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余九焉》 第一章 久病之躯 京城近来天气转寒,一连半个多月断断续续的下着雪,不出一点太阳,空气中尽是逼人的寒气,京城内还好些,京郊就不一样了,冷清的紧,穿着鞋踩到泥土里都是冻的。 好不容易今天才有了个好点的天气,久不见的太阳躲在几朵密云后,暗暗淡淡的发着光,觉着有些暖意。 元喜却觉得新出的日头十分暖和,将晨起的寒气都逼退了几分,她提着食盒在实木蜿蜒的长廊下一边贪婪的走在边缘晒着暖光,一边忍不住伸手打了个哈欠。 她昨晚熬了一夜,险些忘了煎药,好在陈大娘记着,知道她忙,二话不说就帮她煎上了,她这才没有那么手忙脚乱。昨夜小姐又发了热,整夜迷迷糊糊的不安生,往常给小姐看病的贺大夫住得远,平常只有秦嬷嬷知道去哪里叫,元秀因者她母亲的脸面求了恩典回了趟府里,只她一个人照顾了小姐一整夜,天蒙蒙亮了,才安生了些。 她家小姐命苦,两年前起就疾病缠身,被打发到庄子上来养病,一养就是两年,从未见好。 她家小姐不是一个难照顾的人,虽然病了这快两年,身子瘦弱虚了些,对待下人却是极宽容的,连着秦嬷嬷自一年前起就住在了不远的二儿子家也不曾说过什么。秦嬷嬷那个二儿媳妇生了了大胖小子,为着方便照顾秦嬷嬷就求了恩典住到外头去,然而小姐跟前就这么一个嬷嬷,搬离了庄子人手就更紧了,好在庄子上的陈大娘懂些,有时候能够照料一二。 她十岁进了府的,因着和小姐年龄相仿才能跟着小姐的,一起的还有作为家生子的元秀,元秀仗着她父母的脸面在她面前很是倨傲,秦嬷嬷待她也比她和气多了,在小姐面前居功,私底下却把自己当个小姐,不过是欺负小姐身边只她一个家生子罢了。可惜没多久小姐就病了,被打发到庄子上来养病,不想一养就是两年。 这般想着脚下又拐了弯,前面就是写意阁,她轻手轻脚的开了门,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几样小菜,腌萝卜,腌脆丝瓜,一碟炒鸡蛋,小米粥,几个馒头,还有仍散着热气的浓黑药汁。她揭帘进了里间,想着就算病得再重也总是要起来用些饭的。 烧了一夜的人出乎意料的自己起了床,元喜看见程嘉余背对着她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 “小姐?” 她连忙上前,将一旁的外衫搭在程嘉余肩上。“小姐怎么起来了,这大早上的寒气可重了,怎么也不知道穿些衣服?” 程嘉余转头看她,涣散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那张一如往常熟悉的脸庞眼神里带着元喜看不懂的茫然。 程嘉余盯了元喜许久,才突然叫出她的名字。 “元……喜?” “小姐怎么了?” 元喜小心翼翼的问,只见眼前的人目光变了变,又回头看向梳妆台上那有些旧的镜子。 “现下,是什么时候……是哪一年?” 声音沙哑,带着久病的气虚。 哪一年?元喜按压住心里的好奇,谨慎的说,“如今是德佑三十四年……十月啊。” 程嘉余喃喃了句“德佑”,然后站了起来,将外衫裹紧,赤着脚带着元喜说不出的莫名的沉重,走出了厢房。 程嘉余没有走远,出了厢房停在了写意阁的院子里,抬头看着有些灰白的天,天井外太阳不大刺眼的光打在她显得瘦弱的身影上。 晨起的寒气还未散去,程嘉余身体止不住的打颤,却固执的站着没有离开。 很冻,很冷,但她无暇顾及,脑海里不断翻涌着恐惧和疑惑。 德佑三十四年?怎么会?她明明应该是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啊…… 德佑三十四年,她似乎是十一二岁,因着一场病被遣到了庄子上养病,这一养就是许多年…… 她就这样回到了德佑年间,仍蜷在小小别院的那段时光。 怎么会,难道她做了一场梦?可梦境,是不是也太真实了?那一年年一日日的光景,那死前被灼烧的痛苦折磨,明明是真实得啊,区区一场梦,她如何说服自己? 她就这样重生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就这样回到了幼时。 元喜出奇的安静没有打扰,她觉得眼前的小姐和平日里不大一样,或许是因为病了一场,或许是因为别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一样了。 半晌,程嘉余低头,面目模糊,元喜看不清她表情,只跟着她回到厢房之中,就着已经有些冷却的水开始洗漱。 元喜站在一旁,插不进手,眼见程嘉余利落干净的洗漱完,有些不可思议。平日里程嘉余讲究没有那么多,今日不知怎么又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习惯。 程嘉余洗漱完,看到一旁呆愣着的元喜,轻轻皱了眉,“怎么就你一个?” 元喜回神来,“小姐忘了,元秀回了京城,秦嬷嬷这会儿还没来呢。” 程嘉余又沉寂了一会儿,“摆饭了吗?” 元喜又匆匆应“是”,“早就摆在外边了,这会儿怕有些冷了,奴婢去让灶上热一下吧?” 程嘉余没有拒绝,“去吧。” 元喜又匆匆出了外间,窸窸窣窣的收拾的声音传来,程嘉余再一次陷入沉默。 若没有弄错,她确实是回到了她幼时,德佑三十四年,她十三岁。这春和景明是她呆了许多年的庄子,她从十一岁起就病了,然后被送到京郊这一处偏僻的别庄养病,不想一病多年,她就此呆到了十五岁,程家被新帝发难,她们这一支被赶尽杀绝。她却因为被人逐渐遗忘而有机会逃了出去,机缘巧合成了镇北王府的丫鬟。 元喜再回来时顺带热了药汁。程嘉余出了里间就看到桌子上一一摆着的早膳,心底叹气,看到那晚浓黑还冒着热气的药却是一愣,目光微微变幻。 她前世病了多年,一直以为这条命是靠着药吊着的,出逃后孤身一人,原想着自己就算出逃也是命不久矣,不想停了药,她这身子反而好了个七七八八。 后来呆在老王妃身边,什么腌臜不懂,回想起来,才有些猜忌。 她这病,有人故意为之。 程嘉余坐在桌前,看了那碗药许久,才动了筷子。 程嘉余还在病中,多少能感觉自己身体有些虚软无力,早膳菜色虽不怎样,到底还是填饱了肚子。 淡声吩咐元喜,“收走吧,药留着。” 元喜应声收拾离开,程嘉余拿着那碗不再冒着热气的药汁倒在一旁长得有些颓靡的兰草盆栽里。 她一个没了生母,父亲又远在灵州的孤女,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被这样对付? 程嘉余脑海里有些晕眩,她像是睡了许久,徒然想起前世有些茫然。 那场大火,回忆起来是她刚到时浓重的烟味和漫天的橘色光辉,老王妃决绝的面容以及看到她时流露出的怜惜。 本就是早该死去的人,苟且多活了几年,心胸更宽广了些,死生也就看得更开了。 而今的状况,她却有些搞不懂了。 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 老天待她不薄,她既然能重来这么一次,就不该负了老天。 第二章 药有问题 秦嬷嬷是带着贺大夫回来的,程嘉余看到时还有几分反应不来,秦嬷嬷只当是又病了一场有些呆滞,立时嚎了一声,“我的好小姐啊,元喜说你昨儿个又烧了,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跑去贺大夫家领人了,不想贺大夫出门看诊,等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你可还好?” 程嘉余本就脸色虚弱,不做反应秦嬷嬷也不见怪,对着贺大夫说,“贺大夫快给看看。” 贺大夫上前,一如往常的搭上程嘉余的脉。 秦嬷嬷开始絮叨元喜,字里行间都是谴责。 “元喜也真是,元秀不过回了趟京,你就在小姐跟前照顾不好,才一日的光景你竟又叫小姐的病重了几分,果真是笨,改天得叫小姐把你发卖出去才是……” 程嘉余垂着眼睛,精神不济的样子,任那贺大夫皱眉把脉,脑子里回想着前世。 秦嬷嬷,她记得,是程家派出来陪她养病的主事嬷嬷,后来又被招了回去,还有那个元秀也是,只是最后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元喜。 秦嬷嬷本家就在这旁边的村子,来到这向她求了恩典,说是自家老二媳妇刚生了大胖小子需得长辈一道看着。她原本性子就软和,想着秦嬷嬷又是二房的魏氏支给她的,索性就应了,因此秦嬷嬷算是不常在她跟前的。后来像是因为元秀求恩典回了月牙胡同,就也求恩典回去了。 身边离了人,魏氏也没有再派人过来,她就住在这小小的庄子里仿佛被人遗忘了。 可程家对她,真是仁至义尽了。 纵然就像真的遗忘了她,可后来程家遭殃,却还是有人提前隐秘的来到庄子里护送她离开。 而那两个人是程家求来救她的。 贺大夫诊完脉只道是病情反复,怕是受了惊,又受风寒侵扰,又写了张单子,程嘉余看了几眼,觉得和往常吃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前世查过,方子没有问题,贺大夫虽然医术一般,开的方子却也中规中矩,医德是有的。那么方子没有问题,她该从哪里入手? 秦嬷嬷见她多扫了几眼方子就笑,“小姐看方子作甚,难不成小姐还看得懂?” 程嘉余收了眼睛,声音虚弱,“嬷嬷想多了,不过是看看和往常吃的方子有什么区别罢了。” 秦嬷嬷还是笑,“那小姐可看出什么来了?” 程嘉余摇摇头,“倒是什么也看不出。” 秦嬷嬷笑的更甚,“真叫小姐看出什么来,小姐往后不就成大夫了?小姐又不是大夫,看了倒也没用。” 藏在语调里的是有些轻蔑的打趣,程嘉余没有理她,起身要回院里,几分疲惫的样子,“嬷嬷帮我送送贺大夫,我有些晕想要困觉。” 秦嬷嬷的笑僵了僵,对着程嘉余离去的背影剜了几眼,然后送了贺大夫离开。 秦嬷嬷轻视她,不过见她在程家失势。从来都是见风使舵的人,何况不久她就会离开,她根本不必在意。 等回了房间,程嘉余是真的有些困觉了,想了想还是招了元喜到跟前。 “往常是谁去抓药的?” 程嘉余倚靠在床上,拿了本游记,似是心不在焉的问。 元喜却红了脸颊,“是陈申大哥。” 程嘉余闻言一愣,目光从手上的游记转到元喜身上。陈申她记得,是庄上管事陈伯的儿子,带在陈伯身边交着,前世元喜是同陈申成了亲的。陈申,应该不是。 前世她出逃时,还是元喜和陈申咬紧了牙关没松口她才能逃的顺利的。后来她来找过他们,生活不错,元喜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陈申……” 程嘉余念了一句,默了几许,然后开口,“这一次你同他去。” 程嘉余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觉,起来已过午时,因为元喜同陈申出去了,秦嬷嬷又不见踪影,候在院里的是陈婶,陈婶算是管着灶上的,估计元喜走时托了陈婶照看,陈婶摆饭也麻利,几道家常菜做的十分可口,程嘉余不知是饿还是怎么,又多用了一碗。 程嘉余用完饭就去了书房。面对以往有些熟悉的一切又感到前世的不真实来。书桌一旁用过的宣纸积得厚厚的,是她苦练书法的结果。 她在书法上的造诣算高,前世就看清自己的形式了,一边无奈接受身上的病痛,一边不甘的发泄在书法上。 父亲教她,要懂得静下心来,而书法最是能历练一个人的心态,她日复一日的练,倒也练出一手好字来,日益养成沉稳的气韵来。 她翻了翻,那字尚有些稚气,没有她现今的沉稳。。 然后又去翻了抽屉,里面是这些年来父亲给她的来信。 她开了最上面那封最新到的信,父亲熟悉的字映入眼帘。嘱咐她记得把书看完,又安慰小儿的语气告诉她,别总是呆在房中,如今她一个人在庄子上自由的紧,多出去逛逛也没事。 她失笑,她的父亲向来疼她,虽然身为世家应要遵守世家礼仪,却又偷偷叫她跑出去玩。 她的父亲自她母亲去世后就没有再娶,身边只一个早年母亲做主抬的姨娘,同他外放去了灵州。前世里,他一外放就是多年,不曾回来,直到程家被抄,她后来听闻他也没有幸免。 前世今生算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父亲了,她甚至不孝到连父亲的脸都觉得模糊了。 这一次,父亲不能死,程家,也不能倒。 程嘉余傍晚离开的书房,彼时桌子上最上面那张纸只写着几个大字。 德佑三十五年。 元喜也从京城回来了。 见到元喜时元喜面色戚戚,程嘉余心下有了几分准备,一同进了内间。 元喜哆嗦的拿出两张方子给程嘉余。然后娓娓道来。 元喜出门进了京先是同陈申去了百亨药房抓药,以往抓药都是在百亨药房的,因为百亨是自家的,给的药自然也是上等的。抓了药后又分别去了几家大医馆,把方子给看了,都说是正常的药,可看了药后却不是这么说。 药里面多加了几味不起眼的药,与其中几味是相恶的,虽然不至于伤其根本,久服下去身体难免会虚。加上程嘉余本就病着,怪到她这病居然拖了这么久。 百亨药房,说是程家自家的,程嘉余却知道,百亨药房其实是她二婶魏氏的嫁妆。托大在程家,总能得到更多的庇佑。 二房,魏氏,她程嘉余没有太多印象。 程嘉余如今对程家的情况不甚了解,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睡得晚了起的也不早,晚了几刻钟。 第三章 不速之客 外间有些小吵,依稀听得到是元喜和另一个人在小声争辩什么,但另外一个人却并没有压低声音,程嘉余起了身坐在床沿,喊了声“元喜”。 外间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个丫鬟都进来了。走在前面的却不是元喜,而是一个面目含笑的小丫鬟,瞧着十分讨喜的样子,“小姐醒了?” 说着拿了一旁的外衫,元喜则上前蹲在她脚下伺候她穿鞋。 走在前头那个就是元秀了,“奴婢一回来就听说我刚走您就烧了,就想着准是元喜没有照顾好您,还好您没事,反而还好转了。” 程嘉余借着刚起的朦胧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元秀。元秀这个丫鬟,不过在她身边待了两三年就换走了,倒是元喜,真真正正老老实实的陪着她在别庄里待了五年之久。 她前世在老王妃面前当了六年的丫鬟,一个丫鬟该是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了,眼前这个元秀,她并不喜欢。就刚刚她把外衫披在她身上时,没有适当的去调整好,元喜虽然大大咧咧的,身为下人在她面前有些没轻没重,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她不满。元喜的没轻没重不过是因为之前规矩学的不多,跟她来这早,就着学的那一点规矩一直待到了现在。而元秀,依稀记得她娘是哪个太太面前有脸面的婆子。 这个元秀同秦嬷嬷是一丘之貉。 她虚弱的一笑,“你这次回府,家里可还好。” 元秀笑的更甜,“好着呢,最近是年关,二太太把置办年货的事情分摊给了几个嬷嬷,我娘就在里面。” 魏氏? 程嘉余的目光更幽远了些,元秀,在她这场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可是前世元秀离开了她的病也没好转,或许元秀对此并不知情?元喜给她穿好了鞋,起来看了她一眼,躬身退到一旁。程嘉余看在眼里,元喜也算半个知情人,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么。 梳洗罢,元喜已经将饭摆好了,一旁的还放着浓黑的药汁,程嘉余扫了元喜一眼,看到元喜点了点头才走下。 那日陈申从元喜那里知道了她的吩咐又一路跟着真相基本都知道,就留了个心眼,在另一间药房抓了正常的药,而她今日这副药是正常的。 程嘉余没有马上喝药,余光扫向元秀,见元秀并没有多注意,便开口,“元秀,你把这药倒了吧,我今天实在不想喝。” 元秀便笑,“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任性了,不吃药可不好。” 程嘉余不耐烦道:“说不喝就不喝,你倒了就是!” 程嘉余脾性一向好,鲜少发过脾气,元秀一时有些惊慌失措,急急应下,匆忙把药端了出去。 见元秀走了,程嘉余就对着元喜使了个眼色,元喜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便跟着元秀出去了。 元喜此刻内心是激动的,她原本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处处不如家生子,但小姐这样吩咐她信任她明显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更不用说是要她去跟踪的是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元秀了。 不多时元喜就回来了,说是元秀端着药出去就倒掉了,只是略有不满颇有微词。 程嘉余也只是听听,她大概也明白元喜口中的略有不满颇有微词是何种程度,可她在乎的也不过是元秀的态度罢了。既然元秀能像往常一样明目张胆的抱怨不满,想来她这病元秀是不知的。 看来,魏氏那边没有什么人监视她用药,或许有,但已经过了两年对她已经放心了不成? 转眼已到了十一月中旬,年关将至,府里也没有要她回去过年的意思,也算她悲苦。母亲早逝,生她时伤了根本,熬了几年就去了,父亲是家里的嫡长,以前是在曾祖父膝下长大的,不如二叔和三叔在祖父跟前受宠,但身为嫡长也不会受冷,到底有几分曾祖父的身影,为人磊落,曾经也考过一个探花,可惜官运并不亨通,她这父亲一身正气,官场之中不会变通,连着祖父也是无奈的,现今外放到灵州,一放就没回来过。而她,和父亲许多年不见了。 前年刚走,她就病倒了,被打发到庄子上来,去年父亲就没有回来了,按着父亲信里的意思,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总会耽搁许多事,索性就不回来了。那时谁都不知道,父亲这一外放就没有回来过,新帝登基后对程家大开杀戒,父亲也因此客死他乡。 她叹了叹气,过了这个年,她就必须回去。 偶尔天气好了,元喜元秀劝过她可以到郊外看看,可她没有半点兴致,她如今心心念念的要将程家从争嫡的是非中拉出来。若不是程家卷入党争,还站错了队,跟着陷害得罪了新帝,程家也不会遭殃。程嘉余心事重重便整日整夜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些烦躁,左右闲着,就叫元喜摆了琴在院子里,只当是消消遣。 程氏也算大家,作为大家之女,没有那么两手是要得人取笑的。这也是她前世在老王妃身边才懂的。她被困在这别庄里多年,一向是柔顺的,也会埋怨,可久了就说服了自己,字练着练着就看淡了一切,多年沉淀下来,说是大家也不为过。老王妃也曾看过她那一手字,她那时不过是一个丫鬟,老王妃虽欣赏她却十分严肃的提点她藏拙。 再来就是琴了,她这琴,是跟在老王妃身边时学的。 净手熏香,她凭着记忆弹了一曲《十面埋伏》,老王妃是跟着老镇北王打过仗的,平日为人严肃,琴声里也尽是凌厉之气势,她一心一意跟在老王妃身边,也算是把这份气势学了个七八。 琴罢只觉不甚过瘾,还欲来曲《将军吟》,陈伯却匆匆而来。 “二小姐,门外有人自称琅琊贺祁胤,说是赶着进京的,只是现下赶不在城门关闭之前到了,求着收留一晚。” 琅琊来的?借宿?程嘉余看了看天色,城门关前确实是赶不上了,只是她这个庄子偏僻,他们若走管道是绝无可能借宿借到她这里来的。模糊中也不记得前世是不是有这么一出了,程嘉余想着大抵是不要紧的,便问道,“多少人?” 第四章 夜话 “大概十来个人?” “十来个?”十来个赶路的人?“可都是些什么人?” “老奴看到的都是些壮年,领头的那位自称贺祁胤的却是个十分年轻的公子,待人十分有礼。” “你把他们安排到揽星阁和秋月楼吧,吩咐下去好生招待着。” “是。”陈伯恭敬的退了出去,走过长廊一直到两扇半开的朱漆大门前,叫着护院开了门,门口站着那个气宇轩昂却又风尘仆仆的少年,其余几人就站在身后十分井然有序,但也难掩倦容,惟他虽风尘仆仆却仍掩不住身上的气质,少年笑着同他做了半礼,他不敢耽误,“公子请随我进来吧。” “如此,有劳了。” 陈伯连忙道了“不敢”,遂转身准备带路。 身后的少年又出了声,“舒明,走吧。” 陈伯回头探了下,看见一个一直背对大门眺望远处的玄衣背影回过身来,看向了正在探头的他。 是个面容清冷的少年,尽管一身普普通通的玄衣却难掩身上的风华,眼神更是凌厉,似乎只是本能的询向探究之处,发现是他之后就收了眼中了锐利,须臾就变成了清冷,似乎他原本就是这样的。 陈伯一愣一惊,回过头来缓步前行。不得不说,玄衣少年的气质比之那位温煦些的少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浑身清冷的气息让他竟有些后怕,只是他穿的那身玄衣十分平凡,一直背对着大门,让人看不到他正脸,进而忽略了。心中对来人身份有些猜测,却又没有半点头绪,总之,这群人并不简单,而他只希望借住的这一夜别惹来麻烦。 天色很快昏暗下来,陈伯安顿好后便回来禀了程嘉余。这群人看着个个健壮但并不鲁莽,反而做事十分有章法,几度问他厨房何在也只是想烧多些热水洗个痛快的澡。还有那为首的两个少年一同安排在秋月楼。至于晚膳,好在昨日刚好采购了不少,原是别庄二十人四五天的用度,他想了想还是准备的丰盛了些。赶路之人,自然疲惫,痛快的洗了澡若能痛快的再吃一顿自然是好的。他动了恻隐之心,也如实禀报,程嘉雨听了也没有说什么。 程嘉余想的远些。琅琊她所听过的望族里并没有贺氏这一族,这群人自山东而来进京匆忙,却又临时住进了她这偏僻的庄子,必定是有些猫腻的。可她实在知道不多,前世养病是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说出最近有什么事,她只知道老镇北王顾琰德佑三十五年开春回了京养病,京中掀起了不少风云。 会有什么联系吗? 深夜的秋月楼,寒气盘桓,两个少年都没有睡着。 何云杨将水袋里的酒倒在桌子上的水杯里,兀自取了一杯,痛快喝下,“啊,果然是师父家的酒才够味,这个我可是偷偷带出来藏了好久。” 倚靠在门口的清冷少年走了过来,也坐下拿了另一杯喝了起来,“你倒是藏的深。” 何云杨不解释,只咪咪的笑着,又喝了一口,才又问,“你说,这庄子上住的会是哪家小姐?” 清冷少年半晌回他,“我不在京中多年,京城是个什么形势并不清楚。” 何云杨扬了眉,“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你也听到那曲《十面埋伏》了,你觉得一个别庄养病的闺秀弹得出这的气势?” 清冷少年想了想道,“曲子十分凌厉,久病之人弹起来有些费力。” 程嘉余如今的病确实是好的差不多了,只还有些气虚。 “可偏偏却被遣到了这偏僻的京郊中养病?有趣的紧,明日我去探探是哪家的人。” “你不如想想回去如何跟何伯父解释这几年都去了哪?” “解释什么,我不是一直在燕北可乖可乖了。” “乖?你可没少给我惹麻烦吧!”语罢顿了顿,“此次回京,我不打算让人知晓,你也不要跟何伯父讲。” “那……王府也不回了?” “不回,会在外面找个地方先住下,等镇北军回来了再说。” 何云杨惊讶,望着清冷少年,然后才严肃道,“你一直不说提前回京是为了什么,可我也猜的出大概,等你安顿好了记得派人来跟我说一声,这京中的形势我总比你懂的多。” 清冷少年一笑,道了一声“好”。 陈伯整夜都睡得不安稳,熬到了天亮心才缓缓放下。 两个院子里显得很热闹,那位自称贺祁胤的少年向他打听了,“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他日若有机会也好上门道谢。” 程嘉余毕竟是个未出阁的闺秀,若没有长辈在场是不能私自见外男的,是以程嘉余虽算是庄子的主人却没有亲自见过的。陈伯回了他,然后客气的将人送了出去。 程嘉余醒来用过早膳后听陈伯禀了话也不大上心,写信去了月牙胡同给了程老太太,问了安,又表示自己近来病好了许多,要祖母不必安心的。 印像中程老太太待她平平,虽不疼爱也未有怠慢,也常叫人送东西过来,后来祖孙两人信里联系变多了,感情也就不错,只是程老太太在新帝登基那年便重病去了。而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问候是真的,但私心也是有的,她想,从程老太太这找到机会回去。 派信的是陈申,回来后却有些狼狈,程嘉余看着元喜一脸焦急心中笑了笑,前世里,两人一直有意,她自己耽误了却不愿耽误别人,后来找程老太太要了元喜的卖身契做主把元喜指给了陈申。 陈申虽狼狈却不见慌乱,逻辑清晰。他进了城刚好看到昨夜借宿的那伙人,明显那伙人也看到他了,他原是想上前打个招呼的,不想那群人转眼便不见了,他也不纠缠,又匆匆赶去了月牙胡同,出来时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被抓个正着,正是那群人,很是鲁莽,问他是谁派来的,陈申费了好些口舌解释,直到那为首的少年说罢了才脱身,他不敢耽搁立时就回来了。 “这群人,好吃好喝待着他们不想竟恩将仇报!”元喜忿忿不平。 陈申哭笑不得,“也是误会而已。开始我逃脱的紧才有了一番争斗的。” 程嘉余思了下,“你也算辛苦了,叫你娘给你多做些吃食,就从账上走。” 陈申谢过走了,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元喜,程嘉余摆手,“你们也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在书房待会儿,没有吩咐不要来叫我。” 庄子小,人也少,她又不必见外人,身边没人也没什么大碍。 第五章 归京 程嘉余等了几天,月牙胡同就来了信,祖母说,既然病好的差不多了,就准备回来吧,过些时日她就派人来接她。 于是又过了几日,庄子迎来了贵客,竟是她那个向来行踪诡秘的四叔。 她四叔程舰南,是祖父最小的孩子,一向不拘于京中的镣铐枷锁,十几岁便独自出门游历山水,鲜少回京,不想这次却被祖母托来接她。 她前世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记得是个清俊的翩翩公子。 程嘉余踏在长廊的实木地板上,看到大门外停着辆马车,有些低调,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不俗的。 程舰南坐在厅里喝着热茶,津津有味的赏着挂在背面高堂上的字,仿的算是前朝大师章务子的,但也不难看出下笔之人那份功底,隐隐能看出几分泰然。 程嘉余了身平日不常穿的淡紫色系的衣服,进来是笑的恰到好处,对着程舰南福了福,“四叔安好。” 程舰南眯起眼睛一笑,“你是嘉余?几年不见,如今到成个小大人了。” “四叔说笑了。” “来坐吧。”程舰南示意程嘉余在他旁边的位置,按理说,程嘉余,应该坐在他下首的位置,可程舰南叫程嘉余坐在那里她也就不好推脱了。 “你祖母说,你如今病大好了,趁着现在将你接回去好好过个年,去去病气。” 他那日刚好在程老太太那边,看到了程嘉余去的信,想起自家大哥就多嘴问了几句,自家母亲就沉默了,几天后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程嘉余颔首,“劳祖母担心了,多谢四叔今日来接我。” “一家人何必客气,如今也快午时了,因提前也没有告诉你,你收拾起来可要多久?” “四叔放心,几件衣裳罢了,已经吩咐下去收拾了,午膳厨房想必也弄好了,四叔不如留下一道用饭,再歇息一下,就能走了。” 程舰南满意的笑,“好,我也饿了,走吧。” 程嘉余跟在程舰南身后,不想他突然停下,回头指着她身后问她,“这字是谁写的?” 程嘉余头一看,便听身旁元秀得意讨好的声音,“自然是我们大小姐写的,四爷觉得如何?” 程舰南一笑,“甚好。”然后转身继续前行。 程嘉余皱了皱眉,看了眼元秀,元秀打了个寒颤,就看见自家小姐缓步跟上了四爷。 程嘉余庄子上吃的饭不比在府里的精细,可程舰南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妥,自顾自吃的十分欢欣。 程嘉余吃得不多,她这个四叔,确实是不拘于世。 等到车驶进了城里,街上小贩的叫卖声市井里的人烟声,又将程嘉余入恍惚之中。 到底有些不受控制,她伸手将帘子掀开,愣愣的看向窗外。卖着各式京城小吃的,卖着胡人各式新奇的小玩意儿,又或是平平无奇写着“算命”的摊前坐着一位年老而眼神空洞的算命人,一一呈现在她眼前。 蓦的,撞上一双探究的眼,置身于市井的清冷少年,不自觉的吸引她的目光,她回过神来,手一松,任帘子再度垂下,掩去一切。 月牙胡同程嘉雨许久没有踏进过了。前世偶有的几次,一次是程老太太去世,一次是二妹出阁,再一次就是代表老王妃来这看望故人。 程家大院仍有几分陌生,她下了马车门口便有人迎着,是几个嬷嬷,为首的嬷嬷上前很是恭敬的朝她福礼,“见过大小姐。” 程嘉余柔顺点头,“嬷嬷请起。” 她只依稀记得眼前的人是程老太太跟前的,却叫不出名号,那嬷嬷起了身,也朝着身后一福,“四爷来了。” “李嬷嬷带路吧,想必母亲等不及要见我这侄女才要你来门口亲自接驾吧,要是我的话,才没有这种排场。”程舰南打趣了下,气氛不由的轻快了几分。 李嬷嬷闻言一笑,“四爷说笑了,大小姐一去两年,老太太自然是挂念的。” 程嘉余随着李嬷嬷去了西苑大厅,还未进门就听见了里头热闹的笑声。到了门口一看,才发现大概府里的女眷都聚在这了。 程老太太听完李嬷嬷的报了程嘉余就在门外后便道,“快,将大姐儿接进来。” 李嬷嬷应了是,厅里又热闹开来。程嘉余听见一个有些娇嗔的女娃声,“祖母只宠大姐姐,以后姐姐回来,祖母眼里指定没有我和二姐姐、三姐姐了。” 一众女眷笑的欢欣,等她进来又沉默下来。 “孙女拜见祖母。” 程嘉余跪在程老太太跟前,听见程老太太有些陌生的声音,“好姐儿,快起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程嘉余依言温顺的起身,看向坐在上首看着她十分怜爱的老人。 程老太太朝着程嘉余摆手,程嘉余温顺的上前任程老太太将她拥在怀里,“好姐儿,受苦了。让祖母好好看看,瘦了,是祖母不好,没照顾好你。” 程嘉余僵硬了下,“孙儿没事,祖母快不要自责了。” “好姐儿,唉,我命苦的姐儿啊。” 厅里众人面面相觑,程嘉余听见就在下首第一个位置的雍贵妇人道:“老太太可别伤心了,如今大姐儿也回来了,这可是喜事,别平白再掉眼泪了。” 程老太太果然松开了她,拿着帕子点了点眼睛,“老二家的说的是,这是好事,今晚摆个家宴,要好好庆贺一下。” “大姐儿一去两年,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还是那个雍贵的妇人,程嘉余听见刚刚程老太太叫她老二家的,想必就是她那个不知底细的二婶了。 程嘉余看向一群同她年纪一般或小些的,她只有几个姐妹,对号入座都差不多认得。 如今在京的程家是江阴祖家的嫡枝三房,统共有四个孩子皆为男丁。 三房嫡长子程舰延,就是她的父亲,而她父亲娶的是程家原籍的姻亲,由着曾祖父做主娶了她的母亲崔氏,自她母亲去世后就没有继弦,膝下也只她一个女儿。嫡次子程舰安,娶的是礼部侍郎魏光佑的次女也就是魏氏,生了一儿一女,还有个庶出的女儿。第三个儿子是庶出,程舰咏娶的是华阴王家的族长之女王氏,生了一儿一女。最小的儿子就是程舰南了,许是老来子,祖父祖母都宠的紧,养的他一副不拘于世的性子,至今都未说亲事。 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娃十分自来熟的从一个年轻妇人身上爬下来,走到她跟前要抱抱,“大姐姐抱抱。” 第六章 众态 程嘉余一僵,看见那年轻妇人有些担忧的神色,蹲下神来,有些吃力的抱起了那个小女娃。小女娃高兴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软萌的道,“大姐姐真漂亮,大姐姐记得我吗,我都不记得大姐姐以前长什么样了。” 程老太太呵呵笑着,“这小机灵鬼,一来就懂得卖乖,你大姐姐走的时候你也不到三岁,如何能记得?”说完朝着程嘉余慈祥的笑,“这是你三叔的女儿,四姐儿。” 程嘉余也笑,“四姐儿嘴巴真甜,可是吃了什么蜜糖?” 四姐儿一本正经,“可是姝儿说的都是实话啊,大姐姐是姝儿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程嘉余脸色一红,四姐儿又是吧唧一口亲了她一下,四下都笑开了,看着程嘉余的窘样心底各有想法。程嘉余的相貌,确实在这两年里出落的十分出众,见她第一眼都有些惊艳,可她也不过十三,以后也不知又会出落成什么样…… 程嘉余抱着四姐儿已有些吃力,那年轻妇人也就是王氏赶紧上前来接走了四姐儿,“你大姐姐大病初愈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四姐儿依依不舍,“那我以后再去沧澜院找大姐姐玩。” 沧澜院,是她们大房住的院子。 程老太太又是呵呵一笑,“谁道你大姐姐要回沧澜院了。大姐儿大病初愈,身旁不好没个长辈看着,我就做了主,以后大姐儿就跟着我住在西苑了。” 程嘉余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祖母会这样安排,很明显是在抬举她。 打破寂静的是四姐儿高兴的欢呼,“太好了,以后姝儿来请安就能见到大姐姐,祖母我到时候就赖着不走了。” 魏氏身旁穿着嫩桃红色一个很是娇艳的女孩上前亲昵道,“姝姐儿真是,一见大姐姐漂亮就不要你二姐姐三姐姐了?让二姐姐真是伤心。” “姝儿没有,姝儿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都喜欢的,二姐姐不要伤心。” 姝姐儿一连三个姐姐惹的众人又是欢笑了起来。程嘉余暗暗记下,桃红色的是二妹程嘉慧,另一个沉默的就是三妹程嘉微了。 程老太太看重程嘉余,又叫人摆了家宴,程嘉余这才算是将人认了个全。 二叔程舰安的儿子程嘉明年长于她,是真正的府中长子,一表人才谈吐不凡,听闻现正在书院里读书。三叔的儿子程嘉靖小她几岁,学着三叔一板一眼的样倒是和姝姐儿半分都不像,只是看向姝姐儿时也总是宠溺的。 程老太爷不苟言笑,对着她的归来也很是温和的问了几句。 男女分席用了饭,程嘉余看着两位老人隐隐的愁绪猜着或是想起了她父亲,不由得也思念起来。 若她没记错,照父亲当初说的,他外放个一两年就可以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前世竟那么久?当今的吏部尚书好像是景王的人,或许跟景王有关?是了,程家后面站队荣王,景王打压程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景王能力的确高于荣王,但景王为人狠戾,盛世之下必然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当初已经作为皇帝的景王和功高镇主的镇北王盘桓时,老王妃就曾说过。 老镇北王去世后,镇北王世子顾连昭继承镇北王之位,后来就一直待在北境,留在京中的只有女眷,镇北王屡破北狄压境,举国无不颂其功德,承熹帝深感其威胁,私下派了圣旨要镇北王回京,镇北王却没有。 到她死的时候,镇北王都未曾回京。 她不知道后续如何,按老王妃的说法,镇北王永远不会背叛大齐,可镇北王也不可能在辅佐承熹帝。她能想象的是镇北王心中另有人选,至于是谁,却并不好说。 景王即位后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荣王,两人争嫡多年,彼此怨恨非常。 当今皇帝的儿子有四个,除了景王荣王,一个去世多年,还有一个有腿疾一直养在深宫里。。 可她通通不甚了解,不知道结局究竟会是什么。她同老王妃死在大火中,老王妃给她安排了出路,她想了想却还是留下来。老王妃待她如同亲孙女,她对着老王妃是有着舐犊之情的。 祖父知道是吏部尚书在搞鬼么?大概是知道的,可是他也没有法子么? 程嘉余按压下心底里的猜忌,苦思着如何能见上父亲一面。 程嘉余住进了西苑的偏房,程老太太又拨了身边的许嬷嬷到她身边伺候着,私底下说了找时间会让牙婆过来一趟,届时就给她好好选几个可用的。 这样的关爱让程嘉余受宠若惊,可想了想也不说什么了。有些疲惫,夜里沉沉睡去。 隔日一早,元喜就小声叫她起来了,程嘉余迷迷糊糊的醒来,想起昨日是自己跟着元喜说要她叫她起床的,便没说什么。 寒气深重,不清楚程老太太什么时候醒,她收拾好就去了厅里等着,等了有一会儿,程老太太才出来,见了连连叹她孝顺。 又望着她身上穿的那身前年时兴的水蓝色褙子,暗淡了眼神。程嘉余没有发现。 很快魏氏王氏都带着人来请安了,姝姐儿见了程嘉余还是缠着要抱抱,几个人哭笑不得。程老太太留了众人用饭,饭罢又留下了魏氏和王氏。府里请了女先生的,几个小姐都需要去上课,包括姝姐儿小小年纪都是要去听课的,程老太太只说程嘉余不急着去,需得休息几天。 “老二媳妇,你叫水仙楼的管事明日来一趟府里,多带些时兴的衣裳和料子,该让余姐儿好好挑一挑。” 水仙楼算是京里第一楼,面向的就是大户人家,楼里的衣裳大多能被京中小姐夫人们追捧。 魏氏看了看程嘉余,发现她身上穿的水蓝色袄子是前年时兴的,面有愧色,“是媳妇疏忽了,明日就叫水仙楼的赵管事来一趟。” 程老太太点头,又听魏氏道,“新年将至,不若老太太也置办些新衣裳?” 程老太太摇头,“不必,我一个老婆子还是穿旧衣裳舒服,你也叫几个姐儿都去挑挑吧,小孩子家的穿的漂亮些也都开心。” 魏氏一笑,“就知道老太太疼人,谁说太太老了,太太这是念旧。” 一旁几个人都笑了,程老太太眯着眼睛笑也很是受用,程嘉余面上笑着,心中若有所思。 “余姐儿不小过几年就能出阁了,我知道你已经把慧姐儿带在身边教她掌匮了,今后就把余姐儿也带上吧。” 程嘉余低头,让人感觉几分羞涩,空气中安静了下,王氏噗嗤一笑,打趣程嘉余,“老太太在余姐儿面前说这些,余姐儿可要羞死了。” 众人看向程嘉余,程嘉余只把头低得更低,一副羞愤欲绝的样,魏氏一笑,“老太太说的对,咱们余姐儿啊大了,知道羞了,今后是改好好教教如何掌中匮了。” 厅里的气氛一派和睦,程嘉余跟着笑,心中却若有所思。 第七章 从师 魏氏和王氏走后,老太太没让程嘉余离开,把她叫到跟前,问她,“你爹说你平日里爱看书,我也看过你信里写的字,十分不错,明日和姐妹们去听课,可有把握?” 程嘉余思考了下,便道,“孙女不过写的几个字能看罢了如何比得上妹妹们日日专心听课?” 程老太太皱眉,“既是如此明日就不要去了,我叫你二叔再给你找一个先生,算了算了,左右你四叔闲着,便叫他给你先上些课,等过了年再说。” 程嘉余惊讶了下,连忙推辞,“祖母不可,四叔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如何能劳烦他来给孙女讲课?” 程老太太态度强硬,“叔侄授课有何不可,就这么说定了,过几日就叫你四叔来。” 说罢起身就走,程嘉余还为反应过来,李嬷嬷就上前对她小声道,“大小姐就应下吧,老太太这是念四爷念得紧,想着法子把四爷拘在身边呢。” 程嘉余哑然,感情她是被当成枪使了。 当夜的二房并不安生。 顾舰安疲惫了一天,回来就看到妻子心事重重,等到就寝时果然同他说了许多。 “老太太如今已经要余姐儿跟着我学掌匮了,你说,老太太是不是想着……那慧姐儿怎么办?” 顾舰安迷糊着,“什么怎么办?” 魏氏气着掐了顾舰安一下,“老太太好不容易松口了要将永安侯府的亲事给了慧姐儿,如今余姐儿回来了,她又这般看重,是不是还打算还亲事给余姐儿?” 顾舰安痛的呲牙,“你急什么,左右都是程家的女儿,你也看了余姐儿长的那般水灵,保不齐永安侯世子就喜欢这样的,于两家不也是美事吗?” “慧姐儿不是你女儿吗?慧姐儿那般心性才是顶顶的,余姐儿占的不过是年纪罢了,你怎么知道余姐儿暗地里其实是个什么样的?” 顾舰安醒了大半,“瞎担忧什么,你也知道慧姐儿心性好,反正不愁找不到好的,慧姐儿不是同永安侯家的小姐们都玩得挺好吗,慧姐儿有她的缘分,姑且就看着吧。” 魏氏听着又是悲又是喜,心底想着一件事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说余姐儿明明病了那么久,怎么突然就好了?” 程舰安皱眉,“病了许久就不能好了?我看余姐儿身体还虚着,哪是突然就好了?你别瞎操心,母亲说什么你做就是了,别心里总想些乱七八糟的,快些睡吧。” 魏氏一噎,有些心虚,她偷偷做的事没敢让顾舰安知道,自然好奇余姐儿怎么就突然病好了。她记得自己每每让人在她的药里加些相左的药,一边想着不能伤了根本,一边还要余姐儿这病好不起来,心里担惊受怕的。 顾舰安的鼾声已经渐起,魏氏无奈,闭着眼睛想了大半夜。 程嘉余今夜也睡了不安生,晚间时她四叔过来一起用饭了,听完程老太太的安排,第一个说不的却是程老太爷。 “胡闹,余姐儿多大了,总是要避嫌的。” 程老太太执着,“避什么嫌,叔侄授课,还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看谁敢说什么。” 程老太爷大概也知道程老太太想的什么,直道,“胡闹胡闹!” 程嘉余诚惶诚恐想着自己是不是出面劝两句,她四叔就笑了,“父亲母亲怎么不问问我的想法?” 程老太爷道,“你也跟着胡闹。” 程舰南不知想的什么,呵呵笑着,“我倒是想要教教,收个徒儿出门也好炫耀。” 程老太太自然十分惊喜,“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安排好你就过来,不许反悔。” 程老太爷没有在说什么,只和程舰南无奈的对视了一下,程嘉余低头吃饭莫名的感到自家祖母有一丝稚气。许是面对着陪伴多年的丈夫和心中最挂念的小儿子吧。 饭后程嘉余准备回偏院,却被程舰南拦下。 “四叔安好。” 程舰南摆手,“不必多礼,我问你,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答应了收你为徒?” 程嘉余心想不是就教教平常该知道的吗,怎么就变成收她为徒了?面上恭敬,“可是因为别庄里那副字?” 程舰南笑意更深,“可能你鲜少见过外人的字,你可知道你的字独具灵气,是别人要苦练多年才能有的?” 程嘉余低头恭敬,“侄女不敢托大,也确实鲜少见过外人的字。” “我之前去过你父亲那里,你父亲挺好只是念叨着你,我接你回京前给他去过信,说你这病好了个大概,不日就能回府,你父亲便托我多担待你,我如今也有些累了,会在京中待个大半年,姑且就收你为徒,你总不会不愿意吧?” 程嘉余直称“不敢”,程舰南看了也只是笑笑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看她,“对了,你父亲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六月外放就结束了。” 程舰南没等程嘉余回话,一副就是来跟你讲这件事的样,可程嘉余一愣,回过神来,叫住程舰南,“四叔请慢。” 程舰南回头,疑惑看她。“不知父亲可有说是谁给的准信?” 程舰南细细想了想,“你父亲说吏部有一位相好的同科给他说的,只等着过了这个年就去去同皇上讲。” 所以可以猜想出年后景王那边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就把她父亲的事情按压下来,那是不是在年前定下就不会错过?这件事情要尽快定下来。 “四叔可知道是吏部的哪位大人?”程嘉余突兀的问了出口,方才觉得不妥,程舰南边打探她边回想,看见程嘉余面上磊落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你父亲科考时我也不过几岁,记得那时有个同科叫沈宴的和你父亲非常要好,若没记错他如今就是在吏部。” 程嘉余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四叔都说了那位沈大人同父亲要好,想必消息不会假的,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真好。”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两个人的表情模糊不清,程舰南道,“好了,我该走了,你回去吧。” “是,四叔慢走。” 程嘉余只觉得她这个四叔诡辩莫测,不知道前世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至少程府遭殃时他不在,后来多年也未曾听过他的消息。其实又有谁会简单呢,如她这般再世重生的事情都会发生,世上还有什么样的事情会不可思议呢? 她该打起精神,看看重活一世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最最最最重要的,只求程家不倒,亲友俱在。 第八章 挑衣裳 第二日上午水仙楼的赵管事就来了,程家的几个小姐都在场,刚好今日是不必上课的,因为都知道程嘉余是主角,程嘉余又是大姐便让着程嘉余先挑了,程嘉余挑了几件就不肯在要,程老太太看了也没有说话,程嘉慧也十分低调,只象征性的要了两匹,程嘉微也是,跟在程嘉慧后面挑了两件。程嘉姝小,王氏抱着不肯上去挑,程嘉姝也是懂事的说不用。 魏氏欢欢喜喜的看着,今日的用度自然是公中出的,本就要准备过年的事宜,原想着今日这一出又要紧张些了,可一看,虽也不少却没有想象中多。甚好,甚好。 “李嬷嬷你带赵管事去领银子。” 魏氏身边一个不苟言笑的嬷嬷上前称“是”,刚要带着面上笑的讨喜的赵管事离开,却听到程老太太喊了声,“慢着,赵管事待会记得再过来一趟。” 那赵管事连忙称是,魏氏听了却一愣,这是要自己出着独买一份? “没什么事就都下去吧,余姐儿留着,不要回西厢了。” 几个人都恭恭敬敬的应了,程嘉余感受到几道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低着头没有看是谁。等到人都走了差不多了,才听见上首程老太太叹息的声音,“原本是想让你好好挑一些,可你又偏偏拘着不肯,你若再不自己挑,我就帮着你挑。” 说罢也不肯再听程嘉余解释什么,就喊了赵管事到跟前,“你且把东西都再拿出来,我挑挑。” 程嘉余只好苦笑,看着程老太太十分坚决的一个一个挑着,等赵管事走的时候脸上堆满了笑,嘴巴怎么也合不拢。 等赵管事走后,程老太太就将程嘉余招到跟前来,哀叹着,“是祖母的错,这两年让你一个人在庄子上孤苦伶仃的,都没有去看看你,好在如今病也好了,往后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这是你家,不必再像这样拘谨着。” 程嘉余就依偎在程老太太怀里轻轻开口,“我知道了,祖母放心。” 程老太太和她母亲崔氏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或者说她的母亲崔氏在程家两个老人面前并不讨喜。她父亲的亲事是曾祖父定下的,当时程家除了她父亲外基本都是反对的,程家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觉得当时程舰延的官途坦荡以后会有大造化,应该娶一个对他官途有益的女子,而崔氏不过是地方望族,在朝廷中对程舰延并无帮助,所以当时崔氏进门一直到生下程嘉余在程府都不受待见,但她父母是青梅竹马恩爱有加,加上有曾祖辈压着,她母亲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差。程嘉余暗暗猜忌,当初她能这么简单的被送到庄子上几年来无人问津,想必也是因为程老太太的态度。当时崔氏逝了两年了,程老太太想着给程舰延找个继室,但这位程大爷偏不肯,刚好又调到灵州去了,母子关系极僵,因着这个程老太太那段时间就不大爱看见程嘉余了,程嘉余也因此就被送了出去。 如今程嘉余却已经不会在意了。 不管当初程老太太对她是怎样的,现在程老太太对她好却是真的, 况前世程家最后覆灭了,却也还是将她放了出去。 程嘉余从庄子上带来的东西不多,几下就收拾好了,程老太太想着既然置办好了衣服,接下来就要往她身边安排人了,说来程嘉余如今年纪不小了,十三岁快一些的人已经可以开始说亲了,而程嘉余耽搁了许多,程老太太有些担心程嘉余这两年一直在外面,落下些什么,对京中的事项不清不楚,之前特意拨了许嬷嬷来提点,但也不够,程嘉余身边就两个丫鬟,再一个秦嬷嬷,一点也不上道,秦嬷嬷在庄子上的事她也听说了,放掉是肯定的,许嬷嬷刚好就顶上,而两个丫鬟本是二等的,她需在拨几个三等的,在从自己身边拨一个一等的过去,如此就算上道了。 程老太太一一说给了程嘉余听,程嘉余点头接受了,没有拒绝,程老太太就立即让身边的一个丫鬟出来了。 “锦枝,上来。” 接着就见一个十七八的丫鬟穿着湖绿色裙襦,长得很是清秀,程嘉余看了,仪态倒是不错,跪拜在下首,“奴婢锦枝,见过大小姐。” 程老太太却是很满意,“这是锦枝,十岁上就放我身边待着了,以后就给你用了。” 程嘉余面上笑着接受了,“谢谢祖母割爱,锦枝姐姐起来吧,以后可就要锦枝姐姐多多关照了。” 那锦枝忙称不敢,退到了一旁。 接着程老太太就说累了,“这忙活了一早上我也累了,人老了没办法,你就先回去吧。” 程嘉余就此退下,慢慢走回自己的厢房。走到一半却又停下,对着一同出来的锦枝笑道,“锦枝姐姐,我房中还有些事宜未安置清楚,许嬷嬷一个人在安排怕是有些忙不过来,你不如带着我身边这丫鬟去帮帮忙?” 锦枝看着程嘉余指着元秀有些摸不准,她想着大小姐应该是有地方要去,却不知道大小姐要去哪,自己能不能问,愣了愣,“小姐是?” 程嘉余没有隐瞒,“我想去沧澜院看看。” 锦枝又是一愣,便听程嘉余又道,“许久没有回来了,这次虽然回来却一直没机会回去看看,如今有时间想着去逛逛。” 程嘉余如此好脾气的同她一个丫鬟解释她实在受宠若惊,反应过来急忙就应了,“既然小姐有事锦枝自然不敢推辞,锦枝这就回去,您路上小心些。” 程嘉余点点头,对着元秀道,“你同锦枝姐姐去好好看看。” 元秀便低头应是,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着。 程嘉余微微瞥过连眼神也没给就走了,她不是不知道元秀在想着什么,无非是锦枝是老太太拨的一等丫鬟,得先打好关系。而她更好奇的是别的程老太太待锦枝是不错的,可为何如今锦枝十七八岁了却还是没许人? 第九章 童趣 程家大宅人多,所以不小,西苑离着沧澜院有些距离,程嘉余也不急,在路上缓缓走着,看着路上的一草一木颇有感触,她好久好久没有看过了…… “小姐。”元喜小声唤她,“昨日秦嬷嬷同我们说了许多许嬷嬷坏话,要我们一起同她把许嬷嬷赶出去。” 程嘉余回过神就有些无奈,“你别理她,元秀也是,倒是锦枝那边,不用刻意打好关系,但是得多学学,锦枝的仪态不错,你却要好好练练。” 元喜几分茫然,她虽不大懂,却也明白大小姐对她较之元秀秦嬷嬷等人是不一样的,她刚刚有见到锦枝的仪态,自然清楚两人的距离,遂听话的点头应是。 程嘉余想着自己身边只元喜一个丫鬟听话,虽然不大机灵却不是不能调教,对着元喜就多了几分纵容,而程老太太那边给的锦枝透着股不对劲,程嘉余没有弄清楚之前不敢用,至于元秀,自不必多说。 这般想着不过几步就到了沧澜院,院门紧闭着,元喜上前敲了敲,过了不久就有一个婆子过来开了一边门,探出头来,看着主仆二人愣了愣,想起这两天听说的大小姐从京郊回来的事,才喊了声,“大小姐?” 程嘉余点了头,“你叫什么?” 那婆子忙着把门敞开,又一边说,“奴婢家里那口子姓李,人都喊一声李嫂子,是院里看门的,因大小姐和大老爷都不在就有些松懈,还请大小姐恕罪。” 程嘉余跨步进去了,没有过问李嫂子的失职,“这院里就你一个人?” 李嫂子没有听到程嘉余对她的回应,摸不准便有些心惊,跟在程嘉余身后更加恭敬,“平日里是只有奴婢一个的,但两三日就会有人过来打扫,昨日刚好打扫过了,故而今日就奴婢一人在院子里。” 程嘉余在前头走着心想倒也还好,老太太那边一开始就打定了要她住到西苑的主意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不用管我。” 李嫂子见她的确没有追究的意思就退了下去,心道这大小姐还真是个好脾气的。 程嘉余走到院里,望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院景突然茫然了。 她两辈子,加起来十多年没有回过这了,如今回来想起的都是同父亲母亲有关的,有些也记得不大真切了,院里有个小池子,池子旁边有几块观赏的石头,她儿时贪玩老喜欢到这堆石头里捞鱼,有次滑了一跤膝盖磕在石头上,没哭没闹,等到晚上母亲给她洗澡时才发现,一边心疼给她上了药,一边跟她父亲说,她父亲见她伤势没什么大碍就笑了开来。 当时她父亲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说,“九九如今知羞了,往日总跟我们炫耀自己厉害,能在池里捞许多鱼,不想这次鱼没捞到还摔了一跤,这是怕被取笑了才不敢说的吧?” 说完又开始哈哈大笑,她的母亲在一旁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又跟着好笑。 她又做了什么?好像恼羞成怒,一把撇开给她上药的母亲的手,叉腰愤恨的对着她那笑道捧腹的父亲说道,“父亲还说我,我能趴在上面捉鱼父亲能吗?” 然后又十分鄙夷的看着已然僵住的父亲到,“长这么大了竟还怕一条活鱼,哼!” 接下来是什么?好像自己那个父亲作势要打她,母亲在一旁边笑的越发灿烂又一边阻止着。 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记忆里那个慈爱的女人已经香消玉殒多年,那个捧腹大笑的男人如今也远在灵州,这个曾经热闹的地方如今归于平静,站着一个当初的小孩,魂魄里没有了当初的笑容。 还能站在这里,她已经很幸运了呀。 “走吧?” “小姐不进去吗?”元喜讶然,小姐只在这池边站了一会儿这么久要回去? “嗯。” 反正等父亲回来,她也是一定要回来的。 到了夜里程嘉余和程老太太两人用完了餐,就坐着喝起了花茶,夜里喝茶容易不眠,但花茶却是不错,安神又助消化。 程老太太啜了口茶,问道,“许嬷嬷跟我说你那边安置的差不多妥当了,要是还有什么欠缺的就跟我讲。” 程嘉余放下手中的茶杯,想了想,“孙儿那里一切都好,不知四叔那边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说到这程老太太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你四叔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刚刚派人去叫说是至今还没回来,你说说你说说,这府里就这么拘不住人吗?” 后面那句话是对着一旁的程老太爷说的,相比起来程老太爷镇定许多,品着花茶一点也并不急,“孩子有孩子的想法,老四也不小了,你何必天天看着他?” 程老太太冷哼一声,“不小了还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是他亲娘还不能管管了?” 程老太爷摇头,“你越是管他越是想跑你还不懂吗?再说了既然他答应了要在家里教余姐儿就不会出尔反尔的,你又怕些什么?” 程老太太不想再与程老太爷说话,又喝了口茶,同程嘉余说道起来,“等你四叔回来了,你就好好跟他学,你四叔虽然不上道,但琴棋书画都过得去,你这两年病着,要将落下的好好补补才是。” 程嘉余低头称是,她前世也将着所谓的琴棋书画学了个七八,想瞒过她这位四叔怕是有点难度。不过也好,她似乎也没有必要隐瞒,就当她天资聪颖这两年学的又有人能说什么? 程老太太正说着,就听有人来报,“四老爷过来了。” 程舰南过来了,带着一身寒气。 等坐定了喝上口热茶才对着程老太太问,“母亲刚刚在聊什么?这么不说了?” 程嘉余低头,没听见程老太太说话,倒是听见程老太爷说话,“说你什么时候过来教余姐儿,你今天又去哪了?” 程舰南又喝了茶,“没去哪,有个朋友进京来了我去会会,还有余姐儿,余姐儿什么时候准备我就什么时候准备好。” 程嘉余抬头,“若四叔无别事,我明日就可以了。” 程舰南点头,“好,那你明日……算了我过来吧,几时,可打算怎么安排?” 程嘉余刚想说都都听他的就听自家祖母的声音,“明日不行,明日我已安排好要给余姐儿选些丫鬟。” 程嘉余对此表示惊讶,她这个祖母不是恨不得四叔天天过来再眼前才好吗?然而她四叔倒是很淡定,笑眯眯的道,“好,那我过来凑凑热闹。” 程老太太再没说话,程舰南同程嘉余说起话来,“你字本也就写的不错,自是不用再教了,你想学些其他的什么?” 程嘉余想了想好像没什么想学的了,其实叔侄授课本来也是幌子,叫程舰南做她师傅无非是监督她学习罢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程嘉余只好道,“就……看四叔想教些什么吧……” 程舰南一口应下,“好。那就听我的。” 看着程舰南脸上挂着的诡异的笑程嘉余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这么讲…… 第十章 丫鬟 第二日牙婆子带了人来,程嘉余在程老太太的督促下选了四个丫鬟,两个年纪小些,十一二岁的样子,两个年纪大些,十五六岁的样子。 那两个小的较为怯懦,牙婆子指着两个低着头的小丫鬟笑眯眯道“程大小姐眼光真好,这两个女娃是刚被家里卖过来的,今天第一次出来,虽然小但是这两天我老婆子看着却很是勤奋,调教起来也比较听话。” 程老太太一听就皱了眉头,还是什么都不懂就放在身边带出去岂不是容易失了礼数?遂对着程嘉余道,“不如你再挑两个?” 程嘉余摇摇头,“不必了,就这两个吧。”然后对着两个小丫鬟道,“你们抬起头来。” 那两个小丫鬟闻言抬起了头,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想要打量四周,却又生生忍着有些紧张。 程嘉余问,“你们两个可有名字?” 左边那个面容清秀较为稳妥的丫鬟先回答了她的问题,“奴婢在家父母兄弟都唤做英子。” 旁边那个则是一个面容尚稚嫩的丫鬟,一双眼睛倒是生的水灵,在英子之后磕磕绊绊的回道,“奴婢在家,爹娘……父母都唤我大丫。” 程嘉余想了想,“我身边的丫鬟都从的元字,这般……” 她指了左边的说,“你叫元英。”又指了右边,“你叫元佑。” 那牙婆子听完便十分欢喜,“程大小姐这名字取得好,元英元佑,还不快谢大小姐赐名!” 两个丫鬟忙行礼谢了程嘉余的赐名。 接着是两个年纪大些的,站在跟前比刚刚两个小的好了许多,那牙婆子也不多说了,让程嘉余尽管问话。程嘉余打量了两个人,长得都还算清秀,一个丰腴些,一个苗条些,程嘉余同先前一般问了两人的名字,那丰腴些的答道,“奴婢原叫翠玲。” 那苗条些的接着回道,“奴婢原叫翠喜。” 程嘉余讶然,“你们……” 那丰腴的猜出程嘉余想问些什么,就直接答道,“奴婢二人原先是同在一户姓陆的人家家里的丫鬟。” 程嘉余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便这般,你就叫元玲,她叫元欢。” 两个丫鬟听完就自觉行了礼,“多谢大小姐赐名。” 程嘉余对此还算满意,她是比较感谢程老太太给她重新在人牙子那边买了丫鬟的,毕竟如果是从府中别处调派过来的,难免有人又暗中安插了人手,如魏氏之流,叫人不清不楚给算计了都不知道。 程老太太看程嘉余还满意就没有多说,让牙婆子跟着李嬷嬷去领钱喝茶了。 见站了满院的人退下,程嘉余看着还站院中的几个新丫鬟叫了元秀,“你带着她们去找锦枝姐姐,给她们安排好了。你们以后就先跟着锦枝姐姐好好学。” 元秀上前应了声,四个丫鬟也不大齐整的应下,元秀遂带着四个丫鬟退了下去。 程老太太见程嘉余对着她派过去的锦枝很是看重心中自然高兴,又想着提点一下程嘉余,“你那两个小的要先在跟前好好学,以后出门却是要先带着那两个大的,还有你跟前这个,怎么看着也不大机灵?” 元喜在一旁闻言心中忐忑,就怕大小姐突然说连她都要撤掉。 程嘉余看了元喜一眼,“倒也还好,我用惯了她,机不机灵无所谓。” 心中却暗暗思量,她原本也确实是那么打算的,两个大的教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上手的,两个小的不懂却要慢慢教,只是对于程老太太口中以后出去要带着两个大的有些讶异。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程舰南突然来了兴致,看着元喜问道,“你这个丫鬟识字吗?” “我教她认过,平常的一些字还是认得的。” “所以,以后就她来跟着你?” 程舰南的意思是跟着程嘉余去听他授课,程嘉余点点头,程舰南又问,“只她一个?” 程嘉余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事实也是如此,她又点了点头。 程舰南笑了起来,“不错,清净点好。” 程嘉余无奈,听一旁的程老太太怪道,“怎么不喜人在旁伺候的怪毛病还是没改?” 程舰南刚喝了口茶咽下去,“要那么多人伺候干嘛,很多事情不是都能自己做的吗?” 程嘉余闻言微愣,她这个四叔确实有趣,一般的世家子弟可不会这么想。 程舰南刚好看到,想到今天就是来给程嘉余置办丫鬟的有些尴尬,“余姐儿别介意,我的意思男子汉大丈夫不应拘节,你们女子不一样,许多事情都受限制,亲力亲为难免被人诟病。” 程嘉余没想到这层,被误会了难免苦笑,“四叔放心,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四叔这想法新奇得很。” 程老太太见状突然想到什么,忙对着程舰南抬高音量叮嘱,“你!你可不许给余姐儿乱教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对,不行,不准你教余姐儿了!” 然而程舰南非常悠闲的往后靠,“好啊,那我过了这个年就去找我大哥,我大哥说了甚是想我,等着我去找他呢。” 程老太太一听一愣,“你个没良心的,你大哥远在灵州两年了都没回来,你也要去那么远吗?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就留不住你了呢?” 程嘉余哭笑不得,她四叔不是说她父亲很快就要回京城了吗,看来没有告诉程老太太? 程舰南习惯了程老太太对他这样,看到一旁的程嘉余反应过来在小辈面前这样似乎不大好,只好哄道,“留得住留得住,我留下来刚好教教余姐儿嘛,保证不教她这些东西行吧?” 程老太太皱起了眉仔细想想,“行吧,在几天就过年了,先好好过这个年,授课什么的,你年后再开始好了。” 程嘉余想来也是,只是有种程老太太是故意将时间延了又延的感觉。正想着就听程舰南说,“哎呀您放心好了,当初虽然说只教两个月,可怎么可能呢?悄悄告诉你,我大哥明年有望回来,在他回来之前我不走啦!” 程老太太闻言瞪大双眼,“老大要回来了?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 程舰南见程老太太转移了注意力故意做叹息样,“看你这偏心的样,一听我大哥要回来眼睛都直了。唉,是我大哥跟我说的,只说是可能,没叫我跟你们讲就怕有变故你们失望,这不我还是跟您讲了?您就放心吧,我不会跑的,所以也不用一直推时间了。” 程老太太听完沉默下来,“你大哥……甚好……这样子,咱们一家人就要整齐起来了……” 今天天气依然很冷,从她回来那会儿到现在,灰暗的天空一直未曾出现过太阳,虽然冬季干燥,可她这两天收拾着东西,许多旧物被翻出来,空气中依稀弥漫着股霉味,她躺在温软而厚的锦衾下闭着眼睛,呼吸绵长,仿佛真的睡去。 帘外有人走动,动静不大,程嘉余眉头微动,听见元秀不曾刻意压低的斥责,“这是大小姐房间,怎么乱闯?还不快走?” 然后就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伴着脚步主人慌乱的应是。 程嘉余眉头深皱,翻了个身,呼吸扑在软绵的枕头上,嗅着合香,半晌睡去。 第十一章 欢声 等到除夕的时候,天空就下起了鹅绒般的雪,缓缓落在院中很快又融掉,一大清早,西苑就凑齐了人,先前程老太太冬日里爱困觉,就一道免了小辈的晨昏定省,所以这是程嘉余第二次见这么多人。 小辈们一同跪在下首朝着程老太爷两人请了早安,就分了席男子在外头,女眷们在里头,隔着屏风随着程老太爷一句用饭吧就开始用早膳了。 程嘉余旁边坐着程嘉慧,程嘉慧小声同她问道,“待会儿可以到大姐那看看吗?” 程嘉余自然不会拒绝,点头笑道,“可以啊。” 而一旁明明隔着程嘉微的程嘉姝耳尖的听到了,囔囔起来,“大姐姐大姐姐我也要去!” 程老太太好奇的看过来,“说什么呢?” 程嘉姝立马就道,“二姐姐说要去大姐姐那边看看,我也要去,我都没怎么见过呢!” 程老太太一阵无奈,“去去去,都过去,等一下你们几个小辈都去余姐儿那边坐坐,刚好你大姐姐那边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隔着屏风的男丁自然也听到了,两个小辈应下,等吃完了饭长辈们就留在了西苑大厅,几个小辈一同去了程嘉余住的偏院。 程嘉余几个女眷走在前面,程嘉姝缠着要程嘉余抱,程嘉靖在后面斥责起来,“你也不看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要人抱?” 程嘉余蹲了下去表示无碍,程嘉姝立马扑了上来,朝着程嘉靖做了鬼脸,程嘉靖一阵无奈,在场的几个都笑了。程嘉明作为长兄也难得笑的欢喜,拍了拍程嘉靖的肩,“四妹妹这是喜欢余姐儿,你就别管了。” 程嘉靖摇了摇头,程嘉余给了他一个笑,抱着程嘉姝就往前走了。早前锦枝就得了消息,在厅里备下了茶水,因为是偏院,难免不如主厅,一时人多有些拥挤,但也都没在意,程嘉明和程嘉靖被一旁的书柜上的数目吸引了,走到跟前仔细打量了起来,程嘉姝在那边一个人东碰西摸,程嘉余和程嘉慧程嘉微二人就坐在厅里喝着茶聊了起来。 程嘉慧有些愧疚,“大姐对不住啊,我原想着来看看,没成想这么叨扰。” 程嘉余自然不在意,“没事的,你们能来我这做客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程嘉慧:“那就叨唠了。其实我这次来是想约姐姐上元那天出去,听说荣王殿下上元在正弘街布置了许多灯谜,许家哥哥陆家姐妹夏家兄妹都约好了要去醉仙居,大姐要不要一起去?” 一旁的程嘉明闻言看了过来,“什么时候约的?我怎么不知道?” 程嘉慧笑道,“也不过是这两日的事情,才定下,还没跟祖母母亲说呢。就想着大姐答应了一同去求祖母。” 程嘉明走了过来坐下,“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你放心好了,既然这么多人约了,祖母自然是会答应的,只是这么多人,可有说谁要去安排醉仙居的事?” 程嘉慧摇摇头,“没说,想是许家哥哥会安排。”然后看向一直未说话的程嘉余,“大姐一起去吧?” 程嘉余想了想,有些纠结,她不爱凑热闹,但她想要程家能够脱离党争的中心,就得明白京中如今的形势。 比如说她现在听程嘉慧说这些,就根本不知道许家陆家夏家是谁。那个许家,似乎依稀记得是永安侯家? 程嘉慧见她面有犹豫就劝慰起来,“大姐就同我们去吧,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走走不是吗?” 程嘉余就一副更加犹豫的样子,“我久不在京中,同你说的那些人不熟悉……” 程嘉明在一旁直言简单,“许家呢就是永安侯家,二妹说的许家哥哥就是永安侯的世子,届时想必还会带上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至于陆家,就是户部陆侍郎家,家中呢就姐妹两个人,还有一个四岁的弟弟想必就不会出来了,夏家,夏家就是当初住我们隔壁的啊,后来陛下封了夏伯伯归德将军又赐了宅子,就搬走了。” 程嘉明说的这些程嘉余依稀只有两个印象,一个永安侯家,前世自己这个二妹好像就是同永安侯府的世子定了亲的。,陆家她不识,夏家还有些印象,小时候偶尔还会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玩。 程嘉慧见程嘉明一一报出底细哭笑不得,对着程嘉余道,“就跟大哥说的差不多,届时人最多的恐怕就是我们了,那夏家就夏家兄妹两个人。我们家人多也是因为未曾分家,往常都是这般,她们不会在意的。” 言下之意以为程嘉余怕自己多余,程嘉余见此应下,“那我,到时请示一下祖母。” 那边程嘉靖拿了本书有些激动问道,“大姐,这书是哪来的,可以借我看看吗?” 众人看去才发现他拿了一本《画云台山记》,“这书我找了许久,大姐姐这本书是从那里得来的?” 程嘉余这本书是他父亲从灵州寄来的众多书目中的一本,讲的是作画的,程嘉余在程舰延心中也就一手字写得好,程舰延对她期望不大,但也希望她能像她的母亲崔氏一样,琴棋书画都有所得,尤其是作画,崔氏的画极具灵气,颇得程舰延的心。 然而程嘉余作画只能说是一般,她不喜作画,却喜欢看一些品评画作的书,像这本《画云台山记》她就只略略看过一次,没想到程嘉靖兴趣这么大。 一旁的程嘉明就解释道,“余姐儿可能不知道,二弟是个画痴,就来收罗一些论画的古籍。” 程嘉余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这书是我父亲从灵州寄来的,我兴致不大就没怎么看过,既然二弟喜欢就拿去看吧。” “那就多谢大姐了。”程嘉靖欢欢喜喜的拿着书坐在了一旁,立即就翻看起来,几个人在一旁见状就笑了,一时间都热闹起来了。 等雪慢慢变大,在院里的地板上积起了薄薄一层的雪后,已经是快中午了。早前程老太太派人过来说都留在西苑用午膳,几个人就直接在程嘉余的偏院待了一个上午,多是在聊些平日里的兴致爱好,也说了些京城里近来的趣事,比如永兴街的那个国舅何家,几年前离开京城的顽固公子爷突然回来了,这些天何家的后院好不热闹,又比如说荣王殿下这次之所以这次上元要在正弘街大办灯谜会是和雯郡主在圣上面前提议的,而景王殿下那边却因惹了圣怒这个年都要在景王府中禁足。 程嘉余闻言想起了前世,这个和雯郡主她记得。和雯郡主是荣王的嫡长女,深得圣心,十岁那年就被亲封了郡主,前世里,成了她的大嫂。 程嘉余暗暗扫过程嘉明,见他面上并无异样,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开口问,“这个和雯郡主是什么人,你们可曾见过?” 程嘉余前世里没有见过和雯,但知道和雯是程家遭难的一个导火索。就是因为程嘉明娶了和雯,程家注定成为荣王一派,加上后来参与做局陷害景王,直接导致了景王上位后第一个拿程家开刀,满族灭门,只她一个被遗忘的孤女逃了出来。 程嘉慧便解释道,“和雯郡主就是荣王的嫡长女,十岁就被封了郡主,听说从小就是在宫里德妃娘娘跟前长大的,我和三妹只见过两次,都是在永安侯太夫人的寿宴上。” 程嘉余重在打量程嘉明的态度,就又问了句,“大哥也没见过吗?” 程嘉明摇摇头解释,“我不曾见过。” 程嘉余见程嘉明面上不像作假,心中不由得想远。 她父亲原定六月份就能结束外放,但前世里确实没有成功,而如今的刑部尚书是景王的人,也就是说景王能够左右程舰延的外放,她忘了前世程嘉明是什么时候娶的和雯,想来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而现在程嘉明说他根本没见过和雯,既然如此,是不是大概就在这半年内,他会与和雯说上亲事? 第十二章 前世她依稀记得,元秀的母亲来庄子上看元秀,和秦嬷嬷碎嘴闲聊她听到过,像是那个和雯郡主在什么宴上见了程嘉明,回去后死活要嫁给程嘉明,闹到了皇帝面前,有了皇帝首肯荣王这才应下,跑来程家提亲。更喜剧性的是,她这个大哥死活不肯,好像是看上了别家的小姐,然而结局如何已然明朗。 程嘉余想到这些也不过须臾,很快又同几人开始聊些别的了。 通过一个上午的相处闲聊,程嘉余对几个人的性子都有了点了解,程嘉明很有嫡长兄的风范,谈吐不凡,可见在书院也不算白学的,程嘉余暗暗和她前世在老王妃身边见过得公子哥们比较起来,程嘉明确实排的上号。程嘉明是二房的长子,按理说程舰延应该比程舰安还早些成亲,因此程嘉余也应该比程嘉明大,但程家早些年长辈之间有些摩擦。 程舰延作为长子自然被看重,但刚出生不久程老太爷就被提了京官,要上京来,程老太太作为正室自然应该一同前去,但是程舰延还小不便奔波,一时就两难起来。最后程嘉余的曾祖母就做主了,说要把程舰延养在自己跟前,要程老太太就跟着程老太爷去。 程老太太哭红了眼去的,很是挂念自己的儿子,程老太爷也想,两个人就想着再生一个,程舰安就这样出世了,转移了注意力,很得两个老人的宠爱。因此兄弟两人年纪相差不大,等能娶亲的时候,崔氏因为家中有人去世守了三年孝,等进了程家的门,魏氏已经生了程嘉明了。 而程嘉慧,看出来被教的很好,或许是自己学的好,程嘉余觉得魏氏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却不难看出,而程嘉慧看起来比魏氏好太多,至少程嘉余明面上来看,程嘉慧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亲近姐妹,对着庶妹程嘉微也很是照顾,程嘉微也没有对程嘉慧表现出一点恐惧或是不满来。对着她这个离京两年归来的长姐也是尊重的,看得出来有意亲近。 至于程嘉微,她开口不多,像是喜静,偶尔说话也是程嘉慧刻意引导,只让人觉得是个喜静内敛有些害羞的女孩。 程嘉靖是个严肃的性子,程嘉明虽为长兄但也容易亲近,一看就是温润的,程嘉靖就不一样,这种严肃像刻进了骨子里,程嘉明也打趣了程嘉靖不少,说他像极了三叔,但也还好,拿了心头好后就一头栽进书里鲜少理会他们。 程嘉余觉得程家这般算是和睦,她也不是没听过别人家的嫡出庶出间明争暗斗搞得家宅内部鸡犬不宁,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而程家,简直算的上楷模。 众人往西苑主厅去的时候魏氏和王氏还在,程嘉姝是咋咋呼呼从奶娘身上跳下来跑着往王氏身上去的,吓得王氏急忙去接。魏氏正同程老太太说着年礼的事情,“……永安侯府那边和往常一样,这次江阴老家寄来的几只血灵芝也给送了根过去,其他各家基本是同往年一样的,江阴那边因着圣上赏了各家贡米我便也送了些过去……” 几个人进来呆在一旁等魏氏停下,就同长辈们见了礼,“来了?快起来吧,几个姐儿都听听,老二媳妇多能干,你们可要好好学学。”程老太太说完便又同魏氏讲话,“你安排的不错,很好。” 程家的男人们都去了前院,有些庄子上的管事趁着过年是要过来禀报一些收成什么的。故而午膳是几个女眷小辈一起用的,这次都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等吃完了饭,又喝起了茶,闲聊了一会儿程老太太就撵人了,“好了你们回去吧,我老了困得紧,你们晚上过来,不许迟到!” 晚上的家宴是过年的头戏,怎么有人迟到?程老太太也是玩笑话,几人便也忙笑着说是,就一一退下了。 这个年是程嘉余两辈子十多年来第一次在程家过年,除了她父亲未回来一切都还圆满。年夜饭很可口,程嘉余饭后得了不少红包,程老太爷和程老太太没有留人,因为不在江阴老家程家便没有那么多规矩,遣个房回了院子守岁,原本留了程舰南的,程舰南就说自己有事,程老太太骂道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程舰南只嬉皮笑脸的回她确实有约,要去看望个什么孤家寡人。 对此程老太太无法,也要程嘉余留下来,不过看着两个老人面有倦色,就主动提出了想要回偏院,态度坚决,两个老人也便应了。 程嘉余回了偏院,梳洗了一番去了身上的气息,等梳理好头发也干了的时候就有些困倦了,爬上了床闭了眼睛浅眠起来。 滔天的火光在那个奔跑的背影后蔓延开来,耳边是老人的呢喃声。忽然又变成她出逃的那个夜晚,两个男人蒙面穿着夜行衣急速的驾车,她一个人在马车内的角落内瑟缩着,拿着一把短短的匕首。转眼是天亮,马车停了,她偷偷掀开幕帘的一角,看见两个带她出来的男人跪在地上,前面站了一个穿着黑布衣的男人,背对着她,她听见那个男人说,“既然程家来求保她,那就把她安置到老王妃那里吧。” 那个男人转身,她一惊手一抖,幕帘撤了下来。 程嘉余睁了眼睛,房内是元欢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今日守夜的是元佑。元喜之前来跟她告假,说是陈申要带她回京郊别庄过年,程嘉余没多想就许了。当日她回京就带了陈申一起,就在前院当她的车夫。她在前院无人,可总需要一些人手,办起事来方便些。而丫鬟们锦枝安排了元佑来守夜。 远处像是传来一点细密的声响。程嘉余仔细又听了听,像是邻近的街道上在放鞭炮,程嘉余这才想起来,应是子时了。 程嘉余没有叫醒元佑,起身拿了披风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住看不见里面只穿了睡衫,出了厢房,愣愣着走到院中。 院中寒气甚重,下了一日的小雪慢慢积了一层也有些厚度,除了远处的炮竹声,清晰些可闻的也不过是她一步一步踏在积雪上发出的声响。 远处的烟花在高空中绽开,发出的亮光断断续续的印在她脸上,让她的脸看起来越发的模糊不清。 许久才听她喃喃,“德佑三十五年了啊。” 第十三章 新年 大年初一的一大早,京城就迎来了久违的太阳,众人都当这是个好兆头,又是新年,见了面都是一脸喜色。 元佑却不大开心,她昨夜睡得死,早上大小姐醒了她还睡得死,元秀发现了就打骂她,好在大小姐仁厚,只说不计较,差着元秀姐姐又去了一旁给她找什么头面。 想到这又开心起来,大小姐带着元秀姐姐元欢姐姐和元玲姐姐去了主院请早安,她正按许嬷嬷的吩咐同元英扫洒院子,就见昨日不见得元喜姐姐回来了,面色欢喜,又似乎隐有疑虑。 见了她便问,“元佑,大小姐回来了吗?” 她犹豫了下,“大小姐还没回来,想是新年便多待了一会儿。” 元喜点点头,“我知道了。”遂要往前走,像是想起什么又退回来,从袖里掏出个东西来,“这个你和元英分了吧。” 元佑接了,才发现是包小零食,里面什么龙须糖酱饼都有,她有些感动,眼眶热热的对着元喜道谢,“谢谢元喜姐姐。” 元喜却早已走远。 一旁的元英凑了过来看了几眼,小声的说,“元喜姐姐真好,比元秀姐姐还好。” 元佑看着元喜的背影点点头。 程嘉余从主院回来有些晚,又是一家的人聚齐了,好不热闹。只是一来元喜就一副有心事要说的样子,程嘉余就遣了身边的人出去,溜了元喜要听她说。元喜说完程嘉余就静了下来。 元喜说的是陈申要转达的,那日他当车夫回京的时候见到那日借住在庄子上的一个公子,原本想着也不大在意,可前几天他被差遣去城西办事,办完事刚要走经过一个胡同,居然见到了四老爷站在一个院门口要出来的样子,他便多看了几眼,就怕四老爷没有坐马车出来,没想到一留意就看到还有个人也出了院门,正是那日那个公子。 程嘉余想,程舰南在外浪迹多年,认识一些人也很正常,只是有些奇怪,如果那是位公子哥按理不应该住在城西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不过与她关系似乎也不大,虽然对身份好奇,程嘉余却也不会去想太多。 程嘉余想起的是那日她掀开幕帘看到的那个男子。虽置身市井,一身布衣,却难掩身上的气度,她一撞上他的眼神就莫名的心慌。 正胡思乱想着,元喜就又问她,“小姐,奴婢……奴婢这次回去陈大娘……问,问说事情什么时候可以定下来……” 程嘉余闻言回神,一笑,“陈家急了?” 元喜红着脸,“不是,是说先定下……奴婢还小,不急的……” 程嘉余打趣道,“不急就好,我还想着至少要留你到二十岁,看陈申等不等得了……” 元喜瞪大了双眼,“小……小姐,你……你……” 程嘉余见元喜又急又慌就有些好笑,“跟你说笑呢,陈家这就急了,我怎么能留你到二十,到时候我还不得被陈家怨死?” 元喜又喜笑颜开了,欢欢喜喜的同程嘉余道,“那小姐这是定下了?” 程嘉余只得无奈,“过几日我就去同祖母说,放心好了。” 一般来说元喜这样的丫鬟要等她将嫁了才能许人,不过目前形势未定,她保程家都来不及,嫁人有些茫然,她不敢想。 初二初三二房三房的人都回了各自的岳家,程嘉余的母族崔氏在京城并没有什么做官的族人,便是有一两个,也是族里的偏支做了个芝麻小官,连着崔氏兄弟家都无来往更别说是程家了。 到了初四,程舰南就继续了他对程嘉余的教学。 年前程舰南就开始了他的教学,他考教了程嘉余的底细,惊讶于程嘉余的书法琴艺,画画虽一般却很有见解,至于下棋就惨不忍睹,程嘉余对下棋不感兴趣,平日里也找不到能下棋的人,加上碰上的是程舰南就直接被完虐了。程舰南想既然如此那他着重教下棋好了。然后又考了书,程嘉余没有隐瞒,只说书架上的她基本都看了,程舰南一边继续惊讶一边无奈,这书架上的书明明基本都是他那个大哥喜欢看的,大哥这潜移默化倒是不错。 于是所谓的教学就两个人整日整日的下棋,累了就罢了,程舰南兴致一来还非得要程嘉余给他弹上一曲,偶尔要是觉得无聊就不来,叫她自己去看书。 程嘉余无语的紧,等到她看的那本游记快结束的时候,上元节就这么到了。 早前程嘉慧过来约她,她找了个时间就同程老太太说了,程老太太乐见于程嘉余能出去走动,而且不过是几个小辈一起去玩,多得是婆子随从,而且京城天子脚下,正弘街当晚自然更是守卫森严,安全问题基本不用多担心,几个小辈的交好也能拉近几家的距离。 于是当日傍晚程家几个小辈就浩浩荡荡的一起出门了。程嘉余自己坐了一辆马车,带了元喜和元秀,驾车的是陈申和几个随从,程嘉慧和程嘉微坐了一辆,程家的两个男孩则骑马行在了队伍前头。 程嘉余今日穿了身浅紫色兰花暗纹袄子,下身套了件月白色百褶裙,看起来素雅些,她不大清楚进来京城流行样式,不过总想着穿的低调些就算有什么忌讳也不会太明显,出门的时候锦枝和许嬷嬷看了倒是很满意,想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平心而论,程嘉余就算穿了这一身其实也难掩身上光彩。因为是要出去玩的就也没有带什么过于正式的头面,锦枝是用了心给她上妆的,程嘉余隐约听出是程老太太那边特意吩咐的,就没有阻止了。 等到了马车步入正弘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程嘉余跟着下了车,一下车就看见前面是一家非常气派的酒楼,一方大牌匾上写了三个方方正正的大字“醉仙居”,酒楼边缘的转角似乎就是后院马概的入口,因着马车多挤在了那边,程嘉慧下了车从前面过来接她,笑着喊她,“大姐姐,跟我来。” 程嘉余闻声看了过去,程嘉慧对着她伸了手,她笑着应了,伸手牵了上去。 醉仙居不愧是京城第一大楼,又开在正弘街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皇亲贵胄多喜欢到这来逛,更是有不少铺子都是在这附近的。程嘉余跟着程嘉慧进了楼里,迎面就见厅里摆的上好的梨花木桌椅,摆用的屏风上的山水画也是栩栩如生,惹的程嘉余不免多看了几眼。 楼上都是包厢,楼下的大堂也不是没有坐着人,看着打扮倒像是些小厮,想必都是楼上包厢里带来的人,候在了此处,偶尔也见几个女子,像也是在候些什么人,为首的女子看到她们进来似乎顿了下,站起来朝她们颔首,程嘉慧也朝为首的女子点了头,想了下松开了牵着程嘉余的手往前面走去打招呼,程嘉余停在原处看了下手若有所思,身后程嘉微小声的跟她讲,“是武宁伯府家的小姐,同二姐关系不错,此番想是在等……” 程嘉微顿了下,“应该在等永安侯世子……” 程嘉余讶异的看了旁边的人,她回来以后同程嘉微的相处并不多,没想到此时程嘉微居然会主动为她解疑,不过总归是出于好心,程嘉余也温声回她,“我知道了,谢谢三妹。” 转头看去却发现程嘉微有些欲言又止,她想了下便没有多问,那边程嘉慧已经领着那位小姐过来了,程嘉微便又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程嘉慧到了跟前,介绍道,“大姐姐,这是武宁伯府家的苏念堂姐姐,念堂姐姐,这是我嘉余大姐姐,鲜少出来,两人想是不曾见过吧?” 程嘉余颔首,“苏小姐好。” 那苏念堂也颔首,“程大小姐好。” 那打量的眼神却不曾收敛,眼神竟是带了些不寻常的意味,程嘉余一时看不懂,直觉告诉她这眼神并不友好,甚至有点……敌视? 程嘉慧见两人打完招呼就说道,“苏姐姐原本约了人临了却变卦,正好这边遇上了,我想着跟我们一起应该不要紧吧,大姐?” 问她? 今日种种似乎她才是主角吧? 程嘉余笑了,“二妹说笑了,苏小姐是你的朋友,何必问我呢?” 程嘉慧闻言点点头,“这便好,我原是怕……算了,走吧。” 这边刚说走吧,那边便有人迎了过来对着刚进来到一边的程嘉明见了礼,“程公子和程小姐来了,我们世子爷就在楼上等着呢,请随我来。” 第十四章 旧识 程嘉明就带着程嘉余等人跟着那个小厮上了楼。 程嘉余暗暗打量着,想着今日在醉仙居定了厢房的想必不少,程许陆夏几家既然会约在这里,其他人就更有可能了,想到这程嘉余打起了精神,就怕那位和雯郡主就这样出现了。 上了三楼,被引着进了一处厢房,那小厮敲了几下,然后打开了原本就半掩着的门,程嘉余依稀听见一个娇嫩的女声,“慧姐姐见了一定很高兴!” 推了门进去又听到那娇嫩的女声欢乐的喊,“呀!是不是慧姐姐来了。” 只见一身桃红的活泼女子跳动着迎过来,忙牵了走在前头的程嘉慧的手,“慧姐姐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这处的视野多好,我哥哥可是费了好些心思才订到这个房间的。” 程嘉余下意识打量了下四周,这处厢房是两个房间连接的,中间原本的屏风被撤下了,那一身桃红的女子拉着程嘉慧要去看的是正对着门口的窗户,这中间摆了一张桌子,已经坐了不少人,旁边一个月牙色袍子的男子,听到声响侧头看过来,脸上挂着笑意,看过来的时候笑意更甚。想必这就是永安侯世子,许毅风。 这位许世子长得一副清秀俊雅的好容颜,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他点点头,打了招呼,“来了,快去看看吧。” 程嘉余看出来似乎这句话是特意对着程嘉慧说的,便看了过去,只见程嘉慧被那女子拉了过去,“你看,这里的风景不错吧,刚好能将街上的人都看个清楚,等一下我们就去看灯会猜灯谜,你看那个是不是很好看,等一下一定要叫哥哥好好答把那个拿……” 程嘉慧及时打断,“好了,知颖,我看到了,很好看。你等一下。我介绍一下。”然后拉着许知颖走到程嘉余跟前,“这是我大姐姐,在庄子上养了两年病,前阵子刚回来的。” 接着又对程嘉余说,“大姐姐,这个是许家知颖妹妹……那是,许家哥哥。” “苏念堂?你怎么又来了?” 许知颖好像现在才看到苏念堂的样子,立时尖声喊了出来,看样子十分不悦,程嘉余下意识看向了苏念堂,只见苏念堂尴尬的站在了原地,程嘉余又微不可闻的扫了眼程嘉慧。 苏念堂正好呐呐开口,“我……” 却是说不出什么,立在原处泪眼朦胧的看向了坐在桌子旁边刚打过招呼的男子,许毅风。 “知颖,你别这样,念堂姐姐原是约了人的,只是又……刚好遇上就一起了。” 程嘉慧面带愧色,看着许知颖又有些自责的样子,许知颖便撇撇嘴,“慧姐姐总是这样,被人……还帮人说好话……”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却又不隐晦,那边许毅风就开口了 程嘉余这才知道,原来刚刚那个给苏念堂解围的名唤陆文华,是陆家的大小姐,身旁那个姿色稍逊面容稚气些的是陆家的二小姐陆文妍。 还有一个是她以前的老熟人了,夏家千金,夏子瑜。 “余姐姐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不知道这病现在好全了没?” 夏子瑜和夏子罗小时候住在程府隔壁,后来搬走,老实说对程嘉余而言两个人已经是很陌生的了,不过对方态度虽不算亲昵却很友好问候她她也就温声开口了,“好的差不多了,许久没见也不知你现在如何?” 夏子瑜点点头“能如何?还是老样子罢了。” 程嘉慧在一旁忽然捂嘴笑了起来,“两个都是余(瑜)姐姐,倒是缘分了。” 一旁先前打了招呼的陆文妍却提高了声音有些戏谑,“往后要是叫人认错了怎么办?” 夏子瑜浅浅一笑,“不打紧,以后就叫我子瑜也是可以的。” 程嘉余也抿嘴一笑,“我也是,叫我嘉余也是可以的。” 心中却已经能够确定程嘉慧此时并不友好。 倘若夏子瑜和她心胸狭隘些,面对这种巧合不免膈应,自然就不会过于交好了。 只是她不大明白,之前程嘉慧在程家对她伪装的那么友好为什么此刻却开始针对她来。 而且,并不觉得她会看出来或在意,难道她看起来这么……纯良? 那许知颖很是好奇的样子打量着程嘉余,问道,“嘉余姐姐,你的皮肤可真好,平日里是怎么保养的呀?” 