳境，倒是带来不小的惊喜。再加上这小孩态度又好又勤奋，慢慢地，詹驰看待他的方式也从普通后辈，变成了极为看好的年轻人。 “你那个小朋友形象不错，”詹驰扒拉了两口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能来串个戏吗？” “什么角色啊导演？她还没成年呢，恐怕得问问家长。” “就是恒庆县城那场，小交通员，有个三、四场戏。之前选那小孩突然生病了，我这正叫他们去找呢，这不看到你那小朋友，身量不高，脸也显小，抹黑点扮成男孩倒像个十二三岁的。最妙是刚才我看着她陪你练戏了，真心不赖呀。” “那得年后回到益都那边去拍了吧？我让她问问家长。” …………………… 方书墨躲在一个人少的角落，抱着三四个苹果，咔咔地啃。虽然盒饭不好吃，但她刚才又要了两份勉强填饱肚子，再来点苹果塞塞缝隙。 “饿肚子真难受，看二狗都抓狂了。”她在脑内对三哥和小七嘟囔。 “那当然，二狗是你的本能呀。”三哥耸耸肩。 “没想到演员这么难当，演起戏来太容易饿了。”脑内对话的好处就是说也不影响吃，“怪不得演员都挣那么多，光填饱肚子的消费就不少啊。”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看那些女演员吃得比鸟儿还少。”小七挑挑眉，“我们几个的存在难道不需要消耗能量的嘛？刚才我帮你那一下尤其费电。” “你不说我都忘了，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冥冥中感觉，在你学习记忆的时候，我能加速吸收灵魂碎片，还能通过伪附身的方式，消耗能量加快你学习。” “什么伪附身说得不像人话，”三哥插了一嘴，“不就是自我催眠嘛，就好像你对着镜子说一百遍我是最棒的，就傻乎乎信了。” “这是要逼着我成为学霸……”方书墨无语地捂脸，“我好难呀……” “不只是学霸，”小七看看三哥又瞄了一眼二狗，“你还要成为戏骨和吃货。” “学霸好办，回去我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先把寒假作业写了。吃货也方便，过年本来就要肥三斤。戏骨怎么整？” “想进入娱乐圈必须好好规划，现在你年龄还是有点尴尬，当童星太大，跑龙套又小了点。其实如果时间不是那么紧迫，咱们应该好好准备艺考，争取进入九州戏剧学院或者上京电影学院，科班出身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可惜咱们现在急需稳定灵魂状态……” “那我多学点多吃点，能不能补偿没有戏演的精神缺口？” “谁知道呢，只能先试试了，你就能者多劳吧。”小七拍了拍方书墨的肩膀。 “什么能者多劳，我还劳民伤财财不露白白吃白拿拿来主义意外之喜呢。”方书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别耍嘴皮子，有人来了。” 方书墨一抬头，看见唐筠帆小哥哥穿着那套很飒的学生装走来。 “小筠哥，跟导演聊完啦。”她用乖巧地说。 唐筠帆楞了一下：“嗯，方方，有个事想问你一下。” “别叫得这么肉麻，我好方呀，叫墨墨也不行。” “那就叫你书——”唐筠帆悬崖勒马差点咬到舌头，“小丫头跟我玩伦理哏呢。说正经的，刚才詹导让我问问你，有个小角色，是个小男孩，有四场戏，过了年回益都的影视基地拍，不知道你愿意演吗？” “愿意，我愿意！”方书墨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二狗满地打滚撒欢。“真能演戏吗？太好了！谢谢你啊，要签合同吗？我这就给爷爷打电话！” “合同是要签的，这戏份已经算是特约演员了。你不满十六岁的话，家长要到场，而且这个角色最后是牺牲了，不知道你忌讳这点吗，要跟家长商量好。” “不忌讳，不忌讳，我可是未来要当大明星老戏骨的女人，这种事情怎么会在意。”方书墨拍拍胸口，理直气壮。 看着小丫头把飞机场拍得砰砰响，唐筠帆被逗乐了。“到时候你跟我有对手戏，别紧张我会带着你的。” “小筠哥，我们交换一下oo号吧。” “好。我今晚有夜戏，可能会熬到很晚，一会让刘哥先送你回去。” “嗯，明天我爷爷回来，我拉上他跟导演签合同，然后我们就要回上京过年了。” “那你可能就见不着我了。”唐筠帆在手机上通过了方书墨的好友申请，“我明天一大早就跟副导演去另外一个外景地，要大后天才能回来。”他看着一下就拉下脸的少女，笑着说：“没事儿，咱们年后见呗。”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谢什么，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精分少女看着迷惑不解的小哥哥，“没有你的邀请，我绝对会在这小村子里无聊致死的。” 看向挥挥手走远的小哥哥，三号悄悄对方书墨说：“你说对了，这真是意外之喜，也是救命之恩。” 少女没有回答，几秒之后她突然大声喊：“唐筠帆！” 小哥哥错愕地回过头，只看见一位中二少女叉着腰，王霸之气满满地指着他喊：“等！我！来！” 不管是《乱世红颜》剧组，还是益都影视城，或是这光怪陆离的娱乐圈，都要等！我！来！ 第七章 花褶子和表字 “墨墨你说什么？要去演戏？”孙女突然的要求打了老方教授一个猝不及防，但老人家毕竟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见过大世面。第二天清晨，老教授带着助手杀回靠山村，逮住了孙女。本想一顿审问，但方书墨转着眼睛撒了个娇，老爷子就扛不住了。 “怎么突然就想当演员了呢？”方爷爷百思不得其解，“你小时候明明说喜欢文学，以后也要像爷爷这样当大学教授的。” “我长大了，爷爷。” “你真想好了？不会今天一个主意，明天又一个想法吧？你还小，没定性也是正常的，考大学前咱想明白就好。” “爷爷，我真想好了。表演很有趣，导演他们也说我有天赋。不信我来一段儿您掌掌眼。” 说来就来，方书墨前一天晚上已经把和蓝色戏装女子的共鸣练习了好几遍，现在一秒钟入戏。她演得还是跟唐筠帆搭戏的那段，因为没看过完整剧本，比起演绿芷，她更像是在演戏装女子，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带上了京戏的身段。 方爷爷看着似乎变了一个人的孙女，沉默了，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深埋在记忆中的倩影。 看着扬起小脸求夸奖的孙女，爷爷点点头，揉乱了小姑娘的发型：“你的决定爷爷一直都支持的，你只管好好演，爷爷去跟导演聊，不会让你吃亏的。”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别看方爷爷在孙女面前像个老顽童，在外人面前他就是个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老专家。方教授和助手一唱一和，连导演和制片人这种人精也被忽悠得晕晕乎乎，合同条件给得不错。 忙完这些杂事，老教授带着不省心的孙女飞回上京过年，完全不知道一路上小孙女看着蹲在飞机翅膀上吹风的二三七，忍笑忍得多么辛苦。 过年前的准备又是一番忙乱，直到腊月二十九，祖孙俩才有空停下来喘口气。 方书墨从超市回来，把年货收好，突然发现客厅里的沙发上摆着一件衣服。仔细一看，是一件淡绿色的女子戏服，对襟立领，前襟绣着朵朵莲花，十分秀雅。 “爷爷！”她喊了一声，“这是谁的衣服啊，真好看。” “这个啊，叫花褶（音学）子。”方爷爷背着手从卧室踱处来，“是你奶奶留给我的，现在是你的了。” “真的吗？”方书墨眼睛一亮，拿起戏服往自己身上比，“爷爷你真好。” “穿上我看看。” 方书墨穿好戏服，下摆有些长，她按照脑内蓝衣女子的形象起了个范儿。 “有点奶奶的样子。”爷爷脸上挂着微笑，眼睛充满怀念。 方书墨没见过奶奶，她生下方家小叔后就去世了，只有28岁。方书墨知道她是个京剧演员，但爷爷和爸爸从没仔细说过她的事。方家的风水有点奇妙，方爸爸和方大伯丧偶，方小叔离婚，第三代也只有方书墨一个女孩子。她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因为家里没有女性长辈，直到上小学才模糊认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 一直以来，方书墨行事大大咧咧胆大包天，比起裙子更喜欢裤子，比起跳皮筋更喜欢打拳，比起上京大妞更像上京小爷，小时候没少上房揭瓦，皮得不像个孩子倒是个猴子。方爷爷真的想不到，这样一个担心她会嫁不出去的假小子，竟会想当明星。 “奶奶她是个特别好的京剧演员，特别好的青衣。”爷爷帮孙女理了理水袖，眼睛望向了时间的另一端，“她是个戏痴，爱戏如命。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她放弃了京剧，但最后心里还是过不了那个坎。” “现在你也要走这条路，我把这件衣服给你，不过演员不是那么好当的，爷爷要先问你几个问题。” 看着孙女一下正襟危坐，方爷爷笑了：“紧张啥，爷爷没有反对你的意思。” “第一个问题。走这条路很难，为了理解角色你也许会痛苦不堪，也许即使痛苦不堪你也无法达到自己想要的高度，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有天赋，又或许你虽有天赋却无人欣赏，默默无闻。面对这一切，你能坚持走下去吗？” “爷爷，我能坚持。” “第二个问题。这条路上充满了诱惑，各种美好捷径、各种甜蜜陷阱，只要稍稍放弃原则就能一步登天，你能不受诱惑，保持本心吗？” “我能！” “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么小，本来不想吓你，但你应该知道。”方爷爷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有句老话，一入此门中，便是薄命人。有无数浅薄的人，把这行当当成下九流，当成消遣的玩意儿。你的名字会被他们毫无尊重地调笑，你的相貌会在他们肮脏的脑子里过来过去，如果你知道他们是怎样觊觎你，可能会想吐。还有一大部分人，他们爱你，但爱的是你的假象，他们不在乎真正的你什么样过得好不好，只想给自己造出一个神像来崇拜，而你就只是泥塑的替代品。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台下的观众是这些人，你还能想起今天对表演单纯的热爱，继续走下去吗？” “我可以，爷爷我准备好了！” “真是长大了。”方爷爷欣慰地笑了，揉了揉孙女的头。“爷爷现在是奶奶的戏迷，等着以后当你的戏迷。” “我哪敢跟奶奶抢，”方书墨装模作样地甩甩水袖，“抢了衣服又抢粉丝，不能光捡奶奶一个人坑啊。” “嬉皮笑脸。”爷爷敲了敲小姑娘的头，“咱家有取表字的传统。你哥哥的字是十八岁时我给他的，本来也想等你十八再给你取。” 老爷子叹了口气：“小丫头长得太快了，把你刚从医院抱回来的样子我还记得，一小团，比小猫还小，那小嘴小得，奶嘴都塞不进去饿得哇哇哭。” “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也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过了年，你就十六了，当演员也算进入社会，长大成人。” “爷爷给你取字楮白，愿你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明辨黑白，保持本心。” 方书墨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 ……………… 几分钟后，唐筠帆的手机oo上发来一条没头没脑的信息。 幽都方小爷：以后叫我小白 筠帆济沧海：？？？ 第八章 过年 年三十那天上午，方书墨的大伯带着儿子来爷爷家过年。大伯见了侄女慈祥地勉励一番，塞了个大红包，就被爷爷拉进厨房，一边做菜一边喝小酒。只剩方书墨和堂哥面面相觑，默默无语。堂哥方书颖这人不仅语死早，还是话题终结小能手。做妹妹的知道他脾气，也不强求，把饮料和零食拿给他后，就坐回沙发里。兄妹俩各自刷起手机，气氛倒是和谐了不少。 方书墨打开手机oo，点开一个三人小群的图标。 幽都方小爷：俺老方回来了！ 幽都方小爷：孩儿们躁动起来！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诶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不是我说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你怎么一回来就想占便宜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谁你孩儿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皿<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你终于从那个鸡不生蛋鸟不升仙的地方回来啦怎么样感受到大都市的温暖了么 幽都方小爷：上京过年都空了半个城，还温什么暖，你该去配眼镜了。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 幽都方小爷：别闹，说正事。 幽都方小爷：过完年我要去拍个戏。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你说的是电影院里面演的那个戏？？？ 幽都方小爷：是电视里面演的那个戏。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可以呀大哥都混到演艺圈了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你们剧组里还有谁？给我带几个签名呗？ 谨言：是就拍这一次，还是以后都向这方面发展了？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哇晓晓你这个潜水怪还舍得冒出来 幽都方小爷：高小杰你倒是说对了，本人以后就混演艺圈了，等我红了，也捞个影帝影后干干。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影后也就罢了影帝你这辈子没戏啦 谨言：出发前有空出来一聚吗？ 是高杰不是高洁丝：没问题我大把的时间 幽都方小爷：去剧组是定在开学前一周，时间很宽裕。今年我大伯和堂哥来家里过年，得招待一下他们，初四开始就有空了。 谨言：那就初四吧，下午一点，老地方。 放下手机，方书墨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现堂哥还窝在沙发里捧着手机保持同样的姿势。她伸头看了看，发现她哥在玩手机游戏。 她实在无聊，跟二三七又没什么好说的，只好没话找话。 “哥，玩什么呢。” “游戏。” “什么游戏，好玩吗？” “神鬼逃亡，无聊。” “那你还玩？” “为了研究。” “研究什么？” “游戏。” “……” 话题又一次被完美终结，方书墨只好翻了翻白眼进厨房帮忙。晚饭的气氛其乐融融，说话哄老爷子开心的角色由大伯担任，小孩子们吃就好了。酒足饭饱，家人例行看春晚，快到十二点，大伯和堂哥自去住宾馆，爷爷熬不得夜也已睡下，方书墨抱着手机回了房间。 先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把他数落了一顿，得到明天一大早一定第一个打电话给爷爷拜年的保证，才放过他。 接着她又把新年祝福发到班级群里，同学们踊跃回复，毕竟都是年轻人，一边被春晚和亲戚折磨，一边抱着手机吊命。跟两个死党在三人小群里互怼了一会，方书墨关掉窗口，发现属于唐筠帆的头像闪动着。 筠帆济沧海：小白，牛年快乐。 方书墨笑着打了一半回复，又干脆删掉，把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看来对方一直拿着手机等回复。 “老唐，牛年快乐！” “你也牛年快乐，小白。” …… 放下电话，方书墨有一把没一把地撸着二狗，对三哥和小七说：“真好啊，肚子吃饱，亲人在旁，性命无忧，算是成功的一年吧。” “哎呦你这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小姑娘，倒像个老人家。”三哥吐了个嘈。 小七则一手捧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小本，另一手拿着笔，期待地看向方书墨：“新年计划了解一下。” 方书墨像中弹一样倒在床上：“饶了我吧！！！” ……………… 大年初四，方书墨和三人小群里的两个死党小伙伴会合，直杀入被他们称为老地方的一家购物中心，到最高层的电子游戏厅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场。 其中一个小伙伴高杰，就是那个网名叫是高杰不是高洁丝的货，是方书墨的同桌，从入学就和她一拍即合。另一个小伙伴是尤晓，从小就是方书墨的闺蜜，一直在一起读书，从来没分开过。 三个小伙伴把游乐设备玩了个遍，又凑在抓娃娃机前，想把最后几个代币也消耗掉。 “我说老方啊，”高杰一边哗哗地拉着摇杆，一边说，“几周没见，你这游戏功力上涨啊，好像连反应速度都快了不少。咱兑的那几个币，我还以为撑不了多久呢，没想到真玩了个痛快。” “没办法，觉醒超能力了。”方书墨瞄了一眼蘑菇一般在旁边蹲成一排的二三七。 “那一会咱去网吧联机，让我也抱抱大腿？” 方书墨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免了，哥不缺腿部挂件。以后没事我就不玩游戏了，准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别啊方哥，”高杰瞪着逃开机械手的玩偶，“咱入学时不是说好了当庆威中学的混子三巨头，谁先努力谁是狗，你怎么能擅自改人设呢？再说了，要学习，以你的脑子，高二开始也不晚啊。” “我决定准备艺考，现在再不开始就晚了。” “真决定好了？”尤晓把刚抓到的娃娃递给方书墨，“打算考九戏还是京电？你不会想去沪中吧？” “肯定是留在上京，选哪个到时候再说。” “好，那我们一起努力。” “怎么，你也想走艺术道路？”方书墨歪歪头。 “我考文化产业管理，以后当你的经纪人。” “那可不错，我们不用分开了！”方书墨抓住了闺蜜的手。 “我呢我呢？”高杰硬生生把接近一米八的大个子挤进两个姑娘中间，“丢下我可不行。！” “你可以当司机。”方书墨拍拍他。 “当司机可以的，我极品飞车开得最好了！”高杰无忧无虑地说。 “太厉害了！牛x！”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三人组的聊天，方书墨踮脚向人群聚集的地方望去，那边是玩太鼓达人的地方。有个小哥哥站在人群中间，拿着鼓槌，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刚偷了鸡的狐狸。 “太鼓达人可是我的地盘，”精分少女突然中二爆棚，丢下两个小伙伴走过去，“我来会会这位高手。” 第九章 ktv “比一比吗？”方书墨分开人群走上前。 “行啊。”桃花眼小哥哥挑挑嘴角。 “选什么曲，天竺2000怎么样？” “体力型的曲子，你吃亏吧？” “那就禁食2000，速战速决。”方书墨接过鼓槌玩了个花活，引起吃瓜群众一阵起哄。 前奏开始，两个人并没有紧张，游刃有余地准备好。好像宫殿的金顶之上，两个世外高人即将开始比武，气定神闲却一触即发。 忽地，方书墨脚下一蹬，向前急掠而去，掌中剑带着森森寒气向对手喉咙直插。她的动作快得留下了残影，但对手一点也不弱，千钧一发之际脚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他一个空翻，喉咙堪堪躲过剑锋，借着从空中落下的势头，手里刀直砍向对手背心。方书墨见状不好，一个战略翻滚躲过去，再接鹞子翻身跳了起来。 一个回合结束，谁也没占到便宜。 他们摆出攻击姿势，刀的寒光映着剑的锋芒。 两位高手呼吸平稳，眼神锐利地盯着对方每个微小的动作。 等待下一个破局时刻。 以上武侠情节皆没有发生，只是不知道哪个吃瓜群众歪到天边外的脑补。 现实中，方书墨和桃花眼小哥哥都完美地完成了曲目，没分出胜负。 “厉害呀小妹妹，”桃花眼小哥哥的同伴——一个眉眼漂亮得像女孩子的青年夸张地说，“手速太快了，你是专业打鼓的吗？ “就是喜欢打游戏而已。”方书墨摆摆手。 几个人商业互吹了一番之后分道扬镳，高杰没尽兴，非要拉着两个小伙伴到ktv续摊。 一进包房，高杰就抢到点歌机前操作起来，没一会儿，待播歌曲列表里就排起长队。他虽然有麦霸的毛病，唱得还行，能评上个ktv小王子。 这位小王子十分缺乏耐心，好几首歌第一段唱完就切歌，他选的歌曲又风格多变，一会儿苦情，一会儿甜蜜，一会儿摇滚，一会儿rap。一首歌听一半就切掉，甚至有的高潮前就被切掉，让人感觉就像上楼梯一脚踩空，又像热水烧好了，泡面却没有调料包。 方书墨听得头昏脑涨，感觉脑子里的灵魂碎片们都在嗡嗡叫，二狗也添乱地嗷嗷嚎。方小爷受不了了，几步过去劈手把话筒和遥控器夺过来，送了高杰一个大白眼：“能把歌唱完吗？怎么跟饿鬼投胎似的，一筐苹果每个咬一口。” “您来，您来。”高杰心虚地摸摸后脑勺，把c位让给方小爷。 方书墨看了看刚开始播放前奏的这首歌，这首歌叫《他呀》，是去年刚出来的新歌，小清新的风格迅速席卷大街小巷。她听过几遍，没有唱过，拜照相记忆所赐，不仅歌词和旋律她一下就想起来了，甚至歌手的动作和呼吸也历历在目。 她举起话筒深吸口气。 “唱一首孩子听的歌， 送给我心中的那个他呀。 那时他望着夕阳西下， 胆怯迈不出步伐。 “写一首不押韵的诗， 送给你眼中的那个他呀。 那时他固执不说软弱的话， 挺直脊梁不向生活跪下。 “他也曾在你心口种一朵小花， 他也曾说着胸怀善意的谎话。 他说他看不明白世间的变化， 怎么也找不到让你幸福的方法。 “你还记得他吗？ 他就是我呀。” 一曲唱完，方书墨和二三七一起深深吐了口气。 她唱的时候，不由得脑补出一个故事，少年青涩笨拙的爱情最终付之东流的故事。唱得自己眼眶发湿，脑内的灵魂碎片合唱似的微微颤动。 “原来唱歌也和演戏有一样的效果，只是稍微弱了些。”三哥轻轻说。 “因为入戏了吧。”小七点点头，“这样看来，叙事性的歌或者有故事的歌作用比较大，口水歌和舞曲之类的估计不行。” “有故事的歌……音乐剧吗？”方书墨自言自语。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时在ktv弯弯曲曲绕来绕去的走廊里，一片鬼哭狼嚎中听见一个很高级华丽的美声在一枝独秀。那声音唱的歌单也一枝独秀，一会儿我的太阳，一会儿牛儿还在山坡吃草，一会儿啊朋友再见，一会儿nessundorma。 方书墨听了好几首歌才定位到声音的来源，那间房间敞开着门，她装作路过，若无其事地往里面瞟了一眼。 她的眼睛惊讶地睁大。 里面的正在飙歌的正是刚才和她比赛太鼓的桃花眼青年，和他面若好女的同伴。 桃花眼青年手持话筒和方书墨四目相对，嘴里还继续唱着：“在这黑夜之前，快来我小船上，桑塔露琪亚……” 方书墨点点头，继续路过。 “真巧啊。”三哥说。 “倒是带来了个新思路，练唱歌比找戏演容易多了。”方小爷若有所思，“既然这样，不如认真点，过几天我爸回来，让他帮我找个专业老师，系统地学一下。” “看来你的新年计划该更新2.0版本了。” ……………… “不好意思。” “借过。” “抱歉。” 方书墨一边不停道歉，一边挤过坐得零零散散的观众，寻找自己的座位——一楼6排1号。 那天她从ktv回家便上网买了张时间最近的音乐剧票，音乐剧市场似乎不太景气，她这样临时起意，仍旧买得到最棒的位置。 刚在座位上坐下，方书墨扭头一看，坐在自己旁边的人真眼熟。 桃花眼小哥哥笑着晃手里的票：“真巧。你也喜欢音乐剧？” “第一次来看，不过挺感兴趣的。” “那今天这场你选对了，剧目经典，卡司也很棒。” 宣告演出开始的铃声响了，剧场灯光暗了下来，音乐起，大幕拉开。 二百四十分钟的戏梦人生，伴着音乐、舞蹈、歌声和灯光舞美，滚滚洪流般扑面而来。方书墨在这梦一般的体验中感受到了灵魂的喜悦，二三七没有一个发出声音，老实地蹲在过道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舞台。 演员谢幕的时候，桃花眼青年站起来用力鼓掌，方书墨跟着也站了起来，她觉得今天的主演完全值得观众的如此欢呼。轮到男主角谢幕，虽然观众不多，但欢呼叫好声十分热烈。 “那是我师兄。做音乐剧五六年了，终于做出点成果。”桃花眼小哥哥笑得有点复杂，“这行难。但音乐剧真有魅力啊。” 方书墨突然觉得他的表情有点眼熟，好像在唐筠帆脸上也看到过。 人谈起自己一生的事业，大概就是这样吧。 第十章 带着家长相亲 “你说什么？”方书墨瞪着方爸爸，“我明天为什么要跟你去同学聚会？不靠谱的老爹，你知道明天是情人节吗？” “你要跟你的情人过？是哪个小姑娘，我有没有见过？”商界大佬方海晏陪着小心说。 “没有情人。不是，你怎么就认定我喜欢小姑娘呢？”方书墨实在不理解，外人看着挺靠谱挺人模狗样的老爹，面对家里人就要不时抽一抽风。 “绝对不会无聊的，你卓叔叔也带他家闺女去，比你大两岁，你们两个小姑娘正好玩得到一块去。” 方书墨实在是受不了自家这个炫耀女儿之心快野马脱缰的老爹：“你们两个老男人是怎么想的，非要情人节聚会，搞得都像带着家长相亲了。” “我哪儿想得起来什么情人节啊，这不刚回来嘛，你卓叔叔就找我喝酒。正好他家小闺女儿也放寒假从米国回来了。你不是说想找个声乐老师吗，他闺女在米国就是念音乐的，什么莉迪亚学院，肯定认识人，你去交流交流。” “还是很靠谱的嘛。”方书墨挽住老爹的手臂。 “你的事我当然放在心上啦。”方老爹十分享受女儿的亲近，“不过人家姑娘要是漂亮，你也可以再发展发展。” “老爹！”方书墨翻了个大白眼，老爹这一脸自家的猪长大了的欣慰表情是怎么回事，你还记得你生的是个女儿吗？她并不想拱白菜，谢谢！ ……………… 生活简直比三流狗血言情小说情节还荒谬，方书墨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还要多的，最近很有缘的桃花眼小哥哥。 “这就是你说的，卓叔叔家的姐姐？” “呃，老卓你给我看的照片里他不是穿裙子扎小辫儿呢吗？” “叔，我那时候才两岁……我爸一直想要个女儿。”