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爱火》 第一章 你好 “衣服、鞋子、文具、药物、护肤品……”我一边吹着空调一边慢悠悠地写着开学清单,时不时还瞄两眼新加入的老乡会群里的激烈讨论。现在群里讨论的话题是暖气,作为冬天保暖全靠抖的广东人,自然是无比新鲜。第一次离家两千多公里读书,生活习惯、饮食口味、方言口音上的差别可真不小,但一想到有这群在同一个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的陪伴,似乎就安心了不少。 线上老乡会是网络迅速发展的产物。 在填报志愿时我就开始在各大贴吧游荡,加入了不少咨询群,其中就包括最终录取的h校。都说高考志愿分三步,前面是拼,中间是稳,最后是保。h校属于稳的那一类,我在里面自然就更活跃,想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加之本来对工科大学感兴趣的女生就少,即使是像我这样的普通女生,也收到了好几个好友邀请。 在确定了录取之后就能正式进入老乡会总群。别的地方都是以市甚至是县为单位设的老乡会,但因为h校在广东的录取人数少,并且还是第五年招生,只能以省份为单位。同时被拉进群的还有几个眼熟的头像,但都想不起来名字。 “新同学你好阿,想问一下你家里的电话卡是怎么处置的?”突然弹出来的一个陌生头像把我吓了一跳,是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包。 “我还在用,放到另一台旧手机里。”我礼貌地回答道。 “哦,你还挺聪明的,那我也像你一样好了。” “学校发的这号码感觉也用不久,里面的套餐流量这么少,怎么够用呢,对吧?”他连珠炮弹似的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我的手机抖个不停。 “嗯。”我开始有点不耐烦,这人真的自来熟阿。 “哇,你怎么能对新同学这么冷漠呢!” “……”看来这个人不仅自来熟,还轻浮、不正经、脸皮厚,那我只能敬而远之了。 开学前半个月,老乡会里的学长组织了一场线下面基。因为都是自愿报名,大家互相也不知道谁会出现。 这条裙子好像有点太正式了,不行不行,这条裤子是不是又太随便了,不行不行。纠结了好一会,我最终还是选了一套中规中矩的衣服出门了。到了约定的麦当劳,并没有看见聚集在一起的一帮人,看来是我来早了。我找了个方便看到门口的角落坐下,无聊之际翻起了手机。突然,厚脸皮先生的头像进入了我的视线,不知道他今天来不来呢,要是能见识一下真人,那也是不错的。 “你今天来吗?”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找他。 “今天有活动?”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缓缓回复。 “有啊,不是说今天大家出来互相认识一下吗。” “可能是我没看到,但现在也来不及了吧。” “他们都还没到……。”不对,我为什么要表现出对他感兴趣呢,明明只是好奇。我马上删掉,简短地回了句“好的”便不再看手机了。 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有的和想象中相近,都是文质彬彬的样子,有的明明在聊天时是暖男型,现实却是粗犷大男孩。连上我只有两个女生,虽说之前已经被各种警告,工科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衡,但在第一次见面的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些尴尬。 “在这不无聊的吧?”李培捷是我在群里认识的第一个学长,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t恤衫搭配浅蓝色牛仔裤,身高不算太高,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舒服的视线。斯文的眼镜框后面是一双大眼睛,细细的胡渣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有点扎眼,就是很标准的体贴大哥哥形象,完全符合我之前对他的猜测。 “还行,挺有意思的。”有一次细问之下发现,我们俩的家离的比较近,所以从小生活的环境很相似,自然话题就更多,还没见面的时候我们已经聊得比较好。我录取的测控专业和他在读的自动化也刚好有重合的地方,对于他在卡拉ok包间里主动来找我说话,我并不意外,也不抗拒。 “等会一起回家?”他晃了晃手里的伞。 “行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个男生都比我要细心。 地铁里有点挤,他伸手拉了拉我的手臂,示意我向他那边靠,我心里有点不自然。我是一个比较抗拒身体接触的人,即使是跟普通的同学朋友,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这已经触碰到我的“安全圈”了。但我没有表现出来,还是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习惯而去否定别人出于礼貌和好心的举动。 幸好路程不远,二十分钟左右我们就下地铁了。 “我走这边啦,再见!”我颇有逃离的架势。 “下次学校见!” 看着他淹没在扰攘的人群里,我才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李培捷无疑是一个很贴心温暖的人,但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呜呜——”口袋里一阵震动,随后响起了我用了六年的麦兜铃声。 “到家了吗?”是韦健豪。 第二章 过往 韦健豪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外人看来他话不多,跟他还不太熟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孤僻和高傲。在他脸上几乎很少看到笑容,也很少看他跟女生打交道,即使已经是班里常年老二的学习成绩,这对于重点高中来说进全国前二十的学校是很保险的,但在年级里仍然是查无此人,就是一副不谙世事还略带沉闷的隐士形象。 和一个跟自己的理想型完全背道而驰的人在一起,是一个很任性的决定。 高三的上段,我和我的前男友正式分手。为什么说是正式呢,因为纠缠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了。无可否认,郑文博就是我的理想型,也是很多女生的理想型,高大帅气、开朗健谈、八面玲珑,整个人就像是经过很严谨的包装下的产物,完美得不真实。作为早熟和早恋人群中的佼佼者,我们在一起了两年多。因为我俩本身都有不错的人缘,分寸也拿捏得好,不会在学校里公然作出过于甜腻的行为,一直是大家公认的模范情侣。分手的原因是很老土的异国恋,那天他消失了一个晚上,导火线引爆,感情自然就暴露在空气中任凭检视,面对满目的苍夷,我们没有办法再逃避。 分开但又保持联系,复合又没有办法克服现实的困难和曾经的裂痕,一直拖拖拉拉了半年。下决心的那天是他的春节回国假期,我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包括我一直穿的他的校服外套、他送的礼物、一起听过的专辑,小至一个勺子和一张纸条,统统打包放在了他家楼下。很丢脸地哭了一路回家,从来不追偶像剧的我用一个晚上把《何以笙箫默》的剧版看完了。 他成功地公关了这一场分手,社交媒体上都是很体面的字句,他甚至人在国外,还一直偷偷联系我身边的朋友,询问我的情况。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整一个高三,在学习成绩和感情清理的双重压力下,我选择了封闭自我,掩饰疮疤,好胜的我将这段感情看成了人生的一个失败。并不是说我一定要我们走到结婚或是怎样,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一个于我而言模糊不清的结局,以及一直理性清醒的自己陷入了这样一种无法自我控制的局面,我甚至在四年后才有勇气去面对当时的细节。 就是在这个时间点,韦健豪靠近了我的世界。杨千嬅在电影《春娇与志明》里面对余文乐说过:“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想找一个跟你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和她一样,甚至连自己是否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喜欢另一个人也还搞不清楚。 一开始,我们都只是保持“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那会很多同学为了多休息,都会搬到学校附近的教职工公寓去住,健豪就是其中之一。有时候,他想让我省掉去饭堂排队买晚饭的时间,会叫我到他那,做一些简单的菜给我吃,咖喱鱼蛋、蛋饼、香煎培根,然后一起回课室上晚自习,学霸总是能在相同的时间内高效地完成更多的事。其实健豪私底下并非是话少的人,他一直致力于用各种道理和分析来治愈我上一段感情的带来的伤痛,我明白他的用心,也感激他对我的付出,但这种直面的方式对于当时我来说,还是过于赤裸和具有攻击性,常常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来,因此我都选择避而不谈。就像是我独自一人在黑暗的洞穴里,一步一步地努力爬着,突然来了一个人要牵着我跑,但他似乎也不清楚,出口到底在哪里。除了这件事,生活中的一切都渐渐按部就班地恢复运作,纯粹的拼搏、不需要思考过多的未来总是特别美好。 到了五月,教室里的氛围都随着闷热的空气而胶着起来,自习课变得越来越多,同学们的神情也越来越紧张,老师再三叮嘱,这段时间不能做剧烈运动,一切要以保护好身体为中心,偏偏他就在某个周天放假的时候,打球崴到了脚。背上看护职责的我只能每天扶他上下楼。朋友经常取笑我们说,一个一米八的个儿靠着一个一米六的走,就像是一只小兔子背着一头牛……除了无奈,更多的是生气和担心,我很清楚健豪付出的努力绝对不会比我们这种普通学生少,他还肩负了更多来自父母老师的期望。虽然将他的受伤称之为契机不太合适,但这之后我们接触的机会的确增多了,我们对对方的了解也更加深入。有一天他很认真地跟我说:“我算了一下,其实我可以陪你去北京,那两所最好的学校,我再多努力十分应该可以的。”那一刻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一种以前没有想到过的生活,没有四周艳羡的眼光但两人相敬如宾,没有过多的浪漫和惊喜但岁月静好,没有大起也没有大落,我有点向往,但我又是否甘心呢? 终于到了高考出分的时候。比预期低了十几分并没有令我太惊讶,或者说我还能尽力地保持平静,但看到他的分数的那一刻我哭了,是激动还是愧疚,我说不清楚。全市第五的成绩给他带来了很多的选择,并且第一次千年老二翻身做主人,漂亮地打败了我们班的第一名。到了填报志愿的那几天,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来自全国各地的高校发来招生信息,我陪着他一个个地了解、询问情况,最后参加面试,成功与上海的一所高校签下协议,与h校相差了一千公里。 但问题并不是不提就会自动消失的。随着分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清醒。我对他的可能仅仅只是好奇,想尝试跟一个和前任大相径庭的人交往,想尝试另一种相处模式,这种替身式的恋爱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还没。”我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一下子把刚刚聚会的轻松氛围驱散开了。 “那你路上小心,到家了记得跟我说,别像上次一样。”诚然,他也能感受到我的疏离,我的表现越明显,他内心的芥蒂就越严重,对我的“治愈力度”也越大,他不相信时间,只相信自己,恶性循环之下,我对他的恐惧感就愈发强烈。 错误的开始导致了一段错误的感情,健康的爱情应该是平等和轻松的,为对方带来的应该是舒适感而不是恐惧感,但我不知道该如何结束它,或者说我根本不愿意承担自己的错误,侥幸地希望由对方提出结束。 第三章 回声 最近h校开始发放录取通知书了,我的也如期到达:单薄的纸片和滑溜的质感,和大街上的手机广告传单相比没什么不同,但这夸张的大红配色和生硬的抠图技术,着实比传单还要逊色了。刷着朋友圈看到别的同学晒出来的,我的老牌工科大学的通知书在古风、文学风和小清新风之间简直就是一股清流,我拒绝成为焦点。 突然,一张轮廓熟悉的图片从地下滑了上来,这不是我们通知书的内页吗,谁这么勇敢发出来?头像是一只可爱的泰迪,昵称也有点陌生,我点进去他的朋友圈看了一轮,还是想不起来是谁。在之前的咨询群和后来的老乡群里,实在是加了不少新朋友,大多都还没来得及备注,这人我应该没有跟他聊过天吧。 我不抱希望地查看了聊天记录,竟然真的有,“新同学……”,哦原来是厚脸皮先生,他真名叫这个,马硕成,马硕成……这用粤语念也太拗口了吧,再结合他之前的表情包头像和未来工科男的身份,应该是一个戴眼镜、皮肤有点黑、中等身材偏微胖的男生,人缘比较好,和谁都能聊起来,跟这样的人做朋友还是挺愉快的,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日后我才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看了看时间,糟糕快来不及了。高考完的暑假长得有点空虚,抱着多学点东西和为以后留学做打算的想法,我报了一个德语班,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上课,经常是上课前先吃点面包垫肚子,下课后才吃真正的晚饭。结束了三个小时的劳累,戴着耳机穿梭在喧嚣的街头,根据自己当天的心情决定晚饭的品类,然后再优哉游哉地坐车回家,这是我一天最闲适的时光,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自由。 今天上课的内容是数字,个位数的表达没什么特别,但两位数就和中文和英语的惯用表达相差很远了。比如我们说24,都是先说20再说4,英文里对应是twenty-four,从左到右的书写顺序也是先写2再写4,但德语偏不,它的表达是“4和20”,并且合并成一个单词vierundzwanzig。道理很简单,但真正练习听力和书写的时候就出乎意料地困难。整个晚上我都在跟自己十几年的习惯作斗争,就像是一个刚学会写数字的小孩,脑子里的“1234”一会在蹦床一会在翻腾,我好像都能感觉到从耳朵冒出的烟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打开了手机,看到了健豪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 “今晚你想吃什么?” “我做了鸡翅,拿一点去给你好不好?” “你下课了告诉我,我去车站等你。” 课间的时候我顾着复习忘了看手机,现在他怕是都到车站了。我脑袋本来就已经很重了,现在更像浆糊一样,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的出现总会给我带来奇怪的压力。我连忙加快了收拾的速度,一路小跑到电梯。 “马上到。”我赶紧回了一句。 “不着急。”记忆中健豪从来没有责备我,也不会有过重的语气,言语中一直保持着理性和沉稳。 今晚的我不太饿,本来也不打算吃了,他给我带饭意味着要找个地方坐下慢慢吃,然后再聊一下天,说说今天上课怎么样了,但不能告诉他很疲惫,这样他就会很紧张地一直追问,礼貌上还要保持笑容,不能表现出不耐烦……一想到这些我就更加累了,突然多么希望这个电梯慢一点,再慢一点。 远远看到了在车站的他,我用力地向他走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给。”他一眼就看出了我不太晴朗的心情,在他面前我永远像一个赤裸裸地人,被分析得透透彻彻。 “谢谢。等很久了吗?”我试图找些话题。 “没事,就一会儿。”他感受到了我的勉强,拒绝了我的尝试。相处久了我觉得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很进取,致力于同步化我们两个的思想和观念,按照他的想法来治愈我心里郑文博埋下的刺,有时候又很退缩,给予我过度的空间,甚至会令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赌气地没有再说话,抱着饭盒,装作看向另一边。 222路公交车缓缓地向我们驶来,我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期望他能再说点什么,但他没有张嘴,甚至嘴唇也没有动一下,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叹了口气,径直走上了公交车。 晚上十点的公交车里充满了倦意,都是一些打拼了一天,终于可以暂时喘口气的人。 一个联系人发来一条消息。 “乐然,遇上你是我到现在最幸运的事。你总是为别人考虑,却从未为自己考虑。要放下你真的很难,但我会努力。你说得对,我们真的很不同,我没有办法信任你,也没有办法给你幸福。以后的路很长,你自己要小心。对不起,我说过我会陪你到最后,但现在我没有勇气了,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做到,原来也只是自欺欺人。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好好的,找一个你爱的且爱你的人,度过余生。韦健豪” 短短一段话却直击我的心脏,一直以来他真的很懂我,懂我的伤痛,懂我的沉默,所以他把我要说的话,也抢着说了。抱歉的是,在我这,他只能做那台检测和分析出病情的机器,却没有办法成为治疗的那颗药,我尝试了也失败了。 我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回复我的已经是一个冰冷的红色感叹号。曾经我以为,分开对于我们两个都会如释重负,但此时此刻我好像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很多问题还没有解决,像一个停不下来的回声,一直充斥在我的脑海里。 失去同伴的我在黑暗的洞穴里恢复了蹒跚,我希望,下一段就能找到出口。 第四章 征程 我记得郑文博出国的那天发了一条朋友圈:离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当我带着录取通知书,拉着两大箱行李走进机场的时候,突然明白了这句话。 离开舒适圈走向未知,在探险中完成一番又一番的历练,以更好的姿态归来,以更优秀的自己与所爱之人重逢。 w城是一个海边城市,人口少空气好,随时抬头都是蓝天白云,气候舒适,九月份已经稍有凉意。注册、体检、入宿,一系列的流程走完整整要花两天多,因为有父母在旁边帮忙,还不算特别累,自从弟弟出生之后,好像这是第一次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时间了。 如果将亲近和依赖称之为关系好,我想我不算是和父母关系好的。从小到大,我接受到的教育大多是围绕独立,如何独立于父母的保护、如何一个人在外独立生活、如何在日后的婚姻生活中保持独立等,而我也确实做到了。三四岁就自己一张床睡觉,五岁自己一个房间,刚上初一别人还在适应住宿生活,我就能自己坐四十分钟的公交车上学放学,一直是别的阿姨口中,懂事的别人家的孩子。对于这次父母陪着上学,一开始我是拒绝的,路程远且琐事也多,我担心他们太辛苦,但后来,他们以可以顺路来旅游为借口,才“骗取”了我的同意。 今天是爸妈在w城的最后一天,我们先去银行激活学校发的银行卡,随后他们就要坐飞机回家了。早饭选了一家吃粥的店,接连几天的咸辣菜对于南方人来说的确是有点吃不消。 “宿舍东西都齐了吗,还要再买什么不?”我妈本来就对子女比较紧张,而这几年我基本上都没让他们操过什么心,所以,一旦她“逮到”什么可以搭把手的事,就会抓住不放,一直到这件事完全结束,大概所有家长都这样吧。 “都有了,大不了我自己去买也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着,时不时偷看一下手机里老乡会的消息,好像是要组织一个正式的见面会。 “呀,时间好像不太够了。”我爸看了看手表说。 我脑子顿了顿,心里好像突然被抓了一下,抬头跟我爸对视了一下,说:“那要不,你们就不用陪我去银行了。” 我爸没有看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我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碗里的面条,很随意地边吃边说:“行,那你就自己去吧,我们直接去机场。” “嗯。”我也低头,认认真真地把碗里的粥喝光。 一出店门口,就看到一辆出租车向我们驶来,我爸赶紧让我上车:“去吧去吧,自己小心阿。” “好好好,我走啦,你们也小心。”我不敢看他们,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坐进去,视线里一片空白,只有耳朵能听到我爸的声音。 这几天我一直没有想象过和父母分离的场景,也不认为,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小时候在幼儿园摔倒流了很多血,我没有告诉父母;长大后青春期的各种烦恼,我也没有告诉父母;甚至到了高考报志愿,我也是自己一个人完成,最后告知他们一声。缺乏沟通、过度包揽并不会对我们之间的感情造成太大的伤害,但也无法更近一步,以至于我失去了情感诉求的机会,心里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但还是宁愿胎死腹中,甚至连如鲠在喉的程度也达不到。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不应该对别人有要求、不应该麻烦他人,所有我无法完成的事都只是因为自身的能力不足,而倾诉只会加重对方的心理负担。 激活的手续很简单,半个小时左右就完成了,回来的路上为了省车费,随口搭讪了一个看着像我们学校的学生,他爽快地答应了一起拼车。 “同学你是哪里人阿?”路上他问我。 “我是广东的。” “听你的口音就挺像的,我觉得你们那边说普通话的腔调都很可爱。” “就是不准嘛哈哈,以后我会多练习的。”我尴尬地笑了笑。虽说以前在学校上课用的也是普通话,但是日常生活,包括身边的朋友家人,整个都处于粤语的大环境下,不是两三天就能转变过来,来了的这几天就有好几次,因为听不懂或者是太快听不清而闹出的笑话。 回到宿舍,只有我和另一个室友邵小佳。她是一个来自甘肃的女生,话不多,有点内向,虽然脸上肉肉的,身上却很瘦,不知道是本身的性格原因还是不适应,感觉她一直没什么表情,我不想表现得过分热情,打了声招呼后,便背对着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一些杂物还七零八落地堆放在桌面。我拿出新买的抽取纸,放进从家里带来的一个黄色麦兜纸巾盒;将各种药物分门别类,一般头疼感冒的放在下层,治疗肠胃的对于我来说更常用,放在上层;文具整理好放进专门的铁架…… “东西都弄好了吗?”手机弹出李培捷的消息,新生报道都比正常开学晚,虽然现在他还在家里,但这几天都有在微信上询问我的消息。 “嗯嗯,都好了。”我一直把这看成是单纯的来自学长的关心,毕竟我们之间交叉点很多,对于彼此也比较新奇。但我一直礼貌地将谈话的内容,控制在学校生活以内。 “等到我和我们这届的会长回来之后,我们应该会有一个见面会,刚刚在群里说了,你可能没看到,是为了给你们新生介绍一下学校附近可以玩的地方,你要来吗?” “系里没什么事的话应该可以的。”我不禁偷笑,大学老乡会也这么严谨吗,还有会长这一说。 突然好几条消息一起蹦出来,我没有再回李培捷。置顶的一个群挂着好几个红点,是我初中到现在最好也是最疯狂的朋友,好几次我们一起去旅游,不是被长途汽车前座的乘客就是被隔壁房间的住客投诉太嘈。fifi是一个看着精明的笨女人,典型的双鱼座,和我一样出省读书,现在在河南;一一坚持自己的身高超过了150cm,可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大妈的心;余霖脾气好,是公关小能手,年少轻狂的时候喜欢捣鼓自己的发型,现在已经稳重多了,但还是改变不了和一一站在一起就成了儿童节目主持人的画风。这群女人的聊天内容大多没什么营养,无非就是问“来北方适应吗”、“帅哥多吗”之类的问题,可以暂时忽略。另一个聊天窗口是马硕成,那位厚脸皮先生又出现了。 “听说有见面会,你要来的。”和李培捷说的同一件事,但语气却完全不同。 “???”凭什么你让我来我就得来。 “难道你不想见见我吗?我就挺想见见你的呀,新同学。”这句他改用了语音发,声音本身挺沉稳,但配上这个语气就显得有点痞痞的。 “那我就去呗……我可不漂亮,你别有太大期望。”我有点哭笑不得,但也气不起来。 “哇瞧你说的,我就想认识一下你而已,你想太多了吧哈哈!”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气得扔下手机。最后这个哈哈在我听来充满了讽刺的味道,一进一退,显然是个高手,幸好不是面对面聊天,否则就让他看到我这副紧张的样子了! 我尴尬之际,其余两位室友刚好一起回来了,寝室的气氛马上活跃了不少。我一边听她们分享这几天跟父母去的景点,一边跟厚脸皮,啊不,马先生嘴贫,早上离别的阴霾已经散去。 这是第一个离家两千多公里的夜晚,这是一个新的征程。 第五章 初见 我的寝室刚好卡在了两个系中间,萧琳琳和邵小佳在自动化专业,我和黄殷在测控专业。萧琳琳和黄殷是本省人,家虽然离得不远,但性格却差很远。 琳琳是我进寝室后看到的第一个人,那时候她正坐在她妈妈的大腿上,把我吓了一跳,我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跟父母做过这么亲密的举动,有也是记事之前了吧。一头黑长直齐刘海,皮肤白皙,带着眼镜,一看就是乖乖女的形象,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女生会是一个好室友,不会产生很激烈的冲突,但因为“类型”不一样,可能不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黄殷很早就到了,但她因为要跟父母姐姐出去玩,一直都没回寝室。前几天我一直凭她放在寝室的东西来推测她的外貌性格,名字斯文好听,用的东西都是喊得出名字的牌子,各种功能的护肤品也很齐全,我猜她是一个大城市来的比较讲究的姑娘。谁知道这个幻想在一见面的时候就“破灭”了:170cm的高个子,头发随意地梳成马尾,清爽的t恤牛仔裤配运动鞋,开口第一句就是:“你们叫我大黄吧!”,给人的感觉是善解人意的大姐姐,很亲切。我不禁偷笑,是我们俩分到了一个专业,这个老妹儿我爱了。 四个性格迥异的女生的大学四年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老乡会的见面会定在了后天,比上一次来的人要多很多。 “后天我们一起出发吧,一个人去太害怕了。”我想起要嘱咐尹予岚。她是我到学校之后意外发现的老乡,有一天她用粤语打着电话经过我宿舍门口,我听到后像触电一样往外跑,很唐突地就认识了。原来,她来之前根本不知道有咨询会和老乡会这回事,我还特意指着群里的头像一个个地向她“科普”,当然,重点介绍对象是一些我认为的帅哥。虽说还背着两段感情债的我此时并没有走出阴霾,但吹拂着清爽的海风、看着一尘不染的蓝天,看帅哥这种本能还是被触发了。 “好阿,我也怕,有你陪当然好多了。”尹予岚发来偷笑的表情。 从接近回归线的地方到了w城,衣服已经要适当增加了,九月份白天的时候短袖长裤刚刚好,晚上甚至会有点冷。这天我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披了一件黑色的外套,fifi她们三个每次看到黑色的衣服就会让我买,因为我就是一个永远只穿黑色的沉闷的人。可能因为黑色显成熟,而我不笑的时候会嘴角下垂,显得有点凶,前几天在澡堂门口竟然有同是大一的新生来问我:“学姐,请问五公寓怎么走?”我只能表面礼貌地回答他:“不好意思同学,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大一的。”场面一度很尴尬。 我和尹予岚边走边聊着这几天发生的新奇事,她的家离我不算近,但可能大家都是女生,话题会更相近,聊起来甚至比李培捷还要投契。到了约定的学子食堂门口,远远看到一堆人,是李培捷和另外几个熟悉的面孔,但因为我脸盲严重,一时间也喊不出来名字。其中有一个高高的穿卡其色长裤的男生,我本以为他是之前在家的小型面基时认识的男生,还兴高采烈地想要介绍给尹予岚,走近才发现认错人了,幸好幸好。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李培捷让我们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前几个男生都是挺典型的广东男生脸,不高也不白,忘了听谁说的,这是因为两广的祖先都有越南一带的血统。 “大家好我叫马硕成,土木工程专业。”听到这个名字,原本低着头躲太阳的我猛地一抬头,原来就是刚刚那个被我认错的男生。我直视时视线才到他的胸口的位置,可能再低一点,顺着往上看,因为没有痘痘,显得皮肤很好很白,眼睛不大,有点下垂眼,额头前面有一层薄薄的刘海撇向一边,下颚没有很好看的弧线,甚至显得头和脸有点大,不算是一眼帅哥的类型,但因为身高原因,在人群里还是挺显眼的。这真人和我的想象差太远了吧,就像是本来期盼的只是雪中的一堆炭,甚至都没有期盼,只是走一步算一步,突然有人给你送来了一盏煤油灯和大棉袄。我怀着惊讶又听了几个其他同学的介绍,猜测都接连翻车,尽管脸上还是尽力保持着平静,内心已经亮起了无数个问号。 一行人走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可以容纳我们的饭店。我偷偷瞄了一眼马硕成,坐在了一个我能看到他,但他看不到我的位置。吃饭的氛围很融洽,虽说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互相见面,但也没有出现冷场,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再相遇。我和附近的新朋友们有说有笑,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些平时没有的撩头发、转耳钉的小动作。 “你今天没来吗?”马硕成终于在手机上找我了,我连忙把身子靠后贴着椅子坐,害怕尹予岚看到手机的对话框。 “黑色衣服就是我阿。”心里有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原来刚刚一直没留意我。 “我没有认真听自我介绍……不是有两个黑衣服吗?”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 “在你左边的这个。”我不敢抬头看他,匆匆回复了就把手机盖在桌子上,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我重新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在一个能跟他对视的位置。我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看着我,想让我看微信,我装作没看到,不为所动,继续和身边的同学谈笑风生。 等到五分钟后才慢慢拿起手机看他的回复:“哇,原来你这么胖呀!” “……”我气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是我俩整顿饭下来的第一次对视,此时他正捂着嘴偷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个人气到了,我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厚脸皮能对我的情绪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他觉得我胖不胖很重要吗? 我一直是微胖的身材,就是那种体检表上永远是“正常”的红章。高三那段双重打击的日子下曾经一下子瘦了八九斤,终于拥有了人生第一个“体重较轻”的标签,后来暑假没有注意,晚饭也吃得晚,就又回到了原来所谓的“正常”,但总不至于“这么胖”吧! 之后的时间包括回学校的路上,除了一些大伙的讨论,我都没有跟他对视或者说话,他也没有主动再找我,心里的失落一点点增加。 到了晚上我已经躺在床上时,熟悉的泰迪头像上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小红点,他发来了一个试探性的表情包。此时我的气早就下去了,也开始自嘲自己真的胖。他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聊起了各自以前的事。 在见面之后终于能将他的声音和样子匹配上了,无可否认他是一个有魅力的人,虽不是惊艳的帅气,但却经得起细看,干净精致又不至于失去男子气概,言谈举止既不畏畏缩缩,也不急着表现自己。他似乎能把握住一种说话的节奏,吸引在场人的目光之余,还让大家对他略显夸大的言辞心愿臣服,整个人的感觉似曾相识。 第六章 海边 几天的适应期后,开始正式新生军训。 对于在广东熬过快40度的军训的我来说,w城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军训地点就在学校里,全级一共分为了五个营,表现好的可以去树荫比较多的篮球场,剩下的在运动场,运动场的看台有一片是有遮阳篷的,而我所在的连恰好就在篷的下面。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太阳开始往西偏,篷就能把阳光完美的挡住,为运动场开辟出一片阴凉,再伴随着徐徐的海风,这样的军训甚至连汗也不用出多少。 休息的时候一般都是原地坐下,也不让玩手机,只能三五成群地聊聊天唱唱歌。 “你看我们对面那个连,男生都好高阿!”旁边的女生跟我搭讪说。 因为近视不太深,除了上课我都不带眼镜,我眯着眼努力地看了看,站在第一位的男生感觉快到两米了,面向我们的一整排也都很高。 “哇对哦。”听到我的感慨,附近一圈的女生都开始讨论起身高这个话题。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男生不到一米七的要看脸看腿看家里,一米七到一米八的要看脸看家里,一米八到一米九的随便看一下脸就行。”其中有一个女生说到。 “那一米九以上的呢?”有人马上问。 “一米九以上的有脸就嫁了吧!”惹得我们都笑了,确实很有道理阿。 刚好他们也休息,一行人要经过我们这边去上厕所。我漫不经心地喝着水,突然发现其中一个人很眼熟,但因为离得有点远看不太清,我不敢确定。 虽说天气不至于酷热,但经过了一个暑假的“放肆”,一个早上的高强度军训还是挺累的,终于熬到中午可以回宿舍休息。我边吃着从食堂带回来的饭,一边刷着手机。 “你今天早上干嘛一直看我?”原来真的是马硕成。 “哈哈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就多看几遍呗。”我很诚实地回答了。 “我们连刚好在你们后面,还挺好。” 还挺好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那儿也比较凉爽呢还是说离厕所近?还是说离我近……想什么呢!我笑了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要睡觉了,下午加油!” 在确定那个是他之后我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偷看了,我自信地认为,他眼睛这么小,只要我不像早上一样一直伸长脖子盯着,他肯定发现不了我。因为大家都统一着装,他们系的男生也都很高,远远看去他并没有见面会那天那么突出,我牢牢地记着,我们正后方第一排,除去领头的那个大高个儿,左起第三个;但一旦队伍散了或者换了位置,我就找不到他了。枯燥无味的训练变得有所期待,一次次向后转的指令都能使我小小地兴奋一下,似乎在打开一个未知的礼物。有时候碰巧他们面向我们,我就能马上聚焦到他,然后满足的移开视线,就像是打开了一盒甜腻的巧克力;有时候他们的训练移动了,我不敢随意张望,就只能看着一片空地,像是抽到了一个“下次再来”。 我没有想过电影里的的场景会发生在我身上,原来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会有另一个人的脸浮现出来,是郑文博。我每看向马硕成一次,都能找到他们两个的共同点,有时是他自己在默默喝水,有时是他在跟附近的人聊天,有时是他站起来走动,从外形到肢体动作再到脑海里想起他们说话的语气,都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怪不得我会对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人这么上心。 我像在黑暗的洞穴里找到了水和食物,满足而贪婪地吃着,不愿离开。 我失去了一个人,如果能重新得到,哪怕只是他的替身,那我算不算还拥有着? 宿舍没有独立的卫浴,洗漱和上厕所都是在一个公共的水房里,每个楼层有两个这样的水房,而洗澡则在宿舍楼外面的一个独立的澡堂,需要提着洗澡筐和干净衣服去,然后再提着换下来的衣服回来,因此每到晚上八九点钟,就能在校道上看到形形色色的睡衣,有女生的可爱裙子,也有男生的肥大短裤。还没来学校之前觉得这样没有隐私的模式有点可怕,但没有想到我很快就适应了,甚至还觉得省下了自己打扫卫生间的精力。 第一天晚上没有活动,吃完晚饭洗了澡才八点不到。 老乡会群里的学长学姐们开始慰问我们的军训生活,大家都表示第一天强度不大,现在就闲下来了,有同一个学院的开始互报宿舍号,要来一波串宿舍,还有的想相约出学校吃东西。 “你今晚有事吗?”我忐忑地给马硕成发消息。 “现在在开会,你想干嘛?”他秒回。 “那没事了,本来想去海边走走。”我们学校后门一出去就是海边,当时我爸还调侃我,到底是来学习还是度假。 “你等我一会,我九点开完。” “行,那在后门见。”我马上换了一身衣服,思前想后还是套了件外套,海边冷,万一打起喷嚏就很没有仪态了。 刚好九点我就到了,一路上左扯一下右扯一下衣服,希望到那看到他之后,不至于太狼狈。在附近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我有点泄气,估计他抽不开身了吧。 “很快,我跑着过来了。”他的消息来得很及时。 我盯着手机,打出了一个“没事,慢慢来”,又删掉,想了想,想换成“赶紧的,冷死我了”,冷字刚出来,就看到有个穿着短袖短裤拖鞋的人向我走来,我连忙把屏幕锁上。 “你不冷吗?” “我洗完澡太热了,没事走吧。” 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两个人并排走着,时不时会碰到对方的手臂。 “你下午又看我了,我都看到。”他得意洋洋地说。 “你就在我视线正前方,不是我特意要看的。”我死不承认。 “对不起,哥哥视力5.2,你就是特意看我的。” “……” “你看就看,为什么还看着我笑。” “我没有!我有吗?”以前的我的确很喜欢笑,也有朋友说我笑起来眉毛特别可爱,在一一余霖她们手机里,存着很多我笑垮了的照片。但自从高三之后我整个人就变了,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就算笑也是很礼貌性地,所以才整天被人误以为是学姐,甚至是在工作的,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说看到我笑了。 “你就有,笑得可开心了,把我也逗笑了。” “你是哥哥吗,你多大?”我试图岔开话题。 “我九月一号。” “那我比你大,你叫姐姐才对!”抓到了他的“把柄”,我一时兴奋轻轻地捶了他一下,他也没有躲。 海边很安静,现在已经过了可以下海游泳的季节,没什么游客,只有附近的居民在散步。我们一直沿着海岸线走,从半山腰走到沙滩,再走到有人钓鱼的地方,最后到了一个别墅区,因为太黑了我们决定回头。有话题的时候我们就聊两句,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该结束的时候就结束,好像早就形成了默契,不说话的时候虽然有点拘谨,但也不至于尴尬,让我感觉很安心。郑文博曾经也是一个令我很安心的人。 “你看那边有渔船。”他指了指海的深处。 “我看不见。”那个方向刚好有几片叶子挡住了。 “你朝这看,看到了吗?”他两只手扶着我的肩膀扭了一下,然后蹲下跟我的眼睛同一水平线。 “你这角度好像真的看不到,算了哈哈。”他把手挪到我头顶摸了摸。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吧,哪有什么渔船。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接近寝室门禁时间了,我们不同路,就各自小跑回去了。 “时间刚刚好。”他发来一张寝室楼梯的照片,表示已经到了。 “我也是。” “其实我都快冷死,想着不能让女生脱衣服给我穿呀,我也穿不上。” “那你不早说……早点休息吧。”我有点愧疚。 “嗯。” “晚安。”这次我果断地发了过去。 第七章 冲动 军训到了第五天,我渐渐习惯了早起和训练,以及对面那个看不太清的面孔。 每天下午结束的时候,教官就会公布今天表现最好的营,明天他们就可以逃离没有树荫的运动场,转移到篮球场。这时候,我总会在心里自私地希望,不是马硕成所在的营。 每次看向他的时候,他不是在跟附近的人说笑,就是在自己傻乐,要是刚好和我的视线对上了,他也会冲我笑笑。有时候他的动作过于松懈,教官会厉声呵斥或者处罚他,他都照单全收。无论是在操场看到还是在手机上聊天,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生活得这么无忧无虑呢?他成为了沉闷的军训的调味剂,可能也是我人生的调味剂。 一开始他还是每天执着地追问我,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他。 “你今天早上又看了我两次了。” “我不是说了你刚好站在我视线正中央了吗,我没有特意看你。” “你一冲我笑我也想笑了,然后就被教官骂了,都怪你。” “谁让你自己长这么好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就会笑。”前半句是用于搪塞的,后半句倒是真的。 后来他自己也烦了,没再纠结这件事,我们每天都保持聊天,从回到宿舍拿起手机的那刻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前,内容从今天的练习到以前的情感经历,无论谁抛出一个话题,对方都能继续下去,这种默契即使是认识多年的闺蜜也未必能做到。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你现在有女朋友吗?”但其实答案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有阿。” 果不其然。以他的外形条件在女生中肯定是很受欢迎的,再加上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和各种小动作,都在透露着一股熟练的味道,知道怎么说话能哄女生开心,知道哪些字眼会引起女生的小心思,他不仅现在有女朋友,以前肯定也有过很多女朋友。但此时的我并不在乎这些,我不需要一个老实人跟我过一辈子,我最大的需求只是光明和快乐。 “那她现在在哪?” “在美国。”我不禁苦笑,原来同是异国恋的受害者。 “见不到那会很惨阿。” “还好,我也习惯了,她是我初中同学,北京人,高中的时候她就回北京了,我们已经异地三年了,一直分分合合,现在只不过是从两千公里的距离差变成两万公里而已。” “诶不对,你之前不是说过你跟高中的女朋友去做什么来着吗?”我突然想起他跟我提起过某个高中时候学校的女朋友。 “对啊,我就是渣男,学校里有女朋友,外面也有女朋友。”虽然我俩不是在面对面聊天,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有蹊跷。 “看你也像,那你跟你美国的女朋友以后怎么办?”我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 “没有怎么办,人家现在在纽约发展得可好了,还登上了什么华人的杂志封面,我就是一个苦学生。” “大概很快就会分手了吧。”他又补了一句。 也不知道我是真的单纯还是头脑不清醒,知道了这些事之后竟然也没有一丝丝的厌恶感,可能也是因为原本已经预设了一个很差的形象,没有对他寄予过多的希望,这样在得知真相之后就不会有失望,甚至觉得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尽管我的理性告诉我,他说的话有矛盾点,但我的感性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在心里树立起了“痴心男苦等出国女友”的人设。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直觉,四年后他告诉我这些都是编的。 今天起床的时候天色就不太对,乌云密布,没有阳光。早练的时候整个氛围都是昏昏沉沉的,连续训练了这么多天,大家都希望这场雨能暂时缓解一下疲劳和炎热。跑最后一圈的时候终于如我们所愿,先是有同学小声说下雨了,我也感觉到了手臂上绽开的几颗雨滴,随后马上变天,灰棕色的云越聚越多,一直往下压,“哗啦”一声,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队伍就开始散开,大家都拼命地往有篷的看台上跑。我们连虽然离得近,但因为雨下得急又大,跑到看台时基本都湿了,男生的头发滴着水,女生的刘海杂乱地糊在了额头上。 我一边用纸巾擦着身上的水,一边左右张望。 “你找谁呢?”站在一旁的大黄问我。 “哦没啥,我就看看。”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腿这么长应该躲得过雨吧。 等了一会儿雨也没有停的意思,教官宣布先让我们吃早饭,在寝室呆着直到雨停。 一进寝室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果然有一条未读消息。平时他走得比我快,基本上都是他先给我发。 “幸好跑得快哈哈。” “你跑去哪了。”知道他没有被淋到,我安心不少。 “我们教官直接让我们跑回宿舍了。” “怪不得呢,我还一直在找你。”看台和运动场的门口恰好是正对着的两个方向,我跟着大家往看台跑,没有留意到后面。 “你找我干嘛,这么关心我吗?”他很喜欢用这种试探的语气,要是女生表现出了紧张,那就说明他又“成功”了。 “对啊,我是挺关心你的。”我没有打算回避,反而想看看他的反应。 “那就说你喜欢我咯?” 本来想吓一下他,自己反倒被吓到了,我没有想过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他是希望我回答是还是不是呢?他到底是想确认我是否真的喜欢他,还是单纯希望我回答不是来化解尴尬呢?还是说他早就知道我喜欢他,想等我回答之后拿我来取乐呢?但要是他对我没有一点想法,为了避免难堪,在上一个问题他就应该停止了阿。 “你这么想知道?”我试图用问题来逃避问题。 “对,我就想知道。” 既然都已经承认关心了,那不如就一并承认了。我任性地说了一番以后也不愿再想起的话: “我是喜欢你,可能你会觉得太快了,但我相信一见钟情。我说出来并不是想要跟你在一起或者怎样,我只是想告知你一声,这样你就不用猜来猜去了,互相更省事。” 发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到底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向一个才认识了没几天的人表白?我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只是赌气?但我在跟谁赌气,是郑文博?是异国恋?还是我自己?更重要的是,别人是有女朋友的,我被郑文博用这样的方式伤害过,为什么我还要用同样的方式去伤害另一个女生?这样就可以帮助我走出来了吗? 我不敢看马硕成的回复,更加不敢面对这样一个自私的自己,手上还握着手机就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我是被大黄拍醒的,她说雨停了,大家都开始往外走了。 匆忙之际我看了一眼手机,在我发出消息后的五分钟,他回复了: “哇你真敢说,但我不喜欢你……” 我苦笑,看来这着实为难了他一下,隔了五分钟才想好要回什么。我重新把手机放回抽屉,抄起帽子往运动场赶。 第八章 落后 “行吧,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了。” 从今天开始增加了晚训,晚饭结束之后马上又得赶回运动场,直到晚上九点钟左右,教官才肯放我们回寝室。这是表白被拒后他第一次主动找我,上一次的对话还停留在那句“我不喜欢你”。这两天我一直在躲他的眼神,解散的时候也特意走得离他远远的。 “我尴尬阿……你不尴尬吗?” “不尴尬阿,不是你说的,就是为了告诉我一声吗?” “你对所有向你表白的女孩子都这样吗?” “也不是。” 我第一次觉得跟他聊不下去了,他的态度让我很迷茫,不知道应该是进还是退,要是完全对我没有意思的话,那干脆就不做朋友了呗,也不是是几个意思,是说我比其他女生好一点呢,还是差一点呢? 跟郑文博分手的打击之所以大,是因为我将大部分的原因归咎在了自己身上,我自责自己不够好,可能是外形不够吸引,也可能是思想不够开放,甚至可能是我没有搞懂我们这个年纪的爱情,它不应该是枯燥无味的,不应该只充满生活的琐碎,它应该更刺激和多彩,我从根本上否定了自己,只是没有想到再一次的否定,会因为我的鲁莽而来的这么快。 我们还保持着每天的聊天,但我都尽量保持理性和克制,除了每天的训练和老乡会群里的趣事外,不再涉及其他更深入的话题,但他好像真的一点也不介意,照样是嬉皮笑脸的态度。 有一天的晚训活动是学唱校歌,结束得比较早,李培捷提出有空的可以去食堂开个小会,给我们介绍一下粤语社。 粤语社是老乡会里前几年才创办的社团,主要活动就是免费开班教粤语,面向的群体是学校里所有对粤语感兴趣的同学,不限年级也不限男女,没有任何门槛,报名就可以参加,与其说是社团,不如说是一个兴趣班。每年五月份还会举办一个粤语歌唱大赛,广东歌在北方的受欢迎程度大大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教学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们这些母语者身上,通常都是教他们说一些日常用语或地道俗语,基本上没什么难度,也会有教唱粤语歌,听说这是最受欢迎的环节。 小湘今晚也来了,她是我们群里的“天才少女”,跳级之后和我们同届,不到十六岁就上大学,但她只会听,不会说粤语。前几次的聚会她时不时会出现,我私底下也跟她吃过饭,算是比较熟,我感觉她的性格跟琳琳有点像,都是乖巧可爱的类型,给人一种很想把她当妹妹来保护的感觉。 我坐在小湘旁边,马硕成坐在了她对面,我好几次看到他偷偷抬头看。 “你旁边的是谁,之前没见过。”我的直觉总是很不幸的准确。 “小湘,就是群里说的那个小妹妹,她之前来过聚会,那时候你没来。” “哦,怪不得。”这句话听得我难受。 “是不是对人家感兴趣呢?可爱型挺适合你的。”我赌气地说,想显得自己并不在乎。 “才第一次见,你说啥呢。” 尽管他没有承认,但我已经嗅到了一些苗头,可能因为还有女朋友的关系,他不敢太张扬。 后来再跟小湘吃饭或者见面,无意中我都能瞄到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跟马硕成的对话框里,而他们两个在我面前无意中提起对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逐渐发现她跟琳琳其实不像,的确,她们两个在生活方面都如她们娇弱的外表表现的一样,都仍需要人照顾,但这个小妹妹并没有那么简单,能够多次跳级证明她是真的聪明,很多人情世故她都懂,她也很会抓住自己年龄小这个点而得到一些帮助。 有的人能够凭借天赋赢在起跑线,有的人很努力但连入场券都拿不到,这可能就是命运的奥妙之处。 军训接近尾声,结束的那天刚好就是中秋假期,国庆小长假也在不远的几天后,这几天我一直在跟尹予岚讨论国庆去哪,我想去北京,但她想去学校附近另一个海边城市d城。 说实话,对于跟认识了一个月左右的朋友去旅游这件事,我是有点排斥和恐惧的。生活在一个大家都不熟悉的地方充满着变数,从前期的计划行程到真正出发,金钱、住宿、饮食等方面都可能产生各种各样的无法预计的矛盾;而旅游本身是一件很放松的事,如果需要将大部分的精力浪费在解决纷争上,我宁愿选择自己一个人,可以说我对于旅游有一点精神洁癖,所以除了家里人,我就只和余霖一一fifi那个小团体一起去过旅行。 “你说马硕成或者小湘他们有兴趣吗?”几天之后,尹予岚已经放弃了对我的劝说。 “你可以问问,我之前听马硕成说,他那边有两个男生好像也想去旅游。” “恰好还能给他机会跟小湘相处。”我补充道。因为性格投契,我跟尹予岚说话都比较放得开,能聊八卦也是验证女生友谊的一个重要指标。 “哈哈你说得对,我也感觉到马硕成对她有点意思。”我对尹予岚隐瞒了表白的事,一当然是要面子,二也是为了日后聊起他不会尴尬,我能预见,以后关于他的话题绝对不止小湘一个。 “尹予岚找我去旅游。”我们的聊天刚结束,马硕成就找我了。 “我知道,你们几个刚好可以一起去。”我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调度员。 “对,你去不去?” “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那你去哪?” “我自己去北京。”我逃避了第一个问题。 “自己一个人去?你是不是傻,北京有什么好玩的,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你们去刚好,我去了人就太多了。”我随便编了一个自己也怀疑的理由。 “我分手了。”他毫无征兆地说。 “阿……哦,那,那你没事吧?刚好去旅游可以散散心,顺便……”我又说了一次“刚好”,好像一切真的刚刚好,很完美的样子。对于他的分手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但也没有太大的心情波动,毕竟我觉得像他这样的性格,异地恋分手是迟早的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告诉我,也不想去深究。 “没什么事,顺便什么?” “顺便你可以跟小湘培养一下感情,对吧,哈哈哈哈。”我特别讨厌这个明知故问的自己,好像没有办法控制任何东西,只能顺着别人的思路。 “我刚刚才分手,哪有这么快想这些。” 我知道他这样说只是想照顾我的心情,但其实我不需要,否认也不会令我有片刻侥幸的感觉。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你情我愿,没有对错,我喜欢你,因此我打心底里希望你能拥有属于你的、不被我打扰的幸福,而喜欢也并不会令我在你面前的地位变低,难过会难过,但平等还是平等。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后来几天他接替了尹予岚的劝说工作。他们一行七个人基本定下,会利用空余时间讨论行程,马硕成时不时就跟我汇报进度,有时也会吐槽一下尹予岚过于强势和直接。 这天是同乡会最大的迎新生活动,四个年级的人都可以参加。大家说着一样的语言痛快地聊天,就算是不太流利的也能基本听得懂,一些室友无法理解的段子,今天都被拿出来分享,真的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是一种走出舒适圈后才能体会到的感受,是一种在陌生里的安心。 我背靠吧台站着,饶有趣味地听两个刚认识的男生在拌嘴。突然前方有个人径直向我走来,挡了一下我的视线后,面对着吧台站在了我旁边,微微弯腰,双臂放在桌子上支撑着,头朝下像在想什么重要的事,离我很近,但没有说话,我以为是谁喝醉了在这歇会儿。过了一会我才转过头去看,是马硕成,他还保持着这个动作,我马上又扭过头。 “不如你还是去吧。”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缓缓地说,好像这句话花了他很大的力气。 我转过头的时候刚好他抬头,四目相对,在他眼里竟然看到了一丝温柔。 荒谬,我倔强地摇了摇头。 第九章 旅途 终于,我一个人坐上了开往北京的高铁。小的时候曾经和父母来过一次,这次主要也不是为了跑景点,就是想看几个高中时候的朋友,叙叙旧。 予岚一行人在前一天晚上登了船,听说他们刚好能住在同一个船舱,晚上方便一起玩。马硕成没有找我,但在其他人的朋友圈里,我看到了他们的大合照,他和小湘靠在一起。 到北京的第一个晚上我马上约了二姐姐吃饭,她比我大一届,已经在这边混得很熟。以前在家的时候,总觉得她好像什么都不会,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但没想到在学校的她倒还井井有条。以前过得多混乱的人,都总有成熟的一天。 在电话里她告诉我,因为塞车她要晚一点才能到,然后一直教我在哪个地铁站下车,在哪要走小路躲开下班高峰,吃饭的地方要怎么走,完全不像以前一出门就要拽着我不放的她。 一顿晚饭过后,我们在地铁里分别,我不太敢回头看,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几分钟后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她一边按着我的肩膀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干嘛走那么快,忘了嘱咐你,回到住的地方记得告诉我一声。”要是以前,我一定取笑她,这么简单的事微信上说就好,有必要追上来吗,但我没有,笑了笑说,“知道啦。” 我住的地方是在一个朋友的男朋友的家里。这个朋友曾经是艺术生,高三的时候来北京学画画,认识了她男朋友,大学也顺理成章地来了北京读,没有早上的课的时候她都会住在这个家里,宿舍倒是很少回去,这样的生活真让人羡慕。 第二天约了两个以前要好的男性朋友在王府井看了场电影。黑暗中我偷偷地瞟了他们的侧脸:国防生的他明显瘦了黑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在美女如云的学校中拥有追求者的他平添了几分自信的魅力。电影终,一个自然地接过我的手提包,另一个脱口而出:“把外套穿上,外面冷。”一切都像以往那么自然。 高三的时候我是在男生堆里“混”的。以前每隔一段时间班里就会调整座位,一般都是男女交错着坐,但在理科班里,女生本来就少一点,再加上很多女生视力都不太好,不愿意坐在后面,作为班里为数不多不需要戴眼镜的女生,我就被迫长期驻扎后排,一来二去地自然和后排的男生也混熟了,他们俩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郑文博作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人缘好人脉也广,这些男生基本上都跟他一起打过篮球,或是有其他不同的交集,这也是我跟他们熟络的原因之一,他们都单纯地把我当嫂子看,就不会有不自然的地方。 下午刚跟他们分开,我的手机就突然自动关机了,之前也试过这样的情况,但我没有上心。我只能一个人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隔几分钟试一次开机。 在陌生的地方失去联系原来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起码于我而言这一刻是平静的,我甚至有点感激这个小意外,让我能从虚无缥缈的社交中抽离出来,安静地、认真地看看这个城市,听听小市民来往的喧闹,梳理一下自身。 我又想起了郑文博,我的整个高中生活都充斥着他的身影,新生军训还没开始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直到他出国后的几个月,还有一些不知情的人来问我他的近况。每当见到一些以前的人,说起以前的事,最终总能牵扯到他身上。刚分手的那会,一一她们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后来发现避无可避也放弃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高考后他曾经很辗转地联系了我,想知道我的近况,他告诉我,他时不时还会想起我,特别是自己不开心的时候,不知道他现在开不开心呢?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我还需要离他多远,才不会像现在一样被回忆袭击呢? 手机毫无征兆地好了,里面的东西都完好无损,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开。 最后一个晚上,朋友把在北京比较熟的人都叫来了,一共六个人,他们以前都是跟郑文博一个班的,其中一个男生跟他能称得上是好兄弟。两三个人在厨房研究怎么煮海鲜,我偷偷溜到了客厅看电视,新闻上正在报道广东的台风。 广东人对于台风真的是司空见惯,有时候还会拿来自嘲一下,但新闻上说这一次情况很严重,已经造成了伤亡,并且在我们家的那一带还出现了龙卷风。 “你们快出来看。”我急忙让他们出来看。 太阳刚刚落下,客厅里还没亮灯,在昏暗下六个人的脸被电视照得惨白,播音员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过了两三秒,不知道谁说了一声,不如我们都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喂,妈,家里怎样了?” “喂,爸,你们没事吧?” “爷爷奶奶,我在电视上看到说……” 在确认了家里人都安然无恙后,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大家又重新投入到各自的忙碌中。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就是想家的感觉。 在进行了快两个小时的搏斗后,我们终于吃上了饭,朋友的男朋友提议小酌一杯。 在酒精的催化下,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在熟悉的人面前真的就可以毫无保留。我们各自说着自己这个月在新学校的趣事,时不时会穿插两句“你们记不记得以前……”。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李培捷,把我吓了一跳。 国庆假期之前他突然向我表白了。虽然之前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点不一样,马硕成也曾经跟我说过,聚会的时候李培捷一直看着我,但我没有想到这个表白竟然比我自己两周前的更加莫名其妙。 那天他说要带我去高铁站看看,顺便取票,免得到时候人太多排队太久。其实我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为了错开高峰,已经特意迟一天才出发,何况我是那种会提早很多准备的人,我不会让排队耽误了进站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既然他提出,我也正好有空,就当是出去溜达一圈好了。 去程和午饭都很正常,除了每次他让我小心车子的时候,都会用手臂环着我整个人往他那边拉,我觉得这个动作对于我们的关系来说太亲密了点,但我又不好意思直说,一般就是左躲一下,右缩一下,有一次被马硕成看到了,他还在微信上说了我。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我们并排坐在最后一排,一直都是沉默,我靠着窗子昏昏沉沉。他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扭过头,他就开始说: “我知道这样说有点突兀,我喜欢你,已经一段时间了。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 我嘴巴张得大大的,却说不出话,说实话我震惊的不是表白,而是公交车上的表白,午饭之后我就以为今天是“安全”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他看见我的惊讶急忙说:“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我完全可以当时就回答他,但还是考虑一下怎么组织语言比较得体吧,我点了点头。 “你看新闻了吗,家里没什么吧?”自从那次之后,我跟他聊天都尽量简洁,免得给他错误的信号。 “没事,谢谢。”生硬得像是系统的自动回复,他也没再说什么。 “感觉还是以前好呀。”我听到郑文博的好兄弟说,他们这时正在吐槽自己奇奇怪怪的舍友。 “以前的关系都更亲密一点,也更愿意去亲密。”另一个朋友说,今晚大家都喝了一点,说话也都一套一套的。 “郑文博现在怎样了。”艺术生朋友问出了我的心声。 “挺好的,不过呢,哎。”他突然看向了我。 “我还是比较喜欢他跟你在一起,我不太喜欢他现在的女朋友。” “行了行了,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去沙发那边坐吧。”我不想去回应这个问题。 另一个朋友也留下和我一起睡,我们三个一直聊到了凌晨两点。 我躺上床,插好充电器,放下手机,想了想又打开,找到了已经排在会话列表很后的马硕成,发了一句: “我睡了,晚安。” 第十章 反转 去了一趟大城市后才发现,w城的生活环境是真的好,没有雾霾,也没有拥挤。 国庆小长假之后就进入了真正的大学生活了。大一的课都是一些基础课,经常是好几个专业一起上,而测控和自动化作为兄弟专业,课表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这样对于我们寝室来说就方便多了,可以四个人一起行动,作业可以互相提问,饭堂的四人桌也刚刚好。 一周平均下来每天就两节课左右,上下午各自的第一节,虽然不算多,但都要早起。我们的寝室在一楼,还是楼梯转角,即使我的床在最里面,每天六点多我就会被门外的动静惊醒,但她们永远也听不见,因此我很自然地就充当了宿舍的人肉闹钟。 琳琳一般是坐起来最早的,但撅着嘴,眼睛也一直不睁开;叫醒大黄不能单单靠喊,还需要配合各种摇和晃,我的床跟她的连在一起,我经常要爬到她的床上去掀被子;佳儿是佛系起床体,得等到我们都下床了要去洗漱时,她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早上的课八点钟准时开始,我们老师的教学一贯出名,许多别的专业的同学会来蹭课,七点半左右教室里就已经没有位置了,这时候他们就会抢占各个通道或两旁的走廊,有的还会自己备着垫子方便坐地上,简直像一个演唱会的售票现场。 大学的课堂很自由,只要不发出影响老师上课的声音,想干嘛就干嘛。大黄经常听着听着课就能睡着,但腰还是挺得笔直的;要是我们四个人都听不下去了,就会开始一轮激烈的“纸上战争”,偷偷在对方的书上画小漫画,被发现了之后再“还击”,完全没有大学生的模样;课间的时候我们会偷看前排同学的手机,瞄到有趣的游戏就回去下载。 我加入了几个组织和社团,一个是院系的学生会,负责组织和宣传的工作,主要是写写新闻之类的通稿;另一个是运营学校图书馆的公众号,既能学到实用的技能,也能提供一个平台给我分享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收到录取的那天我还开心了很久;最后一个是比较自由的双截棍社团,那天路过看到他们的表演,觉得很炫酷,就稀里糊涂地加入了,只要他们的活动不碰到一起,事不算太多。 我和马硕成虽然还保持着每天联系的频率,但我感觉自从国庆之后,我们对话的氛围明显没有以前的轻松,他回消息的字数也一直在减少,有时候甚至不回,予岚回来后跟我说,在d城他和小湘一直都很亲密,打车的时候他俩自己一辆,马硕成也一直帮小湘拍照,大概是取得了什么阶段性的进展吧。我有时会调侃他:“你们什么时候才在一起呀?”,他就会岔开别的话题,或者嘴硬说,只是当人家是妹妹,除了这件事之外,我都控制自己不跟他谈任何跟爱情有关的话题。 有一天晚上双截棍社团有活动,我便约上了一个男同学一块去,他也是老乡会里的,刚好跟马硕成一个专业,但之前我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个人,是进了社团之后才开始熟络的。 因为整个大一都是在同一栋教学楼自习,下了晚自习之后我站在一楼门口等他。等了五分钟左右,原本只有稀疏几个人的楼梯突然喧闹起来,应该是某个专业刚刚才放人,一堆人向我站着的位置往下冲,我只能退到有墙的地方靠着,才不至于淹没在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高在涌动的人头中特别显眼,马硕成也看到我了,他在远处用奇怪的眼神一直盯着我,我明白他想问我站在那干嘛,但因为隔得实在是太远了,说话是听不见的。 那个男同学努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跑到了我身边,这时候马硕成也刚好到了,三个人面面相觑,我有点尴尬,此地无银地指着他跟马硕成说了句“我等他”。马硕成的表情有点变化,也不回答,分不清是开心还难过,可能根本没有表情,我俩便转身走了。 转眼到了十一月,在w城已经要穿起厚衣服了。刚上大学的新鲜劲已经过了,组织的事务也从认识新朋友逐步转入正轨。每次看手机,我的心情都有点矛盾,一会希望能看到小湘和马硕成真的在一起的消息,就算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一会还是希望看不见,就算我已经出局,起码不用经历悲伤。 我拒绝了李培捷,理由是我的心里没有足够的位置容纳一段新的感情,但他还是时不时会找我,可能他觉得腾出位置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毕竟在一年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个周天事特别多,刚好都凑在一起了。早上我去参加了图书馆的会议,指导老师给我们分配了接下来的任务,新人需要一对一和学长或学姐合作,尽快掌握做公众号推文的技巧,并构思几篇有趣的主题。中午回宿舍歇了一会儿,下午还要去院里的一个摄影征文比赛的颁奖礼,拿一些素材回来出一期新闻。 中午躺在床上刷朋友圈,我一般都是看到有图就瞄两眼,然后快速滑走,有纯文字的多停留一会儿,但都不会去认真看是谁发的。这张是晒最近购物节的待收货数量的,过;这张是和社团的大合照,过;这张是拍学校的风景的,过;这张是和女朋友搂在一起的合照,过;这张…… 我迅速往回滑了一下,视线停在了那张和女朋友的合照上,因为只有侧脸,一开始我没认出来男生是马硕成,我看了一眼左边的头像,没错是他,再看一眼名字,没错是他,点进去对话框,没错就是他…… 让我最震惊的不是合照,而是照片里的女生不是小湘。是一张别人拍的照片,在我们军训的运动场上,背景像是班里组织的什么活动,女生穿着一件米色毛外套,身高比我高一点,有点朴素,相比之下小湘要更好看一点。看到的一瞬间我的心沉了一下,脑袋有一刻是空白的,有点手足无措,我把手机放在耳边,闭上眼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跟小湘怎么了?他跟这个女生又怎么了?为什么之前他一直没有跟我提到过这个人的存在?他是认真的吗?我应该主动问他吗?无数的问题在我耳边响起,疑惑已经盖过了悲伤,就像小时候明明感觉是数学考差了,结果出来数学不错,反倒是英语不太好。 这个午觉睡得特别不踏实,幸好颁奖礼不算很大型,流程也不多,我没有出什么差错,重要的内容都记下来了。结束后学姐提议今晚一起开一个讨论会,大家说一下今天的收获。忙活了一天终于可以停一停,我打算就在外面吃个晚饭,直接就去开讨论会,这样就不用来回跑宿舍了。 “你在哪?”我刚点完餐马硕成就找我了。 “快餐店。”完成了紧绷的工作之后我才想起来他的朋友圈,这时候他不应该跟他的新女朋友享受二人世界吗? “你先别走,我去找你。”他好像很急迫的样子。 “行吧,可是你找我干嘛……”自从上次海边散步,我就没有跟他两个人单独相处过,更何况他现在的状态,我是真的想避嫌。 他没有再回我,三分钟左右他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有什么事不能在手机上说吗?” “面对面说比较有感觉,还能看到你的实时反应。” 什么感觉?我的反应又怎么了?我心里想着,低头吃着薯条。 他看我没有反驳,就继续说下去了: “我没有跟小湘在一起是因为她拒绝我了,她说谢谢我这么照顾她,但她觉得我像爸爸的感觉哈哈,这个不是重点。”这对于我来说就是重点阿你傻吗。 “重点是后来她又告诉我,原来她喜欢的是我们一起去旅游的一个男生,就是你隔壁专业那个,而我们老乡会还有另一个男生也在追小湘,你好像和我说过觉得他帅的那个。”他一脸自豪的样子,好像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报一样。 “你们关系太快太复杂了,我已经跟不上了。”其实我也不想跟,他们几个的事充其量就是我跟予岚的八卦材料而已。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专心吃,潜台词就是:最重要的你还没说呢! 他一把抢过我刚刚蘸了番茄酱的薯条塞到自己嘴里,然后又吃了两根才缓缓地说: “那个朋友圈不是我自己想发的,她逼我发的……” “嗯。” “就前几天,她说她不想过光棍节……” “嗯。” “年轻人嘛,都这样,反正……”他瞄了瞄我的表情。 “你要说的都说完了是吧?”我打断了他。 “说是说完了,你急着走吗?” “对啊,我等会要开会,我们不顺路的,你走吧。”我假装看了一下手表。 “行,那我走了,真的走了?”他好像很害怕我的样子。 “走吧走吧。” 反正什么?反正还是不喜欢我吗?还是反正……我不敢多想,加快了去开会的脚步。 第十一章 药瓶 十一月尾迎来了w城的初雪,这对于南方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惊喜。 前几天的天气预报就一直在说今天下午会有雪,但起床的时候一点下雪的迹象也没有,虽然风有点大,穿着加绒的外套还是觉得漏风,但天气还算晴朗,能感受到几缕穿过云层的阳光。 昏昏沉沉的下午第一节课终于结束了,我们四个你挽着我我挽着你,紧紧地挤着走,这样更能保暖。 前面有几个同学停了下来,看着地面,我们绕过了他们,继续往宿舍方向走。人群中隐约听到有人喊:“下雪啦!” 先是佳儿感觉到头皮凉了一小块,她摸了摸头发,接着大黄也感觉到了,我借着一面绿色的墙,看到了飘在空中的很小小的白色颗粒,就像头皮屑一样,没有一点重量。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变成了日本电视剧里的那种暗黄的色调,雪开始下大。雪花落在我们的肩膀上、衣服上和书包上,我忍不住掏出了手机,想拍下这些可爱的六角星造型,但雪花一落下基本就化成了水,美好的瞬间只能由肉眼捕捉到。 我两年前去日本北海道的时候看过雪,那是很凶猛的暴雪,能把一辆商务车埋起来。去的七天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积雪都还来不及融化,新的一轮又开始了。眼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苍白,给人一种萧条的悲伤感。 这次看的雪大不一样,虽然小,但蕴含了很强的生命力,给人带来的是很积极的感觉,是想要到操场跑上两圈的感觉。 朋友圈里也一片欢腾,一群南方人真的就像段子里面所说的,甚至更加夸张。我随手拍了几张,感觉不太好看,又保存了几张别人拍的,校园里各个角落的景色应有尽有,任君挑选。我正忙着转发给一一余霖和fifi她们看,fifi的学校虽然也在北方,但还没有初雪,气得她一连发了好几个羡慕的表情。 我给马硕成也发了两张,感觉他也处在兴奋之中。 “我已经拍了好多张了,拍不动了。”他给我发了他的,幸好都是景,没有出现我不想要看到的东西。 “好了你,别冻着了。”他之前跟我说过他很容易发烧,我也一度怀疑他长这么高,是不是就是因为发烧发多了长骨骼。 晚自习之后又下了一场,这次比下午的时候更加大,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显得更加浪漫。关于那个人的回忆突然袭来,第一时间占据了我整个脑海,此情此景,我多么希望你在这。回到宿舍我认真地挑选了两张照片,输入了很长的一段话又删除,思前想后,最后只留下了两行: 今天是w城的第一场雪, 分享给你。 一口气输入了郑文博的邮箱,按下发送。他刚出国那会,每天都会写一篇日记,然后用电子邮箱发给我,他说这样比较有仪式感。日记里会记下他今天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有什么有趣的事,有时还会有几句感慨,就像是一个主持人一样,一点一滴地给我讲述他的生活,希望这样的方式能拉近我们的距离,仿佛依旧在对方身边,从未离开一样。他的邮箱我再熟悉不过了。 第二天中午我才想起来去查邮箱,他回信了: 谢谢,keepwarm. 我笑了笑,长输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光荣的任务。距离上一次联系他是四个月前的事了,希望以后这个间隔会更长一点,越来越长,一定会的。 “我昨晚用完了一整抽纸巾。”这天一大早就收到了马硕成的消息。 “看吧,被我说中了。”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我已经穿了很多了,最里面一件贴身的防寒内衣,一件打底,再套一件厚卫衣,外面还有外套。我身上没有着凉,是我鼻子太敏感了,一吹凉风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 “停停停停,好了我知道了,鼻炎是吧?”予岚跟我说他有点高冷,但在我这他完全就一话痨。 “不是鼻炎这么简单,是有息肉,别人那些治鼻炎的方法我都试过了,没有用。” “那你有头晕乏力吗?”我直接无视他说的话。 “有是有……” “那就是感冒,闭嘴。你有药吗?”我看着他的“正在输入中”又变回了备注。 “我没张嘴,我只是打字……有,已经吃过了。” “那你今天按时按点吃,要是不行我这也有药。”来学校的时候我妈给我塞了满满一个药箱,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这一整天都过得不太踏实,一下课我就把手机的静音关了,生怕有人找我我听不见,还不时打开手机屏幕看两眼,但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直到晚上宿舍断电,那个我期待的对话框也没有弹出来,大概是他已经好多了吧,或者是他女朋友在照顾他呢,小小的感冒又不是什么大病,至于吗?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 第二天很早我就醒了,手机里却有一条比我更早的信息,凌晨四点半。 “昨晚太辛苦就早睡了,现在又醒了。” 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去翻药箱,不小心碰掉了桌子上的水杯,琳琳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我拨开一堆我的肠胃药,才找到了一瓶治感冒的药,一瓶治喉咙疼的药,都是有点大的玻璃瓶,我把瓶子上的功能主治都拍了下来,给马硕成发过去: “你看这两种药可以吗?” “你起这么早……好像可以吧,可是你怎么给我?”很快他就回了,应该是四点多到现在都没睡成。 “我们不是第一节都有课吗,我在课室里等你好了。”他很久之前主动给我发过他的课表。 “也行,我再躺一会儿再去,头很疼。” “嗯嗯,你让室友先帮你占个座吧。”我有点兴奋,但马上又转为了担心。 我的课室在一楼,我一边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一边不停看着手表,离上课只有十分钟了,等会我上课了出不去那可怎么办呢。 “我在一楼大堂,你出来吧。” 我马上从书包里掏出两瓶药,再看了一眼服用方法确保无误,我的位置刚好在一排的中间,靠边的同学极不情愿地为我让了路,在他们鄙夷的眼神下我一路飞奔到教室外。 尽管生病了有点憔悴,马硕成在人群中还是很显眼,我放慢了脚步走到他跟前。 “绿色的这个是治感冒的,要一直吃;黄色的这个是下火的,你喉咙疼的话就吃,不疼了就不用吃,两种都是一次四颗,一天三次,记住了。”我一口气说了一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有点太快了,我抬头看着他。 他好像真的很严重的样子,双眼无神,耷拉的眼袋下面还有一圈紫一圈青,嘴唇也干得有点掉皮了,原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记住了吗?”我用缓和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他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回去吧。” “你好没好都跟我说一声,有什么就找我。”这是我内心的想法,但我觉得不太妥当,把它又咽回了肚子里。 “自己小心,还不行就让你女朋友和你去医院。”我换了一句。 “你刚刚去干嘛了?”我一回到座位,大黄就摆着一副八卦专用脸凑了过来。 “没什么,上厕所。”我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你骗谁呢,上厕所拿两瓶药。” “顺便拿给尹予岚的。”我时不时会在宿舍提起她,所以即使她们仨还没见过予岚真人,但名字已经听熟耳了,大黄失望地转过头去。 “你刚刚好像我妈。”估计是马硕成刚刚到课室里坐下就发来的。 “就是嫌我啰嗦是吧。”我明白了他的话,不就是暗示我没有年轻女生的乖巧可爱,反而像个大妈一样絮絮叨叨嘛。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人关心挺好的。” 固执己见的我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解释的,可能就是给我的下台阶吧。 “随便吧,你快点好起来就行。”上课铃很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第十二章 圣诞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奇怪传统,平安夜竟然真的要送苹果,这不就是商家的圈套嘛。 “就一个破苹果再加一个包装盒就要十几块,苹果看着也不好吃,就只是个头大,这个盒子上的图案也丑,我画得都比它好,女神对吧?” “花这些班费还不如给我们买些好吃的零食。”我和大黄都是很精打细算的人,不到二十岁已经活出了四十岁的样子。 “女神”是我的新绰号,纯属就是她们仨对我的调侃。前几天下晚自习的时候,佳儿突然说起来对大家的第一印象。 “当时我一进门就看到琳琳黑长直的背影,我就觉得这个姑娘,对啊对啊……” “你对啥阿你?”琳琳对着她笑个不停。 “就是我懂了的感觉,就是那种女孩嘛,那种那种……”她一激动就嘴巴就卡壳,不停重复最后一个词。 “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每次这个时候我就会装作生气地呵斥她,其实就是想她把这个坏习惯改掉。 “对啊对啊,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就是像现在这样!”她偷笑着往大黄那缩了缩,好像害怕我要把她吃掉一样。因为大黄长得高,我们无论谁,只要一往她身边站,也会变得小鸟依人起来。 “御姐风!”琳琳喊了出来,引来四周的几个人的目光,马上又压低了声音,“你那天穿的衣服我还记得,一个黑色连体裤,半露背,前面还是深v领。” “对啊对啊,是在后背绑带的,你脸好白,两个小细腿更白,头发又有点金黄金黄的,当时感觉好洋气阿,就是女神范儿。”我的头发是天生的棕色,我自认为自己身体营养很足,但头发一直营养不良,之前余霖去染了个栗色的头发,回来跟我的一对照,简直一模一样。 “你除了对啊对啊还会啥?”大黄在一旁也忍不住插嘴,佳儿在我们宿舍明显处于食物链底端了,“那我们以后都喊你女神好了。” “别别别,这也太张扬了吧。”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女生,甚至以前跟郑文博在一起的时候,还经常觉得很自卑,很幼稚地觉得自己在外形上配不上他。 只是因为高三之后我一下子瘦了快十斤,才会有大学刚开学那会她们看见的“小细腿”。大一突然放松了下来,也没有什么值得我身材管理的人事物,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一直在“膨胀”。样子就更加算不上突出了,只要过完大一,一开始很朴素的女生肯定都能脱胎换骨。 “我觉得挺好的。”佳儿一脸坏笑地附和。 “我也觉得挺好的女神。”一向很乖的琳琳也跟上了节奏。 “再见!”我使劲挣脱开了她们挽着我的手,一个人大步往前走,后面是她们三个清脆的笑声。 说起零食,我想起了以前的圣诞节,也算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了,特别是我们这些偷偷早恋的“坏学生”。那时候零花钱不多,基本上都是从父母给的伙食费那省下来的,需要买礼物的那周,就是被各种豆腐支配的一周,焖豆腐一块一份,豆腐干一块五一大片,辣椒炒豆腐皮三块一份,一周就能存下个百来块。 送给一般的朋友一般就是小贺卡或者明信片,给好朋友的是一些小挂饰、小玩意儿或者零食,而送给男女朋友的就要费心多了,准确地来说是郑文博费心多了,因为我一直很没有情趣地赞同“礼轻情意重”这句话。在我的认知里,写满真心话的贺卡或者朋友期待已久的小玩意,比起什么过度包装的巧克力、华而不实的音乐盒要更加珍贵,更加能体现礼物的价值。 我和郑文博一起过了三个圣诞节,高一的时候他和我的舍友合谋,他负责下晚自习之后找个借口拖着我,我的舍友负责在宿舍里面布置。等我踩着宿管阿姨的吆喝回到宿舍,眼前是一个用小烛台围成的心形,里面放着一个m豆的玩偶。 我喜欢收集m豆的所有周边产品,小至钥匙扣、冰箱贴,大至毛毯和衣服等,并不是说我有多喜欢吃巧克力,只是我觉得红豆和黄豆的形象生动且可爱,他们各自都被赋予了性格。每次别人问起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我都能如数家珍地介绍他们。 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觉得很感动,心里的第一反应反倒是,这些烧不完的烛台要怎么办,但当着全宿舍人的面,我还是很识趣地交出了触动的表情。 第二年依然是几个m豆的小玩意,但这次没有大肆铺张,他只是在吃饭或者课间的时候突然掏出一个逗我开心,我觉得这样的形式对于彼此来说都舒服多了,并且这些小玩意都是很难找到的特别版,那是过得最开心的一年圣诞节。 高三的圣诞节他已经在国外,他托了一个好朋友给我买了一束玫瑰花,并且是直接送到了课室里,把我吓了一大跳,当时我的好朋友评价道:“他是不是因为出国了,送礼物的方式越来越浮夸了。” 分手的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反省自己,我经常将现实和生活挂在嘴边,但对于他来说浪漫和形式感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会给他的一些不切合实际的想法泼冷水,理由一般就是浪费钱或者是浪费资源,但我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想过,他的这些想法都是出于喜欢,而他的喜欢就随着这一次次的冷水被消磨殆尽。 “你女朋友给你送什么了?”马硕成的感冒拖拖拉拉了快两周,最近才真的痊愈了,之前我也一直没敢打扰他。 “没有送,北方人好像不太过圣诞节。” “我也觉得是,这边没有那种氛围。”听到他女朋友没有送礼物,我心里还是偷偷地开心了一下。 “以前哥哥我都会收到一些小纸条什么的。”他发了好几个自豪的表情。 “都是那些被你骗的无知少女对吧。以前我收的礼物也不少。”我不服气地说。 “谁会给你送?” “以前的男朋友,上次跟你说过的。”很久之前我们聊过各自的情史,稍稍提及到了郑文博,当时我看他反应平淡,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哦我记得了,出国那个是吧。” “嗯。” “那你去找他要礼物吧,拜拜!”他的语气突然改变。 “我没说要找他……就是感慨一下而已……”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不是不喜欢我的吗,肯定不会对我的事情感兴趣,大概是因为厌烦了吧。 “对啊那你去感慨呀,干嘛找我。”这人也太莫名其妙了。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本来我还是心平气和,想着给他个台阶下,谁知道他还变本加厉。至于吗这么小的事,我想起他怎么了,我感慨怎么了,你不想听也不需要用这样的语气吧,我顿时气得不行。 “那就别说。”冰冷的四个字砸在手机屏幕上。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再回信息就是死缠烂打了,一向自尊心超强的我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我关掉了和他的对话框,加入了fifi她们的讨论,她们三个现在也都是单身。一一说群里风水不好,大学开学都半年了,我们还没有一个脱单的,余霖形容说这是近几年最惨淡的圣诞节了,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为了避开圣诞的人流,我和宿舍三只特意选了平安夜出去吃了个烤肉,还顺带唱了个歌,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聚会。李培捷试探性地想约我,但被我婉拒了。我也没有去想跟马硕成的事,因为这一次我是真的生气,印象中我们很少互相不联系超过一周,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破纪录”呢? 第十三章 牵手 五天之后他来找我了,但万万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临近期末了大家都开始临时抱佛脚,虽说平时上课我们也有记笔记的习惯,但做的练习题总归没有高中时候的多,所以复习都是以刷往年的考试题为主。 我们宿舍有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不算好的默契,就是一起在寝室自习。刚开学那会我还去过一两次自习室,后来觉得太远就放弃了。琳琳和佳儿也都是那种能不出门就绝不下床的人,渐渐大家都形成了在寝室学习的习惯。当看到有一个人打开了台灯,其他的人马上精神紧张起来,也算是一个互相促进。 不好的点就在于,寝室终究还是休息的地方,万一谁提出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其他人也一时没忍住的话,基本上那段时间就变成了热烈的研讨会了,就像大黄说的那样:“做作业的时候连桌上的指甲钳都觉得好玩。” 这天刚刚下课我们就一起往寝室赶,要是平时都是不紧不慢地走,经过小超市还会进去逛一会,现在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课间校道上的人流量都会比较大,有两栋教学楼来回跑的,也有刚睡醒上第二节课的,或者像我们一样回宿舍的。大家虽然步伐匆匆,但有条不絮,有点像上班高峰期的地铁站。 我像往常一样和大黄走在她俩的后面,透过她俩之间的间隔,我隐约看到了远处的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离我越来越近,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生,准确地来说是他牵着一个女生。他们没有交谈,只是一直往前走,女生身上穿了一件浅粉色的毛外套,在他旁边很乖巧的样子。 马硕成也看到了我,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讶,随后马上平静了下来,他既没有心虚地低头看他女朋友,也没有躲避我的视线,任凭我俩目光的连线越来越近,最后被身旁的人打断,擦肩而过。我的视野里重新出现了同学们忙碌的身影,重新听到了校园的喧闹声。 这是我第一次在校园里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牵着其他女生的手,之前也碰见过他跟小湘,但因为还不到男女朋友关系,那时候他们不太亲密。其实就是几秒钟的事情,但带来的情绪很复杂,原本我以为我会很受打击,倒也没有,我可能就是心头颤了一下,就像是打了个寒战,很快又恢复过来了。但寒战也会留下一身鸡皮疙瘩,这一个场景在后来的一周内,时不时就会涌现出来,令我措手不及。 几分钟后就收到了马硕成的消息,是一个撇嘴的表情,这是他的风格,用表情来开启对话。 “牵得挺紧的。”我尽量不带感情地说。 “因为冷。”这个理由让我哭笑不得。 “冷你就穿衣服。” “穿了,是手冷。” “那你戴手套。”但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难受呢,男女朋友牵手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吗。 “好啦,你什么时候回家?机票订了吗?”每次他都不愿意在我面前多提他女朋友,要是我追问,他就会用“反正快分手了”来敷衍我。 “我定了,很晚才能回,我有德语课要上,这个月尾吧。”到了w城之后我又找了老师,利用课余时间继续学习的德语。 “哎我们没有缘分了,还想着约你一起回家呢,我还是找别人吧。” 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彼此都不是可以为了对方而改变计划的身份,那就没有挣扎的必要,强求无益。现在的我渐渐明白,喜欢或者好感往往夹杂着无奈,所以没有办法发展成爱,更何况我们之间只是一段单通道的情感。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伴随着一场大雪落下帷幕,虽然称不上是事事顺利,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这场雪比以往的都要大,积雪覆盖了整个校园,校道两侧的草丛大树、教学楼的窗檐、甚至整个运动场,凡裸露之处都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毛毯。大黄和琳琳前两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佳儿是今天下午的火车,而我今天的任务是搬家。 每到放寒假学校就会将留校的学生集中到一个公寓里,为的是节省资源和看管的人力。因为我上德语课的地方离学校有一定的距离,走路要半个小时,打车又似乎没有必要,我就没有选择留校。 正当我发愁住处时,有一个学长提出,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可以将他的房子借给我住,这样就能省下一大笔住酒店的费用,我当然是满口答应。今天就是要将床铺和日常用品搬到他那边。 “我前几天让你先过来看一下,你怎么不来了?”他一大早就到我宿舍楼下来帮忙。 “我一直忙着准备期末考试,没什么时间。”我是一个很害怕麻烦到别人的人,心里想的是,能住人就行,他没有收我的钱已经很好了,还敢提什么要求呢,“我都能住。” “我怕你女孩子住得不习惯,那里环境真的不太好。”他话语中也有点不好意思。 到了楼下,这是一栋有六层楼的公寓,没有电梯,位置有点偏僻,晚上一般没什么人经过,以前路过这我都没发现还有个小区。 “我住在顶楼,来搬吧。”我们一人抬起一个行李箱,在狭窄的楼道里一步步往上挪。到了三楼,我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晚上——楼道里灯不太——不太好。” “行——你先——先歇会。”我不太怕黑也不怕鬼,这对于我应该影响不大。 终于到了六楼,推开门的一下我就有点后悔了。房子是复式的,除了一楼微微掩门的房间里能看出一点装修,整个房子都是凹凸不平的毛胚房,走过的地方能扬起一阵灰。上二楼的楼梯也就是砖块上抹了一下水泥,没有任何栏杆,因为第一级太高了,有一个小木箱用于垫脚,但也已经被踩烂,勉强能使用。 我尽量掩饰我的惊讶,主动提出了问题:“这两个是谁的房间?” “和我合租的,这一个已经回家了,另一个可能比你早几天回吧,你有什么问题找他就行。”学长一副很感激我看破不说破的样子,“他是个好人,放心。” “哈哈没事,反正上下楼,我自己把门锁好就行。” “我的房间在楼上。”我们又提起了刚刚才放下的箱子,颤颤巍巍地走这条“楼梯”。 楼上的情景更加超出了我的想象,同样还是毛胚房,只有一个房间有人居住的痕迹,旁边一个房间则是堆了一堆砖头和一把装修用的木梯子。公共的地方有两个随手扔下的搅拌水泥用的塑料桶,里面还放着刷子,但水泥已经干透了。这简直就是生活在一个施工现场。 我们小心地绕过地上散落的钉子和裸露的钢筋,学长打开了那扇看起来不太结实的木门。 这个房间因为在顶楼,刚好是处于屋顶的那个三角形的下方,往下走的部分会有点矮,但不至于碰到头,“要是马硕成来着就得弯腰了……”我突然走了神,想什么呢。 房间里没有床,但是有一大半的面积被铺上了一层儿童游乐园的泡沫垫子,垫子上还有一层厚厚的毯子,房间的右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可拆卸衣柜,旁边堆放着一些零食,中间是床铺,有一张电热毯,一个暖炉和一个插线板。学长说过这个屋子没有供暖,这样简单直接的保暖方式很符合它的风格,希望我能在零下几度熬下来吧。 房间的左边是落地窗户,就是外面能看到三角形屋顶中间开的那种,因为内外温差大,里面的玻璃上布满了水珠,水珠往下滑落,在窗户和地面相接处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水流。 “没什么问题吧?”学长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没有!”我不停地安慰自己,要看在省钱省时的份上。 我费力地打开两个行李箱,把东西都掏了出来,铺上了我自己带的小垫子、床单和枕头,衣服分门别类地放在床头的空位上,他的“衣柜”有种随时会散开的感觉,我不太敢用。 收拾完了天也暗了下来,我打开房间里昏暗的黄色小灯泡,灯光打在墙上,映出了学长自己重新刷墙时写的字:“rockandrollneverdie!”他是学校一个乐队的鼓手,还会一点点吉他,我们认识的契机就是有好几个共同喜欢的乐队,他平时也会给我分享一些他自己写的旋律。 是啊,neverdie,人的潜能都是无限的,郑文博分手的时候跟我说过:“没了我,你的世界还是能照常运转。”无论没有了谁,无论遇到了什么事,theshowmustbegoon,乐然的幸福独居生活即将开始! 第十四章 飞机 今天是第一天上课,我特意早起了半个小时,想估算一下路程和这个时间段的路况,避免以后迟到。w城人口不多,即使是工作日的上班时间也不至于堵车,这至少可以保证我哪天起晚了,还能打个车补救一下。雪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停,一直断断续续地下,路面上都结了冰,走的时候要非常小心。 语言类的课相对来说都比较乏味,我还处于入门阶段,依然在跟各种语法打交道,都是一些很理论很学术的东西,还要从以前学英语的习惯和思维中抽离出来,一上午的课已经上得很疲惫。 中午去吃了个小火锅,塞上耳机看我最近在重温的一个电视剧,感觉生活又重新属于自己。 这是一部讲飞机和机场的电视剧,他们连接着开始和终结,有人从机场离开,也有人经由飞机回来,有短暂的停留也有永久的分别。不管是朝着哪个方向,只要敢于离开,必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栖息地;只要勇于出发,就是一个新的开始,每个人都值得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小红点提示马硕成刚刚发了朋友圈,是几栋看起来有点历史的居民楼的照片,配文“久违了”,我知道他到家了。 昨晚快睡觉的时候他找过我,告诉我现在在机场附近的酒店。 “我和你隔壁专业那个男生一起走,明天一早的飞机,所以今晚提前过来。” “行了行了,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我对你的行程不感兴趣。”虽然我嘴上这样说,但心里还是偷偷地乐了一下,有时候我们的聊天会自然到令我产生错觉。 我默默地点了个赞,没有什么想评论的。 下午的课依然是一场硬仗,老师为了让我们打起精神,特意安排了两两对话,和我一组的男生刚好是我们学校的,叫张竞楚。他身上也带着典型的工科男气质,戴眼镜,看上去有点内向,不太说话,但一说起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就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的进度稍微比他快,有时会纠正他的小错误,比如动词的变位或者是宾语的格数问题,他也不生气,每次都是笑嘻嘻的,要不就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很惊讶的样子,好像我告诉了他什么惊世秘密一样。有这样一个搭档,课堂还是多了不少乐趣。 下课时间是下午四点半,这时候的天已经开始暗了。老师嘱咐我们要在课室自习,复习一下今天上课的内容。我有点心不在焉,担心天黑得太快,回去不方便。 熬到了六点左右,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开始回去休息,我叫醒了旁边早就睡着了的张竞楚,和他一起下楼。 “你住在哪个酒店?”他在电梯里问我。 “我没有住酒店,住在一个学长那。” “哇这么好,是不是免费的?”他好像很羡慕的样子。 “是免费,但环境嘛……哈哈就算了。”我尴尬地笑了笑。 “天都黑了,要我送你回去吗?”他拍了拍自己不太厚的胸膛,我竟然看出了一丝我弟弟的影子,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用,姐姐我不害怕。”我弟比我小一大截,因为爸爸工作忙,从小就是我和我妈两个人把他带大,哄睡、冲奶粉、换尿布这些都曾经是我的工作。他这几年慢慢懂事,老是说以后要给我买房子。 我逞能地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就走了。天已经黑透了,我不想一个人在外面游荡,随便在路旁的小店打包了些吃的回去。 穿过一个市场,卖海鲜和蔬菜的区域漆黑一片,里面的摊位早已关门,只有旁边卖水果的还在营业,还有零零星星几个卖熟食的亮着灯。绕过海边,呼啸的海风夹杂着细雪,一阵阵地往我脸上打,我连忙把脸埋进脖子上的围巾里,裹紧了自己和打包的晚饭。 小区旁的小路今晚好像特别安静,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天气太冷了,大家早就回家享受暖气了吧。我靠着路上积雪反射的微弱光线蹒跚走着,有一处的冰实在是太滑了,不得不手脚并用才安全渡过。 “嗒”楼下大门打开,因为没有任何光源,楼道里比外面更加黑,我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过来。缓了一会儿,我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抵着墙壁一步步往上走。到了二楼,月亮穿过梯间的窗户,能稍微照亮一小块地方。我熟悉了这个黑暗中的楼梯之后开始加快步伐,很快就回到了住所。 “这条路太安静了。”收拾好东西之后我回复了李培捷,上楼时我就看到了消息,但顾不上他。 “你住那确实是这样,有没有人可以陪你回来?以后每天晚上到家之后你都告诉我一声,要不然我该担心了。” 这突然的关心虽然很感动,但也让我有点不自在,这样的口吻我在韦健豪那听到过不少。我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还喜欢我,但为了避免有误会,除非是老乡会的大型活动,我都一直拒绝和他见面,线上聊天也不用暧昧的字眼,能不多聊就不多聊。 “好,我先去洗澡了。”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留下一个烟雾弹逃之夭夭。 吃着饭看着剧,我渐渐忘记了刚刚的恐惧,舒服地享受着一个人的时光。 “我发烧了。”但总会有人不合时宜地来“打扰”你,我皱了皱眉头,关掉了手里的视频。 “请问这位马先生你又怎么了?”我实在搞不懂马硕成这个人,虽然肌肉不发达,但看起来起码高大精神,像是一口气能吃下四五个鸡蛋的那种,怎么就一会儿感冒一会儿又发烧呢。 “不怎么阿,就是发烧。”他自己说起来倒是很轻松。 “那你告诉我也没用,我不是医生也不在家里。”我怀疑他就是没事找事。 “我就要告诉你,已经烧到39度2了。” “怎么这么高,你是不是回家没有暖气不习惯了?你吃药了吗?去看医生了吗?”看到39度2我就坐不住了,原来是真的不舒服,想了想我又发了一句,“那你还看手机!!” 他知道把我惹着急了,发来好几个奸笑的表情包,我又气又心疼。 “吃药了,我要找你才看的手机,今天一天都没看。”我问了一连串问题他就只回答了两个,“我只找了你一个。” “为什么只找我,我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过了几分钟他也没有回复,我叹了口气,这次真的是下楼洗澡了。 第一天还不太适应,有点累,洗完澡头发还没有完全干,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才发现昨晚开了一个晚上的灯,愧疚感油然而生,感觉地球上又多了几棵因为我而被砍的树。 我看了看手机,有一条未读的语音,是昨晚马硕成发来的。 “就是很特别阿,我觉得你这句话简直戳中了我的心坎。”特别好的朋友对吧,他的声音明显有点沙哑,还发什么语音。 “今天怎么样了?”我没有再提昨晚这个“特不特别”的讨论。 整个上午我都不希望看到他的消息,越晚回证明睡的时间越长,他就应该好好休息。 “哈哈,刚刚量了40度。”一直到中午他才回我。 “赶紧去看医生。”我不想他再浪费时间跟我在这聊天,又害怕他觉得我不关心他,之后的课都心不在焉。 后来几天都没有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我默认他在养病,没有找他,并且好朋友的关心也是需要保持一定距离的。 第六天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雪,积雪直接到了我的小腿肚子,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试探,不知道雪下面的是不是可靠的支持物。我把暖灯开到最大一档,手臂肩膀都不敢往被子外面伸,离我的床铺不到半米的地方,液化的水珠在窗边形成的水流越来越大,听着窗外嘶吼的零下13度的风,夹杂着愤怒的雪花,颇有一种“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悲壮感觉。 适应之后日子过得飞快,当我拖着行李箱走在机场时,我甚至有点为自己而感动。 妈妈打来电话,嘱咐我登机之前一定要告诉他们,方便他们看时间到机场来接。要不是原本到达时间已经是很晚,再加上刚刚通知了延误,我是不愿意他们跑这一趟的。 我下午四点多到了机场,等待晚上七点起飞的飞机。谁知道快到登机的时候,广播通知延误到了十点,这意味着降落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登机口怨声载道。我只好百无聊赖地在机场里转圈,在一家书店买了一本杂志打发时间,随身带的书已经看完。 九点左右广播再次响起:“乘坐cz3715的乘客请注意,我们抱歉地通知,您乘坐的航班登机口更改为17号,起飞时间推迟到0点,可凭借登机牌在登机口领取水和食物,谢谢合作。” 很多人都坐不住了,把柜台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质问工作人员。 我放弃了挣扎,也没有去拿分发的东西,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和一一、余霖、fifi聊八卦,宿舍群已经败下阵来,任由我自生自灭了。 “把你们调到偏远的登机口是不想让你们占用资源,机场要下班了,我们这边雨还是很大,女儿你今晚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之数阿。”我爸也给我打电话了。 “要不你们先睡吧,反正现在没有四五点是到不了了,你们就定个四点的闹钟,到时候查查航班信息。”我心疼他们陪我煎熬了这么久。 “延误到十二点?”我长呼了一口气,好像知道马硕成一定会出现。 “对。”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航班号,他应该是自己去查了,这种默契使我们几乎没有出现过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情况。 “上飞机告诉我一声。” 凌晨四点半,飞机在毛毛细雨中降落,最终起飞时间接近两点。我已经困到不省人事,从飞机下来只能跟着人流走,空旷的到达口只剩一条传送带在工作,我赶紧打开手机通知了爸妈,任务栏有五条未读消息一直在闪。 一点四十五:“还没上飞机吗?”我累得忘了跟他说就关了手机。 两点二十:“看来已经在飞机上了。” 三点半:“我也好困,先睡了。” “到了跟我说一声。” “直接发短信吧,我怕看不见。” 我用仅有的力气一字一字地输入:“我——到——了。”加了一个猪头的表情,删掉,换了一个笑脸,再删掉,换了一个太阳,发送。 第十五章 聚会 昨晚回到家已经凌晨五点多,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重新拥有知觉。 我躺在床上看手机,和煦的阳光穿过两扇窗帘之间的缝隙照进房间,刚好打在我的脸上,我抱着被子往下缩了缩,离开了枕头,把自己卷起来,这是我觉得最舒服的睡觉姿势,我妈经常说像一颗晒干的虾米。 放假以来各个群都在呐喊着要聚会、要见面,之前我一直在学校也不敢参与讨论,现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加入了。 高二三的班级聚会在前几天已经结束,当时我还在千里之外冒着雪来回奔走。看着他们发出来的大合照,即使不在现场也感触良多。 女孩子都化起了淡淡的妆容,有烫发的也有染发的,脱下了整齐划一的校服之后,每个人都摸索出了自己的风格。以前看上去乖巧斯文的,转身变成了摇滚女孩;以前是短头发假小子的,留起长发之后竟也温婉可爱。 男生在外形上的变化不大,但从举止神态中能看出来,他们都离开了稚嫩,成为了大人的模样。 毕业的时候我们做了一本属于我们班的纪念册,里面放了很多这两年来珍藏的点点滴滴,有篮球赛的呐喊助威,有班级旅游的困难重重,还有奋战高考时的争分夺秒,最后一页是一张大合照,上面写着:“在最后请微笑着向彼此挥手告别,我们还会在这里再次相遇。”我相信,还会有很多次的相遇。 一一和fifi前一阵子都在学车,想争取在寒假把最难的科目二过了,广东夏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吓人了,好像她们刚好就是昨天考的试。 “你们两个有好消息吗?”我在群里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过了几分钟反倒是一一私聊我了,我们几个彼此都太熟了,除非是密谋给某一个过生日,其他什么事都会在群里解决,即使有时候只关乎到其中两个人。 “你可别提了,fifi昨天没有过,她很不开心。” “啊行吧,怪不得没人说话呢,那你过了吗?”我有点愧疚。 “我过了,你昨晚几点到的?” “我是今天早上到的。” “哈哈哈哈哈哈好的,要不你约吃饭补救一下吧。”这是个馊主意,希望在fifi还看不到那条消息的时候就把它刷上去,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为什么微信不出一个撤回消息的功能呢? “姐妹们明天有想法吗?”我还一连发了好几个开心和期待的表情。 “我可以。”一一马上就附和我了。 过了几分钟余霖也答应了,我们仨开始讨论起吃饭的地点。 fifi的家在市中心,离商业区最近,所以时间交通什么的都不需要考虑。根据我们对她的了解,除非是家里有急事,她几乎是从不缺席我们的聚会,可以默认她同意。 我们四个凑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得很放肆,衣服可以互相借着穿;四个人一起走的时候没有固定的俩俩搭配,可以任意排列组合;坐车的时候互相靠着睡,看电视的时候一个的腿压着另一个的腿;各自的家也可以随便去、随便蹭饭;拍照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的情景就是: “哈哈哈哈fi你看你这张,站在乐然旁边显得更黑了。” “一一你能不能踮一下脚,太矮了看不见。” “余霖你还是别笑了,牙都龅出来了。” 果然,我们刚刚确定好要去喝早茶,fifi就发了个“好的”,她好像真的没有发现上面提到了她。我跟她初一刚入学就认识,感情最长。军训的时候她一直在跟另一个女生谈论其他班的两个男生,还给他们起了代号,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种不爱学习只会谈恋爱的很成熟的女生。 后来慢慢熟络起来才发现,在花痴方面我算是看对了,但是成熟却跟她完全不沾边。在我眼里她就是那种心思细腻、喜欢幻想,脑袋里充满甜甜的粉红小气泡的小女生。 “嘀,四点零元。”第二天一早,我刷上尘封了半年的交通卡。还是这台绿色的222路公交车,还是人满为患的车厢,还是这条能倒背如流的路线,这已经是我和它走过的第七个年头了。 以前听着一个一个的报站,看着窗外的马路越来越宽,行驶着的车越来越多,心里的期待值会不断上升,就像一个收到礼物的小孩,一层一层地剥开精美的包装纸,直至看到自己的心爱之物。到达目的地时,甚至会有一丝丝的紧张,仿佛要去赴一场很重要的宴会。 时过境迁,当同样的景色再出现,对于我来说增加的却是不安感,就像在撕开一个还未愈合的伤疤,痛感从边缘开始,一点一点地蔓延至我的全身。 这一段路我和郑文博在两年前走过,当时我要带他去吃一家藏在巷子里的甜品店;这个车站是我和韦健豪最后分别的地方,那天晚上他捧着一盒做好的鸡翅来找我…… 每个角落,每样景物,都无辜地被我附上了特殊的含义,都能牵扯出一个故事,这两段感情的各个细节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放,内疚和后悔交织在一起,将我紧紧缠绕,令我深陷其中。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一下把我拉回到现实,是余霖。 “你到哪了?