程嘉余愣了下,旋即道,“也没怎么保养,我那边就是用了些家父平常寄过来的,若是你想用,我改日送些过去。” 许知颖娇笑了起来,“好呀,程大姐姐到时候可别忘了。” “许知颖你怎么总是来个人就问人家用的什么东西?人家皮肤好用什么都好,到你身上可就不一样了。” 陆文妍看着许知颖说的话有些挑衅。她旁边的陆文华急忙扯了她,“文妍,你少说话!” 果然眼前的许知颖就拉下了脸,对着陆文妍怒道,“我问我的关你什么事?陆文妍,你干嘛又死皮赖脸的跟着文华姐姐过来?我可没记得我的信上说了要邀请你?” 那名叫陆文妍的小姐脸色一变,哼唧着说不出话,气鼓鼓的转头去看看窗户外的景色,她那位置倒好,方便看景,只是似乎有些暴露,也容易被看到。 许知颖还在气鼓鼓的瞪着陆文妍,程嘉慧便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不容易这次人聚得这么齐,可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等会还要看花灯呢。” 许知颖倒是很听程嘉慧的话,撇了撇嘴不再看那陆文妍。对着程嘉余又叮嘱,“程大姐姐可别忘了。” 吃了会茶用了点点心,除却许知颖和陆文妍两个人明里暗里的较劲互相讥讽外,一切都还算友好。 苏念堂不怎么讲话,只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痴痴看着许毅风的眼神实在露骨。 等到依稀能听到大街上热闹起来的声音的时候,程嘉明他们就起身过来了,说着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出发了,一群人就风风火火的下了楼要往外去,刚一下楼,有人也风风火火的进了醉仙居。 程嘉余正和陆文华说着话,就听见有个敞亮而惊喜的声音喊道,“陆大小姐?” 程嘉余明显感觉到陆文华的身体一僵,顿了下才看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程嘉余瞧见了几个男子,为首的男子穿的一身湖绿,身上又挂了几个花花绿绿的荷包,瞧着不大正经,程嘉余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腻人的脂粉味。 “苏大公子也在这啊。”陆文华不咸不淡回了一句算是问好。 那人大声笑起来,便说话便往这边走,“真是巧啊,陆小姐这是要去看花灯吗?刚好不如一起?” 程嘉余正暗暗皱眉想躲开,不想一个晃眼她家大哥已经挡到了跟前,嗯……挡在了陆文华跟前,她没记错刚刚似乎程嘉明还离着两人有点远?怎么这么快就到跟前来了? 未等陆文华说话,程嘉明就冷硬的出声道,“陆小姐已经约了我们,恐怕不能和苏大公子一起了。” 陆文华原本想开口说的话咽了下去,低着头安安稳稳的呆在了程嘉明身后,那边的苏大公子见了也不闹,大大咧咧道,“没事没事,本公子不介意,原来程大公子也在这,咦?这么多人啊,这位小姐好面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 程嘉余早就暗暗离了那边几步,不想那个苏大公子问起了她,眼看着就要走到她跟前了,刚想着怎么躲开就见有人挡在了她跟前,她抬头一看,居然是夏子罗。 “夏子罗,你怎么也在?咦?难道是你妹妹,我怎么瞧着不大像啊?” 夏子罗只挡着不说话,那边的程嘉明总算过来了,“苏缪,我们赶着要出去,不妨让个道?” 苏缪却是拍了拍程嘉明的肩,“别这样嘛,既然这么巧能遇到一起就是缘分,一起逛逛不行嘛?是吧陆小姐?” 他又回头看了眼陆文华,陆文华还是低着头,他却面色一僵,勃然大怒,“苏念堂?你给我出来!” 被点名的苏念堂正期期艾艾的躲着,一时目光都集在她身上,躲也躲不了,只好站出来呐呐道,“哥……” “你怎么在这?许毅风也在?你过来,跟我回去!” 原本嬉皮笑脸的苏缪突然严肃起来,苏念堂向来怕她这个哥哥但又舍不得离开,咬着唇喊着,“哥,我不……” 程嘉余只听许毅风清越的声音打断了苏念堂的话,“既然苏大公子过来接妹妹我们就不打扰了,慢走不送。” 苏念堂闻言咬唇更甚,看着许毅风说不出话来,苏缪过去一把拉了苏念堂的手,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程嘉余看了下程嘉慧,见她就站在许毅风旁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余九九,看什么看?” 站在程嘉余面前的夏子罗忽然出声,语调有些迷,“人都走了,你想跟着去不成?” 饶是再沉默的程嘉微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更不必说身为长兄的程嘉明了,“阿罗,你说什么呢?” 程嘉余低着头看自己鞋子上配的那颗珠花,没有说话。摸不准夏子罗想干嘛,既然程嘉明说了话,她就当个躲在兄长身后的小妹妹好了。 她没抬头就没看到夏子罗一直盯着她,许毅风出来打圆场,“阿罗,程大小姐如今又不是你小时候那般年纪了,哪里还能像小时候那般同你乱耍,我们快些出门吧。” 方才大家都是知道的,程嘉余小时候同夏家兄妹玩得好。 夏子罗被拉走了,程嘉明也走到陆文华身旁低声说了什么,然后陆文华就过来拉住了程嘉余的手,安慰的看着程嘉余。 程嘉余抬头也回了个安心的笑容,几个小姐就跟在后面去了街上。 程嘉余没有错过程嘉明面对陆文华时几度露出的温柔,她不免想到前世,难道,程嘉明喜欢的,就是陆文华? 第十五章 长大 大齐的民风不似前朝,有家中不易的女子抛头露面也是常事,世家虽然还看重男女有别,可也没有都严苛到男女九岁不同席的地步,有些门风严紧些的或许会,但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却不大尽然。故而程许陆夏几家会愿意让家中子女自己出来,也因此荣王才能办起这个灯会。 程嘉余原本想紧紧跟在程嘉明身后,可程嘉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想着怎么甩掉他们这群累赘能够跟陆文华独处,程嘉余暗暗观察着。 如果程嘉明心里喜欢的真的是陆文华,那么她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尽快把程嘉明的婚事定下,刚刚她暗暗打听了几句,陆文华似乎对着程嘉明并无恶感,甚至可能两人是两情相悦的。只是害怕那个和雯郡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说要是程嘉明误了陆文华…… 一般来说男女双方定了婚约应该就不能因外人解约,和雯郡主之所以让她畏惧能抢了程嘉明也不过是因为跟皇帝的关系好,如果闹到皇帝面前,知道程嘉明已有婚约的话……皇帝应该更不能勉强了,她可不觉得德佑帝会因为一个自己喜欢的小辈污了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得来的盛名。很好,既然如此她就来想想要怎么让程嘉明的婚事早些定下来…… 还有苏家兄妹,苏念堂对她的敌视或许隐晦些,可她到底不是真的不解人情的闺阁小女子,对她而言,苏念堂的恶意是明晃晃的,可她在今天之前两世都不曾与她相识,更不用说过节了。 痴恋许毅风,敌视她…… “想什么?” 程嘉余回过神,环视了下才发现身边居然只剩下夏子罗一个人了。 “别看了,他们都散开了。” 夏子罗的声音传来耳边,程嘉余有些呐呐,小声的“哦”了一下。 她确实对着夏子罗的态度摸不太清,对他的记忆也是,因为有些久远许多事记不太清了。 “听闻你病了许久。” 夏子罗停住了脚步,看见眼前穿着黑色披风将自己头以下的身子都包的严严实实的程嘉余,她头发上那大红宝石镶金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歪了,他有些手痒想要给她拨正了,刚抬手却被躲开了。 程嘉余恰到好处的投去讶异的目光,心下却微微叹息。夏子罗的手就停在空中,顿时就尴尬了下来。 程嘉余又低头,“是病了些时日不过近来已经好了许多了,劳夏公子担心了。” 夏子罗见此也就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你在程府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这下程嘉余更是惊奇了,看向夏子罗还未说什么就又听他道,“庄子上养病两年,总觉得有些怪异。” 程嘉余敛了惊奇,继续往前走去,“夏公子多虑了,我在程家很好,确实是生了场大病,近来才好的。” 夏子罗抿了唇,跟在她身后,“那就好,伯母的事情我听说了,很抱歉没在京中,你节哀。” 程嘉余听他谈起了自己的母亲没有多么悲悸了,母亲的离世如今看来也不过四五年光景,可对她来说,上辈子就已经习惯了,只是有些遗憾,如果自己是在母亲还在的时候重生就好了。 “谢夏公子过问,母亲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我记得伯母的云片糕做的很好,每次我和妹妹来总喜欢和你抢,可惜现在却再也吃不到了。” “你那个时候喜欢在池边抓鱼,我和妹妹总是跟在你身后,要是被抓了就被你拉出去顶包,有次父亲来找伯父看到了就要教训我,你却不管我父亲那硬朗的身板直直挡在了我跟前。” 时至今日夏子罗还能想起来当初程嘉余小小的身板在她跟前直视父亲怒目的倔强。 程嘉余对此却不打记得清了,看夏子罗的样子有些了然了。 “儿时的记忆确实美好,那时大家都还小,做许多事都鲜有束缚,固然有,做了也能得到长辈的宽恕。就如你说的,儿时我能去抓池子里的鱼,如今却不行了,人一旦长大了,做许多事就多了束缚,纵然没有,自己心中却也总有把尺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到什么程度都要量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皇城之中。” 程嘉余鲜少这样讲话,往常无论如何她都是温和的,如今说这段话却十分的冷漠疏离,让习惯了她温和的元喜元秀都有些忍不住抬头探她。 夏子罗闻言沉默良久。程嘉余说的对,他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同程嘉余相处,想念跟在她身后喊“余九九”的时光,可到底两个人都长大了,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回去吧。” 程嘉余见他正常了些就松了口气,挂起平日里温和的笑,“好,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夏子罗看了她的笑有些不耐烦,虽然她这一番话让他明白许多,但她这样的笑他不喜欢,看着就很假,“那边有个摊子出了不少有趣的谜题,他们就都留在那了。” 程嘉余顺着夏子罗的目光看去,果然人都留在不远处正围在一处人多的地方看着热闹,想来她刚刚想事情太入神,连大家停下都没发现,程嘉余觉得此时还是和大家走在一起比较好,刚要对着夏子罗说回去,就听见不远处有些骚动。 是几个随从打扮的人在大街尚凶神恶煞的找人,动作鲁莽,虽然穿的统一的随从样式但是看起来比随从还要有纪律些,程嘉余正想着就听夏子罗喃了声,“像是行军的人……” 程嘉余恍然大悟,没错啊,她以前在老王妃跟前就算见惯了这样的人,虽然不是军中的人,却是府里养的私卫。只是眼前的人比起她见过的私卫更没规矩,按理私卫应该是低调些的。 正想着那群人已经到了跟前,因她外边套了身黑色披风,又是夜里看不太清的样,那群人就想要过来看,夏子罗立刻手搭在她的肩上,“妹妹,走吧。” 程嘉余蹙了眉,也没有法子,顺着夏子罗转了身,不想另外一边的手却被用力的拽住,有些生疼,她忍着看过去,夏子罗见她停下就也看过去。 第十六章 意外 为首的一个男子拽住了她,夏子罗怒道,“你干什么?放开!” 那男子见程嘉余确实是个女子就松了手,口中喊着,“抱歉啊认错了”脸上却是一副挑衅的样子,后边的人便笑,“老丁,这身量明显不一样,你别是想占人家便宜吧?” 那个被称为老丁的人便猥琐的笑起来,夏子罗上前挡在程嘉余跟前,一旁的元喜紧紧跟在程嘉余身后,见形势不对有些紧张,又关心程嘉余,便喊了声,“小姐……” 一声“小姐”提醒了程嘉余,她低着头拉了夏子罗的衣摆,“哥哥,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夏子罗从和那名男子的对峙中转移注意力,程嘉余是个女子,眼前的人能这么嚣张想必后台也硬,而且程嘉余如今说是她妹妹,万一事情闹大了对程嘉余或者夏子瑜都不太好。夏子罗便没有再看那群人,回头拉了程嘉余的手腕,“走吧。” 程嘉余忍住手臂上的疼痛跟着夏子罗走了一会儿就挣开了,她看向程嘉靖几人的方向,对着夏子罗说,“夏公子先去跟他们通知一下,免得被冲撞,顺便跟她们说一下,我就先回去了。” 夏子罗闻言愣了下,“你一个人回去……” “夏公子去吧,免得他们被冲撞了,我回去还有些小厮会没事的。”程嘉余温声开口。 夏子罗皱眉想了下,夏子如就在那边,程嘉余又一副不必担心的样子,“那你,小心些。” 程嘉余点了点头,带着元喜元秀往醉仙居方向去了。 等到了醉仙居发现果然此刻人烟稀少,程嘉余对着元喜说,“你去叫陈申把车驾过来。” 元喜应声去了,程嘉余想了想,对着元秀说,“今日的事回去不要乱说。” 元秀刚被吓得心有余悸,听了程嘉余的吩咐只愣忡下就应了。 出了门发现马车就在醉仙居的另一个转角,陈申不在马车上,而是在不远处一个清冷的首饰摊上,她笑了笑,对着元喜说,“快去看看你陈申哥哥要买些什么。” 元喜便红着脸过去了,程嘉余领着元秀继续往马车那边走,刚到马车就想起来,程老太太说过醉仙居的那道枣泥酥很是不错,要程嘉余记得给她带些,想着陈申又不远,便嘱着元秀,“你再回去一趟,买匣子枣泥糕。祖母之前跟我提过我倒是忘了。” 元秀应声去了,程嘉余便上了马车,忍了一路的生疼,她刚脱了披风小心翼翼的揉起了左臂,便听外面有些声响,正想着元喜这么快就回来了,就有人闯了进来将她逼到角落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程嘉余瞪大双眼,浑身绷紧了起来。忍了大力气才没有奋力挣扎。 来人蒙着面,一身夜行衣,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别说话,懂吗?” 程嘉余点点头,努力克制着,她要冷静下来,不能慌。 这地方虽然偏但喊一声就能引来许多人,她一旦喊了她的清白也就毁了。她身上没有带什么能够防身的,唯一有用的就是头上那只大红宝石镶金的簪子,她倒是很想取下来,但是就怕来人性子冲动,她一拿就激怒对方,到时候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 黑衣人松开了她就坐在了另一边捂着左腹,程嘉余发现来人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就是来自这个伤口,虽然灯光有些微弱她却能看出隐隐渗出的鲜血。 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低沉克制,“等一下你听我的我就不会动你。” 程嘉余垂眸,她唯一有可能脱身的方法就是大喊一声,陈申或许能够听见,但是这样一来被人发现她一个女子的车上上了贼人恐怕也不行。她如今只能听眼前这个人的,安静些不讲话。 眼前的人受了伤,又一身夜行衣想必一定是在躲什么人,这样一来她就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群人,不禁想扶额,她这还真是,孽缘啊…… 马车里一时间沉默下来,空气中都是黑衣男人的有些深的呼吸声,程嘉余暗暗深吸了口气,“你……你要去什么地方,我等一下可以送你过去。” 眼前的人目前要紧的不过是能够脱身而已,而且看起来似乎很好讲话,既然如此只要她能够满足她当前所需要的就好了。 她正面看了过去,才发现蒙着面的黑衣人那双眼睛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双清冷的眼睛……她记得…… 程嘉余愣住了,听见眼前的人同样清冷的声音,“等你的车夫到了,你就叫他直接回去,其他再说。” 正说着眼前的黑衣人呼吸就重了起来,似乎说话牵动了伤口,程嘉余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那人的伤口似乎流出了更多的血,程嘉余看了看铺在马车上的灰白色地毯,想着要是血滴了下去回去不知道又要怎么解释,她又看了黑衣人已经闭上的眼睛眉头深皱十分隐忍的样子,咬咬牙,取了自己的帕子,那帕子上面没有绣太多,只在角落绣了“九九”两个字,程嘉余递了过去,“你,你用这个捂着,应该会好些。” 九九这个小名基本没人知道,出了近身的元秀元喜,还有刚刚那些人……应该不会被看到,只望眼前的人用完就扔掉。 黑衣人睁了眼睛看着程嘉余目光意味不明,用另一只手接了过去捂在了伤口上,一时又沉默起来,气氛比起之前有些松泛了,程嘉余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左臂上的疼痛就又开始发作起来,程嘉余将簪子握在左手,右手揉起了左臂。 那黑衣人忽然就睁了眼睛,目光紧紧盯着,刚要说什么就听外面有响动。 是元喜和陈申回来了。 气氛又紧绷起来,那黑衣人对着程嘉余道,“别让人进来。” 于是在元喜将要掀开幕帘的那一刻程嘉余叫住了,“别进来!” 车外的元喜一愣,程嘉余便又道,“你就在外面和陈申一道,现在就回府,不要进来。” 元喜一阵奇怪,还是听了程嘉余的话,“是,小姐。” 陈申刚上车就听到程嘉余不大对劲的声音,刚坐在前缘就问道血腥味,瞬间紧绷起来,“小姐……无碍吗?” 程嘉余平静下来语气有些安抚,“我没事,你现在就启程回去。” 陈申听着程嘉余还算正常,催着他走,就赶着回府了。一旁的元喜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有些害怕,坐在旁边紧紧的靠着陈申。 见马车动了程嘉余就暗暗松了口气。 她还是缩在角落,动起来难免触碰到左臂,蹙起了眉,用手搓揉了起来。对面的黑衣人看着她因蒙着面,程嘉余没看到他抿了抿唇,车厢内安静起来,不知行了多久,那黑衣人忽然又开口,“叫他往左绕,进第二条胡同的第三个门口。” 程嘉余吩咐了下去,心中惊讶,这个人看来知道自己是要回程府的,难道他知道自己是谁?还是只是看了马车上程府的标志知道的? 第十七章 看穿 马车停住了,陈申谨慎的声音传来,“小姐,到了。” 还未等程嘉余问,黑衣人便抬高声音道,“去敲门,敲三次,一次三下。” 陈申惊了下,下一刻就听见程嘉余的话:“去吧。” 陈申照做,果然没多久就有人出来。是两个穿着平常百姓衣服的男人,出来问有何事。 黑衣人在车里听到动静就高声开口了,“山七,我在这里。” 程嘉余在车里只听一阵脚步声须臾间就到了跟前,黑衣人伤的似乎很重,往车外有些勉强的走去,下车前回头看了她一眼,程嘉余被看了一眼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又是那种熟悉的心慌感。 黑衣人下了马车就被扶住了,程嘉余在里面听到陌生的男声,有些紧张,“公子……怎么这么严重?” 程嘉余没看到的,黑衣人摊在了两个男人身上,两个男人惊呼起来,伸手把了下脉,“刀上有毒?” “属下真是该死,原本想着吸引火力,没想到他们还留了一手……” “好了,回去吧。” 黑衣人忍了一路已经快要昏厥,对着陈申说,“把你们大小姐带回去吧……” 然后又附耳在一个男人身边说了什么,听到那人应声说是就昏厥过去了。 又是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元喜上了马车,“小姐怎么样,没事吧?” 程嘉余安抚道,“没事,回去吧。” 元喜仔仔细细打量了下程嘉余发现确实没事就松了口气,然后又自责起来,“都怪我,要不是我离了小姐小姐也不会遇上……对了元秀呢,她,她不会……” “她没事,我叫她去买枣泥酥了,等下应该会和别的马车回府,我们回去吧。” 外头的陈申应声,启程往程府驶去。 程嘉余靠在车壁上,终于松了口气,闭目眼神起来。 等回到程府程嘉余已是累极,好在那人住的地方正好是往程府方向经过的地方,程嘉余一个人先回了府,去见了程老太太,然后吩咐元喜元秀回来后直接叫她把东西拿去主院见程老太太。 回了房间沐了浴,才发现自己左臂上的伤果然很重,程嘉余叹了口气,那个男人用了蛮力,这样的淤青不知道怎么时候能消…… 与此同时,程嘉余刚刚到过的那处不起眼的桂花胡同小巷里,并不平静。 床上躺了个上身赤裸的男子,左腹处一道刀伤,原本汩汩不断的流血已经被止住,只是伤口周围发出乌青,加上男子脸上的密汗也汩汩不断,很明显并不好受。 “庄叔,怎么样了?”山七站在床头,看着坐在床头不断翻看伤口和把脉的庄牧,面色焦急。 床上的男子听到他的声音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然就张开了,气息有些微弱,“怎么样?” 三七还未回他就听庄牧厉声斥责,“别乱讲话!你这毒凶煞得很,我解起来要费些时日,你轻易不要乱动。” 床上的男人没有再讲话,眼睛却是询问的看着山七,山七见了就躬身道,“公子放心,那位小姐已经安全到家了,山九和十六是见了她回府才回来的,路上也没见人追来,应该是没有发现。” 床上的男子听了后便又闭上眼睛。 庄牧收手皱了眉,“景王府倒是不简单,随便一把刀都是淬了毒的!” 山七在一旁听出点端离,“庄叔解出来了?” 庄牧大步跨了出去,“你看好他,我去配药。” 山七一喜,“好,庄叔放心。” 山七目送着庄牧离开,面上的喜色还未消,就听见身后的人问他,“人怎么样?” 山七恭敬的回道,“人已经安置好了,十一和十三看着,就是伤得重,之前庄叔看了,说是治起来至少要半年才能好,还有……有些神志不清,想要他正常开口怕是有些困难。” 床上的人略略静了会儿,“景王不简单,你多找几个点,随时转移。” 山七应下,又听床上的人说,“把何云咏给我叫来。” 杨山七又应下,摸不太清今日的主子,按理说主子为了行踪隐秘一直不怎么跟那边来往,今日却是主动要见何公子,有些奇怪。 “景王私卫有个姓丁的头头,你去把他胳膊卸了。” 山七再次应下,忍不住开口,“公子,卸哪边的?” 只听床上的人清冷的声音传来让山七莫名紧张,“都卸了。” “是。” 今日的主子格外不对劲,山七脑壳一转想到今天送主子回来的那辆马车,看来等一下要去找山九问清楚是谁…… 山七不再想,看见一地的染血纱布还未收拾,便附身收起东西来,刚摸到一块材质明显不一样的白帕子愣了下,就听床上的人发声 “拿过来。”床上的人目光定在他手上那方帕子。 程嘉余早上起来跟程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程嘉慧和程嘉微也过来了,看着她眼神担忧,程嘉慧道,“昨日夏家哥哥说你不舒服就先回来了,不知现在可好了些?” 程嘉余笑着点头,尽量忽略左臂上的不适,“好多了,昨日我提早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扰了你们兴致?” 两人俱是摇头,昨日其实兴致确实被扰了,夏子罗跟他们说有群莽汉在乱闯,一群人也就没了兴致,怕出事就回了醉仙居,匆匆忙忙的就回了。 只是总不可能真的说出来,程嘉余望着程嘉慧真挚关心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昨夜想起了一桩旧事来了。这一想起来就大概明白了程嘉慧昨日的种种。 如今的程家能和永安侯府走这么近还是因着她的母亲。永安侯娶了两任的正妻,第一任柳氏,恰好和她的母亲投缘,虽然婚前不识,婚后却因为偶然在寺庙遇见而认识了,两人都是才女,嫁的男子又都不凡,未免惺惺相惜起来,就此成了手帕交。 程嘉余小时候有些记忆,柳氏早逝在她的母亲之前,未逝之前两人走得近常常约着出去,程嘉余也曾跟着几次,那时许毅风似乎已经启蒙了就鲜少跟着柳氏,两个妇人的亲近连着程许两家都走得近了起来,而现在,虽然两个妇人都去世了,两家走得却是越来越近的,想来两家都是有意亲近的,两家亲近的羁绊已经没有,而还能让两家亲近的理由……婚约? 或许,两家有意联姻,甚至很早之前就已经说了,而主角…… 她大概明白了,程嘉慧昨日的样子和苏念堂的敌视,原本跟侯府有婚约的恐怕是她,而前世嫁给了许毅风的却是程嘉慧,魏氏的举动也就有了解释。 她悟透了以后就有些怅然,恨魏氏还真不至于,毕竟要不是魏氏让她待在庄子上她就同程府一样覆灭了,再说用的那些药都未曾伤她根本,她都不想计较的。 她如今只想摸透京城形势,然后将程家从党争里脱离出来。 至于程嘉慧和魏氏,只要没有越界的事情,她也不在意一些小打小闹。 第十八章 上元后续 过了几天程嘉余就知道了原来那天晚上不只她碰上了那群人,据说当晚不少人都遇上了,就连和雯郡主都被冲撞了,不巧和雯郡主偷偷带了十三公主出来,十三公主也被冲撞了,回了宫才被宫人发现手上竟是淤青一片,又受了惊吓,皇帝闻言震怒,下旨彻查,这么一查就查出点东西来了,和雯郡主当日带的小厮找到了一个人,双臂尽断昏迷在荣王府门口,指认就是当日冲撞十三公主的人,再查下去居然有人指认是景王府的人,一时哗然。谁也没想到原本就被禁足的景王还能翻出风浪来,家中有女被冲撞的人自然气愤,加上荣王的人通了气,朝野上多的是参景王的人。 对此,景王居然没有否认,他认了罪,说是那日府上遭了贼人,偷了府上的东西,他一时心急又治下不严,态度十分诚恳的要皇帝治罪,皇帝便问他丢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值得他这般兴师动众,景王便委委屈屈的说了,他丢的是托人从南越带来的一樽佛像,那佛像是在天竺开请高人开了光的,自己这段时间又和王妃日日念经,求的就是在不久后的太后寿诞上献给太后。 既如此,景王的惩罚就轻了许多。 程嘉余听到这些有的是程舰南跟她闲聊的,有的是陈申跟元喜说的。她听闻不由得想起那个晚上遇到的人,她不大清楚京中形势,如果那天晚上那群人确实是景王府的,那她更好奇的就是那日景王 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景王不顾自己禁足的状况这么心急高调的找。 而说到和雯郡主,程嘉余就想到程嘉明,程嘉明的事情要尽早定下来才是。 于是这日程舰南来的时候,程嘉余同他下了几盘棋之后就开口问了,“四叔知道大哥说亲了吗?” 程舰南挑眉落了个白子在角落,“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程嘉余看了他落下的那颗白子四周,把手中的黑子放在了另一边。“上元那日在外面听了些闲话,说是大哥好人才,难怪和雯郡主倾心,和雯郡主又这么受宠,只怕不久大哥就要尚了郡主了。” 这下程舰南皱眉了,看了她下的黑子不理会,还在白子角落布置,“谁这么乱说?” “我久不在京城也不认识,只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就想来问问。”程嘉余睁眼说的瞎话简直一绝,她不怕程舰南去查,她非说她看见听见了,程舰南又能说什么?何况她观察了程舰南这些时日,程舰南不像表面那样对朝廷上的事毫不关心,至少在她面前没有闺阁女子不议政的说法,常常还会问她是个什么想法。 因此,接下来程嘉余的话就好说多了。 “据我所知,大哥还未给明哥儿说亲。” “那……如果那和雯郡主真的看上大哥了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尚了和雯郡主吧?”程嘉余担忧的说。 程舰南不傻,程嘉明一旦和和雯郡主结了亲意味着程家基本就算荣王的人了,而根据程嘉余这段时间来的观察,程舰南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眼见程舰南的眉头越皱越深,程嘉余落了黑子在白子一旁,然后说,“大哥确实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四叔不妨去跟二叔问问,眼下是不是应该给大哥说亲了?” 程舰南闻言目光从棋盘上转到程嘉余脸上,程嘉余察觉到冲他一笑,“我好像没教你可以管到自家兄长的亲事上吧?” 程嘉余不慌不忙,“四叔说错了,我这是作为程家子女在维护程家。” 程嘉余就不信,程舰南真会觉得她不该如此,按程舰南教育她的方式来看,程舰南压根不把她当一般的闺阁女子,既然他开诚布公的说了他不喜欢荣王,她也可以开诚布公的告诉他她在做什么。 果然程舰南笑了,又落了颗白子,“你出落的这般厉害,大哥看到了不知会多欣慰。” 然后又说,“我以前依稀听过二嫂提过,想将娘家的侄女嫁过来,只是被母亲推拒了。” 程嘉余想到魏氏,魏氏这个侄女叫魏瑶,幼时她见过一两次,有些骄横,程老太太并不喜欢。程嘉明喜欢谁她自然清楚,但是她不大好让长辈知道,只怕让人觉得陆文华为人轻薄,不过眼前的人倒是可以提一下,“四叔可以问问大哥,也许大哥心中自有打算呢?” “哦?你这是知道点什么?” 程嘉余刚把手中的黑子落到角落,“我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的意思。” 程舰南略一思索,对着程嘉余说,“我会去跟二哥说。” 然后拿了白子又落了下去,程嘉余见了好笑,没有再拿棋,程舰南见她久久不动就有些奇怪,抬头看去,“怎么这么啰嗦?” 程嘉余也正看着他笑,下巴努了努棋盘,“四叔瞎了不成?” 程舰南看了棋盘一会儿就瞪了眼,喝了口茶,“你倒是进步的快,哼!今天就到这,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程嘉余起身送了程舰南。 隔天去给程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就见魏氏早早的在那边等着了。同魏氏一起的还有程嘉慧和程嘉微。程嘉明和程嘉靖都在京都的学院读书,一般不是特殊的日子不回来请早安。 程嘉余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魏氏正欢喜道,“瑶儿也是好久不见了,这次就叫她在府上多住几日,母亲您看怎么样?” 程嘉余请安行了礼,程老太太未回答魏氏的话,朝着程嘉余点点头,“你来吧,起了。” 魏氏见程老太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对来人说起话来正郁闷,面色不悦的看过去,看到是程嘉余又面色古怪的低下了头。 程老太太也开始回答魏氏的话,“不是过年刚见过吗?我近来身子不适怕是招待不周,就算了吧。” 魏氏一听就急了,想要说什么就听程嘉慧上前道,“自然是祖母的身体重要些,瑶儿表妹想必也不会想在这个时候叨扰的。” 魏氏看了女儿投来的目光一顿,想了想就没有再提。 程嘉余目睹全程也未说什么,低着头到一旁喝起了茶,魏氏是还在打算把魏瑶嫁到程府来,可惜程老太太还是不喜欢。 不多时王氏就抱着程嘉姝过来了,程老太太的脸便没有刚刚那样冷硬了,看着程嘉姝面色缓和了许多。 “王家已经来了帖子了,听说这次办的挺大,不若就把几个姐儿都带过去吧?” 王氏听了便恭敬道是,程嘉余有些不明所以,程老太太见了就解释道,“余姐儿可能不大清楚,你三婶家是诗书礼仪之家,以往每年开春都喜欢摆一个陈习宴考教族里子女的研习情况,后来规模渐大,也有相熟的人会被邀请过去,去年圣上听了觉得这很是值得嘉奖,便让王家把陈习宴办大了,听闻这次京中贵胄都会来,圣上还腾了皇家别院让王家用,只怕规模不小。这次像是定在了三月了?” 程老太太说着看向了王氏,王氏点头,“是的,这次办在三月初一。” 第十九章 布置 程嘉余低头想,前世她倒是知道这个陈习宴,一年一年过去,陈习宴办的是越来越好,连着王氏一族的地位都水涨船高,但也仅是听过而已。 按照这个架势,也许……和雯郡主就会去,这样一个陈习宴本来也是变相展现才学的,程嘉明必定又是会去的,只怕容易惹人注目。 程嘉余唇角微动,目光悠远,程嘉明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 到了下午,程嘉余在书房里练起了字,程舰南早前就说了今日不来,她想着很久没练字就练了起来。 外边虽然是大雪纷飞,可书房里却放足了炭火,她也不大惧寒,穿的没有像早上那样肥重笨拙,写起字来也方便些,刚练完一篇经书,元喜就回来了。 原本叫元喜去找了陈申,等到回来以后却带了盒匣子。 “陈申大哥说,是突然出现在马车里的,因着写了说是给大小姐的,陈申大哥就逾矩打开看了。” 说道这元喜抬头看了一眼程嘉余,有些小心翼翼。她也看了,这里面的东西有些蹊跷,加上陈申大哥跟她说的那些话,让她不免多想。 程嘉余没说话却也没生气,只是示意她继续说,元喜便有了勇气,“陈申大哥说里面就几样东西,因为有个帕子就留意了,今天问了奴婢,奴婢一看,是大小姐的帕子。” 程嘉余表情顿住,是那天那个人?他果然很清楚她是谁的,但是她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她只今生见过这个人一面。要说是因为想报当日之恩,还真不用,此人身份必然不简单,她当日见他在市井之中望上那双清冷肃厉带着探究的眼时就明白了。 “陈申大哥听了就猜忌说也许是上元那天遇见的人,奴婢想着里面的东西虽然有些,额,有些凶煞,可小姐不是普通人,就想着拿过来让小姐看看了。” 程嘉余讶异,“凶煞?” “您,您自己看看吧。” 说罢把东西放在了程嘉余的书桌上,程嘉余扫了眼,匣子平平无奇,她放了手中的羊毫,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有三样东西。 她算是知道元喜为什么说凶煞了。 她的白帕子,被压在下面,上面是一瓶药和一把短匕。 把药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祛瘀”,而那把短匕更是平平无奇,外面是木色的剑鞘,将短匕拔出却是银光一闪,她目光定住,拿了张纸用短匕轻轻划了一角,就见纸片飘落下去。 好剑,又小巧。 难道是要她随身带着防身? 她并不觉得还会遇上这种事,尤其,不希望。 她把帕子拿了起来,才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只两个字,谢礼。 程嘉余一时无言,把匣子关上放在一旁。 “查得怎么样了?” 程嘉余坐了下去,没有在过问前面的事情。 元喜便细想着认真回答起来,“宋姨娘是二太太娘家人送来的,那时二太太恰好怀了二小姐,二太太娘家就把宋姨娘带来了,听说二太太也不是没有闹过,二太太娘家劝了好一段时间才消停,二老爷也就收用了,没多久就怀了三小姐,三小姐生出来后二老爷就叫二太太记在了名下,后来宋姨娘就深居简出了。” 程嘉余想了下,“三妹妹是和宋姨娘住的?” 元喜点头,“是。” 程嘉余又问,“二叔就只一个姨娘吗?” 元喜又点了头,“是。” 程嘉余看了窗外的摆着的盆栽,里面原先种的什么已经不知道了,可见的不过是片枯黄,也不知是杂草还是别的什么。程府园子的盆栽大多如此,冬日里耐不住寒气。 她无声笑了下。 这个魏家倒是有趣,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为了维持程魏两家的关系还真是煞费苦心。 前世,魏家的结局如何了?她后来在京圈似乎就没怎么听说过魏家,自魏老太爷致仕后,魏家的后辈就没再出什么人才,可她又依稀记得魏家这一辈的长子魏景似乎是个优秀的后辈。难道因为跟着程家站错了队也被动淡出了京圈? “阿茵姐姐联系到了吗?” 元喜一愣,她刚刚见程嘉余的笑还有些疑惑,不想程嘉余立马就转了话头,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联系到了,阿茵姐姐嫁的是一个原先在程家做管事的儿子,已经脱了奴籍,虽然还在帮程家做事,自己名下却也是有间铺子的,陈申大哥说阿茵姐姐瞧着不错,生了个大胖小子,听闻大小姐回来了很是感念,想着什么时候能探望小姐一眼呢。” 程嘉余回来就有意打听过崔氏当初的人被打发到哪里去了,尤其是崔氏的心腹阿茵。程老太太不喜崔氏,自崔氏去世就把崔氏身边的人都打发出了自己的眼前,看起来阿茵的归宿还是不错的,程嘉余原本怕阿茵过得不好,现在看来还是不错的,既然这样她也就不去打扰了,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下次叫陈申多跟那边接触着,要是有了什么事情就过来说。至于见面,什么时候再说吧。” 元喜应下,又听程嘉余道,“叫他办的事可说清楚了?银票够吗?” “够得,陈申大哥说就那些银票够他用好久的,他还说了,小姐这么看重他,他一定把事情办好。” 元喜说着想起陈申当时握着她的手说,一定办好差事将来出人头地好不让她受委屈,一时脸就有些红了,程嘉余注意到了打趣道,“这么开心,他可是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 元喜脸红更甚,却不像之前那样害羞了,“小姐再取笑我,等将来有了姑爷奴婢也要好好打趣了。” 程嘉余一愣,旋即摇头笑了笑,“你这丫头,倒学起来编排我了,快走快走,元佑刚刚还找你来着,还不去?” 元喜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的出了书房,程嘉余坐下渐渐敛了笑意。 她从王府里学了许多,比如她现在想要多关注朝廷党争形势,有那么几家总要多关注,她培养眼线又需要时间,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下面的人入手。所以她让陈申去接触,一般有什么宴席车夫们把主人家送到之后就会在那边等着,在这个空闲里难免聊些闲话打发时间,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让陈申去打听。 而想要维持好的关系难免需要和银钱挂钩,是以她给了陈申一些银子,并且在外面置办了处民宅,将来有别的用处。如今陈申不是只给他当车夫的,因为勤快着出门也就能接触更多的人。她想要知道的,本来也不限于内宅之内,真正能因内宅影响到朝堂的也不过寥寥数几,她可不觉得就她现在的状况有能力去探究。 至于其他,尽管现在看来的作用小,总归是有备无患。 程嘉余前世的时候是十岁就被送去庄子上养病了,那时她一般都和崔氏待在程家,崔氏在京内少有熟人,又体弱多病,再加上程老太太不待见,就鲜少出门,只除了和永安侯夫人偶尔出门外,就没怎么出过门,程嘉余自然认识的人就有限,等到了十岁恰好是出门与人结识的年纪,她又被打发到了庄子上养病,前世一呆就是六七年,对现在她所接触的圈子实在算不上熟悉,要说了解,她可以说她对京中朝堂形势的了解怕是更多于如今的圈子。 第二十章 王家来人 比如说今天来的王家。就是三太太王氏的娘家,前些时候程老太太提过的,王家今年要在三月办陈习宴,很受圣上瞩目。 前世她听闻过,却不曾见过。 来的是王家的几个小辈,王家大公子王旭,二公子王晨还有王家的小姐王晗和王晴。 原来是今日书院休假,王家两个公子和程家的两个公子约着来府里玩,程嘉慧听闻了觉着刚好自己许久未见王家的表姐表妹,就去了帖子邀王家姐妹一道过来了。 此时西苑就聚了一圈的人,王家的公子小姐都在此处围着程老太太请安闲话。 王家的公子都是风度翩翩又才高八斗的,如今看不出什么,程嘉余却是知道的,陈习宴办大了之后,王家的地位水涨船高,王家的小辈也都争气的在朝堂之上各有建树,不过如今来说,王家虽然出身华阴王家的大族,但是在朝廷上的也就王家老爷在兵部做了个小小的郎中,不然他的嫡亲妹妹王氏也不会以嫡女之身嫁给了程家庶子程舰永。 王家的几个小辈教养皆是不错的,几番寒暄过后程老太太笑眯眯的赏了王姐姐妹一人一支碧玉珠钗,虽然素雅了些成色却是极好的,两姐妹一时推脱不愿收下。 “这可怎么好,每次见老夫人都要讨些东西,母亲指不定要斥责我们贪老夫人东西了。” 王晗笑盈盈的拒了,王晴也在老老实实在王晗后边不愿收。 程老太太就又笑了,“这怎么是讨?若你们母亲问起来你只管说是我要给的,她还能怪我不成?” 王氏在一旁就开口了,“你们就收下吧,也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大嫂不会怪你们的。” 原本推辞也只是说法,一般本来也要有个长辈做主才好收,于是王氏一开口王晗就打算应下了,刚要开口说话,忽的又响起了一道女声。 “表姐表妹就收下吧,不然祖母可就要伤心了。” 说话的是程嘉慧,她站在程嘉余下边,望着王晗言笑晏晏。 程嘉余暗暗打量了两个人,若她没看错,王晗和程嘉慧的眼神交流里是有些什么的。 王晗开口自然是收下了,认认真真的谢过了程老太太,活泼些的王晴好奇的看着程嘉余,问道,“这位姐姐是程大表姐么?” 那边程老太太便奇了,“怎么,你们还未曾见过么?” 王晗道,“以往确实是未曾见过,好在今天来对了,终于见到了探花郎的掌上明珠。” 探花郎说的是程嘉余的父亲程舰延,当年程舰延就是少年之身中了探花,一时名动京城,说来也是程家的骄傲。 果然程老太太笑的更欢了,“说什么探花郎,都是老谈资了,她确实是你大伯父的女儿,说来你们竟未曾见过,我也是老糊涂了。” 说着指认着一一介绍起来了,程嘉余同各位见了礼,总算将人脸认全。 不过王晗也是妙人,大家闺秀的样子十分典范,却不阻止妹妹王晴活泼叽叽喳喳逗着程老太太笑,王晴正夸着府里花园打点得好听闻是程嘉慧跟着魏氏学负责打理的后就瞪大了双眼,“竟是慧表姐给打理的么?” 然后又叹起了气。“慧表姐真能干,最近我也见着姐姐日日跟着母亲在准备三月的事情,好生繁忙,我光听着就头大,也不知两个姐姐是怎么做到的。” 程嘉慧也在一旁瞪大了双眼,“表姐竟是已经能跟着准备陈习宴的事情了么?” 王晗矜持的谦虚道,“不过是跟着母亲后面学而已,哪里算得了什么,不给母亲捣乱就够了。” “我可听不得姐姐谦虚,姐姐能干的很,母亲可是说了,泰半的事情都叫你做了,她当真做了个闲人。”王晴嘟着嘴巴不满道。 程老太太听了也是惊讶,便开口道,“你这般年轻就能跟着办起大事来,的确不错,可别妄自菲薄。” 程嘉慧盈盈笑道,“那可不,表姐这么能干,将来也不知哪家这么有福气。” 这话一出叫程嘉余总算懂了当前是哪一出戏。王晗若当真挑起了大梁,应该是忙的很,怎么今日居然来到程家做客?想来跟程嘉慧是配合好了的。 她不着痕迹望了眼程嘉明。程嘉明正微微皱起了眉。 府里准备给程嘉明说亲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细细打听还是有人知道的,程嘉慧不知道做的什么打算想帮助王晗,可是程嘉慧难道不清楚程嘉明的心思么? 程嘉慧跟程嘉明陆文华等人相处的时间更多,她可不这么觉得。 而且手伸得也是够长,终究是太过稚嫩,程老太太能看不出来吗? 程老太太脸色如常应和着笑道,“的确是如此,王家养的你这般好,将来嫁出去不知要多伤心呢。” 王晗脸色红了红,只道,“只是玩闹,老夫人可别取笑我了。” 程老太太似是见她羞涩不忍继续打趣便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去玩吧,可别陪着我这个老太太坏了你们兴致,余姐儿也去,我乏得很,不需要你们陪着了。” 程嘉余哑口无言,她确实是打算陪着程老太太的。 几个小辈鱼贯出了西苑,程嘉明说要往外去,程嘉余回了偏院带上了锦枝才跟在后头出来。 几刻前还热闹的西苑一时安静下来,程老太太还坐在刚刚的位置上没有动。 李嬷嬷把丫鬟都遣了下去,安安分分的站在一旁,想着桌子上那杯茶怕是冷了又忙着换了一盏。 “慧姐儿这次手伸得太长了。” 李嬷嬷将将把茶换好,咋一闻言,斟酌着不知要怎么接话。 “我原想着她聪慧些将来嫁去永安侯府,多少也能给程家带来些助力,不想将她心都养大了,连着明哥儿的亲事也想插上一手。” 李嬷嬷唇角动了动,仍想不出该怎么接话。 “王家算个什么东西?哪家闺秀听闻了别人家里要说亲巴巴上赶着自荐的?” 李嬷嬷见程老太太越说越气急忙把那盏新沏的茶递上,“老太太可快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左右您看不上别要就是了,大少爷一向是听话孝顺的。” 程老太太接过了茶,微烫的触感叫她没有急着喝,只掀了盖看着冒出的水汽道,“我自然不该气的,明哥儿确实孝顺,就怕他死心眼当真看上了王家那个,又怕慧姐儿从中作梗,闹出些什么来。” “老太太还是放宽心吧,大少爷是知礼的,若您真不放心,自个儿早些把大少爷的婚事定下就是了,免得夜长梦多。” 李嬷嬷提了建议,程老太太听着觉着也是,只是仍放心不下,细细嘱了李嬷嬷看好几个小辈,别在程家真闹出什么笑话来,便回了房间开始算京中适龄的女子了。 第二十一章 失态 程嘉余跟着到了明堂,中间已经布起了屏风,程嘉明带着程嘉靖同王旭等人在一边讲论起书院的事来,程嘉慧则在另一边同王晗嗔笑着打闹。 方才还有程老太太和王氏两个长辈在,如今都是小辈总要守礼的。 程嘉余进去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程嘉微小声问了她几句两人就都安静看着程嘉慧在那边嬉闹了。 程嘉余听着不觉有趣,不过又是哪家小姐哪日在哪做了什么事的话,不一会儿就聊到三月的陈习宴上了。 “表姐今年可想好要展现什么才艺了?” 王晗眉目含笑,“左不过是琴棋书画,今年办得有些不一样,因着范围大些就重在考察各家公子们,请了三清书院和观海书院的教习,男女虽然分开,但都是统一由教习们来评判的。” 程嘉慧早有了风声,现在一听却还是装作刚知道的样子惊讶着又问了几句,倒是旁边听着的程嘉余和程嘉微总于听出些门道。 要满京城的官眷都挤到皇家别院去实在是有些困难的,于是这个范围就限定了起来,勋贵之家都是要去的,皇家的目光正是放在这群勋贵里的,此外京内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也尽可收到请帖,至于其他,少数王氏的姻亲们自然也能收到请帖。 三清书院和观海书院是京城的两大书院,三清书院多是官员亲眷或别处过来求学的平民,而观海书院则是实打实的勋贵书院,里边都是真正的勋贵,便是将要没落的贵族们也能到这来的,若非勋贵任凭你砸再多的钱也是进不了的。 于是这次两大书院的结合就显得耐人寻味了,程嘉明正和王旭他们说起这事。 “我听说观海书院里的教习们说拼着口气想要在这次宴上大放异彩,殊不知我们书院都未曾在意。” “那可不是,观海那帮人多是蒙着祖上荫功的纨绔,我们三清书院何曾放在眼里了?” 言语间尽是身为三清子弟的矜傲,程嘉余听着是程嘉靖和那个王家二公子王晨的声音。 “这话在自家说说也就罢了,出了门可不准在这般口无遮拦。” 两个小弟便都老老实实应下了。 “这次要在京郊住上几日,不知道安保上面的事情如何?” 程嘉余听见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别院那边都安排了人手,父亲也跟圣上请示了,届时五城兵马司会支出人手来的。” 语气不紧不慢,比起王晨王晴等人少了份矜傲,比起王晗又多了分稳重,程嘉余不免想起前世来,景王上位后裁了不少人马,朝廷各部一时无人可用,王旭正是这个时候上位的,自此一路平步青云,风头一时无二。她曾经研究过,因为侧重点不同,她很容易就发现,王旭看似忠君,实则对景王并非毫无怨言。他看重的不过是皇位上坐的人而已。毕竟当初程家被抄,作为姻亲的王家并不是没有影响的。 正沉沉想着,那边又不知道聊到什么,程嘉慧径直跨过了屏风,一边道“总归都是自家人要着屏风也没意思”一边又吩咐人来把屏风撤下了,程嘉余低垂着眼,她不用看也知道,身旁的锦枝必然神色紧张起来了。 可她还是没有阻止,甚至什么也没说。 程嘉余暗自看着这场戏。她原以为程嘉慧是聪明的,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才知道她终究过于稚嫩和急切。果然一时的相处是很难看穿一个人的品性的。 程嘉慧急于撮合程嘉明和王晗,却未想过程家的意思。或许她想过,她以为她可以改变。 急于求成就容易忽略许多事情。 她猜,王家的两个公子尤其是王旭对此是不知情的,甚至在这种情况下,很生气。 程嘉余借着喝茶的当口抬眼飞快的扫了一下对面的人,果然程嘉明和王旭都皱起了眉,两个小些的公子则是有些羞涩。 程嘉慧回了位置,“这样总算宽敞起来了。说到京郊似乎我们许久不曾出门了,不若我们寻个日子出门去,趁着雪水消融也附庸风雅去踏一踏?” 如今二月初,雪水渐渐消融,天气也渐暖了,程嘉慧这建议听着不错,只是这种情况下难免让人多想。 于是王旭意料之中的开口拒绝后,程嘉余内心也浮起了些笑意,只是王旭拒绝的理由还是叫她愣忡了。 “最近只怕不行,镇北王快到京城了,京郊也早早都部署了起来。” 王晨显得十分激动,“镇北王要回京了么?这真是太好了!” 王旭笑了下,“年前那场大捷力挫了契军,听闻契军至少也要养个两三年才能恢复,只是镇北王爷受了重伤,需要回京疗养,世子爷就护送王爷回京了。” 显然程嘉明也是知道的,他笑道,“听闻皇上命百官亲自出城迎接,想必到时又是一场盛况。” 镇北王在整个大齐是战神般的存在,也是大齐唯一的异姓王爷。提起镇北王,大齐从来都是举国赞誉的,比如现在在场的几个,知道镇北王要回来后,早就将先前说的都抛诸脑后肆意谈笑起镇北王的事来。 程嘉余却笑不出来,她心情有些复杂,并不是因为她知道,镇北王伤势严重回京也未能医治逝在了五月,而是因为她想起了前世的许多,关于老王妃,关于镇北王府。 她也很快就恢复过来没让人察觉出异样来,就听着王晴问到,“那我们也可以去看吗?” 王晗哭笑不得,“既然皇上亲自出城迎接了哪里还有你我能站的地方?只怕禁军警戒森严,便是没有禁军的地方也定然都是百姓,你我哪能挤得进去?” 程嘉微鲜见的小声道,“虽然在城外难见却是可以在镇北王回府的路上寻个酒楼包个厢房的。” “呀!这个主意好,我们去看吧!”王晴惊喜的声音荡漾着。 “三妹妹这主意不错,不过要问几位表兄妹们可有时间?”程嘉慧接过话头,俨然理解成程嘉微的意思是可以两家人一起约着。 程嘉微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什么。 出来圆场的果然还是王旭,程嘉明的身份敏感不好说话,程嘉慧这些把戏倒是拖累了王旭。 “只怕不行,我同明表兄近来受元教习所托要协助他收集古谱,鲜有时间。” 程嘉慧也很快反应过来,一脸惋惜,“那倒是可惜了,不过晗表姐可能出来?” 其实程嘉明不能出来王晗基本也就没有出来的意义了,程嘉慧的问也只是客套,王晗自然能听的出来,就也推拒了,“眼见三月要到了,便是我想去,只怕到时母亲也不会放我出来的。” 程嘉慧更加可惜,王晗安慰了几句就又聊起了别的来。 在程嘉明和王旭几个人的离开后程嘉余也寻了理由回了西苑。 眼下正是午后,日头不大,程嘉余正沿着廊下缓缓走着,目光呆滞。 她正想着镇北王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交谈 镇北王回京后不久就不治身亡,在京城内不是没有掀起些火花的。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因为老王妃身边的姜嬷嬷对此很是清楚。 “……我不知她抱了这样的念想,还望明表弟海涵。” 程嘉余的脚步顿住,她正要经过一处角门,角门另一边却传来声音。 “表哥不必自责,想来表妹是被慧儿诓来的……” 程嘉余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对着身后的元喜抬高了音量说到,“我那新来的那本画工书你记着要寻时间给二弟弟送过去,这次又忘了……” 恰好锦枝刚刚被个二等的小丫鬟叫走了,现在程嘉余身边就一个元喜。元喜反应也快,在一旁配合着应下了。 角门那边果然声音骤然听了下来,程嘉余跨过那道角门恰到好处的惊讶。程嘉明正和王旭站在角门后面那处小竹林旁。 “大哥?旭表哥也在?” 程嘉余欠身行礼,王旭站在程嘉明身后也微微低头算是回礼。 程嘉明上前来,“你怎么出来了?” 程嘉余低着头,“近来在喝一副药,因着时间到了只好先行告辞了。” 她没有说谎,只不过喝的是养血补虚的方子,不太打紧。 程嘉明点点头,“身体重要,你既然出来了就快些回去吧。” 程嘉余于是应声又悄然离开,许久才又听人声。 “余表妹……之前都在庄子上养病么?”王旭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 程嘉明目光还停留在程嘉余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头。 程嘉余回了自己的小偏院,坐在书房里练了篇字,锦枝就过来了,说是程老太太找她,程嘉余点头,很快就收拾跟着去了。 程嘉余跟着锦枝去了老太太房里。 以往她都是在正厅的,这实属少见。 程老太太似是刚起床,依靠在床头,身上只披着外衫。 程嘉余行了礼,被程老太太叫身边的嬷嬷拦下,“来,坐着。” 程嘉余依言坐在了床边的小凳子上,程老太太直入主题,“余姐儿,你方才为什么把锦枝带过去?” 程嘉余早有准备,低头道,“孙女只是觉得……不太妥当,想着带上祖母的人或许会好点。” 程老太太闻言点头笑了,“你抬起头来,告诉祖母,哪儿不妥当?” 程嘉余犹豫着抬头道,“王家的表兄表姐们都在,若是只让我们这些小辈们招待难免有所不周……言行上若有所欠缺想必锦枝姐姐也能劝着。” 程嘉余自然不会明着说,在程老太太眼里她不知道程家在谈程嘉明的婚事,就算察觉了程嘉慧的不对劲也不能讲出个所以然。因此,就算知道,她也要说的委婉。 “你做的很好。” 程老太太满意道,“比起慧姐儿,你很好。你可知道,府里如今正在给明哥儿讲婚事?” 程嘉余惊讶的看了过去,然后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声问到,“那晗表姐和二妹妹……” 程老太太敛了脸上的笑意,“她手伸得长,你记着,万万不能学她。” 程嘉余轻声点头应了,程嘉慧自作聪明,没想过王家的家底,程老太太或者说程家未必看得上。毕竟程嘉明是程家二房的嫡长子,程家怎么可能允许他娶个家世低的。 至于程嘉明,他自然有他的计算,程嘉余大抵猜得出来。眼下刚刚提起说婚事的事情,他贸然说心有所属想要陆文华,只怕将来陆文华进了门也要被长辈诟病,所以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动作,可能也因此就给了程嘉慧错觉,让程嘉慧安排了今日这一出。 程嘉明自然不会不管,只是程嘉余也不介意卖程嘉明这个人情。 程嘉余还是很喜欢程嘉明的。 程嘉明的亲事是程家如今的要事,也是程嘉余心上悬着的一块石头,她要尽快定下来才能安心。所以,程嘉余等不了程嘉明了,三月前,他的亲事得定下。 程老太太伸手慈爱的抚着她的头,“你是个乖巧聪明的,可有想好三月准备什么?我听你四叔说,你的琴弹的不错,字也写得极好,随便一样都是拿的出手的。” 程嘉余懵懂,“孙女还在想……祖母,掌匮很厉害么,之前听闻晗表姐掌家有方二妹妹就夸她……” 程老太太见她懵懂的样子才想起来,程嘉余才十岁就送去了庄子上,对这些东西怕是不懂,就放缓了声音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要娶的可以不精通琴棋书画,但掌家不能不行,内宅安康了,男人们才能放心在外面打拼。” 程嘉余懵懂点头,“这样啊,孙女上元节同二妹妹遇上了陆家姐姐和夏家妹妹,听闻都开始学掌家了,二妹妹在府中也是学着,便以为掌家不难,是孙女不懂事。” 程嘉余说到后面不好意思的笑了。 程老太太却是闻言心下微动,“你说的,是陆家的大小姐和夏家的大小姐?” 程嘉余点头,“是啊,陆家姐姐是个极温婉的性子,但是听陆家妹妹说,陆姐姐掌起家来却是毫不含糊的,夏家妹妹就比较自谦了,说自己总是气笑夏伯母……” 程老太太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挑,陆家和夏家跟程家都是相当的,又都和程家交好倒也不错,两个她都见过,先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到底总觉得程嘉明能娶个更好的,程嘉慧闹这么一出,倒让她觉着好了起来。 陆文华今年十四,夏子瑜却才十二,年纪太小,程老太太想着,把陆文华纳入了心里的人选里,成了最佳人选。 程嘉余此行的目的差不多也成了。 晚间程舰南跟着程老太爷回来了,祖孙几人用了饭,原本要散了,被程老太太留住吃起了昨日新得花茶。 程老太太一副有事要说的阵仗,程嘉余安安分分的坐着喝茶,程舰南却是困了。 程舰南今天奔波了一天刚回到程家又被程老太爷训话,早就累了,不耐烦的胡乱灌了几口等着。 程老太太忽视了程舰南,同程老太爷细细品了口茶,然后缓缓开口道,“今日王家来了人,瞧着那意思,想同明哥儿谈王家的大姐儿。” 一听是程嘉明的婚事程嘉楠在那边就来了精神,程嘉余的话还历历在目,在场的几个人都对程嘉明的婚事十分在意。 程舰南还在想王家的大小姐是谁,那边程老太爷已经放下茶杯皱起了眉,“王家的大姐儿?王晗?” 第二十三章 定局 “王家怕是不大合适。” 在程家两个老人眼里,对于程嘉明婚事对象的门第看法是一致的,所以王家理所当然的排除在外。 程老太太在那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瞧着是慧姐儿胡闹,王家那边应该也不会再提了。” 程老太爷听了点头,又喝起了茶,程舰南脑子里闪着程嘉余说的话,就多问了几句。 “那我大侄儿可还有什么好的人选?哎呀我说侄儿也大了该是赶快定好人家了,不然往后被抢了可怎么办?”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程老太太也没怎么注意后面说的什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还说明哥儿,你自己是什么年纪了?这次怎么这么闲问起了你侄儿的婚事?” 程舰南算是找到了自己还留在这的理由,哼唧哼唧的低头喝茶瞥了一旁安安静静的程嘉余一眼,程老太太也看了过去,说道,“今日余姐儿倒是提醒了我,夏将军家的姑娘和户部陆侍郎家的大小姐也都不错,尤其是陆家的,年纪也合适,小辈几个又向来交好,以前看着也是个稳妥的性子,若觉着不错看是否要定下?” 程老太太问着却看向了程老太爷,显然唯一能决定这件事的只有程老太爷,程老太爷在那边肃着脸沉默思考,程舰南在这边却瞥了眼程嘉余就急吼吼道,“不错不错,既然母亲说好那自然是好,我瞧着不错可以定下了。” 程老太太斜睨了程舰南一眼,“等明哥儿的事情定下了我就开始给你物色,今年必须定下。” 程舰南呼了一声道,“不行,再过两年,再过两年再说行吗?” 程老太太不愿理他,任他吵闹,直到程老太爷出声才算清净,“好了,你的事情往后再算账,陆家就陆家吧,陆廉的儿子虽然小,几个门生却是不错的,明天就去跟老二说,尽早定下也好。” 程老太太点点头欢喜起来,嫡长孙的婚事早点定下她自然是高兴,程舰南更是欢喜,一时气氛欢快起来,程嘉余低头抿了口茶嘴角也微微上扬。 今夜的气氛同第二日的僵硬形成了巨大对比,早上请完安后程老太太留住了魏氏,提了陆家。 这几天都忙着物色未来媳妇魏氏自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细细想了下往常自己的几个孩子和陆家姐妹交好她是知道的,也不是没见过,对于程嘉明的婚事她跟程老太太除了魏瑶以外还是比较一致的,只是总想着程嘉明人品才学好许能再往上高娶,就道,“陆家的大小姐性子稳妥又与我家交好确实是不错……” 魏氏话说的不全,语气不难听出犹豫,程老太太有所准备只淡淡道,“昨日老太爷已经同意了,想必等老二回来就要开始着手提亲的事宜了。” 魏氏面色一僵,过了会儿才道,“既……既然父亲都同意了,那儿媳回去就开始慢慢着手了。” 程老太太倒也体谅魏氏,魏氏忙前忙后的相看着如今却让程老太爷一句话定了个她之前没怎么想过的人,心里自然不舒服,就缓声道,“你去吧,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我那边刚得的几株上好灵芝你拿去好好补补。” 魏氏明白,不过也有些受宠若惊,应声就要退下,就又听程老太太开口,“我知你近来忙着明哥儿的事情,但对慧姐儿也不要疏于管教,像昨日那样的闹剧我不想再看,若你管不住就让我来。” 魏氏心中一凛,她不大清楚昨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今早程老太太对程嘉慧的冷漠她是看在眼里的,想着程嘉慧哪能做什么事惹得程老太太这么不欢喜,等回去问清楚了恨不得给程嘉慧一巴掌。 “那是你哥!你怎么也敢插手?王家那样的,你祖父祖母又怎么肯?你真是气死我了!” 程嘉慧正坐在矮杌子上秀一方手帕,上边的彩双蝶戏牡丹绣的栩栩如生,听完魏氏的话也不曾抬头,只轻描淡写道,“我知错了母亲,您刚刚说老太太定了谁?” 魏氏叹了口气,她管不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老太太说老太爷定了陆家,就是同你交好的陆家姐儿。” 程嘉慧早有准备却也还是一愣,又听魏氏哀叹,“你和你哥我都不曾管太多,可我也想你和你哥能好好的,兄妹同心才好,怎么你就这么……” 程嘉慧抬起了原本低着的头靠到魏氏身上,“娘,我知道的,以后不胡闹了。” 对于这些事情程嘉余一盖不知,她正在书房内抚琴,程舰南坐在一旁悠悠然的喝着茶,一曲抚罢,师徒两人都很是尽兴,程嘉余招来元喜将撤下,然后走到程舰南旁边摆了棋局,“上次您说残局可解,学生想听听。” 程舰南呵呵一笑,“不急不急,陆侍郎家的女儿你认识?” 程嘉余专心复盘,回道,“只在上元节见过,不是很熟悉。” “哦?那你是怎么跟老太太说的?” “昨日王家来人,王家小姐同二妹妹演了一出戏,老太太生气叫我去了跟前,我不过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怎么就推到她身上?” 程嘉余刚复好了盘,抬头道,“猜的。四叔请吧。” 程舰南在那边一愣,没有看棋盘,猜?猜什么?“你是说你大哥喜欢?” 程嘉余没有回答,只道“四叔请吧。” 程舰南乐呵呵的瞧起了棋局,“你这也算卖了你大哥一个人情?我看看……” 程嘉余也认真看着,没有再接话。 程舰南道,“看好了,白子在此,黑子无路可寻,都以为这一块废了,但其实往这里先取一小块,然后联系这边废掉的地方,就可以了,看。” 程嘉余的目光随着程舰南执黑的手在棋盘上不断转移吗,才点点头,“原来如此,受教了。” 程舰南撒了手,任程嘉余去研究了。 今日程嘉余特意泡了程舰延从灵州得来的茶,灵州千里不产茶,物以稀为贵,当地人因此更偏爱喝茶,各地的茶商发现商机偏偏都往灵州等地赶,故而程舰延在灵州常能发现一些不为世人所知却也不输大家的茶。京城是繁华之地,多喜好回甘醇厚的茶,而程舰延寄来的这茶偏醇和,茶味较为苦淡。 程嘉余口味同程舰延一般,偏好此茶,程舰南多喝了几口问道,“你这是什么茶?我竟喝不出来,有些像普洱又有些像碧螺春?” 程嘉余笑呵呵道,“是我父亲从灵州寄来的,您猜猜是何地产的?” 第二十四章 归来 程舰南皱了皱眉,“灵州的茶那么杂我怎么知道是哪里产的?” 程嘉余笑意不减,“是建州产的茶,不大出名,父亲买到这茶的时候那茶贩说此茶无名,父亲便给这茶去了个名字,要不您再猜猜父亲取了什么名字?” 程舰南想了想,道,“不猜,要猜就是无名。” 程嘉余笑意更深,“好在不是您发现的。父亲给这茶取了名曰‘拾珠’。” 程舰南嫌弃的放下茶杯,“一股子文人的酸臭味。” 程嘉余又翻了些残局认真请教了程舰南,一个早上下来棋艺精进不少,程舰南也夸她悟性不错,倒是继承了程舰延的才情。 程舰南走前同程嘉余道,“我这两日有事,常不能来,要是他们问起你就帮忙应付一下。” 程嘉余无奈点头应了,程舰南在那边又道,“镇北王这几日就要回来了,我听说别人都约着要出去看,怎么府里头没人去?” 程嘉余道,“应该是还没想好吧……” 按照程嘉余的了解,程家这几个小辈还是很喜欢热闹的,只是因为昨天王家的事情可能不太好再提。 她正想着,程舰南却道,“那可要抓紧,若无差错后日就回来了,只是朝廷那边口风紧,现下知道的人也不多。” 程嘉余挑眉看了程舰南一眼,眼里的疑问十分明显。 程舰南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我走了。” 晌午前许嬷嬷过来说是程老太太早上多用了点心和安神汤,先下正睡着,叫程嘉余不必去正厅用饭了。 程嘉余就在自己房里用了饭,想了想叫来元喜小声嘱咐了几句,然后才午睡。 程舰南的消息不假,程嘉余本来也不怀疑,她等了两日程嘉慧都不曾提起过,这天起了个大早,早早的去请安寻了理由出门。 “祖母,孙女前几天去寻了阿茵姐姐,今日……想出门去看看她。”程嘉余找崔茵的动静不小,瞒不过程老太太,刚好今天出门需要个理由,程嘉余十分自然的就用来当理由。 程老太太纵然当初不喜崔氏,如今斯人已逝,她不喜归不喜,也不会因此迁怒到程嘉余身上。 “你念旧,也好,去吧。” 程嘉余得了老太太的准许,就回去换了衣服出门了。 眼下天才蒙蒙亮,程舰安也不过刚上早朝,她出门的时候看门的婆子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急忙上前问了才让程嘉余出门。 程嘉余内着简装,披了件灰色大氅,带着同样穿着灰色大氅的元喜,一出门就看见陈申驾了车早早的等在一旁。 程嘉余前天听了程舰南的话之后就叫陈申在正弘大街找酒楼定了间厢房,是万福楼一间临街的大号厢房,醉仙居和千尊楼过于高调不符合程嘉余的要求,陈申就谨慎的选了相对平民的万福楼,对面是千尊楼的一角,千尊楼豪奢一栋楼占的面积就是对面近六栋的总和,与对面几栋形成鲜明对比。 到了正街上陈申就明显的感觉到不同。 天方微亮,而这街上竟布满了官兵,空气里满是肃然的气息,程嘉余在马车里也听到一些工整的脚步声,早有察觉。 正弘街是从城门往皇宫的必经之路,程嘉余定的房间开了窗户正好能将街上的风景一览无余。 那日听了程舰南说的话,程嘉余就没有质疑过。镇北王这次回京是因为刚刚重创了契军又受了伤才回京养伤,可是对于镇北王所受的伤京城内所传却并不多,而程嘉余是知道的,镇北王这次受的伤是致命的。朝廷上对镇北王归期口风紧,既要百官出城迎接又一直不肯说清楚镇北王的确切归期,程嘉余猜北境那边的形势不像大家说的那么简单,前世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可她那时候又不大关心,具体的一些时间有些对不上。 朝廷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对镇北王的行踪十分保密,要她猜,京城内有眼线,想要避人耳目又要百官出城迎接镇北王最好的时机就是早朝,叫人措手不及。 现在看来,她没有猜错。 程嘉余没有等太久,从皇宫浩浩荡荡的走来一群人,道路两旁的官兵也戒备森严,好在程嘉余来的时间非常早,那时官兵正在布阵无暇顾及。 为首的是骑在马上的两个男人,一个身材微胖红光满面,一个较为消瘦面色微凶。两人皆穿四爪洪莽朝服,身后是身着暗红色朝服的文武百官。 对程嘉余来说这不难猜,为首的两个是荣王和景王。倒是很符合两人当下的情景,荣王圣眷正浓,景王势微。 当今陛下生了十几个子女,却只有四个儿子。大皇子朱柏,皇后所出;二皇子荣王朱杨,刘贵妃所出,算是比较名正言顺的;三皇子景王朱枫,生母已逝,生前最高的分位不过是个小嫔;四皇子定王朱棋,徐妃所出。 大皇子即废太子已经去世,四皇子成王天生腿疾,注定不能上位,于是只剩下荣王和景王两人在夺嫡。 可无论怎么看都是荣王的可能性最大,因此朝廷上也多是站队荣王,谁又能想到最后是景王成功登基呢? 程嘉余只瞧了几眼就往厢房里走了步躲了进去。她在三楼,这位置不算隐蔽,稍加注意就会被发现。 皇宫到城门有一段距离加上在城门迎接需要一定的仪式等这条路再次被官兵霸占已是日上三竿。 这厢房带着隔间,程嘉余自己呆在了临街的里间,让陈申和元喜守在了另一边,耳听街道日渐热闹起来,寒气也渐渐消退了些。 程嘉余今日的举动异乎寻常。 她不是没有发现,一开始她刻意不去想等回过头来就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原以为她重生以来已经能很好的把控自己,可面对执念她终究也是个平凡人。 她总归还是想要看一眼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等到程嘉余将桌上摆的几道点心都尝了一遍以后,楼下的就响起了整齐的队阵步伐。 第二十五章 浩大 程嘉余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往窗口走去,街道上的热闹一览无余。 正弘街热闹,早晨多是卖菜的妇人或农夫,又或者是挑着豆花卖的走贩,其他诸如煮馄饨、小面、包子的摊贩,摊子上冒出热腾腾的气息,让人动容。 只是很快,街道中间的行人都被赶到两边,肃立的官兵一个挨着一个,将中间腾出一条空旷而宽阔的大路。 好在正弘街原本就十分宽阔。 窗口的冷风叫人退缩,程嘉余回去把那件原本褪在一旁的灰色大氅披上,回到窗口时就听见远远传来嘈杂。 程嘉余望了过去,一眼瞧见不远处红黑一片,为首近十人骑着大马,身穿黑色盔甲,盔甲左臂划了两抹鎏金,带着黑色头盔,随着身下马的步伐不断向前。 黑色盔甲是镇北军的战服,在德佑帝还是个少年的时候镇北军不叫镇北军,只是一支镇北王掌管的北方地方军。 德佑帝少年时登基,自己的两个兄长斗得死去活来最后居然都死在了围猎里,两个人为了猎同一只鹿不慎掉进了悬崖,等找到时就只剩下尸体。先皇一时没有挺住,临死前把皇位传给了仅剩的皇子也就是德佑帝。 德佑帝登基仓促,在此之前他也不过是个整日里同还是世子的镇北王顾琰满京城鬼混的纨绔。登基之后内忧外患,朝堂不稳,乱成一团,他又是刚刚接触,虽然忠臣尚能帮他几分,可自己两个哥哥的遗留势力还是在不断使绊子想要让自己两个哥哥的儿子继承上位。偏偏这个时候,北方的契丹突然进犯,叫北方连失六座城池。 朝廷安逸许久,一时竟找不到人能出战。 顾琰就是这个时候自请出战的。那时的镇北王这个异姓王的名头也不过是先祖挣来的,到了上一任镇北王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去过北地了。 顾琰解救了德佑帝的燃眉之急。 十二月的寒冬,顾琰是雪中送炭。 当年的德佑帝和顾琰坐谈了一夜,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德佑帝就宣布了当天清点三万兵马由顾琰带队,即刻出发。 但是顾琰的自请出战没能得到顾家其他人的支持,只有一个跟他平时没有什么交集的庶弟顾琼特意跑来跟他说想要跟他一起去以外,连他的父亲都不让他去,可他还是去了。 十二月近年关,京城满街道盖了厚厚一层雪,寒气冻得人好像连思维的变慢了,西郊大营的三万兵马在一天内整装变得艰难,是一直到了第二天天将亮的时候才出发,顾琰被封指挥使,顾琼被封指挥同知,两个皆至三品,德佑帝算是给了顾琰兄弟极大的信任和荣誉。一个蒙荫进军营的勋贵从来没有一进去就给了三品的,何况一封就是两个,这俨然是本朝甚至历史上的第一例。德佑帝是等了大军出发后才下的旨意,朝堂上就算有人反对也叫德佑帝一一挡了回去,也是这一次,德佑帝第一次展现出以往没有的魄力,唬住了不少两个兄长的旧势力。 顾琰没有辜负,京城内不断从北边传来胜利的消息,朝堂上讨伐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顾琰和顾琼到底是继承了先祖的血液,两人一步一步的将契丹赶出去,慢慢的收复回六座城池,叫契丹元气大伤,近十年再无力进犯。 那时顾琰带去的人不多,真正起到作用的是北境隶属镇北王的一支地方军队,在顾琰到达之前有效的抵御了契军。他把这支军队带回了京城,德佑帝为了犒赏特意给这支军队赐名“镇北军”,后来队伍逐渐壮大形成如今的规模。 镇北王旁边还有荣王和景王突兀的身影。而身后依然是走时的百官,百官的身后则是一片黑甲兵,人数不多,大部分的镇北军只跟到了城门,等镇北王进城后就往西郊大营去驻扎了。 即使如此,同镇北王一道进城的那一支军队仍然表现出让人震撼的力量。 整齐划一的军队发出“嗒嗒”的声音,虽然身着铠甲和头盔,却仍然能清晰的看到脸上肃然的杀气,身板挺而直,到底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和旁边护路的官兵形成鲜明对比。 路边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从刚开始被这一阵仗震慑变成了欢呼。 “是镇北王!镇北王回来了!” “镇北王?真的是镇北王!镇北王回来了!” 于是渐渐的两旁的百姓自发有序的不断呼喊着,“镇北王!镇北王!镇北王!” 两条路旁边越来越多的闻声而来的百姓,护路的官兵被挤得越来越往道路中间,喧嚣之下有人出来开路组织了。 程嘉余所在的三楼并不能完全看到,但她的视线范围已经很好了, 三楼较高,大概是为了能更好的看到正弘街的风景,万福楼特意裁出一处向外,放了茶座,程嘉余就坐在那。 镇北军踏上正弘街以后欢呼声就不曾停过,每走到一处那处的欢呼声就更大些,程嘉余听得真切,耳边的欢呼声渐渐大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也近了,她站起来往楼下望去,看起来比刚刚清楚许多。 只是仍然没有办法看清。 为首的几个,程嘉余只能渐渐猜出中间人高马大的人是镇北王,想要从中找出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来,难度非常大。 程嘉余此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反常,她紧紧盯着从楼下走过的为首几人,微微蹙着眉头扫视着,不防看到有人正抬头探她,她呆立当场。 瑟缩了一下往里面退缩,保证不被看到后坐在了茶座上。 她是惊慌的,那个黑衣人,她一直知道他的长相,只是根本想不到,居然是镇北王府的人。他一直在为首的几个人里面,只是骑着马待在角落,有些边缘化容易让人忽略。 看来这个人的军职并不低,不然也不用伪装成刚回到京的样子。 镇北王府和景王,这么早就有所纠葛了吗? 她不想再想,感觉到似乎又有人看着她,抬头往对面一看,发现对面的千尊楼有人看着她。 第二十六章 夫妇 千尊楼的设计与万福楼一样,那人正站在与她相对的位置,清晨的寒气里邋邋遢遢的身上只挂着件宽袖广身白色长袍,系带也没有系上,长发如瀑松散的披着,手上拿着壶水,面容慵懒,正侧头看着她。 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皮肤带着种罕见的死白,身材瘦弱,一种阴柔感铺面而来。 偏偏这个少年看着程嘉余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他侧着头,嘴角的弧度偏向一边,整体来说还是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笑。 他的目光不加掩盖,带着让人不适的侵略性。 程嘉余低头理了理大氅,转身往走到厢房内,想了想还是回首将门关上,恰是这一眼,对面的少年的后方一个女人从房内出来,倒是穿的齐整,贴心的将一件黑色大氅披在少年身上。 程嘉余不做停留,将门关的紧紧的。 元喜已经从隔间过来,为程嘉余泡上了新茶,小声道,“阿茵姐姐过来了。” 程嘉余点点头,“让她过来吧。” 崔茵是程嘉余幼年时期最熟悉的崔氏身边的大丫鬟,除了她自己和程舰延外在京城里和崔氏最亲密的人。 对她而言,崔氏的离开更远于别人,因此对崔茵的影响也更为深刻。 阿茵看起来确实过得不错,看起来比印象中丰腴不少,身上穿的也不比府里的管事嬷嬷差,她正红着眼睛紧紧盯着程嘉余,语气激动,“小小姐……您,您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您还好吗?” 程嘉余示意她坐下,被打量的同时也打量着她,“我很好,回来之后听说你不仅嫁人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们说你过得好,我可总想见你一面,亲耳听你说了才放心。” 程嘉余见到阿茵的那一刻基本就能确定她这几年的生活确实不错了,有些东西容易掩盖,可阿茵的幸福却都写在脸上。 崔茵面色微红,“奴婢,奴婢那口子很好,茂茂也生的壮,这两年奴婢在家闲着养胖了不少,叫小小姐笑话了。” 程嘉余笑了,“能在家闲着也好,茂茂是你生的孩子吗?这小名听声倒很有生机,怎么不带出来给我看看?” 崔茵身上有每一个母亲的共同的光辉,谈起自己的孩子就笑的格外亮,“茂茂今年不过三岁,正是闹腾的年纪,怕是带过来冲撞了小小姐。” 程嘉余正想说不会,崔茵又问起她来,“小小姐这两年真的过得好吗?小姐刚去,您就病了,大爷没多久也外放了,您就这么被送到了庄上,奴婢本来想跟着去的不想就被许了出去,去找过您几次,可秦嬷嬷都不让见……奴婢也不知道您到底过得好不好……” 程嘉余并不意外秦嬷嬷的自作主张,秦嬷嬷做的都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更何况现在调离了她身边,她并没有兴致去计较。 只是安抚着阿茵,“你瞧我如今已经回了京城,活生生的在你面前,能有什么不好,再看看元喜,吃的那么胖,可像是哪里不好了?” 一时间目光都集到元喜身上,她站在一旁正吃着刚刚拿的几块点心,被这么一说动作顿时停住,崔茵忍不住笑,“元喜小时候就爱吃,长这么大了也没改掉这毛病。不过元喜是个好的,当初就小小一个跟在您身后,每次都要被您故意甩掉,若不是……夫人安慰上几句,总以为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奴婢若还在当初多好……” 崔茵当初是被崔氏捡来的,虽然是作为奴才养着却也不缺疼爱,冠了崔氏的姓,崔氏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陆续嫁了出去以后就成了资历最老的,和崔氏的感情向来不一般。 崔茵谈起崔氏又陷入了惆怅,程嘉余虽然感慨却不大喜欢这样,总是陷入过去的悲伤容易消磨意志,更何况她过了这许多年早就走了出来,只好转移话题,“阿茵姐姐,我听说你如今已经脱了奴籍,就不要在自称奴才了,我知道你总想着母亲,你把我当妹妹就好。” 崔茵显然觉得不妥,“这怎么行,你是小姐唯一的女儿,我这样如何对得起小姐?” “母亲素来喜欢你,我打小也是叫你姐姐的,难不成长大了还不能这样吗?母亲不会介意,父亲更不会。” 元喜在那边咽下了最后一口点心,“是啊阿茵姐姐,小姐又不介意这些。” 程舰延从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对他而言,妻儿开心就好。 崔茵争不过程嘉余,模糊应下,程嘉余又了解了下她的近况,更加安心,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巳时,程嘉余嘱咐到,“下次记得带我的小侄子出来,我可得好好看看他有多皮。” 崔茵哭笑不得,“你放心吧,有时间我就带他给你看。你也快些回去吧,路上怕是还要段时间,既然是和老太太住一块的不好太晚回去。” 程嘉余点点头,几个人走到楼下就分别了。 程嘉余有幸见到了崔茵的相公。 程嘉余在门口挂角处等着陈申去驾车,看着崔茵的背影,崔茵的相公从旁边走近,长相平平身板却挺得很正,程嘉余开始并没有注意,以为是要往万福楼里面走,没想到还没到崔茵跟前,崔茵就迎了上去,她语气却有些责备笑意却满满的溢出来,“你怎么来了?茂茂呢?” 那男人语气宠溺,“娘看着呢,看你还不回来叫我过来接你。” 崔茵嘟囔了句什么,程嘉余没有仔细听,就见她拉着那个男人渐行渐远。 不知道是不是程嘉余的错觉,她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竟感觉出一种熟悉而久违的柔美来,大概很久以前她也曾见过,只是久远到连想起都无能。 夫妇。 她的父母,程舰安和魏氏,程舰永和王氏,老太爷和老太太。 都这样过吧。 她忽然想起崔氏了。 前世她总庆幸崔氏走得早,不用在多年后经历程家那场浩劫,如今却又自私起来,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要是她还活着,她一定更加不折手断的要程家好好的。 她这样想着,终究有些魔障,陷入了死局。 第二十七章 卧病 程嘉余又病了,回到程府就开始整日整日卧在房里,每日除了被叫起来吃饭喝药就都在昏睡,程老太太担心,亲自到跟前来探她,她也只是半醒的状态。 程老太太就把元喜叫到跟前问了,元喜斟酌着说了,只说是见了崔茵有所感念,应该是想起先夫人了,奈何程老太太脑子灵敏,一下就抓住了重点,“去的万福楼?正弘街的万福楼?” 元喜只好点头,“是,正是正弘街的万福楼。” 镇北王回京是大事,那日之后整个京城就传开了,程老太太自然也知道这种消息。 她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想到某种可能,“说清楚,那日镇北王回京可曾冲撞?” 程老太太想多了,她以为程嘉余可能在路上冲撞了镇北军,因此受惊这才病了。 元喜摇头,她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该怎么回答,此刻脑袋也灵光,“不曾,镇北军进京时大小姐一直在厢房内和茵姐姐讲话,只是听着吵闹叫奴婢去看了一眼。” 程老太太神情松了松,想起正卧病的程嘉余又皱了眉,“就不该叫她去见那个崔茵,好好照顾大小姐。” 元喜恭恭敬敬的应了,目送着程老太太离开。 然后回到厢房内去看程嘉余,程嘉余仍然睡着,神情并不安稳。 程嘉余整日整日的睡着,也整日整日的做梦,梦里她仍是幼年的样子,住在沧澜院里,父亲在,母亲也在,她仍然回去池里抓鱼,然后放在父亲的书房里吓唬他,等父亲恼了就跑到母亲的怀里,嗅着淡淡的梅香对着父亲做鬼脸,日复一日的简单,嗅着嗅着院子就荒了。 程家没了,父亲母亲也没了,她忽然就置身王府,那淡淡的梅香变成了常年浓郁不散的沉香,她和老王妃一起日复一日单调的跪在佛前,又在佛堂偏殿日复一日的写着什么。 然后就是那场让她葬身的大火,她呼喊着老王妃,又呼喊着某个并不熟悉的称呼,喊着喊着就醒了。 窗户正半开着,外面吹进来的风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厢房外传来元喜和元欢的说话声,她轻声叫,“元喜。” 元喜耳朵灵敏,一听就掀了帘子往里面走来,“小姐醒了?” 程嘉余有些费力的坐起身来,元喜连忙上前扶她,“现在什么时候了?” 元喜道,“快未时了,您还未用饭呢。”然后对身后跟进来的元欢道,“快去叫厨房摆饭。” 程嘉余这段日子半睡半醒的,厨房那边早就得到消息要常备着饭了,元欢应声就下去准备了。 程嘉余还有些混沌,“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四五天了,老太太和四爷都过来看过您,二小姐和三小姐也过来看过您,只是您都昏睡着不知道,连醒着也是奴婢胡乱塞上几口饭。” 程嘉余回想着脑袋有些疼,“府里可有什么大事?大哥的婚事有没有消息?” 元喜点头,“府里有些风声,奴婢也听老太太和四爷似乎说已经和陆家大小姐交换了庚帖。” 程嘉余神情清明了些,“这么快?” “奴婢也这么觉得,只是不太清楚……” 程嘉余颔首,看来程舰南的效率还是很快的,很快饭就摆好了,程嘉余肚子空空的也饿着,很快就吃了起来。 老太太来的快,阵仗十分大,恰巧程嘉慧和程嘉微都在和老太太说话,听说她醒了就都过来了。 程嘉余刚好喝完了一剂药,对着老太太苦笑,“孙女不争气,总拖着副病体。” 程老太太怪道,“可不许这样多想,既然醒了就好好养着,胡大夫我也请过来了,叫他给你好好看看。” 胡大夫算得上是程府的府医,只是也有自己的医馆在看,他上前仔细诊了脉,思肘了一会儿道,“大小姐的病并不严重,再养两日就能痊愈了。” 程嘉余知道自己的状况,她没有多么虚弱,确实也是养几天就好了,但是她对胡大夫是有戒心的,若没记错,当初就是胡大夫说她需要静养她才去了庄子上的。 只是算算时间陈习宴也确实就在眼前,她不愿计较,程老太太显然也是很开心的,“好,好好养着,陈习宴还赶得上,你可想过要准备什么?” 程嘉余老早就想过了,“孙女想作画。” 这个答案显然让所有人震惊,程老太太问,“我记得你字写得不错,弹琴也尚可,怎么想着要画画?你的画技如何?” 程嘉余摇头,“孙女只是觉得早春的郊外景色好,倒是刚好取景。” 程嘉慧问道,“春景图?” 程嘉余点点头,程老太太却显然不满,“你画技可有把握,若无把握还是抚琴或写字吧?” 程老太太语气里显然有些逼迫的意味,程嘉余只当没听出来,“孙儿平日里总是写字抚琴都腻了,好不容易有地方能作画,孙女不想错过……” 程老太太算是听出来了,程嘉余固执于此,她就不再勉强了,“算了,既然你喜欢我也不好说什么,好好表现,和慧姐儿微姐儿好好给程家争光。” 三个在场的小辈自然都应下了,程老太太看过了程嘉余,心中那块石头也就落下了,又坐了一会儿,嘱咐了程嘉慧好好跟程嘉余讲讲陈习宴的事情就回去了。 送走了程老太太,程嘉慧对着程嘉余歉意的笑,“往年虽然去过几次,却说不上多熟悉,前些日子晗表姐过来也说得差不多了,今年又不同往年,我知道的并不多。” 程嘉余点点头,“今年办的隆重,想来是有不少改变,谁都不能保证清楚,我听说其实也很多人是第一次去,这么想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程嘉慧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大姐姐怎么想到要作画的?春景图虽好,你的琴艺和书法不是更好吗?” 程嘉余真正的想法很简单,以程家现在的状况,低调更好,程嘉明是注定低调不了的,程嘉慧又不是简单的人,一下子让程家过于高调并不明智。 毕竟这场陈习宴最终的主角除了天家只能是王家 第二十八章 棋子 “只是觉得正好是早春的光景,早就听说天府和风的景致宜人,想着入画应该是很不错的。” 程嘉余这样的解释并不能满足程嘉慧,程嘉慧想到程嘉余原本书法和琴艺就不错便警惕了,嘴上接受这个说法,心里却有了防备。 程嘉余问道,“二妹妹和三妹妹呢?你们准备了什么?” 程嘉慧道,“我想着做首诗,与你倒是十分应景。” 程嘉微老神在在的道,“我还没想好,大概会弹琵琶吧……” 程嘉余惊讶,“琵琶?三妹妹会弹琵琶?” 程嘉微面色微红,点了点头。“会弹一些。” 程嘉余感到惊讶的原因是,时下并不流行琵琶,前朝因为天家不喜,早就少有人习,到了本朝甚至渐渐有失传的趋势。 “宋姨娘是才女,琴棋书画皆有所通,三妹妹从小熏陶自然会的多。” 程嘉慧状似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程嘉余却看到程嘉微的小脸忽然有些煞白。 想到宋姨娘是魏家送过来的,程嘉余有所了然,忽然想起一个词来。 扬州瘦马。 只能说看起来程嘉慧和程嘉微未必有看起来这么和谐。 程嘉微嘴巴动了动,才发出声音,“姨娘也只会一点……” “大哥和二弟呢?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程嘉余转移了下话题,看见程嘉微投来复杂的目光。 程嘉慧无意纠缠,不痛不痒的说一句也差不多了,“大哥他们书院后天就放假,陈习宴是盛事,三清书院和观海书院倒是都有默契了,给了几天时间准备。” 程嘉余点头,“也不知他们准备了什么?” “他们那些个书呆子的左不过都是跟朝堂有关的,琴棋书画这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只怕不多,倒是骑射论政的可能多些,所以啊要准备的肯定是满满几张大道理。” 程嘉慧说的随意,眼里却有些光芒。 程嘉余不由得想起那位永安侯世子来。若无意外,程嘉慧和许毅风还是会定亲,至于能不能成亲,程嘉余不敢保证,毕竟她的存在实在是个捉摸不定的变数。 京城才子满地,究竟谁能出头,程嘉余前世就不知道,今生更没那个能力预见。 程嘉慧顿了一会儿又道:“而且,听闻镇北王长孙可能也会去?” 