桃花眼青年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戴上墨镜像地下组织老大，不戴墨镜像包工头的卓叔叔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戴上眼镜像斯文败类，不戴眼镜像文弱书生的方爸爸尴尬了两秒，也跟着发出了震山撼海的笑声。 方书墨和桃花眼小哥哥对视一眼，同病相怜地叹了口气。 “我叫卓宇恒，宇宙的宇，恒久的恒。” “方书墨，书法水墨。” 两个人伸出手，没有握手。 都是现代年轻人，谁还握手啊，两个人掏出手机交换了号码和oo号。 寒暄了几句，一直笑眯眯的卓宇恒突然正经起来：“方叔叔说你想学唱歌，不知道有什么基础，想怎么学？学到什么程度？” 看到对方认真的态度，方书墨莫名开心：“我零基础，想正经地学，最系统，最全面，最严格的那种。有朝一日，希望能站在舞台上表演音乐剧。” 卓宇恒若有所思地看看她：“有想法是好的，但学声乐特别吃天赋，我要看看你的条件怎样。” 他们撇下两个开始拼酒的大叔，找了一家练琴房。卓宇恒脱下外套，坐在钢琴前：“来吧，随便唱点什么，不要太难，你能驾驭就好。” 方书墨站得笔直，深吸了口气唱出来：“只要一个眼神，我就能让你心碎……” “等等，”卓宇恒皱着眉打断了她，“这是那天晚上的音乐剧里的唱段，你确定要唱这个？” 看少女点点头，他没说什么，把前奏弹了出来。 “只要一个眼神，我就能让你心碎。 只要一个眼神，我带你环游梦中世界。 一个微笑，让你唱悲伤的歌。 一个眼神，我能演绎所有的角色。 只要一个眼神，我是你的邻家女孩。 只要一个眼神，我是你的梦中女神。 一个微笑，那是我灵魂的颜色。 一个眼神，你从此属于我。 是的，只要一个眼神，言语如此空洞。 只要一个眼神，银屏无法承载。 无声的音乐响起， 我有一滴眼泪，世界也为我哭出来。 人们在黑暗中等待，大幕拉起来。 这次我要回来，这次我不再离开。 这次我会再次闪耀，成为不朽的存在。 我生来就属于银屏，演出我的精彩。 这次世界也等我归来。” 一曲唱毕，卓宇恒皱眉咬着嘴唇，很久都没有说话。 胆大少女方书墨突然有点紧张了：“怎么样，不好吗？我觉得还行啊……” “很奇怪，”桃花眼小哥哥敲着下巴，“初听起来很不错，业余爱好者能有这水平不容易。你的模仿能力很强，我能听到你在模仿原唱的咬字和气口，还能放些感情进去，连动作也模仿了。但是，总感觉每个字都有些接触不良似的，就好像……怎么说……” 他用手指拍着嘴唇思考了一会，突然开口：“感觉你更像在表演一个歌手，而不是作为歌手唱一首歌，用语感和模仿能力把演唱技巧不够的地方带过去了。不过很不错，”他笑得眉眼弯弯，“没学过能唱成这样，算是很有天赋了，更重要的是，你似乎是比赛型选手，不会紧张。记得我第一次在我老师那试唱，紧张得声音都抖，高音直接唱破了。” “我就想象自己是音乐剧里的角色，想象自己是她应该怎么唱来着。”方书墨耸着肩露齿一笑。 “你这天赋真是——”卓宇恒嘴角向下撇撇，“比起唱歌，可能更适合演戏。不过没关系，音乐剧专业会涉及很多表演的课程，跟话剧的联系也很紧密。音乐剧市场不景气，除了转成流行歌手，还有不少人改行演戏演话剧，毕竟在表演这方向，舞台剧是共通的。” “卓哥，我大学打算学表演的……”方书墨莫名有点罪恶感。 “没事。”卓宇恒笑了，“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音乐剧这行这么难，我也不劝你。学表演更好，如果你红了，就号召观众来看音乐剧吧，多卖出一张票都是好的。放心，我会联系我的亲老师，虽然现在还不敢百分百保证，但郑老师应该会喜欢你的。” “来，咱们再唱一遍录下来。”他掏出手机，“我拿给老师听听。你放下心，就等着当我师妹吧。” 第十一章 进组 二十二世纪七十年代之后，九州国摆脱冷战的束缚，经济加速腾飞，文化娱乐产业全面发展，影视基地在全国到处开花，益都南部的讷三坝影视基地就是其中一个。 但各种影视基地影视城的发展也不都一帆风顺，经营管理不善倒闭拆除的有不少。大浪淘沙下来，还留存的都有些自己独特的主题和特点，讷三坝影视基地的特点之一就是少数民族风格。傣族的竹楼、苗族壮族布依族的吊脚楼、藏族的碉房和哈尼族的蘑菇房等等一应俱全。另外一个重要的特点是民国和战争题材，炮楼、古镇、废村、土司府、土匪山寨都有。还有一些符合民国特点的大城市布景，歌舞厅、老巷子、有轨电车，带喷泉的西式小院，拉着电网的军事建筑等等。 知道方书墨是一个人来的，詹导演特地派了一个工作人员开车来接她。工作人员是个长相朴素的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大姐，大姐姓李，态度热情但不多话。寒暄过后，李姐看方书墨对着车窗外发呆，也就不再多说专心开车。 方书墨其实并没有发呆，她在脑内和挤在一起的二三七聊得热闹。 因为保密原因，她没拿到完整的剧本，仅有和她饰演角色——小钉子相关的部分。小钉子是个十三四岁的孤儿，在恒庆县城的街上混生活，他本来没有名字，因为总是自夸“一口唾沫一个钉”而被人叫做小钉子。 小钉子命运多舛，母亲是娱乐场所的从业人员，父不详，母亲去世后，就在娱乐场所附近的街上乞讨为生。他曾被好心的酒馆老板收养，但邪马台入侵之后没到一年，酒馆老板就忍受不了占领军没完没了的敲诈勒索和羞辱殴打，在房梁上挂了一根吊索，小钉子再次失去了父亲。心中怀着仇恨的他又流浪了几年，被九州共济党发展成地下小交通员，抗邪救国，为父报仇。最终小钉子为了掩护女主送出重要情报，深陷交火中心，死在黎明之前。 戏不多，但十分出彩。 方书墨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小英雄共鸣。她身处的时代离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已经有一段距离，虽然趁寒假和爷爷聊了聊，但没有第一人称体验也没有演戏经验的她，还是没法走到小钉子内心去。 “怎么办，光看剧本好像找不到能共鸣的灵魂碎片。” “有个办法，但是风险很大。”三哥皱起眉头，“你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在真实虚幻之间，找到那种被催眠半梦半醒的感觉。然后试着沉入自己灵魂深处，找到那些碎片。” “不行。”小七打断了他，“太冒险了。如果一时之间受不了灵魂冲击，当时疯掉的可能性太大了。” “这是我们的起点，值得一搏。”三哥难得严肃。 “那投票吧，”小七说，“我们都是你，投出的结果就是你内心深处的想法。” 方书墨翻了个大白眼：“你们一票赞成一票反对，于是我的命运就交给狗子了么？”她看看一脸懵的二狗，这货吐出舌头摇摇尾巴。 “好吧，它本就是我的本能和直觉，那就让直觉决定吧。” 狗子把前爪搭在三哥膝盖上。 “ok，听你的。”方书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自我催眠不难，方书墨没花多少力气就进入了一个玄妙的状态，好像一个困倦的人试图起床，并不知道自己真起来了还是梦见自己起来了。她似乎看见了三团亮得刺眼的光芒围绕着自己像行星围绕太阳一样公转，这就是二三七吧。除了他们三个，还有无数细碎光点在外围较远的地方像太空陨石一样做不规则运动，不时改变轨迹向“太阳”撞来，这时二三七行星会迅速移动过去抵挡住攻击。 方书墨仔细看了看，发现除了二三七，她还有一个帮手。一个小小的光点，在二三七和杂乱光点之间，围绕着她的灵魂像矮行星一样稳稳地公转，在外层的碎片攻击时帮忙抵抗。方书墨跟着自己的思想洪流靠近那个小光点，小小的蓝色光芒中似乎浮现一张脸，那个蓝色戏装女子。 原来如此，方书墨彻底明白了自己和二三七、和灵魂碎片的共生机制。她驾驶着思想洪流，小心地进入了灵魂碎片的空域。这里寂静而狂暴，方书墨像一个小小的太空探测器，直面狂躁的粒子风暴。忍着窒息和恍惚，她在危险的碎片之间左冲右突，寻找能为自己所用的碎片。 突然，一个土黄色的小光点向她扑来。她躲闪不及，被灵活的小光点扑入怀中。 一个男孩子，瘦小得看不出年纪，被灰尘血迹弄脏的小脸儿上有一双大大的蓝色眼睛。他揉着自己脏乱的金棕色头发，对她露齿一笑。他穿着破旧蓝色外套的小胸口前，别着一朵三色花胸针，那旁边有一个涌着血的伤口。 男孩子并不在意那个致命的伤口，用清亮的声音唱起来。 “这里是我的学校，我的上流社会。 就在这圣米歇尔的贫民窟。 靠一点可怜的施舍过活， 每天忍饥挨饿但去他的！ 你穷吗？你自由吗？ 跟我来！跟我来！！！” 方书墨在幻觉中看见他，看见他饥肠辘辘但把自己身上最后的钱买了面包，给两个更小的孩子吃；看见他在一群呐喊的热血青年之中笑得无忧无虑，带着天真要打碎这个吃不饱的世界；看见他冒着炮火冲进两军交火的地带，为弹尽粮绝的起义军搜集弹药；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倒下，挣扎，再倒下。 她又听见他唱： “小朋友们知道，小朋友能做什么。 我们看起来像狗崽，但咬人很痛。 小朋友打起架，比二十支军队还可怕。 因为我们不放弃，我们会长大。” 直面一个孩子的死亡场景，方书墨忍不住闭上眼睛，急促呼吸。 她睁开眼已是在李姐的车里，瞄了一眼还在专心开车的李姐，也轻轻唱起来。“一个微笑，让你唱悲伤的歌。一个眼神，我能演绎所有的角色。”这首歌似乎变成了她在理智世界的锚点，拽住灵魂不向疯狂深渊滑落。 再次闭上眼，戴三色花胸针的小男孩似乎就在眼前，方书墨感到了熟悉的共鸣。她对这次拍摄，越来越期待。 第十二章 熊孩子 到酒店安顿好行李后，李姐把方书墨交给了她的一个熟人——助理刘哥。刘哥态度和上次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很专业。这次他跟方书墨说了很多，比如演艺圈的潜规则，倒不是在宾馆房间几个副导演轮流试镜什么的，而是没写在纸面上，但业内人士普遍遵守的规矩。刘哥就像年轻人初入职场遇到的第一个师傅，可以让你躲过那些明显的坑，但路还是要靠自己走。 得知方书墨已经在飞机上吃过午饭，刘哥把她直接带到片场试妆。化妆师是一个矮矮的圆脸女孩，自称小文。小文端详了一下方书墨，声音细细柔柔地说：“小老师的先天条件真棒。不过这次算是特型化妆，要用黑粉把肤色变暗，还要画出男孩子的轮廓，估计时间不短，你别着急啊。” 化妆的时间的确不短，方书墨只能无聊地听三哥和小七说相声，但那就像左手抚摸右手，没什么趣味。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妆终于画好了，服装师也把她的戏服送过来。换好戏服，方书墨对着镜子转了一圈，镜中那个人她简直认不出来。 身着破毡帽烂衣裤，镜子里好像有个真正的小男孩，灰头土脸但眼睛明亮。服装师举起照相机拍了几张，准备拿给服装组组长和艺术设计负责人拍板。过了一会，方书墨被带着去见了詹导演。 “导演！”听见小姑娘青春活泼的声音，詹驰抬起头，看见了像从剧本上活着走出来的小钉子。 “来，说句台词我看看。”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方书墨扬起小小黑黑的下巴，“正是你一口唾沫一个钉的钉大爷。” “好！”导演一拍大腿，“这角色稳了！”他和颜悦色地对小姑娘说：“今天我这就没什么事了，你去找冯制片看一下拍摄通告，然后就找小唐他们玩去吧，明天准时到就行。小刘你多带带她。”刘助理忙不迭地答应了。 看完拍摄通告，确定了第二天的工作时间，刘助理看了看表，很客气地征求方书墨的意见，“方小姐，您是先去卸妆，还是先去找小唐老师？他们那边应该快拍完了。” “去找唐筠帆，”方书墨兴奋地说，“我迫不及待让他看看我这身打扮了！” 唐筠帆正在和饰演女主角的童嘉薇说话，忽然看到对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身后，还露出迷惑的笑容。接着他就听耳边“哇”的一声，吓得缩起手向旁边蹿了三米远才转身看。 方书墨仰着头，黑黑的小脸上笑出一排小白牙。 “你这熊孩子！吓死我了。” “小筠哥，你怎么一被吓就变成小白兔了哈哈哈哈哈……” “别人过年长一岁，你这越活越小。”唐筠帆露出无奈的笑容，对童嘉薇介绍道：“这是方书墨，才十五，我爷爷朋友家小孩，我拿她当妹妹。詹导看她外形合适，就叫来试试小钉子。小孩子年纪小，有点皮，有什么不到位的师姐你多批评。” 他又转向方书墨说：“童嘉薇童老师你肯定认识，她是我京电的师姐，得过白木槿奖的大前辈。你主要就是和她和我有对手戏，多看多学，不许皮。” “老唐，你怎么能够不懂我呢？！”方书墨一脸浮夸的被背叛的表情，“我就想代入一下小钉子，他出场不就把你们俩捉弄了一番嘛？” “戏过了啊。”唐筠帆想板起脸，但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方书墨对唐筠帆摊了摊手，掏出一个小本子对童嘉薇说：“童老师，我特别喜欢您的话剧《逃离桃花源》，您能给我签名吗？” 童嘉薇吃了一小惊，这个年纪的孩子居然能关注话剧让她有点欣慰。“当然可以，谢谢你喜欢，以后要多来看话剧哦。” 签完名，童嘉薇有事要先走，离开前还一脸姨母笑地对唐筠帆眨眨眼：“快带你妹妹去吃饭吧，你们小孩子别饿坏了。” ……………… 卸完妆，方书墨被唐筠帆带到影视基地附近的一家火锅店，两人反益都的风向而动要了一个酸汤锅底，一边等开锅一边聊起来。 唐筠帆一副大哥哥的模样：“都安顿好了吗？有什么不习惯的要跟我说。这几天有寒流，戏服单薄，我会让刘哥准备好外套，着凉就不好了。” “不用担心，我很皮实的。在下习武多年，虽称不上寒暑不侵，但小感冒从来都不会得。”方书墨顽皮地拱拱手，开始往锅里扔肉片。 “拍戏的事不用担心，”唐筠帆用公筷帮方书墨把煮到恰到好处的肉片夹到碟子里，“你就按自己的节奏演，找镜头等具体要注意的细节我一会儿跟你说。你是新人，又没成年，导演不会要求太高。詹导的脾气不错，只要态度好，他不会骂人的。童师姐也是个很好的人，我们会带着你。” “但我仍要认真对待，是不是，不能用小孩子玩闹的心态。因为这就是工作，拍不好，有人要亏钱的。” “这就对了。”唐筠帆在锅上升腾的水汽中间笑了，又给方书墨夹了些蔬菜，“这次你也没家里人跟着，如果有人欺负，一定要告诉我。” “演艺圈这么复杂的吗？”方书墨瞪大了眼睛。 唐筠帆看她一脸“总有刁民要害朕”的惊恐表情，不由得笑了。 “其实咱们剧组还比较和睦，詹导的控制力很强，没什么耍大牌的明星。娱乐圈是越往上走，越多眼睛盯着，底层那种拍了也不一定能播出来的小剧组才真是乱，你以后尽量不要进那些剧组。” “那我以后带资进组好了，砸他一个亿，看谁敢欺负。到时候老唐你演男主角，童姐演女主角，我可以演个世外高人。” 唐筠帆笑得虾丸子都快掉了，“小丫头你也太小看电视剧这圈子，一个亿很快就烧掉了。在想带资进组之前你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考上电影学院吧。” “我这种天才，考上电影学院根本不是难事。”方书墨大大咬了口芒果慕斯，嘴巴像松鼠一样鼓起来，“问题是选哪所。” 这孩子，每次都在挨打的边缘反复横跳，唐筠帆横了欠揍少女一眼。“你不想当我师妹吗？怎么还要考虑，我好伤心，不给你介绍老师了。” “别啊小筠哥，”方书墨把吃了一半的芒果慕斯举起来，“甜点请你吃，我错了。” “不要，嫌弃。” 两个人一边瞎贫，一边吃了个肉足菜饱。方书墨让手比较长的唐筠帆帮她自拍合影，以纪念入圈前“最后的晚餐”。在等待他把照片通过oo传过来的时间，她看着垂眼操作手机的他，忍不住多拍了几张。 手机oo突然滴滴地响起来，方书墨以为是照片传过来了，打开oo却看到一个不太熟悉的头像闪动。 宇称真的不守恒：不负所托。 宇称真的不守恒：以后你就是我真师妹了。 宇称真的不守恒：我真厉害。 宇称真的不守恒：叉会儿腰.jpg 第十三章 年轻真好 开拍之前，现场副导演先要和各工种沟通，如果没有他，整个现场组就会像没有导线的电路，即使有电源，灯泡也没法亮起来。 “今天的戏说难不难，但有小朋友在，变数会很多。太阳不等人，大家抓紧时间手脚麻利些，早拍完早收工啊！”现场副导演拿着扩音喇叭嘱咐了一番。 各小组的神经都绷紧了。 一般来说，最让剧组头疼的演员是儿童和动物，他们既难沟通，又不可控；另外就是素人演员，他们不懂电视剧拍摄的技术，还容易紧张。 演员副导演跟现场副导演小声嘀咕起来：“看来今天的进度要拖后了，不知导演怎么选的这个小姑娘。”他自己推荐的人选被导演否了，虽说表面没什么，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现场副导演瞥了他一眼：“导演有自己的考虑吧。” “第173场第1镜第1条！”随着场记一声打板，方书墨的第一个镜头开始了。 她向着镜头，按照自己的理解，作出跟踪的姿态，蹑手蹑脚地上场。镜头推近她的脸，给了个持续好几秒的大特写。“咔”一声之后，拍摄停了下来。 詹导演重看了一遍，想了想，把方书墨叫过来。“这个特写你要注意，要表现出几层意思。第一你的人物在思考，试图确认自己跟踪的两个人是不是你要保护的对象；第二你知道要保护的人是富家小姐和少爷，你的身份让你天生对他们有对立情绪，第三你要给观众造成一个对他们不怀好意的假象，后面和他们相认的时候才能产生反转，如果观众回看这一段，又会发现并不是真的抱着恶意。” 方书墨一脸懵。 “哎呀是我说太多吓到小朋友了，”詹弛被逗笑了，“给你五分钟思考一下，然后就停止思考按照直觉来。” 方书墨深吸一口气，把灵魂深处的三色花胸针的小男孩调了出来，闭上眼睛，和他合二为一。 又一次打板，他对着镜头，蹑手蹑脚地前进，看着不远处的目标，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方书墨不知道导演说的三个层次是否表现出来了，甚至在这一刻，她根本没想什么层次，她只知道，三色花小男孩的表情会是这样。 一瞬间她有一种奇妙的感受，好像开着自动驾驶模式的飞行员，只用坐在驾驶位上看窗外，但只要一个动作，就能解除自动驾驶模式。她坐在第一排看第一人称3d电影，只要她愿意，这部电影能演她想要的情节。 这就是……入戏吗？方书墨不清楚正常人入戏应该是怎样，她瞟了一眼和她一起坐在电影院第一排捧着爆米花的二三七，反正她是正常不了了。 “咔！”导演一挥手，“好！小方，干得不错！” 方书墨长出一口气。 “这条过了！各组抓紧时间！准备下一场！”导演喊了一声。 像油锅里滴进一滴水，摄影、灯光、录音等部门瞬间动了起来。场面一时间乱而有序，像飞舞的蜂群，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们拍的是外景，自然光线很重要，虽说灯光组可以补光，但也不能把黑夜变成白昼。各个组分秒必争地做好准备工作，演员和群演们走了两遍位，确定一切都妥当后，再次正式开始拍摄。 这一幕拍的是在人群中，小钉子的跟踪对象甄乐梦和甄乐阳似乎是发现了不妥，频频向后看，小钉子趁他们不注意，摸走了甄乐阳的钱袋就跑。还算机灵的小少爷甄乐阳楞了一下就追了上去。 方书墨第一次发现，跑步还有许多讲究。要跑得真实，要跑得不出戏，要跑得留在人物里，还要跑得好看。她靠自己的理解跑了几回，都ng了。第一次是太过随意，第二次是太过紧绷，第三次跑得不像小男孩，第四次跑得不像街头流浪小痞子。 詹导皱起眉，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表现。毕竟表演四大基本功，声台形表，哪个都需要多年功夫积累，素人小姑娘演成这样已经可以了。 但小姑娘自己很不开心，从小到大她都是天之骄子，即使成绩不顶尖，那也是故意没用心的缘故，她可从没因为能力不足而让人感到失望。 “导演我再试试行吗？”小姑娘一咬牙，打开了三色花小男孩的开关。 整个片场的人，上到导演，下到送盒饭的，都发现这小姑娘的身体语言一下变了。从一个教养良好身形挺拔的少女，变成了浑身混不吝气息的流浪儿，每一个步伐，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天不怕地不怕和愤世的味道。 “还真不错。”现场副导演点点头，他身边的演员副导演一言不发。 这个镜头也很快拍完，整个片场再次忙乱起来。这个时候演员是无所事事的，童嘉薇、唐筠帆和方书墨三个人在不碍事的地方站成一排候场。 “刚才很棒。”唐筠帆背着手，撞撞方书墨，“詹导特满意。” “那要谢谢你昨天给我讲戏呀。”方书墨不服输地用肩膀撞了回去。 “还得是你自己有足够悟性才行。”一直戴着努力认真新人面具的唐筠帆忽然破功变回顽皮大男孩，又撞了回去。 “那当然，我可是天才。”习武少女方书墨脚下一发力，再次撞回去。 童嘉薇瞥瞥旁边两个年轻人像小狗崽一样挤来挤去，觉得独自美丽的自己实在格格不入，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年轻真好。” ……………… “年轻真好。看这小腰，多软呐。”一个男人抱着胳膊看练功房中央又唱又跳的桃花眼大男孩，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熙哥！”桃花眼男孩也就是卓宇恒停下来翻了个白眼，“你是我亲师兄，行行好别说风凉话，提点意见呗。” “让我说什么好呢，你的基本功已经够扎实了，就缺上台经验，可我又不能建议你休学回国。”洛文熙摊摊手，“咱老师会把我腿打断。”他又嘀嘀咕咕地说：“老师年纪大了，很有点老太太疼小儿子的劲儿，我们一帮师兄师姐捆一块都比不上你这个小师弟。” 听到这，卓宇恒突然兴奋起来：“以后我就不是最小的！我也要当师兄了！” “老师要收新学生？”洛文熙很好奇，“我还以为你就是关门弟子，毕竟老师都七十多了。” “谁让你们整天不是排练就是巡演，我又出国了。老人家说是要退休过逍遥日子，其实还是闲不住。” “新同门你认识？” “就是我介绍的，一个挺有天赋的小孩儿。” “什么时候叫出来喝一杯呗。” “人家小姑娘还没成年呢，正好下周一正式去见老师，到时候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师兄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哈，帮你照顾。”洛文熙把重音放在“你”上，笑得促狭。 “师兄，”卓宇恒翻了个白眼，“你笑出鱼尾纹了。” 第十四章 杀青 不知不觉，方书墨已经在剧组待了五天。每天一大早起来化妆，赶到片场拍戏、候场、再拍戏、再候场，中午狼吞虎咽地扒几盒盒饭，继续拍戏、候场、再拍戏、再候场。如果顺利就和唐筠帆一起出去吃饭，拍得不顺就只能熬到月出中天。她都没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琐碎却充实，让她脑内蠢蠢欲动的灵魂碎片安静下来。 按照计划，这天是她最后一场戏。考虑到方书墨是个素人，詹导演给她安排的拍摄顺序是严格按照出场顺序来的，最后一场戏就是小钉子之死。 《乱世红颜》剧组用的假血主要成分是玉米糖浆，方书墨偷偷尝了尝，虽不是特难吃，但口感并不好。在小钉子的最后一幕，他为引走敌人掩护甄乐梦和甄乐阳，被乱枪击中，坐到地上，吐血，说一句台词，再躺倒，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死。 “别紧张。”詹导演和颜悦色地嘱咐方书墨，这几天来，小姑娘拍戏时的灵气他看在眼里，对她十分有信心。“咱先试一条，不行再来。” 方书墨点点头，手心藏一个假血包，口中含了另一个，默默开启了三色花小男孩的开关。 “第194场第1镜第1条！” 现场副导演拍了几下掌权当枪声，方书墨一瞬间似乎感受到小男孩被击中时的震动，和烟花一样炸开的痛楚。她抽搐着身体做出被枪击中的样子，手抓紧腹部的衣物，顺势捏破血包。 小钉子低下头看看自己指缝间涌出的血，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变成如释重负，好像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踉跄两步坐倒在地，咳嗽着，嘴角涌出血，冷笑着吼出来：“打你钉爷的……都是孙子！” 嘴里涌出的血越来越多，小钉子咳呛着：“孙……子……你们记住了……爷叫……小钉子……狗屁老天……” 又是几枪，小钉子无法维持坐姿向后倒下。 他的嘴唇最后动了几下，说出的话没人听清，却被推近的摄影机捕捉。 “妈妈……” 小钉子凝滞的双眼瞪着蓝天，没有再闭上。 “咔！” “小方先别动，二号机给个死亡特写。”在詹导演的大声指挥下，二号摄像机推到方书墨脸上。“好，我看看。”导演回看了一遍，竖起大拇指，“一条过，小方，你牛！” “小方，恭喜杀青！”现场副导演带头鼓起掌。 方书墨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带着一脸血向四方鞠躬：“谢谢！谢谢！谢谢詹导！谢谢顾导！谢谢大家的照顾！” “快去洗个脸，然后找冯制片领红包。”詹导演老父亲一样慈祥地看着小姑娘。 方书墨卸了妆，换回自己的衣服，找到冯制片领了红包和工资。钱不多，薄薄一小沓，但方书墨兴奋得不得了，二狗在脚边绕着圈撒欢。 回到宾馆，她很守财奴地把钱收起一半准备给几位长辈买点东西孝敬一下，另一半当然是拿去和小伙伴一起胡吃海塞花掉。收拾好行李，检查证件和机票时，她听见房门被敲响了，不出意料门外是唐筠帆和刘助理。 唐筠帆稍微有些气喘：“我以为会赶不上了，你几点出发？” “这就走。”方书墨把证件和机票收好。 “让刘哥送你吧。”唐筠帆说着，拖了她的箱子就走。方书墨没推辞，乖乖跟在后面。 唐筠帆把小姑娘送到车上，帮她放好了行李。“一路小心，找老师的事，我不会忘的。” “老唐，你在剧组也注意安全，咱们回上京再约。”方书墨挥挥手告了别。 ……………… 约的事还没下文，开学的时间先到了。 庆威中学是一所私立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学校水平中上。有目标国内一流高校的火箭班，有追赶前者的重点班，还有目标国外大学的实验班，和只抓纪律不抓学习的放羊班。学校的生源也比较多元，有交赞助费的富家子弟，也有靠成绩入校的贫困学子，学校尽力各供所需一视同仁。宿舍第一年强制住校，第二年开始才可以选择走读。宿舍条件特别好，都是两人间，有书桌柜子和小沙发。 方书墨回到家连一晚上都没待，就包袱款款滚回学校。没办法，已经2月25日了，第二天就开学。 发小尤晓是方书墨的室友，此时她已经帮忙把新学期的书领了回来，正在大扫除。 尤晓和方书墨从还不会走路就认识了，她的爷爷和方家爷爷是邻居，都住上京大学家属楼。在尤爷爷去世、尤晓搬家前，方书墨每天放学都去她家吃饭。因为方书墨从小丧母，尤妈妈几乎成了她第二个妈妈。在演小钉子临死前叫妈妈时，她脑中浮现的就是尤妈妈的脸——她自己的妈妈只是一张扁平冰冷的遗像。 “给。”