我在一楼,要不要等你一块儿上去?”我们约的是一个商场里的饭店,她们老是笑我回来会不识路。 “我还有两个站,那你等等我吧。”前几天我的确在家附近迷路了。珠江三角洲这几年发展很快,以前高三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都能看到有新的店铺,更别说现在离开了半年,很多地方都完全变了个样,新的大商场、新的地铁延线、新。高铁站,w城的生活节奏太安逸,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脱节。 “我妈看你的照片说你胖了。”刚坐下fifi就跟我说。 “哎别提了,你们绝对猜不到我胖了多少。”经历了高三的暴瘦之后,我自信地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维持当时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第一个学期宿舍也没有意识要买体重秤,在没有监管的状态下,我就好像中了什么零食的咒语一样。 首先是尝遍了网上的手工曲奇店铺;在超市买洗衣液、纸巾这些东西的时候,又忍不住要凑一块巧克力;最严重的是,经常下了晚自习九点多之后,觉得肚子有点空空的,还去买一杯奶茶来犒劳自己,然后顶着超标的热量心安理得地睡去。 十二月的时候有一年一度的体测,其中有身高体重这一项,上秤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惊呆了,逃命似地跑了下来。 “你说一下嘛,十斤?”她们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十斤的话那也就恢复到高一高二的水平而已。” “那绝对不止,十五斤!”一一是唯一一个和我上了同一个高中的,我的所有奇幻经历她都了如指掌。 “好了好了,差不多吧,来一起吃东西我们还是朋友。”我赶紧打住,但事实是我整整胖了二十二斤…… “你们知道吗——”一一一边吃她最爱的凤爪一边说。 “不知道。”我皮了一下,打断了她。 “啧!”她白了我一眼继续说,“我上个月在学校里居然碰到了以前我们初中的那个谁,就是不太高,有点黑,跟林灏一起走那个。” 林灏是一一以前的男朋友,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个男生,要说体贴和细心这些他绝对是满分,就是脾气有点古怪,在外面的时候他非常内向,话少得让人常常忽略了他的存在。 有一次我和郑文博去看电影,刚好碰见了他们俩,就一起吃了个午饭,郑文博本身是话痨,一直在找话题跟他说话,我还害怕林灏会觉得烦。但回去之后一一哭笑不得地向我转述林灏的话:“这是我说过最多话的一顿饭了,以后也要多跟他们吃饭。” 安静本身不是什么古怪的东西,毕竟每个人都会有他的性格,奇怪就在于他跟一一吵架的时候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非常暴躁不讲理,语气不好用词也很难听,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他们的聊天记录我是想象不出来的。 分手的原因也是他单方面觉得跟一一沟通不了,当时我们都觉得很莫名其妙,一一因为他颓废了半年左右。更奇怪的是后来他居然回来纠缠,我们都一致认为不要管他。 “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微博经常评论你的?”余霖说。 我没有加入讨论,拍了一张食物的照片发给了马硕成。 “我分手了。”这是我第二次从他这看到这句话了,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他在我这就是明目张胆地玩世不恭的形象,一副“我承认我是渣男,但我改不了”的样子,从他经常跟我说“快分手了”,我就猜到他这次应该不会超过三个月,这不刚刚好。 “你也不用安慰的吧,该干嘛干嘛,反正又自由了。”我附和地发过去。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河南还能碰到和我一个小区的人呢。对了,前几天我好像看到郑文博那个好朋友和他,也在这喝早茶,我不知道叫什么,但在你们去旅游的照片里看过他。” 他的名字一般都只会在我的脑海里响起,好久没有听到有人真实地提起,我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放下手机盯着说话的fifi,顾不上马硕成回了什么。 一一和余霖看出了我的不对劲,给她使了个眼神,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第十六章 偶遇 “是不是比郑文博高,以前有点壮的那个?”我没有管她们,主动问了起来。 “好像——好像是吧。”fifi不敢再说什么。 “那我也知道是谁,听说他现在瘦了好多。”一一试图将我的注意力往那个人身上引。 “是瘦了挺多的,也帅了,我国庆的时候去北京还跟他一起吃了个饭。”我打开微信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男生,“就在这么?”我问了个问题,又好像只是跟自己确认一下。 那个男生的朋友圈第一条就一张照片,是郑文博的侧面,背景的确就是这家饭店。我仔细看了看,他们坐的位置就是我们前面一张桌子。 “幸好你前天才回来的,不对,是昨天早上,要不然就要偶遇了。”余霖试探性地说。 对啊幸好,要是见面了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吧,控制不住情绪,控制不住回忆,甚至控制不住追问。 fifi说的旅游是他出国之前我们一起去的海洋馆,当时有好几个朋友一起,其中就有那个男生。 别人都说旅游是情侣的照妖镜,但我们的旅程却异常的融洽,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步调一致,生活习惯相似。经过那一次,我们更加确信了对方会是自己的终身伴侣。 回程的大巴上他悄悄地给我发了一段话:“昨晚你睡了以后我一直盯着你看,看了大概有十分钟吧,你睡着的时候睫毛会一动一动的,很可爱。那一刻我的想法是,好希望以后也可以一直这样看。” 他所谓的一直就是这样吗?就是扔下几句话就否定了自己以前所有的诺言吗?就是分手之后还一直跟我说一些模糊不清、让我浮想联翩的话吗?那些话至今仍然一字一句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不对,应该要偶遇的,我真的好想在他面前发泻一次情绪,好想跟他一起回忆过去,好想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其实高考完我也远远地看见过他一次,当时没敢跟你说。”一一看着我的样子,知道已经没有办法跳过这个话题了,“当时他旁边有一个女生,应该是女朋友吧。” 我们第一次分手之后他就交了这个女朋友,后来我们复合,他们分开;我们分开,他们复合,时间线很错乱。 复合的那一次跨年夜,这个女生的朋友给郑文博发了一张她喝醉酒的照片,当时我就在隔壁,我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女生,像是从她手中抢走了东西一样。 最后一次分手是我主动放手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我觉得,与其三个人痛苦不如我一个人痛苦,距离是敌不过的难题,我没有办法照顾你就交给她照顾吧。 “他朋友圈有她女朋友的照片,你没看过吗?”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会偷偷地点进郑文博的朋友圈看,但非好友只能展示十条动态。 “我早就把他删了。”一一不屑地说。 “我比一一更早,有一次他发了一句什么,我觉得很恶心就删了。”fifi也一脸轻松地说。 “我是问了一一,她说她删了我也删了。”我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件事,要不是在公共场合真的想一下子把她们搂住。 有心理学家说过,有三个因素阻碍人们从痛苦中振作:自我化、普遍化和永久化。 显然我是无一幸免,听不进去别人的劝阻,只是一味地坚持自己的想法;将所有曾经跟他经历过的东西挂上他的标签,笼统地将他们归类;不相信自己会变好,放任自由消极的情绪。 黑洞从来都不是他给我的,而是我自己亲手建的。 健豪曾经想努力地把这个黑洞搬开,但他失败了。我看过一个关于蘑菇的故事: 有一个精神病人,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蘑菇,于是他每天都撑着一把伞蹲在房间的墙角里,不吃也不喝。有一天,心理医生也撑了一把伞,蹲坐在了病人的旁边。 病人很奇怪地问:“你是谁呀?” 医生回答:“我也是一只蘑菇呀。” 病人点点头,继续做他的蘑菇。过了一会儿,医生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病人就问他:“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走来走去?” 医生回答说:“蘑菇当然可以走来走去啦!” 病人觉得有道理,就也站起来走走。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拿出了一个汉堡开始吃。 病人又问:“你不是蘑菇么,怎么可以吃东西?” 医生理直气壮地回答:“蘑菇当然也可以吃东西啦。”病人觉得很对,于是也开始吃东西。 几个星期以后,这个病人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虽然,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一只蘑菇。 这个故事想要说明的是,只要创伤不足以淹没他的整个生命,人可以带着他的伤痛继续生活下去。当一个人悲伤的时候,他并不需要太多的道理和劝解,他需要的可能仅仅是一个陪他蹲下来,一起做一只蘑菇的人。 我不需要有人把黑洞搬开或者砸碎,我只需要有人能带进来一束光,照亮我的生活。但我不知道这个人在哪。 广东人在新年都喜欢买一些鲜花来装饰家里,显得生机勃勃。比较经典的有兰花、百合花和水仙花,还会插一棵大桃花,上面挂一些闪烁的小彩灯和红包,因为在粤语里面“红桃”和“宏图”的音相近,开得灿烂的桃花寓意“大展宏图”,因此就衍生出了一个习俗,我们叫“行花街”。 “花街”顾名思义就是很多花的路,并不是说要在一条路上栽很多花,而是有很多卖花的摊档。每年到了腊月二十左右,每个区就会空出一片空地来充当花街,规模有大有小,密集的程度也各不相同,我家附近每个小镇都会有自己专属的花街。 花街里不仅限于卖花,还会有大大小小的橘子和竹子盆栽,以及许多新年的必需品,比如对联、小灯笼和红包封套,走累了还有小吃摊可以歇息。 走进花街就能感受到浓烈的新年气息,四处花团锦簇,颜色亮丽,激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买卖都不是求赚钱,聊得开心就能得到折扣。 近几年还加入了很多新鲜的元素,增加节日气氛的头饰、能在地上“跑”的气球、突破传统用粤语写的吉祥标语等,“行花街”已经不再是老一辈的活动,成为了年轻人的潮流。 前三年我都和她们三个去了,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我有个朋友好像住在附近。”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聚会我听到马硕成跟一个同学说他家在这个地铁站。 “那你问一下他要不要认识三个美女。”这种不要脸的话也只有一一能说出口。 “慢着,你先说帅不帅?”我也没有说是一个男生,这群人就已经自动代入了。 “还行吧,挺高的,有一米八几。” “够了够了,叫!”余霖帮我把手机掏出来。我们四个一起走的时候,手机会经常互换或者直接放在别人的袋子里,我们也不介意,反正都没有什么不能看的秘密。 我被她们怂恿着,半推半就地给马硕成发了定位,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上次因为被郑文博的事情分了心,我没有接他的话,对话还停留在他告诉我分手了。 “这不就是我家楼下吗……”我心中一阵窃喜。 “那要不要偶遇一下,我这有三个美女。” “你也算美女吗?”他还加了几个大笑的表情,这话问得我脸红耳赤。 “不包括我行了吧。”为什么老是喜欢看我在他面前出丑,幼稚鬼。 “但我不在家,算了,下一次再认识美女。”他也给我发了个定位,说是他的老家。 我强装轻松地跟她们仨说:“人家说回老家了,下次吧。” “那你交代一下跟人家什么关系?”余霖还加重了“人家”这两个字。 “对啊,有人好像有点失落。”fifi和一一也露出了一副看热闹专用的嘴脸。 我经不住她们的追问,蜻蜓点水地交代了一下:“算是一个我有好感的男生吧,我表白了但被人家拒绝了。” “那你们现在不尴尬?”“还能做朋友?”“他拒绝的原因是什么呀?”“他有说你还有机会吗?”得逞的她们穷追不舍,七嘴八舌地开始盘问我。 “停停停,请你们冷静一点好吗。”我叹了口气,“不尴尬,是朋友,他没具体说原因,可能当时他有女朋友,还有那会他觉得太快了点,也老是说我胖……” “他都挑完一轮了,再谈了一个也分了,还轮不到我,估计就是把我当聊得来的朋友看吧。”我想挽回一些面子,连忙补充道,“但其实我也没有真的很喜欢他,我就是觉得他的性格很像那谁而已,我不想跟他一起的。” 这的确也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想再重复一次韦健豪的失败,更何况这次是两个这么相似的男生。 “那谁是吧,那可能也不是好人,没事,要不你就换一个。”fifi是最在乎我的感受的一个,我跟她的感情长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跟她性格差异很大,很多时候她未必可以第一时间明白我的想法,但我知道,她总会第一时间地为我着想。这些年她也陪我走过了大大小小的难关,我跟郑文博分手的时候,她发了一条微博提到了我,内容我到现在还记得:“乐然,走不过去我们爬过去好吗。” 第十七章 红娘 一般过完年寒假的余额就不太足了。 今天本来约了几个高中玩得比较好的女生出去吃个饭,但因为有人临时有事被迫取消,我只能将今天的活动改成收拾房间。 放假之前很多小团体吆喝着要聚会,什么初一初二的宿舍、高二高三的宿舍,但都无疾而终。毕业的时候有人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了,当时的我还不相信,但原来真的就是这样。 小的时候生活很单一,上学就是上学,放假就是放假,互相之间区别不大。但长大后因为种种原因,可能是环境也可能是个人特性,大家的生活轨迹开始分叉,自然就很难再同步。 说起这群女生,相比于一一、余霖和fifi,她们更加“张扬”一点:因为本身外形条件和家庭条件都比较好,性格也属于我行我素,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各自在学校里都小有名气。虽然外人看上去我们像是一群不学无术,整天在学校里招摇过市的“坏女孩”,但偏偏我们每个人的成绩都不差,算是会玩也会学的类型。 郑文博所在圈子的人属于高级玩家,包揽了学校的门面工程,当时的我不太喜欢,一方面是出于自卑,有种“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的感觉;另一方面,我的确是觉得他们的行为有点幼稚,有点无知,没有内涵来支撑的自信就是自大。 而一一和fifi在学校里基本上就是小透明,除了自己班的同学或是以前认识的朋友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交际圈了。余霖有参加学校的舞团,借机也认识了一些乐队的人,人脉还算丰富。 这群高中的女生像是他们两部分的中间点,连接着所谓的上下层,既不至于和各类“花边新闻”脱节,也无需过多的社交,就相当于互关但不评论,这个状态令我比较满意。 我把书架上的书都理了一遍,有很多是以前的教科书,我妈一直觉得占地让我卖掉,但我不肯。在我眼里,这些写满密密麻麻笔记的已经不是书这么简单了,“这些是心血,是见证,懂不懂。”每次我都这样反驳她。 即使我坚决反对,这次回家还是发现书少了不少,大多是一些小学的书,看来她打算暗度陈仓,先从历史较久远的书下手,分批地将它们清空。我清点了一下,不见了两本语文书、两本数学书和四本英语书,可能因为英语书比较薄,她就更“猖狂”。我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原来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难受。 载体消失并不代表它所蕴含的意义消失。捡起一些东西的代价可能就是丢掉一些东西,与其说这是代价,不如积极地看成是减负。背负太多不利于前行,记忆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拥有,我开始明白这个道理。 这么闲适的时光不如来点音乐吧,我才想起来有一段时间没有看手机了,一打开就是马硕成的对话框。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他妈妈,老是唠叨他穿衣服、下雨带伞、感冒发烧要吃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像我妈妈,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开会、什么时候洗澡,像查岗一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能正常一些吗? “下周吧。”我打开播放器播起了音乐。 “回学校会碰见我的前女友,好尴尬阿。”我正忙着,没什么心思跟他谈心,当然也有一点赌气的成分。 “看样子你前女友也不少,你不该习惯了这些事了吗?” 我接着打开书桌上的两个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掏出来。 这是我最重要的两个抽屉,用来放一些能称得上是“珍藏”的东西:有十二岁生日爸爸送给我的mp4,有1g的内存,在当时算是很先进的产品,不过现在已经开不了机了;有几张乐队的专辑,是以前省吃俭用攒钱买的,有个说法是“金牛座不追星”,我就是这样,买专辑纯粹是为了支持销量。这些乐队都很小众,大多没有经纪公司,可能每次就只能发行几千张,卖完只能算是回了本。 “但以前都没有同班的。”他默认了有很多前女友。 “那你找下一个的时候记住这个教训了。”虽说我一直没有幻想过跟马硕成在一起,但我知道,当我看到他跟其他女生一起时我还是会难过,偏偏我是个喜欢受虐的人。 抽屉里还有一些小物件的残骸,项链、手环之类的东西,初中的时候我们这边很流行格子铺,这些小玩意大多是在那买的。整个格子铺是由一个个玻璃柜组成,有点像码头的集装箱,每个柜子里都会卖不同类型的东西,有美瞳、卡贴、笔袋、手机绳等,看着精美但大多用一会儿就会坏掉,关键它们还不便宜。 “真败家。”我自言自语了一句,现在网购的话,同样的价钱可以买一大盒了吧。 我拍了个照当作纪念,随手也给fifi发过去了:“你看!” 我把垃圾桶拿过来,拿起一件就想往里扔,想了几秒,手一直悬在空中:要不再放放,抽屉还没满,不至于容不下它们,说不定什么时候想拿出来用呢。我强行说服了自己,将它们整理好又放回去了。 “下一个,下一个在哪呢?” “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我明知道他会回答说不要。 在剩下的东西中,有一个破旧的纸盒显得有点突兀。它前身明显是一个快递盒,开关的地方已经有点松动,稍微能看到一些里面的东西,有点像白色的纸张。我很清楚里面放的是什么,原封不动地将它塞回到抽屉最里面的角落。 “你说说你有什么好介绍。”看到他的回复我愣住了,这个人竟然这么快就要找下一个,还当着我的面直言不讳。 没办法,自己逞的能怎么也得坚持下去:“我们老乡会里有一个长得很高的学姐,跟你挺配嘛。” “叫什么名字,我去看看。”我压制住内心的无名火,截图了学姐的头像给他发过去。 “身高上是挺配了。”过了一会他才回答,估计看得津津有味。 “对咯。”我没好气地说,还特意发了个“咯”,在粤语的习惯里“咯”表示很勉强、很不情愿的语气,“但是是学姐诶,你怕不怕她嫌你幼稚?” “这倒没什么,你觉得我幼稚吗?” 话题突然又转回到我身上,我有点招架不来:“有时候幼稚,但我觉得你内心应该不幼稚。” “是,我只是平时表现出很幼稚的样子,让别人觉得我什么都不会,然后突然成熟一下,就会有对比。” “反差萌。”我马上接上话。 “对对对,你真了解我。”我叹了一口气,在手机前翻了个白眼。 他继续发表他的观点:“还有面对很多无伤大雅的事情,幼稚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呢?不是所有事都一定要用成熟的方法去面对,有时候幼稚一点会更开心。” 可能这就是他一直开心的秘诀吧。无论在学校的哪里看到他,他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烦恼永远不会降落到他头上一样。每次看到他笑,我很容易就跟着笑,我可能发现了他隐藏着的当谐星的潜能。 “但我们已经成熟了,就该用成熟的手段。”我又叹了一口气,这句话怎么这么麦兜。 我很喜欢名次形容词化,比如“这件衣服好一一”,意思就是很像一一的风格。 除了m豆以外,我还很喜欢麦兜这个卡通形象,但我在北方说起的时候,很少人认识他。麦兜是一只出生在底层单身家庭的猪,他有点胖也有点笨,但心地善良,容易相信身边的人,我总觉得和我自己有几分相似,特别是身形上。 跟郑文博一起的时候我强迫他看了前面几部电影,为的是以后有新一部推出时,他可以和我交流。最新的一部在我们刚分手的时候上映了,也是麦兜电影里的结局篇,讲了麦兜长大和他妈妈离去的故事。 那是我记事以来哭得最惨烈的一部电影,从电影院熄灯开始,一直哭到重新亮灯。片尾曲之前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句话:“我没有离去,我只是换了个地方,活在爱我的人心里。”我把这句话拍下来发给了郑文博。 “麦兜长大了,你也要长大了。傻瓜,没有什么stforever的。”这些字在我脑海里就像昨天听到的一样清晰。明明当初说forever的是他,一手造梦的是他,一手摧毁的也是他,但我当时已经无力挣扎。 “一个人的成熟是不需要时时刻刻被证明的,这些都是你加给自己的束缚,你不觉得这样很累吗?” 我沉默,因为我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我一直觉得,成熟应该是一件如影随形的事情。 “所以你真的要考虑学姐吗?”我岔开了话题,最后试探一下。 “可以考虑,但先回学校再说吧。” 经过了小湘的事情之后,我就知道了他口中的拖延和带时间性的否认,这两类的词语都不可信,特别是对于女生的看法上。要是他完全不感兴趣,他都不会去看一眼;既然他看了,那他就会下手;而按照他的条件,他只要下手通常都会成功。 没想到我还能给自己喜欢的男生当一回红娘。“砰”地一声我把两个抽屉都关上了。 第十八章 为难 开学的这周上映了一部迪士尼出版的动画片,制作自然是精良,最重要的是情节紧凑、台词鬼马幽默,声称能让人笑着进去,哭着出来。 “这是迪士尼少有的剧情向电影。”大黄一边念豆瓣上的评论,一边泡着脚。 北方人没有天天洗澡的习惯,特别是在冬天,有的甚至可以一周不洗澡。在上学期这件事对于我的冲击非常大,但慢慢也就习惯了,毕竟每个地方的风俗都不一样。 有时候雪下得太大我会调侃尹予岚:“你今天洗澡了吗?”这个强调来自一个饮料的广告词。 “那当然,这是作为广东人最后的尊严。”差点没把我笑死。 不洗澡的时候大黄她们会泡一泡脚,把贴身衣物换掉,有时候还会用毛巾擦擦身。所以经常一推开寝室门,看到三个妙龄女子面前都摆着脸盆,还以为进入了一个什么不正经的洗浴中心。 “我朋友圈最近也好多人在说这个!”佳儿一脸兴奋地附和道。 “那要不我们这周天去看吧!”开学的第一周我们两个专业都只有很少的课,比较空闲,很多课要到第四第五周才开始上。 我们学校的课都安排得很有特色,每门课有自己的课时,有长有短,什么时候结课了,过两周就可以考试,不需要等到期末一起考,所以我们不存在什么考试周,因为每一周都可以是考试周。 “司冠坤约我周六去看了……”琳琳弱弱地说,她们两个马上瞪了她一眼,没有参与讨论的我也忍不住偷笑了一声。 司冠坤是琳琳的男朋友,要不是大黄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她还不知道要瞒我们多久。他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算不上很帅,但看着就一身正气,我们才敢把琳琳“托付”给他。 他们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最亲密的也就是搭个肩膀,还是佳儿在上只有他们专业的课的时候偷偷发现的。我经常笑话他们,跟小学生谈恋爱没有什么区别,这时候琳琳就会一下子扑到大黄身上,用她的高分贝嗓音喊:“伦家只是个孩子!” “那我们三个去看也行嘛。”我出来打圆场,但其实我原本是想跟马硕成去看的,这种轻松又有泪点的电影挺适合我们这种关系。 “好,我们三个抛弃她。”大黄装作生气的样子。 w城的三月份和十二月无异,只是不再下雪,大羽绒服和秋裤依然是必不可少的装备,丝毫没有大地回春的迹象。刚开学作业都不算太多,晚自习的后半段刚开始,我就已经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 “你等会跟谁一起走?”看来马先生也没有认真学习。 “就和室友。” “你之前不是跟我们专业那个一起走吗?”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得,更何况那时候是因为双截棍社团有活动,下学期我就很少去参加了。 “不就一次,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了。”我撒了个谎,我的记性好着呢。 “你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他接着发,“我和你都没有机会一起走,你就跟别人走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跟别人走了?现在的我已经练就出一身过滤的本领,自动过滤掉他发的略带暧昧的话,只剩下一些闲话家常。 “那你今晚和我走呗。”我随口接上了他的话。 “好阿,我上学期都是和我前女友走,现在可以和你走了。” “那不就是备胎的意思?” “你是不是傻……”他连发了好多个无奈的表情,“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备胎看。” “好了好了,不要激动,呆会见就是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今天的晚自习好像特别长,我反复看了好多次手表才熬到了下课。我的位置正对着大堂,我扫了一眼没有看到他,应该是还没出来。大黄走到我的位置旁边,我跟她交代了几句,刚好前面的男生问我借尺子,我又等了几分钟才把书包收拾好。 一出课室门就看到马硕成靠着柱子在看手机,惨了,他的样子像是等了一会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想看他的反应,谁知道他突然一抬头,正好和我视线对上了。 “不好意思晚了一点点。”我抢先开口认错,躲开他的眼神。 “没事,走吧。”语气听上去很轻松,好像真的没有生气。 楼梯的人很多,大家基本上都是肩膀挨着肩膀走。他原本走在我前面,我左边的一个女生挤了一下,我就被推到了他的斜后方,一点身体接触也没有。虽然他走得比我快两级,但后脑勺才刚到我的眼睛前方。 出了教学楼,他站着等我赶上去,我们才再一次并排走。 “你去看那部动画片了吗?大家都说好看。”我没有说我已经约好了室友。 “我知道那个,我还没看。我上学期在w城就没看过电影。” “怎么可能,你追小湘的时候没看过吗?”我一下就戳破他的话。 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地说:“哪像你,一会儿跟这个男生看,一会儿跟另一个男生看。” 可能因为我本身的性格就不拘小节,而对于我来说,跟男生相处的确要容易很多,一起吃一起玩就够了,不需要有过多的顾虑。所以我一直是一个比较有男生缘的人,和老乡会里的几个学长都挺聊得来,包括李培捷和之前借给我房子住的学长,但关系都只限于朋友。 我自己本身也有一个纯男生的小团体,都是以前高中一起叫外卖积累下来的“革命友谊”,但我和他们任何一个之间也没有发生过暧昧,他们一直把我当作嫂子来看待。 “就一两个。”我照着刚刚的说辞顺水推舟,“那你跟我看这部呗。” 我说“那你”的时候他就转了过来低下头看我。我说完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他一直盯着我不说话,只是抿嘴笑了笑。 我的心一直绷着,不懂他的笑代表什么。几秒后他终于小心翼翼地说:“但我已经约了人看了。” 他的脸色有点为难,又有点内疚,就像小朋友依依不舍地跟他的小伙伴说:“我妈让我回家写作业了。”不同就在于,现在没有人在逼他,为难是因为什么,内疚又是因为什么。 又安静了几秒,我迅速调整好情绪,炫耀地说:“幸好我也跟我室友约了周天看。”看他不回答,我提高了音调继续说:“这种轻松又有泪点的电影挺适合你们这种关系去看的,笑可以一起笑,她哭了你又可以递一下纸巾。” “你说得挺对的。”他不咸不淡地说,好像要去约会的人是我,“那我们俩之后还看不看电影?” “你专心追学姐吧,不过你俩看电影的细节就不用告诉我了,哈哈哈哈。”脱离了手机的“哈哈”显得很干涩,“我到了。”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我的寝室楼下。 大学女生寝室楼下是个很神奇的地方,特别是晚上,能解锁很多闻所未闻的的姿势和的声音,不是什么黄色内容,只是说情侣拥抱的姿势或者是女生撒娇的声音。我们俩站在他们中间显得像个异类,一男一女不是粘着就算了,中间的空隙大得能塞下一个人。 “最后一个问题,明晚还能和你一起回来吗?”马硕成问。 “明天周五。”学校规定周五不需要晚自习。 “那后天。” “后天大后天都是周末大哥。”我开始一步步往身后走,只想尽快远离这些情侣。 “对哦,行吧。”他又像刚刚一样,不说话盯着我看了几秒。 “嗯?”我有点不耐烦,不是很明白了吗,还有什么要说的。 “好了你回去吧。”突然他摆了摆手,一转身逃跑似的消失在了夜里。 这次换我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呆住了。 第十九章 扫墓 “女神,刚刚跟你回来的是谁阿?”我一进宿舍就被她们包围。 “就一个老乡会的同学。”我连“朋友”也没敢说。 “看着还挺帅的。”琳琳笑了一下,大黄拍拍她的头,暗示她已经是个有主的人了。 “不是,你们怎么看到的?”我才发现问题的关键。 “刚刚司冠坤拿东西过来,我陪琳琳出去拿,刚好就看到你们在那片空地说话。”佳儿抢答说。公寓楼下就只有门口有一盏小灯,往外的空地都比较黑,我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个就在附近。 “我没有看到,太可惜了。”要是算寝室的八卦程度排名的话,大黄是当之无愧的冠军,这次错过了一件大新闻,她自然很难受。 “我下次给你指呗,之前在超市门口就碰见过他。”我弱弱地说,“跟他女朋友一块儿。” “阿!”大黄失望地喊了出来,“那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没有,寒假的时候分手了。不过……” “那不就行了,女神上啊!”我还没说出学姐的事,大黄就把我打断了。 “上你个头啊,都说了是同学。你有见过搞暧昧的两个人站得这么远吗?”我转向佳儿,想争取目击证人的同意。但这句话更像是我在问自己,对啊,我们算得上是暧昧关系吗? 佳儿没有接我的话,反而一拍大腿,跑到她的书桌前找手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女神女神,他是不是姓马,叫什么来着?”她快速地翻看着手机,头也不抬。 “对,是姓马,叫马硕成。你认识他吗?”我提高了警惕,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佳儿提起过跟他相关的事。更何况,虽然佳儿加入了两个社团,一个是跟我同一个部门的院系学生会,另一个是做志愿者的一个爱心组织,但她都是默默干活的类型,从来不会主动去社交,一大群人的时候就会想办法拼命地藏起自己。 “怪不得有点眼熟,我跟他是同一个部门的,不过不是一个小组。”佳儿说的是那个爱心组织,“他很高的对不对。” “我看着是很高。”琳琳也附议。 “有多高有多高?”大黄的八卦之魂再次燃起。 “他跟我说一米八七、一米八八左右吧,反正不到一米九。”原来是同一个同一个部门,这我才放心了一点。 “那已经很高了,又帅又高还是老乡,这么好的机会女神你要抓紧!”大黄比我还要紧张。本来她还想说下去,我白了她一眼,她乖乖地闭嘴了。 “对了,我们清明假期的时候会组织去烈士碑那扫墓,你们要一起来吗?”佳儿问。 上学期我们就发现,我们学校放假不需要调休。假如法定假期和周六周天连在一起了,学校的通知说的是,按照周六周天的课表正常上课,除了很个别的专业,其他的一般都不在周末安排课程,所以就相当于不需要调休,运气好的时候七天的国庆假可以变成九天。这次的清明假期就刚好和周天连在了一起,也就是说可以放四天的假。 “我觉得可以去,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电影也安排上了。”说起电影,琳琳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不敢继续说下去。 “我也觉得可以。”我对于志愿活动兴趣还是挺大的,大黄在另一边也点了点头。 “那我就帮我们宿舍都报上名。” 要是在广东,清明前后肯定就是阴雨绵绵,进入到非常讨厌的梅雨天气,但北方的气候却不一样。扫墓的这天艳阳高照,虽然早晚的温度还只有个位数,但太阳光洒在身上,就有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再配合w城独有的好空气和初春淡淡的花香,令人神清气爽。 报名参加这次活动的人不少,我们赶到学校的大广场集合时已经人声喧嚷,同学们大多三五成群地在聊天,就像是一场别样的春游。 “我先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佳儿的身份跟我们不一样,怎么说也是个工作人员。 我顺着她跑的方向看过去,情不自禁地偷笑了一下,但马上又收起来了。 马硕成已经到了,就站在他们内部人员集合的地方,和其他同学一起围了个圈,很认真地在听一个像是学长的人说话。我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平时都是各种搞怪和不正经,就算是李培捷组织的粤语社的会议,他也是偷偷地和其他两个男生在说笑,这样的他又有另一番的感觉。 我和他之间有一段距离,也不是正面对着,但因为他实在是太高了,旁边的人挡不住我的视线。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领子,背着他平时那个蓝色的书包,下半身被挡住了看不太清。 这样干净利落的打扮在工科学校里面已经算是难得,我们寝室经常调侃,平时在校道看见最多的就是宝蓝色的运动装,几乎涵盖了所有知名不知名的牌子。我留意到,远处不同的方位也有好几个女生像我一样盯着他在看,还时不时地捂嘴笑,跟旁边的朋友说两句悄悄话。 我收回了视线,安慰自己说,我跟她们不一样。 琳琳也注意到了他,但因为她视力不太好不敢确定,左转右转想找个更加清楚的角度:“女神——你看那边,那是不是那谁啊?”他们的会议好像结束了,大家都开始散开,琳琳终于看清了马硕成。 “哪哪哪,快指给我看。”大黄的八卦神经马上被触动。 我顺着琳琳手指看过去,假装也是刚刚才发现,眯着眼看了一会,淡定的说:“对,是马硕成。”然后转过头去看其他东西。 “不错不错,真的不错。”大黄定神看了一下说。她是我们寝室里视力最好的,但却经常看不到我们给她指的东西,每次都是早过去了还在找,有时候我也懒得理她。但这次有热闹可以凑,她竟然能找得这么快。 我强忍着内心的骄傲,仿佛大黄称赞的是我的一个什么所有物一样,还是用余光撇了一眼马硕成的方向,只见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心里吓了一激灵,不知道他在那看我多久了,连忙转向他的方向和他对视。他一副奇怪的表情,看不清有没有在笑,右手缓缓地抬起来,挥了一下手机。 平时上课手机都会调静音,刚放假也忘了调过来,原来他给我发了消息: “你在哪,怎么没看见你?” “怎么现在才来,你们都要过来这边签到。” 估计他是看了报名名单,所以知道我会来。我刚想跟大黄和琳琳她们说签到的事,佳儿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都帮我们搞掂了。 “我室友帮我们签好了。”我回复他。 这时候大部队已经开始出发了,大家排成一个纵队,一排两三个人左右,浩浩荡荡地向烈士碑出发,全程可能有两到三公里,预计到达的时候接近中午。 我们四个的位置在队伍的中间,马硕成在我们前面十几米的地方,和他一起走的人我都不太认识。他没有回复我,我也将手机塞回到兜里,认真地看沿途的风景。这条路是我们没有走过的,因为红绿灯多,又比较绕,打车的时候司机都会选另外一条要爬坡的路。 路上的行人看到这么多学生,都驻足观看,以为我们有什么表演。 “妮儿呀,你们这是在做啥?”一个老婆婆趁我们走过赶紧问。妮儿是一个特别亲切的称呼,寝室楼下卖早饭的阿姨每天都会这样吆喝。 “我们去扫墓。”琳琳回答说,她一看就像是那种很讨老人喜欢的女孩。 “这样,今天太阳这么大哦。”老婆婆的意思是让我们小心,不要被晒到了。 “嗯嗯,谢谢,再见啦!”我们齐声说。 这里的人都非常热情好客,互不相识的人也可以愉快地聊天,很少发生诈骗之类的案件。要是知道了我们是外地来的学生,还会心疼我们,嘱咐我们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是路边摆摊卖水果的大爷还是饭店里的服务生,基本上都是笑语盈盈,把顾客当熟人。 走了快一半,我们的体能已经开始跟不上了,渐渐掉到了队伍的后方。 “要不喝口水吧。”我提议。我们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就只拿了手机和校园卡,忘了带水。 “好好好,我都快渴死了。”琳琳迫不及待地说。今天的太阳实在是很毒辣,我们还害怕冷,特意多穿了点,现在大家都汗流浃背。 我跑到路边的报刊亭买了四瓶水,分给她们。有其他同学对着前面喊:“这有水卖。”有些已经向前走的同学也返回来,大家一起在树荫下休息。 我看了一圈身边的人,没有发现马硕成,又踮脚看了看前面的队伍,还是看不到。我想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手机给他发消息: “你渴吗?我们发现了有卖水的地方。” “我自己带了水,我都走好远了。”我有点不好意思,他一个男孩子都知道要随身带水,我们四个女孩子却没有一个带的。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们一个个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琳琳直接整个人挂在了大黄身上。因为要等上一批人的离开,我们还是排成了一个纵队在楼梯下面等,我看到了马硕成的背影。 歇了一会,我们四个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琳琳突然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正要问她,就看到马硕成在向我们走来,她们三个很识趣地聚了起来,往后退了退,留下我一个人。 他来到我面前,站在我的右边,看了看我额头上的汗问:“你很热吗?” 本来我室友的反应大得令我有点尴尬,幸好他说得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顿时平静不少,也没有抬头和他对视。 “很热啊,今天太阳那么大。”我底气有点不足,“我们刚刚才喝上水。”他皱了皱眉头,用无奈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原本大黄她们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听了一会都是一些客套话,觉得没意思,就自顾自地聊起了天。 “那边有个女生在追我,要是她等会发现我了,要冲过来,我就一把搂着你,跟她说你是我女朋友。”说完他还挥起右手示范了一下。 “阿——”我猛地抬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傻——” 第二十章 电影 “我没傻,我认真的。”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是认真的女朋友还是认真地装女朋友? “她怎么会冲过来,女生应该都会矜持一点吧。”我岔开了话题。 “她会的,她就是这么——这么主动。”他努力找了个词,不想说得太难听,“我跟她一起上体育课而已,基本上没说过话,有一次下课她就来要我的qq号……” “你给了。”我插了一句。 “嗯。然后她就开始各种撩我,说什么一起去跑步,又让我体育课活动的时候多跟她说话……” “那你就去阿。”我俩一句接一句,像是访谈节目一样。 “我才不去,我不喜欢这种女生。” “那你喜欢哪种?”我步步逼近。 “喜欢……” “学姐那种。” “不是!”他瞪了我一眼,我往后缩了一下,把他逗生气了有种莫名的快感,“你这种好了吧!其实也不能说哪种,什么类型我都可以,我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的是交流,就是起码有跟你这样的投契程度,知道我想说什么。” “哦,我知道了。” 他跨出去了几步,想看看前面什么情况。我趁他不注意,举起手机偷偷拍了一张他的侧脸,虽然是做贼一样快的动作,竟然还拍得挺好看的。他马上又走了回来,我赶紧收起手机。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电影,都快一个月了。”之前只是稍稍提过,也没有坐实,怎么说得我好像背信弃义了一样。 “你上次跟学姐看得开心吗?”我反咬他一口。 “不是你自己不让我说吗,现在又问,女人。”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我伸了伸舌头,“这个假期我都可以。” “那就明天晚上。”他马上说。 “可以,我买票,你们男人不会省钱。”我们寝室每次买电影票之前,都会每人打开一个售票的app,对照着看哪个影院在哪个软件上最便宜,哪个场次最方便还人少,已经非常熟练。 马硕成想说什么,又合上了嘴巴,笑着摇了摇头:“行行行,你买。” 我装作打开app,实则打开了和一一她们的四人群,把他的照片发了过去,马上就有人回我了。 “上次说那个吗?”fifi先冒了出来。 “对啊,我们现在在一起。” “我感觉不像郑文博阿,他比郑文博好看一点。”一一也出现了,因为我们同一个高中,她是唯一一个跟着我一起和郑文博朝夕相处的人,自然比她们俩更熟悉。 “对对对,郑文博头好小,我之前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头小的,包括你之前喜欢那个男明星也是,忘了叫王什么了。”我不知道fifi什么时候总结了那么一个理论,我自己也没有发现。 “我不是说他样子像,是性格像而已,跟他认识的方式也像。” 要不是她们提起来,我也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他们俩很像。随着对马硕成的了解越来越深,这个观念早就不复存在。 没错,他们俩都是话很多的人,但郑文博说的大多是客套话,很少显露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比较顾全大局;而马硕成则相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比较任性,有时候我也很怕他会招人讨厌,但他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懂我的人自然会懂,我不需要去讨好所有人。” 扫墓的仪式很简单,就是帮忙清理一下烈士碑附近的杂草和尘土,但因为刚刚才走了一批人,我们去的时候都非常干净。大家献上了花,听景点的工作人员介绍了一下这里的历史,感触都挺深。 结束后不再组织一起回去,大家各自回学校休息。我和她们三个站在路口等出租车,但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基本上都是打车回去,我们一直没有等到。 “你在哪?等我一下?”马硕成给我发消息,仪式开始之前我就跟他分开了,直到结束也没有看到他。 “我就在拐弯那,我们等了好久也没有车。” “我看到你了,我过来。”我一转身他已经在我身后了。 “你一个人吗?”我问他。 “对啊,他们都走了。” “那怎么办?”这时候有一辆空车经过我们前面,琳琳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它成功拦了下来,大黄招手让我上车。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道马硕成要我干嘛,后面的车已经开始按喇叭催促我们的出租车。 “你们先走吧,我跟她走。”马硕成上前一步跟大黄说。 我和她们三个同款的问号脸:“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走了……” “我替你答应了。”他哈哈大笑,自己去找出租车了。 出租车的后排都有两个凹下去的地方,一般两个人入座就是一边一个人。我们俩都很自然地没有正正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反而是往里靠了点,平分了中间那个不太舒服的位置,我的手臂隔着衣服贴着他的手臂。 司机一个急转弯,我没有坐稳靠到了他身上。他没有说什么“小心点”或者安慰的话,也没有躲开,只是一个劲地笑。我有点尴尬,往自己那边挪了一下,可能他不喜欢和我有身体接触吧。 今晚有点起风,我套上了一件厚外套,认真地照着镜子。我瞥见放在镜子前面的体重秤,无奈地摇摇头:“太胖了。”也不知道在说外套穿着胖还是本身胖,反正都是胖就对了。自从经过了上学期的集体增重,我们宿舍都不敢再松懈,一开学就买了一个崭新的体重秤,便于互相监督。 “我觉得还行。”大黄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她们仨洗完澡就早早地爬上了床,躲在被窝里美滋滋地看视频了。 “女神你跟谁出去呀这么讲究,马硕成吗?”佳儿也发现了我的异常。 “不是,跟尹予岚去看电影而已。”尹予岚已经成功地成为了我的挡箭牌。我赶紧抓起一件薄外套往外走,躲开她们马上来临的追问。 到了约定地点,马硕成已经站在那等了,我们在寒风中往电影院走。我今天穿得一点都不讲究,没有化妆也没有穿高跟鞋,大素颜卫衣牛仔裤就出来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隆重其事的样子。 去电影院的路我们很早就一起走过。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原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么久之后才有了第一次单独看电影的机会,这样的进度太不符合现代大学生了吧。我心里默默地想着,不小心苦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还是捕捉到了。 “没笑,是有点冷。”我不能告诉他我的想法。 “那当然,你穿得这么少。”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你看我,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炫耀地拍拍自己的外套,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穿得够多了,里面是一件毛衣。”我还在逞强。 “我爸说了,单穿一件毛衣还不如不穿,里面要有打底撑起毛衣,外面要穿紧实的外套压着,这样才能发挥出毛衣最大的作用。”他的话痨本质又发作了,不就是穿个衣服,哪有这么多大道理。 我们走的那段路是小路,没有区分开车道和人行道,我不自觉地越走越往外,和马硕成中间又空出了一大块位置。突然后面来了一台车,他一伸手扯住我手臂上的衣服,粗暴地将我往他那边拉。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倒先开了口:“有车呢,不将你往回拉难道要推你出去吗?” “是要拉我,但是你能不能……”我压制着怒火,“算了,没事了。” “不是,你倒是说啊,我怎么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构造的,明明是谈过这么多次恋爱的老司机,怎么就不知道对待女生要温柔一点呢?哪有人提醒有车是拉衣服的?连李培捷这种看着很直男的都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电影院。他一路跟在我后面,也不敢吱声,看着我取票、进场、找座位。 我买票的时候空座位已经不多了,好不容易找到两个连在一起的,还是我比较喜欢的后两排,但是是靠着过道。我们进去的时候,靠里面的位置旁边已经坐着一个男生,我很自然地往里面走。 “我坐里面,你坐这。”他伸出手拦了拦我,自己坐到了靠着男生的那个位置上。我不太懂为什么要这样坐,明明里面更挤一点,过道边他的长腿还能伸直。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也懒得跟他理论。 我把手悄悄地搭在了我们俩之间的扶手上,同时留了一点位置,让他也可以放上来。但他没有懂我的意思,一直把手搭在自己的腿上。 他时不时凑到我的耳朵边,压低声音评论一下电影的内容,对此我并不反感。我不是那种看电影不能讨论,一定要安安静静地看的人,只要不吵到别人,互动也是一种乐趣。 情节讲到了男主角带着他的妻子逃难,我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的视线朝着我这边看。但因为我带着3d眼镜和原本的近视镜,样子很滑稽,我不想转过去和他面对面,黑暗之中我也分不清他是在看我,还是只是看我的后方。 我盯着大屏幕,他盯着我这样的奇怪场面持续了半分钟,他才轻轻地扭回去。 在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情况下,电影结束了。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空虚感,夹杂着一点点的失落。 第二十一章 减肥 我们学校无论什么活动的宣传,都少不了一个特别古老的方式,那就是“站板”。负责宣传的同学会先设计好活动的海报并打印出来,挂到一块大木板上,木板是公用的,由社团联合会管理。 每到午饭和晚饭的前后半小时,各个社团的人就会陆陆续续地聚集到学校最主要的步行街上,竖起他们的木板,用尽各种方式吸引过路同学的注意力,有的会发传单,有的会放音乐甚至有现场的乐队表演,有的还会有小礼品赠送,好不热闹。 对于我们粤语社来说,下学期最重要的活动就是粤语歌唱大赛了,是一个和隔壁学校合作的、每年都会举办的歌唱比赛,欢迎所有热爱粤语歌的同学参加。李培捷和另外两个学长上周就已经安排好了站板任务,这周开始实行。 我扫了一眼,我和尹予岚有三次一起站,和马硕成只有周五晚上的一次,那次还是全部大一的都到齐了。 第一次我就因为图书馆那边有点事,迟到了一点。我一边抓头发一边扯衣服,希望在最快的时间里把自己重新收拾好。远远地我就看到了我们的木板和好几个眼熟的面孔,看来大家都到齐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晚了一点……点。”我走到李培捷跟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现在……现在有什么要帮忙吗?” “你先歇会,不着急。”他拍了拍我后背,我下意识地往前晃了一下,躲开了。 尹予岚对我使了个眼神,我心领神会,马上走到她旁边。她将手上的传单分了一半给我:“人家还是对你挺好的嘛。” 我用传单轻轻打了她一下:“你小点声,他就是把我当学妹而已。” “我也是学妹,他怎么不对我这么温柔?”这个坏蛋捂着嘴笑得可开心了,“算了算了,不笑话你了。对了,马硕成还跟之前那个女朋友在一起吗?” “寒假的时候分手了。”我一时口快就说出来了,说完才觉得不对劲,“他的事你干嘛问我呀?”老乡会虽然也算是一个比较亲密的团体,聚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但私底下的联系不算太多,像我和尹予岚这样的关系已经算是少见。 “你不是跟他挺熟的嘛,你看,一问你不就知道了吗。”她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们不会一起很久,像马硕成这种样子和身材都很可以的,本身又会说话,身边肯定不缺女生。当时我们在d城,他就一直跟小湘一起,哎那是你没有看到。” “我没看到也能猜到,干活吧。”我及时制止了这个话题,也阻止了它继续入侵我的思绪。 到了周五晚上我已经驾轻就熟,知道什么时候出发不会迟到,发传单的时候脸皮也练得够厚了。离出发时间还有五分钟,我坐在寝室里和大黄在闲聊。 “乐然!”有人在阳台外面大喊了一声,还是用的粤语,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面掉了下来。这个声音像是放高利贷的一样,到底是谁这么幼稚? 我的寝室在一楼,为了安全起见,阳台是封起来的。外面是一条小路,后面是旧澡堂,现在已经变成了送洗床单被罩的洗衣房,一般很少有人会经过这边。 我穿上拖鞋,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打扮都是完好的,才敢走出阳台。玻璃窗外两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笑弯了腰的人,我定眼一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走啦,别偷懒了。”马硕成憋着笑说。 “你真的好无聊阿!”我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进了宿舍。 到了站板的地方,他已经在跟旁边的男生在小声说笑,我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了李培捷旁边。 “今晚好冷,你不多穿一点吗?”李培捷看着我的短裙说。 “我不太怕冷。”我淡淡的说,刚刚被吓的魂还没完全回来。 今晚全程我都没有跟马硕成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地干活,我其实没有很生气,只是撂不下这个面子,不想再当主动的那个人。他也没有凑过来,只是时不时地在一旁瞄我两眼,或者两个人远远地对视一下,像一对吵架了的地下情侣。 “今天差不多了,还没吃饭的赶紧去吃饭吧。”李培捷对我们说。 我和几个比较熟的老乡挥了挥手,一个人往寝室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大门,马硕成的消息就到了,手机的通知提示灯一直在闪,我没有管它。我慢吞吞地回到寝室,喝口水,再去上了个厕所,回来跟琳琳说了两句话,才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机,难道这个人要向我道歉吗? “明天我好像挺闲的。”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你下次还喊不?”我无视他的话,直入主题。 “喊阿,多好玩。”这次他换成语音,说完还笑了两声,“下次喊我喜欢乐然。” 我的手僵在了耳朵旁,不知道该怎么回。一向很有原则的我,在他面前好像总是站不住脚:“这样我们整栋公寓楼的女生都认识你了。”我说句中规中矩的话。 “反正我说的是粤语,她们也听不懂。”原来是因为这样才敢喊。 “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我恢复了理智,试图抢回对话的主导权。 “是不喜欢,但怎么说呢……”顿了一会他又发了一条语音。 “你对我的吸引力很大,真的很大,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的语气很认真,不像是说笑的口吻,特别是那个“真的”说得特别用力。 我彻底愣住了,从表白以来,除了日常的一些很明显的撩妹的话,他几乎从来没有很认真地跟我谈论过我俩之间的感情。当然也有一部分的原因在我这,每次涉及到一点点我就会及时转移话题,丢一次脸就够了,我不想再丢第二次。 我的脑海飘过很多思绪,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淡淡的甜味慢慢地向外蔓延。我能感受得到,他对我跟对其他女生不一样,;我也怀疑过,是不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潜意识里对我是有感觉的,但因为身材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蒙蔽了他的双眼。但这些假想都因为缺乏实际的证据而慢慢流逝。 就在我想入非非、还不知道要回什么的时候,他又发来了一条语音: “快点减肥吧,减完我就追你。”这句话恢复了他往日的语气,摆明是他自己也觉得刚刚的话太严肃了,特意说得轻松一点来缓和气氛。 “明天看电影吧!”我鼓起勇气提出了请求。 “ok!”他很简短地回复。 我特意选了一场不是3d的电影,穿了一双有跟的靴子搭配卡其色的风衣长外套,显得身形修长一点。今晚的天气比上一次暖和,我们俩之间的气氛也更炽热,少了一些尴尬。 我放松地靠着座椅,手臂依然搭着中间的扶手。他也依然没有和我有半分身体接触,很小心地注意着界限,我不再纠结这件事,随他去吧。 开场五分钟后,他兜里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他马上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戳了两下,又放回去了。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我隐约看到他皱了一下眉毛,既然他不主动说,那我也没有权利问。 他还是像上一次一样,会转过来盯着我看,这次我也转了过去,和他对视了几秒。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他的脸,平时都是在我的头顶之上。黑暗之中他的脸更好看了,眼睛因为眼角下垂,有一种小狗眼的无辜感;鼻头有一点大,显得很精神;嘴唇不薄不厚,和整个脸很协调。 我今天脱下了框架镜带起了隐形眼镜,露出了一双大眼睛和深陷的双眼皮,这算是我对自己的外表最满意的部分了,不知道他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对视的时候我们都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有时候我会忍不住,不发出声音地笑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他就会很想笑,自从高三以后,可以让我发笑的东西就不剩多少了。 回去的路上他的手机在裤袋里又闪了好几下,像是qq的消息窗口,我坦然地说:“你先看吧。”他认真地看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变得有点不耐烦。 突然他把手机递到我面前:“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女生,她还在死缠烂打。”手机上是他俩的对话框,就是上次扫墓马硕成说的那个,“刚刚就是她给我打电话,我没接。” “哦。”我心里窃喜,但没有表现出来。 那个女生约马硕成去夜跑,我翻了一下前面的记录,几乎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她都会约,但马硕成每次都用不同的借口来推脱,类似“今晚我有课”、“今天太累了下次吧”这样的。 我把手机还给了他,很快地对着前面的空气扁了一下嘴:“你的态度太温和了,这样子女生会误会自己还有希望的。” “我觉得我的意向已经很明确了吧,说太直接了女生不会难受吗?” “平时你跟我说话怎么没这么迂回,都是砸过来的。”我还是盯着地面说,没有抬头。 他听出了我有点不妥,弯下腰看了看我,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我爸小时候成功捉弄我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我感觉到有只大手轻轻地落到了我的头上,停留了一会,拍了两下,挪开了。 第二十二章 生日 看完第二次电影之后,我和马硕成的关系好像上升了一个层次。除了刚开学还有新鲜劲那会,我们的对话都会基于一件什么事而展开的,像“澡堂今天是不是坏了”、“我又生病了”这种,但最近我们的聊天变得更加日常。有时候可能一天就两三句话,但一直保持着每天都有联系的频率。 “今天冷,穿衣服。” “嗯。” “起床了。” “这么早。” “饭堂盛盖浇饭的盘子转来转去,搞到我也要跟着它边吃边转。” “你怎么这么可爱,我想一口把你吃了。” 都说暧昧的时候充满的都是粉红的泡泡,我算是感受到了。经过对比我也发现,上学期的交流可能真的就是他出于对新同学的热情,到了这个学期才掺入了“爱情的杂质”。 “如果我看电影的时候偷偷牵你的手,你会松开吗?”有一天他问我。 “那……不会吧。”我原本想回答的是当然不会,但又觉得有点太主动轮了。 “为什么不会?” “你这是什么问题……我对你有那啥的话,当然会希望有身体接触……”幸好是隔着手机,要不然我就得找个洞钻进去了。 “原来你对我还有非分之想的阿!”他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我有藏得这么深吗? “……” “那如果我趁没人注意亲你呢,你会推开吗?” “……” “那我默认你不会了。你这么开放的吗,还不是男女朋友就可以牵手和亲亲了。”开始了他又开始了,先将我捧得高高的,甚至有点飘飘然,然后一盆冷水泼下来,又把我打回到地面。 “喜欢一个人自然就会想跟他有亲密行为,这不是人之常情吗马先生?”理性的小天使告诉我,他刚刚说的话可信度不高,可能就是单纯地想逗我一下;但感性的小恶魔又不停地暗示我,说不定呢。 我的生日在四月的尾巴,因为五一的调休,以前每年基本上都在学校里面过。我是一个很典型的金牛座,顽固、偏执、没有情趣,少不了的就是精打细算,我很反感铺张浪费地过生日。几个好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有心的再送个不会出错的小礼物,比如我最爱的m豆和麦兜,已经很足够了,不需要有多大的排场和多隆重的仪式。 我给一一送过一个自制的夜光灯,是用装蛋卷的铁筒做的;给余霖做过一个假的蛋糕,用各种纸板、颜料和塑料玫瑰,还拆了一个旧式音乐盒的发声部分嵌进了蛋糕里;也给fifi画了一本属于我们两个的纪念册,记录了我们从相识到亲密的点点滴滴,这些都是我认为,我可以给到她们最大的祝福。 但郑文博在这方面似乎不太能理解我。高一我生日的时候,他偷偷地号召了一百多人给我写了祝福,有我现在的同班同学,有以前的小学初中同学,还有一些素未谋面的,只是在网络上面交流过的朋友,还是串通了我的舍友将祝福的小卡片挂满了我的床边。印象中还有一条包装得很好、喷了香水的裙子和一个装满了m豆的水杯。 平常我俩作为级里的“模范情侣”,走在校道上都会引来一些关注的目光,那天就更加夸张了,我不停地催促他“走快点走快点”,整一天我都是在兴奋和惶恐中度过的。生日应该是一个很私人的日子,并不是收到的祝福越多就会越快乐。 高二的时候他就收敛多了,只是带我出去玩了一天,但收获的快乐绝对不会比前一年少。 这几天我一直有意无意地跟马硕成暗示我快生日了,但他不像是放在心上了。 “你上次说你什么时候生日来着?” “下周四……” “对哦,我给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也没有很重要,我都没有打算要怎么过。”我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还是朋友关系,“我们专业那天还有个期中考。” 以前谈恋爱都很冲动,只会照着自己当时的心情来,有什么不顺心就想放弃,随便喊分手,过后后悔了又拉不下面子,赌气地认为失去了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基本都是郑文博或者韦健豪主动来哄我,在感情里面索取多、付出少。 压死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自我反省,也许我之前的悲伤就是我对他们的伤害所带来的惩罚。我被自己建的一个黑洞困住,但我的确应该进去,认真地思考一下如何成熟地处理一段感情,学会如何抛弃理所当然的态度。 这也是我一直喜欢着马硕成的主观原因之一,以前的我太轻易就放手,这次我想再坚持一会,再付出多一点。 “你放心,我也没打算给你送礼物哈哈。我这么吝啬的人,以前就没有给女朋友送过生日礼物。”在别人面前他会装,装成一个家里有钱但仍然很单纯、没怎么谈过恋爱的小少爷,但在我面前他总是迫不及待地要展示真面目,时不时就会自称是“渣男”、“小气鬼”等。 “不用送,现在什么都能上网买到,要是你直接送红包那倒可以。” “那你到时候看看我会送不。”他还卖了个关子。不需要猜也知道不会送,看了两场电影都是我出的钱,我都记着呢。 生日的前一晚,我和马硕成还是像往常一样聊天。 “我寝室发明了一个新的拿外卖方法,就是摇微信骰子,谁最小就谁去拿。”我炫耀地跟他说。 “你们这些外卖少女,就不能出去饭堂吃吗?”马硕成算是大学生中的异类,几乎跟外卖和零食绝缘,他说他从小就被禁止吃这些垃圾食品,所以长大之后也不喜欢吃。 “饭堂都吃腻了。”我知道跟他解释不会有好结果,随手按了一个骰子发过去,结束这场辩论,骰子摇到2。 他也跟着我发了一个,也是2。 “再来再来!”我的胜负欲一下被点燃了,又摇了一次,是5,“哈哈哈,我还不能赢?” 他紧跟着也摇了一次,也是5。 这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今天分不出个胜负,这次是4,看起来希望渺茫。 马硕成没有像上两次一样马上跟着,而是发了句话:“要是这次还一样,我俩就在一起。” 我马上紧张了起来,要这么草率就决定吗?这样会不会太不浪漫了?还有,他说在一起我就要跟他在一起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经发出来了,我躺在床上拽着被子的一角,把头埋进去一半,只露出能看清屏幕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还不停下来的小骰子。 是3,“看来我们还是没有缘分呐。”他的语气很轻松。 我松开被子,转了个身。我才不紧张,不就是摇个骰子,就算真的是4我也不便宜他,对,不便宜他。 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12:28,看来他是又忘了。我在心里给自己说了句生日快乐,心安理得地睡去了。 今天早上满课,第一节的工数课一直在忙着记笔记,刷刷刷地一页又一页,稍微分一点神就不知道算到哪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边往另一个教室走边打开手机,有一些群里的祝福,我都礼貌地一一回复了,但心里好像还在等着什么。 郑文博走的前一个晚上,我在学校给他打了电话,嘱咐他过海关、坐地铁、上飞机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我睡着之后他给我发了很长很长一段话,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他说他会等我考上心仪的大学,牵着我的手去报道;他说我要等他把那边的家安顿好,以后带我去看他生活的地方;他说他会出现在我的每一个生日…… 高三生日的那天,我从早上就开始想,他会不会突然因为什么事回国了,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学校,会不会突然站在我的面前……我构思了很多的剧本,但直到晚上它们都还是剧本,没有主演的剧本。 那天晚自习的课间,我的寝室长突然很神秘地将我拉到了课室的阳台,那里早早就放了一个插满十八根蜡烛的蛋糕,原来是那群和我玩得很好的男生,联合了我的室友们准备的。烛光在他们的脸上摇曳,我感觉这些都是我的家人。 其中有一位男生给我递了一张纸巾,上面写着:就当感冒一场,擦擦鼻涕就好了;有两个男生分别给我写了信,告诉我我已经很坚强了;还有两个男生凑钱给我买了件衣服,上面是一些野草凑成的“乐”字,寓意“春风吹又生”;韦健豪自己画了一张画,是一只笑得很开心的猪,他当时说:“我改了很多遍了,还是这样笑得最好看,最像你,你将就一下吧。” 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福气,可以得到这么多诚挚的关心。那时候我想,原来还有很多人陪着我,我失去了一个人的祝福,还有很多人的祝福。 一年过去了,我已经从那个极端悲痛的深渊中爬出,进入了漫长的平静康复期。但原来,有些人造成的坑,是无论多少人都没有办法填满的。 大黄的一声喊把我拉回了现实:“女神,你有qq消息。” 我疑惑地拿起手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头像发来了一句:“生日快乐!”我又确认了一下,没错,就是他,就是郑文博。自从高二开始用微信以后,我们就很少用qq聊天,郑文博的手机里直接就卸载了。要不是大学这边普遍用,我也不会重新下回来,那他是专门为了发这一句话下回来的吗? 我的眼泪刹那间就开始往外涌,我拼了命地瞪大眼睛,将它止步在了眼眶里。我不敢抬头看大黄,也不敢看投影屏,低着头盯着那句话,好像穿过那句话就能看见他一样。 我用颤抖的手回了一个“谢谢”,之后便再无新消息。我强忍着上完了一节课,照常去饭堂吃午饭,回寝室午睡。起床的时候枕头已经被打湿了一大块,一年多了,为什么我还毫无进步呢? 第二十三章 暗涌 趁着我生日的高兴劲儿,之前搁置的五一出游计划又被拿出来了。 她们仨以前都没有机会和同学一起去旅游,对于规划线路、交通工具、饮食酒店等都一窍不通,我看着她们越聊越兴奋,越聊越远,说实话我是有点担心的。 “要不,我们先去一个近一点的地方?”我试探性地问,“把w城附近的交通摸清楚了,下次有长的假期的时候我们再去远一点的?” 上学期去北京的时候我就已经熟悉了这边的火车站和机场,把交通摸清楚也是我现编的理由。佳儿的家庭环境不太好,旅游区的消费肯定很高;琳琳又是逛一会街就大喊累的,更别说去跑景点了。到时候千里迢迢到了目的地,大家都闹得不愉快,真的没有意思。 大黄还算是比较理智的,她也附和我说:“也行,我们去个一两天,回来还能歇一天,不用马上就上课。” 琳琳一听到休息的问题,就算不太满意也只能接受了。 我们到学校门口专门给学生服务的旅行社,参考了一下他们的路线,最后确定目的地为隔壁的p市,第一天的行程是在郊区看名胜古迹,在附近的民宿住一晚,第二天到市区的海洋世界。 p市虽然也是著名的旅游景点,但因为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算太方便,除了我们这些就在附近上学的学生,很少旅客会选择在短假期专门来,一般都是将p市、w城以及附近的地方放在长假期里一起玩,所以人应该不会太多。 我负责在网上买好来回的车票,单程大巴大概两个小时;琳琳自告奋勇地提出要负责订民宿,刚好商量的那会我接到了图书馆的任务,连忙嘱咐了她几句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琳琳,都好了吗?”我晚上一回到宿舍就问,书包电脑都还背着。 “订好啦!”琳琳冲到我跟前,想一把搂着我,我轻轻一侧身,躲开了。 “这几天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别到时候出发前拉肚子头晕之类的哈。”我特意吓唬她们,但其实最害怕的可能是我,有一种带着三个女儿去旅游的使命感。以前和一一、余霖和fifi出去也是一样的感觉,但她们现在已经独立多了。 “小女子遵命!”琳琳已经转移了目标,坐在了大黄的腿上。我听着她“咯咯”的笑声,心里默默祈祷:一群女生出去旅游,小摩擦自然是避免不了,只求不要演化成大冲突。 我打开qq,想看看班群有没有什么放假的消息,才想起来班长之前已经发过来;我又点开了之前加入的一些德国留学群,没有新的消息;就连平时用来闲聊的各种群,今天也异常的安静。我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只是想找个借口来看一眼,郑文博还有没有发来其他东西…… 我关掉了后台,刚想放下手机去洗漱,马硕成找我了,难道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发来了一个撇嘴的表情,我感觉到有点不妙。 “嗯?” “学姐拒绝我了。”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一样,一下子把我泼醒了,最近我和他走得近,有点被冲昏了头脑,差点忘了有学姐这个人。 “你什么时候表白的?”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好像这对于我来说也不是坏事。 “就刚刚,她之前没谈过恋爱,觉得我不太靠谱,让我再努力一下。” “她条件这么好竟然没谈过恋爱!”没想到女人的八卦之魂在这么紧张的时候都能够被点燃。 “哈哈哈哈我也没想到。”他的语气听上去比我还要轻松,似乎被拒绝的人是我。 “那你就继续努力呗,说不定她就被你打动了。”我口是心非地说。 “咋努力阿,我就这样了。不过跟没有谈过恋爱的人一起吧,会不会有点那什么?” “难沟通?” “差不多,反正我都不是之前的女朋友的初恋,还真没有谈过没有经验的。” “我五一跟室友去旅游。”既然都拒绝了,那我还是有机会的吧,“就去两天。” “我还没有安排。” 出发的这天突然升温,一下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但我们备着的外套没有派上用场,身上能脱的衣服都尽量脱了。 “我们先去民宿把东西整理一下吧。”我看着大家大包小袋的,玩起来也不方便。 琳琳找了半天没找到民宿的具体地址,穿了厚厚背带裤的佳儿在一旁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我提议给店家打个电话问问。 “喂您好,我是今天定了,定了一个四人间的,对,想问一下要怎么去你们那呢?”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听不太清在说什么。 “我的手机尾号?哦哦,尾号是7799。”琳琳的表情有点呆滞,电话里的声音提高了。 “下单了呀,前几天下的,钱也给了。”琳琳越来越着急,我和大黄在一旁也一头雾水,不是问地址吗,怎么牵扯到下单了。 “啊这样的吗?你等一下等一下——”琳琳稍微挪开了电话,紧张地对我们说,“她说下单之后要确认,我没有看到,所以订单取消了,没有给我们留房间——” “那现在确认或者现在重新下单可以吗?”大黄和我想的一样。 “不行了,她说她们今天的房间已经满了。”琳琳手足无措,电话里又开始喊了,她无助地看着我,“怎么办怎么办?” “那钱怎么没给我们退回来?”佳儿的语气里带着质问。 “我来吧。”我提出,琳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把手机塞到我手里,“喂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之前给的钱为什么没给退回来?” “没有退吗?可能是软件弄错了,你把支付宝号给我,我直接给你转也行。”中年女人的态度还算好,只是声音有点大,毕竟也是我们有错在先。 “好的,那我等会给您发短信。还有您看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您附近还有其他有房的旅店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附近还有很多旅店你们可以找找看,什么宝湾、海岛这些,应该都有空房。今天的客人不算很多,我们家是因为接待了一个旅行团才满的房。”我默默记下了名字。 “好的好的,谢谢您了,再见!”她们仨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先把支付宝号发给了民宿老板,再登入软件,输入日期和要求搜索房源。 我一边刷刷刷地看着,嘴里一边给她们解释:“老板等会就把钱退给我们,我把我的账号给她了,等会直接用原来的这些钱订新的酒店,有差价我先补。” “你们看看这个吧,虽然不是四张床,但有两张单人床加一个大炕,两个人睡炕完全可以。”果然像老板说的,空房其实不少,我很快就找到了比较合适的,“离景区不远,就几百米,这个价钱就比我们原来的贵十来块,也是民宿。” “行行行,你说了算。”大黄和琳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我也可以,我也好久没睡过炕了。”佳儿终于又有了笑容。 “ok!”我火速填好了资料,确认了一遍之后马上下单,“来,这边走。”照着导航领她们往民宿走。 一轮折腾之后,我们终于顺利地登记了入住,房间虽然不算很大,但容纳我们还是绰绰有余的。佳儿要到厕所换下她的厚衣服,琳琳和大黄早已瘫倒在了炕上,还一边喊着舒服,我顾不上身上脏,也直接坐在了床上。 “还没开始玩就已经身心疲惫了。”我忍不住跟马硕成吐槽。 “怎么了?” “哎,一点小意外而已。”我想了一下又咽了回去,没有详细说。 休息了一会大家都精神了不少,再加上事情解决了,放下日用品之后背包也变轻了,四个人又开始勾肩搭背,我暗暗地擦了一把汗。 景区不算很大,虽然耽误了一会儿,但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裕。我背着相机,一路走一路给她们拍照,她们也很配合,特别是佳儿,少有地笑得很灿烂。景区原本的卖点是云雾缭绕的仙境形象,但因为今天的太阳实在是太大了,只能当做高级公园来逛了。 无论长短,我对于旅游一向的要求都是放松,做什么看什么反而是次要。“女神女神,这好美,你快来拍一张。”我正在拍一片野花,耳边又响起了琳琳的欢呼声。 到了傍晚,太阳开始下山,阵阵微风吹来,我们湿透的衣服终于变得清爽。出了景区往前走,穿过一条马路就是海滨,和w城带沙滩的海不一样,这边的海更野,岸边铺着的是硌脚的小石子。 “琳琳,你看这个花多适合你!”我看到有卖小饰品的,挑了一朵紫色的夹子比在了她头上,大黄一顿猛笑。 “佳儿佳儿,要是你买这个,我就买女神那个花。”琳琳拿起一个假花环套在佳儿头上。店主开价两个十块,但这个做工一看就很劣质,我们硬是砍到了六块,我在一旁拿起相机,偷偷拍下了她们傻笑的样子。 一天下来我们都累得不行,只有平时有锻炼的大黄还能再坚持一会。我们回到民宿,打算在老板娘这把晚饭解决了。 “这儿在菜单,看看吃什么。”我指了指墙上。一份带肉的饺子三十,一份素面二十,还有一些家常炒菜,价格都是平时的两三倍,我心里也吓了一跳。 “哇,怎么这么贵!”佳儿首先喊了出来,气氛有点尴尬。 “没事,叫吧叫吧,累了一天贵也得吃呀。”我硬撑着谈笑风生。 “我快饿死了叫吧。”琳琳一向是急性子,“要一个面,要一个饺子,再要一个——” “我想要一个凉拌黄瓜,这就够了吧,我们分着吃。”佳儿打断了琳琳。 “两个主食可能不太够。”大黄小心翼翼地说。 “对啊,这怎么够呢,再要一个面吧!”琳琳坚持,佳儿向后靠着椅子,不再说话。 面和饺子的分量都出乎意料的多,天气热我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琳琳也一向是想吃的多,能吃的少,就只剩下佳儿在专注她的黄瓜,大黄在大口地吃面。 “你不吃了吗?”佳儿看了看旁边的琳琳。 “我感觉我室友要吵起来……”我不想参与对话,低下头盯着手机,为了演得逼真一点还是给马硕成发了消息,大黄仍然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不吃了,饺子太腥了。”琳琳蜷缩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 “和你没关系你就别管了。”同一时间马硕成也回我了。 “不行吧,我在这可……”尴尬俩字还没打出来,佳儿又说话了: “这是你点的,你得吃啊,吃不了那么多你干嘛点。”她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分明带着责备,把大黄也吓了一跳。 我左右看了一下,幸好没有引来其他人的目光,赶紧放下手机来打圆场:“她饱了就别让她吃了,我还能再吃点。”我给琳琳打了个眼色,她拼命地点头附和,我又拿起了筷子夹了一些。 “要不这样吧,我生日也没有请大家吃饭,这顿就我请吧。”我明白佳儿是在心疼钱,不想浪费。 第二十四章 续集 “女孩子剑拔弩张真的太可怕了。”回到民宿我才敢拿起手机回复马硕成。那顿饭最后还是大家摊分了钱,回来的路上我和琳琳走,大黄和佳儿走,靠着我俩时不时说一下话,气氛才缓和过来。 “不是让你别管了吗,她们自然就好了。”据我所知马硕成在老乡会里的风评不太好,有很多关于他花心和吹牛的流言蜚语,但他总是秉承着“别管了”的态度。 “我这不是怕她俩关系闹太僵吗,明天还有一天呢。”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老是替别人着想,有这个时间不如替自己想想。” “我能替自己想啥?”大黄刚好洗完澡,我赶紧扔下手机冲进卫生间。这一天下来衣服上都是酸臭的汗味,我都快被自己熏晕过去了。 洗完澡,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全身干爽原来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我忍不住打开手机前置臭美了一下,拍了张自拍,嗯,最近皮肤状态不错。 “想想你为什么还没有男朋友?”我拿起手机,为什么没有男朋友,这不是因为你吗笨蛋,我对着屏幕吐了个舌头。 真的是因为他吗,到底是因为他没有走进来,还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迈出去? 我头脑一热就把自拍发过去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点开大图看了一眼,好像没什么大问题,退出,又点开,不行,光线太暗了,显得脸蜡黄蜡黄的,眼睛也没睁大,啊,这还穿着睡衣,我刚刚怎么没想到!我一头埋进了枕头里,不敢再看。 “好看。”煎熬的几分钟后他回复,我长呼了一口气。 “不是肥婆吗?”我特意提出他最介意的东西。 “好像瘦了点。”最近有所节制,体重确实是下降了,但不多,只有四五斤的样子。 “我们不是前不久才见过吗,那会儿怎么没听你夸我。” “当时人这么多,怎么能跟你说话呢,但我偷拍你了。”他给我发了一张粤语社在食堂开会时候的照片,我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一脸严肃。 “这可太丑了吧哈哈,不对,人多怎么不能跟我说话,我们又不是偷情。” “想跟你去看爱情片。”他只用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回复了上一个问题。 “你是说汤唯最近上映的那部吗?”我才想起来,我们俩之前看的两部都是武打片,就只有一丁点谈情说爱的部分,我选电影的时候心可真大。 “对。我看过第一部,跟你去看第二部吧。” “我也看过第一部,还是跟前男友去看的。”那是我跟郑文博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结局很浪漫,台词也很打动人,对于我们有很深的含义,“要是我看哭了怎么办?” “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放下吗,哭了你就靠在我肩膀上好了。”现在每当我说起“前男友”这三个字,马硕成都自动和“出国的前男友”划等号了。 “应该不会吧。”这句话我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我轻轻地扭过头,发现她们三个都已经睡得很香了,琳琳的呼噜声一深一浅地响着,我蹑手蹑脚地关了灯。 街上很安静,没有什么车子经过,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狗吠。空气中带着湿气,深吸一口能嗅到淡淡的海水味。 马硕成兴奋地给我讲着他室友刚刚的糗事,我只需要静静地听着,一天的疲惫慢慢散去,幸福一点一点涌上心头。 我们似乎只有在彼此面前,才能卸下伪装,袒露最真实的自己。他极度乐观,我极度悲观,只有他过剩的正能量足够吸收我的负能量,所以才会有了我一看到他就想笑的效果;也只有我给了他足够的自由空间,可以尽情发挥他的无聊游戏、口无遮拦和天马行空,换成其他女生早就嫌他幼稚。 第二天照样是艳阳高照,经过昨晚的商讨,她们决定要将原来的海洋世界改成游乐园,我的心思已经有点飞回了w城,也没什么意见,一边玩一边盘算着时间。 我买了今晚六点半学校最近的电影的票,已经是最晚的一场了,但我们的大巴要五点四十左右才到汽车站。打车回到学校六点,回宿舍收拾东西之后马上去洗澡,六点二十回到宿舍,五分钟走到电影院。不行不行,来回澡堂还要洗澡吹头发,二十分钟怎么可能够呢? “女神,快来排队。”佳儿的一声喊把我拉回了现实。 “来了来了。”我像个机器人一样跟着她们扎进了队伍里,也没有去注意准备玩的是什么项目。 那要不就二十五分钟洗澡,打车去电影院,三分钟应该可以了,片头的广告看不到就算了,好像这样比较合理。 “轮到我们了。”大黄招呼我们往上走,我一抬头,差点喊了出来,原来玩的是跳楼机。我不怕黑不怕生不怕妖魔鬼怪,但最害怕就是高,以前去游乐场也从来都不敢碰这些高空的项目。 “走吧。”工作人员也催促我们往椅子上坐,后面排队的人已经绕了好几圈,现在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大黄和佳儿早就满心期待地坐了上去。我忐忑地抬头往上看,好像不是很高,算了,人生总是需要第一次的! “叮叮叮——呼——”我能感觉到机器随着音乐在向上爬升,“放松放松……”我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眼睛保持着直视远方。越往上视野越开阔,慢慢地超过了旁边的树木看到了别的项目,再往上看到了园区外的城市,快到最高点时,绵长的海岸线也尽收眼底。 机器停止了上升,我们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说话。突然,“啊——啊——啊”的叫声一触即发,椅子快速下落,我拼命抓住面前的扶手,心已经跳到了喉咙,下一秒就要出来的感觉,一鼓作气一直降到了最低点。 它又开始了第二次的爬升,这次速度更快更急,但只到达了一半便开始下落。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已经可以很好地调整自己呼吸的频率,离心力的影响也没有那么严重。几分钟过后,我们终于稳稳当当地回到了地面上,我才发现我的手已经被旁边的佳儿抓红了。 “太爽了!”我第一时间跟马硕成分享了兴奋,“原来也不是那么可怕!” 回程的大巴上我们四个都睡得东倒西歪的,到站了才被喧闹的人声吵醒。我一看手表,怎么都五点五十了!比预计时间慢了十分钟! 我赶紧拉着她们下车,看到出租车就马上进去。因为还是假期,路上还有点堵,我心里急得不行,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 “到哪了?”刚下出租车马硕成就问我,已经六点零五分了。 “我刚到学校,现在去洗个澡,要不你先去拿票吧,我肯定得迟到了。”我一路飞奔一路发语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清我讲的什么。 “要不你就别洗澡了。” “不行不行,我衣服沾上脏东西了。”其实我是不愿意被他闻到我的汗味夹杂着一路风尘仆仆的烟味、饭菜味、汽油味。 到了宿舍,毛巾、衣服、拖鞋洗面奶、吹风机,我像一阵风一样,进去卷走了一圈东西又马上逃跑。洗完澡把头发吹到半干,澡堂的钟刚好指着六点二十分,人的潜能果然都是被逼出来了。 我一刻也不敢耽误,提着澡篮就往寝室赶,现在终于知道了,拥有一楼的寝室到底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电影院,正好开始检票,这说明我有充足的几分钟来歇口气。咦,怎么没看到马硕成? 我有点虚,他不应该早就到了吗?这时候才看到他不紧不慢地从电影院门口进来,和我的满头大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有点尴尬,不自然地摸了摸头发。 我去买水,他去取票,回来的时候他很平静地跟我说:“我在那边看到小湘了。” “啊,要是她看到我俩要怎么解释?”我们又不是真的在偷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看到就看到,看个电影而已,没什么要解释的,走吧。” 水放在我俩中间,他好几次拿起来喝,也不介意,但都没有碰到嘴巴。我想起他之前问我的那些假设问题,“如果我怎么怎么样,你会推开我吗”,不由得竟有点期待。 最高潮的地方,男女主角终于见面,看到了一直陪伴自己的那个人,四周传来断断续续不同的啜泣声,我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马硕成凑到我耳边,很轻地说:“我旁边的女孩哭了。”这一下反而令我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你不也说会哭吗?” “我哭不出来。”我一直以为,心底里有一些记忆是不能去触碰的,但原来恐惧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真正要去面对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难。时间已经带走了很多的伤痛,剩下的就只是成长的印记罢了。 “你不哭我就没有借口抱你了。”我看着黑暗中他略带失望的样子,差点笑了出来,不抱总比抱着的时候想着另一个人强。 回去的路上我们走得很近,不再像很久以前那样,中间能塞下一个人,但他始终没有做那些提及到的亲密动作。我俩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有时还会靠在一起,没关系,就下次吧,我好像已经准备好,开始下一个篇章了。 第二十五章 回车 “还没起床吗?” “刚醒。”我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看了看她们三个,一个睡得比一个沉,又倒回了床上。 今天的温度总算降回来了,凉飕飕的风吹得人懒洋洋的,只想赖在被窝里,最舒服的天气莫过于这种。听学长学姐说,w城起码要到六月中才需要短袖短裤。 “今天好凉快。” “对啊,就适合睡觉。”我拍了枕头的照片给马硕成发过去,心机地把一小缕头发也拍上了。 “怎么又是麦兜?”我的枕头套、床单、被罩印的都是麦兜的图案,是我特意在家里买了带过来的,我坚信,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入睡会比较容易。 “因为他可爱啊!” “你也可爱。”空气中弥漫着甜味,这是我和韦健豪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过的感觉。 像这样每天分享着对方的生活,有烦恼的时候可以互相倾诉,就算不在一起,就已经很美好了吧?承诺和责任也不过是多数女生自我安慰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变成束缚吧? 郑文博有过一次出轨。 那段时间我和他一直为了某件事争论不休,具体原因我已经记不太清了,直到有一天我们终于吵了一场很大的架。他发了一条很丧气的微博,之后就像消失了一样。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在安慰他,我也一直留意着他的评论区,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直到晚上他也没有动静,但新增了一条评论,头像和名字都是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听他提起过的,但总感觉昵称有点眼熟。 留言的内容是:你知道有人在电脑面前担心得快哭了吗? 这句话我直到今天仍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得很清楚。 担心得快哭了?快哭了?一个女生?我反反复复地看这句话,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看错。谁会比我更加担心他?什么样的身份会担心得快哭了?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喊,但我不相信,执拗地点开了这个女生的微博。 前几条都是提及到了郑文博的,一些诸如“今天又看到你了”、“天气凉了记得多穿衣服”的话,他有些评论了,有些没有评论。当他们俩的昵称放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原来他俩是情侣名! 我当场五雷轰顶,脑袋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手抖得手机也拿不住了,一下子摔到了地上。我原本在家里的客厅,强忍着情绪躲开了父母的目光,逃命似地跑回了房间。一关上房门我就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第一次很真切地感受到,原来心痛就是这个感觉。 我毫无目的地用手一遍一遍地挠地板,又双手环抱着自己,我很想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但什么都抓不住,我原本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幻想,都是谎言;我很想此时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但目及之处尽是背叛。 显然,最后我还是原谅了他,那条微博也被他删除了。这件事我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我们之间也约法三章不再说起,一来是顾及他的面子,二来也是顾及我的面子,好胜的我没有勇气告诉别人,我曾经拥有的是一段共享的感情。 有时候我会想,与其后来要承受这么多深入肺腑的拉扯,不如当时就结束了这段感情,带着恨离开总比带着爱要简单。但命运就是这样,当你怀着希望以为一切都在好起来的时候,下一个挑战已经蓄势待发。 今天是端午节,也是粤语歌唱大赛的大日子,我中午约了一个朋友吃饭,下午我俩都得回自己学校帮忙。 他姓杨,和羊同音,我们都习惯叫他咩咩,这个名字也跟他本人性格很像,都是软绵绵没什么脾气的。虽然不同学校,但他算是我在w城最亲的人了,高中同一个班,也是我的那群外卖盟友的成员之一。来之前他们都嘱咐咩咩要把我照顾好,所以有什么节日我俩都会一起过。 他说起家里准备买一套新房子,方便他以后上班。 “不是才大一吗,这么快?”我吓了一跳。 “大二大三的时候可以先去实习。”他学的是金融那块,我也搞不太懂。 “那你原本住的那怎么办?”我们一群人都已经是互相知道住哪的那种熟。 “就放着,周末的时候回去住一下,对了,寒假的时候我还在会所附近看到博记了。”有好几个人会这么叫郑文博,在我们那边经常有“什么记”命名的餐厅、商店之类的。 “是么?”我心里泛起了点涟漪,很快又下去了。我一直知道他俩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也去过那几次,以前能把哪个区哪栋楼记得一清二楚,但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你跟他现在还有联系吗?”咩咩瞄了我一眼,害怕说错了什么。 “没呢,也不是不想联系,就是觉得有点突兀。”我相信自己已经过了那个,完全不能看到他任何消息的时间段,再加上上学期我给他发的邮件,上个月生日他给我发的qq,这跟直接联系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男生不会想这么多的,你想就去做吧。”我觉得咩咩说的有道理。 找回他的微信实在是太简单了,我停留在了添加的页面很久。直到消息栏不断弹出消息,我知道我得马上去处理了,神圣地按下添加,发送了验证消息。 下午一直在和尹予岚忙里忙外,先是布置场地,打气球、粘彩带这些,然后要给咩咩学校的工作人员和参赛者带路,每年都是由我们两个学校的粤语社合办,最后还要跟主持人过一遍流程,但一直没有看到马硕成的身影。 “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李培捷把我叫住说, “我还行,在这坐一会儿就好了。”我掏出手机,发现已经通过了验证。 “怎么啦?”一个多小时前郑文博给我发了消息,这个阔别了一年多的微信号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以前,昵称里应该有一个字母o的地方他用了注册商标的符号,就是一个圆圈里面有一个r字母的符号来代替,因为他说r代表我的“然”,但现在已经换回正常的o。 “没什么,就是想着把你加回来吧哈哈。” “你最近怎么样了?” “挺好的,今天晚上有一个活动。” 我看着那一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要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它就像是对话框里一个分水岭,又像是长篇小说里的过渡段。按下了回车键,无论前一章里的是多么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下一章也必须是新的情节、新的事物了。没有人愿意看一本剧情往回走的小说,所有东西都在推着我往前进。 比赛正式开始,马硕成还是没有出现,大家都忙得晕头转向的,没有人顾得上去纠结他的偷懒。 “你怎么还不来?”我有点恼火。 “你们都弄好了,我就不用来了吧。”我平时就最讨厌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那你来看总行了吧?”潜台词是来看看我。 “我没有兴趣,在自习室赶作业。” “和谁?”我马上警惕了起来,照他的个性哪有这么勤奋,一定有古怪。 “和学姐。” “你们还有联系吗?我以为上次她拒绝你之后就没戏了。”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深深地刺了一下,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有,她又说可以考虑一下。” 我不想再听他们的细节,也不愿意像审犯人一样跟他一问一答,立刻关掉了对话框,及时制止了失望的情绪继续蔓延。 可以考虑就是代表不久后他们就会在一起,那之前看的三次电影算是什么呢?那些小学生都能理解成喜欢的话,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吗?这种心里有很多问号的感觉太熟悉了,上学期不是刚刚才经历过吗? 我恍惚地靠着身旁的椅子坐下,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轻易地就伤害到我,到底怎样才能保护好自己,怎样才能不再掉入这些漩涡中? 我已经没有勇气和力气去解开马硕成的那些问号,也没有能力去解决自己的问题。曾经我看到了一点光,我以为我找到了出口,我以为我能走出黑洞;但现在我只能感觉到,更多更重更大的石头不停地压向我,把之前走过的通道都堵得严严实实,成为了一个更加密不透风的黑洞。 我跑到场馆外抬头看着天空,此刻好想他。 第二十六章 雨伞 复合的时候我问郑文博:“分开的这几个月你有想我吗?” 他说:“有,特别是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很想你。” 大概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共同经历的喜乐有很多很多,除了恋人以外还有一个陪伴者的身份,甚至是家人。每当遇到一些什么事情,触及到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就会很想将自己交回到最亲近的人那,安心地躲起来,避开伤痛。 生活还是要继续,忙碌总是逃避的最好借口。 未来的一个多月面临着好几场大的考试,中间还有运动会,虽说我这种毫无运动细胞的人当然是不会参加比赛,但也意味着失去了几天的复习时间。 今天来咩咩学校上德语课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临近中午的时候突然一声闷雷,紧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靠边的同学立刻起身去关上窗户,但书本还是被打湿了一大块。w城一直不太下雨,这算是我来了之后看到最大的一场雨了。 我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刚好今天穿的衣服也没有帽子。幸好到了午饭时间,雨稍微小了一点,我用手罩在头上,一路小跑冲到了食堂。因为经常来这边上课,我对食堂已经了如指掌,迅速地找到位置,五分钟解决了一盘炒面。 因为课要上一天,我中午通常都是回到教室趴着休息。一出饭堂我就感到不妙,天色比刚刚暗了很多,雨也下得更加密了,饭堂门口被一堆惆怅的同学堵得水泄不通,看来借伞是指望不上了。 我一咬牙冲进了雨里,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我的脸上和身上,渐渐我感觉到身上越来越重,眼镜也模糊得看不清路,我干脆直接把它摘了。平时两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五分钟,回到课室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头发不停地往下滴水。我靠在椅子上,哭笑不得地用纸巾擦干身上的雨水,哎,不带伞还不是以前被人惯的。 一直以来我都是很怕麻烦的人,更怕麻烦别人,下雨就下雨,随缘带伞,淋一点雨舒服又凉爽。刚和郑文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周天晚上回学校,还在我妈的车上就开始下起了小雨。 “你把车里的伞拿下去吧。”我妈嘱咐我说。 “那你等会不就没得用了。”我看准了时机,一溜烟地下了车,免得她再把伞塞给我,“妈咪拜拜!” 雨滴真的不算大,只是有点密,是那种很温柔的雨。到了校门口,我照旧刷卡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郑文博站在一旁的收发室,手里紧紧握着一把伞。 我又惊又喜,蹦跳着往他那跑,隔着还有一米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回来?” “我不知道,所以我提早回来了在这等,怕你先回教室了。”他一脸宠溺地看着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伞?”我调皮地躲开了他想摸我头的手,毕竟还在校道上,不能过于张扬。 “以我对你的了解这还需要想吗?”他自豪地甩了甩头发。 从那次以后,每当周天晚上下雨他都会提前回来,然后在门口等我,即使是后来高二分了文理班,我和他的教室不在同一栋楼,他也会先把我送回去。 要是在学校里没有带伞,他就会发挥他超强的社交能力,在路上逮一个同学借伞,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让我淋雨。 过去的十几年一直是我在照顾身边的人,室友、朋友、弟弟,被人照顾会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他改变了我,他让我知道我可以麻烦他,可以在他面前成为一个“废人”。 一道闪电出其不意地划过,我的思绪一下被抽了回来,我轻轻叹了口气,发了条微博:这么久了还学不会自己带伞,活该。是啊,那个曾经许诺要照顾我的人已经不在了,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再心疼我了。 一天的课结束,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天黑得吓人。我掏出手机想找咩咩,又觉得太麻烦他了,这雨势即使有伞也肯定会淋湿。思前想后给马硕成发了条消息,我不知道我寄望他能给我一个什么回复。 “你没带伞吗?”我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 “没带,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想到。” “这……那你能回来吗?要不要我去接你?”我眼睛一亮,马先生怎么会这么好。 “乐然,你要不跟我们一起走吧,有车了。”旁边两个我们学校的学长喊我,我看着他们已经是两个大男生挤一把伞,我再加进去的话肯定就完全没有位置了,马硕成等会也可能来接我…… “不用了,你们先走吧,我找了朋友过来!”雨声大得要靠喊才能听得见,他们转身上了车,消失在了暗黄中。 “我现在法学院这边,你让司机进门左转就到了。”我冒着雨跑到了法学院的楼,本来上课的楼太偏僻,我怕他不好找。 等了大概有十分钟,好几次有出租车停在门前,但下来的都不是他,可能是下雨不好打车吧,下一台应该就是了,但怎么也回个消息吧? 天稍微明亮了一些,也没有再闪电,只是时不时远方会传来深沉的雷声,像是在那住了一只年迈的野兽,但雨势还是不小。我又给马硕成发了一条消息:“你还来吗?” “啊,我不来啊,我以为你已经回来了。”他很快就回复。我又气又无奈,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雨水瞬间包围了我全身,耳朵里除了雨声还有充斥着一阵很微弱的声音:“你真傻。” 我到底喜欢上了一个什么人?跟郑文博比他算得了什么?小气、冷漠、自私、夸夸其谈、忽冷忽热,还不懂得关心别人,对我呼之即来招之即去,即使不是作为男朋友,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也远远不够。我为当初觉得他俩像而感到悲哀。 内心的怒火越烧越旺,无处发泄,但冰凉的感觉却包围了我全身,是失望也是懊悔,我又一次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她答应了。”过了几天马硕成告诉我,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再加上现在我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复习和准备考试,没有太大的心理起伏。 “那你们就好好在一起吧。”这是我的心里话,像学姐这么高的女生本来就很少,首先外形上他俩就很般配,其次是同一个专业,还是来自同一个省,语言交流和文化背景都不成问题。如果说上学期的那位女生是匆匆过客,那学姐完全是一个可以长久发展下去的对象。 “先谈着吧,我也不知道。” “挺合适的,真的。”从暧昧对象到知心好友的转换,我只用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 “说实话吧,追了这么久,她也没什么反应,本来我都打算放弃了。突然她又答应了,我也搞不太懂她怎么想,我是有点腻……”这话说得真的很像渣男。 “不就两个月左右。”原来对学姐的才叫追,那对我的是什么,我也搞不懂,“在一起之后可以做很多事情,新鲜感就回来了。”我耐着性子跟他聊,拼命地装出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 第二十七章 港湾 “乐然!”有一天中午我在水房洗衣服,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用粤语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来不及擦干手上的泡,探头出去看。 “马硕成跟那个学姐在一起了!”尹予岚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两大袋超市买回来的东西,胀鼓鼓的。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很期待我有同款的惊讶,说话还一喘一喘的,肯定是刚刚从外面赶回来。 我连忙洗干净手,小跑过去把她手上的东西接过来,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先把东西放下。” “他跟你说吗?”她甩了甩胳膊,大概是刚刚累的,稍微平静了点,但还是掩盖不了激动。 “对啊,前几天说的,在一起一段时间了吧。”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还以为你们……诶我昨晚看到他俩从自习室那边回来,牵着手,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和马硕成在老乡会里几乎不会单独对话,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但有时候忍不住会有眼神的交流,这些都被长期在我身边的予岚看在眼里,她知道我跟马硕成的关系不一般。 “是吧,我就只是知道,没有碰见过。”我特意强调了“只是”两个字,潜台词就是我俩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也不想碰见。 熬到了周五晚上,吃完饭我们都不愿意翻开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继续不太踏实地玩手机,大黄提议去跑跑步。这个运动健将,平时没什么事晚上都会去操场跑上几圈,之前一个个的任务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她也只能放下这个嗜好。 “你跑得这么快,我们跟不上呀。”佳儿蠢蠢欲动。 “要不我跟你慢慢跑,她跑十圈我们就跑五圈好了。”看来今晚这个状态不宜学习,我也想要加入到跑步大军中。 “就这么定了!”佳儿抓住了救命稻草。 “加油!你们去吧!”琳琳一个转身,两秒就爬到了床上,这个速度实在是令我们叹为观止。 周五晚上的操场人特别多,估计大家都像我们一样,来发泄一下被学习压榨的痛苦。我脱下了脖子上戴着的玉吊坠,放进裤袋,再三确认了它不会掉出来,就跟着大黄慢慢地跑了起来。 这个吊坠是我满月的时候大伯母送的,是一个小小的玉佛,小时候一直带着。以前很喜欢把它整个塞进嘴里面吮,可以说是记录了我的成长。 绳子从最开始的一条红绳,到后来可以调节长度的那种,再到现在是一条深蓝色的编织绳,有若隐若现的花纹,已经换了很多条,但吊坠还是那一个。 跑了三四圈我跟佳儿就不太行了,大黄还是活力十足。我俩变成了散步,和一些推着孙子孙女的大妈一样的步伐。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大爷超过了我们,他穿着最普通的那种白色背心,大汗淋漓,昂首挺胸,很享受的样子,一眨眼就跑得很远。 佳儿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个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特别搞笑。我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包包脸,说:“自愧不如是吧年轻人。” 大黄完成了她的十圈任务,我们慢慢地往宿舍走。运动真的是个好东西,出了一身的汗,能够将那些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的剩余力量消耗得干干净净,更快更好地注入新的一轮血液。 “这里还有这种。”佳儿发现了操场后面有一片康乐设施,这边靠着教师公寓,应该是为住在着的人准备的。 “好久没有玩这些了。”大黄也跑过去,和佳儿一起玩一个模拟踩自行车的东西。 “来来来,试试这个!”我看到了一个竖立的铁板,旁边有一个类似把手的东西。 “这怎么玩?” “好像是站进去。”我站上了下面的踏板,“然后靠着这。”背紧贴着铁板,两只手牢牢地抓着两边,“然后你们掰那个东西试试。”我指了指旁边的把手。 大黄一用力,我整个人就开始往后倒,脚上的踏板同时往上提,相当于以腰为轴线来转圈,我的身高就是这个圈的直径,可以将整个人变成在半空中平躺的状态。 “停停停!”她们还想往后掰,就要变成倒立了。 玩了一会彻底没有力气了,腿上的酸痛也减轻了许多,这次真的要回寝室了。 “诶我的玉呢。”快到寝室楼下我才想起来,连忙去掏裤袋,发现空空如也。 “你放哪了?”大黄低头帮我看看路上。 “就在兜里,你们先上去吧,我返回去找找。”我感觉就是掉在半路上了,应该能找回来。 我在操场上走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它,有好几次看到一个绿绿的物体,我满心欢喜地走过去,才发现是树叶,要不然就是小孩落下的玩具。我开始紧张起来,手心不停地冒汗,不会真的丢了吧? 我又到康乐设施那,认认真真地找遍了所有角落,连附近的草丛也翻了一下,连个影都没看到。我垂头丧气地靠着一棵树,要是我在寝室的时候先摘了,要是我把它放好一点,要是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摸摸它是不是还在…… 我不死心,去操场的门卫那问了一下,大叔说没有人捡到。我又反方向走了一圈操场,还是没有找到。一时之间我六神无主,眼看澡堂的关闭时间也快到了,再不去洗澡就得顶着一身臭汗睡觉。 “你还记得我的玉吗?”我边回寝室边给郑文博发了消息。 “记得,怎么了?” “我刚刚去跑步,不见了。” 我想起来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学校有活动,我的一个朋友的玩偶落在了体育馆,很着急,又害怕管体育馆的阿姨不让进去找。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郑文博帮忙,以他的口才和人脉,找人帮忙不是问题。他就像是我的哆啦a梦,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帮我解决。 “都找了一遍了吗?” “找过了,没找到。”我近乎是带着哭腔打的。 “你先别着急,现在很晚了,也看不清楚,你明天再去找吧。多问问教学楼看门的阿姨大叔,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捡到交过去。”