程嘉余小小惊讶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惊讶。 镇北王一家,世子顾连昭原本就常年跟着镇北王在北境,成亲后更是常驻,长孙顾明彦则是在十二岁开始就被带去了北境,至今已逾八年,关于镇北王长孙八年前是怎么样的已经没几个人记得清了,但光是镇北王的光环就已经不得不让人侧目了。 程嘉余不用想也知道,她生病的这些天,镇北王回京的恐怕早已成为京城盛闻。 这些天镇北王的归来确实盛传了一段时间,德佑帝年迈,不便出行,却很有诚意的叫两个正得宠的皇子亲自出城门迎接,而且虽不能出城却也到了皇宫门口迎着,给足了镇北王面子。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只是镇北王回府后从宫里出来的赏赐就没停过,递帖子前往拜访的更是没停过。 镇北王从来都是勋贵当中的至尊,以前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下镇北王大举回京,显然北境安稳了些,镇北王也将在京城停留一段时间,镇北王长孙据悉又没有说亲,各家自然就打起了小心思。 出于这样的契机,陈习宴作为开年来京城最有盼头的事情,王家顺理成章试探性的给出了邀请。原本镇北王府什么态度没有人知道,但是去了趟皇宫出来之后就同意了。 于是京城无人不知,这场陈习宴显得更加热闹。 程嘉余淡淡的道,“看来这一次会很热闹。” 争奇斗艳,百家争鸣,如何不热闹? 程嘉慧和程嘉微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程嘉余到了小书房坐着,拿了本风景图的画工书,她的画技算不上好,其实还是有些心虚的,少不得还是需要临时抱抱佛脚。 只是没想到程嘉微又返了回来,进来的时候看见程嘉余还拿着那本画工书显然愣了一下,程嘉余心虚的把书放下,面色不改,“三妹怎么又回来了?” 程嘉微回了神,低头道,“荷包掉了,我过来寻寻。” 这理由十分撇脚,程嘉慧也不可能看不出来,程嘉余也不会揭穿,“那你快去寻寻,我陪你去。” 程嘉余来到她身边跟着往里面走,程嘉微找了一番道,“可能丢在路上了,我待会路上再找找。” 程嘉余从善如流的点头,送程嘉微到门口,耐心等着程嘉微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出了话,“大姐姐……我、我想弹琴……” 这么扭捏就为了说这事?程嘉余哑然,“你想弹便弹,何须来问我?” 程嘉微眼神微闪,“我……怕你不喜,你的琴艺好,我自不量力,但是还是想弹……” 程嘉微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话逻辑不通,程嘉余也没有多言,只是安慰她,“你想弹就弹,不用顾忌我。我是定了要画画的,你放心好了。” 程嘉微再次确定显然很高兴,神色飞舞,“真的吗?我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姨娘那边应该……大姐姐,那我就先告辞了。” 程嘉余点头,目送程嘉微离开。 门外的空气还算清新,程嘉余闻着空气觉得比里面好受多了。 看着程嘉微的背影,想到那位不曾见过面的宋姨娘。 程嘉余有些猜忌,宋姨娘是个很小心的性子,程嘉微对琴和琵琶应该都很感兴趣,只是琵琶容易招人关注,宋姨娘不许她弹,而程嘉微听到她不弹琴后显然看到了希望,过来问过她之后再回去跟宋姨娘说,希望很大。 从程嘉微的种种举动来看,宋姨娘对程嘉微很有控制欲,偏偏又保护得很好,只能说,宋姨娘真心在意程嘉微。 话说回来,程嘉余早该知道宋姨娘作为魏家选出来送到程家巩固魏氏位置的棋子不可能是个简单的角色。 第二十九章 盛事 接下来的几天程嘉余就进入了静养模式,程嘉明和程嘉靖回来之后就闭关了,程嘉余一面也没见过。不知道整天忙什么的程舰南在几天后也露了面,程老太太久不见他气得直把手上平日里最喜欢的描着墨枝红梅的茶盏扔了过去,程舰南身手矫健闪了下身子,茶盏擦过他肩头落在了地上,碎在地上发出声响,茶渣上冒出点点热气。 程舰南委委屈屈的走了,又踏进了程嘉余的院子。 程嘉余也许久不见程舰南,正想着或许能躲过,不想他还是来了。 程舰南进书房的时候程嘉余正坐在软塌上,还拿着先前在看的画工书,不过程舰南刚开始好像没有发现,一进来就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程嘉余心虚的把书放在一旁,问候道,“四叔怎么来了?” 程舰南收了目光,拿走了书懒洋洋的坐在书桌前,“前几天怎么就病成那样?听说你去了正弘街正好看到镇北军进京?” 程嘉余盯着那本书,“嗯,刚好去见母亲的旧人。” “刚好?”程舰南目光转到程嘉余身上,“你骗得过别人骗得过我?镇北军进京那么早,等你去了应该是要被堵在路上才是,怎么就能看到?赶那么早去,就为了见个旧人?” 程舰南有所闻,程嘉余自知瞒不过去,小声道,“我只是有些猜忌想要证实一下罢了。” 程舰南自然懂得程嘉余说的是什么,“你也算聪明,猜出来就猜出来,又何必自己去证实?” 程嘉余埋头,“这不是刚好约见了人在万福楼吗……” “《山水论画》?”程舰南终于翻书看了书名,程嘉余只想扶额怪自己一时大意,“对了,老太太说你准备画画?我好像记得你画技并不精湛?” 程嘉余不准备用之前那套说法搪塞程舰南,“大哥和二妹都是人才,程家这样就挺好。” 她意简言赅,甚至说的隐晦,程舰南却很明白。 他了然了,眯着眼睛十分欣赏这种做法,“倒是懂事。” 过了会又问,“病了这几天,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程嘉余点头,“挺好的,已经差不多了,影响不了多少。” 程舰南少见的犹豫沉默着,“你那日……算了,好好准备吧。” 然后站起身来离开。 程嘉余在他身后福了福身子,再抬头时程舰南已经不见了,她却还是立在当地没有动。 程舰南此行什么目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什么她的无从得知。只是他不说,她也不会问。 陈习宴的前一天,程嘉余才算见到程嘉明和程嘉靖,几人在西苑跟程老太爷程老太太请安之后告辞,门口等着几辆马车。 往年程家出门很简单,程嘉慧和程嘉微坐一辆,带两个丫鬟,刚刚好,程嘉明和程嘉靖骑马。今年程嘉余也在,三个人挤一辆车太挤,就安排了程嘉余自己一辆车,驾车的仍然是陈申,她今天带了锦枝和元喜,三个人挤在马车里,元喜有些紧张和激动,不断的问锦枝一些问题。 锦枝也很尽心,有问必答,她也害怕元喜在这种场合因为不懂事闹出什么笑话,失了程家的脸面。 马车走了一段,渐渐就热闹起来了,速度也慢了下来。 程嘉余掀开帘子看,发现已经到了城门口,停留着很多马车,挤在了一块,这才慢了下来。 程嘉明架着马过去问了几句,然后过来两辆马车身边,说道,“前面挤到一块了,正在协调,子罗兄也在,只是恐怕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程嘉余在马车内点了点头,程嘉慧却似乎有些垂头丧气,不过程嘉余病没有看到,程嘉余只看到有个小厮跑了过来,对着程嘉明说了什么,程嘉明就扬起笑又回来了。 “世子他也在那边,打过招呼了,等一下我们就能过去。” 程嘉余听见程嘉慧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甜蜜,“世子真好……” 程嘉余放了帘子,拿起了顺手带出来的一本山水画赏析书。 锦枝笑道,“大小姐是个好学的,跟大老爷一样,将来也是个探花之才。” 程嘉余听到也只是笑笑,她可不敢当,顶多是临时抱佛脚。 很快程家的车队就出了城,原本的嘈杂变成了清晰的车轱辘声。程嘉余掀开车帘子一看,入眼先是满眼的绿,接着就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城门到郊外,角度问题她看不到尽头,想着反正路上行人也不多,就大大方方的掀开车帘子欣赏起路上的春景来了。 天府和风作为皇家别院景色自然不会差,王家办这次陈习宴也负责场地安排,于是程家的人到的时候就看到王家兄妹站在门口迎着。 已经有人到了,陆续被带着往里面原本安排好的地方去了。 程嘉余刚下车就见王晗和王旭走过来了,脸上挂着得体的笑,都穿的正式。 王晗穿了一身浅兰色银纹绣大红色牡丹的百褶裙,上身是同色的绣花罗衫,披了件薄薄的披风想是站了有些时候了。大红牡丹衬得一身浅兰十分舒适,远远瞧见只觉得大方。 王旭穿的其实也算不上多正式,他仍然是书生装扮,只是气势上有所改变,让人忍不住觉得气度不凡。 王晗接待了程嘉余等几个女眷,寒暄了几句就让两个婆子领着她们进去了。程嘉明那边也被领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毕竟男女有别,住处放的太近只怕又要惹是生非了。 天府和风不愧是皇家别院,不说占地之广,光是大大小小的院子就有九十九间,更不用说欢宴的场地,如假山平湖之流,多的数不胜数。程嘉余一路上遇到的假山就有两处,走了一小段路才到安排给她们的院子。 王家很照顾她们,单独把流丹院给了程家三个姐妹,虽然不算大却比跟别人挤在一处的强。 只是意外总是很多。 流丹院隔壁的朱华院是个大院子,住了定国公府的人。 她们才到流丹院歇下就听到一阵一阵的骂声。 程嘉余心里不由得想,要说天府和风有哪里不好,大概是隔音效果不强吧。 第三十章 定国公府是非 如果说镇北王在大齐是战神般的存在,那么定国公江知元就是一道稳稳矗立在边疆坚不可摧的墙。镇北王在北境不堪其扰的抵御契军,定国公就在西北年复一年的防御突厥。 几百年前西北突厥灭亡后契丹就迅速崛起,契丹主要在中北地区活动,只是北方素来苦寒,几次争夺领地和资源的内战之后就有部落叛出,到了西北突厥旧址,自称突厥皇族后人,宣布起复独立。此后北边西突厥中契丹的形势就定了,好在突厥偏安逸,少有进犯中原之举。大概一百年却有一次非常凶猛的进攻,被当时的定国公迅速解决了。 现任的定国公江知元是先定国公的嫡长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为分家的嫡出弟弟江知方。江知元也是个人物,他承袭爵位的时候镇北王正在北境扑灭一场不算小的动乱,西北恰好又有些小动作,定国公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去了西北守着,掐灭了突厥刚起的一点小苗头。大概是察觉到突厥这些年终于也不安分了,定国公决然留在了西北。 江知元子嗣艰难,一共就生了两个嫡出女儿,长女江初陌在几年前暴毙而亡,妻子不堪打击卧病了几个月就去了,只剩了一个小女儿江初阳留在了京城。江知方却子女众多,光嫡出的就有三个,庶子庶女加起来也有五六个了。 朱华院那边今日来了四个女眷,除了定国公的小女儿外还有江知方的三个女儿,两个嫡出一个庶出。四个人一个院子,虽然算不上拥挤却只有三个房间,因此就吵开了。 开始程嘉余听到隔壁是定国公府的人只会就有些怔忡,让元喜去打听情况。定国公府她前世并不熟悉,却还是种种原因知道一些事情。前世镇北王回京后养了一段时间的病就逝了,世子承爵为新任镇北王,明明新丧之际却因为西北出事,不得不披丧出征。突厥动荡,来势汹汹,定国公在一次毫无准备的布阵中被偷袭身亡。 定国公府的事情程嘉余知道得不多,如果不是因为听到了定国公三个字,她甚至一时都想不起来。 元喜进来回了话,“江家的几个小姐在吵,说是厢房不够,奴婢听得不真切,好像都想自己住一间,不愿跟江五小姐住。” 程嘉余努力回忆自己对这个江五小姐有没有印象,发现自己果然不认识。正在收拾的锦枝却走了过来,“江五小姐?” “锦枝姐姐知道?”程嘉余顺势问了下去。 锦枝被派到程嘉余身边,原本就是怕程嘉余在圈子里走动的时候对一些事情不清不楚胡乱冲撞了别人,因此消息也非常灵通。 “江五小姐虽然行七,细算起来其实才是定国公府根正苗红的嫡出小姐。前年定国公嫡长女暴毙,定国公夫人也不堪打击去了,定国公一家如今就只剩下江五小姐在京,奴婢听说江家二房……江五小姐在京中处境不好,原以为是风言风语,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程嘉余捋了一捋,江家二房是仗着定国公无后想着爵位是要落到自己身上就飘了?她印象里似乎前世到了后面定国公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看来江家二房的指望是注定要落空的。 “那江家二房怎么敢……”元喜有些愤愤,她一开口程嘉余就看了过去,程嘉余眼神里的不喜与警告她领会的很快,立马就禁言了。 锦枝也道,“元喜慎言。” 程嘉余又问道,“江五小姐这样的处境,没有人帮她吗?” 锦枝又摇摇头,“这奴婢就不清楚了。” 程嘉余点头,内心涌动着一个想法。 朱华院吵得越来越大声,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元喜忍不住出去看了看,回来告诉程嘉余,那个江五小姐现在正站在朱华院的门口,像是被赶出来了。 程嘉余叹气,定国公好歹是一生为国鞠躬尽瘁了,妻子儿女却是这样的下场处境。“有人过去吗?” 元喜摇头。程嘉余料到这个结果,站起身来,“走吧。” 元喜很快反应过来跟着起来了,锦枝见状不由得惊愕,“大小姐,您这是?” 程嘉余看着锦枝没有说话,锦枝领会的很快,还是犹豫着阻止,“您想好了?” 程嘉余点点头,锦枝也就叹着气任程嘉余去了。 程嘉余到了院门口就瞧见不远处另外一个院门口站着两个单薄的身影,仔细看甚至有些颤抖。程嘉余走近,问道,“江五小姐?” 穿着月牙白百褶裙的娇柔女子转过身来,身边的丫鬟还拿着包,跟着转过身来眼神还有些防备。 程嘉余挂着笑静静站在任她打量,同时也打量着对方。 第一眼就觉得是个白兔一样的女子,看着就很无害,丝毫无法让人联想到她的父亲会是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程嘉余毫不怀疑眼前的女子是真正的娇柔,眼神里的怯意程嘉余觉得自己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你是?” 程嘉余走近一步,“我是江大小姐的一个朋友,常听江大小姐提起江五小姐,刚好就住隔壁,想请江五小姐去我那坐坐。” 江初阳虽然娇怯却也并不傻,程嘉余是好意过来的,她只是不解为什么打着她姐姐的名声,她颤抖着走近,“姐姐贵姓?” 程嘉余余光里看到朱华院探出人头来,她声音不减,“免贵姓程,程嘉余,你要是不介意,叫我一声余姐姐好了。” 江初阳向来不会拒绝别人好意,“余姐姐,我叫初阳,你可以跟姐姐一样叫我小五。” 程嘉余牵了江初阳的手,明显感觉到江初阳一僵,甚至想要缩回去,程嘉余及时用力握住,不露痕迹的拉着江初阳往流丹院走去。 江初阳后面就没有挣扎了,因为她余光里也发现了有些院子门口站着人,安安分分的跟在程嘉余后面听着程嘉余说话,“小五?这名字听着就乖,与你的性子十分符合……” 程嘉余牵着江初阳进了自己的厢房,十分意外江初阳接下来的反应,她声音小小的,“余姐姐,谢谢你帮我。” 看起来江初阳虽然怯懦,却并不傻。 “不过,你为什么帮我?” 第三十一章 身份 “我姐姐不认识你。” 程嘉余一边讶异一边看着江初阳,江初阳的目光里只有单纯的好奇。她过了一会才道,“定国公在边疆守卫大齐,我不忍见他的子女在大齐被欺负。” 江初阳低下了头,程嘉余拉开了小凳子,“江五小姐坐吧,你若不介意这几天就跟我挤挤。” 江初阳没有拒绝,“谢谢余姐姐,余姐姐今天帮我这么多,我怎么会介意。” 程嘉余点头也坐了下去,对着元喜和锦枝道,“元喜你跟锦枝姐姐安排一下。” 两人都应了声,江初阳见状也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小丫鬟道,“素晴,你跟着两个姐姐去吧。” 那个一开始就很小心的丫鬟应下了,小心翼翼的跟着元喜出去了。 江初阳道,“余姐姐叫我小五就好了。” 程嘉余之前想着江初阳对她又戒备没有喊出“小五”两个字,如今就放心了,她盈盈笑着喊了,“好,小五。” “余姐姐是哪个大人家的?我不太出门走动所以……” “我父亲只是个外放的小官,想来说了名字你可能也不认识,只是家里二叔和祖父都在朝为官,又跟王家有姻亲关系这才来的。” 程嘉余这话说的十分自谦,当年程舰延在京城也是鼎鼎有名的探花郎,一旦外放回来前程不会太差,程舰安虽然还是个户部里的一个郎中,岳丈却是礼部的侍郎,加上程老太爷的人脉,熬上几年无论如何都能出头的。程老太爷更不用说,正三品的御史大夫,虽然是熬出来的在上面没什么存在感,门生却不少,熬到这个年纪声望渐渐就出来了。 她想着江初阳这样说的性子不会认识的就没有多说,而事实也是如此,江初阳似乎此回想了一下还是很茫然,对着程嘉余道,“那余姐姐,应该对京中也不熟悉吧?” 程嘉余挑高了眉,“你怎么知道?” “姐姐在京中似乎……没什么朋友,我以前不知,要不是太妃娘娘非要婶婶带着我出门,我也不会发现……” 这点倒真是程嘉余失算了,她只想着需要个理由接近江初阳,没想到成了破绽。 只是江初阳暴露出来的信息让她一边惊讶一边忍不住堪忧。 江初阳容易陷入自己的小世界,说话不自觉的就会暴露一些东西。 程嘉余适时打断,“我之前在京郊养了几年病,确实不大清楚京内的形势。” 江初阳就停了声音,然后有些了然,“原来如此,余姐姐,今日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你。” 程嘉余倒了杯茶递给江初阳,“既然能住到一块也是缘分,你就不要再这么客气了。” 正说着门口来了人,是程嘉慧身边的秋菊,说程嘉慧那边有事情要请她过去一趟,程嘉余朝着江初阳带着歉意一笑,跟着秋菊去了程嘉慧的房里。 程嘉余不出所料,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大姐姐,您刚刚邀请了江家五小姐到房里?” 程嘉余从善如流的点头,也不言语。 程嘉慧就又道,“想必锦枝姐姐不是没有告诉你,不过姐姐心善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江家二房的几个小姐都不好相与,这两天大姐姐要是遇到了要躲着点。” 程嘉余此刻不会怀疑程嘉慧的好意,因为这样的场合一旦程嘉余有什么不妥,程家的名声都会毁掉。 于是她也真诚的点头,“二妹放心,我会小心的。江小姐还等着我呢,若二妹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走了。” 程嘉慧又道,“别的倒没有,只是方才有人过来说了,今夜在临洲园摆宴,说是明日就是开始了,大家熟悉熟悉。姐姐记得准备一下。” 临洲园程嘉余来的时候倒是有路过,看着倒是大,从门口看就能看见中间劈了一处小湖,听说就是明日陈习宴开宴的地方。 程嘉余应了,回到中间的厢房跟江初阳说了这件事,江初阳眉头仍好看的蹙起,“余姐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不想出去……不瞒你说,这次是太妃非要我出来的……如今我出来也能交差了,我会跟她们说我不舒服,想必她们也不会在意,要是别人问起,余姐姐帮我解释一下。” 程嘉余看着江初阳目光里的恳求没有拒绝,她只是觉得江初阳这样一直逃避并不是办法,可以她的处境这样确实更好一些。 两个人浅谈了一个上午,很快就到午膳时间,用了午膳后又讨论了分置床位的问题,好在床很大,两个人也十分宽敞,因为都是一大清早忙活过来的,午间就休憩一番,醒来喝了喝茶程嘉余就开始忙活了。 程嘉余对着江初阳有了一定了解。 江初阳口中提到的太妃其实就是先皇的静太妃,先皇去时静太妃还很年轻,甚至比德佑帝还要年轻一些,静太妃是先定国公的嫡妹,辈分上来说,是定国公的姑姑,江初阳的姑奶奶。 程嘉余不清楚静太妃为什么在先皇去了那么多年之后还能待在宫里好好的,不过她猜,跟定国公的地位是离不开关系的。 江初阳一直深居简出,今年刚刚过了孝期,静太妃大概是才发现江初阳的处境,念及定国公在西北戍边辛苦,想着为她找一门好亲事,可她在宫里对外的事情了解不深,就让江家二太太多带带江初阳,物色一门亲事。 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天色渐晚,程嘉余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程嘉慧叫人来问,她跟江初阳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早上来的时候都匆忙,现在是慢吞吞的去,路上遇到的熟人都能好好的打招呼。于是程嘉余就见证了程嘉慧的人缘,从流丹院道临洲园的一路上,基本上遇见谁程嘉慧都能说得说上话,程嘉余不禁佩服起程嘉慧来。 彻底的程嘉慧的主场。倒是有几个人问起她来,程嘉慧便都一一解释了回去。 等到了临洲园,一进门,程嘉余才发现自己那时一撇瞥到的那湖不过冰山一角。临洲园着实是大,一进门就是那片湖,离着门大概十来仗的距离,湖的尽头是摆了戏台,两边的大理石上则摆了宴台,程嘉余被安排着右边的女席去了。程家的位置正中,坐在宴台前面的都是平日里叫得出名的勋贵。 第三十二章 开宴 等到开宴的时候已是日落之后,华灯初上,园内的原本底底的嘈杂声从宴台前面传出的一声开宴之后就开始上菜了,戏台上面奏起了乐,穿得粉绿而不暴露的舞女鱼贯上台,扭起了水一样柔软的腰肢。 程嘉余是个称职的观众,前世也心血来潮的学过,奈何不是跳舞的料子,动作怎么练都很僵硬,她还没有耐心。 这是她少有的没耐心的事情,因此对台上扭来扭去非常有美感的舞姬她是很佩服的,目光也不由得专注。 程嘉慧却跟旁边坐着的昌平伯府的韩小姐相谈甚欢,程嘉微也偶尔也插上一两句话,程嘉余除了刚开始跟身边的几个人打过招呼就几乎没有说过话了。 程嘉慧和程嘉微刚开始还很顾及她,时不时跟她说几句话,后面见她自己一个人也十分自得就放任她了。 宴席很快结束,程嘉余等人回流丹院的路上就遇到了陆文华姐妹和夏子瑜,王家原本安排另外一个人跟陆文华姐妹一个院子,后面协调了一下,夏子瑜就跟陆家姐妹住一起了。 陆文华正和夏子瑜说着什么,陆文妍早些看到了她们,一看到就捂着嘴巴眉眼弯弯的,捅了捅陆文华,示意她们所在。 陆文华不明所以的转头看过来,一看到她们脸色就有些红。 程嘉慧走上前,“文华姐姐,你们也在呢?” “是慧妹妹啊,还不知道你们住哪里呢?” 陆文华有些反常的支吾着,夏子瑜看到她们之后就也见了礼,程嘉慧道,“我们住在流丹院,就在前面,你们呢?难道住在一个院子里?” 陆文妍笑嘻嘻道,“是啊,我们就住在暮凝院刚好能和夏姐姐一起,不过还有段距离就是了。对了,明哥哥不在吗?” 陆文华一听脸就更红了,好在夜里光暗,瞧得不清楚,不过程嘉余还是勉强从她的表情看出点不一样来。 程嘉余最近不大关注程嘉明的事情,不过陆文华这个反应,应该是两人的婚事提上议程了。 程嘉慧笑了下道,“大哥住哪我也不知道,不过明天应该见面就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程嘉明和程嘉靖走过来了,程嘉明见到陆文华眼睛就亮了起来,目光不断的往陆文华身上转,问道,“怎么都在这?” 程嘉余道,“刚好在这遇上了,正说到你们住哪呢。” 程嘉明往两人来的方向指了指,“逸兴院,和蓝家兄弟住一起。” 然后对着早已满面通红的陆文华点点头,“陆妹妹也来了。” 陆文华低声应了,不敢看程嘉明一眼。 “大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们怎么样。” 程嘉慧很有眼色,顺水推舟,“我们都挺好的,刚好遇上陆姐姐,听说陆姐姐住得挺远,大哥若没事就送送陆姐姐吧?” 程嘉明自然不会拒绝,路上的一场小插曲就从程嘉明护送陆文华他们回院子的背影里结束。 回到流丹院时程嘉余已经困了,简单梳洗后就上床了,江初阳原本安安静静看着程嘉余带过来的书,等程嘉余上床之后就跟着上床睡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方亮,整个天府和风就苏醒了。 春意正浓,程嘉余早早的起床打扮,上着明暗云纹藕红长衫,下边难得穿了件敞亮的杏黄色百褶裙,看着娇嫩又端庄。 站到江初阳面前,江初阳忍不住夸,“余姐姐今日瞧着十分好看。” 这干巴巴的一句夸耀让程嘉余忍不住失笑,一旁的锦枝自己瞧着也很满意,“今日特意把腮红扫浓了些,瞧着气色就很好。” 程嘉余自己看了看镜子也觉得满意,元喜过来说程嘉慧他们也好了,跟江初阳告别一番就出门了。 今日去的仍然是昨夜的临洲园,只是布置显然有了一些变化。 陈习宴的第一天是对男子的考教。女子排在第二天,不过第一天的开宴仪式男女都不可缺席,到了男子的考教环节时,女子要留下来或者离开都是可以的,因此,园子内仍以那池置在中间方方长长的湖为男女分界,程嘉余基本还在昨天的位置,前后的人基本没有变,只是都往后调了。 最靠近前面宴台的下方,已经是湖的尽头,正好排了整整一排的从男方到女方的席位。 那是给从三清和观海书院来的教习的位置,或许还有一些从华阴赶过来的王家族老,他们就是这一次的陈习宴的裁判了。 在场的人落座等了一段时间,约莫辰时正刻,宴台上就有人走了上去。 是个四十左右年纪的男人,程嘉余不认识他,不过大概能猜出是王家在京城的掌事人,王旭的叔叔王敬怀,至于王旭的父亲王敬何此刻大概正在朝堂上刀光剑影。 王敬怀在京城打理王家的事情,这一次陈习宴的开宴的事情显然由他来主持再好不过。 只见他步态稳妥,上了台之后脸上挂着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温和笑意,说了番客套恭维皇家的话,然后介绍了最前方的一排的教习裁判们,最后一声令下,正式开宴。 王家作为主办人自然要第一个上场,对男子的考教比较有规章,不像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自己表演一样才艺就好。男子给了一些考题,由考官或者其他学生抽题,陈习者则现场作论,或者先到旁思考,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弄。 听说这些考题是德佑帝亲自出的,不可能漏题,想着看来倒是有一种小型殿试的感觉。 王家的几个小辈以王旭为首,王旭抽到的是一道川蜀水患题,教习扬声念了题,众人一听就有些懵了,这道题显然对于远在京城的他们来说过于苛刻,只见王旭略作思索就娓娓道来,洋洋洒洒虽偶有停顿却让人眼前一亮。 程嘉余在台下听着,不由得一边佩服一边可惜。 王旭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能在短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一片论文来,程嘉余并不怀疑他是否提前就知道题目甚至早早准备。 程嘉余养病的时候别的没做多少,杂书看得最多。因此她能听出来尽管王旭语速适中温润,也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观点,却仍掩盖不住他论文里的生涩。 她佩服王旭是个人才,也可惜王旭不能大放异彩。 但凡今天王旭抽到的是什么帝王之道帝王问政的题目,王旭一定更为让人惊艳,被皇室关注,此后如何平步青云,都不在话下。 第三十三章 传说中的和雯郡主 前世为什么王旭前期声名不显程嘉余这一刻有些了然了。 接下来几个王家的子弟就显得资质平平了,程嘉余都仔细听了,没有特别出彩的人或者观点,倒是有几道题十分的有远见,叫程嘉余忍不住好奇这些题目是谁出的。 等到近日中时,台上的正是诚毅伯周家的大公子周俊安,此刻正憋着劝学帝王的一篇文章,恰是早上最后一个人,园内的人都有了倦意,多是有一搭没一搭和身边的人聊着,等着周俊安说完能离开,女席这边原本能自行离去的,奈何无人起这个头,便也跟着等的有些无奈。 周俊安在台上憋了老久也将就着快到最后了,他知道台下的人急,自己也急,看着众人都些许的不耐烦就有些委屈,急急的最后一句将要成了,忽然远远的望见临洲园门口站了些人,中间被拥簇的女子穿了一身的红,虽然瞧不清面目,却也能远远的感受到她步子里迈出的盛气凌人。 像极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 周俊安一时愣住了,原本磕磕绊绊的话语突然停住许久,等众人发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时,那女子正好走近了。 程嘉余遥遥看着只觉得这个女子并不适合穿红色,她脸上的倨傲天然自成,可偏偏尚带着稚嫩,穿了这么一身红色,颇有些不搭。 这个人的身份并不难猜,程嘉余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就有了数。 那女子刚走到跟前,女席为首的王晗走下来迎了,身后还跟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程嘉余大概记得,是何国舅家的嫡出小姐何云淑,也十分得盛宠,早早就被封了端淑郡主。 王晗作为东道主不负众望,上前打了招呼,微微屈身行礼,笑道“郡主来了,快请上座。” 和雯却只是眯眼看着她,程嘉余只觉得这个表情叫王晗十分尴尬,因为很明显,和雯郡主摆出了一副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好在身后的何云淑像是早就知道,跨步到和雯郡主跟前,“这么晚了才来,叫王家大小姐和我们好等。” 和雯郡主嘴巴一嘟,在何云淑的引导下往女席的前面走去,王晗笑意不减,持着良好的修养跟了跟了上去。 “我昨日还在宫里陪着十一姑姑呢,今天累极了,起来才知道你们都到这里来了。” 何云淑问道,“你这记性真是,这都快结束了,你是过来刚好用午膳的吗?王大小姐可跟我说了,今日备午膳的厨子是特意从江南请来的,你不是刚好想吃江南菜?” 和雯郡主的眼睛一亮,“江南来的吗?可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楼的什么春楼?” 何云淑点点头看向了刚刚落座的王晗,王晗接收到众人的目光微微一笑,“正是春香楼的厨子,不过那厨子是个傲的,说什么也只肯做这一日的午膳。” 和雯郡主撇了撇嘴巴,“不就是个厨子,有什么可傲的,我去求皇爷爷把他赐给我不就行了。” 何云淑摇头失笑,“先别闹了。马上就结束了。” 男席那边短暂的骚乱后就在王旭等人的组织下继续了,周俊安正憋出了最后一句,在众人的忽视下下了台,王家的人就又上去了,说了几句场面话,散了席。 程嘉余从和雯郡主出现就一直在注意,男席那边的程嘉明她也注意着,倒是没发现什么,散席之后和雯郡主还跟着何云淑王晗说话,程嘉明却已经出了园子了,程嘉余稍稍安下心正好也跟着离开了,没想到程嘉明正在门口等着她们。 程嘉明道,“下午你们要不要留晚一点?阿罗说刚好要过来。” 夏子罗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当差,陈习宴一般不会邀请,这一次过来是正事在身,自元宵后几个人就没有聚过,自然不会拒绝,正应下,临洲园内就传来了一声尖锐的惊呼。 程嘉余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和雯郡主,看到程嘉明犹豫着正要进去看看的样子,她踏步上前拦住,“大哥,想必是晗表姐那边有什么事情,你多有不便,让我和二妹妹去看看就好了,你就先回去吧。” 程嘉明听到程嘉余提到了王晗就及时止住了脚步,想了想,“那你们去看看吧,我先回去,有什么事情你们在来找我。” 程嘉慧点点头,“大哥去吧,我们去看看。” 程嘉明这就走了,临走前还是嘱咐到,“那个郡主,你们尽量不要去招惹。” 程嘉余等人自然是应下,等程嘉明离开后才又回了园内,此时园内尚留着些人,三三两两的正看着和雯郡主所在的地方。 只见和雯郡主站在王晗对面脸上一脸的不耐烦,何云淑站在和雯郡主旁边跟她说着什么,中间跪着个侍女,低头捂着一边的脸依稀听到小小的啜泣声。 程嘉余认出来这是王晗的一个丫鬟,王晗背对着她们瞧不见表情。 程嘉慧走近了,程嘉余却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程嘉慧站到王晗身后的王晴身边,小声问了什么,王晴磕磕绊绊的说了,让程嘉余稍微了解了下,大概是王晗的这个丫鬟做了什么触了和雯的逆鳞。 何云淑的安抚很有用,到底都是皇亲国戚,从小的交情,和雯郡主给了她面子,“好了,你让她下去吧,我不想见到她,不是说有春香楼的厨子吗,快带我去。” 话是对王晗说的,王晗明显松了一口气,对着旁边站的另外一个丫鬟道,“把她带下去吧。” 然后又挂起笑对着和雯道,“郡主跟我来,早早的就给你安排了宝芳院,倒是不远……” 说着就走过了程嘉余身边,王晗向她们点了点头,带着和雯和何云淑离开了,而王晴就没有跟上去,和程嘉慧走在一起,等和雯等人离开就做了鬼脸,“果真是蛮横,这么下姐姐面子,难怪大家都不喜她。” 程嘉慧好声安慰道,“好了,这不是没事了吗?你可别乱说话等一下又有麻烦,要是有机会可得好好谢谢何小姐。” 王晴点点头,“你说的对,慧表姐,我那边恰好有事情找你,要不中午就去跟我一起吧?” 程嘉慧看了眼程嘉余和程嘉微犹豫道,“这……” 程嘉余看着这出戏实在是累,却还是点着头让程嘉慧去了,“既然表妹有事寻你你就去吧,我跟三妹妹回去就好了。” 程嘉微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程嘉慧得到许可跟着王晴就走了,程嘉余跟程嘉微也很快就回到了流丹院,老远就听到了喧哗。 程嘉余隐隐感到头疼。 第三十四章 跋扈 流丹院的热闹来自隔壁朱华院的几个客人。程嘉余没想到朱华院的几个人还能闹到别人家的院子来,而且是毫无理由的蛮横。 院子里聚着江家的三个小姐,江初阳像是被拉出来站在院子,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正倔强的咬着唇看着面前的女人。 程嘉余轻声顿了脚步,小声对身边被吓得不轻的程嘉微说,“你快去找晗表姐,就说定国公家的小姐们打起来了,得她来主持一下局面。” 程嘉微一听点头,带着身边的素晴急忙去了,临了不忘提醒,“大姐姐也小心些,到底是江家的事情,我们是外人也不便说话……” 程嘉余点头,给了程嘉微一个放心的笑容,“你去吧,我会小心的。” 程嘉微快步走了,程嘉余端详了下四周,踏步进了院子。 “说你不要脸你还委屈了?跟你那个死鬼姐姐一个德行,就会赖在别人家里,江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院里的骂声越来越大,程嘉余走到江初阳身边,声音如常的问道,“小五这是怎么了?” 在场的几个江家小姐的骂声都因她的突然出现而止住了骂声。 江初阳见她出现像是找到了救星,清泪如珠,鼻音浓重,“余姐姐,我……” 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对面的人见了更是跋扈,“你哭什么哭?这么能哭你那个姐姐怕不是被你哭死的?” 程嘉余没看到江初阳身边的那个丫鬟,一时皱起了眉,将江初阳往身后带,让元喜扶住了她,声音带了点冷意,“不知道几位是哪家小姐?来流丹院有何贵干?” 为首的女子一身真紫秀金华衣,头上胡里花俏的插了一副红色流苏,出乎意料的友好,“我们是定国公府上的,初阳的姐姐,昨天叨唠小姐了,今天过来是想接初阳回去的。” 程嘉余挑了眉,她已经能猜到江初阳如果跟他们回去一定又会被欺负,“这样吗?可是小五的意思好像是这几日就先跟我住一起了。” 那女子想不到程嘉余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顿时一愣,旁边的一个女子却是不耐了,“关你什么事啊?我们定国公府轮得到你来多管闲事?” 那为首的女子又开始高傲的摆起了架子,“程大小姐是吧?你要多管闲事不妨也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定国公是什么人家?倒是听说过你是养了病刚回京的,我且先不跟你计较,江初阳今天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你要是识相的就早早让开!可别到时候后悔了!” 程嘉余这个时候都忍不住要笑了,昨天要赶着江初阳的是她们,今天上赶着威胁要带走江初阳的也是她们,这几个人怕不是真以为定国公这个位子早成了她们的囊中之物了? 可她偏偏知道不是,顾忌也就没有了。 程嘉余理都没有理,转身问了江初阳,“你想跟她们走吗?” 江初阳已经好了很多,脸上的泪痕微干,眼睛尚红着,有些犹豫。她不想回去,可是又害怕给程嘉余带来麻烦,程嘉余看出来了,缓声道,“你不想回去就留着,我不介意的。” 江初阳听这话就有些安心了,小声道,“余姐姐,我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就是要留着了。 程嘉余得到了答案,对着江家的几个小姐说,“江五小姐的意思是想在我这做客,你们这些做姐姐的想必不用再勉强了吧?” 江家几个小姐怎么肯轻易放过,挖苦道,“程大小姐听不懂人话是吧?你以为你讨好了她能干嘛?她那个姐姐死了,自己又是废物,她爹又远在西北,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程大小姐!” 程嘉余这时候是真的冷下了脸,“江小姐也知道定国公远在西北戍边,你们在这边欺负他唯一的女儿,就不怕宫里知道了怪罪吗?” 对面的人显然一愣,程嘉余这话是说到了她们的心里,她们也是怕的,结果为首的女子一声冷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说吗?” 这是威胁程嘉余开不了口,程嘉余听到了些动静,开口道,“你就不怕皇宫的人知道了问罪吗?” 那女子哈哈一笑,“皇宫又如何?我在这京城想如何就如何!天家管不到我身上!”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讥讽,“江芙你好大的口气,天家管不到你身上?” 回头一看,一群人正浩浩荡荡的站在门口,为首的就是刚刚说话的和雯郡主。 身后跟着一堆人,何云淑王晗还有在角落对程嘉余点头的程嘉微。 程嘉余福了福身子,算是见礼,低头不语却心内一哂。如她所料,和雯郡主跟着过来了。和雯郡主一看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程嘉微去找了王晗,跟王晗在一起的和雯自然就知道了。即使和雯不来,江芙这话只要说出来了,程嘉余就能把话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江芙的脸色一变,看着和雯郡主走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早听说江初走了以后你们定国公府乌烟瘴气的,没想到她妹妹还真让你们欺负成这样?天家管不着你?我在这就能办了你信不信?” 和雯郡主一边走近一变打量着江芙三人,江芙勉强这要狡辩,“郡主,这都是误会……我……是她框我!” 说着指向了看似安慰江初阳其实一直注意着风吹草动的程嘉余,她一脸无辜的看了过去,什么话都没说。 和雯郡主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理也不理,“框你你就说了?看来我回去得跟皇爷爷好好说说啊,定国公的嫡出小姐就这么被你们欺负,说出去不得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前些天镇北王回京的盛况可还在眼前呢,江芙你好自为之吧。” 江芙的脸色更加苍白,“郡主……饶……饶过我……” “饶过你?刚刚怎么不见你绕过江初阳?”说着走到了江初阳面前,“你也是没用,任人就这么欺负到眼前,当初你姐姐可是个人物啊,满京城的除了我就没几个敢怼她的。啧啧……” 和雯郡主话里透着股市井的流气,一直没说话的何云淑忍不住出口斥责,“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胡话,好好说话!” 和雯郡主吐了吐舌头,接下来却是没有再说了。 今日这一出,最让程嘉余感到意外的还是和雯郡主。 前世和雯是程家满门不幸的开端,程嘉余一开始就本能的不喜欢她,她以为她就是传说中那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现在看来,不大如是。 至少,比江芙几个人好。 第三十五章 再遇 流丹院的热闹到此为止,王晗在最后出面以东道主的姿态将江芙姐妹三人送回了朱华院,江芙姐妹三人被和雯吓得不轻,惨白着脸被送回去了。 江初阳从刚刚的一场闹剧里脱身后就慢慢的止住了眼泪,对着和雯郡主道谢,和雯摆了摆手,轻嗤道,“你好歹争气一点,江大的一世英名啊……” 说完就要离开,江初阳又叫住她,“郡主,能不能遣人送我回去?” 和雯一脸莫名,随即了然,“你要回去了?行吧,我叫人送你。” 江初阳永远能在程嘉余以为她就是那样了之后又给她惊喜。让和雯的人送她回去,一定程度上还能震慑一下定国公府里的人,让自己不那么被动。 只是等和雯走了之后她还是问到,“你要回去了?” 江初阳点头,“昨天也麻烦余姐姐了,先前不能走,现在走应该方便多了。” 程嘉余点头,环顾了四周,“环素呢?我一直没看到她?” 环素是江初阳身边那个小丫鬟,程嘉余回来就没见她在这里,江初阳道,“我让她去找你们,她迷糊,可能迷路了。” 程嘉余:…… “我让元喜去找她吧。” 江初阳在流丹院匆忙的用了饭,元喜刚好也把环素找过来了,和雯郡主的人也到了,程嘉余在院门口跟江初阳话别了一翻,望着江初阳离开回到了院子。 原本打算午间小憩一下,现在也没多少时间了,程嘉余整装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跟着程嘉微出发了。 下午的陈习宴显得比早上精彩,早上多是勋贵子弟,只那么几个让人眼前一亮,下午就好了许多,各家优秀的子弟纷纷登场,论道问政都从善如流,格外优秀的几个,诸如胡家岳家赵家,程嘉余都是有些印象的。 到了程嘉明的时候,抽了道帝王问政题,这种多是平日里学的,对他们来说自然不难。只是也很难出彩,好在程嘉明博学笃思,侃侃而谈从善如流,让程嘉余忍不住叫好,她在心里算了下,程嘉明排个前十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也很担心,和雯郡主下午没有缺席,程嘉余一直关注着,见她没有认真,一直跟旁边的人说话,到了程嘉明也没有多特别,仍然不大认真,程嘉余的心暗暗松懈了。 只是终究放不下心。眼前和雯郡主对程嘉明不感兴趣,谁又知道往后呢? 到了傍晚,男子第一日的论道就结束了,虽然有些匆忙却也算得上圆满。 程嘉余三人决定先边散步边欣赏傍晚的霞光,好好逛一下天府和风。 天府和风的景致刚过来的时候大家就有所领略,直到现在才能好好逛一下,越逛越被它的精致所折服。 或湖光春色,或寒烟潦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将暗了才反应过来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刚好遇到了程嘉明和程嘉靖,两个人正跟夏子罗在一块,身边还有几个并不认识的人。 程嘉余的步伐慢上半拍,跟在程嘉微后面只看到了程嘉明和一身行装的夏子罗,听见程嘉明道,“你们这是从哪里要回去?” 程嘉慧道,“刚从万芳阁回来,大哥怎么也这么晚?” “我刚遇上阿罗,他陪着表弟……” 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个声音突兀的男声插进来,“表哥啊,怎么不介绍一下?” 程嘉余不由得想着夏家的亲家有哪些,只是她所知略少,一时也没想起来。 夏子罗显得烦扰,”你不是急着回去吗?“ “你这热闹啊,表妹也不想我走吧?” 这样无耻让程嘉余不由得抬眼看过去,却因为太多人挡着只能看出来是个身姿板正的少年,夏子瑜正低着头脸色有些红润,夏子罗无奈着有些生气,“一回来就给我乱闹,你是不是诚心的?顾小将军还在,你......” “顾小将军才不会介意,不然我帮你问问?” 说着就对另外一个人问道,“顾小将军,要不我们跟我家表哥去凑凑热闹玩玩啊?” 然后程嘉余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仍然带着那股子清冷,惜字如金,却好像刻意的掩掉了肃然的气息,“无妨。” 要问程嘉余听到这个声音是什么感觉,大概是有些意料之中,却仍然止不住的感到震撼。顾小将军顾小将军,满京城谁担得起这一声顾小将军? 除了常年跟镇北王在北境戍边的镇北王嫡长孙,还有谁? 那天在正弘街看到他,她心里就有这样的猜忌,可总是刻意的压抑,觉得不太可能。如今怎么都欺骗不了自己。 程嘉余藏在袖里的手微微颤抖,刻意控制自己不抬头,有些幼稚的希望对方没有发现自己。 几个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程嘉余没有听太清楚,几句话的时间,程嘉余就把自己从震撼里拉了出来,低声对着身边的锦枝道,“我有些累先走了,你待会跟他们说一下。”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时间理睬锦枝担忧的问候。 程嘉余到底是慌乱了,如果她冷静一点,一定会记得早些时候有人送了一盒东西到了她的手上,她是谁他早就知道了。 程嘉余回去的路程慌乱,元喜跟在后面看出了她的异样,只小心翼翼又脚步匆忙的跟着。 走了老远,程嘉余的脚步才慢下来。 她渐渐冷静下来了,能躲到何时?又为什么要躲? 此时的天色已经十分的暗沉了,却还是没有完全黑下来,回去的一路上十分冷清,偶尔遇到几个下人或宫人也是行色匆匆。 程嘉余埋头一言不发的走着,元喜没有拿等,走在幽静的小道上听着草丛里的不断传来不知道是虫子还是什么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害怕。程嘉余却没有注意,直到经过一处亭子时元喜忍不住小声道,“小姐,那亭子里有灯,奴婢去看看能不能卸下来拿着用吧?” 程嘉余顿住脚步,点点头,走了过去,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等着,没有看到身后跟上来的元喜看着挂的高高的灯笼犯难。 须臾,身前默然站了个人,程嘉余似有所觉,抬眼望去。 不同于前两次看到的,他没有一身平民装扮的布衣,也没有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倒是穿了了身京城高门子弟时兴的牙色飞鹤华服,甚至还在腰间配了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 神姿高策,肃肃如风,岩岩若松。 一改往常的低调,让程嘉余一时错不开眼。 只是眼睛仍然带着清冷的气息,甚至眼里带着锐利的审视,他问,“认出来了?” 第三十六章 猫腻不少 程嘉余根本无法否认,她仰头看着又低头站起身来,“见过顾小将军。” 身后的元喜不明所以,戒备的走到程嘉余身后,顾明彦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下,对程嘉余道,“让她先出去吧。” 程嘉余只犹豫了一小瞬,就对着后面的元喜道,“去吧。” 此时的行人不多,这个亭子又算得上偏僻,不让元喜待在亭子里是对元喜的保护。元喜听话的走到了亭子外面,也不远,只是刚好不会听到两人说话。 顾明彦走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径自坐下,对着程嘉余道,“坐吧。” 程嘉余转身坐下了,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面的顾明彦声音有些冷硬,“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程嘉余僵硬道,“今天……” 顾明彦对着个回答并不意外,他更好奇程嘉余是怎么认出来的,“那天,为什么在那里?” 程嘉余仍梗着脖子,“见个旧仆。” 顾明彦察觉到程嘉余的异常紧张,又沉吟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远处最后一丝的橙色霞光也渐渐暗了,只剩下亭子里的灰暗的灯光映在两个人脸上。 顾明彦那双眼睛紧紧盯着程嘉余,程嘉余即使低头也能察觉到他目光灼灼,脸颊不可控制的烧起来。 她等着顾明彦说“正事”。 只要他问,她一定给他满意的答复,然后早早离开。 顾明彦不出所望,问起了“正事”,“上元的事情……” 程嘉余恭谨而诚恳,“您放心,我不会乱说。” 程嘉余半分犹豫也没有,语气诚恳,反倒让顾明彦戒备起来。 “所以,你猜出来了?” 此刻的程嘉余更加僵硬,顾明彦问的,是她猜出了那天他受伤躲到她车里,是为了躲景王府的人,而镇北王府这样敏感的存在,顾明彦却偷偷潜入了景王府? 程嘉余坦然点头,“确实有些猜忌,不过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程嘉余只希望她的再次强调能让对方相信,而她也确实不可能会说出去。 顾明彦站起身来,看着亭子外的元喜,对跟着站起来的程嘉余道,“上元的事情忘了。你回去吧,天色也晚了。” 程嘉余依言应了,微微福身辞了他,带着元喜离开。 程嘉余在心中忍不住腹诽,谁能想到她前世在镇北王府待了那么多年,今天才知道世子的长相?也不对,他如今还不是世子,老镇北王还没有去世,一切都还早。前世她到镇北王府时,景王已经继承皇位,镇北王却留在北境一直未曾进京。朝廷明面上放出来的意思是北境不安稳,镇北王自请留在北地未有时间回来。可程嘉余留在镇北王府再清楚不过,北地的形势还算安稳,镇北王却模糊态度滞留在北境。为此,朝廷暗地里不知道给镇北王府施了多少压,如果不是老王妃,镇北王府不可能撑那么久。 老王妃是个谯国夫人般的人物,早年跟着老镇北王也曾在战场上厮杀过,而王妃却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整日待在自己的院里,程嘉余待在王府的那些年鲜少见过她。 后来镇北王派了人偷偷回到京城要接老王妃和王妃,老王妃却拒绝了,那时的老王妃一脸的坚毅,程嘉余站在她身边,听她说,“一下子都走了只怕目标过大,你们护好王妃,切记不可辜负先皇。” 然后哭晕的王妃被带走了,老王妃原本也想让她跟着离开,她却没有离开。直到最后,程嘉余被偷偷送走却还是跑回来,老王妃已经纵身火海,她也毅然跟着去了。 因此,程嘉余在前世在镇北王府待了那么多年,都未曾见过当年的镇北王父子。 程嘉慧和程嘉微回来的并不晚,程嘉余在自己的房子里听得到一些动静,她房里的灯还亮着,程嘉慧便在门口问了句,程嘉余让她进来了。 程嘉慧面带担忧,“大姐姐不舒服吗?方才锦枝姐姐说你不舒服早早就回来了。” 程嘉余道,“有些困乏就先回来了,不想还是让你担心了。” 程嘉慧看着她,“你没事就好。我倒是没想到今日会遇到顾小将军,听说姐姐在镇北王回京时刚好去了正弘街?” 程嘉余其实有些累了,不太想跟程嘉慧绕圈,“是去了,去见了母亲先前的一个旧仆,不过倒是没见到镇北王。” 程嘉慧点点头,“原来如此,既是伯母的旧仆是该见见。” 程嘉余伸手大了个哈欠,“是这个道理……” 程嘉慧捂着嘴巴笑,“怪我这么晚了还过来打扰姐姐,姐姐既然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不打搅你了。” 程嘉余点头,睡眼朦胧,“既如此我就不送了……” 程嘉余是真的困了,等程嘉慧走后很快就洗漱上床,元喜守在她床边小声说了什么,她却累极,今天许多事情,这才有时间很快就睡了过去,因此听到也只是嘟囔了一句,具体说了什么却没听太清楚。 与此同时,住在川泽院的顾明彦正和何云杨喝着酒,“你到底偷了多少酒过来?” 何云杨十分爽快的喝了一口酒,“不多不多。我听山七说你今天去送佳人了?” 顾明彦皱眉,何云杨笑眯眯道,“你可别怪他,我要是想知道他也瞒不住。那个程大小姐就是那天送你回来的人?我可是刻意打听过,这个程大小姐前两年就在京郊养病,年前才回来了,可不就是你我那日寄住的庄子上的小姐?” 顾明彦因为喝酒的缘故平日里清冷的嗓音这一刻变得有些哑,“我知道。” “你知道?这可奇怪了,我怀疑你故意接近人家。说,是不是动了凡心?”何云杨的话里已经有了酒意。 顾明彦瞥过去,“你知道南叔也在京城吗?” 何云杨显得惊喜,“是吗?那怎么不过来找我,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啊?他在你那?” 顾明彦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他可不再我那,他在自己家里。” “他也是京城人?我分明记得他说他是南边过来的……” “南叔姓程,程家人,程大小姐是南叔正正经经的侄女。” 何云杨眼睛一亮,有些清醒,“南叔居然是程家人?这些年藏的够深啊……” “也就你被瞒着,南叔早就跟我们坦白了,你那时醉死过去了,没有听到。” “那你们就这么瞒我那么久?”何云杨一时有些气愤,接着又想起什么对着顾明彦坏笑,“不对啊,程大小姐是南叔的侄女又跟你接近人家有什么关系?我可是听说了,你拦着人家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等人家离开后还默默跟在后面护送人家,猫腻不少啊?” 第三十七章 平平凡凡程嘉余 顾明彦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脸红尴尬,他仍喝着酒不说话,何云杨觉得自讨没趣,又闷闷的喝起了酒,忽然正经起来,“人……怎么样?” 顾明彦神色淡了下来,“不行了,只透露了一个名字,我查过,是当年的一个近侍,当年事发之后就失踪了。” 何云杨手里的酒已经喝完了,拿着空空的酒杯默默看着,“原是我们的责任,托到你们身上,辛苦你了……伤怎么样?” 顾明彦的语气里少见的安慰,“庄先生的手艺你放心。至于责任,你什么时候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了?” 顾明彦的话里明晃晃的挖苦让何云杨一噎,原本的黯然消散掉,“你还真是……明明知道你是安慰我怎么就感动不起来……” 第二天的陈习宴是女席的大戏,仍然是昨天的排场,就是不强求过来参加的男席也同昨日一样,座无虚席。可程嘉余觉得这大概离不开男席上出现的一个昨日没有出现的人。 顾明彦的位置非常靠前,程嘉余注意到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昨天没出现的人,想来应该是夏子罗昨天说的那个表弟。 开宴仍由东道主来开场,王晗做足了大家闺秀的范,她双手执笔分别默了一篇《女戒》和《烈女传》程嘉余遥遥看着并不真切,但是从前台的几个反应看来是十分惊艳的。 为首教习是三清书院声望显赫的莫先生,十分赞叹,“铁画银钩,淋漓尽致。” 周围的几个教习也纷纷表示赞赏,赞口不绝,王晗站在台上,十分虚心,对着一众的夸赞也未见傲色。 程嘉余低头喝了盏茶,看来今后京城内会出现不少“才女”,至于谁能夺得头名就另当别问了。 接下的闺秀们都大放异彩,比起昨天男席里枯燥的论道,显然今天的风花雪月更受欢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人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勋贵家的子女也不乏的让人惊艳的,只是对比起来,还是后面的官家闺秀更为突出。 和雯郡主今日虽然出现了却没有上台,不知道怎么跟王家的人说的,倒是何云淑,画了幅远山水墨画,大胆留白,让程嘉余见了也只剩赞叹。 上午的场十分热闹,日头渐大时就轮到程家了,程嘉余作为嫡长自然要第一个上场,她早早计划好画一幅春景图,如今也没有改变计划的打算,于是上了台,表示自己要作画,被安排到一边,拿起台上早早备好的画具,将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倾泻出来。 与此同时,因为作画的时间要长些,程嘉慧作为下一个就上台了,如她所言,她作了一首七言绝句,将这些天在天府和风所见的景致都写意出来,众人又都是被天府和风的春色震撼过的,更能感同身受,台前的教习也免不得又赞赏了一番。 程嘉慧的词程嘉余听了,她也觉得好,只是并没有感到意外,程嘉慧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是个喜欢被人拥戴的。这些天来在天府和风很明显,程嘉余作为程家的嫡长女在外应该是为首的,可程嘉余情况特殊,没有办法和程嘉慧相比,但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懂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程嘉慧却很奇怪,她一边没有表现出什么,一边又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做出一些事情来提醒别人程嘉余才是程府的嫡长女。比如昨日王晴邀她去自己的院里坐坐,还要特意问一番程嘉余,程嘉余虽然不喜这些小动作却也没有精力和心思应付,只是心里对程嘉慧的性子更有了把握。 可惜今日上台的闺秀众多,掀起水花的人不少,程嘉慧作为其中一个掀起的水花也只是一时的。 接下来的程嘉微如程嘉余所猜,上台弹了曲《阳春》,只是前有高人洛家小姐弹过一曲《平沙落雁》,她这曲被衬得平平无奇,程嘉余听着觉得虽然琴技一般,但不难听出曲调里的欢快之意,琴声虽一般,琴意却已达。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实也很好。 程嘉余脑海里的画面早就勾勒过许多次,又各种临时抱佛脚的学了许多技巧,速度也十分的快,等程嘉微一曲尽罢,她正好完成。 程嘉余自己沉浸着,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一气呵成也是让人感到意外的。教习们刚评了程嘉微的琴曲“虽达意而调未平”,她的画就让人拿了上去。 她所画的,是从京城到天府和风的一段路上的一处风景,每个人从京城来时都是见过的。风吹草低,绿湖归雁,蜻蜓点水,春山如笑,一幅小小的春景图里充斥着盎然的生机,程嘉余自己看着,其实也看出了问题,她的画用了太多的技巧,虽然一眼看着还好,可内行人一看就能看出匠气过重。 因此并不期待,她也有所准备,原定要画的是天府和风的景致,可天府和风本就带了匠气,为了减淡这种感觉,她谨慎的选择了另一处景致。 她不愿程家过于高调,也不愿扯程家后退让人耻笑。 教习们的评语如她所料,委婉的告诉她匠气过重,却也夸耀了她这画设色大胆,一气呵成,十分难得。 程嘉余谦逊的接受了教习们的指教,心中想着这些教习对她们女席上的人倒是十分宽容。 程嘉余平平无奇的表现被看在眼里,男席里不是没有人被她那张脸小小的惊艳的,但是看了表现之后却不免又觉着有些华而不实。 坐在顾明彦旁边的何云杨悄悄对顾明彦道,“眼光倒是不错,程大小姐这张脸放在这一群里人还是够看的,不过咱们不能过于沉迷美色啊,那日的琴是不是她弹的还另说,这画委实是……” 何云杨想了半天想找出个形容词来,又说不出来,只见顾明彦瞥了他一眼,“如何?” 何云杨豁出去一样,“我要是画也能比她画的……呃……有灵气一些,你看啊,她看着就是练了很久的,练了这么久还画出这种水平,而且啊,这种场面谁不是上台就拿只见最擅长的出来?要我说,那日弹琴的恐怕……” 顾明彦沉吟着不讲话,看着台上走下的程嘉余,“沉迷美色?你是回了京城又躁动起来了?我似乎记得你那日说你那表妹对你情根深种?可见了你怎么跟见了鬼一样?何大公子,你整日脑子里就想这些东西?” 这出话题转移叫何云杨措手不及,他的表妹小可爱啊…… “欲擒故纵你怎么懂?我跟你说你这样是娶不上亲的……” 第三十八章 考武 程嘉余对于男席这边的事情不并知情,她下了台之后没多久早上的陈习宴就结束了,回去之后小憩了一下,到了下午发现陈习宴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主要还是男席那边的人少,程嘉余听到邻座的钟家小姐说了一句才了然。 “明日考武,想是都到后山去练了。” 钟家小姐是个极喜欢热闹的,对着各种消息十分灵通,又容易与人自来熟,程嘉余这两天和她关系打得不错,从她这边听了不少消息。 程嘉余问道,“原来如此,可惜了下午比早上精彩多了。” “是啊,不过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也混到后山去呢,听说这次考武主要就是围猎,后山的野兽多,特意找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不过这次顾小将军都来了,我还以为能看到镇北军过来呢……” 程嘉余闻言不免在心中喟叹,钟巧丽到底是京城里长大的,又年纪小,虽然对镇北军也十分向往却终究少了点敬佩,看待镇北军就同看待一样人人追捧的物件一样,不曾想镇北军是刚刚从战场回来的,一回来就这么急着被派来保护一群奉命出来“陈习”而实质就是玩乐的少年少女们,对他们戍守边疆的信念冲击该多大? 好在皇帝没有这么做,就算皇帝提了,想必也会被镇北王明明白白的拒绝。 下午的陈习宴比早上精彩,程嘉余自己沉浸其中十分享受的,有些别的小姐就显得不那么认真了。 程嘉余自己觉得,下午台上的体验很好,台下的体验就不说了,因为渐渐的几个大人物离开,后面就嘈杂起来了,程嘉余看了几眼发现台前的和雯郡主并没有来,王晗也不知所踪,只几个王家的小姐。 第二日的陈习宴寥寥落幕,回了流丹院程嘉余简单用了饭,翻了会儿书,没有特别的事情,梳洗了一番就上了床睡去。 一夜无话。 第三天仍是一大早,邻近的几个院子都十分热闹,程嘉余醒时觉着还早,问了一下才知道确实是早了,不过既然都醒了,程嘉余也就起了,穿了套早早准备好的一身轻便的衣裳,才用完饭程嘉慧身边的秋露就过来了,想来是去后山有些路途,大家都有风声就早早起了。 只是徒步走这么一段路程实在是为难了这些小姐们,程嘉余走到一半额间就布满了密汗,等到了后山搭的帐篷时就更不舒服了,虽然别人也有不舒服的,但她路上流的汗将早上锦枝精心准备的妆容花掉了不少,她索性寻了个隐秘的地方将脸上的妆全擦掉了,元喜见了她的唇色更是苍白也忍不住问,“小姐,您要不多多歇会儿?或者我去找人来将您接回去?” 程嘉余斟酌着在还是在唇上涂了便携出来的口脂,“不必了,走吧。” 程嘉余虽然只涂了口脂,却衬得她脸色愈发的苍白,回帐篷的路上不少这两天认识的小姐们都十分关心的问候,程嘉余只道无事勉笑着回去了。 她是十分不舒服,可想着在帐篷里缓一会总会好的,于是露天的开宴她没有去,休息了一下也好了许多,就是脸色依旧苍白,程嘉慧和程嘉微回来多问了几句她才发现。 第三日考武的都是男子,不过有特意强调了女席尽量出席,程嘉余思量着王家的这个主办人不愧是行商的,用女席的人数来调动少年们的积极性,十分有心计。 这一次的考武很简单,猎物定输赢,至于猎到的猎物也分难易程度。虽说后山的野兽多,但总归是皇家用的,走兽虽有,未必就野。因此猎物被故意的减少了,按照说法,每个人能猎到三只就算的上好了。 少女们都留在大大小小的帐篷里吃茶等着,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见到纵马而去的少年们,到了后面陆陆续续就有人回来了。 程嘉余在帐里吹着习习春风,听几个小姐们闲话。 钟巧丽仍和程家一个帐篷,仍然十分活跃,不知怎么聊到了和雯郡主,有人跟程嘉余一样对何云淑并不熟悉,但十分好奇和雯能这么听她的话,钟巧丽便笑着道,“何姐姐是皇后娘娘的母家的,也怪又些人不清楚,何姐姐虽是郡主却一向低调,何国舅家这些年除了何家的大少爷,也就是昨天跟顾小将军一起出现的那个,何云杨,除了他,都是十分低调的。” 有人就问,“可我昨日好像未曾见他们说过话?” 钟巧丽买起了关子,“这就说来话长了,何家当年因为出了些事情,大房和二房就闹翻,何姐姐是二房的人,如今虽然还算在一家,但也只是因为何家的家长说了有生之年何家不准分,想是往后才会分吧。” 至于这个往后,似乎都说不准。 又有人问道,“那,何家当初到底是什么事情?” 钟巧丽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长辈们对此也很是忌讳,最好还是不要问了。” 程嘉余这才知道当初那个十分可耻的喊夏子瑜表妹的男子就是鼎鼎大名的京城纨绔子弟,何国舅家的。 不过更意外的是夏家原来跟何家是姻亲的。 京城内的关系果然十分繁复。 棚内这样唠嗑着,就近了中午,少年们都陆续带着战利品回来了,倒是都十分不错,显然王家方才放的狠话是有点水的,基本每个人至少都有三只,多则七八只,只见那群少年都十分自得,将猎物一一展到跟前。 出众些的,永安侯世子猎了一堆的山鸡外还猎了只公鹿,程嘉明倒不太善于此道,也猎了一堆山鸡,还和程嘉靖合力猎了只狐狸,成色极好,在检查过后就被程嘉靖怂恿着送给了陆文华,程嘉余无幸看到,只听说陆文华是羞红了脸不敢收的,程嘉慧故作嗔怪,“大哥眼里还有我们这些妹妹?” 程嘉明也十分淡定,望着远处走来的人影,“我眼里有没有我当然知道,倒是别人眼里如何就不知道了。” 第三十九章 她带着落水来了 只见许毅风十分有心,身后的小厮提着一只孔雀,那孔雀上的羽毛十分完好,只是可惜没有开屏看不清楚。 原来他特意藏了一只,“这孔雀我方才看时正开着屏,十分好看,不过猎下就不见了,程家妹妹不如拿回去养着,它伤得不重,想必回去将养一下还是能成的,倒时候就能看到了。” 他这声程家妹妹叫得十分巧妙,大家都知道叫得是程嘉慧,程嘉慧也红着脸,去看了程嘉余,程嘉余就怕她又来一句“姐姐”,早早的站到了棚子的边缘瞭望,对这里的一切似无所闻的样子。 程嘉余都站了那么远,她要是叫了就显得刻意,红着脸低声谢过,程嘉余就听到了一阵夸赞,“慧姐姐好福气,这孔雀看着就好,世子当真是才俊……” 帐内就热闹起来,程嘉余嫌闷,带着元喜躲到了隔壁冷清的见不到人的帐篷。 坐在那喝茶,又觉得热,把茶倒上纳了会儿凉,才拿起来喝,才喝了一口,身后就传来些许声音。 “你东西呢?” 程嘉余转头,才发现她原来她这个棚子后面就是片小林子,两个少年此刻正骑着马从里面出来。 少年们都背负着箭囊和弓囊,额间隐隐有些汗意。 程嘉余站起身来低头微微欠身,然后听到何云杨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程大小姐?快请起呀。” 程嘉余站直了身体,忽略掉何云杨莫名其妙的眼神抬头笑道,“看来两位的收成不错。” 何云杨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顾明彦,“他哪里有什么收成了?还不是跟刚我过来的时候一样?” 何云杨和顾明彦是分开狩猎的,刚刚才到此处集合,并不能看到在顾明彦的另一侧马肚子上挂了一个大袋子,他用右手提着,左手正拉着马脖子上的缰绳。 程嘉余对此也只是笑着不说话,有些惊讶何云杨的马脖子上挂的猎物非常多。 顾明彦将缰绳一撇跃下马来,手稳稳的提着袋子走近了棚子。何云杨在身后也跟着下来了,看到他提的东西撇撇嘴,“你别又是老毛病吧?” 程嘉余反倒好奇的看了过去,不禁猜想顾明彦袋子里不断折腾的活物会是什么。 只见顾明彦将东西放在地上,恰好看到程嘉余好奇的目光,他一言不发,把袋子打开了,里面扑腾着就要出来的样子,顾明彦又迅速的关了袋子,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只这一眼程嘉余就看清了里面是什么,这一大袋的竟都是飞禽? 何云杨也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喝了,“早嫌麻烦就不要过来,每次都是这个小把戏。” 顾明彦淡声道,“不是你要拉我过来凑热闹?” 何云杨十分不满,“来都来了就不要搞这种小把戏,人家瞧着新鲜,可我都烦了。” 顾明彦道,“你烦就烦了,又不是给你看的。” 对此,程嘉余内心:??? 程嘉余温声道,“两位想是都累了,不过教习那边似乎开始催着,不若叫几个小厮过来把东西提过去?” 程嘉余已经看到有人注意到这里频频侧目了,只好委婉的提醒。 这也成功的转移了何云杨的注意。“不了不了,小爷猎了这么多这么也要去显摆一下,顾明彦,你走不走?” 两个人也只坐了一会儿,这就站起身来要走了,程嘉余也跟着站起身来,看着两个人离开帐篷。 很快就开始对考武的评比了,陈习宴的安排是,第三天的早上考武,考完就直接进行评定,下午则来公布前两天的评定结果,取各自的前二十名,奖励宫里送的东西以示鼓励。 早上的考武严格算来是十分简单的,耐不住都是京圈里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以狩猎为题实则有些幼稚,但时兴如此,大家也都玩的开心,考武的评比不出程嘉余预料,顾明彦胜的没有悬念。 他所猎的虽都是飞禽,但是飞禽比不得陆上的走兽,偌大的林子里虽然多却常看不清。这些都算不上什么,最让人大开眼界的,是他所猎的每一只飞禽都是左眼被射穿,因此还能挣扎,更难得的是,他还猎了一只鹰,被扔在一群飞禽里,打点的小厮忽然拿了只鹰出来将自己都吓了一跳,当事人倒是很镇定,什么都没说。 前面几个能叫的出名字来的都多多少少与武将有关,程嘉余认识的几个,程嘉明和程嘉靖未有名次,永安侯世子得了个第六,名次公布的时候在场的好几个都红着脸偷偷看了许毅风好几眼。 许毅风生了惹桃花的好皮相,也难怪脸程嘉慧都芳心暗许,程嘉余心底也是暗暗希望两个人早些定下的,她不是圣母,只是不想程嘉慧还要因为这件事跟她闹出些幺蛾子来。 明里暗里的,程嘉余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闲。 等到要下山时日头就更大了,每个人都想着要早些回去,因此行色匆匆,程嘉余也想着早些回去能缓一会儿,她一整个早上脸色都有些惨白,后面觉得太白又用抹了些口脂,先前都忘了带胭脂,那口脂道现在已经又退了些颜色。 不想还是拖沓下来了,下山的路上程嘉明非要拉着几个人走一条小道,走了才发现其实人也不少,只是经过一处不是很稳当的桥,桥下是条不知深浅的溪,因为早春融雪的缘故此时的水看着十分多。 让程嘉余头疼的是,好巧不巧,走在前面的正式她避之不及千防万防的和雯郡主。 更巧得是,那和雯郡主走过那桥的时候,脚底莫名其妙的一滑摔进了溪里。走在最前面的程嘉明很快就看到了,犹豫了一小瞬,就打算上前去救人。 程嘉余没想到和雯身边的人中看不中用,只会在上面瞎叫,比程嘉明更快的做出了反应,她上前几步拉住了跃跃欲试的程嘉明,快速道,“元喜会水,让元喜去。” 身后的元喜先是一蒙,然后反应过来不做停留就上前去,跳进了尚有冷意的溪里,原本碰到了和雯郡主,没想到和雯的挣扎更猛烈了,元喜被这溪水冻的牙颤,将牙一咬,用胳膊勾住和雯的脖子,直接往岸边拉了。 旁边的人都围了上去,程嘉余到元喜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一边又拿起帕子给她擦掉脸上的水,元喜正被冻得打颤,脑子还有些发晕,看到程嘉余拉下了脸,“小姐,我勾了她脖子,她不会打我吧?” 程嘉余都乐笑了,忍着笑安慰道,“你不会,你救了她,她应该感激你。” 恐怕整个程家也该感谢你。 程嘉余大概能够猜出了,她这几天观察和雯和程嘉明,发现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更甚至,程嘉余猜和雯都不知道程嘉明这一号人。既然这样,前世和雯郡主非要程嘉明的理由就在眼前了。 第四十章 夺婢? 被救上来的和雯郡主身边围了一群的人,全身都湿透了,桥这边的程嘉明和程嘉靖转过了身没有多看,桥对面却还有几个男子,似乎看不清情况要上前来,一时没人注意就有人过来了。来了发现是和雯郡主,湿了一身,衣服紧紧的贴着苍白细腻的皮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和雯郡主睁眼就看到男子傻傻的盯着她,恼羞成怒,杏眼一瞪,“看什么看?滚!” 那男子就是前日被和雯的突然出现打断结语的周俊安,周俊安脸色突红,忙转了身子过去,期期艾艾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过来看看……” 身后的和雯郡主却没顾上理他,将围在身边给自己擦水的侍女一推,“废物!本郡主养你们有什么用?一个个都只会傻站着,是想让我淹死在里面吗?” 那被推的侍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听了和雯的话直直正了身子其余几个侍女跪在和雯面前,齐声哭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和雯郡主打着冷颤,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冻的,程嘉慧上前递了帕子,“郡主先别生气,起来打理一下吧。” 和雯郡主看了她一眼,拿过了帕子,却指着程嘉慧旁边的程嘉微,“你过来扶我起来。” 程嘉慧和程嘉微都感到意外,站在元喜旁边看着的程嘉余也眉头一动,不过程嘉微没有多做犹豫,很快就上前扶着还坐在地上的和雯郡主起来了。 此时的和雯郡主已经一身狼狈,全身湿透了不说,刚刚被放在地上还粘了不少的土灰和草叶,她用力擦了几下没擦掉多少,深深皱着的眉头还有隐隐的怒气,“你们是……昨天那个程家的?” 她是看着程嘉余问的,程嘉慧并不知道昨日的事情,此时疑惑的看向程嘉余,程嘉余道,“是,郡主还好吗?”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有带了披风之类的物件,然后就听和雯道,“这是你的侍女?” 她指着同样狼狈的元喜,像是在质问她,程嘉余点点头,她又道,“那算扯平了,昨天我帮了你们,今天你侍女救了我。” 程嘉余:…… 行吧。 和雯郡主此刻似乎忽略了自己身上的狼狈,饶有兴趣的看着元喜,“你这侍女不错,既然救了我就把她给我吧,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程嘉余眉头一动,“郡主过誉了,我这丫鬟蠢笨,怕是没有那个福气。” 这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和雯郡主刚要说什么却是狠狠的打了个喷嚏,程嘉余走到背对着的程嘉明和程嘉靖跟前,“大哥看能不能回去找两件披风来,郡主和元喜这般多有不便,拖久了怕是要着凉。” 程嘉明点头,“你们先看顾着,我跟二弟快去快回。”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程嘉明从程嘉余阻止他之后内心就有了男女大防的警惕,他想着陆文华就更是洁身自好了,一点也不敢看过去。 在场的除了几个女眷就只剩下周俊安一个男子,他的同伴在桥的那边喊他,他顿时从羞愧中清醒过来,也没有回头,说话仍磕磕绊绊,“郡主……你保、保重,我、我就先走了…… 和雯瞪着他的背影离开,又看向了元喜,她声音有些循循善诱,“小丫鬟,你要不要跟着我?你要是想跟我,我就把你弄过来。” 说着却挑衅的看向了程嘉余,程嘉余淡淡一笑,听到元喜预料之中的拒绝,“不,不要。” 元喜摇着头,说的话却十分坚定。 和雯郡主听到她的回答自然不满,撇了撇嘴,当是自讨没趣,“不识抬举!” 然后看着仍跪在地上自己的那一群侍女冷笑,“一群废物,刚刚还想着淹死我是吗?可我偏不让你们如意!” 程嘉余有种幻觉,和雯郡主这句话里怎么听都透着股悲凉,可想想她这样泼辣的性子又能理解了。 程嘉明两人去而复返的时候还带了个丫鬟,远远的就止住了脚步,那丫鬟拿着两件披风走过来,脸上还带着汗意,程嘉余依稀记得应该是陆文华身边的人。 那丫鬟递了一件给和雯一件给了元喜,和雯拿过在程嘉微的帮助下系好披风,程嘉余也帮元喜弄好了。 “郡主若休息好了我们就走吧?” 出口问的是程嘉慧,程嘉慧从开始被排除在外就问了程嘉微身边的翠荷了解了情况,围观到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和雯点点头,没有看自己那几个仍跪着的侍女,转头就走,倒是走到桥头时犹豫了一瞬,程嘉慧道,“要不我们还是走原来的路吧,都一样远……” 还未说完就听和雯寒声道,“不必。” 下一刻抬步就跨了上去,程嘉微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扶着她,没有看见程嘉慧僵过去的脸色,程嘉余也只是低头当没看到走起自己的路了。 回到山下时,王晗和何云淑早早的等在了那里,还站着陆家姐妹,想来是陆文华和王晗说了的,和雯神色冷淡又面容苍白,何云淑心疼的又给她披了件大一些的披风,对着程家的人道谢,她原以为和雯这样傲气的怕是不肯自己说谢谢,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到她开口了,带着些别扭,“是我该谢你们的,今天多谢了。” 说完就上了早早备好的轿子,再无声响。 何云淑先是一愣再是笑了,然后走到程家几个人面前,“她一向如此,今天是很感激你们的,你们不要介意。” 程家的几个人自然不会,简单寒暄后就送走了,程嘉余见在场的人多觉得一时半会难以脱身,念着元喜还在遭罪就领着她辞了。 回了流丹院,让元喜洗漱一番,喝了锦枝煮的姜汤,早早的去休息了。 消息的传播自然很快,程嘉余下午带的锦枝出门,仍是之前的坐席,钟巧丽好奇的看着,“是另外一个救的郡主吗?” 程嘉余点头,“她有些受凉,我让她休息去了。” 钟巧丽有些失望,“好吧,我还以为能看到呢?一定要好好休息,救的可是郡主呢!” 程嘉余抿唇一笑,“那就借钟妹妹吉言。” 钟巧丽闻言就眨巴着眼睛笑了,程嘉余扫了眼旁边的程嘉微,她正安安静静的坐着,认真听着台上说的话,而程嘉慧更是,只不过放在腿上的双手还是有些躁动不一会就会揪一下。 第四十一章 结束 看来和雯对程嘉微的特殊没有被传出来。 下午公布的结果大多不出所料,让人意外的是王家的安排。 王家没把自己族里的人放入此次的考教,说是作为主办方恐失偏颇,因此会单独对自己族里的人进行考教。这个程嘉余前世未曾听说,后面应该是废了这个规矩的。 至于其他,程嘉明不出所料得了个第六的好成绩,被赏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许毅风也不错,得了个第十三的成绩,程嘉靖就榜上无名了,女席里就程嘉慧得了个第十二的成绩,陆文华得了第十八,其他就都没了。 王家的人在台上召集众人,为这三天来给他们辛苦做考评考评的教习们道谢,众人就纷纷站起身来,跟着王家的人给在台前的教习们福礼或行礼,最后一声令下,为时三天的陈习宴到此结束。 散宴后两边就都喧哗起来,有些人起身离开,有些人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或是恭喜声又或是安慰声,程嘉余刚起了身就见有人老远的过来给身边的程嘉慧道喜,正是永安侯家的小姐许知颖。 “慧姐姐!恭喜你呀!那七言绝句我都似懂非懂还是大哥一字一句给我解释的呢!” 程嘉慧抿着唇笑,脸色微红,“哪里,在世子面前也不过是卖弄,我看你默的那真经也很不错,只是不知为什么竟没上榜……” 那许知颖用簪花小楷默了篇京里这些年时兴的真经,程嘉余自觉看不大清,因此也不知如何。 许知颖捂嘴一笑,“慧姐姐别安慰我了,我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你快跟我去找哥哥吧,得要好好恭喜他。” 许知颖满心欢喜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名次如何,倒是很为许毅风开心。程嘉慧不出所料的看向了程嘉余,问道,“大姐姐,不如我们去恭喜一下大哥?” 程嘉余懒得凑这个热闹,只道,“元喜那边受了寒,我先回去看着吧,你们去就好,帮我跟大哥道一句恭喜。” 程嘉慧像是要劝,却被许知颖的笑声打断,“程大姐姐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那我们就先走了!” 程嘉余点头,看着几人离开,然后出了临洲园,往流丹院去。 眼下路上都是三三两两的行人,程嘉余走没几步就能遇到人,她虽然这次认识了一些人,大部分却还是不相识的,因此一路无话,低着头只看路,走了长长一段才发觉四周渐渐无声了,她便抬头看起了风景,身后的锦枝试探问道,“小姐,您不喜与人打交道?” 程嘉余愣了下,脚步放缓,“怎么这么问?” 锦枝道,“奴婢只是觉得小姐瞧着有些孤僻……” 锦枝这些天看着程嘉余对下人的态度,又看到了她对元喜的特殊,觉得如果有心要与程嘉余亲近起来,就是应该足够真诚,就向元喜一样,一腔赤诚之心。 程嘉余闻言没有过多犹豫,向她解释起来,“锦枝姐姐想多了,我是真的挂心元喜,况我和她们不大相熟,她们若要说些私房话就有了忌讳,我贸然加入,她们虽不说什么,却还是需要一定时间接受的。” 程嘉余这话绕了些圈,没让锦枝听出她的真实想法,和一个时时忌讳自己的人待在一起太累了,要时时防着她作妖,程嘉余精力有限,不愿浪费。 锦枝也没真被这个说法说服,只是内心认定了程嘉余就是孤僻,一心想着要元喜以后懂得多开导程嘉余。 她有些怜惜,“大小姐又何必这样……”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程大小姐。” 程嘉余一下就听出是谁来,不免感到头疼。 她身边现在是锦枝不是元喜…… 她转头,果然看见了何云杨,只是有些意外没看到顾明彦。 “何大公子。”她屈膝。 何云杨走到跟前来,“何须如此,听说你的丫鬟早上救了和雯?” 程嘉余点头,“何大公子怎么在这?” 何云杨拍了下脑袋,“我去找我表妹来着,她住哪来着?你知道吗?” 程嘉余有些迟疑,“表妹……子瑜妹妹吗?” 何云杨大眼一眯,“没错,听说你们小时候要好,怎么我都没见过?” 程嘉余又道,“那时他们还未搬家,想必何大公子没去过。” 何云杨:“这样啊,那我表妹住哪来着?” 程嘉余:“应该是暮凝院。” “那行,麻烦程大小姐带个路?” 何云杨的自来熟让程嘉余头疼,“何大公子,我并不知道暮凝院在哪,或许您问问别人吧?” 何云杨面带可惜,纠结起来。 程嘉余见状就要走,不想又听到一道声音,“子澈。” 眼前的何云杨脸色闷闷,程嘉余又要行礼,被打断,“不必了。” 她没有喊出名字,身后的锦枝也不知道是谁,“两位公子慢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一阵短暂的停顿,顾明彦用他一贯清冷的声音,“去吧。” 程嘉余心里松了口气,领着锦枝很快回到了流丹院。 收拾了一番,等程嘉慧和程嘉微回来,又过了没多久,就出发回京了。 一直到回到程家,程嘉余才算松了一口气,这一世,程嘉明和和雯郡主应该不会有什么纠葛了,可是又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和雯郡主对程嘉微的态度很奇怪,元喜又救了她,程家似乎以另一种方式和荣王府有了牵扯。 到了程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程嘉余让元喜去休息了,元喜倒也没多大事,底底的发着热,程嘉余安慰她每天让陈申过来看她,她虽然害羞却没有拒绝。 等事情过了大半,程嘉余去跟程老太太请安了。 程老太太一回来就叫锦枝过去了,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了元喜就了和雯郡主的事情,冲淡了一些对她没有获得名次的惋惜,问起程嘉余的时候,也已经叫人赏了东西去给元喜。 “你呀你,非要任性作画,这下好了,没给祖母拿个名次回来。” 程嘉余故作失望,“祖母,是孙女不好……” 程老太太原本也是半开玩笑,一看程嘉余的沮丧就猜着她自己估计也伤心着呢,就没在提,又问起元喜的事情来了。 “好了好了,祖母不怪你,总归明哥儿和慧姐儿也不错,祖母知道你是好的。不过你那丫鬟,这次立了大功,我已经赏了些东西过去,以后你可得好好带着。” 第四十二章 牵扯 程嘉余闻言点点头,心下一动,“我那丫鬟一直蠢笨,这次确实也是立了功的,不过郡主有跟我讨要过她,她素来胆小,自己给拒绝了……” “怎么?她还拒绝了?” 程老太太抬高了声音,在她的想法里如果是和雯郡主,元喜根本没有话语权,她隐隐感到不满。 程嘉余道,“确实是,她也是执拗,人又蠢,讨到了郡主那边只怕在不知不觉里得罪了人都不懂,让她留在孙女身边也好。” 程嘉余话说完看见程老太太的眉头又深了几分,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与其让程老太太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件事不如她自己先下手为强。 她只希望程老太太清楚,送一个丫鬟给荣王府的人情是有风险的,到时候元喜闯了什么祸也是要算在程家身上的,她越是贬低元喜,程老太太就越不可能把元喜送走。 “罢了,郡主没计较就好,你也好好教着,忠心虽好也不能太笨,这次是立了功,下次就不一定了。” 程嘉余见程老太太松了眉头,自己也才有些放心,想着元喜的卖身契并不在自己这里,未免元喜和陈申后面有什么意外还是斟酌着开口了,“祖母,既然您这次都赏了,不如孙女再跟您为她求个恩典吧?” 程老太太挑眉,“哦?你且说说。” 程嘉余道,“我那丫鬟如今也十五了,心眼又死,不会变通,我念着她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不想亏待了她,想着早早给她许个好一点的人家,您看看给做做主?” 程老太太闻言便打趣起来,“自己还小就挂念着丫鬟的亲事了?” 程嘉余脸色微红,“您瞎说什么,孙女就是想要她好好的。” 程老太太也不过问太深,闺中女子谈起这些难免羞怯,她也是这样过来的,“你想许就许了吧?我如今也不大认识年轻的,让李嬷嬷去帮你找找?” 程嘉余摇头,“其实孙女自己已经物色了一个,就是我从庄上带过来的那个车夫,是庄上陈管事的儿子,我这些年看着倒是觉得很合适,人品不错,又与元喜相熟,往后定不会辜负元喜的。” 程老太太道,“你这是早早就挑好了?这么上心,对这个丫鬟着实不错。不过陈管事的儿子我也没有印象,既然你挑好了就好吧,许他也行,至于成亲……我看你为这丫鬟费的心思颇多,以后……还是要带过去的,罢了……你那几个丫鬟的卖身契我晚些叫李嬷嬷拿去给你好了,自己好好管着,还有执掌中馈,先前说要你跟你二婶学着竟又忘了……我把你母亲的嫁妆都交给你好了,让你自己摸索一下,届时有什么事情再来找祖母吧。” 程嘉余受宠若惊的应了,“多谢祖母,可母亲的东西还是让祖母……” 程老太太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你这个年纪学刚好,看看慧姐儿都比你早……” 程嘉余不是觉得程老太太会是什么克扣儿媳嫁妆的人,程家在江阴的资产颇丰并不缺钱,三房在京城当官又自然是重中之重,银钱的事情只管让江阴那边送就好,但是她还是为程老太太的大方感到意外,据说崔氏当年的嫁妆是十分丰厚的,程老太太大手一挥就还了她,看来程家是比她想象的还要有钱。 程嘉余回到自己的西苑没多久李嬷嬷就把东西送过来了,两个盒子,一个大些一个小些,李嬷嬷一脸笑意,态度恭敬,“老太太挂着您,身契都在这了,另外的这一盒是大太太的嫁妆,这些年一直让老奴管着,东西就在西边的小库房里,一点没动。老太太的意思是您先清点一下,有什么不懂的问许嬷嬷就好,许嬷嬷当年也是跟老奴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身上有两把刷子的。” 身契在小盒子里,嫁妆在大盒子里。 程嘉余也温声回她,“祖母身边的人我自然是信的,劳烦嬷嬷过来了。” 李嬷嬷闻言直称不敢,程嘉余想着留她喝口茶却被拒了,“左右一个院子不过几步路,老奴就先回去了,您歇着就好。” 