方书墨在尤晓桌上放了一个小盒子，“给阿姨，我在益都买的。” “好。”尤晓点点头，“假期作业你要抄吗？” “这回不了，”方书墨无奈地摆摆手，“我自己都写了。” “洗心革面重新作人？” “能提前学点是点，高三我就要离校集训，为艺考做准备了。” “既然这样，”尤晓打开柜子，抱出一摞书和卷子，其中不乏五年xx三年xx和x岗中学历年xxxx之流，“我来给你辅导数学吧。” “姐，饶了我！”方书墨无助地捂脸，“至少让我缓刑到明天正式开学再开始头疼吧。” “你不太对劲。”尤晓突然凑近，捏住方书墨的下巴仔细看，“总觉得脑子出问题了。” “哈哈。”方书墨干笑，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嘛，二三七还在一边围观女上加女呢。她浮夸地惊呼一声：“大官人你做甚么？我要叫了！即使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我也要叫！” 尤晓没搭茬，继续端详了两秒。 “倒也不错，你以前脑子有点轴，现在出了问题反而以毒攻毒。” “有点轴是什么鬼……晓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咱们的多年情谊要崩塌了，我好伤心……” “戏多。”尤晓嘴角抽了抽，“别伤心，我给你辅导数学赔罪。” 方书墨一下变了脸：“我倒垃圾去。”她跳起来抄起垃圾桶，嗖地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第十五章 开学 庆威中学高一年级有一个火箭班，一个重点班，一个实验班，还有六个普通班，方书墨所在的2班是重点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学习委员收走各科假期作业后，班主任曹老师开了个班会。班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勉励大家新学期学气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且宣布了下午开始开学考试。教室里响起了几声应景的惨叫，不用看，肯定是那几个学渣。其他同学大体上对开学考试有心理准备，不过除了一小撮好学生，大家放寒假都没学习，寒假作业都是抄的。 开完会就是自习，同学们翻开书临阵磨枪。看了一会，方书墨的同桌高杰哀嚎一声，把书丢开。 “我完蛋了，什么都看不下去……” “我也看不进去。”方书墨也放下书，装模作样叹口气，“都倒背如流了还要硬看，真是折磨。” “我就多余和你说话。”高杰被打击得趴在桌上，心碎一地。 出成绩之后，他的心更碎了，科科全班倒数。更打击的是，本来全班中游的方书墨，这次考了全班第四，年级第二十二。最恐怖的是，班主任要按排名，一个一个地把同学们叫去办公室谈话。高杰想想都紧张，膝盖打颤。 方书墨一点也不紧张，不是因为她这次考得不错，而是她从小到大，就不曾对权威形象有什么敬畏。也许是因为从小爷爷就把她当成平等的人教育，再加上爸爸几乎无底线的宠溺，造成了方书墨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在曹老师的办公桌前坐下，方书墨等老师夸完，才礼貌地插进话。 “老师，我想下学期转去实验班。” 曹老师一愣：“你要出国吗？” “老师，”方书墨乖乖地笑了一下，“我想转成艺术生。” “你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下去，别说重点大学了，top10都可以冲一冲。当艺术生，有点可惜了。”曹老师眉头紧锁，“跟家长商量过了吗？” “嗯，我爸已经同意了。” “你们现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曹老师摇摇头，“做这个决定要慎重，先不要放松学习。叫你父亲给我打个电话，我跟他再谈谈。” 曹老师和方爸爸这种女儿说东不敢向西的重度女儿控谈不出什么，只能勉强同意了方书墨的要求。他也看出来了，方书墨就是个百折不回的犟驴，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是撞了也不回头，不仅不回头，还要把南墙撞倒、踏平，踩出一条康庄大道。 虽说心里同意了方书墨，但曹老师嘴上没有妥协，只是和她约定好，如果她期末她能考入年级前二十，就同意转班。 方书墨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如果她是个邪国动画人物，一定会推推眼镜，装x如风地说声“计划通”。 ……………… 这个周末，方书墨如约到了九州音乐学院的一间教室，她未来的声乐老师——郑凤英教授在这等着。 一进门，七、八双眼睛一起看向她，饶是方书墨胆大包天，也条件反射般地挺胸抬头。 “小方吗？你坐那边先等等。”人群众星捧月的一个小个子老太太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坐到钢琴旁边的一排椅子处。 方书墨鞠了个躬，安静地走过去坐好，很有演员职业病地观察起在场众人。 小老太太自然是郑凤英教授，她满头银丝，表情随和，戴着副老花镜，行动起来有种军人般的爽利。老太太身后坐着三个人，一个是方书墨在那天的音乐剧舞台上见过的男主演，一个是经常在电视上见到的青年女歌唱家，最后是一个没见过的戴眼镜的男人。 除了这三位比较有气场，还有两个年轻人方书墨也觉得眼熟，可能是在爷爷爱看的什么晚会露过面。再有就是认真工作的钢伴，和角落里挤作一堆的三个学生。 “丁一，你去唱。”郑教授翻着谱子说。 那位丁一——两个眼熟的年轻人之一——自信地点点头，走到房间正中站好，张嘴就唱。 “chegelidamanina!slasciriscaldar.” 一张嘴就让人跪了，方书墨根据自己前两天用罗塞塔石碑软件的恶补，勉强分辨出这是意大利文。丁一一口气唱了两分多钟，高音明亮，低音饱满，唱得方书墨几乎想鼓掌。 郑教授脸上并没有笑容：“完成度还行，但是不走心。” “一开始，你看你像个求爱的小伙儿吗？那么大声吼出来，也不怕姑娘吓着。还有这里这个高音渐弱，要收的住，你是在向姑娘表白，不是打劫。” “再来。” “chegelidamanina!slasciriscaldar.……” “好多了。有一点要注意，气要顶上去，别扯着嗓子吼。highc唱一个少一个，咱们要用最科学的方法，才能延长你的演唱寿命。” “再来一遍。” “好，这次很好，记住我今天说的。” “柴欣欣，你来。” “把字咬清楚，唱出来，不要自己编。你不是词作家。” “停。你先把这段词念出来，对，对，发现没有，意大利语是有重音的。你不能哪个字难唱就把重音放在哪，这样表达出来的意象是别扭的，错误的。” “这里有个连接符，连接符什么意思？是说前后两部分是一个词，不要唱散了。” “回去把语言好好补一补。” “黄雅萍。” “太油了。这里直接出来，不要滑音。” “这里注意，是三连音，没有符点音符，哒哒哒这样唱出来，颗粒要清晰不要唱黏了。” “声音要有弹性，像羽毛抖动一样，你这是铁匠抡起大锤，小鸟都被你砸死了。” “回去多练，锻炼喉咙的肌肉记忆。” “皇甫子峻。” “你这首是古典作品，对基本功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选这首勇气可嘉值得鼓励。但是还是要注意基本功，声音的位置。” “气顶上，好。舌根音出来了，注意。” “嗒嗒嗒滴嗒嗒嗒嗒噔——这样，对，优美点，不要装饰音。每个音都要清清楚楚，不能混过去。音准，飘了飘了。” “不错，虽然飘了，但情感上去了。” “多练，自己给自己录音找问题，不要每次犯同样的错误。” 方书墨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教授教导学生，就像一个穿着冰刀跳舞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动作犀利优美恰到好处，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每个学生的本质问题。方书墨都没发现自己就这样看了一个小时，时间就在她的全神贯注中悄悄溜走。 终于轮到方书墨，她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郑老师好，各位老师好，我叫方书墨，书本的书笔墨的墨。” 第十六章 拜师 郑凤英点点头：“小方，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就先自我介绍一下。我郑凤英，这么多年也教了不少学生，收为弟子的并不多，这里站着的就有一半了。那边三个是你师哥师姐，这边五个是你师侄，一会你们再交流。” “来先唱一首我看看，就录音那个吧。” 方书墨看了二三七一眼，他们都在用眼神鼓励她。 她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鞠个躬。 “只要一个眼神，我就能让你心碎……” 郑凤英手上打着拍子，听着听着脸上不由露出迷惑的笑容。 一曲唱完，方书墨又鞠了一躬，乖巧地等待评价。 “你这孩子真有意思，这才几天又进步了。我不是说演唱技巧，你现在还没什么技巧，都比较原生态，技巧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你的情感表达进步很快，比起录音里更高级了。” “我听宇恒说你完全没有学过。” “那天听这位师兄唱过，”方书墨对着洛文熙的方向点了点头，“我记下来了。” “厉害厉害！”洛文熙啪啪地鼓起掌，“小师妹你太厉害了，听一遍就能记住。” “也没有啦。”方书墨揪了揪刘海，“后来我又买票听了两场。” “你这算什么天赋？”郑凤英兴致勃勃，“来来，再唱一首，随便唱什么都行。” “好的老师。” “chegelidamanina!slasciriscaldar……” 正是刚才那位叫丁一的年轻人唱的那首歌剧选段。好几个学生包括丁一都不由坐直了身体，郑教授也微微偏过头。 “意大利语发音不错，学过？” “没有正式学，”小姑娘似乎是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想以后可能要用，就背了背发音。” “听听，”老太太揶揄地看向几个学生，“这样的天赋，我要不给她教出点样子，都对不起她叫我一声老师。” 洛文熙惊喜地凑了过去：“这么说，师妹的名分算定下来了？” 戴眼镜的男人被逗笑了，给了师弟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老师把我们都叫过来看师妹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 青年女歌唱家拍了拍洛文熙的肩膀：“老师连你这种傻瓜都收，师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要？” “老师你听听，他们怼我怼上瘾了！”作为食物链最底层的洛文熙不甘心地挣扎。 一脸慈祥的郑教授笑眯眯补了一刀：“咱搞声乐的有唱商就行了，不需要智商，你就放心吧。好了书墨，以后你就是我的学生了，从今天起你把之前自己琢磨的东西都忘掉，我来给你重新梳理。咱们从头学，把基础打牢。” 老太太看看表：“今天就不继续了，下周末你到我家来。” 无视洛文熙的抱怨，众人相约去吃饭联络感情。老太太睡觉早，又不想扫学生的兴，就没参加。 师兄牵头，找了一家私房菜馆。馆子藏在一片四合院里，据说传了好几辈人，菜色虽说谈不上山珍海味，但胜在环境私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本来还维持师兄师姐风范的老几位，和本来还装乖孩子的小几位都放开了。 方书墨还没成年，用果汁碰了一轮，就乖乖地坐在那看他们瞎侃。 戴眼镜的男人是三师兄石新雨，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戴上眼镜也没成熟多少，看起来还不到三十，但实际年龄已经三十有七。他是抒情男高音，刚从海外回来发展没几个星期，正在适应国内的环境。石师兄喝酒前比较温和腼腆，几杯下去话就多了，正全神贯注地和青年歌唱家师姐交流用手机上网的心得。 师姐名叫高卉，排名第五，是一个方书墨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物。她不仅是一位美声女高音歌唱家，在流行和民族唱法上也多有涉猎。她出了好几张专辑也上了几个综艺节目，并且是春晚的常客，国民度特别高，属于那种上街虽不会被少年少女粉丝围堵，但会被大爷大娘粉丝围观的。 六师兄洛文熙是方书墨最熟悉的，不仅之前在舞台上看了几眼，她还在卓宇恒的建议下提前给这位师兄打过电话。洛文熙长得特别有男人味，不笑的时候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一笑挤出一堆鱼尾纹，傻且显老。似乎洛师兄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表情管理，此时跟几个学生打成一片，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 其他几位就是方书墨的晚辈了，其中比较年长的两个男生还在读研究生，他们是已故的二师兄的弟子。每隔几个月老太太都会把他们叫过来看一看，该敲打的敲打，该鼓励的鼓励，只盼他们能比他们的师父走得更远走得更长。更年轻的二女一男正在念大学，是高卉的学生，这次也是恰逢其会被拎到老太太面前聆听教诲。 两个女生都大四了，看起来都是那种老实的学霸型女生，一个比一个眼镜厚。她们似乎是不知道跟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小师叔说什么，只是腼腆地笑。另外一个男生看起来就是个傻孩子，十分自来熟，一口一个小师叔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小师叔，我叫皇甫子峻，听起来是不是特武侠特拉风？叫我皇子就行。” “别叫什么小师叔，”方书墨皱皱鼻子，“感觉自己凭空老了二十岁，你随便叫我什么都好。” “恒哥也不让叫师叔，”皇甫子峻憨憨地笑了两声，“我就叫你墨姐吧，虽然我都二十了，肯定比你大，不过说起来恒哥也比我小。” “恒哥特遗憾没赶上这次，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他学校开学这么早。”小师侄掏出了手机，“现在他那边是几点来着，也不知道起床没。”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径直给卓宇航丢了个视频通话邀请。 视频很快接通了，卓宇恒拿着牙刷含含糊糊地说：“皇儿，啥事儿，这么快就想我啦？” “恒哥，你看这是谁？”皇甫子峻把镜头转向方书墨。 “你好。”方书墨真不想理皇子那个憨憨，无奈地笑笑。 “啊，你好。”卓宇恒尴尬地把牙刷丢开，“稍等一下。”一阵洗漱的声音传来，片刻之后，他清爽帅气地回到镜头前。“嗨，师妹，你也在啊。” 方书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机被喝高了的洛师兄一把抢走：“恒恒啊，我们都在呢，你可不能偏心只理睬师妹，也要看看师兄们啊。”同样喝大了的石师兄和高师姐在旁边一唱一和。 方书墨几乎可以想象卓宇恒的郁闷表情，不由笑出声来。她自己家里亲戚寥寥，连过年都十分冷清，现在看来有一堆吵吵闹闹的同门也不错。 吃完饭，一众人等去ktv续摊，看着群魔乱舞的同门，方书墨秒收g。 石师兄摘掉了眼镜，仰着头把话筒举得远远的，一个接一个的highc往外飙。高师姐坐在角落里，一边拍手一边大声地和声。洛师兄站到包间中央，脱了外套就要跳民族舞。 我再也不要跟这帮吵闹的同门一起来ktv了，方书墨捂着脸绝望地想。 第十七章 早恋风波 周末假期过后，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早自习的时候，方书墨发现她后面的座位空着，并没有在意，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睡过点迟到的时候呢。那个座位属于一个叫陈艺的女孩子，是2班的学习委员，常年霸占2班成绩头把交椅。 第二天陈艺仍旧没来，高杰眼珠一转，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热爱八卦的同学们已经开始向陈艺最好的朋友，化学课代表董如珊打听起消息。董如珊一向快人快语，在同学们的追问下，不小心说出了陈艺被请家长了，也许是因为开学考试成绩下降。 中午休息的时候，方书墨和尤晓高杰三人组照例聚在一起，听坐在他们斜后方的董如珊和八卦的同学们高谈阔论。高杰小声嘀咕：“董如珊这样的还算陈艺的好朋友呢，嘴巴太大了吧。” 尤晓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你嘴巴也不小，陈艺肯定不希望你们在背后八卦她。” “诶我跟你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们看到的都是表象。”高杰兴奋起来，“陈艺没来根本不是因为成绩，我听1班一哥们说，他们班学习委员在和我们的学习委员谈恋爱。” 他顿了顿，等着两个死党给自己捧哏，等了两秒没人搭理，只能咳嗽一声继续说下去。“咳，我们班学委自然就是陈艺喽。上周六不是什么白色情人节嘛，我那哥们说他们学委计划着出去约会呢，说是要去欢乐谷。你说巧不巧，我周六也去欢乐谷了，刚好看见1班班主任带孩子去玩。你们说，她是不是看见陈艺他们了？” “还真有可能。”方书墨点点头。她本来对这些同学之间的八卦没有兴趣，但三哥在耳边轻轻提醒，“这就是生活，多观察对当个演员没坏处。” 唐筠帆帮忙找演戏老师的承诺，要等他杀青回上京后才能兑现。在等待的期间，方书墨买了几本书，照着上面练习观察人物、练习独白。在练习中她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打开开关和碎片人物共鸣后演出来，和按照自己的理解把人物演出来，对于她自身的灵魂强化，是两种不同的方向。前者增加她灵魂的量，后者强化的是质。如果没有量，她抵御不了日渐逼近的灵魂碎片，如果没有质，她吸收灵魂能量越快越容易爆开疯掉。 原来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方书墨中二地想。不能没有限制地使用灵魂碎片共鸣这个金手指了，演员的自我修养也要抓起来。 “老方，你在听吗？”高杰用手在方书墨眼前晃晃。 “在听，你继续。”方书墨回过神。 “要我说陈艺他们肯定是被邓骷髅看见了，点太背了也。”邓骷髅是1班班主任，教化学的，因为瘦且严厉得名骷髅。 “其实班主任昨天也找我谈话了。”一直只听不说的尤晓突然插了话。 “你也早恋了？”高杰一脸不敢置信，“真是铁树开花。” “不是因为早恋，”她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上周五，有人模仿我的笔记写了一张纸条，夹在我的物理作业里交上去了。纸条的内容是举报陈艺早恋。” “唔，大阴谋！”高杰捂住嘴瞪大眼睛。 “谁这么恨她，”方书墨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尤晓，“也恨你。” “还能有谁？经手作业的除了我自己只有两个人，化学课代表和小组长。我们组组长你知道的，活宝一个，跟陈艺也不熟。化学课代表嘛……”尤晓向斜后方瞥了一眼。“董如珊看错老曹了，他不是那种鼓励告密的人。” “那曹老师怎么说的？” “老曹人挺好，”尤晓点点头，“先劝我开阔心胸，说告密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学习好不好都有办法解决，人生的路走歪了就不好办了。说得挺委婉的。” 方书墨心里一暖，碰上这种老师真是他们的幸运，既没有对早恋喊打喊杀，又不会为了成绩利用告密的学生。以前她也许不懂，自从有了灵魂碎片加持，这些大人的道理她也慢慢明白了。 “那你有没有跟老曹说不是你干的。？”她继续问。 “说了，”尤晓冷笑了一下，“我才不吃亏。老曹听我说明白后脸色一下就不好了，说要调查清楚。打小报告还要躲在别人后面，这种人就是害群之马。” “证据确凿么？”方书墨对此颇有兴趣。 “那当然，”尤晓有些小得意，“撞在我手里算她倒霉。我把董如珊的作业和小纸条都拍下来发给我爸，他找了个搞笔迹的叔叔确认了就是她干的。” “她肯定是宫斗剧看多了，谁知碰上你这个刑警队长的女儿。”高杰比尤晓还得意，好像成功装逼的是他，“什么鬼蜮伎俩，在警察叔叔面前都不够看。你要去当面和她说清楚吗？” “我打算把皮球甩回给老曹，”尤晓露出迷之微笑，“我可一点也不想帮董如珊她爸妈教育孩子，就让成年人多担点责任吧。” 即将被坑的成年人老曹很头疼，尤晓那个护女心切的老爹给他打了电话，用片警开导撒泼老太太的态度掏心掏肺地聊了半小时，曹老师有点扛不住。 事情的处理结果是，涉事学生和家长被叫到一起三方会谈。方书墨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从尤晓的表情来看，她很满意。不意外，尤晓那个女儿控刑警队长老爹不会让闺女吃亏的。 在周五的例行班会上，董如珊磨磨蹭蹭地走到讲台前，吞吞吐吐地念了三千字的检查，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埋下头。老曹默认了检查的语焉不详，为了孩子们的心理健康，他要求当事人都守口如瓶。毕竟学生不是罪犯，不能不教而诛，一时行差踏错还是要努力挽救的。 大部分同学都一脸迷茫，少部分八卦爱好者在吃瓜，高杰有些愤愤不平，尤晓面无表情高深莫测，董如珊把脸埋在手臂间，陈艺脊背挺得很直，修长的脖子梗着，像只孤高的天鹅。 老曹训完话，陈艺突然高高举手。 “陈艺，你说。” “老师，我想跟大家说两句心里话，可以吗？” 第十八章 教科书般的骄傲和傲娇 “我不认为，”陈艺咬了咬牙，好像在给自己打气，“我不认为爱情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爱情只要不伤害别人，不伤害自己就是美好的。” “我自认没有伤害别人也对得起自己，没有办法同路走下去的人，我也不会执着。” “帮助过我的人，我都记着，如果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在这里说声抱歉。”她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来，扫视了全班同学一遍，“我希望还能在学习委员的岗位上为大家服务，和大家一起顺利地度过高中这三年，最终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全班同学啪啪啪地鼓掌，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一脸茫然，有的表情坚定，有的随波逐流。 “真是傲气。”高杰轻轻在方书墨耳边嘀咕。 “如果能坚持这种傲气，我敬她是条汉子。”方书墨小声回答。 陈艺真是一条汉子，头始终昂的很高。 这次事件之后，她那火箭班学习委员前男友明哲保身，避她唯恐不及，在操场上和食堂里，他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就慌乱地绕个u形弯道躲开。但总还是有避无可避的时候，一次陈艺在食堂排队，站在她后面的高杰发现前男友田山景同学排在了隔壁的队伍，似乎并没有看见陈艺。 “唉你看那谁？”高杰小声和站在一起的方书墨嘀咕。 “火星要撞地球了。”方书墨耸耸肩。 也许是他们声音有点大，田山景一抬头发现陈艺就站在旁边，饭也不吃了扭头就跑。知道背景故事的围观学生开始窃窃私语，还有人在嗤笑，陈艺一言不发，连眼皮都没动，肩膀下坠，背却挺直得像插了根钢板。 有点小暴脾气的高杰忍不住大声说：“老方，我发现今天真幸运诶。” 看见高杰使的眼色，方书墨很配合地给他捧哏：“你碰见什么好事了？” “看见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之物。” “到底是什么这么珍惜啊？” “没担当的男人呗，见过没种的，没见过这么没种的。你说要分，那就当面分，缩头乌龟一样躲了算什么男人，这比短信分手还稀罕呐。” “还真叫你说中了。” 两人这段不伦不类的相声引来围观群众好评，在起哄声中陈艺排到了打饭窗口，她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地接过餐盘默默走到一边。 高杰和方书墨打完饭也坐下来，他看着陈艺油盐不进的样子，偷偷问方书墨：“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也还好吧，你高小杰不就爱多管闲事打抱不平吗？你那饺子要是吃不完给我几个。” “你少打我饺子主意，谁让你不多要点。我也没求她谢我，无所谓啦，反正说出来我自己痛快了就行。” 两个人突然感觉被黑影笼罩，不约而同停下嘴。抬头一看，陈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桌边。 “你没拿醋。”陈艺盯着高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把碗放下头就走。 高杰和方书墨面面相觑。 “这咋回事？”高杰一脸懵。 方书墨忍不住摇头笑了：“真是教科书般的傲娇。” 从此，陈艺变得课下低调，课上高调，期中考试她不仅夺回班级第一宝座，还拿到了年级第二，把火箭班一众学霸包括前男友都踩在脚底下。 方书墨也考得不错，一举冲进了年级前十，引得曹老师又找她谈了一次话。老曹苦口婆心地好说歹说也没劝动方书墨，不禁咬着牙说你可真倔。方书墨对着活蹦乱跳的二三七不由仰天长叹，不是我想倔，而是身不由己啊。 ……………… 随着考试结束，劳动节小长假来了，唐筠帆顺利杀青回到了上京。那正好是一个周末，方书墨请他吃火锅接风洗尘。 电视剧还没播出，两个人一点名气都没有，十分随意地坐在街边的老字号小馆里大快朵颐。唐筠帆用麻酱腐乳韭菜花加一点辣椒调好了小料，涮好一片手切羊肉蘸了蘸，放入口中。 “呼，活过来了。”唐筠帆满足地叹口气，“还是上京的涮肉最对胃口。” “你们演员不忌口吗？”方书墨托腮望着对面的大男孩。 “什么你们演员，是咱们演员。”