我才想起来我们之间有时差,他那边现在已经是凌晨。 “嗯,你早点睡吧。” “别太担心,能不能找到都跟我说一声。”我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点。 第二天我和大黄找了一个上午没有找到,在qq空间和朋友圈都发了寻物启事,也没有回应,我已经不太抱希望。 “今天还是找不到。”我想起来要跟郑文博说一声。 “好吧,你不要太难过了。” “你知道它对我多重要,以前我也一直戴着,你都看见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本身就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再加上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们相处的细节,那些我以为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原来他都还记得,“但你也必须学会去接受,试一下把感情放轻一些。” 成年人的分离总是那么突然。 周天的宿舍恢复了埋头苦干,我也只能暂时将情绪放在一旁,等待消息。大家都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影响到别人,整个气氛很压抑。 “女神,你看看这个电流怎么算出来的?”大黄首先打破了寂静。 “我也不懂,来来来研究一下。”琳琳听到之后马上也凑了过来。 “这用节点电压法吗?” “我试了,不行,我还试了回路电流法,也不行!”琳琳噘起了她的小嘴。 “啊我受不了了!”一直没出声的佳儿突然一声怒吼,把我们仨都吓了一大跳。 “同学,冷静冷静。”我最先回过神来。 “哈哈要不我们去海边走走吧。”她被我们惊恐的表情逗笑了。学了一天,整个人像跟世界脱轨了一样,时间悄悄地溜走,原来已经夕阳西下。 “我不去,还不如在宿舍玩会儿手机。”琳琳还是一样的答案。 “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吧。”大黄也放下了手里的练习册。 “走,我跟你去!”我勾着佳儿的脖子就往外走,在这样的氛围下脑子几乎转不动了,还不如出去放松一下,要不然试还没考完人先疯了。 我还是第一次在傍晚的时候认真看看海,平时下德语课虽然也是差不多现在这个时间,但每次都是急匆匆地走过。 观景平台上小孩嬉闹的声音,夹杂着小狗欢快的叫声,一直传到海的深处。老人们三五成群地在一旁坐着,用当地的语言聊着各自的家常,时不时呼唤孙子两句,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走近这,空气突然变得充沛,深呼吸一口,全是自由和轻快的味道,肩上的压力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茫茫大海就在眼前,今天的云层有点厚,没有五彩斑斓的晚霞,只有地平线上挂着的半个太阳,像在熔炉里被烧得通红的铁块,有火光由里到外透出来。 天空不是蓝色也不是红色,是一种奇妙的黛色,由浅到深一层一层地往外渗,海天相接的地方是最深的墨绿色。几条小船在岸边静静地靠在,和沙滩上漫步的游客形成对比。 我举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毫不犹豫地发给了郑文博。 人类都有属于自己的应激保护性反应模式,是当机体或心理感受到威胁时,第一时间产生的生理和心理行为。 现在的我只想回到最安心的地方,没有伤害也无需隐藏的港湾,我相信这是郑文博,即使他只存在于过往,即使他已经不再属于我。 第二十八章 进退 熬过了期末考,大一还不算是结束,我们学校实行的是三学期制,当其他学校的同学都开开心心地回家享受空调时,我们还要在学校上一个小学期。 小学期是一年的第三个学期,时间是整个七月,主要安排的是一些社科类的选修课或者是拓展性的专业课,高年级还会安排实习或者课程设计。我们大一的暂时不需要,只有一些诸如职业生涯规划的简单课,谁先上完就可以离开。 w城作为一个海边城市,旅游的旺季自然是夏天,而七月尾和八月初这段时间,各个年龄段的学生都放假了,可谓是高峰期中的高峰期,w城全年人口最多就是这个时候。我看着从六月开始就不断攀升的机票价钱,愁得都快要游泳回家了。 “机票好贵。”马硕成一找我,我全身的细胞都警惕了起来。 “嗯。” “你什么时候走?” “小学期结束。” “我也是,我们专业要实习,不能提前走。”的确,这几天在学校里就能看到很多土木工程的同学,拿着一个木架子在测什么东西,外行人看上去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那你刚好可以跟学姐一起走,大二应该也不能提前。” “她可以提前,但她说要等上我一起走。” “那多好。”我没好气地说,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可是我不想。” “那我也帮不了你,你自己的女朋友,不说了,我要上课。” “该谁了?”放下手机,我继续投入到跟大黄她们的麻将局。 小麻将是我们最近买回来的新玩意,只有正常麻将的四分之一左右,一个饼干盒就能装完,摊开也不过是一张折叠桌的大小,十分方便。我们四个每周只有三四节课,一到晚上就会凑在一起,在中间铺一张报纸,把两个行李箱横着叠起来,坐在椅子上刚好够得着,上面架一张床上用的折叠桌,就可以开局了。 我们的寝室没有空调,夏天把前后门都打开就能让空气对流,不至于很热。我们一边喝着冷饮,一边放着周杰伦的怀旧金曲,一边玩麻将,隔壁寝室的女生有时候会闻声而来,加入到我们“战局”,这样的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还要谈什么恋爱。司冠坤好几次想约琳琳出去,都没有叫成功。 白天没课的时候我一般会呆在图书馆的办公室,美其名曰和其他人交流工作,实则就是去吹空调,这是我们部门独有的福利。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我已经可以独力做推送,并且负责了好几个重要的项目。 有一次做的是一个人物采访,对象是一位大四的学姐。她是数学系的,不仅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很好,多次拿奖学金不在话下,还是h校被英国一家经济名校录取的第一人。从前期的联络、问题的设置,到采访和记录,后期的整理和定稿,整个过程都是我一手包办,最后取得的成效也不错。我还清楚地记得发布之后的那天,学姐跟我说的话: “最近接受的这么多采访,我觉得你这个最有意思了。其他的都是千篇一律地问学习啊生活啊,以及怎么协调好两者之类的,只有你问到了我的心坎里,替我说出了我真正想说的话。” 从那一次之后我就把其他两个组织都退掉了,因为我发现,在这里得到的乐趣和成就感是其他地方得不到的。用最真诚的文字表达最真实的内心,可以换来最珍贵的共鸣,这是我目前最有动力去做的事情之一。 有一天我刚刚跟学长开完选题会,一轮头脑风暴之后人有点懵,从办公室出来打算上厕所,在转角的位置差点跟一个同学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揉了揉眼睛抬头看,我的天竟然是马硕成。 “你在这干嘛?”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也没有生气。 “开会,办公室,图书馆。”我指了指身后,有点吓得语无伦次,“再见。”几秒之后我看他不说话,就绕开了他继续往前走。 “喂——”我余光瞥见了他转过来看着我,在我身后喊,但我还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厕所。 “我看到了一个特别便宜的机票。”晚上他又找我了,“在n市转机,两个航班是同一个航空公司,有保障,时间也合适。”他给我发了一个截图。 正常的直飞需要一千五百多以上,就算是去隔离的大城市的机场,也起码要一千块,但这个方案只需要七百多,的确很划算。 “这个我可以。” “对啊,那我们可以一起买。” “嗯,可以买,到时候不坐一块儿就行了。”我没有理由为了他跟钱过不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刚好在机场大巴跟他碰上了,然后一直靠着他的肩膀睡觉;到了机场又刚好延误,他很耐心地安抚我,给我讲笑话;在飞机上他帮我调整座椅的靠背,帮我盖好毛毯…… “呜呜——呜呜——”闹钟一下把我震醒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一天到晚做的什么倒霉梦! “女神快一点走!”今晚碰巧大家都有空,在澡堂的时候琳琳就一直催我们,赶紧洗完回去开局。 “好了好了,等我把这个吹风机装好。”我被她催得手忙脚乱,不敢耽误时间,只能边走边收拾袋子。 “你看你急得像要去干嘛似的。”大黄把我们的储物柜钥匙收在一起,还到柜台那。 我抢先一步打开了玻璃门,用身子抵着方便她们出去:“走吧。”经过了一年我们四个已经培养出了良好的默契。 等她们都出去了我才慢慢把门带回去,随后小跑追回队伍。她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大黄拉了一下我的左手。 “怎么啦?”我没有搞懂她们的反应。 “看那边!”琳琳用很小但是很着急的声音对着我说,搞什么这么神秘。 我顺着她看的方向转过去,一下子和马硕成的视线对上了,他好像已经盯着我看了很久。我们往宿舍的方向走,他俩在我们右后方,学姐的宿舍不巧也是这条路。 平时我怎么没觉得这个学校这么小,想碰上的时候碰不上,不想看见又偏偏就出现在眼前。 我没有太惊讶,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哦,他是跟那个学姐一起了。”我看到学姐在他旁边说着什么,但没有留意她的表情。剧情发展得太快,她们三个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女神,他还在看你。”过了一会琳琳很为难地说,相当于我们四个也一直在他的视线内。 “是啊是啊,看得我都发慌。”佳儿也忍不住说,我没有吭声。 “你没看到我吗?你室友都看到了。”刚回到寝室放下东西,手机就震了一下。 “看到了。” “看到了也不理我吗?” “你女朋友在旁边,我怎么理你?”我搞不懂他说这些话到底图什么,是为了确认我对他还有感觉,满足他的好奇心和成就感吗? “但我一直看着你,我都没有看她。”他的语气很委屈,好像他才是受害者。 “那又怎样?你又不喜欢我,跟你一起的也不是我。”我彻底生气了,不想再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还不如摊开来说。 他接连发了好几个委屈和无奈的表情包。“对啊,你永远都是这样,毫无担当,就连好好解释的勇气都没有。”我在心里默念,“啪”地放下了手机,转身去忙其他事。她们看我心情不太好,也没有再提开局的事。 “我没有说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手机还在不停地响,我没忍住拿起来看了。 之前我有怀疑过,会不会因为他一直嫌我胖,心里已经为我设好了朋友这个身份,当局者迷,连自己不经意间喜欢了我也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何必花这么多精力和时间来哄我呢?但原来他自己也知道,有喜欢。 “你也看到我之前怎么对我上一个女朋友,现在怎么对学姐的,我根本就不可靠,跟你在一起只会伤害你。” 这是什么偶像剧台词吗,我冷笑了一下:“难道现在这样就不伤害我吗?” “伤害,但我就是这么渣。”他好像比我还要激动,不停有消息往上弹。 “我就是渣,所以经常跟你说,跟女朋友快分手了。” “我就是渣,所以有女朋友了还是忍不住要找你。” “我就是渣,明明知道这样你会不开心,但只为了自己开心。”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第二十九章 搬迁 我没有办法不承认,我感动了,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 “我知道了,你让我消化一下。” 是不是每个女生的青春都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让你放下所有的尊严、原则和标准,任由谎言和幻象摆布。他不是你的理想型,你也说不出他到底有什么好,但是你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爱情从来都不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 我曾经以为,于我来说这个人是郑文博。但原来和马硕成比起来,我对他的付出根本就不足挂齿。我曾经看过一个段子,说的是一个舔狗的故事: “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有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因为我不在乎你的感受啊。” 我一直都很努力地避免做舔狗,我告诉自己,我就是很单纯地喜欢马硕成,并没有追他,也没有要占有他,他只是我的一个精神寄托,但现在看来,我跟舔狗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的感受对于他来说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感受,喜欢我但又不能和我在一起的怪异感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眶就红了,整晚都睡得不太安稳。有很多事情要想,但又好像没什么可想,他把未来的可能性都阻止了,我又能做什么呢?凌晨两点,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一首歌里的两句歌词: 不要为了选择谁和自己过不去, 别信新生活会推翻过去。 第二天起来,眼睛肿到睁不开,直接变成了多眼皮。洗脸的时候用了点热水敷一下,才感觉好点。 “你昨晚睡得很晚吗?”大黄也看出来了我的不妥。 “对,有点晚,看视频看的。”我从来没有在她们面前哭过,每次都是拼命忍,爬上自己的床之后再偷偷地哭。 “等会儿去买点水果吧,太渴了。” “ok!” 水果店在二楼,刚好是下课时间,楼梯里上上下下全都是人。w城的水果种类不算很多,但新鲜也便宜,最有名的要数无花果,又大又甜,别的地方一般种不来,但起码要到九月份才上市,我们上一年刚来的时候就碰上了。 “我好了,我在外面等你吧。”我对大黄说。挑了一轮,都是些西瓜、哈密瓜之类的,我不太爱吃,因为没有精神也没什么胃口,随便拿了几个桃子给了钱。店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我走到走廊等她。 我靠着栏杆,盯着地上的一块砖在发呆,马硕成昨晚跟我说的话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走吧。”大黄走过来拍了拍我,我整个人抖了一下,把她逗笑了,“你是不是没睡醒?” “对啊,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倒在这了。”我苦笑道。 我顾着和大黄说话,没有留意身边的人,一抬头又看见了马硕成,最近这是什么运气!我本来想躲开,但已经太晚了。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堵住了我的路,也不说话,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的大眼袋。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更加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颓废的样子,连客套寒暄也跳过了,径直绕过他往楼梯口走。大黄没有发现我掉了队,已经到了一楼看不见影了。 “喂——”下了一半楼梯突然听到有人在上面喊,我左右看了一下,身边的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听到,若无其事地继续走。我回头看,只见马硕成站在楼梯口,像是刚刚追出来的,“喂”之后就没话了。 “行了,我知道了。”沉默地对看了几秒,我忍不住说。楼梯里人来人往,不停地有人擦着我的肩膀走过,两个人这样光看着不说话也太阻塞交通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缓缓转身离开。是错觉吗,我竟看到了一点依依不舍,我又何尝舍得呢? 小学期只剩下最后的几天,麻将已经打得有点腻了,琳琳每天都在倒数回家的日子。 今天回寝室的时候,看到进门的闸机处贴了一张很大的告示。“该不会又停水吧。”佳儿抱怨了一句。 “为便于学校管理和书院建设,吧啦吧啦吧啦,现决定将经济管理学院,信电学院——”我念到了我们学院的名字,琳琳马上也凑了上来跟我一起看。 “将信电学院大一同学的寝室调整为七公寓——什么?七公寓?”我和琳琳同时喊了出来。 路过的同学也被我们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竟然现在要换寝室?”“不是才住了一年吗?”“幸好没有我的学院!”一时之间大堂像炸开锅一样,宿管阿姨赶紧跑出来看看怎么回事。 “孩子们,听阿姨说两句哈,这几天可以把个人物品都收一收,下周开始就可以往那边搬,到时候学校会提供三轮车。”有几个同学还想问,阿姨抢先一步先说了,“这是领导的意思,已经决定了阿姨也没办法呀,都回去收拾吧,回去吧别堵在这了。” “我的天啊,我的这些床铺,这一大堆书,还有纸巾洗衣液,怎么能搬得完嘛!对了,还有我们刚刚贴上的海报!”佳儿一回到寝室就开始大吼。这个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有一个寝室评比,当时我们买了一些墙纸和海报来装饰宿舍。 “一点一点来吧,我们大概估计一下自己东西的数量,先去买几个大袋子。”我拍了拍佳儿后背。 “司冠坤说,他可以来帮忙。”琳琳支支吾吾地说,他俩这恋爱谈了都快一年了,但每次说起司冠坤她还很害羞,我们都忍不住要去挑逗她。 “我们四个都帮吗琳琳?”大黄抓紧机会。 “我也不知道呢。”琳琳的样子委屈之中带着可爱。 “轻的重的都可以拿吗?”大黄继续调侃她。 “大的小的都可以拿吗?”佳儿接力,她俩同时转头来看我,眼里充满了期望,想看看一贯毒舌的我要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都不拿,自己拿,h校的女生绝不认输!”我一脸坚定地对她们说。 “好无聊啊你这个女人。”佳儿一脸嫌弃。 “对啊,我就是如此无趣。我们先把不常用的东西搬走,上学期的书啊,冬天的衣服啊之类的,就留一点这几天用的纸巾牙刷那些。”我认真地开始给她们讲解。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先让我歇会。”大黄麻利地换了睡衣,打开电脑继续舔王力宏的屏,我这个老母亲真是操碎了心。 最近几天宿舍就像是一个火车站,大包小包堆满了地上,差点连走的地方也没有。司冠坤确实承包了我们宿舍的主要劳动力,帮完琳琳又来一趟一趟地帮我们,搞到我们都很不好意思。 “这个很轻的,让我们自己来吧!”稍不留神他又想拿起我的一个装满了书的大袋子。 “没事,让我来吧!” “那你拿这个吧,这个这个!”我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袋子,塞了另外一个装杂物的包给他,“这个很重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行吧。”转身就往外走。 “黄,你怎么看?”我搭着大黄的肩膀,和她一起看着司冠坤远去的背影。 “我觉得可以。”大黄一副看女婿的样子。 “我也觉得可以,能嫁哈哈哈哈。” “跟你说件事……”马硕成来了消息。 “嗯?怎么啦?”想明白之后我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反正青春期的恋爱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做自己想做的事反而是最大的向往。 等一个人不一定需要等到,喜欢也不一定要一起。 “学姐也买了和我们一样的机票……” “有这么巧吗?”我的好奇多于惊讶。 “好吧,其实我之前就骗你了。”我就猜到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硬要说和我一起回,我拗不过就答应了。后来想了一下,不想跟她一个人呆这么长时间,就让你也买了……还有另外一个我们专业的男生。” “就是挡箭牌吗?” “差不多吧……” “都这个地步了,你为什么不分手?”我已经很习惯他对我撒谎,但还是无法理解他这种稍纵即逝的新鲜感。 “因为还不到完全不喜欢,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你不觉得对她很不公平吗?”我怕他不懂我的意思,又补了一句,“就我跟你这样。” “我跟她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有没有乐然,我也会腻,我也会变得不喜欢。”他说得冠冕堂皇,好像腻是一个分手的正当理由。 “反正我不要当第三者……也不想被人认为是第三者……”这是我最担心的东西。 “你傻吗,你当然不是。” 第三十章 风暴(一) 第一程的飞机中午十二点起飞,一点多到n市;第二程下午五点起飞,七点降落;中间转机时间充裕,到达之后也不至于太晚,还能坐个机场大巴回家,这的确是一个完美的方案。 坐大巴到机场要三个多小时,我提前几天就订好了票,早上七点出发。 “女神,你这样穿好看。”佳儿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对我说。寝室里又一次只剩下我俩,她是今天十点的火车,不需要这么早出发。 “真的吗?”今天要折腾一整天,我都是以舒服为主,没什么讲究。我穿了背心短裤配运动鞋,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长袖外套,既可以挡太阳也可以挡空调。 “我骗你干嘛,你腿白就好看,不信你去照镜子。”佳儿懒得搭理我,转过身去继续睡觉。 我的心情本来很平静,被她这样一夸反倒是紧张了起来,真的好看?马硕成会看到吗?纽扣是扣起来呢还是敞开呢?背心这样扎起来好像不太好看,要不放出来? 我在镜子前面捯饬了好几分钟,突然惊醒已经快到时间了。我赶紧把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再三确认身份证在兜里,拉着箱子一路直奔上车点。 “手机尾号?”我买的是学校门口旅行社的大巴票,他们专门做这种学生生意,直接在学校发车,不需要大老远地跑到火车站,价钱也不过是贵了十块。“8877。” “好嘞,上去吧。” 上面坐着的都能看出来是学生,有好几个还很眼熟,可能在哪次活动上面见过。我左右张望想找一个没人的位置尽快坐下,害怕再往后就要碰到学姐和马硕成。 “同学,这有人吗?” “没呢,坐吧。” “谢谢谢谢。”过道的同学让了让,我赶紧挤进了靠窗户的位置上,坐下之前快速地扫了一眼,好像没有看到他俩。 大巴还要去咩咩的学校载一些同学,快八点了才离开市区,幸好今天的路况很好,没有塞车也没有下雨。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充裕,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个急刹车把我晃醒了,看样子已经到了机场附近。我揉了揉眼睛,掏出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大堆消息。 先是航空公司app发来的消息:第一程航班延误到下午一点半起飞,还有当时买机票的app也发来了同样的消息,行吧,我就是一个准点绝缘体。一点半起飞,三点多到,还行还行,n市是小机场,能赶上,我没有很担心。 微信里有妈妈的语音:“然阿,家这边下很大的雨,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来了,这可怎么办呢?”我特意没有告诉她,我是买的转机,要是知道了又该说我为了省那一点点钱,辛苦自己。 “妈咪,我这边现在延误了,不过就一个多小时,应该没什么事,等会看看怎样吧。” “看到延误了吗?”马硕成一个多小时前也发来了消息。 “看到了。” “第一站机场,下车的同学赶紧了!”这会开始司机喊,我赶紧收拾,又再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落下东西。 “你在哪?”我要把箱子从车下拿出来,整理好随身的大包小包,这天气身上立刻就黏糊糊的。 “刚进机场。”忙活了一阵我才有空回他。 “不着急,反正延误了。” “我知道,你们安检了吗?”我谨慎地问,我已经做好了计划,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还没,在等托运,你过来吧。”我本来还有一丝侥幸,他可能不是跟学姐一起出发,现在是指望不上了。 我特意走得很慢,希望我到了那,他们已经办理好离开了。天算不如人算,我还没走到排队的地方,马硕成就已经看到我了。他做了一个“少”的嘴形,摆了摆手示意我去旁边那条队伍。 我乖乖地站到他指的地方,低头假装玩手机。学姐走在他前面,还没有看到我。我走近的时候刚好轮到他们,马硕成把自己的箱子搬上了托运带称重,打印了登机牌,之后就站到了一旁看着。 学姐的胳膊和腿都非常瘦,虽然她的箱子不大,但一搬就感觉她快要倒的样子,但马硕成还是不闻不问,让她自己来。 “这要是我男朋友,当场我就得分手……”我自己小声嘀咕。更神奇的是,学姐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悦,可能这就是我跟人家的差距吧。 他俩都办完了的时候,我的前面还有五六个人,我心中窃喜,不需要跟他们一起去安检。 “你……吗?”马硕成走过我身边的时候问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刚想问,学姐扭过头来看到了我,我赶紧把话憋了回去。我光明正大怂什么呢?真把自己搞得像偷情似的,还不如大大方方。 她应该认出我来了,我在老乡会里存在感不算太高,能不讲话的时候绝不讲话。但我跟学姐有过单独相处的机会,当时我觉得她性格开朗,带点幽默感,也开得起玩笑,像是跟我和尹予岚是一路人,印象很好。 “小姐您好,请出示一下身份证。”终于轮到了我。 “您的航班延误了您知道吗?”地勤小姐姐边打字边跟我说。 “哦我知道的,到一点半。” “现在延误到两点了,但这个应该只是估计,因为前序航班还没有过来,具体的还得等飞机到了再说。”她耐心地跟我讲解。 “我买的是转机票,同一个航空公司的,如果我这一程耽误了下一程,航空公司是不是可以免费给我改签?”买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查好了相关的规定,想要再确认一下。 “是的,你是到n市对吧,如果真的耽误了,你下飞机之后去找这个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他们会安排。” “好的,谢谢。”虽然是免费,但这种便宜还是不需要占为好,这一改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两点起飞,四点到,还是有希望的。 摆脱了箱子之后全身都轻松了,我不紧不慢地过了安检,经过书店进去买了本杂志,又买了杯饮料,找了个就近的登机口坐下。 “你还没进来吗?” “我进来了,我在——我在30号登机口。” “你跑那么远干嘛,我们是在17号上飞机啊。” “早着呢,又延误到两点了,我待会再过去。”一个登机口就那么几排座位,一眼就能互相看到。 “真搞不懂你。” “不懂就算,你陪着学姐呗。”他没有再回我。 天色偷偷地变暗了,机场里的人声越来越嘈杂,很多人都在焦急地看着外面。能看到起飞的飞机越来越少,一朵厚厚的乌云紧紧地压在了跑道上方,两旁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倾盆大雨随时要来临。 已经一点三十了,按照之前的通知现在应该要登机。航空公司的app弹出消息,前序航班刚刚到达,但因为机场的调度问题,暂时还不能登机。 我胡乱地翻着杂志,一心只想快点回家,机场的灯被打开,一时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不好意思,请问能帮我看一下包吗,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旁边的女生拍了拍我说,看她的样子已经憋了很久,好不容易才问出来的。 “可以,你快去吧。”我很明白这种一个人出行的不便。 “谢谢你啊,你也是学生吗?”过了一会她一脸轻松地回来了。 “嗯嗯,我在w城的h校。”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掉以轻心了。 “这么巧!我就在你们隔壁,我去n市。”原来是咩咩的校友,还是和我同一个航班,这我才放心了下来。 “这雨好像马上要下了。” “对啊,不知道得延误到什么时候。”她和我同款表情。 这场风暴看来是躲不过了。 第三十一章 风暴(二) 话音刚落,雨马上就下来了,伴随着阵阵雷声,仿佛要将这座候机楼掀翻。果不其然,广播马上响起了延误通知,此起彼伏,一班接着一班。我的飞机的延误原因也变成了天气,起飞时间待定。 “我最讨厌待定了。”那个女生说。 “对啊,干脆取消了去住酒店,也比干等好。”看这个雨势,赶上第二程的希望很渺茫,今天能回到家就不错了。 一直等到五点多,天又重新亮了一些,雷声和闪电的频率变得很低,雨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按照原定计划,这会我都坐上第二趟飞机了。 我查了一下航班,它已经稳稳当当地飞走了,不知道有多少乘客像我们一样,被困在了一千多公里的机场。 “我们过去看看吧。”我跟那个女生提议,坐了这么久已经腰酸背痛。 17号登机口也不远,很快就走到了。一群大爷大妈已经把柜台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要讨个说法。学姐在座椅附近,我一眼看到了她,走了过去。 “hello,现在怎么样了?”我首先打了招呼。 “他们去问了。”学姐指了指柜台,马硕成也在那群人之中,他之前说的那个和他一个专业的男生也在,原来刚刚一直是他们三个一起。 “那些工作人员说雨停了会先安排我们的航班起飞。”马硕成回来对我们说。看到我突然出现了,他倒也不惊讶。 “本来下雨之前就能走,搞不懂有什么调度问题。”我烦躁地说。 “可能是航线被军事占用了之类的吧。”我们仨站着讨论了一会,因为说的都是粤语,我还要一边给刚认识的女生翻译。学姐虽然也站在这,但她没有吭声,我第一次看他俩相处,感觉她有点怕马硕成。 又等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可以上飞机,看得出来大家的步伐都很疲惫。上个学期延误了六个小时,这个学期又延误了六个小时,等会到了n市还不知道有没有航班,看来要破上一次的记录了。 飞到高空之后的天气和地面截然不同。刚下完雨天空很干净,正好又是太阳下山的时间,整片天都是红蓝交织,像一幅充满生机的油画。我的座位靠西边,能看到远处被云层挡了一半的夕阳。随着夜色渐浓,火红中渗透了深蓝,油画变成了一幅磅礴大气的水墨画。 意外的美景洗去了机上的愁云惨雾,大家都发出了感慨的声音,有的还掏出了相机来拍照,也算是一份别样的馈赠吧。 “你这边景色好好,我坐那都看不见。”马硕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我坐在窗边,旁边两个位置都没有人。他俯下身盯着窗外,脸离我很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再看了一眼窗外,红酒般浓厚的天空把我熏得有点醉,我又转回去看他:“那你坐着陪我看会儿吧。”我像是不受控一样说出了这句话。 他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下颚的曲线流畅,让人觉得有点冷峻,但眼里却充满了柔情,这张脸还是很吸引我。“她看到了怎么办,我刚刚跟她说我去上厕所而已。”他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没有给我商量的余地。 “okok,你走吧。”一瞬间我酒醒了,有点心痛,又有点释然,背过身去不看他。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希望自己是一个第三者,起码还是跟学姐共同分享一个人,但显然我连这个资格都不配。 他慢慢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八点左右飞机落地,有的人欢呼雀跃,终于回到家了;而我们四个还是垂头丧气,不知道等待我们最坏的情况的是什么。他们三个走得比我快,拿行李的时候才碰上了。 他们站着往上走的手扶梯上,马硕成很用力地向我挥手,我比了个“ok”,快步赶上去。 从机场往外看,n市也是刚刚被暴风雨洗劫了一番,地面还有些“残骸”。机场大屏上一堆的红色在等待起飞,我们等会航班排队估计也够呛的。 一路上学姐和马硕成离得很远,完全不像是正常情侣该有的样子,反倒像是两个男生是一伙,我跟学姐是好朋友。出发大厅有一半的灯已经关掉,只有零零星星的地勤人员,没有什么旅客。 “你好,我们是刚刚乘坐你们公司航班达到n市的,但因为延误了,下一程航班已经飞走了,能不能帮我们安排一下改签?”他们三个都推推攘攘不说话,我只好自己说。 “你们四位都是这个情况吗?”服务台的小姐姐有点惊讶。 “对。”马硕成抢先了说,我白了他一眼,刚刚怎么就哑巴了。 “不好意思,我们查了一下,其他航空公司的这条航线今天都到达了,最晚的一班机刚刚飞走了,要等到明天才有航班。”当看到出发大厅这么安静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妙,一时间我们四个面面相觑,这真的是没有预料到的最坏情况了。 她看出来了我们的担忧,连忙安慰道:“放心,我们公司会安排你们入住酒店,明天下午再送你们回机场,乘坐你们买的这个航班。” “都是免费的是吧?”另一个男生终于说话了。 “是的。” “那我们明天的登机牌——”马硕成问。 “我现在先帮你们登记一下,明天你们还是过来这,我帮你们办手续,然后就可以正常打印和托运。” “好的好的。”我们四个几乎是同时说,折腾了一天有免费酒店住还是不错的。 在车上我和学姐坐,马硕成和另一个男生坐。酒店就在机场旁边,是航空公司专门接待航班延误或者取消的旅客用的,我还是第一次住这种。 “这是你们的房卡,在三楼。”前台没有多问,很自然地递给了我们两张双人床的房卡。 气氛有点微妙,我感觉到学姐想跟马硕成一个房间,但我又不可能跟另一个男生一起。我觉得自己像个碍事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进了电梯,马硕成把另一张房卡递给了学姐,一脸坏笑地小声对那个男生说:“不如你跟她一个房间。”他偷偷指了指学姐。我心里大喊不妙,但学姐好像没有听到。 “然后你跟她住是吧?”另一个男生看了看我,声音比马硕成刚刚还要大,说完他俩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学姐终于听到了笑声,抬头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们。明明我什么都没做,但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把我们送到房间门口,马硕成说:“等会我们下去走一圈,看看有没有卖毛巾的,你们还要什么吗?”我摇摇头,学姐也说不用。想不到他还想得挺周到的,我暗暗开心了一下。 我和学姐一进房间就瘫在了床上,各自打了电话回家之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虽说是学姐,但其实就大那么几个月,聊起来还是很投机的。如果没有马硕成的话,我真的挺想跟她成为朋友。 学姐提起马硕成的时候都是用“他”来代替,给人一种有点害怕的感觉。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说话,担心她会旁敲侧击我俩的关系,特别是有了电梯的那么一出。但一整晚她都没有提到恋爱的话题,更别说她跟马硕成的事。 我有点安心又有点疑惑,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也不需要整天把对方放在口边吧。 洗完澡躺到床上,我已经困到不行,打算关掉手机睡觉。 “睡了吗?”马硕成突然来了条消息,我赶紧把手机屏幕调暗,不想学姐看到产生什么误会。 “没呢。”我扭头看看学姐,原来她已经睡了,我这才放松了点,“学姐睡了。” “我知道她睡了。”看到这我心里有点难受,“你有带鼠标吗?借我用一下,我俩打游戏。” “啊,有,那我拿过去吧。”大半夜的我还以为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不就是借鼠标。 我穿的是无袖的睡裙,里面也没有穿内衣,披了一件外套,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虚掩着门。他俩就住在隔壁,在外面也能听到他们的欢呼声。 “呐——”我敲开了门,马硕成只探了个头出来。 他伸手出来接过鼠标,搞得很神秘的样子,“就不让你进来了……我……我没穿衣服……” 我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笑了,也害怕吵醒学姐,连着点了头。 “好了好了,快回去睡吧。”他的声音突然变温柔,和上学期我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发的那些语音一样。 我又点了几下头,挥了挥手进房间了。 外面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时不时还有树枝打到窗户上发出声音。希望这场风暴快点过去,明天还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第三十二章 风暴(三)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就直直地照在了我的脸上,粗暴地把我叫醒了。这般好天气,看来回家是没什么问题了。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刷手机,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背后才传来了动静。 “你起这么早。”学姐打了个哈欠。 “还好,我平时也睡很少。”我转了个身,和她面对面。 “现在几点了,还有早饭吗?”昨晚酒店给了我们每人一张早餐券,七点到九点半可以用。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九点十分了。 “这个点,有是有,不过估计只剩下些残羹剩饭了哈哈。” “我问问他们两个怎样。”学姐拿起手机看。 不知道马硕成今天早上跟她说早安了吗?学姐昨晚睡这么早,一定还没看马硕成给她发的东西,被自己喜欢的人的未读消息等待着起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不知道他们互相的称呼是什么?不知道他们的对话中会不会提及到我呢?想象往往比真相要可怕得多。 “他说他们已经吃完了。”学姐的语气中有点无奈,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的原因。 “这么快?”我想了想,还是我主动把昨晚的事告诉她,免得偷偷摸摸似的,“他们昨晚打游戏打得这么晚,还能早起真的厉害。对了,他们想找你借鼠标来着,但你睡着了,只能借了我的。” “他们问要不要给我们带点什么。”主语又变回了“他们”。 “我不用了,没什么胃口。”今天早上起来我就感觉肚子胀胀的,还隐隐有点疼。 我和学姐都起来洗漱,她时不时会拿起手机回两句,我都尽量扭过头去,克制自己不偷偷看。马硕成起来之后就没有找过我,这也是好事,万一学姐瞄到了我们在聊天,这样就更加解释不清楚了。 “昨晚在机场附近住了一晚,今天才有航班回家。”我把n市的定位发给了郑文博。 “你男朋友呢?”分手之后每次聊天,他都对我的新欢特别感兴趣,总少不了这个问题。高考之后我有种莫名的报复心理,对他宣称,在他之后我有了三个男朋友,都比他高比他帅,导致之后每次都要编新的谎言去圆上次的。 “没在,之前分手了。”现在的我回想起当时的想法,自己也觉得幼稚可笑,只能随便找个说辞搪塞过去。 “那你今天可以出去走走。”幸好他也没有深究。 “你推荐一下?”我想起来他女朋友的家并不远,就在隔壁市,他也曾经来过。 他很认真地跟我说了一大堆,我现在的位置比较近哪哪哪,可以去哪哪哪,但我都没有心思听。我只是随口说说,完全没有想过要去市区玩,别说不够时间,这里的交通也不方便。 “还没起床吗?”终于等到了马硕成的消息。 “现在好无聊。”我特意先回了郑文博再去回马硕成,不要显得我太在乎。 “早就起了,学姐也起了。” “我知道。我们都吃完早饭了,现在下去什么都没有了。”他身为别人的男朋友,不把人家叫醒去吃早饭,自己吃得饱饱的然后还来炫耀? “我知道。”我不服气地说。 “那你要我陪陪你吗?”郑文博的话把我吓了一跳,陪是什么意思? 房间外有点嘈杂,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安静了几秒,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拍了两下。学姐也有点惊讶,快步跑去开门。我有点不好的预感,连忙把头低下,下巴紧紧贴着脖子,假装很认真地看手机。 “你怎么陪?”我一个一个字母地输入,想让自己忙起来,耳朵却不自觉地竖起来认真听。 学姐打开了门,跟一个人在门那嘀咕什么,我坐在床上,那个范围刚好是视线的盲区。他们的声音小得我甚至分不清男女,但我知道,服务员的话不需要这样讲话。 马硕成想她所以来看她了吗?他俩现在是抱在一块吗?我在这是不是妨碍了他们……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悬着。 “不要……”学姐提高了一点音调。 “为什么不要?”真的是马硕成的声音。 “就不要,我们昨晚洗了那些……”他们渐渐往后退,我稍微抬头看了一下,学姐刚好指着我们昨晚洗的贴身衣物,就挂在玄关附近,厕所对着的地方。 我瞬间明白了,马硕成要进来,学姐不想让他进,但力气不够大,被他半推半就进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定神,手机里突然出现了郑文博的视频邀请,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昨晚调了静音。 接还是不接?不接的话可能就错过了这次机会,接的话就得在马硕成面前跟前任视频,那他会怎么看我? 我急得手也颤抖了起来,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手机屏幕里郑文博硕大的头像还在不停地闪动,他俩无声的拉锯还在继续,眼看就要走到床这边了,房间里安静得令人发毛。 要不我就接了,跑到房间外面去聊,让他们在房间里过他们的二人世界算了…… “你不就是想来看她。”尽管学姐努力地压低声音,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但没有听到马硕成的回答。 “叮——”慌乱中我按下了拒绝键,一切恢复了平静。 “现在不太方便,等会吧。”我马上跟郑文博解释,人都是贪婪的。 马硕成已经站到了学姐的床旁边,看了我一眼,我没有抬头看他,仍然保持着学姐开门前的状态,假装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腰上一阵酸痛袭来,肚子上的不适也越来越严重,我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坐姿,顺便和马硕成打了个很生硬的招呼。 他仰面朝天躺在学姐的床上,学姐坐在旁边,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在聊飞机、回家之类的事。我完全不敢抬头,更加不敢搭话,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郑文博迟迟没有回我,估计是在吃午饭,我迫不得已只好打开平时比较熟的群聊,乱七八糟地发一些东西。除了将自己和他们隔离开来,我想不到解决这个尴尬场面更好的办法了。 学姐和马硕成说起话来稍微有点紧张,但他的语气很从容,轻松得像跟两个好朋友在谈话家常。我恨不得把他拉出去锤一顿,他才是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但难堪和难受却是我和学姐承担。 快接近午饭时间,他终于起身要走,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之后只觉得一阵眩晕,我马上跑到厕所,原来是生理期到了,那刚刚那一系列的不舒服也可以解释了。因为作息不好,我的周期一向比较紊乱,我也没有刻意记的习惯,都是随缘。 “去吃饭了。”马硕成离开不久就给我发消息,我很快地扫了一眼,立刻将手机收了起来。想到等会吃饭有四个人,起码能缓解一下气氛,我安心了不少。 前台的小哥让我们先等一会儿,厨房正在备菜。另一个男生和马硕成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我和学姐则在附近游荡。突然收到马硕成发来的一张图片,我以为是什么搞笑的段子之类,打开一看,原来是他刚拍的自拍,挤眉弄眼的,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我不敢点开大图,小心地用手挡着给他回消息:“你要不要这么无聊,你女朋友就在我旁边。” “怕什么,不就是正常社交。”他真的完全不担心被发现,甚至还有点像特意做给学姐看的,我不知道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我感觉我们两个就像偷情的。”我没有办法不往那方面想。 “本来就是偷情啊。” “本来你个头!”我被他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敢表露出来。 “你们可以去吃饭了。”小哥领着我们走到餐厅,有一桌空姐也正在吃。 另外的男生坐在最里面,中间是马硕成和学姐,我靠着学姐坐在最外面。菜式不多,有点像旅行团的围餐,我吃了一点就没什么胃口了。 马硕成不知道又给我发了什么,学姐和我近乎是挨着,我不敢点开,直接关掉了微信,玩起了游戏。 “你裤子这怎么了?”学姐指了指马硕成裤子上的一块污渍,手很自然地搭在他的大腿上,我抬了一下头,调整到看不到的位置。 学姐又拿起马硕成放在桌上的手机,我心里一紧,我知道他手机没有设密码。他眼疾手快一下按住了手机:“你干嘛!”他几乎是喊了出来,把隔壁桌的人也惊动了。 学姐有点难为情,示意他小声一点:“给我看看不行吗?”手仍然紧紧地拽着手机的一角。 “不行。”马硕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我吓得屏息凝神,要是学姐打开看了,会不会当场就跟我们两个撕起来…… “为什么不行?”学姐也较真了,执意要看。 “就是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猛一用力,将手机夺了回来放进裤袋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学姐有点沮丧,也不再说话。我看了另一个男生一眼,他的表情和我一样尴尬,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的无奈,只不过我心里比他多了万分的心虚。 先是房间里,再到饭桌上,这个修罗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与其说这是我和学姐之间的战斗,不如说是他们俩自己本身的战斗。我渐渐明白了马硕成口中“他们的问题与我无关”的说法,但作为局外人,我也没有资格和责任去弄懂这个问题。 在登机口等候时,学姐去了趟厕所,他走过来坐在了我的旁边,我俩都没有说话。 上机时,他问学姐能不能让他坐过道的位置,过道的另一边是我。学姐拒绝,理由是她的腿也长,坐中间也不舒服。 起飞降落都很顺利,甚至比计划时间还快了十来分钟,多大的风暴也总会有平息的一天。 到家之后,我给马硕成和郑文博发了一样的消息:“到了。” “好好休息。”下午空闲的时候,我还是跟郑文博视频了。我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再加上昨天一天的奔波和今天的生理期,我不想以这样的状态和他重新见面,便没有出镜。 他跟我讲了最近的考试,讲了和他合租的室友,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自己,降落之后要跟他说一声……还是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少年。 马硕成给我回了一张在自己房间的自拍,甚至比中午的还丑。他到底有什么好?我不禁又第无数次灵魂拷问自己。 第三十三章 蜗居 刚回家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一个噩耗:德语课安排在开学前的两周。扣掉小学期,扣掉在机场耽误的一天,再算上回去的一天,我的假期只剩下二十天,这其中还包括了一个科目三的练习和考试时间。 我绝望地告诉一一她们,这群人竟然还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毕竟她们已经放了一个月的假,现在都闷得慌,哪里懂没有假期的痛苦。 “要不下午就约一个?”余霖还算有良心。 “我要练车!”fifi在准备她的第三次科目二,要是这次还不过,可能就要回炉重造了。 “那我们仨自己约就好了。” “可以可以,去哪。” “来我家帮我收拾衣柜吧!”一一最近接到她父母的通知,可能要搬家。她的房间属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类型,乍眼看还算整洁,但打开柜子抽屉之类的,就会原形毕露。 “那买点吃的上去吧。”我一觉睡到了十一点,现在肚子正饿得打鼓。 快速地收拾一下自己,妆也没有化。拿不拿伞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我这么懒的人,在树荫下走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一出门我就后悔了,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让人睁不开眼睛。路上基本上没有什么行人,载客的摩托车都躲到了一旁乘凉,我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阳光下,引来不少崇拜的目光。 每当有车经过,热浪夹杂着尘土向我涌来,紧紧地包裹着我裸露的肌肤,好像下一秒它就能被烫得冒出烟来。 “你竟然不带伞!”在一一楼下碰到了余霖,她马上把伞向我这边挪了挪。 “我怕麻烦,一出来就傻眼了。”我的汗顺着脸颊不停地流,聚集到下巴处,晃一下就能像水龙头一样往下滴,背上也全湿了,在衣服上留下一坨一坨的汗渍。 “你以为这还是w城吗,清醒一点。”余霖又好气有好笑。 广东的夏天实在是吓人,从北方回来的对比就更强烈。它不仅仅是热,因为湿气重,它还是闷热,一丝丝风都没有,热气簇拥着全身,躲也躲不开。 “欢迎两位外卖小姐姐!”一一开门看到我们就忍不住笑,我俩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汗流浃背的样子,和外卖小哥的确没什么区别。 “买了盐焗鸡翅,笋干,给你的一一,这是我的薯片,哦还有这个洋葱圈,余霖想起来你以前经常吃。”我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掏出来,在夏天的广东有了空调就像拥有了一切。 “啊,我的最爱,好久没吃了!”一一一把将洋葱圈抢过来。 “fifi为什么又要考?”经过了上次的教训,关于她学车的事我现在都只敢问一一,免得刺激她。 “第二次是太倒霉了,她倒车的时候突然后面的人进来了,两个一起取消了成绩。” “还能这样吗?这不是她的问题啊。”余霖比我们都小,刚刚才考了科目一。 “有规定两个人不能同时在考试区域,但这也太冤了。”我听着都替她难受。 “是啊,申诉了也没用。” 一一的家我们都已经来过好几回,对什么东西在哪都一清二楚。我边捧着薯片边在屋里乱逛,在书架上发现了以前送给一一的夜光灯。 “哇,这个东西还在。”一一闻声赶来,把它从上层拿了下来。 “对啊,不过现在已经不太亮了。”我把窗帘拉上,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有点夜晚的感觉,夜光灯果然只剩下很微弱的光了。 “这个纸当初还是郑文博买的。”我摸着已经发黄的夜光纸,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个细节。当时我还没有支付宝,很多时候在网上买东西都是靠他,而我们俩的钱很早之前就已经是共用的。 “怎么无端端提起他了。”余霖和一一都一起看向了我,眼神里有点紧张。 “没啥,看到就想起来了。”我把灯放下,所有光芒都会有消逝的一天,“我把他加回来了。” “微信吗?” “嗯。” “有说什么吗?”她俩的语气一直很小心。 “客套了几句,回来的那天视频了。” “视频?”余霖皱了皱眉头,“分手之后第一次吗?” “对,倒数那个晚上之后就没有见过了,线上线下。”我们十二月初左右复合,那会的感情还算稳定。 那天晚上我们手牵着手出现在酒吧,碰到了很多熟人,大家惊讶之余都在感叹,我俩让他们再次相信爱情了。 我挽着他的手臂蹦蹦跳跳地逛集市,看到了一束干花,是用牛皮纸包着的,比起圣诞节他送我的要小很多。 “喜欢吗?” “对,想要。”以前我几乎没有主动提出,要他给我买东西,因为我都觉得浪费,但失去他一次之后我就渐渐在改变自己。 “那就买,你要记住我给你送过的所有花哦。”他马上掏出钱包,里面都是外币,拼拼凑凑才够付钱。 倒数的广场挤得密不透风,像一节巨大的地铁车厢,人都是被推着往前走的。我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郑文博掏出手机,打开拍照功能,一直举着给我直播。 “四、三、二、一!新年快乐!”人群里爆发出巨大的响声,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我抬起头,很默契地跟他亲了一口。 “新年快乐!” “希望以后的新年都能和你一起过。” “他现在的样子是怎样的,我记得那会他的脸是不是长了什么?”那晚她们三个也在,那时候郑文博的皮肤出现了很严重的过敏,是我们第一次分手期间他在国外错涂了护肤品引发的。 “没什么变化,就胖了些,之前那些疙瘩都好了,不过你们也知道,他本身皮肤也不太好。聊了大概半个小时吧。” “半个小时?有什么可以聊这么久?”她俩都很惊讶。 “半个小时还行吧,如果不是学姐要睡午觉,我们还能聊。”真的很久吗,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她们提起来,我才觉得有不妥。 “就聊了一下我学校和他学校,哦对了,他还告诉我说,和他一起租房的小姐姐喜欢他,对他很好,经常给他做饭吃、帮他搞搞卫生什么的。” “他不是有女朋友吗?他女朋友这还让他们一起住啊。” “有,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也纳闷这件事,不过没有问出口。 如果换作以前的我,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即使表面会装得不在乎,背地里也会让他远离这样的女生,但已经没有如果了。 “你们有玩这个app吗?”余霖掏出手机,炫耀给我们看。 这是一个自拍软件,会自动识别人脸,在对应的位置加上各种可爱的贴图,然后还有美颜的功能,“看,它有好多不同的效果,这个是小猫的,这个有皇冠——” “哇!”余霖还没说完就被一一抢过去了,“这个好看诶,这个闪的更好看!”这个家伙沉浸在了自己的美色中不能自拔。 “这也太假了吧,看这个皮肤,这个眼睛,哇还有这个脸,要是我真的有这么瘦就好了。”我虽然嘴里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马上也下载了。 “过几天就是七夕了,你们有什么看法吗?”余霖跑到客厅,把刚刚剩下的零食也搬了进来。一一的房间是榻榻米,一边躺着吃零食一边吹空调,这样的生活简直不能太美妙。 “我们能有什么想法,都单身。”一一说起这个话题就来气。 我靠着墙,躲在她俩身后,悄悄地研究着刚刚那个软件。说实话,这个美颜的效果真的能骗人,素颜也能达到化了妆的效果。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免得有拍照的声音,选了几个没那么夸张的效果偷偷拍了几张。 这张蝴蝶结的有点幼稚,这张blingbling的又太网红,选来选去我自己也看花了眼,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乐然,你干嘛不说话。”我做贼心虚地吓了一跳,手一抖就把几张都发出去了,手机刚好打开的是和马硕成的对话框。 “问fifi嘛,我当然也没有想法。”马硕成跟学姐在一起后,我就没敢在她们面前再提起他。 “也对,不知道fifi跟阿虫现在怎样了。” 阿虫是fi的高中学弟,那时候她已经喜欢人家,也表白了,但阿虫没有答应。虽然是这样,他们还一直保持着联系,时不时还会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唱歌,平时聊天也很暧昧,状态已经到达了情侣,就是关系一直没有往前一步。 马硕成没有直接评价我的自拍,只是发了几个流口水的表情:“你在哪?” “朋友家。” 第三十四章 清空 “我终于考过了!约起来!”一大早我们都被fifi的消息震醒了。 “约七夕啊!”一一知道不用一个人过,也异常兴奋。 “我可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闭着眼睛也能想到,联系人名单里没有会约我的候选人。大一上学期追我的男生都有了女朋友,连李培捷也很久没有找我了,马硕成总不会约我吧。 “那我们今年又能一起过了!”余霖说得对。上一年我们刚好一起去了旅游,还因为行李里有喷雾不敢坐高铁,憋着尿坐了好几个小时的大巴回家。 “希望下一年不用。”她们被我逗笑了,纷纷表示赞同。 “明天你跟学姐出去吗?”七夕前一天我试探性地问马硕成。 “没有约。” “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一起过吗?”我心里一阵窃喜,觉得自己此时跟网上说的绿茶婊没什么区别。 “你也看到我们是什么状态,前几天她生日我也没有陪她。” “这就有点过分了……”我害怕再说下去他会觉得我多管闲事,“我前几天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整个人又累又困,像中暑了一样。” “谁让你不带伞。”他的回答漫不经心。 “广东的夏天太热了,一点都不宜居,你不觉得吗?”我仍在试图引起他的兴趣。 “还行吧,反正我没什么事,可能你自己身子弱。”他的态度还是很冷淡,我自觉没趣便结束了对话。 没有什么感情问题是一个闺蜜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三个闺蜜一起解决。 七夕这天fifi穿了一件白t恤,她本来的皮肤就有点黑,再加上之前去了十几天的旅游,经历了一连串的暴晒,在衣服的映衬下更加明显。 “阿虫今天没有约你吗?”一一边啃鸡爪边问。 “约了——”fifi还没说完就被我们打断了。 “你这个女人,重色轻友!” “对啊!怎么可以这样!” “听我说——他约我晚上,你们等会不就走了吗?”fifi翻了个白眼。 “这种节日他也约你,那算什么?” “哎,我怎么知道,反正一直都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况。”我仿佛找到了知音,这种相处模式其实和我们挺像。 “那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敏感字眼?”我带着私心问了这个问题。 “你们看呗。”fi把手机递给了我们。大多数都是正常的聊天,但频率和强度都很高;每个早晚有很有仪式感的“早安”和“晚安”,其中也有诸如“想你”的字眼。 “呃……我觉得……”余霖吞吞吐吐,向我和一一投来求救的目光。 “我觉得这不就是情侣吗?”我和一一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是啊,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就是不说不提。” “那你提。”别看余霖小小只,很柔弱的样子,但在感情上,她应该是我们四个里面最勇敢的。 初中的时候她就追一个男生追了三四年,一直全心全意地投入和付出,我在爱情这方面是绝对做不到这般坚韧和无私。一旦我预计到自己可能会“亏本”,即使不离开,我也第一时间就抽身,及时止损。 “我高中的时候已经表白了一次了!”fifi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连忙把她按住,“我高考完的时候又说了一遍,一共两遍了,我肯定不会再说了,太丢人了。” 我很赞同这个看法,忙不迭地点头:“对的对的。” “你们也这样?”话题一转到了我身上,她们已经默认了马硕成是跟阿虫一样的身份。 “我……我跟马硕成吗?嗯……差不多。”我喝了口水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人家现在有女朋友的。”我把回来那两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她们说了。 “我坐着,他站着,说’她看到怎么办’,哇你们都不知道我的心情,’砰’地炸了。”我绘声绘色地重现当天在飞机上的情景,“我当时就觉得,好心酸啊,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我想不通。” “这也太那什么了吧。”一一无奈到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就你说他完全不喜欢吧他又不是,但就是不跟你在一起,是这样吗?”余霖问我,“但他为什么又要跟其他女生一起呢……”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水。 “算了算了,别想了,也总比我连个目标都没有强。”以前也有一个男生和一一保持着这样的关系。 那个男生来我们学校复读高三,刚好分到了她的班,是她喜欢的微胖类型。两个人高考前后的关系一直都不错。突然有一天,那个男生没有回一一的消息,至此之后,无论一一给他发什么,他都不作声,但也没有拉黑删除,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 她们没有将什么插足别人感情之类的帽子扣到我头上,大概是相信我的分寸。也因为,个人感受是一件很私人和复杂的东西,除了自己本身,别人很难通过语言的描述去还原,更加不要谈什么感同身受了。 我拿起手机刷了一遍朋友圈,的确没有看到学姐和马硕成约会的痕迹。“那你今天要跟我出去嘛?”我半开玩笑地给他发,但其实今天早就留给了她们三个。 话题很快从“男人”跳了过去,fifi开始给我们讲她旅游的事。 “堂堂一个省会,竟然连狂犬病的针也没有,气死我了。”她去之前被家里的小狗不小心咬到了手,在家已经打了前几针,刚好第四针是在旅游的时候。 “那怎么办?”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我就拖了几天到了另一个大城市,但是那的医生不肯只给我打其中的,说要打就得一系列都在他那打。” “我们这边的医生当时是怎么说的?”我知道有时候fifi讲话会有一点点夸大。 “他说旅游的时候打没问题,都可以一针针地打,就算我在这边,也是每次给钱每次开药这样。”她现在还是气得不行,恶狠狠地冲我说。 这样一来反倒把我们逗笑了:“我们去吃绵绵冰吧,下火下火。” 绵绵冰是最近兴起来的玩意儿,我经常看到出现在朋友圈,但最正宗的那几家还没有开到w城,我一直没有尝过。我弱弱地举起手:“对不起,我是乡下回来的,我没吃过。” “没吃过就对了,姐姐带你去吃!”话是余霖说的,但我一把把她搂了过来,这么大姐大的动作也只有我能做出来。 “好的姐姐!”我挑了一下她的下巴,一副“给爷笑”的表情。 “转移阵地”的时候我快速地打开手机,没有人找我,马硕成也没有回,离我给他发消息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 绵绵冰上来自然少不了一顿猛拍,再加上新发现了这么好用的app。 “fi,给你看这个,她俩介绍的,我手机终于有了第一个自拍软件了。”一直以来我都只会用手机自带的相机,不会加滤镜也不会p图,这倒跟读不读工科没什么关系,纯属是个人懒惰的原因。 “你好土啊,这个我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玩了。”fifi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先是四个人自拍,有正经的、耍酷的、搞怪的,然后还要跟绵绵冰拍,从上往下、从前到后,“我好想吃……”我等得失去了耐性,眼看冰都要化了。 “等会等会!我再拍一张单人的!”一一硬是搂着不放。 一天下来感觉嗓子都不太好了,跟她们三个在一起就是肆无忌惮地吵闹。 晚上七点十六分,马硕成终于回了消息:“不太好吧,怎么说我也是有女朋友的。” 漫长的等待早已平复了我的小雀跃,再加上一天的疲倦,我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可笑,也有点无聊,好像回不回答对我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如果你需要我,我愿意努力再努力,成为你心目中想要的样子;但如果你根本不需要,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徒劳,那我也不必纠缠了。你愿意睡着,我没有办法可以叫醒你。 就在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段畸形的感情是时候结束了。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我把写好的一段话删了又删,改了又改。我没有必要告诉他,他的出现对于我有多重要;我没有必要告诉他,我曾经为他难受了多少个晚上;我没有必要告诉他,他使我改变了多少,成长了多少。 我不愿意告诉他,他也不愿意知道。 “我想不等你了,衷心希望你跟学姐好好的。”我按了发送,再点开他的头像,删除好友,一秒钟的反应时间也没有给他。 这是我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却一直逃避做的事。 我长呼了一口气,对着房间里的四堵墙拼命扯开了嘴角。他看到会有什么反应呢?他会重新发送好友邀请吗?呸呸呸,停下来,别想。 我一头钻进被子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是新的开始,早就应该重新开始。 第三十五章 指南 哭着入睡比正常入睡简单多了,就像是进行了一场剧烈运动,筋疲力尽就会很容易睡着。 我妈说,小时候晚上我太兴奋的话,他们就会把我弄哭,哭着哭着就自己乖乖躺下,百试百灵。 这是没有马硕成的第一天,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我记性很好,尤其是对于数字一类的,很多日期都会被我附上特殊的含义,郑文博的第一次表白,我俩一起去旅游,甚至是复合之后他的每一次回国时间,这些日子到现在仍然安静地躺在我的脑海里。 记得越多代表负重越多,就像在这些日期埋下了一个个的地雷,每次碰到就会引发不同程度的情感波动,严重的就是崩溃。 我很想看手机,但又不敢看。我猜他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会把我加回来,不对,百分之五十吧。他肯定觉得我这个举动很无聊,没有意义,又不是像电源开关一样,按下去就能彻底关掉。 刷牙洗脸吃早饭,我把能做的东西都尽量放慢地做了一遍,实在到了不得不拿起手机的时候。其实哪有什么不得不,都是借口罢了。 消息栏弹出一条新的好友邀请,我屏住呼吸按进去,果然是马硕成,我松了一口气。验证申请是空,它就像一只蛮横的狮子一样躺在那,我想要你留下来,你就得留下来,不需要理由,没有挽留的话,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确保自己不会碰到那个“通过验证”的按钮,刺眼的小红点消失,一切恢复了平静。 人面对生活里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去选择那一条路,但还是希望看到它抛出的橄榄枝。从唯心主义的角度看,或许可以理解成一种肯定和鼓舞,但从唯物主义的角度看,它于事情的发展结果毫无帮助。 被选择前它还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路,被放弃后就只是“路有冻死骨”的路,而我,总是会对这些不该有感情的点施以感情。 一直到晚上也没有什么新的动静,他没有再发来新的邀请,也没有这个必要,我和他的故事到这里就停止吧。 我和马硕成都是严重的夜猫子,数不清有多少个晚上,我俩都是靠着对方打发时间,凌晨两三点收到他的消息也一点都不奇怪。有时候我还会刻意不睡,看看他会不会来找我。万一哪天早上起来,看到错过了他的消息,就会非常懊恼。 但我知道,从今晚以后,再也不会收到这份来自深夜里的惊喜。 我百无聊赖地在自己房间里瞎逛,又拉开了那两个最重要的抽屉。靠墙的一个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用蛮力拉扯了好几下也打不开。我不死心,人就是这样,越不让他做的事情吸引力越大。 我找来一把长尺子,从缝隙里捅进去,原来是一张卡纸塞住了。我把它撩出来,抽屉终于被打开。 不知不觉中,这个抽屉里的东西已经快到顶,怪不得会卡住。各种各样的东西被塞得到处都是,虽然是有序地排列着,但也满得快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了,稍微往外拉就得两只手一起托着。 那个破旧的纸盒仍然安静地躺在那,就如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样子。 我把手机拿过来,点进去郑文博的头像,到家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聊过天。他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是他生日的时候发的,只有一张照片,是一群人在吃火锅,里面没有他的女朋友。我当时很认真地放大看了,他的座位旁边有一个空座,大概就是他女朋友的位置,可能是负责拍照还是什么,所以才没有出镜。 我清楚地记得,这个盒子也跟他的生日有关,但也是那次生日之后,再也没有被打开过。或许这就是“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吧。 它是一个快递盒,上面写着“青春”两个字。我不知道是谁写的,反正拆开的时候它就在,可能是卖家发货的时候随手拿的一个盒子。我也的确用它承载了我的青春。 还有什么值得害怕呢,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一咬牙我打开了,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张合照,我在前面,郑文博在后面环抱着我,手上拿着一根薯条在喂我吃,这个略显非主流的发型,是高二上学期,没错。 这个盒子里装满了关于我们所有回忆的照片,从人、事物到截图,有单人的也有合照,还有一大群人的集体照,记录了两年多来的点点滴滴。我定了定神,希望在回忆汹涌而至之前尽量保持理性。 他出国前,我突发奇想要给他做一个“万能心情指南”。我把所有关于我们的照片,在网上偷偷找了店家,打印成了lomo卡片,在学校拿快递的时候,还差点被他发现了,幸好一一及时帮我解围。 曾经在屏幕里来回看过很多遍的照片,原来真实地捧在手上是另一种感觉,就像把那些岁月都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这个惊喜是在六月份左右完成的。他出国以后,大概是八月多,我又另外订了一套一模一样的给自己,不同的是多了一些后来拍的照片,就放在了这个盒子里。 当时的我怀揣着幸福,在一张张精心选好的小卡片上写上各种心情,平静、惊喜、感动、内疚、着急、难过、害怕……每一种心情后面,我都配上了一段我想要跟那时候的他说的话,还会有一些可爱的小插图,再塞入两张打好的照片,用包装纸包好,是刚好能握在手里的大小。 我希望,无论他当下是什么心情,只要打开小纸包,都能感受到我就在他身边,轻轻地读那些话,鼓励也好,安慰也好;回顾我们一起渡过的难关、享受过的甜美,就能让他再次充满力量。 我用一个爸爸去柬埔寨旅游的时候买回来的小藤筐,把所有“心情”装进去,按包装纸的样式整齐地排列好。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也是他走之前的半个月,我把这份指南送给了他。 他一个个地看了包装纸上的标题,很认真地抬头跟我说:“有你真的好幸福。”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笑,捏了捏他的脸,他的眼眶却红了,一颗泪珠拼命地打滚。他马上站起来别过身去,他总是希望能时刻保持自己成熟稳重的形象,就连在我面前也一样。 我把照片铺在了床上,整个视线,整个脑子都充斥了他的面孔、我们两个满足的面孔。一百多张照片,在今天看来很少,可能出去一天就能拍够,但在当时,却是珍贵无比。 最后一次分手,我把所有我们的东西都放到了他家楼下,这些照片的电子版也都删除了,一张也不剩。现在留下来关于我俩的东西,只有这一百多张照片,没有备份。 眼泪没有让我失望,止不住地往外涌,像要把最近承受的痛苦也一并带走。 我拿起一张满是字的卡片,是一张聊天截图,时间是他出国的前一个晚上。这张卡是后来加的,只有我自己有。 里面用的软件当时流行过一段时间,但早就卸载了,聊天记录也没有备份,只是靠截图的方式留了下来。 “刚刚想起来还有东西没有拿,起来收拾了一顿,突然就不困了,给你写点东西吧。 你知道吗?高一的时候,你帮我洗衣服、洗饭盒、收拾桌面和书包,帮我做很多小小的事,我都记得。你比我妈妈还唠叨,有时候觉得你真烦,但是事后想起来,我又会觉得很窝心,自己很幸福。 你的出现给我带来了好多惊喜,我知道这些惊喜会一直下去的,例如你收到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和你拉勾,我会送你去入学,你要考好一点哦。 真正爱你的女人就像妈妈一样唠叨,想自己的男人变得更好。放心吧,我会好好努力好好奋斗,有出息,又帅气,让更多的人羡慕你。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 你要信任我啊,我有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跟你说,跟你分享,每天一封邮件,只要你不嫌我烦。你如果有什么事也一定要留言跟我说,我一有空就会看,看完一有空就会回复。 要每天都发现一些好玩的东西跟我说,要热爱你现在的生活,珍惜你的高三,因为我想读也没得读呢。 明天说完早安之后,这个手机就还给爸爸了,你等我联系你。记住,好好照顾自己,我爱你,晚安老婆。”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点一点地哭。 当时第二天起来看到这段话,我也是一边刷牙一边流眼泪,薄荷味的牙膏混进了咸咸的液体,至今我还记得那股味道。 我只回了他一句话:“我会一直爱你的。”我也做到了。 郑文博、韦健豪、马硕成,这三个名字始终如魔咒一样,深深地和我的生活纠缠在一起,无法割裂。 第三十六章 路线 剩下的假期大概都会被科目三支配。 我一点都不喜欢开车,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压力太大了。我是一个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人,更别说操控着一车子人的性命,还要兼顾路面上其他车辆和行人的安全。 不过比起科目二,科目三也算是轻松有趣许多。虽然同样是不停地重复练习一样的路线,但当中的很多细节,都会根据那一次的交通状况来做出调整。 “明天早上四点钟,还在这集合,然后去考场走一遍路线。”今天结束的时候教练对我们说。 “早上四点钟?”我们都吓得不轻,之前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环节”。 “对,考场早上八点开考,之后就不让车子进入考试区域了。”教练已经有点不耐烦,“你们是不是要等下午六点考完,然后晚上练到十二点呢?” “不不不,还是早上吧。”一个平时话比较多的男生抢着说。 四点的天和一点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伸手不见五指。考场这边算是工厂区,路灯不多,我们只能靠着微弱的灯光来看清地上的线,被骂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颤颤巍巍地坐上驾驶座,系安全带,打灯,松离合,踩油门。一路上我的精神都极度紧张,紧握方向盘的手一直冒汗,手臂也僵硬着,不自然地吊在半空中,但还要装出很淡定的样子。 虽说现在这个时间车很少,但都是一些满载的大货车,时不时还会有不听话的小狗四处窜,我只能马上躲避。 开完一次,就像是参加了一个什么国际性的赛事那般紧张。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车门,刚刚注意力太集中,完全没有留意到天已经亮了起来,一出车舱,眼睛反倒有点睁不开了。 我回到后排,头挨着车窗往外看。这时候的天是一种透明的蓝,太阳躲在云层里,微微透出不均匀的光,每个方向都不一样,就像是一颗未经雕琢的宝石。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路曾经都是那么熟悉,它们不停地进入我的视线又离开,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纽带。 这条纽带滚呀滚,回忆被一点点地卷了回来。前两次考试的时候都是直接走高速到考场,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郑文博的家就在附近。 高一的寒假是我第一次来这边。 他家距离我家有二十多公里,坐公交要转一次车才到。提前几天我就查好了线路,坐哪辆车到哪个站,过一个天桥到对面,再坐另一辆车,一共跨越了四个镇。 虽然是同一个区,但我从来没有到过这边。等了十多分钟才等来第二程车,我新奇地登上了这台绿色的公交车,里面坐满了人,我找了个靠着后门的位置,挨着柱子站稳。 “然儿,什么时候出门?”我没有告诉他,我要过去,只是说了下午要跟余霖她们去逛街。 “不着急,我还在跟弟弟玩呢。”我站在公交车上给他发,忍不住地偷笑,想象他看到我之后有多惊讶。 我一边盯着手机屏幕,里面有公交车的路线图,一边紧张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生怕坐过站。郑文博之前跟我提过,他家靠近一个叫什么广场的公交站,应该就是这个爱海广场。 一靠站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一阵透骨的寒风席卷而来,但我的小腿光溜溜的,躲也躲不开。 广东基本上没有冬天这个概念,小的时候还有机会穿上羽绒服,但近几年来,过年的那几天都是十几度,有时甚至还能穿短袖。一年来十度以下的情况不会多于半个月。今天突然降温,我只穿了薄薄的丝袜和毛衣,外面套一件针织衫,挡不了什么风。 这边除了树林就是一栋栋的房子,没有什么大商场,街上人也不多,属于比较高档的住宅区。我左右张望,身后五百米的地方不停地有车进进出出。我面对着马路,那是在我的右手边,对的对的,我记得郑文博说是在右边。 找准了目标,我步履轻快地向着那边走,有点小鹿乱撞的紧张,就像是第一次约会时一样。 “博,你在哪呢?”我边走边给他发,惊喜马上就要揭晓了。 “我爸让我们一起去买花,现在准备出发啦。”他丝毫不知情。 “现在???”我大吃了一惊,赶紧加快了脚步。 “对啊,刚上车。” “啊!我的天啊!我在你家门前呢。”我连走带跑地到了那个小区的门口,着急地往里面看。 “我家?你不是去逛街吗,怎么瞬间就来了我家?” “我等会才去,不是想来见见你嘛。”我有点失望,没想到精心准备的惊喜变得一塌糊涂,“那你车牌号是多少,我就在门口,你可以看我一眼。” “黑色的吉普,我刚刚经过大门了,没看到你呀。”郑文博有点哭笑不得。 “不是这吗?”我拍了一张门口的照片,刚想给他发过去。 “哈哈,我看到一个傻猪站在别人的门口前了,那是另一个小区。”我看着他的消息傻了眼,默默地把照片删掉。 “呜呜呜,你不是说右手边吗?”我一肚子的委屈,大老远跑来,别说坐下吃顿饭,现在连正正经经地见一面的机会也没了。 “是啊,下公交后马上往右。” “就是面对着人行道,背对着马路的右边吗?”我被自己蠢哭了。 “对,没事没事,我不也看到你了吗,下回就知道怎么走了。傻,不要不开心,没事哒。”他一直安慰我。 我沿着原来的路回到公交站,重新按照正确的路走,不到八十米就到了,我刚刚怎么就看不到呢。我无奈地摇摇头,错过就是这么简单。 回忆了一轮之后,天已经完全亮了,但今天的天气一般,云层很厚,始终看不到完整的太阳。 “你们可以睡一会了。”最后一个学员也走完了一圈,教练准备载我们返程。 车一颤一颠地开着,再配合阴沉沉的天气,不知不觉我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时间回到了高三,离现在又近了些,还是这一条路线,不过这次我终于站对了门口。 “我到了,你能出来接我一下吗?”我小心翼翼地给郑文博发消息。 这是复合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本来他并没有假期,但因为脸上的过敏实在太严重,不得不回国治疗。而我,紧张的高三除了一个月一次的大周末可以回家,平时都只有周天的下午可以出校门,去补给一些日用品,放松一下。 我就是利用这个空档偷偷溜出来。 过了一会,我就看到他从转角出现。他穿着黑色的宽松裤子,上身是那件我很熟悉的灰色外套,以前我经常喜欢拿来披着,脸上有一坨一坨白色的药膏,很显眼。 他跟保安打了声招呼,我马上从侧门走了进去,站在他面前。 “我帮你拿。”他接过我手上的东西转身就走,不想被更多的人看到他的脸。我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分手的两个月里,我无数次想象,要是能再见到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但到了那一刻,我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卡在了喉咙,不知道从何说起。 到了他家,他背对着我在整理我带去的东西,离我半步左右的距离。路上我买了些熟食,打算一起吃。 看着这个日夜想念的熟悉背影,我终于忍不住冲上去,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搂住他,在他背后说了一句无力的话:“我很想你。” “没事,我在这呢,我在这呢。”他转过来,把我埋在他的胸口前,轻轻地用手安抚我的背。我本以为自己会哭得一塌糊涂,但却没有,好像我早就知道我们会和好,我可以再一次这样抱着他。 同一条路线,每次走都会有不同的体验。如果说第一次,我还是一个蜜运中的少女,那么那一次,就像是一个胜利者凯旋而归,我拿回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在这段感情里,我和那个出轨对象明争,和那些对他有意思的女生暗斗,我死死地保护着自己的“财产”,击退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我以为,我是永远的赢家。 但原来,彻底打败一段感情的从来都是内忧而不是外患,我输给的是自己。真正的爱情里,没有胜负欲,没有虚荣心,所有的付出都仅仅是出于爱。 我由始至终都没有接受这个道理,任由回忆蔓延,幻想生根。 第三十七章 泡面 二十天比我想象的还要短得多,我放松地躺在床上,享受最后一晚的时光。空调吐出的风刚好吹着我的小腿,不冷不热,被子随意地盖着我的肚子。 我静静地回想着这一个暑假,先是延误的飞机,刺激又纠结的两天,再到艰难的决定,还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最后还是免不了落入往事的陷阱。 这个房间就像是一个尘封的潘多拉盒子,无论什么时候走进来,都会给我带来心理上的灾难。 飞机稳稳当当地降落在华北平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明显少了南方特有的潮湿。 回来也不错。 因为是提前回来,学校里好多设施都还不能用。澡堂是两天一开,食堂供应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开放的窗口也很少,卖煎饼的、卖炸鸡的、卖水果的小店都还闭着门。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校道上,径直走到了原来的公寓门口。咦,好像不太对劲,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搬走了。 习惯这东西,养成难,戒掉也难。 我只好绕到后面的小路,往新公寓走,恰好能透过窗户看到原来的寝室。 里面已经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和一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样子一模一样。原本属于佳儿的柜门被风吹开了,轻轻地左右摆动,金属摩擦发出“吱吱”的响声。大黄的桌子上原本放着一个布朗熊的杯子,是她买牙膏的时候送的,我们谁都不许动。 我的椅子被挪到了中间,当初我就是坐在这上面,听着马硕成在外面大声喊我的名字,然后被吓了个半死,他应该就是站在我现在这个位置吧。我以前只从里面往外看过,因为有纱窗所以看不太清,原来从外面往里看这么清楚。 有一次,我还穿了一条有小猴图案的短裤走出来,跟马硕成叨叨了几句……怪不得当时他说我裤子很可爱,我弄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说哪条裤子…… 以后再也没有在这儿,墙里墙外对话的机会了,以后再也没有对话的机会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搬上了五楼,一路上都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碰到。也对,没有什么特别事的话,谁会像我一样提早两周回学校呢。 同一层楼的都是一起新搬来的,走廊里还堆放着各种各样放假前没有来得及收拾的杂物。水房的垃圾堆成了小山,看来清洁的阿姨也不是每天都上班,厕所里传来一阵意料之中的怪味。 一想到隔天就得在厕所洗澡,我就很想掉头回家。我的寝室在倒数第三间,跨过了数十个“地雷”才走到门前,中途发现了有两个房间亮着灯。我生疏地打开锁,一进去就扬起了一阵灰尘,“咳咳咳”。 奔波了一路,电子设备们都快没电了。我一股脑儿地掏出来,手机插这条线,充电宝插这条线,电脑充电器呢,哦在这,“啪”,寝室里的灯突然灭了,连我桌上的台灯也跟着灭了。 现在是傍晚五点多,天色还有点亮,我借着阳台透进来的光,检查了一遍所有开关,都没有反应。我又跑到走廊,没有什么异常,那两个房间还是亮着灯。 “回来了吗?”李培捷的消息总是这么及时。 “刚到,我寝室突然没电了……”虽然自己的专业学的就是电,但我也没搞懂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功率不太稳定,要不你下去问问看门的阿姨。” “应该是,我刚刚很多东西一起充电。我再等一会吧,找阿姨也就问问,她也不懂。”我也懒得再上下跑一趟。 “澡堂的开放时间你都知道了吗?” “知道的,我先去搞卫生。”我叹了口气,在体贴方面他真的无可挑剔,但感觉这东西,说没有就是没有。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只剩下很微弱的光,仅仅能看得清寝室内的轮廓。我赶紧拿出扫帚和拖把,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终于不是每走一步就尘土飞扬的状态了。 一顿劳动之后,我坐在木凳子上休息,配合这个光线和四周幽静的气氛,颇有种王家卫的电影的感觉。我左手拿起水杯,右手没有目的地刷着手机。 “今天看见这句话。”毫无征兆地,郑文博给我发了一张在书上拍的照片,上面用英文写着:“colorismyday——longobsession,joyandtorment”。 “我终日被颜色所困,即令我快乐,也令我苦恼。”他直接替我翻译过来。 “但我现在很黑暗。”我半开玩笑地说,也拍了一张寝室里面的照片发了过去,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 他一向很喜欢书籍啊画作啊这些,也乐于跟我分享。那时候觉得,这个年纪的男生竟然不是谈游戏谈段子,实在是难得一见。 有一次,他在国外看到了一本摄影集,是一个美国摄影师gregorycrewdson的摄影作品。 “他的照片是利用戏剧原则和多种模型来进行拍摄的,刻意安排模特儿人物的表情动作、戏剧性效果的灯光,聚焦于特殊的美国社会冲突。他是一个用照片说故事的人,荒诞无比的故事。”视频通话中的他滔滔不绝地讲,一脸兴奋。 “有一张最让我印象深刻:在一间一个部分贴着瓷砖的整洁的浴室里,一个只穿着内裤的男孩把手臂伸入地板的洞中,那条如死尸般苍白的手臂。 他想碰触到浴室下黑暗肮脏的、布满了排水管道的地方。在我看来,他剩下的躯体无论如何都无法浩然于浴室之下。 我觉得,这讲述的应该是受压抑的潜意识的自我沦陷和间离吧。” 我是一个典型的理科生,尽管能读读文字,写写文章,但对于摄影作品的鉴赏还停留在很表面的阶段。 我不知道什么是“受压抑的潜意识的自我沦陷和间离”,也不太认识这位摄影师,但我没有打断他。 说来也奇怪,我刚刚发出去,整个房间就瞬间亮了起来,桌子上的台灯刚好对着我,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回学校了?” “对啊。”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饭堂已经没有吃的了,幸好抽屉里还有上学期剩下的几包泡面。 泡面可以说是我的心头好,基本上什么味道都喜欢吃,还要把汤都喝完的那种。以前郑文博总是骂我的饮食习惯像小朋友一样,薯条、炸鸡、泡面,什么不健康就吃什么。 有一次,我又偷偷地找上一一去买泡面吃,在食堂刚打开包装,一一的眼神就有点闪烁:“惨了惨了,你后面……” 我心里一凉,知道她暗示的是什么,但已经来不及松手了。郑文博从我后面出现,一把将桌上的泡面从我手上夺走。我慢慢扭过头,怯生生地看着他。 “还想吐是吧?”他瞪着自己不大的眼睛,看来已经气得不轻,但还是拼命克制住了怒火。 我的肠胃一直都很差,每周一到两次的腹泻和呕吐是常态,还有一次吐到晕厥,直接叫了救护车。偏偏我自己又不注意,难受就让它难受。 我挑了一个最喜欢的麻油味泡上,整个寝室都弥漫着香气,简直是人间美味。都快奔三的人了,口味还一点都没变,人也依旧那么俗气。 我一边自嘲一边吃着泡面,蒸汽不断灌进我的眼睛,令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剩下最后一口的时候,我给郑文博发了图片。 “又吃……”一个很安全的回答,找不到任何破绽。 是关心还是冷漠,是无奈还是敷衍,谁知道呢,谁在乎呢? 第三十八章 梯子 一如既往的德语课生活又开始了,每天的三点一线是寝室-隔壁学校-澡堂。第二次完全一个人生活,我已经很习惯这样的模式。 对于我来说其实很自在,听音乐看视频可以功放,早上起来也不怕动作太大嘈到别人,想什么时候关灯就什么时候关灯。 曾经我也是一个很害怕孤独的人,总是希望热闹和喧嚣环绕着自己,却失去了和自己独处、和自己沟通的机会。 今天是马硕成的生日,我没有办法忽略这个日子。思前想后,我决定给他发一条短信。 寒假的时候,他曾经给过我另一个手机号码,归属地是家里,让我飞机降落了给他发信息,那应该是给家里的那个号码发吧。 “生日快乐啊!”我害怕语气太生硬,特意加了一个“啊”。 我紧张地抓着手机,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我不停地打开屏幕又关掉屏幕,直到过了三十分钟,他也没有回复。 行,我咬牙切齿地把自己手机里的发送记录删掉了。 周末的前一个晚上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雨,一边出着太阳,豆大的雨珠一边凶猛地往地上砸,速度很急促,好像着急着要快点结束的样子。国际惯例我还是没有带伞,果不其然,雨只下了五分钟不到就停了,一切迅速又恢复了原状。 我附近没有可以躲的地方,衣服被打湿了一点,贴在身上有点难受,刘海变成了一小簇一小簇的,和条形码没什么区别。但我也不介意,随便擦了擦就继续往回走。 太阳渐渐下山,八月尾的w城已经有点秋意。一阵海风猝不及防地吹来,没有了太阳的照耀,我顿时打了个寒战,得赶紧回去换衣服了。 五楼的走廊里,又多了两个寝室的灯透出来,经过其他楼层的时候,也听到了一些嬉闹声,大家都陆续返校了。回到寝室脱了鞋,我想起来我的床上有一条薄薄的毛毯,可以拿下来先披着。 我爬上我和大黄中间的梯子,伸手去够床上的毯子。它在很里面,我把胳膊都快拉断了才够得着。平时这种事都是大黄来做的,谁叫她是全宿舍长得最高的。 我站在梯子上没动,松了一口气,把刚到手的“战利品”瞄准了书桌往下扔,顺利着陆。我松开了刚刚用力的胳膊,只剩另外一只手抓住梯子,甩了两下让血液正常回流,又重新抓回来。 我把右脚腾空向下探,身体也配合着稍微往下坠,想要从梯子上下来。我眼睛直视着前方,没有注意到右脚的幅度,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我以为是下一级楼梯的垫子,就放心地将重心往那上面移,同时准备松开左脚。 左脚一离开原来的楼梯我就感觉到不妙,原来我多踩了一级! 我完全没有反应时间,左脚就从阶上连续滑了两级,右脚也跟着脱离了梯子,几乎是同时,我的右手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直碰撞着梯子边快速地往下走,右半边身子完全凌空,只剩下左手死死地抓着。 我整个人绕着左手转了一圈,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小木凳刚好放在了梯子旁边,我转到那个位置的时候,胳膊重重地撞了它一下,随后整个人瘫在了它旁边,一个尖角刚好对着我的脊椎,瞬间整个背都钻心地疼。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撞到凳子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声音,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我靠着凳子坐在地上,也顾不上脏不脏。与其说坐,还不如说粘,我一点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起码过了五分钟,我才缓过来,确定不是真人秀,没有隐藏的镜头看寝室里的奇葩,自己不是在拍戏。行吧,鞋子要被踩,梯子要摔一摔,就当是开光好了,我苦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一动才发现,全身各处都传来了不同程度的疼痛。我再三检查了位置,才小心地坐到了小木凳上。右手的手掌被擦伤了,渗着一点点血,左手没什么事;小腿上也有一块伤口,条状的大约四五厘米。我拿纸巾沾了点水,把伤口附近的脏东西擦掉,好几次碰到了伤口,把自己疼得不轻。 右脚很明显扭到了,脚踝的位置鼓起来一大块,稍微带着紫色,一用力就会痛。背上应该也有伤,但我看不到。我把后面的衣服往前扯,没有沾上什么血,应该不太严重,我就没有管它。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习惯不好还是什么原因,我经常容易摔跤,只要有上下坡或者不平坦的路,对于我来说都是挑战。即使在平地也会突然被绊一下,或者哪只脚崴一下,大黄经常取笑我小脑发育不好,平衡功能缺失。 第一个学期的时候,我就在学校的一个下坡路摔了个狗啃泥。当时着急去上课,穿着有跟的靴子走得比较快,没有留意到地上有个小坑,左脚被绊了一下马上跪在了地上。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前趴,手里的手机顺着地面飞出去了两三米,把路人都吓到了。 站在我两边的琳琳和大黄吓坏了,立刻扶我起来。我压着声音跟她们说:“千万别喊我名字,太丢人了!” “我今天在校道上摔了……”当时处理完伤口之后,我马上就告诉了马硕成。 “怎么摔的?被人撞吗?”我的伤口在膝盖上,有一个硬币那么大,红通通地还流着血,看着的确有点瘆人。 “没有没有,就自己绊的。” “无语,你牛,自己绊自己。”虽然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我还是觉得很甜。 这次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擦干净,换了一身衣服就去泡泡面了。拿筷子的时候手还有点抖,不知道是后怕还是受刺激后的生理反应。 要是我的左手没有抓稳,我可能就会整个人往后倒,后脑勺先着地……要是我不是胳膊撞了一下凳子减慢了速度,那个尖角就直接戳到我的背上……也没有人发现,要等一周后她们回来,一打开门,地上都是…… 我晃了晃脑袋,不敢再想这个恐怖悬疑片。学姐分享了一首歌,看图标像是韩国男团,我才想起来好久没有看她朋友圈了。 我把马硕成删了,但没有删学姐。我还是觉得我们两个的性格有共通之处,即使当不了好朋友,看她的好身材舔舔屏也不错。 和她之前的风格差不多,她是一个挺幽默的人,都是一些搞怪自拍,要不就是吐槽学校,一眼就能看得懂。这有一条,只有一个猪头的表情,没有文字也没有配图。我马上警惕起来,点进去看,我们共同的朋友不多,没有一个点赞,也没有一个评论,没有办法推理出是什么意思。 猪这么暧昧的字眼,也就只有情侣之间会用吧,他们那天是出去玩了吗?我看了看日期,是七夕后的一周左右,我当时一定是忙于练车,才会漏看了;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这很合理,心理学家说的,一般人到了晚上都会更加多愁善感,可能就是刚好聊到什么甜蜜话题,有感而发吧。 学姐不是那种吝啬秀恩爱的人,在学校的时候就发过两张偷拍马硕成的照片,背景是食堂,配的文字透着一股小粉丝的味道。我上下翻了一下,找不到那条朋友圈了,大概是锁起来了吧。 我现在怎么这么像那种磕cp的网友呢,拼命地找恋爱的蛛丝马迹,看着人家俩好,就有一种老怀安慰的感觉。这样的关系也未尝不可。 “女神,澡堂什么的现在怎样?”那三只终于想起我的利用价值了。 “澡堂这周就正常了,饭堂好像也是。” “好哒,伦家周六就肥来。”我完全能想象,琳琳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的神情。 “伦家也是。”大黄特意模仿她。 “别这么早,我不想!”一想到几天后,一个人霸占全宿舍的生活即将结束,这个新的房间又会变得吵闹,我有点不舍,又有点期待。 来吧,是要成为学姐的乐然了。 第三十九章 原点 “女神!”我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人搂住了。我装作不搭理她,连拖带拽地走回我的位子上,不用想都知道是琳琳。 “啥时候到的?”我转过头问大黄,她们两个的家很近,每次都是一起回校一起回家,佳儿要转火车,得明天才到。 “四点多吧,等我们收拾好一起去洗澡呗。” “行啊,让姐姐带你们走。”搬来新公寓之后,她们都没有机会在这边生活,更别说去澡堂了。 “你们老乡会有新人进来了吗?” “有几个了。对了,有一个小男生,话特别特别多,我找一下给你看。”九月是迎新季,老乡会没有门槛也不用面试,肯定最容易就混进来。 我和马硕成上一年也是差不多的时候认识,时间真的过得飞快。 “一个男生还话多,这小弟弟可以啊。”大黄一听到有八卦可聊,马上放下手中的事凑过来。 “就这个,你看你看,这些都是他说的。”我一页接一页地翻聊天记录,我俩看得津津有味,“对,这儿这儿,什么出国、绩点、转专业,他真的很能说,一大段一大段的,其实有些可以私聊吧。” 我一向不喜欢在这么多人的群里,过多地阐述自己的个人情况。咨询没问题,毕竟新来乍到肯定很多东西不清楚,但他经常说着说着就凌驾了整个对话,让人接不下去,给人一种炫耀的感觉。我觉得这不仅会打扰到不感兴趣的人,还占用了别人讨论的空间。 “哇,他真的挺能说的。借书这种事,发一条消息就够了吧,他还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借,要借哪几本,哪几本他在家已经学了,厉害厉害。” “我看看!”琳琳也被我们吸引了过来,“哇,人家在家已经自学了工数和编程,连什么教材之间有什么区别都总结出来了,我们当时在干嘛呢?” “在玩泥巴。”我憋着笑说。 “诶女神,他不就是我们专业的吗?”大黄少有地发现了重点。 “对哦,他经常六七条消息连着发,每次打开看到他的头像,我就没有耐心看下去。我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备注写着测控专业。” “哈哈哈哈,连你的大眼睛都选择性忽视,你是有多不想看。” 这是实话,但我还是拍了一下琳琳的头:“那我借他呗,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同学,我可以借你。”我在群里用尽量精简的语言回了他。h校在广东每年就只招三十多人,每个专业最多就两个,可以说是“一脉相承”,要在老乡会里找到同专业的学长学姐,实在是不容易。 “真的吗?这是什么神仙学姐,非常感谢!”他马上就在群里回我,并加了我好友。 “学姐你好!你真的愿意借我吗?”他私聊里的热情和群里无异。 “对啊,小事,我也是测控的。”我哭笑不得地回答。在我看来,借书就是举手之劳,他的反应太夸张了点。 “你在哪个公寓?我去找你拿。” “我这边比较偏僻,我等会洗澡的时候一块儿给你拿过去吧,你在超市门口那片空地等我就行。” “学姐你吃巧克力吗,我送一点给你!” “不用不用,都不用送哈。等会我找你,就这样吧。”对于太热情的人,我反而会适当地保持距离。我不太知道要怎么招架,只能一直往后退。 “还有一件事,其实我是女生。” “???这我真的没想到……”我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不过认真想,她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男生,大家都是靠她说话的语气和微信的个人信息来推测的。 消息栏显示,有人在群里接话:“这是个漂亮学姐哦~” 我吓了一跳,再看看头像,就更加尴尬,这句话是学姐说的。她好像真的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跟马硕成的事,也只有很熟的朋友才会这样互相调侃吧。想到这,我心里还是开朗了不少,她有把我当朋友。 我加快了洗澡的速度,跟大黄她们打了个招呼就去会合学妹。我现在还不太适应她是学妹这个事实。 我穿着睡衣站在约定的地点等,超市外面人来人往,我有点不好意思,幸好罩了一件外套,。 “学姐你好!”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我扭过头,站着一个穿着黑衣服黑裙子的女生,果然很有个性。 “你好你好,给,大一的书都在这了,上下学期都有。”我将沉甸甸的袋子递给她。 “好的,真的很谢谢你。”我认真地看了看她,不算很出众,带着厚重的眼镜,看上去很乖巧很斯文,跟网上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有一件事,这个袋子你帮我好好留着哈,书可以丢,袋子别丢。”我刚刚急着出门,没有找到这么大的、足够结实的袋子,硬是用了“私人珍藏”来装书。 这是一个印着麦兜图案的环保袋,本来并不属于我。高二的时候,我在校道上看到一个女生提着它,当时非常想要。我认得那个女生,和我一个以前的舍友同班。我找到了前舍友,想拜托她去问问那个女生,袋子是在哪里买的。 谁知道几天后,我前舍友就拿着它来找我,说那个女生送我了。我高兴得像中了彩票,虽然并不是新的,但一直当作私人珍藏供着,不舍得用,只在搬寝室的时候拿出来过。 “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还是有点介意这身睡衣。 “嗯嗯,学姐再见!” 送走了书又帮了别人,我觉得一身轻松。看来,没有马硕成的大学生活也不赖。 回到寝室,我掏出手机来充电。刚插上,就有一个电话打进来,现在除了订外卖,基本很少机会打电话。 屏幕上显示了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名字,马硕成。很早之前我就存了他的手机号,但一次也没有打过。 他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哦对,微信找不到我了。那他想干什么?问问题吗?有事情要帮忙吗?我刚刚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他会不会很着急? “喂——”在铃声快要响断的时候,我还是接了。 “喂——”他模仿我的语气说,这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有事吗?”我尽量保持镇静。 “唉——你刚刚为什么不接电话?” “刚刚?可能顾着跟别人聊天没听见。”跟学妹说话的时候,手机调了静音放在兜里,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有未接来电。 “哦——别人啊——”他的声音懒洋洋的。 “嗯,没事我就挂了。”他的支支吾吾,一听就不像是有急事,我有点后悔接了这个电话。 “别!有事——你还是加回我吧。”原来他想说这个。 “不加了——算了吧——”我激动了短短一秒,又马上泄气了。 “不要算,加吧。”他的语气坚定了些。 “我不是都跟你说原因了吗,我不想跟你有联系,一联系就会有幻想。” “那你为什么接我的电话?” “我——我以为你有急事。”我有点心虚,知道自己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okok,不过你还是要加我。”他已经重复说了好多遍“加我”这个词。 “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你又不喜欢我?”我很想直接把电话挂掉,又不想不清不楚。 “你别管,加吧学姐。”我知道他看了学妹在群里说的话。 “我跟你说,那是个学妹,不是学弟。”我岔开了话题。 “我的天,震惊到我了。” “是啊,她告诉我的。”大黄在后面示意我帮她扭干衣服,“不说了,有事。” “行行行,但你要加我,要不然我就一直烦你,一天一个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我才看到,十分钟以前他确实给我打了一次。见我没有接,又发了一条短信,内容跟刚刚电话里的差不多。 “傻瓜!”我对着屏幕轻轻喊了一句。 不到一分钟,一个新朋友验证消息弹了出来,我装作没有看到,跑去帮大黄的忙。 “加我嘛。”再回来的时候,他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这个人的脸皮为什么永远都这么厚? 我叹了一口气,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按下了通过,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我第一时间按进他的朋友圈,在我删了之后多了几条,但都是一些看球和游戏的讨论。最显眼的是一张照片,配的文字是祝自己生日快乐。 照片是他被拍到拿着手机在自拍,背景像是一个什么景区,有高山有云雾。他穿着黑色t恤,背着蓝色背包,眉头有点皱,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表面看来像是偷拍,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一定是摆拍。 “还挺帅的。”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以前没有发过拍得这么好的单人照,一般都是走搞笑沙雕风格的。 “我跟学姐已经分手了。”他第一句就跟我说这个。 “什么时候?”我有点意外,又觉得合理。 “忘了,放假中间吧。”他真的毫不在乎。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要加回我?” “我给你点时间生气,气完了我才来加。”我有点沮丧,那我的删好友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反倒像个戏精。 “我跟你说生日快乐你怎么不回我?”我还记着这件事。 “啊——我没有收到,收到我一定会回的。我跟你说,我刚刚……” 他兴奋地给我讲刚刚看到的一个男生,语音里透露出激动,像小孩子拿到了心爱的糖一样。 我不明白,有什么值得他这么高兴? 第四十章 栗色 佳儿刚来学校的时候,就在门口的理发店办了个卡,充值了两百块。后来每次去剪头发,老板娘都会用甜言蜜语哄她,让她再往里充钱,充得越多折扣就越大。 “我看到这个卡就心烦。”佳儿刚回来,在收拾她的抽屉。 “现在有多少钱在里面?”我最近蠢蠢欲动,想做做头发。我寒假的时候去烫了一次,现在发尾的卷卷基本上都没有了,但很干燥,不打理的时候就会像一头杂草。 “五百多吧,我也忘了。但你看我现在这个发型,哪里需要剪啊,就只能去剪个刘海什么的。”佳儿现在是很短的蘑菇头,基本上没什么发挥的余地。 “我最近倒是挺想染个头的……”我弱弱地说。 “拿去!拿去拿去!赶紧去!”佳儿抄起卡就往我手上塞。 “你搞得它像个炸弹一样。”我哭笑不得。 “女神快扔掉!不要啊!”大黄又开始变身戏精了。 我小的时候曾经也拥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但越长大,头发“掉”的色就越多。现在它在阳光下有点偏栗色,我希望染一个更浅的咖啡色。 “就这个吧。”趁着没课的下午,我下定了决心要改变一下形象。挑了半天,终于从一堆图片中挑出了一个不太高调的。 躺下、坐起来,再躺下、再坐起来,在理发店来来回回三个小时后,我已经累得想马上睡觉了。 “好了!”围裙从我的身上摘掉,我感觉到一阵清爽。 中分变成了空气齐刘海;齐腰的卷发被剪到了肩膀往上,发尾微微往内扣,反而没那么累赘;颜色比我想象得要浅,有点偏黄,反而衬得我的皮肤更加白,有活力了不少。 不管了,新形象,新心情,对于女生来说真的是一个万年不变的真理。 “你不是说要剪短吗?”我一回到宿舍,就被她们三个围了起来,像观察什么有趣的化学现象一样。 “这还不短吗?我觉得挺短的了啊。” “我以为你要剪成那种齐耳的呢。”琳琳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就是很帅的那种吗?”大黄比划了一下。 “对对对!啊——”琳琳突然尖叫了起来,一把搂住大黄。我们早已经习惯了她这种,突然被打开花痴开关的模式。 “先试试嘛,以后可以考虑剪那种哈哈。” “我剪了个头发,顺便染了。”把马硕成加回来之后,我们的关系好像没有受到一丁点的影响,聊天的氛围也和之前完全一样。 “给我看看?”他好像感兴趣。 “不给。” “那你告诉我干嘛?” “我……”我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不看就不看,反正迟早都会碰见。”这样一来,我又有点失望,可能这就是女生的小心思吧。 “我刚刚经过你宿舍外面。”他接着说。 “我搬了新公寓了,好吧。”我没好气地说 “你傻吗,我当然知道,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在楼下吗?”我马上转悲为喜。 “不在了,路过看看而已,以后也不能在下面喊你了哈哈。”没想到他还记得,我以为这些细节就只有我一个人傻傻地想着。 今天是周五,我们寝室的惯例是会出去吃饭。 秋色越来越浓,校道两旁的树叶都开始变暗,有时还会稀稀疏疏地掉下几片。傍晚的天空还剩一点余光,但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在远处泛红的天空的衬托下,暖黄的灯火平添了几分浪漫。 “哇,这个天气真的太舒服了!”我由衷地发出感叹。 “是啊,所以我们到底吃什么?”每次说到吃,琳琳就来精神。 “面吗?” “我中午才吃了。”佳儿平静地说。 “火锅吗?” “这时候是不是太早了。”还是佳儿的意见。 “那你说!” “我都行。”佳儿不吃的很多,但吃的也不多,总的来说就是不太爱吃。 “你这个人怎么——”大黄和琳琳追着佳儿就想打。 我站在后面无奈地摇摇头,像一个操心的老母亲一样,就差驼着背、挥着手、在后面追着喊“慢点,慢点”了。 今晚的校道特别热闹,来来往往都是学生。在充满荷尔蒙的大学校园里,刮起的阵阵秋风都能使人产生恋爱的冲动。 迎面走来三个男生,但因为逆光看不太清脸,只看到中间有一个,身高特别突出。待他们走近,我习惯性地瞟了一眼,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是马硕成。 昨天刚说完不给他看,今天就迎面碰到,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呢。 我们俩都没有来得及停下来打个招呼,互相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地擦肩而过。虽然心里已经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但表面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 大学之后,我隐藏心情的技能愈发熟练。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知道,回去之后他一定会找我。 “不是说不让我见的吗?”果不其然,刚在店里坐下他就发来了消息,我拼命忍住嘴角的微笑。 “女神,你看看吃什么?”她们三个一个劲地催我点菜。 “等一下!很快!”我左手稍微挡着手机屏幕,飞快地回了马硕成:“这次算我倒霉。” “来来来,点。”