说完就告退了,程嘉余也没继续留,等李嬷嬷走了之后就打开盒子随意翻了翻,身契都在,许嬷嬷和锦枝的却没有。 至于嫁妆,翻了一下上面列了长长的嫁妆单子,单子里还混了几张房契,都是江阴的庄子,京郊的只一套还比较荒凉。单子底下是一叠厚厚的银票,程嘉余大略数了数,就算心里有所准备也不免吃惊,她这是真成了个小富婆了…… 只是她很快又笑不出来了,如她所料,程家跟和雯的牵扯还是没能断。 荣王妃以王府的名义送了东西过来,给了元喜也给了程嘉余,连着程家的几个小辈都多多少少有一些,这也就罢了,和雯郡主那边还给递了帖子,说是要过来。 这下程家忙起来了,程老太太和魏氏很重视,程嘉余却冷眼看着,对于程家和荣王府的亲近,她是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的。 好在程嘉明和陆文华的事情定下了,和雯来的时候程嘉明也不在程家去了书院,和雯应该不会再跟程嘉明变成前世的样子了。 只是不巧的很,和雯还没过来,魏氏的娘家就来人了。 陈习宴时魏家的太太刚好带着魏家的小辈们回了老家,魏光佑今年就致仕了,魏太太送魏光佑回老家刚好也带着几个小辈回去。 只是很奇怪,一回了京就往亲家赶的着实让人费解。 有些人却心知肚明。 魏氏有些尴尬,她那时还没定程嘉明的事就派信给了魏太太,明里暗里的说许还能做上亲家,没想到自家大嫂一回来就递帖子要进来了,让她也是感到奇怪。 魏氏对自家大哥的处境不是很清楚,魏光佑致仕之后魏峰的路就变得有些艰难了,魏光佑为官虽然尚可,做人却一塌糊涂,早年不懂人情往来,老了就是走人情也走不动了。而魏峰又显得十分平凡,眼下自己的同科们都渐渐有晋升的趋势,免不了就慌了,程家这些天正因为陈习宴的事情大出风头,两个小辈得了名头,还救了和雯郡主,难免就想靠过来,只是很可惜他们还不知道程嘉明已经定了亲事的消息,现在过来十分的尴尬。 第四十三章 撕破脸 眼下长辈们正在西苑里,魏瑶和程嘉慧几个小辈在花园的亭子里。程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下首的魏太太,听她讲着这次回老家发生的趣事。 “我自然是一万个不肯的,虽说老家知根知底好,但到底不如京城,瑶儿又是打小在京城长大的,真去了那里就不再自己眼皮子下了,我哪里舍得?” 魏太太正说着老家的一个亲戚想给魏瑶说亲,语气略有不屑。 “是这个道理,我们做长辈的哪能不给小辈们考虑?瑶儿既是在京城长大的又不愁找不到京里的,哪里需要嫁回老家去?” 程老太太显然因着魏太太的一番话想起了程舰延,程舰延当初就是没听她的话娶了老家的崔氏,两人才分了心。 她也不是不懂魏太太话里的玄机,只是程嘉明和陆文华的事情早定了,变不了,顺着魏太太的话是给面子,总归不会捅破,早晚魏氏会跟魏太太说清楚。 魏太太一听程老太太这么应和自然就觉得有望,“那可不,这次没赶上陈习宴,多少青年才俊啊?亲家更不用说了,明哥儿和慧姐儿都是人才,上了榜的,可叫人羡慕了。” 程老太太自然对这话很是受用,“都是老二媳妇教的好,你们魏家教的也好。” 魏氏放以前难得被程老太太这么一夸,肯定喜笑颜开了,只是她如今战战兢兢的唯恐魏太太说了什么错话。 魏太太也如她预料的那样,话正要说出口,“要我说,找女婿可不得找明哥儿这样的?听说……” 话正要往下,却被程老太太一声长长的哈欠给打断,李嬷嬷在旁边面带歉意解释道,“我家老太太这两天夜里睡不太好,刚喝了一剂安神药,眼下怕是药效起了……” 程老太太接着道,“叫你们笑话了,唉……” 魏太太也不是个傻的,程老太太这么明显的赶人让她有了些底细,心底沉了沉,面上却道,“是我不好,亲家既然累了便快些去休息吧,我去我妹子那说说话。” 程老太太也没有推脱,寒暄几句魏太太就跟着魏氏离开了,一出西苑魏氏就拉着魏太太咬起了耳朵。 “嫂嫂,是我忘了跟你说,前些时候老太爷做主给明儿定了陆家的小姐,您……” 魏太太有所准备,几分惆怅,“唉,刚刚就有些猜忌,怎么就这么快定了呢?当初你可是说了很想讨我们瑶儿做媳妇的……” 魏氏一脸的愧疚,“是我不好,原本也没那么快,老太爷不知道为什么就急着定下明儿的婚事,我这些天忙着都忘了通知你,好在没闹出什么笑话来…….” 魏太太看了魏氏一眼,“你是嫁了个好人家,你婆婆这是给你面子呢。” 魏氏也没那么蠢,“我也懂啊,只是也忐忑……” 两人说着话回了二房的院子,魏氏问起了魏太太回老家的事情,渐渐忘了时间。 而西风亭里,几个小辈正热闹着。 魏瑶一如程嘉余印象中那样,骄横和目中无人在程嘉余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程嘉慧是有些本事的,让一些看着都骄横无理的诸如许知颖苏念堂魏瑶等人都十分的信任喜欢她。 程嘉余原本就没怎么凑趣,自己在那边坐着,开始打了招呼就没怎么跟魏瑶说话,只偶尔跟着程嘉微说两句听着程嘉慧跟魏瑶说话。 奈何魏瑶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也是莫名其妙的不友善,“大表姐,听说就是你的丫鬟救了和雯郡主,是哪一个啊?” 程嘉余今日带的是元欢和元玲,眼下魏瑶正睥睨打量着两人,程嘉余回她,“我今日没带她出来,这些天正让她好好养病。” 元喜说病其实也没多严重,刚好程嘉余想着以后元喜不可能一直呆在自己身边,就带了两人出来算是历练。 魏瑶似乎对这个救了和雯郡主的人十分感兴趣,“一个丫鬟哪里这么娇贵?大表姐,不如你叫她出来让我见见吧?” 面对魏瑶的毫不讲理的要求程嘉余十分意外,她十分自然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让程嘉余对她的脸皮有了更深的见识,不过程嘉余素来护着元喜,也不可能让元喜就这么出来,“恐怕是不行,这几日总咳着,许嬷嬷怕她把病传了出来先下正将她关着,瑶表妹还是不要见的好。” 魏瑶撇了撇嘴巴没说话,程嘉慧十分“体谅”的出口劝她,“大姐也是为了你好,那丫鬟正病着指不定把病气传给了你,到时候可让我怎么跟舅妈交代?” 魏瑶听这话也就作罢了只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对着程嘉余眼神里带了赤裸裸的轻蔑,程嘉余挑眉,很快就想清楚了。 恐怕人家这是以为她惧于丫鬟的病气传给她才一推再推的。 很快魏瑶又问了她别的话,“听说这次在陈习宴上慧表姐和明表哥都得了名次,我记得慧表姐之前跟我说余表姐的书法和琴艺都十分了得,怎么这次竟没得吗?” 亭子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了,魏瑶话里浓重的鄙夷与不屑十分明显,明显到程嘉余都感到了十分的不虞,她瞥了眼一旁没讲话看似十分担心的程嘉慧,淡淡道,“你慧表姐向来觉得别人什么都好,瑶表妹怎么能什么都信呢?” 魏瑶眼眸一转,看着程嘉余那双神色极淡的黑眸感到一阵的不适,一时竟说不出话。 程嘉慧倒是一脸无辜又急切的跟魏瑶解释着,“陈习宴时大姐姐是作的画,想是没有掌握好,瑶表妹别误会了。” 这样说着又转头看向了程嘉余,语气恳切,“大姐姐别误会……” 程嘉余这些时日见惯了程嘉慧这样的嘴脸,没什么耐心再看她演戏,站起身来就告辞了,“祖母那边叫我早些回去,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是半分的场面也不愿做了。 走时倒是听到魏瑶有些气急败坏又刻意抬高的声音,“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了娘亲的野丫头……” 程嘉余听到这话倒是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十分冷漠的看了魏瑶一眼,叫魏瑶生生顿住了,一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些什么,随即程嘉余就一笑,与她平日里柔柔顺顺的样子一般无二,“魏小姐当自己是个东西?” 第四十四章 干预西北 因为程嘉余说这件事比较急所以等程嘉余说完,陈申就不做停留离开了,程嘉余就又在元喜那边坐了一会儿,天色就慢慢暗了下来。魏家母女之前就说好要留下来用晚饭的,下午闹的那一出程嘉余也不想出现了,叫锦枝去跟程老太太说了自己不舒服就没有去了。 程老太太晚膳用完一回西苑就招了程嘉余过去,程嘉余是早有准备的,带着元欢和元玲过去了。 程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你与那魏瑶是怎么了?” 程嘉余低着头,“孙女与她恐是性格不合,不好出现在一处。” 程老太太表现得十分体谅,但也难免疑惑,“那魏瑶是个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自己被惯坏了,不说如何骄横,我方才在宴上就听她明里暗里的贬低你,只是你素来娴静,这么这次也上了她的道?” 程嘉余低着头撇开了脸没有说话,身后的元玲正因为程嘉余让她们两人跟着而有些不解,此刻听着两人的话忽然明白了,她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元欢,上前声音颤抖,“小姐是伤心了才不愿说的,那魏家表小姐讽刺小姐名不副实就算了,还……还说小姐是什么有娘生没娘养的野、野丫头,奴婢都听不下去,何况是小姐呢!” 身后的元欢接着便上前道,“那表小姐分明说的更难听些,说出来只怕污了您的耳朵,您也说了我们家小姐是个娴静端方的,如何听得了这些?” 程老太太听了这一番自然十分生气,冷声道,“既然她都敢说出这种话来,往后就只管别理她,她们魏家素来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脸面自然也不必留了!” 程嘉余只听进去一件事,魏家如今只怕势微了,让程老太太完全就不在意这门亲了,她低声应了“是”,与程老太太又说了些家常,时间差不多就起身离开了。 回到偏院程嘉余没让元欢和元玲离开,开口道,“你们做的很好。” 元欢和元玲早有准备,听到程嘉余的夸奖不免也感到一点惊喜。 然而其实今天收获惊喜最多的是程嘉余,她的确一开始就有试探两人机敏的意思在里面,但是没想到两个人还会一唱一和夸大其词。她虽然觉得夸大其词不好却对两人的默契很满意。 “你们的默契素来就好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元玲道,“我们先前都是伺候同一个小姐的,那小姐要求极高,我们要常常琢磨着,久而久之两个人就有了默契。” 程嘉余点头,“这样很好,不过有时候没必要夸大其词,不然难免过犹不及。” 那元欢听了就知道是在说自己,检讨自责起来,“奴婢这是先前带过来的陋习了,是奴婢不好,往后奴婢一定改。” 程嘉余也看的出两个人的诚心,对着元欢的自责也很宽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以后改过来就好了。我这边有两个细镯,你们拿去,权当是今天的奖励。” 说着从台前的抽屉里拿出了两个细银镯子,上面只刻了简单的花纹,一般都是用来赏给下人的。 这抽屉许久没看过,一时拉开看到角落里的东西不免一愣,不过还是把东西先给了两人。 “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这两年好好跟着我,将来我必定给你们许一门好亲。” 程嘉余虽然为自己这两个丫鬟感到惊喜,却没有重用的打算。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又是在别的地方做过丫鬟的,虽然十分机灵却有些过头了,难免有自己的小心思,要把她们当心腹来养,程嘉余自问没用把握能养的熟,因此还是按一开始的打算,让这两个丫鬟待段时间过渡一下,两个小些的大了堪用她就放两人出去。 元玲和元欢如何听不懂程嘉余话里的意思,一时有些惶恐的看着她。她们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让程嘉余说出这样的话。 程嘉余也安慰她们,“你们放心,跟了我我就不会亏待你们,只是你们年纪到底不小了,过不了两年就该许人,只要这两年你们好好呆着,我一定给你们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 元欢和元玲相视一眼磕头跪谢,程嘉余这就让她们去休息了。 她不知道两人能否想得通,但这是她最大的诚意了。 等两人离开,程嘉余才又打开了抽屉,角落里静静躺着那把短匕,因为外表普通格格不入反而十分明显。 程嘉余当初不知道顾明彦的身份,只把这短匕放在了一边,如今知道了顾明彦的身份再看这把短匕就显得很不一样了。 忍不住拿起来看了又看,平凡而锋利,让她想起了回京那天在街上看到的他,置身市井敛去了一身的风华,像极了这短匕的外表,可内里的锋利又像极了他的眼神。 匕如其人? 程嘉余忍不住自己笑出了声,这又是什么荒谬的想法? 和雯郡主上门是大事,魏氏的安排被魏家母女的造访打断之后又上了道,千盼万盼中和雯郡主就上门了。 魏氏领着府里一众的人早早的在门口候着,和雯下车之后看到显然是一愣,她素来都与何云淑之流的人打招呼,不然就在宫里待着,少有去了谁家摆出这么一个阵势来的,眉间的反感也没有掩饰。 魏氏自然被这脸色一下,更是战战兢兢的说起了欢迎的话来,和雯也不是不懂的做场面,寒暄一番就道,“我过来就是聊表一下谢意,程太太不必如此。” 魏氏的心才稍稍落下,挂起笑脸道,“分内之事何须多谢,家里老太太腿脚不利,正在厅堂里等着您呢,您快请。” 和雯点了点头,看了眼程嘉余和程嘉微,跟着往里面走了。 进了堂,程老太太就已经在等着了,程老太太身上没有诰命,礼数做的很全,和雯也坦然受了,起来之后程老太太就面目慈爱的看着和雯,和雯似乎不大喜欢跟着这么多人一起,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的写着,程老太太也看的清清楚楚,说了一会儿话程老太太就放了她们,扣住了魏氏只说让她们这些个年轻的自己去玩儿。 程嘉慧带着几人去了园子里,让魏氏早早备好的点心都置到了亭子里,那是魏氏特意从外面请了厨子做的,连着中午的席面都是特意请了江南的厨子过来投其所好的,只是和雯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看着不远处的开的正好的杏花,“杏花倒是开的不错。” 程嘉慧笑道,“这时节杏花开的正好,郡主若有兴趣也可到郊外去寻寻。” 和雯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转了话头,“快让你那丫鬟出来,我今天过来可是要见她的。” 程嘉余笑了下,让身后的元喜站了出来。 和雯眯着眼睛看着她,抬声道,“都看清楚了,就这个,往后看见了都给记得打招呼。” 程嘉余有注意到,和雯今天来带的侍女都是生面孔,她之前虽然也见的不多却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对了,这几个都记着吧,往后见了无论如何都给我打招呼。” 和雯这痞里痞气的话听着十分市井,程嘉余都忍不住想和雯这是跟谁学的这些东西。 身后一堆的侍女都应了,她又看着一直不怎么讲话的程嘉微笑了,“怎么这几次见你都没有第一次那么能说了?天天跟个小白兔似的。” 第四十五章 惊喜 程老太太晚膳用完一回西苑就招了程嘉余过去,程嘉余是早有准备的,带着元欢和元玲过去了。 程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你与那魏瑶是怎么了?” 程嘉余低着头,“孙女与她恐是性格不合,不好出现在一处。” 程老太太表现得十分体谅,但也难免疑惑,“那魏瑶是个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自己被惯坏了,不说如何骄横,我方才在宴上就听她明里暗里的贬低你,只是你素来娴静,这么这次也上了她的道?” 程嘉余低着头撇开了脸没有说话,身后的元玲正因为程嘉余让她们两人跟着而有些不解,此刻听着两人的话忽然明白了,她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元欢,上前声音颤抖,“小姐是伤心了才不愿说的,那魏家表小姐讽刺小姐名不副实就算了,还……还说小姐是什么有娘生没娘养的野、野丫头,奴婢都听不下去,何况是小姐呢!” 身后的元欢接着便上前道,“那表小姐分明说的更难听些,说出来只怕污了您的耳朵,您也说了我们家小姐是个娴静端方的,如何听得了这些?” 程老太太听了这一番自然十分生气,冷声道,“既然她都敢说出这种话来,往后就只管别理她,她们魏家素来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脸面自然也不必留了!” 程嘉余只听进去一件事,魏家如今只怕势微了,让程老太太完全就不在意这门亲了,她低声应了“是”,与程老太太又说了些家常,时间差不多就起身离开了。 回到偏院程嘉余没让元欢和元玲离开,开口道,“你们做的很好。” 元欢和元玲早有准备,听到程嘉余的夸奖不免也感到一点惊喜。 然而其实今天收获惊喜最多的是程嘉余,她的确一开始就有试探两人机敏的意思在里面,但是没想到两个人还会一唱一和夸大其词。她虽然觉得夸大其词不好却对两人的默契很满意。 “你们的默契素来就好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元玲道,“我们先前都是伺候同一个小姐的,那小姐要求极高,我们要常常琢磨着,久而久之两个人就有了默契。” 程嘉余点头,“这样很好,不过有时候没必要夸大其词,不然难免过犹不及。” 那元欢听了就知道是在说自己,检讨自责起来,“奴婢这是先前带过来的陋习了,是奴婢不好,往后奴婢一定改。” 程嘉余也看的出两个人的诚心,对着元欢的自责也很宽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以后改过来就好了。我这边有两个细镯,你们拿去,权当是今天的奖励。” 说着从台前的抽屉里拿出了两个细银镯子,上面只刻了简单的花纹,一般都是用来赏给下人的。 这抽屉许久没看过,一时拉开看到角落里的东西不免一愣,不过还是把东西先给了两人。 “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这两年好好跟着我,将来我必定给你们许一门好亲。” 程嘉余虽然为自己这两个丫鬟感到惊喜,却没有重用的打算。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又是在别的地方做过丫鬟的,虽然十分机灵却有些过头了,难免有自己的小心思,要把她们当心腹来养,程嘉余自问没用把握能养的熟,因此还是按一开始的打算,让这两个丫鬟待段时间过渡一下,两个小些的大了堪用她就放两人出去。 元玲和元欢如何听不懂程嘉余话里的意思,一时有些惶恐的看着她。她们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让程嘉余说出这样的话。 程嘉余也安慰她们,“你们放心,跟了我我就不会亏待你们,只是你们年纪到底不小了,过不了两年就该许人,只要这两年你们好好呆着,我一定给你们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 元欢和元玲相视一眼磕头跪谢,程嘉余这就让她们去休息了。 她不知道两人能否想得通,但这是她最大的诚意了。 等两人离开,程嘉余才又打开了抽屉,角落里静静躺着那把短匕,因为外表普通格格不入反而十分明显。 程嘉余当初不知道顾明彦的身份,只把这短匕放在了一边,如今知道了顾明彦的身份再看这把短匕就显得很不一样了。 忍不住拿起来看了又看,平凡而锋利,让她想起了回京那天在街上看到的他,置身市井敛去了一身的风华,像极了这短匕的外表,可内里的锋利又像极了他的眼神。 匕如其人? 程嘉余忍不住自己笑出了声,这又是什么荒谬的想法? 和雯郡主上门是大事,魏氏的安排被魏家母女的造访打断之后又上了道,千盼万盼中和雯郡主就上门了。 魏氏领着府里一众的人早早的在门口候着,和雯下车之后看到显然是一愣,她素来都与何云淑之流的人打招呼,不然就在宫里待着,少有去了谁家摆出这么一个阵势来的,眉间的反感也没有掩饰。 魏氏自然被这脸色一下,更是战战兢兢的说起了欢迎的话来,和雯也不是不懂的做场面,寒暄一番就道,“我过来就是聊表一下谢意,程太太不必如此。” 魏氏的心才稍稍落下,挂起笑脸道,“分内之事何须多谢,家里老太太腿脚不利,正在厅堂里等着您呢,您快请。” 和雯点了点头,看了眼程嘉余和程嘉微,跟着往里面走了。 进了堂,程老太太就已经在等着了,程老太太身上没有诰命,礼数做的很全,和雯也坦然受了,起来之后程老太太就面目慈爱的看着和雯,和雯似乎不大喜欢跟着这么多人一起,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的写着,程老太太也看的清清楚楚,说了一会儿话程老太太就放了她们,扣住了魏氏只说让她们这些个年轻的自己去玩儿。 程嘉慧带着几人去了园子里,让魏氏早早备好的点心都置到了亭子里,那是魏氏特意从外面请了厨子做的,连着中午的席面都是特意请了江南的厨子过来投其所好的,只是和雯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看着不远处的开的正好的杏花,“杏花倒是开的不错。” 程嘉慧笑道,“这时节杏花开的正好,郡主若有兴趣也可到郊外去寻寻。” 和雯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转了话头,“快让你那丫鬟出来,我今天过来可是要见她的。” 程嘉余笑了下,让身后的元喜站了出来。 和雯眯着眼睛看着她,抬声道,“都看清楚了,就这个,往后看见了都给记得打招呼。” 程嘉余有注意到,和雯今天来带的侍女都是生面孔,她之前虽然也见的不多却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对了,这几个都记着吧,往后见了无论如何都给我打招呼。” 和雯这痞里痞气的话听着十分市井,程嘉余都忍不住想和雯这是跟谁学的这些东西。 身后一堆的侍女都应了,她又看着一直不怎么讲话的程嘉微笑了,“怎么这几次见你都没有第一次那么能说了?天天跟个小白兔似的。” 第四十六章 客人 气氛一时就凝住了,和雯郡主还看着元喜,转而就看向了程嘉余,程嘉余跟元喜是早有准备的,程家这边给程老太太打了招呼,程嘉余自然就不怕了,因此元喜也有了底气,仍是那一句话,“奴婢蠢笨,恐怕无福伺候郡主。” 和雯听了这句话就够了,她早就看出程嘉余主仆二人一心,自己的母妃却不懂,想着她在外有了危险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别人的丫鬟,不免就起了心思想把人要过来,即使知道了自己已经问过了也还想着能把人要过来。 她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可听清楚了,我摆了诚心的,她不愿,回去了可别乱说。” 身后的这群人既是荣王妃新派来的“衷心耿耿”的丫鬟,也是放她身边随时看住她的眼线。 只是他们自然称不敢,和雯接着就没有说话了,程嘉余让元喜起身到了自己身后,不免想到和雯郡主也是好笑,小小年纪分明是跟宫里长大的,学了一身的市井气,今日这出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因为长辈要她来,只怕她也是不肯过来应付的。 这么沉默让健谈的程嘉慧都有些招架不住。 “郡主往常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和雯认真的思考了下,“看情况吧,宫里就去找十一姑姑,喝喝茶看看戏,宫外就去找宋……找人玩。” 程嘉慧便好奇问道,“听闻十一公主上元的时候也受了惊,不知道现在如何?” “上元的事情都那么久了,十一姑姑哪里还有事,前几天我去找宫里她还好好的问我陈习宴好不好玩。” 程嘉慧见和雯终于渐渐提起了兴致,笑得更开心了,“那郡主是怎么说的?” 和雯撇了撇嘴巴子,“能有什么好玩的,唯一好玩的狩猎还不让我玩,上了马身边一群人围着,我在宫里都能好好玩。” 想来是王家太小心,怕和雯出了事就拼了命的护着,不想反而让和雯生了芥蒂,程嘉慧跟王家交好,自然要为王家说说好话,“想必也是挂心郡主的安危,我瞧着那里林子非常深,虽说有人看着,可难免出什么意外,郡主也好体谅一下。” 和雯点点头,看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两人,“你们呢,你们日常都在家里干什么?” 程嘉微被和雯投来的眼神弄的一愣,“我,我平日里都跟二姐姐一起听课,闲暇了就在屋里跟姨娘学着秀秀花。” 和雯又问道,“你们在家都请了先生?我以前也跟着十一姑姑在听课,不过现在就没有了,你们先生都教什么?” 程嘉慧便道,“左不过是教些闺训女经,偶尔也学着弹琴画画,都算不得数的。” 程嘉余也是第一次听程家请先生过来教的内容,心中不由得跟程舰南对比一下,发现除了没教她什么闺训女学的好像也没什么。 当朝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虽然如程老太太先前所说大户人家的女子懂得掌家最为重要,可若身上真没点能拿得出来的才艺还是要让人耻笑的。 因此陈习宴的举办办大也变成了一种必然的趋势。 和雯听着没多大兴趣,“跟我在宫中学的也差不多,好在我想着不用再学了。不过你们每天绣花不腻吗?我一回王府就待不住,除了绣花,你们还有什么消遣的?” 程嘉慧想了想,“是我们孤陋寡闻,整日待在家中也不懂得做些什么消遣。郡主喜欢什么,可以说说,我们看看能不能同郡主解解闷?” 后面这句话带了些试探,程嘉余抿了口茶,难怪程嘉慧的人际这么好,原来是她的精明都用在这了。一旦和雯应下说起,往后程嘉慧就有机会能投其所好将和雯请出来。 不过和雯郡主好像从来都不走寻常路。 她原本想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住了,然后道,“我都喜欢在外面玩,你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只怕不会喜欢的。” 程嘉慧闻言也没有气馁,只是好脾气的道,“郡主说笑了,若不是家里拘着,谁又是生来的大家闺秀呢?我倒是十分羡慕郡主这样的生活,无拘无束的,十分自在。” 和雯吃着面前那盘枣泥山药糕,也许是对她胃口,这已经是她吃的第三块了,不过也只吃了这一盘。 “不过程大小姐和程三小姐今日话怎么这么少,我记得你们都很能说啊?” 她看着程嘉微,显然十分的感兴趣,程嘉余只知道程嘉微当初去叫王晗,而后和雯和何云淑都过来了,也不知道程嘉微到底说了什么让和雯对她这么感兴趣。 只是眼见程嘉微也没有开口的打算,程嘉余便道,“那日是情况所迫,不得不伶牙俐齿,今日郡主是来做客的,自然不能让郡主见笑。” 和雯笑眯眯的看着不开口的程嘉微,“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们那日的样子,尤其是程三小姐,一鸣惊人。” 程嘉慧没有参与当日的事情,只大略听说过几句,听和程嘉微能让和雯郡主感到“一鸣惊人”,不免好奇的问起来,“我三妹妹一向是个娴静的,不知道当初到底说了什么让郡主这般欢喜?” 和雯刚要说什么,程嘉微就主动的开口了,“那日有所冲撞,还望郡主体谅。” 和雯此刻似乎也看出了程嘉微十分不愿让人知道,眼珠子转了转,开口十分体谅,“罢了,我就是问问,你们和江初阳很熟吗?好像听说你是江初陌的朋友?” 程嘉余自然不会这么说,这种事情一查就知道了,“到也不熟,只是那日巧合就请她去了流丹院,江大小姐我并不认识。” “难怪,我说江初陌怎么可能认识你们,旁人只怕躲都躲不及。” 程嘉慧这些时日跟程嘉余相处也算看清了,加上前日跟程嘉余闹掰她就算看明白了,人前两人可以为了程家姐妹相称,人后两人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因此她此刻听完和雯说的话后就大大方方的看着程嘉余道,“大姐姐这两年在京郊养病,因此对江大小姐也不熟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若是程嘉余不知道江初陌是什么人只怕也湖单纯认为程嘉慧会是在为她解释些什么,但程嘉余早有警觉,几次听说这个早已去世的江大小姐都能嗅出点不寻常的气息,早早的就打探过这个江大小姐是个什么人了。 因此她就也听得出来,程嘉慧话里明里暗里的说她没见识乱攀关系。 程嘉余还未辩解,程嘉微就低声道,“大姐姐为了替江五小姐解围才借了江大小姐的名头,郡主还请不要见怪。” 第四十七章 斯人已逝 和雯郡主这下更能体谅了,“难怪了。” 只是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当场的几个人对江初陌这个名字都三缄其口,接下来又都聊起了别的闲话。 江初陌作为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不仅出身好,而且倾城国色,刚长开的时候京城内不知多少贵胄才子为她倾倒,只是很快这种追捧就淡了下去,而这原因就在江初陌自己身上。 算起来江初陌年长程嘉余好几岁,程嘉余还在程家沧澜院的湖畔里抓鱼的时候,江初陌就已经开始在京城走动了。她虽然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却耐不住一身的孤傲与清冷,曾有俊才到她面前聊表心意,没想到被她当众拒绝并且不留颜面,将人贬低得毫无用处,那俊才满腔的爱慕被江初陌狠狠践踏,据说当场的几个人都十分可怜那个俊才,自此江初陌的自傲刻薄之名就穿了出去。那个俊才在京城之中也是有些盛名的,人缘好,钦慕他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对着江初陌难免嫉妒之心,一来二去就传得人人皆知江初陌的刻薄名气。 但是显然江初陌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她还是一如往常的来往,据说跟自己的几个堂姐妹关系也非常不好。但是也有人说其实江初陌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主要是见过她曾跟几个京城有名的纨绔混在一起过。 对此江初陌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身边仍然没有什么朋友,因为身份不低,对于各种递来的帖子也仍然照样出门走动。 但是名声彻底坏了,一张脸长得越发的妖艳,从清冷自傲变成了嚣张跋扈,一直到三年前忽然暴毙,定国公夫人也去了,定国公一家只剩江初阳一人。 程嘉余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觉得江初陌也是个人物,一己之力让满京城的人都能这般厌倦,实在是厉害。而且按她所听所闻,这个江大小姐是个多面人物,别人都说她嚣张跋扈,可从江初阳这里她却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唯一可惜的,大概是斯人已逝,她无缘一睹倾城国色的面容。 一个早上过去的很快,和雯象征性的留着用了午膳,又在饭后喝了茶,很快就走了。魏氏极力挽留,她与这个和雯郡主相处不多,不知道和雯的性子是个什么样的,还以为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在程嘉慧的提醒下才算罢了。 程老太太却不是没眼力见的人,短短的相处她看出来了,这个和雯郡主对着程家最没存在感的程嘉微另眼相看,心里不免多了些小九九。 程嘉余没回程家前,程嘉慧是程老太太最得意的孙女,后来程嘉余回来了,她发现程嘉余也是个惊喜,才貌俱佳,程嘉微的存在仿佛更低了。而今天,她终于看到了程嘉微的存在感了。 程老太太从来跟程老太爷一样,家族利益为上,如果能通过程嘉微跟和雯郡主打好关系从而跟荣王打好关系就更好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程嘉微开始变得跟程嘉余程嘉慧一样受到程老太太同等的重视。 程家的人都看着,也渐渐明白了。 程嘉余对此没有多么重视,她开始着手打理自己刚从程老太太那里接手的嫁妆,程舰南已经神出鬼没许久,而程嘉余早已习惯不大在意。而陈申那边也逐渐有些眉目了,程嘉余全程让陈申负责,约好了时间要去看一下他们。 程嘉余清点嫁妆的事情倒是很顺利,按着单子上清点了一遍,除了当年崔氏在时取了一些送礼之外基本都在,和清单上称得上是一分不差。 只是有些布匹到底年久了,三匹上好的苏绣和六匹蜀绣都因变旧而失了原有的华丽,程嘉余也不好分给几个姐妹,就特意叫了水仙楼的赵管事过来帮忙拿去裁几件衣服,因为是旧布匹,届时做的好了就分给程家的几个小辈,做的不好了就给身边的几个小丫鬟。 至于庄子和房产,因为庄子都在江阴有些远,听程老太太的意思是都是崔家的人在帮忙打理,每年的进项都是有专人进京送过来。程嘉余这才知道原来嫁妆盒子里的银子是包含了这些年的进项的,难怪她觉着数目实在有些大了。 等程嘉余都清点好了之后,陈申那边也传来了消息,程嘉余找了个时间,以为告慰崔氏为由去了广惠寺。 广惠寺是京城几个有头有脸的寺庙中最为偏僻的一处,近乎京郊,走几步就是城门口,崔氏在时就很喜欢这里,因此程嘉余忽然要到这个地方来也不算奇怪。 恰是三月底,深春的日光照的人身上暖融融的,程嘉余穿了身轻便的牙色衣裳,带了件薄薄的披风,这就出门了。 广惠寺占地不广,除了几间叫的出名的佛殿唯一的特色就是十分有江南的气息,听说前朝建寺时就是仿着江南的风格筑的,因此院落也多,程嘉余在往常崔氏喜欢带着的殿内点了香,跪拜了一会儿,起身跟身侧的姑子说了几句,出门就跟着陈申去了早早备好的那处院落。 程嘉余保险起见还是带了张白色的帷帽,未进院门就听到一声雄厚而高亢的轻嗤,“赵老六,人再不来我可就走了?” 程嘉余面色不变,身后带着的是元喜和元佑,她有意培养两个小的,选择先让和元喜关系好的元佑过来,将来有什么变动元喜也能很快发现。 她带着帷帽看不到表情,跨步踏进院门就听见另一道声音,“老方,你且等着,我那兄弟断不会坑人……” 说话的人正好正对着她,一看见陈申带着她进了院门就止住了话头,他面前那个人也是个敏捷的,一下就转了头来,看清人后,更是一声轻嗤,“怎么还是个女的?” 程嘉余抬头看去,远远就瞧见院内一方石桌上坐了两个男人,身量都算得上壮硕,正对着她的那个人站起身来看着也算得上高,想来就是陈申说的赵柳了。 至于对面那个,自然就赵柳那个至关重要的朋友,方大力。 第四十八章 生意 程嘉余身前的陈申一听这话显然脸色就变了,忍了忍,只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程嘉余早有所备,对着中不轻不重的话语挑衅不曾放在眼里,只是缓步走到跟前,轻声道,“两位久等。” 赵柳是早就从陈申那里知道的,对于眼前的带着帷帽的女子早有准备,只是他敬的是陈申,因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方大力却不是好说话的,他在战场上呆了多年,回京不久就听说了一群京城贵胄闲着没事干办了个什么陈习宴,一想到自己还在战场上的兄弟就不由自主的觉着心寒,看到程嘉余就猜忌她大概与那群人是“一丘之貉”,仍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半分不理。 程嘉余有求于人,也不甚在意,坐在元喜为她搬开的凳子上,温声道,“想必两位就是陈申说的赵柳和方大力了。今日请两位来是为的什么,两位想必也有所耳闻了。” 程嘉余顿了一下,赵柳点头,方大力还是没有说话。 她又道,“我是诚心想跟两位做这个生意的,元喜。” 身后的元喜上前把早早准备的盒子递上打开,厚厚的一叠银票赫然呈现眼前。 程嘉余借着帷帽审视了两人,看到了两人脸色都有所动容。 她还未说什么,就听见方大力说话了,“姑娘既说是摆了诚心的,怎么就不愿露个全貌?” 语气比起之前的轻蔑还算和缓,程嘉余想起陈申提过,这个方大力原本在西北定国公麾下当兵,不知是为了什么被退了兵籍,回到京城照顾老母,老母病重,十分缺钱。 看来她之前的表现还算让这个方大力满意。 她也不是含糊的人,当下撤了帷帽,露出嫩生生的小脸来,在几个大汉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面上也未显怯意和不自在,她道,“我的诚意在此,希望两位也能摆出诚意来。” 方大力没曾想帷帽一卸,里面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子,更加不自在,“赵老六说,你要我们去西北办事?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要做的?” 目光又转向了那盒装满银票的盒子,不禁内心愤郁,一个小娃子都有这么多钱,这世道啊…… 程嘉余道,“我听说您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我从别处得来一些消息,西北进来或有大事发生,想请您走一趟。” 程嘉余一下子就说是西北的事情,让心系西北的方大力皱了眉,“西北?定国公在那守着,能出什么事情?” 程嘉余未有保留,“是我从别处得来的消息,就是因为不知真假,故而想要两位走一趟试探一下。” 方大力显然觉得一个小孩子讲出这样的话来显得十分可笑,“姑娘花了这么多钱就是为了让我们去试探一下?” 这不是有钱没处发? 程嘉余点头,“既然说要摆明诚意了我就不相瞒了,我的父亲如今正外放在西北,我又刚好听说西北恐有大动作,难免害怕我父亲在西北被牵连,只好找人去查证一番。” 方大力接着就道,“所以你就找了我们?” 内心却腹诽,西北有定国公镇着,这么些年都没什么事情,可眼前的人身份不低,未必就不会听到一些常人听不到的东西。 程嘉余面色不改的点头,还未说什么就听到方大力又问,“你这样大动干戈就为了查证?” 未免太大惊小怪大材小用了吧? 程嘉余当然不是为了这个,“当然不是,我请两位过去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如果两位应允,两位在京城内的有什么挂念的我力所能及的必定好生照料。” 这是把方大力的寡母的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了,赵柳在京内没有亲人,只有方大力有所挂念,方大力一听也就懂了,眼珠子一下子转起来。 他自然想回西北,早就习惯了西北的日子,可是寡母年迈,自己尚未成家,怎么能放她一个人?不过如果有人照顾就好多了,眼下这个小孩子出手阔绰,看着又是个孝顺的人,应该能信的。 他还没讲话,陈申就说话了,“赵六是知道的,我们的人会照顾好的。” 他看向赵柳,赵柳朝着他点点头。 至此他也差不多算安心了,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可以,不过具体你要我怎么做,要多少时间?这些都说清楚了。” 程嘉余见方大力松口自己也松了口气,她的安排其实很简单,陈申赵柳和方大力一起以茶商的名义过去,陈申留在灵州两边联系,而赵柳和方大力就到边界突厥境内伪装成商人打探,程嘉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一旦有什么异动就要传消息回来,但是情况紧急的话自然直接跟定国公说,至于怎么跟定国公说,就不是程嘉余该担心的事情了。 方大力是个灵敏的人,在程嘉余的话里没听她提起到底要多久不免有些怀疑,直言问道,“要多久?” 程嘉余想过这个问题,镇北王五月份去世,新镇北王说是新丧就上了战场,可这个时间也不说不准,程嘉余只能给个大概的时间,“五月之前要到,约莫到七月。” 方大力算了一下,这个时间还算能接受,当下就应了,接下来就开始细细谈起伪装成茶商的细节来。 程嘉余要陈申等人伪装成茶商不是没有依据的,程嘉余清点崔氏嫁妆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在京城有一处茶铺,灵州茶商最多最不惹眼,让陈申伪装成茶商算是地利人和,陈申又在程府做事,一切未免麻烦,好在程嘉余找了时机跟程老太太要了陈申一家的身契,这个时候要是换个车夫也不算难。 为了方便行事,程嘉余给了陈申一个惊喜,她帮陈申脱掉了奴籍。 除此之外,这一趟西北之行所需要的东西都让陈申全权交托了。 只是花枝胡同的那处房子到底需要人和程嘉余联系,于是等程嘉余快离开的时候,陈申刚好把人带过来。 没成想是个不过二十来岁的文弱书生打扮的,程嘉余正愣着,那文弱书生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要见的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子,看着那张白嫩的脸庞黑眸清亮,一时也愣住了。 陈申知道程嘉余必定会疑惑,出声打破了尴尬,“这是萧磊,小姐尽可信赖。” 程嘉余有些不以为然,她想要的是群孔武有力脑筋简单能办事的人,而书生难免心眼多一些,陈申不知道怎么误会了她的意思,竟然找了个书生。只是程嘉余也不可能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陈申转而又对书生道,“这是小姐,往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去程府说找元喜,元喜会代为转达的。” 他对着书生指了元喜,书生点点头说是。 第四十九章 平静 回去的路上陈申跟程嘉余解释了,原来她看出了程嘉余的疑虑了。 “萧磊去年秋闱被有心之人陷害,再不能科考,我遇见他时他正落魄,收留了他以后发现他也有些才华,想着小姐或许想用就留下来了,没想到他的确有能力,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他在打点的。” 对此程嘉余也哭笑不得了,“陈申,我以为我的意思你明白。” 陈申听到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他还在因为自己脱了奴籍而有些欢悦,元喜上前掐了他一下,他才有些反应过来,“啊……小姐不是想要扶持一些自己的势力吗……” 程嘉余摇摇头,在京城说势力未免痴心妄想了,只是陈申有心她就顺其自然了,“我原意不在此,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就按着你说的来吧,但是萧磊那边,原来是因为你是程府的人,现在换成了她就不便再直接进府了,这样,我安排他去立阳街的那间茶铺办事,也好跟你联系,有什么事情要联系我的就以送茶的名义过来,我会让元喜去找他。” 陈申这才发觉出自己的安排有多不妥当来,虚心的点头应了,心想更要办好程嘉余给的差事了。 程嘉余回了程家之后就开始着手忙陈申三人去西北的事情了,程舰南不来她也忙的很,忙了大半个月事情差不多之后,神出鬼没的程舰南又出现了。 其实自镇北王回京之后程舰南就开始行踪不定了,程嘉余心知肚明,程舰南这些时日估计都在跟镇北王府走动,因此在程老太太面前也多为他掩饰。 这天程嘉余好不容易闲下来,看着程舰延新寄来的游记,正津津有味,元喜就过来说程舰南去了程老太太那,程嘉余想着估计很快就要被赶过来了,把书一收,泡了壶碧螺春等着。 很快,伴着一声玉器碎响的声音,程舰南就过来了。 他一进门就瞧见程嘉余泡好了茶等他,径自坐在了早早摆好的椅子上,拿起刚到好的茶喝了一口,“天天都这么闲?棋下的怎么样了?哦对了,听说你那天陈习宴作了幅匠气十足的画,出去可别说是我程舰南的徒弟。” 程嘉余无奈,“早就跟您报备过了,这个时候怎么就计较起来了?” 程舰南似乎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听你说过,不过你怎么好意思拿这玩意出手?我多没面子啊?” 程嘉余弯了眉眼笑道,“哦?除了您自己在说谁知道我是您的徒弟啊?” 程舰南还没有跟程嘉余说过自己认识镇北王府的人的事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又喝了几口茶,程嘉余有心打探镇北王府的事情,状似无意的问道,“您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 程舰南没有过于隐瞒,他从一出现,眉间就隐隐带着愁绪,此时也无意深究,只叹息道,“有个友人的父亲,得了重病,这些天四处寻医问药,但也不见好转。” 程嘉余知道说的是镇北王,一时也沉默起来,她虽然早早知道镇北王会逝在五月,却不能像西北那边一样阻止。镇北王重伤以镇北王的身份什么样的大夫寻不到,她又不认识什么不出世的名医,前世她就听说过,镇北王的死是无力乏天的,老王妃那时候提起也神色淡淡的,能在身边陪着走完最后一段时间就已经满足了。 只是程舰南似乎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父亲病重,他又要四处周旋,那些个人只想着招揽,应付起来又不容易,整天真能陪着的时间少的很……” 程嘉余也不打断,只怕自己的这个四叔跟镇北王世子交情不浅,这些天看着难免不忿,现在能发泄出来也是好的。 等时间又静下来,程嘉余又给程舰南添了茶,才问道,“四叔好不容易回一趟府,来找侄女有什么事情吗?” 程舰南回过神来,“我过来看看你的课业怎么样了,气色怎么瞧着不是很好?” 这话题转的突兀,叫程嘉余一愣,她自己觉得今天精神尚可,难道脸色不好?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还好吧?” 程舰南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来,“刚好随身随身带了温补的药丸,你拿着吧。” 没等程嘉余反应过来他就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了,程嘉余瞧了几眼药瓶觉着怎么看着怎么眼熟。 程嘉余几分怀疑的心思落定,没有多说什么,“既然四叔是来考教的,我就为四叔抚琴吧。” 说着就叫了外面的元喜进来,摆了琴案,程嘉余趁空余把药瓶收了放在自己的梳妆盒上。 程嘉余有意为程舰南稍解愁绪,选了几首舒缓欢快的曲子,消磨了好一段时间,等程舰南有了兴致,程嘉余又提议下棋,她正好看了几局难解的残局,手痒想看程舰南能这么破。 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与此同时,和她这边岁月静好相对比的是镇北王世子顾连昭正面对荣王的步步紧逼。 顾连昭向来自诩粗人,早已习惯了北边插科打诨的日子,如果不是为着自己父亲重病要回京求医,他是绝对不想回来面对这群人的,朝堂上什么党争正如火如荼,跟谁不是尔虞我诈?偏偏他又躲不过,这不,眼前的荣王就步步紧逼。 今日是荣王做寿,宴请了满京一圈的人,他推不掉,只好过来了,不想荣王对他实在热情,位置安排在他下面,言语间又十分暧昧,众人偏偏都注意着他们这里,顾连昭有些招架不住。 毕竟对面的景王目光里的不善十分赤裸,顾连昭是战场上混下来的,景王的杀意还是很明显的。 顾连昭正应付着,接下来就听荣王笑眯眯的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我那女儿和雯你知道吧,如今也不小了,还未说亲,如今我正愁着给她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听说令郎也是难得的才俊,不知有没有缘分,你我做上亲家?” 顾连昭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首先入眼的是对面的景王原本压抑的脸色直接爆发了,顾连昭正奇怪着,脑海里想了一下才发现荣王说了什么话。 结亲?这是想要把女儿嫁过来让镇北王府站队啊?他顾连昭也没那么傻吧?顾连昭疯狂运转着脑子想着怎么去拒绝,忽然就记起了刚回来的时候顾明彦问起的一件事情。 他装作十分可惜道,“唉,这倒是可惜了,我家那小子早已定了亲了?与郡主只怕无缘。” 第五十章 镇北王府 显然荣王是打探过的,他记得身边所有的人都说过的,顾明彦是没有定过亲的。一时听到这话表情差点绷不住,他定了一下心神,声音里带着探寻,“哦?不知道定的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顾连昭十分镇定,说出来的话让离着首席有些距离正看戏的程老太爷一噎,“是程家的大小姐,那年我去灵州办事,与他一见如故,两家就约下了这门亲事。” 顾连昭哪里认识程家的大小姐,如果不是前些时候顾明彦问起他根本不知道程舰延的女儿排行老几,一时有些庆幸起来,心里给自己那个儿子指了个大拇指。 如果他只说程家大家不免还要追问是哪个程家,偏偏他又提了一嘴灵州,让荣王一下子就知道说的是谁了,当年初露头角偏偏探花郎的程舰延谁不认识?而后程舰延被贬灵州也是荣王党的手笔呀…… 荣王得了确切的答案,脸色也只能挂着笑,“那倒真是没那个缘分了……” 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顾连昭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番话会在京城掀起什么样的风雨来,只想着回了家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散了宴回了府,他去看了眼卧床的镇北王,看到自己儿子就在旁边照跟庄牧说话,把人给叫了出来。 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让顾明彦没有半分好奇,他戳了戳顾明彦道,“儿啊,当初你问的我那个程家大小姐还记得吧?” 顾明彦点了点头,顾连昭道,“我那时说和程舰延是戏言,现在恐怕成真了。” 顾明彦面色不改,“您做了什么?” 顾连昭一脸委屈,“荣王逼我应他许了你跟和雯郡主的亲事,我只好说你早就跟别人定亲了。” 顾明彦眼睛一眨,“您做的很好。” 顾连昭眼睛跟着一眨,然后又眨了一下,忽然跳了起来,“你是不是早就肖想人家了?那天你问起我就觉得不对劲,听程舰南说是他的徒弟?我得去好好问问是个什么样的……” 话音未落,房里就传来镇北王的声音,“给我进来说清楚!” 顾连昭被这声音一镇,进了房,身后的顾明彦也跟着进去了。 “彦儿的婚事怎么回事?” 镇北王躺在床上,虽然卧病,声音也十分雄厚,“要承爵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往后的王府你怎么看着?彦儿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程家的大小姐又是谁?” 顾连昭道,“今日荣王问我彦儿也没有定亲如果没有的话想把他女儿嫁过来,我想起先前去灵州跟阿南他大哥喝酒曾醉言要当亲家,就这么说了……” 镇北王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我刚刚听你说是阿南的徒弟?” 镇北王早早就知道程舰南是程家的人,因此也就知道一些程家的底细,他对程舰南的印象不差,因此也想着作为他的徒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向沉默的顾明彦开了口,“是南叔的徒弟,我见过几眼。” 镇北王被这打断一阵惊讶,“彦儿看来对这个程大小姐很满意?” 顾明彦道,“当日问了父亲,父亲说是定过亲的就上了心,孙儿瞧着,不错。” 镇北王“呵呵”一声,“你年纪是不小了,早该给你定亲的,不过既然你都满意了,就这样吧。” 顾明彦点点头,顾连昭对着他眨了眨眼睛,还未说什么就看到门口有人踏步进来。来人端着药,一身的青衣,让他一看到就闭了嘴。 她虽然没有说话,他却已经看出了她脸色的惨白。 顾明彦也注意到了,对着来人微微低头,缓声道,“母亲。” 一身青衣的世子妃白氏,朝着顾明彦微微一笑,然后端着药到了镇北王床前,声音温婉,“公公该喝药了。” 然后庄牧扶着镇北王起身,默默的喝起了药。 空气里尽是宁静,镇北王喝完药对着白氏道,“这些事交给下人就好了,你何必事事亲为。” 白氏温婉的笑着,“婆婆白日里都守着您,儿媳也是晚上好不容易才能尽尽孝心的。” 镇北王摇摇头,“一个一个何必这样。” 白氏不再说话,收拾好了就往外走了,顾明彦瞧着顾连昭犹豫不敢上前,自己跟着出去了。 白氏出了门往厨房过去,身边没有侍女跟着,主要是镇北王府十分安全,看着虽然空荡荡的,其实处处都有影卫。 顾明彦跟着到了厨房时,果然见她正默默垂泪。 他走上前,温声安抚,“母亲。” 白氏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擦掉眼泪,“你……你怎么来了?” 顾明彦道,“来看看您。” 白氏犹豫着没说什么,顾明彦却心知肚明,他主动开口解释,“您放心,程家的大小姐我见过几面,她是个好的,父亲这桩事办的不差。” 白氏道,“那就好……娘没用,总怕你父亲把你给折腾没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对她十分满意,我……我就不操心了。” 顾明彦望着神情落寞又似乎有些欢喜的白氏,一时思绪飘到很远。 顾明彦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白氏是整个镇北王府最突兀的存在,她永远柔弱而忧思,和这个满门将才的镇北王府格格不入。 十二岁之前顾明彦一直待在王府里,被白氏养着,印象里她永远用那双翦水秋瞳默默看着他,有时候抱着他一不留神就陷入长长的沉默。 那时的顾明彦还不是很懂,偶尔白氏会陷入无法自抑的哭泣当中,而他此时就一定会被王妃身边的人走。 等顾明彦渐渐长大时他就不太喜欢和白氏在一起了,他渐渐知道自己有一个在北境沙场的父亲,有一个战神爷爷,而白氏身上的那股子沉郁的气息往往让他感到不适,他开始喜欢往王妃身边跑,他们说王妃和爷爷很像,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和她也很像。 再然后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父亲和爷爷,爷爷是想象力威严的爷爷,父亲却不是想象中的父亲。顾明彦也说不清他想象中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但至少应该不是这样的。 第五十一章 因果 他站在王妃和白氏身后,看着两道身姿高大身着戎装的身影,满心向往的睁大了眼睛,却忽然被用力扯到了怀里,抱着他的那个人“哈哈”一声大笑,然后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小子就是我儿子吧?可以可以,就是长得太白嫩了,身子也软……” 说着用动手动脚的,像是要翻遍他全身,顾明彦被他一身臭味熏得皱起了眉,他似乎听到旁边的王妃和镇北王都笑了,只有一道声音突兀而颤抖,“世子,彦儿还小,您……” 他顺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去,看到白氏满眼的忧虑与恐惧,他虽然小,却对抱着他的这个人身体明显的一僵印象十分的深刻。 接着又发生了什么,好像就不是很清楚了,因为被白氏养着他也打小就十分敏感,察觉出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之间并不寻常的气氛。 父亲回来呆了大半年,父子二人相处的时候父亲往往更像一个小孩,逗趣他玩弄他惹哭他,然后又笑嘻嘻的哄他。 一旦母亲出现又是另一种景象,夫妻二人恭敬如宾,当时的顾明彦这么也想不清为什么这么幼稚的父亲怎么白氏一出现就变得那么僵硬起来。 后来父亲又走了,他很伤心,旁边的母亲牵着他的手撰的紧紧的,他看过去觉得比他还伤心。 此后父亲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来,每一次回来都要带一些北边的小玩意儿,每一次回来都要嫌弃他长得白嫩,每一次回来都要想方设法的让他跟着他晨练。 只是每一次母亲一脸忧虑的出现,父亲就会畏畏缩缩的停止正在对他做的事情。 年年如是,顾明彦越是长大越看不清母亲和父亲,他刻意去查,却什么也查不到,不是没有人告诉他,而是没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后来还是王妃告诉他的,只说了母亲是如何和父亲结亲的,却也没有解释清楚两人为什么会这样。白氏娘家是镇北王麾下最为得力军师,那军师也出身高门,白氏是他的女儿,年幼时病弱,被养在京城,生得一副温婉娴柔的性子,是典范的大家闺秀。后来那军师战场上受了伤,临终前把白氏托付给了镇北王,镇北王为让军师安心就提议让世子娶她为妻,军师还未应下就去了,镇北王自然不会食言,一回京城就去找皇帝请了旨意赐婚。白家原本就只军师父女两人,白氏在京能安然养病也不过是仰仗镇北王府,白家新丧,白氏又年幼,只能让王妃帮忙操持了一切,等事情结束,白氏三年丧期一过,镇北王父子就从北境回来匆匆大婚。那时北境的形势似乎还有些凶险,大婚不过一月父子二人又匆匆走了。 而后再回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了,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一个一个相敬如宾,王妃之间都看不清,再一次离开之后就发现有了他,然而镇北王父子再次回来却是八年之后了。 顾明彦想不通,每每看着陷入忧愁的母亲他就觉得一定是父亲做了什么事,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喜欢父亲。 顾明彦大概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就是在这种父母奇怪的相处模式当中日渐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好友何云杨笑他故作老成,他却什么话都不愿说。 十二岁镇北王提出要带他去北境,顾连昭又喜又愁,喜的是可以跟儿子一直一起玩了,愁的是白氏知道了一定又要伤心了。 顾明彦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像一对夫妻是从这里开始的。镇北王也知道白氏会伤心,却还是宣布了这个消息,白氏当场忍住了泪,离开后却在房里哭了,他在房外听着正犹豫要不要去安慰,却听到了自己父亲安慰的声音,“你不要哭了……你放心,我会好生看着他不让他受伤的。你别伤心……” 父亲比他更早的到了,笨拙的安慰让十二岁的顾明彦觉得父亲应该是喜欢母亲的。他似懂非懂,觉得夫妻之间应该坦诚一点,母亲那么软和的性子只要懂得父亲的心意两个人就应该不会这个样子的。 后来跟着父亲去了战场,越来越靠近父亲,他才问过,父亲插科打诨的难得正经的叹了口气,呢喃道“哪有这么简单……” 顾明彦刁难,不简单就休了她两个人各过个各的。 顾连昭呼了一掌过来被他躲掉,臭小子瞎说什么?那可是你娘。 顾明彦问道,我娘又如何? 顾连昭喝了口装在海碗里的烈酒,回道,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休了是什么道理? 于是在顾连昭潜移默化的行径下顾明彦将他的护短学了个十成十。 于是后来回京,在街上看到程舰南驾着马身后跟着马车,那车夫十分的巧合正是前几天他借住的那一户庄子里的人,后来还跟着到了京城,虽然当时信了他说巧合把他放走了,可到底有些不放心。 他留了心,去问了程舰南,程舰南解释得清清楚楚,原来马车上的是程家的大小姐,庄子上养了多年的病,这一次才被接回来。只是程舰南醉酒又多提了一句,当初顾连昭去灵州的时候还跟他大哥还戏言要做亲家,就这一句话,顾明彦上了心。 他想,这是他的人,他得护着。 于是上元他躲进了她的车里,让人卸了景王私卫的胳膊,又送了散瘀的药和防身的匕首,完美奉行顾连昭教给他的准则。 越是如此越觉得程嘉余也不简单,至少在程舰南的话里,程嘉余琴棋书画都有所得,看似温婉小心思却很多。在他早就看来也是,大举回京的时候她一大清早的出现在正弘街,一问程舰南才知道原来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忌。 顾明彦觉得往后成亲大概也不会太无聊吧。 等回京安顿好,他才有时间去问,没成想顾连昭摸了摸头,想了很久才说,那是两人醉酒的戏言。 顾明彦又习得一个真理,醉酒误人。 顾连昭看着他安慰道,“你放心爹不会这么草率的,你的婚姻大事非要你娘过眼才行,到时候一定给你找一个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 顾明彦没理他又说了什么,脑海里是程嘉余那天早上在正弘街的惊鸿一瞥,他想了想,是自己上了心,早早就把她当自己的人,于是只淡淡回到,“就她好了……” 奈何顾连昭并没有听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想着自己能给儿子找个让白氏满意的儿媳妇,两人间的关系也能缓和一些…… 好在顾连昭误打误撞,和程嘉余的婚事终究还是定了下来。 第五十二章 深夜 程老太爷一回程家就四处找程舰南,宴上只能跟着众人呵呵笑着,他自己何尝不是一头雾水?想到程舰南这些年在外面也常去找程舰延,他就觉得程舰南应该知道些什么。 程舰南刚回了自己的院子就被叫过来了,正奇怪着,就看见程老太爷一脸严肃的问,“我问你,你大哥和镇北王世子认识你知道吗?” 程舰南保险的点点头,没有说其实是他引荐两人认识的。当初跟着顾连昭去西北办事,程舰南就带着他顺道去灵州见了自己的大哥,没想到两个人一见如故常常约酒。 程老太爷又问,“那你知道你大哥说过跟世子结亲的话吗?” 程舰南愣住,不禁觉得最近提起这件事的人有些多,“我记得大哥和顾……世子都曾说这是醉言,应该不作数的。” 程老太爷何等人精,一下子就明了了其中曲折,他叹了口气,往后靠着,“只怕这件事不得不作数了。” 程舰南眉头一动,一旁的程老太太也是一头雾水,忙问道是怎么回事。 程老太爷道,“今日荣王做宴问了世子想做亲家,世子为了推辞说是早在灵州就和老大许了亲事。” 程老太太抬高了声音,“老大?是和余姐儿?” 程老太爷点点头,程舰南却隐隐头疼起来了。 “今日过后只怕不久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但是镇北王府那边又是个什么态度?难道他家放出的消息还要我们去问?” 程老太太一下子掐中了重点,程老太爷一时也说不准,皱着眉道,“且等着吧,这事难说,老大那边快去封信问清楚,唉……” 程老太爷和程老太太一时竟说不清这是好还是不好,能镇北王府搭上关系自然是好,就怕镇北王府后面又矢口否认,到时候尴尬的只会是程家。 程舰南心里藏着事,一时只想着去镇北王府问个清楚,早早的辞退就往镇北王府去了。 与此同时毫不知情的程嘉余才放下手中的书,她洗漱了一番看着守夜的元喜问道,“元佑那边我一直没问你,你是怎么打点的?” 眼下房里只剩下元喜守夜,程嘉余也就问的随意,元喜把手上的面巾放在一旁道,“似乎是因为还小,也没见多害怕,只问我是不是要保密,我就也只说了要保密。” 程嘉余一笑,元佑和元英都是年纪小的,未谙世事,调教起来也方便,看着元喜收拾东西,又问道,“元喜,你是不是怪我把陈申调去了灵州?” 这些天元喜的沉郁她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她也不是不愧疚,这下刚忙完才有时间来顾虑她。 元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姐,你都做了这么多我怎么还会怪你?只是陈大哥一去就要到七月才回来,难免有些不舍……” 程嘉余稍稍放了心,“你能想得通就好,我如今能给你的承诺也不过是等他回来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了……” 元喜羞红了脸,“小姐快睡吧,整天都在说这个,自己不也是个小孩子……” 程嘉余摇头失笑,上床掀了被子盖上,“你天天都念着你的陈大哥我不得天天安抚好你?想着还怪起我来了……” 一夜无话,程嘉余从定下程嘉明的事情之后就安心了很多,这些天又在忙陈申三人的事情,今天也算好不容易睡了场好觉。 程舰南深夜去了镇北王府,因为都是熟人倒没什么人拦着,一路顺顺畅畅的到了镇北王的房里,顾连昭不在,顾明彦倒是还在,正跟镇北王说话,“孙儿会找时间去查探一番的,西郊那边的寺庙还好说,就是东郊的比较杂,有些还比较偏僻,找起来难……” “东郊的杂?那就多在东郊找找……” “孙儿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西郊也不能放过,就现在西郊找找……” “阿南?” 躺在床上正对方门口的镇北王一下子就看到了程舰南,“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程舰南跨步进来,直入主题,“顾连昭呢?他今天对荣王说的事情你们知道了吗?” 镇北王还未说话,顾明彦就站起来对着程舰南道,“知道了。父亲一回来就说了。” 程舰南苦大仇深的看着眼前似乎很奇怪的两个人道,“你们就没有什么表示?” 镇北王皱眉,“表示什么?” 程舰南叹气,“你们是为了躲荣王一时把程家拿出来挡刀还是认真要跟程家结亲?” 镇北王眉头皱得更深,“既然话说出去了,自然是作数的。” 顾明彦意识到什么,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程舰南,“你们是真不清楚?王妃那边还不知道吧?你们忽然来这么一出,我们程家又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给我们程家一个交代?” 顾明彦问道,“怎么交代?” 程舰南道,“我父亲那边自然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的,我们的关系在暗处,明面上你们和程家是没有关系的,如今忽然说跟程家定了亲,有心人如果去问了我们程家又要怎么答?我们程家不好做人啊。” 镇北王这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做?” 程舰南自己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斟酌着道,“不如等明天你们问问王妃?” 镇北王点头,“也好,我再让连昭去宫里让皇上赐婚,这样应该够了?” 程舰南自然觉得不错,看向了顾明彦神色暧昧,镇北王也笑了,又问道,“听彦儿说你那侄女还是你的徒弟?” 程舰南点点头,“也就平常跟她下下棋,听她弹弹琴,哪里说得上什么徒弟?话说回来我她那首字写的是真不错,得了我大哥的真传……” 顾明彦倒是想听下去,只是镇北王脸上已有倦容,他递了个眼神给程舰南,程舰南有所意会,寥寥结束谈话,跟顾明彦一起离开了。 程舰南环顾了下四周,“怎么一直没见你父亲?” 顾明彦道,“想是在房里吧。” 想是在房里忙着要跟白氏解释吧。 第五十三章 得知 程嘉余一大早去跟程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就察觉出程老太太与往常的不同来,几次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偏偏又什么话都没说,魏氏也是,复杂的目光几次都投到她身上,程嘉余能猜到的最坏的原因无非是自己插手程嘉明的婚事,跟程舰南说的那些谎被程舰南说出来了。 程嘉余沉着气等着,总算等到最后人都离开了。 只是程老太太问起的是程舰延的事情,“你这些天,可有跟你父亲通信?” 程嘉余正和程老太太在房里用早膳,自己跟前的那道芙蓉虾饺是程老太太素日里爱吃的,看今天程老太太胃口似乎不大好,她夹了一块放到程老太太碗里,点头道,“前几天刚刚收到父亲的信,说是已经能确定六月能回京了,我也给他去了信。” 程老太太一听自然是高兴的,“那就好那就好,等他回来,可要好好补补,西北苦寒,也不知他如今是瘦了还是胖了。” 程嘉余笑道,“您放心吧,父亲常说灵州的差事闲,自己养胖了许多。不过您自己也要好好吃饭,不然父亲回来看到您瘦了,可不知要多伤心。” 说着又添了碗小米粥放在程老太太跟前,程老太太一看,自己碗里的虾饺都还没吃,不免失笑,“祖母老了,哪能吃这么多?” 话是这么说,自己还是夹起虾饺放到嘴里咀嚼起来,这虾饺程嘉余刚刚是特意沾了点酱放到程老太太碗里的,程老太太现在一吃不禁食指大动,有了胃口。 程嘉余也没忘了正事,等着程老太太自己提,程老太太一碗小米粥吃的干干净净,然后才道,“这些年,你父亲可曾提过你的亲事?” 程嘉余目光一转,回道,“父亲不曾提过。祖母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程嘉余前世这个时候没待在程家,虽然她从决定回程家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迎接一些自己都不能掌握的变数却仍然对程老太太这句话感到万分警惕。 加上魏氏的异常,程嘉余甚至猜忌会不会是永安侯府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只是很快就否定掉,真是永安侯府的事情,魏氏的表现又未免过于平静。 程老太太叹气,“昨日荣王诞辰设了宴,说是和雯郡主也不小了,问镇北王世子想结亲家,世子却说早和你父亲有了婚约。” 程嘉余被这消息震得不轻,镇北王世子和程舰延怎么会认识?还有了婚约? 程老太太还说着,“这一出是为的什么我们都清楚,世子想要躲掉荣王的拉拢,只是这么一说我们程家就显得难做了,镇北王府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们也不清楚,你父亲那边虽然昨夜就去信问了可到底路途遥远,等他的信回了京京内的情形又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如果这两天镇北王府没给个交代我们就让人去问清楚,若是……可不能白白让你的名声受损……” 程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叹气,程嘉余一边听着一边思索,镇北王府想要躲掉荣王的拉拢只怕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可偏偏扯了一个局外的程家进来,谁知道这婚约是真是假?镇北王府只说是跟程舰延的约定,程家什么都不清楚,有心人过来问了程家又要怎么回? 再回想自己当初只想着要让程家远离党争,费尽心思不让和雯跟程嘉明有牵扯,没想到转眼荣王就把心思打到镇北王府身上。脑海里不禁浮现顾明彦那张脸,冥冥之中竟有种宿命感…… 如果镇北王府只是为了一时拿程家出来挡一挡风波,只怕后面程家的地位就要尴尬了,可程嘉余想着,以自己对镇北王府的了解,镇北王府应该不会那样做的。 程嘉余思绪混乱,又想起前世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镇北王府,她开始是想着会是因为程舰南的原因,可前世程舰南跟她基本没有交集,现在程舰延也和镇北王府有牵扯,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对了,程舰南,程舰南应该知道一些内情的。 程老太太见她低着头沉默没有说,眉头微蹙,以为她也怕镇北王府到时否认让自己的名声白白受累不免更加怜惜,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经跟你祖父说了,等早朝结束就去找世子问个清楚,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程老太太的话没说完就停了,她看见昨天匆匆离开的程舰南从门口跨步走了进来。 气不打一处来,“都这种情形了你昨天还乱跑!” 程舰南走进来直直坐在了小桌前,身边伺候吃饭的李嬷嬷立刻摆上了一副碗筷,他不紧不慢的夹了卷素菜卷,慢条斯理的吃起来,看了眼气急败坏的程老太太,道“您别急嘛!急也没什么用。” 然后又看向了一直看着他的程嘉余,想买关子,“大侄女怎么想的?” 程嘉余从程舰南出现就看到一脸的镇定自若和故作高深,她心里就有了几分把握,露出一张无害的笑容,“有四叔在,四叔神通广大,侄女自然是不害怕的。” 程舰南被这笑脸和怪异的语气一吓,浑身的鸡皮疙瘩,神通广大是什么?她知道什么? 程嘉余仍挂着诡异的笑,谁还没点谁的把柄? 程舰南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暴露了,程老太太也在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气氛当中感到十分的莫名其妙,程舰南轻咳一声,正色道,“母亲放心吧,镇北王府不会不认得,我去打听了,镇北王府不会那么不作为的。” 程老太太显然不大信任从程舰南这里得到的准信,“你去哪打听的?” 程舰南:“不是说镇北王世子和我大哥相识吗?我打着大哥的名号去拜访了,世子派人跟我说的。” 程嘉余听到的却是另一回事,看来程舰南应该是昨天得到消息找过去了,镇北王府那边应该是给了准信的。她虽然信任程老太太却不十分信任,仍追问着一些细节,程舰南自然是有些不耐烦的,又不想暴露自己和镇北王府的关系,拉着程嘉余道,“母亲,大侄女还在呢,你问那么多……” 程嘉余淡然一笑,站起身来,“祖母和四叔有话说,孙女就先退下了。” 程老太太求之不得,点头应了,“你去吧。” 程舰南一脸不可置信的想跟上去,被程老太太喝住,“你呆着!说清楚!” 第五十四章 王府来人 身后如何程嘉余没有再理睬,一路垂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回了自己的偏院,脑海里不断闪着一些画面,前世的,今生的,太复杂,可明明又简单到一下子就能联系起来。 她打开抽屉,拿出前几天还翻出来看过的几样东西。 她愣愣看着那把短匕和两瓶药,疑惑还是有许多,以她对顾明彦的了解,顾明彦没有理由对她这么……这么好的。至少,她知道他的一些秘密,他无论如何都该警惕的,难道和程舰南有关? 程舰南究竟和镇北王府的关系有多密切?密切到顾明彦对她几乎毫无防备?这太让人疑惑了,还有婚约,婚约的来龙去脉又是什么? 前世荣王没有对镇北王府逼亲,所以这个所谓“婚约”也没有人提起过,所以她还是被人做了棋子,而这有迹可循的一切,又似乎是她自己造成的。 程嘉余脑子乱糟糟的,不断浮现顾明彦那张脸。 正乱糟糟想着,程舰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程嘉余正想着他怎么这么快就脱身了就听他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嘉余收了下梳妆台,“我那车夫曾见你跟顾小将军走的近。” 程舰南回想着程嘉余口中的车夫,“你那车夫怎么认得顾明彦?” 程嘉余把抽屉关上,“说来话长,他不认得,我认得。” 程嘉余要将年前借住在春和景明的行人和顾明彦联系起来并不难,陈申说回京那天看到过,特征大概对了一下,程嘉余就知道也是她那天看到的顾明彦,这样就很好解释为什么他会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了。 程舰南觉得自己的这个侄女真是给了自己不少惊喜,不甘下风还是想打趣,“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脱身吗?” 程嘉余并未多想,敷衍着恭维道,“四叔神通广大……” 程舰南乐呵呵道,“错。” 程嘉余抬头看他,听他道,“镇北王府来人了。老太太忙着迎客,说实话王妃的效率是真的高……” 镇北王府一大清早也是忙碌,王妃段氏一如既往的早起去镇北王那亲力亲为的给镇北王侍药,不想顾连昭也在,顾琰正说着话,“散朝后不要忘了去宫里,跟皇上好好说,来龙去脉不必解释太清楚,只要说我也是过过眼的,一切应该就好说了。” 顾连昭在下首老老实实的应了,段氏一听这话就疑惑了,拿着药进去,问道,“什么事情要你过过眼的?人找到了?” 顾琰被扶着起身,解释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段氏听到后面却脸色发冷,对着顾连昭冷声道,“学你父亲乱点什么鸳鸯谱?自己房里的事情不嫌乱吗?要彦儿步你的后尘不成?” 镇北王父子哑口无言,顾琰只好道,“你放心,我听彦儿的意思是她见过程家的大小姐,并未有什么不满。” 段氏却还是冷着脸,话是对顾连昭说的,“当年你见白氏不也是十分满意?可娶进来了又是什么样?” 顾连昭身躯一僵,“那……” 难不成还要跑去问程家大小姐有没有忘不了的心上人? 顾琰却难得为自己的而儿子说好话,“你也不要操心那么多,他的那个军师阿南正是程家的,程大小姐是他的侄女,他说不差想来是不差的。” 段氏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过河拆桥,等一下我就派人送些东西过去,表明态度,顺便试探一下。” 她和顾连昭的军师并不相熟,顾琰父子相信他说的话,她却不完全信,她环顾了一下,“彦儿呢?” 往常这个时候顾明彦应该也会在的。 顾琰也不清楚,想着昨天两人说话,应该是早早去了西郊了,“想是去西郊了找人了。” 段氏点点头,看着顾连昭觉得不争气,“你看你,彦儿整天在外奔波,你还给他惹事…… 顾连昭小声道,“哪里是惹事,我看他早就肖想人家了可高兴了,我这是弄拙成巧……” 顾连昭一想到自己的待遇就心酸,老觉得自己不少亲生的,只有他儿子才是。 段氏听完他说的话心里就有些明了了,不免又想到白氏,“你媳妇那,好好说……” 段氏对自己这个儿媳也是十分了解的,当年顾连昭和白氏关系还没那么僵的时候,她也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的,虽然文弱,但是听话知礼又孝顺…… 只是可惜好景不长。 段氏在京城走人情往来还是很顺手的,当下派了人备了厚礼,让身边的姜嬷嬷专门去走了这一趟,只几句话,姜嬷嬷一下子就明白段氏有意查探这个未来孙媳的人品,领着礼物上了程家的门。 门房来报说镇北王府来人的时候,程老太太先是一惊,看着程舰南的笑大抵明白了镇北王府的态度,挂着真诚而得体的笑到正厅迎了姜嬷嬷。 姜嬷嬷三两句话就交代清楚了来意,和程老太太相互恭维了一会儿,便道,“不瞒您说,老奴这次也受了王妃指派,王妃也未见过程大小姐的模样,想让老奴多看几眼好回去与她说道说道,是个什么样的好人品。” 程老太太心领神会,都知道是乌龙一场,自然明白镇北王府有意查探程嘉余的人品,她对程嘉余的人品模样也是有把握的,当下笑道,“是我老糊涂忘了,这就让那丫头出来见人。” 然后吩咐下去,让身边的凝珠去请人了。 下首坐着魏氏和王氏,魏氏此刻的心情是无比复杂的,她看着从镇北王府过来的姜嬷嬷通身的高门气派,又和程老太太十分恭敬的讲着话,就知道这桩她昨天听到就觉得不可思议的亲事是真的成了,想到自己先前还为了永安侯府的那门亲事明里暗里的设计程嘉余病这许多年,好不容易基本能定下永安侯府的亲事落在了她们房里,没想到程嘉余就病好了回了京,一回来就得了一门更高的亲事。 说到底都是父母挣得,一时就在心里怨怼起程程舰安来。 第五十五章 关于变数 等程嘉余踏进正厅大门的时候魏氏内心那些不忿已经渐渐平复了,程嘉余还穿着早上请安时穿的那身半旧的淡湖色绣兰草对襟褙子,下着藕粉百褶裙,虽然在这场面似乎不太够,但是程嘉余通身的礼教气度都让人完全忽略掉了她身上的旧衣。 这与她平常的样子大不相同,可偏偏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 程嘉余前世的礼教都是段氏和姜嬷嬷亲带亲教的,程嘉余自然清楚姜嬷嬷的眼光,程嘉余走到程老太太跟前的这一小段路,姜嬷嬷就已经在心里暗自赞叹了几句。 程嘉余面上如常的样子,内心却因为姜嬷嬷的出现而感到复杂。 姜嬷嬷,是当年她刚到镇北王府时最先接触到的人。她那时候因为程家的事情整日整日的流泪,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姜嬷嬷受老王妃的指示过来照看她,虽然态度冷硬,但劝导她的那些话都是一针见血,程嘉余就是这样慢慢的走出来的。 如今的姜嬷嬷一张恭敬的笑脸,眉目里的满意之色程嘉余看的清清楚楚。 她朝程老太太和众人行了礼,程老太太让她起身,笑着介绍身边的姜嬷嬷道,“这是镇北王府的姜嬷嬷,快来见过。” 程嘉余又朝姜嬷嬷行了礼,温声道,“姜嬷嬷好。” 姜嬷嬷忙称不敢,“哪敢哪敢,程大小姐折煞老奴了。” 程嘉余因姜嬷嬷这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恭敬态度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前世她也是跟在老王妃身边许久才能偶尔被她这么对待。 接下来就又是程老太太和姜嬷嬷之间的你来我往了,程嘉余端正坐在一旁听着,别人不问她就不插嘴。 老王妃是利落的人,程嘉余当年跟着老王妃也学了她那股子利落,这一世重生以来一直带着厚重的面具,此刻按着老王妃的喜好,也算是做回了自己。 很快姜嬷嬷这一场表明态度的程府之行就结束了,临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素白的暖玉镯子,看着价值并不高。但是程嘉余却知道这个镯子有什么样的意义。 她曾经在当年的王妃白氏身上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 姜嬷嬷道,“这是我们王妃交代的,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上。” 程嘉余没有推辞收下了,姜嬷嬷暗自端详着她的反应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知道,老王妃把镯子给姜嬷嬷的时候传达出来的意思一定是,她要是能过眼就给,过不了眼就算了。 因此,程嘉余知道,自己在老王妃那边的算是过关了。 姜嬷嬷是满意的,程嘉余没有在看到那十分平常的镯子时神色并没有半分的异样,可见程嘉余不会是一个爱慕虚荣的。 姜嬷嬷走后程老太太把程嘉余招到了跟前,神色满意,“你今日表现得很好,我就知道余姐儿是个有福气的,这事啊算是定了……” 程嘉余低着头,没有说话,确实如程老太太所说,只要老王妃这边这一关过了,这事情就基本算定了,但是想到镇北王府如今的地位又觉着并不完全定下了。 至少,顾明彦作为镇北王三代单穿的长孙,他的亲事不可能这样简单。 仅仅一个晚上一个上午的功夫,京城里都传遍了顾明彦的婚事。 有人问程家是哪个程家,有人问程大小姐又是哪个程大小姐,也有人问这个程家大爷是何方神圣,悄无声息的就把镇北王府的亲事定下了。程老太太和魏氏收到了不少的帖子,下面的人也都个个跑过来说不少人打探,好在姜嬷嬷来的挺早,程家一下子就有了底气。 程嘉慧和程嘉微是上完了早上的课之后从魏氏那边知道的,魏氏叹着气,程嘉慧没顾上安慰,自己也愣住了许久,低低呢喃了一声,“这也不错”。而程嘉微就一如往常显得麻木多了,她是为程嘉余高兴的,想着回去要跟姨娘说说这个消息,大姐姐其实是很厉害的。 而这些话程嘉余并没有听到,她从知道这一件事开始就思绪一直混乱着,把自己关在房里,叫元喜别让任何人进来。 她试图理清一切,包括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毕竟她是知道的,镇北王府将来会跟朝廷作对,程家眼下跟镇北王结亲是能很好的避开荣景两王的党争的,但是等景王登基之后呢?而且,现在程家没有站队荣王,两边的形势多少有些变化,谁又能肯定德佑帝去世之后,登基的会是景王? 程嘉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重生会带来多少转变,从她试图改变程家站队开始,一切的她自以为是的优势都有了变数,甚至于她想插手西北的事情,都是不可控的。然而这也不会改变她想插手西北军务的决心,西北的事情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回去改变。 她原以为这一世能过的好一点,没想到如今算来算去,竟然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算一步。 镇北王府或许是程家一时的庇佑,但是程嘉余也会做好随时被遗弃的准备。 程嘉余再出房门时,已是傍晚,元喜过来敲门,说是该去请安了,没听到程嘉余回她,正打算直接进去,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程嘉余站在门口,装饰整齐,对着她淡淡道,“走吧。” 到了西苑不久,程家在家的老小整整齐齐的出现了。程老太爷今日在散朝后想跟顾连昭说话却被躲开了正郁闷,一回来就听说镇北王府来人表明了态度会认下这门亲事,正乐呵呵的笑着,多次把目光放在程嘉余身上。对此程嘉余渐渐就习惯了,毕竟不只程老太爷如此,每个角落投过来的目光她都受着。 程老太爷心情好,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把人都留下来用饭,正喝着茶等厨房把席面摆上来,门房那边就有人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是跟了程老太爷很多年的丁进,他喊道,“老太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圣旨到!” 程老太爷笑容凝住,对这道圣旨没有半分把握。 第五十六章 赐婚 顾连昭今日得了顾琰的指示,要给自己儿子求赐婚,上早朝的时候又要面对荣王时不时投过来的眼锋,心里闷燥着,还好自己误打误撞的定了个我儿满意的,不然白氏那边还真不知道怎么交代。好不容易挨到了下朝还有个不认识的老头过来套近乎,顾连昭无暇顾及,三两句打发了就去找德佑帝了。 德佑帝今年也五十多岁了,刚刚上了早朝正在太极殿内休息,看到匆忙过来的顾连昭没有半分意外。 昨天的事他不是没听说,早就顾连昭过来跟他交代清楚。 德佑帝闭着眼休息,虽然都说五十多岁不算老但是他自己却身份清楚,他早已经老了。身旁的吴建新很识相的屏退了身边的宫女太监,只自己留着伺候。 顾连昭行礼问安,德佑帝没有睁眼,问到,“顾琰怎么样了?” 尽管有些东西早已成为共识,德佑帝每次见面都免不了过问一句。顾连昭神色哀戚,“您知道的,老样子。” 德佑帝睁了眼,“昨天的婚事怎么回事?不是说让朕做主吗?” 顾连昭先是疑惑,“您什么时候说要做主了?” 德佑帝皱眉,他有这个打算,还以为已经传达给顾连昭了,原来自己什么都没说,“那你说说,怎么和程家扯上关系了?” 顾连昭早就斟酌好了,“当初去西北的时候跟程家的长子程舰延一见如故,因此定下了约定,这次回来本来也是有意定下的。父亲那边已经同意了,知道您肯定要过问,让我来跟你说清楚。” 德佑帝听到程舰延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先是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当年一个风流倜傥的探花郎,又听顾连昭说起顾琰,不免问到,“金太医说他还有大概两个月?” 