唐筠帆混不在意地又夹了一筷子肉，“我还长身体呢，不怕。反正下个工作还没着落，还得先回学校补课去，节食什么的不急。” “你请这么多假没关系么？”看小哥哥吃得香，方书墨把肉往他那边推了推。 “没事儿，我都是正式和老师请的假，这都是京电的正规流程，老师批准了就可以出去接戏，只要回来把课补上，拿到学分就行。不过九戏的规定不太一样，第一学年不准出去接戏的，怎么样，还是考我们京电吧。” “可是我查过了，九戏有音乐剧专业，京电没有。我想着去蹭课呢。”方书墨一边往锅里丢墨鱼丸一边说。 “怎么突然想学音乐剧了？”唐筠帆有点意外，筷子一滑，百叶掉回锅里去了。 “寒假时看了几场，觉得特有意思，回家自己唱了唱觉得还不错，后来就找了个老师练着。”她得意地嘿嘿了两声，“我还挺有天赋的。” 她满心以为唐筠帆会怼她的厚脸皮——一直以来她和死党们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但对面那个小哥哥露出一朵“方书墨说得什么都对”的笑容点点头。 “那就去考九戏吧，别浪费了天赋。” 她挠挠头，咬咬嘴唇：“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怎么可能，作不成师兄妹是有点可惜，不过你还是应该选择适合自己的路。”唐筠帆很有大哥哥样子地把烫好的墨鱼丸捞给方小姑娘，“如果你选九戏，这次我给你联系的老师倒真是很合适。” “余清歌老师你可能没听过，她也是九戏出身，毕业就去了九州话剧院，前些年在九戏当客座教授。后来辞掉了，自己带带学生，接接话剧。她带了我三年，我选择京电时被她可是臭骂了一顿。” “咱们这行，学生和弟子是有区别的。老师教的是学生，你付学费我教课，钱货两讫。师父带的是弟子，不仅教业务还教作人，有些师父连终身大事也帮弟子张罗。” “我花了两年才把余老师变成了师父，你加油吧，相信你没问题的。”唐筠帆又露出了宝宝你好棒棒的笑容。 受那个笑容的蛊惑，方书墨傻傻地把盘子里最后一个她也很想吃的麻将烧饼贡了上去。 第十九章 表演第一课 表演老师余清歌的家在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小区里，有些年头的电梯和楼道完全看不出和演艺圈有什么关系。一个戴眼镜穿白t恤的男孩子应了门，带着呆呆的表情请他们进去。 余清歌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她脸上没什么皱纹，眼神却好像有几十岁了。她家也看着十分矛盾，灰色做旧的木地板加上四面白墙，说不清是极简北欧风还是懒得装修。她坐在地板上摆着的一个蒲团上，面前还有两个空蒲团。 “师父，我带了今年得scaa奖的咖啡豆。”唐筠帆不用招呼，轻车熟路地向开放式厨房走去，“我给你冲一杯。” 余老师点了点头，对方书墨和那个眼镜男孩说：“你俩坐过来。” 方书墨带着一种习武之人的灵巧在蒲团上坐好，眼镜男孩也看似优雅实则呆懵地坐下来。 “你们两个以后就是练习搭档了，至少半途而废之前是这样，现在轮流自我介绍吧，小远你先来。”余老师丧眉丧眼，充满负能量地说。 “啊，好。”眼镜男孩惊了一下，扶了扶眼镜，“我叫颜星远，正在读高二。” 方书墨转过身直视眼镜男孩，“我叫方书墨，书本的书笔墨的墨，高一。” “行了，开始吧。”余老师没有寒暄也没有开场白，就好像跟两小孩不想多说一分钟似的，开始了课程。 “根据人类表演学的理论，人类天生会表演，无时无刻不在表演，从生下来就开始扮演儿子女儿，兄弟姐妹，上了学扮演学生同学，进入了社会又加上各种社会关系。表演课不是要教会你们表演，而是要发掘你们天生的表演能力。” “我把表演分为三个阶段：阅读、创作、执行。” “阅读是解读你要表演的人物，解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成为了这样的人，理解他和别人的关系，理解他所处的环境。” “创作则是把剧本上的人，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你的人。这里需要很多在生活中积累的阅历，和长年累月的观察造成的对细节的把控。人的想象力不是空想，所有创造都有真实的根基，有生活，有体验，才能创造出真的人物。” “最后是执行，执行很重要，这些年表演教学的实践中，执行这步都被看得有点太重要了。所谓声台形表，都是执行的手段，你通过台词，通过你的形体，通过你创造的各种小细节，通过信念感，通过三感两性把你创造的人物表演出来，让观众相信。 “如果说阅读和创作决定了你表演的上限，那么执行决定的是下限，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在抓执行。好的执行，能让你至少交出一份及格的答卷，在很多情况下这就够了。” “我并不想太抓你们这点，现在九戏和京电都不太喜欢提前乱七八糟学了一堆的孩子。” “方书墨，你离艺考还有一年多，时间够用。你现在的重点就是阅读和理解，以及文化和生活的积累。” “颜星远，你还有十个月，在学校你也学了不少，我会把你的重点放在台词和形体，以及想象力练习。” “好，在你们开始互相了解之前，先做个测验。你们俩面对面观察十分钟，不许和对方交流，然后告诉我你从观察发现了对方什么。” 长篇大论地说完，余清歌又恢复了懒得说话的样子，坐到吧台边接过唐筠帆手冲的咖啡抿了一口。 “师父，这就是你说的那小孩？”唐筠帆自己也端起一杯，轻轻地说，“长得挺漂亮。” “算有辨识度。”余清歌看看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孩子，“你带来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小女朋友？” “哪儿能啊？”唐筠帆呛了一下，“我把她当妹妹。” 余清歌点点头：“也对，反正你这种傻子也追不上女孩。我也不催你，人生苦短，谁也犯不着为难谁。” 唐筠帆也是习惯老师见谁怼谁的嘴：“她很有灵气的，师父您带带就知道了。” “小姑娘脸可以，你们那破学校一看脸就会收的。”九戏校友余老师毫不客气地损了死对头，“我再教一年，当你学妹绰绰有余。” “老师你就别再耿耿于怀啦，小墨可是铁了心要选九戏的，再说您那外甥不也要考九戏？” “那笨孩子，谁知道能不能考上。” “师父，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是真情实感还是客气了。”唐筠帆笑着给师父剥了个橘子。 余清歌用看动物园里的野猪的眼神看了弟子一眼，接过橘子。 “你下半年有什么计划？” “先回学校把学分拿到手，之后我爸那边有个刑侦剧，大概年底开机，番位是男二。原著我看了，如果没有大幅度删改的话，有几场感情幅度和拍摄难都不小的戏，还有不少动作戏。” “那老混球，倒是安排得不错。”余清歌皱着眉，手里的橘子被捏得汁水四溅。 唐筠帆也是习惯了自家老爹挨骂，不能反驳也不好帮腔，只得尴尬地笑笑。 “算了，你自己把握，别跟老混蛋身边的狐朋狗友走得太近了。”余清歌把橘子一丢，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一会你也来一段，我看看你功课有没有落下，也给小朋友做个示范。” “好的老师。”唐筠帆很自觉地把桌上的垃圾收拾掉。 方书墨大剌剌地盯着对面的颜星远，仿佛要从他那不自在的表情里看出花来。颜星远高高瘦瘦，皮肤很白，身体协调优雅，看起来学过舞蹈。他的眼神却没有那么优雅自信，透着一丝小孩子认生般的恐慌。他虽不是娃娃脸，但下巴略短，嘴唇很薄，眉形秀气，眼尾细细，笑起来应该会像个小狐狸。 “好了。”余清歌突然拍拍手，“十分钟到了，你们谁先说。” “我……我先吧。”颜星远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我怕一会就忘了。方同学可能学过跳舞，嗯，喜欢蓝色，大概是上京人。我就看出来这么多……” “除了我练的是武术不是舞蹈，其他都说对了。”方书墨鼓励地点头，“该我了。颜星远你才是练舞蹈的，气质和站立姿势骗不了人，另外练舞蹈的才会第一时间注意别人是不是同行，普通人一般都会从衣着或口音开始分析。” “你是营州三省的人，口音还是有一点。”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喜欢潮鞋，因为你脚上这双鞋的品牌够潮，但价位和产量却不是最高最稀有的，保养得不错。说明你不是特别爱鞋不舍得穿最好的收藏，就是经济不够宽裕入手不了最好的。从你的衣着品牌来分析，经济条件不错，那么你就是特别爱鞋的那种。” 她又看了眼颜星远的桶包，“喜欢打篮球，技术一般。大体上来说特别爱鞋和篮球技术好的是两类人，再加上你几乎是个专业的舞者，那就要求你不能太投入于篮球这种对抗强度大的运动，以避免受伤。” “另外，你是马克思·乔纳森的球迷，这双是mj联名款，你的手环上也有海港人队的标志。我说完了。” “哇！你是大侦探霍尔摩斯吗？不不，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颜星远瞪大了那双狐狸眼，张着嘴啪啪啪地鼓掌，呆萌如二等智障。 唐筠帆叹了口气，偷偷看一眼余老师，这姨甥俩真是一脉相承的不会说话。 第二十章 捡了一个小朋友 方书墨和颜星远坐在路边快餐店，一人手里一杯饮料，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这个怎么样？” “腿不够长，比例不好。” “那边那个呢？” “胸太大了不平衡。” “正往这边走的那个呢？” “太矮了，你看她短腿倒腾飞快都跟不上旁边的人。” “你到底选好观察对象没有，咱们是在做观察练习又不是在看小姐姐。”颜星远死狗一样往桌上一趴。 “主要是咱们挑的地方不好，来这边的都只有年轻时尚的小姐姐。”方书墨几下嘬完杯里的果汁。 “也不都是小姐姐，你看那边有个小正太，好像还是个外国小孩。诶，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没家长在身边啊？” 方书墨盯着小男孩看了两秒，突然丢下杯子往街上走，在小男孩跑开之前叫住了他。 “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方书墨拉住小朋友。 小男孩露出迷惑惊慌的表情，她用米语又重复了一遍。 小男孩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口音极重的米文单词，方书墨只听懂了“爸爸”这个词。她没办法，只能一种一种语言地试过去。 花语、多语、西哥特语、罗刹语、罗马语之后是卢西塔尼亚语，看得颜星远和围观群众目瞪口呆，仿佛看见一只熊猫在骑独轮车。 最后方书墨终于试出了一种能和小男孩沟通的语言，这种语言她也说不太好，但连说带比划，终于弄懂了小男孩的意思。 “和父母走散了，跟我想的一样。”方书墨扭头对颜星远解释，“小朋友语言不通，咱们还是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吧。” “啊，好。你刚才说的什么语啊，听着像突然大舌头了。” “丹盖默语。”方书墨眼皮跳了跳，她真拿这个不会说话的小伙伴没办法，不过颜星远也没说错，丹盖默语的确不好听，口腔位置靠前舌音又多，像大舌头且喉咙有痰。 “天，这么冷门的语言你都会，太牛了，咋学的啊？”颜星远惊得营州腔都暴露了，“普通高中就是比我们艺校强啊。” “也没有啦，”方书墨很谦虚地装了个b，“我只不过把别人用来打游戏的时间花在了充实自己上面。” 收到小伙伴唾弃的眼神后她又改了口：“其实学语言是我的爱好，念书念累了背一会儿丹盖默语单词，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连米语也学不太好的颜星远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方书墨没管小伙伴的玻璃心，对他说：“学生证拿来。” 颜星远一脸问号，但他已经被方书墨管习惯了，乖乖地掏出京舞附中的学生证。 方书墨接过来，向围观群众鞠了个躬。 “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我俩是高中生不是坏人，这是学生证。”手持学生证展示了一圈，颜星远继续说，“这个外国小朋友和父母走散了，又语言不通，我和我同学想送他去警察局，您们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俩一起去吧，或者我们现在打报警电话也行。” “放心，放心。”围观群众纷纷推辞。大家都是忙碌的社会人，见小朋友有人管了也就不想再多事，只有一位大叔是热心肠，当场帮忙打了报警电话。 方书墨蹲下来，让小朋友不用仰视自己。她用丹盖默语说：“小弟弟，你多大了啊？” “姐姐我五岁。”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回答。 “那你还记得爸爸妈妈的联系方式吗？” “我……我早就背过了，可是我忘了！”小朋友眼圈一下就红了，撅着小嘴想哭又不敢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没事儿，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方书墨拍拍小朋友的背，“咱们去找警察叔叔，让他们帮忙找爸爸妈妈。你还没坐过警车吧？我告诉你啊，坐警车可好玩了。” 毕竟是警力充足的上京，没几分钟一辆警车开过来。 “哪位报的警？怎么了？”一位满脸沟壑的老警察带着个似乎刚毕业的小警察走过来。 “警察同志，是我。”热心大叔赶忙迎上前。 在大叔和警察沟通的时候，方书墨把小男孩搂到怀里，怕他因为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害怕。 老警察了解情况后，也蹲了下来，慈祥地跟小男孩打招呼。但怕生的小男孩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紧紧地贴着方书墨，仿佛这个姐姐是他唯一的依靠。 一时之间找不到小朋友父母的联系方式，大家无奈只好先移步警察局，然后通过丹盖默大使馆联系他们。小朋友、方书墨、报警的大叔再加上死活要跟去的颜星远统统挤上警车后座，小男孩坐在方书墨腿上扭来扭去，浅蓝的眼睛亮闪闪，兴奋地向她问这问那。 到达警察局后一小时，小男孩在吃了两个橘子三块饼干一盒酸奶问了一百六十三个问题后终于累睡着了。专门负责照看孩子的刚毕业小警察擦擦头上的汗，松了一口气。把睡着的小天使交给一个女户籍警，小警察终于可以给方书墨做笔录了。 笔录做完签好字，小警察又问：“你说是试过了几种外语之后，才用丹盖默语跟小朋友沟通的，你都会哪几种外语呢？我就是好奇，这个不用记录下来的。”他又匆匆补了一句。 “米语，这个从小就学了，还有刚才用过的丹盖默语、花语、多语、罗马语、西哥特语、卢西塔尼亚语还有罗刹语，另外我还会邪马台语和檀箕语。”她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最后羞涩地笑了一下，“其实大部分都只会日常对话，只有米语和花语能熟练读写。我还差得远呐。” 小警察一阵无语，颜星远与有荣焉地吹了起来：“我同学可是个学神，区区几门外语不在话下。” 还没离开的报警大叔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你以后一定是祖国的栋梁之才。等我回去要好好教训我家那个臭小子，他米语都学不好，肯定是不用心。” 莫名成了别人家孩子的方书墨不禁替大叔的儿子流一滴同情的冷汗，她瞟瞟缩在一边装蘑菇的小七，这才是精通十国外语的学神本神。 “联系到那俩丹盖默人了。”老警察拿着一袋档案从门外进来，“姑娘，他们说要当面和你道谢，还有十分钟就能到。” 第二十一章 《乱世红颜》开播 金发小朋友的父母是一对帅哥配美女的中年夫妇，丈夫是来办演奏会的钢琴家，演奏会圆满结束之后正好游览一下九州这个东方古国，没想到受了这么一场大惊吓。 方书墨被妻子拉进一个激动的拥抱，差点闷死在那对凶器里，连颜星远也僵硬地被抱了一下。 夫妇俩反复道谢，还许以酬金但被不缺钱的方小爷拒绝了，最后他们只好逼方书墨答应如果去丹盖默国一定要去他们家做客。交换了联系方式，夫妇俩才带着恋恋不舍的小朋友走了。 从警局离开时晚霞满天，方书墨拍拍颜星远：“不好意思，浪费你半天时间。” “没啥浪费的，”眼镜男孩憨憨地一笑，“警察局里的半天比外面的半个月都有效率，真是啥样人都有，等人的时候我一直在做观察作业。倒是你，被小朋友从头缠到尾。” “放心，小爷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都观察那些人了？” “那对儿老夫妇，就是捡到钱包的那二位，家暴女和受害男，还有遛狗不栓绳的那大叔。” “进度不错嘛，我觉得老夫妇俩最有意思，咱排小品可以选他们。” “你也看见啦？我还以为你在哄小朋友。” “都说了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去撸串吗？顺便聊聊小品？”颜星远摸摸肚子，“我快饿死了。” “你不是说要减肥吗？” “吃饱了才有力气减。” “那你加油，”方书墨摊摊手，“我今晚还有事。” 今晚的确有件大事，她参演的第一部电视剧《乱世红颜》在快一百天的后期制作之后，终于在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要上映了。 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在第一集就登场，方书墨还是要赶回家，拿出水果和零食，和期待已久的爷爷一起观看。 ……………… 晚上八点，方书墨和方爷爷在电视前排排坐，等待电视剧开始。 “爷爷好久没看过电视啦，现在的电视剧大都没什么意思，”方爷爷用小方巾擦擦眼镜，“墨墨你什么时候出来呀？” “我也不知道呀爷爷，”方书墨自己也没看过完整的剧本，“不过应该在中后部吧，要等女主角参加革命之后呢。爷爷你就耐下心来看吧。” “好，好，爷爷不着急。一集一集地看，否则到小墨墨出来的时候，怕看不懂哟。” 片头曲播放完没多久，女主角出场了。看着梳厚刘海公主头的女主角甄乐梦，方书墨感到一阵陌生。甄乐梦现在还是天真温顺的富商家大小姐，和小钉子对戏时已经成了英勇无畏的革命者，状态完全不同。 “嘉薇姐太厉害了。”方书墨叹口气，她自家知自家事，到目前为止自己的演技都是拜砸她一脸的灵魂碎片所赐，而别人什么奇遇都没有就能演得这么好，才真的值得敬佩。 “这小姑娘就是你一直说的那个？”方爷爷把眼镜轻轻抬起，仔细地看。 “是啊，嘉薇姐很照顾我，在片场教了很多东西。”方书墨点点头。 说话间，电视上的甄乐梦已经面临第一个情节推动点，她父亲生了一场病，自觉渐渐老去。他打算退休，想把她在邪马台国留学的弟弟叫回来接班。甄乐梦本来已经在辅助父亲做生意，现在不仅管理权被夺，还要兢兢业业站好最后一班岗，帮助弟弟迅速上手。 甄大小姐上过大学，还曾经有过米国家庭教师，她已经去世的母亲是贤良淑德的传统女人。在多方教育之下，她对被弟弟夺权虽然有一丝小小的失望，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怨念，打算顺从父亲安排。 甄父接下来宣布的决定给了甄乐梦更大的打击，她活了二十一年才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也在邪马台留学，一等他回来就要完婚。 弟弟继承家产甄乐梦没有异议，但要嫁给一个没见过的人相夫教子，从此被锁在墙内，只能看四四方方的天空，她不认。 习惯了逆来顺受的甄大小姐并没有反抗父亲，她去找自己的闺蜜诉苦求助。闺蜜家里有黑道背景，手上却没沾过血，她十分有骨气地读了大学，毕业后找了个记者的工作。闺蜜每天冲在追新闻的第一线，对于嫁人生子不屑一顾，甄乐梦很佩服她的独立和硬气。 方书墨死死盯着甄乐梦听见甄父决定时脸上的微表情，在心里分析她的情绪变化层次。在甄乐梦决定去找闺蜜求助之前，那一连串的动作让半吊子演员方书墨琢磨起来。 甄乐梦这一连串行动的最高任务是什么？贯穿动作又是什么？贯穿动作又是如何把零散的小元素串起来，一直奔向最高任务的？ 方书墨在脑内正向分析反向分析横分析竖分析，又和二三七无声讨论了一会，还没得出什么统一答案，就发现时间流逝太快，第一集已近尾声。 甄乐梦和父亲一起去码头接刚回国的弟弟，凑巧男主角也搭乘这艘客船，他们俩在人群中擦肩而过，并不知道彼此间的缘分。多方向多角度的慢镜头蒙太奇把这个擦肩而过展现得很唯美，让方书墨又不禁思考这段儿拍摄时用的机位和打光。 糟糕，总是不自觉地分析一波，以后还怎么好好看电视啊，方书墨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在爷爷奇怪的眼神中端正坐好。 而唐筠帆饰演的二少爷甄乐阳就在这时第一次亮相，唇红齿白神采飞扬，一种少年意气青春正好的感觉，与刚和女主擦肩而过的内敛男主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个是介绍你去剧组的那孩子？”爷爷问。 “对，是他。”方书墨说。这个角色前期很契合唐筠帆自身的气质，都是鲜衣怒马但家教良好的小少爷。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方爷爷轻声吟诵，“不错，不错。” 方书墨没注意爷爷在说什么，她光顾着看电视上那个鲜衣少年。他脸上盛开出一朵微笑，一阵春风一样地向父亲和姐姐走去。 这一集剩下的时长和第二集的一整集，方书墨都没再分析什么表演结构和镜头运用。她莫名所以地觉得，虽然唐筠帆演技比不上他剧里的姐姐，但他最能让她入戏。看着唐筠帆演的小少爷，方书墨半点分析的念头也起不来，只是跟着他的喜怒哀乐向前走，跟着他的精神同步波动。 “这部分虽然播出时间顺序在前面，但拍摄却是在后面吧。”小七盯着屏幕看了会，突然说，“他比跟你对戏那时候瘦了不少，演技也提高了不少。” “你俩这共鸣程度……不太对劲啊。”三哥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会真被你引来的天劫蹭到了吧，也开了挂？那你可得负责啊。” “负责个鬼，天降祥瑞我有什么办法。”方书墨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二狗迷惑地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决定不管这些自找烦恼的人类，舔屏要紧。幸好方爷爷看不见那只不存在的狗，和电视机屏幕上不存在的口水。 第二十二章 为何而演 经过快一个月的排练，方书墨和颜星远的小品练习作业终于要正式表演给余老师看。 颜星远有点紧张，这是他们交的第三份小品练习作业。第一份作业他们演了一个逃课翻墙去网吧的学生，和一个把前者抓个正着的实习老师，几乎是本色出演。第二份作业他扮演的是一个作风浮夸骗人办卡的理发师，她扮演的是不懂时尚只想省钱的中年妇女，难度加大了。 而这第三次的作业，两人要扮一对儿老夫妇，难度前所未有。因为他们不仅要扮老年人，还要反串，颜星远演老太太，方书墨演老先生。 在此之前，余老师正好讲到了内心视象和心象。要仔细讲这两个术语到底什么意思，就不能不说表演技术的三个流派：体验派、方法派和表现派。 这三个流派的定义，每本文娱文都要或多或少说一下，本文自然无法免俗。这三个流派其实并不应该被并列，也无从比较，但大体上可以这么理解，当要演一条阿拉斯加犬时： 体验派：我虽然不是一条阿拉斯加犬，但我多面的性格里有一部分是阿拉斯加犬，我会把这部分无限放大，从而相信自己就是一条阿拉斯加犬。表演时我就能像阿拉斯加犬一样去思考，做出阿拉斯加犬应有的行为。 方法派：我虽然不是一条阿拉斯加犬，我性格里也没有阿拉斯加犬，但我性格里面有一部分哈士奇，哈士奇拆家阿拉斯加犬撕家，表现出来的差别不大，我就激发自己性格里的哈士奇，成为一条二哈，而不用非把自己当成阿拉斯加。 表现派：我虽然不是一条阿拉斯加犬，但我知道阿拉斯加犬的特征，知道它怎么站怎么坐怎么吃怎么睡怎么撕家，我可以通过完全模仿这些规定动作和表情，让观众相信我就是一条阿拉斯加犬。 虽然说在世界范围内，体验派占主导地位，但现代的演员并不拘泥于流派，在表演不同角色时会根据情况用不同的技巧。九戏出身的余老师自然是走体验派的路子，但方法派和表现派的技巧她也不排斥。毕竟不管用什么技巧，把人物传达给观众才是演员所追求的。 现在的方书墨虽然还是个学生，从本质上来说应该算个体验派混合方法派。她每天都会在灵魂碎片里寻找目标，打开开关共鸣，在共鸣状态下构筑角色的内心视象。 所谓内心视象，是体验派泰斗斯氏理论中一种演员创作角色的方法。内心视象是指演员通过想象，从内心视觉上看到与剧本情境及其角色的日常生活相对应的视觉情 境，产生与电影一样的内心视象，从而激发起演员相应的情绪，演员再将内心中产生的事物同剧本中的情境与角色相结合进行表演。而心象是九州国内一位导演几十年前提出的一种说法，提倡在创造内心视象时不是从想象出发，而是结合表现派的技巧，从外而内地构建，先练习动作再体会内心。 方书墨为了演好小品里这个老爷爷，每天都在灵魂碎片的星辰大海里找差不多的形象，共鸣后再把它抛开，取合适的部分填充进她心里那个老爷爷的内心视象。久而久之，她发现在自己的灵魂世界的星系里，她硬生生造出一颗星。 她的灵魂星系越来越热闹了，为了鉴别多起来的星星，她决定给大家起名字。除了越发庞大的二三七，这里有蓝色的光点青衣（蓝色戏装女子），土黄色的光点三色花（三色花胸针男孩），还有新出现的灰白色光点老爷爷。 老爷爷出现的时刻，正是她在练习小品中第一次入戏之时。那时她完全相信自己就是个一身疼痛的老头儿，那个脾气倔强的老爷爷，连腰和腿都真实地痛起来。这让方书墨的心脏喜悦地砰砰跳，她第一次不靠金手指而是靠自己的能力塑造了一个角色，也第一次找到了表演除了保命之外的意义。 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是被不定时炸弹绑架的飞机，只能向前飞，不知如何降落，现在方书墨终于发现，操作杆回到了自己手中。 而且她，喜欢飞翔。 ……………… 颜星远身手敏捷又带着一丝阴柔气息上了场，边走边活动身体，他戴着顶女式假发，看起来很滑稽，但在场没人想笑。 “老头子，快来呀，你走得也太慢喽。”他没有刻意捏起嗓子学女声，但台词的速度、节奏和俏皮的尾音，让他听起来真有点像个闲不住的小老太太。 接下来上场的是方书墨，她用一件立领衬衣代替剧本里的中山装，最后一颗扣子也系得严严实实。