我一脸欣喜地把菜单抢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的都想吃。 “你这个人真搞笑。” “那你觉得好看不?”他会觉得短发不够女神吗?浅棕会不会太轻浮了?还是说他也挺喜欢这种风格的? “这么暗,我都没看清。”我徐徐地发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什么也不想说了。 吃完一顿好的,再洗一个不着急的澡,悠闲的周末生活即将开始。 “还挺好看的。”我一拎起手机,就看到高中的女生群在讨论一个女生。 是谁值得她们刷了十几条消息?我把聊天记录拉到了最上面。 “郑文博女朋友原来长这个样子。” “我之前还以为是网红风。” “看照片不网红啊。” “对,很有风格的那种。” 他发什么了吗,怎么她们突然讨论起了这个?我错过了什么吗? 我马上去翻朋友圈,原来他刚刚发了一张和女朋友的合照。照片里的女生是小麦色的皮肤,头发看着像是随意地拨到一边,实则又很撩人。她的身材很匀称,不是瘦弱,但也绝对跟胖沾不上边,照片里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我没有太大的惊讶,复合的时候郑文博曾经跟我提到过她的长相。 “她瘦吗?”我枕在他的大腿上,边吃零食边问。 “比你瘦一点。”我白了他一眼,塞了一把在他嘴里。 “她白吗?” “不白,比我还黑。”我点点头。 “那高吗?” “和你差不多吧,我没什么概念。” “你多说一点嘛。”我能感觉到他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就更加想问,那时还是一个恃宠生娇的小女生。 “你真的想知道?” “对。”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会听到一大堆赞美的话。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像你,我才注意到她。” “像我?哪里像?”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外貌像,都是大眼睛,包包脸,很爱笑。性格也像,一样很有爱心,看到地上有垃圾也会去捡……”他顿了一顿,神情有点变化,“但后来发现,只是一些表面上的东西相似,内里完全不同。” “她比较适合当女朋友,你比较适合当老婆,嗯。”他用这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怎么套路也不愿意多说了。 我和他的共同好友很多,认真算起来可能有五十个以上。我这会儿看,那条朋友圈下面已经有密密麻麻的点赞和评论。 “终于看到正脸了”、“祝福祝福”、“配一脸”,我油然而生一阵安慰,竟然对着屏幕傻笑了起来。 不管她适合当什么,如果在这一个阶段,她是最适合的人,那我会替他们开心。 “睡了吗?”我渐渐明白,现在的马硕成和郑文博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存在,在哪边受到了委屈,就会想在另一边寻求安慰,企图欺骗自己并不在乎。 “没。” “有点失落。”始终还是会在乎。 过了快十分钟,马硕成突然连续发了好几条六十秒的语音。有什么不能打字说吗,还这么长,最讨厌听这种……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一听我就笑了,原来这些语音都是在唱歌给我听。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只用一点点气息来唱,害怕吵到舍友。他唱得很轻很慢,好像在我耳边说话一样,和他平时的的嚣张跋扈很不一样。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听到这句时,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拼命地往上看才把它止住。 又要笑又要哭,人就是这么矛盾。脑袋很明白,心却很诚实。 几分钟后又收到马硕成的一段语音,这次只有二十一秒:“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陪你出来——出来聊一下天,干什么都好,就陪一下你吧。我害怕我唱完后,你更加睡不着了——我真的害怕——” 这次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不了的线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流。这次,他会真的想要陪我走出来吗? 第四十一章 安排 “大家中秋那天有事吗?我们安排一下迎新会。” 李力侗是上学期新选出来我们这一届的老乡会会长。这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经常需要组织活动,免不了要统计人数、预定地点之类的,少一点能力和责任心也做不来。 但李力侗看着就不太像能管事的。傻大个加重度近视眼,经常在校道看到他,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据我所知只是因为李培捷和他关系好,费了好多口舌才劝服他,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李力侗做会长,一言难尽。”马硕成对他也有点意见。 “那还不是因为人家跟你的学姐有过故事。”我也忘了当时是听谁说的,很大机会是尹予岚。 “什么叫我的学姐?”他在手机的那边大喊了起来,“我管他们有过什么,我就是单纯的看他不顺眼。” “他哪儿得罪你了?” “他太憨了,自己没什么本事却成天在那装,我早就把他的微信删了。” “怎么说也是一场老乡,你至于吗?”在我看来这种行为非常幼稚,要是郑文博肯定不会这样做。 “微信是我的,至不至于是我说了算。我不想看到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留在这碍自己的眼,这不是傻吗?”他理直气壮地说。 “我不跟你吵,你满脑子都是歪理。” 但有时我也挺羡慕他这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我很在意别人的目光,很在意别人对我的评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希望展现一个尽善尽美的自己。 “反正我不改变你,你也别改变我。被我删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周什么。”他说的正是之前寒假借我屋子住的学长。 “他又怎么了?”我越说越气愤。 “他不更装吗?说十句话可能十句都是假的,要不就是夸大的,我还特意去考证过。” “但这对你又没有什么影响,你一个男生怎么这么小肚鸡肠!”其实这些我都有发现,李培捷也有提醒过我,但我的心态是,我又不是要跟他做什么交心的朋友,他怎么样我不干扰。 “有影响。” “请问影响了你马大公子什么呢?” “他跟你太熟了,我就不喜欢。”大一的时候我的确跟他比较熟,但后来发现他的毛病之后,就渐渐疏远了。 “其实我们男生有一个另外的群,他经常在里面提起你,就像你是他的附属品一样。李培捷有一次差点跟他吵了起来。” “这……我真不知道这个。”我有点惊讶,男生背后还有这么多秘密。 “李培捷喜欢你不是全世界都知道嘛,他有时候就会特意在群里说,乐然今天跟我去干嘛干嘛了,就是为了气李培捷。 对了,还有李培捷,如果不是你,他在我心里应该是很高分的。但就是因为他对你有意思,所以只能是及格。” “还打分,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不说这个了,那你去不去迎新会?”我还是没有办法理解他的这种交友观。 “不去,李力侗组织的我就不去。” “我去你要不去吗?” “我唯一可能去的原因,就是为了见见你。”我的脸立刻热了起来,幸好是隔着手机屏幕。 “和——见见跟我熟的那两个男生。” “你滚吧,别来了。” 快一个小时了,他也没有回,该不是生气了吧?我不就是开玩笑吗,又不是真的让他滚…… 正当我想主动找他的时候,他又出现了:“刚刚我表妹给我打电话。” “哈?怎么之前没听说过你有表妹?大晚上的她给你打电话干嘛?”我没有怀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她就问一些大学的事,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现在打。”他说得很无辜。 好像也对,因为我也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家里的大人都会叫年纪小的兄弟姐妹,向哥哥姐姐请教一下学习方法,或者传授一下考试经验什么的,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你国庆什么安排?”我还清楚地记得,上一年他跟小湘去了旅游。要是今年他没有女朋友,又还没有可发展的对象,那我俩是不是可以…… “我去上海,和朋友。”一盆冷水直泼我脸上。 “什么朋友?” “高中同学。” “男的女的?” “有男的也有女的,一群人,连上我六个。” “行呗,已经计划好了,那我自己找节目。”我顿时闷闷不乐。 我也并非没有安排,前几天fifi就在群里吆喝,让我们去她学校附近玩。她前几个月跟室友逛了一圈,摸清了好玩的地方,打算再带我们去一次。当时我还蠢蠢欲动想约马硕成,就没有立刻答应。 “fi,国庆我可以去你那。”我按亮了手表,刚刚过了十二点,她大概也睡了。 “真的吗!我带你去古城,去爬山,去吃大盘鸡,还可以去逛街!”谁知道她马上就回了。 “然然,你确定了吗?”一一也冒了出来,大晚上的被她这么一叫,吓得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对,我没事了,别这样叫我!” “那我也可以,但我不想一个人去。”她和余霖都是留在广东上的大学,坐高铁去河南的话起码得六个多小时。 “余霖是确定不行吗?” “好像是,她说最后两天有表演,很久之前就联系好了。” “我刚刚问了部长,她说最后一天才是!那我可以提早一天回来,你们继续玩呀。”原来余霖也没睡。 “你觉得照一一的智商能自己回来吗,你俩一起回吧。”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哈哈,我同意,就这么决定了。”她自己也附和。 “慢着,坏消息,九月三十号的高铁票已经没了。”fifi告诉我们。 “我也看到了……”刚刚一边聊,我就一边在看票的情况。国庆这种超级高峰期,通常一开售票就会被抢光,我们商量晚了。 “飞机行不行?”余霖问 “我很早之前看过了,很贵,是高铁票的两倍有多。”没想到一一还做了资料搜集。 “那要不就十月一号?” “有有有,这倒有,票还挺多的。” “那乐然这边呢?” “我去程没了,回程还有。没事,我可以坐飞机去,我离得近一点。” “贵吗飞机?” 我查了一下,九月三十号的确贵,大家都扎堆那时候出发,但十月一号就马上降下来了,只比高铁贵了几十块。 “不贵,没事,我自己能解决。” “到了这,城轨就我帮你们一块儿买吧,身份证都给我。”虽然隔着屏幕,却很像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秩序井然的氛围。 “我好了。”我率先在群里发了下单成功的截图。 “我和一一的也好了。” “余霖,那我先不给你转了,旅游完再一块算吧。” “没问题。”我们四个之间向来都不计较这些。 “好神奇,我们不到半个小时就下决定了。”fifi感叹道。 “买了就不能退钱,也不能反悔,无论如何都得去。不用再花时间考虑,挺好的。”这话我也说给自己听。 “顿时感觉剩下的半个月都有盼头了!” “我们好像没有过,一起去这么长时间的旅游。”一周对于我们四个已经算长了。以前还小,家长不放心,每次都只能去一些近的地方,最多住个两三晚就得回家, “是啊,我们上一次一起旅游,已经是上一年的事了。” “是不是又可以一起化妆了?” “是不是又可以衣服换着穿了?” “安排!fi导游,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安排起来!” 有了友情,谁还会记得那倒霉爱情呢? 第四十二章 手表 这几天,校园里拉箱子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咕咕咕”中包含的不仅是对家的思念,更多的是对自由的向往。 上一年的国庆除了我,她们三个都呆在寝室,无所事事地过了七天。今年她们终于也开窍了,去旅游的去旅游,回家的回家。 佳儿在最后几天决定了要去上海。她和我一样,都是不太念家的人,一有机会就希望能多去外面看看。她是第一次坐飞机,很多东西都不太懂,我直接给她写了一份指引。 “w城的机场很小,和火车站差不多,绝对不会迷路,放心吧!”我双手把流程图稳稳地交到她手里。在哪坐机场大巴,在哪下车,从哪个门进候机楼,先托运再安检,一步步地都给她写清楚了。 “有什么事就在群里喊我。”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在嘱咐准备上战场的士兵一样。 我和马硕成碰巧都是在隔壁市的机场起飞,但他的航班足足比我早三个小时,我们没有约好一起去。 终于到了国庆这天,我们的生物钟都还没有调过来,一大早大家都醒了。她俩准备出发回家,我和佳儿则在慢悠悠地收拾行李,我俩都是傍晚的飞机。 “我好想修一下我的手表。”我跟马硕成抱怨道。 这只手表我才戴了一年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方户外的天气太冷,有一次体育课,我一用力,表带居然像一块饼干一样,直接崩成了两段。从此之后,它就一直呆在我的抽屉里,没有被拿出来过。 “在这修不了吗?” “要换表带,得拿到这个牌子的店里。我回家的时候忘了带回去。” “也是,w城也不像有它的专柜。” “上海有,我知道。”我装作不经意地说,其实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 “那你怎么不叫你那个黑黑的室友帮忙,她不是也去上海吗?”马硕成对我寝室的人已经很熟悉,就是不知道名字。 “她呀,路都找不着,别说找一个店了,就不给她增添负担了。”我很了解佳儿,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担心。 “早知道你给我,我替你去修就好了。”我预料到他会这样说,马上接过话。 “对啊,那要不我现在给你拿过去?” “你打车送过来吗猪,我已经在去汽车站的路上了。”他说的是w城的汽车站,在那坐大巴去隔壁市的机场。 “你没有买门口旅行社那种大巴吗?” “不买,又不会没票,干嘛要多给那几十块。”一个男人这么精打细算,总感觉不太男子气概。 “啧,行吧,看来它得继续在我的抽屉里沉睡了。” 我本来已经拉开了抽屉,又推了回去,百无聊赖地坐在凳子上看佳儿收拾东西,我的已经好了。 “这衣服不用带,太厚了。”她刚想将一件厚毛衣塞进去。 “真的吗,你确定吗?”她将信将疑地抬头看着我。 “真的!你去看天气预报,这几天都二十多度呢,二十多度什么概念,短袖也可以穿起来了。”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河南和上海的天气,早就了如指掌。我真怕她偷偷背着我带上了,又重又占地儿。 “哈哈我想说——”过了一会,马硕成给我发来了几条语音。 “真的没票了——这也太搞笑了。”我赶紧听下一条。 “我现在看看能不能改签到w城出发。” “那你赶紧看吧,我室友快要出发了。”我都替他着急,他自己还很轻松,早就让他提前买票,就不听,看吧。 “ok,还有票,改了,还有两个多小时就起飞。”这次是他幸运,不过出发才来改签,手续费肯定不便宜,他这么抠门的人,竟然这么爽快。 “ok,那现在就剩下怎么去机场的问题了。”我突然想起来,w城的机场大巴也经过汽车站,“你不用去别的地方了,在那就可以坐机场大巴!” 嗯,我看到了,等会有车就马上上。”我总算是安心了不少,两个多小时,应该来得及。 “那你是不是跟我室友一个航班?”我才反应过来,w城到上海的航班不多,一天就那么几趟。 “我飞浦东,她是吗?” “对啊,她已经出门了,我也快了。”我不记得佳儿的航班号,但按目的地和时间来推测,就是同一班。我甚至有一点点羡慕她了。 “那你还不如把手表给她,让她给我,我替你去修。”刚刚一急,我已经完全忘了这件事。 “好主意,等会,我去追她!” 我连忙把手表找出来,用一个小盒子装着,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寝室。 “佳儿!等一下!”在二楼的梯间我赶上了她。 “你吓我一跳,怎么了?”要不是她拿的行李多,走得慢,可能就赶不上了。 “你……你拿着这个。”我边喘气边把盒子塞到她手里,“等会……等会到了机场……帮我把这个给……给马硕成,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行,但我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没事,他会找你的。你就做你的事,他能找到你。”我也预料到她比我还差的认人能力。 “这个方法真的好,不用麻烦她。” “你这个人,就是整天怕麻烦别人。你不想想她们麻烦你多少次了?” “算了,说回手表。你用地图搜一下,上海有很多专柜,随便去一家就行。然后跟他说换一样颜色的表带,应该是要等一个月才有货。最后给钱,写下地址就行,学校的地址。” “我先把钱转你,你帮我给就行。”我又补充了一句。 “okok,我懂,你不用讲这么详细。钱这些都是小事,我帮你给就是了。”这个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我就是怕要提供什么证书或者什么资料,你想想,我在旅游你也在旅游,万一到时候我找你,你又没看见,你明白不?” “明白,不用的,都不用,又不是很贵重,直接说换表带就行。”我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想到了这么多。 “你还没出发吗,我上车了。”一切都在我俩的计划之中,这趟飞机能赶上了。 “我也上车了。”我一向不喜欢把时间掐得刚刚好,就连自己手机的时间,也调快了十分钟,就是为了给自己增加急迫感。 “你们到哪了?”fifi也在群里问余霖她俩,她们是中午的高铁。 “好像是湖南。” “行,反正你俩不会延误,只要乐然能按时到就行。” 一一发了张照片,是余霖给她拍的翻白眼的照片。看来她们的高铁之旅挺愉快。 “女神,我已经在登机口了,马硕成在哪?”我刚下车,还站在机场外面,佳儿就给我发来消息。 “他去得晚,应该快了。”离起飞不到一个小时了,我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我不敢催他,下了机场大巴他就要马不停蹄地托运安检,要是再空出一只手来回我,可能就真的赶不上了。 佳儿和他都没有说话,我等了一会,只能先走进机场,做我自己的事了。 “最后十分钟赶到,完美,你的手表也到手了。”太阳快要完全落下来了,这时候他才回我,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 “你一下就找到她了吗?”这时候我刚好过安检。 “那当然,你的人怎么可以记不清。” 我找到了久违的亲切感。以前郑文博也一样,跟我宿舍另外七个人都混得很熟,每次看到她们都会主动打招呼,因此她们也乐于帮他,给我制造一些小惊喜。 “你快要关机了吧。” “对,等会你上飞机我应该还在天空上。反正你起飞跟我说,我落地也跟你说。” “知道啦,唠叨。”恋爱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我的飞行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但我却觉得很漫长,甚至比回家的三四个小时还长。因为手表坏了,我只能一直盯着小屏幕上的时间。 7:25,7:45,8:00,8:10,8:15,“叮”,安全带灯亮起,广播也告知,飞机正在降落。 这边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降落的飞机并不多,很快就拿好了行李。我一刻也没有停留,拉着箱子飞奔到衔接机场的城轨站。我们约好了在动车站见面,那儿比较近fifi订的酒店。 “是往左边走还是右边走?” “左边!那个什么大酒店那个方向!” “没看到大酒店啊?” “你们不是出了另一个出口吧?” “不是东翼吗?一一说,你说的是东翼。” “我的天,是西翼!” 我一打开手机,已经被她们三个的对话刷了屏,不停地有消息往上滚,我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她们俩明明比我早半个小时到,但现在还没有走到打车的地方。 “我到了!”我趁她们消停了十来秒,马上说话,“你俩就在东翼门口等我,正正门口,别出去!” 又折腾了半个小时,四个人终于在酒店门口合体了。 “哇看看你的头,这是屎黄色吧?”fifi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的发色。 “我真是服了一一小姐,早上迟到就算了,在动车上差点以为不见了手机,然后刚刚还报错信……”余霖停不下来地吐槽她。 “好了好了,来来我们自拍嘛!” “现在还不睡,明天几点起床?”接近十二点的时候马硕成说。 “七点,要去另一个城市。”我顺手将刚刚的合照发了朋友圈。 “fifi有点黑,一一太像我以前的女性好朋友,余霖不错,但笑得有点垮了。我觉得还是你最好看。”他用这句话代替了晚安。 第四十三章 礼物 “余霖!借你的粉饼用一下。” “这这这拿去,你们谁有棕色的眼线笔啊?” “我!在那边,看到了吗?不是那!旁边!” “我袋子太小了,等会回寝室换一个大的,一一你先帮我装相机呗。” 毫不意外,我们四个聚在一起的生活就是这般混乱。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激烈战争”,终于踏出了房门。 今天的行程围绕着fifi学校附近。因为她的室友都回家了,我们今晚就在她的寝室睡。 我们昨晚一直闹到两点多才真正躺下,今天七点就得起床。坐了两站的城轨,一路上昏昏沉沉。虽然两边的风景都不错,对于我们来说很新鲜,最后还是忍不住睡着了。 fifi带着我们下了火车,熟练地穿过人群,来到公交站。 公交车上人不多,我们四个一人拉一个箱子,雄据了一角。过道的另一边,坐着一个看上去就是本地人的大妈。 她可能觉得,这四个小女生,拿着这么多东西还来坐公交,而且说的不知道是哪里的语言,觉得很新奇,时不时就转过来听我们说话。 “你们看吧,这边的路真的很烂。”fifi平时就经常跟我们吐槽,说她学校附近不是在修路就是在砸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 “我以前还以为你夸大哈哈。”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总是觉得,好歹也是千年古城,现在又是旅游热点,这些基本设施应该差不了哪里去吧。 “真的没有!”她一脸委屈。 “那为什么不好好修一下?”有些词语,一时间想不起来粤语要怎么说,我们就会冒出普通话,经常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普通话的对话。 旁边的大妈可能听懂了,突然搭起讪来:“这边的人太懒了。仗着自己是中原地方,历史长、文化底蕴厚,就不事生产。不想着怎么去进步,整天固步自封,排斥外地人。” “您说得太对了!等会你们就知道了,出租车司机都只会说河南话,也不学一下普通话,这不是存心不想做生意嘛。”fifi不能再同意了,感觉找到了知音。 “像西安这种古城就发展得挺好的。”阿姨的分析还挺有道理的,我明白了她们想要表达的意思。 “对啊!要是能像西安这么进步就好多了。” 我一直觉得,旅游所带来的东西都是潜移默化的。并不是说去看了哪个景点,爬了哪座山,马上就能领悟出什么。很多风土人情、风俗习惯甚至是民生民情,都只能依靠最原始、也是最细致的口耳相传来感受。 虽然一路上吃了不少的灰尘,但的确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感在这里沉淀。广东在我的认知里是一个没什么历史的地方,我一直很向往到这些具有古文明的城市旅游。 fifi的学校就在路边,远远就能看到古色古香的校门。 “这很好看啊,平时看你拍照不觉得这么好看,现在这样看也太有味道了吧!”一一不禁惊叹了起来。 “我要在这拍照!”还没下公交车,拍照小达人余霖就已经想好了全套的方案。 这里因为是旧校区,保留了很多历史悠久的建筑物,包括校门、大礼堂之类的。长期浸淫在工科大学的我,好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浓厚的人文气息了。 “我们还不下车?” “冷静一点,我们先去寝室放下东西。” “那——寝室不在学校里吗?”我们三个一脸迷茫。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的宿舍楼在外面!我不是天天抱怨去上课远吗!”fifi气得不轻。 没有亲身体验过的“感同身受”都是耍流氓。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将自己以为的变成理所当然:这不会这么差,这哪有这么严重。但其实,质疑和求证是应该同时进行的。 到达了宿舍楼下,fifi负责引开宿管阿姨的注意,说离校的情况还没有登记,这时我们三个就借机偷溜上去。 “阿姨进去拿登记本了,快!”我们马上抄起行李,弓着腰,贴墙壁一溜烟地往上跑,余霖还不小心撞了一下我的屁股。 “安全抵达二楼!”我们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站好。 “这这这,206!”fifi登记完也脱了身,上到二楼跟我们会合。 她的寝室不算大,我们一行人进去之后,会感觉有点拥挤。一进门的地方放着两张双层床,紧挨着就是四张带着书架的木书桌,再往外就是四个垒起来的柜子和窗户了。 寝室的地上铺了海绵垫,一进去就得脱鞋,在哪想坐下就能盘腿坐下,小小的也很有家的感觉。 “我喜欢这里诶。”我一直觉得大的房间反而会使人有空虚感,小但整洁的更显温馨。 “我对寝室里面还是满意的,就是晾衣服麻烦了些。”fifi马上给我们示范了,怎么在没有铺垫子的一小块地方晾衣服,简直就像耍杂技。 “哇,你们一共有三个电饭煲!”余霖又发现了新鲜的东西。 “对啊,一人一个比较方便,好控制饭量。”我们一直都知道fifi宿舍有自己做饭的习惯,她也经常发一些自己做的粤菜来诱惑我们,有蒸的有炒的,能煲汤还能煮糖水的。 她俩倒好,我远在北方,经常被她馋得不行。 “看,这还有她们之前剩的菜,刀在这,砧板在这。”fifi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掏出各种各样的工具,如数家珍地给我们介绍。 我看得眼都直了,h校寝室的供电都限功率,连用最小型的电饭煲都会跳闸。琳琳和大黄完全不会做饭,也没有兴趣学,我们寝室里面最多的就是书、画图工具和实验元器件这些东西。我第一次见这么有生活气息的宿舍。 我们简单地收拾一下东西,把昨晚来不及洗的衣服洗了。又清理了一下海绵垫,方便晚上回来直接睡地上。 “出发!” 今天的气温比天气预报的还要高几度,人也比预期的还要多,路上车水马龙,就连吃午饭的地方也排起了长龙。 “你们相信我,这个真的超级好吃!” 等了快一个小时,冒着热气的三大笼灌汤包终于被端上来了。一打开盖子,蒸气就扑面而来,能闻到这其中夹杂着面食的淡淡香味,顿时觉得等待都是值得的。 “中午吃灌汤包!”还没开吃我就给马硕成发了一张照片。 “啊哈,我等会也去吃!”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下午有什么行程?”我借机打探一下。 “就随便逛逛,也说不准。” “乐然,这个真的好吃,你快点尝尝,等会冷了就不香了!”余霖催促我。 “哇,这个汁,烫我嘴了,不过真的棒。”我第一次吃汁水这么丰富浓厚的灌汤包。 “南京路有一家m&m的旗舰店,你可以去看看哦。”虽然我自己没去过,但很多朋友到那都会拍照给我看。 “那要不要给你买个礼物?” “哈哈哈哈,马先生肯送我就收呗。”我小小地期待了一下。 挺着吃撑的大肚子,我们决定走路去景区来消一下食。事实证明我们这个决定是对的,景区附近因为太拥挤,禁止了车辆通行,即使是坐公交也得提早下车走进去。 一进景区,我们就自动开启了游客模式,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不是想拍就是想买。 “来来来,这有字,拍个游客照吧!” “这个大风车!一一你过来,我要跟你拍!” 我们边走边看,有时候停下来拍两张照片,走得很慢,一点也感觉不到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们也不止是拍拍拍,碰到有旅行团,就会装模作样地跟着人家的队伍,偷听导游的解说。 “对,就这,刚刚说了,就是这座桥!”我兴奋地将听到的都告诉她们。 四点半在湖的那边有一个表演,我们提前了半个小时赶过去,但已经人山人海了。 “现在这个阳光好好啊,拍出来的草都特别绿。”余霖又拿起了相机在摆弄。 “我们拍一张那种吧,fifi很喜欢的那个女模特,跟她的闺蜜拍的那种。” “我知道!四个人挤一块儿是吧。”我不明所以地被fifi拉来了做示范。 “脸都往中间凑,然后半侧身,这样,一个抱一个。挤得自然一点哈,准备,一、二、三!”刚拍完她们就一股脑往屏幕上凑,我只能从缝隙里瞄两眼。 “这不就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吗哈哈。” “刚刚买了礼物啦。”表演刚结束就收到了马硕成的消息。 走了一天,我们的腿感觉都不属于自己了。在湖边挑了一个安静的位置,籍着傍晚的微风稍作休息。大家都累得不想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耳边的人声车声,看着逐渐亮起来的景区和城市。 “真的吗?你们一行人进去?”一直以来,在他身上的期待都会落空,没有想到竟然有一个能够真正实现。 “真的,我骗你干嘛,他们在外面等我。” “哈哈哈,他们不觉得奇怪吗,你一个大男人买这些东西?”我总是很喜欢追问细节。 “他们说,我一定是买给女朋友的。” “那你怎么回答?”我的脸有些发烫。 “我没有正面回答,就笑呗。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就很小一个。” “你别说!说了就没惊喜了!无论是什么我都喜欢。”我已经开始在想象,他会在什么时候,怎么送给我呢? 第四十四章 蜡烛 今天有一件大事,那就是余霖的生日。 昨晚一到凌晨,我们就跟她说了生日快乐,并且趁着她去洗澡的时候,商量好了惊喜的方案,就等今天去执行了。 fifi之前就跟我们说了,因为买不到城轨,这一趟我们只能坐绿皮车。 “现在的绿皮车环境都这么好了吗?”我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年前,妈妈带我去旅游时坐的那些,车上脏乱差,永远充斥着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 三个人一排的座位,我坐中间,一一和余霖分别坐我的两边,方便她们靠着我睡,fifi一个人坐我们对面。坐在她旁边的是一对老夫妻,我们怕打扰到他们,一路上都压低声音讲话。 “今晚那个是民宿,上次我住过,你们去了一定会喜欢。”酒店也是fifi全权负责,她想订什么就订什么,我们都相信她。 “阿虫是不是也快要生日了?”虽然我们都没有见过他的真人,但听fifi讲了两年多,感觉已经像是一个老网友。 “是啊,我这不还在烦恼礼物嘛。” “你把自己送给他。”我半开玩笑地说。 “送给他他也不要呢。”感觉fifi有点生气,“已经好几天没回我了。”说着她把聊天记录给我们看了。 “那晚说了晚安之后他就出去玩了,凌晨一点多发的朋友圈。第二天起来我找他,他也不答应,就一直到现在了。”聊天记录停留在上周,最后一句是fifi问他起床了吗。 “不太懂,你又没惹他生气,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马硕成也会这样吗?”我俩都觉得,我们的关系和他们的很相似。 “不会的,有可能就随便回些没营养的东西,但只要是我找他,都不会完全不回。”我在心里默默地对比了一下,感觉自己还“幸运”一点,但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那你们有暧昧动作吗?” “很少,最多也就摸摸头。”我很努力地回想也想不出来暧昧动作。 “对啊对啊,阿虫一样。” “你们经常单独出去吗?”自从删了微信之后我们就没有过了,就算以前也只是很简单地看电影。 “我放假回去就有,他还带我见过他的兄弟朋友那种。” “那你比我好多了哈哈。”我只能用笑来掩饰内心的羡慕。 我们特意留到最后才下车,一是因为行李实在不好拿,怕挡住了后面的人,二是想拍些有意思的照片。 落日的余晖映衬着空荡荡的月台,摄影师余小姐将我们四个行李箱堆在一起,借着逆光拍了好几张照片。红太阳、绿皮车、行李箱,没有一个人出镜,却拍出了很多人最理想的生活状态: 三五知己,说说笑笑,浪迹天涯。 负责领我们上房间的,是一个胖胖的职员。他穿着一件有点紧的黑色t恤,第一眼看上去有点凶,但脖子上挂着一条很粗的红色手机绳,又显得很滑稽。他是实打实的虚胖,而不是有肌肉。 “是有麻将桌对吧?”坐电梯的时候她们仨都很安静,我为了缓解这个气氛,只能硬着头皮跟他搭讪。 “有啊。”他扫了一圈我们,又重点看了一下余霖和一一,她俩的身高很容易令人产生误会。“现在年轻女孩子都喜欢打麻将吗?这不是我们这一代该玩的吗?” “不啊,我们可喜欢了!”一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就不害怕了,她最近沉迷打麻将,昨晚就一直吵着要打。 “那你们谁打累了就叫我顶上。”没想到黑道大哥的外表下是这么随和的一个小哥哥。 出了电梯,她们三个走在前面,我和他跟在后面,特意走慢一点,“诶,附近有没有什么蛋糕店之类的?”我小声地跟他打探。 “有啊,路口那有一家,再远一点,步行街那也有一家,不过那个关门早。”他也很识趣地小声说,“有人过生日吗?” “对啊,走在左边那个,最漂亮那个。”我指了指余霖。 “ok,需要什么你们就叫我。”他一副“爷都知道,爷都懂”的表情,感觉我们像两个特工在交换情报一样,我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们都让开,让我来展示一下技术。”房间是密码锁,他迫不及待地挤到前面,炫耀地教我们怎么用。 房间是loft式的,一楼是娱乐区,有电视、沙发、茶几和洗手间,麻将桌就正正摆在中间。二楼是休息区,放着两张床和床头柜,光线也更温馨舒服一点。我们四个去旅游一直订的都是双人房,按身高分床位。 “那个小哥也太逗了吧。”黑衣大哥一走,一一就无法掩饰她的激动。 “是不是你的菜!我就觉得是你的菜!”我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一直就对微胖的男生有好感。 “是呢,我真的可以!当然要是再帅一点就好了。”fifi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还白了她一眼。 “现在在城墙边散一下步,晚上去吃大盘鸡。”我及时跟马硕成“汇报”了行程。 “大盘鸡,怎么你们旅游都不吃当地菜?”他给我发了一张街头的照片,前面有几个学生模样的背影,应该就是他同行的朋友。 “哈哈,吃了些当地小吃。但阿fi说很多都不对我们的胃口,帮我们排雷了,别浪费钱。” 这个古城更加著名,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后期维护也做得更加好。历史感和现代感和谐地结合起来,既不会太商业化丢失了韵味,一些新科技也更好地展现了它的美态。 城墙高高耸立,还没走近就已经感受到他的威严。我认真地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古汉字,仿佛能与过去对话,看到它如何浴血奋战,守护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原血脉;如何含冤受屈,被入侵者肆意破坏。 吃完饭,护城河两旁的灯饰已经全部亮了起来,有黄的也有绿的。栏杆上彩旗飘飘,络绎不绝的人从桥上来来往往,推着小木车的小贩大声地吆喝叫卖,三五成群的小朋友站在河边,企图伸手去够别处流过来的莲花灯,好不热闹的场景! “回去吧,我有点累了。”原本我们计划九点钟回去,途中秘密地买一个蛋糕。谁知道逛着逛着就忘了时间,我连忙跟她们两个打了个暗号。 “行,走吧,我也累了。”一一附和道。 fifi特意领我们绕步行街那边走,那家蛋糕店已经关门了。我们又到了路口,那家还亮着灯。但从橱窗看进去,用来放蛋糕的冰箱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小布丁。 “那怎么办?”我偷偷拿起手机给一一发,她和余霖走在前面。 “要不找那个小哥帮忙吧。” “行,我和fifi等会慢点走,装赶不上,你们先上电梯。” 黑衣小哥就坐在前台,正中我们意。我和fifi像做贼一样看了看电梯,确保她俩已经上去了。 “求救求救,我们买不到生日蛋糕了!你能找到蜡烛吗,我们买了个独立包装的小蛋糕?”我和fifi掏出来都觉得丢脸,这是什么塑料友谊。 “哈?”他先是露出了我们预期的惊讶表情,可能觉得太伤我们的心了,又收敛了一些,“没事,包在我身上,五分钟,不,十分钟吧,十分钟给你们送上去。”他一副自信的样子,很难让人拒绝。 “我刚刚让她先洗澡了,怎么样怎么样?”一进房门,一一就把我们拉到一旁小声说。 “顺利,小哥说他可以搞到蜡烛。” 大概过了五分钟,余霖洗完出来。这时候的气氛有点尴尬,我们是应该等呢还是应该先洗澡?不洗她会觉得很奇怪,洗了万一小哥来了…… “我去洗吧!”fifi给我打了个眼色,她洗澡比较快,应该可以赶在小哥来之前出来。 又过了漫长的七八分钟,我拼命地找话题,企图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点,实际上内心已经念叨了不下百次,“怎么还没来”。 敲门声就像是救命的钟声。我小心地开了一条缝,想着让他递进来,谁知道黑衣小哥直接扒着门,粗暴地把它撞开了。 “生日快乐!”他拿着一个燃烧着火焰的大东西,摆在了余霖的面前,fifi刚好出来看到这一幕。我们三个先是面面相觑,马上就爆发出了哄堂的笑声。 “大哥,你这——你这什么玩意儿啊?”我笑得喘不过气来。 这时我们才看清楚,他拿进来的是一个大烛台,用于很浪漫的烛光晚餐的那种。 中间和两边各插着一根大大的红蜡烛,都在冒着火光。底座是铜的,一点点的生锈不影响它的闪闪发光,看起来很重的样子,小哥却是像举奥运圣火一样单手举进来的。 “这,不行么,不也是蜡烛?”他一脸委屈,搭配着这个身材显得更可爱了。 “行行行,太行了!” “来,别走啊,一起唱生日歌吧!”余霖把他叫住。 奔波了一天,我们早上精心化的妆早就融掉了,光线也不太足。但这时候拍的照片,似乎比白天的任何一张都要好看。 第四十五章 夜市 “来,大家跟上,前面的路有点滑,注意脚下安全。”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长途大巴,一觉醒来已经在一个峡谷的中央。今天的任务很健康——爬山涉水,感受大自然。 山里的温度比城里的要低几度,不过我们早有准备,一下车就都披上了外套。这里没什么风,凉爽的感觉却能渗透到每一个角落。我有点羡慕生活在这里的居民。 因为我们报的是一日团,全程都会有导游解说,但行进速度也必须跟上。 “这个石头好看。” “你看那块,比这个更大!”我们四个在旅游上的观念都比较一致,不能只为了吃饭和拍照,把早上都浪费在了睡觉上。在我看来,“和谁去”甚至比“去哪里”要重要得多。 这里除了是旅游景点。还是具有研究意义的地质公园。在阴凉处,石头的颜色呈暗红,但在阳光下又透出一点金黄。 越往深处走,湍急的水声就越响,令人忘记了疲倦,只想加快脚步,一探究竟。四周的空气也越发的凉爽,扑面而来的水汽中是新鲜嫩草的味道,如同进入了世外桃源。 “这个峡谷是典型的红岩嶂谷群地质地貌,经过了十二亿年的地质沉积和两百六十万年的水流切割旋蚀所形成。”导游指着对岸的大石头说。 “哇——” “哇——”我们一时间惊讶到找不到形容词。虽然我们没有一个是学地理的,也不懂这些专业名词,但单单听解说就知道,的确很厉害。 我们进入到景区最著名的地方。这里的石头都不是常规的光滑,而是一层一层精细地堆叠上去,突出来的地方虽不平整,但有棱有角,错落有致,像是一块巨大的千层糕切件。 “你这个形容——”fifi认为我的“千层糕”理论玷污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用食物来比喻实在是太随便。 “秀色可餐不也一个道理吗?”我不服气地说。身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不容许自己的言辞受到质疑。 “你俩先讨论,我和一一去那边坐一会。”她俩平时少锻炼,已经累得走不下去,只能在服务站停下来休息。 “我平时去上德语课都是用走的,现在,没感觉哈哈。” “对嘛,你们也看到,我的宿舍楼离教室有多远,我现在也没什么感觉。” 我和fifi无声地击了个掌,达成了共识,刚刚的事就由它去吧。 “你们觉不觉得有点香?”靠在我肩上昏睡的一一突然迷迷糊糊地说。 “我也闻到了。” “茶叶蛋!”fifi和一一几乎是同时说。 “吃的吗?我饿了,吃嘛吃嘛!”余霖本来趴在fifi大腿上,听到吃也猛地抬起了头。头发刚好把整个脸都挡住了,像一只饿死的女鬼。 原价六块一只,买三只以上可以有优惠,我们一共花了二十块买了四只茶叶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哎,真败家,五块钱一颗蛋!”fifi的嘴像精神分裂的一样,说着一套,吃着一套。 “今晚带你们去逛夜市,五块钱就能吃到撑!” “好!来来来,我们赶紧走,走完马上回去。”一一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精神,把我们三个都吓得不轻。 “这里好漂亮!”我趁着空档给马硕成发了消息。昨晚我本来也想让他给余霖唱生日歌,但软磨硬泡了半个小时都不肯,气得我一晚上没管他。 “报这些团可坑了。”这个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还行吧,这里离市区太远了,我们也不能开车,除了报团还能咋的?” “哈哈,那随便你呗。”最近两天他都没有跟我说起他的行程,基本上都是我在说。 “这里可以许愿!”这应该是所有的中国景区都会有的项目了,但偏偏生意还是源源不断。 “姻缘!姻缘!来我们一起写!就两块钱一条!”这简直正中了一一的下怀。 “写啊,我也写。”在她的怂恿下,余霖和fifi竟然也跟她一起疯。 “你们——哎,我不想看了,别给我买哈哈,我不需要。”作为一个严谨的未来工程师,我绝对崇尚科学。 “写什么呢,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写。” “我好了!”余霖的红绸带上写着:希望下一次八个人一起来! “你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就写直接点吧哈哈。”我们都很赞同fifi的话。 峡谷最深处的地方是一个大瀑布,就是一直听到的水声的来源。这里的石头变成了低调的深棕色,因为水分充足的原因,很多都覆盖了一层绿被,显得更有生机。 果然是水生万物,万物复归于水。 瀑布虽然有几十米高,但称不上很宏伟,不是像黄果树那种,一泻千里溅起汹涌水花;而是分段式的,一截一截地往下流,最后聚集在一个深潭里。 说来也奇怪,南方的瀑布粗犷,北方的反倒温柔。看来,人类自以为包罗万有的认知,在大自然的面前还是九牛一毛。 回程的车上,我们四个累得不省人事,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到了市区,伸了伸懒腰,顿时精神充沛,满血复活。这种行程满满的旅行是我的最爱。 路灯亮起,街上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被拉长的影子;各家各户的灯一盏一盏地被打开,空气中好像弥漫了饭菜的香味;鼓楼和广场的小彩灯变着花样地闪烁,赋予了整个城市光明,宣告着夜生活的来临。 走进夜市,方向感已经不再被需要,反正都是被后面的人推着走,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人流。各种香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鼻子,给人一种意乱情迷的感觉。 左边有新疆的烧烤摊,浓烟呛得一一直流眼泪,但羊肉串上的孜然却令人移不开眼; 右边有红通通的串串,十来块就能抓上一大把,浓郁的汤底上泛着诱惑的红油,这一口下去该多爽; 前面的铁板按耐不住“滋滋”的叫声,雪白的嫩豆腐一下就穿上了金黄的外衣,外脆内软的质感仿佛在吃烤过的棉花糖…… “你在哪,怎么这么嘈?” “我在夜市,可热闹了,我刚刚已经吃了一只鸡翅、两串烤牛肉、一条大的炸土豆片,一串超辣超大超便宜的面筋,喝了半杯石榴汁。”我几乎是对着手机吼才能录上语音。 “厉害厉害,她们也吃这么多吗?”这样的情况下我也顾不上什么隐私,直接打开了扬声器。 “对啊,她们吃得比我还多呢!”我话刚说完,一一就凑了上来:“才不是!乐然吃得最多!”我笑着把她的话也录进去了 “刚刚那个是谁?” “你猜一下,说话声音这么大的。”我之前给他简单地描述过她们仨的性格。 “是,是一一吗?” “对!马哥你真厉害!”我直接把手机塞给了一一,让他们两个自己聊,我赶紧去尝余霖刚刚买的竹筒糯米饭。 “下次一起来嘛,我给你当导游。”一个自来熟,一个不要脸,这两人才刚认识就好像很熟的样子。 “我高中去过了,不过呢,还是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旅游的。”我明知道他是随口说的,听到之后心还是甜了一下。连我的朋友都能接纳,那不是已经代表了,我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了吗? 接近十二点我们才回到民宿,只有余霖的手机是“生还”着的,她们坚持要打几盘麻将才去洗澡。 马硕成发了好几条消息给我,我充了一会电才看到。 “现在回到啦。” “都十二点了姐姐,搞这么晚。”为什么莫名其妙就生气? “还行吧,前几天也差不多时间啊。” “但前几天你有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们四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发生什么了,消失了三个多小时。”原来他是气这个。 “我手机没电了嘛,刚刚才重新开机。”我自己也没有觉得很严重,他反而这么上心了,“你这么担心我吗?”我加了一个白眼的表情。 “聊得好好的,突然就不回消息,还是一整晚,还是在外面,还是人这么多的时候,我都想着要不要报警了,你说担不担心?” “然,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坏,牌很好吗?”fifi突然喊了我一声,吓得我差点把面前的牌推倒了。 第四十六章 签名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离别在不知不觉中快要到了,明天一早,余霖和一一就要坐高铁回家。 小时候去旅游,最后一天的时候我总爱耍小脾气。其实就是舍不得那些一起玩的小伙伴,又觉得直接说出来太矫情,就转化为另一种情绪,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今天的行程很轻松,不需要早起,fifi基本上之前都去过一遍,非常熟悉线路和游览需要的时间。 “然,你把水递给我一下呗。”早上九点多,我还以为只有我和fifi醒了。 “你个懒鬼。”我的腿像系了很重的铅球一样,每抬起一次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气。 她俩都在被窝里玩手机,一副大爷的模样,fifi则在看她的旧电视剧。 “你真的在看这个啊?”余霖看了一眼fifi的屏幕,伸腿过来我们的床,踢了她的屁股一脚。 “对啊,这个可好看了,现在重新看啊,可发现很多精彩的东西哈哈。” “那我们也看!”一一和余霖马上掀开被子,扑到我们的床上,差点把fifi挤了下去。 “同学们,那我睡哪?”我拿着手杯站在床尾,“嗯?嗯?”没有人回应我,只有余霖指了指楼下。 在房间里赖床赖到十二点多,我们都饿到肚皮贴后背了才出门。 “今天天气不错哦,比前几天凉爽,太阳也没那么猛。” “这样的天气可以去石窟了吧?”昨天我们出门的时候下了雷雨,新闻报道说,那边的景区因为安全原因暂时关闭。 “let’sgo!” 石窟是我这趟旅行最期待的,光是看网上的图片已经觉得很震撼,如果这次不能去,那真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了。 “这些二维码可以扫,然后就能看到每个石窟的解说了。”fifi俨然一个当地人一样。 “你们看这个,表情动作都做得超级生动,衣服上的这些纹路,天啊,到底是怎么刻出来的。” “还有这个,柱子里面也有!只有拳头这么小,竟然还可以看得清要表达的是什么,每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看来你真的很熟悉啊导游。”我们忍不住打断了fifi,再这样剧透下去我们都要失去自己看的乐趣了。 “哈哈我说了我很喜欢这,你们看吧看吧。” 这个石窟从北魏就开始开凿,经历了四百多年的营造,才有了今天这么大的规模。现存的窟龛一共有两千多个,造像有十万多尊,前后长达一公里,远远看去,就像是盘踞于山脚的一条巨龙。 除了最出名、最庞大的几个窟,这里到处都埋藏着小惊喜。就像fifi说的,就连毫不起眼的路边小石柱,里面都有可能藏着一些栩栩如生的小佛像或者小玩偶。 “怎么又要爬山?”走到一半,我们面前有一条上山的路。经历了峡谷之后,我们对于高耸的东西都心生敬畏。 “没事,很近的,走两步就到了,上面真的很好看!”fifi马上跳出来极力推销。 山上展示的主要是一些小型的石窟,每上一级台阶、每拐一个弯都能发现一两个。有很多还来不及挖掘,也没有做保护措施,只露出半边脸或者半截身子,更加俏皮可爱。 山洞里还特意做了一个小展馆,四周包括地板,都被透明的玻璃包围。下面模拟了真实的开采情景,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各种开采工具,也有相关的文字介绍,解释了确定位置的方法和基本的挖掘步骤。 下了山走两步,就到了最为人熟知的大石窟。一步一步地走近它,内心的激动就一点一点地往上涨。 从外围的装饰,到侧面簇拥的小弟子,最后,整个佛像完整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站在它的面前,周遭的东西都变得黯然失色,心中的杂念也一扫而空,好像只剩下一个信念,就是永远地肃立在它的面前。 无论手机怎么调模式,甚至使用全景摄像头,都没有办法将肉眼所感受到的撼动记录下来。照片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平面,单薄又不堪一击。 晚上六点多我们就早早地回到了民宿,路过昨晚的夜市,买了两只心心念念的气球,挂在了二楼。 民宿的天台可以随意进去,我们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抄起相机上去就是一顿拍。这里布置得很温馨,有装饰精美的木摇椅,有铺着软垫的吊床,还有一角堆放着茶具,方便一群朋友品茗一杯。 这样的晚上是多么的美好,我希望它不会结束,不会日出。 “今晚不如一起睡?”我们将床头柜挪开,两张床拼在了一起,四个人互相踢着脚丫,挤在一起看老电视剧。 “一一她们明天也要走了,有点难过。”按计划,马硕成也是明天的飞机回w城,比我早一天。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傻瓜。”这几天他虽然没有在我的身边,但是又好像一直陪着我,说实话,我也有点想回去见他了。 我边看着电视剧,边点进了马硕成的朋友圈,想看看有没有这几天漏掉没看的。果然还是学校的那些,这个人去旅游,怎么一条朋友圈都不发,这么低调吗? 刚要退出,我好像瞄到了一个女生的名字。定眼一看,原来出现在右上角,个性签名的地方。我的身体一下子凉了一大半。 “姜紫茵全世界最漂亮。”姜紫茵,姜紫茵……这是谁,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为什么我不认识,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破绽都没有,他是在谈恋爱吗? 一连串的问题再一次轰炸了我的大脑,这个名字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响起,甚至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之前就跟我提过,只是我自己忘记了…… “我明天早上的飞机,是不是跟你的室友同一班?”我点开了对话框又退出来。 我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这个人,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很恶心。 “我有点累,我先睡了。”我没有跟她们说,努力保持平静,背过身去。 马硕成凭着一己之力,就这样把我美好的夜晚扼杀了,他究竟还要伤害我多少东西? 一觉醒来,房间里只剩下我和fifi两个人,空虚感瞬间填满了内心。 六点多的时候闹钟响起,我把余霖和一一叫起来之后就又睡了过去,她们收拾的声音也没有将我吵醒。 “以后我也要去别人那,大家都走了,剩下自己的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fifi说出了我的心声。 “没事,我还能陪你一天。”我强打精神地安慰她。 我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进了马硕成的朋友圈。“姜紫茵全世界最漂亮。”还是这句话,没错,我不是在做梦。 这是第几次了?第四次了吧。 “我到机场了。”他感觉到了我的异样,虽然昨晚我没有回他,他还是主动找我了。 “嗯。” “我准备登机了。”还有两个亲亲的表情,渣男。 “嗯。” 我和fifi在这个城市漫无目的地走。该去的景点都去完了,多留一天纯粹就是为了能跟她多呆一会。好的朋友即使互相不交流,在一起就会觉得有意思;不好的朋友即使滔滔不绝地聊天,多相处一秒都是折磨。 吃完午饭,我们回民宿收拾了所有的东西,准备赶到另一个城市去,这里没有直达w城的高铁。 “我到了。” “嗯。” “嗯嗯嗯嗯?你今天怎么啦?” “没。” “好吧,那我到了学校告诉你。” “我不用你告诉我,你告诉姜紫茵就行!”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给我个交代。” “啊,原来是这个,没什么要交代的,异地恋,迟早分手。”如果我现在在他面前,真的想直接上去就扇他两巴掌。 “你别每次都用这句话来搪塞我!谁,什么时候,怎么了,为什么?” 第四十七章 凋零 “旅游认识的一个女生。放假的时候。没怎么了,就谈恋爱,你也猜到了。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喜欢就在一起呗。” “ok。” “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前所未有的冷静,你为什么要改这个?” 火车有点拥挤,坐在我俩对面的是一对情侣。fifi撞了一下我的手臂,我才留意到,女生一直往窗外看,用背抵着男生,不跟他说一句话。 “她让我改……” “你不是在旅游吗,平白无故的她就让你改?” “你别生气,真的没什么好生气的。” “都说了我没有生气!!!我就是想知道!” “好好好,没有生气。因为异地恋啊,我马硕成怎么可能坚持异地恋。我去旅游冷落她了,她就让我改。”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通,我稍微平静了一点,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有点过了。他其实真的没有必要承受一个“朋友”发的脾气,也没有义务去解释什么。 “你旅游怎么就冷落人家了,你跟我不也聊得挺多的吗?” “你是你,她是她,我跟你聊得多不代表跟她也多。” “那你还谈什么恋爱?” “刚开始的时候有激情,后来就淡了,我不每次都这样吗?” 我想起来我认识的一个男生,他以前在我们高中也是出了名的泡妞高手。三年里他的女朋友就没有断过,有短的几个月,有长的几年。每次分手女生都还处于过渡期,他就已经重整旗鼓,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这样的男生,我们很难强行地将他们定义为“渣男”。在每一段感情里,他们的确曾经被女生的某种特质所吸引,的确是付出了真心,也没有做出任何不道理的行为。 只不过,他们的喜欢,也永远只停留在喜欢的阶段,经不起任何考验。遇到困难或者矛盾时,自己的感觉大于一切。一旦这段感情带来任何不痛快,就可以马上结束。 马硕成也曾经和我说,每次分手,他都会很详细地跟对方说明原因,不会不清不楚,然后断绝一切联系方式,再不相见。在这方面,他甚至做得比我还要好。 对面的情侣至今都没有交流。男生不停地给女生剥橙子、递面包、嘘寒问暖,但女生都只是摇头,有时候拗不过就接过来吃两口。看来真的气得不轻。 “好厉害,他们真的一句话也没说!”我和fifi憋了一路,一下火车就默契地开始八卦。 “对啊,你猜他们怎么了?”我们打了个车去酒店,今晚订的是一个小房间,最后一晚就凑合住了。 “可能是出去旅游有争执吧,女的要买这个男的不让买哈哈。” “可能是女的看了男的手机,发现了什么秘密。”我第一反应就往这方面想,经历过背叛的人大概都更加疑神疑鬼,也更痛恨再一次的背叛。 这次是真的要分开了。我和fifi特意买了同一个车站的票,我是十一点半的车,她是十二点。 “不行,我还得去趟洗手间。”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得太杂,昨晚又降温受了凉,今天一起床肚子就不舒服,来的路上去了好几趟洗手间。 “你能不能行?实在太疼,上车之后问问乘务员,车上应该还会有药。”以前觉得她们三个都傻傻的,碰到什么事情总是推我去解决。但原来大家都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我也可以依靠她们了。 “今天回来吗?”马硕成仍然在不屈不挠地找我说话。 “对,有点不舒服。” “例假吗?” “不是,肚子,昨天就开始了。”当下,分别的情绪占据了我的全部,对他的“怨念”也稍微减轻了。 “那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说!上车了睡一会,喝点暖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嗯,现在睡了。” w城的气温明显要低几度,我穿着的衣服丝毫没有抵挡的余力。在出租车上车点排了近乎半个小时的队,才一颤一颤地坐了上去。 一路颠簸,回到寝室的我整个像散了架一样。我甚至觉得,这几天的行程都不如坐一天车来得累。 佳儿已经回来了,毫不意外地躺在床上看视频,另外两个位置还是空荡荡的。我默默地收拾箱子里的东西,给手机充上电。这时澡堂已经关了,我只能用毛巾和凉水擦一下身。 “诶女神,你手表修好了吗?”佳儿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有这件事。 “你有找到那个牌子的店吗?”这几天都没有听马硕成提起来,应该是没修成了,那也好,不用欠他一个人情。 “一直都没有看到,手表现在还在我这。” “行,那我明天找你拿回来,你顺便把礼物也给我吧。”这样我俩之间就不拖不欠了,也不需要再联系。 “明天吗,可能不行。” “那就后天,我迁就你。”此时我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每当他有女朋友的时候我都不愿意去招惹他。 “你很着急吗?” “挺急的,想跟你两清。” “还在生气呀……”我无奈,他凭什么认为这两天说几句好话,事情就算过去了?他始终不明白我的心情。 我平躺在床上,试图用很理性的心态去跟他对话,尽量不以抱怨的方式和受害者的姿态。 “你知道为什么这次我的反应这么大吗?” “知道,因为没有提前跟你说?” “这是一点。之前,小湘和学姐,都是在追的时候你就跟我说了;你班上的同学,刚在一起你也发朋友圈了,那ok,可以,你就去啊,去追,去谈恋爱,我就退到一边去,完全不会阻止你。 但你不告诉我,我还傻乎乎地跟你一直聊,这算什么呢,这不又回到n市那时候了吗?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伤害你女朋友,也不想伤害我自己。” “嗯,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你一直让我把你加回来,我以为你想通了,我以为……”我本来想打的是“我又有希望了”,想了想,还是删掉,“我以为你知道,我对于你是一个什么角色了。” “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不加我。” “把你加回来是因为——我还想跟你聊天。” 我本来以为,我心平气和地和他摊开说,可以得到一个同等真诚的答案,没想到等来的还是这些敷衍之辞。是我高估他了,是我将他神化了,他根本就没有想通。 “行吧,这些都不重要了,赶快约个时间吧。” “今天可以吗?” “我今天没课,不出门。” “今天可以吗?” “现在都晚上了。” 早上一起来我就给他发:“今天可以吗?” 直到晚上十一点,他才缓缓地回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表情。 “要不你路过我寝室放楼下?” “……”这天回的是省略号。 回来的这周,我不停地跟他确定见面的时间。他有时候会推脱一两句,有时候隔了十几个小时才回,有时候甚至不回,连聊其他话题也照样是这个冷到极点的态度。 我有这么招他烦吗?我拿回自己的东西到底错在哪了?我们的关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僵硬,我像疯了一样往海绵堆里扔石头,不但激不起任何反应,还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我发誓,要是我以后再陷进这个男人里,我就一辈子找不到好男人!”我在fifi她们的四人群里怒吼。我把我俩的聊天记录发给了她们,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 今天图书馆的推送完成得特别早,不用熬夜加班,我赶上了和大黄琳琳一起刷牙上床的时间点。我躺在床上,握了握自己的手腕,还是空的。 以前,对于我来说,这段时间应该是最幸福、最充实的。十点半左右,马硕成就会准时找我,每次的开场白都不一样,但总能引得我发笑。 在这个时候看到他的消息,我一般不会马上回,而是加快洗漱的速度,争取尽快爬上床,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心无旁骛地跟他聊天。 时间久了,我能猜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然后大家同一时间发出来,再幼稚地争执一番,到底是谁抄袭的谁;我也能凭几句话就感受到,屏幕后的他,此时的开心程度是几级,有时是会唱儿歌的十级,有时是寝室照进太阳的五级。 想着想着,突然有很多话卡在了喉咙,我很想都告诉他,最后一次告诉他。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后楼梯,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直接坐下。我在心里默默地打了个草稿,深呼吸一口,颤抖着按下了语音: “其实,回校之后你主动加我,然后很温柔地给我唱歌,又提出帮我解决手表的问题,甚至,旅游的时候也一直陪伴着我,和我最亲密的朋友熟络起来,这些都是我们以前没有经历过的。 我以为你成熟了,我以为你下定决心了,我以为我又有希望了。但原来,不够喜欢就是不够喜欢。无论我再怎么争取,故事还是在不断重复旧的结局。 我不怪你,就像我自己很早就说过,我喜欢你,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那我又有何资格,去说服你跟我在一起呢?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你要这么对我,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我喜欢你,但并不代表我可以忍受这样的屈辱。 我也是人啊,我也有自尊,我不会一直这样乞求你看我一眼,难道你希望我们最后的结局,是互相埋怨、互相憎恨和互相谩骂吗? 我们好聚好散行吗?东西还回来,我保十万个证,不会再给你发一条消息。” 说到最后,我明显听出来了自己带着哭腔。这是我第一次为他哭,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吧。 第四十八章 实验 第二天起来,眼睛果然肿了,幸好不算太严重。 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跟马硕成说过这些,即使是表白,也是很随便的两句话。我知道他会回复,有四句长长的话,这也是他最近话最多的一次了。 发送时间是凌晨一点四十六分,在我发出去的一个小时后。他不是一个需要思前想后的人,要不就是没看到,要不就是确保我睡着了再回,不需要马上面对我的回复。 “我知道你还很生气,这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的,只会火上浇油。 我不想看见你难过,更加不希望在你心情这么差的时候送礼物,这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场景才对。 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可能先跟你去吃个饭,然后送你回宿舍,快要走的时候才突然掏出来送给你。你是在心平气和的状态下收的,而不是气冲冲地随便拿完就走。 你肯定打算,拿回东西之后就不再搭理我了,我就知道。虽然很傻,但一直不给你,我就还能一直跟你说话。” 他总会在一些,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想得很周全。 我松了一口气,选择了相信他的话。这个我喜欢了一年多的人,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起码对我不是。我能看出来,这次真的是他的心底话。 我想了好几个回复,但都觉得不太合适。在这么理性的他面前,我说什么都显得有点感情用事。 不对,我们不就是在谈感情吗,我不能又一次掉入他的怪圈。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跟他谈多久的恋爱。有时我会想,像他那些过客般的女朋友也不错,有过激情,有过相爱,不需要理性,不留下伤痕。 “嗯。” 大二的实验课一下子多了起来,除了我们电类专业课,模拟电子、数字电子之类配套的实验,还有一些理工科学生都必须完成的基础实验,比如大物实验。 我们学校采取的是自由选择制,每个实验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段。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课表,自行选择感兴趣、时间又合适的实验。只要在一个学期内做完十个,这一门课就算是及格。 这门课不仅包括实验,还要记录数据,及时提交实验报告,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漏。介绍课程的时候老师就说,很多人之所以挂了大物实验,就是因为漏选或者漏交,实验本身造成的不及格反而占很少数。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做实验?”齐源突然找我,我有点吃惊。 他也是老乡会里的一个学长,我跟他不算太熟,也没有单独出去过。在一些小型的聚会里,倒是一起看过电影,玩过密室逃脱。线上的聊天也只能持续两三句,从来没有深入交流过什么。 齐源有点小帅,平时穿衣服、鞋子什么的都比较讲究,但身高是硬伤,我穿上靴子就能看到他的头顶。他在老乡会里也是出了名的“浪”,挂科一大堆,经常通宵打游戏,在网吧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次他突然主动跟我说学习的事,实在是跟他的形象不太搭。 “下周就开始。”我跟他说话还是有点拘谨。 “找上我一起做呗。”原来他就属于老师说的那些,挂了实验的人。 “但我应该都跟室友一起。”我有点为难,要是组队的话,我们四个人两两一组正好,但多了一个人,我就得兼顾他…… “我就跟你们同一时间做,又不是要怎样。”潜台词就是我不需要“照顾”他。也对,他怎么说也是有过一次经验的,他反过来教我们才对。 “那我们预约的时候直接帮你也约了。”寝室的小三只应该都是交给我来约了。 “行,账号和密码都是初始的。”他也不怕我约的时间他不合适吗,就这么相信我?突然觉得自己肩负了五个人的命运,有点压力。 实验报告有课前预习的部分,需要提前填好。虽然基本上都能在参考书上找到,但内容真不少,要写背景又要列公式,还得画原理图,一张a3纸写得密密麻麻的。 “明天上午做第一个实验。”选完了前五个实验时,我就把课表发给了齐源,还是再提醒他一下比较稳妥。 “行。”想到要跟他单独见面了,心里还是有点小紧张,有点像网友面基。 我没有提前跟她们三个说,尽量保持低调,可能到时候都各有各做,没有机会交流,同一个实验室里有没有认识的人也没什么所谓了。 “上一节的同学反映,有五台实验仪器不太灵敏,下面我读到桌号的同学,可以找附近的人一起,两个人一组。”还没开始实验老师就对我们说。 我看了一下自己桌上的仪器,还挺新的,应该不会这么幸运吧。 “2号。”老师指了指门口的同学,“14号。”中间靠墙的同学,齐源站了起来,径直朝我走来。 我脸有点红,另外四个同学都是遵循就近原则,挪一下椅子就跟隔壁的组队了。只有他,跨越了好几个人走到我这,有一半的同学都盯着我们看,以为我们是情侣。 他坐在我旁边,靠得很近,两个手肘挨在一起。老师讲解的时候,他也不太专心,时不时转过来看我两眼。我不敢接他的眼神,只能装作没看到。 “你做吧。”他把椅子往外移了一下,把正中间的位置留给了我。 “然后你坐享其成吗?”我半开玩笑地说。 “我不是坐过一次了吗,给你个机会。”他的声音是柔柔的,笑起来有一边有酒窝,可爱之中带点腼腆,和他前卫帅气的造型形成了反差萌。 这次的实验不难,是验证一个已知的参数。但因为计算过程复杂,涉及到的常量都有五六位小数,老师为了减少我们的工作量,只需要做十组实验。 “你等会有课吗?”我一边盯着仪器的屏幕,一边跟他闲聊了起来。 “好像没有,有也没事。” “你逃课呀,看来江湖中的传闻都是真的。”我特意打趣他。 他抬起手,猝不及防地摸了一下我的头,我整个人瞬间僵硬了。我机械地指着屏幕,假装在认真地读数据,心里不停地对着自己喊“冷静冷静”! “12.89。”他也看不下去了,我读一个两位小数读了半分钟。 我瞪了他一眼,还不都怪你,无端端来一个摸头杀,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我读你记吧。”我在自己的报告上画好了表格,他按照顺序记录就行。 “14.02。” “嗯。” “11.36。” “嗯。” “这是6吗,你怎么写得像个8一样。”我瞥了一眼他的数据,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像个小学生的字迹。 “哎呀。”他也不生气,还是软软地笑着,听话地擦了又再写了一遍。 我们边读边写,默契越来越好,半个小时不到就测完了所有数据。大黄也做完了,正在朝我们这边偷偷看,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刚刚那个到底是谁啊?”一下课她们三个就把我拉走了,连和齐源说再见的机会也没有。 “就一个学长。”我跟他的关系比清水还要清,除了这个形容,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了。 “啊,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对……以后可能都要跟他一起做实验了。”想到这个我头疼,早知道就不答应他。 第四十九章 价值 自从上次的四句话之后,马硕成好像突然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他不找我,我也没有找他的动力。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甚至过得更加快了。我和齐源的对话都是围绕着实验,不是确认时间就是参考报告,完全没有一点“偏题”的东西。 但他还是会有意无意地碰碰我的手,搭搭我的肩膀,换作是李培捷的话,我早就甩开了。拒绝帅哥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在这方面我一向看得很开,唯一的标准就是我的心情。 大家都是成年人,无非就是各取所需。 果然,真正的放下都是悄无声息的,越大张旗鼓意味着越在乎。当失望到达了一个阈值,爱意也就没有办法继续滋生。 妈妈给我寄来了一个新的玉吊坠,绳子换成了铂金链子,褪去了稚气,摇身变成了一件成熟又低调的饰品。过去的未必就是最好的。 毫不意外地在十一月尾迎来了今年的初雪,和上一年相比稍微晚了点,势头也减弱了不少。好像是很随便泼下来了的一把盐花,满足一下凡人的心愿。听大黄她们说,这几年的雪是越来越小了。 我和马硕成很有默契地没有和对方分享,倒是尹予岚还保持着上一年那一股新鲜劲: “天气预报说明晚又有雪了,我们要一起出去吗?” “这么冷,要在外面晃吗?”我有点害怕,她又要紧跟哪位网红的步伐,拍些室外雪景照。 “不是啦,听说有一家咖啡厅,里面有卖各种手工做的工艺品,我想去看看,给我爸买个钱包。” “ok!”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手工”这个卖点并不太吸引我,性价比才是王道。 但我和尹予岚单独出去的机会并不多,一旦约上了,一般就意味着会聊到很晚,而此时的我也需要这么一个对话。 从河南回来我的化妆包就没被打开过。我对着镜子认真地端详了自己的脸,黑眼圈有点重,眼皮也很肿,托马硕成的福,最近都在想手表的事,一直睡得不太好。 脱下镜框,熟练地带上隐形眼镜,面霜、妆前乳、粉底液、遮瑕膏、散粉,一套底妆下来,暗沉的地方都被遮盖了,顿时精神了不少。 要是没什么特别事,再扫两下腮红,抹个口红我就会出门,非常简易。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还是隆重其事一下吧,生活还是需要仪式感的。 从眉头开始往下扫鼻影,一点一点地晕开;挑一个杏色做眼影的打底,扫在整个眼窝上,浅棕色在眼尾画一个圆,用刷子将颜色往前面带至均匀,再用一个带闪的香槟色点在眼球的位置,最后用干净的晕染刷扫过整个眼皮,让三种颜色过渡自然。 镜子里像换了个人似的,气色好,但又不张扬;远看妆感不明显,近看也没有突兀的地方。这是我自己最满意的效果,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在打扮这件事上,我一不会搭配衣服,二不会打理头发,只有化妆能吸引到我、令我感到有趣的。抛开变美这个结果,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像在完成一个手工作品一样,一步步地跟着指引,繁琐但有理可循,比起其他全靠审美的技术活要容易得多。 “我到你楼下了,下来吧。”我刚刚放下自拍的手,予岚就给我发消息。 “马上!”我深呼吸了一口,想要去赴什么重要的约会。 生活还是很精彩的,只要我愿意踏出第一步,我对自己说。 “哇,今天这么漂亮,我不是很荣幸?”一见面她就取笑我。 “这么黑你也看得清吗?”我心里偷偷乐了一下。 “看不太清,但你平时实在是太太太素了,稍微化一点就会有很大对比。”她夸张地连说了三个“太”。 尹予岚是那种但凡出门就得全妆的女生,我一直对她的勤快表示无比的敬佩。她说,习惯了之后,觉得不化妆就像没穿衣服一样。要是我有她这个觉悟,大概就不会一年多了还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咖啡厅有点偏僻,我俩在呼啸的海风中来回了好几遍才看到。一进门,华夫饼的香甜首先钻进了我的鼻子,尔后暖气也席卷了我的全身,将刚刚的寒意全数带走。越往里走,强烈的温差令人有点眩晕,但慢慢透出的咖啡的涩,又恰好中和了这份疲倦,使人精神一振。 这是尹予岚喜欢的风格。天花板上挂着几盏结构复杂的吊灯,有些许碎花布点缀,发出昏黄的灯光;吧台是乡村田野风,上面的一块纹理清晰的大木板,下面一层故意裸露出红砖;靠着水泥墙的地方,烤箱、烤盘、咖啡机、打泡机,一应俱全。 整个咖啡厅很大,但摆设的桌子只有四五张。零碎的展示架错落有致地占满了其余的空间,上面放着予岚说的手工艺品,侧面还有一小块地方,有驻唱歌手在轻声唱着民谣。 我们绕过这一堆堆的东西,坐在了最里面唯一的空位置上。 一身森女打扮的老板娘轻快地向我们走来:“要喝点什么吗?当然,只是坐也是可以的哦!” 我和予岚快速地对望了一下,有格调的艺术家果然都是不计较几个臭钱的。 “我们想要一杯玫瑰果茶和蔓越莓果茶,是有吃的吗?”老板娘温柔的腔调把予岚也带进去了,我很少听到她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语气说话,拼命地憋住了笑。 “有呀。”她扭过头往吧台看了看,“现在有奶油华夫饼,推荐你们尝一下!” “好的,要一份!”我已经饿得不行,从一进来就被鸡蛋的香味馋得不行。 老板娘将桌上的烛台拿到跟前,熟练地点着了里面的蜡烛,顿时散发出一阵幽幽的香味。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它,这是一个青灰色的陶瓷,中间镂空的地方放着白色的蜡烛,外形是一只大象,应该也是他们自己的手工艺品。 “我之前上过一次他们的班,见过她。”等老板娘走开,予岚凑上来,小声地跟我说。 “就是做这些的班吗?”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堆皮制品。 “对,他们定时就会开班。不过不在这,在另外一个地方,应该是他们的工作室,东西很齐全,想做什么基本上都能满足。” “你觉得值吗?”价钱是我最关心的一点。 “喜欢就会觉得值吧,我只能说不便宜。”予岚认真地想了想,“是刚刚那个老板娘、她的男朋友和另外两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人开的,这里也是。他们都是很厉害的美术学院毕业的,应该也是那种受不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所以跑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明白她的意思。以前,这样的人在我的认知里,只会存在于影视剧当中,但到了w城之后,我却真真实实地遇到了很多。w城这么一个生活节奏慢、环境又优美的地方,的确非常适合诗和远方。 这里的小店都藏龙卧虎。随便走进一家清吧,老板可能是哪个亿万富豪的儿子;那栋有着章鱼涂鸦的三层民宿,可能就住着一位有名的画家。 我很佩服这样的人,也很向往这样的生活,但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做得到。 太多的牵挂、太多的念想和太多的不甘心,把我的世界缩得很窄。无论是生活、学习还是感情,我都追求效益,追求价值。只会选择性价比最高、最便捷的那一条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更加不会做被世俗定义为无意义的事情。 “最近有什么新八卦吗?”予岚放松地靠着沙发,喝着果茶。 “没怎么听说,大二都开始忙起来了。”我还是有点拘谨,挺着身子坐。 “李力侗阿马硕成阿他们几个帅哥,没什么新闻吗?”同乡会里的绯闻,的确都围绕着他们几个开展。 “很少联系。”我心虚地吃了一口华夫饼,但也不愿意摊出我们的事来说,明确地表明了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非黑即白的处事方式毫无商量的余地,要么是一个极端,要么是另一个极端。这样不仅会逼得自己很累,还会令身边的人无所适从。 予岚看了我一眼,胸口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叹了口气:“放松点吧。” 我倔强地笑了笑。 第五十章 结束 这个学期我们开始接触一些专业课,课时比较短,结课的时间自然也比较早,十二月初就迎来了第一场的考试。 “诶我的手表呢?”考试的前一晚,洗完澡回来大黄就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你要手表干嘛?”我走到她桌子前,拉出左边的抽屉。 “明天不是考试吗,我怕我看不见教室挂着的钟。” “你们明天就考试啦?”琳琳她们专业还没这么早。 我才猛地想起来,这次考试不是在以前的阶梯大教室,只是普通的小教室,要是座位在后排或者窗户边,可能真的会看不清。以前我一直有带手表的习惯,洗澡也懒得脱下来,就没考虑过这件事。 我看了下手机,已经快晚上十点了,这个时候突然跑去找马硕成,成功率很低,只能先熬过这场考试再说。整晚我都睡得忐忑不安,担心出现最坏的情况。 “进来的同学都看看黑板,按照学号坐,1号在最前面。”一进课室就听到监考老师老师在指挥,“你是1号是吧,就这,对,坐下吧!” 我顿时放下了心头大石,我的学号是2号,在教室的最前端,老师的眼皮底下,一抬头就能看到挂在入门处的钟。 “你咋这么快?”大黄从我身边经过,惊叹于我找位置的速度。 “这还用找吗?”我反问道。心情轻松了,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底气。 “那倒是,哈哈哈哈。”大黄憨憨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 题目不算难,基本上之前都复习到了。但有一些概念记得不太牢,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也只能勉强凑出几句话。 做完填空题和简答题,我感觉到自己的能量库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快速地喝了一口水,第一次抬头看墙上的钟,竟然只剩下不到五十分钟了!没有了手表,我的时间意识也下降了不少。 我们一般的考试都是两个小时,我本来的预算是,前面的小题花四十到五十分钟,至少得剩下一个多小时来完成大题,才能保证足够的思考和答题时间。 现在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算!六道大题,每道我只能花八分钟;八分钟,也就是……我一边读着第一道题的题目,一边在心里默默地重新安排时间,心思无法集中,整个人都很焦躁。 冷静,冷静,即使做不完所有的题,也要保证做了的都得分……我深呼吸了一口,拼命地压制住了焦虑。 我紧紧地握着笔杆,在纸上飞速地写,也顾不上字体好不好看,只能尽量保持工整。 做完一题,我抬眼瞄了一下钟,连头都不敢动。过了七分钟,很好,为后面的题目多争取了一分钟。我一刻也不敢怠慢,马上将思路转到了下一题。 “停笔!”老师一声令下,教室里没有发出其他任何的声响,只有越来越重的“刷刷刷”声从每一个角落里传来,大家都想赶在最后几秒把剩下的写完。千钧一发之际,我把最后的公式补上了,但结果已经来不及写,这个五分注定是会丢了。 老师又再吆喝了一次,这是最后的通牒。我翻看了一下试卷,确定没有漏掉的题目,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把试卷递给了前面的同学。因为之前过于紧张,一下子松弛下来之后,竟然有一点眩晕。 把文具都收拾好后,我算是平静了下来,微微的愤怒冒上心头,下一次考试一定要用手表! “我最近开始考试,一定要拿回手表了。”我已经忘了是第几次跟马硕成约时间了,只不过这次的语气更加坚决。 “这么早考试?”他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截了个考试安排的图给他发过去:“难道我要用这样的招来骗你吗?” “我没有这样说。”他的态度很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表是你的,你用什么理由拿回去都不过分。” “那你明天可以吗?我下了德语课去找你拿。”我的语气缓和了些。 “可以是可以,但你下课都几点了?” “九点,没所谓啊。”这次难得他这么好说话,没有找些其他的理由来推脱,我实在是一天也不想再拖了。 “你自己觉得没所谓就行。” “嗯,我直接去你宿舍楼下,你拿下来就行。”我心里还惦记着那份礼物,但没有说出口。他应该会想到,可以一并拿给我吧。 今晚的德语课好像过得特别快,我时不时看一下手机,倒数下课的时间。 我也说不清楚,对于这件事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到底是期待呢,拿回来之后就一别两宽,各自开展新的生活;还是有点留恋呢,就像马硕成自己说的,拿回来就真的结束了,希望这个无声的离别不要来得这么快。 一下课,我就给他发消息:“我现在开始回来,等会我喊你你就下楼。” 出了教室,一阵细雪向我扑来,我知道今晚会降温,特地穿了加绒的大衣。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两边手臂上都被打湿了一大片,原本的军绿色也因为湿水变成了黑色,看上去有点奇怪。 靠着路灯,我才看清原来下的是雨夹雪。柔和的小雨滴结合精致的雪花,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但打在身上却是两倍的寒冷,被打湿的速度自然也是加倍,我加紧了步伐。 很快就回到了学校。但手机一直没有传来提示消息,显然马硕成还是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找了个有顶的地方,暂时躲一下有增大趋势的雨雪。 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腿上和鞋子上,都被不知道是雨还是雪,不同程度地“光顾”了一下,就算大衣的帽子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正面吹来的雪也照样打在了我的脸上。 趁着他还没回,我赶紧掏出纸巾,擦干脸上和鞋子上的水。衣服和裤子已经被打湿,没有办法拯救,我只能转了转方向,生硬地将变黑的部分藏起来。 “啊,刚刚没看到。”我顶着寒风踱步了十来分钟,才收到了他的回复。 “嗯,我现在过来。”我像捉住了救命的稻草,这是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步了。 “现在……好吧,我换个衣服。”我的急迫和他的慵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再一次冲进了雨雪中,走得比刚刚还要快,步子迈得更加大。步调中带着向死而生的坚决,仿佛有人在身后播放着悲壮的背景音乐。 “我在后门这。”我抢先一步到达了约定地点,赶紧又整理了一下仪容。“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总不能太狼狈吧。”我半嘲笑地在心里说。 “我下楼了。” 我一直死死地盯着门口,出来一个人,不是他;再出来一个,也不是他。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暗暗地在演练这一幕,把所有可能会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一遍。 我们可能会怒目相对,一句话也不说;也可能会依依惜别,我没忍住冲上去抱他一下;还有可能是…… “嗯?”一双拖鞋进入了我的视线内,我猛地抬头,马硕成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嗯。”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好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 “给你。”他手里只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是我当初拿来装手表的,没有拿礼物。他没什么表情地递给了我,人也不太精神。 我没有说话,握住另一边想接过来。但是一股力量在跟我较劲,不肯放手完成这个流畅的过程。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眼睛拼命蹬大,似乎在问:“真的回去了?” “放手吧,这人多,不好看。”我顾不上他的犹豫,一把将盒子扯了过来。 除了放弃,这段暗恋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他顿了一两秒,手还保持在半空中,又马上垂下了眼,也没有说话,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就离开。 我本来想着,怎么也会说一声“再见”,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整个过程只发生了两分钟,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结束了。 我也没有停留,转身就离开,心情不至于有太大的波动。 如释重负的感觉告诉我,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无论以后再有什么新的状况出现,我可能暂时还不能控制自己刹那间的心动,但和他在一起的期待和幻想,是不会再有了。 无下限的忍耐和无休止的等待,也不会再有了。 第五十一章 倔强 拿回手表之后,马硕成对我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持续这个学期一贯的旅游之后的爱理不理。那四句我自以为可以解释他所有反常的话,可能只是他随口说出来的敷衍,我却如视珍宝,翻来覆去地解读。 你珍而重之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过眼云烟。 考试的频率随着下雪的频率一起增加,每天坚持洗澡的,也就只剩下我们这些倔强的广东人了。 “今晚有人陪我吗?”我提着澡篮怂恿她们。 “我昨天刚洗了。”大黄得意地说。 “女神,风这么大还去吗?”佳儿有点犹豫不决,按照周期她应该要去的。 “佳儿你去不,你去我就去。”琳琳的头已经油到泛起亮光,但因为课都上完了,复习都在寝室,她也不在乎。 “诶,算了吧,为了洗澡受凉就不好了嘛,这不是得不偿失吗?”我就没有对她俩抱有很大的期望。 “你可拉倒吧!”我像孤身的战士一样,提着东西穿着拖鞋就向外面走去。 澡堂里面一点都不冷,因为到处都是蒸汽,甚至比宿舍还要暖和得多。储物柜前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显得异常干净和开阔。 不需要排队进场,水龙头可以随意挑选,连吹头发的位置都可以奢侈地占两个,这么难得的待遇,是平时能有的吗?真替她们可惜呢,我在心里默念。 一般二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硬是被我拖到了三十分钟,才依依不舍地穿上衣服。 一出门,一股冷风迅速从底下钻进了我的大衣里。我下身只有一条薄薄的睡裤,抵挡不了多少,但在公众场合哆嗦又好像有点失礼。我左手扯着大衣的左襟,右手用力将右襟扯过来,把左手和大半边身子紧紧裹住,保持着一个蜷缩的姿态往前走。 经过超市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空荡荡的充值的机器,才想起来自己的校园卡快没钱了。这么冷,要不等明天经过再充吧?但明天不一定会走这边,更何况平时都是排着长队,难得今天没有人…… 最终,我的理性还是战胜了懒惰。我走到机器前停下脚步,掏出好不容易捂暖了一点的手,在冰冷的机器上面操作着,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困难。 “你没听说吗,咦——”身后传来放肆的谈话声,在四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特别刺耳,但突然又安静了下来,变成了不太清晰的窃窃私语。 我认真地听了两句,竟然是粤语,还别说,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我转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莫宏,心里“扑通”地吓了一跳。还没等我定下神来,他旁边的人爆发出了连续的大笑,把我整个人惊得抖了一下,怎么有人会这么没礼貌? 莫宏也在笑,但能看出来他在拼命地忍住,企图让自己别太放肆。莫宏暑假的时候和我们一起坐飞机回家,一起在n市睡了一晚,是我们仨修罗场的唯一见证者。他本身是一个极度内向和害羞的人,憋笑的样子就更加滑稽了。 我这才抬头看了看他身旁的人,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是马硕成。敢这么不顾体面、在学校里放肆用粤语说笑的,除了他也就没谁了。 他还是用一贯俯视众生的眼神来看我,让我很不自在,再加上那莫名其妙还持续不断的大笑,我暗暗觉得,肯定没什么好事。是我衣服哪里没穿好,还是我身上哪里弄脏了吗?我连看都不想看马硕成,只跟莫宏对视了一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把他吓得一哆嗦。 我回过头,三下五除二把钱充完,卡一拔,腰一挺,大步流星地往宿舍走去。坚持住,不能表现出一丝尴尬,一路上我不停地鼓励自己,直到确认自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才敢松懈下来。 “你知道我们在笑什么吗?”两个小时后马硕成终于现身。 “不知道。”我对着屏幕哼了一声,“也不想知道。” “但我就要告诉你。” “我不听。”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走到那的时候,莫宏突然指着你说,’前面那个女生好像挺好看。’” “当时我们不知道那个是你,以为是一个普通女生,所以才敢这么大声说话。” “你想着别人听不懂。”我和尹予岚也经常会利用这个“自动加密”的功能。 “是啊,我接着说。” “我一直盯着,觉得背影的确是挺好看的,就跟他说,’万一正面很丑怎么办?’” 听到这我突然就被点着了:“所以你们大笑就是因为,转身之后觉得很丑咯?” “不是啊!不不不!你为什么会理解成这样!”他不停地发感叹号,消息一直往上滚。 “那是什么……”本来我是挺激动的,但他比我还要激动,令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转身之后就是惊喜啊!就是好看啊!原来背影也好看!”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赞美,我一时间有点懵。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他取笑的心理准备,事情突然来了一个大反转。我甚至都感觉不到兴奋,只是觉得奇怪。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夸你好看还不信了?”他还是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 “不信,太唐突了,你不是一直说我胖啊矮啊什么的吗?” “是矮是胖。”这都什么话,“但在某些时候、某些角度下还是漂亮的。” “很难理解……随便吧……”我不想执着于这件事了,得知了自己并不是在公共场合出洋相,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反正这个人的心思我永远都猜不透。 “不说了,朋友圈见,以表真心。” “慢着慢着,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下又紧张了起来。我们之间有不少共同好友,我是一点都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包括予岚。 “你自己去看吧。” 我赶紧滑到朋友圈的界面,真的出现了带有红点的他的头像。我颤抖地点了进去,心里既惊又喜。 “乐然好漂亮好喜欢。”八个字赫然在最顶上,还没有人点赞,也没有人评论。 鬼使神差地,我第一反应是截图,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出现在他朋友圈里,第一次被他官方认定好看,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喜欢…… 呸,想什么呢!盯着手机超过了十秒,我终于回过神来,这可是马硕成阿! 半个月前刚对自己立下的承诺,瞬间唤起了理性。有些糖衣毒药,尝一次是无辜,尝两次是天真,沉迷下去就是愚蠢。 “你这样发,不怕你女朋友找你算账吗?”我恢复了淡定,提了一个最安全的问题。 “早就分手了。” “什么时候?”我还是顿了顿。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不可能异地恋。你发现之后没多久就分了。”他的语气还是一往的平静。是不是所有的女生在他眼里都一样,都是雁过无痕? “那,那也不能这样发,被同乡会的看到不好。” “当然,所以我已经删了,就为了给你看而已哈哈哈哈。” “嗯。”我也好想跟自己说一声,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他不可能喜欢你。 除了这一件小插曲,这个学期最后一个好消息,可能就是一一脱单了。 有一天,她突然很神秘地说要宣布一件事,我们都没有往哪个方向想。 “我们八个人去旅游的目标,完成了四分之一了!”这是我们从高中开始,就说好要去做的事之一。 “我的天!” “真的吗?” “是那个意思吗?” “你们都跟我想的一样吗?”群里面顿时炸开了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结婚还是怀了,兴奋成这个样子。 “就是这个意思。”万万没想到她是第一个。 “哪里人啊?同学吗?读什么的?帅吗?不对,先发个红包啊!”fifi跟阿虫还是不进不退的状态,她羡慕到不行。 一一介绍说,是同一个社团的同学,家虽然不是我们这边,但也是广东的。 “才一米七,我觉得有点矮。”才刚开始她就开始挑三拣四。 “老姐,请问你自己很高吗?”我实在忍不住吐槽她。 “哈哈,对于你已经很够了。”余霖也同意。 “先谈着吧,才认识了几个星期,有点快。” “好了,你别再炫耀了,知足吧!”要不是隔着屏幕,估计fifi已经冲上来打她了,“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啊?” “别,你俩加油就行,我拒绝。”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赌气,始终还是抗拒谈恋爱。 第五十二章 疑团 这次的回家顺利得让我有点不敢相信。 首先是没有德语课,不需要留校也不需要提前回来;其次就是头一次的准点,没有台风要躲避,也没有机件要维修。难道预兆着这么好的事情吗? 我没有办法预测这种玄乎的东西,但我对于自己的评估还是非常准确的。 拿回手表的那一天我就知道,短时间内我还不能控制自己对于马硕成的心动和好奇,毕竟人非草木,不是弹一个响指、剪断一条线这么简单的事。更何况是在,他没有完全淡出我的生活这样的情况下。 我允许自己有一个过渡期,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放纵。时间的确是可以冲淡一切,但也只能作为一个辅助品,完全依赖时间的放下是不实际的。在这一年多里和过去感情的拉扯,令我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今年要不要一起去花街?”刚回来第二天,予岚就约我了。我们的见面都是在学校,还真的没有试过在家的时候一起出去玩。 “你要带我去大城市见世面吗?”我们的家离得不远,但她在的城市比较大,也比较繁华,在她面前我时不时就会自称是乡下人。 “哈哈我家远,还不如去马硕成家附近,我都没去过那边的花街,听说很热闹。” 她再一次提到了马硕成的名字。每逢我们聊天,无论是什么内容,学习也好八卦也好,总会无端端牵扯出他来,每次我都会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僵硬三秒钟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予岚对于他的兴趣,好像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老乡…… “那你去问问他吧。”我硬着头皮回复道,闭口不谈前一阵子我们发生过的事。 上一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曾经和余霖她们去过他家附近的花街,当时还被怂恿主动去约他下来,毫无疑问是被拒绝了,今年我可不想再吃一次闭门羹。 “尹予岚约我们一起去逛花街???”过了一会,马硕成的消息来了。 “是啊,她说想去你那转转。”我特意强调了是她的意愿。 “我们三个不会很奇怪吗?” “会,所以你还是拒绝她吧,我跟她去就好。”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马硕成。我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拒绝予岚,只能从他这下手。 “嘿,那我偏不,不能让她独占你。” “你到底想什么的……”我无言以对。 这边厢,予岚已经拉了一个群,邀请了我们俩进来,看来他真的已经答应了。 “两位帅哥美女,我们约哪天呢?”她的热情很高涨,但却带不起我的兴趣。 “真的会很尴尬啊!”我私聊马硕成。 “好玩好玩,不尴尬。” “我感觉她对你有意思。”我一冲动还是说出来了,一方面我真的有过这个思考,另一方面我想借这个事情来逃避三个人的约会。 “谁???尹予岚???你开什么玩笑!”马硕成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大,一般男生听到这种事情不都是先自恋一下,不管三七二一先相信一半吗? “是啊。”这个话题被打开了,我也只能继续下去。 “嘟嘟嘟嘟——”手里的手机突然强烈地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马硕成。他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要深究这件事,要知道这只是他第二次给我打电话。完了完了,我该怎么去填这个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喂——”我努力装出懒洋洋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你?”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急忙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开。 “哎呀!”我照着他的音调怼了回去,随口又马上认怂,“你小声点……” “不是,你凭什么这么觉得啊?”他的语气缓和了些。 “就……女人的直觉!”我毫无底气地说。 “那你总得有些实证支撑吧?”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认认真真地跟他分析一下吧。 “我跟她聊天的时候经常会提到你。”我平静地说。 “提到我什么?” “什么都会提到。你跟学姐一起的时候,她反应很大地跑来告诉我;平时也会向我八卦你的感情生活。”这些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 “她可能只是想听故事,而我的花边新闻又比较多。”我能听出来,他也进入了状态。 “我倒没有这样想过……”我继续搜刮记忆,“还有,聊起某个家这边的事物的时候,比如说一个景点或者一样吃的,她就会说,’你去问问马硕成,他肯定也知道’。” “那你跟她就那几个共同朋友,除了我,你们还跟谁比较熟?” “不是啊,我跟好几个都挺熟的,齐源阿,李培捷阿,李力侗阿——” “停停停,不用数了。”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知道你跟很多男人熟——” “女的也有熟的!”轮到我着急地把他打断了。 “问题是,尹予岚跟这些男人不熟好吧,她怎么清楚他们的情况,得你们两个都熟才能构成这个桥梁。”他没有理会我提到的女生。 “你说了这么多,我的结论就是,她是对于我们两个有兴趣,你不觉得吗?”我刚想反驳,他马上又接着说,“八卦我的感情,是因为她想看看我们两个会不会在一起;提到我,是因为她已经默认了我跟你关系很好,互相什么都知道。” “我完全没有感受到她对我有一点心思,这种事情,当事人最容易察觉到。”这话倒是不假。 “她对我跟你对我,完全就是两个样。” “喂——要不要把我也拉下水。”我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以前是我年少无知,我傻呗!” “哈哈哈哈,不傻不傻,挺好的。” “可能真的是我自己敏感了。”马硕成说的句句在理,我还是被他说服了,真的不愧是一年换了四个女朋友的男人。 “我为了跟你解释这一堆,已经在奶奶楼下瞎逛了一个小时了。” “哪有这么夸张——”我看了看手机,通话时间一小时零八分钟,原来真的已经过了这么久,“那你干嘛不回家?” “一进电梯就没信号了。” “就因为这个?没信号就先不打啊,你神经病。” “你才神经病,我就是不想断掉。”他咄咄逼人地说,好像道理都在他那。 “懒得跟你吵……”我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泛起了一点波澜,“那我们是不是真的要一起去?” “对哦,正事都忘了。去啊,一起去。”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回复尹予岚。”说开了这个疑团,我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对于这个“三个人的约会”也没那么排斥。 “我都行,明天也行。” “这么着急,不过我明天也没什么事。”是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用欲擒故纵这一招? “予岚,明天可以吗?”我在群里面问,电话还是连着的状态。 “可以!你们两个都可以是吧?”她很快就回复了。 “对,那就这样定了!”我很顺口就替马硕成一块儿答应了。 “搞掂了,那我上去了?”手机里再次传来了他的声音。 “上吧上吧,小心人家以为是小偷在观察场地。”对方为了和自己聊电话,在外面吹一个多小时的风,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感动,但还是一贯的口是心非。 “行,拜拜拜拜。”他软绵绵地说。 “拜拜。”我等了好几秒才把电话挂断了。 第五十三章 分神(一) 早早起床拉开窗帘,一阵刺眼的阳光直射进我的房间,微小的灰尘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舞。我躺在床上,虽然没有盖被子,但还是被冬日的暖阳照得很舒服。 我和他俩约了下午三点,有充足的时间给我好好准备。 先看看穿什么,裙子还是裤子呢?不对,最近的皮肤都很干,要不先敷个面膜?我起了床,在房间里左转右转,还是决定不了到底应该先干什么。 尽管我已经一直在压制自己内心的波动,但这时候的紧张和些许期待还是出卖了我。 “姐姐,有早餐吃吗?”门外传来我弟奶奶的喊声。 “这个小祖宗!”我扔下手里的东西,小跑地走出客厅。 “妈咪呢?”我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原来没在,怪不得来找我。 “不知道呢,你给我做呗!”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像是有什么阴谋似的。 “行吧行吧,好了叫你。”我估算了一下时间,不耽误事。 因为年龄差距大,我早就习惯了这种被当作妈妈来使的生活,相当于提前步入了下一个阶段。更夸张的是,有时候我单独带我弟出去,真的会有不明所以的外人,很自然地把我当成他的妈妈。 献血的时候,护士问:“这你儿子吧?” 买文具的时候,售货员说:“让你妈给你买呀!” 带他去拔牙的时候,医生埋怨道:“你们这些做家长的,也不好好留意着孩子牙齿的发育情况……” 一开始我还会努力地辩解,后来次数多了,我已经学会欣然接受了。不到二十岁就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不是挺酷的嘛。 “好的好的医生,我们以后一定会注意……” 我熟练地给他下来个面条,放上两三根青菜,多了他还愿意吃,再打一个半生熟的蛋,加熟油、豉油、麻油和一点点辣拌开,最后浇点汤,让面把汁水充分吸收。香气把我自己馋到了,端起来忍不住偷吃了一口。 “诶,你干嘛呢!”他装作大人的口吻说,这个小鬼眼还挺尖的。 “我自己做的还不能吃两口喇?”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当然可以,吃吧吃吧,先孝敬你。”怎么就成了孝敬了,他说话经常会把我气个半死。 手机刚刚一直在震,这个时候找我的,应该是马硕成或者尹予岚吧。 “你干嘛把朋友圈都清空了?”一个略显陌生的对话框出现,整个屏幕就只有最左上角的一句话。因为每次和他结束聊天,我都会把对话在列表中整个删除,以免自己不经意就看到,然后心里胡思乱想。 能让我如此惊慌失措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郑文博。 “阿——什么?”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我明明一条也没有删。 过了一会我才想起来,最近微信新出了一个功能,叫做“关闭朋友圈入口”,意思就是直接将这个功能从你的账户中删除,你自己看不到别人的,别人也进不去你的。 这个功能对于我这种,早就想摆脱朋友圈、疲于社交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福音,所以前几天我就设置了,顿时觉得自己又重新拥有独立的私人空间了。 “哦,无聊就删呗。”我一向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过多地解释自己的做法。我始终认为,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宝贵的,除了自己,其实没人会愿意花时间去关心,你为什么这么做。这个社会重视的只有结果。 “行行行,厉害的。”这也是一个没有营养的回答。他一大早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么无聊的事情吧? 但我没有再回复,我们两个之间也不需要这种“礼貌”。 “你不会是分手了吧?”当我以为这个对话要结束的时候,他又发来了消息。 “没有啊,真的没什么特别。”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的故事编到哪了,是分手还是在一起。 和他分开之后,为了满足我那可笑的自尊心,我一直对我的感情状态加以浓墨重彩,虚构了许多段扑朔迷离的感情,目的就是要比得过他,但现在连自己也记不清了。 “该不是你分手了吧?”我半调侃地反问道。 整个对话的基调带着熟悉的气息,他一定也感觉到了。我俩就是这样开始的。 高一刚开学,我就已经看上了在人群当中很显眼的郑文博。 他不算是小说里描述的那种校草男主角的模样,没有白皙的皮肤,没有流畅的下颚线,也没有整洁的白衬衫。他皮肤不太好,黝黑之上还有不少青春的痕迹,也很瘦,显得脸型有点凹陷。 他的闪光点在于他的人格魅力,不怯生,不闪躲,面对多少人、什么情况他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兼顾到每一个人的感受。 在四周很多还只会打游戏的男生的衬托下,他的一举一动,在很多少女的眼里无疑是充满了成熟的魅力,其中就包括了我。大家都会有同样的错觉,他仿佛对自己不太一样。 “班长,英语周报要做哪呢?”那天是周六晚上,我随便找了个理由跟他聊天。 “c1版前半部分,这位同学怎么不认真听课呢?”他很配合地回答了我。 “哈哈,谢谢啦!”这样主动的经验我基本没有,自己也不知道继续下去该聊什么。 “没有其他问题要问班长了吗?”他的反问令我有点惊讶。 “好像没有吧。” “没有感情问题吗?”屏幕上出现了这句话,我双眼一直盯着“感情”这个两个字。 我倒吸了一口气,这暗示也太明显了!他为什么主动把话题往那方面靠呢?我大脑飞快地转动着,要么就是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想要婉转地告诉我,他已经有女朋友或者有了目标,要么就是…… “我没有,不知道班长有没有。”我虚晃一枪。 “我还真有。” “来来来,跟姐姐说说,看上了哪个女同学?”我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动。 “不就是你呗,弄得我心神不宁。”我捧着手机,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半天说不出话。 “倒没有,就是有点疲惫。”语气中小心翼翼,我们再也回不去当初那种无所畏惧。 “就是想分手吗?”虽然之前也能从他那听出来,他对现在的女朋友的某些方面不太满意,但在社交软件上,却又经常能看到他秀恩爱,我一直抓不太准他的心思。 “嗯,但已经习惯了有她的生活,好像又不太想重新去适应新的一个。”这些字眼看得我有点刺眼,你曾经的生活里不也曾经是我吗? “不是真的很难受的话,就再坚持一下呗,谈恋爱都会经过这种倦怠期吧。”我不知道以我的身份,表达怎样的态度才是体面的。 “难受是不难受,但我就很确定,一定会有分手的一天,走到最后的一定不会是她。”这样的话被那位女生看到,该有多难过。 “但我看朋友圈,感觉你们感情很好啊。” “假性亲密关系吧,只是看上去好。”我不太懂这个词,也不想去深究。 “是什么令你产生这样的感觉?”我大概能猜出来一些,之前有一个他的好朋友也跟我抱怨过这件事。 “还是太公主病了吧,什么都要别人迁就她。很多事也不会做,平时都是我在照顾她。”果然还是这些。 “但你这两年不还是迁就过来了吗?”我叹了口气,紧紧地抿了一下嘴。 “谈恋爱是可以,但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啊。”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可能没有继续冷静地听下去的意志。 “不知道,不知道跟谁说,就想跟你说。” “所以还去翻我朋友圈了?” “没有翻,就想看看。” “时不时会看吗?” “很偶然吧。” 第五十四章 分神(二) “你出发了吗?”马硕成及时地发来了消息。 