顾连昭点头,话是这么说,这些天其实还是有些恶化的。德佑帝又问到,“那个程舰延怎么在西北?” 顾连昭也是不解,“我去的时候就在了,您的官员,调过去的吧。” 德佑帝一阵狐疑,以程舰延探花郎的出身怎么会流落到灵州去?“罢了,你们府里事情你们自己定吧。彦儿那边,还没找到?” 顾连昭:“是有些难,临死前只说了个名字,彦儿多番打探才确定是出家了,今天一大早就去西郊找了。” 德佑帝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愣愣的出神,顾连昭想了想还是喊到,“皇上。” 德佑帝回神,看着顾连昭那张脸,顾连昭道,“臣想求个旨意。” “说吧。” “彦儿的那桩婚事,您要不赐个婚?” 德佑帝睥睨过去,看到顾连昭挤起的那张讨好的小脸,难的的冷哼着,“彦儿比你有规矩多了,他是个好的,我原本想把定国公的女儿指给他的,偏偏你还闹了这么一出。” 顾连昭又十分憋屈,不还是怪您生的儿子太厉害了吗?当下只好道,“我哪知道您的成算,再说了,彦儿说他见过那个程家的小姐的,还算满意。” 德佑帝不跟顾连昭计较,他仍然有些疲惫,“赐就赐吧,彦儿自己都满意我也不说什么了。吴建新,你去看看程舰延那边是怎么回事,跟吏部那边说一声,叫他尽快回京述职。礼部那边也让人着手吧。” 吴大总管忽然被皇帝喊了一声,反应也灵敏,当下应了,笑眯眯的看着顾连昭,“恭喜世子了。” 顾连昭点点头,吴建新作为德佑帝的心腹,这段时间两人也算混得熟稔,德佑帝听吴建新这么一讲又想到什么,“等程舰延回京,彦儿的事情就早点办了吧,最好让他也能看到。” 顾连昭当然知道德佑帝在说的是顾琰,不由得有些无奈,“皇上,程家的那个小姐今年才十三……” 回答他的德佑帝的长长的一声叹息。 程老太爷领着程家大大小小去了正厅,领旨过来的内监是宫内的副总管卓今,即使大内总管吴建新的徒弟也是皇后的宫内的总管。 程老太爷是见过卓今的,这位大内红人向来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眼下也正笑眯眯的看着程老太爷,程老太爷十分摸不准这道圣旨是什么来意。 卓今也不卖关子,来时去见过吴建新,只言片语里他似乎就能看见将来程家的康庄大道了,他笑着上前,“程大人,咱家先在这恭喜您了,圣上旨意,派咱家过来给程大人赐婚呢。” 程老太爷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就是一惊一喜,根本不用思考他就能断定,能叫德佑帝亲旨赐婚的,必定是和镇北王府的,脑子转了几个弯,面上十分矜持,“卓公公哪里话,此番辛苦卓公公了,快请上座喝茶。” 卓今常年混迹在皇宫和官场自然不会自大当真,虚心道,“程大人可别说笑,咱家只是个办事的,您是大人,咱家怎么担得起,快摆香案,莫要误了吉时。” 程老太爷也不强求,现下圣旨才是重点,香案早已准备好,程嘉余跟着跪在后面,在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当中低垂着脸,她能感受到四周偶尔传来的目光,虽然并不习惯,却半分也没有被影响。 卓今念完了圣旨,程老太爷有些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圣旨,卓今仍是笑眯眯的样子,十分好奇的样子望着程老太爷身后的小辈们,问道,“咱家也爱来凑个热闹,不知道程大小姐是府上哪位啊?” 程老太爷便笑着让程嘉余站出来,他心里不是很有底,程嘉余才接回来不久,虽然程老太太赞不绝口,可毕竟是面对大内的人,又刚刚被颁了圣旨,程老太爷实在无法完全信任。 程嘉余面色如常,稳重上前行礼,卓今看着,只觉得真应了圣旨里说的,“端淑娴静,持躬毓德。静正垂仪,有安正之美。” 卓今眼里的笑意让程老太爷暗暗松了口气,“圣上和镇北王果然是好眼光,咱家在此就恭喜程大人和镇北王喜结连理,祝两家秦晋之好万古长青了。” 程老太爷对这话自然很是受用,当下笑的更真诚了,“那就承公公吉言了,公公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用饭?” 程嘉余听到这句话却是在心里暗暗摇头,那卓今果然也拒绝了,“程大人说笑了,咱家还要去回话了,就不叨扰了。” 第五十七章 归期已定 卓今话至此,程老太爷就没留人了,等卓今走后,程家就散了,虽然先前说要摆席一道吃饭,可经过赐婚这一波折腾,程老太爷虽然开心却也疲倦,让各人回了各自的房里,程嘉余本就住西苑,当下就跟着程老太爷夫妇去了西苑正厅,夫妇俩吩咐了下面的人好好把圣旨供奉在祠堂后,就招了程嘉余道一道用饭。 程老太太的欢喜溢言于表,夹了块水晶蒸饺到程嘉余碗里,“余姐儿素来是有福气的,今日的表现也极好,不失大家风范。” 程嘉余仍低垂着头,谦虚道,“是祖母教的好。” 程老太太笑的更是开怀,一边的程老太爷一改平日的严肃,也是乐呵呵的,“余姐儿的确是有福气的,你父亲虽然远在灵州,对你却还是上心的。如今只待到六月,你父亲回京,我们程家就圆满了。” 程嘉余眉角微微一动,也想起了程舰延来,她还没给程舰延去信询问,想必程老太太早就写信去了,而她需要再写一封信。 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急不缓的回道,“有这样的父亲,是孙女的福气。” 祖孙三人也饿了许久,在两个老人的欢声中默默用起了饭,程老太爷甚至不顾程老太太阻拦喝了一壶秋露白。 一夜之间有人欢喜有人愁,程嘉余心里藏着事也没能睡着,第二日请安的时候,为了掩眼底的乌青,刻意扫重了脂粉。 她去时还早,早早请好了安坐在一旁跟程老太太闲话,程老太太还在怪程老太爷今早动静太大,二房和三房的人就来了。 程嘉余只看了几眼,其他人倒还好,都面色如常,只有魏氏一夜之间憔悴许多,眼底的乌青即便是用了厚重的脂粉也未能掩盖,她收了目光,并未理睬。 有些事情总要自己想通,任何事都要争个高下,最后只怕伤的都是自己。 对此站在魏氏身侧的程嘉慧也十分赞同,程嘉余的婚事定下了,那么和永安侯府的那一桩自己就胜券在握,看着自己母亲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只是这话或许她能在别人身上十分清醒的认知,但自己是不是陷入另一种旋涡当中就不得而知了。 程老太太也不是没有看到,只摇摇头不免觉得魏氏过于小家子气。 等众人请了安就把人都留下用饭了。程老太太经过昨天的赐婚对程嘉余就更重视了,脑子更是清醒,程家攀上了镇北王府的婚事,交好的大小姻亲只怕都会来过问。她需要嘱咐一下,邀上门的帖子能拒的就拒,不能拒的也要问她,而那些来过问的,更是要一致口径。 程老太太内心十分敞亮,如今于外于内,程家都跟镇北王府是一条线上的,镇北王府那边没有表示,程家自然不能乱讲话。 细细嘱咐过后,西苑的人就散了,程嘉余跟程老太太达成了一致的默契:最近的这段时间程嘉余一律闭门谢客,即便有人上门做客也以病为由绝不出面。程嘉余是费了些口舌说动程老太太的,镇北王府至今只表了态,尽管也有赐婚圣旨,可两方家世差距过大,一旦惹了镇北王府不喜,镇北王府有的是办法折腾。程嘉余明里暗里的点拨,镇北王正在卧病,程家作为未来亲家不能过于跳脱。 但是也明白有些人能挡,有些人挡不了,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程嘉余避见世人。 程嘉余因此这段时间过得很是安静舒坦,但是也没闲着,萧磊上任立阳街那间茶铺的事情因为茶铺大管事难缠费了些时日,那大管事似乎还不清楚形势,程嘉余让许嬷嬷出面把那个管事给辞了,原本想让萧磊当二管事的打算直接让他当了大管事。 这件事才办完,程舰南就出现了,程嘉余立时就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程舰南带了个丫鬟,其貌不扬,看着身板高于常人,他还没去见程老太太,就到程嘉余这来了。 程嘉余沉静看着那个一身玄衣的少女,程舰南自己坐下喝了一口茶,“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至于这个“他”是谁,似乎并不用明言。 程嘉余打量着那个面庞冷若冰霜的少女,抿了唇,“四叔,把她带回去吧,我不需要。” 这话似乎让那少女十分意外,眉角微动,看了程嘉余一眼。 程舰南也没想到,皱眉看着程嘉余,程嘉余对着元喜道,“元喜,你带这位姑娘去吃吃茶。” 元喜领了命,带着并不友善的少女离开。 程舰南问道,“怎么?” 程嘉余坐到程舰南跟前,“我身边的丫鬟已经够用了,您帮我谢过他的好意。” 程舰南挑眉,“你丫鬟够用?你今后的身份是镇北王府的嫡长媳,明里暗里会有面对什么自己不清楚?” 程嘉余点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那四叔知道这个人的来历吗?” 程舰南想了想,是顾明彦亲自领过来的,虽然没有明说,他却大概能猜出来,姿色普通又面无表情,只可能是镇北王府的暗卫。 程嘉余见程舰南陷入沉默就又道,“对镇北王府来说或许培养一个影卫并不难,但是培养一个女的影卫就简单了吗?” 何况,程嘉余早已认出了,这个少女并不简单。程舰南皱着眉,“这是他们的事情。” 程嘉余摇摇头,“若我需要,我自己找一个就是,用镇北王府的人,只怕我现在还担不起。” 她才刚刚被赐婚,这就大摇大摆用起了镇北王府的人,实在是不妥当。程舰南却想不通,“有什么担不起?人是他们给的,镇北王府决计不是小气的人。” 程嘉余仍然固执着,“你将人送回去,我自己找一个让你过眼。就……就跟他说好意我心领了。” 程舰南少见程嘉余的固执,虽然疑惑但也就没有勉强,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收到你父亲的信了吗?” 程嘉余点头,她刚收到程舰延的信,程舰延把来龙去脉都跟她讲了,她也就知道所谓“婚约”一开始不过是醉言的事情,程舰延是有些自责的,只是事已至此只能安慰她既来之则安之。 程舰南又问,“那他可有说他不日就要回京?” 第五十八章 永安侯府 程嘉余这就不知道了,“什么时候的消息?” 程舰南道,“也是这两天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皇上前脚给你们赐婚,后脚就要让吏部派人直接往灵州下文书,要你父亲即刻回京述职。只是这两天才把消息放出来。” 所谓推迟,其实是荣王那边搞了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好在德佑帝并非受人愚弄之人。 程嘉余这才了然,程家这边可是没有半点消息的。何况程舰安也在吏部,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舰南又道,“算算时间,如果即日启程,你父亲不到半个月就能回到京城了。” 这惊喜太过突然,程嘉余难得笑的真挚,她太久没有见过程舰延了,眼底的欢喜藏都藏不住,程舰南看了也不免笑,“你倒是孝顺,这份孝心怎么就没有用在你师傅身上?” 程嘉余笑眯眯道,“徒弟怎么没有孝顺,天天给您抚琴陪您下棋,解了您多少闷?” 程嘉余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程舰南却不赞同,“抚琴下棋不假,可你分明没大没小,哪里孝顺了?” 程嘉余此刻心情正好,做足了姿态给程舰南既是端茶倒水又是捶背的,程舰南也舒服,等到把人带回镇北王府才发现自己着了道。 心里腹诽程嘉余就是只白眼狼,然后对着顾明彦道,“她不肯收。说若有需要自己会找,届时让我去过眼。” 顾明彦正在院子里练枪,练了有一会儿了,背上的汗透过衣衫颜色变深,脸上更是大汗淋漓。此刻正和程舰南在院里的石桌旁站着说话。 “既是如此,麻烦南叔了。” 程舰南摆摆手,看着被自己带来带去一眼不发的少女,“培养一个女暗卫很费劲?” “她说的?也还好,我手下还有几个,她不要就算了,南叔帮忙安排。” 顾明彦喝了盏茶,看也看没那少女,“你下去吧。” 那少女一愣,抬头深深看了眼顾明彦,唇角翕动,还是什么也没说就下去了。 程舰南这才瞧出点端离,顾明彦身边的人他大概都认识,这个少女是第一次见。他又问道,“你这个女暗卫什么来历我似乎未曾见过?” 顾明彦坦然,“她是卫灵,南叔可能忘了。” 程舰南可没忘,他见过卫灵几眼,怎么可能忘掉那个冰美人。“我想起来了,她这是易容了?” 顾明彦点点头,复又道,“南叔要去看看祖父吗?” 程舰南正有此意,顾明彦道,“您等我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一块去吧。” 陈申在一个十分平静的清晨带着方大力和赵柳出发了,装了一马车的茶叶,因为只是用来掩饰的,装的尽是茶铺里常年卖不出去的茶叶。程舰延常年待在西北,和程嘉余通信时偶尔会透露当地的一些风土人情或是禁忌,加上程嘉余看的书里不乏有游记,程嘉余就在这段时间整理出一份清单来,复刻了两份,临走时让元喜送了过去。 此时正值四月,当日程舰南走后不久程嘉余就收到了程舰延的信了,刚好说的就是他要回京,今日又再度收到,说是他约莫十三能到,届时会在寒山寺住一晚。 程嘉余没办法再给程舰延去信,,既觉得程舰延十三就到了何必借住寺庙,又觉得寒山寺这名字耳熟的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京郊的一处偏僻小寺,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一件事。 程舰延年少时有个恩师姓莫,她儿时似乎听母亲说过,这个莫先生当年在江阴很有名气,后来就莫名其妙失踪了,等程舰延上京科考后才偶然重遇,此时莫先生已经剃了头出家,在寒山寺里当期了和尚。 程嘉余想起了陈习宴时似乎也有一个莫先生,只是应该不是一个人。程嘉余细细打听着,寒山寺虽然是个小寺,但这些年因为旁边被人挖出一处天然温泉而人迹渐盛,虽然京城里的高门大户未必能看得上,但是周边的小资之家却很喜欢,寒山寺作为旁边最近的寺庙,更不必说了。也不知是元喜夸大其词还是外面都如此传言,程嘉余听到的是寒山寺十分“热门”,恰好四月十五寺里有大师讲经,虽然算不上盛典,附近却的村民却很多,程嘉余保险起见决定让人十二就过去定了厢房,以防程舰延到了无处可住。 今日正厅有些热闹,程嘉余照常待在自己的院里待着,也没有过问府里是什么事情,这段时间程府一直热闹着,她也就习惯了。 不想程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过来了,说是前头永安侯府的老夫人亲至,要她去见见人,程嘉余知道程府很重视和永安侯的交情,因此没有多说什么,就简单整理了一下就往前厅去了。 前厅的确热闹,今日永安侯府来了不少人,除了永安侯府的老夫人氏,永安侯的的继室小柳氏也来了,小柳氏是原配大柳氏的妹妹,大柳氏去后永安侯除丧之后就娶小柳氏进了门。许知颖和一个庶妹许知静也来了,此外还有个小孩,是小柳氏所出的。 程嘉余见这个阵势就大概猜出点什么了。 程嘉余进来一见就看到一派和睦,程嘉慧坐的离永安侯府老夫人十分近,永安侯老夫人正说着话,“颖姐儿回去之后就天天念着慧姐儿的那首诗,慧姐儿确实是个有才气的。” 程嘉余的出现打断了,程老太太把她招到跟前,“快来,这是许老夫人,想必你还未见过吧?” 程嘉余点头向许老夫人行了礼,许老夫人笑着将她扶了起来,对着程老太太笑道,“果真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难怪你要把她藏的紧紧的。” 这话里似是嗔怪,程嘉余面色未变,听程老太太道,“哪里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不是为了避风头,便是在别人哪里把她藏得紧紧的,你一来我这不还是老老实实把她叫出来了?” 听着倒想两个老姐妹在打闹,许老夫人握着程嘉余的手端详了几下,把手上看着不凡的翠玉镯子拨了下来,“这是我给小辈的见面礼,余姐儿可莫要嫌老气。” 程嘉余自然不敢,推辞了一下,在程老太太的应允下收下了,小柳氏也给了见面礼,是从头上拨下来的一支金簪,看着倒也不错,只是也没有越过许老夫人的那支翠玉镯子。 几番寒暄程嘉余就入了座,旁边的程嘉慧端正坐着,笑着喊了她一声,程嘉余应了。 今日对程嘉慧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若无意外,今日过后许家就会正式过来交换庚帖,其实这是早就达成的默契了,只是永安侯府出于各种考虑一直按耐着。 第五十九章 躁动 程嘉慧不是傻子,永安侯府为什么突然愿意安定下来,跟程嘉余突然被赐婚镇北王府的事情脱不了关系,偏偏前段时间她跟程嘉余的关系闹得十分僵硬,两人眼下要是有一点不合的端离,永安侯府绝对会重新考虑。 因此,程嘉慧面上仍然带着矜持端方的笑,其实手心早已浸满了湿意。 许老夫人又跟程老太太说笑了几句,许知颖就闹着要去院里玩,原本许老夫人后面就要跟程老太太谈“正事”,笑骂了几句,程老太太就出面做主让程嘉慧带着一群小辈出去了。 因为是让程程嘉慧“带着”小辈们出去的,许老夫人听在耳里眉角微动,看着程嘉余不急不缓的跟了出去,心中微微讶然。 程老太太这是在传达出一个信息,既是程家如今有了程嘉余这个攀上了镇北王府的孙女,对于程嘉慧这个先前就重点培养的孙女也是不会忽视的。 而程嘉慧一如既往的得体,程嘉余面色如常的应对,让许老夫人对程嘉慧的地位有了新的打量。 程嘉慧还未想到这一层,她到底年浅,看得不深,只是因为程老太太的这话感到有些受宠若惊,更加稳妥的带着人去了小花园。 魏氏却是看得清的,原本因为许老夫人执意要见程嘉余有些不满,如今程老太太这一出倒让她放心了,接下来的闲话里话变得更多,笑容也变得更真挚了。 程嘉慧领着人去了上次常去的西风亭,许知颖是常来的,轻门熟路的牵着程嘉慧的手叽叽喳喳往前,许知静在后头跟程嘉微搭话,程嘉余偶尔跟着说几句。 话说回来,许家的两姐妹还是很好奇程嘉余的,许知颖跟着程嘉慧讲话还不怎么明显,许知静就显得很藏不住,目光一直往程嘉余身上看,连程嘉微都感觉到了。 程嘉余也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并不在意,只默默走自己的路。 到了西风亭里坐定,程嘉余仍坐得远远的喝茶吃点心,许知颖跟程嘉慧要好,坐的近,满眼的欢喜,“慧姐姐过段时间我们再去找子瑜姐姐和文华姐姐玩吧,上元过后就没有聚过了。” 程嘉慧正把还热乎着的红枣山药糕移到她面前,“陈习宴不是才见过吗?” 再说了,定下以后,只怕出门并不容易了,不是风气不允,而是怕永安侯府亦有微词。 许知颖拿了一块吹凉,“可是又没好好玩又没好好聚的,那陈习宴实则有些无趣。” 程嘉慧做无奈状点头应了,“听你的就是。你不是说老夫人近来管你管的严我看你可怎么出来。” 许知颖嘟着嘴巴正吃着糕点说不出话,一旁的许知静倒是说话了,她一脸的好奇,“说到陈习宴,我记得顾小将军拔了猎场的头筹,都说他那箭法无人能出其右。可惜没能亲眼看见。” 看着的是程嘉余,程嘉余又望着亭外的开得正好的花,并不搭话,像是没听到的样子。 程嘉慧摸清了程嘉余的性情,此刻并不希望出什么事情,片刻之后就笑道,“世子的箭法也是不错的,那孔雀我还养着呢,就是这几日颇为闹腾,下面的人说养着费力性子有些野。” 三四月正是孔雀开屏的好时节,公孔雀开屏是为了吸引母孔雀,这只孔雀被抓起来养着,身边没有母的同伴,自然要暴躁了。 许知颖刚好咽下了口中的糕点,“那我可不敢看了,要是被伤着可不好。” 程嘉微也附和道,“我前两日见着就觉得吓人,被伤着就不好了。” 许知静却并不收敛,“话说当日世子哥哥把孔雀送了慧姐姐,还不知道余姐姐那日是不是也收到了什么鸟羽?” 这下是直接问起了程嘉余,程嘉余转眼看了过来,程嘉慧偏偏看出了几分凉意,怕出什么幺蛾子,再次出来打圆场,“知静妹妹说笑了,大哥猎的那些每一个好的,怎么可能送到大姐姐手里。” 许知静一副失望又好奇的样子,话说得直白,“我还以为顾小将军会送点什么给余姐姐呢。” 程嘉慧看着程嘉余面色如常的喝茶,按捺着解释,“知静妹妹想什么呢,那时顾小将军和大姐姐还未结亲,也不熟识。” 许知静一脸无辜的样子,“我记着那时顾小将军好像跟余姐姐单独待在棚子里呢?还以为余姐姐会跟顾小将军要?” 饶是程嘉慧再好的性子,程嘉微再缄默的性子,此时也都不满起来,程嘉余听着算是听出些东西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个又蠢又恶的人来酸她,她看着紧紧盯着她的许知静十分的不解的样子,“这位妹妹眼神怕是不太好,我记着当时棚子似乎不止我和顾小将军,我还带着丫鬟,顾小将军旁边也有何大公子作伴,两人因为口渴到那寻茶喝。话说我那丫鬟后来还救了和雯郡主,这位妹妹要是实在疑惑,我去帮你把人叫来问问?不然我帮你寻个好大夫看看眼睛?眼神不好倒还好,要是因为眼神不好做了什么蠢事还不自知就糟糕了。” 许知静木着张脸,青白交加。 程嘉余给足了程嘉慧面子,这一次没有像对待魏瑶一样直接撕破脸,她忍了许多次,程嘉慧也帮她解释了许多次,摆足了诚意。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嘉慧的情她领了。 程嘉慧也看得明白,低头咬牙抓了抓许知颖的袖子,许知颖本来也觉得许知静这一出十分丢脸,本来两人关系就不怎么样,许知静从来都仗着自己姨娘受宠在府里想压她一头,当下就更怒了,站起身来骂道,“许知静你要不要脸?今天就不该让你过来的。来就算了还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丢脸丢到这来,回头我告诉祖母,让她好好治你,看你姨娘还保不保得了你!” 许知颖这话一出倒让程嘉余十分意外,如果说许知静是又蠢又恶心的,那么她就是被宠坏的大小姐,即使骄横,心地却是好的。 第六十章 出门 许知静听完这话,原本青白交加的脸一下燥红起来,指着许知颖大叫,“你说什么庶出!父亲罚你还不够是吗?你要是跟祖母告状我就跟父亲告状,看谁罚的重!” 于是一场侯府姐妹的闹剧拉开,程嘉慧早有准备,当下就给身边的秋露使了眼神,秋露是她心腹,一下子就知道要做什么,趁着两人吵起来往西苑的方向去了。 许知颖听完许知静的话就更气了,原本永安侯在府里就袒护许知静母女,为此不知道罚了她多少次。但她好歹早就习惯了许知静的臭不要脸,而且这次是许知静理亏,她很快就平复了怒意。对着许知静道,“你就只会搬父亲出来,这次本来就是你不要脸,你要告状就去,我还怕你不成?” 许知静瞪着眼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缺根筋,扯起了别的事情,“你……你要是回去这么说,我就把你上次女扮男装偷偷跟世子哥哥溜出去的事情跟父亲说。” 许知颖脸色又是一变,冷笑一声,“你去说,我到底是跟大哥出去的,你上元那日装病跑出去跟薛公子表明心迹的事情当没人知道吗?你看人家薛公子即便也是庶出,到底识礼把你给拒了。女儿家这么不要脸,父亲到时候看看还认不认你这个女儿!” 两姐妹争吵变成了互相揭短,程嘉余和程嘉微都有些置身事外,程嘉慧连插嘴都有些费劲,两人一人一句的,好在很快秋露就回来了,带着李嬷嬷和另一个应该是永安侯府的嬷嬷。 气氛正僵着,李嬷嬷进来一愣,突兀的笑言,“这是怎么了,我们太太听说招待不周,特意过来看看呢。” 另外一个嬷嬷却板着脸问道,“两位小姐,老夫人那边请你们回去。” 到了西苑,许老夫人正跟程老太太说着话,见了来人恨铁不成钢道,“两个混账来了。” 程老太太安慰,“说的什么话说老夫人好好问问,指不定是慧姐儿哪儿招待不周了!” “慧姐儿的性子如何我是知道的,今日这出可不就是她俩失礼了,我这就把人带回去,关起门来好好说道,不能叫你看了笑话去。” 许老夫人自是知道自己两孙女的秉性,只想带着人回府关起门来好好教训,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于是几番推辞,你来我往,永安侯府的几个客人热热闹闹的走了。对于西风亭发生的事情程嘉慧挑着讲了大概,程老太太听了程家没什么失礼的地方就放了姐妹几个出去。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并不会对两家的婚事造成任何意外,因此程老太太不会在意,顶多敲打程嘉慧几句让她进门后要做什么事都的要多加斟酌,然而程嘉慧素来让程老太太放心,程老太太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姐妹三人出门,程嘉余就要往自己的小偏院走,被程嘉慧低声叫住,“姐姐,我想跟你说句话。” 程嘉余转头,淡声道,“那就去我那吧,我那刚好有新进的茶叶,三妹妹可要一道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程嘉微并没有拒绝,程嘉慧也不甚在意,一起往程嘉余的小偏院去了。 这些时日因为知道了程舰延要回府,程嘉余借机跟程老太太提了自己想回沧澜院的事情,有些东西渐渐往沧澜院搬了过去,小偏院此刻有些虚空。 不过茶桌还是有的,三个人坐在桌前喝茶,是立阳街那间“展香阁”茶铺这几天送来的龙井。 程嘉慧喝了一口,直入主题,“今日,多谢大姐姐了。” 程嘉余面色如常的点点头,也喝着茶,“恭喜二妹妹如愿以偿。” 程嘉慧面色微红,看着程嘉余几分犹豫,“听说大伯就要回来了,还没有好好恭喜姐姐呢。” 程嘉余眼底带了点笑意,看着确实开心,程嘉慧仍有着心事,几分试探,“大姐姐知道,郡主要过来吗。” 程嘉余顿住,和雯又要过来? 程嘉慧叹道,“也是三妹妹昨天收到的帖子,看着不大友善,大姐姐可能要好好想怎么应对……” 程嘉余这才头疼的想起一件事来,当初这桩婚事定下是为了躲荣王“逼亲”,而“逼亲”的另一头是和雯,和雯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虽然未必就喜欢荣王胡乱把顾明彦塞给她,但是到底是被拒绝了,和雯心理能好受?虽然说元喜救了她,可她未必会把这过分看重,怒气一旦上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程嘉微也担忧的看着程嘉余,咬牙道,“若是郡主怪罪,我……我……” 程嘉余明白程嘉微有心,但是也知道无计可施,她想了想,问道,“郡主什么时候过来?” 程嘉慧看向了程嘉微,应该是也不知道具体时间,程嘉微道,“说是后日。” 后天?那不就是四月十二,程嘉余想了想,抬头道,“我知道了,你们放心,我到时候要去郊外迎父亲,怕是要过一两日才回来。” 程嘉慧和程嘉微都是讶然,但想到也是个法子就没有多问,又坐了一小会,就回了二房。 程嘉余的确打算亲自出门,刚好躲过和雯,又能出去散散心,跟程老太太好说歹说,才说动了,给她安排了林林总总十来个护院,加上她要带的元喜和元佑还有许嬷嬷,阵仗瞧着是有些大。 于是十二这日,晴空万里,旭日东升,程嘉余带着人一大早就出发了,上了马车,直往东门,出了郊外又走了小半日才到 只是出了马车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天空就开始布起了滚云,早上还见得到太阳现在已经瞧不见了,风也渐渐大了,虽然谈不上冷,却难免多了几分凉意。 寒山寺坐落寒山山腰,寒山脚下有几处村落,刚好官道就穿过,程嘉余她们路过的时候就留意了一下,想着要留人在山下借住,好时刻看看程舰延有没有出现。 下了马车就瞧见知客僧早早的等着了,程嘉余上前行礼,温声问候。知客僧也回礼,领着程嘉余先去了大殿拜佛,程嘉余也十分诚恳的磕了几下头,让许嬷嬷把早早准备好的香油钱给了,知客僧面色未改,念了声佛号,又领着程嘉余去了厢房。 第六十一章 若生 寒山寺说来也不算小,仅仅是因为偏僻而在京内鲜有人知其名,其实寒山寺占了寒山整个的山头,这些年因为那处温泉的便利,香油钱渐渐多了,寺庙的规模也渐渐扩大了,人又不多,看着显得空旷而寂静。据说原先寒山寺也才三个大殿,厢房更是只有一个院子,住不了十个人。而这些年扩建以后,光是大殿有七处,那些小殿小庙加起来也有十一二处了,厢房的院子也扩了许多,更不必说其他一些什么“放生池”、“观音许愿池”之流了。只是尽管规模大了,却耐不住冷清,程嘉余一路被引着去了厢房,所见不过寥寥数人,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程嘉余来的太早的缘故,而看现在的天空,布着几朵阴云,雨要下不下的样子,今日很可能真的来的人不会太多。 让程嘉余感到奇异的其实是,从这寺庙的院落布局、偶尔出现的小竹林和莲花池来看,程嘉余似乎看到了一点江南园林的感觉。 那领路的知客僧法号恕生,看着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五六,宽大的道袍穿在身上也掩不住身子的瘦弱,但是说起话来十分有条理,问起寒山寺也能更是能有条不紊的介绍,程嘉余就是在他口中知道寒山寺这些年的经历的,不免也感到惊讶,多嘴问了一句,“恕生师父出家前可是读过书?” 恕生一愣,讶然笑了,“贫僧是自小就被方丈捡来的,一早出家了。” 程嘉余道,“听师父说话十分有条理还以为是……” 恕生早有所料,微微笑道,“贫僧虽然自小出家,但是也跟自己的师父师叔们习过字,看过些许的经典,想来才让施主误会了。” 程嘉余了然的点点头,不免想到自己父亲那一位姓莫的恩师。也不是不想问,只是一般出家人出家后都有自己的法号,真正算起来都不相熟,因此也打消了打听的念头。 等程嘉余到了自己的院子就逛了寒山寺的三分之一,印象最深的却是刚下车时,在寺门口不远处见到的那处放生池。放生池不大,看着像是一处天然的小池,旁边是用底底的木栏杆围着,还建了个四四方方的亭子,亭子外面立了块半人高的石头,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放生池”。 恰是仿的章务子的字,当初程舰南去接程嘉余时就因为她仿的那一副章务子的字而过问过几句,对于前世的程嘉余来说那字或许可以作为一种骄傲,但是对如今的程嘉余来说却还是偏于稚嫩,火候不够,她完全能够再写出一副更贴近章大师风骨的字来。而这三个大字就更炉火纯青了,叫程嘉余见了实在自愧不如,甚至于这字里透出的风骨完全可自成一派。 程嘉余一见就觉得十分震撼,那“放生池”三个大字下还用小字写了两行话,程嘉余站的远看的不真切,想着安顿好就要寻过去看清楚了。 程嘉余带的人多,自己寒山寺体谅就给她单独留了一处院子,中间是一片松竹隔开,刚好让护院们住在前院,自己住在后院,还给程舰延留了一处房间。 程嘉余谢过了恕生,等恕生离开后素斋就被送过来了,程嘉余简单用过,跟身边的几个丫鬟一致觉得这寒山寺的素斋算得上一绝。等用完饭,小憩了一会儿,程嘉余就让许嬷嬷和元佑收拾安置院里的事情,又吩咐了几个机灵些的护院去山下官道旁的农户里寻处人家借住,时刻注意程舰延有没有出现。 布置妥当后程嘉余看了看天空,几朵密云仍然没有散去,但是看着似乎也没有要聚集的倾向,程嘉余念着放生池上面的字,最终还是下了决定带着元喜去了。想着寺庙人少,方才恕生也说一路上每个大殿小殿都有人看着应该不会怎样就没有带忙着的护院了。 顺着记忆走了一小段路,绕了几圈才最终豁然开朗,回到了寺院的大门处。 这一次程嘉余就老远看到了放生池里有了人,走近才发现是个小沙弥正背对着她跟前面一个蹲坐着的带着斗笠的人说话。 她原先没有理睬,只走近石头去看上面的字,只见那两行小字赫然清晰:靡不渡己,鲜克渡生。 程嘉余被这话已经,不愧是佛门中人,这话着实狠辣。 “你昨日明明就说我拿这些钱就能买下来,今日我都拿来了,你怎么能反悔?” “唉,小师父,你都说了那时昨日的价格,昨日是我忙着收摊下山去,今日我才刚来,给不了你这个便宜啦!不然你买一只,一只还是可以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寺院门口你怎么能出尔反尔?我就是想买两只,这两只你都卖好多天了也没卖出去,就我一个愿意买,你就卖给我了罢……” 说着,程嘉余仿佛听到了哭腔,谁料对面的人又道,“你还说,前天一对小夫妻过来想买,是你扯了一堆话哄着不让买的,怎么现在还跟我扯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话一出让在身后看着的程嘉余哭笑不得,她已经发现了,前面那蹲着带斗笠的人前面摆了两桶的活鱼,还有两只单独用竹筒放着的小乌龟。 大概是因为她走进了,那鱼贩便不理小沙弥了,站起身来在黑黄的糙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小姐买鱼吗?这鱼好的嘞,往池里一放许个愿,佛祖准能如你愿……” 小沙弥闻言转头看向了程嘉余,程嘉余这才发现他眼睛莹亮仿佛蓄了泪,程嘉余头皮一阵发麻,不去看小沙弥那张嫩生生有些胖乎乎的圆脸,对着鱼贩问道,“您这鱼怎么卖?” 话音一落,那鱼贩就转起眼珠子来,想着眼前的小姐看着非富即贵,该要狠狠赚一笔才好。正想着,亭外就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势凶猛,一下子亭子里的人都看傻了。 鱼贩拉丧着脸,他今日怕是生意又要不好了,他又得早早回去了,今天看来又赚不了多少…… 程嘉余最先回神,看着面前鱼贩沮丧的脸猜出几分,出声问道,“您这些我全买了,桶子您也卖给我吧……” 那鱼贩一下子又挤起了笑容,笑意更为真挚了,“诶!小姐是个大善人!一定心想事成,你放心我不会赚您……” 说着指了个价,程嘉余不懂行情,但也没觉得离谱,就让身后的元喜把钱给了鱼贩,那鱼贩欢欢喜喜的收了钱,说了几句好听话,拿着钱和雨具担子一身轻松的离开了。 程嘉余这才再去看那小沙弥,只见小沙弥的眼睛仍盈盈亮着,看着她紧紧皱着眉,颇有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眼看反正下着大雨她一时离不开,索性蹲下身来跟眼前的小沙弥问道,“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沙弥一本正经的皱着眉道,“贫僧法号若生。” 第六十二章 遇见 程嘉余被眼前小沙弥小大人的样子逗得想笑,她又问道,“若生小师父刚刚是想要什么呀?姐姐送给你好不好?” 没想到小沙弥眉头皱的更深了,看着程嘉余道,“施主这个价格亏了。不应该应他的。” 程嘉余装作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呢?” 小沙弥仰头算到,“他那鱼每天卖不出多少,山下的珍妞说这鱼河里一抓一大把,他在山下卖一斤都不用二十文,可这两桶加起来怎么可能要十两银子?” 程嘉余不懂行情,但也不是很在意,又蹲下身来看着小沙弥,问道,“那小师父为什么刚刚不愿意说啊?” 这下小沙弥别开了脸,不愿说话了。 程嘉余搞不懂小沙弥,站起身来让元喜把桶提到从亭子往放生池的阶梯处,自己也跟着过去。 雨势已经大了,程嘉余在阶梯处都难免被淋到,池里的水荡起一圈一圈的波浪,程嘉余眼见就要把鱼都给放了,不防抬手就觉得自己的衣袖被拽住,转身,小沙弥正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小声道,“姐姐可不可以把乌龟给我?我可以给姐姐钱的……” 程嘉余自然没有不应允的,早看出来小沙弥别扭,原本也想着把乌龟留给他的,这下发现小沙弥如此可爱的样子不禁荡起了笑来,把乌龟给了小沙弥,然后又把两桶鱼给放了,转身才又看向小沙弥。 小沙弥正数着自己手里的银钱呢,姿态认真,程嘉余自然不会收,只是她也没有阻止,只静静的笑看着小沙弥认真的数钱。 不想稍一抬头,就见远处的两个人影。 两个头戴斗笠身着简便的蓑衣,在雨中步伐匆忙,往寺里的大门去像是在赶路,并没有看到大门对面她们所在的这一处亭子。 程嘉余总是能第一眼认出来,她微微愣住,然后回过神来,低下了头,对着两个人的方向欠身行礼。 这是赐婚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不管有没有看到,她的礼数总要周全。 只一会儿她就起身了,不想再看去,两人已经转了方向往亭子里来了。 顾明彦和三七的确在赶路,顾明彦这些天忙着在各个寺庙奔波,西郊那边的寺庙是翻了几遍才放过的,昨天才开始往东郊找,不想今日下雨,他有些失神,赶路也赶得沉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突然有警觉的预感,他往左边看过去,发现有人正远远的朝他行礼。 他不假思索就转了方向过去。 程嘉余抬头看到他的脸之后失神了好一会儿,等人到了跟前才回过神来。顾明彦顾及着自己身上湿哒哒的没有靠太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忽然出现穿的单薄的程嘉余眉头深了几分,问道,“怎么在这?” 程嘉余回神,低声道,“明日父亲回京要来,我提前过来打点。” 一时无言有些默静。程嘉余想着顾明彦眉目里隐隐带着的愁绪,几分疑惑,然后恍然大悟,如今已经四月了,镇北王的时间,似乎也不多了。 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没有带伞?天色不早了,不早点回去怕是不安全……” 顾明彦打量了一下四周,面色有些阴郁。说着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办了。 程嘉余声音放得更缓了,“到也不算被困着,今日是打算留在这的,所以也没什么大碍……” 顾明彦却抿唇了,问道,“夜间深山寒气重,你身子不好,怎么……罢了,记得被子盖严实些……”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药瓶,程嘉余对着瓶子很是面熟,正想着他难不成随身都带着温补的药丸,却见方才数钱的小沙弥已经挡在了两人中间,一脸戒备的看着顾明彦,奶凶奶凶道,“男女授受不亲,施主想干嘛?请自重!” 若生觉得自己正数着钱呢,数着数着施主姐姐跟前就出现了个男人,两人说的话让他云里雾里的,看到男人忽然要从怀里掏东西的样子一下就戒备起来了,不管自己的身板有多小,直直挡在了施主姐姐面前。 程嘉余低头看着一脸的哭笑不得,顾明彦更是奇怪,低着头看过去才发现是小沙弥,疑惑的看向了程嘉余。 程嘉余只好蹲下身来拉着若生的衣袖,“若生小师父,这是姐姐的朋友,没有恶意的。” 不想若生一脸义正言辞,“姐姐不懂,小师叔说着世上的男人都是骗子,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姐姐怎么能轻易相信别人呢?” 程嘉余又是一阵哭笑不得,顾明彦听着却笑出了声,叫程嘉余心里一松,抬头看去,发现顾明彦脸上果然有着些许笑意,他也顿下身来,“小师父说得对,不过我不是骗子,就算我是,也不会骗你的姐姐。” 程嘉余被这话弄得一愣,她往顾明彦的方向看过去,一望就望进他的眼睛里。 像极那日她在轿中掀开帘子望他的那一次,只是他的眼里仿佛少了些那时的冷意和审视。程嘉余觉得许是她看到了他眉目里愁绪,让她有了顾明彦此时有些温和的错觉。 顾明彦不是没有察觉此时的程嘉余似乎格外的不同,他也没有打破或者提醒程嘉余,只是也淡淡看着。 元喜早被调教得机灵了,三七更不用说,隐没气息就是本能,一时都没有出声。 若生却被眼前奇怪的景象误导着,想到了什么一样,睁大了眼睛道,“你们,你们是不是那个小师叔说的、私相授什么?” 他说的不清楚,在场的人却是懂的。 程嘉余回过神脸一下子就红了,忙错开眼神低下头,难得的无措。 山七跟在顾明彦身边多年,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家公子身上不悦的气息。好不容易今天见了程家小姐才有些开怀的,山七恶狠狠的看着小沙弥道,“什么私相授受?小师父,这可是皇上亲旨赐婚的,郎才女貌般配着呢,你乱说话可是要被恶鬼抓去吃的!” 第六十三章 坦言 山七一下子挑明了两人的关系,小沙弥先是愣了一下,看了看一边不说话的姐姐,又仰头看了一下已经站起身来的顾明彦,小脸纠结在一起,呐呐道,“小师叔说了,这世上才没有恶鬼哩……” 程嘉余已经慢慢恢复正常了,也站起身来,叫身后的元喜把竹筒给若生,若生踌躇着接了,犹豫着把钱递出去,“贫僧,钱不是很够,但是你放心将来我有了就……” 程嘉余眉眼弯了一下,元喜把几个铜钱推了回去,小声道,“小师父这个我们小姐送你啦,你出去不要乱讲话就好。” 若生像是像是意会到什么,又是一阵犹豫,声音也底底的,“开始小师叔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元喜感到头疼,想着不能让自家小姐尴尬,把若生拉倒一边去了小声说教起来。 程嘉余正想着要不要过问一下顾明彦怎么会出现在这,手里却被塞进了药瓶,再抬头,顾明彦已经走了几步到旁边的刷了红漆的长木椅上,他摘了斗笠,把蓑衣也脱了下来,放在长椅边缘,自己也坐了下来,“这是驱虫的药,夜里你在房间撒一些,山间的虫子也毒,别被咬了。” 程嘉余看了眼药瓶,收了起来,“我知道了,多谢。” “坐。” 程嘉余依言坐在了旁边。 一边的山七摸了摸鼻子,走了几步到另一个长椅上坐下。 亭外的瓢泼大雨势头不减,那雨打在地上檐上发出令人燥烦的声音,地上渐渐积起的雨水慢慢流向了亭内。 程嘉余坐的身姿板正,呼吸细缓,她明显的感觉到旁边这个人发出一种阴郁的气息,甚至于刚刚她看到了他的往常清冷却透亮的眼睛里渗出了血丝。 是疲惫的。 其实更远一些的山七感受更为彻底。这些天一直跟着顾明彦,顾明彦像是拿出了几个月前在战场上的那一种狠绝,发疯一样的逼着自己。今天见到程大小姐以后才明显减轻了一些。 静默了好意会儿,程嘉微才温声开口,“顾公子今日怎么在这?” 是有些试探的,她不是不怕自己逾越,只是还是问了出来。 顾明彦好一会儿才道,“出来办些事情。” 声音里也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喑哑。 旁边的山七却尖起了耳朵听着,他明明记得他家公子对外向来寡言的。旁人要是问了他,他只怕两个字就打发了。 程嘉余声音放得更低了,仍是温和的语气,故作轻松的说了出来,“很重要么?急到需要这样冒着雨出来?” 顾明彦抿了下唇,是很重要,但是不需要这么急。只是,只是顾琰说了要尽早,即使德佑帝说了不急于一时,要多陪着顾琰,顾琰也三令五申的要他尽快办,因为他想在走之前至少能看到一点希望。 他闭上了眼睛,隐隐的叹息,“很重要,不急。” “听闻王爷还在卧病养伤,如果不急的话,公子不妨多陪陪王爷。” 程嘉余很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一次两次的逾越,她哪来的脸面? 顾明彦果然睁眼向她看了过来,程嘉余顶着目光对视了过去。只一会儿,顾明彦又转过头去,“程小姐有没有过无能无力的时候?你明知它会发生,但就是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等着。” 程嘉余望着檐上不断流下来的雨水,黑眸暗沉。有吗?有的。她重生到现在,为了不让程家覆灭阻止了和荣王搭上关系,提前定了程嘉明的婚事,不让程嘉明救人,甚至于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可她还是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坦白来说,她重生以后拥有的那许多优势,让她过得很是顺畅。 可她没有忘记前世,程家被抄落了狱,她被送到镇北王府,何曾不是无能无力?只能等着,她知道是哪一天,知道在哪里,可她只能在那边看着等着。 顾明彦的话,她懂的。程嘉余的话里也充满了迷茫,“有的,可是不知不觉的也就过去了。后悔的大概就是没能在有限的能力里,好好努力。” 顾明彦无意识的也看着亭外的雨,“若是努力过了也没有用呢?” 程嘉余想到了镇北王,想到了五月十六,思绪清明起来,老王妃曾跟她说过的,老镇北王临死前喊得就是他们父子,可镇北王和世子都不在身侧,成了两人毕生的遗憾,她声音忽然就变快了,“那就好好陪在他身边,不让自己到了最后才来后悔和遗憾。” 这明晃晃的规劝表明着程嘉余似乎已经猜出了和镇北王有关,顾明彦却没有半分怀疑,似乎只当程嘉余是猜出来的,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可他不让,他要我好好办好他交代的事情。他说这才是他想要的,他……” 程嘉余有些明白了,“我父亲自小是在曾祖跟前长大的,曾祖临去时父亲正在京内任职,时局不稳,不让人给父亲传消息,可到了最后,嘴里念的,却始终是他的名字。父亲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曾祖也没能在走前看他一眼。或许他们自以为那是好的,可面对生死,为何要过于看重这些呢?” 空气中又是一阵静默,程嘉余没有听到顾明彦说什么,也默默沉静着。忽然刮来了一阵冷风,程嘉余出门穿的不多,不免小小的哆嗦了一下,顾明彦身上是穿了披风的,把披风脱了下来,递给了程嘉余,“你先披着。” 程嘉余面色微红,没有拒绝。 “所以程小姐觉得,我应该回去好好陪着祖父?” 他声音清越,刚开始的阴郁散去了不少。 程嘉余草草把披风披上,披风还带着顾明彦身上的热意,程嘉余一下就觉得身上一暖。她有些忙乱,点了头。然后又想到旁边的人未必能看到,轻声应了。 等程嘉余把披风整理好,转头看去,顾明彦正看着她。 说实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很奇妙的。顾明彦知道程嘉余不是一个寻常的闺阁女子,但是对于程嘉余毫不过问的态度也多少有些纳闷的。似乎,只要他不提,她就不会问的样子。 程嘉余心下微沉,又是审视的眼神,即使并无恶意,她仍然感觉到十分的不适。 她抿着唇,脸上写满了心中的不适。 “你……不开心?” 顾明彦语气里带着疑问。 程嘉余本就无意隐藏,当下直言,“是的。顾公子,没有人喜欢被审视,我亦然。” 第六十四章 调戏 顾明彦这才懂得原来程嘉余忽然低落的情绪由来,不免笑了。 程嘉余的心思很简单,如果对方单纯是一个并无瓜葛或者她并不在意的人,那么她什么都不会说。但对方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若没有意外,他们是要走到一起的。 程嘉余正等着顾明彦的回应,顾明彦却伸手撩起了程嘉余方才弄乱的一小撮碎发,撩到耳后,轻轻的触碰了程嘉余的耳廓。程嘉余一开始是闪避的,往后缩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生生顿住,任一脸风轻云淡的顾明彦作为。 只是等到顾明彦微暖的手触碰到耳廓时还是忍不住一僵,然后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被触碰过的耳廓。 她愣愣的看着,说不出话来。 远处一直注意这边的情况的山七更惊是下巴都掉了,这是明晃晃的调戏吧?他家公子调戏了程家小姐?但程家小姐是他家公子的未婚妻,这么算来好像还挺名正言顺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家公子是什么时候觊觎上了人家小姐的呢?上元那天?很好很好,他们很快就要有一个小公子玩了…… 山七越想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忽然感觉不远处自家公子的气场忽然一边,沉沉的压向了他,他蓦然惊醒,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扬出了一个大大弧度。 他被发现了,忙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敛去自己的气息。 程嘉余还愣愣看着,被顾明彦忽然出现又迅速消失的冷意更是搞得一头雾水。她回过神来就低下了头,十分不自然的说了一句,“多谢。” 顾明彦知道自己鲁莽了,只是看到她散落的碎发就莫名其妙的心痒,然后就自然而然的伸手出去了。 不可控的一切,在看到程嘉余忽然红透的脸后心情忽然就愉悦起来了,奈何一边的山七气息太不稳了,让他觉得已经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为了避免程嘉余尴尬,他只好暗暗警告。 程嘉余被这一出搞得云里雾里,纳闷着说不出话。 “对不起,是我错了。” 程嘉余已经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她忽然有些晕乎乎不真切的感觉,安静的坐着,顾明彦也没有再问她,目光看向了远处,暗沉的天色伴着磅礴的大雨,一点要停的意思也没有。 元喜那边不知道怎么跟小沙弥说的,两个人也十分安静的坐着没有说话,整个亭子陷入一下午的寂静。 可大雨没有半点要停的一点,等到亭子里的积水已经渗进程嘉余的鞋袜时,天色也变得更加灰暗了。程嘉余发觉鞋袜湿时把脚抬了起来,身边的顾明彦看到了,站起身来,望着亭外。 “这雨怕是停不了了。” 程嘉余想了想,放下了脚也站了起来。“我出来时未曾说要去何处,这寺庙不小,恐怕我带来的人一时也是没有找到。” 顾明言沉思了下,“我让山七去找人来接你。” 程嘉余想着这样也好,遂点了点头,顾明彦把山七招过来,嘱了几句,山七就带上斗笠穿上蓑衣匆匆去了。 程嘉余再去看元喜,才发现小沙弥此刻竟然已经睡倒在元喜身上了,元喜也是止不住打盹的样子,睡眼朦胧又十分嫌弃的看着小沙弥在自己袖上留下的一滩水迹。 程嘉余弯了唇角,元喜抬头看她,动作算不上大,却让小沙弥睁起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稚嫩,“咦,什么时辰啦?雨怎么还没停?” 元喜把手伸回来甩了甩,嫌弃道,“这都第二天了,小师父不知道吗?” 若生被这话弄懵了,愣愣看着亭子外头,脸上还带着水渍,程嘉余又笑了,“你别逗他,小师父,你住哪里?” 若生又回过神来,看着程嘉余,像是想起什么,又看了眼顾明彦,“我、贫僧,贫僧住的远……” 程嘉余:“……” 小沙弥戒备着呢。 程嘉余掏出手帕来,递了过去,“小师父擦一擦。” 小沙弥不明所以,元喜在一旁好心道,“小师父擦擦嘴。” 若生恍然大悟,用手抹了一下,急忙接过来擦了。 山七来得倒快,只是带了个和尚,一人撑着一把伞,手上还拿了一把。原来山七在去的路上刚好遇到了有人在寻若生,听说他知道在哪就缠着他,他想天色不早了,他找过去再过来不知道要多少时间,于是让这和尚取了伞,一道过来接人了。 若生奔着过去了,“晓生师兄,我可算见着你了!” 元喜被这话惊得气鼓鼓的,听着怎么那么像他们欺负他了? 好在那个晓生师父似乎并没有这么想,只是弹了下小沙弥光亮光亮的头,“你又贪玩,一个下午都不见人,回去让小师父好好罚你。” 若生还想辩解什么,晓生师父已经把他拉开,往程嘉余两人过来了,他念了声佛号,“贫僧晓生,几位施主受苦了,寺内清净,一时无人察觉,还望施主见谅。” 顾明彦是不会多说什么的,他跟山七说着什么,而程嘉余回道,“无妨的,刚好听了场春雨。” 晓生点点头,“说来还要多谢几位施主帮忙照看小师弟了,不知施主住哪,贫僧送送你们。” 说着看了元喜一眼,看来是已经猜到了元喜袖上的水渍是从哪里来的了。 程嘉余看了眼有些哆嗦的若生,“不必劳烦师父了,小师父身上单薄,难免受凉,师父先带小师父回去吧。” 晓生看了程嘉余身后一眼,低头道,“那贫僧就先带小师弟回去了,这是伞,一路上的泥水颇多,好在雨势小了一些,施主一路小心。” 程嘉余微笑点头,晓生便回首把若生抱了起来,撑伞走了。 程嘉余回头,顾明彦正看着她,“我送你。” 程嘉余摇摇头,“不必了吧,顾公子趁着天色未晚,早些回去,夜间路滑,恐怕赶路多有不便。” 顾明彦没有回她,回去戴上斗笠,穿上了蓑衣,山七递了把伞给她,又递了把伞给元喜,眼下还剩一把,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少拿一把,让程小姐跟公子撑一把多好。 顾明彦扫了山七一眼,走到程嘉余身后,语气不容拒绝,“走吧。” 程嘉余只好点点头,任由他去了。 第六十五章 惊鸿难抵梦重重 雨天路滑,程嘉余撑着伞一路小心翼翼的走着,旁边原本步伐极大的顾明彦也未说什么,只是自己也撑着伞,缓缓跟着。 等到竹松院门口时,程嘉余的脚已经全湿了,她有些冷,耐着冻意仰头对顾明彦问道,“您要不要进去坐坐?今日是要回京还是要住下?” 顾明彦正皱眉看着,“我会住下,就不进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泡一泡热水,不要受凉了。” 程嘉余点点头,收了伞在檐下站着,就要把披风脱了,顾明彦出声阻止她,“不必了,进去吧。” 然后未等程嘉余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程嘉余回到房间后就把鞋袜都脱了换了身衣服,因为不方便洗浴就简单擦了擦,然后和元喜就着元佑捧来的热水泡起了脚。许嬷嬷回来后自责着,她在收拾好东西以后去了观音庙,被困在了观音庙,偏偏元佑也不懂要去找人。她是在程嘉余后头回来的,程嘉余没有怪她,好言劝着,让她也去要点热水泡泡脚。 许嬷嬷叹着气走了,等回来时程嘉余泡脚泡得也差不多了,她煮了一大锅姜汤回来了。原来她跑去借了厨房煮了姜汤。不一会儿,素斋也送过来了。是热乎乎的白粥,就着一些腌菜。 程嘉余喝着姜汤,趁都忙着让元喜去问了住处,也打一壶送过去。 这雨到了此刻才消停下来,程嘉余身子回暖,山间夜凉,早早的上了床躺着,原本还想着看会书,不想才一会儿就沉沉睡过去了。 程嘉余久不做梦,今日又做起梦来了。 再醒时,天仍黑着,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程嘉余睁着眼听了好一会儿,三个丫鬟在地上打了地铺,许是怕夜间寒气重,窗门都关得紧紧的,房间内尽是绵长错杂的呼吸声,十分烦闷,程嘉余下床穿了鞋,拿了外衫披着,步伐轻缓,走到窗口把窗户打开了。 果然寒气深重,雨声也清晰起来,程嘉余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寒气把她吹醒了几分。 她从来都对自己有十分清醒的认知,因此不是不知道,今日的她很不寻常。 顾明彦这个名字,她前世从来都以“世子”来称呼的。她的的确确前世不曾见过顾连昭和顾明彦父子,却以另一种方式和两人接触着。她方才做梦,梦里是她跪坐在佛堂前,日复一日的写信,日复一日的收信,那信上的字迹她十分熟悉,熟悉到她随手一写就能写出来,熟悉她一眼看到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可梦中却蓦然惊醒,她见过这字的,就在重生的这一世,那简单的两个字,“谢礼”。 那时,镇北王抗旨不遵留在北境,镇北王府在京中的处境艰难,镇北王在京中留的人也被监视着,王府里虽然有人保证老王妃和王妃的安全,在最严峻的时候却也多少被软禁监视了。 这个时候程嘉余就成了老王妃的希望,她对外身份不过是一个侍女,镇北王府的人又不会对她透露王府的事情,因此程嘉余的特殊性不为人所知,老王妃只说让她代她去佛堂,没有人怀疑。 而她在佛堂的那些时候,就是给镇北王那边传信的。尽管她一直不知道镇北王为什么滞留不归,但镇北王府对她有恩,在朝廷和镇北王府之间,她更不可能选择朝廷,因此毫无悬念的变成了给镇北王那边传消息的人。镇北王府的人轻易不能动,顶多就是收集一些京城里的消息给她,而她负责把这些消息传出去。从镇北王府出去的信自然要受到一番盘查,程嘉余就模仿各种笔迹,写成几封不一样的信,把消息隐藏在信里,从王府寄去各种不一样的地方,做特殊的记号,被检查过后送出去,寄出去的地方都有镇北王的人,会把他们再次寄到镇北王手里。 程嘉余这个法子并没有事先跟任何人说活,因此开始是忐忑的,等到不久后收到几封信之后她才放下心来。 这些信的笔迹也不大相同,只有一封非常奇怪,不是从她寄出去的那几个地方回信过来的,而是以“兄长”的名义,传信过来问候她的。 程嘉余因此多看了那封信几眼,但是没发现对方传来的什么重要的消息,而是简单的以藏头诗的方法,说了一句话,“吾、妹、自、全、勿、念、必、要、可、寻、何、家”。这样的方法看起来一点也不高深,偏偏内容简单到让发现的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多疑了。也幸好如此,程嘉余才能顺利收到这封信。 程嘉余口头把内容简单说给了老王妃,老王妃一如既往的淡淡点头,又莫名其妙打量了她几眼,她那时不懂并未在意。 后来传信就这样你来我往,与“兄长”的往来也变得更多,重要的消息都是通过另外的那些信,其实也就是偶尔让程嘉余传消息给镇北王府的人去做一些事情,程嘉余开始不大了解,后面才渐渐发现,大大小小的这些举动,都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朝廷的形势,最明显的就是让整个朝廷除了几个承熹帝的心腹,对承熹帝多少都有些离心。 程嘉余后知后觉,对镇北王这一派人隐隐有了敬佩。言语间对“兄长”更是如此,两人往来都是以兄妹相称,信里无非是说些日常。心里她是随夫家到京城给大户人家做侍女的妹妹,偶尔提及的“婆母”、“祖母”其实都明白说的是王妃和老王妃。而“兄长”那边,也多是提及自己身边的一些小事,每次都会问候或嘱咐要保重身体,程嘉余也都如实给老王妃和王妃说了。有时方便,她就大大方方的把信给两人看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一年,外面传来镇北王世子一次大捷五千兵马破敌三万,程嘉余不知道这消息的真假,毕竟镇北王府抗旨不准是私下的事情,京内表面上还是朝廷的说法,镇北王在北境坚守着。只是她“兄长”的消息断了,其他地方的信倒是都还如常,程嘉余去跟老王妃说了,老王妃也只是皱眉,没有说话。 第六十六章 惊鸿难抵梦重重2 等到“兄长”再次来信,已经是两个月后,他只是说这段时间忙着,没有时间回信,让她勿要挂念。敏感如程嘉余,从信里还是看出了一点东西,这个“兄长”字里的笔锋一改往常的劲道,看起来下笔轻了许多。程嘉余有怀疑过,但是仍然能看出先前的字迹,她只好拿去给老王妃看了,老王妃看完就对她道,这信没有问题。 程嘉余放下了心,老王妃又跟她十分平淡的说起另外一件事,让程嘉余刚放下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她说,彦儿这一次应该是受了重伤了。他提笔无力,只怕是伤在了手上或筋骨了。 程嘉余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这位一直跟她通信的“兄长”,竟然是世子本人。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想到他这段时间没有来信恐怕是真的受了伤又问道莫非世子真的又去打了一仗? 老王妃神色淡淡,点了点头,嘱咐她不要让王妃知道。 然后忽然正色起来,对着她说,等事情定了,若我还活着,就做主把你嫁给彦儿,想来他不会拒绝,王妃那边你就多去走走,将来知道了她想必也不会太抗拒…… 接下来的话程嘉余已经听不进去了,她从入了王府之后就没想过嫁人,更不用说居然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她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她拒绝了。 老王妃却是预料之中的看着她,语气笃定,你担的上。 程嘉余哑口无言,脸庞却慢慢爬上了红晕。她回去后一封一封的把信看完,发现自己曾经为了让镇北王那边的人对王妃和老王妃放心称呼两人为“婆母”和“祖母”,这样一来…… 程嘉余那时是懊恼而惭羞的,在后来的信里变得十分矜持,那“兄长”也似有所觉,没有过问,言语之间如往常一般。 只是这件事也没有了后文,镇北王的人暗中来接她们,老王妃选择留在京城,她原本被送走了,却因为放不下,回到了王府,原本想守着老王妃,没想到老王妃已经一把烧了王府,她便跟着进去葬身火海了。 然后她恍恍惚惚的再醒来就回到了现在。 一大清早去正弘街守着就为了那一份藏得深深的执念,想见一眼。 从知道顾明彦的身份开始,她就按耐着隐忍着不去想。 后来是婚约的事情,她知道是利益牵扯,凭着前世的镇北王府她的恩情,又能保证程家一时的安定,她自然没有他话。 直到今天,顾明彦的作为还是把她的心给搅乱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程嘉余自半夜起床之后就未曾合眼,吹了会儿风就把窗户给关了,在床上躺到天亮。 饶是一夜春雨,佛寺的清晨也一如往常,程嘉余在松竹院早早的就听到了隐隐传来的僧人们念佛经的声音,程嘉余起的早,几个丫鬟也起的早,念着程舰延今天要到寒山寺,程嘉余就早早让人去山下官道上等着了。 等那阵隐隐的念经声消失后,程嘉余就有了困意,她昨夜没睡好,没想到现在就有了困意,于是用了早膳之后就又躺回了床上,这下倒是睡得沉了,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慢吞吞的起了床,才发现人都在院子里。 原来正围着若生小师父呢。 “施主姐姐好能睡,这都快巳末了,我都没有这个时候起过。” 小沙弥一脸嫌弃,奶声奶气道。 元喜瞪了他一眼,“都说了小姐是昨晚没睡好,你怎么就没记性?” 小沙弥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程嘉余没说话,坐在了石凳上,问道,“小师父怎么来了?” 若生撇了撇嘴道,“昨日收了姐姐的小龟,今天起来竟然看到杏花开的正好就折了几枝过来作为回礼。” 说着把身后的素瓷瓶拿出来,里面正插着几枝红粉红粉的杏花,几滴春雨还停在上面,看着十分娇嫩。 程嘉余不免一笑,“那我就多谢小师父了,这花开的的确不错,小师父真乖。” 若生没有答她的话,对着石桌上从程家带来的点心很是喜欢,又拿了一块起来吃。程嘉余也没有在意,对着元喜问道,“都巳时末了怎么不叫我?” 旁边的元佑小心翼翼道,“奴婢昨晚听到您起夜了,想着您没睡好,老爷也没消息传过来就没叫您了。” 元喜也点点头,程嘉余就没说什么了,元喜看了下四周,说道,“方才山七小哥过来了,说是那位还有正事就不过来叨扰了,您还睡着我就帮您应了。” 程嘉余没说话,望着杏花一阵沉默,然后又道,“不要跟别人提起见过他们的事情。尤其是许嬷嬷。” 元喜点头,“奴婢省得。” “许嬷嬷呢?” “在收拾老爷的房间,说是老太太让带了老爷喜欢的熏香,奴婢刚刚老远就闻到了呢。” 回话的是元佑,她刚刚从许嬷嬷那边过来的。程嘉余知道程老太太对程舰延伤心,不过未免无奈,寒山偏寺,哪里还需要这些东西。 若生乐呵呵的吃着点心,对着程嘉余问道,“听说是姐姐的父亲要回来?” 程嘉余点头,笑意又涌上来,也拿了块点心吃,“对呀,小师父怎么知道?” 若生:“刚才元喜姐姐告诉我的。姐姐的父亲怎么那么讲究,还要什么熏香?” 一脸嫌弃的语气,程嘉余捏了捏他的鼻子,惹得小沙弥一阵抗议,“不准议论长辈。” 若生一被放开就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怎么都喜欢揉人家,不知道佛门圣地不准乱摸小孩吗?” 这下连元喜和元佑都笑了,程嘉余又揉了揉若生的光滑洁亮的脑门,“佛门圣地也不准胡乱编排长辈。” 手感太好,舍不得地方开又多揉了几下。若生更是生气,直接从石凳上跳下来了,怒道,“你!为长不尊!” 程嘉余只好好言相劝,“好了,姐姐错了,你尝尝这个,这个可好吃了。” 程嘉余从点心里挑了一块方才若生没吃过的,引诱他。小沙弥没能忍住,半推半就的又坐回去吃了。 程嘉余何尝看不出来小沙弥这是有些寂寞了,昨天来了之后就只看到若生一个小沙弥,想来寺里只他一个这个年纪的和尚,又正是爱玩的年纪,难免喜欢跟新鲜的人在一块,于是程嘉余就留了若生下来用膳,几个人都吃的津津有味,就小若生还是嫌弃,嫌弃他们没见识,惹得几人又是一阵笑,正笑着呢,就有人来报了,说是程舰延已经到山下了,正往寺里赶呢。 程嘉余喜出望外,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往寺门口赶了,留下了一脸懵然的若生。 第六十七章 抵达 昨日一下午的雨,加上昨夜也下了许久,山间的小路都变得泥泞不堪,即使是这样程嘉余的脚程也极快,顾不上连裙摆都溅到了几处泥巴,在寺门口等了不到一会儿,就看到那条上山进寺的泥泞小路上出现了一行人。 为首的男子骑着马,穿了身半旧不新暗灰色的长袍,但是没有半点褶皱,便是一路上来都是泥泞也不曾见他沾染半分,甚至正皱着眉看着自己脚下的路。他身后跟着几个下人,两辆马车。 旁边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他才抬起头来,他这一眼才让人看清,端的是疏朗清阔,长身立玉。 程嘉余老远就看见,往外跨了几步出去,看见程舰延的正眯着眼睛打量她,她不禁喊了一声,“爹爹……” 程舰延下了马没顾着脚下方才还十分在意嫌弃的湿泥,往程嘉余这边走边笑,“方才听他们说你在这等着我还不信,谁知你还真跑到这来了,深山寒气重得很,怎么也不注意一下……” 程嘉余出门出得急,原本没想过这两天会下雨,只穿了身颇为便利行走的春装,这下看着才发现有些单薄。 程嘉余嘴角扬着欢愉的笑意,“我不冷,爹爹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爹爹要到傍晚才能到呢。” 程舰延走到她跟前望着她一愣,伸手触碰程嘉余的头顶量到自己胸前,自言自语的呢喃,“果真是长大了,走的时候可没这么高……” 程嘉余失笑,挽住程舰延的手,“您一走就那么久,我可不得长高点?我说怎么看您都矮了一截……” 她挽着程舰延就要往松竹院的方向去,程舰延用另一只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何时矮了?瞎编排长辈,这是去哪?” 程嘉余仍笑盈盈的,“去松竹院啊,就是我们住的院子,那边又是松又是竹的,刚好对您的胃口……” “什么叫对我胃口?松竹院这名字也忒俗了……不过,他们说你是昨日就来住下的,怎么这么冲动,这深山偏僻,带再多的人也不一定安全,你又多病……” 程嘉余弯着眉眼,打住了程舰延的碎碎念,“您当我想来不成?还不是您给弄的烂摊子,和雯郡主昨日上门去了,您还记得吧?当初荣王就是想将和雯郡主嫁过去的,谁知道您半路给人截胡了,人家八成来者不善,我不得躲出来?” 程舰延一下就听出了独女话语里的撒娇的意味,不免露出几分笑意,“是我的错,当初醉了酒戏言了几句,原本大家也是有默契不当真的,谁知道一下子成了别人的挡箭牌?” 程嘉余也没有真怪罪,她反而比较好奇程舰南和程舰延与镇北王府的关系有多密切,从程舰延的言语中听不出多少,但是眼下她也不想多问什么。 “不过你四叔跟我说过你跟那个顾明彦是认识的?而且他说顾家的这小子不错,你怎么看?” 程舰延的直言让程嘉余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以前倒没什么感觉,眼下才发觉跟程舰南竟然有着某种相似之处。 程嘉余忽然陷入沉默让程舰延心下一沉,他到底是愧疚的,程嘉余是他的独生女儿,他固然是真心疼爱的,没想到一不留神把她乱许了人,偏偏又是轻易不能拒绝的。 “你若是不愿,爹爹一定想办法……” 程舰延话音未落,程嘉余就低声制止了他,“你放心吧,他很好……” 程舰延听完这话先是欢喜的,脚步忽然就变得慢了,看着程嘉余的目光一时有些复杂。 到底是我家有女初长成,程嘉余这个年纪也确实是“芳心暗许”“春心荡漾”的时候了,作为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觉得还小。 程嘉余低着头没看到,正想着顾明彦此刻不知道回京了没有,程舰延就停了脚步,“九九。” 程嘉余抬眼看去,程舰延唇角微微翕动,“你……你同我说说他吧。” 程嘉余莞尔,“爹爹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程舰延别开了脸,“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就不懂得害臊?” 程嘉余眯着眼睛笑,“女孩子家家的,干嘛对自己的爹爹害臊?” 这句话成功取悦了程舰延,他又转过头来看向程嘉余,“你还真是,一点没学着你娘……” 话是这么说,笑意却掩不住。 程嘉余还想撒娇,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远的声音,“老爷,小姐……” 这女声程嘉余并不熟悉,两人回头,身后远远的看到方才程舰延下马的地方正站着一对主仆,看着应该是从程舰延身后的马车下来的。 面前站着的妇人是个十分面上挂着温婉的笑,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连着披风都用的白色,头上简单的带着根素白簪子,看着十分素雅。 或者说,过分素雅。 可是长相却并非如此,红唇白面,俏丽的远山眉勾出她小巧的脸型,美则美矣,却免不了几分俗气。 那妇人向前几步,欠身,“妾身见过大小姐。” 声音也是温婉的,程嘉余笑意减了几分,“姨娘请起吧。” 这就是程舰延这些年唯一的一房姨娘,阮氏。 阮氏这些年一直跟着程舰延在灵州待着,让程嘉余一时都没想起来这号人,方才也是看她一身打扮才反应过来。 程嘉余这样大大方方受了阮姨娘的礼是有些于理不合的,尽管只是一个姨娘,但是到底是自己父亲房里的人,也算的上长辈,不过程舰延也没说什么,微不可闻的皱着眉,声音淡淡的,“你跟着过来吧。” 阮姨娘点头应是,程嘉余又挽上了程舰延的手,把人带去了松竹院。 程嘉余不愿跟阮姨娘打交道,奈何程舰延却说让阮姨娘住到程嘉余这一边来,好在阮姨娘身边只两个丫鬟,程嘉余把人安置在旁边的房间,阮姨娘也安分应了。 程嘉余不喜欢阮姨娘,算得上天性使然。她虽然记忆模糊了许多,却也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当年最爱穿的蜀地的一款精绣,那款蜀绣产出少,看着虽然薄穿着却十分暖和,程嘉余清点嫁妆时还清点出了两匹来。但是这匹蜀绣有一个缺点就是只做白色,崔氏偏爱,冬日里就常常一身的素白。加上她气质沉静,看着不免就给了人一种素雅的感觉。 而今日阮姨娘这一身,实在是东施效颦。她美得俗气,偏偏还效仿穿了一身的素白,看着十分的违和。 程嘉余本能的不喜欢,若她没记错,虽然当年阮姨娘是崔氏做主抬的,却不是没给崔氏添过堵。 第六十八章 莫先生 程舰延一行人到了松竹院之后简单用了素斋,程嘉余原以为程舰延要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程舰延说自己不休息,程嘉余就赖在了程舰延这里。 程舰延对程嘉余是有些愧疚的。当初程舰延外放,想着灵州到底不如京城,程嘉余又有些病弱,不愿带她,却忽略了当时的程嘉余正是需要父母在身边呵护成长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母亲,他这一去,连父亲都不在身边了。当时任程嘉余如何哭闹他都没有松口,等到了灵州,他才开始后悔,开始一封一封的把信寄到京城去,尽量去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 今日见到程嘉余这种愧疚更为深刻。程嘉余成长的很好,落落大方,比起温婉的崔氏还透着股坚毅,他很欣慰,也很心疼。 程舰南跟他说,他这个女儿是个很有主意的,比起同龄人不知好多少,他以前只能在信里探寻一二,今天好不容易父女相聚了,程嘉余却言笑晏晏尽是小女儿对父亲依赖的姿态。程舰延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惆怅。 程嘉余对于当初程舰延离开京城她如何哭闹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她如今再看到程舰延,更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只想无忧无虑的做一个真正的自己。 程嘉余正和程舰延讲着崔茵的事情,“阿茵姐姐您还记得吗?祖母做主把她嫁了一户好人家,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不过那次我没有见到,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让阿茵姐姐把小侄子抱过来让我看看呢。” “阿茵?她过得不错就好,你娘要是知道想必也会欣慰的。” 想到崔氏,程舰延往外看了看天色,已近申时末了,午后的天空仍布着些云,倒也印得地上敞亮。 程舰延站起了来,声音淡淡的,“我给你娘做了个牌位放在寺里,你跟我去见见吧。” 程嘉余愣然,点了点头。 关于自己父亲给母亲另做了个牌位放在了寒山寺的事情她是不清楚的,寒山寺偏僻,程嘉余以为就算要放牌位,程舰延也会放在广惠寺的,带着疑惑,程嘉余跟着程舰延出门了。 大概是因为寒山寺这些年的确变动许多,程舰延路上看到一些往常没有的都有些惊讶,“这条路原先还许多野草,那时还嫌半人高的草叫人看不清路,没想到如今被铺了路,反而少了几分野趣。” 程嘉余带着元喜走在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脚下,“如今被铺路也不见的多好,这不还是满地的草么?” 程舰延何尝听不出程嘉余话里的嫌弃,“你看你,走几步野路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平日里就是太娇生惯养了。” 程嘉余不管不顾,无赖道,“女孩子家不得娇生惯养?我在爹爹面前还不能娇气了?” 程舰延无奈摇头,跟着柴田在前面把草踏得平些给身后娇气的女儿铺路。 走过这条幽僻小路,拐了个角就豁然开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十分开阔的平地,平地上有序的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光是程嘉余叫得出名的就有七明芝、六月雪、碧台莲,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方法竟然种在一处还种活了。 平地上还有处小庙,看着十分简陋,一块木匾上草草写着“花庙”,程嘉余跟着程舰延走到跟前,望着那道小小的十分熟悉的背影不禁感叹缘分。 背对着几人蹲在草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小沙弥似有所觉,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几人,然后用他稚嫩的嗓音朝着庙里大喊,“师父!有人来啦!” 小庙里仍寂静着,若生走到跟前看着程嘉余,又看向程舰延,咬着嘴唇很是不解,甚至有几分戒备。 程嘉余几分无奈,刚想着要怎么说,庙里就走出个人来,程嘉余刚看过去就听到身边的程舰延喊道,“先生。” 想来这就是程舰延那一位姓莫的恩师了。 程嘉余低头行了礼,听到对面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是你来了?进来吧。” 程嘉余抬头,才看清楚人,此人穿着一身平常的袈裟,剃光了头发,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个平凡的上了年纪的和尚。 那人转身,“若生,去泡茶来。” 若生的嘴巴一嘟,不情不愿跟着进了庙里,程嘉余跟在程舰延后面,听程舰延道,“这是莫先生,是爹爹的一个恩师,你母亲的牌位就跟先生的妻子放在一起。” 程嘉余看着满地的花草有些了然,崔氏生前爱花,程舰延也是费了心思的。她忽然满腔的热意。 庙里的布置也很是简陋,入眼不是神佛的尊像,而是几个牌位,她一下就看到了崔氏的牌位。她顿了下,走到蒲团前跪了下去,认认真真的磕了头。 程舰延只看着没有阻止,等她磕完头,才听到旁边传来声音,“是你那个女儿?” 程嘉余转头过去,才看到庙里大有乾坤,与其说这是个庙,不如说这是处小宅,外面的花草是院子,庙里则是房子,因为除了一进去正厅摆了香案和牌位之外,偏厅里都是生气。摆放着正常的桌椅,还有个小隔间,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摆了张床,有人长居于此。 程嘉余跟在程舰延后面走到偏厅,“是,学生今日归京,特意过来看望您。” 然后叫程嘉余到跟前来,“叫莫先生。” 程嘉余依言唤了,那莫先生摆摆手,“我也算半个出家人了,还是叫我法号空净吧。” 程舰延只笑了一声,“出家哪有半个的,您没放下凡尘,算什么出家人。” 莫先生便不说话了,若生端着茶水过来了,眼神一直往程嘉余这里飘,莫先生才问道,“你是昨日就过来的?” 问的是程嘉余,程嘉余点点头,莫先生笑了一下,“你昨日送他的两只小乌龟他喜爱的紧,偏偏被他师叔给拿走了,眼下正生着闷气呢。” 程嘉余看向了若生,若生正撇过脸不去看她。程嘉余一阵好笑,难怪今天去找她玩,原来是小龟没得玩了。 “不过,听说你未婚夫也来了?” 这下程嘉余才迥然起来,她没有跟程舰延说,程舰延也不知道,若生又不知道跟莫先生说了多少,只好点了点头,看着程舰延传来疑问的目光刚想开口解释。莫先生又问道,“不知道你给她找了个什么人家?” 程舰延无奈道,“是……镇北王的长孙……说来话长,有些阴差阳错。” 莫先生闻言一愣,“镇北王府的……” 第六十九章 嘉嘉有余 莫先生的错愕让在场的几个人几分不解,程嘉余便多看了几眼,很快莫先生就回过神了,道,“镇北王一代枭雄,想必长孙也不差。” 话是这么说,却扫了程嘉余一眼,程嘉余仍维持着原样,看向莫先生,目光里带着对长辈的敬重。 程舰延那边点头道,“但愿如此。我四弟与镇北王一家有些渊源,言语间对镇北王府评价极高,我在灵州也曾见过世子,是个豪爽的性子。” 莫先生听着程舰延的话点点头,左手不断转动瓷白没有花案的茶杯,程舰延就又看向了若生,“他长大了许多,方才我都没有认出来。” 莫先生脸上浮起些许笑意,背对着几人的若生一直注意着他们,这下听到程舰延的话更是直接转过身来看着程舰延,亮盈盈的目光里写满了好奇。 他在问,你怎么知道我呢?原来我见过你啊? 莫先生看着若生笑,“你当初来时他不过两岁,这几年从没来过,自然而然拒忘记了。话说回来,若生,你这名字还是他给取的。” 若生睁大了眼睛,咬唇看着程舰延更是好奇,程舰延伸手摸了摸他光滑的脑袋,“绝境而生,岂非若生?” “他也是命硬,这些年我倒是没怎么管他,每天住我这,都是师兄弟们在帮忙带着,寺里因为他到也多了些生气。”莫先生说起这些似乎并不避讳,程嘉余看了眼若生,见他也不在意,便没有再看了。 “话说回来,当年九九的小名还是您取的。”程舰延转了话头,忽然提起程嘉余,“夫人当初还很是不解,直到听了您解释之后才知道您用心良苦。” 程嘉余从未听说过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典故,她只知道打小就程舰延和崔氏叫她这个小名,后来夏子罗学着要叫程舰延便很是严肃不让他叫,眼下听程舰延提起居然跟莫先生有关,自然是好奇的。 莫先生点点头,“你们不嫌弃我老头子起的随意就好,佛坛下当弟子当久了,多少受了影响,你们拳拳爱女之情我懂,然则嘉嘉有余终究是过犹不及,取名九九,还能压一压。” 程嘉余这才明白知道小名的由来,不免讶然,想不到自己的名字还有这一层讲究。 如今想来,“嘉余”两字于她运势太重,她八字又浅,不仅撑不起来还极易反噬,莫先生以“九”取小字,九缺一而至极,反倒能压住。 程舰延让程嘉余谢了莫先生的赐名之义,而后又跟莫先生聊起了别的,程嘉余倒不觉得闷,程舰延问了两句,还是莫先生让若生带着她去前院花圃里赏花了。 程嘉余这才能看全了花圃里的花种。如今正是春天,花圃里的花多开的正盛,一片望去花花绿绿的,程嘉余甚至看到几朵只在书上见过的南方才有的名品花种,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偏头一看发现若生也是蔫蔫的没有精神,就问道,“你累了吗?要不我们那边坐坐?” 程嘉余指的是花圃旁边一处小棚,这棚子简陋,里面也不是为了让人休息的,种了一些喜阴冷湿润的娇气名种,只简单放了把长横木凳。若生听到她说话回过神来,没有说话,牵着程嘉余就往那边走了。 小沙弥装着心事,闷闷不乐的,程嘉余让元喜把随身带的蜜饯拿出来,递到小沙弥跟前。元喜爱吃,有随身带小零食的习惯,程嘉余是知道的,元喜看小沙弥不开心,自然不会说什么。 小沙弥果然眼神一亮,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又黯淡下去,程嘉余好声哄道,“小师父怎么啦,这蜜饯元喜姐姐藏了好久,她可喜欢吃了,你不试试吗?” 若生抿着唇看着,目光里的纠结让人看得一清二楚,程嘉余挑出一颗蜜金桔,出其不意的塞到自己嘴巴里,表情一阵享受,“元喜,他不愿吃你就自己吃吧,喏,收起来。” 说着把蜜饯的又包起来,收回去就要递给元喜,元喜手忙脚乱,刚要收下,就见程嘉余的手顿在空中。 若生拉住了程嘉余的衣袖,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委屈的看着程嘉余。程嘉余这下是真的看出了泪意,又把手收回来,挑出一颗蜜金桔塞到若生嘴巴里,问道,“跟姐姐说,你怎么啦?” 若生含着蜜饯,上面包裹的蜜糖让他十分享受,心情莫名就好了许多,他一边含着蜜金桔一边道,“山下的珍妞总是问我为什么当和尚,我就说因为师父和师叔们都在当和尚,她就问我爹娘呢,我回来问师父,师父就说我没有爹娘,可是我跟珍妞和二虎说了,二虎就说每个人都有爹娘,没有爹娘的就是孤儿。我真的是孤儿吗?” 程嘉余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拿出素白只绣了“九九”两字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问道,“那你喜欢跟师父师叔们在一起吗?” 若生皱眉认真想了一会儿,“喜欢,除了小师叔,如果他不抢我东西我可以喜欢。” 程嘉余也认真道,“那你看,你没有他们有的爹娘,可是他们也没有你有的师父师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许你的师父师叔们就是佛祖对你的补偿。姐姐也没有娘亲,所以格外珍惜姐姐的父亲,不管过去将来如何,我们都要懂得珍惜现在拥有的,懂吗?” 若生似懂非懂,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师父说,姐姐的爹爹给我取了名字,那我可以叫姐姐姐姐吗?” 他这话说的糊里糊涂,程嘉余却听懂了,她捏了捏若生的手,“可以啊,我不能常来,走前给你留地址,你可以给我写信。要是想去找我,我让爹爹打个招呼,你就说要找他。” 若生眼睛又亮起来,嘴巴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这才真的像一个小孩。 而花苗门口两道身影悄然站着,莫先生声音幽远,“你既然已经想通了,此后必有一番作为,镇北王府的这门亲事反倒能成你的助力,你这孩子不错,被你乱许了人倒是可惜了。不过她这样的,去哪都能走出路来。” 程舰延也远远看着,“当初的确是学生鲁莽了,不过学生会好好查探,若有半分不好,学生还是会阻止的。” 莫先生神色淡淡,“你终究是天真,这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都下了旨意,你以为你还能阻止什么?” 程舰延便不言语了,他熟悉莫先生,先生提起皇家时话里的讥讽他不是没听出来,莫先生觉得他没有办法阻止,可他自己却知道,为了程嘉余的终身,他什么都能做。 半晌,莫先生转身,头也不回,“天色不早了,你走吧,这小路夜里不好走,走兽多,别平白冲撞了。” 程舰延应声,招了程嘉余,程嘉余跟若生简单道别,赶在天黑前回到了松竹院。 第七十章 良人 回了松竹院,程舰延程嘉余和阮姨娘三人在一块用了素斋,阮姨娘倒是温柔小意,给父女俩都夹了菜,对着程嘉余嘘寒问暖,程嘉余都一一答了,程舰延却只摆了张脸没怎么说话。不得不说这个阮姨娘心理承受能力极高,程嘉余觉得自己在短短的相处之中都能察觉出程舰延对阮姨娘的冷淡,偏偏这位阮姨娘跟看不见似的,一切如常。 等到用完素斋,程舰延把程嘉余留了下来,“你先回去吧,我同九九还有话说。” 阮姨娘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柔声应是,带着身边的碧莲走了。等回到房里,身后叫碧莲的小丫鬟就没忍住,“老爷怎么这样,好歹是在小辈面前,姨娘放心,等回了程府,老太太会为您做主的。” 阮姨娘却心知肚明,程老太太能怎么给她做主,做主做到自己儿子房里吗?当初要给程舰延娶继室就跟程舰延分了心,如今凭什么为了她一个半老徐娘再跟自己的长子分心?她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可她就想要个孩子啊,她年纪也大了,当初满心的欢喜已经被磨得什么都不剩了,只希望有个孩子傍身,将来她老了好歹还有人送终,可她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碧莲还念叨着,“大小姐也是,虽说是父女,可好歹男女有别,这大晚上的还待在老爷房里算怎么回事?” 这位碧莲小丫鬟似乎忘记了是程舰延主动让程嘉余留下来的,阮姨娘好一会儿才温声打断,房里才算安静下来。 程舰延把程嘉余留下只有一个理由,“刚刚赶着回来没来得及问,你说清楚,顾家的小将军也在这?” 程嘉余早猜到程舰延是为了这事,腹稿了许久,把缘由都讲透了。她只说顾明彦来办事,自己不知情,是偶遇,又把两人之前的一些姻缘挑着讲了。她也有些顾忌,把顾明彦曾经闯她马车的事情隐了去,说自己在陈习宴和顾明彦见过几面,又说了顾明彦当初回京曾在她庄子上借住过,隐晦提到顾明彦跟程舰南很熟,而中间跟他最大的接触不过是在陈习宴上寥寥数面。 程舰延何尝听不出来程嘉余有所隐瞒?只是程舰延也顾虑着程嘉余女孩子家的小心事,没有戳破,只想着回去问清楚程舰南。“那你不抗拒?” 程嘉余抿唇神色认真,“女儿不抗拒。顾公子是良人,于公于私,女儿都很满意。” 程舰延打量着程嘉余认真的神色,忽然就想起了当年的崔氏。他与崔氏定下亲事以后,程老太太在京城听说后的不满传到了江阴,崔氏那样软和的性子却跑到他跟前问他,是不是会因为程老太太不娶她了。 眼前的程嘉余眼里认真的神色像极了当初的崔氏。到底是母女,她也是崔氏的血脉啊。 程舰延便没有再问,只希望那个未来女婿能担得起自己女儿的这一句“良人”。 程舰延很快就放了程嘉余回去,他今日赶路也累了,早该去休息,程嘉余也懂事的回了自己的房里,早早的洗漱上床休息。 至此一夜无话。 程嘉余醒时外面蒙蒙亮着,以为还早,出了门才发现原来不早了,只是天色阴恻恻的,雨将下不下。程舰延派人来问她,他还要去一趟花庙向莫先生辞别,问她要不要一起。程嘉余想着左右无事,去看看若生也好,就跟着去了,不曾想到了才发现小沙弥不在,莫先生说他去找他师叔要会小龟了。 阴差阳错,跟着喝了茶聊了几句,莫先生说要带程舰延去见一个人,恐怕程嘉余不是很方便,程嘉余自是识趣,只道自己可以先回去,于是辞了两人,原路返了回去。 程嘉余带着元喜元佑走过那条满是杂草的小路后就回到平坦的路上,程嘉余想着昨日若生提到他小师叔常待在崇英殿,想了想便问问了个和尚,往崇英殿去了。 崇英殿也是处偏冷的地界,往崇英殿的小路有些杂草已经生长出来了,中间却又分明有条路,看起来不是没人来过,只是没人打理罢了。到了崇英殿,果然连个看殿的小僧也没有。香炉里燃着几根就要烧尽的香,空气中檀香弥漫。 程嘉余微微叹气,看来若生是不在了,她刚想走,却扫到殿里供奉的那尊佛像,这样的佛像她并没见过。 