她微微弓着腰，腿也瘸着，一步一歇，一步一叹。 眼镜男孩赶忙跑回来扶住少女：“看看，走两步就不行了，这就是不活动的结果。”他仰头向远方高处看去，“老头子你看那边有个小亭子，咱加加油爬上去再休息。” 方书墨喘着气看了一眼，肩膀垂了下去，“那么高，你想累死我呀，我不走，我就在这休息。”说着一挪一挪地走到旁边的椅子前，一屁股就要向下坐。 颜星远连忙扶方书墨坐下：“你这倔老头儿，大夫都说了，你那腿就是老病，多活动活动就好了。” 她捶着腿，没理他。 他又向另一个方向张望：“老头子，你看那边有跳广场舞的，你歇好了咱们去看看？” 她气哼哼地说：“不去，不去，你自己去看吧！” 颜星远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我的话你是不是不听了，今天你一定跟我走。” 方书墨叹了口气，嘴硬地嘀咕：“老太婆烦死人了。”但还是乖乖听话，扶着椅背缓缓站起来。 “你看那边，还有扭秧歌的呢。”眼镜男孩一指，着急地拉住少女。 “急什么，你又不是小姑娘了。”方书墨僵硬地被扯着走，“扭秧歌那都是年轻人干的事，咱们一大把年纪了凑什么热闹？” “你这个老顽固。”颜星远轻推了她一下，“我们比他们年轻多了，你看那领舞的大哥，得有八十了。”他驻足看了一会，对她笑了，“老头子，不是我说，你年轻时可扭得比他们好。” “那都过去的事儿了。”她摆摆手。 “你忘啦，那时候你又是扭秧歌又是耍龙头，小眼神一个个往我这使。”颜星远轻快地哼起营州小调，学着秧歌队扭起来，“要不是你扭得好，我哪会看上你这噶小子？” “你记错啦，我哪给你使眼神了？再说也不是那么扭的。”方书墨僵硬地扭了两下，“你得这样。” “哎呦还是你记性好。”颜星远笑着扶住方书墨，“活动活动你的腿好点了吧。” “算是吧。”她依旧嘴硬。 他没和她计较，笑着宣布：“那咱们明天还来。” 表演结束，余老师难得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你们，终于入门了。” 第二十三章 本章有马，还有猫 方书墨坐在敞篷跑车里，十月的风夹杂着些许沙土和尾气吹得她灰头土脸。她按了按脸上的墨镜，顶着噪音对旁边开车的唐筠帆大喊：“风好像有点大啊！” “什么？”风在唐筠帆耳边呜呜地吹，他什么都听不见。 “我说风有点太大了！！” “你说什么？？” “我说……”方书墨还没喊完，唐筠帆突然领会了她的意思，把车篷合上了，方书墨的下半句话清晰地在车内回荡：“……我们这样好傻。” 说完后，她似乎觉得这样说好心带她出来兜风的唐筠帆不太好，有一丝尴尬。没想到唐筠帆却盒盒盒盒地大笑起来，先认了错：“是我没考虑周到，这不是刚考了驾照有点兴奋，忘了上京的气候根本不适合敞篷车。” “这车还不错，你的？” “我爸的，别人给他抵债的。我爸那个人，根本就不会开车，好多车都扔在车库里生锈，还不如我开出来物尽其用。”他刻意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轻浮表情。 方书墨盯着他看了两秒：“有点假哦。” “不像吗？”唐筠帆的肩膀垮下来，“车的确是找我爸借的，我下一个角色是个一心想当警察的富二代，第一天上班就开了一辆超跑。” “还是有点乖，再嚣张点会更好。”方书墨点点头，“你什么时候进组？” “十一假期结束就走。”他说，“算了，今天先不想工作的事，晚上咱们找个地方一起看《乱世红颜》吧，该演到你的部分了。” “好呀，”她看看表，对他眨眨眼，“离晚上还有好几个小时呢，你今天带我兜了风，我也带你去兜兜风。” ……………… 唐筠帆小心翼翼地骑在一匹枣红马背上，腰背僵硬，他按照马术教练的要求控制着缰绳，匀速向前。 方书墨骑着一匹白马，撒欢般地在周围跑来跑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来她的笑声，引得唐筠帆克服了紧张，不断向她望去。 她终于撒够了欢，纵着马跑到他身边停下来：“你骑得还不错嘛，不是第一次？” “高中毕业旅行去的草原，试过一次。”他控制住马，和她并辔而行。 “比起坐在车上吸尾气，”她艺高人胆大地松开缰绳，伸了个懒腰，“我还是喜欢这种兜风，脚踏上真正的大地，才有安全感。上初中时我每周末都要来这跑一跑。”她亲昵地拍拍白马，“她叫方墨星，跟我姓，你骑的那匹叫红云，是她妹妹，她俩是我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说着话，方书墨和唐筠帆骑马走到一个小山丘旁，山丘上有几颗孤零零的树。他们下了马，把红云和墨星栓到树上，在草地上坐下。 这是一个晴天，空气清爽，云流动得很快。 方书墨在草坪上躺了下来，叹口气：“偶尔就这样发呆一下午，除了看云什么也不做，这才是生活。” 唐筠帆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下来看天空：“你这爱好，一点也不像小姑娘，倒像个老头子。” “因为我是老头子养大的啊……” 他们相识快一年了，聚少离多，经常在oo上聊天，时不时出来约饭。两个人也许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许是怕交浅言深，从来没刻意聊过对方的家庭背景。 今天方书墨一时冲动，把唐筠帆带到了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她心灵避难所的马场。她也不知为什么，前一天晚上电视里那个走路带风的小少爷，和今天跑车里故作轻浮的大少爷在某一瞬间重合了，让她突然很想把他带到某个没有别人的地方，看看天上的云。 “我妈很早就没了，我爸总是工作忙，”她在草丛里找到一朵蒲公英，摘下来在眼前转起来，“我跟着爷爷。奶奶也走得早，家里就只有爷爷。” “从小我就跟着他学下象棋、学泡茶、打太极，我爸总说我比他还像老头子。后来爷爷病了一场，脑血栓住院了。”她吹了口气，蒲公英的绒毛飘飘扬扬四散而去，“那时候我以为我没家了。” “幸好爷爷的病不重，不过也不敢让他太操劳，我就被打包扔到初中寄宿去了。这马场和马，就是我爸表示歉意和安慰的礼物。” “他就是个霸道总裁，只知道买买买。”方书墨揉搓着蒲公英的茎，“不过我才不和他计较，因为我是个好孩子。” “现在我住校的时间长过在家住的时间，家都快变成陌生的地方了，类似杀虫剂、牙膏那种小东西在哪存放，我也不清楚了。”她把蒲公英茎打了个死结，“我好像真没家了。” 她坐起来，把打了结的蒲公英茎往远处狠狠丢开。 唐筠帆也坐了起来，他没有安慰她，知道她并不需要。 他轻描淡写地说：“怪不得跟你一见如故，我也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不过我爷爷是个理工宅，奶奶是个老少女。他俩象棋太极拳泡茶一概不会，约会看电影上网倒是很熟练。” “我上了大学就出去住了，不忍心打扰他俩二人世界呀。”唐筠帆夸张地耸耸肩，“单身狗十九年，狗粮是吃得够够的了。” “等你上了大学，”他也摘下一朵蒲公英递给她，“也可以搬出去，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装修布置，想养狗就能养狗，想养猫就能养猫，自己给自己造个家。” 方书墨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抿抿嘴笑了，一口气把蒲公英吹散，看那些种子落在草地里，等待下个春天。 “一会去我自己住的地方看电视如何？”他问，“高中毕业时我花了一个暑假装修的，各种高科技设备都有，你参考参考？” “好。” 两个小时之后，方书墨看着唐筠帆家的八十寸电视、高清投影屏幕、顶级游戏电脑、各品牌最高配游戏主机、按摩椅按摩浴缸，不禁发出了感叹。 “有自己的地方真好啊……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游戏收藏。古墓倩影、责任召唤、光圈、沉默山丘……诶，你也玩太鼓达人啊？” 一只巨大的长毛猫咪高举着毛茸茸的尾巴，骄傲地踱过来，它打量了方书墨和自己家主人一眼，发出了一声跟体型极为不符的秀气叫声，“咚”的一下跳上沙发，硬生生把自己巨大的身体挤在他和她中间。 “有猫有房，人间天堂。”方书墨竖起大拇指，“筠哥你可以的。” “不用拍马屁，”唐筠帆用修长的手指挠挠猫咪的耳朵，“钥匙给你，想玩游戏了就过来。” 第二十四章 我会负责的 一直以来，方书墨像绝大多数未成年人一样，每天都和同学并且只和同学在一起，学校就是她的全部社交圈，所以没搞清楚朋友、伙伴和战友的分别。但从开始学表演后她慢慢懂了，有些人只是碰巧和她同走了一小段路，有些人会陪在她身边一起走过几公里坎坷，还有一些人则会和她在同一条大道上相互扶持走一生。最后那种人，一生能碰到一个就很幸运了。 开始学表演后她感觉到了孤独，她发现有些原以为是朋友的人，其实只是伙伴，比如高杰。还有些人，虽然是真的朋友，但他们不再能完全懂她，比如尤晓。而还有一种人，不仅能和她互相帮助互相扶持，还有同一种奋斗目标和终生事业，这种战友，可遇不可求。 我多么幸运啊，她看着唐筠帆的侧脸想。 “快开始了。”唐筠帆调好台，坐下来。茶几上除了苹果杏仁这种吃了不怕胖的演员标配，还有薯片、辣条、果汁软糖、巧克力这些罪恶之源，甚至连肥宅快乐水都有。他们两个一个年轻代谢快，一个金手指附体，在饮食方面还没有太过苛刻自己。 《乱世红颜》第一轮播放被安排在九州电视台8套，每天两集，凭着精良的制作和靠谱的剧情，成了家喻户晓的热剧，引起一小波观剧高潮。剧中的小少爷甄乐阳凭借帅气的外表和讨喜的性格得到了观众青睐。这一阵唐筠帆再也不能什么伪装都不做就上街乱逛了，经历了几次围堵，他不得不戴上口罩和帽子。 随着熟悉的片头曲结束，电视剧开始了。 虽然方书墨拍了好几天，但小钉子的戏份最后剪出来并没有多少，短短两集说完了他和甄家姐弟的相遇，他怎么捉弄了二人，以及在危险中，他怎样机灵地引开敌人救了甄家姐弟，最后又是怎样牺牲。 屏幕上的小钉子慢动作一样在枪击声中扭动，随着噗噗的音效，他踉跄坐倒，咳嗽着把嘴里的血包咬破，假血很漂亮地流下来，位置和形状都恰到好处。 配音演员的声音响起：“打你钉爷的……都是孙子！” 方书墨看着小钉子咳呛，感觉嘴里都是假血的味道。 小男孩挣扎着念遗言，她却联想起那天卸妆时刷了好几遍牙，才把假血的味道弄干净。 小钉子的死亡大特写展现在屏幕上，方书墨对这个镜头还是比较满意的，不枉她对着镜子练了一个晚上。最后那句“妈妈”是自己设计的台词，幸好导演真的对她不错，居然采用了。一方面是她小孩子胆大包天，一方面詹导演真的爱才，不然一个龙套哪有加词的权力？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方书墨再回头看自己青涩稚嫩的表演，不免有一丝现场处刑的感觉。不过她一向是个自信和信念感都很强的人，从来都是她让别人尴尬而不是相反。虽然现在破天荒地有点尴尬，她仍扭头瞟了瞟唐筠帆，十分期望得到这个她认定的战友的肯定。 唐筠帆呆呆地盯着屏幕，脸上滑下一颗泪珠。 方书墨受到了惊吓。 我演得这么好么？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能感动到人，喷出的假血太假，表演很程式化，遗言也说得矫情。 可是那个在她眼里一向很沉稳，谈起表演来自信专业，每次都能给她不少启发的，大哥哥一样的唐筠帆，看她的表演看哭了。 方书墨忍不住嘴角上扬，三哥欢欣鼓舞，二狗满地飞奔。 片尾曲响起，把唐筠帆从情绪中惊醒，他用手掌擦擦眼泪，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哎呀，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就看进去了，可见你演得真好。” 刚想谦虚一番，精分少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心往下一沉。 “演员都是感性的，”她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可我真演得那么好吗？能把你感染到哭？筠哥你可要实事求是地批评我一下，不然我就飘了。” “其实要挑毛病还是有不少，但我就觉得……”他微微皱着眉，似乎还没甩掉刚才的情绪，“你演得特真诚特可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看到你的角色死掉，情绪就上来了。” “筠哥你真的厉害，共情这么强，入戏一定很容易吧？” “我也是最近才突然发现自己共情能力变强了，说来也巧，好像正是在遇见你之后，小白，你是我的幸运星吧？哈哈哈。”他笑得露出八颗牙。 方书墨笑不出来。 要死，出大问题了。我哪是什么幸运星，扫把星还差不多。 她面上维持镇定，在脑内已经和二三七慌作一团。 “怎么办啊，好像真搞出大事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呸呸呸！” “先冷静，”连小七也烦躁地揪起自己的马尾，“也许不是坏事，共情能力强对演员有好处……” “可是也容易疯掉啊，”方书墨嘴角都忍不住垂了下去，“你们三个就是最好的证明。” “别慌，事情还没有那么坏，他现在看起来挺正常的，要不你再试探一下？”三哥拍拍精分少女的肩膀。 “呃……筠哥……”方书墨小心翼翼地问，“容易入戏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出不来？” “哈哈哈小白你胡乱担心什么，”唐筠帆被逗得笑个不停，“那是老戏骨大影帝要考虑的事哈哈哈，我这种十八流小演员还差得远呢。” “那就好……”她不好意思地附和着笑笑。 “不过甄乐阳这个角色我的确用了心，”他左手抚上胸口，“前天那场哭戏，看的时候我一下就想起来拍的时候多难，看得心口痛。” “……” 小七严肃地说：“事已至此，只能严密监视，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干预。” 三哥也沉痛地按住方书墨的肩膀：“他变成这样是你的责任，你一定要勇担重任，勇攀高峰。” “我……我好难啊……”精分少女一个没忍住，说出了声。 “什么？”唐筠帆没听清楚，迷惑地歪头看向她。 “小筠哥，”方书墨郑重地抓住了他的手，“我会对你负责的，以后我来罩着你。” 唐筠帆觉得他的小白妹妹今天也在中二之路上大踏步前进，他好笑地揉揉中二少女的狗头：“咱们互相罩。” 第二十五章 师兄的作业 方书墨觉得，要罩人当老大必须要有资本，自身强大。中二地对天高喊“给我力量吧！我是希曼！”虽然也是一种对策，但还是要脚踏实地，从念好语数外开始。自从方书墨发誓要罩着唐筠帆后，她每一天都很充实。充实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时间进入了十一月，国庆节、中秋和万圣节就这样溜走了。 万圣节对于九州国内的学生来说只是聊天时偶然提起的话题，但对于身在米国念书的卓宇恒却比较重要。他最近不怎么在oo上出现，大概是有点忙，他的imstagram倒是偶尔更新。imstagram在国内不怎么出名，是一个以图片为主的网络社交平台，是图片版的tweetter。卓宇恒很时髦地爱上了ims，时不时地发表一些关于学校和留学生活的照片。 方书墨在卓宇恒的ims上刷到一张自拍，让她十分感兴趣。 照片里，卓师兄穿着一条金色长裙，披着豹纹披肩，头上戴着夸张的金色大波浪假发，眼妆张扬妩媚。他被一群打扮复古，有着发胶堆砌得高高发型的年轻人簇拥着，笑得开怀。 “万圣节party？”她在师兄的ims里留言，没想到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卓宇恒在oo上秒回。 宇称真的不守恒：那是期中项目。 宇称真的不守恒：我上台演音乐剧了！ 宇称真的不守恒：嘚瑟.jpg 宇称真的不守恒：现场视频.mp4 方书墨点开视频，缓冲了几秒后，一个还算清晰的观众拍摄的视频播放起来。 卓宇恒穿着那身行头，在台上围着另一个女装男人用米语边扭边唱： “因为我是高大的金发美人， 我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为什么要害羞地坐在观众席， 其实艾德娜，你才是应该登台的人。 世人说白和瘦才是美， 照我说那就是放x。 因为女士们，丰腴潮流重返， 黄皮肤一样动人。 无论什么身材穿什么尺码都请跟我来， 当你能拥有参天巨树，就不会再为小木棍失神。” 卓宇恒的唱腔十分百老汇，大开大阖那种，发声位置靠前，跟方书墨之前听他用美声方法演唱艺术歌曲时完全不同。这次他的情感表现和舞台掌控都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那种毫不违和的女性魅力，和发光体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掌控力，都让方书墨佩服得五体投地。 幽都方小爷：师姐，啊不，师哥，在下佩服。 幽都方小爷：比唱功比台风比女子力我都输了。 幽都方小爷：女装大佬惹不起！ 说是这样说，方书墨对于师兄穿女装一点也不惊讶，职业需要穿女装对于音乐剧演员简直家常便饭小菜一碟，再说了这个圈子打开柜门出去撒欢都不是大事，更何况只是女装。 宇称真的不守恒：师哥我牛吧 宇称真的不守恒：快夸我.jpg 幽都方小爷：师哥你进步太快了，上次见你跳舞还僵硬得像一根钢筋 幽都方小爷：怎么做到的？ 宇称真的不守恒：练呗 宇称真的不守恒：这三个月我狂练来着，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 宇称真的不守恒：怕被你追上啊，师妹 幽都方小爷：我哪追得上你？ 幽都方小爷：天赋好又勤奋 宇称真的不守恒：师妹你会说话就多说点，师哥爱听~ 幽都方小爷：不想理你并朝你扔了一只狗.gif 宇称真的不守恒：不开玩笑了，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吗？不只是我，师兄师姐们也都怕被你赶上 宇称真的不守恒：我就说老师怎么又收弟子了，之前说好了我是关门弟子的呢呢呢！ 宇称真的不守恒：原来是看不得我们太安逸啊~ 宇称真的不守恒：哎呦，都三点了，我得去睡了 宇称真的不守恒：下线前，师兄给你留个作业吧 幽都方小爷：好呀，来吧！ 宇称真的不守恒：我演的这个是哪个音乐剧你知道吗？ 幽都方小爷：发胶，hairspray 幽都方小爷：难不倒我 宇称真的不守恒：你在这部剧里面随便选一段女声的唱段，周末练练，下周我检查作业哦~ 幽都方小爷：没问题，到时候吓你一跳 宇称真的不守恒：期待~ 宇称真的不守恒：我真得下了，明天肯定会有黑眼圈 宇称真的不守恒：886 卓师兄的头像变灰了，但他并没有去睡觉。几分钟后，方书墨的oo收到了邮件提醒，她打开一看，师兄贴心地发来了《发胶》的整套谱子、歌词和原声cd的收听链接。邮件附件密密麻麻，正文却只有一张“快夸我”的表情图。 方书墨回了一张“此处省略三千字彩虹屁”的表情图，点开了收听链接。 剔除男声，再剔除合唱，最后按照对旋律的偏好，她挑了一首叫“我能听见钟声”的歌。 把歌听了无数遍，好容易忍到了周末，从学校回家方书墨就练了起来。 这首歌是关于一个活泼但不起眼的少女爱上了校草，她和校草接触并不多，但少女花痴发作浮想联翩，从将来怎样陷入热恋到婚礼场面如何都想到了。 方书墨唱了几遍，怎么都不满意，她找不到花痴少女的感觉。在灵魂碎片中翻找了一通，仍没发现什么启示，只能硬着头皮把歌练了又练。 到了交作业的时候，她和卓宇恒连上视频通话唱了一遍，果真被挑剔感情投入不够。 “师妹啊，这个唱得吧……有点平，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是没有，又不丢人。我们学校的男生一个赛一个幼稚，没意思。”方书墨撇撇嘴。 “我以为现在的高中生都挺大胆的。” “又不是演青春疼痛偶像剧，不弄个车祸绝症打胎劳燕分飞就凑不出六十集。再说了师兄你只不过比我大两岁，别说得好像有多宽代沟一样。” “为了更好理解人物，不如你去谈一个？”卓宇恒嘻嘻哈哈地打趣，一点师兄的样子都没有。 “那就麻烦师兄跟我谈一谈练习下喽。”方书墨有点小脾气，皮笑肉不笑地怼了回去。 见引火烧身，卓宇恒干笑了两声：“匈奴未破，何以家为，谈恋爱太影响我报效祖国了。” 视频通话的清晰度很差，方书墨看不太清楚师兄脸上的微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变正经了。 “想必老师也跟你说过，唱歌和表演一样，需要生活积累。有足够多的阅历，才能唱出对应的情绪，表演中强调的内心视象在声乐中也一样重要。”说着说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慢慢垮掉：“恋爱还是去谈一个比较好，不找男生找小姑娘也行啊。” 方书墨翻了个白眼，把视频通话切断了。 第二十六章 自我认知 虽然卓师兄不正经，但他的话却像当头一棒。方书墨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别人的生活中领悟自己的生活，看别人拍的电影读别人写的书虽然能更快地拓宽视野，但这些资料都是二手的。她不知不觉在紧迫感和惯性中忽视了自己的生活。 这学期开始时她转到了实验班，其实仔细想想，这个实验班也完全不用来。他们学校和其他高中有所不同，高二下学期才分文理科，比大多数学校晚了半年。这等于说方书墨高二在实验班待一个学期后，第二学期马上就要去文科班。不过这样也有歪打正着的好处，她的观察范围扩大了。 当她把向远方看的目光收回来，好好留意自己身边，就能发现学校生活虽然腻味，有趣的人却很多。 比如她现在的前桌，一个圆头圆脑圆脸圆眼的小姑娘，学习中不溜，性格傻白甜，暗恋同桌，喜欢吃零食和臭豆腐。小姑娘心无城府又爱聊天，几乎把整个人生摊开给方书墨看。 被小姑娘暗恋的同桌又是另外一种好懂，这个小男生皮相不错，家境也不错，养出几分傲娇来。他右手小指外侧有个茧，平常上课时爱趴在桌上写写画画，一看就是常练素描的美术生。 美术生的好友是火箭班的班长，公认的校草，坐上年级第一的宝座就不走的那种学霸。学霸校草不仅学习好，篮球也打得好，可以算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性格上却像个小太阳一样普照大地，一点架子都没有地把光芒播撒到每个人身上。 老师们就更有意思了。新班主任教英语，是个年轻的女老师，说话很温柔，声音特好听，手机屏保上的照片是今年火凤奖的新晋影帝蒋桦。每周五她都会特别开心，连上课的语气都更加轻快，看来也像所有上班族一样对周末有深情厚谊。 数学老师是个耿直的中年男人，烟瘾不小，教学十分有一套，但这对他选择股票并没有什么帮助，方书墨有好几次去教师办公室时都听见他在抱怨哪只股票又套了。 语文老师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谈吐和行事无不带有旧时名门淑女的优雅，琴棋书画皆通，诗词歌赋都晓，看起来仙气飘飘，但每周末都要买上一堆菜给小孙子做一大桌好吃的。 现实中的人没有单面的，跟纸上创造出来的角色不一样，跟那些模糊的灵魂碎片也不一样，方书墨像饿疯了的人面对一桌佳肴一样积累着。 时光飞逝，2186年转眼间就结束了，连2187年的第一个月也在紧张的学习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天是2月5号星期五，方书墨和颜星远迎来了过年前最后一节表演课，也是颜星远所有课程里面的最后一节。春节假期后，他就不再来余老师这边上课，要在家做最后的准备，迎接春节假期后马上到来的校考。 “今天，我要给你们带来的课程是，自我认知，直白地说就是如何识别出自我魅力。”余老师手端一杯咖啡，仍旧丧眉丧眼。 “你们看电视上那些明星采访时回答如何评价自己外貌这个问题，大部分人都口是心非地说自己长得不怎么样。什么差强人意、鸡飞狗跳、七上八下、呆若木鸡各种合适不合适的形容词都往上用，别信，信了你们就真呆若木鸡了。” “但凡敢往表演这条路上走的人，必然对自己的外貌有认知，有自信，就算他们自己瞎，从小到大遇见的那些人都瞎吗？” “颜星远，告诉我你收到过多少情书？” “老师，我……我没数过。”颜星远的耳朵刷地一下就红了。 “五封总得有吧？” “比那多……”眼镜男孩尴尬地玩着手指。 “方书墨，你呢，收到几份情书？” “老师我也没数。”精分少女大大方方地说，“每次升入新学校都有些同学比较大胆，但过一阵我不理他们就没人送了。” “所以说，你们都对自己是帅哥美女这点有明确认识，这是做演员最基本的要求。这些东西在学校里以前都没什么人系统地讲，以后会越来越受到重视。” “以前提的大多是演员如何贴近角色，而没有重视演员如何把自身的魅力带给角色。如果总按一个固定的模板去教你们演戏，长此以往，你们的个性和个人魅力都要被磨没了。按照我们的话说就是，演油了，没灵气了。” “做演员的第一步，要有正确的自我认知，知道自己的优缺点，知道自己魅力在哪，在认识自我发挥魅力的基础上，再慢慢让自己成长。” “今天你们要做的第一个练习，就是观察自己。你们先对着镜子观察自己二十分钟，接着我会给你们播放几段录像，内容是你们课间休息时聊天走动吃东西，对，是偷拍，因为那就是你们最真实的状态。” “都看完之后，你们要分别说出自己三个适合当演员的优点，和一个不适合的缺点，接着再说出对方的三个缺点和一个优点。” “好了，开始吧。” 方书墨仔细地打量镜中的自己，她的身高从去年的1.58米迅速蹿到了1.65米，估计未来的几年内还能再长个两、三厘米。虽然个子蹿得很快，并没有像许多青少年一样动作不协调，得益于长年练武带来了精准的身体控制。 她的肩不宽，腰很细，骨架小，上围勉勉强强，下盘坚挺，腿长，腰臀比虽不夸张，但有明显曲线，而不像大多数亚洲女性虽然瘦，从正面看却是水桶腰。由于肩窄腰细，尽管身上有不少肌肉，看起来仍很秀气。 方书墨知道自己并不是无瑕疵美女，她的眼睛长得很有特色，整个眼睛微微向上扬起，眼尾微收，内眼角下勾，眼型偏细，有一对大小适中的卧蚕，是很漂亮的桃花眼。她的眼距略远，鼻梁不算突出，眉骨不够立体，虽然也是小瓜子脸，但下巴较圆，算不上所谓的高级脸。她鼻子小巧，山根较低。嘴巴薄厚适中，但由于唇峰不明显，显得不精致，比较娇憨。 这些五官组合起来，给她的脸带来一种矛盾却和谐的气质。妩媚的眼睛，文艺的眉骨和鼻梁，少女感的下半张脸，这些要素糅合起来不仅没打架，反而让她能hold住不同的风格。如果加重眼妆的妩媚，配合凌厉的唇妆，再用修容粉让颧骨看起来更高，出来的效果就是妩媚却端庄的御姐。如果淡化眼妆，柔和唇妆，强调妆容的生活化，出来的就是或文艺或阳光的邻家少女。 