和郑文博这个不在计划内的谈话,从一开始就令我分神了,现在我的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甚至不想回复马硕成。 “准备了。”我有点烦躁地穿上靴子,这是一对跟很高的鞋,走起来也比较费劲。 “你怎么过来?” “公交车转地铁。”这是什么问题,之前不就跟他说过很多次了吗。 “那走的时候可以陪你坐一会地铁。” “开玩笑呢,怎么跟予岚说?”我早就习惯了他这种信口开河的语气,这样的承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认真了就是伤害自己。 “那当然是趁她走了,再送你啊。”他自顾自地在说,“或者,到了地铁口我就突然一把将你拉走,等她回头,发现我俩都不见了哈哈。” “你好无聊啊……”一边在跟我谈论深奥的两性关系,一边却在讲只有他自己觉得有趣的笑话,最直观的比较下,我的倾向高下立见。 每次回复完马硕成,我都迅速地将聊天界面切回到和郑文博的对话框,做好准备,但他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开心一点吧,别想太多。”我给他发了一个最近看到的搞笑的图。 “还好。”他和一个小时前相比冷漠了许多。 我叹了口气,其实这才是一对分手了的情侣的正常状态吧。不知不觉已经一点多,这时候出门时间刚刚好。 小城近十年来的发展脚步飞快,对于我这种慢热的人来说,似乎有点跟不上。地铁线路开了一条又一条,终点延伸得越来越远,离家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这个地铁站是目前离我家最近的,上一年才正式通车。刷上陪伴了我好多年的公交卡,入闸,上电梯。这一路,虽说每次放假回来都会走好几遍,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像“当地人”一样从容。 我总是需要在有线路图的地方放慢脚步,装作不经意地撇几眼,再三确认方向和站点。这是一种我从未预料过的感觉,习惯了学校的环境,回家反倒会有“异乡人”的自我定位。 “我现在才去奶奶家吃饭。”我刚刚到了中转站,马硕成告诉我。 “这么晚吗?”我也不生气,好像早已为他的各种状况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如果他突然跟我说不来了,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家平时就比较晚,今天更晚。” “那你吃完赶紧来,我还有三个站就到了。” “三个站???” “是啊,现在都几点了。” “尹予岚肯定也没到,只有你一个人准时。” “那我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啊。”我很容易就会将这句话理解成,我准时反倒是我的错。 “你找个地方坐坐吧。看到那个驻扎的急救点吗,它的对面就有好多小店,你进去点一杯喝的就可以坐下,要不然把你等傻了。”他自知理亏。 这个时候刚好到站,无论怎样还是需要先下地铁。我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向目的地走去。 “这是m&m七十周年的主题曲。”郑文博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回我的消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想不到他还记着我的喜好。以前他就很支持我的这个怪癖,经常偷偷地给我买各种周边,甚至是分手的那一天,他才刚刚给我买了很多当地特有的口味,听他后来说,那一堆都只能送人了。 “哈哈,我还真不知道。”等了五分钟,我才礼貌地回答,迅速又恢复了可怕的沉默。 “然,我还有两个站就到了!”尹予岚终于出现了,一整个早上她也没在我们仨的群里说话,估计也是临时有什么事,不好意思说。 “赶紧的,我的腿快断了。”我踩着高跟鞋,已经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转角处站了快半个小时。为了显得淡定一些,我还不时踱步两下,从这个店走到那个店,再回来,有路过的人用奇怪的眼神来看我。 “你没有坐下吗?”马硕成私聊了我。 “没。” “行吧,我赶紧。”他也无可奈何。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我抓住少有的机会挪揄他。 “等会陪你走。”他的意思是将这个作为赎罪。 “这句也说过了。”同样地我也没有当回事,只是记得有那么一句话。 “十分钟,十分钟一定到。”感觉他已经被我逼急了。 “靓仔,你终于来了!”予岚其实也就比他早三分钟,刚在跟我推荐今天用的散粉,就发现了正在朝我们走来的马硕成。 我瞪了瞪眼,只用眼神跟他打了个招呼,三个人就开始一起往前走。 马硕成今天穿了三件衣服,最外面是在学校见到过的灰色外套,带点运动风格,昭示着价钱的大商标印在了左边的胸口上,因为敞开着,能看到中间是一件藏青色的薄风衣,拉链拉到了脖子,最里面应该是一件看不到的打底。 底下是一条深色的直筒长裤,脚踝的地方稍微有点往里收,透出腿部的线条,显得又长又直。 我第一次在家这边看到他,感觉有点奇妙。即使是在遍地潮人的大城市,他的外形还是相当养眼的,在人群中很容易就能吸引到目光。 可能是不太适应这个场面,本来互相跟他们都很熟的我,不能马上就进入角色,充当起连接和沟通的作用。马硕成也很识相,慢慢地退到我和予岚身后。 “吃这个吗?”他突然从后面喊住了我们,指了指路过的一家店,“它家的粥很出名,但我更喜欢它的面条。”予岚之前就特意交代他,除了花街,还希望他带我们去一些好吃又传统的店,看来他已经很自然地当起了导游。 “粥和面条好像都有点多——”我和予岚对视了一眼,女人就是麻烦。 “那吃咸煎饼吧,可以拿着吃。”他也无所谓。 “可以可以,我喜欢吃这个!”咸煎饼是广东的传统小吃,是用面团混合芝麻和糖炸出来的,我对一切煎炸的东西都没有抵抗力。 “吃这么多上火的,小心痘痘满脸都是。”趁予岚去给钱的空档,马硕成俯下身贴着我耳边悄悄地说。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烫,赶紧往另一边躲了一下,顺便白了他一眼。 边吃东西边逛街,虽说是不太卫生,但真的很令人满足,再加上四周热闹的氛围,我们三个之间的气氛也渐渐升温,不再是拘谨的队形,时不时会变换一下。 他俩说话的时候,我会偷偷掏出手机,看两眼有没有郑文博的消息,仍然是持续的安静。我没有办法掩盖自己失望的神情,又不想让马硕成看到,只能别过脸去。 上一年我就来过这一个花市,不算太大。“花的种类的确比我家那边要多。”我努力地在喧闹中扯着嗓子跟予岚说。 光是兰花,就有吊兰、建兰、蝴蝶兰等,而每一种又有白、黄、紫等各种颜色,几乎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反而是其他的小杂货比较少。” “花街为什么要卖杂货?”马硕成忍不住插嘴。 “是,但有一些春联、玩偶什么的会比较有趣嘛。”我只是随口地说两句。 “那些都是花里胡哨的东西,这才叫传统花市!”他瞪了我一眼。 予岚在一旁偷笑,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俩拌嘴。我有点不好意思,没再接下去。整条街都被同样是前来逛花街的人塞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很着急地想要往前走,一旦逮住一个缝隙就会拼命挤。 我们的步调显然跟他们的不一致,不断地有人推搡着我的后背,焦躁地低声哼一句,然后在我们之间开辟一条道路,迅速钻进前面的人海,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每次被冲散,马硕成都很紧张地搜寻我,好像生怕会走丢。 “要不要喝点东西?”这个导游还挺尽责的。 “ok!” 我递了一瓶给予岚,看马硕成不为所动,只能没好气地也给他递了一瓶:“懒鬼。” 他一边抿着嘴坏坏地笑,一边接了过来,拿的时候很自然地包住了我的半边手,我赶紧往回缩,他倒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妈给了我任务,要去买蚊帐……”予岚向马硕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马硕成立刻看向了我,像在等我的指示。 “哈哈哈哈!”我没有忍住,也知道予岚不会介意,“那就去阿,带路带路。”我推了一下他的后背。 予岚在里面挑选,马硕成借机又靠了过来:“终于能跟你说会话了。” “刚刚不是一直在说?”我抬头看了看他。 “两个人单独。”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一晃出了神,在n市那种偷情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今天所有的小动作都和以前无异。不能再这样了,我答应过自己的。我拎起他的手,小心地从我的头上挪开,没有说话。 又走了一会儿,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各个摊位陆陆续续地亮起了彩灯,又是另一翻热闹的景象,但我们都有些累了。 “我俩自己下去就好。”到了地铁站口,我主动对马硕成说。 “好,拜拜!” “拜拜!”予岚向反方向的月台走去。 “拜拜!”我头也没回地径直往下走。 第五十五章 民宿(一) 高中的女生群体,连上我一共有六个人。每个人的性格都很鲜明,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追潮流,也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 我们的认识是基于巧合,熟络起来也是因为各种偶然。 程溪和小可是我高二的同班同学。开学的第一天,我拖着大箱、抱着小箱进入新寝室,发现对面床是一个同样大眼睛的女生。 “你好你好,我是乐然。”我客气地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程溪,我知道你。”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因为郑文博。 程溪比我高半个头,在广东女生里属于比较突出的身高,;皮肤很白,显得几颗青春痘有点扎眼。但她五官很精致,清澈透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嘴唇稍微有点薄,也不影响整体的观感。 她随意地扎着马尾,露出完整的脸,是很标准的鹅蛋型,不会瘦削得吓人,是恰到好处的小巧。 “啊,哈哈!”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每次面对这样的情景,我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一点芥蒂。好像我是他的什么附属品,大家都只会知道“这是郑文博的女朋友”,而不是“这是乐然”。 虽是这样,但我能感觉到,程溪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她有点美而不自知,宽松的裤腿显露不出她的长腿,单调的校鞋在某些圈子里已经很少见,还有凌乱的床铺,她应该是一个很随性的人。和这样的人交往可以很自然,我暗喜道。 程溪在我们这个团队里可以算是核心人物,因为所有的关系网,都是以她为中心点所延伸出来的。 小可是当时程溪的同桌,因为我经常去座位找她聊天,渐渐三个人也熟络起来。小可属于人来疯,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大笑一顿,但偏偏笑起来又很阳光很好看,稍微打扮一下,在静态的照片里面就是女神了。她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天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纯真。 jenny和卫唯是郑文博班里的两个女生,她们和程溪是小学同学,从高一“重逢”之后就一块儿走。因为文科班的课室在底层,而我们在四楼,下晚自习之后,我和程溪是同路,经常一起走到他们的教室去,一来二去跟她俩也混熟了。 她俩现在都在北京读书,卫唯是为了梦想,jenny是为了爱情,大一的国庆我到北京玩,就是住在jenny男朋友的家里。 卫唯是一个看上去很“贵”的人,她平时用的东西、身上穿的背的,无不透露出一股高雅的气息,让人觉得有点不太好惹;jenny是她们里面,我唯一有印象见过的女生,“嚣张跋扈”是我当时脑海里蹦出来的词。 即使是相处了很久,我仍然坚持我当时的第一判断,她俩的确就是这样的人。但个性和品德是无不相干的两回事,她们张扬也善良,有义气也心思细腻,往后经常充当我和郑文博之间的调解员。 最后一个是古永歆,她和程溪是初中同学。相比于她们四个,她算是最低调、看上去最没有特色的。她对于各种事情好像都没有什么意见,也从未见她发过脾气或者低潮过,永远处于一种很平衡的状态。 脾气好应该是所有人对她的评价,但走进她的世界后才发现,她就是传说中的宝藏女孩。 聊天的时候永歆很少发言,但总能爆出一鸣惊人的金句;表面看上去无所谓,但却有自己很清晰的目标和坚定的立场;不太完整的家庭也令她非常独立和理性。有时恍惚间我会觉得,随和只是她的保护色,或许并没有人真正走进过她的内心。 “245号桌,进门左拐!”卫唯第一个到了餐厅。 这是难得的一个假期,大家都有充足的时间留在家里。程溪和小可没有去那些很贵的国外交流团,jenny和卫唯已经从学校回来过年,满世界跑做采编的古小姐也刚落地,趁着这个空档,终于可以一圆我们一起住的愿望。 高中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要一起嫁买得起联排别墅的老公,互相做邻居。 “赶紧叫吃的,我好饿呀!”我到的时候小可正在嚷嚷,古永歆也已经在了。 “哟大忙人,好久不见。”我边挪揄永歆边坐在了她旁边,她笑着用手肘撞了我一下。在这个小团体里面,我跟她算不上最熟,但我就是对这个女孩有莫名的好感。 以前我就经常在郑文博面前,毫不吝啬对她的赞赏,“如果我是男的,一定追她”。以至于后来,她真的鬼使神差地跟郑文博的一个好兄弟在一起了。我俩作为大媒人,比当初。 “我刚刚在外面看到那个谁了。”jenny从容地一扭一扭地走进来,“以前你们隔壁班那个男的,挺帅的。”她指了指我。 她的身材和外貌都属于妩媚型,和程溪的耐看型不同,属于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种。再加上她直爽的性格,很容易就会被人误会是嚣张又爱玩的女生。 “是不是跟程溪一个初中的那个男的?帅吗,他很矮啊!”卫唯的眼光有点独特,她声称自己追求的是有趣的灵魂,不在乎外壳。 “怎么又是程溪的同学。”小可边化着眼影边说,惹得我们大笑了起来。你永远猜不到她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比如在餐厅化妆。 “这个带子一直掉,气死我了。”程溪急匆匆地走进来,外套的一侧褪到了手臂,勉强能支撑着,头发有点凌乱,手里还捧着她的包。 “程溪你永远照例迟到是吧。”jenny毫不忌讳地说。 “不仅迟到,还像刚刚被打劫了一样。” “是啊是啊,那是劫财还是劫色哈哈?”一时间炸开了锅,幸好这家餐厅不算太安静,要不然又会像以前一样被人投诉。 “我要喝茶!”程溪对着离她最远的卫唯喊。 “刚烧开,急什么急,喝凉的!”她俩关系最好,卫唯马上就怼了回去,“jenny说看到你那个同学了。” “哪个?那整桌都是我同学。”我刚吃下去的一口差点喷出来,她们几个也没忍住笑。 “那你反省一下人家为什么不叫你。”我坏笑着说。 “哈哈哈哈——”小可终于结束了她的妆容,发出标志性的笑声。 “可能怕我太美了,抢了其他人的风头。”说完她自己都不太好意思。 “哈哈哈哈——” “小可你能停止一下吗?”卫唯说。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这个好好吃。”她指了指其中一碟菜。 “他现在没有女朋友吗?”jenny问我们。她本身朋友不太多,大学之后基本上就脱离了以前的圈子。 “没听说有。”我的男生群里有好几个都跟他比较熟,有时会提起他。“不过他以前的女朋友现在跟一一很熟,一一说他俩经常一起聚会,也不尴尬。”高中的时候,我不是跟一一在一起就是跟她们在一起,所以她们都认识一一。 “真的吗,我也想这样!”小可以前的男朋友和我们也是同班,每次聚会都刻意避免跟她同场。 “你就算了,你的男人那么有’立场’。” “哈哈哈哈好吧。” 以前我们时不时就会一起在饭堂吃饭,小声说八卦大声笑是我们的标配,经常引来路人奇异的眼光,倒也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来来来——”隔壁桌传来比我们还要高分贝的声音,是一群看上去已经退休的阿姨,一个个精神奕奕,有染发的也有卷发的,衣服都是精心搭配过的亮红色。她们的规模比我们还大,有八九个人,吆喝起来丝毫不比我们弱。 “这就是几十年后的我们了。”卫唯压低声音说,我们又爆发了一阵大笑。 我有一点感动,大家都默许了这个美好的约定。 希望几十年后真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少,依然吵闹。 吃完饭,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订好的民宿。这是一个充满波西米亚气息的套间,有悬挂在墙上色彩斑斓的画布,有客厅里各种木制的小雕塑,连餐具也是张扬的紫红色和水蓝色。 jenny和古永歆在沙发上人工吹气球,交给卫唯和程溪绑好,再递给我,我负责粘在布景墙上,小可在一旁帮我看位置,形成了一条快速的流水线。 一轮布置之后,整个房子已经充满了属于我们的风格。我们选的饰品和屋子原有的装修融为了一体,既中和了它原本的一些成熟,也不失情调。 “拍照拍照,快!”身为摄影达人的小可已经按耐不住,拍了几张合影,又要给我们每个人都来一辑个人写真,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指导。 “诶古永歆这张不错。” “卫唯你的动作能不能正常点。” “乐然你整个人都是贵妇风。” “程溪笑一点点就好,停,别动!”她是众所周知的拍照困难户,明明这么好的先天条件,偏偏对着镜头时就展示不出来。 虽然上两个假期,我们时不时也会约出来吃饭,但这么长时间的连续相处,的确是很久没有过了。久违的感觉令人舒心,好像大家都从未长大。时间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停住不动。 第五十六章 民宿(二) 折腾了一轮,天已经暗了下来。我们只打开了墙角的落地灯,没有开大灯。明亮的暖黄色照亮了客厅,留下外面一圈的黑暗,好像我们六个正处于一个只属于我们的世界。 今天刚好降温,阳台外的风呼啸地响着,永歆不得不关上了玻璃门,只留下一条很小的缝隙。jenny和程溪在衣柜里找到了一些类似披肩的东西,拿出来分给我们。卫唯和程溪一条,小可和永歆一条,我和jenny分别一人一条。 原本计划了要美美地出去吃一顿,但因为实在太冷,临时变成了叫外卖。我们还另外叫了饭后水果,把客厅的小茶几都堆满了,大家围坐在地上,像是室内的野餐。 “jenny你现在是什么打算。”茶话会就这样随意地开始了。 现在在北京的这个男朋友,可以说是改变了jenny的一生。她原本是打算走传媒这一条路,从小就接受了不少的训练。高三的时候因为要准备艺考,到了北京的工作室去学习,机缘巧合之下两个人就认识了。 最后她放弃了艺考,文化课也落下了不少,为了去北京,把能报的学校都报上了。现在面临最严重的问题是,她男朋友准备要出国了。 “我也不知道,本科还是得念完的。”虽然自打他们在一起后,我就不太认同她的一些做法,但无可否认她是一个行动力很强、也很勇敢的女生,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不会过多地考虑其他外在的因素。 “然后就去陪他吗?”卫唯问。 “是啊,在国外找工作。”她现在读的是英语专业,在国外生活倒也不是什么难题。 “能找到什么呢?”卫唯继续追问,她曾经找我谈过,我跟她的想法是一样的。 “对啊——”我也附和。 “那肯定是找不到什么高大上的,可能就做一些服务行业的吧。”她吃了一口手上的西红柿,“销售啊,饮食啊之类的……”她越说声音越小,似乎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不止是工作的问题,你一个人到了那边,朋友家人都不在身边,有什么事该找谁?” “你不像那些留学几年的,还有学校可以帮忙,你应该直接就移民了吧?万一你俩吵架,你不是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吗?你在那边所有的东西都是依附他的。”我和卫唯一唱一和,剩下的人都不敢出声。 “他脾气你们也知道,都是我说了算的。”jenny有点犹豫,但还是选择相信自己。 的确,她男朋友我们都见过,属于地主家的傻儿子那种类型,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脾气好了。论脾气,他肯定是刚不过jenny的;论吵架,他的口才和思维也远远跟不上。 我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冲动了,不敢再说什么。在两个人的相处中,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的感觉是最真实和最准确的。旁人只能根据一些很表面的现象来判断,而理解不了最里面的感情。 “嘿,郑文博点赞了我的朋友圈。”小可一直在一旁沉迷修图,突然冒出那么一句。我们的朋友圈早就发出去了,她还在纠结色调的问题。 “他也点了我的。”程溪看了看手机也说。 “他好像每次都会点赞我们的东西。”矛头终于不是指向了jenny,她松了一口气。 她们都有郑文博的微信,并且不时会互动。如果说一一她们删掉了他是因为,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那么她们勉强算得是,都跟他有过除我以外的关系链。 另一个原因是郑文博发现的,一一她们比较感性,程溪她们比较理性。郑文博曾经跟我说过,觉得我跟程溪小可一起的时候更为开心,因为我们的聊天能在一个思想层面上;而fifi她们聊的大多是八卦搞笑,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当时的我很同意这个说法。现在回头看,这个说法可能一开始就已经将朋友分成了三五九等,但其实大家都是平等的,舒适型也好,思考型也好,都是我最想珍视的人。 “他可能比较无聊吧。”我这句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好像在替他掩饰什么。 分手之后我还一直充当着他的代言人。可能是因为他们相信我们两个的性格,觉得我们都是识大体的人,还可以继续心平气和地做朋友;他们也默认了,我们会定时和对方沟通,交流自己目前的状况。 每当有什么关于郑文博的事,她们都会来问我,而每次恰好我都能知道。不一定是他亲口跟我说,有的是他的兄弟告诉我,这个人好像从未曾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只是换了一个身份。 “他上一次来问我,照片里的裤子在哪买的,笑死我了。”小可爆了一个料。 “他要买吗?”永歆少有地能参与八卦话题。她认识的人不多,我们谈起谁谁谁的时候,她经常是一头雾水。 “他说他女朋友喜欢,替她问的。”我心里有点膈应,要是我我不会让他这样做。在我看来,这样唐突地提问这会让男生有点难堪。 “他们可能要分手了。”我努力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说完立刻往嘴里塞了一口鸡翅。 “但之前不是又海誓又山盟的吗?”jenny的语气很搞笑,一下子减轻了我的心理负担。 “哈哈是啊,但他说这是假性亲密关系。”我原封不动地将他的用词复述了一次,不希望添加任何私人成分。 “什么?是假性,亲密关系,还是假,行亲密关系?”卫唯说完我们都笑个不停。 “第一个第一个,就是表面看着感情很好,但实际上有很多深层的东西被掩盖了,因为有意忽视才显得好,应该是这个意思吧。”我从郑文博的话中总结出来这个解释。 “他不满意人家什么,明明这么好看。”小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 “公主病,不太会做事,也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说出来的时候,我好像觉得这个原因有点站不住脚,对于他来说真的有那么严重吗?还是说这只是他掩饰另外原因的借口?如果真的这么不满意,又是怎么在一起了这么久? “不是说女生家里很有钱吗,那有点公主病也正常吧?”jenny说出了我的心声。 “也是。”卫唯这么理性的人也表示赞同,“他真的什么都跟你说。” “啊——”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详细。”我有点恍惚,但我知道我在她们面前不用掩饰。 程溪是在那段最黑暗的时间里一直陪着我的人之一。她不太会讲话,有时候安慰起来有点笨拙,但几乎每一次我的崩溃大哭,在一旁递纸巾的人都是她。而其他人,也是我一步步从最低谷往上爬的见证者。 “可能他就是比较信任你。”永歆后来跟那个男生也分手了,多么可惜的一对。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桌上的食物也被扫荡得七七八八,大家都吃得有点饱,横七竖八地坐着。小可躺在了卫唯的大腿上,jenny靠着程溪的肩膀,永歆自己蜷缩着腿,缩在电视柜的旁边。 这是一个完全放松的氛围,大家都撕下了往日的面具,脸上略显疲惫。 “你现在对他怎么样?”卫唯轻轻地问。我知道,她们并不是想要在我这套出什么话,而是希望我有一个机会,好好地直面自己的内心。 “说实话一直都差不多。放下是放不下了,就看看怎么越冲越淡吧。”我如实地告诉了她们。这是我少有的一次承认,甚至在一一她们面前,我也不敢这么说。我一直是那个团体里的大姐姐,不能表露出柔弱,这是我警惕自己的。 她们没有太多的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只是都没看我,各自盯着一个地方出了神。 大概是因为,她们心里面都有这么一个人。平时怎么也不会想起,努力地学习,认真地生活;但当提到放不下的时候,他的名字就会无缘无故地浮现在眼前。 距离我们上一次一起出来玩,已经过去了两年半。那是高二的暑假,jenny和郑文博都即将要离开,我们一起去了三天两夜的海洋馆。 那也是我们的第一次集体旅游,没想到却是最后一次。每个人身边都还是那个青涩的他,每张照片都真实得可爱,而我们也亲密得像一个大家庭。 事过境迁,一对情侣都没有坚持到现在。现实是青春唯一的对手,也是永远无法逾越的对手。 谁又能挡住时代的巨轮呢? “叮咚——”小可提议叫的奶茶外卖到了。 第五十七章 坦白 “看电影谁来?”离春节还有不到一周,各大贺岁片就已经开始发力了。最近有好几部片子都叫好叫座,趁着今天比较闲,赶紧约人看。 “我已经看过了。” “我也看了。” “这么早,我赶不及过来啊。” 谁知道出师不利,在几个群里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个伴儿。那就自己看吧! 时不时我也会一个人去看电影,特别是在w城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这种安安静静的感觉,不需要说一句话来调节气氛,不需要顾及旁边的人是否满意,更加不需要利用这个氛围来达到什么目的,只是很纯粹地享受一场电影。 这个片子已经上映了一段时间,所以电影院里的人并不多。买票的时候我选了一个靠后的角落位置,希望不会被打扰。稀疏的人头消除了我的疑虑,我所选的位置一整排都没有人。我往中间靠了靠,落座在一个本来不属于我的位置。 或许人就是这样的贪婪,总是希望在偷偷摸摸中得到更多,向外界索取更多。 尽管备受争议,但我还是挺欣赏这位导演的风格。你知道他想要表达一些东西,但你又没有办法很具体地概括出,这到底是一些什么东西,就像是在面对高中时期棘手的散文阅读题。 观众和导演就像是哈利·波特和伏地魔,仅凭两根魔杖里的羽毛就能心灵相通,无须多言,我很喜欢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只需要神韵,不需要形态。 “马硕成发来一条消息。”手机左上角的绿灯不停地闪着,我按亮了屏幕。 我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我有点惊讶,况且这个时间点找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我熟练地告诉自己,调整心情,切勿盲目。 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在飞机上拍的,很明显他在告诉我,他准备去旅游。 “去哪?”我顺从地问道。 “黄山。” “和谁?”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女人。” “好。” “我妈。” “……”我还是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什么时候回来?” “14号凌晨。” “情人节啊!”我特意试探他的反应。 “那又怎么,我又没有情人。”先找我的是他,但对话里我反倒变成了主动的一方,好像找我只是一件例行公事,交代行程是他需要做的一件事,而不是他想要做的一件事。 “我要关机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匆匆地结束了这个对话。 “行吧,到了说一声。”我明知道他已经关机,还是迅速地发了过去。 电影还剩下二十分钟,该交代的故事都交代完了,到了最后的升华部分。导演的处理手法是一个跨越时间线的长镜头,配上怀旧的音乐和特意做旧的画面,很容易就能让人产生共鸣。 我也会经常想象,要是每个人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都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长镜头,记录了他一生中所有的高光与低潮,为人熟知和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么,我该选一些什么样的片段放到这里面呢? 每次想到这,总有一些人的面孔浮现在我的眼前,但当我恢复了理智的时候,我就会亲手将自己的导演梦打碎,整天瞎想什么! 五天后,马硕成又发来了一张飞机上的照片,内容和随意程度都和之前的无异。 “延误了。”好像对于他来说,我是一个随传随到的人。 这也一直是最困扰我的问题之一:为什么他的各种神态、动作甚至语言,都在时时刻刻地告诉我,他对我没有兴趣,但偏偏又会对我做出一些只有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从来就没有人威胁他要对我好,这样做也并不会为他带来什么实际利益。之所以产生这种行为只有两个可能性,要么他是人格分裂,要么他就是标准渣男,但两个答案我都不愿意接受。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有说延误到什么时候吗?” “十点。”在他还没回复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开了常用的查询app,找到了他的航班。上面显示的也是十点,除此之外没有更加详细的信息了,我顺手地点下了关注。 “那也还行,就当在机场歇着了。”面对这种不可抗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同团有人在跟导游吵。”他的心情似乎也没有受到影响。 “跟旅行团去的?”对于他这次旅游,我所得到的信息仅仅就是目的地和陪同人员,其他的都一无所知。 “是啊,跟父母去就懒得自己计划了。” 他回复得很慢,隔了四五分钟才发来下一句:“上一次也是跟团的。” “我怎么知道上一次是哪次。”我有些无奈。 “就是去湖南那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提起湖南,我马上警惕起来。我的确知道他暑假的时候去过湖南,根据他之前的“口供”,和姜紫茵的故事就是在这次旅行中发生的。但他当时的版本并不是这样。 “我知道去湖南。”我顿了顿再发,想让他知道我认真了,“但不是跟朋友去的吗?嗯?不是三男三女玩大冒险吗?” “去了两次。”他也想起来了我说的那一次,很快就接上了我的话,我深信不疑两次的说法。“我跟你说吧,那次其实是这样的。”他他突然变得很积极,我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不就是提起你的前任,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当时我们三个男生,在高铁上刚好碰到有三个女生也去,就有人提议说一起玩。你知道的,年轻人嘛,最喜欢人多了。” “我就不太喜欢,又不熟,再多也没用。”我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我也不太喜欢。”他说得很真挚,要不是我了解他,肯定会被他这句话骗了。“后来玩大冒险,就说不如一人一个配对行动吧。” “你就跟姜紫茵一起了?” “一起玩,注意用词,那时候还没一起。”他说得理直气壮,似乎这是一件能证明他自己把持得住的光荣事迹。 “废话,后来不也一起吗?”我没好气地回。 “是,回家之后聊了半个月才一起的。”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细节。”知道得越多画面感就会越强。旅行邂逅,这不就是电视剧里男女主角拿到的剧本吗,而我大概是那个第四集就会离开的小备胎。 “不说了,好像可以登机了。”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和马硕成聊天总是会忘记时间,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多还是我的问题多。 “到了就说。”我还是那一句台词。 “到了都快一点了,你睡吧。” “不要。”其实这样的等待毫无意义。到了之后我不需要去机场接他,也不能给他做点什么东西吃,万一飞机有点什么意外,我就更是帮不上忙。但从第一个寒假开始,我们两个就一直默默地遵守着这个约定似的习惯,等待对方的飞机降落。 手机里的日期已经跳到了下一天,我点开一个软件,随意翻看了几下就失去了兴趣。眼皮不受控地开始往下压,我去上了个厕所,希望自己能清醒一些。 “叮咚——”熟悉的推送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特别响亮,一下子驱散了我的倦意。果然,app的弹窗提示马硕成的航班已经安全降落,如无意外,等会他开机就会联系我。 我怀着轻松的心情点开了一篇推文,按照字数,看完应该就差不多了。我不紧不慢地看着,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地读,像是在看什么神圣的东西,其实讲述的不过是明星八卦。 二十分钟过去了,最后一行文字消失在手机屏幕的最下方。我打了个哈欠,凌晨0:57,正常来说早就下了飞机,在等行李了。 虽然软件上显示的是正常降落,但我的脑海里还是飞快地浮现了好几个意外:他的手机丢了吗?他在飞机上认识了隔壁座位的美女,正忙着搭讪吗?还是他觉得,没有向我汇报的必要? 我火速地调整了心态,拼命地自我暗示,我的晚睡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一个单纯的熬夜。为了“配合”这个说辞,我利索地完成了刷牙洗脸的一系列动作,躺上床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到家了。”在我正打算关掉移动数据的前几秒,该来的消息终于来了。 “我都快睡着了。” “那你睡啊。”他毫不在乎,“我手机没电了,刚才充上。” 倦意下的我有些烦躁,但仔细一想,他从来就没有要求我等他,是我自己一意孤行。 “那你赶紧洗澡吧。”我压下了不礼貌的火气。 “我妈先洗。” “情人节快乐哦。”我开玩笑地说,希望能让他的心情开朗一些。 “我又没有情人。” 我本来期盼他也会一如既往地口若悬河,说一些挑逗又没有营养的话,但很明显,此时他的整个人都已经被疲惫支配。 屏幕对面的我还是无法自控地心疼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重逢 今年过年的节日氛围与往年没什么不同,没有过于铺张,也不至于很清淡。在我看来,这是对于当今社会最合适的状态。 自从前几年,铺天盖地都是对淡薄的节日意识的抨击,大家似乎又真的将这件事情,重新重视了起来。不过我一直认为,那段时间在网络上高谈阔论、声情并茂地强调传统节日的重要性的,和在现实中不愿出门拜年、到了亲戚家只会躲在一旁玩手机的,其实都是同一班人。 宽以待己,严已律人,可能是人类根据本能选择出来的生活模式。 大年三十晚,倒数的话音刚落,窗外就开始响起雷鸣般的庆祝声音,有来自楼道里小孩的欢呼声,有来自各家各户此起彼伏的电话响声,还有来自楼下夜宵摊位,略带醉意的吆喝声,空气里仿佛弥漫着兴奋的因子,一切疯狂的事情都显得很合理。 “快过来!”我妈在一旁一直催促着我们去上香。 “我弟先去,去去去!”我的微信不停地有消息往上蹦,我两只手抓着手机,飞快地一个一个回复这些祝福的话语。 “然,新年快乐啦!希望你新的一年身体健康,越来越漂亮,所有愿望都能实现!”突然蹦出来一个特别显眼的头像,是郑文博。 我的手指像是卡壳了一样,节奏变得很缓慢:“谢谢你!” 打完这三个字之后,再也不知道该往下写什么,眼睛一直盯着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地看。 这是群发吗?看内容其实挺像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要改一改称呼,对所有人都能这么说。他对其他人这样发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他是一个非常得体的人,但他似乎没有跟我讲礼貌的必要。对于前女友这样身份的人,与其群发还不如不发。 “哇,新年快乐!谢谢!”我又重新添加些语气词,想营造出轻松的氛围,“那我也祝你增肥成功,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这是我经常对他说的话,我希望他开心。 “明天又得去人挤人。”他过了好几分钟才回,收到的祝福肯定不少。 “去那个寺庙是吧?”我知道他家有这个传统,每年初一都会去拜祭。 有一年我生病特别多,他就偷偷地给我多求了一个平安符;还有一年,他开玩笑地跟我说,有位在那摆摊的江湖术士看了他的流年,说他今年桃花运特别旺盛,当时他自己不以为然,我却一直心惊胆战,就是那一年我们分的手。 “对啊,不然还有哪哈哈。”这样的他很陌生。 以前无论他在外面如何交际、如何八面玲珑,我都知道,只要他一回到我的面前,就会脱下面具,展现最真实的他。但现在,我能明显感觉到,我和他之间已经竖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膈膜,我仅仅是他云云交友圈中的一员。 我替他感到累。不知道他在现在女朋友的面前,能不能做回最原始的自己呢? 班级聚会随着新年如期到来。 上一年举行得比较早,当时的我还在学校,只能被迫缺席。经过了一年,原本踊跃报名的同学都突然安静地躲了起来。上一年庞大的三十几人天团,浓缩成了十几人的小分队。理科班的女生本来就少,但确定能到的女生,算上我只有三个。 “你俩也不去吗?”我在自己的群里问小可和程溪。 “那谁不是报名了吗,我就不去了吧。”程溪说的是她的前男友赵文洛。 赵文洛是一个很高的男生,近乎一米九,打篮球很有一手,但偏偏有点小孩子气,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撒娇,虽然有反差萌,但真的很难捕捉他的帅气。 “程溪不去我也不去了。”小可也拒绝了我的邀请,她们的情况一样。 许铉是小可以前的男朋友,曾经也和我们一个班,比文洛还要高。他总是有很远大的目标,开公司,当老板,一说起来就能感受到他的满腔热血,可能下一步就是要集资上市了。但很多时候,手中的游戏对他的诱惑好像更大一些。 毫无疑问,他们两个都是我曾经的“战友”,也就是一起在后排叫外卖的好兄弟之二。因为我还经常需要帮忙做调解,所以和他们两个的关系比其他男生要更亲密一些。 “许铉!赵文洛!你们两个搞到我没人陪!”我在男生群里“呵斥”他们。 群里面只有我一个女生,外人看起来可能会有点奇怪,但我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他们经常会在群里聊些只有男生才听得懂的话题,篮球、游戏之类的,我虽然插不上嘴,但默默地看着他们也觉得很有意思。男生在谈论自己最热爱的东西的时候,是最纯真、最有趣的。 他们也很宠我,无论我发什么照片,都只会收获清一色的赞美,“好看!”、“这么瘦!”、“美成这样让你的同学怎么活?”,即使明知道是闭眼吹,但也让我的虚荣心受到极大的满足 “有我们陪你你还怕什么?”louis贱贱地说。他是在这群男生里和我最熟的,甚至可能算得上是我人生里最好的男性朋友。 louis和齐源有点像,都不太高,五官也没有很出众,但因为与生俱来的痞痞的气质,很能吸引女生的注意力。不仅如此,性格也有相似之处,都是外冷内热,表面看上去酷酷的,不太爱搭理人,一旦混熟了,就不知道形象为何物,不太会说,但特别能闹。 “你给我滚。”我毫不留情地说。 “我也去阿。”咩咩说。 “那还比较靠谱。”经过一年多和咩咩的相依为命,我现在完全信任他。 “韦健豪可能会去。”许铉和他以前是同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经常做电灯泡,班里的人都笑他是我俩之间的第三者。 “哟!”louis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调侃我的机会。 “哟西!”赵文洛也蹦出来跟上了节奏。 “哈哈!” “精彩!” “这下好看了!” 一时间整个群都热闹了起来,男生幼稚起来真的太可怕了。 “然阿,一年多不见,没想到你都成了另一个人种了。”刚坐下我就被调侃了。 说话的是高三时坐我前面的男生,就是那个递给我写了字的纸巾的“哲学家”,当时他写的是:“就当感冒一场,擦擦鼻涕就好了。”没想到他说话还是那么玄乎。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取笑我的发色。 要是按照以前心直口快的性格,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怼回去,但现在我竟觉得有点害羞,只是稍微提高了音调地说:“谢谢你的赞美哦!” 距离我人生的第一次染发已经过了四五个月,我的头发明显有他自己的想法,已经由最初的栗色慢慢褪成了金棕色。我本来就比较白,在这个颜色映衬下就更加的白,再加上那天化了妆,乍眼看的确有点金头发白皮肤的异国味道。 “wow!”一阵浮夸的喊声从包间外传来,能听得出来人越来越近。这么张扬的出场方式也就只有赵文洛了。 “hello艾瑞巴蒂!”赵文洛得瑟地走了进来,厚外套也挡不住他的一双大长腿。他没有多想,径直走到了最接近门口的位置,为的是方便跟服务员沟通。平时我们出来玩,基本上都是他拿主意和做决定,我们都喜欢戏称他为“赵老板”。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我把咩咩喊过来坐在了我左边,他能给我带来安全感。坐在我右边的是我以前的寝室长,一个也很能玩的女生。她以前偏向于运动活力风,但现在也穿起了裙子和靴子,脸上的妆容薄薄的,虽说不算太精致,但也显得温婉了不少。 大家都自然地跟自己附近的人围圈聊起天来,偶尔也会有坐得远的同学,插进来一两句话,引得我们哄堂大笑。气氛比我想象的要好,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话题已经从当年的解题、报考、八卦,变成了专业方向、实习机会和时事新闻,毕竟大家都走向了更大的世界;以前喜欢斗嘴和互相抢白的同学,现在一个个变得彬彬有礼,能够耐心地听对方讲完完整的一段话,能明显感觉得到,稚嫩正在离我们越来越远。 “大学霸终于来了!”我正在低头吃点心,不知道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句,我整个人马上抖动了一下。 “不好意思,有点塞车。”耳边响起的是许铉的声音,看来他们两个是一起来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聚集很大的能量,又慢慢地呼出,尽量不让别人察觉。鼓足勇气后,我才缓缓地抬起头。韦健豪就站在我的正对面,和许铉低声说着什么,准备坐在以前班长的旁边。 第五十九章 复合 年初十,我记得郑文博说过他明天的飞机。我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甚至算得上是毫无干系,但我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其实,无论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两千公里还是两万公里,我们也并不会碰面,更加不会主动见面;但当我想找他的时候,我们之间的两个小时时差也抵挡不了我的冲动。 不得不承认的是,当他回国、我回家,我们同在一片城市的时候,我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应,他就在身边,很近又很远,是一种令我舒心、安心的感觉。 “明天走?”我犹豫了大半天,还是下定了决心跟他说两句。反正上一次对话是由他来结尾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对,七点飞机。”我知道,除非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不然他每次都是坐这一躺一大早的飞机回去,到达的时候那边刚好开始入夜,马上就能休息。 “要不要我去送你机呢?”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第一次跟他说这样主动的话。 自从他跟我谈过他跟他女朋友的事之后,我对于他们的感情就有了新的看法。我一直以为他们真的如社交媒体上面展示的一样,郎才女貌,轰轰烈烈,但原来不过是金玉其外。 就像他亲口跟我说的:“反正走到最后应该不是这个。”既然当事人对于这段感情也没有足够的信心,是不是就默认了,苍蝇可以叮有缝的蛋? 我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言辞也愈发大胆, “我早上四点多就从家出发,你前一晚要睡机场吗?”他还附带了一个哭笑不得表情。 我有点尴尬,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本来计划的是,将他逐步引入主导的位置,自己顺势附和,然后突然拔刀出招,杀他一个他猝不及防。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心里早已构造好了整个对话,为的就是刻意营造出自己洒脱的形象。 “不行吗?”我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那你怎么来呢?” “坐车或者打的,怎样都行。”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还有些希望,坚持不懈地往原来的剧本上靠。 “太麻烦了,不用了吧。”他的语气中没有透露出丝毫的期待。 “其实我也就随口说说。”我发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厚着脸皮完成了这一幕自编自导自演的插曲。 “我准备睡了,晚安。” “晚安。” 我忍不住取笑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要沦落到依靠这些小把戏,来从我们之间的感情中获得快乐呢?明明这是一个,曾经满眼都是我、整个世界都是我的人啊! 痛苦的回忆就如同一张大网,我一边不听劝告地拼命往里钻,一边又埋怨对方,为什么我在这痛苦地挣扎,却不看我一眼?我被过去束缚得死死的,或者说,我被自己束缚得死死的。 最致命的是,我清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却只能在黑洞里闭眼摸索,找不到一条出路。每次我都只能无助地问自己,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那能怎么办呢?我也很希望,有一个一键删除的按钮,将全部这些一次性铲除。 “我的公主生日快乐!”回去不到十天,郑文博就在朋友圈里发了他女朋友的照片和生日祝福,照例是配上了一大段感人肺腑的文案。一如既往地包含了相处之道,也包含了海誓山盟,写得很真挚,丝毫没有破绽。 要是我不清楚背后的故事,我也会为之动容。 我狠狠地盯着手机屏幕,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意思是他俩复合了?或者说和好了?假性亲密关系就这样变成真性了吗?他改变心态认定了她了吗? 别傻了,你如获珍宝的一个对话,其实就是别人异地的时候的小打小闹。见不到面的时候自然会想东想西,但当一见面,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整个过程中,也就只有我一个局外人将它放大,再放大。 我执着地点开了他以前的朋友圈,想要翻出些什么证据。我清楚地记得,他发过不少秀恩爱的照片。 看了一圈,竟然什么也找不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跟女朋友有关的东西全都删掉了,只剩下一些很日常的美食、穿搭图,要不然就是分享歌曲。或许不是真的删掉,只是锁起来了,这是他惯用的手法。 这是我们复合的时候他跟我说的。他拿出手机给我看,那些我们的点滴都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只不过右下角多了一个小锁的标志。 “那你女朋友之前没有发现吗?”我有种扭曲的胜利感。 “没有,她都不看我手机的。” “这么相信你吗?”我有点不可思议,现在还有这么开明的女朋友吗,对象还是一个这么受欢迎的男生? “她是相信自己。”他平淡地说,好像我们正在谈论的是隔壁班一个不太熟的同学,“她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因为从来就只有她甩别人,没被别人甩过。” “那也合理,她这个身材样貌和家世。”那时候的我其实还没看过她的一张照片,所有的印象都只是来自于郑文博的描述,“我想我永远也做不到这样吧。”我如实地说,突然就很羡慕她。 郑文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没有说话。他们两个才是真正合拍的王子和公主,一样的出众,一样的享受自己的出众。那时候的我就应该想到。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离假期结束还有不到一周,韦健豪毫无征兆地加了我的好友。 “周天就回了。” 上一次聚会,我们两个一句话也没有说,小心翼翼地避开和对方的接触。只有一次在饭店,我抬头的时候刚好碰上了他的视线,我立刻心虚地看向了别处。 虽然只有一刹那的对视,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眼镜后面疲惫的双眼。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吗,还是因为回家的气候不适应……耳边是大家热闹的谈话声,我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这么好。”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我猜不出他找我的意图是什么。 “对啊,这个假期比较幸运,可以放久一点。”我特意发了几个表情包,希望气氛能够温热一些。 “之前很短吗?”我们对于对方大学的生活都完全不了解。 “嗯嗯,要上德语课。” “噢,怪不得之前要考试。”我放假之前的确进行了一次小测,复习的时候我还特意发了微博。 “考试?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奇怪,他应该早就断绝了跟我所有的联系。 “我就知道,你管我。”他终于不是冷漠的腔调。 “是不是许铉他们跟你说的?”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只有他们了。 “你别猜了,猜不到的。” “你回去了吗?”我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心里也就默认是这样了。 “是啊,在家没什么事,就早一点回来。” “回去见女朋友吧?”我刺探性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这件事,决定了我们之间的聊天的尺度。 “我也想有呢。”言下之意就是还没有。 “哈哈,好像很可怜的样子。”韦健豪虽然说不上帅,但也有一米八的个儿,五官中规中矩,只是眼睛小了点。整个人干净清爽,在工科学校里找女朋友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感觉还是差点什么。” “那就是性格不合适呗。”外人眼中的他有点冷,但私底下其实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他对于与另一半在精神方面的沟通自然是要求不低。 “可以这样说吧,抽象一点就是没有缘分。” “意思是有对象,但进展不顺利咯?”我对于他的表达方式还是很熟悉的。 “算是吧。” “程溪?”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我的猜想。 大一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他俩之间可能有点什么。小溪一开始跟我说:“我们都刚刚分手,无聊的时候就聊一下天,是战友哈哈。”她为了照顾我的感受,用“分手”代替了“被甩”。 好几次放假跟程溪吃饭,包括前几天一起在民宿住,我都能不经意地瞄到了他俩的对话框。能被撞见这么多次,实际的频率应该更高吧。 “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我尽量用开玩笑的语气跟程溪说,希望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 “我知道,但是我——”她试图努力地找一个不太伤人的字眼,“对,真的就是战友而已。”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根据我对程溪的了解,她可能也会偏向于赵文洛那一类直接的男生。 网上聊天仅仅是恋爱中很小的一环,她不是一个喜欢深究的人,和韦健豪真正相处起来会很累。 “那你可能需要跟他讲清楚,毕竟韦健豪也很单纯的,没什么经验。”两个都是我很珍视的朋友,我不希望其中一方受到伤害。 “我暗示过的,他也懂,他的意思就是不强求,继续做朋友。” “是她。”他的回答也很干脆,“但其实算不上是真正的喜欢,仅仅是聊起天来很舒服,我也没想过要有进一步的行动。” 两个人前后的回答基本是一致的。在这件事上面,他们处理得比我想象中要好,我完全没有插手的必要。 “我弟喊我,走开一下。”一把稚嫩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我得赶紧过去看看他。 “去吧去吧,下次再聊。” 第六十章 重温 “最近微博的热搜我都看不太懂。”佳儿一边泡脚一边闲适地刷着手机。 刚开学这几周,可能是整个大学生涯里仅余的休闲时间了。听说到了大二下,课程难度和学习压力都会指数般地增长。 “哈哈哈哈——”琳琳标志性的笑声从床上传来,不用想都知道她又在看idol的舞台,“有什么阿?”但她还不忘和下面的我们搭讪几句。 “这个什么《吸血鬼日记》,好像是一个美剧,好多人都在谈它。”佳儿照着手机念。 “《吸血鬼日记》?!”我像被触碰了什么神经似的,一个箭步冲到佳儿那。 “我看过这个,不过就看了一季,它怎么了?” “我也好像听我姐说过,是不是说里面的主角都排列组合那啥的?”大黄刚从水房洗完衣服回来,两个裤腿本来都被卷了上去,但右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样子十分滑稽。 “那啥那啥?”佳儿抓住了奇怪的重点。 “滚床单。”我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免得她在我耳边嚷嚷。 “‘《吸血鬼日记》在昨晚播出了最终季的最后一季,女主角强势回归——’”我念出了手机里的文字,“完结了!我的天,这是我的青春啊!” “女神怎么啦,你很喜欢看这个吗?”琳琳探出头来问。 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没有本命没有墙头,不追综艺也不追电视剧,平时寝室里无端端就会传出“好帅!”、“好可爱!”的尖叫声,一定是属于她们仨其中一个。几乎没有机会能看到我为了一部影视作品这么激动。 “嗯——看来有故事——”佳儿眼里闪烁着八卦之光。 “以前我和郑文博每周都追这个。” 以前是指高一的时候。 还没有跟郑文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经常看到他的微博的评论里,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在谈论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名,elena、damon、stefan……根据我的推断,他们在聊的应该是一部电视剧的剧情,但碍于面子,我又不愿意直接去问他。 “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剧吗?”我将评论的截图发到了fifi她们的群里,我还特意截掉了id,不想让她们猜到我的意图。 “这是《吸血鬼日记》!”余霖很快就回复我了。 “好看吗?” “超好看,我一直在追,现在都拍到第四季了。”她以为我只是对这部剧感兴趣,强烈地安利我。 “在哪可以看啊?”我像一个问题儿童一样,不停地追问。 “随便一个大的视频网站都有吧。”fifi也看不过去,插了一嘴。 我顺利地找到了片源,随即打开了第一季的第一集,满怀期待地看了起来。 这部剧的确好看,单单男女主的颜值就已经很吸睛,再加上精良的道具和紧凑的剧情,让人放不下来,只想快一点知道后面的剧情。我上一次这么狂热,还是四年级看《哈利·波特》书版的时候。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我一口气看完了十集,带回家的作业动也没动过。我伸了伸懒腰,有点心虚,只能趁着睡觉之前写写作业。 一季有二十二集,最新的是第四季第二集,那就是要补九十集,减去今天看的十集是八十集,一集四十五分钟,三千六百分钟,也就是——六十个小时。虽然作业摊在面前,但我的心思却跑到了九霄云外。 六十个小时,每个周末看十个小时,那不得看六周?六周后还有新更新的六集,不行不行,太慢了。一个周末看十五个小时,四周,就是一个月,那可以的。 从此之后,为了赶上郑文博的进度,每周回家我都疯狂地补前几季的内容。 我没有跟他泄漏半点消息。我所计划的是,等到我追上了进度,就制造一次机会,不经意地跟他透露,我们两个有这一个共同的爱好,这种出其不意的印象最深刻。每次看到他跟别人谈论最新的剧情,我都只能干着急,恨不得一个晚上就能把前面的都计入脑袋里。 另一方面,我自己的确也入迷了,不愿意单纯地为了知道剧情而看,这样还不如直接去搜一些总结的文字。每次看到关于它的新闻或者帖子,我都会飞快地划过,强迫自己的视线不在上面多停留一秒。 还没等到我补全前面的集数,我们两个就已经迅速地在一起了。 那时候我们的电脑课都比较宽松,很多同学会偷偷在下面做自己的事,有玩游戏的、有登qq的,还有看剧的。 “这个可好看了,我们初中半个班都在看。”我和郑文博一起坐,他打开了昨天刚刚更新的一集,压低声音跟我说。 “我知道。”原来那些在评论里跟他讨论的是他的初中同学。我有点心虚地回答,好像做了什么不见的人的事。 “你也看吗?”他期待地看着我。 “是啊,不过我还没看到这。”虽然剧本没有如我所愿地发展,但结局却出奇地达成了一致。 “那我先不跟你剧透,你慢慢看。”他装作要挡着电脑屏幕,我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第四季最好看,你还是赶紧看到这吧!”他又补充道。 听我提起郑文博,一时间寝室里寂静了五秒钟,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每次我谈起他,气氛都会有点尴尬,她们想要努力地挤出一些安慰的词语,无奈真的没有经验,就只能任凭对话的温度一直下降。 “我看到第五季还是第六季就弃了。”我很识相地主动打破了僵局。 “是不是说后面的剧情太乱了。”琳琳还是有关注一些。 “是啊,就像大黄说的,主角排列组合滚床单,不仅是主角,配角也是哈哈。” 第四季是一个里程碑,虽然埋下了很多的伏笔,准备开始一个新的纪元,但很多主线都在这一季结束了。 “呜呜呜呜,我哭死了。”当时我一个人在家里看最终集。 “是啊,我看的时候也哭了。”郑文博在手机里温柔地安慰我,“好了好了不哭了。” “止不住啊,lexi出来那一下,配乐响了,我的眼泪就决堤了。”我头发凌乱地对着电话又哭又笑。 “你就是这样。”他叹了口气,“那再哭一会儿就好了,先别想它了,还有记得别揉眼睛,要不然明天又睁不开眼了。”我哭的时候特别喜欢揉眼,第二天起来就会肿得不像样。 不知道真的是因为剧情变得拖沓,还是因为所有感情都已经在第四季中倾注完毕,之后的第五季热度骤然下降。当初煎熬地等待更新、狂热地讨论的朋友都不见了,只剩下很小一撮人靠着情怀在坚持,其中就包括我。 “elena真的跟damon在一起!”有一次我兴冲冲地跟郑文博说。 “我知道,我看到有人说了。”他的反应是礼貌地开心。 “你真的不看了吗,我要一直给你剧透哦。”这个剧情可是他以前梦寐以求的。 “不太想看了。”他抱歉地看着我。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嘴巴,意思是没有必要抱歉。 “其实我也不太想看,只不过觉得坚持了这么久,突然放弃好像有点不负责任。”这是我的真实感受,“它有点惨哈哈。” “很多人都舍不得,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比较舒服的方式。也就只有像你这么讲情怀的人,才能继续坚持。” “可能我比较,懒得改变?古板?念旧?笨?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对于自己这样的性格也会很无奈。 “都不是,你比较可爱。”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我决定了,要把它补完!”我在寝室自顾自地说。 原来我依稀的记忆都还在。在拖动进度条之间,我重温了一下似曾相识的第六季,然后用三天的时间刷完了第七季和第八季的前半部分。 第六十一章 终季 今天是周天,没有实验也没有德语课,正是追剧的好时机。 早上八点,大黄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我垫高了枕头,看了她一眼,对视的瞬间我们都收到了对方的信息,并火速地达成了共识——不下床。 中午吃饭的时间我也没有放过,一直手机不离手。剧情还是一如既往地紧凑,有时候新人物太多,信息量太大,我不得不停下来在脑海里梳理一遍。到了傍晚四五点,终于点开了最后一集。 bonnie濒临死亡的瞬间,elena再次出现,这个消失了两季的女主角触碰到了我的泪点。我小心地用被子的一角擦干,翻了一个身,面对着墙壁。 stefan就这样离开了。虽然之前已经被剧透了剧情,但当它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印象中的他,每次遇到危险都能化险为夷,就像是小时候动画片里王子,那个温柔儒雅的青年,轻轻地说着“deardiaries……” 我的眼泪已经开始不受控,我放弃了挣扎,任凭它无声地打湿我的枕头。 “idid.andthat’smylife,weirdmessplicatedsadwonderfmazingandaboveallepic.ioweitalltostefan.” “becausepeaceexists,itlivesineverythingweholddear.thatisthepromiseofpeace.thatonedayafteralonglife,wefindeachotheragain.” 镜头一直扫过许多许多曾经出现过的面孔,我的脑海里也不停地闪过那些年的片段。我的手臂起满了鸡皮疙瘩,泪水一阵一阵地往外涌,收也收不住。 “八年八季,真是哭得我像坨屎啊。”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文雅的语言似乎描述不出我此刻的心情。大便虽然令人厌烦,但却是我们健康身体的重要一环。就像是成长中的某些情感,明知道会难受,却怎么也逃不掉。 陆陆续续有人点赞和评论,有以前看过的在感慨剧情的变化之大,也有没看过的来询问片名,竟然还有零星的一两个,和我一样坚持到了最后。 “我昨天也看完了!最后哭得难以自拔!” 点赞的头像里终于出现了郑文博的,印象中这是分手后的唯一一个赞。 “可以视频吗?”我跑到了阳台,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和他的聊天。 “怎么了?我已经睡下了。”我看了看时间,他那边已经接近十二点。 “我一直在哭。” “因为看了《吸血鬼日记》吧?” “是啊,不知道怎么办。”我想要挣脱所有的束缚,“就想见你。”这句话我憋在心里快三年了。 “我给你看几张今天活动的照片吧,别哭了。” “真的不能视频吗?”我执着地问,完全没有考虑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明天六点就要起来了。”他的语气很坚决,“别想太多了,就是一个电视剧而已。” “可是这是我们一起看的。”我发了两个水滴的表情,以前我们有约定,这是哭到无法打字的意思。 “所有东西都会有结束的一天。” “好,你睡吧,晚安。” “晚安。” 所有东西都会有结束的一天。 “我今天中午一回寝室就要睡觉!”我一边疾速向教室走去,一边对身旁的大黄说。她有一米七的个儿,腿比我长了一截,为了跟上她的步伐我经常需要小跑。 “哈哈,饭也不吃了吗?” “不吃了,太困了,估计吃着吃着就会睡着。”尽管一起来就这么大的运动量,但还是驱不散我的倦意。 我昨晚究竟干了些什么,怎么会这么累? 我明明没有喝酒,却有点像断了片一样,记不太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昨晚的举动都是出自我身体内的另一个人,而不是我本人。 我们俩气喘吁吁地爬完四层楼梯,终于赶到了教室。刚找到位置坐下,老师就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与教室里的死气沉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天我们来讲一下激励和响应。首先先认识几个典型的函数,第一个是单位阶跃函数……” 我趁着老师切换到下一页ppt的空档打开了微信,起床之后一直没有空闲去看它。 “那倒没事,不用不好意思。”弹出来一条消息,是来自于郑文博。 这么客气的语气给我带来一种不详的预感。我的心里暗暗叫苦,昨晚一定是糊里糊涂说了什么过火的话,他才会这样回答。 我隐隐约约想起来了一些:我看完最终季之后哭得很厉害,联系了他想要跟他视频,他拒绝了我就去睡觉了,然后……然后我不该就哭着睡过去了吗?不对,我好像还给他发了些东西……对!发了一大段话,是什么内容呢…… “本来”、“放下”、“吓到”,有几个零碎的词语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愈发忐忑不安。 尽管很不愿意面对,我还是点开了对话框,一大段绿色背景的文字映入眼帘: “我本以为,所有的执念都会有一个限期。我一直在等那一天,我能够真正地将你放下,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但直到今天,你好像从来没有从我的生活里离去。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这份无休止的等待才能停止? 开心的时候我会想要跟你分享,难过的时候我会想要跟你诉说,我还是一直把你看作是最亲密的人。这两年多来,我都没敢跟你说这样的话,因为我不想打搅到你的生活,不想你有心理负担,希望我今晚说的没有吓到你。 我做不到很潇洒地离开,每次都是哭哭啼啼的,真是很不好意思。虽然看不到尽头,但我还是会继续努力,继续努力忘记你,找回那个曾经自信、阳光的自己。再一次为我今晚的举动而道歉。”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是很肉麻,也很没有骨气,但起码没有说什么很过火的话,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那倒没事,不用不好意思。”我再看了一次他这句话,语气很平淡,或许他早就猜到了我的心思,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说的做的甚至都不到影响他的程度。 我选中了自己的那一段话和他的回复,按下了删除键。想了一下,直接清空了所有的聊天记录,连带着对话框也一起从列表中铲除。 说到做到从今天开始。 第六十二章 成真 有暖气的北方的确感觉不到什么寒冷,整个澡堂都被暖和的蒸气笼罩着。虽说w城是出了名的被大风宠幸的城市,但三月末的风力已经大大地削减,洗澡变成了一件很幸福的事,让人舍不得离开。 提着澡篮子回到寝室,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我坐在自己的座位前,一口气灌下了半瓶暖水,只觉得身心舒畅。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累积了99+的信息,我连忙打开,原来都是一一她们的群。 “什么时候的事!” “恭喜恭喜!” “终于等到这天啦!” 我不停地跟她们发消息的速度赛跑,往上翻到我错过的地方。根据我扫到的一些句子,我大致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越来越紧张,像是要打开一个期待已久的礼物。 “我跟大家说件事。”最开始是fifi开的头。 “说。” “我谈恋爱了。”我感觉到她隐藏的兴奋。 “和阿虫吗!!!”一一问。 “要不然还能有谁?!”她无奈中透着一些甜蜜。 “哈哈哈哈,那也是。” “说不定偷偷藏了个秘密情人呢!”余霖在一旁煽风点火。 “为什么这么突然啊?”一一问出了我的疑惑,我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翻。 “突然吗,我觉得还好吧,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说的很对。 “那是谁提出来的?”我终于拉到了最底下,赶紧加入对话。 “他。” “怎么说的?” “就直接说,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之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丝毫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洗完澡回来,,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去做。 “你怎么像警察审犯人一样哈哈哈。”余霖一句戳破。 “噢对不起,是我太紧张,毕竟是自己养的白菜,不能被猪拱了。”到目前,我和fifi已经认识了八年,中间也没有过什么很大的冲突,感情算是很牢固了。 “哈哈哈,好像也没发生什么。说来也奇怪,前几天我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没回,但昨晚突然就主动找我。” “他可能这几天去闭关思过了。”余霖打趣地说。 “醍醐灌顶。”我接着补充。 “最后觉得世间始终fi好。”《世间始终你好》是一首很经典的粤语歌曲,我们三个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你们真的够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屏幕这边的我还是有点隐隐的担忧。他是真的想认真吗?那他之前把fifi当作什么?突然就会喜欢上一个在身边很多年的人吗?还是说他只是玩腻了其他女生,想试试这个类型的…… 我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但毕竟我对阿虫的认识也很少,也不好马上下结论。 “其实我前几天也谈恋爱了。”余霖毫无征兆地也宣布了。 “你怎么不憋到明天再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心情简直像坐了过山车一样。但人生有那么几个,能如此牵动自己情绪的朋友,也算是很大的收获了吧。 “哈哈哈哈,这不是给你们一个惊喜,双喜临门吗!”余霖的性格更加沉稳一些。 “真是足够惊喜了。”我叹了口气,但心思还在fifi那,确实有些“偏心”。 “那你还不快抓紧?”一一借势催促我,现在是七缺一了。 “这不刚好吗,我做御用摄影师,替你们三个拍照。”一个人真的是乐得自在。 “然,你清明假期有什么做吗?”fifi帮我解了围。 “好像没什么。”离第一门考试还有一段时间,现在还算是比较闲。 “那你要不要来玩?” “又去这么好!”一一有点不服气,谁让她们离我们这么远。 “你不用留给阿虫吗?”他现在也在广东上大学,意味着这几年他们都得异地恋,假期争取见面也非常合理。 “我们已经约好了五一假期去武汉,嘿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哦,就是剩下的时间才给我的。”好朋友一旦谈恋爱,留给朋友的时间肯定就会大大减少,我已经做好了被她们三个同时抛弃的心理准备,“那我也要先看看票价,嘿嘿。” “你住我宿舍,牙膏牙刷什么的都不用带,衣服也可以穿我的!”说实话我们这几年基本都是四个人一起行动,这实在是少有的“二人世界”机会。 一来我可以深入了解一下阿虫这个人和他们的感情状况,二来我自己的确也需要休息一下了。 “我没有托运,马上就到。”我真的就只背了个小小的帆布袋,装一些随身的东西和贴身衣物。 “不用像上次一样去城轨站哦,直接出来。”fifi下午也没有课,干脆坐车到了机场接我,“我给你带了个外卖哈哈。” “你神经病阿哈哈,这么大老远拿来都凉了吧。”我哭笑不得。虽然已经晚上十点,我还没吃晚饭,但也不至于饿得这么夸张。 “其实是我给自己买的,我吃了几口,剩下给你。”我简直想马上冲出去揍她一顿。 晚上十一点,两个女生坐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区,分吃一盒凉透了的牛排饭,溏心蛋因为被咬了一半,蛋黄漏出来了一些,黏在白米饭上,这个场景实在是很诡异。 “你说等会会不会有人在我们面前扔几个硬币。”我边吃边讽刺她,我也实在是饿了。 “我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又靴子又短裙的,肯定不会,但你可能会。”她一本正经地说,假装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不过你跟我一起,所以也不会。”她的意思是她“提携”了我。 第二天中午,fifi带我去了一家广式煲仔饭的店,腊鸭的香味让我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外省。我们为了省下几块钱,走街串巷去了远的汽车站,坐公交到附近的商场逛街。晚上在学校的澡堂洗了澡,踢着拖鞋去吃麻辣烫。 没有景点的行程,不住豪华的酒店,也不特意去吃当地的特色菜,两个人像日常生活一样,就觉得很意思。 “阿虫找你吗?”最后一晚,我和她两个人挤在宿舍的小床里看电影,我瞥见了她手机的对话框。 “是啊,这几天都跟你一起,也很少认真跟他聊天哈哈。” “其实他怎么想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在一起吗?他说他一直对我都有意思,但不确定我还喜不喜欢他。” “啥玩意?你不是一直都挺明显的吗——”我还没说完就被fifi打断了。 “是啊!我不喜欢他为什么年年给他买生日礼物?为什么陪他去跟他的兄弟吃饭?我超无语的。”她连珠炮弹地吐槽,完全停不下来。 “我刚升高三的时候就给他表白过一次,他拒绝了;高考完又说了一次,当时他说他高三不想谈恋爱,那我一个女生被拒绝了两次,不可能再表白第三次了吧??”在我看来表白两次已经很厉害了。 “谁知道他竟然说,高考完那次不算是拒绝,就真的是不想谈恋爱,不是不喜欢我!” “所以他也苦恋你一年多了?”我特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让她消消气。 “哈哈哈,这样想好像心理平衡一些。”fifi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但是这些都是他自己陈述出来的,你有没有想过——”我顿了顿,说出了最担忧的问题,“他是骗你的?他只是最近比较无聊,对你来了兴趣,而不是想认真在一起?”我借着微弱的光,紧紧地盯着她面部表情的变化。 “有,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很平静,毫不犹豫地说,“我都想过,毕竟真的太突然了。但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她在对我说,也像在对自己说。 “就是你能感觉到的是吧?” “对,我们两个之前虽然没有正式在一起,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对。”从平时她的描述,我也看得出来。 “那时候他对我就挺好的,也很上心,也不会仗着我喜欢他做些什么亲密行为。”她很认真地思考,“所以在一起之后其实没什么区别,都跟以前一样,早安晚安这些。” “就是安心了。” “是是是,踏实了。” “那我也安心了。”我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也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的感受最深。只要对方能满足自己的所需,这个需求是什么、以什么样的方式,旁人都没有资格指指点点。 作为朋友,我很高兴看到她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剩下的也就只有祝福了。 第六十三章 课设 生活中总会有些让你哭笑不得又无法抗拒的好意,比如被提醒生日。 “二十一了?”倒数第二节实验课结束后,齐源突然拉着我说。 尽管我早已经适应了他这种没前没后的说话方式,但一瞬间还是反应不过来:“什么?”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很难得能听到他说一句主谓宾都齐全的话,我竟然有点不习惯。 “啊——哦——对啊。”我才明白他说的二十一是岁数,“是二十,二十!”像他这么稀里糊涂的人,忘了我比他低一级也很正常。 “要礼物吗?”我完全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不咸不淡的关系竟然也值得一份生日礼物。 “你要送吗?”我不敢直接回答要,但又有一点小期待。 他没有回答,只是诡异地笑了笑,转身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莫名其妙。感觉就像是路边发传单的小哥哥随口问的一句:“美女,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二十岁的另一个说法就是“奔三”,我曾经以为这离我很远很远。 幼儿园的时候,二十多岁是爸爸妈妈那一辈的人,是严肃的大人们;小学的时候,二十多岁是在家庭聚会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的表哥表姐们,为了弄懂他们口中那些“新词”,每次我都很认真很努力地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再大一些,二十岁是回校做演讲的优秀毕业生,师兄们穿一身笔直挺拔的西装,头发向后吹显得很精神,师姐们一件垂坠的衬衫搭配直筒的西裤,一袭大波浪卷发被整齐地束了起来,尽显成熟的味道。 他们和我们平等地对话、热烈地交流。他们身上散发着的二十岁的气味,令人期待又紧张,很想要抓住,又害怕自己承担不来。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再把我们当小孩,因为二十岁,转眼就会来了。 从河南回来之后,我们开始接触了大学生涯的第一个课程设计。 以前总是在同乡会里听到这个词——课设,李培捷也跟我提起过几次,但我一直没搞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不简单。直到今天,系里组织了一个小会,老师给我们讲解了课程设计的定位、目的和内容,才有了清晰的认识。 课程设计其实就是放大版的物理实验,缩小版的毕业设计,是每个工科生必须经历的噩梦。比较重要或事对实践能力要求高的专业课都会设置额外的课程设计。 每个人会拿到一条各不相同的课题,然后利用这门课所学的知识去完成它。有通过软件仿真的,也有需要动手做硬件的,比较复杂的还会是软硬件结合。最后,必不可少的是一份有过程、有数据、有结论分析的完整报告。 迎接我们的第一个课程设计是电子学课程设计,属于《数字电子技术》这门课的“衍生品”。这门课不算难,应该说,是比上学期的《模拟电子技术》要容易些,数字的世界里就只有“0”和“1”两种状态,能形成的组合或达到的结果自然就在可计算的范围内。 “这里有一些题目,你们回去看看自己对哪一个感兴趣,报给学习委员,每个班的整理好之后发给我。”教室里有些骚动,老师提高了嗓门说,“后天交到我这可以吧?” “后天?开玩笑吧!” “这都什么啊——” “你们看进度表,一个星期就得完成!” 教室里的骚动瞬间演变成了嘈杂,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出租车计费系统”、“车辆行驶限速系统”、“电子琴”,这些题目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复杂,最重要的是,课堂上根本就没有学过类似的东西,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 “不是说课设是跟那门课相关的吗,这有算哪门子的关系啊?”有一个男生情不自禁地小声吼了一句,说完之后可能觉得不太礼貌,连忙合上了嘴巴。 最近一周两门的考试频率把大家都折磨得不轻,本来就是不情不愿地牺牲了一个小时的复习时间来开会,现在还来这么一个晴天霹雳,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了。 “用到的verilog语言,上课讲过,在最后一章。”坐在角落的学霸平静地说,声音却恰好能让附近的人都听到。 我们都向他投去了崇敬的目光,毕竟老师当时说的是:“这个大家稍微了解一下就行,考试占的分值不会太高,最多也只有五分。当然,目标是满分的那些同学还是可以研究一下。”很明显,他就是属于敢以满分为目标的那一群人。 台上的老师就那样站着,看上去脾气很好的她也显得有点尴尬。“大家有什么困难吗?可以跟我说一下。”老师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量。 “哇,这老师脾气也太好了吧。”我本来页有些烦躁,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拉了拉旁边的大黄,低头说道。 “我也觉得,别的老师都是服从命令,哪里有商量的余地。”大黄也压低了声音。 “老师,能宽限几天吗,我们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左前方角落里传来一阵喊声,脸盲的我只能认得他的样子,却叫不上名字。 “是哪段时间需要延长?选题还是正式做呢?”老师一脸的不解,“选题不就是看两眼就能决定的事吗?反正以前应该都没接触过,多看几天题目也不会看会。” 言下之意就是:选哪个都一样,不会就是不会。台下顿时爆发了笑声,“老师你这样真是伤透了我们的心!”另一个角落传来了喊声。 没想到有这么一个小插曲,竟然使大家紧绷着的弦放松了些。 老师也被我们逗笑了,无可奈何地说:“我也不是要打击你们,那要不后面多给一周,够吗,两周时间来做?” “够了够了。”我向前探了探头,认得说话的是隔壁班的班长,估计这些班干部这会儿也很头疼,一方面要顾全大局,尊重老师,另一方面也想为同学们争取权益。 “行,那没什么事大家就回去好好准备,按照时间表行动。”老师终于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次艰难的国际贸易谈判。 “那我们下周考完《工程光学》就去实验室看看吧。”大黄盘算好了时间。 “也只有这样了。”考完试谁不想好好放松一番,但我俩都知道,也就只有那个空档了,毕竟后面还连着好几门的试。 四月底,忙碌正式拉开,比我们想象的提早了一个多月。 复习期间基本上都不出宿舍,一起床,简单的梳洗之后就坐到书桌前面开始学:边看老师的ppt边做总结,光的路径图要在草稿本上画几遍才能理解,公式得自己推导一遍才能记住;每总结完一章还得看课后题,每个物理量都实打实地算一遍、对答案,这样才有底。 十一点左右,琳琳就会喊一句:“中午吃啥呢?”但每当我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快要算出怎么用红包最划算的时候,她又会来一句:“我订好了!”然后遭到来自全宿舍的白眼。 复习的生活很枯燥,就是一个拼命汲取的过程。一本50页的a4纸课件,一面能放9张ppt,正反就是18张,一共900张。十章的课程,每章90页ppt,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谁在有限的时间里将900张“吃”进去越多,谁就更有机会拿高分。 考场上奋笔疾书的人,都是背书背得最通透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创新思维似乎发挥不到很强的作用,这也许是应试教育一直以来的悲哀,即使是大学也无法避免。 “你住哪个公寓?”一天下午,齐源突然找我,手机左上角的小绿点一直在诱惑着我,我忍不住打开来看。 “七公寓,怎么了?” “等会你下来拿点东西。”过了很久他才回,符合他一贯有一搭没一搭的风格。 “什么东西?”我内心闪过一个念头,但又不敢确定。 “生日礼物。”他简短地回复了,验证了我的猜想。 “好。” 我早早地站在了校道边,低下头假装玩手机,眼睛时不时地左右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有些小期待,或许就是荷尔蒙的威力吧。 他远远看到了我,但没有加快脚步,还是慢悠悠地走到我跟前,脸上挂着腼腆的笑意,有点笨拙地拉开背包的拉链,我知道这是一个潮牌。 “等一下等一下,这不是,这也不是……”他自顾自地低头喃喃,想要找什么。我憋着笑在一旁看着,隐隐约约能看到包里的是一包包糖果。 “这,对了,给你的。”他终于抬起了头,声音有点小但很温柔,递给我一大袋五颜六色的东西。 我一眼就看到了袋子上的标志,是我最爱的m&m巧克力! “我喜欢这个,谢谢!”我装作要偷看他袋子的样子。 “这是给别的朋友的,我等会就去寄快递。”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肯定很多女生喜欢这种网上放飞,线下害羞的小奶狗吧! 我虽然是学妹,但平时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粗糙的老大姐,此刻还是有点要融化的感觉。“啪!”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点! “可惜了可惜了,我的择偶标准是不是可以往这方面靠一靠,而不是死磕那些心如磐石的钢铁渣男呢?”我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 “啪!”我把另一边脸也拍了,回去继续学习! 第六十四章 道别 夏天的身影终于在五月底崭露了头角,这也是我喜爱w城的重要原因之一。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轮密集的考试外加一个课程设计,她们三个都抓紧时间享受美好的周末,因为下一波“袭击”很快就会到来。早上七点,寝室里还弥漫着床铺懒洋洋的味道,暖意随着逐渐升起的太阳偷偷钻了进来,琳儿翻了个身,踢开了沉重的棉被。 “今天是不是有点热?”佳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压低声音跟正在忙活的我说。 “是。”我简短地回答道。休闲的周末自然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看了看手表,快赶不上平时的那辆公交车了! 德语课本、语法练习册、单词本、笔记本,沉甸甸的一堆将我的书包填得严严实实的,水壶的摆放位置顶着我的背,但我已经来不及去整理了。未装满的水随着我的愈加紧密的步伐肆意地晃动,发出令人烦躁的“吱吱”的声响。 在一般人看来,大学就是最舒适的天堂,大学生就是最自由的群体。高中老师跟我们说:“上了大学你们就解放了!”父母跟我们说:“熬到大学就轻松很多了。”朋友圈里各式各样的聚会、合照,也在一一印证着这样的预言。 我的大学旅程在其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快两年,尹予岚经常会感慨:“你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肯定就不行。” 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于一个目的主义者来说,原因、手段、过程从来都不是重点,我只知道,我要拿到那一纸语言证书,它是我的筹码。 “因为班里有帅哥啊!”我一般都会随便找一个理由,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没必要将气氛弄得这么严肃,我也不太习惯于这种剖析心理的输出。 但有帅哥也是真的。班里有三四个学长,风格很相似,都是戴着眼镜,皮肤有点黑,175-180左右的身高,每次上课基本都是素色的衬衫加恰到好处的休闲裤,我一向对于这类成熟稳重的男生没什么抵抗力。 虽然到了这个学期我才能勉强地将他们的名字和样子对上号,但也不碍于我走神时候的偷看。有一次不知是太困还是怎样,我竟然在其中一个身上看出了郑文博的缩影,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好看的都是千篇一律”吧。 “今天就这些人吗?”张老师匆匆地走进了课室,我才惊觉了异样。 “好像说他们准备面试去了。”一个学姐说。“他们”指的是比我大两届的那一批,现在正是大四申请学校的冲刺期。 “那他们以后都不来上课了?”这个老师只负责教学,行政管理上的事宜属于另一个老师管。 “我也不知道来不来,只是听说。”学姐有点无奈,害怕传达了错误的信息。 “行吧,不管他们了,我们自己先上。”老师一秒进入状态,“上一节课我们讲了这个lektion的单词,这节课讲一下语法——” 一下子少了一半人,班里面顿时显得有点空,气氛也有些微妙。平时回答问题都是二十几个人轮一次,现在几题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回合了。 “那个——”进展太快老师也没有反应过来,“乐然,乐然这题你来回答吧。” 我颤颤巍巍地读出了自己的答案,用力地发出每个该发的音,生怕有什么差错。德语虽然已经学了一年多,水平也不见得有什么长进。我自己心里清楚,除了周末和假期的课,平时很少会挤出时间来复习,进步的速度自然不见得会快。 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了平日交头接耳的嘟囔声,四周像是进入了一个全面静止的状态,只剩下我的声音是流动的。我感觉到我的一呼一吸都被无限放大,再放大…… “gut,danke.”半分钟后,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的答案。 不知道是因为回答问题的频率高了还是怎样,这节课的五十分钟似乎比平时都要长,下课的时候大家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诶,他们aps都还没过吗?”老师还是忍不住问起了那批大四学长的情况。 “我知道的有两个过了,有一个一审没过在重新准备。”还是那个学姐回答。她的性格很开朗,平时跟谁都能聊上两嘴。 “不是,那个谁也没过,高高的,叫什么来着——”她旁边的学姐插了话,有点着急地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大家有点一头雾水。她连忙又指了指那个学长平时的位置,我们才清楚了她说的主角。 “哦他啊!是吗?之前看他挺有信心的样子,我还以为他过了!”她特意装出了震惊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气氛总算是热闹了一些。 “其实aps这个东西吧,说难不难,但如果不准备就去,那也一定过不了。”张老师说话一向比较中肯,不会过分地“恐吓”学生,但也会跟我们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准备留学就是一件跟时间赛跑的事,特别是像德国这种程序又多又繁琐的国家。”他经常重复这样的话,也是我非常认同的。 我坐在最后一排,想要努力跟上他们的对话,但还是有点吃力。到目前为止,我对aps的认识,就只停留在百度百科的解释外加平时上课他们的对话中,并不是非常了解。 我只知道它的全称是“德国驻华使馆文化处留德人员审核部”,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况,每一个想要去德国留学的中国学生,都需要经过他们的审核。 它的目的是验证申请人提交的各个阶段的学习证明材料的真伪,重点考核大学时期的专业课知识,确保出去的学生都有足够的能力完成学业。 最理想的流程就是在大四上完成审核,这样就能完美地衔接到大四下申请学校的阶段。因为长期缺乏自信带来的不安全感,我一直是一个热衷于提前准备的人。我心里有很清晰的时间线,具体的流程、包含的内容、准备周期和技巧方法对于大二的我来说都还言之尚早。 “老师,那到时候您能帮我们一把嘛——”那位学姐打趣地说。 “我就只能跟你们大概介绍一下情况,具体的复习还得靠你们自己,因为那个东西其实是跟你们专业课有关,跟我的德语关系不大。”张老师调皮地说,“除非你要德审!” 审核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语言,要么全英语,要么全德语,还可以是英德混合。据说90%以上的人都会选择全英语,毕竟在大学里拼死拼活要及格的科目,用一门只学了几年的语言来阐述,没有多少人会有足够的信心。 一天的课下来,突然“消失”的那群学长学姐并没有惊喜地出现,稀稀疏疏的十来人一直坚持到了天色转黑。 “下周如果还是这些人,那进度应该可以加快一些。”张老师边说边将自己的书放回到公事包里。 讲台下,大家也都在忙着低头收拾,只有几个抬头跟老师对视了一下,用眼神表示了同意。教室里又恢复了可怕的寂静,只剩下文具和桌椅碰撞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寂静的来由,也不知道大家此刻想的是否跟我一样。 往下走的路上,前面的学姐们还在小声议论着那班有点帅的学长,我竖起耳朵想要认真地听,但还是听不太清楚,只能捕风捉影到几个字眼:“毕业”、“饭堂”、“朋友圈”、“合影”…… 这里校道两侧的花开得和我们学校的一样灿烂。硕大的花瓣把花蕾遮盖得严严实实,远处看就像是用浓厚的水彩重重地往上点了一笔。大部分是纯洁得不掺一丝杂色的象牙白,中间夹杂着几株高傲的紫红,仔细看还能发现几株被粗心的大自然“滴”上了缕缕鹅黄。 境由心生,这般朝气蓬勃的景象,在路边还没来得及亮起的傍晚,在我眼里竟显得有点凄凉。 跟他们的感情确实谈不上很深,形容为不舍甚至显得有点伤春悲秋,但我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道别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薄弱。“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对于一个守旧的人来说,理解并接受这句话,需要终其一生的努力。 我们永远不知道别离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在一场隆重的宴会后,也许是在火车站酣畅淋漓的洒泪后,也许是在悄无声息之中。能够说上一声“再见”的道别、有准备的道别,是不是就会轻松一些呢?但对于道别本身,这些东西其实是不是都微不足道呢? 我打开和郑文博的对话框,聊天记录为空;打开和马硕成的对话框,最后一句话的发出时间是两个月前。原来他们已经离我的生活这么远了。 我记得很清楚,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这两个对话框,是不是就是最后的道别了? 第六十五章 语言 “最近应该轻松一些了吧?”有一天李培捷突然找我。 临近小学期,所有的课程设计和期末考试都基本上尘埃落定,突然就闲了下来。 “是啊,总算熬过去了。”许久没有跟他说话,反倒有点大哥哥般的亲切,同乡总归还是有归属感的。 “我昨天也刚刚考完最后一科,可以放松一下了。” “你们大三的应该更惨吧?”他比我大一届。 “对,我上一年的这个时候也像你一样,觉得自己被逼到了极限,但上了大三才发现,这才刚刚开始了。” 我有点被吓到,但习惯性地还是会质疑一下:“这么夸张吗?” “我这学期单单是基本课程就有八门,考试从四月到六月,基本上都排满了。”他不是那种夸夸其谈的人,说话的可信度还是比较高。 “八门——我连上各种实验也就这个数——”我不是一个喜欢预知恐惧的人,只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那你小学期不需要在这呆了吧?选修的学分应该都修够了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我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我肯定得最后才走,要刷好几科的分呢。”我特意把回家时间说得很确凿,不给他留余地。 “不是说不能刷分了吗?”他也经常留意学校关于留学方面的政策和规定,时不时就会给我发。 “刷分”是很多高校默认给有意向留学的学生的“绿色通道”,意思就是:对于一些已经通过的科目,可以通过第二年的重修和考试来刷新分数,在教务系统的成绩单里,新的、更高的分数会直接覆盖旧的,这样就能达到提高gpa的目的。 “目前还可以,我已经报上名了,但下一年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 “你早点回家呗,机票还便宜呢!”我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 “嗯,我这几天看看。” 只要不涉及到感情的问题,我很满意也很乐意跟他维持这样的相处方式——正常好朋友之间的互相关心,正常老乡之间的互相扶持。 “女神,你报的这是个什么选修课啊?”班群里发了一个小学期选修课的统计表,大黄刚打开来看。 “我看看——英汉互译,哈哈是个什么鬼?”凑热闹总少不了琳琳的一份。 “什么什么鬼嘛!”我装作高傲的样子,“这叫提高文学素养,你们这些凡人不懂不懂。”说完还用手拨了一下刘海。 “这是你们要求报的吗,还是有什么加分啊?”日常游离于我们对话之外的佳儿转过身来,一脸愁容地问。 “不是,就是女神自己想报的。”琳琳嫌弃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看着有趣就报上了。” 上一年我就知道,小学期的生活不仅炎热难耐,还很枯燥。如果自己可以确保最后的考试分数,刷分的科目并不需要每天去上课,也不存在考勤要求,所以每年都会有中途就放弃回家的人。要想支撑到最后,总归是要找点自己感兴趣的乐子才行。 《英汉互译》是我在教务处提供的表格里,唯一找到的跟语言或者文字沾边的课程。要知道,在一个纯正血统的工科大学中,对此感兴趣的人并不多。 小学期终于在w城的第一股热浪到达之后拉开了序幕。 周一到周四的白天,我和尹予岚约好一起去上刷分的数学类课程。说是约好,但通常都只是我一个人准时到达课室,占上两个人的座位,然后在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收到她的微信消息: “我又睡过了!给我拍一下笔记呗,谢谢啦!”然后悄悄地将占座地水杯收回来,若无其事地专心上课。 周三的晚上需要上交《英汉互译》的作业并拿到上周的成绩,老师会对上周的文章作详细的讲解,其中包括了许多英语中的俗语、外国人惯用的自嘲以及一些非母语者很难领会的冷笑话,这都是日常的英语课涉及不到的。 任课老师留给我们足够的自由度,除周三晚外,其余的时间不需要到课室。她也不会在群里连番催促,自己做好每周的任务,按时提交即可,颇有国外大学课程的味道。 这样的生活规律而又自在,最重要的是有兴趣作为驱动力。我想象中的大学原本该是这样。 “因为没有了时间和数量的压迫感,你能真正地享受学习的过程。不过,一旦这变成了一场产能的竞赛,兴趣照样会沦为目标的奴隶,你就再也不会这样认为了。”我跟韦健豪谈起近况,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 “你说话总是这么没劲!泼冷水!”我的理性并不否认他说的话,但心里却产生了一股莫名的难受。 说白一点,就是当任何一项知识变成任务,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学会并且取得一定的成绩,兴趣就会索然无味。并不是说我所学的电学、力学、光学这些东西有多讨厌,只是因为它们是强制性的。人天生就会对被强制的东西产生逆反心理。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同意,但我还是不愿意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为什么我就不能说了?”他误解了我的意思。 “不是你不能说,是不喜欢你说这些。”我有点无理取闹。 “说这些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一个话题的正常讨论吗?”我越说他越糊涂。 “我不想跟你讨论不行吗?”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但越说越绕。 “行,你愿意跟谁讨论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跟韦健豪还是同学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看到过他有强烈的情绪或者表情,永远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但跟我在一起之后,他好几次被我的任性气得冒烟,往日冷静的形象全无,我却在一旁偷笑。 “不是啊……我都说了不是不想跟你说话……”我被他磨怕了,只能一五一十地说,“我不希望我们的对话形式是讨论,我只是没有办法把你当成一个正常朋友来讨论某个话题。” 这话一出我就知道不妙,但已经没有办法收回。 左上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过了一会又变回了静态的备注。我不敢退出对话框,一直盯着屏幕。好几次闪烁之后,最底下终于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没有其他意思,不要乱想,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我快速地回了一句话,但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一点时间”已经拖拉得够长了。 “好的。” “我给你看我写的推文吧!”我给他发了好几个链接,试图转移话题。 “看了第一篇,写得挺好的,很有你的风格。”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剩下的我晚点再看。”他总是那么严谨。 “哈哈哈,我是什么风格?” “高三那些作文的风格,我还记得嘿嘿。”他这个语气词把我吓了一跳,但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下了。 “伤春悲秋是吧?”我总是喜欢这样自嘲。 “有点,也可以说是以小见大吧,看读的人怎么想了。”他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你能发掘到别人看不到的点,产生的感受也更加细腻。”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重重地击了一下我的脑袋。 “你几乎了解我的全部。”我在对话框敲下这句话,立马又删除,绝对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了。“不要在这装文学家行不行?”我又补上几个表情包,加重玩笑的语气。 我无意掀起你的伤疤,因为这同样等于掀起我的。但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都能痊愈,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第六十六章 彩虹 现在看现在是风雨,现在看过去都是彩虹。 这个学期说快不快。大学的学业压力给我带来的恐惧,至今仍然在我的血液里缓缓流动,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专业考试、课程设计、德语课和图书馆的工作,像一只巨型八爪鱼的触角一样,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 即使我将时间安排精确到了分钟,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工程光学》的复习超出了原本预计的两周;因为一个同学的生病,被迫补上了他的推文空缺;德语老师毫无征兆地宣布了一个阶段考…… 早起,熬夜,继续早起,继续熬夜成为了我这个学期最深刻的记忆。 但对于个人,却又好像过得飞快。我这才察觉到,不知不觉中,那些曾经有过羁绊的人,原来都已经失去了好多个月的联系;那些曾经以为会一直存在于生活中的人,原来已经脱离已久。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刚刚下课的我,看着窗外泛红的天空,如释重负地露出了微笑。寝室里很安静,她们三个早已逃之夭夭,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作我胡思乱想之用。 “我没有异性朋友,别问我,哪像乐然那样!”以前的谈话中,fifi经常会拿我跟她作比较。 “乐然那是真的夸张,我们不跟她比,但一两个真的没有吗?”一一的异性缘也不错。 “真的没有,不骗你们,对话列表里除了阿虫就没有男性了。”她无可奈何地说。fifi是典型的双鱼座,心思很细腻,也特别敏感,和傻头愣脑的男生相处会有点吃力。 “你们把我说得像个绿茶婊。”我心虚地喝了一口茶。 “难道你还不多吗?”fifi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来来来数一数,有瓜葛的前任有几个来着——” “郑文博!”余霖抢答。 “高三那个,叫什么我给忘了。”只有一一在学校里见过韦健豪,但因为他整个人都比较普通和低调,她一直记不住特征。 “然后还有暧昧的——”fifi得意洋洋地继续掰着手指头数,我一边笑一边假装生气地用胳膊撞了她一下。 “马哥马哥!我们去河南的时候我还跟他聊天了。”这次换一一抢答。 “那个学长,矮矮帅帅的。” “谁啊?我自己咋都不知道。”前面的都的确存在,我无法反驳,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疑似错误的,我得赶紧自辩。 “你发过照片的,头发吹起来那个!”余霖不服气地说。 “哦那个——”我才反应过来,她们说的是齐源,“那个肯定不算啊!真的就是朋友,没有暧昧!”我激动得快要跳起来说。虽然他时不时会对我做一些奇怪的动作,但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暧昧对象。 “那不算暧昧,也算是异性朋友吧,也会聊天吧?”fifi白了我一眼。 “会会会,您对您对——”我这一否认,相当于默认跟前面所说的几个,至今都还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我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幸亏她们没有戳穿。 “还有什么louis啊、咩咩啊、许铉赵文洛啊,这些就不用我说了吧?” “好了好了,我是绿茶婊,我承认了,可以了吧,我都快饿死了——”我抄起桌上的餐牌想认真看看,但脑袋却无法集中。 “不是绿茶婊,我们就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们了解我,知道我并不会因此生气,才敢继续往下问。 “就是纠缠不清呗,这难道是件好事吗?”我一脸严肃地说。 “都这么多年了——”一一叹了口气,这次换她喝了一口茶。 “是啊,所以真不是件好事。”我不想大好的气氛被我弄得尴尬,调整了语调,假装轻蔑地说,“所以你们学不来老娘,也别想着学!” “哈哈哈哈——好的女王!” 走廊上有人走过,才把我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清脆的笑声从寝室往外飘去,顺着敞开的门到了走廊,向四面八方散去,在走廊的尽头消失殆尽,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这样的对话好像也很久没有过了。 自从她们三个都谈了恋爱,群里聊天的频率呈断崖式下降。经常是谁发了些什么搞笑的图片或者视频,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过了好几个小时才会有人回复。 我欣然地接受这样的变化。越长大,大家所到达的平台就会越宽广,所得到的选择也就越多,彼此之间生活轨迹的差异自然也就越大,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男朋友只不过是在她们无聊的时候,多出来的一个选项罢了,忙起来照样是六亲不认。谁聊得多还不一定呢!我这样安慰自己。 发了一会呆,天色已经从淡粉红转为了更浓郁的艳红。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嵌着的残阳的轮廓,但因为四周笼罩的云层太多太厚,只能依靠色彩的深浅度来大概判断。 我走到阳台上,感受慢慢被驱赶走的热气。树叶沙沙,身上的t恤终于不再紧贴着后背,重获了自由,汗液被微风轻轻带去,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海上的咸腥。 夕阳周遭的云彩像是不小心掺杂了柠檬黄的橘色颜料,浓厚而又热烈;越往外,红调愈发明显,但却褪下了热情,从赤陶红、石榴红,到大红、品红、绯红,最后转为朱砂和胭脂,眼睛所及的最远处是一抹高贵而又低调的海棠红。 楼下的寝室传来骚动,掩盖了远处小孩子放学的嬉闹声。越来越多吵杂的声音从上下传来,我有点惊奇,今天大家都这么兴趣盎然吗? “在那在那,看到了吗?”我听到一把兴奋的声音说。 “看到了看到了,细细的一条!” “有吗,我怎么看不见,有这么远吗?”另一个女生很着急。 “这边啊,你看哪呢!” 我搞不清楚她们所说的方向,但一抬头,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一条淡淡的彩虹上。原来是它吸引了大家。 我连忙跑回寝室拿出手机,从不同角度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很自然地选了一个联系人发了出去,这才认真地端详起它来。 彩虹的颜色并不突出,也不齐全,乍眼看上去只有红橙黄绿蓝五种,要不是它的特殊形态,差一点就跟原本就犹如调色板一样的天空融为了一体。它的跨度很大,看不清起点在哪,到了我们这,从头顶横跨了整个宿舍楼。我探半个身子,仍然看不到尽头。 但这丝毫不减我的兴奋,一天的疲倦因为这个傍晚的惊喜而一扫而空,竟真的有种向着它许愿的冲动。可能这就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吧。 彩虹消失得很快,在整个天空都被绛紫色充满之前,已经找不到它的踪影。照片能够留住它的姿态,却无法留住它带来的雀跃。我留恋地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确信它不会再出现,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啊,我这时候才醒。”吃完饭正准备洗澡,突然收到了马硕成的一条消息。我的心“砰砰”地跳了两下,看了上面的对话,原来我刚刚把彩虹的照片发给了他!为什么是他…… “睡这么久。”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八点,距离我发给他过了两个多小时,我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做测量学的东西太累了。”他回了一句语音,声音听起来的确很疲惫。 “就是这几天在校道上看到的那些吗?抬着一个木的架子才测的,就是你们?”因为许久不聊天,我已经不太清楚他最近的动向。 “我们就是那些苦力。” “那真的挺累的。”因为环境好,w城的夏天基本上是万里无云,毒辣的太阳就那样直直地照向地面,没有树荫的时候多站一会就会感到眩晕。我看他们的仪器又大又重,需要经常搬来搬去,但每个定点又得测上好几十次,没个一两个小时怕是完不成。 “唉,专业选得好呗。” “那你带把伞或者涂点防晒霜,要不然真的容易中暑。”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心疼。 “有撑伞,防晒霜就算了,没那东西。” “那也行。” 对话又一次戛然而止,像以前无数次一样。 