那佛像面上带笑,看着并不是慈祥或者怜悯,反而像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笑容温煦,眉目温和。 程嘉余看着殿内神像上挂着的笑,微微愣着。 这不是佛,是人。 有人把人的样子刻成佛像,每日祭拜。 这个殿叫崇英殿,却没有哪一块石碑写着尊的到底是哪一方佛。程嘉余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很想离开,却还忍着没走,让元佑在旁边找看看有没有人,自己在殿内端详起来。 殿内的一切摆设都很正常,除了那尊佛像之外没有半点异常。程嘉余不免冷静下来。这里常驻的应该就是若生口中的“小师叔”,而若生是莫先生座下的弟子,莫先生能允许若生跟这样的一个人接触,说明莫先生对此未必不知情,甚至于,整个寒山寺也许都是知情的,但是她方才问路,那个指路的和尚神色却没有任何异常,这样一来程嘉余反而不害怕了。 一切分明处处都是异常,大家却都如常对待,程嘉余觉得自己何妨不也如常对待,这样想着,她回到了神像面前,跪在了蒲团上面,双手合十。 她原本想元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不想程嘉余等了许久也没见,想了想还是让元喜在附近找找,细细嘱咐了不要里太远,然后继续跪着,没有再合起掌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殿外忽然瓢泼大雨。程嘉余心想,还好出门带了伞,也给程舰延留了。耳边细碎的响动,她睁了眼睛,想是元喜回来了。 “如何?” 跪的久了,腿有些麻,她站起来的一瞬间腿突然软了下来,差点向一旁倒去,却被一把搀住。 不是元喜。 搀住她的手大而有力,她也瞥见那个人的袍子并不是元喜今日穿的蓝青色粗布。 站稳了抬眼看去,不由得愣住。 “多谢。” 程嘉余低头,收回被搀着的手,不想脚下没力,还是微微踉跄了下,顾明彦还是伸手搀住了她。 “去那边坐着吧。”顾明彦看向了偏厅,那里有张茶桌,上面也有个茶几。 程嘉余应了声,由着顾明彦搀了过去,坐在了桌子旁,程嘉余又道了声谢,顾明彦回了句不必,然后把偏厅的小门打开,尽是新鲜的空气,看得见殿外的雨渐渐没有刚开始那般大了。 第七十一章 九九 “怎么又到这来了?” 顾明彦也坐在了一旁,碰了碰几乎长出青苔的实木矮桌上放的那樽旧铜茶盧,里面盛满了水,虽然不冷,却只剩了一点点温意,桌子旁边不远处搭了个简便的灶台,看着突兀而恰到好处。 顾明彦离得近,把茶盧拿起来长手一伸就放到了灶台上,然后不知哪里拿出了火折子来,屈身就把灶里的柴点燃了。 他一举一动行云流水,程嘉余边看边到,“我今日就走了,听说若生小师父在这就寻过来了,不想没能遇见。” 话毕,灶里的火正慢慢变大,烧得程嘉余也感到了几分暖意。 顾明彦看向了她,“坐过来。” 程嘉余看了顾明彦示意的位置,一下就意会到他是想让她离炉灶更近些,好去暖。程嘉余虽然不觉得多冷,却还是依言靠了过去。 果然就暖和了许多,程嘉余问道,“您还不回去吗?” 顾明彦淡淡点头,“等事情办完就回去。” 他不知道哪里找出一根烧火棍,搅了下灶下的柴火,方才还渐渐微弱的火势一下子又窜了出来,“听说伯父昨日就到了,一路上可还好?” 程嘉余自己倒是忘了这茬,不过应该也没什么事情。她看向顾明彦,顾明彦侧对着她,门外的明亮的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他的棱角更加分明。 “应该还算顺利,没听他说有什么事情。” 说来两人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虽然从程舰南那里依稀猜出顾明彦的想法,可两人相处时常常难免的陷入尴尬。尤其顾明彦总是忽然沉默,而程嘉余表面侃侃而谈,内心实则有些慌乱。 听了好半晌的雨,顾明彦才又道,“我昨日见过你们的,只是你没有发现。” 程嘉余抬眼望去,看见顾明彦有些那双清冷的眼睛正看着她,“伯父唤你‘九九’,这是你的小名吗?” 程嘉余先是忽然发现两人几乎一直以一问一答的模式相处。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小名,脸一瞬间就烧起来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胸前的心跳声忽然变快,像是来不及思考,她胡乱点了点头。 她是慌乱的,慌乱到没能注意面前顾明彦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她找了个话题,“您昨日是在哪里看到的?” “是那处往后山的小道上,我跟在你们后面走了一段,才发现原来后山还有一处花庙。” 程嘉余这才发现顾明彦的声音不复清冷,反而多了一重温和。 “原来如此,我昨日同父亲去见他的一个恩师,若生正好是那位恩师的弟子,今日又跟父亲去道别,不想若生不在,我这才想着过来寻他。” 顾明彦看了四下,“你方才见没人就该走的,身边不知道留人,这里偏僻,小心为上。” 程嘉余眉角一动,“你,一直在看着?” 顾明彦点了点头,程嘉余又问道,“那,我的丫鬟……” 顾明彦不出所料,“我让山七请她们一起帮忙寻人了。” 话是这么说,顾明彦脸却几分红晕,程嘉余内心一晒,从一向清冷的顾明彦身上寻到了几分烟火。 炉上烧的水已经滚了,热腾腾的水汽铺面而来,顾明彦把茶盧端起来,就着桌子上杯子里原有的茶叶泡了一壶,倒了一杯给程嘉余,程嘉余端起十分烫手,不过这样的情景也算暖和。 程嘉余低头小心翼翼抿了杯中的茶,这茶应是泡了许多次,除了点茶色尝起来茶味几失。不过好歹是热茶,她已经算得上满足。 顾明彦却很细心,看到了她微微变化的表情,低头也抿了口自己给自己倒的茶,“这茶不好?” 程嘉余一愣,然后才道,“也不是不好,只是喝着味道淡了许多,想是泡了许多次。” 顾明彦便扫了下四周,并没有看到哪里放着茶叶,程嘉余猜到他在想什么,“这茶虽然淡了些,但它本来茶味就偏浓,这样的味道反而适合闲来轻品。” 程嘉余这话在顾明彦听来十分内行,他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茶?” 程嘉余略略思索,“应该是云南的生普一类,不过这茶比我平常喝的似乎更浓,单看颜色能看出来泡了多次,但仍然尝得出一点普洱的滋味。” 顾明彦听着又低头抿了一口,“的确。你很懂茶,你喜欢喝茶?” 程嘉余却是失笑,“我可算不上懂,对茶这般熟悉也不过是因为爹爹喜欢喝,常常让人带一些他新得的茶来给我,我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顾明彦点点头,程嘉余又主动问道,“你很少喝茶吗?” 顾明彦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才回她,“很少喝,品茶是细活,我常年喝的不是热汤就是酒。” 程嘉余一阵愣然,前世她倒是听他说过这些,只是一时忘了现在又又想起。关于顾明彦在军中的事情,程嘉余其实是有些好奇的。 她抬头看他,目光带着十足的好奇,“军中的生活都是这样吗?” “父亲和祖父都不大爱喝茶,我跟着也就很少喝,不过别的将领们就不一定了,也有些爱喝茶的会在自己的营帐里备着。” 顾明彦回忆起了军中的生活,程嘉余只觉得他这话说的十分有耐心,不免受宠若惊,然后顺势问道,“您平常都在军中做什么?” 顾明彦看了程嘉余一眼,让她几分心虚,她低下了头,然后听顾明彦道,“北边的冬天不好过,大齐境内尚有南方的商人和官家派送物资,契丹人却没有,他们挨不过了就想着犯境,这个时候就是我们最忙的时候了。契军虎视眈眈,大大小小的试探每年都要来几次。平常若没有仗打,每天就去操练巡视。” 程嘉余了然的点点头,想起前世里顾明彦对此提得更加详细。偶尔是南方新去的商人因为不适应寒气闹出笑话,偶尔是契丹人自以为是的伪装成大齐人行骗,一眼就被看穿了还不自知。 程嘉余想起就觉着好笑,因为顾明彦往往用十分平淡的语句描绘出来,刚开始的时候程嘉余还以为是什么暗号提示,后来才慢慢习惯。 第七十二章 回府 但是很快程嘉余就敛了笑意,这不合时宜,她问道,“往常总听说幽州苦寒,想必军营就更难熬了吧?” “刚开始还小,没有感觉,后来渐渐长大,也就习惯了。” 顾明彦仍是平淡的语气,叫程嘉余莫名的为自己方才的笑意感到愧疚。 殿外雨势渐小,也坐了好一会儿快日中了,两人喝了好几杯茶,程嘉余正想起身告辞,顾明彦动作倒是快了一些。 他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送你走吧。” 程嘉余出门带了伞的,元佑出门时没拿,元喜出门时倒是拿了,眼下殿内还放着一把,说起元佑和元喜,程嘉余问道,“我的两个丫鬟呢?” 顾明彦神色淡淡,“山七应该把他们送到外边的亭子上了,走吧。” 程嘉余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仍然跟着走了出去,顾明彦撑起了伞,示意程嘉余靠近,程嘉余便靠了过去,小心翼翼隔了些距离。 雨虽然不大,却仍是一路泥泞,鞋底湿哒哒的,程嘉余没有太在意,只小心翼翼不跟顾明彦触碰到,一个没注意脚底打了滑,她险些摔在地上,顾明彦在她右边用左手撑着伞,右手迅速的伸出来扶住了她。 程嘉余腹诽,她今日被扶了顾明彦扶了三次,实在有些狼狈。 “别出神了,脚下小心。” 顾明彦的声音从头上传来,程嘉余站稳后底底“嗯”了声,顾明彦就松开了手,两人又往前走。这一次程嘉余明显小心很多,也靠的更近了,速度慢了下来。 程嘉余没有看到顾明彦的嘴唇微微扬着。 一路沉默,等走近一个小亭子时,程嘉余就发现自己的两个丫鬟就在里面,两人就这样走了进去,顾明彦把伞递给了程嘉余,“你回去小心。” 然后不等程嘉余说什么,转身就要走,程嘉余见他要往刚才的路回去,下意识抬头问道,“你还要回去?” 顾明彦停了脚步,转身回她,“我还有事,要回去。” 程嘉余低头,“好,那您小心。” 顾明彦忽然又停了一会儿,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来,“以后就不必这样称呼了,我字舒明。” 然后这次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嘉余看着顾明彦右边明显颜色更深的衣服,良久无言。直到雨中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她转身对着两个丫鬟道,“走吧。” 回了松竹院以后,程舰延还没回来,倒是若生居然找过来了,程嘉余留他用了饭,等到用完饭程舰延就回来了,刚好东西都收拾齐全了,程舰延简单用了素斋以后,几个人就打算出发回京了。 若生送她到了寺庙门口,指着放生池道,“姐姐送我的小龟我拿回来了,等姐姐下次过来估计就长大了。姐姐不要忘了过来。” 程嘉余笑着点点头,没有戳破小龟长的不快的事情,把从元喜那边搜罗来的蜜饯都给了小沙弥。 小沙弥自然是喜笑颜开,目送程嘉余上了马车。 程嘉余没有和阮姨娘坐一辆马车。原先程舰延一行人东西就不是十分的多,一马车满满当当的就差不多够了,阮姨娘一行人三个女眷单独坐了一辆也刚好。 这路程算不上远,程嘉余觉着自己才闭眼闭了没多久,马车外就传来几声嘈杂。让元喜一问才知道,这是在城门口,程舰延那边驾着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等元喜回来时事情已经解决了,很快就进了城门,等到程府的时候,已近申时末了。 程嘉余还没下马车就听到门口李嬷嬷的声音,李嬷嬷声音提的高高的,说程老太太正在厅里等着,十分想念程舰延。 程嘉余一下车才知道是什么排场,程府门口站着好一群人,除了前院的大管家薛斌和几个前院的管事之外,程舰咏也在门口等着。 程舰延率先就看向了程舰咏,几个没顾上几个管家的招呼,走上去端详了几眼,搭上他的肩膀,笑得开怀,“三弟,你这是胖了不少啊?” 程舰咏这些年的确身材发福,程嘉余就常常见他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不苟言笑,不想此刻笑起来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块,瞧着十分的喜气和蔼,“胖了胖了,每天用的饭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大哥倒是瘦了,自己在灵州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程舰延又看了看自己,长袍宽袖显得他清瘦,他摆摆手,“我好的很,灵州的东西怎么吃都吃不惯,这次回京要好好补补,醉仙楼的烧鸭给我叫了吗?这几日都在寺里吃素,实在腻歪。” 程嘉余在身后心情复杂,程舰延可没跟她说过不喜欢寒山寺的素斋。 程舰咏十分默契的笑了,“可不早早的让人给你去买了,放锅里热着呢,您是要等下就吃还是晚上用都可以的。” 程舰延刚想说什么,身旁刚刚被忽略掉的薛斌又出来提醒,“大爷,你一路辛苦了,要不先进去休息?” 程舰延便皱了眉,还未说什么程舰咏就跟着劝道,“老太太正在厅里等着呢,大哥我们赶紧进去吧,别站着让余姐儿也累着。” 程嘉余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程舰延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一行人就跟着进去了。 厅内程老太太正端坐的等着,下摆的几个小辈站得整整齐齐的,魏氏和王氏恭敬的站在前头,后面的程嘉慧和程嘉微也垂头等着,只程嘉姝被奶娘抱着,天气并不冷,奶娘额间却隐隐布着汗,手忙脚乱的不断把摇头晃脑的程嘉姝摆正身子。 程舰延一进门就瞧见了长得水灵灵的程嘉姝,她昏昏欲睡,一双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努力睁开了眼皮却又在下一刻忍不住拉耸下来,在这个令人逼仄的客厅里显得格格不入。 程舰延一下子就想起了幼年的程嘉余。他扯了大大的嘴角,快步走到程嘉姝跟前,捏了把程嘉姝的脸,“这是姝姐儿吧?长得可真快。” 程嘉余在身后捏了把汗,程老太太射向程舰咏的眼峰让她忍不住想皱眉。 程舰咏面色如常,上前道,“是姝姐儿,姝姐儿快叫‘延伯伯’,这是你大伯。” 程嘉姝被眼前的状况搞的一愣一愣的,可算睁开了眼睛,懵懵懂懂的听了程舰咏的话,对程舰延甜甜喊道,“延伯伯。” 程舰延嘴角扯得更大了,“诶!姝姐儿真可爱,延伯伯给你带了小玩具,回头就给你拿过来,你回去好好睡觉好不好啊?” 程嘉姝当然想说好,只是不仅心口不一,做的和说的也不一样,她用力的点点头,然后又不说话。 程舰延乐呵呵的看着,然后听程嘉余抬声问候,“祖母,孙女回来了。” 程舰延便止住了将要说出的话,对着程老太太正正经经的行了礼,“母亲,儿子回来了。” 第七十三章 母子 程老太太轻轻应了一声,程舰延刚刚的开怀这一刻也变得几分拘谨了,他话说的体面,“儿子不孝,这些年没在您身边守着,往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程老太太也僵硬的点了点头,身后的程嘉余轻轻咳了一声,程老太太把目光转到她身上,见她几分憔悴,招了招手,“余姐儿过来,你看你非要去接你父亲,这两天怕是休息得不好,等下我就让人给你熬点安神的汤。” 程嘉余点了点头,十分温顺,魏氏十分有眼力的出来热场,“余姐儿是该好好补补,大爷也要好好补补,看着瘦了不少,二爷昨晚还跟我说兄弟几个要好好的聚聚,不醉不归,想来还是先把大爷的身子补回来再说。” 程舰延推脱笑道,“倒也算不上瘦了,只是这身衣服不大合身,看着宽大,今晚是得跟弟弟们不醉不归。父亲二弟想必还在任上,四弟怎么不见?” 程老太太便哼了一声道,“自打他回来就神出鬼没的,早知道今日你要回来,还是没待在府里等着。” 程舰延的脸色并不愉快,但还未说话,魏氏又出来打圆场,“四爷向来是不羁的性子,二爷说今日都要拿出好酒来,想必是去找了。” 程老太太接着就没有说话了,程舰延的面色缓了不少,又问道,看了圈小辈,问道,“是慧姐儿和微姐儿吧?也是长大了不少,我带了些小玩意儿,比不上京城的精致,就图个新鲜,等下给你们送过去可不要嫌弃。” 程舰延对小辈还是很和蔼的,程嘉余不免狐疑,自己这个父亲是真的冥顽不灵吗,对付起小孩明明就一套一套的。 程舰延当初离开京城外放去灵州时,正跟程老太太闹得僵,程老太太看程舰延一年孝期早过了,却还没踏进过唯一的姨娘阮氏房里,早早的就物色了好几个继室人选,名册送到程舰延跟前让他挑,他愣是一眼不看,梗着脖子说自己无意于此,话说的十分绝,程老太太听着还以为程舰延此生不再娶了,逼得更急了,可程舰延软硬不吃,磨到了外放的通知下来,程老太太是什么手段都用过了,程舰延无动于衷,偷偷的就溜走了。 母子俩的关系从这就开始僵了,原本对程舰延来说,他也是想着出来几年回去无论程老太太还是个什么态度,他服软就是,怎知半路阮姨娘就被送了过来,他那点子服软的苗头一下子就被掐灭了。 所以这一次回来,程舰延对程老太太显得有些冷密。原先程嘉余对此是记不大清的,可偏偏看到阮姨娘就想起一些事情来,让她对现在自己父亲和祖母之间的僵硬依稀可以预见。程嘉余倒是想“敲打”一下自己的父亲,这样一来又难免觉得自己“手伸的太长”,而且程舰延的性子未必肯听她的话,她便作罢了。 程舰延接着又问起了程嘉明和程嘉靖,整个厅里的人只聚了短短一会儿,程老太太说不舒服回西苑了,程舰延和程舰咏兄弟俩也多的是话要说,程嘉余便自己回了沧澜院收拾东西,尽管她很放心锦枝,可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还是要自己去打点。 出乎意料的,锦枝不止把她的厢房安排得妥帖,程舰延的厢房她扫了几眼,摆设原封不动,只在一些地方添了点盆栽点缀些生气。 很快就到了晚宴,今天程舰延回府,魏氏是当家的,今天着重管着厨房,有些大菜要去外面酒楼订的,就让王氏帮忙打下手了。王氏素来安分守己,偶尔也帮帮小忙,魏氏作为妯娌都对王氏没有半分的不满。 因此晚上的席面十分的丰盛,程嘉余也喜欢吃,看着一桌子吃的心情都好了不少。仍然是男女分席,中间隔着大大的五彩祥云屏风,程嘉余看不见程舰延那边的境况,却听得到程舰延十分开怀的笑。程舰南是和程老太爷程舰安一道回来的,也的确带了好酒回来,父子兄弟五人在那头好不快活,让程老太太听着都要带了几分笑意。 程嘉余早有准备,她今晚早睡不了了,程舰延的架势一看就是不醉不归,醉了回沧澜院肯定又是一阵折腾,也就不担心吃多了积食睡不着觉,只管放开了吃。 于是果真到了程嘉余都觉得吃撑了也不见男席们有要结束的趋势,程老太太也不催,让这边撤下了,几个人就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程嘉余吃的多,想着在小花园里散步,身后的程嘉慧和程嘉微跟了过来。 之前几个人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说话。 程嘉慧也只是想过来说几句话而已,前天和雯郡主的事情还是要给程嘉余说一下的。 “郡主倒是很豁达,她的确是想来见你,不过也只是好奇,言语间似乎对荣王爷的举动很是不满,特意说了以后见到她不必躲。” 程嘉余点点头,和雯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说的话必定不会这么温和,程嘉微果然补充了几句,“只是,大姐姐,往后能避着还是避着吧。” 程嘉余点点头,程嘉慧和程嘉微又说了几句,不一会就走了,程嘉余又继续散自己的步,不一会也回了沧澜院。 程舰延晚上是被扶着回来的,他已经醉死过去了,程嘉余张罗着让人给他洗漱,等到程舰延安生睡下了自己才回到厢房里。 程嘉余盖上了被子,迷迷糊糊想着程舰延和程老太太之间令人头疼的关系该怎么去调和。 说实话,程嘉余并不是不在意当初程老太太对崔氏因为不喜或多或少的忽视和偏颇,但是崔氏已经走了,眼下程老太太又真心待她。程嘉余领的清当中的关系,家和万事兴,何况程老太太和程舰延之间隔阂的根本原因与崔氏无关,母子相互不能理解才是重点。 程老太太肯服软,程舰延未必就肯,她这个父亲是个轴的。 这么想着没想出一个结果来程嘉余就睡了过去。 一大清早醒来,程嘉余是和程舰延一起去请安的,程舰延明日述职,现在还有时间休息。 不想这一次请安让程嘉余十分意外,程舰延一改昨日对程老太太的态度,哄得程老太太喜笑颜开,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看懵了在场的几人。 第七十四章 转变 程嘉余看了也心情复杂,程舰延变脸的功夫实在让她惊讶。这种感觉就好像看那些走江湖的话本子,原以为主人公是个不事权贵的清流,然而下一刻就因着五斗米折了腰的既视感。 程嘉余默默在心里安慰提醒自己,她爹爹才不是书里的奸雄,分明是个顶天立地能屈能伸的男子汉…… 程老太太心情好,和长子多年的心结一下子就解了,留了程舰延父女用饭,姗姗来迟的程舰南喊着头疼正好赶上,忍不住又啰嗦起来。 “你还来干什么?上赶着就是为了过来用早膳的?” 程舰南就着腌黄瓜喝了口白粥,口齿不清,“还不是您这里的早膳好吃嘛,正好热闹,您不喜欢热闹嘛?” 程老太太说着还是吩咐让人去煮醒酒汤过来,“要是真喜欢热闹就早点给我娶妻生子,到时候还怕不热闹?屋里没个人连醒酒汤都没人备着,早膳也要到我这来蹭,我可不干!” 程舰南苦哈哈的埋头喝粥,程嘉余瞥了眼程舰延,程舰延面色如常的夹了块水晶虾饺给程老太太,然后又夹了块芙蓉酥给程嘉余。 程嘉余低头咬了一口,嗯,有些腻,酥脆酥脆的口感倒是不错。 程老太太纵然跟程舰南提了一嘴,也不会明晃晃的就逼到程舰延头上,程舰延跟她好不容易关系才缓了,短时间里是不会再跟程舰延提的。 只是的确少不了想今天这样的旁敲侧击了。 三个人从西苑出来之后,程舰南很自然的就跟程舰延父女到了沧澜院,长手一挥,指着程嘉余道,“你快去我前些时候给你的琴拿出来,好些时候没听你弹琴了,正好也让你爹爹看我教得有多好。” 程嘉余嗤之以鼻,“您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么?除了棋艺是您教的,弹琴哪里跟您扯得上关系?” 程舰南做悲痛状,跟程舰延告状,“你看看你看看,这逆徒当真是大逆不道,快管管!” 程舰延半分不理,对着程嘉余问道,“听说你琴艺娴熟,就让我好好听听?” 程嘉余点头,让元喜去取琴来了。 不多时元喜就把那??神龙式抚月琴拿过来了,这琴有些年头了,当初程舰南把这琴拿过来程嘉余还很惊讶,因为样式和伏羲式十分相像又过于古老,程嘉余翻了好一会儿的书才能确定是神龙式。 抚月古拙,程嘉余自拿到之后就没有用过,小心翼翼的保养着,今天是头一次拿出来要用。 元喜身后跟着拿着食盒的锦枝,元喜正和程嘉余在摆弄抚月,锦枝把食盒提到亭子里的桌子上,笑着道,“大爷和四爷昨夜吃醉了就,这是些能解酒的小点心,刚好能配着小姐新得的正山小种。” 程舰延点点头,程舰南因为刚刚在程老太太处喝了不少粥还喝了碗解酒汤,眼下正撑,就没有用了。 程舰延喜欢喝茶,也喜欢泡茶,下面的人把茶具都准备好了,程舰延着手就开始泡茶了。 四下气氛清闲,程嘉余弹了很久没弹的《平沙落雁》,程舰南喝茶听曲,悠闲享受着父女俩的“伺候”,程舰延却并没有专心听着。 昨晚他的确是醉了,可程舰咏跟他说的一些话却记得十分清楚。 程舰延作为长兄,跟自己的三个弟弟关系都很好,连着跟程舰安程舰南交情淡淡的程舰咏都十分要好。程舰咏是庶出,加上程老太太的偏心是出了名的,对他就更不待见了,因此程舰咏在府中也算不上好过。程舰咏并没有走上仕途,也没有跟程舰南一样成天天南地北的闯,而是在帮忙打点程家在京城和周边的产业,严格算来常年都清闲。他知道程老太太多少会因为崔氏和他的事情而迁怒到程嘉余身上,程舰延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把程嘉余托付给了程舰咏。 从程嘉余被送到庄子上的时候他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一次回来听了程舰咏的话心才真正的沉了下来。 “大哥,庄子上的陈管事我打点过了,什么东西都没短过,只是近身的婆子和丫鬟都是大嫂安排的我插不了手,听陈管事提过几句,余姐儿身边只一个元喜算得上衷心,另外一个丫鬟不堪用,那婆子就更不用说了,活脱脱的一个老刁奴,好在回了程家以后那婆子就被打发了……对不起大哥,我能力有限,余姐儿这些年过得实在算不上好,回府以后她就住在了西苑,我更是不能接近她,不过目前看来她过得还是不错的,老太太不会亏待她……” 程舰延迷迷糊糊听着忍不住冷笑,不会亏待吗?那程嘉余是为什么轻易被送到庄子上那么些年?偏偏他醉着,唯一没醉的程舰咏扶着他看不出来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程舰延也许是因为心里记着这些话,所以天还未亮就醒了,睁着眼睛到了天亮,想通了事情。 他和程老太太之间的矛盾不是不可调节的,他幼时跟程老太太不亲,后来回到程老太太身边了,性子也被曾祖养的差不多定了,对于是非定义很是清明,因此打小就看得清程老太太,虽然面上尊敬,却无论如何也亲近不起来。 因此面对现在的矛盾,程舰延没有刻意去调节。可现在程舰延知道了,因为他的这一种不重视,他的独女程嘉余,被牵连了。 程舰延决定作出改变,而这一种改变仅仅是为了程嘉余能够好过。在这个程家还由程老太太做主的时候。 至于和程老太太的母子感情,若说完全没有也不一定,毕竟血缘是特殊而神秘的纽带,他自己没有刻意去思考,这终究是个难解的题。 于是就有了早膳时“和睦融融”“母慈子孝”的一幕。 程舰延出神没听得真切,程嘉余却意犹未尽,等到结束发现程舰延根本没仔细听,不免拉下了了脸。 “爹爹在想什么?” 程舰延回过神,看着程嘉余不开心的脸色,笑道,“我在想你琴艺的确进步不少,当真是自己琢磨的?” 第七十五章 假面 程嘉余自然知道是程舰延在打趣她,没有生气,只是做回位置上自己喝起了茶,程舰南却维护起了自己的这个徒儿,教训起程舰延来,“有你这么当人爹的?我这大侄女厉害你不夸就算,还怀疑她?你怕不是嫉妒她将来比你厉害?” 这话把程嘉余惊得不轻,她可从来没听程舰南这么夸过她,端到嘴边的青花瓷茶杯顿住,愣是没喝下那口等了许久的正山小种。 程舰延却悠然自得,睥睨了下程舰南,幽幽道,“我有什么可嫉妒的,就是怕是别人嫉妒我有这么个女儿吧?” 程舰南听出程舰延话里的讽意,反讽了回去,“别人是没这样一个女儿,所以别人也不用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出嫁。” 程嘉余此刻只觉得头疼,还是默默喝下了那口红茶,她有预感,再不喝她很可能就喝不到了。 气氛果然一下剑拔弩张起来。 程舰延想到程嘉余的婚事跟程舰南也是脱不开关系的,自己没找他算账,他就自己找上来了,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九九的事情我还没好好问过,你说说,怎么回事?” 他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程舰南又不曾觉得程嘉余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大大咧咧道,“能怎么回事,不是大哥你当初跟顾连昭喝酒乱许的吗?” “我?可我还记得你拍着脑袋跟我保证这不会做数的?” 程舰南这才听出点不对劲,往程舰延的方向看过去,程舰延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他忽然就起了鸡皮疙瘩,小幅度的往后退了退,“虽然是这样……当初是说了不做数的,但这不是回了京以后情况紧急,顾连昭说刚好前几天忽然想到听他那个儿子提起过,就急忙用来挡掉了……” 程舰延觉得很没滋味,他知道程嘉余这门亲事订的匆忙,可是被赤裸裸的说出来时,心里还是十分介意。 “再说了,顾明彦那小子不是很喜欢大侄女吗,天天在我这问来问去的,还眼巴巴送药送贴身侍女的。你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有多难得,我都被感动了……” 程舰延倒是没怎么听说过顾明彦对程嘉余上不上心,只是一想到这亲事当初是用来挡另一门亲事的就膈应,现在听程舰南这么一说就往程嘉余那边看了一眼,程嘉余正僵硬着不知道说什么。 四叔您不用说那么仔细的,您真的不用啊…… 程舰延暂且放过了程嘉余,问道,“你与镇北王府相熟,你客观说说,镇北王府这一家人如何?” 程舰南便正色仔细想了下,然后认真道,“当年我刚去北边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惹上了那边的一个副将,副将抓了我老久都没抓到,后来就让顾连昭出面捕我,我原本是能躲过的,不想一不留神还是让抓了,一直把我关着,后面巧合之下我就听到他们打探到契军的一些足迹,他们一群粗人准备硬碰硬,我就提了一嘴明明可以使计全身而退。顾连昭一听就飞非要我说明白了。后来他们用了是的计果真全身而退,我就此成了他的军师。那个副将到现在还记恨着我呢。” 程舰延对程舰南这种刻意吹嘘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淡淡道,“说重点。” 程舰南欲言又止,“镇北王父子都是爽快人,他们从来也不在乎门第,当初我化名靳南去的,只说自己是不得意的读书人,他们也没多问,任人以能,你看当今的世子妃门第也不高,她父亲当初也是镇北王的一个得力军师,所以他们是真不在意。至于顾明彦,顾明彦这小子十几岁就跟着去北边了,身上流的那股子血也不虚,年纪是最小的,话是最少的,操练起来也是最狠的。对别人的性子虽然清冷,对自己人却不会,看他对大侄女这么上心,你就放心吧。” 程舰延听完程舰南的话沉寂下来,至少看起来镇北王府是一户很好的人家,门第上无可挑剔,至少程家是怎么也匹配不上的。而人情上,以他对程舰南的了解,可能真的是一户再好不过的了。 只是做什么都不能太早下定论。 程嘉余听完也几分沉寂。 早晨的太阳慢慢升了上来,透过亭外树枝的缝隙打在程嘉余那条兰色挑线裙上。空中纷飞的粉尘闪着金色的光芒,程嘉余一言不发的听程舰南继续说道,“而且,虽然说定下了,可一时半会也不会提上日程的,最近镇北王府的事情多,后面想必还有一场动荡。一切还未可知……” 程舰延不明所以,程嘉余却很清楚程舰南指的是什么,顾明彦阴郁的面容一闪而过,程嘉余听程舰延追问。 “动荡?” 程舰南哀叹一声,“镇北王,这一次不止受了伤,还中了毒,算算时间,也大概就剩一个月了……我真的只能说这些了……” 程舰延今天唯一触动的就是程舰南带来的这个消息了,镇北王不久于世,京城的确又会是一场动荡。他少年时,也曾听过镇北王盛名的,如今竟然也难免陷入了一阵惆怅。 程嘉余脑海却悬着程舰南最后一句话,联想到几次碰到顾明彦都并不寻常,不免思考镇北王府这段时间究竟在做什么…… 景王府,寒山寺。从元宵到如今四月,还要顾明彦亲自出面,到底是什么事情? 凭着这短短的一点线索,程嘉余不可能探究出个什么来的,她也没有多想,到了下午就收到了灵州来的信,信里陈申说一切刚布置过去,就是赵柳和方大力似乎听说了程舰延已经回京的消息,有些狐疑。 程嘉余略略思索,提笔回信。 她这一次要求明确,方大力在军中肯定多少有些熟人的,两人一旦发现突厥有什么异动可以先不必告诉她,但是无论如何都要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到定国公江知元身边。 至于方大力的狐疑,程嘉余没有正面回答,特意写了一段话给他们,只说让他们先待着,方大力的老母她会好好照顾。 程嘉余知道自己这手段卑鄙,可对方大力这样多疑自负又重孝心的人来说,这是最有效最能让他提高效率的办法。 而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程嘉余不介意自己卑鄙。 尽管在有些人眼里她是一个循规蹈矩堪称完美的大家闺秀。 第七十六章 便利 程舰延一大清早就起来准备出门了,吏部让他今天去述职,他如今还是待职,不用去上早朝,但还是起的很早,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程嘉余一切如常,跟着程舰延还是在西苑用了早膳,然后跟着程老太太把程舰延送出了门。 她才回到沧澜院,就收到了几封请帖,这倒还好,自打赐婚的事情出来之后就总有请帖递过来,以前在西苑程嘉余没管过,都程老太太让身边的人处理打发的。 这种婉拒的回帖措辞向来要谨慎,一个不小心只怕得罪了人家,让人觉得你这是傲慢起来了,下面的人可能觉得她搬回沧澜院了这信也要跟着送过来。 程嘉余也没在意,随便翻了下,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一堆的名头,什么赏花踏青品琴,一群闺秀们只要想玩多的是办法,帖子都一张一张递出去了,没什么有来头的人去,基本也就那几个约好的人而已。 程嘉余不知道这风气是什么时候开始盛行的,但是从她有记忆起就是这样了。 唯一一封特别点的信让程嘉余挑出来了,是江初阳的。 江初阳先是问候了几句近况,然后又恭喜了她赐婚之喜,最后是邀约,说是三日后她在公府里办了个赏画宴,其中尤其有她新得的郑清源真迹,让她务必要来。 郑清源是距今约六百年的山水派大家,他现存的真迹并不多,程嘉余都没有见过,如果这是正常的邀约,她只怕是真的会动心。 但显然这不是,江初阳不善与人打交道,深居简出的,这么可能主动办宴?程嘉余不用细想就知道估计是定国公府二房的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那几个姐妹只怕是记恨上她了,现在听到她又被赐了婚,不知道又会如何诅咒她,她现在过去,只怕多的是坑让她跳。 而且,尽管这信里模仿的笔迹十分传神,可字里行间的趾高气昂却掩不住。程嘉余看完就放回去让人送到了程老太太处。 不免又为江初阳感到惆怅,江初阳的性子太软了,软到程嘉余觉得,按照前世的轨迹,她没听说过江初阳,也许就是因为江初阳早已不在人世了。 而这一次,她试图插手改变,真的能成功吗?就算定国公没有像前世一样战死沙场,江初阳的结局就会好吗? 程嘉余不得而知。 等到程舰延回府,身旁的柴田喜气洋洋,“大爷这次被圣上钦点,往后就是正四品佥都御史了。” 程嘉余惊讶的看向了程舰延,却看到程舰延并没有半分开心的神色,程嘉余一下子就想通了,对着柴田温声道,“柴叔下去歇歇吧,爹爹这边有我们。” 其实这是心知肚明的,程舰延这一次外放回来一下子能升这么高的官,跟皇帝与镇北王府的亲昵离不开关系,程舰延本来就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忽然使了镇北王府的便利,升官升了好几品,如何能欢欣得起来。 程嘉余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毕竟现在对程舰延来说她的立场与程舰南一致,程家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程舰延可谓是“孤家寡人”“独自抗争”。 程舰延虽然面无表情却也没有因此赌气或者迁怒旁人,他活到这个岁数了,早没了任性的冲动,再说了,是他得了别人的便利,难不成还是他还有立场生气? 程老太太那边也得了消息,非要父女俩过去用晚膳,程舰延到了此刻已经恢复如常了,程老太太眯眼笑着,亲自舀了碗熬了许久的竹荪老鸭汤给程舰延,“我就说老大是个有出息的,一回来就定了个顶好的位置。” 程舰延还未说什么,程嘉余正安静吃着眼前那一道西芹瘦肉,程老太爷就伸手也舀了一碗,“你也收敛些,跟那些老姐妹轻易不要说太多。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过犹不及。” 话毕,把手中那一碗汤递到了程嘉余跟前,程嘉余受宠若惊,接过去小口喝了起来。 程舰延望了一眼祖孙的互动,然后道,“佟大人说我才回来,这两三天就先歇着,世子那边今日约了我,要我这两天带着九九去镇北王府走走,我决定明天就递帖子过去。” 在场的三个人都被这消息惊了下,程嘉余更是,她根本没听程舰延提起过,口中咽下的汤忽然就没了味道。 程老太太正因为程老太爷的警告有些面色转阴,听了程舰延的这话又提起心来,“真的?是世子亲自邀约?你也真是怎么现在才提?” 程老太爷又皱起眉看了程老太太一眼,还没开口就听程舰延又道,“我原想着没有时间,不想佟大人让人来传话说不急着上任,我就临时做了这个决定。” 程老太爷便了然的点点头,然后对着程老太太道,“你备好礼,明天准备妥帖些。” 程老太太应下,程舰延便不再说什么了,饭桌上又说起了别的,撤桌时已经有段时间了,程舰延父女回了沧澜院,不想有人正等着他们。 是妆容素气的阮姨娘,她似乎等了有段时间,看到父女俩归来时面容有些疲倦,但是仍挂起温婉的笑,“大爷回来了,妾听说您这次升了正四品的佥都御史,怕您刚回来不适应,拿了灵州独有的食材给您煲了汤补补。” “灵州独有”这四个字仿佛让两人建立了一层独有的亲密联系,加上阮姨娘那双深情脉脉的目光,程嘉余起了层鸡皮疙瘩,转头对程舰延道,“既然父亲还有事,女儿就先回房了。” 程嘉余虽然不喜,却不可能插手程舰延房里的事情,何况程舰延未必就喜欢阮姨娘。 程舰延点点头让她去了,回过头来面对柔情似水的阮姨娘道,“你辛苦了,我适应得不错,刚刚在西苑也用了不少汤,眼下还不想喝,你就让下人先放着吧,夜深露重,你早些回去。” 阮姨娘脉脉含情的面色小小的僵硬了一下,然后十分虚弱的咳了几声才回到,“既然大爷适应得不错那就好了,妾就先回去了。” 才把手中的食盒递给程舰延,走几步就软绵绵的倒在了身后丫鬟的怀里。 那丫鬟惊呼一声,“姨娘!” 第七十七章 邀约 那丫鬟生怕程舰延听不到,又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声,“大爷,姨娘她晕倒了。” 程舰延刚刚才松下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直接摆着脸冷声道,“你叫我有什么用,去请大夫。” 说完这次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舰延不是不解风情,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阮姨娘。当初说是让崔氏做主把阮姨娘抬了,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阮氏是程老太太的人。程舰延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当初他就对崔氏父亲承诺过,四十无子才考虑纳妾。如今这个承诺没有守住,他已经很是愧疚了,崔氏是个骨子里温婉的性子,对着阮氏即使不喜也不会亏待她,而将这一点看得很清楚的程舰延就更愧疚了。 偏偏阮氏不是个安分的,他退了步不让阮氏跟他们住到一块,阮氏还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他惯常都是冷脸,她就跑去跟程老太太说崔氏坏话,最终受罪的还是崔氏。 崔氏还好,对着程老太太的态度其实已经习惯了,不曾跟他说过什么,阮氏却是个蠢货,自己闹到了他跟前,说自己什么都没有跟程老太太讲,是崔氏误会了她。 她当自己下了一步好棋,偏偏算差了他,更算差了崔氏。 他那次发了大脾气,跟程老太太彻底冷了,阮氏也被程老太太打点安分了一段时间。 直到去灵州,阮氏再一次被程老太太送到他身边,他已是累极,连搭理都没有精力。 而今天,程舰延彻底的厌倦了阮氏,或许是因为回来了解到程嘉余这些年因为他的离开过得并不好,或许是他今天本来就没有多大的情绪,在看到阮氏的时候,那股以前还会多少掩盖一下的厌倦,这一次完全暴露出来了。 身后的阮氏在他离开不久就自己起来了,看着程舰延的离去的方向掩泪。 程嘉余第二天起的早,画了个整全干净的妆,待得了程舰延那边的消息之后就开始整装,穿了身烟霞色交领绣湖色羽纹罗衫和白绫裙,用了从崔氏嫁妆里翻出来的一套翡翠珍珠头面,看着低调清新,恰适合程嘉余这样的年纪。 程嘉余多加端详了几眼,确认没有无误之后就往院子外面走了。 程舰延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等到看到程嘉余这一身之后不免也眼前一亮,打量了几眼,又叹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程嘉余也在打量着程舰延,还好还好,程舰延这一身还是靠谱的,然后没有答程舰延那似是打趣的言语,往前院去了。 程嘉余今日带了元喜和锦枝,锦枝自打到程嘉余身边之后就一直打理她的梳妆,今日发现自己没有插上半分的手,程嘉余自己都能收拾得齐整大方,不免感到惊讶,但是也没有说什么,一直不安分的想把手伸去打开马车的窗帘。 程嘉余倒是没怎么注意,只跟两个丫鬟嘱咐了几句,就自己靠着软榻小憩了。 等到了镇北王府,下了马车就远远看见一群人有序的在门口等着。 程嘉余第一眼看到的,是前段时间刚见过的庄嬷嬷,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嬷嬷,都是程嘉余能叫的上名字的,让她意外的其实是庄嬷嬷身后一个较为年老的嬷嬷。这个嬷嬷程嘉余认得,是世子妃白氏身边的沈嬷嬷,是白氏身边的老人了。 沈嬷嬷跟白氏一样,深居简出,常年只在白氏的院子里待着,用庄嬷嬷的话说,是个本分人,沈嬷嬷年纪大了,从小带着白氏长大的,唯一挂念的只白氏一人。现在这位年老的沈嬷嬷亲自出动,想来也是世子妃白氏的意思。 至于其他,几个陌生的大汉也在一边站着,程嘉余只能猜出应该是镇北军的几个将领。果然等庄嬷嬷做主问候了几句之后,几个大汉就豪迈的搭上了程舰延的肩,“程老哥,好久不见,世子让我们过来接你,说是成了亲家还是要好好喝酒庆贺一下。” 程嘉余正被庄嬷嬷引着往内院走,回想程舰延方才不动声色的样子,觉得自己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这个爹爹了。能被常年混迹军中的将领们喊一声老哥,或许程舰延身上还有程舰南的隐藏属性? 程嘉余入院就跟程舰延分开了。重回故地,程嘉余其实还是对着镇北王府有些说不出的情愫。当初她来到这里,已经算得上一次重生,而后来也是在这里,她跟着老王妃纵身火海。 几次梦魇,惊涛骇浪。 而如今,她回到这个地方,内心忽然就平静了,她低着头跟在庄嬷嬷后面,去见只有她认得的故人。 这条路并不漫长,从那条笔直森严的红漆木檐长廊顺着摆了一路的矮侧柏走到尽头,王府最大的园子就呈现在眼前了。 这就是清晖园。 园里种了全京城最全的牡丹,眼下四月,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牡丹颜色浓烈鲜艳,品种又多,错杂在一起容易眼花缭乱,园内却将几种牡丹根据花色布置得十分有序,一眼望去华美而舒适。 随着往前的步伐,入眼的就是假山灵石浅池竹林,布置大多两边相称,镇北王府这座宅子是祖上得爵时就一直住到现在的,积累了几代人品味,整体是华丽精致的宫廷风,程嘉余当年倒是听老王妃说过,她住进来就是这么个样子,开始还觉得华而不实,后来才知道,镇北王府几代人的底蕴都在这了。 等到走过那一处竹海,程嘉余就知道快到了,跨过那一处四四方方的垂花门,再走几步,就是内院正厅,平常接待女眷都是在这个地方的。 果然,庄嬷嬷领着她进了正厅,程嘉余忍着没有抬头看,呼吸轻缓,步伐也一如往常,只有她自己感受到的心跳声,急促而紊乱。 好在她养气的功夫素来是好的,等停下脚步时,已经能安静下来了。 她俯身行了礼,低着头听庄嬷嬷跟前面的人说话,望着鞋尖上绣着的那颗成色极好的南珠,等庄嬷嬷话落音,听到那道熟悉而肃穆的声音。 “起身吧。” 第七十八章 再见 程嘉余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正前方坐着两个妇人。 年老的妇人神色淡淡,看着她也不掩盖目光里的探究之意,嘴唇不说话时都紧紧抿成一条线,到底是跟着老王爷混迹过沙场的,面无表情都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年轻些的妇人倒是跟印象里的不大一样,穿了一身银红,气色比印象中也好了许多,此刻正看着她,目光温煦柔和。 老王妃还没说话,世子妃白氏已经向她招手了,“你叫嘉余是吗?快过来,让我看看。” 程嘉余移步到白氏跟前,任她打量。 白氏是出乎意料的友好,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递到程嘉余的手里,笑着道,“这是我作为长辈的一点心意,你莫要推辞。王妃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快去向她讨讨。” 白氏这么一说,程嘉余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老王妃,老王妃原本板着的脸忽然就僵硬了一下,轻咳了一声,身后的庄嬷嬷笑着走上来了,手上托着个大件,用帕子掩着,她笑道,“这是王妃当年最心爱的一套头面,样式虽然老了些,当年王妃却极为喜爱,小姐可不要嫌弃。” 话是这么说,程嘉余自然不会,当下直称不敢,姜嬷嬷便笑着把那帕子掀开了,耀眼的光辉刺进程嘉余的眼睛。 是套成色极好的八宝赤金红宝石头面。 这一套头面的确样式偏老了,可程嘉余却一眼认出其中一根金胎累丝嵌珍珠蔓草簪不是凡品,若她没认错,这是工艺大家希崇的几个名品之一。 程嘉余正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白氏已经出声笑道,“这可是好东西,王妃这一套我要了好久她都不允,嘉余可要好好收着。” 白氏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嫌隙,程嘉余自问还是有些了解白氏的,此刻却还是被白氏暖得心口一热。 她回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收着。” 老王妃在那边睥睨了下白氏,喝了口茶,却什么都没说。 白氏平常不是多话的人,大部分时间给人的感觉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对外面的人如何漠不关心的,而这一次,程嘉余却看到了白氏的另一面。白氏作为世子妃虽然跟世子顾连昭有多年的嫌隙,老王妃却没有因此亏待白氏,从前如何待她,现在便如何待她,而从前老王妃待白氏就十分不错,白氏自然就渐渐的对老王妃没有心防。 然而即使如此,对于白氏所说的,跟老王妃讨要头面的事情程嘉余是怎么也不会信。程嘉余深知,白氏今天待她这样全然是因为对顾明彦的爱子之情。 而老王妃自然也是,虽然看着并不友好,但程嘉余自问是十分了解她的,从老王妃给的这一份礼物程嘉余就已经很满足了。 接下来白氏就让程嘉余入座,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白氏大概有去打听过她,对她曾经在庄上养病的事情十分在意,两三句不离问她养病养得如何,会不会感到不适。程嘉余感动的同时,也多次告诉她,自己这段时间养得不错,已经好了许多。 三个人在一处,多是白氏在跟程嘉余讲话,而老王妃偶尔被白氏提到也说那么一两句,气氛还算和睦,等到近日中的时候,就有人来报,说是该用饭了,不过世子那边拉着程舰延喝酒喝上头了,想是不会来用饭,在场的两个女主人点点头,老王妃难得开口道,“看来世子和程大人投缘,那我们便不理他们了。” 说着就往客厅去了,白氏牵住了程嘉余跟在后面,对程嘉余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等到了摆饭的的地方程嘉余才发现有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正背着她们似乎在打量面前的那一副锦绣山河的屏风。 程嘉余一看到就低下了头,而那人穿了身墨色常服,听到动静就转身一笑。身边的白氏一愣,“彦儿?” 顾明彦没有行礼,而是问候道,“祖母,母亲,你们来了。” 程嘉余想了想还是俯身行了小礼,顾明彦还未说什么,身侧的白氏将她扶了起来,嗔怪道,“以后就是一家人,就不用这么繁文缛节了。” 程嘉余仍低着头,轻声应是。 没有看见顾明彦明显翘起的嘴角,只听见他道,“父亲和程伯父都在喝酒,孙儿就不在那边吃了,来这边热闹些。” 顾明彦说的是屏风另外一侧,原本男女需要分席,现在男席就剩了顾明彦一人。白氏还犹豫了着,老王妃已经敲定了。 “那就过来一起吧。” 于是程嘉余吃了重生以来最不自在的一顿饭。并不是这顿饭如何讲究,反而是因为除了她之外的几个人都过于不讲究了。随意的好像真的就是一户平常人家,甚至于,顾明彦给她添了碗野鸽汤,让她僵硬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下一刻他就给每个人都添了一碗。 尽管程嘉余多少对在场的几个人都有所了解了还是免不了尴尬,毕竟现在她的身份和境遇与之前大不相同。 程嘉余煎熬的用完这一顿饭,以为结束就能单纯的结束,没想到顾明彦跟着出来了。 十分自然的跟在白氏和程嘉余身后,老王妃发觉他跟出来,就示意顾明彦到她身边来,问道,“还有什么事?” 顾明彦往后看了一眼程嘉余,“孙儿想带她去见见祖父。” 而程嘉余抬头,做惊讶状。 其实对此,程嘉余多少有点准备的,程嘉余相信在场的几个人多少都有这个打算,不然不会在这个关口让程舰延带着程嘉余上门。 老王妃点点头,“走吧,他也快喝药了。” 于是一行人跟着去了镇北王养病的荣华院,果不其然,正是镇北王顾琰喝药的时候。 不过巧得不很,正好撞到他让人把药倒掉,众人隔着屏风听得清清楚楚,老王妃的表情如何程嘉余在后面并没有看到,跟在后面进去之后就看到半卧于床的老者似乎身体一僵,程嘉余默默低下了头。 白氏路上跟她解释了许多,说是虽然镇北王卧病,却是个爱护小辈的,叫她不必紧张。不过长辈之间的是非被她撞见不好,只好还是低下头当没看大。 跟前两步远的顾明彦往后退了两步到她身侧,低声道,“你别紧张,祖父会喜欢你的。” 第七十九章 接纳 好在白氏跟着老王妃是在一处的。 她抬头,看见顾明彦脸凑得近近的,猛的想往后退,不防被顾明彦伸手拉住。这一拉却什么都没说,又往前回到原位,程嘉余也便安定下来。 刚好镇北王的话音落下,“总归喝了没用,干嘛还吃这个苦?” 说罢不等老王妃再说什么,对着后面的几人问道,“这就是程家的小姐吧?过来我看看。” 他语气平常,像就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程嘉余早有准备,上前要问候,却被镇北王打住,“别搞这些虚礼了,上前来让我看看。” 程嘉余步伐谨慎,说来这是程嘉余第一次把镇北王的面貌看的仔细,前世里就不用说了,当初在万福楼也看得不真切,程嘉余想了想,似乎比她想象中更苍老些,但整体形象还是相差无几的。 他须发灰白,颈上似乎还能隐隐看到一条丑陋的伤疤,依稀能看出来与顾明彦的长相有相似之处,尤其是那双敏锐如鹰的眼睛,看向你的时候仿佛要将你内心深处的秘密都挖掘出来,比起顾明彦又少了分清冷多了分狠辣。 但是这种眼神也只是开始的一瞬间而已,程嘉余相信镇北王的这一种眼神无非是常年征战沙场遗留下来的习惯,因此并不会觉得对方不喜欢自己。毕竟他语气虽然平淡却依稀能听出几分对晚辈的关切,而下一刻他就敛去了那股子眼锋,像是尽量要表现出自己和蔼的样子,笑着点头道,“好孩子,长得真水灵。难怪我们彦儿喜欢。” 顾琰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纨绔,后来去了北边混在军营了,早把世家贵族的那一套忘了个干净,除了战场上的那些个阴谋诡计玩得脱,平常的对话早就变得简单粗暴了。 程嘉余对这话不好说什么,身后的老王妃帮忙解了围,“嘴上也没个把关的,说话注意点。” 顾琰想了想,这话似乎对个黄花大闺女有些孟浪?小辈面前还是要撑起自己高大的形象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不见外的。今早我见过程家老大了,温文儒雅,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顾连昭投缘了。这下还能成亲家也是缘分了。不过听说你四叔还是你的师父?” 程嘉余点头道,“四叔这一次回来说是闲也闲着,有了空闲就常指点一二。” 镇北王便夸人了,“阿南也是我们的老熟人了,他在顾连昭营里当军师,是有些才气的,看来彦儿以后也要多跟阿南学学,才不至于跟我一样枯燥,话不投机半句多。” 镇北王是真不见外,他代表了整个镇北王府,对程嘉余的接纳意义总要大一些。 对待这种不见外,程嘉余的语气就轻快亲昵起来了,她略显生涩的一笑,语气坦诚,“您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如何如何称得上枯燥?大齐的山河望着你们去守护,说起这些就肤浅了。” 顾琰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对程嘉余的喜爱就比之前更深了几分,开始聊起了自己战场上的事情。 程嘉余也没有半分不耐,她原先对镇北王府就感情特殊,这一次身份转换之后,跟镇北王府羁绊变深的同时也感受到镇北王府对她的接纳,加上原先就对镇北王府的了解,一场探病下来,和镇北王相谈甚欢。 老王妃没有再强迫镇北王喝药,只是时间到了,镇北王还是有了困意,程嘉余正想着怎么去告辞,身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明彦就道,“祖父休息吧,我们先告辞了。” 顾琰的困意来自身体里伤口上的毒性,即使意志坚定随着毒性的深入还是很难抵挡,他还没说话,老王妃已经点头了,很快众人就除了厢房。 出来之后,老王妃也道,“我也乏了,就不陪你们年轻人一道了。” 话是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倦色,白氏在老王妃走之后,仍牵着程嘉余一道,看着不远处顾明彦的背影道,“我让彦儿带你四下逛逛吧。” 程嘉余下意识喊了一声,“世子妃……” 白氏已经喊了顾明彦了,“彦儿,过来,你带嘉余四处逛逛,我先回去。” 然后回过头来对着程嘉余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先前世子说定了个不认识的人,我是有些担忧的,后来彦儿跟我说,你是个好的,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他性子清冷了些,你不要介意,往后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我帮你好好说道他。” 程嘉余看到顾明彦已经走了过来,对着一脸笑意的白氏点头道,“我知道了,世子妃,您放心。” 白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点头,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顾明彦站在程嘉余身后看程嘉余辞别白氏,等她起身才问道,“你想去哪?” 程嘉余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去的地方,非要说一个的话,大概是老王妃的小佛堂了,但她也不可能真的说出来,犹豫间顾明彦又提议道,“那我带你四下走走好了。” 程嘉余点点头,没有拒绝。 只是等了一会儿,不见顾明彦动身,抬头看去,发现顾明彦正皱眉看着她身后的元喜和锦枝。 “怎么了?” 程嘉余温声问道,顾明彦道,“身边不要留人。” 眼下顾明彦身侧并没有人,只有程嘉余带着两个丫鬟。 程嘉余不大好办,元喜不是问题,锦枝却不好打发。她正思考着,元喜就站了出来,“小姐,奴婢和锦枝姐姐正需要去找大爷,您看……” 程嘉余倒是惊讶,顺着点头道,“那你们去吧。” 锦枝却是没说什么,得到程嘉余的首肯之后,跟着顺着元喜的意思跟着走了。 程嘉余似乎感觉到身侧顾明彦心情愉悦了许多,听他说道,“走吧。” 程嘉余纠结了一下,上前跟他并肩而行。 顾明彦的计划是带着程嘉余去清晖园走走,清晖园如今牡丹开的正好,虽然刚才路过,到底没有好好逛,顾明彦觉得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然后也确实带着程嘉余往清晖园的方向去了,他步子迈得比往常小些慢些,说的话也变得轻缓,“我见过伯父了。” 第八十章 闲庭 程嘉余往顾明彦的方向看了过去,顾明彦并未停下脚步,“伯父似乎并不喜欢我,马副将拉着他来见父亲时我还听他笑的大声,一见到我却像是猜出我是谁了,不复笑意。” 程嘉余汗颜,有些无奈,“爹爹有时候也幼稚,你不要介意。” 顾明彦似乎也并不在意,语气里甚至有些笑意,“我不介意。方才也跟着他们一道喝酒了,伯父似乎有意灌我酒,原以为是要试探我的酒量,可是我好像撑得越久他脸色就越不好,只好佯装醉死过去,这才放过我。” 程嘉余不知道他们说的喝酒原来这样猛烈,毕竟来时还是早上,程舰延的酒量可不怎么样,这么想程嘉余又有些好奇,她并没有闻道顾明彦身上的酒味,不禁抬头问道,“你喝酒了?” “嗯。” 顾明彦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程嘉余这才发现他身上有一股清冽的气息,不难猜出他应该还去沐浴过了。 程嘉余抿了下唇,低声道,“晨早不宜过度饮酒,你要是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不知道伯父那边如何了?” 顾明彦淡淡解释,程嘉余一愣,微微笑了,“爹爹虽然是文人,酒量却不差,他平常就喜欢晨起时轻酌几口,我不大担忧。” 顾明彦这下好像知道为什么程舰延方才脸色变差了,自己引以为豪的酒量居然被二十出头的准女婿给压了,面子可往哪搁?不过嘴上却是道,“难怪父亲和马副将他们喜欢和程伯父一块喝酒,原来是棋逢对手。” 顾明彦带着程嘉余往廊下拐了个弯,清晖园的那片竹林赫然呈现在眼前。 程嘉余对王府的熟稔不亚于顾明彦,但是顾明彦却不清楚,解释道,“这一片竹林有些年头了,里面清幽僻静,想来你应该会喜欢。” 程嘉余点点头,前世在她还没去佛堂前她的确喜欢到这里来。 如今一看,与印象的确一般无二。 于是绕过一片翠绿的竹林,穿过清凉的聚灵池,顾明彦带着程嘉余停在了敛芳阁。 敛芳阁的前面是就是一片花花绿绿的牡丹,牡丹开得好,别的不知道什么花也开得好,程嘉余叫不出名字,只觉得花香扑鼻。 倒真应了敛芳阁这个名字。 亭阁里的石桌上什么都没有,程嘉余没注意到顾明彦是不是有做什么,不一会儿就见三两个丫鬟提着点心和茶水上来了。 井然有序,摆好点心之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程嘉余是知道的,镇北王府看着虽然空荡荡没什么人,其实每一处都有人在看着。 对顾明彦而言,程嘉余的身份简单而直接。但是对于相处的模式顾明彦却很是模糊。他的父母长期分居,情况特殊,镇北王夫妇亦然,也不是没有见过别的夫妻如何相处,只是发生到自己身上总是有些茫然。 于是闲话里多了些刻意,程嘉余是个细心的性子,也不戳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不感到尴尬。 不过只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叫了,正好是前些时间被顾明彦送到程嘉余身边的卫灵。 卫灵上次去的时候易了容,这一次却是显露自己本来的面貌,仍是冷若冰霜的面容,面无表情的转达顾连昭的意思。 顾连昭那边叫顾明彦过去,说是有事,顾明彦眼下身边无人,皱眉对着一旁安安静静的程嘉余道,“我先送你去母亲那边。” 程嘉余微微笑着点头了,刚站起身来,一旁的卫灵就开口道,“世子说,若是程大小姐无事也可跟着,刚好程大人也在。” 两人都看了卫灵一眼,顾明彦眼带询问的看向程嘉余,程嘉余也还是点点头,由着顾明彦引路跟在他身侧一同离开。 身后的卫灵面色晦暗不明,旁边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 “你半路拦了世子的人来传话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卫灵没有答话,那人轻轻嗤笑了一声,“当初就跟你说过,那不是你能肖想的。” 卫灵似乎恼羞成怒,猛然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公子一心是程大小姐,从来不在意你,自然不知道你的心思,不然当初也不可能让你去程大小姐身边。” “好在程大小姐是知礼的,拒绝了公子。” “而你,看不清形势也就罢了,今日这一出是想对程大小姐做什么吗?” 卫灵仍不言语,长袖一挥就见几道暗器向男子撇去,男子似是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男子也并不生气,只是留下一句话就走了,“你的事情,我会如实禀报,你的感情事小,因为私人感情误了事才大。” 卫灵在身后忍不住喊了一声,“十一!” 十一却远走并没有回头。 而身后发生的一切顾明彦与程嘉余并不知情,跟着顾明彦去了前院,铺一入门就闻到熏天的酒气,入眼也是一片狼藉,随地可见巴掌大的海碗和空了的酒坛子,不过定睛一看才只看到三人,想来方才喝酒喝得热闹,现在都散了。 而剩下的这三人,无非是世子顾连昭和她的父亲程舰延,还有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程舰南了,程嘉余对程舰南的出现早有准备,也并不惊讶。 院内的三人正围坐着,颇为安静,在一片狼藉中显得十分违和,又似乎非常的认真,程嘉余跟着顾明彦走到跟前,才看清了三人面前摆了盘棋正专注的看着。 顾明彦喊了一声“父亲,我们到了。” 她低头做礼,第一次见顾连昭,又是身份特殊的长辈,她便将礼数做得周全,还没听到顾连昭说什么,就听到程舰南大声喊道,“大侄女快过来看看,这局我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紧接着就听到顾连昭开口了,“起吧,免礼了。” 程嘉余这才抬起头来,被程舰南唤道身边,这才看到三人面前摆了盘棋,正杀得起劲,难怪三人对他们的出现浑然不觉。 程嘉余被程舰南叫到身边,程嘉余看了程舰南跟前的白子,正跟程舰延的黑子胶着胜负难分,只是仔细一看白子已经将落败势,想着程舰南说这局眼熟程嘉余便多看了几眼,程嘉余倒是认了出来,这手法她见过的,于是看了眼对面泰然自若的程舰延,道,“这像是《麒麟志》上的麒麟十八式,只是应该还联合用了别的什么手法,我看不大出来。” 程舰南一听就有些恍然大悟了,盯着棋局又看了几眼,对面的程舰延倒是笑了,看着程嘉余颇有些自得,“不错,棋艺不行眼神倒是比你四叔好。” 程舰南正认真看着棋局,没有仔细听到程舰延的话,程嘉余听了这话却是有些意外,程舰延当着镇北王府的面说话也这样随意,看来与顾连昭的关系似乎并不紧张。 旁边的顾氏父子已经凑到了一块,顾连昭小声的跟着顾明彦说话,“你说着一家子都这么舞文弄墨的,以后成了亲家咱俩只能耍大刀的会不会被嫌弃?” 顾明彦眉角一动,却不动声色,“您放心,想来是不会的。” 顾连昭却又说道,“罢了罢了,是你跟人家过又不是我,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第八十一章 坦诚 镇北王一家全然是没有架子的,虽然身份尊贵,鲜少与人来往,但是仅今天这一趟,程舰延就没有再显露出任何的不满,至少回去之后程舰南再与程舰延说起这件事程舰延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微词。 三人叫顾明彦和程嘉余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出于长辈的关心而已,两人不知道他们在王府里独自漫步的事情被报给了顾连昭,顾连昭又把这事情说了出来,程舰南就提议让两人过来一起。 顾连昭的确不是个“舞文弄墨”的人,虽说不上一窍不通,但也实在算不上精通,尤其在程家这三个人面前,完全是没有看头的,因此为了所谓打发时间和程舰南所说的“讨好亲家”,只能乖乖的似懂非懂的看程舰延兄弟俩斗棋。 “的确是麒麟十八式……不过其他的也是真的看不出来。”程舰南眉头深深皱着,不由得沉思。 “眼神虽好却也不大好,我只用了麒麟十八式,至于其他什么手法,不过是变化运用罢了。你棋下的不好,就是因为不懂的变通,眼下还误导了你四叔。” 程嘉余只好苦哈哈的应下了,她棋艺不精,接下来就是两个下着棋的长辈的事情了,下面的人又搬来了两张椅子,程嘉余和顾明彦坐在稍稍往后的位置观望。 不想程舰延却是开了口问了顾明彦,“你可会下棋?” 顾明彦不防被未来岳丈点了名,又加上的确也不大会下棋,便又些紧张了起来,他挺直了腰背,十分诚实,“只儿时学过一点,不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顾明彦的诚实也不是出乎意料的,程舰延了然的点点头,对面的顾连昭十分同情的向他投来同情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不过下一刻又十分义气的出来讲话,“他自打被我带去了军营就没碰过那些了,程大人不要嫌弃,我这儿子还是很成器的,虽然继承了他娘的美貌长得有些娘里娘气的,骨子里还是留着我们老顾家的血液的,上了战场可谓是遇神杀神,战无败绩。” 顾明彦对顾连昭的自夸十分的不齿,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侧的程嘉余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又听前方的程舰延道,“世子说笑了,我瞧着,令郎身上并无女气?” 顾连昭哈哈一笑,娓娓道来,“程老兄你是不知道,我头次见他他就已经八岁了,长得那叫一个唇红齿白,活脱脱的一个女娃子,要不是旁人跟我说这是我儿子我还以为我得了个闺女,身子也软趴趴的,叫我好生小心了一段时间,后来带了他去营里才慢慢成了个男子汉……” 没来得及阻止,顾连昭已经开始说起关于顾明彦的趣事,好在程舰延顾着点顾明彦的面子,及时打住了,“世子这些趣事往后在慢慢说给我们听吧,小辈们怕是有事?” 说着问询的看向了两人,程嘉余被程舰延这样善解人意的解围感到非常惊讶,也想着还是找借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顾明彦已经十分冷淡道,“方才母亲叮嘱过了,父亲别喝太多酒,醉倒了是其次,进她的房门,身上不准有半点酒味……” 不留情面的样子竟是完完全全的继承了顾连昭。 顾连昭呐呐,顾明彦已经站起身来了,“母亲那边还叫我将程大小姐送回去,两位伯父,就先告退了……” 程嘉余在身后也起身告退,留下顾连昭在风中凌乱。 等两个小辈走出去好远,程舰南才忍不住笑出声来,院内的气息一片欢快。 程嘉余不大跟的上堵着气脚程飞快的顾明彦,只好无奈道,“您……能不能慢些?” 顾明彦在身前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她,程嘉余其实觉得很有趣,听到顾连昭说顾明彦很有趣,看到顾明彦害羞的样子更有趣。 为了不让顾明彦尴尬她还是忍住了笑意,转移话题道,“方才您说世子妃叮嘱不让世子喝太多酒,我记得似乎并没有……” 顾明彦闷声道,“没有,用母亲的话诓他罢了。” 顾明彦又解释道,“母亲对他向来冷淡,他又一向在乎母亲。” 程嘉余反倒好奇了,在她印象中,白氏对顾连昭一向是十分留心的,她虽然没见过两人相处的样子,却凭着不大靠谱的直觉认为白氏对顾连昭是在意的。 “世子妃怎么……” 话一出口才觉得逾越了,顾明彦已经听进了耳朵,只寥寥解释,“父亲只依稀说母亲对他似乎并不满意……我不清楚……” 程嘉余犹豫着道,“虽然与世子妃的相处虽短,可我觉得,世子妃对世子十分上心,这其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这句话经不起探究,但是顾明彦也没有想太多,只是道,“他们从小就这样,父亲也没问过,我也习惯了……” 程嘉余道,“或许是我感觉错了吧。” 顾明彦只觉得她话中有话,想问又怕冒犯,走在路上便有些尴尬,程嘉余察觉到顾明彦的欲言又止,走了好一段路才道,“两人相交贵在坦诚,坦诚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误解。” 顾明彦看了程嘉余一眼,抿唇道,“我只是觉得你方才的话并未说尽。” 程嘉余愕然,不知道顾明彦想的是这些,只好道,“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世子妃不应当是不在意的,您……” 她秉持着固执而毫无道理的感觉,让顾明彦几分哭笑不得,嘴角杨得高高的,“这样啊,我还以为……” 程嘉余追问道,“您以为什么?” 顾明彦却是抿了唇克制着笑怎么也不愿说了。 将程嘉余送到世子妃处其实也是为了告别,时间也差不多了,程嘉余坐了一小会儿,程舰延就叫人过来说该走了,程嘉余跟世子妃辞别,原本还想去跟王妃告别,却还是没有见到面,就这样离开了。 等回到程家时,镇北王府送的礼塞了满满两车,这对那些有意无意观望镇北王府与程家的人传达出了一个信号:镇北王府,只怕是对这个将来的媳妇十分满意。 而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个信号似乎也传达出另外一层意思,向来少与人来往的镇北王府,只怕要开始出世走动了。 第八十二章 五月寒冬 程舰延父女回程家后少不得别拉去询问一番,不过拉着两大车的礼物程家的人心里也不是没有数,程舰延不大耐烦,程老太爷也谅解,只问了几句就放了父女两个。 回到沧澜院,一夜就此再无风波。 镇北王府里的顾明彦跟顾连昭从顾琰处出来之后就一齐往前院去了,顾明彦想到方才顾连昭恋恋不舍看着母亲的眼神不由得想到程嘉余的话来,他停下来脚步,顾连昭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怎么了?” 顾明彦话到嘴边,转了方向,“父亲,有人说两人相交贵在坦诚,你总是说母亲心里有人,为什么不亲自问清楚。” 顾连昭一脸的纠结,“这得多无聊,你小孩子懂个屁?” 话是这么说,到了夜里顾连昭还是记住了这话,夜里问了白氏,不知道白氏是怎么说的,第二天顾明彦见顾连昭时只觉得他一派神清气爽,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父亲母亲之间有一种从所未有的和睦,让他不免也弯了嘴角,想起程嘉余那张清丽的小脸。 程嘉余自打从镇北王府回来之后,收到的帖子就越来越多,程嘉余都按着没有应下,她心里算着时间,未曾闲着,一天一天的过去,终于在五月十六那天一大早迎来噩耗。 大齐战神镇北王顾琰,重伤不治而亡。 举世震惊,德佑帝亲下圣旨,以国丧之礼厚葬,准备亲自到镇北王府吊唁。 镇北王府是早有准备的,一切有条不紊,程舰延应该是从程舰南那边听了一些,也没有十分惊讶,叫人安排好了路祭,跟着程家的男人们都去了王府吊唁。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程嘉余一大早就在书房收到了陈申从西北来的信,陈申如今也跟着方大力去了凉州军营,方大力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果然发现了突厥的异动,只是时间也不多了,好一番折腾才去军营见到了江知元。江知元半信半疑,跟着去查证了一番,回了军营之后一番部署,只是终究时间太短,最后虽然有效的抵御住了,却也受了重创。 她消息算不得快,等到晌午的时候基本全京都知道了西北急报,突厥夜袭凉州,幸而定国公江知元有所准备,虽然身受重伤,还是死守住了凉州,不过根据线报突厥的援军正在集结,只怕很快就要到了,急需有人前来掌局。 程嘉余觉得这个结局算不上坏,至少江知元这一次没有死,在镇北军抵达西北之前,西北还不会乱。而江初陌,应该也不会落得跟前世一样的下场了。 京城的气氛一下变得十分紧张,顾琰停棺还未满七日,新任的镇北王顾连昭当即就前去了皇宫自请出兵,等再出来时就有人前去西郊大营清点兵马了。 一切发生得迅速,等到京中众人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新任镇北王为了早日领兵赴往西北,愣是没有等到七日之后才将顾琰尸首入土,当天下午就准备出殡,好在程家是早有准备的,路祭也摆的及时,京中的其他大户人家也多少准备了,便也没有太匆忙。 叫人意外的却是京中的平民百姓们,他们知道了镇北王府的大义之举,纷纷自发的到大街上去送葬,也有些是学着摆了路祭,长街漫漫,披麻戴孝,纸钱纷飞,铺天盖地,犹如寒冬飞雪,一时盛况,在京城留下了浓重一笔。 程嘉余在自己沧澜院中也不曾闲着,她已经在书房里睡了好些日子了,这些都瞒着程舰延,好在程舰延也忙着别的没有发现,她听到镇北王府提前出殡时刚刚停下手中的事情,出了院子还能听到远处街上的哀乐,元佑恰好回来,忧心忡忡,“小姐,四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程嘉余抿了下唇,“好。” 她几天没有好好睡觉,此时眼底一片乌青,衣衫也不齐整,袖上沾了不少墨,鬓边也散了几丝乱发,与平日相比狼狈了不少。 元佑斟酌着问道,“小姐,灶上的热水已经烧好了,不然您先去洗漱吧?” 程嘉余点点头,问道,“元喜醒了吗?” 元佑:“还未曾,奴婢要去叫醒吗?” “不必了,你让人留意四叔那边,一旦有消息,立马过来跟我说。” 元佑恭敬,“是,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 程嘉余料定程舰南不会在镇北王府留太久,程舰南和镇北王府的关系在暗处,他不会跟着出殡,所以也的确刚梳洗完就得了程舰南回府的消息。 她匆匆赶了过去,程舰南正让人收拾着东西,一脸未曾打理的胡渣,见到她似乎也不意外,只喝着茶没有说话,程嘉余皱眉看着,“您也要走了?” 程舰南点点头,“明日就走。” 程嘉余惊了一下,“这般赶忙?” 程舰南道,“定国公也是死撑着,突厥这次做了不少准备,头一战没成,下一次很快就来了,只怕是明天过去也赶不上。” 程嘉余点头不再说废话,把手上厚厚的两本书递了过去,“麻烦四叔帮我把这书给他。” 程舰南挑了挑眉,“这是?” “是有关西北的一些风土人情和地势等等,我想着你们常在幽州,西北的事情未必熟悉,正好整理了这一份东西出来,或许你们能用的上。” 程嘉余话说的模糊,程舰南随手翻了翻,里面记载详细周全,又看了眼程嘉余,“这雨来得及时,你这是从哪整理出来的。” 程嘉余道,“之前父亲在灵州,我便对西北的事情上心,父亲常对我说西北的事情,我又四处留意一些有关西北的游记,就有意无意的整理出了这一份来,今天得到消息,觉得或许能派上用场。” 程嘉余的这一份说辞是早早的就草稿好的,她现在手里的这一份比当初给陈申的那一份整整多出一本,也更要详细。 程舰南点点头,又翻了几下,“不错不错,想必会很有用。” 程嘉余抿着唇,“所以,请您一定要交到他手上。” 程舰南虽然翻着手上的书,眼神却不着痕迹的打量程嘉余,见程嘉余一脸坦然又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今晚我去老太太房里,你记着帮我说话。” 程嘉余便也站起身来,“您放心去吧。” 第八十三章 会 等到程舰延再回来时,已将近晚膳时分了,程嘉余和程舰延都在程老太太的西苑里用饭,听着下面的人说今天街上的盛况。 “……各个街坊胡同的人不知来了多少,那人挤人的没半点空隙,偏偏还是给出殡的人让出了宽敞的一条路来。” 程老太太叹道,“老镇北王为国捐躯,这一次新的镇北王刚刚袭爵又在丧中便自请出战,大齐的子民谁不感怀?” 程舰南便顺势道,“是啊,所以,父亲母亲,这一次我想跟着去西北。” 程老太太一惊,“你说什么?” 程舰南道,“您没听错,我想去西北。我这些年没少在外面跑,知道对您俩不孝顺,可这一次,我也想出去挣挣功名,多少为您老两个争光。” 程舰南话说的漂亮,程老太太却心疼,程舰南是她的幼子,又常年在外,她自然不肯,当下板着脸不许,程嘉余还没有出口劝呢,就听到程老太爷出口盖章了,“想去便去,男子汉大丈夫,总该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程老太爷许了,程老太太再如何不肯就也没用了,程舰南得了准信,便在程老太太那边说了许久的话,等到再出西苑时已经夜深,身后跟着的小厮跟在他身后觉得道走错了,问了句,程舰南却说他要去找程舰延,叫他退下了。 程嘉余是被元喜叫醒的,她很久未曾睡过好觉,回来以后就早早的睡了,被叫醒时还有些发蒙,元喜小声道,“小姐,四爷过来了,说是要见你,眼下正和大爷在正厅等着呢。” 程嘉余这才清醒了许多,起身匆匆洗漱了一下,就往正厅过去了。等到了正厅却又只见程舰南,程舰延已经不在了。她有些疑惑,“您这么晚来是出什么事情了吗?父亲呢?” 程舰南站起身来,“他想见你。” 程嘉余愣住,好一会儿才道,“父亲他……” “他知道,一切随你。” 程嘉余此时说不羞愧是不可能的,她的两个长辈帮着她出去跟顾明彦见面,这算是什么事?偏偏她自己也拒绝不了。 “你要是不介意,我现在带你去槐花巷,让人给他传话。这里的事情你父亲打点。” 程嘉余默了下,“会不会太晚,明日就走,今日他需要好好休息……” “今晚本来也就睡不了的。” 程嘉余又默了一下,“那我跟四叔走一趟,四叔稍等,我去去就来。” 程舰南点头,也不多问,又坐下喝起了茶。 程嘉余并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叫人去房里拿了件披风,自己往程舰延的房间去了,果然见他还没睡下,坐着翻书,她也没有踏进去,只在门口行了礼,“女儿跟四叔出门了,来谢过爹爹。” 程舰延未曾抬头,“嗯。” 程嘉余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究竟该说什么,只好道,“那女儿告辞了。” 槐花巷就是上元时的那一处巷子,程嘉余也是到了才发现。不过却不是去上一次的那个院子,而是隔壁的 槐花巷的这一处院子不大,贵在封密严实,四处都黑漆漆的一片,只这一处灯火通明,人影绰绰,都脚步匆忙,程舰南带着程嘉余进去之后七拐八拐的绕到另外一处院子去了,一路上只低着头,没有看到那些偶尔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程舰南把程嘉余带过来就自己离开了,只叫她等着。 程嘉余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坐在一旁安静等待着。她这一次出来身边没有带人,程舰延都信得过程舰南,她当然也信得过。 程嘉余看了四下,这里的安静和隔壁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纵然是这样,程嘉余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安。 等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程嘉余还在回想关于前世那些关于镇北王去西北之后的战况的,奈何她实在消息闭塞又没有刻意留心过,实在想不起来。 “在想什么?” 程嘉余站起身来,转身低头行礼,“没什么。” 顾明彦一身孝服,他鲜少穿这样明亮的颜色,程嘉余第一眼就肤浅的觉得好看,而后又很快回神,等顾明彦兀自坐在了程嘉余对面之后才道,“老王爷的事情,世子节哀。” 新任镇北王袭爵的同时,顾明彦也被封了世子。不过顾明彦倒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一会儿才道:“嗯。辛苦你了。” 夜色里看不清顾明彦的神色,程嘉余只能从他的声音里探究出一二,他的声音又听不出过多的情绪,程嘉余想着或许早有准备,眼下又急于备战赶往西北,可能有再多的情绪也被冲散了。 程嘉余摇摇头,顾明彦又道,“你整理的那一份西北要闻,我看了一点,十分有用。南叔说是你刚好整理的?” 程嘉余抿唇,“的确,因为先前父亲在灵州,所以对当地的民俗感兴趣,也就看了许多相关的游记和日志。整理了这一份,想着或许你们需要。” 顾明彦又道,“这一次去西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祖母已经打算在府里的祠堂祈福。今后母亲只怕不得不出来走动,母亲与京中的人并不熟稔,我跟她说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多带上你。” 说着他顿了顿,“今后,可能要麻烦你了。” 程嘉余听了这话却百转千肠,镇北王府一向少与外界走动,不管是因为怕德佑帝忌惮还是本就惰于此,都向来是这样的。而这一次,老镇北王顾琰死了,顾明彦父子丧中远赴西北,镇北王府反而要出门走动了……只怕是德佑帝的意思,德佑帝要给镇北王府恩宠,这是不想寒了镇北军的心,这么一来,为了安定西北的将士们,定国公府也一定会被重视…… 心中想的极远,程嘉余却没有忘记回应顾明彦,“我与京中多数人也不熟悉,不过和王妃一起也能长长见识。” 明明是顾明彦有求于她,她却说得是自己占了便宜,语气轻快有些调皮,顾明彦心知她是有意排解,压抑的情绪好了许多。 顾明彦接着道,“我安排了一个人。” 程嘉余微微愣住,还没反应过来,顾明彦又道,“这一次不要拒绝我。” 顾明彦时间不多,非常的忙,能够抽出时间来跟程嘉余见一面很不容易,急于让程嘉余接受,这一刻忽然显示出一种程嘉余最开始遇见他时才有的气势。 不容拒绝的,迫人的。 第八十四章 别 让程嘉余一下子惊醒,她低头,“好。” 顾明彦身上的气息这才收敛,忽然有人出现,就在刚刚他来时的方位,程嘉余没有看见,只听他问道,“什么事?” “西郊大营来了封急报。” 身后传来声音,程嘉余这才明白。事情的缓急轻重她懂,她站起了身,“您先去忙吧。今日的事情我都明白了。” 顾明彦本也就忙,未曾多言,也站起了身来,“我送你。” 又对身后的人喊,“你去叫南叔到门口。” 那人应声去了,程嘉余拿起石桌上的披风披在身上,这披风薄也有薄的坏处,程嘉余伸手要捋平却有些费力,顾明彦走近了两步,伸手帮她整理,那双手隔着厚厚的衣裳触碰着肩头,明明感觉算不上灵敏,程嘉余却觉得心里漏了一拍,顾明彦的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脸,叫她愣愣的不知道作何反应。直到顾明彦喊了一声“走吧”,她这才回神跟在顾明彦身后往隔壁院的院门走去。 回去的路上仍然可见人影绰绰脚步匆忙,两人一直到门口都未曾说话,程舰南还没有来,门口的那顶轿子也没有人。 顾明彦道,“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过来,我这里留着人。” 程嘉余便点点头,想了想还是道,“您这一路小心,战场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想了想,突厥素来安逸,忍了这么些年,忽然就犯境了,其中必然有些猫腻。” 程嘉余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西北的事情,她是有些猜忌与契丹有关的,但是没有明说,她觉得镇北王府未尝想不到这一层,却又出于保险提了一句。 顾明彦有些惊讶,他素来知道程嘉余不简单,不想却也能细查出西北的一些猫腻来,他嘴角微扬,“好。” 程舰南很快就来了,原本不知道到哪里去的小厮也忽然出现。程嘉余该走了。 “等您凯旋。” 上轿子前的最后,程嘉余还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程嘉余回了程府之后一夜没睡,第二天起来去程老太太处请安,才知道程舰南已经跟程老太太说了今日就要跟着出发的事情。 程老太太气急悲急,程舰南却说军令如山。 程嘉余到时程舰南已经走了,程老太太气得卧床,便也没有见他们这些小辈。 程嘉余有些后知后觉的惭愧,程舰南也跟着走了,她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师傅做些什么。 等到晌午用饭的时候程嘉余就听起下面的人说起今日长街上的热闹来。京城昨日因为镇北王提前出殡已然骚动了一阵,但是因为事出匆忙,骚动归骚动,只是在小范围内的事情。 今日的场面更为震撼了,大家都是早早的得到消息的,便都早早的去等着了,程嘉余听着也只能想象与当初镇北王归京时的景象一般了。 镇北王出征,京城一下子恢复平静,所有人才慢慢从一阵匆忙中回过头来,原本因为老镇北王顾琰的忽然离世而陷入死寂,后来是因为西北急报的茫然慌乱,现在又因为新镇北王的毅然出征又变得一鼓作气起来。 京城里的百姓们平静归平静,朝堂上的暗涌却不曾停过,西北开战,军需开销不免变大,以往的西北军需都是直接由户部负责,从来也没有出过差错,这次本来也该有条不紊的安排,偏偏去年因为治理川蜀水患问题拨出了一笔大款项,今年以来收支都是勉强平衡的,而这一次和突厥的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户部拿不出钱,兵部又不满,一提起要加重税收各地的官员又出来哭穷,一时间朝廷都在为钱犯难。 程舰安每次回来都唉声叹气,整个程家都知道当今的难题。 程嘉余却不是很担心,前世里她对这些没有印象,想来应该很快就会解决。 关于顾明彦走前交代程嘉余的事情程嘉余虽然有所准备也不免觉得不妥,老镇北王新丧,即使皇家要示宠镇北王府,也要有所顾虑,而镇北王府的地位已经很高了,常常召见镇北王府的女眷也不稳妥。 这样的疑惑一直到宫中忽然来人她才有些了然。 宫中来人时程嘉余正和程嘉慧程嘉微一起,前段时间永安侯府来了帖子,说是永安侯老太太六十大寿,虽说当前不好大办,但到底是整寿,永安侯夫妇为表孝心还是打算请些亲朋好友小小的热闹庆祝一番,程家作为未来亲家自然在列,程嘉慧便想着给永安侯老太太绣一副八仙祝寿的屏风,程嘉余绣工不行只好帮忙布局,程嘉微则打打下手。 半个月绣幅屏风还是有难度的,姐妹三个便都齐心协力的准备着。对着前院小小的骚动也没有半分察觉,等到西苑来叫人时,三人才放下手中的事情,去了西苑才知道,前厅里方才接待了宫中来的嬷嬷,说是太后想见程嘉余,明日便着人来接人近。 这消息一出众人虽然惊讶却也没有多么惊讶。反倒是程嘉余自己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想通了。 顾明彦的话终究没有说全,不过也多少让她有了心理准备。皇家想要示宠镇北王府以慰军心,镇北王府又在丧中,多有不便,和镇北王府牵扯最深的程家自然就变成了最好的对象。 程老太太和魏氏也着手开始准备了,天子脚下,程家为官多年,程家的子女自然都接受过关于宫中礼仪的训练,不过也不能因此大意惹人笑话,程老太太让三姐妹抓紧了练习宫中的礼仪,也把宫中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一切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夜色深了才松泛下来,程嘉余一身的疲惫回到沧澜院,才知道原来程舰延还没有回来。 这倒是稀奇,眼下京城都忙着想法子凑银子,程舰延一个御史的事情不多,每日都闲得很,今日晚归少见,但程嘉余也没有多想。 等到了第二日,李嬷嬷一大早就从西苑过来,一切亲力亲为,忙着给她梳鬓,梳得一丝不苟,又忙着给她上妆,等到终于能照镜子时,程嘉余才有些感叹,李嬷嬷的手艺的确不错,今日给她搭的这一身很合时宜,既不逾矩也不太黯淡以致落了程家的脸面。 