再加上她极具感染力的笑容，又让她有反差极大的两种风格，笑起来就是灿烂的小太阳，不笑就是冷漠迷茫的厌世少女。 方书墨很满意自己的外貌，这副好皮相让她未来的道路很宽阔。说起来颜星远倒是和她长得相似，都是既清纯又妩媚的类型，满可以演一对儿兄妹。 第二十七章 第七宗罪 “好了。”余老师拍了拍手，“时间到了，不如你们先来说说自己和对方的优缺点，再看录像印证。方书墨你先来。” 方书墨自信地站起来，对着余老师和颜星远分别鞠了一个躬，“我认为，自己比较适合做演员的第一个原因是，我的信念感很强。从小到大都被人说自信过度，无论做什么荒唐的事都不会感到尴尬，我想这对表演很有帮助。第二点是记忆力很好，记台词和背景知识不在话下，语感也不错，对台词的韵律有帮助。最后一条优点是，我练了很多年武术，不仅对打戏有帮助，还有利于掌握文戏里肢体表演的分寸。缺点嘛我想想，可能我共情能力比较强，表演时容易失控，戏会太过。近期的目标还是为明年的艺考做准备，不过如果有演戏的机会，我会抓住的。目前最想尝试的角色是比较生活化的，贴近我现在年龄和形象的角色，远期目标是希望自己能出演跨度很大的人物，希望多做不同尝试，不想把自己圈死在条条框框里。” “颜星远的缺点啊，”方书墨斟酌了一下，“比较腼腆，有时会放不开。说话比较直，太容易相信别人。还有就是，近视，拍起戏来不太方便。” 轮到颜星远，他站起来行了礼：“我的缺点比较多，就说最重要的一条吧，我慢热，会导致拍摄进入状态慢，也会导致综艺感差。优点是，会跳舞，对于肢体的控制比较好。会唱歌，气息比较好。还有一条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心比较大，抗压能力很强。我想考九州戏剧学院，继续打磨自己的演技，最后能够用实力克服自己的不足，短期内最想接的角色是有个性有层次有挑战的配角。” “方方的优点太多了，我最佩服的是她和人物的共情能力是真的强，很快就能入戏。她的缺点我只能说出两条，一是她不太能认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演很有女性魅力的角色是总像隔着一层纱。” “第二点。”颜星远突然有些局促，“我知道自己不会说话，说这个可能有点交浅言深，方方，你太骄傲了。” 方书墨吃了一惊，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别人眼里留下这种印象。她见过很多骄傲的人，有真正骄傲的，有踩高捧低的，有用骄傲掩饰自己空虚内心的，她自问对于不如自己的人，从没有表现出不耐和不屑，那些“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的说辞，也不过就是中二地自娱自乐罢了。 “方方，我认识你快一年了，也是一起吃饭，一起流汗，一起奋斗，还一起进过警察局的兄弟了。”颜星远瞪大了那双狐狸眼，抿了抿嘴唇，看着有点委屈，“为什么你永远用一种旁观者的态度看着周围发生的事，永远也不让自己参与其中，就这样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地看着，看着我徒劳地想跟你做朋友？” “阿远，”方书墨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你不是爱上我了吧？” “怎么可能？”他斩钉截铁地否定，“我把你当兄弟，可是你真的太难接近了，也许是没有缘分吧。方方，我们做不成朋友没有关系，但不要让骄傲阻碍了你当个好演员，偶尔也往下面看一看。”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方书墨脸上挂上了两个黑眼圈。她前一天晚上和二三七讨论到很晚，得出的结论是，她的确很傲慢，尤其有了金手指之后更加飘了。 她目下无尘，仗着自己成熟把学校里的同学当成一帮小屁孩，看待老师们也用审视的目光，像观看电影一样品评他们的人生，除了身边最亲密的人，她看谁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你这也太欠揍了，”三哥抱着手臂用鼻孔对着她，“这样下去别说演员这种被放在显微镜下的职业，你就算当个无业游民也容易挨骂。” 方书墨没理他，她忙着在手机上点点戳戳。 幽都方小爷：筠哥，我今天下午去你那边没问题吧？ 筠帆济沧海：我坐昨天的夜班飞机回来了，下午在家等你。 方书墨抬起头：“我想通了，一个人一辈子交的真朋友本来就有限，懂我的人自然不会离开我。” 三哥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就嘴硬吧，你根本没想到颜星远能看得这么明白，又真敢说得这么没退路。” 她像没听见一样梳洗打扮出门，经过甜品店带上一小块草莓乳酪蛋糕，来到唐筠帆家。敲敲门发现没人应，她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筠哥，老唐，在吗？”她把蛋糕放在冰箱里，边脱外套边喊。 “在这里……”沙发上举起一只有气无力的手，唐筠帆抓着沙发靠背慢慢坐起来。 “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方书墨看到了他额头上的退烧贴，止住了话，“发烧了？” 唐筠帆叹了口气，蔫蔫地说：“杀青前进度赶得太厉害，片场又冷，主演们几乎都病了。我在片场的时候没事，还以为自己抵抗力强没被传染上，谁知道刚回来就撑不住了。” “吃药了吗？”方书墨把手洗好擦干搓热，走过去用手贴在他太阳穴上试了试温度。 “只吃了布洛芬。”他躺回去，头枕上沙发扶手。 “饿吗？我给你叫点外卖？”没办法，下厨是方书墨没学过也没打算学的技能之一。 “没胃口。”唐筠帆闭上眼睛，好像这样能缓解头痛。 “那我不打扰你，你睡会儿？” “不要，”他拉住她的衣服下摆，“你就坐这打游戏吧，我想看。” 方书墨发觉他病了之后一改平时大哥哥的模样，变得像个爱撒娇的小朋友。男人都有幼稚的一面吧，她翻着白眼想。在唐筠帆灼灼目光中，她打开了游戏家用机，拿好手柄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盘腿坐下。 内森·德瑞克在电视屏幕上像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开枪扫射。方书墨靠在沙发前，感受着身后二厘米之外不断传过来的热度。 “小筠哥，我真的很傲慢吗？”方书墨看着内森·德瑞克中枪，游戏画面渐渐变暗，轻轻地问。 唐筠帆没回答，似乎是睡着了。 方书墨没等到回答，把游戏重新开始，内森·德瑞克原地满血复活，又开始蹦蹦跳跳。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滚烫的手搭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第二十八章 心理咨询师唐筠帆 “还以为你睡着了。”方书墨放下手柄，把唐筠帆额头上已经失效的退烧贴撕下来，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还是有点热，再量一量吧。筠哥你家体温计放哪了？” “抽屉里。”他缓慢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沙发靠背里。 方书墨成功地在抽屉里找到一支耳温计，对准耳道插了进去，唐筠帆敏感地缩了一下。 “37度6，”方书墨把脑海里不算多的照顾病人的常识过了一遍，得出最完美的结论，“喝点热水吧。” 看着她严肃的小脸，唐筠帆忍不住笑了出来：“别担心，我体质不错，歇歇就好了。” “那你躺好，”她给他拿来一条毯子，“还是再睡会吧。” 唐筠帆坐起来把方书墨拉到身边，说：“你别走，陪我聊聊天。” “聊什么？”对照顾病人并不擅长的少女觉得，既然他想聊天，自己必须舍命陪君子。她乖巧地在他身边坐下，提供了自己的肩膀和一双倾听的耳朵。 “你上次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我还没说我小时候。”他一半重量靠在沙发靠背，一半倚在她肩膀。“我小的时候心脏不好，不能做剧烈运动，也不能上体育课。爷爷奶奶总觉得我特脆弱，怕同学们打闹影响到我，也不知跟老师说了什么，结果就是，我被全班孤立了，几乎没有一个小朋友搭理。” “小学男生之间友谊是在教室里打闹和操场上追逐中积累下来的，男生和女生之间又基本不说话，我这个异类在班级里就是个透明人。那时候我学会了用骄傲的面具保护自己，假装是我先不理他们，而不是相反。” “后来我做了手术，身体好起来，但是被孤立的状态是改变不了了。慢慢的我学会了独处，也明白了和大家一样并不是必须的，总会有人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又何必追求泯然众人？” “初中时，也许是因为独处的时间太长，我比别的同学成熟稳重，学习和文体活动也都比较拔尖，身边自然围绕了一群同学，并不需要我和大家一样，反而是大家想和我一样。我突然一下从缺乏自信变成自信爆棚，傲气就跟着来了，现在回想起来，挺傻的。” “进了高中之后，我开始觉得那些围上来的人很烦，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擅自把我想象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当发现我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又擅自离去。接着我的叛逆期就来了，”他摸摸左边耳垂上的三个洞，“喝酒抽烟打架逃学，幸好我本质上还是个比较怂的人，没犯过原则上的错误。” “那段时间，学校没少请家长，我爷爷看闹得太不成样子，把我爸叫回来了。从小到大，他永远都忙，不是在剧组就是在去剧组的路上，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出现。” “我爸那人根本不耐烦应付小孩，连揍我一顿都不肯，直接给我办了休学拎去剧组。他那时候在凉州那边拍一个戈壁滩的场景，我被晾在场边晒了两个星期，晒得脖子都脱皮了。” “凉州的拍摄场地什么都没有，在身体对热、干燥、无聊等负面感觉都麻木后，我倒是能再次静下心来思考，思考到底想拿自己的人生干什么。我的那些傲慢，到底是因为自己太脆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究竟有什么资格对别人傲慢？”唐筠帆声音越来越低，重量慢慢完全压在方书墨肩膀上。 “如果骄傲是因为你对坚持努力坚持原则的自我很满意，无可厚非，如果你的傲气是为了标榜自己与众不同，那么大可不必。傲气会让你的路越走越窄，也会让你错失很多本该会跟你投缘，让你感到有趣感到温暖，能和你同路一起走下去的人。” 方书墨看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动作小心地扶他躺好：“小筠哥，真抱歉，这种时候还让你费心。” “咨询费，一小时二十万。”他闭着眼睛说，声音里带着温暖的笑意。 “先欠着，”她拿出体温计又量了一次，“温度降下来了。”方书墨拿起水杯喂了他一点。 “谢谢。”看他喝完水再次躺好，她轻声说，“你先睡会吧，咱们下次再接着聊个四十万的。咨询费我欠着慢慢还，你可不要嫌弃我还得慢。” 他闭着眼露出了笑容。 ……………… 确定唐筠帆的助理会来陪伴之后，方书墨才离开他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了出租车，她踩着灯光和残雪铺满的路面回家。 “说起来，”在脚踩积雪的沙沙声中，三哥开了口，“按农历算，今天是我们的一岁生日。” “准确地说是三百八十四天。”小七一本正经地符合。 “汪汪。”二狗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呀。”方书墨仰起头，天空又开始飘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她脸上。 这一年真是疯狂的一年，被金手指砸一脸后她人生的道路硬生生转了九十度，大踏步迈向新的方向。在这条新的道路上遇见了太多的人，其中有两位让她钦佩仰慕的老师，一个总能督促她进步的师兄，还有一个希望能和她一起并肩走很远的战友。 真是幸运啊，她何德何能才得到了这些良师益友的扶助。虽说真正入行之后，不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身边围绕着好人，有了利益冲突后她总有一天会变成靶子，也会跟别人争名夺利。但她希望自己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个晚上，这个她在迷失之后得到了朋友的帮助，重新找回方向的晚上。 “我要成为……成为最好的女演员，对，先拿个视后再说。”方书墨突然中二之气爆发，向天举起一根手指，“先拿个视后，再拿个影后，再拿个什么后，大红大紫，成为霸道总裁，走上人生巅峰，拍自己的电影电视剧，让我的朋友们都能走得顺利，道路宽阔。” 说完，方书墨掏出手机，给某个人发了一条信息。 幽都方小爷：阿远，我们九戏见，不见不散。 几分钟后，oo软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输入了三分多钟，对方发来一条很简单的回复。 一闪一闪亮晶晶：好 第二十九章 放下心防 2187年的寒假在冬天的最后一场雪里结束，在新学期，文理科终于分班了。方书墨按计划进入了文科班，她记忆力、逻辑和语感都不错，只有理科思维不太行，为了文化课成绩能考得高一些，最终选择了文科。尤晓和高杰都选了理科，她在实验班比较熟的几个同学也大都去了理科班，唯有坐她斜前方那个被暗恋的美术生和她一样念了文科。 春节假期结束后，方书墨也继续去余清歌老师那听课，她的课业被加重了。上个学期她是每周末两个下午再加上周五下午去余老师那报到，周六上午则去郑教授那上课。现在她不仅周末的下午都要花在表演课上，周中也要抽出三个半天过来学习。她跟学校那边已经说好了，倒是不担心考勤问题，毕竟艺术生，学校还是很理解的。按理说，一般的表演艺术生大都在高二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开始集训，一直集训到校考结束再回学校专攻文化课。余老师这么早就加了这么多课，方书墨也问过为什么。 “今年下半年，我对你有个安排，”余老师面上很冷淡，话里却对学生满满的责任心，“有部剧，我朋友正在攒本子，下半年开拍，对你来说会是个很好的锻炼和考试。” “老师，谢谢！”方书墨知道没有什么机会是理所当然平白得来的，所以十分感激老师的好意。 颜星远从过年后就没有再来，应该是参加完校考就直接回学校准备高考了。他留下的空缺维持了几周，到李花盛开的时候，来了一个新同学。 新同学叫温如澄，也是个男生，和方书墨一样读高二，年纪比她小几个月。他性格十分腼腆，来了两周，除练习外和方书墨说的话还不超过五十句。他的长相和性格反差很大，这位弟弟浓眉大眼双眼皮，高鼻梁深眼窝，长得剑眉星目明艳凌厉，十分有攻击性，一看就适合演邪魅反派。 他的性格和桀骜一点都不沾边，不熟的时候腼腆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微笑点头。熟了之后话也不太多，但会时不时皮一下，抛出个大多数人听不懂的梗。 有一次课间休息，方书墨发现温如澄躲在角落里戴着耳机拿着手机看什么，凑近一看，是米不列颠足球超级联赛的直播。她不是球迷，但方爸爸是，偶尔她也陪着老父亲看几场球赛当作亲子活动，对于米超的形势还算了解。四年前的多国世界杯，方爸爸还带女儿去了现场，那真是无忧无虑的一个暑假。 “这是利物池和埃弗屯？德比呀？”方书墨凑上前说。 “你也看米超？”温如澄像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一样，脸上凌厉的线条瞬间软化，惊喜地问，“你喜欢哪家俱乐部？” “我不算球迷，”她说，“偶尔看看罗马甲级联赛，比较喜欢国际米拉诺。” “上礼拜冠军杯小组赛国际米拉诺对车尔西那场你看了吗……”他瞬间兴奋，语速加快百分之二百五，“国际米拉诺那防守真是绝了……” 这小孩像专业足球解说员一样嘴皮子利落无比，他哔哔了五分钟，方书墨愣没插上一句话，只能稀里糊涂答应了有空一起看球的邀请。 从那以后，温如澄和方书墨的关系就亲近起来，他会时不时蹭过来，傻傻地分享一个冷笑话，或者眉飞色舞地谈起米超最新战况。 方书墨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防没那么严重了。她的傲慢，本就有不能对别人说出口的原因。自从被金手指找上，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应该争分夺秒，抓紧一切时间共鸣灵魂碎片或是吸收知识。仿佛每时每刻都被一条名为疯狂的怪兽追赶，在无数夜晚的无尽噩梦里，那带着腥臭的尖牙贴着她后颈划过，离死无葬身之地只有分寸之差。她想活下去，想精神健全地活下去，她没有时间交朋友，在不自觉中一直绷得像拉满的弓。 自从和唐筠帆那次“心理咨询”，方书墨发现自己能放松下来了。事情没有那么糟，金手指虽然带来了压力，但也带来太多优势，如果再用一种“为什么是我”的自怨自艾心态逼迫自己和周围的人，那就太过矫情，连老天爷也会看不过去降下一道雷劈了她吧。 毕竟她的努力和挣扎是为了生活下去，而不仅仅是为了生存。 其实唐筠帆的劝解对方书墨的心结并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但也许是那天他揉她头发的那只手，让她焦躁的脚步停下来，回顾自己走过的弯路，调整方向重新出发。 现在她允许自己忙里偷闲发会呆，也能够在周末晚上和温如澄偷溜到足球酒吧里看比赛，在这些偷懒的时刻，她不再惶惶不安。金手指砸脸之后，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真正地活着。 方书墨不禁对被她的冷漠推开的人产生了歉意，但也没想去挽回，毕竟机缘过去了不能强求。而摆在面前的新缘分，不能让它溜走。 最近他们在按照格氏的身体性练习训练自己的台词和形体，格氏的理论是创作建立在演员严格训练的基础之上的系统，主张通过大量系统的高难度形体和发声练习，帮助演员消除自己身体和内心对表演的障碍，在足够松弛的状态下，发掘出自身具备的最大潜力。 “不对，你这个不太对。”作为提前一年开始表演学习的前辈，方书墨还是很有资格指导温如澄的，这小孩也非常虚心好学。 “你到这边来，对着墙练习，听自己的回音。”她把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小孩推到墙边，“要尝试从外部去听自己的声音。” 温如澄练了一会，方书墨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学过唱歌，这发音的方式，是歌唱家调整嗓音的方法，而不是针对演讲和念白的调整方法。”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啊？”小孩有点懵。 “来，我教你……” “你把自己的手交叉放在肚子这边……” “深吸一口气，感受……” 余清歌看着小鸭子般挤在一起的热情小老师和虚心小学生，轻啜一口咖啡，想起了之前和唐筠帆的电话。 “师父，我觉得书墨这孩子心里藏着什么事，总不能解放天性，还要师父多费心了。” 自己教书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余清歌摇摇头：“我自有办法，你还是想想自己吧。你要接的那部战争剧是个大坑，再考虑考虑。” “也没什么好考虑的，”唐筠帆叹了口气，“我爸的安排，是个坑也得往下跳啊……” “老混球，”一提到唐筠帆的父亲唐三叠，余清歌就有些咬牙切齿，“连自己的儿子都坑……” 想起老混蛋让她坏了心情，余老师觉得带着这样的情绪继续喝咖啡是对获奖咖啡豆的亵渎，于是放下咖啡拍拍手，“休息结束，继续上课。” 第三十章 剑舞 6月初，高中教学楼前那排木槿花开了，紫色混杂粉色分外明艳。虽然月底高中会考就到来了，考完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但高二的学生们的心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校庆上。这次校庆有些与众不同，是庆祝学校成立三十周年，校方打算举办一台盛大的节目，就在期末考试后上演。 方书墨猜测，面前这个期期艾艾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的小姑娘，肯定是打算和她谈校庆的事。 这姑娘是他们文科班的文艺委员，平时跟她不太熟，但因为班里的艺术生只有方书墨一个是表演方向，想也知道，肯定是会被邀请参加校庆的。 文艺委员软绵绵地对方书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她参加校庆为班争光。如果是几个月前，她肯定认为参加活动是浪费时间，但放下心防后，她觉得为什么不参加呢，也算是乏味的高中生活里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 得到首肯后，文艺委员兴冲冲地问：“你打算出什么节目呢？唱歌吗？” “唱个歌也行……”方书墨有些犹豫，“大家是不是都想唱歌？一共有几个节目，报名唱歌的有多少？” “我从筹办委员会那得到的最新消息是，高一加高二一共十八个班，一个班出一个节目，一大半都报的是唱歌，再加上校合唱团肯定要唱，老师代表也有可能是唱歌，高三学长们没有时间好好准备，估计也是唱歌。” “筹委会肯定会调整的，否则就成歌唱比赛了。”方书墨想了想说，“现在的节目单不会是最终版本，你先给我报一个唱歌，之后我有什么新想法再改。” “好，那就这么定了！”文艺委员兴奋地点头，像是怕她改变主意，“我这就报上去！” ……………… “演什么好呢……”周末去余老师那上课的时候，方书墨跟温如澄嘀咕。她现在已经能把生活中遇上的小趣事和小烦恼拿来跟这位弟弟分享，两人经常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大多是她说他听。 “唱个歌是最简单的，如果说要演小品，别人又搭不上你的戏，相差太多看起来尴尬。”温如澄很努力地分析了一波。 “我觉得也是呢……”精分少女还在思考，“你说我来段武术表演怎么样？” “好呀！太好了！”温如澄兴奋地一拍大腿，“你打起拳是真的帅！”他抓了抓刘海，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方方你会舞剑吗？要是能穿上古装舞一段剑，肯定效果爆炸！” “舞剑啊，”方书墨捏着下巴想了想，“我小时候倒是学过太极剑套路和长穗剑套路，不过好几年没练了。” “真的好想看方方姐舞剑！”温如澄星星眼。 她走到房间中间，活动了一下手脚，照着回忆打了一套太极剑二十四式。 温小朋友用力鼓掌，邪魅明艳的脸上露出天真崇拜的表情，让方书墨有点不忍直视。 ……………… 下定决心后，方书墨就给自己当初的武术教练打了电话，补了两次课，把剑术套路大致上捡起来了。她结合太极剑、短穗剑和对刺剑套路，选取中间最漂亮最炫最带感的动作，自己编了一套套路。又选了一首最近热播的仙侠剧的片尾曲作为配乐，又有侠气又应景。 万事俱备，只欠服装，方书墨抱着手机正琢磨该找谁借衣服，铃声突兀地响了，弹出一条信息。 一闪一闪亮晶晶：我在九戏等你 精分少女被突然弹出的信息吓得手一抖，电话就拨了过去，在响了半声之后被迅速接起来。 “方书墨！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电话里传来颜星远的声音，半是抱怨半是试探，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楞了一下，方书墨笑了，油嘴滑舌地说；“哪儿能啊，小星星。祝贺你考上了九戏啊，名次怎么样？” “全国第三！”小星星的声音里充满了求夸奖。 “恭喜啊，你太强了。快出来我请你吃饭，也让我沾沾学霸的光。” “好！好！”小星星喜滋滋地，忙不迭就答应了，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他俩别扭了几个月是因为什么。 两人聚在常去的老地方——一家主打烤串、米皮、牛肉面的小馆子，每人面前都摆上一堆肉串肉筋大腰子北冰洋，胡吃海塞一番。 眉飞色舞地科普了一堆校考的注意事项和亲身感受之后，颜星远问方书墨近况。在得知方书墨要为校庆舞剑，他一定要亲眼看，不由分说拉着她去了他常去的一家舞蹈练习室。 在练习室里，方书墨用手机播放伴奏，把那套舞剑套路给颜星远演示了一遍。 “怎么样？”她很期待听他的意见，毕竟他练舞蹈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动作做出来好看，他最明白。 “幅度挺好的，但是张力不太够。这里，配合着音乐，快的地方够了，但慢的地方不够慢。唉，该怎么说呢，你看看这样好不好。”说着，颜星远也活动了一下手脚，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示范了一遍。 他没有练过武术，但舞蹈功底十足，虽然动作的幅度不到位，但身体韵律特别美妙。该快的时候快，该慢的时候慢，慢时积攒的期待感在动作加快时一下爆发出来，看得人热血沸腾，又能感受到这套动作里的侠气。 颜星远虽然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个不知从哪摸来的痒痒挠充作剑，但表情动作和体态让他看起来就像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忠义剑客。方书墨鼓掌叫好，忍不住把痒痒挠拿过来，照着他修改的套路也来了一遍。 不知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还是因为她对于这段剑舞的理解和颜星远不一样，同样的动作在她手里使出来，看起来并不像侠客，而像一个清风明月浊世难容的谪仙人。 “啪啪啪。”舞蹈练习室和颜星远十分相熟的管理老师也忍不住鼓起掌，她用极大的热忱建议他们一起合作这段剑舞，因为两人风格的反差让他俩的舞段都更有魅力。 “不行啦，这是她校庆晚会要用的节目，我跟她不是一个学校的参加不了。”