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我就从储物柜里掏出了手机,抱着一丝的侥幸心理。微信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我紧张地点了进去。 “我有话跟你说,有空回我。”我从未见过韦健豪这样的语气。 “千万别有什么事……”我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迅速地穿好衣服飞奔回寝室。 第六十七章 癌症 “我现在有空了。”前脚刚踏进寝室,我就给韦健豪发了消息,顺手把门拉紧,锁上。 “可以打电话吗?”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回。 “可以的。”我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你有我电话吧?” “有的。”大一的时候他曾经给我发过祝福短信,虽然没有署名,但我一看语气就知道是他。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瞬间脑袋里闪现出无数的狗血韩剧情节——失学、车祸、借贷、癌症,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喂——”电话一通我就先开了口。 “喂——”另一端传来他微弱的声音,分明有些颤抖。 “嗯,我听着呢,你说。”我压低了声音,尽量表现出镇静。没有人能料到,多年不联系,再一次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没有小鹿乱撞,没有心跳加速,没有漫天飘落的樱花,害怕和担忧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 “我爸出事了,比较严重。”他说得很快,但我还是捉住了几个重要的关键词。 “癌症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对。” 我脸上仅余的一点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我努力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一句话。在没有想到作何反应之前,我不想发出任何会使他难受的声音。 我用力地闭上了双眼,头朝上抬了一下,确信这不是一场梦境。再艰难地睁开眼睛时,话筒里还是一片死寂,甚至连一点气息的声音也听不到,我一度以为信号中断了。 “是胃癌。”他终于接着说话,声音还是很低沉,只是刚好能听到,但却很平静。 “我——”我一张嘴,喉咙就像被一团巨大的黏液粘住了,拼命地用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紧接着,眼泪就不受控的往下掉,我飞快地眨动眼睛也没能将它们停住。 我没有料到自己的情绪会如此失控。 “等等,等——等一下,对不——对不起——”眼泪像是溶解剂一般,渐渐化开了喉咙的堵塞物,我重新获得了说话的能力,但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嘴唇只能依靠惯性颤抖着一张一合,勉强地吐出几个字。 “哎别哭,傻——”他有点焦急,声音变得很温柔,“别哭啊别哭啊。”说完传来了一阵吸鼻子的声音。 “我没用——我不知道为什么——哎——”我的情绪稳定了些,“这么大了还只会哭,你就该找别人说。”我大概是全世界最失败的安慰者了,反过来把当事人惹哭了,但我没有说出这一句。 “呵——”他干笑了一声,表达了取笑的意思。以前他每次这样我就害怕,但现在我只觉得心疼,还能笑出来也算是件好事了。 “我不跟你说,也不知道能跟谁说了。”他叹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我清楚,他应该已经有了全盘的方案和做法。“和谁说”并不意味着需要别人的意见,他需要的仅仅只是倾听。 这一点我俩非常相似,我一直把它归结到引致分手的原因之一。不需要帮助的朋友可能是省心的,但不需要帮助的情人是无法走进对方的内心的。 “怎么就会癌症了?”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我尝试性地问。 “他干的那一行,离退休就只剩那么几年了,他就想趁着还能做拼一拼,最近几年他都挺辛苦的。”他停了停,可能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清楚他们家的情况。韦健豪有两个比他大很多的姐姐,是家里的老幺,所以父母亲的年纪都已经比较大,接近退休。 他的大姐姐早已经结婚生子,生活得还算不错;二姐姐的性格比较内向,已经三十有多却一直没有谈恋爱,一直在家里住着。他的父母不算是刻板守旧的那种,没有逼迫二姐姐什么,只是一直默默地为小儿子和这个女儿打算。 他的母亲没有工作,高三的周末会给韦健豪做好饭菜送来,他经常会偷偷地留下一些给我。我和他们的交际仅仅就只有那一盒饭和那一碗汤。但他父亲的工作我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是工程类的,此刻生起一股强烈的内疚感。 “所以是累——太拼了吗?”韦健豪对于父母亲一直很孝顺,不希望成为他们老年时候的挂牵,“累”字对于他的刺激可能会更大。 “是。我之前只知道他身体不太好,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哎……都怪我……”他再一次带了哭腔,“我之前应该多问问他的……” “子欲养而亲不待”真的是一种无法弥补的痛。 “你现在在哪?”我不希望他强忍着,想哭就哭出来。 “病房外面的走廊上,等会就跟我妈回家了。”我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没什么人的话你可以哭出来。”我用哄弟弟的语气跟他说。 “不了,刚刚知道的时候哭了,现在不想哭了。”他对自己的个人管理严格到了情绪,我一直对此充满了敬佩。 “你今天才知道吗?” “对。我昨天刚从学校回来,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太对,我妈只是简单地跟我说我爸住院了,明天去看看他。”他叹了口气,“今天到了医院,我二姐姐才跟我说是癌症,全家人瞒了我一个多月……” “那你爸现在精神状态怎么样?”我能感受到他的无能为力,但所有安慰的话好像都很苍白。 “不太好,瘦了很多,不太吃得进去东西。” “可能你回来了他心情会好些呢。”我强装轻松地说。 “你回家了吗?”这时候他也不忘关心我。 “还没呢,小学期。” “对哦,你们有小学期。我看很多人都回来了,默认你也回了。” “是啊,一一她们早就放假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我以前跟他说过,这是我最好的三个朋友,无论如何也得分清记住。 “等我回去了,和你一起去看看你爸吧。”我很自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也没有觉得奇怪。 “半个月后吧,很快的。”我隐含的意思是,你爸爸一定还能坚持很久。 “行。”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想去,也没问我以什么身份去,好像我还是他的女朋友,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能够理性地跟他谈论这件事。 “我们现在还在镇里的小医院,想转去大医院再认真检查一下。”他平静得像在陈述一项科研成果,“目前有两个选择,人民医院不行就去市立第一医院,但它们的床位都比较紧,都得找一下关系。” “嗯,那一定的。”我问出了最想知道,但又最不敢问的问题,“现在医生是怎么评价的?”意思就是痊愈的几率有多大,我期待着他能给我一个乐观的数字。 “不太理想,最快可能就两三个月。”他的语调依然很平缓。 “两三个月……”我喃喃了一声,这比我的最坏打算要好一些,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安抚妈妈的情绪,为爸爸寻找最佳的治疗方案,考虑一家人往后的生活,接替一家之主的位置,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只能落到他一个人的头上,他才刚刚过完了二十岁的生日……我无法想象,要是同样的事情降落在我的头上,我该慌乱到什么地步。 “再看吧,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找到好医生和好医院,我们都没读过医,后面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如果医学不是拥有如此庞大的体系,他一定会马上去学。以前我的水杯漏水,他会偷偷地看资料、找材料帮我修好;我跟他提过弗洛伊德的某个理论,他就找来他的著作仔细阅读,虽然两个人最后吵得面红耳赤;他家装修的平面图,是他熬了好几个通宵边学边画出来的…… 在我的眼里,他一直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加油啊韦健豪,不能倒,你可以的。”我呼出一口气,在生死面前所有东西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一直都觉得,没有什么你是不可以的。”我没有忌讳地说出心里的话。 “嗯——”他一时语塞,“晚了,早点睡吧。” “你要回家了吗?”我不放心地问。 “正在往外走了。” “ok,那你赶紧陪陪她们吧。”家里都是女人,大姐姐也要兼顾自己的家庭,现在就靠他撑着了。 “你挂吧。” “那我挂了,拜拜。” 无声地淌了一晚上的泪,一夜无眠。 第六十八章 过半 下午闷热的教室里,大家都在极力地对抗着焦躁的睡意。整个空间里,只有讲台上的工数老师在展示出人类该有的生命力,台下的我们都是毫无感情的陪衬品。 “我快受不了了。”尹予岚用笔杆戳了戳我的左臂。 “啊——对,我也是。”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你在想什么呢?”她看出我有心事。 “没什么,最近有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我有点担心。”我如实地说。 “该不会是马硕成吧?”她瞪大眼睛,一脸防备地看着我。 “才不是,你怎么会想到他呢?”我装腔作势地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才不是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他,可能觉得你俩比较熟?”她顿时失去了兴致。我俩的共同朋友不算多,更不可能知道对方有什么亲密朋友了,想到马硕成也是情理之中。 “以前的朋友。”毕竟是别人的私事,我不太想跟任何其他人分享这件事。 “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帮我查两个医生?”一看到是韦健豪的消息,我马上放下了笔回复。 “我现在在上课,回宿舍才有电脑,着急吗?”这两天我一直手机不离身,生怕错过他的消息。 “有一点急。我姐夫今天一大早帮忙联系了人民医院,现在有一个床位可以转过去,但只有两个医生有空来接诊。” “你想让我查什么?”我顾不上听课,连忙打开了浏览器准备着。 “这两个医生。”他给我发了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你看看他们对我爸这个病擅不擅长,胃或者消化方面的经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成绩……” “你等一下,我没那么快——”我手忙脚乱地操作着手机,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橡皮,尹予岚看了我一眼,默默地帮我捡了起来。 “不用很仔细,有个大概就行,等会转过去就得挂上医生的号。”他回复得很慢,我能感受到他的疲倦。 手机屏幕不及电脑的大,看东西自然没那么方便。我的眼睛飞快地从上万条搜索结果中掠过,用最快的速度从中筛选出有效的信息。“从业年限”、“职位职称”、“临床经验”、“擅长类别”,我的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喃喃着,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信息都刻进脑海里…… “怎么样?”他很少这么催促我,一定是因为情况很紧急。 “第一个医生是主任,年纪大一些,经验也非富一些。但他近几年接手的病人不太多,而且我看病人的评价和反馈,和你爸爸的情况不太相似。” “第二个医生是副主任,虽然很年轻,从业了十年不到,但毕业的学校是国内数一数二,近几年也有在做相关病例的研究,临床经验也比较多。”我一刻也不敢怠慢,噼里啪啦地把知道的信息都敲给他看。 “嗯,和我们这边了解的差不多。”选医生这么大的事情也得靠他,看来他家里的情况不容乐观。“你觉得呢?” “我个人觉得第二个比较好。首先他一直都是在胃肠科,应付胃癌也有经验;第一个医生之前是在心胸外科的,后来才转到消化,手下的病例也很杂。还有,年轻的医生可能更有魄力一些,毕竟他们急切地需要表现。” “这只是我的意见,这么重要的事,你还是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啊。”我不敢替他做判断。 “我知道,我们正在讨论,我的看法跟你差不多。”我松了口气,“你有找到一些小道的消息吗,不是官方发布的,类似于病人论坛的网页?” “我有看到一些。两个医生的评价都是夸赞,没有说不好的,但第一个少一些,年份也远一些,第二个比较多,有三四页。” “具体怎么说?” “说他很专业,会给病人家属解释得很清楚。”我指尖上下翻动着,退出去又按进来,反反复复地传递信息,“也经常到病房来看,比较耐心。” “行,差不多了。”他打断了我的消息,“刚刚跟姐夫他们商量过,还是选第一个医生吧,他们比较相信经验。” “ok,尽快定下来就好。”我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松了一口气,“等会就过去吗?” “对,现在在办转院手续。” 我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在屏幕上都显得很无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找我,我在学校也不忙。” “嗯,刚刚谢谢你了。” “没事。”每打一句话我都觉得特别艰难,“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累倒了。” “好。” 对于新闻,人们常常有个默认的观念:“字数越少,事情越大。”此刻的我能真切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收到韦健豪的消息。 人民医院的医生护士和医疗设备都更加齐全,可能是因为转院之后有了好转,所以不需要找我聊了吧?我在心里默默地暗示自己。 我顺利完成了《英汉互译》的课程,有股说不清的成就感。高中毕业之后,我和语文课从此就各奔东西,再也没有那么全心全意地去做一件跟文字有关的事情了。 每周在图书馆公众号上写的推送有阅读量的压力,没有办法随心所欲。有时候精心准备了好几周的题材,被指导老师一句“同学们兴趣不大”就打了回来;有时候因为考试周时间紧迫,随便开展的一个讨论文章,反倒引来了很高的热度。 “我是越来越不懂年轻人的口味了。”我经常像一台无情的打字机器,敲着键盘跟身后的佳儿抱怨道。 对文字的热爱和敏感并不是与生俱来,是我自己无意中发现的。但我清楚,将艺术一类的兴趣视为工作,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而我奉行现实主义的性格并不允许我这么做。所有兴趣都建基于稳定的生活,而生活的前提是生存。 小学期的课程已经全部上完,最后的几天是在复习和考试中度过的。因为是刷分,知识点之前也学过,相对来说压力不算太大。 每天起来,我都会庆幸一下,昨晚没有被琳琳的呼噜声嘈醒。复习一个上午,叫一个外卖,再睡上一个到三点的午觉。傍晚总是伴随着楼下的狗吠声开始的:小朋友们从幼儿园放学回来了。 这才惊觉太阳已经快消失不见,黑夜早已爬上梢头,屋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站起来打开最大的灯,伸一个懒腰,一天又过去了。幸运的话,隔壁寝室还没走的人会来串门,请我吃她们订的周黑鸭外卖,这是我一天说话最多的时候。 彩虹再也没有来过,就像我们生命中出现的那些人一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如果最终注定要分开,我们到底是希望他们留下来长一些,还是短一些呢? 晚上完成洗漱和各种繁琐的护肤流程,我面对着三张空荡荡的床,内心没有半点的恐惧和空虚。留校上课,拥有一个更短的假期,为了出国付出自由和时间,这一连串的事情仿佛已经注入了我的血液,成为了我的使命。 我照常地上床,照常地拒绝思考,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太阳照常升起,回家的飞机照常延误。我在机场查到了刷分课程的成绩,比预期低了一些,但用于出国已经足够了。我妈照常地打来电话,嘱咐我要及时告知他们航班的信息。 就像我已经过半的大学生活一样,一切照常。弄明白和弄不明白之间,真的会有区别吗? 第六十九章 机场 w城的机场非常小,即使是第一次坐飞机的佳儿,也能看出来它的寒酸,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还不如火车站呢!” 别说娱乐设施,连商铺也是屈指可数。人们根本没有闲逛的兴致,大家都是早早就坐在登机口前面等候,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打发时间。幸好我早有准备,掏出随身携带的书,最近在看的是米兰·昆德拉的《笑忘书》。 我喜欢看我看不懂的书,就是那种看一页就得停下来思考三分钟,写了好几千字也没有推动多少故事情节的书。看书时的思考过程,宁静而又透彻,像在面对一个波平如镜的大湖梳洗一般。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究竟是在看书,还是在看自己。 “乐然什么时候回来?”一一在群里问。 “今天的飞机。”我如实地回答,实际上半个月前我已经说过。 “直飞吗?”群里少有地热闹了起来。 “不是,买的转机。”虽然经历了上一年的惨痛教训,但面对昂贵的直飞机票纠结了三天后,我还是选择了投降。 “那是不是可以约了?”余霖兴奋地说。她男朋友放假就得回家,离我们这不近。 “我没什么事,都可以。”我抢先表态,但不敢对这件事期望太高。 “等我旅游回来也可以。”fifi和阿虫最近在计划去海边玩,天天往群里发各种抢票和酒店优惠的链接。 “一一的男朋友也回去了吧?” “是啊,我也很闲,随时都可以。”如我所料,fifi成为了这件事的“绊脚石”。 我很熟悉她的性格。初一刚入学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另一个女生讨论起年级里的帅哥;找到目标后,通过朋友牵线要到了对方的qq号;又经常从各种渠道打听那个男生的情况,最后终于忍不住表了白。虽然是一次失败的经历,但对于那时候懵懂的我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项“壮举”。 无论是暗恋还是真正的谈恋爱,爱情对于她来说是必需品,占据了她生活中很大的一部分,甚至胜过家人和朋友。但她绝对不是沉浸在爱情中就会迷失自我的人,她依然能够保持足够的清醒,发现任何背叛或者不合适,就能果断离开。 这是我最佩服她的一点,享受但不沉溺,勇敢但又知分寸;同时也是暗暗最不服气的一点,明明我才是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人,那些男生凭什么能够分走我们相处的时间…… 我掐了一下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前往h市的旅客请注意,我们抱歉地通知,您乘坐的ca1788航班不能按时起飞,起飞时间预计推迟到17:00。请您在候机厅耐心等候,登机时我们将广播通知,谢谢!” 机场的广播已经是第二次响起,这次又推迟了半个小时。我看了看时间,飞快地计算着:距离第二趟飞机起飞还有四个小时左右,减去从w城到h市的两个小时飞行时间,登机牌在起飞40分钟前停止办理,也就是说从到达大厅到出发大厅,我最长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将要求降到了最低,能赶上就行。 机场外万里无云,太阳炙烤着大地,透过玻璃能隐约看到从地面升腾起来的水蒸气。执飞的飞机早已降落,安静地在一旁等候着,就是不靠近登机口;除了先前下来的乘客,也没有看到地勤人员忙碌进出的身影,令人很迷惑。 “请问我们的飞机确定五点可以起飞吗?”一位女人走向前问。她穿着干练,斜挎着一个奢饰品牌子的包包,手里还拉着一个随行的小行李箱,纯墨绿色,没有一点装饰,似乎在彰显主人的尊贵。 看到有人有所行动,大家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登机口的工作人员。我仍专心地看着我的书,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很抱歉这位小姐,我们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要看控制室的安排。”工作人员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熟练地说。 听到她的回答,我只是默默地对自己笑了笑。来回学校和家里几次之后,我也已经练成了强壮的心脏,面对多紧急的情况都能平和地面对。 “妞儿啊,那你总得告诉我们一个原因呐,这会儿天这么好,怎么就不能飞呢?”一把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我饶有兴趣地伸长脖子看了看,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旁边还坐着他的妻子。之所以能看出他们是一起的,是因为他们的打扮很相似,并且在人群里非常突出。难道又要上演一场争吵大戏吗? 他俩的皮肤都布满了皱纹,本身的黝黑再加上长时间在紫外线下干活带来的伤害,使岁月的痕迹在他们身上放大了很多倍。他们的头上都紧紧地裹着一圈圈的彩布,男的是藏蓝色,女的是艳粉色,布条有点陈旧,微微有种发霉的感觉,应该是某个少数民族的服饰。 他们各自背着一个超出头顶的大背包,包被塞得满满当当,仿佛随时都会裂开,上了年纪的人一般不太信任托运。因为包的体积过于大,他们甚至无法舒适地靠着背后的沙发,只能顽强地挺着腰背坐着。 他的发声陆续吸引了一些目光,他们似乎觉得有点难为情,开始忐忑不安地往后缩,尽量使自己不太突出,但这一动静反而和大家的慵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因为航空管制,在这片空域里起飞的飞机都受到了影响,要严格控制数量。”大家的目光重新被工作人员吸引回去。 我仍偷偷地观察着那对夫妇,他们应该没有听懂,但也没有要闹事的意思,我不禁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羞愧。女的似乎更加着急,紧锁着眉头,不停地跟她的丈夫说着什么,时不时指手画脚,情绪很激动;男的倒是比较平静,但眼里写满了忧虑。 “我看到了一对老夫妇,农村打扮的,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我合上书,给韦健豪发了消息。 “在哪里看到的?”他回复得很及时,应该没有在忙父亲的事。 “在机场。” “不是今天下午飞回来吗?”我之前跟他提起过。 “对,但延误了。”我想起来以前每一次飞,马硕成都能精准地掌握我的动态。 有一次我出了机场刚登上机场大巴,背包还没来得及脱下,就收到了他的语音,是自信中带点小贱的语气:“这位小姐,请问你的大巴发车了吗?”我一度怀疑他是在我身上装了gps还是窃听器。 这是无聊还是细心,我无从得知。 “老夫妇怎么了?”他一向很尊重别人的发言。 “他们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我又重复了一遍,其实我不太清楚自己想跟他说什么,但心里好像就默认了要跟他说话。 “延误换谁都着急,很正常,你不着急吗?” “不是,他们看着很可怜。”我尝试着将一些零碎的想法告诉他,“他们像是第一次坐飞机,什么都不太懂,飞机延误了可能就耽误了他们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要赶回家见谁,还是急着去打工呢?要是h市是他们的目的地那还好一些,万一他们也像我一样转机,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下一趟……” 我继续一大段一大段地文字发过去:“刚刚那个叔叔向地勤问了个问题,我还以为他要做什么过激行为,我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内疚……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你就是这样的人。”他认真地看完了我的小作文,也没有打断我,等到最后才回复,“每次你都是第一时间先想到别人,替别人考虑周全。” “我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但他们无助的眼神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帮不上什么,就很难过。”我甚至都觉得,自己此时像某个脑残电视剧里,为蜗牛撑伞的傻白甜女主角一样。 “如果他们向你求助的话,你就尽力帮忙;但延误不是在你能力范围的事,你是不需要对此负责的。你不能控制所有的东西。”他依然保持着极大的耐心。 一如既往地,他的思想和我的表达在同一个频道上,他也能完全理解我的感受。这本应该是令人觉得很暖心的事情,但我总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我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伟大。就像是很多人在网上看类似的视频会揪心,只不过我恰好在现场罢了。”我用力地呼了一口气,实际上他的话语并没有使我得到安慰。 “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是贫穷吗,是落后吗?又要从哪里开始改变呢?教育吗?经济吗?同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着,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我将脑海里满篇的思绪都咽回肚子,没有继续下去。 “前往h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1788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我登机了,拜拜。”我没有等他的回复,匆匆关掉了手机。 第七十章 献血 我和我弟差了十岁,所以在我上大学的年纪,他还是一个小屁孩。 现在,“小学生”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名词,而是包含了众多90后和80后的嫌弃和无奈,成为了那些行为和言语都早熟得可怕的00后的代名词。幸运的是,他只符合了一半。 每到放假,我妈都会像当年对待我一样,逼迫他预习下一个学期的内容,好几天才能出去“放风”,约上好伙伴一起玩。平日里,他唯一的娱乐就是缠着我,要不就是问各种问题,要不就是跟我讲他们班里男生和女生之间“波谲云诡”的那些事儿。 “姐,我想和你玩真心话大冒险。”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游戏。 “哦。”我正专心致志地洗着碗,这个家伙不仅不帮忙,还在我旁边窜来窜去。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没有。”谁知道他第一条就是问这个,小学生! “那你大学的班里面,有人喜欢你吗?”他提高了音调,好像更加兴奋了。 “没有!”我毫不犹豫地说,特意将手上的水往他脸上甩。 他也不生气,抬起右臂擦了擦,样子非常滑稽:“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有……”这都是些什么问题,条条都这么戳心。我抄起擦碗的布,装腔作势地要往他的脸上凑,“要不要洗脸?”我得意洋洋地逗起他来。 谁知道他一本正经地站着不动,任凭我在他面前嬉皮笑脸,他却皱了皱眉头,像极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阿姨:“那其实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呢?” “我——我困了。”我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扔下,就要往房间里逃跑。 “那你以前高中的班里面,有人喜欢你吗?”他穷追不舍,手还握成了一个拳头抬到我的嘴边,装作话筒的样子,“你以前不是有——” “你再说话我就把你嘴巴封起来!”我一转身闪进了房间里,随即把门用力地带上,但因为怕伤到他,又在里面扶了一下,门的高速转动被突然制止,留下来一条细细的缝。 “哈哈哈哈哈哈!”门外是他清脆的笑声,仿佛取得了什么重大的成功…… 正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我一遍偷笑一边走过去拿。其实我根本没有生气,更多的是哭笑不得,但为了防止他变本加厉,在他面前只能拼命第忍着。 “唉,情况不太好。”韦健豪的消息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顿时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我连忙回复。 “之前在人民医院再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但医生说我爸的情况比较严重,建议我们还是去市立第一医院。” “不是才刚转过去的吗,又得转?”我听着也觉得很揪心。 “是啊,其实一开始就想去市立医院的,但因为找不到关系,只能先去人民医院,想着也总比呆在我们这些区里的小医院好。”他的语气里有自责,好像悔恨自己未能在这件事上帮上忙。 “他们这个建议的依据是什么?是市立医院有更好的医生还是有更好的设备呢?”我试着去帮他分析这件事。 “两个因素都有。现在的主治医生说,就是上一次让你查资料的那个,有一种药只有市立医院才有使用的权利,对付较为严重的胃癌有不错的效果,之前有好几例都是在那边康复的。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当初转院的时候不说,现在才来说,把我爸当成什么了?试验品吗?”他越说越激动,“拿来试着治,治不好就推到别处去,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这是有点问题——你——但你先别急,冷静冷静。”我被吓到了。这是我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手有些发抖,打字也不利索了。 “我没事。”好一会儿他才回。 “你现在有空吗,我给你打个电话吧?”我很想为他分担一些压力,哪怕只是简单地听他抱怨一下,哭一下。 “现在还在医院商量,没事的,不用担心。”很快他就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大姐二姐她们都在吗?”有时候我会自私地想,凭什么将所有的担子都交到他这个弟弟身上,就因为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吗,但他父母一直都是公平地对待三姐弟啊,从来没有过重男轻女的想法。 “对,姐夫也在。” “那就好。”我害怕打扰到他们的聊天,不敢多说什么。 “其实我爸这几天的精神好多了,脸色红润了些,也能吃得下去东西。”他还在回复我的消息,“大医院总归还是大医院,是真的有在变好。” “也可能是因为看见你回来了哈哈。”我想缓和一下气氛。 他给我发来一个小狗的表情包,正在脸红地挠着头,十分可爱,又加了一句话:“我们决定了,还是继续转吧。我们都不在行,只能相信医生了。” “不是说那边床位很紧张吗?”我说出了最担忧的事。 “是啊,但主治医生跟我们说,有人民医院的转院证明,应该可以破例加一张床,算是灰色地带吧。” “加床听着有点不靠谱。”我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听着也是,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看到这句话,我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无论如何,我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没有办法切身地体会到,他们身为至亲的焦急和无奈。 理性的尽头终归是感性。他们当然知道所有的治疗都会有风险,更好的医生和医院也不能保证康复,但他们能怎么办呢?除了闭着眼睛将这条路走到黑,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寻找另一条,旁人看起来更科学的路,这一仗他们输不起。 外人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是同情,而对于他们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明天要去献血。距离上一次已经半年了,家里太热了,本来打算回学校,天气舒适一些再去。”我自顾自地说。 “我们学校也会来献血车,我一直想去,就是不太敢。”他可能早已经习惯了,我莫名其妙地就会穿插其他话题。 “你现在这么忙,去什么去,养好自己的身体打仗,交给我吧!” “什么交给你?”我能想象他在屏幕前一脸迷茫的样子。就是要引他问这一句。 “行善积德,为你爸添福添寿。” “噢,你是猪吗?”猪字是用小表情代替的,看来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你不懂,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我自信地说。 这是我的第三次献血,也算是从小的一个梦想。 小学的时候有一篇课文,讲的是一个弟弟忍着痛,为他受伤的哥哥献骨髓,最后哥哥顺利康复的故事。当时的我非常触动:取走自己身上的一点东西,就能为别人延续生命,这不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吗? 高三成人礼之后,学校安排了献血车,但因为当时的我不够十八周岁,还不能献,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遗憾。最终,在大一的下学期,成功地实现了儿时的一个小心愿,完成了第一次献血。针头插进去的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后背长出了一对闪闪发亮的翅膀。 自此之后,我一直暗暗地算着时间,每逢半年就会抽空去献一次血。 我也在很多论坛或者文章里面,看到过很多人对于无偿献血体制的抨击。我也深知,只要有人参与,所有的制度背后都会有漏洞、有交易甚至有利益输送;但可能是因为,促成这件事的坚持,只是源于一个“很值得”的想法,所以我一直在算这一条很简单的式子。 “来姑娘,转过去吧。”护士姐姐温柔地在我的手肘内侧绑上橡皮带,大范围地扫上碘酒,轻轻拍打,仔细地寻找血管。 “不用,我不怕。”我笑了笑说。 她抬头看了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马上低下头,准备好针头,确认了一下空血包的摆放位置。 能明显看到管状结构的针头扎进了我的皮肤,附近的肌肉隆起来一个小坡,我从容地观察着它,好像这不属于我身体的一部分,手紧紧地握住拳头。 “你是真的不怕,这么厉害。”护士姐姐的口罩被撑开了些,能看出嘴巴咧开的痕迹,她在笑。 “哈哈,也没什么。”我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假装看向了别处,拳头还不忘一放一收,让血液流得更为畅顺。 我一直简单地认为,不怕痛是每个人都应该具备的能力,就像帮助别人是每个人都乐意的事情一样。 第七十一章 篮球 男生们的生活其实都很枯燥,聚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打游戏就是打篮球,哪像女生,可以吃饭吃甜品吃下午茶,逛街唱k看电影,就算只是在一个小房间里,也可以互相化妆疯狂拍照。 “兄弟们,我约了今晚七点的室内场,有空的都来呗。”赵文洛在群里@了所有人。 “赵老板,带我一个。”陈子睿总是第一个捧场。 他以前是我们班的体委,校篮球队的主力,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我们曾经目睹,有两个女生拿着纸和笔来找他签名,那一脸的仰慕和崇拜,丝毫不输现在的追星女孩。 别看他的名字文质彬彬,就以为像是小说里描述的那种男神,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穿起白衬衫来风度翩翩,脸部棱角分明,满满的少年感。相反的,他全身都黑得发亮,长相成熟,五官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身高傲人,近乎185cm,以前也算是有肌肉的中等身材,全靠打球的时候散发的魅力来吸引女粉丝。 “加一加一。”louis也报名参加。 “4。”这次是许铉。在群里接力是我们一向报名的方式,也是多年来建立的默契。 “5。”我兴奋地回复。很多朋友都不太理解,我一个女生是怎么跟一群大男人玩得这么好,究竟有什么好玩的呢?我一个人不会尴尬吗?他们打篮球的时候我干什么呢? 我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但我觉得,正是因为我没有思考过,才能和他们玩得这么好。这个年纪的男生,不都是娱乐至上的吗?他们最讨厌的,就是各种告诉他们要成熟的劝诫,各种告诉他们要注意分寸的条框。他们的世界,简单而有趣。 “6。”这次是秦楷,他又加了一句,“然,要不要载上你。” “那当然!”我迫不及待地回复道。 “那当然!”louis贱贱地重复了我的话。 “那当然!”赵文洛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我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随即发了一个流口水的表情包,回应了他们幼稚的调侃。 “hello,楷哥!”我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熟练地系上安全带。 “hello。”秦楷保持着浅浅的微笑,礼貌又不失热情地回应。 每次大伙儿有活动,他都会自动充当我的司机,从家里出发载我,再一起去集合的地方,无论多早或者多晚,这个位置我再熟悉不过了。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和他的家离得比较近,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是我唯一的男神。 秦楷的外表不算很出众,也不太高,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甚至显得有点木纳。但他的性格,却和平平无奇的外貌截然不同: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会“尊称”他一句“楷哥”。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是运筹帷幄的那个人,既能顾全大局考虑所有人的喜好,也能注意到某些人的小细节,尽心尽力地照顾。 “他成熟,有风度,说话精简有理,不会口若悬河,但又有适量的幽默感……这不是男神是什么!”我以前总是毫不吝啬对他的赞美,每次都能收获louis的白眼。 “乐然!你醒醒!你是有男朋友的人!”这个家伙总是给我泼冷水。 “哼,郑文博也知道。男神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当男朋友就没有距离美了!” 楷哥的车技很平稳,很快就到了约定的体育馆。这个地方我来的次数也不少。一下车就碰到了咩咩,正捧着篮球往我们这边走。他的家就在附近,走着就能到。 “诶,然,楷哥!”他可爱地一路小跑过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呗。”虽然我跟他在同一个城市,但因为不同学校,放假时间不一样,每次都约不到一起回家。 “有延误吗?”我们一行三个人一起往里走,楷哥默默地腾出了位置,方便我跟咩咩聊天。 “那当然有,别提了唉。”说起延误,我就像找到了知音一般,“我这次买的还是转机,第一趟就延误了俩小时,到达h市的时候,按原本的时间应该是赶不上了。你知道咋样不,第二趟也延误了哈哈,最后凌晨才到的家。” “又是凌晨啊?”楷哥也记得我以往惨痛的延误经历。 还没走近,我就看到了陈子睿和他标志性的投篮动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现在少有锻炼,已经有点横向发展的趋势,在油腻中年大叔的边缘疯狂试探。 “体委!”我大喊一声,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他笑了笑回应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hi美女!”赵文洛闻声也看了过来,操着他一贯怪声怪气的音调,挥动整个手臂跟我打招呼,活脱得像个小孩。 louis在场外休息,我向他走过去,坐在同一条板凳上。“有水不?”我不客气地问道。 “给!”他从旁边的地上操起一瓶饮料,用力地抛给了我。 我伸出右手稳稳地接住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拧开了瓶盖,哗啦哗啦地开始喝。不需要顾及口红有没有掉色,也不需要注意坐姿够不够淑女,这就是和他们玩的魅力所在。 场上的陈子睿和赵文洛像两座移动的高山,时而在外线踮起脚投篮,时而突破防御在网底一跃而起。咩咩和楷哥擅长三分球,贡献了不少直接穿针的好球。重新返场的louis就是搞笑担当,一脸认真却接连丢失了好几个球。 “我的我的!”louis的传球刚被对方截断,一口气就得了分。他笑得坐在地上打滚,握着拳头敲打木地板。赵文洛和咩咩也趁机把他围了起来,一边揉搓他的头发一边假装要打他,一派轻松的氛围。 在一旁的我早已笑得人仰马翻,盘着腿靠着板凳,随意地坐在地上。体育馆里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欢呼声、哨子声以及球鞋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我们放肆的笑声淹没其中,没有人留意到我们的狂欢。 “你怎么不明天才来呢!”大家顺着louis大吼的方向看了过去,许铉正嬉皮笑脸地跑过来。 “你滚吧许铉!”我跟着取笑他的迟到,但他一点也不生气,本来就驼的背,因为大笑显得更加弯了,像一只游动的巨型虾米。 别看许铉是他们之间最高的,但球技却是公认最差的。因为又瘦又高,他在球场上好像总是跑不起来;每次跑快了,他那双竹竿一样的长腿,又像马上就要折掉的样子。 “许铉你这个垃圾!”一次投球没有中之后,赵文洛毫不留情地冲着他喊叫,声音却是奶奶的,反倒像是在撒娇。 许铉还是不生气,一溜烟地追着滚到场外的球,卖力地捡了回来。他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豆大的汗珠布满了整个额头,顺着他的脸颊流到脖子,浸湿了胸前的一大片。本来就不白的脸挤得通红,像在太阳下暴晒了三天三夜。 谁能想到,平时无论多人模人样的男生,甚至是男神级别的,私底下就是一班胡闹的男孩呢? 第七十二章 通话(一) 打完球,国际惯例是去吃宵夜,这家店称得上是我们的食堂。 “咦,阿博又跟女朋友去玩了。”等上菜的空闲时间,大家都安静地低头刷着手机。陈子睿突然冒出这一句,一时间气氛有点凝重,大家都在等一个接话的人。 虽然他们在我面前都不忌讳聊郑文博,但主动提起来的次数不多,一般都是我先开的头。陈子睿不一样,他跟郑文博是小学同学,以前实打实的好兄弟,虽然后来疏远了,但郑文博还一直将他视为很重要的朋友。 “对啊,他女朋友身材好好。”我马上接上话,快速翻到他说的那一条朋友圈,手忙脚乱地点了个赞。我知道,我有责任去打破这种尴尬。 “哪够你好呢然姐!”louis阴阳怪气地说,眼睛同时瞄了我一下,气氛一下子得到了缓和。 “你省省吧,我是真心的!”我斩钉截铁地说,虽然语调闪过一丝颤抖,但很快就被我掩盖了过去。 “我赞成louis!”赵文洛边仰起头,伸了个懒腰,边朝着天花板喊。 “唉,当年可真是模范啊……”陈子睿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我知道,他在说我跟郑文博的恋情。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是要把桌子上的什么东西盯出一个洞。 “真的……”一直很安静的咩咩突然发声,“就是模范……”他喝了一口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里还端着玻璃杯,悬在半空中,“公认的模范啊,我们多羡慕。”话毕,玻璃杯终于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 “好了好了!”这一段感概来得莫名其妙,把我这个当事人也搞懵了,“我谢谢你们的支持哈!”我往中间举起杯子,眼睛绕着桌子扫了一圈,看似直面了大家的凝视,其实是躲开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都开开心心!”随着杯子碰撞的声音,赵文洛意味深长地说。 刚刚下了楷哥的车,就收到了马硕成发来的表情包,是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猫咪。我随手将刚刚宵夜拍的照片发给了他。 “哦?和谁?” “一群男的。”我完全没有隐瞒。 “哦,一群男人,厉害,不打扰你。”他连珠炮弹地发了四条消息。 “都是好朋友而已,之前跟你提到过的。”我料到他有这样的反应,平静地解释。 “现在好朋友,以后男朋友,棒!”他还是这股酸酸的语气。 “不可能,你别想了。”我有点郁闷,懒得继续跟他解释,也没有这个义务。 “现在才回家吗?” “到家一会儿了,刚洗完澡。”我披着毛巾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还滴着水。看到他问我回家时间,还以为是关心我的安全,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这么晚,夜生活真丰富啊,我这么乖的学生可从来没试过。”我看了看时间,原来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 这个人没完没了了是吧?他又不是我男朋友,也不喜欢我,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的?平时要不然就是不回消息,现在回了又阴阳怪气的,他脑子有事吗? 我一气之下没有回复,对着手机吐了吐舌头便扔到了一边。我又连忙跑回到浴室,擦干净身上的水,穿好睡衣,把头发吹得半干,再慢悠悠地涂上护肤品。做完这一系列的指定动作,我才惊觉已经累得不行,整个人软趴趴地瘫在了床上。 “呜——呜——呜——”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我被吓得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下意识地躲开了;当铃声开始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马上将充电线拔掉扔开,右手死命地按着音量下键,左手狠狠地去戳屏幕里“挂断”的红色图标。房间终于恢复了深夜该有的平静。 这铃声来得太突然,声音虽不大,但也足够怵人了,慌忙之中我都还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我用力地深呼吸了两回,才渐渐恢复了理智,胸腔里的心有余悸瞬间转化成了熊熊怒火,一股怨气从胸口直冲向脑袋,马上就要从鼻腔和耳朵里喷发出来。 哪个广告推销会三更半夜给人打电话??! 我怒气冲冲地点开了未接来电,意料不到的三个字赫赫地显示在了屏幕上。这时就像有一盆冰冷的清水,把我从头到脚地淋了个遍,怒火几乎没有停留,瞬间就被无奈取代了,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马硕成”。 “你是不是傻的?”我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上面还停留着他对我的“嘲讽”。 “聊天啊?”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大半夜的把人吵醒,对于他来说好像一点都不要紧。 “等等,我要找耳机。”我出于本能地默认了这个提议,竟真的翻下床,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耳机。 唯一陪我凌晨聊过天的也就只有郑文博一个人。我的肠胃一直不太好,时不时就会半夜胃疼得冒冷汗甚至呕吐,以前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有什么事记得要喊我起来,多晚都得喊。” “喂——”我靠着床头笔直地坐着,房间的灯通明,压低了声音说,心里既紧张又有点期待。 “嗯,听到了。”耳机里传来马硕成久违的声音。 他的嗓音偏低但不沙哑,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很普通,经过电波之后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焦糖,起音和尾音之间的音域像是底下的牛奶布丁,不太厚重,听着平淡却又很舒服,有种娓娓道来的甜腻,又像是哄小朋友般的温柔。 “你——你是不是傻——”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重复刚刚的话。 上一次跟他认真地聊天可能已经是大半年前,再加上凌晨独有的氛围,我的心跳一直没有办法缓和下来:“大半夜的,差点把我吓死。” “哈咯哈咯哈咯——,这才好玩。”他特意地克制才没让自己放声大笑,合着是存心吓唬我的。 “好玩你个头噢!”我狠狠地说。 “你就是很好玩啊。”说罢还“嗯嗯”了几声,我都能想象出他在我面前得意洋洋的样子。 “对嘛,你就当我是玩具。”我脱口而出。“具”字的余音还在我的喉咙里,我就察觉到不妙,这语气怎么这么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呢,我们俩之间可什么都还没发生呢! “哇,你这个玩具——”他慢悠悠地说。 “不是不是,表达错误,玩物?不不不。这可更糟了!”我着急得语无伦次,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玩物都出来了,我可没这个福分啊——”他的声音平稳中带点挑逗,像在看什么花边新闻。 “玩伴,一起玩耍的同伴。”我放弃了解释,随便说了什么搪塞过去。突然我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小心翼翼地问:“你这么晚了还跟我聊天,女朋友不生气啊?” 第七十三章 通话(二) 许久不沟通,我着实不太清楚他现在的感情状况,我可是答应了自己,不再干以前的事了。一来问清楚再聊天,二来也好转移话题。 我趁着他回答的空档,伸手去把灯按掉,房间的亮度又重新恢复到了眼睛最舒服的状态。我身子顺着床头板往下滑了些,只剩下上背部贴着,双脚随意地竖了起来,往胸前靠了靠,整个人呈一个v型。 “没有谈恋爱,没有女朋友。”他在对面伸了个懒腰,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又补充道,“也没有勾搭女生,没有暧昧,清心寡欲,生活自律。” 我在黑暗里笑了起来,拼命抿着嘴才没发出声音来:“嗯——好,明白了。你找我有事吗?” “对了对了,本来想给你听个东西的,差点忘了。”他的语气突然兴奋起来,“等一下哈,我播给你听。” 耳机里传来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鼠标又按了几下,我耐心地等着。 “小哥哥——”一阵很嗲的男声响起,我全身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你的声音很好听噢,下次视频可以吗?”我的五官已经拧成了一团。 “停停停,我不要再听啦!”我喝止了马硕成,过了好一会儿这把声音才停掉,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在说什么“渣女”、“游戏”。 “哈哈哈,爽不爽?”对比之下我觉得他的声音简直就是man爆了。 “再听下去我得做噩梦了,这什么呀!” “这……这是……”耳机里传来一阵电流声,把他的声音盖住了。 “喂——喂——”我对着麦克风喊了两下,耳机里的声音直接没有了。 我以为是耳机的问题,“嗖”地拔了下来,耳朵紧紧地贴着手机的上端,但还是一片寂静,只有背景的白噪音。 我把手机拿到跟前,屏幕上显示通话质量不佳,但对面却一直没有挂断。僵持了一分多钟,我有点不舍地按下了结束键。 “呜——呜——”几乎是同时,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我赶紧接通。 “好了吗?”他的声音让我安心,“现在行了吧,刚刚网不好。” “好了,你继续说。”这样坐得有点累,我直接缩回了被窝里,挪了挪被子,盖到肩膀以上接近下颌的地方。 侧向一边躺,整个人蜷缩起来,不留一点缝隙,拔掉另一边的耳机,此时就像他在我的耳边说话一样。这是我平时最喜欢也最舒服的姿势,房间里只剩下被子透出的一点点光。 “这是游戏里认识的,一直都是称兄道弟互送装备,今晚突然给我发了这么一条语音,跟我表白了……” “哈哈哈哈哈——”这次换我大笑了起来,“他在语音里也没说喜欢你啊,是不是你自作多情而已。”我习惯性地打击他。 “后面说了,你说不要听我就没放。”他无可奈何地说了。 “行呗马先生,现在都男女通吃了。”我特意嘲讽他,“你玩的什么游戏?” “我截个图给你看。”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我打开看了一眼,不认识。“今年一直在玩这个,课也没怎么上,所以就挂科了。”他说得倒是很轻松。 “所以妞也没怎么泡。”我替他补充道。 “是啊,只剩下你了,也就你愿意跟我这个死肥宅说说话了。”我听不出来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怎么会呢,你哦,你愿意的话不得一个接一个吗?”我在暗示姜紫茵。照他的说法,和学姐分手不到半个月他俩就“勾搭”上了。 “你这样我又不敢跟你说话了。”他的语气突然严肃,反倒使我有点不好意思。 “啊——不用不敢啊,没什么可怕的。”我连忙解释。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我现在已经放下了许多,这么说只是单纯地出于朋友间的拌嘴互损。 “我怕啊,我最怕你生气了,你一生气我就不敢跟你说话。”他说得很可怜,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 “哎呀,不提这个了,正常聊天就好。”我只想尽快跳过这个话题,深究只会惹自己难受。 “那我最后再说一句,去湖南其实是跟我妈去的,和她一个旅行团。”顿了顿又觉得不够似的,“没你想的那么浪漫。” “就是又骗我了呗。”我发现自己对于他的谎言已经心如止水,“没所谓了,刀扎进去就是扎进去了,深一点浅一点区别不大。”我平静地说。 “真的这么难过吗,可我对她真的……” “明天我可能会去你那边。”没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了。 “来干嘛?”他顺从地问。 “吃吃东西逛逛街吧,接受了任务,要去开导一个朋友。” 卫唯前几天找过我,她觉得最近程溪不太对劲,像是跟一个男的有纠缠。程溪外表出众,烂桃花一向很多,但她通常都不理,“这次纠缠上了可能要出大事了”。卫唯不放心,自己又在外面,让我去跟她谈谈。 “开导朋友,你很闲吗,老是干这种事?”一副很熟悉我的口吻。 “好朋友啊,不计较的,再说也的确挺闲。”我翻了个身,拢了拢被子,睡意一阵阵地袭来,眼皮开始不受控地往下掉。 “来找我啊。”他漫不经心地说。 “去找你干嘛?”我假装没听出他的客套话,让你老是信口开河。 “不知道,但干什么都行,反正我也闲。”等一下,他好像也是认真的?我稍微清醒了些。 “也不是不行,明天再看吧。”我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时间。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我坚持不住了,要睡了。”我迷迷糊糊地说。 “有点弱噢。”这时候他还不忘取笑我。 “我又没有游戏可打,无聊……困死了……” “我现在也没有打啊。”这种东西也要比一下高低,真是幼稚鬼。 “行行行,没打。”奈何睡意已经不允许我思考,嘴巴像是维持本能一样地发声。 “无聊就找弟弟我聊天啊。”只比我小几个月也敢自称弟弟。 “我对弟弟没有兴趣……” “那就去找你前男友吧,或者你那堆男性朋友也行。”这个人怎么这么唠叨。 “真的没有想他了啊……”我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 “好了好了,睡吧。”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 “真的睡了……” “睡吧睡吧。”声音轻得像在唱摇篮曲,不敢惊动熟睡的宝宝。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关掉了手机屏幕,一片安宁,沉沉入睡。 第七十四章 衣服(一) “啊——为什么要起来!”我用右手试图捂了一下耳朵,发现毫无作用,手机闹钟还在坚持不懈地响它的三遍,并带动我的床一起抖了起来。 我闭着眼睛,大概判断声音来自于我的右边床,伸手就在附近一通乱扫,终于在靠近屁股的地方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体。 “吵什么吵,我就睡了几个小时!”我的意识已经对闹钟开始了一通痛骂,但嘴巴却很诚实,丝毫也不愿意动。上半身像一座不太稳固的雕像,坐在床上摇摇晃晃,马上就要重新掉进枕头里了。 突然,我想起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打开手机,找到程溪的微信,理直气壮地发了条消息:“美女,我已经洗漱完了,你快起来!” 程溪是出了名的爱迟到,不提前给她一些压力,恐怕我要饿晕在商场了。我等了半分钟还不见她的回复,好了,没起床,我可以慢慢来了。 我拿起手机慢条斯理地“游”进卫生间,有一条来自马硕成的未读消息: “这位大姐早上好!”发送时间是早上7:12。 我撇了一眼上面的记录,昨晚我俩竟然聊了两个多小时,那就是四点多快五点才结束的,七点……他才睡了两个小时就起床了? “你是什么生物,不用谁觉吗?”我已经记不太清昨晚聊了些什么,两个多小时,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跟任何一个男朋友聊这么久…… “我睡了啊。”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秒回了,我以为他就那会去上了个厕所什么的。 “放假为什么起来这么早?”洗漱干净后,我拿起防晒霜开始往脸上抹。 “我妈一脚把我踢醒了。”我噗嗤一笑,差点将粉底都洒了出来。 “你就不能正正经经地说一句话吗?”话是这么说,但我自己却一直傻笑不停。 我一直对于服饰的搭配不太在行,经常会遭到fifi的耻笑:“哇,这件也太乐然了!”逛街的时候,每逢她看到一些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黑单品,就会下意识地往我身上怼,我的名字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形容词,意思包括了刻板、宽松和成熟等等。 自从大一发胖以来,我对于新衣服就更加没有欲望了。我随意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t恤套上,照了照镜子,又长又宽,把该包的都包上了,还是最显瘦的黑色。中规中矩,不错。 转身去看看手机,马硕成没有回复,难道是又睡过去了吗?昨晚我们好像有聊到,今天可以挤出时间来见一面…… 我又重新打开衣柜翻了翻,手停在了那件新买的罩衫上。这是一件白底蓝条纹的一字肩,一次也没有穿过,在一堆暗沉又陈旧的黑白灰中显得特别显眼。 “要不,试试看?” 我脱下原来的t恤,艰难地套上它,最上端的一圈橡皮筋围着我的胸口,松松垮垮地绕了一圈。我把向外翻的下衬扎进了牛仔裤,用力往上扯裤头,勉强塑造出了腰线;又拉着左右臂上的荷叶边,一点点地往下拽,露出整个脖子,露出肩线,再露出整个肩膀,刚好跟胸前成一直线。 我的皮肤很白,但偏偏手臂又很粗,穿背心或者任何露胳膊的衣服,看起来都会很壮,而一字肩刚好掩盖了这个缺点,也能发挥出肤白这一优点。我又对着镜子照了一会,那片通透白皙的肌肤让人挪不开眼。 效果意想不到的好。我心满意足地换上了家里唯一一双休闲鞋,其余的都是运动鞋。 “我刚起来。”在我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终于收到了程溪的消息。 “那你很棒棒哦。”我忍不住取笑了她。 “相信我,给我一个小时,我能到。”我们的碰面地点特意选在了离她近的地方,坐地铁只需要一个站,而我过去需要公交转地铁,大概一个多小时。 “我不相信,我现在出门,给你一个半小时。”“咔嚓”一声,我锁上了家里的门。 地铁上的人不算太多,但也没有空座位了。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站好,认真地捉紧扶手。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支撑一字肩的橡皮筋时不时就会往上溜,变成一个奇怪的大宽领。我需要时刻注意它,一举手一投足都不敢太用力;荷叶边“跑”上去之后,我要再次把它扯下来,但幅度太大又会走光。 这一路上战战兢兢的,果然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今天来吗?”刚下地铁就收到了马硕成的消息,我心里一阵甜。假装看不到,又把手机塞回了包里。 我走进商场,找到了吃午饭的店。这是一家混合型的西餐店,不是主打传统的肉排,而是以新式的意面、pizza和甜点为主。它的店面走的是现代简约风,桌子使用的都是酒红色的木材,配以墨绿色的沙发,,头顶有各式各样形状各异的灯饰,整个环境很明亮。 意料之中,程溪还没到。我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才慢吞吞地掏出手机。 “去哪里?”我明知故问,一直攥着手机靠在胸口,等待它的再一次振动。 “呜——”它的最后一个音还没落地就已经被按开了,我急切地想要看到肯定的回答:“我在门口了,不过你还得等我一下,我给别人带点东西。”是程溪。 “行,你慢慢来。”我漫无目的地翻看着菜单,尝试快速地抑制住内心的失望。 过了几分钟,程溪终于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像她每一次的出场一样。她今天也正好穿了一件一字肩,是黑白小格子的长袖,凌乱的刘海和下滑的肩带,再加上两只手上的大包小袋,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魅力,反而增添了一丝令人怜爱的蠢萌。 “唉,真是累死我了。”她也不讲究,“轰”地一声就坐下了。细长的脖颈下是凹凸有致的锁骨,近乎直角的肩线在白皙的皮肤的衬托下更加突出,裸露的上半截昭示着纤瘦的手臂。我不禁往上拉了拉自己的衣服。 “你去找谁呢?”我给她递上一杯水,随口问道。 “多买了一杯饮料给我的teamleader。”她眼神有点闪烁,不太敢看我,“来来来,这两杯是我们的。”她低着头递给我。 “先点东西吧,外带饮料还这么张扬。”我应付这种场合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没事的,别怕。”说完她自己先扎了吸管,心满意足地喝了起来。 “卫唯派我来盘问一下你,噢不,帮助一下你哈哈。”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完还吃了一口通心粉,芝士的味道很浓郁。 她自己也笑了笑,原本正盯着桌上的车厘子蛋糕,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嘴巴要张未张的样子。 我连忙换了一个问法:“在哪里认识的,同学吗?”以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以及我对她的认识,我知道她需要倾诉。 “不是同学,是一个同事。”她抬眼看向了我,边吃着蛋糕边慢慢地说道,“我不是在这商场打工吗,刚进去的时候他就教我很多,平时也比较照顾我,排班啊请假啊之类的也尽量帮我争取。” “所以你就沦陷了吗哈哈哈?”我趁着她的停顿问。 “哎呀也不是,我看聊得也挺好的,就那个了嘛,嗯。”她像小朋友害羞一样,身子扭了一下,甩了甩,眼睛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甚至有点闪闪发亮。 “就——就喜欢他了?” “对啊嘻嘻。”她脸有点红。 “嘿,那不是挺好的吗,我听卫唯说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一桩烂桃花死缠烂打的事。”我松了一口气,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心里已经描绘出了一个暖男的形象。 “上个月他发烧了在家,大半夜的说想我去陪他——”我急得想说话,幸好她自己先否定了,“我看这么晚就没去。” “对对对,这种就算了。”我又警惕了起来,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然后上周我跟他负责关门,有一晚十一点左右吧,我们一起在柜台那附近点货,他突然就把我拉到角落里——”她瞄了我一眼,想试探一下我的反应,我皱着眉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就那什么了……”她自己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企图用肢体动作代替语言。 “就什么了?跟她表白了吗?碰她哪了吗?不是非礼她了吧?难道是……”越来越坏的可能性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暖男形象已经开始瓦解。我强忍着紧张,盯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问道:“亲你了?” “对,亲了。”她将“你”字删掉了,意味着是双方一起进行的。 “暧昧期这样,也说得过去吧……”我想起自己昨晚,还刚刚跟暧昧了两年的男生聊了一晚上的电话,还有以前的种种……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之前是暧昧,但这么久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像是要鼓起很大的勇气,“他也没有提过任何要跟我在一起的话……” 我看着程溪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消失,像一个精致但没有生气的芭比娃娃。 “而且,我昨晚一时兴起去翻他的朋友圈——”她叹了一口气,眼神突然变得坚决。 我暗暗叫苦,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是我高兴得太早了,原来“好戏”在后头…… 第七十五章 衣服(二) “一年多前他发了一张图片,是两个人各自举着酒杯,背景是黑夜和烟花,配文是’宝贝生日快乐’。”她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已经过了最难的那道坎。 我悄悄地将提起的一口气放下,这比我想象中好。 “是不是只是好朋友,我也有可能这样称呼louis或者陈子睿他们。”我试着用从积极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即使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再好的朋友之间也应该有一个度,但每个人的度量都不一样。 “我看到有另一个同事的评论,类似祝福之类的话,但他没有回找条评论。我觉得应该不是朋友这么简单。”她一字一句地说,冷静得跟刚刚判若两人。 “那是前女友吗,你问他了吗?”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掩盖那个概率最大的可能性,我俩都不希望它发生。 “我问了。”她的叉子停在了半空中,“他说,不是前女友,只是好朋友,他们的圈子都是这样喊的。他还说,评论的同事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以为是情侣。” “他很小就移民到国外了,从小在国外长大,今年才刚回来的,可能风俗就是比较热情的吧。”她又补充道。这本是解释的话,但她的语气并没有很轻松。 “那你接受这个说法吗?”这才是最重要的。身边不乏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情侣,但别人照样是恩爱甜蜜。“两个人的相处是很主观的一件事,只要你感觉ok……”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她能理解。 “我向另一个跟我比较好的同事打听了。”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说他以前是有女朋友的,大家都见过,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分手。”她的脸上再次出现了犹豫的表情,说话也不那么坚定了。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对于他的解释。”我换了一个说法,这个问题她不能不去面对。 “我是不太信的。”她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我昨晚跟他吵了一架。有证物有证人,这让人怎么信他没有女朋友,对吧?” 她的眼神慢慢溃散,从无辜转为了求助,似乎想在我这里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即使她自己心中早已有数。 她拿起饮料,毫无目的地戳了两下底下的柠檬,身体有点僵硬:“其实就是我的teamleader。他今天要上班,我想去看看他怎样了。”我并不意外。 程溪不算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不懂得隐藏自己,但她一直愿意将勤补拙。 以前她的化学差,她就将知识点贴满了自己的柜子,每天早早地起来做题,背也要把各种反应和配平背下来;跟赵文洛分手的时候,她逼自己看鸡汤、看电影,又拉着卫唯去学跳舞,一有空就找人聊天,不让自己有乱想的机会。她跟韦健豪的“革命友谊”就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 她没有将“哄”字说出来,但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在这段感情里双方的不对等。揭开了底牌,她感觉自己像是赤裸裸地站在我的面前,我明白她的难堪。 “啧啧啧,你刚刚说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我打趣地笑了笑,替她把“衣服”穿上,“那他刚刚的态度怎么样?” “很平淡,收下就说要去忙了。”自己苦笑了一下。 “卧……”我没有把后面的音发完,强行将怒火按了下去,大庭广众的还是得注意形象。我大口地喝了一口水,差点就被呛到。 “哈哈哈哈你慢点行不行。”程溪给我递了张纸巾,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其实他一直没有提出要在一起,我就应该猜到的。” 她一副大义凛然,即将赴战场的表情,把我惹得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了看桌面,东西已经所剩无几。我用叉子在一个只有酱汁的碟子上玩了起来,刮出一条条奇怪的曲线。 “其实我觉得也没有很糟糕,毕竟时间不长,感情应该也不会很深吧?”我试探性地问程溪。 “对,当然算不上刻骨铭心那种,但不开心肯定会有的。”她已经是一脸无所谓,拿起叉子跟我一起玩了起来。 “我不爽的是他不清不楚。我的立场是这样的——”我严肃起来,因为接下来的话并不是走在普世的道德观和价值观上,“两个人的相处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如果真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其实是没有问题的。” “他想跟你谈恋爱,可以,他只是想跟你暧昧,也可以,前提是跟你说清楚,你同意并且能从中得到满足感。”她点了点头,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我才大胆地往下说。 “我是这么觉得的,就像衣服一样,打底有打底的功能,外套有外套的功能,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优劣之分。这个比喻并不是在物化女性,也可以理解成互相物化吧,反正都是各取所需,双方预先沟通好且平等,没问题。” “我觉得你有必要跟他深入地聊一下,找准定位,清楚一点自己会好受一点。”我不停地强调“我的立场”、“我是这么觉得”,是不希望将我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而只是作为一个参考,毕竟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对,我觉得你说得对。”她伸了个懒腰,双手往后拢了一下头发,“认真谈谈他到底想怎样,别浪费我的时间。” 在与马硕成的相处中,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我并不想跟他谈恋爱,或者说不想认真地谈恋爱。他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情感的寄托,是在我接连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之后的慰藉。和他一起总是能莫名其妙地感到快乐,忘却那些黑暗的过往,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的痛苦同样是来自不清楚的定位。我想得很明白,但他没有,他也拒绝于我沟通,所以我甚至不知道令他进进退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占有欲、控制欲和妒忌心造成的自我伤害,我作为一个凡人也无法避免。 “走吧!”再待下去怕是要被服务员赶走了,一顿午饭吃了两个小时。 “我想买一件外套,冬天从澡堂回宿舍可冷了。”我俩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逛着。 “看看这家吧,两件有五折!”程溪一脸兴奋地指着她身旁的店。果然,逛街能治好大部分女生的病。 “这件怎么样?”我拿起一件深灰色的外套给她看,里面有细细的绒毛,摸起来很舒服,外面没有装饰,只在两侧各有一个口袋。 “好是挺好,但你现在真的穿得上吗?”这位广东人摸着那层绒,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哈哈哈能的,一回学校就得长袖了,十月份就能穿这个。”我洋洋得意地说。 “那你再挑一件呗,两件有折扣。”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也没有看到感兴趣的。这家店主打运动休闲风,我平时也比较少穿这个类型的衣服。我一直觉得,只有身材好的人才能穿出不是睡衣的感觉。 那件倒是挺适合马硕成……我盯上了远处的一件卫衣,同样是没什么装饰,但细节处特意做旧了,下摆有几个不显眼的破洞,又有几分特别。 “那一件最大的码是什么?”我指着它问一个路过的店员。 “我得找找看。”我们跟着他穿过重重的货架,“你先看这件,l码。”他拿下陈列得那一件,递给了我。 “材质好像还行,也不贵。”我小声地跟程溪说,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颜色跟你刚刚那件好像啊,你给谁买?”她一脸八卦地看着我,我没有跟她们说过马硕成的事。 “一个朋友,他快生日了。”我摸着布料,有点担心地问:“真的像吗,那会不会像情侣装……”我可不愿意被他取笑像花痴。 “那倒不会哈哈哈,买吧!”劝朋友花钱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最大是xxxl码,185cm,够了吧?”店员拿着几件不同码数的走过来。 “可能不够……”我为难地说。我没有给男生买过衣服,只能单纯地靠身高来判断是否合适。 “难道你朋友有两百斤吗?”店员瞪大眼睛,吃惊地说。 “不是……但他有190cm……” 完全是出于冲动,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给马硕成买了一件衣服,不知道他合不合适,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更加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毕竟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惨了,睡了个午觉。”刚走出店铺,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那等会我去找你,给你点东西。”我赶紧抓住机会。 “可以,你来之前跟我说。”爽快得不像他。 “等会我去找这个朋友。”我按耐住内心的雀跃,指了指衣服跟程溪说,“嗯……他就住附近。”马上转过头,不让她看到我忍不住的偷笑。 刚刚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我,和现在的这个我,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第七十六章 衣服(三) “还有一件事。”在地铁站和程溪分别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 “韦健豪,他最近心情可能不太好,可以的话你多跟他聊一下天吧。”我一直不太确定他俩的关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现在看来,程溪的心里应该没有他。“我的身份也不太合适。” “行,我知道。”她没有多问,“我们时不时也会聊,只不过有时候我太忙了,来不及回他。”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然后他又经常一大段一大段地讲道理是不是?”我心领神会。 “对啊哈哈,我有时会懒得看。”她有点不好意思。 “他就是这样。”突然有什么在我心里揪了一下,“没事,你看着办吧,走啦。” 现在刚好是下班时间,地铁里完全没有落脚点。 好不容易挤进了车厢,我一只手提着重重的衣服,另一只手穿过重重的人群,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艰难地勾住扶手。进站时一个急刹车,旁边的人倒在了我的身上,我连忙空出一只手,捂了捂正在下滑的衣服;离站又猛地一发动,没有扶稳的我差点向前冲去,只能用脚趾死命地抓着地板。 “我刚刚下了地铁。”总算是成功坚持到站,一出来我就给马硕成发消息。 “啊,你提前几个站就说嘛。” “刚刚人太多腾不出手……”我以为是我来得太晚了,“你现在没空了吗?” “有空。你提早说就不用等,没事,我现在跑过来。”语音里我听到了他在喘气。 “你慢慢来,不着急。”我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站着。 现在正值天黑得最晚的时候,街灯还没亮起,地面的热气还在不断地往上蒸腾;嘈杂的车声、人声盖过了烦躁的知了声,空气里没有一丝凉意。我背上的衣服已经慢慢被汗浸透,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脖子和胸前,我尴尬地拿出纸巾,手忙脚乱地擦干。 “快到了快到了,还有一分钟。”他有点愧疚。 我不知道他家具体在哪,每次都只能在这个路口等。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我害怕挡着别人的路,只能不停地左闪右避;又得时刻注意形象,害怕他下一秒就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 “我今天因为要见朋友,穿得有点风骚,你别介意。”趁他还没到,我先打了一剂“预防针”。我不确定他喜不喜欢这种风格,万一喜欢可以是一个惊喜,不喜欢也可以有借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闪到了我的面前,有点粗暴地拉了拉我的手臂,示意我走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我一抬头就是那张熟悉的脸,但太久不见,有种说不出来的陌生。 “给你的,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他要提前一周回学校补考,刚好错过了跟家里人庆祝生日。 “这么早,行吧行吧。”他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收下了。 “谁让你到时候只能一个人在学校过,我也还没回去。”我的语气就像在说,要是我出现就能够弥补他家人的缺失。 马硕成用他招牌的蔑视看了我一眼,装模作样地摇了一下头,很嫌弃地说:“走吧,送你去地铁站。” “我会走,我刚刚也是这么走来的。”我不想他陪我在外面挨热,“三伏天”的广东可真不容小看。 “送就送,拿来这么废话。”我感觉到一股炽热的靠近,一直从脚下烧到了头顶以上,他在我背后轻轻地推了推。 “……” “这衣服,真的挺风骚的……” “凉快!” “诶你朋友怎么样了?”我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了,“是不是要分手了?漂亮不?漂亮的话介绍给哥哥啊?”尽管我知道他在开玩笑,特意要惹我生气,但总感觉他今天有点兴奋过头了,像是启动了什么按钮…… “你这个人哦!”我咬牙切齿。要不是拐个弯就到地铁站,我真想狠狠地一脚踹他到马路上。 “进去吧,拜拜噜!”他摆了摆手,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己赌气说,“不知道下一次单独见是什么时候噜。” “拜拜!”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挥了挥手,再看了两眼才舍得转身离开。 “我一回家就套上了,我妈问我是不是热傻了……”刚分开不久就收到他的消息。 “哈哈哈哈,是有点傻,会太小吗?”快36°c的天气套上一件加厚的长袖卫衣,我想象一下就觉得好笑。 “不小,很宽松了,感觉里面能套两件衣服。”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买。”地铁里依然非常拥挤,我根本无法空出手来打字,只能勉强发一下语音,还是断断续续的,“直接——拿了最大——最大的码。” “我买衣服一般买175cm就够了,只有衬衫或者外套需要买180cm。这个不能按实际身高来买,要看胸围啊肩宽啊这些。”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背景很安静,和我这边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候我无比希望语音有倍速功能,赶紧听完他要讲的,手一直举着手机在耳边可酸了。“我好像就没有买过185cm的衣服,让我想一想,对,是没有的哈哈。四个加大都是给那些很胖很胖的人穿的,身高高并不需要这么大。” “我的车卡不见了。”我恍惚地打下这句话,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 就在刚刚,我正打算出站,习惯性地伸手去掏裤袋,咦,没有,再摸另外一边,还是没有。有不少人绕过了我往前走,也有小声埋怨的。我有点慌,挪动双脚走到一边,里里外外地把随身的包翻了一遍。 怎么会没有呢?我一向记性很好,就应该是放在裤兜里的啊……我的心一下子沉了沉,颤抖着手把装衣服的纸袋也仔细检查了一番,希望有奇迹出现,然而并没有,里面除了一件衣服就空空如也。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张属于自己的交通卡,也是至今唯一的一张,从初一开始就一直陪伴我,足足八个年头。正面贴着一张麦兜图案的卡贴,是中考完去旅游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的,反面是我喜欢的一个乐队。我能说出上面的每个细节,现在它就这么不见了吗? 因为我的粗心,这个卡曾经也丢过几次,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顺利地找回,这次肯定也能……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到服务台,工作人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微红的双眼。 “不好意思,我的交通卡可能丢在车上了,您能让我上去找一下吗?”我近乎是恳求的语气。 “你等等,我让清洁的阿姨给你看一下。”她温柔地说,“或者你自己再仔细找找。” 我徒劳地将所有可能的地方再搜了一遍,又低头在地面上寻找。刚刚送走了一列车的人,现在站内很安静,没什么人走动,但地板上一个形状类似的物品也没有。 “好的,我知道了。”服务台的工作人员放下对讲机,无奈地对我说:“清洁阿姨说没有找到,你看看怎么办吧。” 我从她的神情就已经猜到了,尽量平静地说:“麻烦了,那我补个票吧,谢谢!” “怎么不见的?”在坐公交车的路上,我才收到了马硕成的回复。 “车上找了没有,可能是转线之前或者就在转线的那个站丢的吧,我也不知道。” 有一次在学校,郑文博借了我的一根笔,我恶狠狠的警告他说:“别弄丢了,你丢了他我就丢了你!” “这么可怕吗哈哈哈。” “这都是有感情、有回忆的,笔啊橡皮啊车卡啊,你不懂。”我瞪了他一眼。 他拿笔盖轻轻地戳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懂我懂,对于你来说什么都是有感情的。你的爱这么多,怎么就不分一点给我呢?”说完自己傻笑了起来。 每个周末陪郑文博去上雅思课,第一次偷偷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他家,害怕国外物价高,出国前两个人去批发市场扛一大堆文具回家……在交通还不太方便、自己也没有驾照的那些年,交通卡实在是承载了无数的回忆…… 但我竟比想象中平静得多,和上一次丢掉了吊坠判若两人。 是情怀还是负担?是回忆还是枷锁?物件本身只具备功能,不存在意义,所谓的意义,不过是人主观意识的投射。归根结底,也就是一件死物罢了。 尝试放手,原来就那么回事。 我惊讶于自己的成长,并不再视之为冷血。学会面对随时来临的失去,或许是成年人必须掌握的技能吧。 回到家,我径直走进房间,用力拉开那个满满当当的抽屉,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我拨开其他杂物,捧起那个曾经珍而重之的快递盒,盯了大概有半分钟,“青春”两个字已经不太清晰,盒子也被挤压变形。 我迈步走进卫生间,往上一举,扔进了垃圾桶。 原来,抽屉不能等到全满了再去清空,不需要、不再值得的东西就应该及时丢掉;而人,需遗忘时就该跟随本性遗忘。 最有效的整理并不是分类,而是舍弃。 第七十七章 七夕(一) 我似乎很久没有过这种,感情完全真空的状态了。 和郑文博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联想起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对于马硕成,只剩下了本能的、没有寄望的心动,我甚至都不愿意将它称之为“心动”,可能就只是信号上的一个“响应”。 有时候大半夜睡不着,我会想,要不就在齐源和李培捷中间挑一个吧,怎么说也一个帅气,一个暖男;但第二天起来,连我自己都嫌弃这种无赖的思想。我把自己当什么,又把别人当什么? 倒是韦健豪,一方面,我深知我对他的欣赏大于喜爱;另一方面,又总会没有理由地对他表现出异常的在意。每次跟他聊天,我都会陷入“不经意的热情”和“刻意的冷漠”的两难中,搞不清这到底是新仇还是旧债,是同情还是爱情。 最近他都没有谈起过父亲的事,心情好像还不错,我默认一切都进展顺利,毕竟“nonewsisgoodnews”。 临近七夕,惯例上都是和余霖她们一起过的。这次好不容易四个人都有空,我们订了一个房间,晚上就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可以一起玩。 “十二点了,你明天一早的飞机,早点睡?”刚踏进七夕节,我就催马硕成去睡觉。 学校的补考都安排在开学的前一周,碰巧他的那一科还是最早那天,所以提早几天就得回去准备。 “没有女生跟我表白。”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啊啊啊,我不服气。” “那有没有男生?”我哭笑不得。这么早就得回学校,对于他这么恋家的人来说一定不好受,本来还想着安慰他一下,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个必要。 “这倒是有。”他回答得很平静。 “什么??别了吧……”我极度无语。 “真的有,没骗你,就之前跟你说那个。” “我记得……”我打趣他说,“那你要不要试一试?我很开明的,能接受哈哈哈。” “……” “那要是真的有女生和你表白,你是不是要接受?”我喘了口气,假装不在意地问。 “不接受,通通拒绝。”他倒是回复得很快。 “那还你不服气?”我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嘴巴偷笑。 “因为正常来说,这都是有人跟我表白的日子。”他在语音里一本正经地说,“可能是因为,今年我没怎么撩女生。” “你这个人,是不是自信过了头了!”我哼了一声,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个随便撩妹的渣男了吗?但转念一想,他好像是对的:“其实我也觉得,你大二比大一收敛多了。” 从一开学在外地的女朋友,到班上的女生,再到学姐,最后是姜紫茵,马硕成几乎是无缝隙地在一年内换了四个女朋友。那么,快一年的空窗期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挺诡异的。我当初到底是吃了什么迷药,才会寄希望于这样的人呢…… “让我想想,大一,换了四个女朋友。”他的语气里分明有炫耀的味道,“我高二也是一年四个。唉,那时候最浪了。” “哇,马先生你好厉害呢。”我特意讽刺他。 “你说我厉害,我就不高兴了。” “为什么?”我不解。 “我去看一会题目就睡。”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在意。 半夜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大雨,本来就睡得不太安稳的我,一下子就被吵醒了。黑夜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划破,煞白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房间,下一秒又消失不见。紧接着,远处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声浪逐渐靠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在头顶上炸开了,让人的脑袋一阵酥麻。 “到机场了吗?”七点的天空本该是透亮,但雨和雷似乎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外面还是昏黄的一片,让人分不清时间。 “还有一个地铁站。”时间和我预计的差不多,“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有事惦记着就容易醒。”我既想告诉他,又不想太刻意。 “刚刚雨超大,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去地铁站,全身都湿了。”要不是事态严重,他很少会这样跟我抱怨。 “我就猜到,你把身上的水擦干啊,要不然很容易着凉;托运之前拿一件长袖外套出来披一下,机场的空调可冷了。”一个大男人肯定不会想到随身带外套这样的事。 “不是周围的人下车,我都不知道到站了。”他像是看不到我说的一样,自顾自地说起其他,“地铁的空调把我吹傻了,现在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我刚刚排了十多分钟的队,到了柜台前才发现排错了,这里是国际航班……” “没事,反正时间还够。”我又不放心地问,“你加衣服了吗?” “大姐,这哪有时间啊,等会再弄。”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耐烦,但没有生气。要不是心情真的很差,他也不会这么烦躁。也可能是我姐姐这个身份当久了,看谁都觉得心疼。 “行行行,你慢慢来就好。” 雨总算是停了下来,但微弱的阳光依然被厚厚的云层挡住,透不出一丝朝气。放眼望去,大地尽是灰蒙,弥漫着离别的伤感。 我们订的房间中午过后就可以入住了,但因为余霖早上有事,见面的时间一直没有定下来。我家离得比较远,得提前算好坐车的时间。 “所以什么时候见呢,我现在可无聊了。”两点左右一一终于忍不住问。 “我也是,要不我先去你家吧……”我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但因为房间是余霖订的,入住必须要有她的身份证。 “哎呀,那然你先去一一那吧,我这边弄完了可以直接跟你们会合。”余霖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你要去干嘛?”在我看来,如果不是临时出现的状况,为什么不一早安排好呢? “我男朋友从家里回来,我去接他一下。”余霖的男朋友不是本地人,他俩是在这边上大学认识的。 “你开车吗?”余霖比我们都小,我印象中她还没拿到驾照。 “不是,打车而已。” 好吧,是我太久没有谈恋爱还是我思想太老气?就只是从隔壁市回趟学校为什么要接,还是专门打车去的?我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坐飞机坐大巴再转公交车,足足两千多公里,他有两百公里吗……冷静冷静…… “既然这样,那我也先去一趟阿虫家了。”一直没露面的fifi突然来了一句,这时候我已经躺在了一一家的沙发上。 “去别人家干嘛?”一一的脾气比我好多了,看不出有任何生气的痕迹。 “拿点东西而已。”阿虫和fifi的距离是最近的,就在隔壁镇,坐公交车的话车程还不到半个小时。虽然如此,但这一来一回的,又得等车又得干点别的…… “你问她,他们现在在一起吗?”我没好气地跟一一说。我怕自己一说话,这暴脾气就要上来了。 “你们现在是在一起吗?” “是啊,他今天早上来找我了。”fifi大概也知道不妥,但还是心虚地选择了陪男朋友。 “意思就是等余霖来了还得等她呗!”我扔下一句话,起身去上洗手间。 “到了。”app刚刚显示飞机到达,几乎同时收到了马硕成的信息。 “ok。”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在大巴上多睡会。” 一些奇怪的念头在烦躁中萌生,有男朋友了不起吗,有男朋友就可以不考虑好朋友的感受吗?谁还没有个亲密的人了,谁还没有个需要关心的人了,只是我们不拘泥于身份和形式罢了…… 第七十八章 七夕(二) “我到一一楼下了,你们下来吧!”余霖的电话还算及时。 “他回学校啦?”我知道自己刚刚的态度不太好,想要补救一下,主动问起了余霖的男朋友。 “是啊,我陪他吃了午饭,然后让他自己回去了。”她的语气很轻松,即没有对我的怨念,也没有对男朋友的担忧。 “你这么坏,这么近都不送人家到学校。”一一反倒取笑起她来。 “我这不是急着来见你们吗,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不用送。” 我有点自愧不如,自己平时一副大姐姐的模样,做事看似雷厉风行,但其实情商最高、最会处理这些场面的还是余霖。 房间比我们想象的大很多。一般双人房里的床都是一米二,但这里的是一米五,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一进厕所就是一个长条的梳妆镜,墙上有凹槽作为置物台,像是专门为一群女生设计的;里面不仅有淋浴还有浴缸,虽然我们也用不上,但看着也能令人心情愉快。 “哇,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一的惊叹声。 电视后面的墙原来是一扇可推拉的门,里面隐藏了一个衣帽间和一个杂物间,衣帽间里的东西一应俱全,衣架、鞋刷、挂式蒸汽烫斗;杂物间里还有一张稍显简陋的小床,但容下两个人绝对没问题。 “这也太棒了,有空的话应该多住几天!”刚刚的不悦一扫而空,我们三个像是乡下人刚进城一样,大呼小叫地“参观”了房间一圈。 “fi你还有多久?”一一在群里问。 “你们都到了吗?”她还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 “到了并且快饿死了。”我故意夸张地说。 “啊,这样啊,不如你们先找吃饭的地方?”认识她这么久,这个语气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你是不是不跟我们吃?”我还在后面加了两个愤怒的表情。 “嘻嘻嘻,阿虫的爸妈今晚出去喝喜酒了,没人做饭,我想先陪他吃点。” “叫他过来跟我们一起吃!”我想都不想就发过去了。 本来约的是中午拖到了下午,现在连晚饭也不跟我们一起吃了,这算什么玩意?难道真的过来睡一觉就算了吗?我压抑着又冒起来的怒火,不让自己说出口。 “是啊是啊,也可以的哈哈哈。”她俩也有点失落,但不至于像我这么生气。 “不好吧,我们四个女的,只有他一个男的。”很快她又说,“要不我早一点陪他吃,就吃一点点,回来再跟你们吃。” “行吧,那我们三个先自己搞定咯。”余霖低着头,抬眼瞄了我一下。 “走!我们吃大餐去!” 我们选了一家很有情调的餐吧,有驻唱歌手,有一个布置了很多金色彩灯的室外露台,还可以点上几杯小酒,一直呆到凌晨,是她们三个都喜欢的风格,我一向对于这些都没什么要求。 “他没什么要收拾的吧?”一一见余霖时不时低头看手机,随口问了问。 “没什么,跟之前没什么区别。”余霖很识趣的关掉了屏幕,“只不过我把学生证给他了,想让他看看能不能帮我先注册。” “你们学校怎么开学这么早?”我印象中广东的大学暑假都特别长。 “学校还没正式开学,他自己先回来而已。” “人家是想回来看你吧!”一一斜眼看了看余霖,狡黠地笑了起来。 “哎呀,你知道就好了,别戳穿!”她拍了拍一一的手臂,本来还想演一下戏,自己的脸却先红了起来。甜甜的恋爱是真的藏不住。 “那乐然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下周吧,也快了。”我急忙咽下一口牛肉,此地无银地加了一句,“马硕成今天回。”说完自己心虚地看了看手机,但他一直没给我发过消息。 “马哥为什么这么早?”对于我把马硕成挂在嘴边这件事,她们都已经是见惯不怪。 “补考呗,挂科呗,明知道自己专业的课难,还一天到晚玩游戏。”我俨然一副正牌女朋友的口吻,但其实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他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我又忘了。”对于文科生来说,所有带“工程”两个字的专业都是一样的,就像在工科生的眼中,永远分不清所有叫“什么管理”的专业。 “土木工程。”我也懒得跟她们详细解释。 “那如果你们这些专业要实习的话,应该去哪里?”余霖读的是人事管理,现在正在区里的人力资源局实习。 “我跟他不一样。”我哭笑不得地纠正了“你们这些专业”这个说法,“他们学的是建房子、搭桥梁或者修隧道,实习的话应该是去工地,日晒雨淋的那种。我学的是机电方面的嘛,去工厂或者生产线。” “好像是听懂了。”一一耸了耸肩。 “原来你们在外面,害我找了这么久。”fifi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上传来。 “哟,终于来了啊!”没等我开口,余霖就先“讽刺”了她一下。 我忍着一肚子的气,偷笑着将身旁的座位收拾好,把我自己的餐具往外挪了挪,默默地给她倒上一杯水。 “你们有看过那种可携带的床单吗?”她还没坐稳就开始了话题。 “我有!我也想要买那种,感觉比较干净。”一一马上接上了话。 “你要不要再点些吃的?”余霖趁着空档问她。 “我们猜你应该和阿虫吃饱了,没点你的份。”我借着这个机会,又偷偷地挪揄她,心里暗爽。 “哈哈哈不用,我真的吃饱了。”fifi真以为我关心她,一脸傻笑地说。 “你们说的什么床单?”我赶紧扯开话题。 “睡酒店的时候铺的,可以把枕头和被子都覆盖上,来来来,给你们看!”fifi找出了几张图片。 “哦这样——就是不让皮肤接触到酒店的用品。”余霖也没见过,顿时恍然大悟,“去完酒店就拿回家洗是吧?” “是啊,所以就很方便,折起来也就这么大。”fifi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最近不是曝光了很多高档酒店的丑闻吗,我看了那些视频,真的超级恶心,就更想买了!” “用床单擦马桶那些吗?” “对对对!还有用毛巾擦鞋!” “这怎么躺得下去呢……” 她们还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我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我当然明白她们的意思,周末有时候会跟男朋友两个人在外面住,免不了有一些亲密的行为,身体不经意间就会接触到床单或者被子,多一层布隔着,的确会卫生很多。但问题是,我并没有这个需要…… “快晕过去噜。”接近晚上十一点,马硕成才回了我。 “不舒服吗?”我像捉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困。” “那今晚早点睡。”我判断不出他的情绪,只能硬着头皮聊下去,让自己在她们面前忙碌起来。 “睡不着。” “行吧。我现在跟一一她们在一起。”我主动交代。 “哦?为什么快开学才来聚。”他知道我们四个一向有聚会的习惯。 “没办法,之前都得陪男朋友。有一个平时是异地恋,就是在河南读书的那个。”之前我们四个一起旅游的时候,他跟一一聊过几句,只对她比较熟悉。 “有点印象,那我帮你也物色一个男朋友。” “我才不要……”我幽幽地说。骗得过别人又如何,终究也骗不过自己。 回到酒店,谁都不愿意先去洗澡,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床上看电视。 “一一换个台,这也太傻了。”余霖在床头边充电边玩手机。 “我想吃那个薯片,扔给我。”我对着靠近茶几的fifi说。 “哈哈哈,你们快去看,谢老师评论了。”谢老师是我们初中的班主任。 “感——情——还是——那么好,哈哈哈哈老师还记得!”余霖读了出来,她刚刚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我们的合照。 “有人问你是不是瘦了,然——”一一还在看下面的评论。 “谁啊,你帮我回他,我在梦里瘦了,哈哈哈哈哈。” “还有人说,我们欺负fifi,她就只露半边脸。” “那是她心机!”我和一一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让我戳穿她,她就是为了显瘦。”余霖笑得打不出字。 “小声点小声点,等会又被隔壁房投诉。” “说你呢一一!” “说你呢乐然!” 第七十九章 报名 以前我妈经常跟我说,上了大学之后,时间就会越过越快。并不需要盼着等着,猛然回头就能发现,原来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按照我给自己设定的计划,大三就要全面进入留学的准备阶段:在大三这一年拿到德福语言证书,大四上学期完成aps审核,下学期准备文书和申请。 相比于其他国家,留学德国的特殊性有很多。 首先,语言就是一个极高的门槛。根据往届师兄师姐们的说法,每年本科毕业后,能够无缝对接上研究生的人,可能就只有8%左右,绝大部分都需要先读语言班;并且别的国家的语言班一般也就一个月到三个月,但在德国,最短也得半年。 其次,无论是什么高校毕业,所有到德国留学的中国学生,都需要经过一个名为aps的审核。这个审核采用英语或者德语的方式进行,主要是为了验证申请人提交的证明材料的真伪,最重要是考核申请人在大学时期所学的专业课知识,包括一些概念的定义和区分、某一门学科的框架结构以及不同学科之间的关联性等等。 最后,德国高校的申请程序也非常的繁琐。动机信、推荐信、成绩单、课程描述书、分数体系说明表这些材料缺一不可;aps审核需读满六个学期才能进行,但它的通过证书则是申请学校时必须要提交的;申请研究生需提供本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但拿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离开学又不远了…… “听懂了吗?”在我弄明白这个庞大的体系后,我尝试跟我妈解释。 “懂吧,所以你要不要找个中介,我看别人都是……”还没等她说完我就打断了她。 “不用找。”我倔强地说,“重点不是找不找中介,重点在于这个东西它是一环扣一环的,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找中介,给别人钱,他也还是这么走。” “我知道,我这不是看别人的儿子或者女儿,大四上学期左右都搞定了,晒了好几张录取通知书呢。”她一脸委屈,像是气我不领她的情。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条件的话,谁不想花钱让别人代劳呢?我家的情况我很清楚,直白地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生意做的不算小,但因为我爸蠢蠢欲动的生意头脑以及向往自由的心,一年下来根本剩不了多少钱。 在我准备升初中的那一年,我拿到了心仪的实验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个人偷偷地开心了很久。 “然,你想去念这个吗?”但当我爸咨询我的意见时,我拒绝了。 “不去了,我不喜欢。成绩好的话去公立的学校也一样,实验学校一年得好几万呢。” 那一年我十二岁,我弟两岁,我爸四十岁。如果我稍加努力,就不至于剥夺一个中年男人追求他梦想的生活的权利,就能帮助一个小孩面对以后更激烈的竞争,那么我愿意这样做。 “那是别人,反正到最后,我自己能办好就行。”我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想替你们省点钱,我不想你们那么辛苦。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也是最了解我的人,为什么就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呢……”这些话我断然是不会开口说,甚至会因为他们知道以后可能会产生的愧疚而感到愧疚。 这个假期的聚会都堆在了最后这几天,恰好跟小可她们相约的这天,还撞上了德福考试的报名。 德福考试是目前国内最普遍的德语考试之一,参加的人不少,但考位却寥寥无几。每年只举行三次,只有七八个城市有考点。先别说考不考得过,选上离自己近的考点就是一场万人过独木桥的争夺战。 “上午的考试怎么样?”卫唯她们正在聊化妆品,我有点心不在焉。 “就那样呗。”这几天马硕成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应该是跟他的心情有关。 “好吧,我就想提醒你一下,别忘了下午的事。”前几天我“邀请”了他帮我抢考位。 “我记得。但你今天不是约了人吗?” “是啊,所以我把电脑捧出来了,可重了。”我本想着或许能听到他的安慰。 “哈哈活该,谁让你要出国呢,祝你抢上也考不上。”语音里的语气倒是很轻松。 嘲笑我的时候,心情怎么又突然变好呢?这个人吊儿郎当的,真的能交付他做这么严谨的事情吗?我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的事自然也不是重要的事,他可能就只是应付地打开网页,根本不会用心帮我…… 我越想越觉得他不靠谱,下意识地就找到了韦健豪:“你下午有空吗,我有点事想要你帮忙?” “别愣着,吃东西啊。”jenny对我喊道。 “哦!行行行!” “诶,之前程溪那个事怎么样了,是不是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古永歆一脸期待地问。她很少在群里说话,对我们的动态也是一知半解。 我不敢说话,看向了卫唯,意思是你来说。 没等卫唯开口,程溪自己先交代了:“没有好消息,那个不行,不跟他浪费时间了嘿嘿。”能看出她有点紧张,又在拼命地强装镇定,“你们有好男人记得给我介绍啊,我无时无刻都欢迎哈哈哈!” “那是真不行!”我接上话,帮她解围,“有点油头粉面的感觉,说话也比较轻浮,还有还有,程溪穿上高跟鞋都比他高了!我觉得卫唯看到一定很嫌弃。” “哈哈哈为什么一定是卫唯嫌弃?”小可的笑点一向很奇怪。 “因为跟她喜欢的类型完全相反。她不是喜欢那些有趣的灵魂加一言难尽的外表吗?”我看着程溪,想得到她的认可,“就那个,她之前给我们看那个rapper,对吧?” “我想起来了哈哈哈。”程溪跟卫唯算是一对欢喜冤家,只要拉着她一起挖苦卫唯,她的心情立马就能好起来。 “你们都不懂欣赏。”卫唯也不生气,“他真的很好笑!很好笑好吗!我那天一个人在宿舍,把他的全部采访都看完了!推荐给你们!”每次谈起她的爱豆她都会手舞足蹈。 “来来来,我们吃我们的——”可惜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听她讲。 “等会我俩通电话,保持着联系,谁先进去了另一个就不用操作了,我不懂的也可以马上问你。” “啊,哦哦,好。”我收回刚刚对马硕成的怀疑。 “有空,怎么了?”偏偏就在这时候,韦健豪回了我。 “没事没事,本来想让你帮忙抢点东西。”我抱歉地说,“现在不用了,谢谢啊。” “我就在家。”意思是多一个人也可以。 “嗯嗯,不用麻烦这么多人。”此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用完即弃的渣女,下次还是要先想清楚再开口。 “喂——听到没?”报名前的五分钟,我拨通了马硕成的电话。 “ok,现在就是在那个页面等就行了吧?”他四周很安静。 “对,你现在在哪?” “我把电脑拿到宿舍楼梯口了,这边网好一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令我很安心,“这个网页也不卡啊,一登就上去了。” “等会就会卡,你吃饭了吗?”我一直在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好像他才是那个要报名的人。 “听不清你说什么,我挪一挪。”对面传来沙沙的声音。 “可能是我这边的问题,程溪她们都在,有五六个人。”我低头靠近话筒,尽量不让外面的声音传过去。 “她们说话就不能小声一点吗!”他突然吼了一句,我吓得全身抖了一下,抵在桌子上的手肘滑了下来。 “啊,没事没事,我走远一些。”我边捂着嘴巴说,边把电脑往外移了一些,生怕她们听到马硕成的话。 “明知道你在干正事,少说一分钟也不行。”我有点懵,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行了行了,那我不能要求全世界都来迁就我一个人的嘛。”我还是不敢放声说。 “不说了,准备了——”像是他从鼻腔里发出的闷声,我也马上紧张了起来。 我看着手机里的标准时间,55,56,57,58,59—— 我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着,眼睛不停地上下扫,确保填入的信息正确,一秒钟也不敢怠慢,完全注意不到耳机里动静。 提交注册之后页面一片空白,进度条在艰难地往前挪,我才记起来对面还有个人:“我卡住了。”这意味着希望渺茫。 对面一片肃静,连呼吸声也听不见,只有一阵连续的、很微弱的打字声。过了几秒钟,平静的声音传来:“我进去了,快,哪个考点?” “啊——q市,q市有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嘴唇不太受控。 “已经满了,换一个。” “d城,d城!”进入选考点界面之后,就只能一个人操作了。我双手离开键盘,紧紧地握着拳。 “好了,截图给你看看。”他还是很平静。 我看着报名成功的截图,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没错没错,就是它,跟我在那些教程中看到的一样!就是这样的!”要是马硕成在我身边,我可能会纵身一跳挂在他身上。 “没错就行,付钱什么的你自己弄吧。”我听到他长呼了一口气。 “okok,谢谢啦,谢谢谢谢!”还有好多话在我心中,却说不出来。 “抢上了?”小可转过头来问我。 “对!”我朝着她们比了个耶。 第八十章 分岔 糟了!我顾着在客厅里看电视,晚了半个小时才想起来,今晚有件重要的事。我连忙跑进房间,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 “生日快乐啊!”后面还加了好几个可爱的表情包。 “啊什么啊。”马硕成回答得很冷淡。 “啊一下也不行噢……”趁着他回复的空档,我随手刷了一下朋友圈。 “没想到,20岁生日竟然是别人提醒我的。”是他在整点的时候发的。 他该不会以为,我是看了朋友圈之后才跑来跟他说的吧?这也太冤枉了,我好几天前就一直想着这件事了,没想到临门一脚竟然忘记了…… “我真的记得噢!”我着急地解释。 “没说不信。”还是四个字,工工整整地对下来。 “也不说谢谢,态度恶劣!”但一想到他一个人在学校,我的母性又不自觉地泛滥了,“你不开心吗,陪你聊会天呗。” “没有啊,我都躺下了。”他的语气终于没那么冷淡。 “那你明天有什么打算?”自从彻底放弃他之后,我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不用再顾及那些所谓的自尊。 以前每说一句话都得经过认真思考,这样说会不会太露骨、这样说他会不会以为我不感兴趣、是发文字还是发语音、该加语气词还是加表情包,每次聊天都如履薄冰,想要恰当又不做作地表达自己对他的喜欢。 但现在,我想找他就找他,想不回就不回,自己开心就完事;也不会三更半夜翻聊天记录,因为自己某次太主动而感到羞愧,朋友之间都不计较这些。 “没打算,要不你帮我想想?” “吃个饭?看个电影?有一部新上的科幻片挺不错,我都看了两遍了。” “没创意。” “那你去跳个海吧!”w城是海滨城市,我们学校就建在沙滩边上,很多宿舍楼直接就是海景房。 “这个可以!就它了!”我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那你记得直播给我看。” “嗯。”一秒钟之后他又恢复冷漠,不领情就算了。 “接不下去了,尬聊,再见!”如此没有营养的对话,我实在不想自讨没趣。 这次回学校,我的箱子重了不少。 在看一些关于德福报名的帖子时,我还顺便参考了一下大家常用的工具书。在中国,目前学习德语的人不少,已经不能称它为小语种;但从事专业的德语教学的专家并不多,大多的学习都仅仅是视为一门兴趣或者一样工具,所以出版的参考书也不多。 我买了一本德福考试院官方出版的真题册,再买了几本大家一致认同的练习书,还有一册高频词汇本。本想着利用假期,做一些简单的练习,背背单词之类的,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三十天下来,这些书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唯一的改变可能就是面上的那层薄薄的灰尘。 我吐了吐舌头,郑重地将它们放进了行李箱,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是否有折角,才用力地合上盖子。 “我刚刚托运完,你到了就来柜台这边找我吧。”我给卫唯发消息。 聚会的那一次,我俩惊奇地发现我们订了同一天的飞机,并且都是上午,她比我要晚半个小时起飞。难得有一次,有人相伴打发一下时间。不过,两个人有两个人的乐趣,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精彩。 机场就像是一个社会的缩影,每时每刻都会有不同的故事在上演。对于别人来说无所事事的等待,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幕幕免费的电影。 我常常会戴上耳机,静静地观察身边的人。 两个小朋友趴在玻璃上,兴奋地指着外面降落的飞机,妈妈在一旁帮他们擦干净嘴边的口水,是准备去旅游的一家四口;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在对面拌嘴,起因是怎么正确地把饼干的袋子撕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一直盯着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来自哪里,又要到哪里去呢…… “嗨!”有人用力地拍了拍我的左肩,我一转头,看见了拉着箱子的卫唯。 “你要吓死我哦!”我的心情瞬间明朗了起来。 “哈哈,走走走。”她做作地甩了甩齐肩的短发。 “诶,你打登机牌了吗?”我一头雾水地跟在她后面。 “托运的时候就打了,你没看到而已。” “我眼睛长这么大怎么会看不到!”我心虚地说,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一定是你在后面的柜台办的,我才看不到,一定是……” 过了安检,卫唯陪我先去找登机口。原来她的也很近,就在身后一百米左右的地方。今天的人不多,大家都默契地相互隔开坐。 “坐这行吗?”卫唯找了两个挨着的空位。 “行啊,我没所谓。”我愣了愣,在机场有人陪着的感觉很奇妙。 “上大学之后,坐飞机都坐麻木了。”卫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两条腿随意地交叉,“一上去就睡,睡醒了就下机,都没有兴趣看什么风景了。” “是啊,我也一样。”我学着她的样子,把屁股往后挪了挪,后背贴着冰凉的椅子,“看过阳光灿烂,看过刮风下雨,看过朝霞也看过晚霞,噢不对,好像没看过朝霞。”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次看到晚霞的样子—— “那你坐着陪我看会儿吧。” “她看到了怎么办,我跟她说我去上厕所。”马硕成低沉的声线再次在我耳边响起,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言犹在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脸上挂起了一抹苦笑。 “你留学的事情怎么样了?”卫唯毕业之后也有去美国的打算,但因为她本科专业的原因,英语水平不成问题。 “就,缓慢前行哈哈,下学期会开始紧张起来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鼻头酸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了回来。 “要考什么试吗,对了,那天你不是在报名吗?” “对,考一个叫德福的语言试。不过这次就是去试水温,我的水平可能还差了一大截呢。”接下来两个月的生活,可能就是睁眼复习,闭眼睡觉,一切的娱乐暂时都与我无关了;只求学校的压力能小一些,让我先把德福对付过去,但大三的专业课又怎么会轻松呢…… 机场的空调开得很猛,周围的人都盖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我穿着短袖短裤,被自己的担忧吓出了冷汗,浸湿了我的发根…… “没事,我觉得你肯定能行。”她真挚地看着我,“我觉得——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你在我们心中,一直是那种很厉害的人。” 我知道她不太擅长这种饱含情感的言辞,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高中的时候其实我有点怕她,觉得她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根本看不上我这种普通的女生;但另一边我又很渴望能跟她成为亲密的朋友,得到她的认可和赞同。 第一次分手的时候,郑文博总是偷偷地跟卫唯打听我的情况。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不是离我最近的程溪或者小可,他说,他觉得卫唯是最了解我的人。 “好了,差不多了,我走啦。”我拍了拍大腿站起来,像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 “走吧,小心点。”她抬头笑着说,但我感觉这个笑有点勉强。 “拜拜!”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队伍的方向走去。 是我的泪点太奇怪,还是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呢?明明早已锻炼出,自己一个人潇洒离开的能力,却会在短暂的陪伴之后决堤;明明能在最艰难的时候咬牙,却会在得到鼓励之后落泪…… 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也总会有走到分岔口的一天;无论多么相似的朋友,也没有办法完全体会,一路上的每个高低起落。 一个人的人生,从来就只是一个人。 我用极快的速度擦掉还挂在下睫毛的眼泪,走进了机舱。我很清楚,这一趟飞机飞往的,将会是什么。 第八十一章 蚕食 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是我在图书馆工作的第三个年头了。 我喜欢这里轻松的工作氛围,没有过多形式主义的每周例会,也不存在刻板的上下级关系,除去加分、扩大社交圈和润色简历这些理由,大家更多地是因为热爱而相聚在这里。 热爱是最坚强的理由,也是最脆弱的理由。和我同期进来的小伙伴们,基本上都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山中无老虎,我这个只擅长写“伤感非主流文学”的猴子,也就只能被迫当霸王了。 “乐然,明天的推送有了吗?” “有,学妹刚刚给我了,我审一遍就给您发。” “乐然学姐,我下周有事想请假,可以吗?我是负责周三推送的。” “好的,我自己写一篇顶上吧。” “然,校报那边说有个案子想跟我们合作,是我们小编组自己去对接,还是你先去谈谈?” “我去吧,我先了解一下是什么样的案子,再看看是交给你们还是交给摄影组或者视频组。” “行,那我跟他们说直接联系我们的主席。” 退下写作一线的工作丝毫也不比以前轻松。 谁写推送,推送写些什么内容,怎么把推送写好,事无巨细都要经过我的安排;突发情况基本上每几天就会发生一次,我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解决方案,然后下达命令;时不时还要应付一些外来的合作,自己的人还可以放心地调教,但别人的人就只能委婉地提出意见。 我们在图书馆有一个专门办公的地方,以前的我很少会出现,但这个学期为了方便沟通,我几乎是全身心地“进驻”了这里。 我给自己订了一个时间表:早上上完第一节课,我就会到办公室做一些德语的阅读和听力练习;中午把外卖点到图书馆,边吃边看德语纪录片来形成语感,顺便催促一下今晚需要提交的推送,有什么问题及时处理;午觉自然是趴在桌子上解决的。 下午起来继续赶去上专业课,傍晚掐着点飞奔到澡堂,回来的时候捎上一份晚饭,可能是一袋面包,也可能是一碗烤冷面。 “女神,刚刚隔壁寝室的过来说,《自动控制原理》的作业明天要交。”在我背上书包准备再次返回图书馆时,大黄终于逮到了我。 “我的天啊,我可一题都还没开始。”我刚站起来,又无力地缓缓坐下,“要不,我今晚回来再做吧。” “那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大黄向我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像平时一样啊,十点半吧。”我有些烦躁,但不愿意在她们面前露出软弱无能的样子,只能拼命地压制住情绪。 “那你还有时间做吗?”琳琳试探性地向我靠近。 “大不了就熬夜,也没办法,我走了走了。”我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再一次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往外走,不敢看背后她们的表情。 天已经完全转黑,校道上亮起昏黄的灯光,映衬着隐隐约约的校园广播声。路上有晚饭结束,慢悠悠地散步到自习室的好朋友,手里还一人拿了一个冰淇淋。经过他们的身边时,能听到他们在讨论今天上课的老师。 有三五成群准备出去玩的同学,男生们走在前面,不停地回头说着各种有趣的段子,逗得描画了细致妆容的女生们哈哈大笑。走到灯光稍微明亮些的地方,他们还停下了脚步,拍了一张地上影子的合照。 还有一对两对窃窃私语的情侣,男生的右手帮女生提着包,左手和她十指相扣。女生好几次问他重不重,但他也只是偷偷地活动了一下手指,逞强地说一句“不重”。一阵秋风吹来,黄叶恰好落在了女生的头上,他一脸宠溺地帮她取下,还细心地拨了两下头发,害怕有残留的灰尘。 眼前的这一切真实而又美好,却与我无关。我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正在被什么东西慢慢地蚕食着,就像是遭到了食死徒的攻击,一下一下地将我残余的快乐吸走…… 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是来自于压力还是来自于期望,是真实存在还是我的无病呻吟,是因为外力因素还是自身能力的不足? 日复一日,我不断地跟自己对话,却终究找不出答案。 晚上的时间比较完整,我通常会用来练习写作。 “国庆打算去哪?”休息的空档里收到了马硕成的消息。 “国庆不是还早吗?”我伸了个懒腰,左手撑着头,看着自己修改的满是红笔的作文。 “不早了,现在都27号了。” 我被吓了一下,打开手机的日历,真的是27号!原来这样连轴转的生活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没什么安排,最近都忙疯了。”我如实说。 “那你带我走啊。”看得出来他很闲,消息都是秒回的。 “走去哪?”我并没有对国庆去玩有太多的兴趣,只是因为这个提议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随便你啊,我都行。” “我只想睡觉,太累了。”这就是我此刻的感受。 “你要睡九天吗?”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这次的国庆刚好连上了周末,按照我们学校的习惯,是可以一直连着放。这么长的假期,大黄和琳琳肯定就会回家了。 “是啊,挺好的。”我这么跟他说,只是为了强调我的辛苦,并不是真的要这么做。 “傻……”但他不为所动,半点要安慰我的意思都没有。 “那w城附近的景点呗。”我只能认认真真地回到问题上。 “附近就算了,晚上还得回宿舍睡觉,没意思。” “那请问你想去多远?”我看了看时间,离图书馆关门只剩下半个小时了,我的作文还没改完呢! “明天再想!”虽然我的确想尽快结束这个对话,但没想到这么突然。 我不禁想起来上两年的国庆,好像都能跟马硕成扯上点关系,但最终却都不是跟他一起,难道今年终于可以实现了吗…… 离国庆还有两天。 “哈哈哈,十点睡,七点就醒了,这也太健康了!” “你快想国庆去哪。”自从前几天被他挑起兴趣,我的复习效率直线下滑。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考德福?” “11.04,怎么了?” “那要不我带你去q市踩一下点?”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确定了一下不是因为疲惫而看错了字眼。心里像是融化了一颗浓郁的太妃糖,甜丝丝的感觉渐渐漫开……不对,我不是在q市考啊! “报了d城,你忘了吗?”我哭笑不得地说,又不想打击他的一片心意。 “啊对哦,惨了惨了,我傻了。”我想象了一下,一个快一米九的“巨人”犯傻的样子。 “其实我也想过去踩点,因为我真的不熟那边,但d城你已经去过了。” “也没什么好玩,我们当时就是跟着尹予岚瞎逛。”他总是对她有点奇怪的偏见,每次提起都是一副不屑的口吻。 “那就再想吧。”但之后的几天,我却没有再收到他的消息。 假期里,我还是如常地早起,到图书馆复习,吃饭,复习,洗澡,吃饭,十点半回到寝室,跟佳儿说上两句话,听她懊悔今天的无所事事以及对于我毅力的敬佩,然后爬上床,强迫自己快点入睡。 蚕食我的东西在我体内不断地壮大,我与自己对话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这是一个下雨的晚上,是中秋节,也是余霖的生日。 前几天,办公室里还有几个没有去玩的小伙伴,我们时不时还能互相调侃两句,但今晚,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出现。 进大门时,门卫室的保安叔叔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从一楼走到三楼,没有听到一点儿声响,整座图书馆像是被封印了一般。我摸黑穿过长长的走廊,地上留下了一连串雨水的痕迹。“咔嚓”的开门声引起了回音,我打了个寒战,还是推开了门。 “二十岁的第一天!”余霖发了一条朋友圈。第一张图是一个精美的蛋糕,第二张是六个人的合影,余霖和她男朋友,一一和她男朋友,以及fifi和阿虫。 该怎么形容这张合照呢?这是一张温馨、浪漫又完整的合照,灯光、背景、气氛以及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那么的自然,仿佛他们就是一个天生的团体,一个能够渲染快乐的团体,不需要再加入新的成员,也没有缺少任何成员。 我苦笑,的确不缺任何人。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群里发言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商量出来的这一个party,甚至连fifi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我也不清楚,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呢? 我小心翼翼地滑走这条朋友圈,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 “然,今天是中秋节,你在我们家的群里说两句呗。祝奶奶还有伯父伯母他们节日快乐什么的。”我点开了妈妈发来的语音,“这些是基本的礼仪啊,得学会,不能每次我来提醒你的时候才记得哈……” “我知道了。” 终于,我放弃了挣扎,任由它将我仅余的一点阳光吞没。这时候我才看清,原来它是孤独。 究竟是孤独包裹了我的全身,还是我用孤独武装了自己,我无从考究;重要的是,我已经像石头一样坚不可摧。 第八十二章 星光 十月份是一年一度的纳新季。 每到这个时候,我们这种传统的工科学校,虽然没有热闹的“百团大战”,但各个社团的宣传板还是齐刷刷地布满了校道两侧,各式各样的宣传单满天飞,时不时还会有乐队的即兴表演以及武术协会和街舞协会的快闪活动。 今天一整天都有课,我没有时间去图书馆,只能跟着大黄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寝室睡午觉。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躺着睡觉已经是一件奢侈品。 看着各个社团的人在食堂门口极力推销,我突然来了兴致: “你说,如果我们现在大摇大摆地从站板的中间穿过去,会不会有人以为我们是新生,给我们递传单呢?” “你一个老学姐还要装嫩吗?”大黄给我泼了盆冷水。 “来来来,试一下嘛!”平时一个人呆着的时间太长,好不容易有个能接触人的机会。 平时我们经过这里都避而不及,只会从后面绕过去。这次我拉着大黄,一头扎进了人群堆里,还特意靠着左侧走,装出一副对这边某个社团很感兴趣的样子。 两旁的宣传木板一字排开,队列似乎比我们入学的时候又长了一些,看得人眼花缭乱;上面的样式也更加多样,有古风淡雅的,有奇趣搞怪的,还有可爱二次元的,都是一些当下最流行的元素。许多社团还搬出了音响,不停地播放着自家精心设计的口号。 “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老阿姨已经开始看不懂某些梗了。”我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说,脸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往前走。 “小姐姐,嘻哈曲艺社了解一下噢!”一位男生猝不及防地跳到我俩面前,分别将传单塞到了我们手里。 我先是愣了愣,扭过头和大黄对视了一眼,强忍着笑对他说:“好——好的,谢谢学长!”大黄已经坚持不住,只能拿传单挡着半边脸。 “我对你们社团挺感兴趣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戏精上身,瞪大了眼睛真挚地看着这位“学长”。 “走啦!”大黄受不了了,拽着我的手把我拉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终于敢放声笑了出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畅的感觉了,“看——看吧,我们还是——很年轻的,小姐姐——!” 本来我一上楼梯就会很喘,现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就更夸张了,根本使不上劲儿,只能搂着栏杆一步一步地往上挪。有人路过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以为是需要什么帮助,又看了看旁边镇定自若的大黄,一脸疑惑地走了。 “不过我真受不了这个’小姐姐’啊,好好喊同学不行吗!”大黄的语气和表情都像极了老干部。 “哈哈哈哈,你胡说!这才是精粹,可能小学妹们都喜欢,只是我们不懂得欣赏,哈哈哈哈!”我一回想起那个场景就忍不住。 “你们纳新的时候可别这样。”大黄已经走得离我越来越远。 “我们肯定不搞这些,有我在这领导着,注定是一个无趣的组织。”我最近也在忙图书馆的纳新,说起这个事就有点头疼,“不过塞传单,这个是真的牛啊,以前我给粤语社站板的时候也没这样干过,哈哈哈哈。” “你到底走不走!”大黄从上往下吼我,“复习复傻了这孩子。” “你先走你先走,让我再笑一会……” 图书馆纳新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絮地进行着。前期我已经跟各个小组的负责人开过会,明确了他们的用人要求,也敲定了面试的时间。指导老师点名要我来写这篇纳新的推送,我身为主席也要一直跟进进度,只能暂时放下德语的复习,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件事中。 面试的这天,我一大早就来到了办公室,安排来帮忙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我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只能安慰自己,最近这里一直都人来人往,确实不适合复习。 “搬三张大桌子放中间,同时面试,这样行不?”我正跟林宋商量场地的布置,他是摄影组的负责人,也是组织里的元老级人物。 “行,我们当时也是这样的对吧?” “是,我记得。”我冲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感觉那还是昨天的事呢,这么快就两年了,我们马上就要被前浪拍在沙滩上了。” “你可别走啊,其他组我还能帮忙带一下,写文章还是得靠你的。” 我咬了咬下嘴唇,没有回答。谁不希望终其一生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你们几个分成两组,在后面这两张桌子负责面试小编组,自己分配。”这是一群大二的组员,“来一个人负责引导,你是吧,行。里面结束一个,你就带一个进来,上午应该有二十人左右,得紧凑一点,懂吗?” “好的学姐。” “剩下那张桌子给你们那边可以吗?”我隔空对着林宋喊。 他正跟一群技术大牛在讨论相机参数的事,津津有味地商量着等会要怎么出题,没有看我,只是比了个ok的手势。 “学姐,外面已经有人在等了。”一个学妹小跑过来说。 “这么快,指引的牌子放好了吗?”我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 “刚刚放好了!”她的表情里掩盖不住的兴奋。 “现在开始往里面带人了”,我站在办公室正中央朝左边喊,扫了一眼这边的人,又换到了右边,“大家准备准备,辛苦了哈!” “同学,在这签到一下,然后往这边走吧。” “你好,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你好,王威是吧,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学长学姐好,我是来自计算机学院的……” “你们好,我高中的时候就有关注很多公众号,觉得很多推文都很有趣,自己也想——啊不好意思,我叫……” “诶,和我一个专业的学妹。” “那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我很喜欢你们的内容,比较轻松和——怎么说呢,就都是一些我们会跟朋友们聊到的话题。” “你是大二的,为什么上一年没想到来参加呢?” “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基础,但我有信心能够很快学会。” 我不停地游走在三张桌子之间,查看他们的进度,再及时反馈给领人的学弟,安排好外面等待的同学。碰到组员们问不出问题的时候,我就会坐下撑一下场面,舒缓一下两边的气氛,再让他们自由发挥。 上午的工作完成得很顺利,流程没有出错,除了一些临时有事没有出现的同学,也没有什么很大的问题。我留下了几个人做一个简单的总结。 “好累啊,我嘴巴都干了。”一个小编组的学妹捶着背说。 “喝点水吧,大家都辛苦了。”我把之前买好的一箱矿泉水搬出来。 “怎么能劳烦学姐呢,我们男生来啦。”几个摄影组的男生笑嘻嘻地抢着帮忙,我只能松开手。 “你们那边怎么样?”我问林宋。 “挺好的,有好几个有经验也有设备的,肯定得留下;还有一些比较业余的,教一下也可以用;剩下不太会但长得好看的,就当模特吧!”前面还是一本正经,说到最后他自己也绷不住了。 “你这个怪学长哦!”我抄起手边的纸,卷起一个筒状砸了他两下,“别教坏小的。”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我们这边也不错,我听的好几个都说得挺好的。就是有基础的不多,还得慢慢培训啊,哪像你们——”我对着林宋哼了一声。 “有一个还说看过学姐你的推送呢!”一个学妹抢着说。 “那当然,我们乐然学姐可是文笔担当!”我又用纸敲了林宋的头,瞪了他一眼,但心里还是很期待学妹继续说下去。 “是啊是啊,我们问她,最近印象最深的推送是哪篇,她说是纳新的那一篇。”另一个同组的学妹附和着说。 “哎呀,这很明显就是敷衍你们的,她是想不起来了吧哈哈。”我的期待值瞬间降为了零,既好气又好笑。 “不是啊,她说得很详细的,排版好,文笔好,看着很吸引什么的。”学妹急忙帮她辩解,像是一件关乎生死的大事一样。 “行了行了。”我不习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称赞,“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弄一早上够辛苦的,下午我安排了另一拨人来。” “学姐再见!” “学姐再见,你也回去休息吧!”说来也奇怪,虽然站了一个上午,但我竟不觉得累。 我关闭了所有的灯,轻轻地带上了门。钥匙插进小孔,正准备扭动,又依依不舍地打开,看了看空荡荡的办公室,这两年的时光飞快地在我脑海里闪过……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将自己所热爱的一直坚持下去。毕竟,生活已经足够灰暗了,没有这些微弱的光又怎么坚持下去呢? 我深呼了一口气,松开了一直紧绷的肩,锁上了门。 第八十三章 齿轮 “你最近怎么样?”韦健豪的突然出现让我有点不习惯。 这一两个月,大家都在不停地告诉我,你要怎么怎么样,专业课要抓紧,德语复习要跟上,推送纳新都不能耽搁,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怎么样了。 “早上一般都是被公寓外面的打桩声音嘈醒,奇怪的是我室友们永远都听不到。七点的闹钟,我总是在六点五十七左右就会醒来,把它关掉,然后喊醒她们。”我从座位站起来,右手拿着手机对着嘴巴,左手伸了个懒腰。手机里显示,外卖小哥距离我只有两百米。 “不对不对,自动化周一早上是没有课的,我只能喊醒和我同专业的大黄。” “刷牙,洗脸,上厕所,人满为患的水房;换衣服,穿鞋,倒满水壶,楼下爱喊我们“妮儿”的卖早餐阿姨。”我把手机当成了对讲机,不停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说一些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声音撞上冰冷的墙壁,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旋了一圈,不知道消失在了哪个角落。 “早上第一节课精神一般都比较集中,只会偶尔偷瞄一下手机。到了第二节课就撑不住了,不仅精神撑不住,肚子也撑不住了哈哈。”我是在笑吗? “该吃午饭了吧?”对面的人终于配合地开了口,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现在该吃午饭,还是我的故事到了该吃午饭的情节。 “对啊,’今天中午吃什么’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题目。” “喂——好的好的,我现在下来取餐。”外卖小哥的速度令我很满意。我小心翼翼地掩上办公室的门,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跑到图书馆门前等待。午饭时间,所有人都回寝室休息了。 “我也是,饭堂的菜都吃腻了,可以选的外卖也很少。”我马上就能想象到,屏幕对面的他无奈的表情,毕竟这位先生对食物的要求真的非常高。 我俩就曾经因为一块蛋糕吵了一架。 那时候因为我每天都起得很早,饭堂各种类别的早餐都能随意挑选,所以肩负起了帮他打早餐的重任。 有一天我没有注意,装蛋糕的时候忘了将饭盒里的水倒干净。等到他打开吃的时候,最底下就有一点黏糊糊。我觉得没什么所谓,他却支支吾吾不肯吃,这样一来就把我惹毛了,两个人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来辩论原则的问题。 我将手中的外卖提到眼前,笑了,九块九的肥牛金针菇煲套餐,附送一大盒米饭和一瓶劣质饮料。要是他在的话,肯定又免不了一顿教育。以前的烦恼和争吵怎么就那么幼稚呢…… “午饭过后就是在图书馆睡觉啦,就是我等会会做的事。一点四十开始睡,睡十分钟,起来洗把脸,五分钟赶到教室,有时还能替我室友她们占个座。” 汤汁还冒着热气,今天的肥牛量很足,满满的一大盒,把金针菇和粉条都挤到了最下面。我将勺子往下伸,用力地舀起一大口,用筷子固定,快速地将它们转移到旁边的白饭上,浓郁的汁水瞬间包裹了雪白的饭粒,非常诱人。我用勺子拌了拌,又拢了拢,心满意足地吃上了一口。 合成肉、红薯粉、地沟油给予了我短暂的快乐。 “你吃饭一般看什么?”我的手指刚刚摸上键盘,准备打开视频。 “各种德语纪录片。之前看了一个讲法兰克福机场的,后来又看了测评食物的一个系列,有咖啡、香肠和……想不起来还有一个什么了。” “好像挺好看的,我最近都在看美剧,虽然好看,但看多了有点晕。”他发来的一直都只是文字。 “晚上十点半,我会准时关掉办公室的灯,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宿舍跑去。我一般会一边脱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们说着今天发生的有趣的东西。”我边嚼着东西边说。 “但其实她们的事比我有趣多了,我就是这样每天重复重复。我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在听,但我总觉得宿舍不应该这么安静。又或者是——”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安静,嗯,对,就像现在一样哈哈哈。还有,我总能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想起昨天的同一时间,我在和谁聊天,聊了些什么,用了哪几个表情包。”我不想这个聊天向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气氛发展,又补上了一个骄傲的小猪表情。 我一直不是很懂,为什么人们说时间过得越快,人越容易遗忘;不应该是时间过得越快,每一天在人脑中所占有的空间就被压缩得越小,而我们在提取它的时候就越容易吗?你看,其实一天过得很快,快到我都来不及把昨天遗忘。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但我的记忆力并不会因此衰退,反倒是遇强愈强。 forgettable在英语里的意思是“健忘的”,但我觉得直译成“可以忘记的”不是更有趣吗?想记住的东西给它留个大大的vip房,不愿意记住的就beabletoforget,记忆不会成为将来的羁绊。 有一天大黄问我,我们上一年是什么时候放寒假的,我脱口而出:“大一是一月十五考完工数,你们一月十七走的,我二十八走的,期间还下了好几场暴雪。大二是一月十二考完英语,你们第二天就走了,我和一个同乡学妹十七走的。” “天啊,记这么多东西你脑子不累吗?”她的惊讶我至今还记得。 我一直没有办法容忍糊里糊涂地生活,甚至会把想不起一件事视为一种失败。但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不是真的这么重要? 无疑我是无法拥有“可以忘记”这一项能力。因此,太多太多的精神废物堆积如山,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瞬间就会爆发,将自己弄得疲惫不堪。 三月融雪,四月回暖,五月的草莓又大又甜,六月进入考试月,七月要着手买回家的机票,准确地记住每个朋友放假和开学的时间,计划回家的聚会。 九月是无花果的月份,十月要把大衣都翻出来,十一月要节衣缩食以防双十一的大出血,来到了十二月,这又是一年了。 我很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齿轮有条不紊地运转,我能清楚地分辨出这件事是哪个学期发生的,但我无法说出这于我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就好像,我能准确地把握自己主动联系前度的次数,但这并不能证明我已经不再想念他了。 我停下来手中的筷子,往上翻了十几条语音记录。天啊,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爸最近的情况都不太好。”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能把这事给忘了。 “为什么的?”我把剩了一大堆的外卖扔到楼层的专用垃圾桶,回到办公室,静静地听他说。 “转去市立第一医院之后因为床位紧张,一直都只能睡在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吵得他根本睡不了。每天都没什么胃口,医院的饭菜吃不下,我妈从家里带的也只能吃一点点。”他讲述的情况比以往都要严重,但语气却是比以往都要平静。 “病情也没什么好转,医生说还是拖的时间太长了,早一点开始治疗会好很多。有一两个晚上,那些指标突然掉得很厉害,大半夜的通知我和我姐赶去医院。到了先让签了一大堆东西,过了一会儿又说稳定下来了,不用担心。” 这中间原来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却一直没有跟我提起过,我竟然也不懂得主动关心他。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事情都在慢慢地变好。接电话、签单子,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近几天他一直悄悄跟我说,想回家了,不想在这里呆着了。”我能听出他的心痛,我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病人自己都是有预感的。 狭窄惨白的走廊,两边凌乱地摆放着几张病床,纸箱、垃圾桶和打点滴用的支架随处可见。床上是虚弱无力的病人,蜷缩成近乎小孩般的大小,耳边充斥着的是家属与医生争辩的声音,隔壁病床家属高谈阔论的声音,以及远处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的哭声…… 这不是人间炼狱是什么。 “要不,问一下医生能不能回家几天?”我试探性地说。 “已经问了,医生说不建议出,就怕有什么突发情况,还是听他的吧。” “也对,那只能看看他对什么能有胃口,吃些爱吃的。”我不敢继续说下去。 “是,能吃下一些粥。但我们去看他多了,他也不高兴,害怕耽误我们时间,唉。”他极少会叹气。 “父亲都这样。”我突然想到了我那个浪子般的爸爸。 “我觉得我做不到这样的父亲。” “可能只是因为你还不是父亲。” “可能吧。” 第八十四章 滚烫(一) 离德福考试还有十八天。 “同学们,我们马上就要结课了,看一下是第十周考试呢,还是第十一周考试。”穿着格子衬衫的罗老师正在投影前暗暗地偷笑。 《误差分析》是这学期最早开始的一门课,讲台下一片哀嚎。 “第十周不就是我考德福的那一周!”我一拍大黄的大腿,把她吓一跳。 “那你要不要去跟老师说一下。”她同情地看着我。 “这能说吗?”我忐忑不安,“就为了我一个人,改日期……” 大学的师生关系形同虚设。无论哪个老师,日常生活几乎都被搞科研、发论文和带研究生所占满。在每周短短的几个小时教学时间里,能在几百个本科生之中认出两三个,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这种小透明自然不会是那几个“幸运儿”。 趁着下课的小混乱,我低着头快速地下了阶梯,左右瞄了一眼,确认没人留意到我,挤到了正在收拾课本的罗老师身边。 刚刚的几十秒,我已经在心里反反复复地修改了台词,尽量不让老师感到“被要求”。 “罗老师,打扰您一下,第十周我有一个语言试要考,是需要外出的——”我唯唯诺诺地说,眼睛不停地盯着老师脸上的表情变化,“对,我就跟您说一下我的情况,看看您决定考试时间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上这个。” 我的手在背后扭成了一团,紧张得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右眼能瞟到几个正在离开的同学往我这边看。 “第十周是吧——”罗老师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有什么困难吗?是有什么其他工作冲突吗?还是说他想要教育我一番,从来就没有学生敢于要求决定考试时间,一百多人的专业不可能迁就我一个人…… 我屏住了呼吸,眼睛不再敢看他,心跳到了嗓子眼。 “行,我知道了,我记下来了。”罗老师回答得很简短,随后马上就换成了“你还有什么事吗”的表情。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哦!好的好的!”手放到了后脑勺,尴尬地捋了捋头发,“谢谢——谢谢老师!”转身逃命似地往教室门口奔去。 大黄正在外面等我:“怎么样怎么样?” “他就说记下来了。”我吐了吐舌头,连忙拉着大黄往外走,生怕老师跟在我们后面。 “记下来,那就是行不行?”大黄一脸的纳闷把我逗笑了。 “听罗老师的语气应该可以吧,没想到他还挺好说话的。”我边走边用手掌扫自己的胸前,心跳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已经说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天了!”我双手合十捂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使命,“为了考个德福,我容易吗我!” 本来只是一句自我调侃,却无意中撞开了思绪,我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离德福考试还有十四天。 周六的德语课还在继续,张老师知道时间紧迫,最近的上课进度都飞常快。 七点五十五分,我准时到达了车站,脑海里又过了一遍上周的作业,语法作业、翻译作业、背单词、预习…… 几百米外的弯角处,一辆天蓝色的公交车正在缓缓地驶来。我看不太清车头上的文字,但电子屏、车身颜色、双位数字,应该就是我平常要坐的12路车。 “乐然姐,这是下一期跟摄影组合作的推送,你看一下。”我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需要审推送的生活,无论是凌晨两点还是正在去澡堂的路上。 “林宋看了吗?” 趁着她输入中的空隙,我点开了推送,眼睛以最快的速度一行一行地扫过去,大拇指不停地往上滑,嘴里念念有词。十秒钟后,屏幕上方刚好弹出来了一条新消息。 “他已经看过了,图片没有问题,让我给你看看文字。”我低着头,但能感觉到那辆公交车正在进站,身旁的人自觉地排出了一条队伍,我紧紧地跟了上去。 “我刚刚看了一遍,整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比之前的进步多了。我找出来了几个问题——”我一边挪脚往前移,一边飞快地打着字。 “嘀——一点零元——” “上车的往后走嘞往后走,不要堵在门口哈!”司机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车厢,我头也没抬,跟随着人流从狭隘的过道中挤了出来。 “1.用色太多并且太跳跃,我培训的时候就说过,一篇推送里最好不要出现超过三种颜色,否则会很像街边的小广告。你这里的橙色,可以改成跟上面的黄色相近的、但深度加一级或灰度加一级的颜色。”打完这一段,我附上了一张刚刚截下来的图,表示说的是这个区域。 “2.配图不需要加阴影,这样显得图和文字的间隔很大,和这个文章的风格也不搭。你看这里,是不是觉得屏幕里很空?”我又附上了一张截图。 “3.最后的文字太简短,给人一种结束得莫名其妙的感觉。你回去再想想,加上一两句,内容可自由发挥。” “4.文章里有几个引号是英文格式,再检查一遍吧。” 我将手机扔进了口袋,左手牢牢地抓着柱子,赶紧舒展了一下右手的手指。我这才抬头看了看面窗外的风景,这么快就到这了,下一个站就该下车了。 手机终于抖动了一下:“好的好的,谢谢学姐!学姐太厉害了,一下子看出这么多问题。” “你写多了也可以。不过这都只是我的建议,你根据自己的理解修改,有好的想法也可以加进去。”公交车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我平稳地走到车门前,按下了红色的按钮,做好下车的准备。 “我改好了再给你发一次!” 车子启动,照常前进了几米后突然开始向左拐弯,我立刻用上双手握住柱子,才不至于被甩到一边。 这台公交车改线路了吗?为什么要拐弯?我环顾了一圈,车上的人神色都很平静,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表示惊讶。难道是很久之前就改了?我又四处张望,并没有找到车上张贴的告示。 眼看着车越驶越远,我本该下车的地方已经被抛到了身后。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会这样!这车是要去哪!我该在哪里下车!我焦急得不停地压低声音喘气,但还尽量保持着平静,不想让身边的人发现。 终于,公交车放慢了速度,在一个我完全没来过的地方停下了。我三步并成两步跑下了车,心有余悸地用手扶着额头,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却蹭到了一层凉凉的液体。 “砰——”关门的声音传来,蓝色的物体在我面前缓缓离开,车后电子屏上赫然打着一个红红的“48”。 我微张着嘴巴,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发了好几秒的呆,咬了咬牙,转身往回跑去。 离德福考试还有十天。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宿舍楼的大门,阿姨正在催促门外卿卿我我的小情侣们,赶紧回来,马上就要锁门了。 经过一楼的饮水机,我想顺便接点水。我左手握着水杯,随意地对了对出水口,右手刷上了卡。 “哗——”响起了正常的水流声音。我盯着旁边消防栓上的一颗螺丝发起了呆,脑子像往常一样回顾着一天——今天练了阅读、听力和一小段口语,明天又该写作文了。写一个小时,改一个小时,得在阅读上腾出一些时间来…… 我慢慢地将视线转移回来,才发现装了半天,水瓶里还是空空如也,只有可怜的几滴水。哦,那是没放好,我挪了挪握着水瓶的手,继续放空。 “同学,水都到你手上了!”,后面传来一个女生焦急的声音。 谁在喊?在喊谁?我迷迷糊糊地往身后看了一下,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咦,手上怎么感觉不到重量,好像还有一点烫烫的…… “同学!热水!”这一次我终于听清了,眼前冒着烟的热水正在不停地砸向我的手! 原来,在我挪位置之前,滚烫的热水就已经在冲刷着虎口的位置,所以只接进去了一点点。错误地往反方向挪位置之后更是“正中红心”,直接对准了我的食指和中指,并且流到了整个手掌上。 我镇定地再刷了一次卡,水柱才停了下来。成团的水蒸汽迅速弥漫开来,我才看到自己的左手背已经被烫得通红,血管可怕地扩张着,手指因为肿胀而贴在了一起。 痛感开始从神经末梢传来,我抿着嘴向身后的女生点了点头,表达我的谢意,慢慢地退了出去。沉甸甸的书包带压着我的双肩,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晚上都要重。这几十级的楼梯,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完。 我轻轻地摩挲着最严重的两个手指,最下面一节已经冒起了一个个的小水泡。眼泪不知何时到来了,我却只让它在眼眶里打转。 寝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琳琳爽朗的笑声。我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将想要往下流的眼泪挤了出来,用右手快速地擦干,轻轻地推开了门。 “你们有烫伤膏吗?”我努力挤出一点微笑,像是在问:“我们这周出去玩吗?” 什么样的情况下,人会失去惊讶和冲动的能力? 我第一次感觉到,“从容”是一个可怕的词语。 第八十五章 滚烫(二) “你怎么了?”她们仨迅速地将我包围了起来。 “没啥,就是烫到了手指。”我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起伏过,“烫伤是不是可以用牙膏涂?” “你先去用凉水冲,快去!”琳琳急得跺脚,一个劲地将我往外推。 “哦哦哦,对。”我憨憨地笑了笑,边走向水房边低头看着红肿的手指。 “哗哗哗——”在冰冷的水流的冲刷下,炽痛感确实缓解了不少,大面积的发红也渐渐褪去,能感觉到皮肤下的毛细血管正在听话地归于平静。 回到寝室坐下,她们叽叽喳喳地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能感觉到头顶黑压压地一片,脑海里却异常的安静,像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一样。 “来,涂这个木瓜膏,隔壁宿舍的说可以。”不知道是谁往我手里塞了一根红红的、管状的东西。 “好。”我顺从地照着做,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挤出了一点粘稠的、淡黄色的膏体。 手背上大块的泛红已经基本消失,只剩下微弱的痛感;最严重的区域显露了出来,是食指和中指最下面的一节,因为肿胀几乎是粘连在了一起,但还能依稀看到两指间发红的缝隙。 我刚想用手去接住一些木瓜膏,佳儿在我身后喝止:“你用棉签吧!这个容易感染!” 琳琳叹了口气,抢先一步给我递来了一根棉签。 把手指抬到我的眼前,这时我才发现,红彤彤的皮肤上开始长出了一个个的小水泡,只有芝麻大小,但分布在了整个指节上。 我拿着棉签蹭了一坨木瓜膏,犹豫了一下,大面积地往发红的位置扫,包括长了水泡的地方。药膏刚碰到皮肤的时候凉凉的,中和了一些发烫的感觉,但随着棉签的触碰,随之而来的是平时破皮的疼痛。 “差不多了吧。”我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两根手指的根部都被我涂得油亮油亮,颜色也从粉红转为了暗红,肿胀的情况又减退了不少。 “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琳琳是个打蚊子都喊疼的人,她完全无法想象,我是怎么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把自己弄得这么伤的。 “哎呀没啥,就是打水嘛。”我不想多谈,“一楼那个水龙头太猛了,对吧。”我用眼神向大黄示意了一下。 “一楼那个是挺可怕——”我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人能替我解释了,“但我们不是都好久不在那打了吗?” “黄……”好不容易解围了,怎么又绕回来了呢,我差点被她气晕过去。 “烫伤该怎么办?”我鬼使神差地给马硕成发了一句话。 “我怎么知道,或许你需要一瓶同仁堂。”他倒是回的很快。 看到这个不咸不淡的回答,我反倒松了一口气,没有再回。好像是为了再次确认他对我无意的心思,尽管在这之前已经或主动或被动地确认了无数次。 我怕不是有什么情感受虐的倾向吧? 时间总是能治愈伤口,这是一个古老的事实。 在经历了戳穿水泡、发炎流脓、结痂出血等等一系列错误的阶段后,我的手指总算是磕磕绊绊地好转了起来。凹凸不平的痂块呈棕红色,中间有一些因为用力过猛而拉扯出的缝隙,像一块粗糙的树皮。 我在图书馆的办公室里,轻轻地抚摸着这块不太好看的东西,面前是一个个扎眼的红叉。 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而此时我的阅读正确率,好像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水平。连错三题,我再次确认了一下,没错,的确是这篇的答案。我给自己的叉越画越大,越画越粗暴,最后一个甚至划破了纸张,勾起了一小块碎屑。 冷静,冷静,这时候的心态一定不能崩! 我无力地盯着那一角碎屑,仿佛下一秒它就能施展魔法,将所有生词短语全部刻进我的脑袋里。 “呜——呜呜——”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烦躁抄起它,一不下心太用力,旁边的笔被袖子扫了一下,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桌子的边缘,毫不犹豫地掉到了地板上,“啪”地一声,笔盖离开了笔身。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倒霉的事情怎么都连着来呢? “然,明天的推送是不是还得改一下?”一看到指导老师的这般语气,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本星星点点的火气顿时被点燃。 “我跟负责的学弟已经修改了好几遍了,还要改吗?”我狠狠地敲着屏幕,似乎想要把它戳破。 坐在旁边的林宋察觉到了我的动静,朝我看了一眼。 办公室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有点愧疚,假装打了个哈欠,给出“我只是困了”的信号,顺着右手的位置枕了下去,背对着林宋。 “好的,老师相信你,那就这样吧。”屏幕上弹出一句话,像针一样深深地扎向了我的眼角,一时间,眼泪毫无防备地就流了下来。 老师对我这么信任,我竟然因为个人的情绪而对她不耐烦,朋友们这么关心我,我竟然因为一时的不如意而打扰到他们,还有……还有家人这么支持我,我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上战场…… 后悔、内疚、自责、自卑、质疑、担忧、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接连不断地向我涌来,翻起万丈高的巨浪,我无比弱小地站在风浪中央,不知道哪里才是出口。 我尝试握紧拳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泪水已经浸湿了右臂上的衣服,甚至在眼角处聚集起一个小水坑。我稍微抬了抬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又从下巴滴到了大腿上,打湿了一片。后脑勺依然纹丝不动地朝着林宋的方向,看起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撑不下去了。”稍微冷静了些,脑海里出现了一把声音对我说。 “我撑不下去了,我撑不下去了……”咸咸的液体又一次奔涌而出,“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抄起桌面上的书包,用力地将头埋在下,一路小跑地逃出了办公室。 奔跑在黑暗的校道上,眼泪终于可以放肆地释放,是今天积聚的,还是这整个月来蓄起的,我不知道。 马硕成的名字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但找他吗,还是不了吧,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吧?找韦健豪吗?我平时带给他的负能量还不够多吗,他担心父亲已经够累了…… 一一吗?她不会懂这种感受。程溪吗?她最近好像也挺烦的。齐源吗?我跟他从来就没有深入的交流。fifi吗?可能会把她弄得很紧张吧。卫唯吗?她又离我这么远…… 原来我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流着眼泪对自己冷笑真的是一件诡异又可怜的事情。 李培捷吗?我冲动地打下了一句话,没有思考就发了出去:“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出来陪我一下?” 不到两分钟他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你……你没事吗今晚?”我坐在石椅上,拼命地往里收眼泪。 “没什么事啊,挺闲的,嗯,最近都是在准备毕业设计的开题。”他没有见过我这个样子,有点被吓到。 我不知道应该接着说什么,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四周呼啸的风声和我止不住的啜泣声。 “怎么了,要不要跟我说一下?”他压低了声音说,打破了尴尬,右手轻轻地停留在我的背上。 我下意识有点想躲开,又觉得有点不礼貌,终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了看他。 “没……没什么,其实都是小事……”脑海里充斥着的那一句“我撑不下去了”,从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就是压力有点大”。 一丝奇怪的念头闪过:感情骗不了自己,即使是在最脆弱的现在,我也没有一点想要靠在他身上的欲望。 “是不是要考德语了?”搭在我背上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膀,有一股力量将我推向他的怀里。 “对。”我挺了挺腰背,还是躲开了他。 注意力被分散了,我一瞬间清醒了不少,新一轮的眼泪停在了眼眶里,过一会便能蒸发消失。 “就是最近事太多,图书馆啊,德语啊,专业课啊,之前还弄伤了手,压力有点大。”我自嘲地说着,右手紧紧握着左手,大拇指摩挲着凹凸不平的伤口。 李培捷伸手想要看看,我抿着嘴摇了摇头。今晚把他喊出来,可以算得上是我人生十大后悔的事之一了。 “有压力很正常,你已经很厉害了,可以同时处理这么多的事。”他认真地说着,右手还一直维持着搂着我的状态,“你别逼得自己太紧了,有时间就跟室友去玩一下,吃点好吃的,放松放松,或者找人聊聊天,消极的情绪要及时排解……” 我的心思早就已经飞走了,一心只想着怎么拒绝他的拥抱,怎么快点离开,怎么解释清楚我给他的错误信号…… “我好多了,刚刚就是一时想不通,有点冷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站了起来,潜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冷,不过我看你穿着这么少,你应该挺冷的。”他又一次想来握我的手。 “是啊,好像要流鼻涕了。”我连忙用手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手收回到衣服袋子里。 “那就赶紧回去吧,别想太多了。”他依然很温柔。 “那我走了,今晚真的不好意思,浪费了你的时间。”我抱歉地说。 “很开心能认识到你这个朋友,早点休息!”一转身,我就给他发了条消息,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踩着宿舍的楼梯,我有种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畅快。 第八十六章 上阵(一) “老师,这个周末我得出去一趟,不在w城,可能回消息会不太及时。推送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如果新人做出来的不太合格,也已经准备好了候补的。” “林宋,这几天我不是去d城考德语试嘛,你帮忙看着点小编组的,有急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哈,靠你了!” “学妹,后天的推送没问题吧,做好了随时给我发预览,我尽快帮你看。” 在去坐船的路上,我一直捧着手机在交代事情,生怕漏掉了哪一项。 “然,你什么时候考试?”看到我妈的消息,我才想起来我什么都还没跟家里说。 “后天考,坐船去,现在在路上了,明天早上到。”我筛选了几个关键字,尽可能一次性说完她想知道的信息。 “今晚啊——”她的语气有点吃惊,又好像已经对我的这种生活方式习以为常——自己处理好所有事情才告知家里,“那你自己路上小心,考试加油!” “好。”我看向窗外,拼命地瞪圆了眼睛。 可能是因为新码头的关系,宽敞明亮的大堂显得空荡荡。 地板上铺着浅灰色的大理石瓷砖,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一排排椅子相隔得特别远,像是勉强地要把大厅塞满,零零星星的几个旅客都安静地坐着,没有一个人站起来,甚至没有人有太大的动作;天花板很高,足足有三层楼的样子,顶上挂着煞白的灯管,没有为这个空间带来一丝的暖意。 “叮咚——”广播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我猛地哆嗦了一下,“请乘坐祥和号渡轮的乘客到一楼大厅进行检票——请乘坐祥和号渡轮的乘客到一楼大厅进行检票——” 一楼大厅比上面的大堂更大更宽阔,一眼看不到四周的尽头。灯光稍微暗淡了些,但也更加惨白,略微拥挤的人群莫名给了我一种医院的肃穆。 我找了个靠着落地大窗的地方坐下,外面的景观倒跟机场有几分相似:空旷宽广的水泥平地上停着两辆接驳车,旁边站着几个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工作人员。这里虽然离登船口很远,但远离了嘈杂的谈话声和孩子的哭闹声,让我可以平静地等待。 每一趟一个人的旅途,都是一次与自己的对话。 对面一个学生打扮的男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很厚实的风衣,胸口前耷拉着两根长短不一的荧光黄抽绳,在深灰色上衣的衬托下非常显眼;他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背包,因为里面东西太少甚至都瘪进去了。 他一身去逛公园的打扮和四周大包小包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次不行就去考别的吧,我不搞了,真的不搞了。”他单手插着上衣口袋,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在座位附近的空地上来回踱步。 “有,就是得去上海,没别的地方了,只有那一处。”我隐隐地觉得他跟我应该是同路人,努力地竖起耳朵想要听清他说的话。 “那小子阿——那小子不是前几年就去美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一开始我以为他在跟朋友聊天,但仔细听又好像不太像。 “是啊,他小学还住我们家隔壁的时候,天天跑来抄我作业。那时候还说什么读书有哈子用,读完高中就要出去耍了。”他边笑着,边用脚有规律地踩着地板,“现在还不是乖乖地念着大学——唉——人家简单呐——” 听了一会,都是一些跟家里人唠嗑的话题,我除了有点羡慕以外,也没了什么兴趣。 耳机里刚好随机播放到了一首德语歌,前奏刚出来,我就立马跳到了下一首——此时此刻的我刻意去逃避了我正在去考试的路上这个事实。 手表显示已经是晚上的10:05,离开船的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上一个暑假我终于想起来要把它修好。 不锈钢的座位坐得我有点背后发凉,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到了登船口,不太有序地排着队。大家都偷偷地往前挤,想要早一点上去,早一点休息。 终于,暴露在刺骨的十一月寒风里,背着厚重的几本练习和笔记,一只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摸着冰冷的扶手,踩着凹凸不平的舷梯,颤颤巍巍地登上了船舱。 船舱里比我想象的拥挤,可通行的区域很少,各种操作室和仪器室占了一大半,到处都挂着“非船员禁止入内”的警示牌子。船已经有些历史,谈不上什么装修,只是在不同的区域刷上了不同颜色的油漆以作区分,随处可见日久失修的斑驳和脱落。 我跟随着人流,找到了自己的舱室。推开门的右手边是一个很小的洗手台,地上有一个塑料的红色垃圾筐,里面一共有三张上下床,都是清一色的淡黄色木质,床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应该是一个枕头,还有一条红白相间的大毛巾,被整齐地叠了起来放在床尾的地方。 没有柜子,没有风扇,没有电视,没有任何的娱乐设施,对我来说十分新奇。 里面已经来了四位乘客,正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我默默地走了进去,研究了一下床的结构,一脱鞋爬了上去,没说一句话。 我在上面偷偷地打量他们。说他们的年龄是老人家一点都不过分,岁月的痕迹已经爬满了他们的脸,但他们的精神面貌一点都不输二三十的年轻一代。两个奶奶和两个爷爷,在冲锋衣的包裹下也能看出高大壮实的身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谈吐间也没有市井气息。 “我已经刷好牙洗好澡了,衣服一脱就能睡觉!”一个穿玫红色大衣的奶奶跟同伴们炫耀。 “还是你最聪明哈哈哈!”蓝色衣服的大爷毫不吝啬地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门外隐隐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漂浮的感觉渐渐强烈,一阵眩晕涌上来,我赶紧躺下,将那条有点陈旧的毛巾被搭在肚子的位置,看了一眼手机,是意料之内的没有信号。 幸运的话,这样的经历我可能一辈子就只需要体验一次,我把它当作是一场猎奇,一次旅程,却有人每天依仗它为生计,是普通不过的交通工具,在这片神秘的海域里来来往往。不知道他们会将这看成是一次又一次的循环,还是以不同的心情去迎接每一天的日出呢……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不是在刷微博造成的疲惫中,而是在思考中沉睡过去了…… 清晨五点半,我被喧闹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强迫自己爬了起来,生怕错过了下船的时间。对面的四位爷爷奶奶早已经穿戴整齐,我有点紧张,以外自己睡过头了,赶紧下床洗漱,回来的时候闹钟才准时响起。 我这才注意到,我下床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打扮和身材都有几分熟悉。昨晚因为晕船,我很早就躺下了,也没有留意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胡乱地翻着两三张a4大小的纸,速度很快,好像有些烦躁,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什么,像是字母又像是符号,还有一些统计图,怎么这么像我的德福写作素材…… 他突然从黑暗中站了起来,这不就是昨天碰见的那个人吗!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请问你是去考德福吗?” 第八十七章 上阵(二) “什么?”他好像对于这个词很陌生,我的勇气瞬间漏了一大半。 “就是那个——德福,德——德语考试——”我恨不得马上跳下海,好不容易搭讪一会还弄错了,真是丢死人了。 “哦,是啊是啊,你也是吗?”原来他只是没听清,我偷偷地怂了一口气。 “对,我是h校的。”我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生怕再一次被误会。 “哈哈我也是啊,你大四?”这时候已经可以开始下船了,我俩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聊着天,幸好他不算太高,是一个面对面很适合的距离。 “我大三。”我怯怯地说,没什么底气。 “厉害厉害,大三就开始准备了,不错啊学妹。”他笑着说。 “不不不——”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就是抱着看看试卷难度的心态来的,根本没有奢望能通过,“没有没有,我水平还不到,就是——就是来试试而已。”我越想辩解好像显得越虚伪。 “没事,提前准备怎么都是好的。我第一次考在我们那届已经算是比较早的了,大三下三月的那一次,但比你也晚。”他脸上还是笑着的,但语气却是很严肃,我只能像个学生一样乖乖地听着。 “很多人都是大四的时候申请一个语言班,到了德国念一年半载的语言,通过了才开始真正的硕士,太多这样的了——”他无奈地叹了叹气,“要是我这次还考不过,我也只能这样了,再也不考德福了,太难受了。” 走出船舱,海平面上的第一束阳光直直地照向了我们,给人一种想要去抓住、去拥抱的冲动。 我不知道是什么突然触碰到了他的神经,还是说他本来就是一个话比较多的人。昨天“偷听”他说的话已经记不太清,只是那句“人家简单呐”这时又在我的脑海里回想。 “是啊,是挺难受的。”这两个月经历的在我眼前闪过,我完全能明白,“难受”这简单的两个字中间包含了什么。 怎么还没考就开始感慨起来呢? “对了学长,你知道怎么去那个考点吗?”我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之所以我这么想要找到同路人,就是想有个人带一下路。 “知道,我上次也是在这里考的。”他得意洋洋地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太好了太好了!”这次真的是出门遇贵人。 “我们先要从码头坐车出去——”他拿出手机导航,仔细地研究着,“然后坐36号车到这个车站,再坐2001号车去市区。” “听着好像也不是很复杂。”我其实不太会看导航,对着他手机上歪歪扭扭的线路我只能装作看懂了的样子。 “还没完呢,然后再走到长途汽车站,坐快1线,坐到终点站就是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好像考点设得这么远是他的错误。 “好吧,没事,就,就走吧。”我心里虽然已经凉了半截,但脸上还是要极力保持着笑容。 “我们现在是在这个区的边上,得先从郊区到市中心,然后跨到另一个区的郊区,等于横穿了这整个地方。”他认真地在地图上给我比划着。 “嗯嗯,真没事,我就是有时候会有一点晕车,但应该问题不大。”我所说的问题不大,指的是昨晚晕船没睡好,今天一大早被吵醒也还没吃早饭,再加上平时晕车率高达95%的体质…… “等你到了德国,特别是在小城市,转三四趟车的情况就很正常了哈哈。” 在码头吹了十几分钟的海风才等来一辆出租车,跟另外两个人一起挤着坐,终于回到了能看到人和车的陆地里。第一趟公交车只有四个站,还算顺利。 我想象中的d城比眼前的要更加丰富一些。老旧的街道,灰白的外墙,烟尘滚滚的马路,我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这边是老城区。”学长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 “是啊,都说w城和d城像,现在感觉并不是。”我吐了吐舌头。 “来吧,车来了。”学长用力地朝我招手。 正值上班的高峰期,又是郊区到市区的必经之路,车里拥挤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站在车头的位置,两手并用艰难地抓住那一块冰凉的不锈钢管。刺眼的阳光从大玻璃照进来,身边的人都无暇欣赏,只是自顾自地低头看着手机。 “慢慢地车就多了。”学长在我俩之间的空隙里努力地看向我。 我能感觉到他并不是害怕尴尬,没话找话的那种人,只不过不知道他的表达欲是一直这么高涨,还是在最近这段特殊时间里爆发。 从一座高架桥下来,视野瞬间变得开阔,四车道上奔驰着各式各样的车,有让人避之不及的长货车,有灵活穿梭的小轿车,也有像我们一样慢悠悠的公交车。一想到大家都在同一座城市为着不同的目标打拼,就有一股莫名的感动。 “是啊,慢慢地路就宽了。” 最后一程车是最长的也是最难熬的。对这座城市的新鲜劲头已经被饥饿和眩晕的感觉消磨殆尽,即使窗外的景色又开始从繁华的红绿灯转为绿油油的灌木,最后定格在了波光粼粼的海面,我也无心欣赏。 “再坐一个站我就要吐出来了。”踩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了重生。 “的确是难受,我们六点下的船,现在都已经快十一点了。”但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带着我就往学校里面走。 学校里有很多和我们类似的身影,有拖着行李箱的,有三五成群问路的,还有父母在一旁焦急催促的。我一直很羡慕那些,敢于依赖别人的人。 “这栋楼上去就是拿准考证的。”学长的话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我是来考试而不是来体验人生的。 两个小时后,我终于打开了小旅馆房间的门,带着满身的疲惫坐在了不太软的床上。这是楼顶最小的一个单人间,正中间横着一根斜斜的梁,床贴着书桌,书桌挨着窗,厕所在离床不到半米的地方,两个晚上只需要172块。 我想起刚刚分别的时候才加上了学长的微信,还没来得及备注。手机里显示有六个联系人发来了消息,扫了一眼列表,没有马硕成,是合理的。 “我是袁浩。”是学长发来的。 “女神到了吗?”是大黄发来的。 “然,到了住的地方说一声。”是我妈发来的。 其余的都是一些群消息。 我左手按着语音键,右手提起水壶想要去接水:“到了到了刚到的,下船之后转了四趟车才到了这个学校,晕车晕傻了我。下车之后又急急忙忙地赶去拿准考证、填快递单,因为成绩单可以选邮寄的嘛。” “啪!”我把水壶卡到了底座上,“之后学长带我去看了看考场,对了,我在船上碰到了一个我们学校的学长,很幸运。现在回到酒店了,还不算太远,几百米就到了,我今晚再去踩一下点,算一下时间,时间能预计得好些。” “嘟嘟——”手机提示还有八秒,我“哗”地往上滑,取消了发送,房间又恢复了平静,刚刚的话好像瞬间消失在了空气中。 “到了,明天八点考,今晚会早点睡。”发送给我妈。我似乎已经失去了向别人抱怨的能力,即使是最亲的人。 凌晨十二点,我看着手机屏幕跳成了考试的日期,合上真题册和笔记本。 明天,就是上阵的日子了。 第八十八章 上阵(三) 六点零二分,下起了小雪,街上空无一人。 很难想象,这和我昨晚出来踩点时所见到的,是同一条街。喧闹声、喇叭声、音乐声像是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袋子里,仔细地封存好,烧烤摊的浓烟、火锅的辛辣和大草莓的香味也仿佛沉睡了过去,等待着夜晚的再一次降临,只有腐烂的水果和烧成灰白的碳碎,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路边,见证着曾经的繁荣。 我呼了一口热气在僵硬的手心上,手机里显示现在的温度是2°c,我插上了耳机,边走边开始播放听了无数遍的真题听力练习。 每往前走一步,天似乎就亮了一些,仿佛我在用自己的脚步粉碎黑暗。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考场外已经站了好些人,都是三五成群,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雪不知道什么停了,还没来得及堆积久已经融化掉,只剩下草丛里挂着的几片小雪花,在微微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么早!”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地一转头。 “学——学长,早!”袁浩还是穿着昨天的那件风衣,严格来说应该是前天晚上的那件,背着那个干瘪的书包,好像这一身一直挂在他身上,未曾脱下来过。 “赶紧考吧赶紧考吧,来个痛快!”他双手插在袋子里,丝毫没有要拿资料出来复习的打算。 “你真的……哈哈哈……”我勉强地笑了两声,试图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密密麻麻抄满例句的笔记本。 这样的话昨天在车上他已经说了不止一遍,大四依然繁忙的课程,不知从何写起的申请材料,屡次不过的德福,诱惑的校外实习以及开始进入选题阶段的毕业设计,无一不让他精神紧绷。袁浩现在的心情是,能先放下一样是一样,无论结果如何。 “大家拿出准考证和身份证,排成一列,检查后才能进考场!”玻璃门突然打开,走出了一个监考老师模样的人。 因为站得有点久,也没怎么吃早饭,上楼梯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点腿软,但在大家鱼贯而入的左冲右撞下,还是顺利到达了我所要去的楼层。 楼上的景况和楼下截然不同,几乎没有人大声说话,只剩下文具碰撞和拉链合上的声音。每个教室门口都站着一名老师,表情严肃,手里握着一个金属探测器,默默地指挥着慌乱的同学们。 我在五楼,袁浩在四楼,少了他的陪伴我一下子又警惕了起来。不少人像我一样手足无措,左手提着包,右手拽着一堆快要掉下来的证件,愣着站在自己考室的走廊里左顾右盼,希望有人能告诉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 有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女生不紧不慢地走到老师面前,熟练地递上证件,自信地抬头看了看老师,接着双手打开平举,又晃了晃手上的透明文件袋,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摆摆手让她进去。 大家像是同时收到了什么消息,迅速地移动了起来,在考室前排起了一人一列的小队,但依然是没人吭声。 我的座位刚好在窗户旁边,晨光透过玻璃打进来,刚好射在了我的椅子上,教室里有点阴凉,但坐上椅子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我将仅有的几样东西整齐地铺开在桌面上,两只黑色中性笔,一张准考证,一张身份证,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东西,连手表也是违禁品之一,桌子上空空落落。 这是一间多功能教室,桌子左上角镶嵌着一台多媒体教学仪器,有数字、播放暂停等各种按钮,我在h校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每个座位之间都有挡板隔开,只有挺直腰背时才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隔壁,每个人左手边的挡板上都挂着一副灰黑色的听筒式耳机。 我盯着进门的地方,墙上挂了一个不太大的老式钟,要花点时间才能看清,大概是七点四十分的样子。 钟放得这么远,万一看不到怎么办?万一等会反光怎么办?万一没了手表忘了看时间怎么办?我的作文写不完,阅读做不完怎么办……我的脸色依旧平静,心跳却已经到了嗓子眼,不停地抿着嘴吞咽口水。 “首先进行的是阅读考试部分,我先用中文来讲解……”监考老师很年轻,留着一头麻利的中短发,没有刘海,说话间发丝只有微微的颤动,一直保持着整齐的三七分。她戴着一个大框眼镜,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虽然是斗篷式的,但也无碍好身材的表现,知性和温柔完美地在她身上结合到了一起。 “是贴这吧?”我拿着条形码犹豫了半天,心里还是不太踏实,脑子里不停闪过老师之前说过的那些,因为贴错而没有成绩的事例,“到底是不是啊,监考老师能来帮我确认一下吗……” “是这了是这了,贴吧!”眼看正式考试马上就要开始,我终于鼓起勇气用力地按了下去,“呼——别紧张乐然,别紧张!”我感觉脑子中已经分裂出了好几个我,一个在拼命着急,一个在拼命安慰,一个在拼命怀疑,还有一个竟然有些期待。 钟被老师取了下来,放在讲台的正中间,方便所有的人看。教室里越来越安静,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只有秒针滴答滴答地响着,证实时间确在流逝。 “好,现在可以开始答题!”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吧嗒”一扭,将所有被囚禁了的声音再次释放,“哗啦哗啦”,“嘶——”,“砰”,“刷刷刷——”,没有人注意到老师又用德语说了一遍,“jetzt……” 先扫一眼题目,没有意外,还是老三样的阅读题型,可以放心做下去。第一篇是主题匹配——围绕“arbeit”工作,感觉应该不会太难。第一个选项能看懂,一个中学生想要找一份暑假的实习,他对自然科学比较感兴趣,圈出关键词,中学生,实习,自然科学。 第二个选项,糟了,这是个什么单词!镇定镇定,要不先看后面的。第三个选项,一个读什么专业的大学生,想要有一个在国外实习的经历,怎么又是实习,这个专业的单词我见过,是什么呢,怎么突然久想不起来了! 我着急地抬头看了看钟,距离开考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这可怎么行,本来预计给第一篇的时间就只有十五分钟!我擦了擦已经满是汗的手掌,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飞快地将选项的关键词都圈了一遍,转头回去看文章。 一共十道题,我几乎是看了每个短文的前三行就确定了六个,剩下的四个却怎么都选不出来。耳边传来了翻卷子的声音,意味着有人已经完成了第一篇,紧接着又有一个人翻,两个,三个……我再次抬头看钟,已经过去了十六分钟,再不继续做下去,后面的题目都会受到影响! 冷静!再看一遍选项!提到了文字!提到了句子!回去短文找作家、编辑这一类的工作,对! 我左手食指用力地点着短文,笔尖不停地游走在那几个不确定的选项上,眼睛不停地比对着他们之间的异同,这对应的是h,这应该是陷阱,没提到,是i,剩下的这个应该是c,那这也是i,好,下一篇! 趁着翻卷子的空档我又瞄了一眼钟,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没事没事,这还不算是最差的情况,第二篇是我的强项,把时间追回来,留三分钟涂答题卡就够了! 冬日的暖阳直直地打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后背渐渐潮湿,打底衫黏糊糊地粘在了我的皮肤上。我无暇顾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卷子,握着笔将两边的袖子都撸了上去。 “大家再等几分钟,需要有老师来确认录音都正常提交了。”五个小时后,我感觉自己全身的精力都已经耗尽,身体像一滩水,勉强地挂在靠背上。 教室第一次热闹了起来,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没戏了没戏了”,“都说了十一月的题会难,原来真是这样啊”,“我听力第三篇完全靠蒙”,“作文的图表也太多了,我写了快半个小时”…… 我直勾勾地看着桌面上那张黄色的纸,早上发下来的时候,上面有满满当当的八个条形码,现在已经全部被撕下来,贴在了它们该去的地方。我发着呆听着,他们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凉一截。 两个多月的复习,没有监督也没有陪伴,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我摸着手指上的疤痕,从零到一,到能勉强读下来一整篇阅读,到能掐准时间写出一篇歪歪扭扭的作文……就这么结束了,努力就这么被定格了…… 考试之前,我一直在安慰自己,这次就是重在参与,最重要的是在过程中有所收获。到了这一秒我才发现,结果太重要了,结果对于已经翻过了大半座高峰、筋疲力尽的人来说太重要了。没有人希望重在参与,没有人只想要欣赏沿途的风景。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甚至愿意回去再努力一点,再拼一点…… “都没问题了,大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可以离开。” 我抓起那张黄色的纸,仔细地铺平,放进了文件袋里。拿到手机后,给它拍了个照,发了一条朋友圈:“dasistr.”这是我们口语常用的结束语,十分钟前我刚讲完,这就是全部内容了。“bism??rz.”下次考试三月再见。 第八十九章 下幕 很久以前我就发现,驾驶同一条线路的巴士司机,在相向而行的路上碰见时,都会按几下喇叭,又或是打开车窗挥挥手互相示意。我以为这是他们行业内的规矩,便于司机计算和前后班次的距离之类的。 我昨晚是开着电视睡着的,不对,好像是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睡着的,已经记不清了。拉开小房间的窗帘,一股白烟正保持着烟囱的形状缓缓地往上爬,许久也不散去,背后是蔚蓝得没有一点杂质的天空。好一个大晴天。 我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便下了楼,飞机是今天晚上八点,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让我好好感受这个城市。 “走啦!”年轻的女老板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就像来的那天一样。 “是呢,回去了!”要是在以前,我还会觉得有点别扭,但这几年已经慢慢习惯了北方人独有的热情。 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上车点,这里有专门到市区的接驳车,一程只需要十块钱,每一趟都坐满了学生。 “我们等会去哪吃饭?”一个酒红色卷发的女生说。 “不是说上次那一家吗,桌子够大。”接话的是一个戴帽子的男生,皮肤白净,衣服和裤子都透露着一股嘻哈的味道。 “只是你自己想去附近看鞋吧!”这是两个男生和四个女生的组合,无论是装扮、人数和相处方式,在我们学校都算是比较罕见的。 我尝试代入了一下班里那群,永远穿着蓝色运动外套和黑色运动裤的男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旁边排队的情侣满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这是一辆旅游大巴改装的车,因为人实在太多,我又是唯一一个人的,上了车后被卖票的阿姨安排到了门口的导游位置,眼前就是一整块大玻璃,旁边是司机的驾驶室,得以“监视”他的一言一行。 车一直沿着海岸线往城里开,我的眼睛没有办法离开波光粼粼的海面。湛蓝的海水像是一张巨大的毛茸茸的地毯,表面撒着细腻的金粉昭示着它的高贵;波浪非常整齐,一排排平稳地向前推进,像是生产线上的什么艺术品,让人感觉不到它们的杀伤力。 远处的海面一望无际,干净无暇,近处的则停满了各种渔船和渔排,岸上混乱地堆放着绿色的鱼网、白色的塑料箱和木头做的各种我喊不上来的工具。我在车上看不清人的轮廓,只有一个个戴着草帽的身影在不停地做着什么动作,有点像乐高里的小人。 这座城市就是靠无数这些看不清的身影运转起来的,渺小而重要,世界亦如是。 这时,一辆同样贴着学校名称的旅游车迎面而来。司机先是露出了整个行程中难得的微笑,继而掩藏不住地转为了咧嘴笑,同时欢快地按了几下喇叭,头和身体都不自觉地扭动了几下,但随后又恢复了专注的神态。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并不是什么行规,完全是出于司机们自己的小乐趣。其实这只不过是几秒的事,快到我连对车司机的反应都来不及看,但对于他们来说,应该足够高兴好几公里了吧? 百无聊赖的路程虽然漫长,但我知道,只要一直走,就一定能遇见你。即便只有那么几秒,但带来的欣慰却是持久的。 当然,司机们并不会有闲情逸致将这件事如此浪漫化;他们只知道,这样的招手,不仅能使自己打起精神,更能为对方抚去疲惫,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对于所有在路上的人来说,不也一样? 一份确定的惊喜,一份惊喜的确定。 我突然想起来,下船的那天,袁浩和一位一同拼车的人的聊天。他说他曾在一艘渡洋轮里碰到一个老乡,两人一见如故,买了些酒从深夜一直喝到了天亮,很是痛快。 我当时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什么,只是附和着笑了笑,不太理解这种“他乡遇故知”的心态。不就是同样的生活习惯、同样的方言罢了,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吗?又不是真的认识,为什么非要把这件事的感情色彩夸大? 现在的我好像懂了一些。 星星广场是d城最著名的景点之一。 这是一个沿海边而建的大型公园,没有沙滩的过渡,陆地戛然而止与海相连。 “妈妈,这雪糕真好吃!”身后的雪糕店传来小女孩甜甜的声音。 “这就不哭啦?”她的妈妈一手搭在一辆深蓝色的婴儿车上,另一只手正在用纸巾给女孩擦嘴,在高大的婴儿车旁边她显得有点瘦弱,车里是一个熟睡的小男孩。 “有雪糕吃就开心啦!”女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广场上非常热闹,有散步的爷爷奶奶,有玩耍打闹的小孩,有匆匆赶场的旅行团,有穿着吊带裙在寒风中拍摄的新婚夫妻;海浪拍打着碎石滩,奏出不舍的乐曲,半空中白鸽低飞,机敏地寻找着游客们的投食,白云缕缕,在风中和了又散散了又合,似乎能听到它们相互挤压的声音。 这座城市就是因无数这些鲜活的生命而精彩的,渺小而重要,世界亦如是。 我肩上背着一个书包,手里提着一袋行李,独自一人,显得既突兀也不潇洒。但我还是慢慢地走着,慢慢地用脚步去感受这座城市。 宜居城市,宜居的是自然环境,是经济环境,更是人文环境。我始终相信,是人赋予了城市魅力和价值,是从人身上感受到的惊喜也好,温暖也罢,留下了旅行者们的心,称之为“宜居”。 夜幕降临,我拖着劳累的身躯和沉重的行李出现在机场。蓬头垢脸的我正穿梭在航站楼拥挤的人群中,寻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座位。 突然耳边响起了几声熟悉的粤语,由于带着耳机听不太清楚,我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刷”地把耳机摘下,停下来认真听了几句,没错,的确是我讲了十几年的粤语。 我有点呆,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们,像被人点了穴位一样,丝毫察觉不到自己的失态。 “大……大叔,你们是从广东来的吗?”我直接用粤语发问。我从来都不是那种懂得主动搭讪的人,也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勇气。 “是啊靓女。”他们说出了家乡的名字,一股热血噌地就涌上了头。 “祝你们一路顺风!”几句突兀却自然的寒暄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一路往安检口走,一路傻傻地笑。 “他乡遇故知”是在未知里的一种安心。以前的我从来没有踏上征途,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舒适区,从来没有将自己置于一种未知当中,又如何能体会这份“未知的安心”?司机的那几秒,我的这几句,不会影响各自本身的轨迹,却作为一份额外的馈赠,一路同行。 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我打开了带来的书,是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这是我这次旅程中第一次翻开它。 “死亡,在雅罗米尔的想象中,那是一种生命性的死亡:非常奇怪,它就像是那个人不需要进入尘世的时刻,因为他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是一个多么有趣又奇妙的说法:在这条无穷无尽的长路上,我们不止是来到地球的这一遭。 小的时候觉得父母永远不会老,自己永远不会长大,小伙伴永远都能陪伴在左右;永远,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而又轻而易举的事情。 直到某一天,可能是和初恋男朋友分手的那天,抑或是某一刹那,可能是瞥见母亲刺眼的白头发的那瞬间,我们突然醒悟,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在以一种我们无法预料的方式和方向改变着,包括感情。 渐渐地,我们不再执着于永远、接受离别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而又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我们在路上短暂地相遇又长久地分别,享受着这碎片化的感情。 在相遇之前,我不知道你为了生计如何焦头烂额,不知道你曾如何迷茫堕落,正如你也不知道我怎么因为压力而无法睡眠,怎么因为沮丧而一蹶不振;但在相遇的一刻,我们都愿意毫无保留地将鼓励和祝福赠予对方。 飞机滑行,起飞,降落,下一幕已经开始了,我希望这是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第九十章 手机 “女神,你的手机又卡住了!”琳琳嘟着嘴朝我抱怨,摊开手给我展示屏幕里正在转的圈圈。 “你原谅一下这个老人家,它也快要退役了。”我接过来,无奈地退了出去,等了一会仔重新点进去。 琳琳正在征用我们的手机给她的idol投票。 谁能想到,在一个4g已经普及了这么多年的社会里,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还在用着一台只有2g网络的手机呢。 “女神终于要换手机啦?”佳儿在床上笑出了声,丝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是啊,实在是用不下去了。”我将手机握在手里,这样的厚度和大小,在现在的手机市场里已经不多见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历史的痕迹。后壳上印着的型号已经快被磨没,只有我自己能勉强地认出来。 我对于手机的诉求一直都很简单,能联系,能听歌,能看点娱乐的app,就已经足够了。但随着使用的时间越来越长,积累在不知道哪个角落的一些缓存越来越多,清也清不掉,隔三差五地就会弹出内存不足的提示。 先是删掉了一些不是必需的app,到后来也不敢再保存图片或者拍照拍视频,再后来连杀毒软件一类的都清除得干干净净,除了有一两个聊天软件,跟刚买回来的没什么两样。但我始终舍不得删除聊天记录。 “来来来,都来看看你们以前的模样。”趁着有空,我也顺便搜刮了一下旧手机里剩下的资料,都传到了电脑里。 “啊!这张照片是哪啊,我的头发怎么这么丑!”琳琳指着我的电脑浮夸地喊起来。 “这不是去p市旅游那次嘛哈哈哈。”大黄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厚刘海,诶呦喂,隔着屏幕都嫌热。”琳琳看着自己的“黑历史”羞耻得捂上了脸,大黄硬是掰开了她的手,“我当时是怎么觉得还不错的呢……” “快看佳儿的发型,这个蘑菇头也很可爱!”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藏,还特意放大了那一块,整个屏幕上都是她饱含胶原蛋白的脸。 “我的天,快关掉关掉,别污了本宫的眼。”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下来,在我身后伸出了一只手,吓我一大跳。 “别啊,这多青春,得多欣赏一会。”大黄边笑边拉着佳儿,不让她冲向前来。 从大一刚开始略显生疏的合照,大家都一本正经地挤出礼貌的表情,第一次一起看雪、清明的扫墓、p市的旅游,到后来越来越不讲究,画风越来越奇特,做实验时的偷拍、校道上的飞奔、宿舍里各种凹造型的留念…… “是啊,真的挺青春的。”我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 照片一张张地划过,我能感觉到洋溢出来的活力和真挚。大一大二的自己,回头看虽然是跌跌撞撞,伤痕累累,但起码还拥有追寻的勇气和力量。敢于向马硕成坦露心声,敢于直面与郑文博过去的种种,有耗不完的精力周旋于各种社团活动,坚定地走着自己所热爱的路,相信自己所爱的人…… 大三是一个分水岭。 从这个学期开始,不仅照片越来越少,连笑容也渐渐消失。看着几张“历史悠久”的自拍,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还自信地给马硕成和齐源发过,却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样的欣喜,怎么样的冲动。 要是在今天,我一定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吧。 最后一步是备份聊天记录,扫描所有对话—— 排在前面的都是一些群聊,和一一她们的群2.8g,和程溪一伙的群2.5g,和许铉那帮男人的群、宿舍的群也都占了一个多g;下面是一对一的私聊,排名第一——马硕成,840m。 我没有很惊讶。很多人都说,大学里的友谊轻如薄纸,经不起什么打磨和锤炼,也的确如此。在这两年多里,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很多,有的只停留了片刻,有的陪我走过了某段旅程,或喜或悲,但直到今天一直都在的,好像就真的只有那么一个他。 小湘、齐源、李力侗、张竞楚、周学长,哪怕是尹予岚和李培捷,我也找不出他们会是聊天最多的人的理由。 新手机到了。 惊喜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褪去,就收到了一条来自韦健豪噩耗。 “我爸走了。” 这四个字就这么挂在我崭新的屏幕上,像一把散着寒光的利剑,看一眼,就往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捅进去一分,再看一眼,再捅进几分。 所有的文字都变得空洞而苍白,我无法想象另一端的他该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 “是什么时候?” “前天,现在该办的事都基本上处理好了。”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感觉怎么样?”我问了一个很愚蠢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 “还好,已经哭过了,也接受了。”他越平静我反而越手足无措,心里乱成一片,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辛苦吗,他走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好不容易才打出完整的一句话。 “算是比较舒服了。上周他就一直喊着要回家,说在医院憋得很难受,估计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吧……” “应该是,其实——”我还没来得及打完。 “其实我最希望就是他能舒舒服服地走,不用受太多的痛苦,就已经很好了。”这也正是我要说的。 “那你妈怎么样?”大黄刚从厕所回来,顺手就把寝室的灯关了。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我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尽快找到光源。 “这两天我都一直陪着她,聊了很多以前不会提及到的问题,也是一个契机吧。” 失去至亲的感觉是什么?可能就是如此吧:黑暗突然来袭,笼罩了整个生活,世界没有崩塌,时间照常流逝,只有你一个人在里面迷茫,找不到出路。 韦健豪没有奔溃,没有呼救,甚至没有像正常人一样,拼命地向有光的地方奔去。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冷静得让人心疼。 “以后你就得靠自己撑起这个家了。”我不敢说出这句话。我没有资格,也不忍心再向他展示残酷的现实。尽管我知道,他一定比我更懂这其中的道理,一定已经想得比我更远、更深…… 我放下手机,背对着所有人,双手捧着脸,眼泪从紧闭的眼睛里渗出,从手指缝流出,缓慢地划过我的手背,又快速地经过我的手腕,顺着手臂的线条一直到达木质的书桌面上,慢慢地聚满在手肘与桌面的交接处,不愿离去。 我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它们的轨迹,原来这就是一生, “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我都在。”我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打出最后的三个字。 我不想要在这个时候给他一张空头支票,我下定了决心要坚守这一个诺言。 我都在。 第九十一章 慌乱 我任性地把在w城下的这场雪,当成是今年的初雪。 还是一如既往的纯净,一如既往地让人平静,似乎能将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深埋在地下,短暂地享受这个纯白的童话世界。 “在出去吃饭的路上下雪了。”我主动给韦健豪发了照片。 “那你多穿点,我们这边还没下。”处理完他父亲的事,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学校。 “下雪不冷,融雪才冷。”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句诗,下雪时被刻意遗忘的伤痛,有多少在融雪时已经能真正放下,又有多少依然刺骨?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提早下课了,刚好又是在靠近大门的教学楼,我和大黄决定忙里偷闲,两个人溜出来吃一顿好的。 说是吃好的,其实就是校门口的一条小吃街,用铁架子简易地搭建起来,没有名字,环境不好,生意却十分火爆。 有卖各种小吃,煎饼、串串、烤冷面,也有一大份的正餐,麻辣烫、烤肉拌饭、牛肉烩面,种类不亚于大商场里的美食广场,能够满足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的口味。 现在不是周末也不是晚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张桌子上坐着人。我和大黄大概扫了一眼,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旁边是卖炸麻辣鸡架的店。 “吃啥?”我脱了眼镜,顺手拿起衣服的下摆擦着镜片,眯着眼抬头看四周的招牌。 “琳琳上次是不是吃过烩面,她说好吃吗?”每每说到吃,大黄就整个人都精神了,眼睛里发着光,好像里面正在轮番播放着各种美食的图片,腰背挺得比刚刚上课还直,两只手攥成了拳头,不安分地捶着大腿。 “好吃,但同学你控制一下,控制一下好吧。”我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很羡慕她的快乐来得如此简单。 “那我去点了!”就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从我面前消失了。 上了一早上的课,眼睛已经累得不行,我将擦干净的眼镜放在桌子上,也起身去点了一份万年不变的肉松烤冷面加蛋。无论在生活上的哪个方面,我都是一个极其无聊的人,认准了的东西就懒得去改变。 点好了餐就只需要坐着等待,有些档口的阿姨会热情地给你端上来,有的则要在听到吆喝之后自己去端。 正午的太阳越来越猛烈,雪的痕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悄悄地溜走了。 “今天中午吃这个。”我认真地拍了一张热腾腾的烤冷面的照片,发给了韦健豪。金黄的鸡蛋恰到好处地包裹着每一张面皮,上下两面都被煎得焦香,而侧面的切口处露出一层厚厚的肉松,碗里散发出来的醋香味刚好解腻。 “班长最近是不是又换了新女友了?”大黄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的牛肉烩面。 “我这个超级脸盲怎么知道呢,他前一个长啥样我都还记不住呢。”我冲大黄吐了吐舌头。 “今天课间的时候我偷听到我们班男生说的呵呵呵。”大黄的八卦雷达比谁都要敏锐,“我也没听清,只听到他们说班长的名字,然后说学妹什么的……” “诶女神……”大黄突然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朝我的左后方瞄了一眼,又马上收回了视线,“那个是不是那谁……”她拼命地压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谁谁谁,班长吗?”刚说完的八卦马上就能看到真人秀了吗! 我下半身也不敢动,头微微地向左扭,用力地将眼角扯到最大的角度,还是看不到什么:“到底怎么了嘛!”我小声地催促大黄,已经按耐不住看热闹的心情。 “你老乡……”大黄拼命地给我使眼色,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什么鬼!”我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给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就是我老乡嘛,至于这么紧张吗,大黄认识的不是尹予岚就是…… 我慵懒地转过身去,手也跟着离开了大腿,正准备举起来跟予岚打招呼,马硕成就在我眼前隔着一张桌子的位置,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他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我猛地扭身回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大黄,心跳突然迅速地飙升,连要假装镇定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怎么了?”大黄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慌张呢!” “他在那多久了?”我吃了一口烤冷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就我说的时候进来的。”大黄得意洋洋地笑了,像是成功地验证了一条意义重大的猜想,“他从进来开始就一直看着你,所以我才留意到的。”她也跟着我用“他”这个字眼。 “行吧,吓死我了,不是在聊班长的八卦吗,我还以为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呢!”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哈哈哈,谁知道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是吧。”她笑得人仰马翻。 “你小声点!”我用竹签敲了敲她的碗,生怕被马硕成听到。 虽然只是一瞥,我还是看到了他旁边的莫宏,慌乱之中竟然有一丝的侥幸。不是撞见他跟女朋友一起也算是一件好事吧,不过,他现在有女朋友吗?我今天穿得可真是够随便的,最近压力都很大,样子一定也很憔悴…… 我为什么要这么介意他的女朋友呢,我为什么一直都还要默默地跟她们比较呢……话说回来,原来他也会来这种地方吃东西…… 我发现,原来我对他的了解,仅仅就只停留在手机里的那一个小小的对话框,现实世界中近乎为零,并且现在已经越来越远。 “你打算怎么回家?”几天之后,他像往常一样,消失几个月又突然出现,并且表现得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的确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没有马上回他,继续在床上看我的电视剧。 这学期的课程基本上都已经结束了,最近几天白天一直呆在画图教室赶机械学的图,这属于比较系统的工作,只要量好尺寸,不需要怎么费脑筋,晚上才来复习专业课,一般到半夜才爬上床,玩手机的时间自然也往后顺延了。 凌晨两点半,在关掉移动数据之前,我用尽可能随意的语气回了一句:“应该是w城直飞吧,还没想好。” 第二天,我们两个照常顶着熊猫眼继续写写画画。教室里,有人戴着耳机边听歌边画,有人带来了自己的靠枕,仔细地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有人自己就占据了两个a0大的画图板,尺子、圆规、橡皮各种工具整整齐齐地平铺开来,像是要开坛作法。 “你要买的今天降价了。”九点多休息的时候,正好收到马硕成的消息。 “我看到了。”我淡淡地回答,心虚地点开了韦健豪的对话框,也回复了他七点多发的早安。 “那你就买吧,你怎么睡这么晚?”马硕成回得很快。 “复习。”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走?” 其实我知道答案。就在前天晚上,我在澡堂碰到了尹予岚。 “前几天跟马硕成聊起回家的事,他说时间合适的话可以一起走。”予岚试探地说,似乎想跟我确认一些事。 “那可以啊!”我完美地掩盖了脑海里的疑惑,“我也不太清楚他什么时候回家。”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应。 “他说他考完最后一科就马上可以走,那一科刚好是跟我们专业一起上课的。”她仔细地跟我解释。 “嗯嗯,那你们就能一起回了!”澡堂里吹风机的声音很大,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但也听不出来我的失望。 “应该是12号吧……” “跟尹予岚一起走是吧?”我就是为了问出这句话。 “她想晚上坐高铁,我不太想……”他没有否认,自己曾经提出过这么一个邀请。 “我这几天在画图,昨天还跑去你们宿舍楼下借了两副尺子。”我没好气地终止了上面的话题。 “去找哪个野男人借?” “你管我?” 第九十二章 占座(一) 考研对于一所大学来说,绝对是头等的大事。 对于大四的考生,那是披星戴月了整整一年的最后冲刺,对于大一大二的小萌新,是借书取经的好机会,而对于大三的备考生,则是决定成败的第一步——占座。 “怎么样,我们到底要不要去啊?”随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琳琳焦急得在寝室里坐立不安。 “你们班群里是怎么说的?”一时间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校道上的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欢快的气氛夹杂着寒风从阳台吹了进来,看样子,今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初试已经结束了。 “我们班没什么人讨论这个事儿。”佳儿原本还在床上事不关己地躺着,为了阻止我们被迫爬了下来,“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吧,这得起多早啊。”她皱着眉头,一脸的嫌弃。 “但我们班有几个男生已经出去了。”大黄少有地坚定,“不就一个晚上嘛,就去呗。” “已经出去是什么意思?”佳儿也咬得紧紧的。 琳琳又一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 众所周知,每个学校都会有不成文的考研教室。需要考研的同学可以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安放考研需要用到的大量参考书和复习资料,这个“堡垒”一旦筑了起来,这就成为了他的“私人座位”,别的同学都不能轻易地挪动,直到考研结束。 这样,他们就不需要每次都耗费大量的时间,背着厚厚的一摞书逐间逐间自习室地去找空座位,低年级的同学也不会到考研教室来打扰他们。 我们学校的考研教室一共就只有三个,在一栋教学楼的最顶层,一般每个人占三格,算起来就只够容纳两三百人,而每年打算考研的人,除去那些中途放弃的,少说也有个七八百,僧多粥少是这么多年来都存在的问题。 正因为这样,每个考研教室的座位都尤为珍贵。有些师兄师姐,会将自己的座位“世袭”给关系好的学弟学妹,有的甚至会高价竞卖,而对于大黄她们仨这种,三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是想窝宿舍的人来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交情。 所以,留给她们就只有最后一条路,也是最多人选择的一条路——占座。上一年的考研结束后,学校会统一封楼一个晚上,方便老师们盘点试卷,第二天早上七点重新开启。那么,下一年考研的学生,也就是我们这一届,只要保证在七点开门的时候,成为踏进教学楼的前两百个人之一,就能“赢得”一个宝贵的座位。 按照我帮他们搜集回来的经验,往年都是凌晨三点左右开始排队,三点半之后到的基本上没什么希望。 “就是他们今晚要在网吧睡觉,等到两三点的时候再回来学校排队。”我耐心地跟佳儿解释,“宿管阿姨晚上是不给开门的,不能半夜从宿舍溜出去。” “意思就是,如果我们也要去排队的话,不仅要两三点起床,还要出去住酒店吗?”佳儿混身上下都透露着不情愿。 “对,但出去住问题不大,随便找个旅店,几十块就够了,反正也睡不了多久。”我尽量用中性的语气给她们陈述利弊,“还能洗个好澡。”因为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错过了澡堂人最少的洗澡良机。 其实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需要考研也不需要那个座位,但是我热爱体验,我说不上来这对于我的人生有什么帮助,但我就是热衷于参与其中。 “真的有几十块的酒店吗?”佳儿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再咄咄逼人。 “有的,w城的酒店都不贵,现在又是淡季。”常年需要一个人住酒店的我对行情了如指掌。 “叮咚——”马硕成最近又是神出鬼没的。打开微信,他给我发了一张图。 “为统筹安排教学资源,下学期三号教学楼4楼将按教学计划安排课程,请同学们相互告知。”就是那张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通知。 我们已经在其他的地方看到过它,意思就是考研教室的特权将会被取消,只能作正常教室之用。 “我们知道,所以现在正在商量。”我匆匆地回了他。 “就这还要商量吗,你们不会还想去占座吧?”他这种戏谑的语气本来就惹我讨厌,再加上宿舍里紧张的气氛,更加是火上浇油。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我就差把“你这种懒鬼怎么懂”都说出口来了。 “就是没有必要啊,学校这意思就是不让你们去凌晨排队占座。”他没有意识到我的心烦。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很多人会去——” “女神,那你订房间吧。”佳儿大概是想通了。 “确定要去了是吧?”我扫了她们一眼,把马硕成晾在了一边。 “去吧去吧,别想了,再想房间都没了,收拾东西吧!”琳琳突然的利索劲儿把我们下了一大跳,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捯饬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了。 “哎,洗发水不用带,酒店有!拖鞋得带啊,怕酒店的不干净!”没想到,都已经大三了,我还是要像一个老母亲一样唠叨这唠叨那。 我们订的是标间,但每张床都有一米二宽,足够睡下两个人。 排队洗了一轮澡,都已经十一点多了。琳琳是第一个洗的,这时候已经躺下了,对着她idol的综艺昏昏欲睡,但佳儿和大黄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1条]马硕成:[图片]。”我才想起来,刚刚想要给他回的还没发出去。 “[3条]马硕成:[对不起]。”还没来得及解锁,他又发来了两条消息,好好的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第一张图片是教务系统的截图,不用点开大图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第二条信息正是:“挂科了。” 结构设计原理:平时成绩25分,期末成绩18分,总成绩43分。这是怎么考出来的…… 我很想取笑他一下,又觉得有点不厚道,只能不咸不淡地问:“你们出成绩出得这么快?”真是一句废话。 “尹予岚89分,是我的两倍还要多1分……” “是哦,你们这学期很多课都是一起上的。”