第八十五章 入宫 程嘉余梳妆完毕去了西苑,此时请安已经有些晚了,等她到时只剩她一个人,老太太看着她干净透彻的妆容和得体合宜的衣裳满意的点头,拉着程嘉余的手不断安慰她,“昨日同你说了那么多也只是为防万一,你不必太过紧张,听闻太后是个慈祥的人,皇后娘娘更是个在温和不过的人,只是之前和荣王府的事情,倒是遇见了刘贵妃要小心些,只望她看在和雯郡主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至于其他人,我知晓你素来是个有成算的人,一切都能好好应对,便不跟你多说了。” 程嘉余柔顺点头应了,又跟着闲话了几句,时间便也差不多了,前院就有人来报,说是宫中的已经派人过来了,程嘉余便向程老太太辞行,往程府大门去了。 程嘉余前世从未去过皇宫大内,对于这样神秘庄严的地方也不过从书上得以探知,真正见了也只能暗暗叹息,古人诚不欺我,她一下轿就见前方四根金龙盘柱,飞檐斗拱,森严迫人而来,端的是宏伟壮丽,气势雄浑。 只是很快她又低下了头,从下轿到皇太后住的慈安宫还需要一段路程,今日来接她的是慈安宫的一位嬷嬷,态度恭敬却又不苟言笑,走在前头脚程不紧不慢,程嘉余便也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 这一段路并不短,等程嘉余走到慈安宫前时都能听到身后的元喜微微喘气的声音,身前的嬷嬷恭敬道,“您请先等。” 程嘉余应声,然后又听她对身后的其他宫人道,“你们好好伺候着。” 身后的宫人异口同声的应“是”。 程嘉余当然知道潜台词是好好看着,毕竟她一个小毛孩初次进宫,不免出了什么差错,胡乱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 程嘉余便在晨起后有些灼人的烈日下等着,她沉稳,身后的元喜这段日子跟在她身边,也耳濡目染的沉稳了许多,主仆二人养气的功夫倒是让身后的宫人们有些意外,毕竟宫中这个年纪的宫人也未必能这般沉稳,这一路过来大家都有目共睹。 不一会儿那位嬷嬷就出来请程嘉余了,程嘉余跟在嬷嬷后面走到内殿,跟着嬷嬷一起停下脚步,听着嬷嬷道,“禀娘娘,程大小姐到了。” 那嬷嬷说完,顿了一会儿,便往旁边去了。 程嘉余见那嬷嬷一走,就开始行礼,身后的元喜见状也老老实实紧随程嘉余行礼,等她一句“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结束后,等了一小会儿,程嘉余才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十分慈爱而有些苍老的声音,“起来吧。” 程嘉余只觉得这声音比她想象中还要苍老,不过想到太后已致耄耋之年就很快想通了。 程嘉余起身,仍低垂着头没有抬起,又听太后道,“程家的丫头,上前来我看看。” 程嘉余便往前挪了几步,仍旧没有抬头。 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太后忽然就笑了,对着旁边不知道什么人道,“你瞧瞧,这丫头的礼数倒是比当年我进宫时还要周全。” 程嘉余低着头只听到另外一道女声,“那可不一样,您当初见的是先皇天颜,您这么慈爱,程家小姐自然不会像您一样。” 这声音比起太后要年轻许多,听这话像是已经在太后身边呆了许多年。 太后明显被这一番话取悦了,像是心情极好,“你倒是会取巧。” 然后又道,“程家小姐,抬起头来我看看。” 程嘉余便抬起了头,这也才真正看到太后和她身边的人,她原以为会是个老嬷嬷,但是她虽然穿的朴素,却坐在太后旁边一样慈爱笑看着她,显然与旁边的那些嬷嬷并不一样。 而太后,瞧着就觉得是一个十分面善的人,也的确是老态龙钟了,但通身的贵气将她衬得与旁边寻常的老人家并不一致。 太后眯着眼睛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似乎察觉到程嘉余的疑惑,指着旁边的人道,“这是静太妃。” 程嘉余恍然大悟又诚惶诚恐的准备跪地行礼,那静太妃却是及时打住了,“不必了不必了,你再上前几步,我和太后老了瞧不清。” 程嘉余便依言又上前几步,身姿端正,分毫差错也无。 太后仍旧笑眯眯的,“长得水灵,就是瘦了些。听说你年前都在庄子上养病,往后要多补补身子才是。” 程嘉余轻声应了。 太后又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去找了镇北王府,我与老王妃许久没见了,不知道她近来身子可好?” 程嘉余思考了一番才道,“那时老王妃瞧着身子十分硬朗,精神也不错,如今却是不知道了。” 太后闻言这才笑出声来,“这就对了,这丫头当年可是跟着顾琰去过西北的,我就不该忧心她的。” 后面这话是对着静太妃说的,静太妃也点点头,她与镇北王府的这个老王妃并不熟稔,因此无话可说,又对着程嘉余问道,“你可还有跟小五通过信?她可还好?” 程嘉余一愣,点头道,“先前给小五妹妹去过信的,不过妹妹一直没有回,臣女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静太妃闻言十分惆怅的叹息,太后也明白情况,想到先前德佑帝在她这边说过的话忽然道,“前段时间镇北王就到了凉州,定国公回京也是这几天的事情。说来倒是我忘了,江家小五本来也想着过两天叫进宫来的,早知道你们熟识就一道让你们过来了。” 程嘉余倒是没想到镇北王这么早就到了凉州,定国公也很快就要到京了,江家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静太妃笑着刚要说什么,又有人来报,“娘娘,十三公主带着和雯郡主来了。” 太后笑着道,“让她们进来吧。” 太后看着程嘉余的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不免问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初你的丫鬟还救了和雯一命?” 程嘉余点头应是,“说不上救,只是凑巧罢了。和雯郡主吉人自有天相。” 太后便往后面的元喜看了一眼,“倒是会说话……” 刚要问什么,就听见有人囔着往里面来了,“皇奶奶,玲月来看你了。和雯又欺负我,我可是她姑姑,您要给我做主啊。” 第八十六章 贵人 程嘉余往旁边退了退微微福礼,十三公主进来之后也没有注意到她,直直往太后身上扑,“皇奶奶,和雯又没大没小的,姑姑说的话她怎么又不听呢?” 太后笑着安抚了一下十三公主,然后看了眼,慢吞吞在后面行礼的和雯笑着道,“免礼起身吧。” 然后对着旁边的程嘉余也道,“你也起吧。” 程嘉余起了身,听见太后又对十三公主道,“你倒是说说和雯怎么欺负你了,是不答应带你出宫去玩,还是不答应给你带那些个从书上宫女中看到听到的稀奇玩意儿?” 十三公主娇哼一声,“皇奶奶怎么也跟着欺负我?不过,你是谁啊?” 问的是程嘉余,程嘉余低头刚要回话,不远处的和雯便替她答道,“是程家的大小姐,当初陈习宴上可是她的这个丫鬟救了我的。” 和雯指着元喜道。 十三公主恍然大悟,“是你啊?那不就是镇北王世子的未婚妻?” 程嘉余还未答话,静太妃大概是怕她尴尬就出来打圆场,“的确是她,太后娘娘今日叫她进宫来聊聊天。” 十三公主点点头,目光却一直在程嘉余身上流转,太后笑着道,“你怎么不说了?和雯怎么了?” 十三公主一时说不出话来,和雯倒是上前笑道,“太奶奶,玲月又缠着我带她出宫,上元的事情还没吓到她呢。” 十三公主哼哼唧唧的不说话了,太后笑着又假装教训了十三公主几句,和雯笑着对太后问道,“太奶奶,程家的几个小姐都很有趣,您下次可以都叫进来看看聊聊天解解闷。” 太后讶然,“哦?” 能得和雯这么一句还真是难,太后惊讶也是常情。 和雯道,“陈习宴上闹了不少事,我和程家的几个小姐都见过,所以都觉得挺有趣的。” 说着她似乎想要问程嘉余什么,正在此刻,又有宫人来报。 是个穿着朴素身材消瘦的嬷嬷,那嬷嬷似乎不是慈安宫的人,对着众人都请了安,太后对着她的到来很是惊讶的样子,让她起身后,那嬷嬷笑着道,“太后娘娘这边好生热闹,奴婢刚刚还瞧见宋大公子往这边要来请安呢。” 太后喜笑颜开,“他也来了?” 那嬷嬷笑着道,“半道遇见了十公主在闲话呢。皇后娘娘那边听说了程家的小姐来宫里了,想着要到您把人接去长春宫坐坐。” 程嘉余觉得奇怪的是皇后如果想要见她,按理太后是长辈,应该来太后宫中见她才是,怎么就来太后这把人给截走…… 她奇怪,别人却没有,太后摆了摆手,“既然皇后要见她就带过去吧,程家的丫头,你先跟晋嬷嬷过去吧。” 程嘉余低头应是,跟着晋嬷嬷走出了慈安宫,往长春宫的方向走去,晋嬷嬷似乎是个十分亲善健谈的热闹,一路上一直不断跟程嘉余闲谈着,“程小姐不要奇怪,皇后娘娘深居简出甚少离宫,今天也是卧病,不然娘娘一定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程嘉余点点头,十分温顺,“嬷嬷说笑了,皇后娘娘贵体安康为重,臣女作为小辈合该给皇后娘娘请安。” 晋嬷嬷听了这话就是一笑,一路上给程嘉余介绍了不少风景典故,在廊下拐了个弯之后就见前方吵闹,程嘉余跟着晋嬷嬷停下脚步,晋嬷嬷小声道,“前面是十公主和宋大公子。” 说完上前给十公主和宋大公子请安。程嘉余跟在后面一直低着头,也行了礼。 十公主似乎对自己被打断有些不满,刚要发火又看到是晋嬷嬷才又消停了,程嘉余低着头没有看见,只听见一道有些虚弱的男声,“晋嬷嬷这是?” 晋嬷嬷回到,“这是程家的大小姐,皇后娘娘那边等着要见她,奴婢就先领着回长春宫了。” 程嘉余没有再听到那男声,只听见十公主道,“那嬷嬷快去吧,好好照顾程大小姐。” 晋嬷嬷赶着离开两人的这一出程嘉余没有多想,她在想这个所谓的宋大公子是何方神圣。 晋嬷嬷的确亲善,带着程嘉余到了长春宫,也没有先进去上报,而是径直带着程嘉余进去。 相比慈安宫的热闹,长春宫显得十分冷僻,程嘉余第一个感觉就是人少,她走进长春宫一直到皇后处都没有见到人,直到了皇后跟前才看见几个伺候的人。 她上前行礼,听到皇后咳嗽了几声,然后才道,“免礼,起来吧,晋彩,把她带到我跟前来看看。” 说着,晋嬷嬷就上前来牵住了程嘉余的手腕,力道绝对不重,但程嘉余却觉得自己若是挣脱绝对挣脱不开,因此她顺从的走到皇后跟前,才将皇后的病容看得清清楚楚。 皇后也看着她,紧紧的盯着她不说话,此情此景随便一个人只怕是会被吓到,但程嘉余目光中却毫无退意,她只是平静的任由打量,一直到皇后轻声笑了一下。 皇后并不年轻,算来比起程老太太年轻不了多少,正是知天命之年,只是她病容弱体,十分憔悴,但是这么一笑却让程嘉余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风华来。 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言自语,“顾家眼光倒是不错。顾家那孩子是好孩子,好在没被糟蹋了。” 程嘉余只装听不懂,不言不语,不一会儿又听皇后道,“太后的身体如何?” 程嘉余抬头看了眼一旁没有说话的晋嬷嬷,回到,“太后娘娘精神尚可,点心用的不少。” 程嘉余没有把话说满,皇后也没有多么注意,又咳了几声,自己叹道,“你去吧,别带着了,晋彩你送她回慈安宫。” 程嘉余几分讶异,却没有多说,辞别了皇后跟着晋嬷嬷走了出去,皇后的目的真的是单纯到想要见她一面而已,所以程嘉余也没有多问,出了门被晋嬷嬷送到慈安宫,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人,顺顺畅畅的回了慈安宫。 只是没想道里面此时还是非常热闹,时不时还伴着一道轻咳。 程嘉余进去时里面太后正在说话,“这次你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国库的银子想必很快就充盈了,御史台这下有得忙了。等结束后我就去跟皇上说,你的事情不能耽误。” 第八十七章 宋大公子 听太后提到都察院程嘉余在心中微微一愣,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她的出现明显让人停顿了一会儿,太后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程嘉余刚要行礼被太后打住,“不必行礼了,你起来吧。来人赐座。” 程嘉余止住了行礼,柔顺的坐到了宫人们抬过来的椅子上。 程嘉余这才看清了里面有哪些人,除了刚刚的十三公主跟和雯郡主之外,她刚刚在外面遇到的宋大公子也在这里。 程嘉余想着太后刚刚说的话不可能是对和雯说的,就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对面侧对着她的男子,只是因为光线和角度原因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侧影。 没想到那男子反倒问起了她,声音仍然十分虚弱,“这位,想必就是程家的大小姐吧?” 太后笑道,“是,我叫她进宫来说说话,没想到你们赶到一块来我这里了,我这慈安宫都热闹了许多。” 程嘉余被提到,抬头望男子的方向微微低头算是见礼,这才真正看清了宋大公子的面容。 宋大公子面容十分苍白,忽略掉他一身异常的苍白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这位偏偏公子正偏头看向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散去了他些许病气,笑得他漆黑如夜的眸子像是带着点点的星光,笑得程嘉余在心中微微一惊。 他这一笑,叫程嘉余想起了几个月前镇北王进京时她在万福楼看到对面千尊楼的那个男子。 阴柔,消瘦的身躯,异常苍白的脸庞,怪异的微笑。 程嘉余面上不显,收回了目光。 然后听宋大公子道,“说来程大人就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程大人这段时间只怕有的忙了。” 程嘉余不得不仔细想想这个宋家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太后毕竟年迈,对朝廷的事情想上心也没有精力,这才知道程舰延就在都察院办事,不停的点头道,“是了是了,我倒是忘了。” 宋大公子又低头笑道,“程大人先前在灵州外放好些时间,听闻灵州百姓很是感怀。皇奶奶,我想同他一起办事。” 程嘉余对宋大公子的这个称呼感到十分的意外,只听着太后笑道,“灵州啊?回头我跟皇上说说,你这次立了大功,安排去御史台……” 太后说着说着又像是犯难了,转了话头,看着宋大公子又几分责备,“你这孩子又诓我。” 十三公主不明所以,问道,“奶奶又跟表哥买什么关子?” 抛开尊贵的身份,尤其跟她刚刚见过的皇后相比,太后对这些小辈来说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慈祥的晚辈,而接下来的时间太后没有再跟十三公主继续说跟宋大公子的默契,而是闲话聊起了别的。 程嘉余和几个小辈留在了慈安宫用了午膳,这一顿饭虽然做的可口,程嘉余却吃得并不舒服,等到一起用完了饭,太后的倦意上来,几个小辈自然就告辞了。 程嘉余这次出宫比进宫时还多了一个人,和雯因为还要跟十三公主去找刘贵妃就没有跟着出宫,程嘉余身后跟着送她回程府的宫人,跟着宋大公子保持了一段距离并肩走着。 程嘉余这短短的时间内并没有跟宋大公子有多少交集,除了开始的时候宋大公子提到程舰延以外,几乎等同没有,所以当宋大公子向她靠近了一步的时候,程嘉余立即警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一处人迹罕至才稍稍的放下心来。 宋大公子笑了一声,“程大小姐放心,我没有恶意。” 他声音没有刻意放低,让程嘉余感到十分不对劲,她往后看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本护送她的宫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都不见了。 元喜也是这才发现,警备的看向了宋大公子。 宋大公子微微笑着,“我只是让人跟他们说,太后要我护送你回宫。” 程嘉余这下明白了,她冷冷的看着宋大公子,没有半分先前温顺柔和的模样。 宋大公子却是笑意不减,甚至于笑意更加深刻了,这由变回了当初在千尊楼上的那一眼,阴柔森冷,莫名的又显得他瘦弱,“程大小姐……咳咳……” 他握拳半掩着嘴,咳了几声,然后问道,“程大小姐,我只是想问问,西北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到如此有先见之明?” 程嘉余听到他提起西北的事情的时候才真正的凌乱了一次,她呼吸一窒,快速想着如何应对。 原本想着要否认,但是显然对方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问出了这句话来,她的否认只会显得可笑,她低头,“我只是想为我父亲做点事情。” 这个答案宋大公子听了只是笑了笑,然后问道,“你对镇北王世子也是这么说的?” 程嘉余听闻此言抬头看了宋大公子一眼,这一眼虽然十分抑制,宋大公子却似乎还是看出了她眼底情绪的翻涌,一直没有减下的笑意更加深刻了,“程大小姐,你还真是……咳咳……让人意外。” 程嘉余慢慢平复了情绪,“所以宋大公子,您想做什么?” 宋大公子忽然继续了脚下的路,程嘉余便也保持了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皇宫她不熟悉,这次出门也因为是宫里来人接的就没有自己的人,程嘉余也深至宋大公子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做什么,所以就十分坦然的跟着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继续前行。 “听闻程大小姐这两年一直在庄子上养病,年前才回了程家。不知道程大小姐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听说程大小姐原先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养了两年病回来之后就变得沉稳柔顺了。不但写的一手好字,连西北的军事都能插手。” 程嘉余沉默了下,“宋大公子不如也试试到庄子上养两年病,看看性子会不会稳妥下来?顺道也练练字养养气,日复一日的做一件事情,想必宋公子的字也不会太差。” 她这解释合情合理,偏偏没有解释最重要的那一环。 宋大公子听了却十分认真的点点头,“养病能定性,这倒是不假。程小姐不想说便罢了,不过程大小姐的手法还是生疏,西北的事情我能查到,镇北王府自然也能。” 第八十八章 宋家 程嘉余抿着唇没有说话,她知道当时的方法并不稳妥,但那是在她有限的能力里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了。所以她不后悔,如果镇北王府也因此怀疑她…… 想到这程嘉余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寒山寺里顾明彦阴郁的面容,她摇摇头。 “我的确是手法生疏,但我问心无愧,也没必要因为害怕镇北王府察觉而心虚。” 宋大公子低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宋大公子把程嘉余送到了宫门口,没想到程家居然派了人在门口等着,细细一看居然是程舰延身边的柴田,柴田小跑着往程嘉余这边过来,“大小姐,您要回去了吗?” 程嘉余点点头,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柴田道,“上完早朝之后老爷就没有回来过,我在这里等老爷。” 程嘉余惊讶,昨晚程舰延就回来得晚,今日居然还这么忙。 旁边的宋大公子却慢悠悠道,“我从太极殿出来时程大人还在述职。这段时间只怕程大人都有的忙。” 见程嘉余面露疑惑宋大公子笑了笑,“程大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御史台最近要为皇上抓不少蛀虫,毕竟国库空虚战事吃紧,为皇上分忧,想必程大人也很乐意。” 程嘉余看了看宫内不远处几道穿着官服的身影中那道十分熟悉的,对着宋大公子道,“多谢宋大公子相送,接下来的路就不必麻烦您了。” 宋大公子看着她,苍白的皮肤在烈日的照耀下显露出几分难得的血色,他笑了下,“嗯,程大小姐一路小心。” 等宋大公子走后程嘉余就上了马车等一脸憔悴的程舰延上来,程舰延在马车外面就听柴田说了程嘉余也在车上,就没有太过讶异,他坐定之后就按压着眉心,十分疲惫的样子,“听说你今日进宫了?怎么样?应该不会出差错吧。” 程嘉余没有回答,想着宋大公子走前说的话,“您这两天在忙着什么?或者说御史台在忙着什么?” 程舰延闭着眼养神,“国库空虚急需充盈,想不到及时筹钱的法子了,不知道谁给皇上出了主意,说是收什么议罪银,深抓在职官员,能翻出重罪的固然是好,翻出点鸡毛蒜皮的就往严重了说,想要脱罪的就用银子来买,这样一来不仅不会兴师动众,而且还能即使凑到不少。” 至于这个给皇上出主意的人,只怕就是刚刚还站在外面同她讲话的那位宋大公子了。 程嘉余觉得程舰延或许知道这位她并不清楚的宋大公子的来历,于是问了一句,“方才在宫中遇见了一个人,只知道姓宋,宫人们都喊他宋大公子,父亲知道是什么人吗?” 程舰延想了一下就知道了,“应该是宋家的那个体弱多病的独子。” 程嘉余问道,“宋家?” 程舰延便道,“当今太后就出身宋家,宋家的老太爷曾是皇上的师父,皇上还没登基前太后娘娘还是宫中的一个平凡宫妃,等到皇上登基后,宋家帮着皇上整顿朝廷立了不少功。当今的荣王妃也出身宋家,不过宋家一向自诩清流,在朝的门生倒也众多,到了这一辈,嫡长一支只就生了一个独苗,而且自幼体弱多病。” 程嘉余又问道,“我听太后的意思,宋大公子或许就是给皇上出主意的人。” 程舰延这才抬眼看向了程嘉余,“宋家的主意?” 程舰延又闭上眼睛想事情去了。 程嘉余试探的问道,“您知道,宋家和西北有什么联系吗?” 程舰延还真知道,“宋家的祖籍在灵州。你以为我闲到去打听一个宋家的情况?这些都是在灵州听人说的。” 程嘉余恍然大悟,难怪宋大公子这么快就查到她插手的事情,原来是地头蛇。想起那日在万福楼上隔着正弘街两人对视的那一眼,程嘉余皱了眉,这个人,究竟是从那个时候就盯上了她还是从西北的事情查到她身上? 程嘉余回了程家就开始打听宋家的这位大公子了。 永乐街宋家算得上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不仅太后出身宋家,当今夺嫡炽手可热的人选荣王正妃也出身宋家,不过宋家并没有当今皇后的母家何家的根基深,宋家也只是从德佑帝登基了之后才开始被人记住,不过宋家向来自诩清流,早前嫁了个女儿到荣王府也没有想到荣王能有如今的造化,如今荣王风头正盛,宋家也没有借势或者参与党争的意思,因此德佑帝虽然有些忌惮却还算是信任宋家。 宋大公子名思清,宋家的长房独子,自小体弱多病,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见过他,不过但凡见过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什么凤表龙姿、貌比潘安、清新俊逸、品貌非凡将人夸得天花乱坠,宋家的姻亲方家的三小姐就对他情根深种,相思成疾。程嘉余回想宋思清那张异常苍白的脸觉得这些话虽然夸张但是也八九不离十,宋思清担得上。 但是程嘉余也打听出这位宋大公子一些别的传闻来,比如说,这位宋大公子曾经被人看见和一些纨绔混迹在一起,尤其是在一些勾栏瓦舍之地,外界对这种传闻似乎觉得可信度不高,但是程嘉余回想第一次见这个宋大公子的境况就觉得这事不会太假。 程嘉余摸清对方的来历,却摸不准他是为何而来。 但是十有八九来者不善的。 西北的事情终究是她鲁莽了,只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否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程嘉余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还在西北的陈申等人,陈申来的信说的是,方大力和赵柳决定留在凉州为国报效,问她是否还需要待在灵州传递消息。程嘉余原本是怕西北兵乱想让他早些回来的,不过很快陈申又来了信说自己也想在西北参军,望她成全。 程嘉余也只能叹气,招了元喜到书房给元喜看了信件,自己在一边喝茶。 喝的仍然是当初程舰延从灵州寄来的茶,此时程嘉余也没什么心情细品,她想着陈申一走先前在京城中布置的那些东西就怕没有人接受,跟陈申一起的赵柳也走了,而陈申走之前举荐给她的人是她并不熟悉的萧磊,被她暂时安置在了立阳街的茶铺里。 第八十九章 整顿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路上摔了个青州女子 所以当元欢意识到程嘉余的安排时,她听到自己跳动得十分厉害的心跳声,按耐住了情绪,飞快的思考了一下,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元喜应声,程嘉余又看向了元欢,“元欢,你选好了是吗?” 元欢一愣,低头道,“奴婢谢过小姐恩典。” 程嘉余语气里有了笑意,“有些事情不好叫你知道,我知道你有些小聪明,所以该说的不该说的自然不必让我来教你。否则机会能给你,也能拿走。” 元欢抬头忙表真心,“小姐放心,奴婢绝对背叛您的。” 程嘉余笑意更深,却是还没说话,马车就猛的一停,叫她往旁边一倒,磕出一声响来。 元喜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没事吧?” 程嘉余扶着头,感觉已经冒出了一个包来,摇了摇头,问道,“外面怎么了?” 元欢扬声问了,车夫回到,“大小姐,路上突然跑出一个女子摔在了车前,后头还有群人追着,像是……” 程嘉余听到这话下意识就皱眉,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恶霸欺女路遇翩翩公子然后被英雄救美收为美婢的话本子,只觉得来者不善,当下就问道,“能改道绕过吗?” “后面也有几辆马车堵住了,一时半会儿绕不了了。” 程嘉余抿唇,看来只能看戏了。 而外面的戏也的确正热闹着。 摔倒在地上的女子长相勉强算的上清秀,胜在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和一双翦水秋瞳,此时她身上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看着穿了有些日子,正紧紧的抱着一个包袱,显得弱柳扶风十分无助。 她跟前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为首的男子脸上挂着油腻的笑,“贱婢!爷待你这么好你居然敢跑?你想跑到哪里去?” 围观的人哗然,这套路不对啊,怎么是逃奴? 摔在地上的女子却是愤然,“你骗人,我才不是你的奴婢,我是从青州进京来寻亲的,你们这些日子都偷偷跟着我,见寻不到亲人便想诓我同你们签奴契,我这才跑了出来!” 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哗然,原来如此,这女子实在是可怜,看着女子前面的几辆马车不知道等一下会是哪个公子出来救人。 作为几辆马车之一,程嘉余却在车内闭着眼睛揉着头上冒出来的包子等这出戏演完。 外头男子却是更加嚣张了,“诓你又如何?便是如此你也是签了奴契的,到了官府面前我也是在理的!” 那女子哭得更惨了,“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程嘉余听到这话只觉得有趣,天子脚下这样行事已然嚣张,听这话居然没有靠山,这样子随便来一个官家子弟就能把人给救了,这下她反倒好奇对方的目的是谁了,于是睁开了眼睛准备好后听戏,不料看到对面的元欢身后一团不大起眼的字条。 程嘉余:“元欢,把你身后的东西拿来给我。” 元欢一愣,也才发现身后的纸团,忙拿起递给了程嘉余,程嘉余将纸条捋平,看见上面写着:青州女子,槐花之约。 顾明彦的字迹。 这不难猜,程嘉余一下子就想起了槐花巷那处宅子里顾明彦说过的话。 程嘉余一时有些无奈,她还想着这出戏必定是给谁做的局,没想到是冲着她来了。 然而程嘉余让元喜出面也已经晚了。 身后的马车也看了许久的戏,元喜刚出马车准备说话,身后马车上已经下来了一个人,扬声问道,“谁挡爷的路啊?” “哟,姑娘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叫爷好生心疼!” 围观的人觉得津津有味,来了来了,英雄救美来了,就是这个英雄好像有点不着调。 程嘉余扶额,是她发现这纸团太晚了,事情也变复杂了。 元喜知道程嘉余的事情紧急,不等那女子和凶神恶煞的男人开口说什么,就飞快的开口问道,“我家小姐说,这女子的身契她买了,您请开价吧。” 围观的人又是一蒙,身后的男子嗤笑一声走到跟前问道,“小姑娘,你家小姐是谁啊?截胡也不是这么截的,这是爷先看上的,排队懂不懂?” 元喜脸一红,到底是女孩子家脸皮薄,不知道怎么往下说,正想着要不要回马车问问程嘉余,那青州来的女子已经开口应了,“这位姑娘,若你家小姐能救了小女子,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你家小姐。” 元喜一看既然对方已经表态了就知道事情好办了,当着那位胡里花俏公子的面说道,“姑娘放心。这位爷,您出个价吧?” 元喜后面的话是对凶神恶煞男说的,两个姑娘是完完全全的忽视了刚刚还十分自得胡里花俏男,胡里花俏男自然就恼了,当下就问道,“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懂规矩?小姑娘我都说了先来后到没听懂?你家小姐是谁,让她出来!” 程嘉余只觉得头疼,这场面不大好收拾。 “咦?这是程家的马车?是月牙胡同的那个程家吗?” 胡里花俏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程嘉余越发觉得头疼了,这个男子已经认出这是程家的马车了,看这场面她不得不出面了。 程嘉余带上了帷帽下了马车,这才真切的看到胡里花俏男的模样,她一愣,这个人,她好像认得。 于是行了一礼,“苏公子,方才我家下人无礼,还请人见谅。” 这是上元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武宁伯苏家的公子,苏缪。程嘉余能一眼认出,还是因为苏缪腰间那团花花绿绿的荷包实在让人难忘。 苏缪眯着眼睛想了一下,他平时是见过程家的人的,尤其程嘉明和陆文华的定亲的事情叫他好生可惜了一段时间,后来程家的二小姐又跟许毅风定亲让他小妹伤心的茶饭不思,他就不大喜欢程家的人了。 除此之外,程家的其他人都比较寡言,他也没什么印象。只是程家如今风头正盛,程家在庄子上养病的那个大小姐被赐婚给了镇北王世子,还真是惹不起。 想了想,他觉得眼前的人与印象中程大小姐的身量差不多应该就是了。于是他很快就做了回应,“原来是程小姐,刚刚眼拙没有认出来,倒是冒犯了。” 程嘉余见他还算好讲话就松了口气,问道,“既然苏公子也想要帮助这名女子那不妨问问这位女子的意思?” 苏缪眯着眼睛,“程小姐这话说得不对,既然这个女子已经签了奴契,那想要买下这个女子自然要问主人家了。” 第九十一章 清理 程嘉余不假思索,总归最后人会到她手上,“那就听苏公子的。” 摔在地上的青州女子却还是帮他们做出了抉择,她已经站了起来了,看着苏缪的做派一脸的绝望,对着凶神恶煞男发狠道,“你要是把我卖给了别人,我就一头触死在这里!” 说完朝着程嘉余跪下,“求求您了,小女子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也绝不……绝不愿意……” 青州女子似是说不下去,嘤嘤哭泣了起来。 说不出的话大家也心知肚明了,程嘉余为难的看向了苏缪,苏缪原本只是多少想发泄一些自己对程家的不痛快,没有跟程嘉余死磕的打算。但是看到眼前姿色尚可的女子一副如此嫌弃自己迫切想要程嘉余就她于水火的样子眼中的兴致愈发浓烈了。 他虽然好玩不正经,好歹一张脸和身家都不错啊。 “诶,苏某没想到自己这么招人嫌弃,好歹我也是京城一杰,难不成是程小姐善心远近闻名?” 程嘉余没想到苏缪有这样厚的脸皮自诩京城一杰,更没想到苏缪这样好心。苏缪这是在提醒她,这女子这样迫切的想要跟她扯上关系,只怕有猫腻。 程嘉余道,“苏公子说笑,这女子应该只是觉得自己孤苦无依,不好跟一个男子走,我是女子应当更能理解她。” 苏缪听完这话也不知道程嘉余有没有懂他话里的意思,他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只能当自己自讨没趣,“既然如此,苏某也就不好跟程小姐抢了。程小姐告辞。” 程嘉余也低头只当送过,苏缪回了自己身后的马车上,之后的一切就简单许多,青州女子的身契被程嘉余买了下来,然后带回了程家。 程老太太听说之后让李嬷嬷来问她什么情况,毕竟是随随便便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当前的形势不得不小心。 程嘉余只好费了些口舌来解释。 等到平静下来程嘉余才有时间把人叫到书房来,青州女子已经穿上了一身程府寻常下人打扮的衣裳。 程嘉余正在看偷偷从程舰延处拿过来的办公文书,程舰延这些天忙的天昏地暗,即使是跟程嘉余一起住在沧澜院,程嘉余也难得见他一面,所以拿点程舰延的东西非常方便。 “坐吧。” 程嘉余放下了手中的书,有些抱歉,“我看到纸条时有些晚,耽搁了,不好意思。” 青州女子没想到程嘉余这样客气,低眉道,“小姐言重了。” 程嘉余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青州女子未曾犹豫,把心中腹稿了许久的话有条不紊的说道,“属下容尘,是公子安排到小姐身边的,公子说了,属下以后就是小姐的人,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这些话程嘉余都能预料到,但是听到容尘提起顾明彦对她说的话程嘉余还是忍不住面色一热,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道,“你,有易容吗?” 容尘反倒一愣,“易容只能短时间内用,公子要属下留在小姐身边,属下就没有用了。不过您放心,属下以前出任务都有易容。” 程嘉余一愣,她对易容了解不多,前世也是在老王妃身边才见过,于是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这身契?” 容尘十分平静淡然,“公子说小姐是个谨慎的人,属下做事也要谨慎,所以东西都是真的,几个大汉也是真的,他们收了钱办事的,有人看着,小姐放心。” 程嘉余又是一愣,顾明彦这是事事都在为她打算,怕别人察觉出容尘的身份,落人口舌,只是辛苦了容尘的这些打算,被苏缪这么一搅合,只怕很难瞒过那些有心人。 事已至此,程嘉余也就不多纠缠这些事情,“我身边的丫鬟都从‘元’字,往后你跟在我身边就叫元容吧。等到你家公子回京你就回去吧,至于身契,你拿回去。” 容尘却一副不打算接下身契的样子,“公子说了,属下往后就是小姐的人,小姐大可不必客气。” 程嘉余看她这架势是不打算接下了,只好先把身契放在一边,“往后你怕是该改口了,我这里不比王府,张口闭口的属下只怕惹人猜忌。还有,你先在安排的地方住下,我身边的人不少,先要清理一下,等事情好了,就让你到身边来。” 程嘉余要清理身边的人手,主要还是元秀,她一直忙着就忘了,元秀这样的,即使现在没有出过幺蛾子,程嘉余看着也心烦。至于其他人,锦枝是迟早要离开的,程老太太的用意她也猜出了一点,长辈之间的事情程嘉余猜出了一点,而元佑和元英两个小丫头还在让人培养,元欢她定给了萧磊,元玲也该早点定下人,时间一到就放出府。 把元秀给弄走说难不难,但也不容易,元秀当初是二房魏氏留给她的,又是家生子,她娘在魏氏手下有些脸面,可是程嘉余又想了想,她如今不是没有任性的本钱,于是随便找了个由头,准备把人送到了程老太太的西苑。 只是元秀不是个懂事的,囔囔着要见她,程嘉余在书房不堪其扰,听元秀大声问道,“奴婢做错了什么?小姐要这样打发我?好歹奴婢也陪了小姐这么多年,小姐这是过河拆桥吗?” 元喜在一旁怒道,“小姐想打发就打发了还需要给你一个交代不成?” 元秀的声音越发狠了,“你!一定是你这个贱人!天天在小姐耳边吹风!小姐!你要明鉴啊!元喜她不过是府外买回来的,奴婢奴婢才是真心实意的为了您啊!” 程嘉余在书房里不为所动,嘴角却弯了起来,元秀要是不闹这么一出还好,她可能会被人诟病,可元秀闹了这么一出,她就更有理由了。 院子内元秀还是给元喜泼脏水,书房门口元佑和元英都死死守着,锦枝秀气的皱眉不知道要怎么办,都在院子里看着。 程嘉余正想着要闹得差不多了就要叫人去把元秀给绑了,就听到一声疲惫而隐隐要发怒的声音,“怎么回事?” 第九十二章 解决 程嘉余一听这声音就十分的惊喜,赶忙出了书房,正看见程舰延,“爹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程嘉余这些天难得见程舰延一面,御史台忙着到处得罪人,程舰延几乎就住在了御史台,少有的几次也是深夜,程嘉余都是第二天起来才知道,那个时候程舰延又已经去上任了。 所以今天程嘉余看到天色还早,程舰延居然回来了,程嘉余就觉得十分惊喜。 程舰延皱眉看着程嘉余和院里乱哄哄的一切,“这是怎么回事?乱哄哄的你也不管一下?” 程嘉余看也不看跪着的元秀,道,“爹爹就别管了,身上臭熏熏的快去洗洗。” 程舰延点点头,程嘉余他是放心的,然后转身跨出院子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然而元秀却忽然喊了一句,“老爷!小姐被元喜迷惑,这些天一如反常,夜里跟人出门私会,还要把奴婢赶走,老爷您快管一管啊!” 程舰延的脚步顿住,程嘉余的笑容冷了下来,程舰延转头看了看元秀又看了看元喜,对着程嘉余道,“叫柴田来把她绑了,你就别管了。” 程嘉余乖乖应是,程舰延这一次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元秀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呆愣愣的看着程嘉余那张越发陌生的脸,她听到程嘉余温声道,“你若是懂事些还好,偏偏长了一张利嘴。” 元秀听着程嘉余明明温和的语气,却忽然觉得十分的寒冷,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也很快消失无踪。她仍旧呆呆的,元喜已经招呼人去前院找柴田,程嘉余也消失在了目光里,耳朵里是元喜陌生的声音,“小姐心善,元秀的嘴巴不干净,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最怕对主子不忠不敬,大家该说该做的心里都有个数。不然,元秀的下场如何,且看着吧。” 元秀要是不乱说话还好,话一乱说,这张嘴巴也就别想要了,只是可惜她也会写字,这双手也别想留着了。 程舰延怕程嘉余心软,主动把人揽过去了,程嘉余自然懂。只是程嘉余也并非会心软,顶多后续在二房魏氏那边还要费些心神给个交代,如今她手上干干净净的,自然什么都不用管。 程舰延看这样子是御史台的事情告了一个段落,程嘉余心情大好,自己去小厨房试验性的做了些菜,可惜手艺不精,虽然算不上惨不忍睹,但是和程府里的厨子一比就显得索然无味,尽管如此,程嘉余还是逼着程舰延把那碗被她糟蹋的据说大补元气的汤给喝光了。 程舰延御史台的事情的确告了一个段落,御史台现在是到处得罪人,整个朝廷的人都被弹劾了大半,轻轻重重的不知凡几,德佑帝看人也差不多了,就让御史台停手,放了小长假。 朝廷上多少人心惶惶,都想着御史台这些天发了疯一样的乱咬人也就罢了,偏偏皇上的按而不发,有些人消息灵通些的,心里多少有了准备,等着德佑帝发难。 果然,等御史台停手之后,由丞相于可出面为人求情,同时还提出议罪银的法子,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就说怎么突然不忙着国库的事情了,原来都在这里等着他们。 这么一出,叫人措手不及,御史台参人一参一个准,都是盯着有家底的来的,那些有罪的连哭穷都没得哭只能苦哈哈老老实实的把银子拿出去。 这一连串的事情过后,宋家程家王家苏家等几人出面,带头捐款用于西北战事,其他人观望了这么一阵,也都懂了,有钱没钱的纷纷出面多少捐一点,国库一下子就充盈了。 朝堂上的事情告一段落,程家虽然前面得罪了人,可后面的事情一出来,大家就明白御史台不过是德佑帝下的一步棋,不再怪罪。 这天程嘉余又程嘉慧程嘉微在一起绣那幅八仙祝寿的屏风,程嘉慧正认真的绣着,程嘉余基本没有事情做了在一旁悠闲的喝茶,程嘉微给程嘉慧打下手,好不容易空了下来,看见程嘉余悠闲的样子不免佯装怒气道,“大姐姐可闲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学女工了,叫二姐姐自己一个人忙去。” 程嘉余笑眯眯的,“三妹妹这话说错了,我分明是女工的天分奇差无比,两位妹妹是能者多劳。” 程嘉微拿起剪刀剪下程嘉慧手中的线头,“大姐姐会说话,我可说不过。” 倒是低头认真的程嘉慧忽然抬头问道,“听说昨日定国公回京了,大姐姐有没有让人去问问江五小姐?” 程嘉余道,“今早有让人去,不过,只怕江五小姐正忙,没有时间来看我的信。” “是了。听说定国公的伤势严重,一路上不得舟车劳顿,就慢行了许多天才回到京城。只是我还听说,定国公像是带了个五六岁的孩子回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程嘉微惊道,“五六岁的孩子?之前也没有听说定国公在西北继弦纳妾,或许是路上捡的?” 程嘉慧笑道,“三妹妹,定国公若真是在西北纳了妾室,还真得传到京城来不成?” 程嘉微懵懵懂懂,敲了下自己的脑袋,“两位姐姐可别笑话我。” 程嘉慧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喝了口茶道,“江家二房的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看到定国公带了个男孩回来,只怕是要闹出点动静,那孩子是不是定国公的,只怕很快就知道了。” 程嘉余看了眼程嘉慧,眼中些许赞赏,程嘉慧的话不错,很快整个京城就会知道定国公从西北带过来的男孩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程嘉余倒是用不着猜多少,前世她就知道将来的定国公是一个孩子,而不是什么江家二房的人,想来就是这个孩子了。 江家也的确热闹着。 江知元许久没回京,这一趟回来其实很是沉重,他的妻子已经去了,最为疼爱的长女也去了,只剩下小女儿在京城,还被江知方的子女给欺负了,江知元跟自己的弟弟感情一般,当初他袭爵弟弟就莫名其妙的闹过,如今竟然还欺负起他的孩子来,江知元对着他的那一点点血缘情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九十三章 姐弟 于是当江知方小心翼翼的探听江昭的来历时,江知元淡淡道,“那是我的孩子。” 江知方的笑容僵了下,“大哥什么时候纳的妾,怎么不见人?” 江知元语气还是淡淡的,“他娘死了。” 这样的态度让江知方的笑更僵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江知元却是说道,“二弟,你我年纪都大了,先前你说等我有后在分家也不迟,如今我有后了,分家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话措手不及,江知方从来只有野心没有能力,他那个妻子才算得上能折腾,于是他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回去跟妻子商议。 而江知元,在江知方离开后走到屏风后把偷听的江初阳抓了个现行。 江初阳呐呐的看着江知元,目光里怯意和依赖让江知元的心刺痛了一下。他很少在家,就是在家也比较喜欢自己的大女儿江初陌,觉得江初陌比较像他,对江初阳关爱一向没有江初陌多,现在才发现她竟然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孤身一人在京城,难怪会被二房的人欺负。 “傻孩子,想听就光明正大听,你爹回来了,不要怕他们。” 江初阳睁大了眼睛。 江知元想牵住江初阳的手,可是一看她手嫩生生的,而他自己的一手茧子糙的很,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牵起了女儿的小手,“走,爹带你去见见你弟弟。” 江知元从西北带回来的江昭,的确是他的,只是其中有些波折,江知元认回江昭时,江昭的母亲已经死了,而江昭那个时候已经两岁了。 江知元带着江初阳见到江昭时,江昭正捧着书吸着鼻子哭。 江知元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大骂,“你还哭?一本书从凉州背到这都背不下来,你还有脸哭?” 江初阳吓了一跳,这才看到江昭头上长了几个大包,江知元已经准备上前去打人了,江昭把书一扔冲向了江初阳,江初阳下意识的张开手把人给抱住,叫江知元一愣,然后大笑起来,“臭小子,还真会找靠山。” 江初阳看向了怀里的小孩,只见他留着鼻涕腮帮子气鼓鼓的,甚至蹭了些在她衣服上,江知元一把将小孩抓起来,“今天不跟你算账,给我站好了,这是你姐姐,叫姐姐。” 江初阳低头整理了下衣裳,然后看向眼前的父子,江知元的开怀一如既往,江昭她却没见过,定睛一看才觉得江昭的那双眼睛像极了江初陌。 江昭一见自己找对了靠山就对着江初阳甜甜的喊了一声“姐姐”。 江知元笑的开怀,忍不住又敲了下江昭的头,“叫姐姐就叫的这么甜,没见过你好好叫过你老子。” 江知元看得出来江初阳是个害羞怯懦的性子,江昭还小的时候待在他娘身边,他娘去的时候也不是很懂事,后来他又接了回去,他自问没有亏待,而江初阳,打小就他就很少关心,后来依赖的姐姐去世了,母亲也去世了,不知道受了二房多少欺负,更不用说还是个女孩子,所以江知元对江初阳更加呵护,他这一次回来短期内不会回凉州,只希望能好好弥补她。 他的打算也很简单,让姐弟俩好好培养感情,将这个不算完美的家好好凝聚成一块,他尚能保护她们的时候就好好护着,将来江昭长大了,就让江昭来护着江初阳。 而这一切的开头,就是顺利和江知方分家。 第二天的一大早,不出意外的江知方和弟妹金氏闹到跟前来了。 江知元刚和姐弟俩用早餐,他身受重伤腿脚不便,承熹帝让他先养着不急面圣,不过宫里的赏赐一轮接着一轮倒是没有停过。 金氏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未语先笑,一脸算计和精明却不自知,“大哥正用早膳呢?是我和二爷急了。昨天听二爷说您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竟是您在凉州的孩子?怎么养了这么大都没个消息,阳姐儿这一下子也不好接受吧?” 金氏叫江昭只叫是“您在凉州的孩子”,又明晃晃的挑拨江初阳,江初阳向来敏感,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但也只是安静吃饭没有说话。 江知元虽然是粗人,可也是打小在京城长大的,一下子就听出了关窍,冷着面色没有跟金氏讲话,只是看着江知方问道,“二弟,昨天跟你说的分家,想好了吗?” 江知方坐立不安,不知道说什么,往金氏那边看了一眼,金氏脸皮也是个厚的,虽然江知元不愿跟她讲话,可她有嘴巴讲给江知元听啊。 “大哥这话说的,二爷昨日回去就同我说了,您既然有后了,我们当然该履行当初的诺言,不过您这也刚回来,那孩子也还没上族谱吧?阳姐儿这样的年纪身边没个知冷热的长辈也不好,大哥是不是也该考虑继弦了?” 江知元听着金氏的话一阵一阵的大概也明白是有备而来,江昭入族谱的事情只要他们不插手基本就会顺顺利利的进行,而继弦的事情,江知元目前是不考虑的。他对金氏从来都没有好感,所以这样的局面他对金氏的话也一点都不考虑。 他对着两个小孩道,“小五先带昭儿出门去。” 江初阳就把江昭领了出去,江知元看到两个孩子走出了门才收回眼神,冷冷的看着江知方,“我知道二弟不想分家,不过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情了,昨天我已经让人去请三叔公安排分家的是事情了,族谱的事情也不麻烦你了。” 江知元口中的三叔公是江家的族长,在江氏一族里向来德高望重。 金氏的面目就是这一刻变得狰狞起来,“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江知元这才正眼看了金氏,“字面上的意思。” 金氏道,“大哥这是翻脸不认人了?大哥这些年在凉州那个破地方待了这么些年阳姐儿一个人在京城多亏了我们二房照顾,大哥要是想分家,怎么也要好好算算!” 金氏的脸皮之厚已经让江知元无话可说,旁边的江知方听到这话都觉得脸红,但是江知元不打算先计较这些。金氏这个意思,是不打算罢休,就算分家也必须要狠狠的刮一层下来。江知元是个男人,不喜跟后宅的人打交道,与其在里面弯弯绕绕的他更倾向于散财消灾。 于是他也应下,“你想算就算,分家的事情我让三叔公尽快就算了。” 金氏便不再说话,只是一直转溜着的眼珠子看起来并不是很满意,江知元觉得眼不见为净,自己走出房门离开了。 江知方看着江知元走远,畏畏缩缩的往金氏走去,问道,“我们真的分家了吗?” 金氏狠狠的看向江知方,“你说呢?没用的东西!” 第九十四章 惊雷 程嘉余很快就收到了江初阳的来信,坐实了江昭的身份也让程嘉余知道了江昭的名字,她看着江初阳字里行间的文字,能够看得出来江初阳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也能感觉出她对这个弟弟并不是很抗拒,自然也为江初阳感到开心。 定国公是她重生以来改变的最为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江初阳又是她的朋友,她自然就对定国公府的事情格外关注。尤其江初阳还跟她提到定国公府两方很快就要分家,她总觉得按照定国公府二房的尿性,不可能善罢甘休。 只是她真的低估了江家二房的胆量。 永安侯府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很快就到了,程嘉慧的八仙祝寿屏风不出意料的得到一致好评,许老夫人看着程嘉慧不仅和程家的几个姐妹关系好也跟许家的打成一片就越发满意了。 这寿宴的确办的不大,但是少不得还是遇上几个人,比如前阵子非常有缘遇上的苏家人。 当初苏念堂和程嘉慧的关系算得上亲近,苏念堂是因为程嘉慧跟许家的关系走的近所以亲近,而程嘉慧因为害怕许家看上程嘉余而小小的利用了苏念堂,但是现在和许毅风定亲的是程嘉慧,苏念堂就是再傻也不得不怀疑程嘉慧。 因此苏念堂和程嘉慧之间的不对付十分明显,几个小辈多少知道苏念堂的心思,许家的又都是人精,一下子就看出点猫腻来。 几个人有意无意的都把目光放在两人身上。程嘉余其实很清楚,程嘉慧的能耐和决心,所以当程嘉慧大大方方的去找了苏念堂离开时,程嘉余并不意外。 宴上喧闹,程嘉余没想到席上的酒后劲这么烈,她只抿了几口,不一会儿就感到头晕,程嘉微见她不舒服就问她要不要去散散,她恰好知道永安侯府有一处地方比较僻静,程嘉余想着也好就跟着程嘉微去了。 程嘉微说的这个僻静的去处就是小花园的假山,看上去的确僻静,不过看着也是幽会的好去处,果然程嘉微转了个角就忽然愣住然后咬唇为难的看着程嘉余,小声道,“大姐姐,前面有人。” 程嘉余吹了些风脑袋已经有些清醒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走人,话还没说程嘉微又道,“看着好像是……二姐姐。” 程嘉余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程嘉慧和苏念堂在这里谈话,但是想着程嘉微费尽心思要带她过来,只怕没那么简单,于是沉默做出茫然状,听程嘉微的下文。 程嘉微又看了几眼,“是二姐姐和……世子?大姐姐,他们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程嘉余低头挑高了眉,“这是永安侯府,既然是世子想必没什么大碍,而且二妹妹和永安侯世子已经定亲,应该不太打紧。” 程嘉微道,“大姐姐说得对。那我们回去吧。” 程嘉余点头,看着程嘉微没有搞出别的动作并没有消除自己心中的警惕。 一直等到回到宴席,程嘉余都没有见程嘉微又其他任何异常的举动,程嘉余越发好奇程嘉微究竟想做些什么了。 只是一直到回程家都没有其他的举动。 京城又出了一件大事,自打镇北王赴往西北之后,京城平静了好一段时间,这平地惊雷,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刚刚从西北回京的定国公被人下毒了,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而投毒的人,正是江家二房的人,据说,是因为江家二房见江知元居然从西北带了个庶子回来,十分生气,他们满打满算的心思一下没了着落,自己对定国公独女做的事情又被定国公知晓,定国公一回来就快刀斩乱麻准备分家,江家二房在这样的情况下就使出毒计。 江知元虽然不傻,可毕竟不像金氏是在后宅走动的女人,这些年把控着定国公府,自打大房只剩江初阳一人之后,金氏就把人全部换成自己的了,使唤人下毒这种事情简单的很。 江知元虽然不傻,可毕竟不像金氏是在后宅走动的女人,这些年把控着定国公府,自打大房只剩江初阳一人之后,金氏就把人全部换成自己的了,使唤人下毒这种事情简单的很。 金氏狠心,给的毒是剧毒,下毒的丫鬟下到一半后悔了,又把毒药给舀了起来,把汤给江知元送了过去,江知元没有等江初阳和江昭,只喝了一口就倒了,那丫鬟慌忙里良心发现,跑去给江初阳报信。 金氏为了撇清关系大门紧闭的等着大房乱成一团,刚好给了空子。 江初阳正在监督江昭练字,只看到一个丫鬟闯了进来说国公爷中了毒,江初阳还没有反应过来,江昭已经把笔给扔掉跑了出去。 那支上好的羊毫被江昭一挥,泼出的墨溅到江初阳的眼睛里,她忍不住闭了眼睛,再睁眼时,江昭的背影已经消失。 江初阳想起了当初江初陌的死讯传来时的自己。 江初阳叫来了环素,让她跟着江昭去守着江知元,又让那个慌乱的丫鬟把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江初阳听完来来去去走动着想了一会儿,“等一下去太医院请太医,再让太医院的人找宫中的静太妃,懂吗?” 那丫鬟额间布满了密汗,颤抖道,“是,小姐,我一定一定……” 江初阳:“你去吧,不要再拖了。” 那丫鬟匆匆忙忙的去了,江初阳只身出了大房的院子,去找了一个人。 江知元到底是定国公,这个定国公府都是他的,即使管不了一些下人,也有自己嫡出的下属人马。 这些人江知元一回来就告诉了江初阳和江昭,如果他不在有什么急事,只管找他们。 为首的头领叫江越,一开始江知元就交代过,江初阳和江昭的话他们都要听,所以当江初阳去找他吧来龙去脉讲清楚的时候,江越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人马把整个定国公府给包围住了,然后才着江初阳去找江知元。 其中如何程嘉余并不知晓细节,她听到的,是江家二房给江知元下毒,好在发现及时,虽然中了毒,但是中毒不深,只是原本就身受重伤现在陷入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宫中的人出面把江家二房关进了大牢,将国公府团团围住,然后把江初阳和江昭接进了宫中。 江家二房这一次,在劫难逃。 程嘉余没有写信去给江初阳,因为写了也未必能送到,但是程嘉余又很快就见到了她。 宫中来人,太后要她进宫说说话。 第九十五章 宠妃 程嘉余这一次进宫轻门熟路了许多,太后的慈安宫还是热闹的,程嘉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静太妃身边的江初阳,还有一个面生的小男孩。 太后依然慈祥,闲聊了几句就问道,“小五不是说,一直想见程家丫头吗?怎么不说话?” 江初阳坐在静太妃身边,面容多少憔悴了些,一听太后问起,笑着道,“小五见太奶奶和余姐姐说的高兴,哪敢打扰。” 太后笑得高兴,对着静太妃笑道,“这是看我们两个老的在这边不好意思说话。” 然后招呼了一个人宫女,“月溶,你过来,带两个小丫头去御花园逛逛,你们这些年轻的,应该喜欢。” 那个叫月溶的宫女看着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六,身后还有两个小一点的宫女,都叫她姑姑。 月溶姿色尚可,气质沉静,对着程嘉余和江初阳两人很是恭敬,言语间又能感觉出亲近,带着程嘉余和江初阳姐弟往御花园去了,御花园的风光虽好,但盛夏炽热,加上两人都有心事就无心赏景,等走到一个偏僻的亭子时江初阳就对着月溶道,“月溶姑姑,我想在这休息一下。” 月溶熬到姑姑这个辈分,自然懂的两人一路相谈甚少,只怕就想要独处,于是很识趣的应了,带着自己的人守在了亭子外面。 程嘉余见月溶走了,端详了下江初阳,问道,“国公爷,还好吗?” 江初阳勉笑了下,“太医说中毒不深,好好调理很快就能醒了。” 程嘉余点头,握住了江初阳的手,“你不要担心,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宫中的人出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初阳叹了口气,低头声音沉闷,“余姐姐,那天给父亲投毒的丫鬟,我该不该放过她?” 程嘉余问道,“放过?” 江初阳就把原委给程嘉余讲了个清楚,“我承诺她会放过她,虽然她只是受了那个人的指示,最后还把毒药给清了不少,但是她到底是那一把刀,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放过她。” 程嘉余第一次听到这些,想了想也很快想通江初阳的为难之处,问道,“她有功有过,的确不好办。你是想放过她,还是想处置她。” 江初阳:“我怕放过她,对父亲不孝。” 程嘉余笑道,“既然你想放过她,那就放过她,只是这样的人也不能用,懂吗?” 江初阳似懂非懂,旁边的江昭声音糯糯的,“爹说了,姐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爹不会怪姐姐的。” 江初阳这才想起来还没有跟程嘉余介绍江昭,听完江昭的话显然开怀许多,对着程嘉余笑道,“忘了跟与姐姐说了,这是我弟弟,江昭。昭儿,叫余姐姐。” 江昭就甜甜的对着程嘉余叫了声姐姐,程嘉余笑道,“出来时没想到会见着你,忘了给这个便宜弟弟准备礼物了。” 江初阳笑道,“他哪里需要什么礼物,不然你改天给他写一幅字帖,他现在的字练得不好,怎么写都丑。” 江初阳揭了江昭的短,江昭就有些不高兴的撇过了嘴巴,程嘉余笑意更深,“好呀,不过恐怕要些时日。” 江初阳:“你的字写的这么好,能求来一副就不错了,还不谢谢姐姐。” 江昭嘟囔着嘴巴说了声“谢谢与余姐姐。” 江初阳又道,“我想,给她许个人家嫁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程嘉余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丫鬟并没有威胁性,而且放在身边用也不舒心,远远的打发走是最好的安排了。 程嘉余思索了下,还是问起了江家二房,江初阳没有隐瞒,眼神里几分以往没有的东西,“族长已经在准备给他们除族。至于其他,我不清楚。” 程嘉余笑了下,“你担心他们不能付出应有的代价?” 江初阳沉默着没有讲话,程嘉余笑得更深了,“傻孩子,国公爷刚从战场回来就被人下毒,皇上想息事宁人,还要问问西北的将士们答不答应。” “所以,他们只会更惨。” 江初阳若有所思,程嘉余的话解了她的心结,她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不成熟,果然和程嘉余想必,自己还是过于稚嫩,想事情不够周全。 两人正在亭子里说话,亭外忽然来了一群人,架势不小,程嘉余和江初阳都不是皇宫里的人,自然十分在意四周情况,亭外的月溶也及时到亭内提醒,“这是静怡宫的裕嫔娘娘。” 江初阳在皇宫也待了几天,对着程嘉余又小声解释道,“听说是皇上最近最宠爱的妃子,不太好惹。” 人走到了亭子外,程嘉余才明白了什么叫不好惹。 裕嫔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看她姿色的确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穿了一身玫红色宫装,在亭子外斜倪着乖乖行礼的几人,语气也十分轻蔑,“这是哪里来的丫头,都没见过?” 月溶恭敬回到,“是定国公的家的小姐少爷和程大人家的小姐。” 裕嫔慢吞吞的往亭子走去,“哦?程大人家的小姐,是镇北王世子的那个未婚妻?” 月溶回到,“是的,娘娘要在此处休息吗?奴婢这就带着人回去。” 裕嫔轻笑一声,这才叫众人起身,“别,你们起身吧,本宫好久没见新面孔了,你们过来陪本宫聊聊天。” 程嘉余牵了下旁边有些呆愣的江初阳的手,挂上温顺的笑容往前走去。 三个人整整齐齐的站在坐着的裕嫔前,裕嫔才道,“都坐吧。听说程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些天在御史台可威风了?” 这是冲着程嘉余来了。裕嫔母家前阵子刚好被御史台给参了,刮了厚厚一层油下来,裕嫔这是要给娘家出气。 程嘉余心里也猜了个七八,恭敬道,“家父的事情臣女并不清楚。” 裕嫔笑了一声,“哦?撇得倒是清楚。” 程嘉余仍然恭敬的笑着,并不言语。 裕嫔觉得自讨没趣,只想要发火,正好看到亭子外小池边开的正好的荷花,笑的更高兴了,“莲花倒是开的好,程小姐能不能帮我摘一朵?” 第九十六章 深宫 程嘉余还未说话,月溶已经出面问道,“裕嫔娘娘,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几位回去用膳呢。” 裕嫔面色一冷,“慈安宫这么早用午膳,本宫怎么不知道?” 说着看向了程嘉余,“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本宫还使唤不动了?” 程嘉余眼见要连累她人,就温声笑道,“臣女也觉得这花开的甚好,还要谢过娘娘美意,让臣女有机会近观。” 说着就起身去了小池边,仔仔细细挑了支又直又长,开的正盛的荷花,身后的元喜还想帮她,被旁边的元容拦下,程嘉余看了一眼,自己摘了下来。 元容自从元秀走后程嘉余就把她用上了,这次进宫也带了进来。 不想把荷花拿到裕嫔跟前,裕嫔还不满意,她抬起细嫩的手看着自己的指甲,将程嘉余晾在一旁,“本宫看着,这花长得不好。” 要说此刻程嘉余在想什么,大概是默默感叹眼前的美人虽然脸长得好,脑子却不大好使。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亭外又来了群人,看着,是群公公,巧在还是程嘉余的熟人。 “奴才参见裕嫔娘娘。” 正是当初去程府给程嘉余赐婚的卓今卓公公。 裕嫔换上了笑脸,“卓公公来了?这是要去哪?” 卓今仍是一张笑眯眯的脸,声音不像别的公公那样尖细,“皇上说今年新进的蜀绣极好,让奴才去挑着给娘娘送去呢。” 裕嫔的笑意更加明显,却是嗔怪道,“本宫才不缺什么蜀绣,只要皇上常来看看本宫就好了。” 卓今回道,“皇上想着娘娘,自然不愿让娘娘委屈。不过娘娘这是?” 卓今这才问起眼前,裕嫔毫不在乎道,“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本宫在教她规矩罢了。” 卓今却是收了脸上的笑意,“这不是程大小姐吗?奴才刚刚都没认出来,实在是失礼。” 说着给程嘉余行了个礼,程嘉余也垂眸道,“见过卓公公。” 裕嫔见卓今的样子也不免好奇,问道:“怎么,卓公公认识?” 卓公公像是为难的样子看了一下裕嫔,“娘娘,程大小姐的规矩极好,您怕是看错了吧?” 裕嫔脸色一僵,“你这是什么意思?” 卓今到裕嫔耳边小声的说了什么,对面的程嘉余看着裕嫔的脸色慢慢变青,然后在卓今说完之后站起身来,瞪了程嘉余一眼,这一次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 卓今在裕嫔离开后对着程嘉余笑道,“程大小姐,江小姐,江小少爷,奴才还有事就先退下了。” 程嘉余及时道谢,“谢卓公公。” 卓今又挂上了那张笑眯眯的脸,“程大小姐说笑了,奴才不敢当。裕嫔娘娘年纪小,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好好提醒。” 话里话外的意思如何,已经不必多想。 卓今也走了之后,程嘉余几人也没有兴趣继续逛了,回了慈安宫,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用晚饭之后,程嘉余又喝了点茶就要出宫了,江初阳求了静太妃出来送她。 与此同时,长春宫也热闹着。 比起程嘉余第一次去长春宫的僻静,今天的长春宫已经渐渐有了人气,皇后坐在床上听下首的卓今说今天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 皇后听完嘴角衔着冷笑,“一个恃宠生娇的小丫头,他如今是糊涂了?” 卓今这一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挂着一张笑眯眯看着多么和善的样子,而是恭恭敬敬的回道,“娘娘息怒,皇上那边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呢。” 皇后重重咳了一声,又道,“传我的令,裕嫔恃宠生娇,目无尊长,掌嘴三十,静怡宫禁闭一个月。” 她又咳了几下,“去跟他说,镇北王府看重程家的丫头,程家和江家的丫头要一视同仁,江知元带回来的那个儿子也要尽快加封世子稳定形势。” “是,奴才一定把话带到。只是裕嫔娘娘那边,皇上最近往静怡宫去的次数不少,要是禁闭一个月的话恐怕……” 皇后打住,“你只管传令,他要是不肯你就让他来找我。” 卓今这一次乖乖应是,然后又道,“娘娘,这是皇上命奴才送过来的蜀绣,皇上可是说了,让您挑完了再给各宫的娘娘送过去。” 皇后却是闭上了眼睛,“你拿着去吧,本宫不需要这些。” 卓今应下,出了长春宫,往太极殿的地方去,身后尚为稚嫩的公公不解的问道,“卓公公,长春宫的这位常年闭宫不爱走动,这段时间才有了迹象,您事事都按着长春宫来是不是……” 卓今笑眯眯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公公,笑道,“你还年轻,有些事不懂。你以为后宫之中最不好惹的女人是静怡宫和旋华宫那位,却不知道,只有长春宫这位才是圣上心尖上的。” 璇华宫住的,正是荣王母妃刘贵妃。 小公公还想问,却被卓今给打住,“小应子,谨言慎行。别问太多。” 卓今去了太极殿,德佑帝刚刚睡醒喝了一口茶,案牍前堆了高高的奏折,一旁坐了一个清瘦的男子,看得出来是在旁协助德佑帝批阅奏折。 卓今行完礼为难的看了一下旁边的男子,德佑帝一愣,清瘦男子已经起身告退,“侄儿正好累了,既然陛下有要事,侄儿就先告退了。” 德佑帝点头,“既然你累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免得你累坏身体,太后还要来找我算账。” 宋思清笑着同卓今点点头,然后离开。 卓今把长春宫里皇后的意思转达了,德佑帝听完微微愣住,然后道,“就遂她的意思办。” 然后又对旁边的吴建新道,“拟一份圣旨,封江家和程家的丫头为郡主,至于封号……江家那丫头运道坎坷,赐号永乐,程家的丫头听说字写的不错,性子温顺,就赐号文安。江家封世子的事情也提上日程,等江知元一醒就着手办吧。” 吴建新看见德佑帝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笑道,“陛下这名号取得好,皇后娘娘那边听了一定满意。” 德佑帝斜倪了吴建新一眼,没有说话,但几个常常伺候的却看得出他这样的表情其实心情很好,吴建新笑着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是奴才多嘴了,这就去办。” 第九十七章 封郡 卓今和吴建新一同离开了太极殿,卓今走在吴建新旁边,让身后的几个公公往后几步,问吴建新,“宋家公子最近很得圣上宠爱?能允许在御前跟着批阅奏折,不简单啊。” 吴建新叹道,“的确啊,议罪银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宋家这是想动了。” 卓今笑道,“现在别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宋家这个时候出头再好不过了。长春宫那位现在也出来走动了,师父觉得,何家会不会出来?” 吴建新摇摇头,长春宫结束了常年的自我封闭,大家多少都观望着何家是不是也要出来了,他虽然知道一些事情,却也不能全部跟卓今说清,“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不要想太多了。知道太多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卓今笑着应下,“师父教的,徒儿都记着呢。” 两人渐行渐远,话音也渐渐消失在艳阳中。 程嘉余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被封为郡主,她当然知道是看在镇北王府的面子上,她奇怪的是这一次入宫,宫中的人并没有一点风声,要么这事情被瞒得很严,要么这是临时才决定的。 可这件事并没有隐瞒的需要。所以只可能是临时决定。 程嘉余后面才知道原来江初阳在同一时间也被封了永乐郡主,而中毒昏迷的定国公也在几天之后转醒,德佑帝说江家二房的人随江知元处置,江知元倒是不接,只说任由朝廷处置。 江知元也不是没有心眼,接了这个茬不管他怎么处置,往后都有人翻出来说他。 德佑帝在太极殿边气边笑,江知元心里的小九九谁还不清楚?德佑帝也只能往重了处置江家二房,下旨处死了金氏,剩下的几个都发配到了幽州充当军奴,终身不得回京。幽州是镇北王的地盘,他不怕给不了交代。 江昭也被封为定国公府的世子,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西北的战事也慢慢传来,新任的镇北王顾连昭继承先王遗风,打起仗来毫不含糊,捷报不断传来,以前声名不显的顾明彦也渐渐被人提起,京城度过几个月的沉闷之后,开始因为西北战事的喜复苏以往的生气来。 程府也是一片喜气,程老太爷致仕尘埃落定,程舰延前些时间在御史台做的事情德佑帝很满意,给了不少嘉赏,程嘉余又被封了文安郡主,一时成了京城炽手可热的新贵。 这天程家的小辈们都聚在了一起,听程老太太说过年回江阴老家的事情。程家来京城这么多年,也很少回去,这次程老太爷致仕其实有了退居老家的心思,但是程老太太放不下京中的事情,只答应今年回去过个年,还是要回京的。 “老家那边,你们这几个都没有回去过,这一次刚好,我跟老太爷把你们都带上。” 程嘉余这几个小的显然是十分高兴的,程嘉明笑着道,“早听说老家的翰哥哥年纪轻轻就成了举子,这一次回去一定要好好请教。” 程老太太听了也是笑,“大房的翰哥儿,的确是个好的,他是你们这一辈的长兄,说来你们和老家的几个兄弟姐妹们都不熟悉,只怕是连有哪些个都不清楚,看来回去之前还要好好做些功课,免得到时候回了老家闹出什么笑话来。” 几个小辈都笑了,程嘉慧道,“祖母放心,如今才几月,您都说了要十月十一月才动身,我们多的是时间去做功课。” 程老太太和程嘉慧也不过是说说笑,大概除了年岁尚小的程嘉姝不懂之外,大家心里对老家的情况都十分有底。 程老太爷闲了就喜爱考教小辈们功课,程嘉明和程嘉靖好不容易休息一下还是被程老太爷叫去了书院。 程老太太而后就对留下来的三个孙女显得心不在焉,讲了几句话就让人走了,不过倒是留了程嘉余身边的锦枝。 程嘉余也不多问,打算直接回沧澜院,不想被程嘉慧叫住。 “大姐姐有空吗?我想同大姐姐说句话。” 程嘉慧的目光几分询问,几步远的程嘉微见状向两人示意自己要先回去,程嘉余对着程嘉慧忽然叫住她也没什么头绪,点了点头,“那就跟我回沧澜院?” 程嘉慧却是道,“还是去我的沐风院吧,有些东西要给大姐姐看看。” 程嘉余点点头,跟着程嘉慧去了她的沐风院。这是程嘉慧自己住的院子,因为只住了程嘉慧一个,所以不大,程嘉余第一次来,看着程嘉慧院子里四下的摆设只觉得清幽雅致,便随口夸道,“二妹妹的沐风院,果然叫人如沐春风。” 程嘉慧藏着心事,勉强笑了一下,把身边的人支开,程嘉余见状也让随身的元喜跟着离开,想着程嘉慧今日这是哪一出。 程嘉慧倒了杯茶,递到程嘉余跟前,“以往的许多事情我都没有跟姐姐好好说过,今天过来,是想跟姐姐解释一下。” 程嘉余挑高了眉,仍然不清楚程嘉慧今日是哪一出。 “大姐姐刚刚回来的时候,母亲就同我说了,永安侯府原先属意的人是大姐姐,要我万事多小心大姐姐。” “永安侯府和程家的亲事,打一开始,我就以为是我的,母亲这话我原本是不在意的,可后来见了你,我还是慌了。为着这些,就给大姐姐添了许多烦心事。” 程嘉余思来想去,还是回应道,“永安侯府的婚事我一开始的确不知情,也是后来有所耳闻才知晓的。二妹妹和永安侯世子情投意合,我是看在眼里的。何况现在大势已定,我不明白,二妹妹今日到底想说什么。” 程嘉慧才情俱佳,有资本追求自己的婚事,如果不是针对她来的话,程嘉余反而很欣赏。而现在程嘉慧突兀的提起这些事情来,程嘉余难免感觉到不解。 程嘉慧的神情却是飞快的闪过疑惑,而后又道,“以往都是我的错,今日就是想和大姐姐说开,大姐姐若有什么不痛快想要发泄,妹妹绝无怨言。” 第九十八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程嘉余听了这话也是错愕,她以为永安侯府的事情定了之后,自己已经和程嘉慧和解,没想到程嘉慧还是不放心。 程嘉余脑海闪过永安侯老夫人寿宴上程嘉微的反常,蹙眉问道,“三妹妹可是和你说了什么?” 程嘉慧抬头看了眼程嘉余,叹息道,“前段时间去永安侯府,三妹妹说,你们撞见了我与许家哥哥在一处,你面色十分不虞,我便心下惶惶,又想起你前段时间大伯打发掉的那个丫头正是母亲身边一个婆子的女儿。我前思后想,当初的许多事情的确是我的错,所以今日就过来,跟大姐姐坦白。” 所以程嘉慧觉得她程嘉余还是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有所怨怼?程嘉余这一刻的想法并不是纠结自己原来给了别人这样小气的印象而是对程嘉微的这个手段感到十分不齿。 不齿却有效,她是摸准了程嘉慧的小心思,可她凭什么觉得她会因为程嘉慧的这番话计较?而且,程嘉微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坐山观虎斗,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程嘉余道,“你不必这样,我并不计较这些。” 顿了下,又道,“我直说吧,当日是她引我去撞见你们的,元秀那丫鬟的事情也和你们无关。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她设这个局有什么目的。” 程嘉慧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苦笑一声,“原来如此,是我小人之心了。” 程嘉余摇头,“她有心利用,言语间自然误导你。” 程嘉慧细细想了一下,“我从前只知道宋姨娘不简单,她为人怯懦,当她是平常的庶妹。但是陈习宴时她得了和雯郡主青睐,我就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如果非要我想出来她这一举动是什么用心,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程嘉余想了想,又问道,“除了跟你说这些之外,她还有说什么吗?” 程嘉慧没有过多犹豫,“她说,你是再好不过的性子,叫我表明诚意,最好让你知晓我与许家哥哥是……是情投意合的。” 程嘉余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跟我说?” 程嘉慧红了下脸,“我与他,有一些来往的书信……” 程嘉余破案了,仍然觉得很荒唐,“她是不是,误会我了?” 程嘉慧一听也很快想通其中关窍,程嘉微这举动只怕是误会了程嘉余对许毅风有心思,对着程嘉余犹豫道,“三妹妹,不是很清楚与永安侯府的婚事,可能见我对你多有敌意,就以为你对许家哥哥……” 程嘉余无奈,“那她这一出,是想要挑拨你我然后呢?” 说实话,程嘉余现在得了一个更好的婚事,因为这桩婚事甚至抬高了身份,程嘉微为什么觉得她还会因为永安侯府的婚事针对程嘉慧? 程嘉慧显然更能想得通,低头,“她许是觉得,以你如今的身份,你厌恶了我,自然有办法让这桩婚事告吹,或许就能轮到她头上吧。” 程嘉慧与程嘉微的相处更多,更加了解程嘉微,程嘉余却还是不大想得通,“你的意思是,她对永安侯府的婚事……” 程嘉慧摇摇头,“是对许毅风。是她藏太深了,连我都瞒了过去。” 程嘉余见她有把握就也不多深问了,反倒好奇了,“既然她都藏得这么好,为什么忽然就不装了?” 程嘉慧,“她能装的好是因为宋姨娘在旁边对她耳提面命,可永安侯府的婚事已经定了,她自然就慌了。” 程嘉慧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很久之前其实察觉过程嘉微的心思,只是回过头仔细探查时,程嘉微没有半分异样,也难怪她看不清这一次是设的什么局。 程嘉余默了默,“既然现在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你如今打算如何。”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程嘉余是不会过问的,但是程嘉微已经拉她入局当棋子,程嘉余就也想出了这口恶气。 程嘉慧细细想了一下,然后叹气,“算了吧,我们也没有因此误会,只这一点就够让她心惊胆战的了。” 程嘉慧心思通透,尽管程嘉微藏得深,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程嘉慧也并不十分憎恨。说白了,她仍像以前一样看不起程嘉微,程嘉微敢算计她们两个人自然可以说勇气可嘉,但是忍了这许久竟只冒出了这么点水花,程嘉慧更加看不起了。何况,程嘉微觊觎许毅风的事情,程嘉慧分毫不看在眼里,不说许毅风本来就与她情投意合,只许毅风的处境来说,他只会选她程嘉慧。 程嘉余见程嘉慧神色不大在意的样子也没有多说,“左右她目的在你,你自己想开就好。” 程嘉慧点头,然后笑了下,“不管今日是不是三妹妹设的局,本来我也该好好跟大姐姐谢罪的。” 说着,站起身来,认认真真的给程嘉余福了一礼,“还望大姐姐原谅则个。” 程嘉余早已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自然不会计较,很快就从沐风院出来,回了沧澜院,看见许嬷嬷正拉着锦枝在角落说话,锦枝低着头,面容发红,许嬷嬷一脸的笑意。 两人见了程嘉余忙行了礼,“小姐回来了。” 程嘉余点点头,也不过问两人在干嘛,径直回了自己房里。 她大概能猜出来,程老太太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锦枝放了这么些时间,是该发挥她本来的作用了。程嘉余不好说什么,毕竟是长辈们房里的事情,只是程嘉余还是觉得程老太太与程舰延的理念不同,只怕这段时间还有得闹。 当天晚上,程嘉余跟程舰延用晚饭之后就回了房,原本守夜的是锦枝,换成了元玲,程嘉余也没有多问,早早的上床去睡觉了。 夜间还是喧闹了一会儿,程嘉余被吵醒时元玲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去看看,程嘉余坐起身来,声音有些哑,“不必出去了。” 元玲忙道,“是。小姐要喝水吗?” 程嘉余哑着声音,“你倒一杯过来。” 一阵声响后,元玲把水倒好了递到床边,程嘉余喝完之后,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消了,她对着元玲道,“你也早些睡吧。” 第九十九章 续弦 第二天的一大早,程嘉余是在西苑看到锦枝的,锦枝正跪在程老太太面前,伏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看得出来是在哭泣。 然而等程嘉余出现,程老太太就让锦枝离开了。 程老太太脸色不好,却终究没有对程嘉余说什么,一切一如往常,只有程嘉微时不时向程嘉慧和程嘉余投去探究的目光,等到离开西苑的时候,程嘉余才听程老太太说,“你如今身边都还好了,锦枝这丫头我就收回来了。” 程嘉余点点头,不做她想。 程舰延早朝回来刚到沧澜院就被李嬷嬷叫去了西苑,他有些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往西苑去了。 程老太太语重心长,“昨夜的事情是我的意思,你身边也空了多年,阮氏我知道你不喜欢,你不想续弦也就罢了,还不允许我在你身边放个知冷热的?” 程舰延忍着怒气,昨夜锦枝端了碗汤去他房里,说程老太太让她来伺候他,程舰延就生气了,不说他现在不想这些事情,锦枝原本是程嘉余身边照顾的丫鬟,程嘉余一直叫她一句姐姐,程舰延也只把锦枝当成晚辈,不想这么一出,只让程舰延感到羞耻。 其实最重要的是,程舰延还跟程嘉余住一个院子,程嘉余也不小了,出这种事情自然尴尬。 “母亲,儿子如今不想再纳妾。” 程老太太:“我知道你不想这些事情,可你如今膝下只余姐儿一个,这可怎么好?锦枝这丫头是我膝下养大的,她性情再好不过,也比阮氏懂事,你就把她收进房中,也好让我放心?” 程舰延嘴巴干干的,一口茶都没有喝,有些生气,因此语气淡淡的,“母亲,儿子只当锦枝是同九九一样的孩子。” 程老太太看着程舰延油盐不进的样子,反倒生了气,“叫你续弦也不肯,让你收个人也不肯,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程舰延沉默着,听程老太太继续道,“你是我们二房的长子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就罢了,正室还空了这么些年,我不过让你收个人,这你都不肯?我不管了,要么续弦,要么把人给我收了,你自己选一个。” 程舰延忽的就站起身来,对着程老太太恭敬的行礼,却是什么也不说就走了,身后的程老太太气得只把桌上的白瓷杯子扫到地上。 程舰延回了沧澜院,想了想却还是去找了程嘉余。 程嘉余正翻着从程舰延那边偷来的公文,程舰延的忽然出现叫她吓了一跳,来不及藏,程舰延见她慌张,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不知道你看的什么东西?” 程嘉余也就不慌张了,问道,“爹爹有什么事情吗?” 程舰延默了一下,“来看看四弟走了之后你有没有长进。” 程嘉余不置可否,心知程舰延来找她一定是跟昨夜的事情有关,想了想还是道,“祖母一早把锦枝姐姐放在身边就是这个心思,我不意外。爹爹不必忧心我。” 程舰延听完这话打量着程嘉余问道,“你的确让人省心,难怪四弟喜欢你。” 程嘉余笑了下,“锦枝姐姐的事情我就不做评价了。以我之见,爹爹要是有心娶一房继室,就不必考虑我了。” 程舰延对续弦的事情其实没有想法,只是程老太太老拿这个来烦他,程舰延就想遂了她的意好清静些,只是又考虑到程嘉余,踌躇起来。 没想到程嘉余也看得透彻。 程舰延叹了口气,“太过省心也不是什么好事。” 程嘉余却还是笑盈盈的,“昨日去了二妹妹的沐风院,忽然想到我也应该另找一处院子搬出去住了。” 程舰延皱眉,淡声道,“不急。” 程嘉余应下了,转头第二天却去跟程老太太说了。 程老太太心情正好,程舰延松了口,让她开始相看合适的人家,一听到程嘉余提起这事情也反应了过来,“是该给你找个院子了,你也大了,如今的身份也不同,要更加谨慎了。” 程嘉余自从被封了郡主之后在程府的生活其实与往常并没有多大的不同,自从得了镇北王府的婚事之后程府的人都看重她,封郡是尊贵的头衔,却不如镇北王府的婚事来的实在,程府的下人在比以前本就尊敬的基础上更为恭敬。 程府外头,对着程嘉余更加的好奇了,镇北王府自从顾连昭出战西北之后就深居简出了,程嘉余递过不少帖子,王妃白氏倒是经常给她回帖,后来封了郡主也叫人送礼过来,程家反倒成了镇北王府和外界唯一的联系。 所以忽然听到程老太太提起她身份与以往不同时,程嘉余还是一愣,转而道,“其实孙女一早看中了西风亭旁的那一处院子,想跟祖母讨呢。” 程老太太皱起了眉,西风亭旁的那一处院子偏僻,已经荒芜了许久,连名字都没有,原本是程舰咏的生母万姨娘的院子,万姨娘病死后就没有管过,程老太太想到这就心烦,“芳兰院比这好些的,怎么非要那一处?” 程府如今空着的只有这两处院子。 程嘉余才不会说,是因为芳兰院毗邻二房和宋姨娘的院子,程嘉余才不想夹在两个院子中间,而那处无名的院子虽然偏僻但是安静且宽阔,离着西苑和沧澜院都不远,这才是她看重的。 “孙女喜欢那一处僻静,您就许了孙女吧。” 程老太太一向不怎么为难程嘉余,没有多加阻止也就应了。 程老太太现在上心的是程舰延的婚事,她一直都想着这件事情,早早就想看好了几户人家,想着程嘉余又封了郡主,为这桩婚事镀了不少金,程老太太的心气难免变高了,目光总不自主的往勋贵里挑。 如果程舰延知道程老太太居然还有这样的盘算只怕万万不会答应,而程嘉余之所以放心是因为程老太太虽然偶尔糊涂,但是程老太爷和她爹爹都是不糊涂的。 是以,程嘉余也不纠缠放心的去打理自己要的那一处院子了。 第一百章 重任 程嘉余在打理收拾自己的院子,程嘉慧时常过来看她,倒是程嘉微变得深居简出,两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都没有让人去问。 程嘉余把那一处偏僻的院子打理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和沧澜院一样挖了一处小池子,池子里放了些鱼,又种了些水草,其余的布置和别的院子也大概相同。 布置得差不多了,院子才开始动工,程嘉余就收到了镇北王府来的帖子,是王妃邀她上门去做客。 程嘉余自打上次去了之后就没有再去过,如果她没有弄错,这是镇北王府第一次开门迎人。 这一次是王府派了人来接她的,也是程嘉余认识的人,王妃身边的沈嬷嬷。 沈嬷嬷比起上次的沉默寡言来笑容多了些,一见程嘉余就规规矩矩的做了全礼,程嘉余忙扶她起身,沈嬷嬷抬头便笑道,“还没有恭喜过郡主,王妃说了可要给郡主好好庆祝一下。” 程嘉余腼腆笑了下,“沈嬷嬷说笑了,都是托了王妃的福。” 两人寒暄一番就上了马车往王府去了。 这一次王府与上一次一样安静,程嘉余走过清晖园去了王妃的安阳殿,王妃仍是面容素白,一身素衣,见了她笑道,“嘉余来了,免礼,快过来坐。” 程嘉余正作势要行礼,被一旁的沈嬷嬷稳稳当当的扶住,坐在了王妃指向的位置。 王妃道,“虽然先前叫人送了东西过去,可还没好好跟你说一声恭喜。” 程嘉余仍然恭敬,“都是托了王妃的福。” 王妃笑着摇摇头,“你呀,往后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托了谁的福的说法。西北那边传了不少消息过来,都是捷报,我想着你听了应该也高兴,就请你过来了。” 