颜星远连连摆手。 “其实……”方书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搭档，“也没有什么不行的，把动作再编排一下，咱俩可以拍一段双人版的，不过要多借一套衣服，还要找个场地。” “真的可以吗？”小星星眼睛都亮了，他祈求地看向管理老师，“老师，您帮我们借服装好不好？” 管理老师看着他兴奋的小脸，心下一软：“可以，场地我也可以帮你们联系，费用你们自己去谈。” “摄影、录音和灯光师我去问问余老师。”方书墨深知余清歌的刀子嘴豆腐心，明白这点要求老师肯定会满足她。 可以大干一场了，她摩拳擦掌。 第三十一章 谪仙人与女死神 经过半个月的磨合，到会考结束时，除了之前讨论中的双人版，方书墨和颜星远编出一段全新的双人舞，与她自己跳的剑舞完全不同。 在这段新的舞蹈中，颜星远的武器从剑换成了长枪，他的动作自长枪的武术套路修改而来，比长剑版本更男性化，勇武凶狠，比起侠客更像个战士。 而她的版本改变得愈发彻底，从第一个版本里的谪仙人，变成了一个死神。她的动作也比起武术更像舞蹈，比第一版有了更多和他的肢体互动。在这个女死神和战士的版本里，她会像女妖一样迷惑他，像人偶师一样操纵他，像死神一样结果他。而他，会始终像一个战士，像一个面对着神也要抗争的人类，抵抗她的诱惑操纵和杀意，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百死其尤未悔。 挑服装那天，温如澄一定要跟来参一脚，这小孩对舞剑和拍摄都十分感兴趣。颜星远是第一次见到他，虽然通过方书墨，他们早都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刚开始，颜星远隐隐有些针对温如澄的敌意，说话语调怪怪的，握手力度也有点大。但很快，他就发现温如澄这个铁憨憨一点异样都没察觉，还傻乎乎地说什么“哥我早就想认识你了”。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颜星远一口怨气烟消云散，伪修罗场还没成型就消失了。 由于双人舞有两个版本，他们打算挑四套衣服。双人剑舞版方书墨给自己挑了一套白色为主的男款古装换上，以模拟求道修仙化外之人的感觉。这套衣服包括最内层的浅灰色薄纱交领中衣，中间搭一层白色交领直裰，外面再配一件对襟白色大袖衫，灰色腰封配白色腰带。腰封没有扎住最外层大袖衫，大袖衫下摆和白色裳裾摆动间露出些许灰色薄纱，显得更加仙气飘飘。这套衣服完全没有印花、绣花或提花，全部都是麻或纱的材料，突出了世外感。 颜星远试穿的服装正相反，最内层是白色交领大袖中衣，中间是浅蓝色云纹暗花交领大袖直裰，外面套蓝灰色云纹提花半臂，蓝底银线绣花腰封，白色腰带配银蓝色流苏。半臂扎在腰封里面，勾勒出精瘦的腰腹，下摆在转动时猎猎生风，侠气满满。他身高1.84米，肩宽腰细，长期练舞塑造了完美的肌肉线条。这半年方书墨又长高了4厘米，现在净高已经有1.69米了，两个人站在一起的身高差十分完美。 两人为了试验服装和鞋子是否影响动作，当场把剑仙侠客版的双人舞走了一遍，并让温如澄用手机录下来。这套动作并没有多少互动，更多的是你跳你的剑侠，我跳我的剑仙，互为倒影互为映照，同样的动作更凸显他侠气盖世，她仙气出尘。仅有的几个对视，用剑指着对方，冲向对方接身影交错的互动，让大多数时间里的若即若离更有张力。 双人舞结束，方书墨和颜星远同时转向温如澄，异口同声喘着气问：“怎么样？” 温如澄看得鼓掌都忘了，大张着嘴憋出一句没头没脑的发言：“你们俩好配啊。” “没问你这个，快说你对剑舞有什么感想？” “谁跟她配了，我们是哥们儿！” 这回同时张嘴的两个人抓的重点完全不同，温如澄被两个人同时瞪着，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以小动物般的直觉迅速理解了谁才是食物链顶端的那个，谁的问题才应该回答。 “姐，哥，刚才那段超燃的！不过我总觉得哪里有点欠缺……嗯，也许是发型不对？也不是……我说不好啦！” 方书墨和颜星远把手机上的录像反复看了几遍，找到几个小毛病，重新排了一遍之后，还是觉得哪里差点东西，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问题所在。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他们继续挑第二段舞的服装。 这段舞蹈的主题是死神和战士，方书墨毫无疑问地选择黑色，她挑了一套内层是黑色交领中衣，中间是黑色对襟襦裙，外面是对襟大袖衫的服装，有着黑色腰封和红色腰带。和她刚才那套一样，都是外层大袖衫没被扎住，可以随动作自由飘动。这套衣服除了最内层的中衣，全部是纱制的，随着肢体舞动时显得鬼气森森，红色腰带在衣裙中若隐若现，好像不祥的鲜血。 颜星远的服装更加复杂有趣，腕部皮甲和皮质腰封扎住灰白色麻布裤子和直裰，上身外罩一件银灰色半身胸甲，当然这不是真的金属盔甲而是塑料制成，但质感很逼真。他使用的长枪是方书墨通过爷爷找到奶奶师妹的关系，借到的戏曲用道具，结实轻便。他拿过来试着舞动了一下，虎虎生风，还挺像回事。 他们照例跳了一遍，让贴心小助手温如澄录下来，再反复看，研究到底哪里不对。看着看着，方书墨发现了问题。 “这两版，都是表现人和非人的碰撞，我的非人感不够。”方书墨捧着手机皱眉，她自问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把自己的表现力发挥到十成，再多的，就是她现阶段做不到的了。 温如澄和颜星远似乎是同时被她的话启发了，对视了一眼。 “姐，你的颜，不是死神那一路的啊……”温如澄斟酌着用词。 “一定要非人感的话，你演个狐狸精肯定合适。”颜星远口无遮拦，“你的眼睛，就像个小狐狸。” “那总不能把眼睛遮上吧？”温如澄很为他们着急，焦虑地咬着嘴唇。 “遮上眼睛……”方书墨若有所思地站起来，从挑剩下的一堆衣服里找出一条红纱披帛，“阿远，帮我系上。” “真蒙眼啊？不是吧？那你还怎么跳舞？”颜星远一边反驳，一边乖乖地帮她系好。 那条红纱披帛很宽，不仅蒙上了眼睛，把上半边脸都遮住了，只有眉骨的轮廓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死神的庄严感突然浮现。 “你别说，这样还真合适，绝了。”颜星远端详着蒙眼的方书墨，不住点头，“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不过你这样能跳舞吗？” “定点的动作没问题，”方书墨很自信地原地转了一圈，“这个纱挺薄，睁开眼睛是能模糊看到的，但睁眼拍出来就不好看了。我可以试试在需要的时候偷睁眼，拍摄时再用剪辑避开睁眼时的特写。” “那我们得多练了，配合得再默契些。”颜星远自觉地帮方书墨把红纱解下来，向她递过去，“有我在尽管放心，不会让你受伤的。” 她笑着接过红纱：“那就靠你照顾了，小星星。”有搭档的感觉，真不错。 温如澄捧着手机，莫名其妙地感觉肚子饱饱的。 第三十二章 校庆演出 方书墨听从小伙伴们的意见，在剑仙和剑侠版双人舞里也用一条白色腰带蒙上了眼睛。因为腰带更窄更厚，她的视线受限，除了有光感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两个小伙伴把周围的杂物都移开，给她清理出一块足够安全的区域。 她练习了一会，发现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肌肉，即使失去视觉，也能通过控制步伐和动作幅度，把自己的位置限制在一定范围。经过金手指的增强，她除了记忆力大幅改善，五感竟然也有小幅加强，再加上多年习武，没想到竟然综合出如此效果。 和颜星远配合着正式走了一遍，在两人冲向对方那个关键动作时，她把信任完全交付给搭档，毫不留力地冲向预定的方向和位置，信任对方能百分之百不犯错。她做着动作，听着颜星远衣袂摆动的声音，感受他擦肩而过带来的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和对方同步了。 摘下蒙眼布条，方书墨和颜星远相视一笑，她觉得这段舞稳了，死神战士那段还得再练，但也没有大问题。 ……………… 期末考试最后一科刚结束，方书墨丢下笔直奔大礼堂，进行最后的准备，正式演出就在这天晚上。 她给自己梳了个类似道士的朴素发髻，用白色纱带把头发扎住。在正式上台前，台上的危险物品被清理一空，除了边角处的音响设备和灯光设备，并无其他绊脚的东西。即便如此，台下的校庆筹委会老师和学生会成员仍旧捏着一把汗，默默祈祷演出成功。 主持人介绍完毕，灯光熄灭，方书墨的蒙眼白绫早已扎好，只漏出一点缝隙让她走动方便。在黑暗中，她走到台上的预定地点，调整好白绫的位置，等待音乐开始。 音乐响起，一束光打在方书墨身上，她听见台下的欢呼，但一点也不在意。在失去视觉后灰蒙蒙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她的剑，旋转跳跃闭着眼，她似乎像真的剑仙一样，手中有剑心中有道，在黑暗中也能发出光来。 一舞结束，她在黑暗中喘气，听见下面掌声雷动满堂喝彩。灯光再次亮起，她摘下蒙眼巾鞠了一躬，下台之后仍感觉手在微微颤抖，不是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二狗已经按捺不住情绪，兴奋得摇着尾巴满后台乱跑乱跳乱叫，三哥和小七坐在方书墨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很开心？” “现场表演真好啊！有观众回应太赞了！”在自己的分身面前，所有矜持都不存在，方书墨露出一个极符合自己年龄的小少女的幸福笑容，握着拳对自己挥了挥。 “以后机会多得是。”三哥揉了揉方书墨的头，虽没有真实感，却带来一阵温暖。 她换回日常服装，解开头发，回到同学中间，被热情的小伙伴们拉着拍了无数张照片。平常在班级里十分低调的她，这天晚上成了风云人物，这让她很不习惯，幸好第二天就放暑假了。 那晚太多同学拉着方书墨聊天，好奇的同学们问她关于艺考关于娱乐圈关于追星的各种合适的或不合适的问题，问得她难以招架。兴奋的同学们围着方书墨，把想过来打招呼的高杰和尤晓挤得好远，方书墨在文科班唯一的熟人，美术生杨彬彬和他的校草好友也被挤开，没和她说上话。方书墨第一次认识到了，为什么那些演员明星会有助理来帮他们处理生活琐事，把他们和普通人的生活隔开。 感谢余老师的介绍，几天后她就要去参加一个剧组的试镜，剧是一个讲高中生活的校园剧，她已经拿到了试镜剧本，正在练习。 不过在走之前还有几件事要完成：第一，录和颜星远合作的舞蹈视频；第二，找一个经纪人；第三，找一个助理。 舞蹈视频拍摄很成功，有过一次拍摄经验的方书墨对被镜头怼脸十分适应。颜星远一开始有点放不开，但在深呼吸慢慢入戏后，他也发挥出了最好的状态。两个人互相扶持，相辅相成，你来我往，共同完成了这两段舞蹈。 他的文化课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远远高过了九州戏剧学院的录取线，成功以全国第三名进入了九戏。他也在他的小姨，也就是余清歌的介绍下，加入了一家娱乐公司，慢慢开始在娱乐圈打拼。 ……………… 一个月前，当方书墨在晚饭桌上提出想找个经纪人时，方爸爸丢下筷子一拍大腿：“墨墨，你等爸两个月，爸给你成立个公司，咱们正式进军娱乐业，赚不赚钱都是次要，你开心就好。” 方书墨翻了个大白眼：“爸，你可别，我还不想被人戳脊梁骨骂带资进组，也不妄想建立什么大墨墨宇宙。” “可是墨墨，娱乐圈捧高踩低你也知道的，爸怕你受欺负。”方海晏一个虎背熊腰人模狗样勉强算帅的大汉，半点脸都不要地对女儿开启卖萌模式，眨眨眼嘟嘟嘴，把女儿筷子上的菜都吓掉了。 “可我想先自己打拼一下，磨炼演技，等差不多了咱家再进军娱乐业，也别亏太多了。”方书墨瞪了一眼不着调的爹，“你钱挣得不容易，别乱花，乖啊。” “闺女你太懂事了……”老父亲热泪盈眶，小女儿生无可恋。 “嗯哼，”还是方爷爷一声咳嗽，把话题拉回正轨，“广虚啊……”他和蔼可亲语带威胁地叫着方爸爸的字，一下就让年近半百的老方正襟危坐起来。“墨墨的事儿，我都给她想好了，一定合她心意。” 方爷爷慢悠悠地开口：“你还记得裘奶奶吗？前几年你还小的时候，每年初一都去她家拜年来着。这几年她身体不好，去暖和的地方修养了，我才没带你去。” “我记得，那个特别有气质的裘奶奶。”方书墨回想起那位老人家，每一根白发里都透着优雅，“裘奶奶家炖的牛肉特好吃。” “小裘艺名叫裘小苑，是你奶奶的师妹。”他脸上浮现出回忆的微笑，“说是师妹，其实算你奶奶半个徒弟，她们师父走得早，你奶奶是大师姐，后来的师弟师妹都靠她传艺。” “你奶奶自己名声不显，带出的这些师弟师妹却都名声大噪，能占九州国家京剧院小半壁江山。” “小裘她家晚辈没吃京剧这碗饭，但也在圈子里讨生活，听说开了个艺人工作室，干得还不错。我跟她说好了把你送过去，你跟着他们几年，等站稳了脚跟，自己也知道该朝什么方向走，再好聚好散。” “楮白，我现在这么叫你，是把你当大人看。记住我问你的那三个问题，好好干，不要辜负奶奶留下的情分。” “是，爷爷，我明白。”方书墨腰板挺直如松。 第三十三章 老板你好 方书墨去泉溪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谈合同时是一个周四，她不是独身一人，身边跟着方爸爸的私人法律顾问——薛律师。方书墨还没满十八，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抱过她，还被她尿在身上过的薛律师充当了临时监护人。 来之前方书墨查过泉溪文化的信息，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裘泉真，看姓氏是裘奶奶的晚辈。裘泉真就是大名鼎鼎的衣泉，是闻名九州的畅销小说家，写作速度惊人，题材多样，手里攥着三、四个大卖的系列，是近年来通俗文学界最红的名字。 几乎没几个年轻人没看过衣泉老师的书，方书墨就读过他的十方井系列和不周山系列，对讲冒险寻宝的十方井系列特别着迷，一直在等最新一本。 裘泉真大学里读的其实是导演专业，他毕业于上京电影学院，毕业后像众多初出茅庐的年轻导演一样无戏可拍，只能曲线救国写写剧本，没想到最后靠小说一举成名，一发不可收拾。他创作欲望极强，七八年间写了二十多本畅销小说，赚得盆满钵满之后，终于走回了导演的路。拍了几个大受好评的短片后，他又把自己的处女作拍成电视剧，得到了还不错的评价。那之后他缓下了导演的工作，转去开了娱乐公司。 开公司的几年里，裘泉真的定位在精不在多，投资了几个电视剧，签了三、四个演员，虽然都不算一线大咖，但也是个人风格强烈演技也在线的好演员。 最火的一个叫庞立荣，今年二十六，模特出身，长相刚毅又高级，签约第一年就参加了一部大制作的历史剧，饰演了一位以身殉国的将军，进入了大众视线。之后他又接了一部大受好评的军旅剧，饰演男二号，真正火了起来。目前他咖位稳定，演技得到认可，有一定号召力，能担电视剧男一号。 另外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叫华辛城，还在九州传媒大学念书，学的是播音主持。他形象不错，身材高挑，误打误撞地参演了一部校园偶像剧，被裘泉真看好，签了下来。 还有一个在神州音乐学院念书的年轻人也被看中签下，他名叫安颢敏，形象不算俊朗，但乖巧讨喜，歌喉和演唱技巧特别厉害，还没正式出道。 公司唯一的一个签约女艺人名叫曾静何，从上京电影学院毕业有三年了，容貌出众，没毕业就被裘泉真签下来，先是接了一个宫廷剧里的黑心小白莲，小火一把，之后又连续接了几个恶毒女配类的角色。在几乎被定型之时接到了个刑侦剧的女一号，硬是顶着一张美貌绿茶的脸把这个女汉子角色诠释得十分到位，突破了自己的定型，一时间片约不断。 一共出道了三个艺人，两个已经火起来，另外一个上升势头也不错。由此可见，无论公司资源还是经纪人能力，泉溪文化都很雄厚。 前台小姑娘通报之后，把方书墨和薛律师引到会议室里。 裘泉真看起来是个长得特标准的兖州大汉，身材高大，面目凶恶，剃了个圆寸，戴一副平光眼镜，试图让自己有些文人气息。他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高挑的女白领，留着利落的短发，身着西服套装和高跟鞋，容貌普通气质不俗。另一位是个发际线岌岌可危，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材瘦小的男人。 “小方来了，”裘泉真爽朗地笑着走过来和二人握手，“按理你该叫我一声叔叔，你小时候我还给过压岁钱呢。” “裘叔叔，”方书墨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笑得有些腼腆，“那时候我还小，要是早知道裘叔叔是大名鼎鼎的衣泉老师，我肯定更想要签名啊。” “这是我的合伙人施正洋，咱们公司的cfo。这是我妹妹溪真，资深的经纪人，以后会是她带你。”裘泉真把身旁的两人介绍给大家。 “来了叔这就放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他操着带点兖州腔的普通话说，“以你的家庭背景，肯定不会在我这小庙里待一辈子。你跟叔说说未来有什么打算，叔看看怎么给你安排一条更好的路。” “裘叔叔，”方书墨眨着眼笑道，“我现在跟着余清歌老师学表演，明年打算考九州戏剧学院，还是比较有把握考上的，那样就有一年不能接戏。我之前在电视剧《乱世红颜》里客串过，反串了一个小男孩，不知道算不算出道。” “你是余清歌的学生？怪不得一定要进戏。”裘泉真笑着打趣，“你要是考了京电，说不定会被逐出师门。” “最近余老师还给我介绍了一个机会，下周就去试镜，是个校园剧。” “校园剧，余清歌介绍的机会……”裘老板沉吟了一下，“难道是蒋桦搞的那个剧本，名字叫什么来着，《我们这三年》是吧。” “裘叔叔您说得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这机会不错，蒋桦是新任火凤影帝，我跟他合作过，他这人算靠谱，而且还热心，喜欢提携年轻人。”裘老板认真地说，“小方，能和蒋桦合作的机会你可得抓住了。” “叔，我已经准备半个月了，而且余老师透露了不少内部讯息，我很有信心拿下试镜的。” “这戏我听说8月初开机，估计到过年前就能拍完，明年你除了高考还有什么计划吗？” “暂时没有，如果顺利考上九戏，第一年也不能接戏。我想还是踏实地去上课吧。”方书墨像个老实的好学生一样乖乖地回答。 “那之后呢，你想再接电视剧，还是向大银幕方向发展？” “哪儿能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挑三拣四呀，”精分少女甜甜地笑着，“叔叔给我找了什么机会我就接着呗。” “你这丫头还耍滑头，”裘老板被逗笑了，“别跟我客气，有什么想法尽管说，省的公司给你的安排跟你自己的目标南辕北辙，到时候还要费时间吵架。” “那我大银幕和小屏幕都想要，是不是有点贪心呀？”少女露齿一笑。 “你这小模样，撑得起大银幕。”裘泉真的手指在会议桌上点着，“到时候咱们借着蒋桦这个剧把你推出去，再看看有什么机会。” “叔叔，我都听你的。”方书墨乖巧地说。 又跟裘老板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她主动提出想跟新上任的经纪人裘女士去参观一下公司，把谈合同的场面留给了薛律师和施总监。裘泉真赞许地点点头，谈钱的事艺人不应该一开始就自己上阵，那样会无法留下回旋的余地。这道理方书墨小小年纪就能懂，而且刚才的一番谈话和聊天，小姑娘虽说不算滴水不漏，至少按照她的年纪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一开始方书墨通过裘奶奶的关系找来时，裘泉真还怀疑这位雷光集团的大小姐是不是一时兴起随便玩玩。他想着就算陪这位大小姐玩逐梦演艺圈也不亏，至少能在雷光集团方海晏那搏一个人情。现在看来，这姑娘天生就适合这行，不用捧就能红，自己不仅能交好方海晏，还得到了一个潜力巨大的新人。 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好呀，裘老板想着，决定下班路上去买张彩票。 第三十四章 经纪人你好 “小方，我带你参观一下公司。”裘溪真笑盈盈地引着方书墨下到一层。 泉溪文化坐落在上京郊区一个影视产业园里，独占一栋四层小楼。员工不太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公司里该有的设施都有，练功房、影音室等一应俱全。地方不大，方书墨花了四十多分钟就参观完毕。期间一个签约艺人都没碰上，据说大家都在各忙各的，这的确是这个行业的常态。 裘溪真把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倒了一杯水给她，慢慢聊起近期计划。经过刚才那四十分钟的相处，裘溪真和方书墨已经言笑晏晏，熟悉起来。 “溪姐，《我们这三年》的试镜约的是7月21日，地点就在上京，不用赶路太好了。” “那还有三天时间给你找个好助理，幸好我早有准备，明天就能让她去找你报到。你的团队也要组建起来了，司机、保镖、化妆师都要配上，这些倒还不急。给你做发展规划的事，我还需要一段时间，估计等试完镜就可以拿给你看。不过小方，那个试镜如果不成功，你有什么打算吗？” “当然是回余老师那挨一顿骂，然后继续上课呗。”方书墨点点头，“溪姐我明白的，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也知道最终选谁不能只看演技，还有各方面的考虑。” “你明白就好。”裘溪真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智成熟程度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如果试镜没成功也别担心，公司这边还有很多资源，也可以给你安排各种课程。跟着余老师，表演课倒是不用上了，你还想学什么其他的课程？” “我想想……”方书墨沉吟了一下，“声乐我是跟着郑凤英老师学的，武术也练了好多年，还需要学点什么有可能用到的呢？汽车驾驶我现在没成年还学不了……对了！”她眼睛一亮，“前几天我和一个朋友合作拍了个舞蹈视频，不过就是靠武术的底子瞎跳的，如果有时间，溪姐能不能给我找个老师好好培训一下？” “舞蹈老师，没问题，我们有很优秀的合作舞蹈老师。不过小方你真是多才多艺，让我吃了一惊。”裘溪真边笑边说，“你那个舞蹈视频发出去了吗？可以让我先看看，也许让公司在更合适的时机推出去，会有更好的效果。” “跟我合作的朋友也有签约公司，我跟他商量一下，到时候可能会需要跟他的公司合作。” “这个你不用担心，都交给我吧。你知道你的朋友签约了哪家吗？” “应该是声光传媒集团。” “运气不错。” “哈哈他实力强，长得帅，运气自然会好。” “很帅吗？”裘溪真笑着微微皱眉。 “很帅，但比我还差点。”方书墨笑嘻嘻地说，“溪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在谈恋爱，也没打算在近期谈恋爱。” “从姐姐的角度来说呢，我给你的意见是不要早恋。”裘溪真的表情很温和，“从公司的角度来说，并不禁止艺人谈恋爱，但是在事业的关键时期，谈了也最好不要公开。” “放心，没人会看上我这个女汉子。”方书墨嘻嘻哈哈地混过去。 “那你可错了，大家都会喜欢你的。”裘溪真被逗乐了。 “喜欢屏幕里的我，和喜欢真的我，是两回事啊。”方书墨摊摊手。 正说着话，敲门声响起，女秘书进来告诉裘溪真，她约的人来了。 “我耽误太多时间了吗？”方书墨站起来准备告辞。 “没有没有，一会来的是我带的另一个孩子，算你的师兄吧，一会你们也认识一下，以后可能会有不少合作。” 门再次开了，进来一个穿卫衣戴棒球帽的年轻人，他看见办公室里有个不认识的姑娘，微笑着看向裘溪真，等待介绍。 “这是刚签约的方书墨，”裘溪真对年轻人说，又转头对方书墨说，“这是李济琛，签约比你早半个月，年纪也比你大半岁，是师兄。” “你好你好。”李济琛笑着走过来，等方书墨先伸出手才热情地伸手跟她握了握，“上周就听说了要来个新的师妹，现在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李师哥，”方书墨爽朗地笑笑，“很高兴认识你。” 裘溪真对她点点头；“小方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咱们一会一起吃个午饭。” ……………… “所以方师妹你已经出道了，我就说总觉得有点眼熟，《乱世红颜》我看过的。”李济琛用叉子戳着餐盘里的“草”，乐滋滋地说。 “是小方出道了又不是你，你乐什么呀？”裘经纪人没好气地说。 “不是，我就觉得自己身边有人上过电视真奇妙。”李济琛一点也没觉出自己被嘲讽了，继续乐呵呵地虐待沙拉，“我进圈子的时间太短，师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艺人。” “几位师兄师姐你都没见过？”方书墨不知不觉也开始搅动沙拉。 “时间凑不上吧，除了我，大家都比较忙。”李济琛嘿嘿一笑，终于鼓足勇气往嘴里塞了一口沙拉。 “你不用着急，公司目前也拿到了一些时尚资源，下半年有几个秀会安排你去走，你现在一定要好好练。” 李济琛并不是艺术生，刚刚考入九州外经贸大学，专业是跟娱乐圈完全不搭边的保险精算与风险管理。高考完的暑假他找了个给网店当平面模特的兼职，被没事网上购物的裘溪真一眼相中找上门来，懵懵懂懂地半只脚踏入了娱乐圈。 他身材高挑，有1.88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单眼皮圆眼睛，剑眉星目，不笑的时候颇有点高级厌世脸，笑起来瞬间破功，显得傻乎乎。这种脸正应该走高端时尚路线，裘经纪人给他安排了大量系统的模特课程，并严正地要求他没事千万别笑，有事也别笑。然而这哥们不仅爱笑，并且话痨，只是话痨得并不让人讨厌。他爱说话且会说话，仅仅一个午饭的时间就和方书墨称兄道弟起来，若是能坚持自己所学的专业，说不定卖保险才是他的天职。 午饭完毕和新师兄挥手道了别，方书墨回到会议室。谈判已经顺利达成协议，方书墨在薛律师审核过的合同上签上大名，合约正式成立，她是泉溪文化的一员了。 第三十五章 试镜前的琐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方书墨又去了一趟公司，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处理好。