我在屏幕的另一端笑出了声,“算啦别想了,不是还有其他科还没考吗?” “这学期起码得挂两科。”看他的语气也不像是很伤心。 “那你勤奋点呗,感觉你睡得晚起得也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咋像是你妈一样,开启教儿子模式。” “是的是的,您说得对。”他又发了一次那个跪在地上的对不起表情包。 你挂科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对不起我…… “merrychristmas!~” “噗哈哈哈,忙着占座的事我都差点忘了。”我有些诧异,往年这些祝福语都是我主动跟他说的,然后还能收获他的不屑,今年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 “睡了睡了,明天两点半就得起床。”睡两个小时,然后在寒风中站四个小时。 “嗯,快睡吧,加油。” 凌晨两点四十八分,抱歉地摇醒了睡在前台的酒店老板娘。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们,心里大概有无数个问号,但困意阻止了她的发问,只是本能地将押金退给了我们。 穿过十二月海边刺骨的寒风,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昏黄的灯光将我们穿着大衣背着书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画面竟然有一点点热血,好像配上背景音乐、加几个快镜头之后就是一出纪录片了。 “您的目的地已到达,导航结束——”突然一句温柔的机械女声划破了宁静,前面有一位穿着外卖制服的小哥,正对照着手机,慢慢推着电动车寻找他的目标。 我们四个像做贼一样,灰溜溜地从背后绕了过去。 原来连w城这样的小城市,也会有这些默默工作“受夜者”。 三号教学楼门前已经人声鼎沸,队伍至少有二三十米长,在各个的角落还有人影在往这边移动,这场面称得上是震撼。 “三点半,我们还得站三个半小时。”我将拳头握成了麦克风的形状,递到琳琳的面前,“这位同学,采访一下,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冷!还能有什么感受!”琳琳本来就瘦,被长到小腿肚的军绿色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头上戴着帽子,厚厚的围巾挡住了半张脸,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对小眼睛,远看还以为是一棵会移动的树。 “你呢,这位同学?”我又递给了佳儿。 “多年后——”她这一脸的严肃配上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的高原红,还没说几个字就逗得大黄笑个不停,“想到我们穿过凌晨三点的海风——心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去占座——我觉得我都要升华了。” “哈哈哈哈哈——哎呦!”我们的嘴巴都被吹得有点僵,笑起来都有点困难。 第九十三章 占座(二) 人越来越多,队伍已经从门口排到了后面的围墙,再转了一个弯,快要见不到尾了。其实能抢上的也就前面这两三百人,我们大概在一百七一百八左右,但站在这的少说也有五百人。 有人蹦跳着想驱走寒意,有人两两挨着聊天取暖,有的直接蹲了下来,可怜地抱住自己,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吼了几句歌想要活跃气氛,声音在寂静的校园里回荡,显得特别孤独。大家附和了几句之后,兴致又马上被寒风打败了,宁愿多留着一口气暖暖肚子。 因为长时间站着,我的脚在靴子里渐渐失去了知觉,提起来都觉得特别的沉,并且不受控制,好像已经被冻成了冰块,碰一下就会立刻碎掉。困意在五点多的时候猛烈地袭来,我挠了挠头皮,发现后脑勺的头发已经结成了一团,怎么也理不顺了。 终于,在天空还只是微微透亮的时候,看门大叔打开了大门,队伍鱼贯而入,迅速占领了两边的楼梯,直奔顶楼。 冲进教室之后,我们兵分几路,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到空余的位置就冲上去,一屁股坐下,拿出提前备好的包装纸,“哗啦”拉出两米,牢牢地贴在桌面上,“刷刷”用马克笔在纸上写上学号,这就算是成功抢得一席之地了。 不到五分钟,三个教室已经被全部占满,就连一些角落的位置,也架上了一些自己带去的折叠桌。大家像守着自己领地的野兽,三番四次地确认自己的学号写得够不够大,包装纸会不会掉,有的还早早地垒起了几本书,这才肯陆陆续续离开。 “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了。”我用最后的力气发了这句话给马硕成,倒头就睡。 我渐渐明白,每个我们遇到的人都在经历着属于他自己的难关,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体验的作用大概就是更好地体会,从而在相遇的时候更加理解、宽容和尊重,甚至是欣赏,而不仅仅只有同情。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好笑!”马硕成的消息来自三个小时前。 我们四个一直昏睡到中午十一点多,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一样。 “我们这么惨你还笑。”醒了之后我还是觉得浑身难受,勉强在床上坐了起来,但觉得脑袋里像灌满了铅,只能背靠着墙作为支撑。 我往大黄的床上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手机被举在被子上。嗯,看样子她也醒了。 “不笑不笑,那有没有位置?” “有的,不过也不多了,我们前面少说也有一百人吧。”我随便点了个常吃的麻辣烫外卖,又忍不住往后一摔,钻回了被窝里。 “好像很辛苦的样子。”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冻傻了,竟然觉得他今天有几分温柔? “困和累都不是重点,最难熬的是冷,现在看到暖气都觉得很感动。”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脖子发凉。 “你不是要出国吗,你去凑什么热闹?” “就是去陪她们的。”我有点心虚,他肯定又要取笑我圣母了。 “陪?”果然不出我所料,“她们多大了啊还要你陪,你真当自己是妈啊??” “不是……订酒店她们不熟,也不知道怎么从酒店绕回学校最快。与其跟她们讲半天,还不如直接陪她们去。”我发了一个理直气壮的表情。 “怎么还是那么困呐!”琳琳的撒娇声将迷迷糊糊的佳儿也吵醒了,宿舍里终于又有了一点稀里哗啦的声音。 “你们吃啥啊?”大黄猛地坐了起来,衣服都还没穿好。 “我已经订了麻辣烫了。”我狡黠地笑了笑,迅速将茅头转走,“琳琳也点了,我刚刚瞄到了她的屏幕!” 琳琳憨憨地笑了起来,也不否认。大黄嘟了嘟嘴,假装要过来掀我的被子。 “哎呦,不怕小奶狗发威,就怕大直女卖萌。”佳儿不紧不慢地吐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鼻子上敷了一块化妆棉。 “哈哈哈哈哈哈!” “我手机没有提示……我还以为你没回我。”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没所谓啦。”毒舌和神出鬼没不是马先生一贯的风格吗,怎么还解释起来了。 “有所谓的。” “今天下午去验收了那个画图的课设,竟然碰到了李培捷……”我没有接他的话,特意岔开话题。 要是我主动问为什么有所谓,他肯定又会胡编乱造一些门面话;等到我真的相信了的时候,又冒出来一句,我是开玩笑的。大一大二的我可能还会上这当,到现在还想给我设陷阱?没门! “李培捷,自从我们不用管粤语社的事情之后,我感觉我都一年多没见他了。” “我也差不多。”我不愿意想起来上次找他哭的事,也不想让马硕成知道这事。 “他没缠着你吗?” “别说缠这么难听,他一直都没缠着我好吧。”马硕成老是将他对我的感情放得很大,这让我很不舒服。在我看来,李培捷当初就是出于一种照顾的心理,没有多喜欢,更谈不上两年过后还喜欢。 “他人还是很好的。” “他就只是人好,每个人都可以做好人。你别拿人好不好来做评判标准行不行?”他一股脑地发来很多消息,“每次有女的跟我说,’那个男的人挺好的’,我就觉得很弱智,这不是废话吗?” “评价外貌很肤浅,评价性格我也没这资格,就只知道他待人接物什么的还不错,就统称为人好呗,又不是真的很熟,你叫我怎么评价?”我莫名其妙之余又有点习以为常。 这人就是传说中的杠精吧,什么叫每个人都可以做好人,你就不行!什么叫别拿人好不好来做评判标准,什么的评判标准,我是要跟他相亲还是交友呢,我根本就没想着要评判他!什么叫弱智,我看为了一句话在这斤斤计较的人才是最弱智的! 我将这些心情转化成了一连串的微笑脸发过去。 “所以根本就不熟,你为什么硬要帮他说话?”我哪里帮……“不说他了,过过过。” “那说什么?” “什么都行,不是别的男人就行。” “那说女人。我表姐要结婚了,我好想回去做伴娘。”最近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别说抽两三天飞回家了,可能连挤出个两三个小时都很难。 “不是要考试了吗,她结婚关你什么事?”他几乎没在我面前提及过什么亲戚,看样子都没怎么来往。 “因为关系好啊,小时候经常一起玩。”我特意挪揄他,“你这种人不懂。” “好的,不懂。那你结婚记得要告诉我。” 我没有跟他谈论过任何有关婚姻的话题,即便是最喜欢他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个谈谈恋爱还不错的对象,但不可能有肩负婚姻的勇气的担当。 “为啥扯上我了,你结婚会请我去吗?” “不如你跟我结婚。” “也不是不行。”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真我就输了,我不断地提示自己。 第九十四章 跨年 新年的脚步被宿舍走廊里越来越欢快的交谈声唤醒。 “她们是准备出去嗨了吗?”佳儿慵懒的声音从她的床上传来。 大黄用左手臂撑起半边身,探出头看看对面:“琳琳还在睡。” “害,人家那些精致的女孩子们已经化好妆、换好衣服准备出去耍了,看看我们四个在干嘛?” “除夕夜到处都是人,无论是酒吧还是饭店都得提前一两周预约,在这可没谁值得我去凑这个热闹……”我翻了个身,脑海里还是上一次去倒数的画面。 fifi、余霖、一一,还有,郑文博……如今呢…… 在这个寝室里,琳琳和大黄拒绝尝试、安于现状,我心事重重、意兴阑珊,佳儿可能是唯一一个,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和冲劲。 “别看这地方这么大,这么忙碌,其实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明白。这里只是日复一日继续着,有很多人被悄无声息地吞没了。”手中的《大河湾》刚好读到这一段。 “吃饭了吗,今晚有约吗?”尹予岚算是我口中,拥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和冲劲的最佳代表,她今晚怎么会约我呢? “你有什么好介绍吗?” “后门海边那有一家新开的西餐厅,还不错。”上一次我们在澡堂碰见,她就跟我提到过那里。“吃完我还要回来画图。” “怪不得,我就说你今天怎么不出去呢!那这样会不会有点赶?”我的灵魂告诉我,出去走走才能得到足够的放松,但身体却粘在了床上很诚实。 “你在宿舍吗?”她几句话就看穿了我。 “没错,还是躺着的。” “如果我不找你,你是打算叫外卖度过今年的最后一餐吗?”这么听起来好像真的有点可怜,“六点钟在你楼下等吧,时间够你化妆了吧?” “化妆是不可能化妆的……行,你快到了就喊我。” “今晚你吃什么,最后一餐了。”趁着下楼梯的空档,我给马硕成发了条消息,在见到尹予岚之前心虚地把手机藏起来了。 “不是吧,我两三个课设接着来都没你这么颓废。”予岚一看见我就想笑。 “这不是颓废,这就是日常好吗?”我俩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简洁现代的装修风格带点日式的味道,明亮的黄光配上木质的桌椅和釉蓝色餐具,区别于那些矫揉造作、充斥着火烈鸟、梦幻串灯、波西米亚编织毯等网红元素的店,和门外呼啸的寒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不知道是节日氛围还是什么原因,这个店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你想吃意面吗?”我俩在一堆情侣中显得特别突兀。 “可以啊,这个培根的看着就不错。”因为对着坐,我放心地拿出了手机。 “还没吃,什么最后一餐,说得像是死刑犯一样……”马硕成马上就回我了,但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看。 “今年最后一餐,你自己瞎想。”我抿着嘴,拼命地克制住想笑的冲动。 “吃饭堂的麻辣烫。”这个答案还是让我很开心的,证明并没有女生要约他。 “还想着找你吃饭呢~”我得意洋洋地说。 “啊,你怎么不早说,我不知道你想啊?”他好像还挺紧张的样子? “其实我已经在跟尹予岚吃饭了哈哈哈。”我赶紧放下手机,平复了一下幸灾乐祸的心情,害怕被予岚看出来。 “你说我俩怎么这么没出息呢,都大三了还脱不了单,别人都换了好几任了吧?” “哪个别人?” “我们专业就挺多的,还有那个谁,老乡会的——”我以为她的要说马硕成,下意识地拿起了桌上的杯子。 “李力侗,对,李力侗,差点忘了他的名字了。”我松了口气,把含在嘴里的半口水咽了下去。 “还有小马不也是吗。”我的手悬在半空,刚想把杯子放下。 “是,他是——”只能又尴尬地递到嘴边,再喝一口。 “嘟——嘟——”偏偏这时候他的消息就来了,我瞄了一眼,是一条38秒的语音,匆匆熄掉了屏幕。 “他现在有谈恋爱吗?”予岚好像总是有意无意问起他的事情,包括上一次我们三个一起去走花街…… “没有。”我自然地回答了,收也收不住,“应该没有吧,我也不是很清楚。”的确,当年姜紫茵的事他都能隐藏得这么滴水不漏,照现在我跟他的熟络程度,更加是没资格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你说,到底还有哪些可以发展的对象啊……”她好像真的很认真地在回忆。 “你该不会是对小马感兴趣吧?”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不感兴趣,不敢感兴趣。”她斩钉截铁地说,“我hold不住他,他这种男生我也见过不少。” 我知道她说的“这种男生”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 10,9,8,7,6,5,4,3,2,1——手机上的数字如约地跳成了00:00。 新年快乐,乐然!我在暖暖的被窝里默念。 各个群开始沸腾起来,余霖的消息,fifi的消息,程溪的消息,小可的消息,louis的消息,赵文洛的消息……无论现在依然亲密还是变得疏远,经过了这么多年,在身边的仍然是这一群人,仍然会在最喜悦的瞬间想起对方,就已经是很值得珍藏的东西了。 “emm——”在几个群聊中蹦出来了一个头像,欣慰涌上心头,没有兴奋也没有紧张,是默契带来的宽心和满足,好像我一直坚信它会到来。 “怎样呢马先生?” “在回朋友圈的评论,太多了……”他没有正面说出新年快乐。 “这么夸张吗,你微信里有多少人?” “我……八百多吧,初中一百多,高中四百多,大学几十个,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网友之类的。”他朋友圈发了几张以前的照片,我认得其中的一张背影,他拿来当过头像。 “你样子都没怎么变,就是胖了点。”我特意挪揄他。 “你傻吗,那是高三的成人礼,几个月之后就认识你了,当然没怎么变。不过现在熬夜多了,越来越残啦。” “行行行,你对。”睡意来袭,我懒得跟他耍嘴皮。 “你还好意思说我胖了,不看看你自己胖了多少?”这个人怎么这么幼稚,不就是说了他两句吗…… “我是胖,所以我去逛街都很少买新衣服,都是给我弟买。” “所以,减肥吧,减肥是第一生产力。”我在黑暗中撅了撅嘴,谁不知道呢。 “我怕我瘦了之后太多人要来追我。” “放心,我第一个就追,别人没机会的。” 新的一年,希望身心都能更加远离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找到更多的开心! 第九十五章 凌晨 眼看着这个最艰难的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 剩下的六天里,一共还有两门专业课和两门政治课的考试,外加一门课设的验收,就像是马拉松长跑的最后那一百来米,最兴奋也最难熬。 我刚刚把《单片机原理及应用》最后一章的课件过完一遍,就收到了韦健豪的消息:“最近有个美剧好像很火。” “才复习完。”我有气无力地敲下几个字,拿起牙刷去水房洗漱了。水房里依旧热闹,空余的位置没几个,有在洗衣服的,也有在接水准备泡脚的。 “要看到这么晚吗?”我往脸上喷了点爽肤水,原来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看来到了期末,大家的生物钟都默契地作出了调整。 “没办法,考试太密集了,要不然复习不完。”我叹了口气,掀开了早上铺好的棉被。 “啊——”对面传来大黄发泄般的吼叫,随后,我俩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各自的小床上。 “你说那个剧我好像也听过。”我想了想,还是补上了这句。 “嗯。你要不要我帮忙,涉及机械的课程我可以教你,但你们控制类的我学得没你们专业,可能不太会。”我一看到控制这两个字就头疼。 “不用了,明天再说吧,我要歇一歇……”一旦躺在了床上,我就不愿意再看到跟学习有关的任何事情,特别是在已经复习了一整天的凌晨一点钟。 “行,那你快睡吧。” “好,你也睡吧。”说出这句话让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可以享受属于自己的放松时间了。 凌晨两点,我依依不舍地关掉了视频,又反复查看了微信,确信没有未读消息。嗯,没有也挺好的。 第二天,刚把手机的移动数据打开,屏幕上方就跳出来一条消息,凌晨三点三分。 一个[棒]的表情包,没有文字,我在床上翻了个白眼,对着手机傻笑了起来。 “女神,快下来啦!” “好好好!马上!”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不能再熟悉的头像,翻下了床。 不知道他是不是“吸取了教训”,今晚的消息来得更早一些,凌晨两点二十分,还是一个表情包。 “嗯?”我马上退出了正在看的搞笑微博,认真地等待他的回复。 “课设做不下去了,尹予岚也说不会。”过了好几分钟马硕成才回我,我差点就要睡过去了。 “你们不是用那个什么建模软件吗?” “是,用到瓶颈了,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他发了一连串捂脸的表情,“周六早上还要考政治,我都还没看过。” “我也是周六早上考,我也还没看,没事,我周四还有一科呢。” 第二天闹钟响起,我头疼得厉害,才发现昨晚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手机一直开着流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枕头底下去了。 一夜没回。 冲刺阶段的进度条缓慢地向前推进着,四科,三科,两科……我感觉自己像是游戏里面的角色,每天车轮转地训练、升级、打怪、受伤、回血,谈不上有什么成就感,也早就已经失去了抱怨的能力,好像除了继续向前,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政治的大题,有8分是简述题,12分是材料题。” 考前一晚,大家都像疯了一样在背政治大题,各种辩证法、唯物主义充斥了整个宿舍,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正在念经的寺庙。 “这是你们老师说的吗?”我也顾不上问他前一天为什么没出现。 “课代表说的,反正还是得回去抄选择题的题干,20分我能拿个10分就不错了。” “我给你发几张图吧,这是琳琳她们老师给的提纲。”越到深夜,脑子就越不听使唤,选了好几遍才把对的图片选中。 “你发过来十分钟,我十秒钟就看完了哈哈。”这个人,这么紧急的时刻还不忘挪揄我一下。 “一点前上床成为了奢望。”勉强复习完已经快两点了,佳儿边打哈欠边爬上床。 “同志们,坚持就是胜利!”琳琳嘴上说着,手机里已经打开了她爱豆的最新物料。 “你明天在哪个教室考?”我很确定他还没睡。 “我在第五教学楼,应该跟你不一样。” “你还看吗,明天八点就开考了,睡呗。” “哎,我课设都还没做完……”还是那个很难的课设。 “先睡吧,予岚说,每次上课看到你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脑海里不自觉就飘出了他的样子,怎么没睡醒也觉得这么好笑…… “你哪有资格说我??” “我比你好一点点。”我心虚地说。 “你觉得我信吗?睡吧睡吧。” “今天的题好像还挺简单的?” “是挺简单,所以我考完就跟大黄出去吃饭了嘿嘿。” 自动化的专业课早已经结束了考试,就剩下最后这门政治。琳琳和佳儿早上一考完,下午马上收拾东西回家了,一个晚上都不愿意多停留。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大学生回家的心。 “厉害厉害,可怜弟弟我下周二同一天考两科。”大三是个关键节点,不管哪个专业都不容易。 “那个之前说很难的课设呢,什么时候验收?你还有时间复习这两科吗?”我已经熬过了最紧张的那段时间,剩下还有四天半来复习一科,还是游刃有余的。 “课设算是做完了,老师说随时都可以去答辩,我先看看别人什么情况,免得去做出头鸟。” “剩下的两科,一科就是这个课设的,做的时候基本上都复习了一遍了,另一科比较水,看个一两天应该就ok。” “那还挺好的,你最近就可以早一点睡了。”我顿时觉得自己也轻松了起来。 “应该可以吧。”不知不觉又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我看你每天都睡这么晚……”我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打下去,而是按下了发送。 “啊?” “没啥,睡觉吧!”他知道我想说什么,就不必挑明了吧。 今晚我刚刚躺下,正准备把头发都拨到脖子的一边,马硕成的消息如约而至,时间点不偏不倚,准确得让人怀疑他是调了闹钟呢,还是在我宿舍装了摄像头。 “看。”今晚是一段模仿的沙雕小视频。 “哈哈哈哈哈神经病啊!”我直接笑出了声音,幸好宿舍里只有我跟大黄。 “有什么好笑的,我也要看!”大黄躺在那头隔空朝我喊话。 “就不给你看!” “还有一个。”马硕成又给我发了一段类似的。 “哈哈哈哈,我笑到床都震起来了。”对我来说,所有从他那输出的东西,好像都有一种让我发笑的魔力。 “没有了没有了,好笑吧~”他好像心情不错。 “我都快笑死了。话说我今晚吃泡面的时候,眼镜不小心掉下去了……”虽然已经用洗洁精洗了不下十次,我现在还是觉得眼镜上有一股红油的味道。 “你想干嘛??泡眼镜??” “大黄走过来说想要吃一口,我说行啊,顺便脱了眼镜,然后砰就掉下去了哈哈哈。她说我是不是特意不让她吃。”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平时我很少这么不小心。 “那就没得吃了呗。”他好像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 “你为什么天天晚上都准时找我?”趁着气氛还不错,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因为,这时候刚好做到电脑没电了,就拿起了手机——” “然后才想起来找我。”我特意强调了“才”字。 “是啊,第一个就找你了,还想怎样?”我暗戳戳地在心里笑,“第二个是爸爸妈妈,第三第四个才是其他朋友。” “行了行了,你爸妈这么晚都还不睡,你妈不是在银行做的吗?”之前他还让我帮忙点一个什么东西,说是他妈妈的业绩考核。 “是啊,但他们现在越来越散漫了,不用打卡,九点多才去上班。” “这么好……” “继续复习了。”看到这句话我皱了皱眉头。 “你是不是傻,都几点了马先生?”本来已经弥漫开来的睡意瞬间被驱赶了。 “晚上精力充沛。”这人存心气我的吧。 “那你要看到几点?” “看到你被你室友打鼻鼾吵醒之后再来叫我,我就去睡了。”他又发了一连串贱贱的表情包,“你去睡吧好吗[猪头],我求你了。” 看来是真的精力充沛,我懒得理他,手机一扔就睡着了。 第九十六章 牛奶 “答辩=挨批大会。”早上八点四六分,我才刚刚睡醒,怎么今天突然就去验收课设了。 “那就是过不过?”我跟着忐忑了起来。 “没到我,前面还有三个人。” “好,我先复习,你加油。”担心是担心,但还是要先顾好自己。 不到十分钟手机就响了起来:“过了!尹予岚才80分,我95分!” 我坐在书桌前,用手扶了扶额头,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过了就过了呗,还洋洋得意。“开心了呗。”我也替他开心,跟自己完成了没什么两样。 “开心!”语气中流露出往日典型的马硕成风格,和前几天的愁云密布截然不同。 传动比、曲柄滑块、齿轮、凸轮、连杆,一整个上午我和大黄都在跟机械原理作斗争,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饭点。 “十一点半了女神!”大黄已经按耐不住奔向食堂的心,麻利地换好了衣服。 “你现在在哪阿?”我才发现二十分钟前有一条消息。 这些话通常都是我问他,马硕成很少会关心我在哪,在干什么,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先不管了,吃饭再说。 “在去食堂的路上。”走在校道上我才想起来回他,一看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刚刚路过买了杯热牛奶,还想拿去给你……” 啊?刚刚?热牛奶?拿给我?什么时候?在哪? 我不知道从何问起,只知道要赶紧回过去,万一他正在宿舍楼下等我呢,万一他快要走了呢,万一他刚好也从这条路经过呢?还有其实我乳糖不耐受,并不能喝牛奶…… “路,路过我宿舍吗?”我把一盘牛肉炒拉面清空了,手机还是静静地呆在我的袋子里,纹丝不动。 说不上是失望,就是有那么一点无奈。 回到宿舍楼下,门前的小桌子上像往日一样堆满了各式外卖,还不乏一些水果、蛋糕和书籍。有一对情侣依依不舍地牵着手,男生硬要帮女生找到外卖才肯离开,却不知道自己挡住了后面一个,只穿着露趾高跟鞋脱鞋和睡衣就跑下来,正怒气冲冲的小姐姐。 穿着全套防风服和蓝色背心的外卖小哥边核对着地址,边不停地将保温箱里的外卖掏出,垒到分寸不剩的小桌子上,形成了一座颤颤巍巍的小山。 “同学,你的外卖到了,下来拿一下!” “诶你也下来拿外卖!哪个是我的呢——” “你的烤肉拌饭在这呢!” 我的目光在经过的几秒钟内扫描了一遍所有的空隙,并没有看到一杯写着我的名字,或是什么都没有写的热牛奶,不对,冻牛奶。 在w城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之后离开。汽车在刚融雪的高速公路上小心地飞驰,目及之处全是一片白茫。枯草和落叶被深深地覆盖,眼前是实实在在的纯白,越往后,白色愈加透明,到山的地方竟化成一股股奇妙的青烟。明明是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却又无端生出缥缈之状。 “降落了喂。”刚下了机场的接驳车,迎接我的不仅仅有广东的湿冷。 “怎么这么关心我?”我略带讽刺地说。 “上网一查就有了。”马硕成还附带了一个亲亲的表情。 “到家了。”我已经累得跟他耍嘴皮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嗯。” 回来的第三天,气温毫无征兆地从10°c飙升到了25°c。外面艳阳高照,穿短袖也不过分,屋子里的阴凉却一阵接一阵,空气中弥漫着破旧金属一般的味道,墙上的瓷砖不太密集地挂着零星的水珠,地板好像怎么也拖不干净,一走一来,又留下了印记。 “然——啊——”我妈的声音在房间外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砰!”门毫不留情地被打开了,“要不明天跟你去照一下胃镜?我刚好也去复诊。” 她上个月在常规体检的时候发现了肠里有一块息肉,已经马上做了手术切除。万幸的是,经化验后是良性。 “照胃镜吗……”我擦了擦正在流出来的鼻涕,“也行,去吧。” 不知道是因为w城的气候环境好,还是因为饮食习惯的改变,大学之后我的胃病悄悄地好了起来,不仅没有过很严重的呕吐,连吃泡面这种大忌都一次次地挺过来了,令我一度以为自己彻彻底底地好了。 好景不长,大概是因为压力大,这学期胃疼的频率直线上升,有一周连续三天都需要吃止痛药,才能勉强熬过去。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我明天去照胃镜。”韦健豪回来比我早两天。 “好啊,去照一下吧,最近你都老是喊胃痛,看看什么原因。” “嗯,但大概率也查不出什么,可能就是普通的胃炎。”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没照过的原因,“要是严重的话早就——” 我顿了顿,赶紧将后面几个字删掉。我差点忘了他父亲是因为胃癌去世的。 “对了,你知道我不能喝牛奶吗?” “知道啊,你不是喝了会不舒服吗,酸奶也是。” 他都记得。 三个消化内科的诊室只有一个里面亮着灯。尽管门口有一块非常大的电子叫号屏幕,一群家属还是着急地在小小的门口里外徘徊,不时往医生的电脑处张望。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病人,都要接受他们从头到脚的审视。 走廊同样被堵得水泄不通,一排银色的椅子已经被坐满,另一边的人依靠着墙站着,有的甚至蹲了下来,蜷缩成一团。 “说说什么事吧?”医生一脸疲倦地看着我,我感觉到他已经尽了最大的耐心。 “就……胃痛,晚上……晚上吃完饭的时候。”一时间我泄了气,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浪费这位医生宝贵的时间,还有很多比我严重十倍的病人…… “来,拉链拉开。”医生并没有像我这么认为,“这里疼吗?”他戴着手套,轻轻地按压我的腹部。 “不疼。”我果断地回答道 “这里呢?”他又挪了一下位置。 “也不疼。” “好,那你是——” “我没有反酸,不是胃酸过多,没有嗳气,不是消化不良,是灼烧感,吃完晚饭八九点就开始痛,不吃药的话会一直痛到十二点多,就好像有根棍子在胃里面搅,还拧成了一团。”我一口气说完了他准备问的事。 “你给我开个胃镜吧,我照一下,以前没照过。” “好。”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最近三天有感冒吗?” 我正在重新拉好外套的链子,愣了愣,口袋里刚好还有一张用剩的纸巾:“有——有一点吧,怎么了?” “三天内吃过感冒药的不能麻醉,只能这样照——”他有点迟疑地看着我,像在试探什么。 “哦,行啊,那就不麻醉。”我接过单子,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不麻醉?!”在内镜室门口我跟复诊完的妈咪会合了。 第九十七章 胃镜 “那就不麻呗,差别很大吗?”对于她的一脸惊讶,我还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 “唉,就是辛苦了点,能不能回去让医生重新开阿——”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护士打断了。 “乐然——”一个护士大声喊我的名字,“来,进来吧。对——脱鞋,放这就行,然后把这个喝了,慢慢喝。” 内镜室很安静,只能听到护士们的鞋套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靠墙的地方整齐地摆了一排的病床,上面都躺着人,有男有女,又老又少,但都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场面非常诡异。 她递给我一个棕色的小瓶子,看不清里面的是什么,但应该就是化学书中的“钡餐”。 闻起来就是一股普通的淡淡的药味,很容易就被空气中的酒精味盖掉。倒出来是一股乳白色的浓稠悬液,看起来人畜无害,触碰到嘴唇喝舌头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被骗了。 麻——这东西没有任何味道,准确地说是感受不到任何味道,我只剩下一个感觉,那就是麻。液体从我的下嘴唇流入口腔,再缓缓地下坠到喉咙深处,所到之处都像被施了咒语一样,完全地麻住了,以至于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它流动的轨迹。 “定——定——定!”仿佛有一只恐怖的精灵在我眼前飞过,挥动着魔杖向我的五脏六腑施法。 液体到达食道的入口就停住不动了,我一边忍受着麻痹的感觉,一边用力地将它咽下去,随之而来是一阵挥之不去的恶心。我知道我吃下去的东西并没有毒,但吃毒药的感觉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喝完了吗?”还是那个护士,过来瞄了瞄我的瓶子,皱了皱眉头,“还有一点点,把它喝完。” 我扬起头又是一口,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来,过来这边躺下吧。”我被指挥着又进去了另一个小室,里面放满了各种大型的机器,两边各放着一张床,另一张上同样躺着一个麻醉了的人。 走进来一个年纪大一点的护士,头上的帽子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样。她给我递过来一个透明的塑胶,中间是一个很大的镂空圆,两边呈圆滑的橄榄形状,足足有我半张脸那么大。 “咬住中间这儿。”老护士的态度明显温和很多,指了指中间的圆,“咬紧了,然后侧着身,面向我这边躺下。”又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机器。 我顺从地接过扩张器,用力地把嘴巴拉扯到最大的程度,把它的其中一边塞进了进去,牙齿和嘴唇一起发力,才勉强将它的位置固定住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再硬一些。 戴上这个东西之后,嘴巴没有办法闭合,瞬间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喉咙只能发出一些“噫咿阿吖”的声音,却组不成一个完整的音节。 “如果等会真的很难受,忍不了了,你就举手,行吗?”年轻护士的语气也缓和了些,大概是出于对我接下来要遭受的东西的同情。 躺下之后,我就只有眼珠子还能转两圈,只能依靠纯粹的眼神交流了。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示意明白,同时摩挲着泛白的床单,拖着巨大的扩张器点了点头,尽管很费力,但效果似乎不太明显。 年轻护士从身后抽了几张纸巾,塞到了我的脸和床单之间的缝隙里,最上层的那几张马上就湿透了,黏糊糊地粘在我的腮的位置上,原来口水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哗哗地往外流。 我就那么侧着蜷缩在惨白的病床上,嘴巴大张,流着口水,浑身僵硬,像一只待宰的怪物。护士们是不是已经对于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 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棍子”出现在我眼前,年轻护士正在不停地将它往外拉。我用仅余的判断力目测了一下,直径大约1cm,顶端似乎镶嵌着几片发光的金属。正当我还在思考,这个东西是不是要直接伸进我的胃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挪到了我的眼前,只有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紧接着,一阵冰凉从我喉咙深处传来,伴随着的是强烈的异物感,像是有一根巨大无比的鱼骨头卡在了那儿。我每咽一下口水,刺痛的感觉就从喉咙经由千千万万的神经元迅速传遍全身,而血液则从四面八方涌来,都聚集到了消化系统。 “放松——放松——”老护士不紧不慢地说,刺眼的灯光下能看到她缓缓地转动管子,想要继续往里探。 “你别顶住啊!这样进不去!”年轻护士着急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还没进去吗!没进去已经这么难受了吗!我到底要怎么放松! 眼泪和口水都像缺堤的洪水一样,一阵一阵地往外涌,塞在缝隙里的纸巾早就已经湿透了,快要蔓延到我压着的那边头发上。 怎么放松?怎么放松?我深呼吸了一口,试图驱赶脑海中的各种混乱,让四肢松弛下来。此时我才发现,我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抵御正在进入的管子上,整个人包括食道口都呈紧绷的状态。 慢慢放松下来之后,一瞬间我的感官发散开来,不再集中于那一个点,身体的其他地方终于恢复了知觉,口腔内壁里有些许肿痛,我知道我再不配合只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 我松开了死死攥住的拳头,没来得及剪的指甲已经深陷手掌心,喉咙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管子顺利地长驱直入,疼痛的感觉消失了,随之而来是渐强渐弱的恶心。 “对了对了!很好!”老护士兴奋得欢呼了起来。 我整个大脑仍然是空白一片,只知道要控制住自己的肌肉不能收紧。管子不停地在我的胃里搅动,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移动的轨迹,仿佛下一秒就要在里面捅出一个大洞。从我侧脸的潮湿程度我能判断,口水依然在不受控地往外淌,但我已经不再感觉得到它的流动,好像它从来都不属于我身体的某一部分。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残疾人,又彷徨又无助。 “很棒!”年轻护士赞许地在我面前竖起了大拇指,像是看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你做得很好!” “嘶——嚯——”黑色管子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扩张器被粗暴地摘掉,所有的不适在一刹那消失了,只剩下嘴巴和食道口慢慢回缩的感觉,仿佛是一场重金属音乐会之后在耳朵回荡的余震。 我羞耻地从床上下来,一只手扶着边上的栏杆,另一只手去探旁边的纸巾盒。年轻护士走过来,连续抽了好几张纸巾塞到我的手里。 “可以了,出去等吧。”她又恢复了刚进来时的冷漠。 “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吧?”我妈焦急地迎上来,大概是看到了我一脸的苍白,“过来这边坐一下,休息一会。” 诊断结果:非萎缩性胃炎伴出血斑及胆汁反流。几张我看不懂的图片下面,赫然写着这一行字。好像不太严重的样子。 我揣着一个塑料袋小心地坐上了副驾驶,一盒盒里面装着的都是些眼熟的药。 “回家就是看病换证看病换证……”我偷偷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第九十八章 泪目 “什么病?”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马硕成的消息。 “胃。” “之前没有听你说过有胃病?”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是我没说过呢还是你马先生不记得呢?更何况,我所有的东西都必须跟你交代吗? “没有吗,可能懒得说吧。”我把诊断结果拍了给他看。 “哇,好像很严重的样子。”算了吧,这种千篇一律的话就别对我说了,我还看不出来吗?“一定是你懒得说……” “也没有很严重,都是小痛小痒积下来的。”前一句我还想着,不能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需要关心的样子,后一句却鬼使神差地暴露了,“跟你说你不也一样不理我。” “当然理啊,为什么不理。” “上一次我跟你说我手烫到了,你也没理我。”一看他落入了圈套,我马上乘胜追击。 “不就是手烫到了,又不是手断了。”这算是什么逻辑和道理? “那我不就是胃炎,又不是胃穿孔胃溃疡,你也没有必要关心我的。”越说我就越气愤,这人算是我见过最擅长火上浇油的了。明明初衷是关心,但一经过他的嘴巴就能让人火冒三丈。 “你自己看看!”我用极快的手速找到了当时拍的照片,整个食指肿成了平时的两倍,从指甲根部往下都是一块连一块的鲜红色,像是世界地图上的一个个板块,红色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破裂的水泡干瘪成了一堆半透明的白色皮。就连我自己,现在回看还是有点触目惊心。 这学期我本来就过得相当苦,但我都没有跟家里人和亲密的朋友泄漏半句。我完全可以接受自己一个人熬过这些,但就绝不允许有人质疑!一股怨气憋在我的胸腔,好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屏幕后的这个人。 我摆出了一副战斗的架势,想要跟他好好地理论一番。 “emmm……” “em什么em!”我挑衅地说。 “你的手,好肥,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道黑线从我的额头划下来,并且伴有乌鸦飞过的叫声。 “嗯,我也觉得。”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挽回不了气势了,谁让他说的是事实呢…… “唉。”过了好几个小时他才回复,我早就把刚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干嘛?” “被一个男人弄哭了……” 你?马硕成?无情话题终结者?哭了? “啊,为什么?”好奇之余我又有点幸灾乐祸。 “太感性了哈哈哈哈哈。”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好像从来没在你这听说过哭这个字眼。”难过和颓废还是有的,在追不到小湘、学姐和……各个女生的时候。哭还真是第一次。 “哦?给你看张图。”我还没开始猜就已经发过来了。 这应该是一张手机备忘录的截图,标题是《泪目》。 6.8、9.11、9.25、1.18、2.27、6.5、8.8、9.3、12.17、7.30、11.12、1.12……左边是一列日期,后面对应的文字被他粗糙的马赛克挡住了。 “这个马赛克涂得这么辛苦……”我想象了一下,对面这个快一米九的大男人为了给我看他什么时候哭过,又不愿意让我知道为了什么哭,笨拙地用手机自带的编辑功能一行一行地涂掉…… 这个情景怎么有点可爱? “不涂掉被你看到,怕你笑话我,哈哈哈哈哈。”他竟然也有害羞的一天,三年前我能记住他还是因为他的厚脸皮。 “怕什么,大家都这么熟了。”我的心还是紧了紧,会不会出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字眼…… “既然你这么想看——” “所以?”什么叫我这么想看,明明是你自己在欲擒故纵。 “不要笑,有些你看不懂的就别问了。”他终于又发过来了一张“无码版”。 我忐忑不安又有点期待地点开: 6.8高考完,下午回家的路上,想起了身旁的chf和whh。 9.11上午,爸爸妈妈离开。 9.25早上,军训教官离开。 1.18早上,回家。 2.27晚,和爷爷奶奶道别,和爸爸妈妈最后一晚。 6.5中午梦到奶奶。 8.8晚,owchf3/4轮。 9.3晚,离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12.17你的名字。 7.30听到奶奶身体不好,省钱不去看病。 11.12月色真美11话,想起爸妈。 1.12航班飞过家里的上空,18:45,想家,整整一个学期的念想。 “妈妈,为什么那个哥哥在哭啊?” “因为再坚强的人,也是会想家的吧。” 我回来了。 …… 我本来以为,出现得最多的应该是一些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女生的名字。 我几乎从来没有因为家里人而哭过,这么说起来好像非常冷血。也不是没有过想哭的瞬间,但我每次都会及时地将它扼杀在眼眶里,在我的认知里,哭就是不懂事,不懂事就会让父母担心,而好的孩子是不应该让父母担心的。 “你傻吗?”我如实地说出想法后,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他的嘲讽。 “我马硕成,从来没有因为女的哭过,如果有,那她叫奶奶或者妈妈。” “这才是你。”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我为女的哭?”他很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你今晚是怎么了?”解除了疑惑之后,我只想尽快跳到下一个话题。 “今晚,今晚就是因为一个朋友,第一条那个whh。” “你看我基本上每次上学都得哭一次,谁知道这次回家竟然也哭了。”他还是没有详细说,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能这个学期压力太大了吧。”这话也是对我自己说的,“其实我每次上学也一样,去机场的路上拼命忍着,上了飞机朝着窗口才开始哭。” “跟压力也没什么关系,就是觉得不该跑这么远读书。” “我懂,特别是家里有事的时候,觉得什么都帮不上忙。”我想起了韦健豪父亲生病的那段时间。 “就算到了回家的那天,飞回来还是要他们担心。幸好落地的最后半小时会关灯,要不然,唉。” “哈哈哈,没事,没什么好丢脸的。我觉得男孩子这样,挺好的。” 一开始,马硕成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仗着自己外形条件不错,喜欢用甜言蜜语四处招惹女生的浪子。慢慢地,我知道他会有一些深层次的思考,会有跟他表现出来不一样的成熟的一面。到了今晚,我又再次感叹于他的孝顺和细腻。 我有种看着他一步步长大的欣慰,转念一想,也并非如此。我自以为一直跟随的是他的纵坐标,其实不过是横坐标。哪有什么长大和改变,只不过是他愿意在我面前显露多少罢了。 “我真是谢谢你这么想我,一群女生的名字。”他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这事还能不能过去了? “不是一群,就是可能会有。” “那你真的是多虑了。” “其实没有我也挺开心的。”在他面前我总是不自觉地就说出了心底话。 “不懂为什么开心。” “像电影里面说的,我得不到的,别人的也别想得到,哈哈哈哈。”我自认为自己幽默地化解了尴尬。 “神经病,难道你想我为你哭一次?时至今日,你不是还想追我吧?”我一下子就从温情的气氛里面醒了过来。 “你才神经病,没人想追你谢谢!” “哦,那就是你想得到我。”就冲着这一句话,熟悉的马硕成又回来了。 “也没人想得到你!从来没有!”我就差说出,谁得到了你都得哭一场。 “我只是曾经喜欢过你,这和想追你、想得到你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好吗?”我一连串发了好几个生气的表情包。 “所以就是,就算我也喜欢你,你也不会跟我在一起的意思吗?”他一副看热闹的语气,更加显得我的段位低。 “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反正你也不会喜欢我。” “很难说,女大十八变,你还能超级变变变!” 我变你个…… 第九十九章 暗哑 小可和卫唯的实习一直到年前才结束,jenny今年甚至决定留在北京过年,古永歆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但似乎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好不容易才凑来的四个人的聚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终止。 “比起你之前上班的那些套装,我觉得你现在这么穿好看多了。”程溪边说边用手夸张低比划。 “这是什么东西?”我照着她的动作,也在空中随意画了几个圈。 “噗嗤哈哈哈!就是那种!”小可的笑声总是有一种魔性,“那种——你没看她朋友圈吗?”小可也画了个跟程溪差不多的形状。 我仍然是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她们。什么套装?什么时候发的朋友圈?真的很难看吗,大家都看到吗,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喏,你看这看这!”小可用手肘撞了撞我,我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了下来,“哈哈哈不好意思啦!” “我真没看过。”我小声地喃喃。看了看日期,就在一个多月前,正是我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你这学期好像消失了一样。”卫唯跟我对视了一眼,我无奈地耸耸肩,她就懂了。 “朋友圈那种太古板了,一看就是强硬装出来的斯文,特别是在我们这种认识你的人眼里。”程溪分析的头头是道。 上身是米色格子毛衣,配一条到脚踝的姜黄色针织长裙和一双漆黑的短靴,我看着还不错呢…… “我这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穿吗,也就开始那几天,想着怎么也是去几十层的大厦里上班,总不能穿成朋克摇滚风吧哈哈哈。”卫唯少有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实习的地方是国内最大的外资汽车公司,负责的是市场调研一类的工作。在她的描述中,大楼里咖啡厅、健身房和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每周三还能免费预约瑜伽课,这些对于我们初入社会的大学生来说都十分新鲜。 “我觉得我们teamleader很厉害啊,本科毕业之后去了澳洲读master,在那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是个在澳洲生活了很多年的菲律宾人。她工作能力超强的,每天都精力充沛,走路带风那种。” “这么好,我跟的manager天天偷懒哈哈哈。”小可咬了一小口牛肉,嫌弃地放在了一边,“每天快吃午饭的时候才出现,不到五点就看不到他人了,但他还超级有钱的,西装皮带从上到下全都是名牌!”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特别兴奋。 “那你有没有打听过他结婚了没?”程溪坏笑着说。 “打听了!”小可一脸不服气,好像受了什么重大的委屈,“就是问了公司的前台小姐姐,说他孩子都会走路了,太生气!30岁不到就当上了manager,不用干活就有钱,结婚生小孩了还不用自己带,天天去玩!这就是我的人生理想啊!”她说得振振有词。 “哈哈哈,你们要不要用到……” 我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只能偶尔跟着笑一笑,完全插不上话。对比她们,我过的都是些什么生活? 没日没夜地看课件、背概念、做习题,一波接一波的考试、课设、实验,不见天日地画图、编程、调试。别说思考衣服的搭配了,忙起来的时候连洗澡洗头的时间都没有,别说跟谁谈论人生经历了,常常往书桌那一坐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不说话。 很多时候,前一秒还在跟各种误差、传感器、控制模型、数字信号做斗争,下一秒就要切换到德语的阅读和听力练习中去,并且得随时随地审查推送、挑出问题、向老师汇报进度、处理各种突发情况…… 每个学期结束,都像是一路披荆斩棘,伤痕累累才打赢了一场恶战。 我感觉她们连同她们周遭的空气都是鲜活和明亮的,而我则在一旁慢慢地黯淡下去,无人察觉。 我只觉得疲惫,但并不羡慕,自己选择的路总归还是最适合自己的。 “对了,郑文博上周找过我。”小可依然是笑嘻嘻地说。 “他找你干嘛?”卫唯替我问出了我想问的,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我假装不在意地低头吃甜品,脑海里却已经飘过了好多种可能性。 “他问我裤子在哪买的,说是他女朋友想要。”我差点没把吃的喷出来。 “他也太搞笑了吧,这也能问?”卫唯一脸不屑,以前她就是极少对郑文博没什么好感的人之一,自从我们两个分开之后,她更加毫不掩饰。 在我的印象里,郑文博一直都是那种统领大局、运筹帷幄的形象,做起事来不拘小节,确实和买裤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太沾边。到底是他变了呢,还是我终于在一个平等的角度看他,而不再是仰视? “那你告诉他了吗?”算是我们中比较“善良”的程溪也忍不住打趣了起来,“你说仅此一条,已经被我买了。” “我说我忘了,但其实我是真的忘了哈哈哈。”小可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女儿,她用的东西肯定都价格不菲。 “他还说啥了没?”我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他还问我留学的事,问我是不是想去英国。”她们三个和很多有出国计划的人一样,选择了比较大众的英美国家。 “他不留在澳洲吗?”我的眉头紧了一紧。 最近我有偷偷地去翻过他的朋友圈,发现他女朋友的痕迹完全消失了,心里大概也能猜到什么事。但单单是我知道的分手又复合都不下三次,没准明天又重新开始秀恩了。 “他好像也想去英国,所以才跑来问我。”程溪和卫唯都已经在一旁悄悄地开始了另一个话题,只剩下我一个人对郑文博感兴趣,“他的事你不是最熟吗?” “我熟啥啊我——”我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了,尴尬地拨了一下头发,“我很久很久没跟他联系了,他的事我都不清楚的。”我特意重复了“很久”。 是因为分了手所以要去英国吗?还是两个人之前就已经约定好了一起去? 我一直不太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他们的这段感情。 “我想他们分手,因为那个女生占据了我曾经拥有的。我不想他们分手,我希望有个人能好好照顾他。所以我是该开心还是该不开心?”这样的话,我从未问出口过。 其实我都知道,我不该有任何的心情。 卫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老师,很感谢这两年多来你们的照顾和包容。因为大三的课程很紧张,加之留学的很多东西都要开始着手准备了,我的能力和时间有限,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兼顾图书馆的工作,也很担心某一天因为个人忙碌的原因而造成错误,希望老师谅解!” 短短的一段话,虽然已经在我的心里酝酿了无数遍,说出来的时候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老师明白,也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团队作出的贡献。”得到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 这里是允许我天马行空的小天地,是我与这个世界除了各种被验证的物理定律以外的另一种沟通方式。 从前,我以为每个人都会阅读,都能写作,区别只是在于语文卷子上的那一个分数。但原来,敞开心扉的感同身受才是阅读,真情实感的表达才称之为写作,并无任何技巧而言。而我从这一进一出、一汲取一开花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与小时候被夸奖“这个孩子的数学思维真不错”所不同的成就感。 这是心与脑的区别,是挖掘和解决的区别,也是现实和理想的区别。 放弃比坚持困难,但不分轻重的盲目坚持,到最后可能失去得更多。 “这,跟之前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吧?”jenny虽然远在北方,八卦的嗅觉却比我们每个人都灵敏。 “我不太认得之前的,但应该不是同一个。”卫唯很快地回复了。 聊天框里出现了一张照片,是郑文博和一个陌生女孩,他在镜头前自拍,女孩子在身后比出“耶”的手势,背景像是一条人烟罕至的乡间小路,路旁还有一簇簇的淡黄小野花,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不是,是新女朋友。”这个感觉很复杂,像在白天走进了一个还未营业的舞厅,没有嘈杂的音乐和炫彩的灯光,只有与周遭充斥着酒醺的空气极其不相符的寂静。 “今天跟程溪她们出去了,好累,先睡了。”回家之后我简单地跟韦健豪交代了一下。 “嗯嗯,快睡吧。” 第一百章 祝福 凌晨四点半的天空还完全是漆黑一片,楼下的菜市场却已经热闹非凡。透过车窗,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正在跟她的一笼鸡作斗争。 其中有一只调皮的公鸡一直想要挣脱束缚,拼命地扇动翅膀,离地几厘米之后又迅速扑哧地掉落到地面上。阿姨一把逮住了它纤细的鸡爪,倒立着塞回了生锈的铁笼。它浑身抖动了好几下,鲜红的鸡冠还是倔强地探了出来,在黎明破晓前的昏暗中像一面庄严的红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搭配的黑色一字肩毛衣和红色灯芯绒短裙,还有脸上精致的妆容以及三个小时后起飞的飞机,每每这时候都很不是滋味。 “你们这次一共几个人去啊?”驾驶室里传来我爸的声音,昨晚他主动请缨要早起送我去机场。 “六个,六个人,两个女生,四,四个男生。”我强装镇定的说。 “自己注意安全,钱都拿够了吧?”他深信不疑,没有继续追问。 “嗯,够了!”我松了一口气。 “爸爸拜拜!”我用力地朝着车内挥了挥手。每次上学前的这声道别都心事重重,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步履轻盈地走进机场了。 “然姐,看后面!”我拉着行李箱正在朝南航的值机柜台走去,就收到了他们的信息。 一转头,louis、许铉、赵文洛和陈子睿排成一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身高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像平地拔起的三座大山,在公众场合还是会吸引来不少目光。 “早啊!”我自然地靠到了louis的边上,还不忘嘲笑了他这个“凹陷”。 筹划了快半个月的旅行终于出发了! 在飞机上,我靠着许铉的肩膀沉沉地睡了过去,丝毫察觉不到他们说的各种气流和颠簸。一个多小时后,飞机安全落地成都,迷迷糊糊地走出舱门,一股冷风偷袭把我们吹得横七竖八,十几度的温差使人马上清醒过来。 “吃火锅走起!” 跟一群男生旅游非常省心的同时也非常操心。吃和行都由他们一手包办,完全不伤脑筋。 “是点千层肚还是毛肚?”我还在捧着菜单认真研究,仔细地计算着我们的饭量。 “小孩子才做选择!”赵文洛已经把一张钩得满满的点单纸塞到我手里。 雪花肥牛两份、香辣牛肉粒、巴沙鱼片、澳洲嫩羔羊卷、虾滑两份、精品肉丸、油条、新鲜鹅肠、黄喉、鸭血块,还有生菜两份、娃娃菜、菠菜、功夫土豆片、豆泡、午餐肉、糍粑、五份冰粉…… 我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四位男人,早已经一副万事大吉的样子,舒舒服服地靠着椅子开始了游戏。我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哪有人去吃火锅会点午餐肉啊…… “你好,这边要下单。啊?对的,就这些,谢谢!”这个服务员怕是对“就”字有什么误解,还是说他们本地人都点这么多? 前两天我们租了一辆轿车自己开,刚好能坐下我们五个人。在他们互相推搡谁开高速的时候,我就幸灾乐祸地坐在后排捧着手机看热闹,还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 “louis你赶紧的吧,昨天许铉都开了一天了。再不出发熊猫都该去睡午觉了。” “我昨晚没睡好……”louis在一边装得委屈巴巴。 “今天好玩吗?”每天晚上我都准时跟韦健豪“汇报”行程。 “好玩!今天去了峨眉山,上山的车把我给绕晕了,水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撒了赵文洛一身的水哈哈。一下车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树上石头上全都是雪,可漂亮了!”在这里看的雪跟城市里的完全不一样。 “山腰上太冷了,得有零下四五度吧,我们的手机都自动关机了。后来爬到了山顶,出了太阳就舒服多了。”旅行的兴奋和陌生的环境让我忘掉了很多拘束,一股脑地跟他说了很多。 “你衣服穿够了吧?”陈子睿刚好经过我身后,我心虚地关掉了屏幕,等他过去了再重新摁开。 “穿够了。”我摸了摸在裸露在牛仔裤外的膝盖,赶紧转移话题,“但赵文洛好像要感冒了,他才是穿得少。” “嗯,明天也要早起吧,早点睡吧。”我还想再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躺下了。 手机已经存了一大堆照片,坐高铁的空隙里我发了条朋友圈:有白雪皑皑的高山也有热腾腾的串串,有一起逛的夜市也有louis被金丝猴偷袭的名场面,最后是一张五个人的合照,是我在直男们的相机下,好不容易选出来大家都还能看的照片。 “哇,好幸福,这么多男的!” “哪个是你男朋友呀?” “众星捧月。” 我预料到会收到这些评论,也懒得一个个地解释,只是礼貌性地回复了表情包。一个这么好可以挪揄我的机会,那个我想着一定会出现的人却没有任何动静,直到旅行结束。 除夕夜的九点多,各种群就已经开始被大段大段的祝福语刷了屏。 “女儿啊,他们这些是群发的吧?这是怎么弄的,我也弄一个好了。”我爸给我指了指他刚收到的一条消息。 “愿你抱着平安,拥着健康,揣着幸福,携着快乐,带着财运,拽着吉祥,迈入新年,快乐度过每一天!”我边读边笑,“这种连称呼都没有的肯定就是群发了。” 一个不太眼熟的头像突然出现在了列表,我顿了顿,看到了“郑文博”的备注才反应过来。“然姐,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永远那么年轻!” 然姐这个称呼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还真是第一次。我苦涩地对着屏幕笑了笑,那要不然还能叫什么呢? 我很快就翻到了我跟他上一年的聊天记录,当时他也是发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祝福,称呼是“然”,今年就变成了“然姐”,怪不得我觉得这么别扭。 “谢谢!新年快乐,希望你新的一年身体好好的,开开心心!”和每一年的都一样。 “放假了也没去玩吗?”陈子睿他们都在郑文博的微信好友里面,旅行时也各自发了朋友圈,还不止一条,看来是真的没有留意。 “之前去了,你呢?”我淡淡地说。 “我不去了,最近都在家。”话题就这么中止了,我想要快点找个合适的机会结束这场无谓的寒暄。 “小可说你之前找过她,哈哈。”我也不知道这跟上文有什么联系,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对啊哈哈,问她那条裤子。”跟小可说的一样,“没办法,那时候女朋友说想要。” “现在还是女朋友吗?”我有点好奇还有点怨气。 “哦那个,哈哈哈——”他明白了我的暗示,“朋友圈那个已经分手了,又在一起了。”意思是,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他经历了分手、新女朋友、分手、复合。 他的语气随意得可怕,就好像照片里笑得很甜蜜的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牛!厉害厉害!”我讽刺地说,“那你就好好对人家吧,你们是真爱。”我算是大开了眼界。 “诶,我也不知道,先这样吧。”我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从来都是一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怎么自从我们分开之后就变得这么模棱两可,随随便便分手,随随便便复合也就算了,还要掺合进来另一个无辜的女孩。他女朋友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是一流,曾经和自己牵过的手,“借”出去一个月又再还回来,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牵下去吗? 我开始怀疑,我所了解到的都是郑文博刻意在我面前营造的,才会跟他展示给公众看的之间有这么大的差异。 屋外的鞭炮声吓得我差点从沙发上滑了下来。我到底在纠结什么?他是不是刻意营造跟我没有关系,他感情生活混不混乱跟我没有关系,他女朋友的看法也跟我没有关系,另一个女生的情绪更加不需要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操心。 继续聊下去的欲望完全消失,表面功夫也已经不屑于做。我打开了跟马硕成的对话框,这种喜庆的时候发一句祝福不代表什么吧? “马生新年快乐!不要再挂科啦,多泡点妞?”我刻意地试探。 “没有妞。”差不多十分钟之后才收到这三个字,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睡了。 “哈哈哈。”删掉。 “你怎么会没有妞呢?”删掉。 “你哦,可是你马硕成。”删掉。 “没有就对了。”还是删掉。 我找不到一个热情又不失矜持的字眼来回复这三个冷冰冰的字。 同一个晚上竟然被气了两回,实在晦气。 第一百零一章 男主角(一) 我是马硕成。 “惨了,我刚刚洗澡忘了脱隐形眼镜了……”是乐然那个傻子。 戴隐形眼镜就是化妆了,要化妆就是去聚会了,这是对眼睛好还是怎样?不会真的有传统固执老男人喜欢对方戴隐形眼镜的吧?爷真的懒得理你! 平时在w城的周末,经常都能看到朋友圈里有人晒和谁去了这玩,和谁去了那吃好吃的,甚至九图都已经容纳不了他们想要分享的欲望,每张图还是由四五个小图拼起来的,看着都替他们累。 要是是男生发的,每次我都会嗤之以鼻;如果是女生,好看的话还会点个赞,不好看的直接划走划走,就一个字,装! 过年在家,这样的情况就更加“严重”了,每天都被大量风格相同的照片挑战我视觉的忍受上限。朋友聚会这么美好事情,怎么还会有时间掏出手机摆拍呢?见了面吃了饭合了影就能证明你们友谊永固了吗?不理解,实在不理解。 我毫不留情地关掉了对话框,没有回她,看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找我。 “各位同学,秋季学期公共课补考日程已经排定,详见《秋季学期公共课补考时间安排》,请各位需要补考的同学按照规定的时间地点进行考试。希望大家严格遵守考场纪律,听从监考老师的安排,切勿因小失大。祝大家考出好成绩!” 我最不想看到的东西还是来了。 我点开了辅导员发的补考安排,土木工程系——结构设计原理——1班2班3班——2月17日,怎么会是2月17日!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比我料想的要早一些。 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里面,这个2月17日不知怎的显得特别突出,像是刻意被调大了一个字体。我盯着它呆了几秒,又点开了手机的日历,今天是2月8日,2月12日是年初一,17日不就是年初六吗,那我还得提早一天回去准备,年初五…… 强烈的愧疚感涌上我的心头,我该怎么跟爷爷奶奶解释,年初五我就要离开他们的这件事,同时又不让他们担心呢……早知是这样,今年真的不该这么放纵自己的,唉…… 凌晨两点多,手机突然抖了两下:“[捂眼][捂眼]。” 大晚上的,也就只有乐然这个不爱睡觉的女人了。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啊?”我随便回了一个字,担心她等太久睡着了。 “我看了个东西很害怕,现在手心都出汗了。”都出汗了,这得是大事了。 “看了什么?”我赶紧问。 “[哭][哭]。”她只回了两个表情。 你倒是说什么事我才能帮你啊,我正想这样打。不对,她不是跟那帮男人挺能聊的吗,一起去旅游那帮,朋友圈我都看到了,怎么不告诉他们呢? “你怎么不去找跟你一起去旅游那些男的?”我还特意加了一个抠鼻的表情,正常人都能看出来我在挪揄她吧? “你怎么这样,我已经找了,还是害怕。”这,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 “哦,先找了他们再来找我的,分手!” “不是,先找你的,你没回,我有什么办法。”真冤枉,我明明马上就回了好吗,一定是网络的问题。 “我困,快睡着了。”我瞎编了一个理由。 “好呗,那你睡吧。” “不睡呗,陪你找你的男人们。” “你吃醋吗?”天啊,这还用问吗?没错,我就是吃醋,是个男的我都得吃醋,更何况是一群男的,这不得狂吃,她真的看不出来吗? “有一点。”这个时候还是要保持冷静。 “我去旅游的时候,天天都有跟前男友聊天,不止是旅游,其实之前也有——” 本来以为她都睡着了,突然又来了几条消息,怎么无端端就说起前男友了。我睡眼惺忪地盯着屏幕,看着消息不停地往上蹿。 “回来之后觉得,好像又有感觉了?” “但应该没可能了——” “然后最近我那个出国的男朋友分手了,之前跟你提过的——” “我无意中知道他要去英国读研——” “唉,一团浆糊。” 这都是些什么?有感觉你跟我说干嘛,还这个那个的,这么多男的可以挑是吧,那你就慢慢挑,别来找我了。 “最重要的是你有感觉,其他都不重要。”我特意阴阳怪气地说,充满了低级的挑衅和小气,就看看她会怎么应对。 睡意被气得全无,我边逛论坛边等她的回复。四点多,手机还是一声不吭,沉默得像个智慧的老者,在嘲笑我的幼稚。 “德国咸猪手,请你吃多合适。”我试探地给她发了张今天随手拍的照片,是我家楼下大排档的菜单,当时只觉得有趣。 没有回复,那应该是睡着了,默认是找完那群男人之后睡着的。她完全没有理解到我那句话的精髓,最重要的是你有感觉,怎么就直接不回老子这句话呢,气死我了。难道就真的有感觉了合适了,不行吧? 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只觉得头昏脑胀的,昨晚发生了什么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对不起,在此我表示很抱歉……来自detmax。”第一条消息就是乐然发来的,是一条微博的链接。这是什么,detmax又是谁,我们昨晚有聊过这个话题吗? 我牙也没刷,一头雾水地点开了链接,里面的文章大概有十几行:“近日,本人在网上自述,在德国杜塞尔多夫住宅内受到骚扰和恐吓的经历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关注……以上内容均属于本人一时贪玩而杜撰,非事实真相,我对于受影响的……” 快速地扫了一眼后,我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她昨晚害怕的就是这个。 “他们还吓我。”我刚关掉微博想要回复,她又给我发一个截图。 都是一堆我不认识的头像,什么球衣、卡通、小狗,还有一个疑似是男生的背影,名字也没有备注,群名是——懂了,这是她跟那帮男生的群聊,昨晚说过的话一下子涌入我的脑袋。 “厉害厉害,还有群。”我继续昨晚的阴阳怪气。 “高中就有群了。” 高中就有?十几个男的一个女的?牛啊乐然同志,想气我也不用这么狠吧?爷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男多女寡的组织,怎么也接受不了! “反正,你跟我聊其他男的,我们就免谈。”这已经是我吃醋的最大表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是一直都没有谈吗,啥时候谈过了,我怎么不知道?”她应该是紧张起来了。 “你以为谈什么?谈恋爱吗哈哈哈哈?我的意思是,我跟你聊其他女生,你听着会爽吗?”我特意抖了一个机灵,幸好她还是有反应的。 “你不是也经常说其他女生吗?” “有吗?”我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好像的确有,“好,今天开始不说。”阵势不能输,理亏是不可能理亏的。 “搞笑,你为什么会不爽?” “我为什么会爽?” “你又不喜欢我。” “是不喜欢。” “那有什么所谓,有什么关系?” “……” 我一时语塞。你说我不喜欢乐然,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喜欢,要不然我都懒得理她,只是我自己也一直没搞懂对她的感觉。你问我有什么关系,那确实有关系,但我总不能说我有一点在意她吧? “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不如你把我删了吧,留着有什么用。”想要保护好自己就该删了爷,不删又跟我聊其他男的,还有感觉是吧?万一哪天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你就死定了! “好好笑,不说就不说。” 新年的钟声如约响起,四周都是一片欢腾的气氛,我却只想着五天后的事。 “马生新年快乐!不要再挂科啦,多泡点妞?”等了一晚上乐然就给我发这? 今年一整年基本上都在打游戏,宅在宿舍里没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连课也没怎么上。三天不洗澡,五天不剃须是常态,别说女孩子了,连人都没见着几个,还泡什么妞? “没有妞。”我有点无语,这就是喜欢我的人说出来的话吗?这也叫喜欢我?她不会真的对我没感觉了吧? 我走进厨房,在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边喝边划着手机。在我心目中,牛奶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每天晚上睡前能喝上一口,简直不要太幸福! “老大,新年快乐哈!”我记得这个女生好像长得不太好看,随便回一句好了。 “马硕成,祝你新的一年平安快乐,万事顺遂~”万事如意就万事如意,哪里来的万事顺遂,我们广东人可没这说法,不行不行,就回个表情吧。 “新年好呀马儿。”在游戏里认识的女网友,回不回都无所谓吧? 刷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果然不去社交爷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幸好,无论怎样还有乐然陪我聊聊天,听我说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划了划手机,把上面的任务栏拉下来,确定网络是正常的。但她怎么突然就不回了…… 转念一想,这么回可不能怪我。谁让她叫我去泡妞了,其他人早就看完一遍了,就那样的水平,要泡也不是别人,就只能是你乐然了! 第一百零二章 男主角(二) “马硕成!”我爸的声音中带着不耐烦,“你好了没!” “来了——”我敷衍地朝着外面喊,不紧不慢地选了一双紫色的袜子穿上,再慢吞吞地走出客厅。 “啊!”一把慌慌张张的女声差点把我的耳膜刺穿。 “你干嘛呢!”我嫌弃地白了我妈一眼。 “嘿嘿嘿,你吓我一跳,没事,走吧走吧。”她边说边要将我往门口推。 我特意一动不动地矗在那,等到她累了挪开了手,想要自己一个绕过我往外走,我再一个箭步冲出门。 “嘿嘿嘿……” 地铁里毫不意外的空荡荡,放眼望去都是座位。尽管是这样,还是有些奇怪的人选择了站着。 作为一个外来人口大省,每年的春节期间,广东都会收获几天难得的平静。 就像是一台日夜不停、高速运转的机器,终于能暂时停下来,从城市的建设者归还到城市的原住民手上,好好地修整自己,再等待下一年的起点。 像是这列高速飞驰的地铁一样,周而复始。 “准备出去了。”我妈多此一举地提醒我,又收获了我的一个白眼。 无论是在大学还是中学,我常常会被“误会”成一个歧视、排斥外地人的形象,实际上这说对不对,说错也不完全错。 我尊重他们怀揣着不同的憧憬来到这里的热情,感激他们为我家乡的建设作出的贡献,但我不认为生活习惯、文化底蕴一类的鸿沟能够轻易地被逾越,我更加不觉得有刻意融入、强行融合的必要。 每当我在陈述一个“不必要”的客观事实时,总会被冠上轻蔑和傲慢的罪名。 我清楚这个现象的同时,毫无去弄明白原因并且加以澄清的欲望。 我从来都是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 对了,今天早上好像有人跟我说会来这边,忘了是谁了。 “快看那个,好不好笑?”耳边传来我妈大惊小怪的声音。 “你发现的那肯定不好笑。”反驳她的话根本不用经过我的脑子,直接就已经到了嘴边,在发出声音的前一秒却被猛地收住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是一家面包店的橱窗,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的糕点,或是酥脆咸香,或是润滑软糯,唯独有一排的造型和颜色都异常突出。 “哈哈哈哈,我要拍下来!”那是一种外形酷似大便的甜甜圈,整个都被染成了深咖啡棕色,外面围了一圈,里面又围了一圈,中间不规则地向上隆起。可能店家也担心造型过于逼真而影响销路,还特意为它加了一对眼睛,惊恐的神态配上一言难尽的形状,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什么东西?”一脸严肃的爸爸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啧,现在的人就会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吃吧!”我第一时间把图片发给了乐然。 “哈哈哈哈哈哈,你好恶心啊!”我就猜到她会这么说,爷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你在哪呢,我在置地广场这边。” 嗯?原来今天说来的是她。 “我在中山路。”竟然这么巧“撞车”了,不会要偶遇吧…… “其实我离你很近。”我又补充了一句,这边三个室内商场两个户外广场,应该不太可能碰得上。 “我知道,我等会要去那边吃饭。”看到这句话,我下意识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好像她下一秒就会突然在这出现一样。 “嗯。”诚然我还是报了点希望。万一在路上看到了呢,还是要有个念想的吧。 “嘀——”刷卡进站。我回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晚上九点整,乐然那个女人一直都没回我。 在地铁上,我试探地给她发了几个表情包。 中山路,她只给我回了一个定位。 “我都要回家了。” “和谁来?” “什么意思?”我随意地看了眼,没搞懂。 “你和谁过来这边?” “我爸我妈。”莫名其妙的问题。 昏暗的台灯前,书本里的每个公式和文字,都似乎在嘲笑着我的无能和羸弱。 单筋矩形截面受弯构件计算,双筋矩形截面受弯构件计算,应该懂了吧,我烦躁地翻过这一页,不愿意接受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半个小时的事实。 几点了,能睡觉了吗? 我侥幸地打开了特意被我扔在了一旁的手机,心里有些窃喜,原来早就已经是第二天了。年初三,情人节,凌晨两点零四分。 想当年爷我还在江湖打滚的时候,每到这些节日都能收到些类似表白的消息,还得愁一愁该怎么负最少的责任、享受最持久的快乐;直白的一般要带她绕圈子,给些模棱两可的答案,含蓄的反而要直线前进戳中要点,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总而言之就是要反其道而行,将主动权抓紧在自己的手里,进可攻,哪天无聊的时候可以一起聊聊天吃吃饭,退可守,不让对方抓到任何承诺的把柄。 我盯着微信里寥寥可数的几条未读消息,不禁傻笑了起来。我不仅不好奇对话框里的内容,甚至连点开的欲望也所剩无几。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离过去的生活越来越远,也离过去的马硕成越来越远。 反倒是有一个人,我还挺想知道她此刻正在干嘛,反正肯定没睡。 我给乐然发了一个不搭边的表情包。 “情人节快乐?”在我看到了下一章的时候才收到她的回复,此时我的心情早就已经被课本虐得不得不平静下来。 “跟你那些情人说吧。”好好的提什么情人节,这么主动,我看她就是还对我有意思。 “没情人,没烦恼,啥也没有。”她给我发了张图片,里面是一个电视剧的台词。 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把她推走,只不过补考实在是太闹心了。 我拍了桌上的ppt和课本,发了过去。 “什么时候补考?”她都知道我要补考了,应该也就明白我的口是心非了吧。 “2.17。” “那你16号回去?” “嗯。”这个数字16又再一次狠狠地戳中了我的心。 “噔噔噔噔——”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对方正在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我没有多想,很自然就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对面传来乐然熟悉的声音。 “嗯?”我开着扬声器,把手机放在不远的地方。 “喂——咳咳——喂?” “能听到。”我头也没抬,眼睛还一直盯着那条推导不出来的公式。 “你在看……看吗?” “你声音大一点。”我只能勉强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咳咳——我说,你在看书吗?” “是啊,不然还能干嘛。”虽然我知道她在明知故问,似乎也没什么紧急的事情,但我就是不太想挂断。 “以为你要忙着应酬不同女生呢。”前几天不是才达成了共识,以后不在她面前提其他女生的吗,反倒她自己先提起来了,女人! “说了今年没有女生,整一年都没有。”虽然在游戏里确实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女生,但总归是网友,没见过面,也没有过直接的交谈,所有东西都是建立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的,大可以说得天花乱坠,在我看来并不算是什么潜在发展对象。 “你怎么会突然就从良了呢?” “很突然吗,不突然,都一整年了大姐。”我转动着手里的笔,又翻过了一页,“我上一次谈恋爱已经是一年多前了,之后就没有谈了。” “……”对面突然一阵很长的沉默。 “喂?”我以为是信号不好。 “嗯,我听到。嗯——就是姜小姐改变了你呗。” “不是——” “叮!”当前网络不佳,已结束通话。再一次回到了白色的聊天框。凌晨2:50,通话时长22:51。 “噔噔噔噔——”没等乐然再打过来,我就先发出了邀请。 “刚刚怎么了?”幸好她没有走开。 “可能是我这信号不好,我换个位置,你等等。” 我盖上了笔盖,将笔夹在摊开的书缝里,往外挪了挪椅子的位置,转身侧着靠向椅背,手机朝着房门的方向。 “现在已经好了。” “嗯,能听得清。” “我要纠正你的说法,什么姜小姐改变了我,放屁!”刚刚没说出这句话就断了线,实在是憋得慌。 第一百零三章 男主角(三) “可不是吗,照你的说法,你跟她分手之后就性情大变了。” “我是变,也是在跟她分手后变,但我可从来没说过是因为她变。” “你这不合理,逻辑说不通。” “很合理。”竟然还有人敢质疑我的逻辑,“跟她分手是因为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主要就是异地恋,但这个不重要。跟她分手之后,我们两个人就应该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生活,而我变成怎么样,都是后来我自己一个人的事了,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呢?” “正常人都这样,会因为分手了的前任改变自己生活的,也就只有你乐然一个。” “哦。” “我改变,是因为我已经厌倦了那样重重复复的生活。” “就是心动,进攻,官宣,热恋,冷淡,甩开的循环是吧,对了,中间还包括瞒着我和说谎骗我。” “哈哈哈,你这个人也太记仇了吧。”这个女人真有意思。 “不,我都快忘了。”这口硬心软的语气也太明显了吧。 “大概是这样了,但我也没怎么官宣吧,除了大一第一个。”我认真地想了一下,确实没有。 “姜紫茵全世界最漂亮,请问这是什么?” 还有微信签名这件事,我都差点忘了。 “行吧行吧,这也算。”我只能支支吾吾地承认。 “改变过我的只有我的初恋,也不能算是改变,就是让我成长了。”我不想在姜紫茵的话题上继续停留,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初恋是在初一升初二的时候吧,后来断断续续纠缠了两年多。我特别记得,最后一次跟她分手是在圣诞节的晚上,呵呵。” “嗯……”对面传来慵懒的声音。 “她是我们学校的借读生,就是成绩不好,花钱进来了,平时就已经特别爱玩。” “你不也很爱玩吗?”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纯情小男生,以为初恋就是会一直在一起啊,会结婚啊之类的,哈哈,很傻。”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转折点就是在这了。跟她分手的时候她跟我说,以我这样的条件,高中可以混得如鱼得水,放心去玩吧。” “我当时也不太懂她说的条件是什么,大概就是身高啊,外表啊这些吧,毕竟我当时已经187cm了。后来到了高中——” “到了高中你就开始放飞自我了呗。” “不不不!”我连忙打断她,“高一我还是很乖的,分手的阴影还没有褪去,就只是在微博认识了一个女生……” 凌晨3:48。 “到了高二呢,才是爷巅峰的开始哈。这一年里,我一共交了四个女朋友,没错,是四个,这么算下来差不多平均三个月一个。”我还真的从来没这么计算过,“当然,我可不是那种无缝衔接的渣男,都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去认识后面的。” “第一个同班的女生,长得很普通,真的不能再普通了……” 凌晨5:04。 “这就是高二最后一个了,也是我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也算是我真真正正投入感情的最后一个了吧。”这句话我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承认过,但我自己一直都很清楚。 就算以前换得再怎么频繁,那些女孩子身上的确都有吸引我的点,是出于真心喜欢才会在一起的,中间也有过敏感,有过甜蜜,有过患得患失。 而上了大学之后,不是说不喜欢,但更多的是随意和冲动。 “喂,睡着了吗?”那边已经很久没有传来声音了。 “啊……没,快睡着了,你继续说吧,最后一个是吧。要是我睡着你就挂掉吧……” 我一点儿也听不出乐然的抗拒,又莫名其妙地精神了起来:“接下来就是大学的了!其实大学的你也都知道了,我高三都在认真学习,不近女色。” “大学第一个就也是同班的呗……” 凌晨6:25。天亮了。 “我爸好像起来了,先不说。”我听到门外有拖鞋的声音。 “哦……” 我掐断了电话,又赶紧发过去一句:“等我2分钟。” 很久很久没有在家见过这么早的天空了,光线不放过任何一个缝隙,拼命地要钻过陈旧的窗帘,与空气中的灰尘相约共舞,在木制的衣柜门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影子。 “好了。”我又一次打了过去,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不如睡吧,六点多,我真的撑不住了。” “行行行,天都亮了。”我才醒悟过来,“睡吧睡吧。” “嗯,挂了。” 最终,凌晨6:43。 刚刚我们都聊了些什么啊,竟然能聊四个多小时,怎么就一直想打,一直不想停呢? 一觉睡到了十二点半。 “早……”刷完牙拿起手机,第一时间给乐然发了条消息。 嗯?不是我的脑子还是我的手传达的指令,仿佛这是一件出于本能的事情。 “他进来吵着我。”乐然给我回了一段小视频,应该是她弟弟,背景不知道是在谁的房间。 换好衣服,穿好鞋子,拿好钥匙,出门吃饭,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但似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你明天一早就走了是吧?”奶奶的嘴巴里塞满了饭菜,操一口着带口音的客家话。 “诶——呀!”我擦了擦她喷到桌子上的碎屑,气得跳脚,“说了多少次,嘴里吃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 “嘿嘿,哈哈好好好哈——”她也不生气。 “好是吧,好好好完了下次还这样是吧?”每次一捉住机会我都要一通说。 “知道了,不这样了,嘿嘿。”年纪越大,奶奶就越像个孩子。 “对,明天走。”我低着头拼命吃饭,不敢直面他们。 “说是学校的社团有事,得急着回去。”我爸在一旁帮我解释。 “嗯,学校有事。”我没有也不敢跟任何人说,我提前回去的真正原因。 “赶紧吃吧,等会回去再检查检查行李,看看有没有漏东西。上次就是忘带了水杯,又要……”略显沉重的气氛一下被我爸的催促打破了,我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仍然纠成一团。 “你明天怎么样,你自己去机场吗?” 会这么问的也就只有乐然了,我叹了口气,按灭了手机屏幕,继续埋头收拾衣服。 “马硕成!”我妈突然兴高采烈地冲进了我的房间,递给我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个头还不小,“你把这带上吧!” “不带。”我就瞥了一眼,冷漠地说。 “这是好东西,混合果仁!你每天早上起来吃一勺,晚上睡觉前再吃一勺,坚持吃对身体有好处!我同事是这么说的,她说她儿子也……” “行行行,你放下吧。”我粗暴地打断了她,拍了拍书桌上一块小小的空地,“放这。” “那我放下啦。”她一放下一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第无数次忘了带上门。 我艰难地跨过摊在地上的行李箱和待收拾、散落地上的杂物,踮起脚跳到了门边,用力一推把门关上。我妈似乎从来都未曾拥有看人脸色的技能,永远无忧无虑地活在自己小女孩的世界里。 “我爸载我。”终于收拾完的我累瘫在床上,耳边冒出父亲经常唠叨的那句: “早就让你做好准备,临时抱佛脚只会苦了自己……” “叮——”乐然回了。 “今晚好冷,明天更冷,穿衣服。” “。”这句话没有激起我任何的情绪,好像事情就应该这么发生。 床单上洗衣液的香味夹杂着衣柜四周木材的味道,惨白的灯管下,电脑充电器上的绿光几乎看不见,门后摇摇欲坠的鞋盒上,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补考、上学、谎言、爷爷奶奶、愧疚,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滚动着这些词语,眼泪也就随之而来。 “怎么睡得着。” “要不要陪你聊聊天?” 明明是我主动挑起的话题,我却怎么也提不起心情跟她聊下去。但这被打湿的枕头套上,也有来自她的感动。 大概是凌晨两点多,才在各种交织的情绪中模模糊糊地睡去。 清早的机场忙碌而又有秩序,依然重复地上演着各种离别和重聚的戏码。 “到了说一声。”我爸重重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加油!” 我瞬间明白了。 “嗯,我会的。” 今天的心情截然不同。难过和恐惧好像永远只存在于等待的时候。 “有人跟你同一班机吗?” 怎么会有呢,为了省点钱,爷买的可是中转,乐然肯定以为我是直飞。 “没有。” “我刚刚才被通知,19号要开始上德语课了。”怎么感觉一直都在上课,这德语到底要学多久。 “你买了19号的票?” “对啊。”也就是三天后了。 “你有没有吃过隔壁学校的饭堂,有一个广东菜的窗口。” “有,就一次。” 对面的人突然就消失了十几分钟。 “所以呢?” “前往n市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u9683现在开始登机……” “???说话说一半?”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想赶紧看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我也经常说着说着就人没了,但她跟我能一样吗! “刚刚去化妆了……等你到了再说吧。” “化什么妆,大过年的,要出去勾搭谁?”这可不是可以等会说的事。 “就是过年所以多饭局啊,几乎天天都要化妆,每天早上都像打仗一样。”约了其他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天天化妆是吧,厉害了,怎么不见我多饭局,多陪陪家里人不好吗?”每次说起这些我的气就上来了。 “你怎么还不飞?” “你管我,我又不是直飞的那一趟。”我知道她查了航班动态,但我的现在的重点完全不在那,“出门就出门,还化什么妆,不化妆不能见人吗,见的人很重要吗?” 一想到她精心打扮是为了见其他男人,我耳朵都能气得冒出烟。 “那就是哪一班?”她全然不顾我的质问。 “先生,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手机关一下,谢谢!”空姐在一旁提醒我。 “好的。” “就不告诉你!”关机前飞速发出了最后一句话。 第一百零四章 男主角(四) 宿舍楼比我预想的要热闹些,毕竟这门课挂的人也不少。 门口放外卖的桌子上,还有些中午残留下来的酱汁,水房的角落堆满了大包小包的垃圾,饮水机像是刚刚才被关上,不少寝室都有人活动的痕迹。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天色已经暗下来不少,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从家里回到了北方。 “到了。”这回才想起来跟乐然说一声,跟她一个人说也就够了。 “ok。” 因为还没正式开学,暖气也还没供上,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处于这冷清之中,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从澡堂回来后,放下澡篮子和半路在超市买的、作为明天早餐的面包,马上又跑到水房,把今天换下的一身脏衣服认真地洗了。回到寝室,点开手机的音乐软件,打开功放,按下播放,边放声哼着一首首熟悉的曲调,边独占了整条晾衣杆。 肚子终于传来了阵阵低沉的叫声,并伴随着让人难以忽略的蠕动。随便叫了个鸡公煲的外卖,边翻着书边吃。思绪万千的夜晚,并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就适合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打印出来的课件,上面全是我前几天画上的各种标记,再照着顺序过一次,圈出来的重要知识点都回归到课本上,默念三遍它的标准定义。 离家的失落夹杂着对自己的失望就像是不速之客,时不时就会飘进我的脑海。我拿起杯子喝了好几口,将水连同所有的杂念一起咽下去。 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始终夹着笔,遇到需要计算的地方,再详细地写下一遍推导和计算的过程,就算是死记硬背,也要务求万无一失。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少,有些寝室的门被上厕所的人打开了,又被风重重地关上了,整个楼层都为之一颤。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天空,四周好像又降低了几度。 就看到这吧。我硬着头皮对自己说。 爬上床,面前的其他三张都是空落落的。 “叮——”微信响了。 “祝你补考顺利。”是爸爸。 压制了一晚上的情绪突然奔涌而出,眼泪止不住地往两边太阳穴淌。他都猜到,但他还是那么温柔,他是我的父亲阿。 这叫我怎么不哭呢。 “明天加油。”半个小时后是乐然。 眼泪又一次决堤。原来自以为越是平静,被刻意掩盖的就越多,而情感的爆发往往只需要一根小小的导火索。 如果不是因为懒惰和自满,我就不需要与过年欢乐的气氛背道而驰,提早好几天回到学校,不需要撒谎隐瞒家里人,更不会因为内疚产生的急躁而伤害到身边的人;爸爸不需要为我操心,我可以多陪在爷爷奶奶身边,但也体会不到此刻的感动和温暖…… 还有乐然,我好像能看见,有一条连接了我们两个的线正在形成,并且慢慢地往里收紧,将我们拉得越来越近。第一次,当我想起她的时候,“爱”这个字也同时浮现了。 “2.16每一次背井离乡,都是一次热泪盈眶。”我在“泪目”的备忘录里,敲下了这一条。 题目没有很难,一个半小时足矣。 “[ok]。”出了考场后,第一时间给乐然发了个表情包。 “[嗯嗯]。” 18号报复性地在宿舍躺了一整天,没有平时鼻鼾的打扰,也没有补考的心理负担,离家的不舍也被稍微冲淡了。 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多,晚上整个楼完全安静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迟。三个舍友陆陆续续地提着行李出现在门口,依旧是满脸的胡茬和油光,我仍然找不到与他们更加亲近的动力和热情。 明天应该是乐然回来的日子,又是我幸灾乐祸的时候了。 “记得今晚呵呵,别哭哦小朋友——”我边走去澡堂边给她发语音,“现在是大男孩了,呸,大女孩了,记得要忍住哦,明天也是,不要哭,哈哈哈。”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知道了哥哥。”她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只是回了一个叹气的表情。 看着这个叹气,前几天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 “哭吧哭吧。”我明白她。 “要忍住。” “我之前已经连续哭了两天了,特别是宿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随便哭。”怕她不相信,我还特意把备忘录截图给她看了。 “那你宿舍现在有其他人吗?你怎么不跟我说。” “有,人齐了。” “那就好。” “自己边听着歌边哭才是最爽的。”我哭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人陪。 “但自己哭会收不住,有别人在的话会不好意思,很快就停了。”这话把我说懵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想,不累吗? “就是收不住才好啊,有什么就哭呗,哭完就没事了。”我也哭过了,想哭就哭吧,哭一下她也好受点,我也挺想她哭出来的。 “都这么大了,不想整天哭哭啼啼的。”我的心悸动了一下, “至情至深就哭,证明你有血有肉有灵魂。”本来想安慰她一下,没想到说出来却变成了一段rap,我可真不错。 不过,两个人因为相同的事情想哭,总是会有点共振的吧。她哭的样子是怎样的呢,我还真没见过,万一可以抱着她哭呢,也不错…… “其实我不开心还有另一个原因,你别笑我,我今天下午去剪了一个特别短特别丑的发型……” 我仿佛听到一只乌鸦从我头顶飞过的声音,就是留下了她那串让人哭笑不得的省略号,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现实。 “我在学校看到你肯定会转头就走,你配合一下装作看不到我吧。” 剪了个短头发咋了,短头发见不得人吗,好像说得你平时就没有躲开我一样,我可是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未必。” 她发了好几个大哭的表情。 “哭吧哭吧。” “你好像很想我哭一样。” “就算我不想你也迟早会,不要赖在我头上。”我确实是想她哭,但深层的意思可不能说出口,抱着她哭什么的都太远了…… 今天一大早就被舍友吵醒了,正当我掀开被子,想要跟站在书桌前的他唇枪舌战个三百回合的时候,看到他正一脸紧张滴收拾着考试的文具,原来是补考,算了,爷原谅你了。 看了下时间,九点,这一大早的也睡不着了,干点什么呢?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买机票的app,选好到达,w城,乐然坐的是这班飞机吗,这班的话应该快要登机了,但还有可能是买的中转呢,也可能是飞去其他城市再坐大巴…… 咦,这怎么多了一趟直飞? 我将日期选在了一个月之后,又刷新了一下页面,系统没有出错,mu9606,以前可没有这个航班! “发现了个新大陆,有直飞!”我截了个图发给乐然。w城是个小城市,以前回广东一直只有一趟算不上直飞的经停航班,不仅浪费时间,价格还不便宜。 “这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是每天都有吗?”她的背景有点嘈杂,看来是在机场。 “应该是从这个月,对的,每天都有。” “那很好啊,只要三个小时就能到了,以前的经停起码得四个多小时。” 我又查了一下回程的情况,结果却大跌眼镜:“但你看,从w城起飞时间是早上6:10,哈哈哈,这怎么搞。6:10起飞,4:40到机场,也就是4:00左右从家出发,最迟3:30就得起床,这可要命了。” “哈哈哈哈,这也太考验人了,虽然很便宜。” “是啊,还有这个航空公司的服务啊空姐啊都不太好,不是大城市对飞的航班只有一瓶水,没得选什么饮料之类的,还经常没有餐食。”历次延误的场景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大哥,又是你自己说发现的新大陆……” “所以你是几点的飞机?”绕了这么一大圈,我其实就想问这么一句。 “十点半,但延误到十一点半了。”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小心思。 “今天人最多,出省读书的基本都是今天走。”在已经看到好几条上学的朋友圈了。 “是啊,安检人也很多。” “那你慢慢等呗,再睡会。”此时我还躺在床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太好了。 “我也想睡。” “睡啊,去会员休息室。”我暗戳戳地布下了一个陷阱。 “普通会员也可以去吗?” “不可以。”看着她一步步踩进陷阱,我在屏幕前偷着笑,“我以为你已经都黄金钻石会员了。” “你是不是在做梦?” “你这么有钱,我妈说了,喜欢我的人肯定都是富婆。”完美收网!硬撩她总是特别有意思。 第一百零五章 男主角(五) 新学期的第一天,没什么感觉,照样是冷和困。挣扎了一会,想着醒都醒了,还是去上上课吧。还别说,七点多从宿舍起来的感觉还真有点陌生了。我这是逃了多久的课了…… “困。”刚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顺手就给乐然发了条消息。 一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老师走了进来,个子不太高,穿着一件朴素厚实的黑色羊毛外套,说实话有点显老。他摆弄了几下电脑,投影上出现了《桥梁工程》几个大字。 又是一个h校里很标准的工科教师的形象,又是一门听不懂也不愿意听的课程,四周还是这些谈不上陌生又实在是不太熟的同学,没有想要认识的女生,没有学习的动力,唯一的目标就是不要挂科,为了在家多陪陪爷爷奶奶。 “看看你的课本。” 我刚好拿着手机,迅速将摊开的第一页拍了过去,“第一章概论,第一节桥梁工程的地位和作用……” 照片旁边的半透明小圆圈还在努力地转动,紧接着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表。” “……表?” “哈哈哈哈,傻子。” “哈哈哈。”她才是傻子吧,原来是要看课表。 打开学校的公众号,点开课表查询,只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截了个图发给她,访问失败。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笑死我了。” 每个学期的前几周,教务系统的服务器都会出问题,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但放在今天这个情景就突然搞笑了起来。 突然想起,之前从一些乱七八糟的群里存了一堆不太正经的表情包,可算抓住了机会发给她。噼里啪啦一顿操作,屏幕上都是一些耐人寻味的图。 “你好恶心啊。” 哈哈,发就是特意发给你看的,内容你爱信不信了。 “尹小姐还在广东。”我随便编了点东西。 至于为什么要拿尹予岚来说事,除了我俩没几个共同朋友以外,实在是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原因。 “延误吗?” “本来是九点多的飞机,现在还没起飞。”我很清楚从家到w城的航班时间,因为每天就只有那么一班,一个月之后将会被新开的mu9606所替代,“老师还点名了。” “那怎么办?”乐然没有丝毫的怀疑,这人也太好骗了。 “早上的两节课我都是跟她一起上。”这倒是真的,虽然尹予岚的专业是交通工程,属于汽车学院,而我是土木工程系里的路桥方向,但专业内容非常相似,大概就是我们负责建这条路,他们负责考评这条路的用途和规划它的走向,基本上从大二开始,我们两个专业就一直一起上专业课了。 在今天的课室里,我能依稀地认出几个他们专业的人,但没有看到她,也没这么闲特意去找。 “你们两个像是同一个专业咯。” “基本上是,这个学期有六七门课一起上。”我瞎说了一个数字,主要还是想迎合一下她说的“同一个专业”这个概念。 “那有人帮她点名吗?”我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个问题。 “没。” “她室友呢?你怎么不跟她说?” 这连环三问把我问懵了,我只好提前结束这个“游戏”:“我乱说的哈哈哈哈。” “晚安。”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天气一天天地暖和了起来,对于我这种十级怕冷选手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脱掉了厚重的冲锋衣,换上了短款的棒球服,里面再配一件卫衣和打底衫,秋裤自然还是要留着的,老人家都说了,冷哪里也不能冷膝盖。 我站在被塞得慢慢的衣柜前犹豫了一下,舍友们已经穿好了鞋子正准备往外走。要不就穿乐然送的这件卫衣好了,厚薄刚刚好! 今天的温度确实很合适,走在校道上阳光打下来,不冷也不热,想不到什么形容词了,反正就是舒服,反正这身就是穿得非常对。 “坐那吗?”舍友的下巴往后排的角落指了指。 “那当然,坐前面干嘛。” 艰难地把书包塞进狭窄的抽屉里,手往回抽的时候还被夹住了一边的袖子。这衣服,穿起来暖和是挺暖和的,好看也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太大太长了。怎么,这个乐然连我的尺码都不知道吗? 趁着旁边的舍友不注意,偷偷地用前置摄像头拍了张照片。嗯,确实不错。 “我在穿你那件衣服哦。”发出去之后竟然有一丝紧张。 合不合适这些都好说,重点就是要告诉她,嗯我今天穿了穿了穿了穿了!懂不懂,穿了! “看下?”就等她一声令下。 我刷刷地就将刚刚拍的照片发了过去。 “你不冷吗?”乐然怎么也不给点评价。 “不冷,很热。” “我回了家再回学校就不抗冻了,每天都觉得好冷。” 印象中她每次都穿得很少,这也会怕冷吗,真是个憨憨,不学爷多穿衣服那得冷死你。 “有点头晕。” 哦老天鹅,她咋又头晕了,之前好像也头晕过好几次。 “为。。为啥头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女人是不是都这么容易头晕啊? “我怎么知道。” “头晕那你还玩手机。”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真的只有别玩手机,别怪我,我真想不到别的了,我也不知道啊! “我没玩……” 旁边的舍友突然撞了撞我的手肘,吓得我感觉关掉了手机屏幕,以为是被老师点到了回答问题。 “群里面说补考成绩出来了。”我们宿舍上学期的成绩惨不忍睹,每人头上都挂着一两科,甚至还有一个挂了五科。 我也不紧张,不紧不慢地用手机登上了教务系统,平时都得刷新两三次才能进去的页面,突然一下子就打开了。 “结构设计原理——83分。” “土力学与基础工程——78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我还是大大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表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补考都过了。” “不是就一门?”我一直都没敢告诉乐然,其实还有一门。 “两门。” 她发过来了一个撒花庆祝的表情。虽然没有文字,我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地替我高兴。 这一刻我就只想跟乐然分享。一是只有她知道我补考的这件事情,告诉她不丢人;二是想要让她知道,她的加油加到位了,乐小姐的加油真的很暖心,想给她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是真的有认真复习、好好地考过了。 但,马硕成终归还是马硕成。 补考的阴霾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我抛之脑后了,我又渐渐恢复到上学期那种极致宅男的状态。 每晚每晚地熬夜,也不打游戏,游戏号之前已经被我下决心卖掉了,不知怎的看看比赛逛逛论坛就到了两三点,有时候甚至到三四点,就是不困,就是不想睡。 白天就搁那儿神游太虚天天梦游,也不知道在干嘛。上课随缘,能醒来就上,醒不来就放弃,胡子也不需要剃,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每天晚上睡之前我都会打开手机,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骚扰”乐然,有时候是皱眉的表情包,有时是叹气的表情包,我没什么想要跟她说的,也明知道她肯定已经睡了,就是想刷刷存在感。 她有时会在早上回一个比心或是早上好,有时不会回。 最神奇的是无论我熬到几点,宿舍里也总有其他人的台灯依然亮着,就算我们宿舍没有,也能听到隔壁输了比赛的怒吼。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男大学生的宿舍氛围吧。 《停电通知》,下午去吃饭的时候贴在了楼下。 “我宿舍停两天电……”往上拉了一下记录,跟乐然的聊天已经十几天没出现过文字,其他人看我们两个会不会觉得是神经病? “那你手机怎么充电?” “我不知道,反正就只停了我们这栋,其他都正常。” “啪!”六点准时一片漆黑。我哭笑不得地拍了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照片,再拍了隔壁栋的灯火通明,“对比一下。” “那挺好的,早点睡。一洗完澡回到宿舍什么都不用做了,直接上床睡觉,牙也别刷了。” “哦。” “你有没有出去住的打算?” “没有啊,在宿舍聊天挺好的。”我这个铁公鸡,怎么会因为停电就出去住呢? “那你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人要找合租的,有的话告诉我。”嗯,合租? “我以为你说今晚出去住,原来是长住。” 出去?租房?长住?我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你想跟我住吗哈哈哈?” 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的剧情好像要实现了,好像机会就在眼前,不知为何之前就总想过和她发生点那啥方面的事……我是不是有点太变态了…… “是啊长住,那如果要找合租的话,当然是熟人比较好了。又不是同一个房间,有啥好怕的?”我冥冥中总有这个想法,没想到这位小姐直接就给我提了!真是难得,真是罕见,实属不得了。 “是两个房间,那我也可以跑去你房间,然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必有一失。”一人一间房,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偷偷爬进她房间,干点坏事什么的,这可是我真实地幻想过的情节! “那我也可以锁门啊,你是不是傻?还有一般都是三房的吧?” 我话都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要共处一室然后必有一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可能就是想和她发生点不一样的关系噜,情情爱爱的噜,不仅是生理还有心理层面的噜。 “那你再找一个人,我就考虑一下。”好家伙这一个问题直接把我之前的这个想法彻底点燃引爆了!这个美妙遐想,非常可以! “莫宏怎么样?他有兴趣吗。尹予岚之前就已经找好了学校的公寓,要不然她就很合适。” “莫宏比我更加宅男,肯定没兴趣。我知道尹予岚去了那个公寓。”爆炸了爆炸了,我已经控制不住内心的想法了,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我回了什么。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不太喜欢跟别人一个房间,学校的公寓是像酒店双人房一样的,我想要自己一个房间。” “刚刚看到群里说你们还要多停两天。” 手机的消息不停地弹出来,但我已经陷入了止不住的幻想:这是一个比较甜的关于恋爱的故事,女主角就是乐然,没有儿童不宜的情节,仅仅就是一个很美的故事…… 凌晨4:16,大半夜突然醒来。 “不小心睡着了,现在又被舍友打鼻鼾的声音吵醒了。”我编了个借口,估计她也不会相信。 事实是在不停地回想着她说的那些话之后,做了一个关于她的不带颜色的梦,并且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又想到了她,并且马上找了她。 梦还很美好,就很喜欢梦里的乐然。 感觉我和乐小姐的关系在这个问题后急速扭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