公司在给她建艺人档案，拍了两套写真放在档案里，一套古装一套现代装。裘溪真已经看过她的剑舞视频，赞不绝口，此次特地在古装写真里加上了一张蒙眼的。 去年末九州国内涌现了一批网络社交平台软件，以微博客的理念，行山寨tweetter的事实，什么飞通轻博客，新潮小博客，青丘微博客，竞争得不亦乐乎。到今年年中，这场竞争终于尘埃落定，第一个吃螃蟹的新潮小博客脱颖而出，争到了压倒性的注册量和绝大多数的驻站明星用户，把另外两家打落尘埃。方书墨对网络一向不太感兴趣，不像文艺青年唐筠帆没事还在博客上写点东西，她就从没注册过任何博客和微博客。这倒省了裘经纪人的事，不用清理之前不合适被公众知道的内容。 不过方书墨也明白，在社交网络上展现自我，或者说展现自我的某些人设是艺人工作的一部分，现在看来，微博客已经取代其他一切手段，成为吸引团结粉丝最重要的工具之一。她在裘溪真的安排下，新注册了一个新潮小博账号，并申请明星用户，账号名是自己真名加米文名这种老套的组合。第一条新潮小博就发了一句没什么营养的“你好，新博”，并附上了九宫格自拍。泉溪文化的官方账号第一时间过来互动了一下，介绍这是我们公司新签的小姐姐，大家多关注。有一些路人和泉溪文化的老粉丝过来看了，也没说什么有营养的，只是说些“小姐姐好漂亮入坑了”，类似这样不走心的好话。 倒是公司的一哥庞立荣第一时间转发了她的第一条新博表示欢迎，几个小时后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也纷纷转发，带来了不少路人粉和泉溪文化团粉。方书墨并不在意，演员毕竟还是靠作品说话，在没有支撑作品的时候，她也不知该拿什么留住粉丝。 关于宿舍，虽说公司也可以提供，但她家在上京，虽也打算像唐筠帆那样给自己弄个小窝，不过这事可以在《我们这三年》的试镜之后再办，裘溪真把这件事交代给方书墨的个人助理记录下来。 说到助理，截止试镜前不仅助理来报了到，连剩下的个人团队成员也陆续到位。个人团队的领导者名叫修松眠，有个听起来武侠又仙气的名字，本人长得却十分淳朴，一身西装仍掩盖不住朴实的气息。他从大学毕业起就做了裘溪真的秘书兼助理，十分得力，这次裘经纪人把他调到方书墨身边让他担任执行经纪人领导团队，兼任公共关系和粉丝管理。 真正担任助理职务的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姑娘小林，虽然是刚结束象牙塔中的生活，但小林姑娘从大二开始每个假期都当跟组助理，被不同剧组委任服务一些自己没有助理的小演员，大学毕业后她凭着这些经验成功应聘泉溪文化，她未来的目标是成为一名正式的经纪人。 方书墨专用的司机和化妆师也都到位了，都不是新人，能力值得信赖。唯有保镖还没有找好，其实照裘溪真的想法，现阶段方书墨完全没有必要请保镖，但薛律师和她谈好了，保镖的事由他负责，找好了再跟泉溪文化签个合同挂在公司里。 杂事已毕，由于对这次试镜很看重，由修松眠陪着方书墨去了试镜地点。这其实是第二次试镜，第一次是通过录像带，早在三个星期前，方书墨第一次试镜的录像就通过余老师递上去了。制片方应该比较满意，这才有了这第二次试镜。 《我们这三年》是一部关注高中生活的校园群像剧，是原创剧没有原著，方书墨只能参考她拿到的一小部分试镜剧本，推断这部剧讲了少年少女间朦胧的情谊，教育理念的冲突，以及其他一些对人生的思考。 方书墨和修松眠被剧组工作人员领进一间被当做休息室的大会议室，里面三三两两一堆，坐着不少等待试镜的演员和他们的助理、经纪人等等。方书墨没什么好准备的，那长度可怜的试镜剧本她早就背了个烂熟，于是把等待的时间花在观察环境上。等待试镜的演员很明显地分为三类，一类是有经验的年轻演员，一个个看着都有些脸熟，修松眠在方书墨耳边小声提点着这些都是谁，有过什么作品。另一类一看就是从没拍过戏的新人，年龄都不大，很符合角色的要求。第三类，就是从小拍戏的童星。 “那个是不是黎正源？”方书墨看着角落里一个闭目养神的男孩，小声问她的执行经纪人。 “对，就是他，跟你同岁，已经参演过两部电影了。听说是最近想往小屏幕发展，没想到他也看好这部剧。” 方书墨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发现试镜的女演员里没有童星，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是她人生里第一次试镜，不像小钉子这个角色的到来是因缘际会，今天的这个试镜才是她第一次被人挑选。 “别紧张，”修松眠低声说，“男演员竞争激烈对你是件好事，如果定下来的男主角热度高，女性角色就不需要太高热度了。而且你的竞争对手们也没有太红的，你的劣势不算大。这次的导演萧俊才你可能不太知道，他是话剧圈子里的导演，之前拍过两部小成本文艺片，接电视剧倒是第一次，是注重演技和角色贴合度的那种。蒋桦这次能拉上他一起干，肯定是对这个剧有想法的。这样，试镜的权重就大大增加了，背后的其他博弈的重要性会降低。” “嗯，”方书墨轻轻回答，“我会加油。” 她没和修松眠再交流，垂下眼默默地回忆试镜剧本的内容，看着二狗从焦躁不安地绕圈到慢慢沉静下来趴在自己脚边。 四十分钟过去了，工作人员陆续把试镜的演员叫进去，有的只花了五分钟就出来了，有的在里面待了十多分钟。 “黎正源，请准备试镜。”工作人员再一次叫人，整个休息室的演员都抬起头来目送那位童星走进试镜的房间。 二十分钟后，黎正源出来了，面上的表情看不太出来试镜进行得如何。他发现自己又被万众瞩目了，对着看向他的人群点点头，羞涩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低下头和等待着的经纪人匆匆离开。 看来他可能通过了，方书墨正在猜测，工作人员又开口了。 “方书墨，请准备试镜。” 第三十六章 试镜 《我们这三年》这剧的出资方有三个，上京四十八桥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沪中飞通火烈鸟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和上京海月影视传媒有限公司，第一家是上京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投资的公司，第二家是开发聊天软件oo和飞通轻博客的那个飞通集团旗下的公司，第三家则是影帝蒋桦和几个合伙人投资的公司。 试镜的房间里有一排桌子，后面坐着五个人，方书墨认出左手起第二个人就是影帝蒋桦。坐在中间那个头发花白法令纹很深的中年男人，据推测应该就是导演萧俊才。坐在最左边的人开口了：“请你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方书墨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遍，内容很常规，无非就是自己的长处和经验。 最左边的人翻着试镜剧本：“你来试一下毛雪晖，十五页第二段开始那里。” 方书墨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皮筋圈，迅速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她在有限的空间里跑动起来，做出运球和投篮的姿态，无实物表演运用得驾轻就熟。 她停下来喘着气，擦擦不存在的汗水：“老元，你这样可不行，瞧你那魂不守舍的德行，这样下去，下周的校际联赛你可要丢人了。” 她做出倾听的样子，虽没人对戏，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按照对手角色台词的内容变化。 没过多久，指定的这段就表演完毕，方书墨停下来等待下一步指示。导演突然拿了一本真正的剧本翻了翻，递给她。 “第一百三十八页这段，试一下陆映冬。” 台词不多，但是是全新的，方书墨一点也不慌，她翻了翻前后文大致了解了一下场景，又凝神看了一遍需要记住的台词，很快就对这个人物的大致性格心中有数。她有一大段类似独白的台词，记台词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感情上的准备稍微多花了几分钟。她闭上眼睛，把生活中看到的跟这个人物有相像之处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方书墨睁开眼睛，解开马尾辫，把散落的长发别在耳后，又掏出两根朴素的黑色钢丝发卡，别在左鬓角上方，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就改变了。她对导演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表演。 “老师，您常说我们还不懂事，说我们会被惰性打败，被一时之间的快乐毁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但是……”她的表情从激动变成了难过，“能再相信我一点吗？”她似乎是心烦意乱地把右侧的头发往耳后捋了一下：“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到现在为止，我做得不好吗？妈，我从小听话，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可我不能永远那样。还有一年就成年了，我不能一辈子只听你的话，我有自己的人生，我有未来。”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后半句，字字泣血声声诛心：“我不想像你一样，永远活在过去里！” 包括影帝蒋桦，五个面试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方书墨，但她一点也没感受到，她入戏了，完全沉浸在台词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吐出那些台词，仿佛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自己面前那个虚拟的对手看。 “停。”导演喊了一句，“可以了。” 几个面试官对视了一下，交换了几个肯定的眼神。蒋桦开口了：“清歌推荐你的时候，可是跟我好好夸了一番，今天一看果然还不错。”他带着浓浓的上京口音，让方书墨一下就放松下来从陆映冬的角色里挣脱出来。她擦了擦眼泪，鞠个躬：“谢谢各位老师。” 蒋桦点点头，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对回答也不置可否，几分钟后就结束了试镜。 方书墨走向等待着的修松眠，两人驱车离开。 “感觉怎么样？导演没有当场说结果吗？” “没有，蒋老师夸了我两句。导演没说什么，倒是问了不少问题。” “多问问题是好事，不问才糟糕呢。”修松眠对着后视镜笑了笑。 “修哥，以你的经验什么时候会通知试镜结果啊？”方书墨还是有些忐忑。 “明后天就会有消息，”修松眠安抚道，“不用着急，剧组的效率一般来说都是很高的，多拖一天就多一天费用嘛。” 第二天，方书墨闲在家里等消息，她拿着一本卢西塔尼亚语小说发呆，二狗在身边一刻也停不下来地窜来窜去。她一手抓着小说，另一手拿着一只苹果咔咔地啃，一页书看了十分钟都没翻过去。 发呆了一上午，没等到剧组的通知，却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小白。” “老唐，”方书墨很惊喜，“你不是在剧组忙着呢吗？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再不打电话怕是要被你忘了，”唐筠帆自嘲地笑了，“你签公司都没跟我说一声，还是刷了新博才知道的。真没良心。” “是家里的安排啦，我爸这不是不放心我混演艺圈嘛，他非要求我去我也没办法，我是贴心小棉袄，很乖的。”方书墨得了便宜还买乖。 “泉溪文化很不错，裘泉真那个人有手腕，但性格够义气，方叔叔能找到他们肯定是上了心。你别觉得烦，这是别人求不来的好机会。”唐筠帆似乎是怕方书墨起了中二逆反心，多嘱咐几句。 “筠哥我都懂的，就是跟你撒个娇嘛。”方书墨笑嘻嘻地说，“既然你都刷到了，一定要转发哦。” “还用你说，我看见就转发了，倒是你，早点回我。” “谢谢小筠哥。”方书墨甜甜地说，“你们剧组不忙吗？都进组五个月了，也快杀青了吧？难道要拍大半年？” “唉……”唐筠帆长叹一声，“这个组真是一言难尽，我积攒了一肚子的嘈想吐，但在电话里也没法跟你说。” “那什么时候我去探班吧，咱们好好聊聊。” “你有空？不是说余老师给你介绍了蒋桦老师那个项目？” “嗯我刚试完镜，正等消息呢。要是能入选，也会是在凤天影视基地拍，到时候我就去找你，要请我吃饭哦。” “那祝你得偿所愿喽。” 挂了电话，方书墨急匆匆打开新博app，找到唐筠帆转发的那一条。 @唐筠帆:转发这个全世界最好的小钉子，愿你永远青春无敌//@方书墨alessa:很高兴加入这个大家庭//@泉溪文化:欢迎我们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期待你未来的无限精彩//@方书墨alessa:你好，新博。[自拍][自拍][自拍][自拍][自拍][自拍][自拍][自拍][自拍] 方书墨觉得这一天的焦虑像冰雪遇到暖阳，瞬间消失不见，她忍不住嘴角翘起来，捧起手机两只拇指飞快地敲着回复。 刚发完，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是修松眠。 “成了！是女主角！” 第三十七章 剧本围读 没过几天，《我们这三年》剧组就和方书墨签订了合同，并发来了正式通知，并要求全体演员按时参加为期一周的剧本围读。 所谓剧本围读，是指在正式开机前，主创人员包括导演、编剧、主演等工作人员聚到一起，当场对剧本进行从头到尾的研读、梳理。便于演员不仅吃透自己的戏份，对于他人的部分也能更进一步掌握，以提升整体的适配度。也便于编剧和导演发现剧本存在的问题，进行优化或解决。 剧本围读也是剧组所有成员在正式开机前最重要的一个磨合机会，可以让工作人员熟悉对方，创造良好的工作氛围，提高开机后的工作效率。 方书墨到得很早，大大的会议室里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到了，演员里她是第一个到场的。她把跟自己来的助理小林放走处理其他事务，自己走进会议室，跟在场的几个人寒暄了一下，到标有自己角色名牌的位置坐下。方书墨环视了一圈名牌，似乎是在强调从今天开始就入戏，名牌上标示的都是角色和职位，比如导演、总编剧、以及自己位置上的陆映冬。 自己左边是男主角元佳，一个篮球打得很好的活力男孩。右边是女二号毛雪晖，就是她一开始试的那个假小子属性角色，不知最后落到了谁头上。元佳的左边是男二号罗明明，按照剧本描述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天才，是男主的表弟，跳级到高中和男女主成为同班同学。 男二号旁边的名字是宋哲昊，按照剧本是男女主这个班级的班主任老师，设定上是个有点雅痞爱炖毒鸡汤的中年男人，影帝蒋桦应该就是锁定这个角色没错了。他的旁边的角色名叫雷馨，设定是个因伤退役的运动员，到高中来当体育老师。女二号旁边的角色分别是刘朝雨、向北和展鹏，是男女主的同班同学，各有各的特色，戏份也不少。再过去是盛旭尧和李齐，两个前期戏份不多，但十分重要的角色，人物很立体，表演空间不小。再旁边还有男女主的父母，剩下的就是些戏份也少，角色也平面的功能性小配角了。 椭圆形长桌上摆满了一摞摞的剧本，还有各种点心水果，看来是要为一会儿开始的头脑风暴提供燃料。方书墨翻了一会剧本，觉得有点饿了，把魔爪伸向自己面前的一盘香蕉掰了一根下来，刚扒开皮，一个眼熟的人走了过来。 黎正源真诚又羞涩地一笑，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对方书墨伸出手：“你好，我是黎正源，饰演元佳。” “啊你好，方书墨，饰演陆映冬。”方书墨连忙站起来，左手剧本右手香蕉，一个没注意右手抓着香蕉就递了过去，“吃香蕉吗？” “啊？好。”黎正源被不按理出牌的精分少女带偏了，傻傻地接过已经剥好的香蕉，觉得不吃又不好，就小心地咬了一口。 两人都不算是自来熟那种，虽然年龄相仿，但一时之间被尴尬击倒，只好让食物先把嘴占上。 香蕉终于解决掉了，被打乱节奏的黎正源丢开那颗想装稳重的心，笑着问：“你也在上高中吗？” “开学就高三了。”方书墨伸出爪子又摘了几粒葡萄。 “咱们是一个年级的。” “我看报道说，你是京舞附中的？那你认不认识颜星远？”她突然想起他们可能拥有的一个共同熟人。 “我们是同桌。” 话题来了，两个人心照不宣默契十足地把颜星远卖了，聊起他的糗事，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到再有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有说有笑，面前摆满香蕉皮。 第三个进来的是一个女生，脸圆圆的，长了一双又大又微微下垂的狗狗眼，嘴巴肉嘟嘟。她径直走到方书墨和黎正源身边，爽朗地说：“你们好，我叫熊雪霏，演毛雪晖这个角色，很高兴能和你们合作。” 这个演员修经纪人跟方书墨提过，算是她试镜时最大的竞争对手，比她大两岁，上京电影学院在读。最重要的是，熊雪霏的母亲是有名的老牌影后，父亲则是知名制片人，可以算是演艺世家。不过熊雪霏并没有像许多星二代一样，小小年纪就童星出道，她上大学前从没有暴露在大众视线中，这是她参加的第一个剧组。熊雪霏看上去很开朗，有点大大咧咧，倒是很适合她的角色，她主动拿了一根香蕉，加入了这个小小的水果派对。 接着进来的是方书墨的老熟人温如澄，她看见那张艳丽邪魅的小脸儿带着不安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招着手把怕生的小孩叫过来。“阿澄！来坐这边！”她拉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旁边，“你怎么来了？余老师也没跟我提过。” 温如澄接过方书墨不由分说塞给他的橙子，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耳朵。“我昨天才接到的通知，想要给你个惊喜。”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这么怕生，有个熟人安心多了。”方书墨对那害羞的小孩眨眨眼。温如澄嘿嘿傻笑一声，抱着桃子小仓鼠一样啃起来。 接下来到场的年轻演员们在男女主角的热情邀请下，也都或情愿或犹豫地拿起了各种水果。年轻人们也不管名牌，把椅子拖到一起，很快就通过香蕉、葡萄和桃子，还有各种冷笑话和关于最新联机游戏的讨论，嘻嘻哈哈地打成一片。 饰演男二号罗明明的是九州国家喻户晓的童星石摇光，从五岁起就出现在各种电视剧和电影里，被全国人民昵称光仔，按从业经历是在座所有年轻演员的前辈，这位小前辈今年只有13岁，还没开始二次发育，个子小小，脸肉嘟嘟，大大的圆眼睛一眨一眨，别提多可爱了。他的助理是唯二被允许留在会议室里的，另外一个被留下的是饰演班主任宋哲昊女儿的小演员的妈妈。小光仔作为前辈一点也不怯场，和哥哥姐姐们聊得开心，努力地想加入哥哥姐姐们组的游戏局。 当导演带着编剧们和年纪大的演员们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孩子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会议室里热闹得像烧着水的锅，又像课间的操场。 孩子们看见导演来了，还有大家都很崇拜的影帝蒋桦，顿时消了音，一个个老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蒋桦对着导演萧俊才乐了：“你看，已经有点意思了吧，把孩子们聚一块儿，不就跟闹哄哄的教室一样？” 第三十八章 继续剧本围读 剧本围读的氛围很奇妙，一开始方书墨还担心轮到自己的时候会不会出岔子，比如念错，比如感情不到位等等等。但实际上，围读真的开始后，她根本没有时间想这想那。 在场的剧组主创人员，除了演员之外，主要有导演、现场副导演、艺术总监、两个表演指导老师，和包含蒋桦之内的三个编剧。按照导演的要求，每个人都代入自己的角色，以角色的口吻做自我介绍，再由导演和编剧补充完善角色人设。大家的自我介绍做完后，再按故事时间顺序进行围读，对其中重要的部分或者有分歧疑虑的部分，导演会要求演员现场表演，表演老师当场指导，其他人再讨论，对剧本做出修改。 每个人除了剧组提供的完整剧本，还有提前发放到每个人手里的个人相关分剧本，方书墨那本已经被她用记号笔和极细的钢笔写得密密麻麻花花绿绿。人物小传她写了好几万字，对陆映冬的方方面面了如指掌。她用和自己平时的语气很不一样的冰冷语调开始了陈述：“我叫陆映冬，高一，学习很好。” 陆映冬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她外表是个不爱说话，没有什么表情，对人冷淡的学霸，内心却藏着一团火。在父母离婚前，她也曾经是个开朗多才多艺的少女。父母离婚后，她跟随母亲生活，在妈妈越来越偏执的控制欲下，她变得越来越专注于学习。所有开朗的多才多艺的部分，都是妈妈口中“那个人的糟糕基因”带来的，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做的，否则就是不求上进。除了学习，她几乎不被允许做任何事，否则就一顿“不务正业多管闲事”的骂声劈头盖脸砸下来。 除此之外，陆妈妈在生活上十分照顾女儿，一点家务活都不让她沾，百般呵护，就是不允许她独立思考。但幸好陆映冬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在这种扭曲的环境下仍保留了善良热心的自我，只是她很爱妈妈，为了不让她难过，一直表面迎合着。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表里不一的习惯。 在冷漠的表象下，陆映冬一直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男主元佳对她印象大变就是在一个小巷子里，她被一群小混混围着，旁边是两个穿初中校服哭唧唧的小男生。陆映冬一个后旋踢，把小混混头目嘴边的烟踢飞。“我不吸二手烟。”她冷冰冰地说，扭过头，对着看得目瞪口呆的元佳点点头。 围读到这里，在导演的示意下方书墨和黎正源来到会议室一角的空地，在两个表演老师的辅助下把这段演了出来。这是男女主情感关系变化的第一个转折点，元佳第一次觉得陆映冬有趣。导演十分看重这段，要求他们反复来了好几遍，方书墨干脆利落的后旋踢和黎正源微妙的表情变化才都让导演满意了。 围读继续，会议室被头脑风暴席卷，不提小演员们，导演和几个编剧一个比一个才思敏捷，言辞便给。进度迅速向前推进，整个剧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厚，更加逻辑严谨，情感厚重。 “真是不可小觑天下英雄呀。”方书墨在脑海里对三哥和小七说，她有着金手指，方才有些天才的骄傲，这些人就完全靠自己的头脑叱咤风云。 “不用太妄自菲薄，你本来就是个优秀的女孩子。”小七说，“得了金手指也没什么可心虚的，好处你拿了，但苦果也吞了呀。” “看看我们几个，你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吗？”三哥撸着二狗的狗头也安慰道，“疯都疯了，就理直气壮地潇洒一回吧。” 方书墨作为女主角，戏份很多，但她的角色陆映冬是不爱说话的女孩子，台词量到还好。坐她旁边的男主角黎正源就有些郁闷了，他的角色元佳是个话痨，整页整页的台词，往往是他对着方书墨说一大串，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被两三个词就怼回来了。 茶歇的时候黎正源翻着台词本，半真半假地和方书墨抱怨：“啊啊啊元佳为什么要这么话痨，看看这里，吃都堵不上他的嘴。” 方书墨嘻嘻一笑：“我该庆幸陆映冬是个闷葫芦吗？十页台词本能凑出五十个字就不错了。” “刚才我状态不太好，拖累你了。”看气氛不错，黎正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道了个歉。 “我那段没你的部分那么有层次，难度不大。”方书墨礼尚往来，“你经常参加剧本围读吗？我第一次参加，感觉还不太适应。” “在这之前我也就参加过一次，每个导演的习惯都不太一样……”黎正源把他所知道可能有帮助的信息都说了出来，语速不快不慢，富有条理地娓娓道来。 聊了一会儿工作，话题很自然地转向了娱乐，年轻人之间最大的娱乐话题除了动漫当然就是游戏了。方书墨在那场意外前就是骨灰级游戏玩家，主机游戏、pc游戏、手机游戏和网络游戏都有涉猎，在游戏这个话题里如鱼得水。 黎正源除了pc上两款经典的战略类和射击类游戏，并不怎么玩其他的。“我不像你那么学霸，”他笑着摇摇头，“演戏加上念书把时间完全占去了，除了偶尔和同学联机太空大战和对抗打击之外，实在是没时间玩别的。” 竖着耳朵在旁边听了好久的石摇光小朋友终于等到了自己能插话的时刻，忙不迭地蹦起来，“源哥源哥，太空大战和对抗打击我都可以的，咱们来联机，这次你不要再放我鸽子了！” “你们认识啊？”方书墨有点好笑地看着石摇光像个小狗一样围着黎正源打转，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子最喜欢跟大哥哥玩了。 “我们之前一起上过一个综艺。”黎正源一边解释一边伸一只手按住活蹦乱跳的小狗，又转向小摇光，无奈地拒绝，“我都好久没玩了，根本打不过你呀。” “小摇光，你玩主机游戏吗？绿茵十一人玩吗？”方书墨忍不住加入了逗小狗的行列。 “玩！玩的！我每次进组都带着ps3，绿茵十一人我可厉害了，打遍剧组无敌手！尤其是花国队我用得最好了！” “那你不如去找那边的温哥哥，”方书墨揽过小摇光，指向在会议室角落旁观众人的羞涩男孩，“他打绿茵11也没输过，最擅长用米国队，你们两个宿敌正好可以切磋一下。” 石小朋友一蹦一跳地跑走，方书墨远远地看着吃了一惊的温如澄被眉飞色舞比手画脚的小朋友强行拉入对话，不禁露出一个老母亲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