程嘉余跟着笑道,“这是好消息,任谁听了都高兴。” 王妃白氏这一次叫程嘉余来目的并不单纯。镇北王府原本已经有了走动的打算,没想到出了西北的事情,老王妃已经搬去了小祠堂里住着,王妃又一向不善于此道,只好搁置下来。 而程嘉余被封郡主后,王妃就觉得这是转机,原本镇北王府就与宫中有了默契,现在程嘉余也得了宫中赏识,程嘉余就能代表镇北王府。 实话说,程嘉余能入皇宫世人的眼,凭借的不过是镇北王府的未来世子妃的身份,这一点就是程嘉余也不能否认。 或许是因为信任,又或许是老王妃的意思,王妃一切都与程嘉余坦诚,程嘉余听完颇有些受宠若惊,让她代镇北王府走动,实在是高看她了。 王妃却不容她推辞,程嘉余其实也能理解,尤其是对镇北王府如今的状况,程嘉余在熟悉不过了。 与前世她到镇北王府时的情况相差不多。 王妃留了程嘉余用饭,用晚饭后本想带着程嘉余去见老王妃,却被老王妃派人来拒绝了,王妃只好对着程嘉余无奈道,“母妃已经许久不出来见人了。” 程嘉余深知老王妃的性情,所以也不见怪,只是感到可惜。 等到程嘉余要回去的时候,王妃又准备了不少礼物,听说程嘉余现在要挪院子,更是直接送了一套上好的金丝楠木家具,又嘱咐程嘉余要时常来看她。 金丝楠木是大件,要搬运并不方便,所以是等程嘉余回了程府之后才慢慢运过去的。 这一出又是惹来了不少目光。 与此同时,皇宫里因为西北大捷的事情设了宴席,群臣共贺,后宅的女人们一向是以前朝的风向为指标,这一件事情之后,后宅的女人们就知道,这闷了许久的京城可以开始光明正大的设宴请客了。 程嘉余则再一次进宫。 这一次是皇后要见她。 程嘉余一趟接着一趟,程府里的人都看的十分开心,程嘉余本人却是平心静气,她甚至更为冷静的想着,镇北王府与德佑帝一定达成了某种默契,所以镇北王府要出门走动,也所以皇宫里住着的那些人都看重她。 可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约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镇北王府的立场与德佑帝的立场是绝对一致的。 她不断回想镇北王府这些时间来的动作。 顾明彦一直在找人的过程中,对京城中炽手可热的荣王和景王却都避之不及,而成王有腿疾,程嘉余明里暗里都不曾听说镇北王府与成王有往来,只怕可能性也不大。如果还有其他的可能,就是先前的废太子朱柏了,但是朱柏已经死了,程嘉余也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子嗣,难不成他并没有死? 任凭程嘉余如何想,都是想不出来,程嘉余也只能作罢。 这一次入宫到了宫门口,还是晋嬷嬷来接她的,晋嬷嬷一路将她领到了长春宫,程嘉余一路上却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她不清楚先前为难她的裕嫔被皇后禁闭了,所以一路上对着各路人马比起之前更为恭敬的态度十分不解。 比之前新鲜的,是长春宫比之程嘉余上一次来更加的热闹了,不止皇后在,还有几个宫妃。 皇后的脸上仍然有几分病气,但许是因为上了妆的缘故,看着比起之前好了许多,等程嘉余行完礼,声音也是不冷不热的,“你来了,坐吧。” 有宫人早早的就把椅子搬到皇后下首的地方。 程嘉余刚刚坐下,就听到一个貌美而算得上年轻的宫妃拿帕子捂着嘴巴笑道,“这就是皇上新封的文安郡主啊,果真端淑娴静,难怪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喜欢。” 原本大家的目光都投在程嘉余身上,这个宫妃这么一说程嘉余就更不自在了。 还没等她想出该说些什么,皇后已经开口了,声音冷淡,加上年纪的因素,让她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态,“你是皇上新封的舒嫔?倒是聒噪得很。” 话毕那舒嫔煞白了脸,说不出话。 只是很快又有人说话,是坐在离皇后最近的下首位置一个妆容华贵装束精致的宫妃,年纪与皇后十分相近,她笑了下,“皇后娘娘就不要说笑了,您许久没有出来,这舒嫔进宫已经快七年了,舒嫔一向嘴甜,皇上可就是喜欢她这一点。” 第一百零一章 琐碎 程嘉余猜,这个能在皇后面前说得上话的就是位份仅次皇后的刘贵妃,荣王的生母。 皇后还未说话,那宫妃又笑着把目光转到了程嘉余身上,“文安郡主的确是端淑娴静,我也常常听和雯提起,说来文安身边的丫鬟还曾救过和雯,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把那丫鬟带在身边?” 程嘉余一时还对“文安”这个称呼有些不适应,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刘贵妃笑着看她,想要得到回应的样子,笑意却不在眼底。 程嘉余忙道,“回娘娘的话,那丫鬟这几日病着,臣女没有把她带在身边。” 程嘉余没有说谎,元喜这些天来了葵水,身体的确不舒爽,她今天只带了元容一人。 刘贵妃点点头,“这样啊。” 也许是先前皇后对舒嫔发了脾气,其他别的宫妃都没有说话,只刘贵妃一人在说话。 刘贵妃似乎还想说什么,皇后已经冷淡的又开口到,“本宫累了,你们走吧。” 在场的宫妃们面面相觑,等到刘贵妃起头道,“既然皇后娘娘累了,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余下的宫妃们也纷纷告辞,鱼贯离开,才算清净下来。 皇后冷着脸道,“不知廉耻的老东西。” 程嘉余不做言语,听皇后道,“这群人听闻我今日让你进宫就都赶过来要看。” 程嘉余有些不解的样子,一边的晋嬷嬷解释道,“郡主上次进宫,裕嫔娘娘不懂事冒犯了,娘娘已经严惩过了。” 这是为她出气? 程嘉余道,“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却是道,“本是她不懂事,该罚。” 然后又看了眼程嘉余道,“这次要你进宫也是为了给外面的人看看,往后你还需要多进宫坐坐。” 程嘉余低头道,“是,臣女明白。” 皇后沉默了会儿,对晋嬷嬷使了个眼神,屋里的人就都被清走,皇后又道,“如倩说,你是堪用的。现在的镇北王府人口单薄,白氏一向软弱,如倩又跟我一样老了,以后镇北王府后院的担子还要靠你。王府里和皇宫中,有许多事情还未定下,所以我很多事情不能跟你说清,可既然他们都当你是镇北王府的人了,我也不会见外,你有什么事情也不用跟我客气。你可懂?” 程嘉余早猜测出了一点,眼下被皇后明晃晃的拿到明面上来说,不知道是该因为被看重而感到受惊若宠还是别的,这一次,她抬头恭恭敬敬道,“臣女明白。” 郑重而掷地有声,皇后难得的笑了下像是欣慰,只是这笑意很快又收了回去,然后对着程嘉余道,“我这里冷清,也没什么事情,太后那边听说你要来,也叫你去那边走走,那边热闹,我让晋彩带你去。” 程嘉余看得出来,皇后性子孤冷,不喜闹,她说一是一,所以也没有多说漂亮的场面话就告辞了。 江初阳现在还在宫中住着,江知元醒后江初阳回过定国公府,只是后面被封为郡主之后,太后和静太妃就经常把她接到宫中小住。 这几天,江初阳正好在宫中。 程嘉余到慈安宫的时候,江初阳刚好在小亭子里跟人说话,那人背对着程嘉余,程嘉余微眯着眼睛认出来后面容冷了下来。 程嘉余走到亭子前,江初阳却是心不在焉没有发现她,还是对面的人先看到了她。 宋思清微微弯起嘴角笑了,“程大小姐?” 他顿了下,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又道,“不对,是文安郡主。” 江初阳这才发现程嘉余,无意识喊了一声,“余姐姐。” 程嘉余点点头,江初阳已经反应过来,站起身来道,“余姐姐是来请安的吧,太后娘娘刚用了药在休息,不妨在这里等等?” 说着,请程嘉余也进了亭子。 程嘉余坐定后,对着宋思清问道,“宋公子也是来请安的?” 宋思清笑意不减,苍白的面容散去了几分阴柔,一派温润如玉的样子,程嘉余眼神扫过江初阳,见她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宋思清道,“我也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只是不巧,所以只好来这里等着了。” 程嘉余:“原来如此。” 宋思清仍笑着,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江初阳道,“宋某还没有好好恭喜过两位郡主呢,正好府上有一幅郑清源的真迹,不知道文安郡主有没有兴趣?” 程嘉余声音淡淡的,“宋公子说笑了,不如问问小五想不想要?” 宋思清十分惊讶的看了程嘉余一眼,然后才看向了忽然被程嘉余叫到的江初阳,江初阳一脸的懵懂,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说什么,忙道,“不必了,宋公子还是好好留着吧。” 宋思清也不在意,歪头看着程嘉余,“早就听说文安郡主在陈习宴时就画了一幅山水画,我还以为,文安郡主喜欢。” 程嘉余道,“当时只是觉得路上的风景好,没有想那么多。” 宋思清点点头,低头去品了一口杯中的茶。 小亭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江初阳好一会儿才忽然抬头问道,“宋公子,什么时候带我去……成王府?” 宋思清笑出声来,一下子动作太大,叫他又咳了好几声,然后才道,“郡主果真是不谙世事,成王如今,还未建府呢。成王身体不好,需要太医调理,独自出去建府多有不便,皇上仁慈,就让成王住在了皇宫里。” 江初阳却是呆愣愣的看着宋思清,宋思清反倒看了一眼程嘉余,又道,“如果郡主想找成王,我可以给郡主传话,只是他未必肯见。” 程嘉余在脑袋里却翻出自己所知道的有关成王的一切来,成王身上德佑帝最小的皇子,今年大概二十七八,印象中应当是没有娶妻的,前世里也是默默无闻的,景王上位之后也没有听说对这个弟弟做过什么。 可以说,程嘉余对成王的了解几乎没有。 她想了想,江初阳似乎并不避讳,然后问道,“小五为什么要找成王殿下?” 江初阳嘴角翕动,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宋思清没有讲话,程嘉余见她为难,便道,“你若不想说就算了,我只希望你做什么事情都要谨慎,再三思量。” 江初阳松了口气,对着程嘉余语气真诚道,“余姐姐放心,我都懂的。” 第一百零二章 继室人选 程嘉余想到定国公出事时江初阳的举动也稍稍放下心来,宋思清看着两人的互动却觉得很有趣,却没有开口问,不一会就有嬷嬷过来了,话是对着江初阳说的,“郡主,太后娘娘醒了,可以进去请安了。” 江初阳点点头,对着程嘉余和宋思清道,“我们进去吧。” 三人进去跟太后说了会儿话,程嘉余依然没有待太久,很快就从皇宫中出来,这一次宋思清倒是没有顺道,似乎有别的事情,被德佑帝叫了去。 程嘉余始终对宋思清这个人秉持警惕,所以一看到江初阳何宋思清坐在一起,她下意识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江初阳过于纯真,宋思清又心思深沉,一旦宋思清有什么想法,江初阳很容易就会被利用误导。 而江初阳今日提起的成王,程嘉余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观望,,她虽然好奇,但也会尊重江初阳。不过今日在慈安宫,程嘉余看到的是,宫女太监们对着江初阳都十分尊敬,太后言语间对江初阳也亲昵,或许江初阳正在转变,能讨宫中的人欢喜,也是好事。 等回到程家,程老太太正在接待客人。 程老太太正在给程舰延物色继室,来的正是京城有名的媒婆娘子昌宁伯府张家的大夫人。张大夫人在京中十分有名,原因就是她年纪轻轻开始就喜欢给人做媒,一来二去的口碑就出来了。这一次还是程老太太请过来的。 程嘉余回了程府之后就去了西苑请安,恰好遇见,程老太太点点头说道,“这是昌宁伯的大夫人。” 程嘉余便也问了安。 张大夫人见了程嘉余就笑道,“这就是文安郡主了吧,早就听说文安郡主长得秀丽端庄,现在一看,果真是明眸皓齿,惹人喜爱。” 程嘉余低下了头,看去像是害羞的样子,听程老太太笑道,“张夫人不要说笑了,女孩子家听不得夸耀。” 张夫人便抿着嘴唇笑了,“程老太太才是说笑了,生的这样好的相貌,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夸一句的。” 程嘉余一听这话就知道了,张夫人嘴巴甜,难怪这么多人肯听她介绍。 程老太太虽然嘴上客气着,听了这话还是很受用的,眯着眼睛笑道,“张夫人这话说的,我这老婆子听了都羞。” 然后对着程嘉余道,“你既然回来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程嘉余柔顺应是,然后回到沧澜院。 程嘉余这几天收到了不少帖子,自打几天前皇宫设宴庆祝西北战事连连获胜之后,京中的人就活跃起来了,深闺女眷们更是活跃,多的是名头邀人出来耍玩,程嘉余倒是想自己做主挑拣一下,不过身不由己。 虽然帖子都送到了程嘉余这里,但是程嘉余还是要跟程嘉慧程老太太商量一下。 傍晚和程舰延用膳的时候,就听着元玲说从西苑打听出来的话。元玲虽然身材偏胖,却也讨人亲近,因此很能跟别人走的近。 程老太太最终想要想看的几个人选,的确都身家清白,也算的上与程家门当户对,只是程舰延听完还是皱起了眉。 程嘉余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程老太太的这几个人选竟然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家闺秀。 按理说,程舰延要娶的是继室,还有程嘉余这样大的女儿,最好找个门户低些,年纪也大些的女子,程老太太想找门当户对的就算了,居然还与程嘉余年纪相近,实在是不尴不尬。 程舰延道,“我不会听你祖母的。” 程嘉余却是较为冷静,“想必张夫人也觉得难办,我让人以父亲的名义跟张夫人说,一切暂且放下。” 程舰延舒了一口气,忽然有些出神。 程嘉余以为是还在烦心程老太太的事情也就没有多想,问道,“还没有问爹爹今日回来怎么一身的酒味,我看爹爹也没有喝酒啊?” 程舰延看了下自己,“我不是一回来就洗漱过了吗?身上还有味道?” 两人刚用晚膳,程嘉余这些天听说程舰延睡眠不好,叫人准备了安神汤,元喜正好送了过来,程嘉余道,“味道倒是没有了,您刚回来时元喜闻到了。听说您这些天睡得不安稳,这是安神汤。” 程舰延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汁没有说话,眉头又皱了起来。程嘉余打小就知道,她爹爹最不爱喝药,最讨厌的就是苦味,吃菜一看到苦瓜就摆着张脸。 崔氏就曾经说过,她这个爹爹浑身的臭毛病。 程嘉余本来也想膈应一下程舰延,看到他这张臭脸顿时心情变好,欢快道,“爹爹可别又像个小孩子了,这么大的人药都不敢喝。” 程舰延瞬间凌厉的看了程嘉余一眼,程嘉余却是悠然自得的看着程舰延。 可惜最终程舰延还是喝了药,因为程嘉余用程老太太威胁他,要是他不喝药,程嘉余就去给程老太太吹耳旁风。 就在程嘉余以为程舰延还要跟程老太太周旋一段时间的时候,没几天程嘉余就听到程舰延把事情定下来了。 程嘉余刚跟程嘉慧去了钟巧丽组织的诗会,钟巧丽一如既往的讨喜,这是程嘉余封郡后第一次出门赴宴,钟巧丽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闺秀,自有小女子的虚荣心,因此对着程嘉余十分照顾,程嘉余出这一趟门十分省心,回来时心情正好。 程嘉余进去时刚好听到程老太太怒气冲冲,“前几天你还特意去找了昌宁伯夫人不要理睬我,难道早就想好了?” 程舰延道,“您胡说什么,这是我今日才决定的。” 程舰延背对着程嘉余,但是程嘉余已经能想到程舰延此刻必定眉头又深深皱着,她是在门口听到的,一听程老太太这意思程舰延居然自己有了主意,就在门口停下打算多听一回儿。 程老太太又气道,“别的也就算了,鹤鸣街的算什么,你说的那个黎大人我不是没有听说,可他为官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的,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程嘉余讶然,黎大人是谁她不知道,但是鹤鸣街她也是听说过的。要是赶在春闱的时候,那些进京赶考的考生们多半都会住在鹤鸣巷,但是放在平常,鹤鸣街里住的也都是在朝的大小官员,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京城毫无根基或者家世清贫的。 第一百零三章 来由 程嘉余还想听,不远处李嬷嬷已经过来了,程嘉余便跨步进了门,原本怒气冲冲还打算说话的程老太太顿时收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程舰延转过头来看她,脸上不出预料的的确眉头深皱。 程嘉余向两人请安,程老太太问道,“坐吧,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程嘉余心想两人的气氛不太好,自己留着两个人反倒不好说话,便道,“孙女今日玩得有些累,想回去休息,就不留着了。” 程老太太自然不会勉强,所以程嘉余进来请了个安又离开,倒是没能看见程舰延的眼风。 程嘉余走后西苑里又恢复了刚刚的气氛,程老太太还是非常生气,重重的呼吸着,说不出话。 程舰延却仍旧神色淡然,语气里听不出喜乐,“黎大人不过是受身世所累,他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程老太太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你想跟这个黎大人交朋友,可以,但是也没必要娶他那个女儿啊?京城里这么多大家闺秀,何必选一个……选一个这样的?” 程舰延从一开始就态度强硬,现在也没有改变想法的打算,“黎姑娘没有什么不好,母亲,我不是来跟您商量的,我会跟父亲说,让父亲出面帮我提亲。” 程老太太更是生气,手都忍不住颤抖,“什么叫不是来跟我商量的?当初你娶崔氏就没有问过我,现在娶了继室我还是不能插手,你是我的儿子,你们老程家凭什么这么霸道?” 程舰延却是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您非要我直说吗?您想要的,我都不想要,您挑的那些,都不可能。” 程老太太不可置信的问道,“我挑的有什么不好?你是我儿子,难不成我还会害你?” 程舰延却是什么也没说已经离开了。 程嘉余也不敢问程舰延,私下去查了这个鹤鸣巷的黎大人是何方神圣。 程舰延口中的黎大人名黎凡,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德佑十七年的进士,据说原本是地方望族,不过没等他做官多久就没落了,而他也因此搬到了鹤鸣巷,家中的老母身体不好,自己的妻子也十分病弱,膝下还有一双儿女,担子都负载在他身上。 而他的长女,闺名清姿,据说十分懂事,因为家中两个长辈都身体羸弱她就在一直操持着家中的事情,一面照顾祖母和母亲,一面教养幼弟,就这样春去秋来,一直到现在,她已经二十有三了,还没有嫁出去。 程舰延因为前段时间议罪银的事情认识了黎凡,两人接触不多,但是程舰延对这个勤勤恳恳相差进二十岁的大人还是十分敬佩的。 那日黎凡家唯一的一个老仆匆匆赶到宫门口寻黎凡,说是隔壁方家的方老大喝了酒上门闹事,非要让黎家还钱,要是不还的话就把黎清姿绑走给他做妾。 黎凡当下就脸色铁青,要往鹤鸣巷赶,程舰延正好和黎凡在一处,想了想就跟着黎凡回去了,路上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方家是黎家现在住的房子的主人,当初租给黎家的时候是方家的老太爷经的手,方老太爷是个慈祥人,知道黎家的难处,以极低的价格把房子租给了黎家,并且保证永远不会涨价。 可惜前两年方老太爷去了,方家的老大就不认账,几次想把契约书给偷走毁掉都没有成功,就各种想着法子要赶人走。方家老大又是个色胚子,早就觊觎黎清姿了,这一次恐怕不是真喝醉了酒,而是想着借醉酒上门闹事。 等到了鹤鸣巷的时候,看见的景象让他惊讶不已。 一个身穿暗黄色粗布衣裳的女子堵在了门口,虽然身上的衣服半旧不新,但是也收拾的干净清爽,身后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此刻她正提着把菜刀,倔强的看着门外虎视眈眈满面通红的男人。 四周还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这大概就是方家老大了。 黎凡忙拨开人进去,程舰延也紧跟其后。 “呵!原来是黎大人回来了,你来的正好,这些年你们一家子住在我们方家的地盘上还不给银子,难不成是仗着自己当官想要欺压百姓?” 说话的方老大满面通红一身酒气,给人扣的帽子却极大。 黎凡已经走到了黎清姿身旁,将人护在身后,铁青着脸道,“你不要乱说,当初你父亲与我们是签了契的,契书在,字据也在,白纸黑字都能作证。” 方老大狂傲一笑,“你说能作证就能作证?黎大人别忘了,我们方家在朝廷也是有人的。” 方家的确在朝中有人做官,与方老大同出一族,不过,两家根本不熟识,方老大却一直拿出来说事,这也是街坊邻居们看着却不敢出声的原因。 黎凡有些说不出话来,那方老大更是得意,色眯眯盯着黎凡身后的女子笑得脸上的横肉挤到一块,“当然了,我方老大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女儿都二十多了还没嫁出去,我勉强把她收了当妾,我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程舰延在一旁听着,看着黎凡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身后的女子快要向前,便快一步出声问道,“这位雇主,不知道黎大人欠了多少?” 程舰延只称他一声雇主,是因为有些不屑。 方老大斜倪了他一眼,“哟?怎么着?这位大人是想帮黎大人把钱给还上?” 程舰延不说话,仍看着方老大。 方老大自讨没趣,就真跟他说起这钱来,“我要的也不多,这么些年了我就去了零头,拿五千两就差不多了!” 一旁听着的黎凡更是气的不行,“五千两?你上一次还说只要两千两,五千两足以买十套你这样的院子了。” 程舰延也皱着眉,听方老大又道,“当年租给你们的价钱本来就不对,算来算去也差不多了。” 方老大这是要钱不要脸了,程舰延想了想便道,“一千两,我等一下让人送过来,要是不行,我这就跟黎大人去报官,到时候,这钱你就不一定能拿到了?” 方老大这才正眼看了程舰延,盯了好久才突然笑道,“这位大人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五千两和一千两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程舰延冷淡道,“报官?还是一千两?” 第一百零四章 敲定 方老大冷哼一声,“一千两不行,至少两千!” 程舰延依旧冷淡,“报官,还是一千两?” 方老大便又死死盯住程舰延,好久才松下口来,“一千两也行,今天之内,我要拿到。不然,哼!” 语气倒是狠,真正的狠话却说不出来。 方老大这才算走了,程舰延刚想说自己回去取钱,黎凡就把他请了进去,程舰延只好叫人去程家取钱。 黎凡也是个爽快人,今天程舰延对他伸出援手,他本来就困难,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便跟程舰延坦言,他这些年是半分积蓄也无,俸禄都贴补家用给家中两个病人买药去了,一时不可能拿得出来,只是承诺程舰延,这笔钱他以后一定慢慢还。程舰延本来也不大在意这笔钱的,反正程家每年他都能拿钱,加上朝廷俸禄,他还有一些自己的私房,这些钱不收回来当做好事也还好,就更不介意了。 也就因为这件事,程舰延和黎凡的交往便多了起来了, 一来二去,加上程老太太那边许多烦心的事情,程舰延有一日去找黎凡又撞见方老大在黎家门口扯皮要纳黎凡的女儿为妾,程舰延便又挺身而出,只是不巧这一次黎凡不在家去抓药了,那方老大就泼起脏水说程舰延是打算跟他抢人,也想把黎清姿纳到家里做妾。 门口程舰延正在和黎家老仆说话,里面传来些脚步声,程舰延想着不要毁人清誉,便匆匆告辞,让身边的柴田把人的嘴巴给堵住,然后直接离开。 回去以后,程舰延又因为程老太太的异想天开烦着,鬼使神差的想起黎家来,再三考虑之后,今日才跟程老太太提起这件事来。 也因此才有了程嘉余今天看到的这一幕。 程嘉余打听了黎家,但对程舰延和黎家之间的牵扯不是很清楚。她在听说这位黎家小姐的经历时是十分惊讶的,一个女子因为要照顾家中病弱的母亲和祖母,生生将自己拖到了这样的年纪,程嘉余不得不佩服。 程舰延和程老太太的角逐毫无悬念,程老太爷敲定了此事,很快就准备让人去黎家提亲,程舰延则提前去跟黎大人提了这件事。 程老太爷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程舰延回来说起的时候不免惊讶了。 黎凡如何跟程舰延说的程老太爷不清楚,但是程舰延一回来就说,最好尽早成婚。 程老太爷不免疑惑,“先前不是说等从江阴回来再办吗?” 程舰延之前的确是这样说的,只是今日去见了黎大人,黎大人自然是被他这一出惊了不少,程舰延表明了诚意,黎大人与他相交也是了解他的,没有犹豫太多,叹了口气就向他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黎家情况特殊,早些定下或许好些。” 程老太爷拢了眉,又听程舰延道,“如若不然,母亲那边只怕也容易出事,她如今还气着呢。” 程老太爷便点点头,程舰延说的对,程老太太眼皮浅,的确容易出事情,早点把一切定下还能安心些,“行吧,我叫人去提亲,让你母亲在这几个月找个好日子,也好叫她死心。” 程老太爷说做便做,去黎家提了亲,黎家黎凡也在家中提过了,黎家便有所准备,相互客气了一番便直入主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事情定了下来,等到程家的人走后,一直躲在房中的黎清姿出来还是忍不住对黎凡问道,“爹,女儿不想嫁。” 黎凡叹气,却十分坚定,“我知道你想什么,让你做继室的确委屈你了,可程大人是个极好的,当初你不是还十分感激他帮了我们?” 黎清姿脸上一红,“您知道女儿说的不是这个,女儿要是嫁出去了,这个家可怎么办?” 黎清姿所挂念的的确是黎家现在的状况,她习惯了照顾这个家,实在不知道自己如果离开,谁能够照顾家中两个病人和弟弟。 黎清姿红着脸,皱着眉,还没听黎凡说什么,身边就站了个人,“姐姐放心吧,家中还有我,姐姐只管放心嫁出去。” 说话的正是弟弟黎清书,黎清姿没有半分安慰,反而眉头皱的更深,“你还要读书,怎么能……” 黎清书今年十六,说来其实不小了,但是生的瘦弱,每每被被长姐当成小孩护在身后,他想保护长姐都有心无力。 黎清书也的确一直认真读书,不过他资质一般,连黎凡都摇头,只有黎清姿每天都鼓励他。 于是他道,“姐姐不要想这些了,我已经问过父亲了,父亲已经同意,让我去军营,这样一来家里能省下好大一笔开销,再买个丫鬟婆子在家照顾祖母和母亲,姐姐只管好好嫁人。” 黎清姿顾不上脸红,刚想否决,却被黎凡打断,“一切就听书儿的吧,他身子瘦弱,去军营历练一番也能强身健体,真的不合适到时候在说。” 其实黎凡有自己的私心,如果黎清书能有些造化更好,这样一来,黎清姿嫁到程家也能有些底气。 黎清姿最后也只能叹气,没能被说服,也没能说服两人,一边忧心忡忡一边羞涩的准备嫁人的事情。 程家最终选出来的时间是最近的一个吉日,九月初八。 程舰延一切倒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程嘉余却忙得很。她的那一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程嘉余取名琼思院,这些天一直忙着挪院子,眼见秋天就要来了,各处庄子上的管事都来请示庄子收成的事情,程嘉余从未这样忙碌过,她也是第一次学着管家,虽然前世里有学过,真的操持起来也十分费心。 现下程嘉余正在琼思院里喝茶,她今日这才算把院子整理好搬好,还不容易才能坐下休息一下的,元喜笑着道,“小姐就是平日里动的太少,这才走动了一下就这样累了,早该多动动的。” 程嘉余恹恹的不想讲话,元容在一旁也跟着道,“小姐,你体弱的确应该多加走动才能强身健体。” 程嘉余睁眼看了下元容,“我这些天不是天天忙着吗?哪里就走动得少了?” 第一百零五章 锦枝 在场的几个丫鬟却是都笑了,元喜道,“小姐这点走动算什么,平日里也应该多动动的。” 程嘉余幽幽的看了元喜一眼,却还是没说话,元容想了想就问道,“如果小姐不嫌弃,奴婢可以带着小姐练练。” 程嘉余还没反应,元喜已经问道,“元容姐姐还会些练家子?” 元容的身份程嘉余没怎么跟元喜提过,不过程嘉余的事情元喜基本都参与着,知道的也就多了些,其他的丫鬟们见程嘉余对元容十分信任,元喜也不见外便都对元容十分客气,因此,对于元容说的话,几个丫鬟并没有多么惊讶。 元容十分从容笑道,“说不上练家子,只是小时候跟着邻家的武馆的叔叔们学过几套拳,于强身健体十分有效,你瞧我这些年,很少生病,比起一般人力气也大些。” 看着程嘉余有些动容的样子,元容又道,“而且这套拳十分温和,我那叔叔说最是适合女孩子家的了,小姐要是想学,也十分容易上手,而且每天只要练一小会儿就好了。” 程嘉余知道元容是在说服自己,看着几个丫鬟也十分期待的看着她的样子想了想便一把敲定了,“好,以后就让元容带着我们练拳,一个都不许给我落下。” 元喜幽怨的看着程嘉余,“小姐自己练就好了,干嘛还拉上我们?” 一旁的元玲也是苦哈哈的看着,“小姐这不是为难我吗?” 元玲身材丰腴,常常自嘲肥胖,也不爱运动,此时也是正在休息。 程嘉余偏不理睬,“既然是你们劝的我,我都应了,你们也别想独善其身。” 几个丫鬟虽然面上苦哈哈的应了,其实内心也没有多么拒绝,她们很少见过程嘉余这样跟她们打趣,其实很明显能感觉到程嘉余的心情不错,程嘉余向来很少在人前表露情绪,更不用说是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 程嘉余的确心情不错,她这些时间忙得放下了许多事情,程舰延的婚事也快了,她亲自把自己住的院子整理好,也是有些成就感的,这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自然是开心。 离着程舰延婚期还有一个月,因为是续弦,也没有打算大办,操持婚事的是魏氏和王氏,魏氏倒是十分上心,算来她是第一次操持婚事,程嘉明的婚事也定下了,定在了明年三月,基本就是明年从江阴一回来就要开始操办了,现下刚好能练练手。 因此府中的下人们都忙着,程嘉余这些小辈却十分的松快,所以当程嘉余听到锦枝想要见她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 锦枝自从被程老太太接回去之后,日子不算好过,程老太太原先就打算把她塞到程舰延房里,不想没能遂愿,锦枝的身份就有些不尴不尬,而后程老太太又跟程舰延吵架,锦枝的日子其实是有些难过的。 程嘉余让人进来,态度像往常一样温和,锦枝却有些拘谨,先是笑了一下,“小姐的院子打理得很是不错,就是有些偏僻,不过小姐素来爱静,倒也不错。” 程嘉余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笑容不像刚才那样真切,她想着锦枝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嘴上却道,“我也喜欢这里,锦枝姐姐以后有空也常来坐坐。” 锦枝笑容淡了下去,脸上几分落寞,先是勉强笑了一下道,“小姐放心,奴婢会常来的。” 程嘉余点了点头,锦枝默了好一会才又道,“小姐,奴婢有话跟您说。” 说着,朝元容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程嘉余把人支开。 程嘉余现在身边只留了元容一人,看锦枝的样子,便向元容点了点头,元容收到便往外走了,却是离得不远,能时刻观望此处,锦枝又注意不到她。 锦枝见元容走了,面色松泛许多,不过很快又紧张的直起身子,看着程嘉余一再犹豫,好一会儿才道,“小姐,奴婢……想求您,能不能把奴婢,安排去沧澜院……” 程嘉余低下了头,问道,“你是祖母身边的人,找祖母就好了,我如何能做得了主?” 锦枝对程嘉余这样的反应其实心底有数,但真到了此刻还是忍不住心里泛酸,红着眼睛道,“大小姐,奴婢知道,您是有本事的,只要您去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一定会应允的。” 说着已经跪了下来,“奴婢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她们都说老太太要把我许给庄子管事的傻儿子,您就救救奴婢吧。” 程嘉余神色淡淡的,“既然是道听途说便不一定是真的,老太太向来看重你,应该是不会的。你起来吧。” 锦枝仍不肯起身,咬唇想着自己回了西苑之后受到的冷落,程老太太厌弃了她,不再像之前一样看重她,其他人就也看戏一样的看她,或幸灾乐祸的或假惺惺可怜的,都让她感到不适。 程老太太很早之前就跟李嬷嬷说过,将来她是要给程舰延收房的,她偷听到便暗暗欢喜的上了心,万事都做的比别的丫鬟更好,没想到最终却倒在了程舰延这里。 她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锦枝脸上的不甘被程嘉余看在眼里,很快锦枝就给了程嘉余一个惊喜,“大小姐,新太太很快就进门,奴婢……奴婢就算去了沧澜院也一定会誓死效忠大小姐的。” 程嘉余闻言先是一愣,再而轻轻笑出了声,“锦枝姐姐有心了,我身边的人够了。” 锦枝受到程嘉余的婉拒,不免震惊,她以为程嘉余作为先夫人的嫡女一定对这个未进门的后母有着天然敌意,却没想到猜错了,不由得愕然问道,“小姐难道不想……” 不想什么呢?锦枝后面的话没说出口,程嘉余已经站起身来了,“锦枝姐姐真的害怕,不如去跟老太太求情,问问清楚。” 说着就已经准备往外走了,却还是被锦枝一把扯住了裙摆,程嘉余皱眉看着她,听她道,“奴婢是真心的,小姐尽管放心,我真的……” 程嘉余声音冷了下来,“既然有一片真心不如另择明主。” 第一百零六章 成亲 说完一把扯过自己的衣摆,头也不回的离开。 程嘉余原本的好心情彻底消散,几个丫鬟看在眼里便对着锦枝这个以往的大姐姐也不复尊敬,虽然没有冷言冷语却没有了往常的亲昵。 锦枝浑浑噩噩的离开,却在僻静的角落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赶在九月初八前,黎家搬离了鹤鸣巷,住到了离月牙胡同较近的十水巷。程嘉余也再次收到了西北的来信。 自从宋思清出现,谈起程嘉余在西北做的事情,程嘉余就警觉起来,宋思清说的不错,她做的那些事情别人轻易就能查到,尤其是镇北王府,所以与其等镇北王府发现不如让陈申坦白。 而陈申也的确按照程嘉余所说的做了,等到顾明彦查出了点蛛丝马迹之后主动坦白了。 程嘉余其实并没有把握,等到将来顾明彦问道她跟前时,她还不知道怎么去解释,顾明彦信不信更是另说。 九月初八的一大早,程嘉余虽然没什么事,却也起床来去了沧澜院给程舰延请安,不知道是不是程舰延已有了一次经验,一切温吞的进行着,不过他事情也不多,就是要穿上一身颇为繁琐的新郎装,等到穿好出来,程嘉余已经等了一会儿。 程嘉余请了安,看着程舰延一身精神,笑着道了声恭喜,程舰延应了一声,两人就往西苑去了。 今日的婚事没有大办,也不好大办,一切从简,程舰延到十水巷接人时,黎家也早早备好了,由黎清书把黎清姿背出门,黎清姿一身大红色新娘礼服,一层红盖头掩住了她的面容,程舰延只能看见她模糊而稳重的身段。 等到了程府门口,程舰延将黎清姿从轿子里接出来,才发现对方的手抖得厉害。倒是让他触动了几分,于是轻轻的按压了一下对方的手以示安慰。 程嘉余在喜宴上寻了个空,去沧澜院见了她将来的这位后母。 沧澜院的布置与今早相比并无不同,人员也基本没有变动,原先程嘉余搬到琼思院时,大半的丫鬟都跟着去了,沧澜院的丫鬟也就少了,前段时间程嘉余就央着程老太太又置办了几个丫鬟到沧澜院,因此,程嘉余一眼就看出,和后母待在内间紧张的看着她的,应该是后母的陪房丫鬟。 据她所知,继母家境艰难,所以只一猜就知道,这个面生紧张的丫鬟应该是继母临时买回来的陪嫁丫鬟。 刚才就有人来禀报过程嘉余要来,所以程嘉余走近之后继母便问了一声,“是文安郡主吗?” 程嘉余笑了一下,“太太叫我一声余姐儿就好了。” 继母问的这一声,程嘉余便听出她是个谨慎的人。对方也松了一口气,“姐儿快坐。” 程嘉余点点头,身后的人给搬了张椅子,程嘉余坐定之后才又道,“前头热闹着,我便想着过来看看太太。” 黎清姿像是腼腆的笑了一下,然后道,“可惜我不能掀了这盖头,不然,是要跟姐儿好好熟悉一下的。” 即使让人感觉腼腆,黎清姿的语气却是大大方方的,加上之前程嘉余打听过黎清姿,对着她就更有好感了,当下就笑道,“往后有的是机会,的确不急于一时。” 两人客气了一番,程嘉余又说起别的事情来,“沧澜院的人现在都是换了一批新的,对着院里的事情可能多少有些不清楚,李嬷嬷是祖母身边的人,祖母特意吩咐了让李嬷嬷这段时间待在沧澜院帮太太管着,太太要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她。” 黎清姿对这个李嬷嬷并非没有印象,她从进府之后就依稀能听到身边的人喊这个名字,语气里的恭敬也不见作假,现在听了程嘉余的话才知道大有来头,心中也有了计较,不免有些安心,“原来如此,倒是要多谢老太太烦心了。” 与此同时对程嘉余也多了好奇。她原以为,程嘉余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小小年纪又被封了郡主,或许会有些娇生惯养,对着自己这个后母有着天然敌意才对,不料对方竟然如此大大方方的示好,叫她斟酌不出真假。 程嘉余自然没办法透过一张喜帕去观察黎清姿的心思,只是接着道,“李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如果下面的人有什么不妥的,你只管说,嬷嬷一定会处理好的。” 程嘉余说这些其实也并不是无中生有,没事找事,先前锦枝的事情让她有些警觉,锦枝走投无路,只怕是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她也不能明说,只能提醒一下。 黎清姿斟酌着自己的心思,有些出神,顿了一会儿才回到,“如此就好,多谢余姐儿的提醒了。” 程嘉余见状想着黎清姿是乏了,当下便起身道,“太太客气了,想来太太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也先回去了。” 黎清姿也没有再三留人,等到程嘉余离开,房间就陷入了寂静,陪房的小丫鬟老实话也不多,黎清姿不叫她,她就不说话,好一会儿房门才又有了些动静,门口的人说着什么,没多久就有人推门进来,恭声道,“太太,老爷让小厨房准备了些吃食,奴婢就放在这,您有事再吩咐。” 黎清姿的确一整天都怎么吃东西,饿归饿却一直压着,这些都能隐隐闻到些里面吃食的香气,不免食欲也被勾了起来。 身边的丫鬟已经过去拿起了食盘,黎清姿感动之余想起程舰延那张脸来,两人见面不多,也几乎没有说过话,可是黎清姿却能完整的想起他的脸,脸颊不免有些发烫,几分暖融融的甜蜜涌上心头。 当初听闻程舰延竟向家中提亲她就很是惊讶,一面非常困惑一面又有些不安。她知晓程家对她而言本是根本不敢想象的存在,虽说是娶为继室,但实则在平常人家眼里也是十分热门的亲事。 何况他还有个封了郡主的女儿。 即使如此,黎清姿偶尔想起程舰延的脸依然会感到一阵心悸,她说不清是为什么,深知两人身份差距大,便常常不安和惶然。 程嘉余回到琼思院时,时辰也尚早,外院仍旧热闹着,衬得院里冷清的紧,几个丫鬟都出了外院帮忙,只剩身边几个,程嘉余虽然并不劳累,却是有些困了,没多久就上榻睡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 继母 第二日是新进府的夫人的大日子,尽管昨夜忙了一晚,今天却还是需要早起准备,尤其是沧澜院和西苑,沧澜院忙着伺候引导两个新人,西苑忙着备茶,其他各院的人却只需照常起来去西苑请安。 沧澜院里,黎清姿无疑是最紧张的,她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多,自己在家也时常为家中长辈梳洗,便想着要为程舰延梳洗。程舰延本身也是习惯了被伺候着的,见是她却是顿了一下后拒绝了。 “你自己梳洗就好,等一下事情多,怕是会累着你。” 黎清姿原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闻言松了口气,温声应了。 新婚夫妇是最早到西苑的,程老太爷和程老太太还没起身梳洗好,就在外厅等着,等到程老太爷和程老太太出来时,各院的人便来齐了。 黎清姿是新妇,需得给长辈们见礼敬茶,又要跟同辈们一一招呼,这对黎清姿而言十分重要,程老太太虽然颇有微词却不至于刻薄到甩脸色,魏氏和王氏也都和和气气的受了新妇的礼。 黎清姿也给程嘉余几个小辈们备了礼,虽说黎家不算富裕,但黎清姿女红十分不错,给小辈们绣的都是难得一见针脚极好的荷包,里面也包了些小玩意儿,只程嘉余的贵重些,是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 程家都知晓黎清姿的家世,因此也不会对此有任何诟病。只是程老太太终究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倒是跟魏氏王氏一对比便十分明显,叫黎清姿心中惴惴不安,行事说话更加小心翼翼了。 妯娌们相互客客气气,等到散场时程嘉余便跟着程舰延夫妇一路回去。 程舰延与程嘉余倒是十分自然,只黎清姿,或许是在程老太太那边受了冷落还有些后惧,又是新妇,多少有些拘谨。 程舰延问起程嘉余的课业来,“你这段时间忙着四处玩乐,多久没练字了?” 程嘉余嘟囔了一下,“什么玩乐,躲都躲不及。” 程舰延失笑了下,没深究她到底有没有练字,而是侧头看了下,对落在后头的黎清姿道,“怎么了?” 原来黎清姿失神已经落后不少,她有些慌张的抬头,很快又是一笑,声音婉转,“没事。” 程舰延微微皱眉,终究是没说什么,一旁的程嘉余笑到,“太太想是在记刚才认的那些脸,爹爹怎么能懂。” 大家对着堂上程老太太的态度都有所目睹,因此也大概能猜出,程舰延本来可以安慰她,但是程嘉余在此,就有些不方便了。 于是顺着程嘉余的解围,程舰延斜睨了一眼,“我如何不懂?只有你们要认生面孔不成?” 黎清姿精神也松泛了下来,听程嘉余又到,“也是,爹爹刚回来的时候怕是要认不少生面孔,而且还不能认错,不然一不小心认错人就比我们严重多了……” 三人又不紧不慢的往沧澜院的方向去,等到了院门口,程舰延本想让程嘉余留下说说话的,程嘉余想着今日只怕黎清姿与程舰延还不够熟悉,还是过两天方便些,就借口昨夜太吵没睡好,回了自己的琼思院。 果然,等到晚上用饭时,程嘉余就明显感觉到程舰延与黎清姿明显亲近许多,许是程舰延劝导了黎清姿,黎清姿不复先前的紧张,虽然还有些小心翼翼,却对着程老太太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还能很强大的无视程老太太的冷漠。 程嘉余不禁在心中腹诽,她爹爹其实很腹黑,程老太太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是程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就算来硬的也会被无条件原谅,可黎清姿不一样,黎清姿要在内宅讨生活,按着程老太太的性子,只要黎清姿能这样无怨无悔的孝顺她,过不了几天,心中对黎清姿的那个坎就能过去了。 这短短的几日新婚过去,黎清姿只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嫁给程舰延本身就让她不敢想了,如今又发现程舰延父女都是极好相处的人,而且程家的其他人也没有十分刻薄的,除了程老太太不喜她,可她听程舰延的话耐着性子磨了程老太太几日,程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变软了下来。 甚至到了回门那一天,程舰延给了她极大的脸面,不仅体贴,对着父亲也十分敬重,对着黎清书又和蔼。只是后来才知道,居然是程嘉余为她准备的回门带的礼单。她不是大户出身不知道这个讲究,对着程嘉余一面感到受宠若惊一面感到感激。 黎清姿也很明白,明面上程嘉余是自己的继女,可她身份高贵,她是无论如何都担当不起的,所以,所有人听到程嘉余喊她一声“太太”时都不会纠正,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这是得体的。 等到回门回来之后,程舰延隔天就恢复早朝了,黎清姿大清早的不顾程舰延劝阻,妥帖的安置好,然后送走程舰延,到了时辰便去程老太太处请安。 比起先前,程老太太对她好多了,黎清姿就想着,再接再厉,她的确身份不够,那便好好孝顺。 她来得早,好一会儿之后程老太太才起,不久之后程家在家的小辈们便都过来请安了。 一群女眷聊起这段时间又从西北传来的消息。 程老太太欣慰道,“镇北王果真豪杰,听说又将突厥人逼退了几分。” 魏氏应和笑道,“可不是,如今外面都传,那突厥的将军们只听到镇北王的名号便四下逃窜。” 程老太太听完眯眼笑意更深,却是不妨忽然打了个喷嚏,黎清姿便忙着倒了热茶,魏氏看了笑到,“如今老太太身边孝顺的人可多了,轮不上去儿媳了。” 口中调侃的话不难听出友好。 黎清姿面上一红,没有说话。 程老太太接过茶喝了一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沉思道,“说来如今天气冷了,北边只怕更是寒气逼人。” 程嘉余闻言睫毛轻颤了一下,依旧沉稳的坐在下首。 她这段时间唯恐自己在西北做的事情被发现误会,倒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北方寒气逼人,西北只怕更是烈风阵阵,突厥人早就适应了这种生活,不知道对镇北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第一百零八章 启程 堂内的目光多多少少错落在程嘉余身上,程老太太怕她女孩子家娇羞便又说起别的来。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飞快,程嘉余的走动变得十分多,今日许家办了个诗会,明日孔家又办个茶会,这些深闺小姐爱玩,多的是这样的聚会,程嘉余作为新贵,更是受邀重点,程嘉余也不都推脱掉,若是方便了就去,不方便就不去,小姐们聚在一起,免不了有个噱头比较一番,或是添个乐趣,或是暗搓搓的想给自己挣个名气,程嘉余素来不俗,一来二去便声名渐显了。除此之外,也偶尔被召进宫中说话,而镇北王府,依旧向外表现出对这个未来儿媳十分的重视。 于是大家便都又知道,圣上亲封的这个文安郡主,镇北王府未来的世子妃,是个才貌双全,又深受宫中和镇北王府喜爱的,不可小视。 等到十月底,京城已经下过几场雪了。不知是不是去年在京郊冷清,元喜只觉得,今年的冬天并不是很冷。 今日院子里的雪下得密,只一会便能积上薄薄一层,按理说丫鬟们不久就要扫一下的,今日却都在屋里,来来去去的十分忙碌。 明日程家就要启程回江阴了。 “元英,不是说了,江阴没京城这般冷,那件袄子不必收进去,你仔细再看看,有别的厚袄子要便拿出来。还有元佑,昨日说要备的药你去检查看齐全了没,小姐第一次出远门,若是路上有个不舒服便不好了。小姐,您就别看书了,快想想,给江阴老家几位备下的礼,也没有什么缺漏,听闻长房老太太的寿诞也不远了,礼要备得贵重些.......” 程嘉余听完便放下手中的书,“元喜大姐姐,你放心吧,东西都备好了,昨日不是就检查过了吗?快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元喜如今俨然成了琼思院说一不二的大丫鬟,气势摆的十分到位,这几日,连程嘉余都被念叨怕了。听完程嘉余的话,元喜便也停下,叫忙碌的几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好休息。 元玲恰好从别处回来,对着程嘉余道,“小姐,大太太那边备下的东西都装车了,太太说,若有什么不周的还需要小姐您帮忙周旋一二。 说来不怎么意外,黎氏是新妇,又对大户人家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明白,许多事情十分依赖程嘉余,程嘉余也自然不会推脱,比如眼下这托付,不过是小事,程嘉余自然应下。 这一次回江阴,除了程舰延程舰安两兄弟,黎氏也不去,两个爷还有公务,轻易不能请休,黎氏却是因为是新妇,魏氏和王氏都是要回去的,而府里总要有人打点,刚好给黎氏练手的机会,综合各方考虑,黎氏便也留下来了。而程嘉余只带了元喜和元容两个丫鬟。 几个小辈们,因为能出一趟院门,都十分的雀跃,各院都十分热闹,当然也有些角落因为一些原因并不热闹,等到第二日出门时,程嘉余才在马车上听说,程嘉微又病了,说是昨夜受了寒,今早迷迷糊糊烧得不行,唯恐拖累行程,望老太太谅解,让大家先出门,等她病好了再慢慢赶上。 至于这病到底什么时候好,自然是不好说,程嘉余听完只觉好笑,这个三妹妹非要在出发这天病倒,是打定了主意不去了,虽然不知道程嘉微又是为了什么,但程嘉余也没兴趣,只怕她想在府中掀起什么浪花来,让黎氏不好做,便临走前嘱咐了院里的,注意她这个三妹妹的动向。 于是程府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在这个寒彻入骨的清晨,踏着厚厚的晨露,出了城门,一路向南。 程家这一行小辈几乎全部出动,又都是第一次,因此这路上显得好不热闹,程嘉余是跟程嘉慧挤在一辆轿子,两个人自从上次解了心结后,关系虽说不上如何亲近,却是彻底没了隔阂,一路上两个小姑娘从出城后边对着一路的见闻十分好奇,眼见人烟渐稀,又见人迹渐显。程嘉明和程嘉靖两个更是一路吵闹,两人是男子,都选择骑马而行,所见更是宽广,一路还能对着程嘉余程嘉慧指指点点,才没叫姐妹两人错过好些景致。 等到了正午,正好在一处县城落脚,因为下山前要赶到另一个小县城,所以匆匆用了午饭,又小小修整了一下,便又匆匆赶路了。 幸运的是,一行人的确在预期内赶到了计划内的小县城,不过一路不是在马车上就是在马上,多少都有些吃不消,倦色难掩,比起刚出门时真是安静了许多。 这一路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除了几个小辈实在吵闹,刚开始程家两个长辈倒是能笑眯眯听着看着,后面实在觉得有些聒噪,反倒板起脸想要教训了,想让稳重些的程嘉余做个典范,带头收敛一些,却没有想到在这一方面,程嘉余难得的显露出一丝孩子气来,不但不带头收敛,反倒乐在其中,两个长辈们便也由着去了。 于是一路奔波,等到了江阴地界已是八九天后了,程家一行人正落脚在利城,程老太爷下了车便抚着那白须望着城门道,“明日就能到暨阳了。” 程老太太也望着,站在程老太爷身边没有说话,几个小辈们在夕阳西下望着程老太爷望去的方向,竟出奇的能感受到几分近乡情怯之感,虽然更多的其实是对于到了未曾谋面的祖家的兴奋之感。 这一夜落脚之地,不在是和之前一样的客栈,而是程家在利城的一处宅子。这宅子自然比不上京城里的气派,但是小辈们进去逛了一圈,却难掩惊讶,这宅子十分之大,比之京城程府竟大了将近一倍,虽然各处算不上精细,备的东西却很足,许是之前便知道他们要在此处落脚,都收拾得十分干净,要说有什么不好的,那便是离着街上属实有些近了,又不知今日是有什么热闹的事情,一直能听到街上传来十分喧闹的声音,几个小辈们蠢蠢欲动。 对此,程老太太视而不见,反倒是程老太爷大手一挥,豪迈道:“去罢,自家门口能出什么事?” 第一百零九章 夜游利城 江阴地处江南,向来是文人雅士们向往的风花雪月之地,程嘉余一行人一路向南,早已习惯了这一路上渐渐变暖的天气,但是出了宅子,到了夜市,依然被这江南夜市所惊艳。京城的夜市,盛大有序,而利城相比之下却稍显凌乱,街上也不见京城随处可见的巡卫队,程家的几个小辈们因此更能感觉到几分自在。 江南的风花雪月是名不虚传的,光是雅妓青楼之馆一路过去便见到了好几处,所见的江南女子也多如诗传,温软婉约。 当真是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可纷纷。 程嘉余实则很是欣赏,然而其他几个小辈们却多少有些害羞。他们在京城接触的都是大家闺秀,而在此处见到的却多是混迹风月的风尘女子,不免觉得孟浪。不过很快他们又被街上各式各样没见过的玩意所吸引了,每个人身边都有程家宅子里跟出来的人,相互兴趣又不同,所以很有又分散开了。 程嘉余此时正在看一出杂技,那艺人从手中袖中不断变换取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小动物引得一阵叫好声,程嘉余也跟着看的开心,下一刻,却差点被火烧到。 原是隔壁另一个艺人在表演用嘴喷火,一时没有注意,竟然将火喷到程嘉余这边,程嘉余只觉片刻之间,自己便被人拉着手臂一转,因着那团火闭了眼睛,没有看清是谁,等到睁眼时,竟一道身影也没有,元容正刚赶到她身边。 “小姐没事吧?奴婢护主不利,该死!” 程嘉余皱了眉,“无事,你方才,看见是谁帮的我吗?” 元容摇头,“奴婢没有看清,对方身手极快。” 余下的元喜和小厮匆匆赶来,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嘘寒问暖起来。 程嘉余却有些沉思,她总觉得方才只可能有一个人会这样出现又消失,可是那人却不可能出现在此处。很快她便没有再思考下去,因为旁边突然喧闹起来,侧头看去,竟是有个妇人发了急病,捂着胸口,倒地不起。 程嘉余想到自己看过一些急救的医术或许能帮得上忙,刚想上前,却有人早她一步。 一个十七八岁的书生模样的男子,上前便跪在妇人前面,一边问起随行之人,一边上手把脉。 “你是她什么人?”书生的声音清朗沉稳。 随行之人是个中年男子,此时也正跪在地上,搀扶着妇人。他面色急切,“我,我是她相公。” “她从前也曾这样吗?平时可有什么疾病不适?”书生的声音依旧冷静。 “她,她这段时间总说睡不好,也容易生气,平常便没有什么别的不同了。“ 似乎是被书生冷静的声音所传染,男子的声音也慢慢冷静下来。 那书生没再问别的,把脉结束后,又仔细端详了妇人的面容,伸手在妇人鼻前探气,然后对着男子道,“你现在用嘴为她渡气,我马上施针。” 那男子不曾犹豫半分,立时便开始渡气。而书生抬高了声音道,“各位帮个忙,不要聚在此处,不然患者呼吸不畅。” 说罢,对着身后一个背着药箱的小厮道,“将药箱给我,你去最近的药房,说要天王补心丹,若有朱砂安神丸也一并送来。” 四下围观的人便纷纷闪开,程嘉余离得近,也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能听到主仆说话。 小厮一边将药箱递给书生,一边似有为难道,“四少爷,您......” 书生打断,强硬道“你只管去。” 小厮没再顶嘴,离开人群,应该是往药房去了。 书生手法极为利索,拿起银针便往内关、心腧、巨阙、间使、神门、神堂、足三里刺去,而后便在各处穴位轻捻,又小声问起那男子来。 程嘉余听见四下有人讨论道,“这是沈家的四少爷吧?我记得先前便听说他跟族里药房学医,如今一看果然没有白学。” “沈家家大业大,没想到竟然还有后人肯学医,难得啊。” 对此便有人嗤笑,“难得什么?这沈家老四不过是个庶出,更是个妓子生的,沈家没把他打发,肯养着让他学医就不错了。” 虽然此人将这位沈家四少贬低的十分低贱,围观众人却只感到不喜,反倒为沈家四少讲起话来,“纵然庶出,身份低微又如何,这沈家四少学过医,肯在街上救人,便是功德一件,反倒是你,堂堂七尺男儿,却在这嚼舌根,比之妇人还不如。” 那嚼舌根的男子当下便怒了,敌不过四下的人都纷纷来讨伐他,不过一会儿,便拂袖而去。 而至于话题中心的沈家四少,却仿若未闻,脸色不曾变过,只专心施救,没多久妇人,便辗转醒来。 程嘉余围观到这,就没有再看下去了,其他的人已经找了过来,一路赶了这么久,出来游玩这一趟,显然几个小辈们都玩的十分畅快,回到宅子,都很快各回住处休息了。 程嘉余显然是有心事的,晚上是谁帮了她又躲开,程嘉余耿耿于怀,只好招来元容,嘱咐她,在这附近仔细找找,有没有镇北王府的痕迹。 元容听完先是一惊,很快又冷静下来,出去寻找踪迹了。 暨阳程家,江阴望族。在江阴这一块的地界上,认真说来,有不少大族,就如昨日程嘉余听说的沈氏一族,便在其中,此外,还有程嘉余外祖崔氏一族,烦此类的大族数不胜数,但严格说来,称得上望族的,不过是暨阳程家,梁丰苏家,和利城曲家。 程氏这些江阴望族,多数自前朝便显赫了,程氏更是自晋时便显赫了,世代定居于此处,鲜少离居,晋时的士族强势,后来便渐渐低迷,程氏倒是很看得清局面,族里从来不缺入仕的族人,但是每一代都会被叮嘱着,只需本分,一旦有加入党政的嫌疑,便会被除族。也因此,程氏一族才能屹立不倒。像程氏这样的望族,自有待人接事的一套机制,世代留居此处,早已在江阴枝繁叶茂,与其他望族之间有着错杂的紧密联系,但要说相互之间如何团结一致,倒也没有,只是相互来往频繁而已。 因此,程嘉余这些小辈们回来之后,也要面对这些繁琐的关系。 第一百一十章 抵达 到了第二日未时初,便到了暨阳。 因为赶路,午时并没有好好休憩一番,众人都十分疲惫,程嘉余是在榻上被唤醒的,对面的程嘉慧也是一副刚醒十分茫然的样子,只听秋霜说道,“两位小姐,长房派了人在城门口接我们,如今已经进了城,方才李嬷嬷来说,快到了。” 两人点点头,在丫鬟们的帮助下整理了妆容,果然没过多久就马车就停了下来。程嘉余随众人下了马车,一下车便见到了在略显庄严的程家大门前,站了一群男女老少,为首的是两个年纪比程老太爷和程老太太吴氏稍大的老爷和妇人。不难猜,这就是如今程家的当家人,长房老太爷和长房老太太周氏。 比起二房老太爷夫妇,长房老太爷夫妻二人显得气度非常,二老太爷一下马车便上前相互寒暄了起来。程嘉余站在后面的小辈之中,听着前面的兄弟讲话并不是特别清楚,她低着头,看上去格外安分,心底却默默思考,方才一眼扫去的人大概有多少个,她又要打起精神来了。 长房老太爷和二房老太爷的寒暄也十分短暂,既是亲兄弟,的确不需要如何客气,出门迎接是表达对二房的重视,相互心中知晓就好,所以不过几句,二房的人们就开始跟着长辈们被引进了程家大门。 程家大门十分庄严气派,这是程嘉余一下马车就发现的了,进到程家大门,没有多远,便是正堂了。这个正堂十分恩宽阔,完全容得下方才在程家大门站的一群人。 程家二房的小辈们皆是第一次回族中,认亲自然是首礼了。 今日在场的都只有程家长房的人,程家素来有分家的规矩,只留长房正统一脉,如今的长房和二房两个老太爷不在之后,便会分家。 但程家长房一脉的人便算得上多了,长房除了嫡出的两个老爷还有两个嫁出去的女儿,两个老爷膝下嫡子庶子加起来却有九个。 所谓认亲,实则是几个小辈们给未曾见过的长辈请安,二房的小辈们一个一个给长房的老太爷老太太和伯伯婶婶们请安,而后长房的小辈们再一个一个给二房老太太和魏氏等人请安。 等到请安的环节结束,长房程老太爷发话,和二房程老太爷与程舰咏还有事情要说,便走了,大堂只便剩了女眷和小辈们。 长房老太太周氏平常是个不苟言笑的长辈,今日迎接二房的归来,面色比平常和蔼多了,此刻刚送走程家的老爷们,她与二房老太太吴氏坐在上首,率先问道,“二弟妹,这些年在京城可还好?” 吴氏年轻时向来与周氏不大对付,主要还是因为年轻时她总觉得婆母偏心,不过如今两人都老了,吴氏觉得自己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底气很足,觉得无需计较年轻时的事情了,因此也客客气气的回应着,“京城中一向都好,只是今年发生了不少事,如今大嫂这么一问,着实让人感慨。” 她这么一说,让人都不免想起了今年来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对于程家而言,最大的消息无非就是,镇北王府与程家结亲的事情,方才请安时报名号时,程嘉余就感觉到不少目光聚在她身上,现在又感觉到了不少目光。 周氏便顺着话往下道,“的确,北方战事连连,老镇北王仙逝,着实叫人感慨。不过没想到程家竟会与镇北王府结亲。我听老太爷说,是老三与镇北王相识定下的?老三果真是个有造化的。” 程舰延在祖中行三,因此周氏喊他老三。 吴氏听到有人夸自己的长子自然很是受用,却仍谦虚道,“哪敢说造化,都是程家的庇佑罢了。只是老三向来有成见,也是当年老太爷教得好。” 周氏缓缓点头,又道,“余姐儿和慧姐儿都出落得这么好,难怪都能得到好的姻缘。” 吴氏嘴角的笑意便怎么都掩饰不住了,“儿孙自有自的福气,我见安姐儿也出落的十分的好,颇有当年大嫂的风范。” 吴氏口中的程嘉安是长房嫡长子程舰信的嫡次女,嫡长女程嘉琳前年便嫁了,程嘉安是放在周氏身边养的,吴氏说程嘉安与周氏相似也不是空穴来风。 程嘉余早前便注意到了程嘉安,平心而论,程嘉安在她所见的大家闺秀们中的确排的上名,其余的堂姐妹们都没有太吸引程嘉余的关注。 对此,周氏也自谦道,“不过是养在身边的没见过世面的罢了。” 两个长辈们又聊了几句,无非是问问京城的情况,说说族中进来的一些事情。没过多久,王氏怀中的程嘉姝便忍不住打了哈欠发出声来,周氏笑道,“你瞧,是我忽略了,你们这一路奔波才刚到,应该早些让你们安置休息的。好好休息一番,晚上摆了家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周氏接着道,“几个小辈们都是第一次回来,我让安姐儿和翰哥儿领你们去各自的院子。” 此时小辈们总算能松了口气。 程嘉安年纪与程嘉余一般,不过早了程嘉余两个月,说来两人的气质都是沉稳大方的,不过程嘉安的身量要高一些,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平添了一份锐气,肤白胜雪,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亲近的样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冰美人长相。 眼下程嘉安微微笑着,在一众小辈们中,正领着程嘉余和程嘉慧去了先前程舰延在程家的院子,太明院。“三妹妹和五妹妹是从京城回来的,若住在家中有哪里安排的不妥当,只管跟我们说,就怕惹了两个妹妹笑话。” 程嘉安都是从嫡长一支的排序来称呼两人的,往后在暨阳的日子程嘉余和程嘉慧都要这样相互称呼了。 程嘉余两人纷纷摇头否定,程嘉慧道,“二姐姐言重了,只要是住在家中,便是怎么样都妥当的。” 程嘉慧向来是个会说话的人,此时充分发挥起自己社交能手的作用来。 果然长房的几个堂姐妹们顿时都捂嘴笑了。程嘉安更是道,“这话可是五妹妹说的,往后要是真有什么不妥,我可不管妹妹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居安思危的必要性 程嘉慧又是一笑,佯装无奈道,“二姐姐只管放心,我自然是信任二姐姐的。” 这样一来二去的,同辈们的气氛比起方才总算松泛许多。只听一个堂妹看着程嘉余十分好奇的问道,“三姐姐,你当真被圣上封为郡主了吗?” 程嘉余还未说话,就听程嘉安无奈道,“珊儿,莫要无礼。” 这个十来岁的堂妹,是长房嫡次子程舰齐的嫡女,程嘉珊。 程嘉余听完程嘉安的话便道,“无事的。” 然后看着低她一个头的程嘉珊笑道,“若没弄错的话,我当真是。” 程嘉珊更为好奇了,“我听说郡主和公主差不多,身边也会有宫女公公吗?” 程嘉安此时便严厉起来了,“七妹,你忘了平日里祖母对你的教诲了吗?怎可如此无礼?” 程嘉珊吐了吐舌头,躲在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堂姐妹后面,程嘉余自然要出面维护一下,认真普及知识道,“前朝的郡主的确和公主一般会有宫人随侍,不过到了我们大齐,郡主不过是一个头衔罢了。” 程嘉余这句话有自谦的成分,大齐的郡主,的确年俸却不多,更多是个头衔而已,但是能被皇家封为郡主,自然是被皇家重视的,谁都不会觉得这不过是个头衔。 程嘉珊便大胆的探出头来,“原来的这样的呀,听闻三姐姐常常进宫,皇宫是不是真的很大很气派?” 程嘉余耐心的点点头,“皇宫是很大,也很气派。” 程嘉珊像是还要问什么,程嘉安这下就真的板着脸严肃道,“珊儿,你还想去佛堂跪着吗?” 这下程嘉珊便真不敢再问了,没过几步就到了太明院,程嘉安遣了别的堂姐妹们,领着程嘉余和程嘉慧进了院子,叫下人们忙活安顿,对着两人道好好休息,然后又对着程嘉余带着歉意道,“方才七妹妹不懂事,望三妹妹不要介意。” 程嘉余自然是不会介意的,笑着道,“七妹妹天真可人,怎么会介意呢。” 程嘉安松了口气的点点头,“既然如此,两位妹妹先好好休息,我们晚上家宴时再好好叙话。” 等程嘉安走后,程嘉余和程嘉慧总算能真正放松,一下子困意袭来,都回到自己的房内小憩去了。 正堂里的长房老太爷还在跟弟弟和侄子谈话,四下都遣散了仆人,外间也叫人严格把守着。程舰咏在京中打理程家的产业,一向跟长房的联系紧密,刚汇报完程家在京中产业的近况,长房老太爷就问起了何镇北王府的事情,“镇北王府那边,对对这桩婚事是当真的?” 虽说二房程老太爷当了半生的官,但是对着自己的长兄还是十分尊敬的。 二房程老太爷知晓一定会问这些,点头道,“老三跟我讲了不少,虽说是为着躲荣王殿下,但后来却十分示宠余姐儿,不然皇上也不会亲封郡主。” 长房老太爷便皱眉深思起来,“京中如今,荣王风头正盛,程家和镇北王府一起算是摆了荣王府一道,不知,将来荣王会不会对程家下手。” 二房程老太爷也皱起眉来,沉思道,“这些问题我跟老三都想过,不过余姐儿手下有个奴婢曾救了荣王殿下的郡主,那郡主看着对咱们府内的姐儿们很是另眼相看,想来是不会的。” 长房老太爷始终眉头深锁,他虽然不在京城为官,却还是很清楚皇宫的一举一动都会对程家造成影响,自然是要好好了解京城的形势,想的更是深远了。“你说景王殿下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而荣王殿下也算是和我们程家结了梁子,依你之见,将来谁上位了对程家有利?” 二房老太爷听得心里一惊,“大哥,你想站队?” 长房老太爷摇摇头,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道,“我们程家从来不站队,这是程家的家训,你我都清楚,只是依照目前形势,储君只会在两人之中存在,终究需要我们好好打算的。” 二房老太爷还是比较乐观的,“如今我们程家和镇北王府结亲,也算是背靠了镇北王府这座大山,将来不管是谁上位,镇北王府都应当会护我们周全的。” 二房老太爷在京城为官多年,对镇北王府的地位认知更为深刻,可在长房老太爷看来,自己的弟弟是过了太久的安生生活,失了警惕,“镇北王府所忠的终究是圣上一人,将来那个位置换了人坐,可不会管你是否忠于当今。我们程家如今也算半脚踏进了党争,哪边都要警惕,再说镇北王府,背靠大山好乘凉不假,但如今西北战事吃紧,镇北王和世子都在北方打仗,我们也都要做好准备才是。” 长房老太爷一向是个居安思危的人,这是程家历来每任家主都必修的素养,也因此,在前世,景王上位后,对京城程家大开杀戒,并没有涉及江阴程氏一族。前世里,从程嘉明和和雯郡主结亲时,长房便做好了两手准备,早早备下了一份将程家二房除族的文书,正是为了应对将来的不明形势,事实证明,长房程老太爷的这一份居安思危的素养十分到位,虽然二房没了,但程氏一族在江阴却未受影响,顶多是名声有所损失而已。比起全族覆灭,这简直不算什么。 听完长房老太爷的话,二房老太爷也只好点点头。长房老太爷又问起程嘉余来,“说起来,余姐儿被封了郡主,你们可曾提点,不要恃宠生娇?” 二房程老太爷道,“余姐儿性子极好,与镇北王府走动密切,跟着宫里的太后娘娘也很是亲近时常被招进宫中讲话。” 长房老太爷听着与自己先前从京中打探来的消息没有太大出入,就有些放心了,想起之前另一桩事,又严肃起来,“之前听闻,余姐儿是在京郊养了两年的病才被接回去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长房老太爷一听这事就知道有蹊跷,他知道吴氏是个靠不住的,也有些忧心程嘉余回因此对程家怀有怨怼,将来因此生事。 二房老太爷不知道其中魏氏的手笔,只说程嘉余的的确确是在庄子上养了两年病,然后病好被接回去的事情。 长房老太爷听完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大靠谱,又问起程嘉余养病回去之后,在程家的举动来,这才有些放下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家宴 程嘉余这一觉睡得很沉,元喜喊了她好几声,才悠悠醒来,屋里已经点上了灯,元喜的声音有些急,“小姐,方才二小姐的院里来人说,二小姐马上过来接您和五小姐去家宴了。” 程嘉余清醒了些,“你先去外面,人到了就先伺候着。” 然后在元容的帮助下快速的穿好衣服整理妆容,等到出了房间就见程嘉安正跟元喜说着话,见了程嘉余立时笑道,“我才先前听下人们说三妹妹身边有个丫鬟,京中的和雯郡主当初想要讨走都不能,方才聊了两句才知道,原来是她当初救过和雯郡主,当真是忠心又可人的丫鬟。” 程嘉余看了元喜一眼,元喜面色并没有异常,心下想着这个二姐姐也是个心思缜密的,回到,“当时她已经许了人家,自然不好放她离开程家。没想到二姐姐亲自来接我,方才叫姐姐等了一会,姐姐可不要怪我。” 程嘉安道,“三妹妹说的哪里话,祖母说两个妹妹都是第一次回程家,我这个做姐姐的要好生安置,这自然都是应该的。” 正说着,程嘉慧也匆匆赶了过来,相互寒暄几句,便跟着程嘉安往锦园去了。锦园是程府大院中历任长房家主住的院子,占地是程家最广,也是风水最好的,今晚的家宴就安排在锦园。 家宴上,男女分席,女眷们这边不说如何,男席那边却很是热闹。程嘉明与长房的嫡长孙程嘉翰相互之间很是投缘,志趣相投是一方面,程嘉翰如今不过十九,去岁却已经成了举子,程嘉明久闻其名,回到程家之后相处更是惊叹于这位长兄的学识涉猎只广泛,连跟着程嘉靖这样的画痴跟程嘉翰聊过几句也就对程嘉翰在丹青方面的见解钦佩不已。到了宴上,依旧滔滔不绝的交谈着。 家宴未设屏风,程嘉余在旁桌听着,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长房的大堂兄,不仅身姿板正气度自成,谈吐也不俗,让听者如沐春风。 男席上的吵闹来源于长辈们的纵容,两个长辈们一听小辈们话多交谈多是在请教学问,自然不会阻止,时不时还点评一两句。 女眷这边虽然比之安静些,却也热闹着,魏氏和长房的两个妯娌从夸对方治家有道到夸对方生的好,把小辈们都夸了一边。程嘉余乐得默默用膳,程家的厨子做的都是地道的江南菜,虽然说在京城不是没有吃过,但吃起来总是不一样的。 长房大太太突然说起一件事来,“你们这些小辈们刚回来,将将休息两日,我已经让人去晓云庄收拾好了,近来庄子上的梅花刚开,往常哥儿姐儿们都喜欢去那边赏景,你们也去四处转转。” 程嘉珊听完就十分兴奋道,“要去梅花园,楚表姐也会去吗?” 长房二太太看了周氏一眼,又责备的看向程嘉珊,道,“珊姐儿不可喧闹。” 长房大太太笑道,“珊姐儿想见表哥表姐们,便要学着写信邀请,看珊姐儿能不能将他们请来。” 程嘉珊听完更是兴奋了,“珊姐儿一定把楚表姐她们请来。” 吴氏听到这反倒有些兴致,问到,“珊姐儿说的,是冯家的小辈们?” 大太太解释道,“正是冯家的小辈们,珊姐儿素来喜欢跟冯家的表姐们玩,往年去梅花园都会叫上,正合了珊姐儿的意。” 冯家是二太太的母家,是暨阳镇出了名的富商,虽然家底不比大太太的母家任家,却因为同在暨阳镇,与程家走动方便,小辈们关系极好。 吴氏点点头,“热闹些好,你们这些小姑娘正年轻,最是该在这年纪里好好玩乐。” 接着又对着程嘉余和程嘉慧道,“是该叫你们两个去长长见识,咱们晓云庄的梅花园是暨阳出了名的。” 程嘉余和程嘉慧自然是应下,程嘉珊又道,“祖母祖母,既然去玩,可不可以让大哥哥们也跟着去啊?” 周氏刚要说话,屏风那边的长房程老太爷便道,“去吧,带着明哥儿靖哥儿都去好好玩玩。” 既然长房程老太爷发了话,周氏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程嘉余见此,就大概明了了,程家长房的两个长辈规矩很大,也很强势,但不得不承认,程家培养人才很是出色,上一辈培养出了她父亲程舰延,年纪轻轻成了探花,而他们这一辈,只怕程嘉翰将来走仕途也是一片光明,大有造化。 程嘉余现在考量一件事或是一个人,已经不想先前那样停留在保住程家了,或者说鉴于程家现在与镇北王府之间的关系,程嘉余渐渐已经将镇北王府的将来纳在考量之中,如果将来依然是景王上位,那么镇北王府只怕会向前世一样,与朝廷为敌。而她也能确定,即使不知道镇北王府想要扶持那一路人,但从德佑帝对镇北王府的态度来看,镇北王府不管想扶持谁,应该都是德佑帝的意思。虽然在前世里,她没有活到知道这些真相的时候,但是她依然相信,镇北王府会是最后的赢家。 也因此,在依稀能看到的程嘉翰的前途后,程嘉余已经决定要和程嘉翰交好,让他彻底成为镇北王府这一边的人。 家宴散了后,程嘉余就回到太明院,踏踏实实的休息了两天,元容也去四下打探了一番,虽然时间短,却基本能确定,江阴这一块,并没有镇北王府的足迹。 程嘉余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意外,如果镇北王府来了江阴自然不能让人发现,毕竟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西北那边打仗才对。 只是前脚程嘉余刚听完元容说的话,下一刻,长房老太太周氏就差人来请她了。 说是梁丰崔家来人了。 崔家,也就是程嘉余的母亲,崔氏的母家。 程嘉余是有些茫然的,她跟崔家不熟悉,前世关于崔家的记忆也不多,依稀记得崔氏去世时,崔家的舅舅和舅母来过,当时年幼,印象不是很深刻,只知道现在在崔家外祖父健在,她还有个舅舅,她外祖父只生了崔氏和舅舅两人,今日来的,便是自己的舅母,崔于氏。 第一百一十三章 崔家来人 今日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因为一些私事不在程家,锦园里就周氏和崔于氏二人,两人正相互客套着。程家向来和姻亲们保持良好的关系,虽然与崔家结亲的是已经去了京城的二房一支,两家却依旧想正常姻亲一样往来。 所以周氏和崔于氏话家常也不生硬,程嘉余到时看了一下,没有看到自己的祖母吴氏也不意外,看着周氏和来人非常熟稔的样子,便稍有了点低。 周氏看到程嘉余出现,便笑着道,“瞧,余姐儿来了。” 程嘉余上前见礼,周氏对着程嘉余解释道,“这是你舅母,今日特意来看你的。” 程嘉余便又对舅母行了一礼,温声唤道,“舅母好。” 舅母上前牵着她的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慈爱的看着她,“一家人就别这般见外了。” 说着将程嘉余打量了一番,感慨道,“余姐儿长大了,这些年......你,出落的越发好了。” 崔于氏说话有些欲言又止,她有些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是周氏在一旁,便又将话吞下了,周氏倒也体谅,大大方方道,“你们二人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正巧我那二房清净,你们去那边,好生说话。” 崔于氏本想应下,想到此行的目的,便拒绝了,有些赫然,“说来怕老太太笑话,晚辈这一次过来,是想请余姐儿到崔家小住几天。” 周氏抬起眉有些意外,又听崔于氏道,“老太太也知道,我们家老太爷年纪大了,不良于行,如今见外甥女回暨阳,免不了想要见见,还望老太太见谅。” 崔于氏说着用手帕点了点眼角,她早就准备好,如果周氏不答应,便搬出孝道来,这招原是想对吴氏出,不过吴氏没来,对着周氏也是一样的。 周氏作为当家主母,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让人诟病,只是程嘉余对她来说到底是隔着房的,她本应该问问吴氏,可不用想也知道,吴氏只怕不情愿,届时场面也不好看,不如直接问程嘉余。 “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如何能拦着。只是还是要问一句余姐儿,是否愿意。” 程嘉余自然是应下,崔于氏便很是欣喜,一直牵着程嘉余的手舍不得放开,她先是问起程嘉余在京城的事情,“我听闻你的婚事在京城定下了,你父亲曾来信,说镇北王世子是个好性子,叫你外祖父放心不少,见你又被圣上封为郡主,更是放心了,不过听说你父亲前些时间才续了弦,不知你那继母可是个好相与的?” 程嘉余不假思索,“太太性子为人亲和,待侄女也极好。” 崔于氏看起来像是突然想起这些事来才问的,但是从程嘉余的婚事说到她受封郡主,其实都是在提醒程家。这些事情程嘉余回了程家之后,很少有人提起,应该是先前便被提醒过不要多说,但是今天崔于氏一提,又讲起程舰延来信,只是想告诉程家,虽然崔氏离世了,但是他们对程嘉余还是很关注,而且程舰延和崔家的联系也很紧密。 周氏如何能听不出来,程嘉余自然也是听得懂的,只见周氏面不改色,反倒笑着,“听闻老三的继室是老三自己选的,如何会亏待余姐儿呢。” 崔于氏听完像是才放心了一样,认同的点点头,“老太太说的是,妹夫是个明白人,既然余姐儿都说好,那自然是不差的。不过我这性子急,不知道余姐儿什么时候能去梁丰,我好叫人来接她。” 周氏道了声“不巧”,看得出来,崔于氏是有些急着想要接程嘉余过去的,但就着目前的安排来说的确不巧,“明日安排了让几个小辈们去梅花园玩,只怕时间要另找了。” 崔于氏有些失望,不过也点点头,“也是我太急了。” 程嘉余见此,柔和笑道,“舅母放心,等侄女有空,一定去信给舅母,不让舅母等着。” 此间言语亲密,算是从见面到现在,正面对崔于氏的亲近做出回应,崔于氏见状自然心情极好,拍着程嘉余的手语气宠溺,“这便好,别叫你祖母和舅舅等急了,不然我就来把你绑过去。” 一时间,锦园内其乐融融,崔于氏带了不少礼,程嘉余今日又是收获满满,程嘉余亲自把崔于氏送到了大门口,又被拉着手好一番教导才肯放开,嘱咐她明天去玩也要小心,程嘉余又是应下,叫崔于氏安心,崔于氏这才不依不舍的离开。 才送走崔于氏,就见大门口有人回来,定睛一看,是程嘉翰。 程嘉余低头见礼,等程嘉翰走近才道,“大哥好。” 程嘉翰这些天其实一直被程嘉明和程嘉靖缠着,好不容易今天缠着,他就出门去办事了,没想到一回府就看见程嘉余在送人。 程嘉翰停在程嘉余身前,应道,“三妹妹好。” 程嘉余这才起身,抬头问道,“大哥哥今日出门了吗?” 程嘉翰没想到程嘉余会主动问他,他这些天和程嘉余相处寥寥无几,知道程嘉余现在身份尊贵,但也没有攀附的心思,只将程嘉余当成一般的堂妹。听程嘉余问他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温和回应,“有个先生这两天受了风寒,我去看望了一下。” 程嘉余点点头,像是好奇一样,“是族学里的先生吗?” 程家自设了族学,请来的先生都是不俗的,因此,程家才能人辈出,程嘉余这么问就像是对程家的族学好奇一样。 “不是,徐先生是前些年从朝上退隐下来的,祖父便是想请也请不到。” 程嘉翰说着就示意程嘉余往府里走,程嘉余边走边问,“原来如此,想来徐先生是个不出世的高人,不然如何教的出大哥哥这样年轻有为的举子。” 被比自己小的堂妹这么一夸,程嘉翰显然有点不习惯,轻咳了一声,道,“三妹妹过誉了,徐先生的确学富五车,回到暨阳养老后,许多人都慕名而来,我也是仗着族里的光才能被徐先生另眼相待。”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梅花园 程嘉余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她印象里不认识什么徐先生,这也正常,能教程嘉翰,想必是有些年纪,退朝许久了,“这样呀,那今日大哥哥去看望先生,不知先生的风寒如何了?” 程嘉翰眉目之间笼罩着一丝愁云,“大夫说不太好,只怕这病气还要缠绵一段时间,我已经叫人去寻别的大夫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了。” 程嘉余见状安慰道,“大哥哥不要太担心,想必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痊愈的。” 说着两人已经踏进了内院,就要分开,程嘉翰道,“那就谢三妹妹的吉言了,三妹妹这些天也要小心,进来寒气重些,保重身体才是。” 程嘉余应下,两人便各自分开回了院子,程嘉余想了想,晚饭后让元喜去了一趟程嘉翰的院子,“不管是见到小厮还是大哥,都要敬着,就说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滋阴益气的蜜丸,希望能对先生有帮助。” 这是程嘉余身上唯一能拿出来对那位先生的病稍有用些的东西,她需要在程嘉翰那边留下好的印象,不能做到雪中送炭,能投其所好也好。 晓云庄的梅花园就在暨阳郊外,程嘉余今日起床时就见下着小雪,江南连雪都下得格外缠绵,上马车前,程嘉安笑着道,“今日正巧下着雪,届时红梅白雪,想来很是别有一番趣味。” 程嘉安说的大家想起那副景象便心痒痒,对着梅花园更是向往了。 梅花园也不出所望,他们在快到晓云庄的时候就看见了一大片梅花林,远远望去一片簌簌的白雪之中漆黑的桠枝姿态各异,血红的梅花被衬得竟有些触目惊心的美。 只这路过的一眼,就让程嘉余见识到梅花园的魅力来了。 到了晓云庄,休息了没多久,程嘉珊口中一直念叨着的冯家人也到了,一下子好不热闹。 程嘉珊见了冯家表姐冯倾楚就十分的开心,一味赖在了冯家表姐身边,程嘉安好一番介绍之后冯家的表哥冯季泽才指着身边的含笑不语的两个男子道,“这是利城沈家的大少爷沈桢和三少爷沈章。前些天便来冯家小住,听闻今日能来梅花园,便一道来了。” 说及此,两个男子便施礼道,“叨扰了。” 程嘉余抬眼望去,不由得想起先前在利城遇到的那位沈家四少。虽然那天程嘉余看不大清沈家四少的模样,但是比对着眼前沈家另外两个兄弟,她总觉得,那位沈家四少的风姿似乎远胜这两个兄长。正思索着,就见年纪稍小一些的那个沈家少爷,突然看向她,两人对视了一瞬,程嘉余便转开眼睛,而那位沈家三少竟不知为何笑了。 程嘉翰笑道,“哪里哪里,如此一来才叫热闹。” 于是简单相互见礼,程嘉翰和程嘉安便直入主题,领着人前往梅花园去了。 进了梅花园,男子便和女眷分开了,园内有几座亭子,程嘉安早早让人备好了点心茶水,因为外头下着雪,大家就在亭子里闲话起来。 程嘉珊一直粘着的表姐冯倾楚,是个活泼的性子,对着程嘉珊很是溺爱,也难怪程嘉珊喜欢跟她在一处。冯倾楚跟程嘉安聊起八卦也毫不含糊,此时正压低说着利城沈家兄弟的八卦,“他们二人虽然在我们家十分规矩,但我不是没有听说,那个沈家三少爷,是个极为风流的,如今还未成亲房里就已经有个庶子了,我母亲见他们来家里,第一天就同我说了,切要跟沈家三少爷保持距离。” 程嘉安有些惊讶,“竟是这样吗?” 冯倾楚点头,“可不是呢,要不是沈家跟我家有些来往,母亲都不想让人进门来。” “我方才见他似乎也不是那般轻浮?那沈大少爷也是这样的吗?” 说话的是长房二老爷的庶女程嘉如,不同于在程家时的沉默,往常在程家都十分沉默的庶女们,出了门都十分活泼。 冯倾楚便道,“人不可貌相,不过那沈家大少爷我倒是听说已经成亲了,听我母亲的意思,也不要太接近。” 众人一时就有些忍不住往男子们在的亭子望去,能看得出来,他们相互之聊得很不错。 程嘉安道,“既然都在这边,我们也不要多说了。” 众人略一思索,便都应是,冯倾楚看着程嘉余好奇道,“这就是京城来的郡主娘娘吗?” 程嘉余一听这称呼就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听得出来,冯倾楚的语气仅仅是好奇,若是在京城听到这样的话,别人只会觉得是讽刺,程嘉安似乎也觉得有所不妥,想要出来说两句,程嘉余就说道,“哪敢说是什么娘娘,只是沾了光才有这虚衔的。都是自家的姐妹,便不说这些了。” 程嘉余的解释依旧像之前跟程嘉珊说的一样,后面那句话说出来大家果真都没有再问这些了。 但冯倾楚是个八卦的性子,转头又说起别的来,程嘉余和程嘉慧跟着听着虽然有趣,但毕竟不认识,只能看着众人聊天。其实两人倒没太大所谓,可程嘉安是个周全的人,想着不让两人尴尬,见雪小了些就提议到外头去走走,大家都是来赏梅的,便都欣然应下。 程嘉余一直与程嘉慧一处,跟着程嘉安,但不过一会儿,程嘉慧便说方才茶水用的多想去换衣服,程嘉安便安排人陪着去了。程嘉珊拉着冯倾楚要去说悄悄话,程嘉安那边又有人唤她说是庄子上的事情,渐渐的人就散开了,程嘉余看了一路的梅花也觉得看够了,就想着回到方才的亭子等程嘉慧去了。 要不是往回走了一路,程嘉余都没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可见这梅林之大,巧的是回去的路上,程嘉余正碰见少年们往梅林深处走。 程嘉翰懒得再打招呼,就寻了隐秘的小路先躲着,反正若是被发现了只说没注意到,好在确实没被发现,程嘉余就悠哉的继续往亭子的方向走回去。 只是不巧的很,方才八卦里的主角之一,突然就从后面叫住了她。 “程三小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关于轻薄 程嘉余闻声回头,看见沈家二少纯良无害,惊喜的看着她,可惜这个沈家二少虽然皮相还可以,一笑起来显露出猥琐的气质来。程嘉余低头问好,“沈三公子好。” 沈章又上前了一步想要靠近,程嘉余便往后退了一步,元喜上前挡在前面。 沈章见状便有些不满,“程三小姐,我有话与你说,不知道可否能遣开下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沈章是个彻头彻尾的浪荡子,今天在晓云庄初见程嘉余就被惊艳到,发觉程嘉余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多了些,就觉得可以拿下,他向来在秦楼楚馆混迹,以为是个女的就好拿下。只是也可惜他一门子心思都在风流韵事上,对于程家事情了解不深,对于程嘉余是个什么身份更不清楚。 他只知道刚刚在路上就看见程嘉余躲着她们绕开了,想着正是自己的好机会,就跟了过来。 程嘉余心中冷笑了一下,表情淡漠,“沈三公子有话直说。” 沈章听出程嘉余语气里的冷漠来,只当是程嘉余矜持,想起方才的对视,心中更有成信,反倒笑了,“不瞒三小姐,我方才便对程三小姐一见钟情,如今只是想诉诉衷情,好叫程三小姐能明白我的心意。” 程嘉余听了心中一阵犯恶,元容今天不在她身边,如果眼前的人缠着只怕她不好脱身,就盘算起到亭子里的距离来,程嘉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只能耗着等人发现他们。 沈章见程嘉余不说话,以为是被他打动了,给身后的小厮一个眼神,那小厮就上前拉着元喜到一旁,元喜立时就喊出声来,“小姐小心!” 沈章已经又上前一步,越发逼近程嘉余,“三妹妹放心,我只是想跟妹妹说说话。” 程嘉余眉头皱得更深,只能给元喜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沈章道,“哦?不知道沈二公子还想说什么?” “自然是对三妹妹的相思之情,虽然今日才与三妹妹相识,可我却满脑子都是三妹妹,想着将来能与三妹妹琴瑟和鸣......” 程嘉余已经听不下去了,而沈章越说越起劲,眼看着就要上手了,程嘉余又是往后一退,沈章见状也不恼,随即又跟上一步,正要将手搭上程嘉余的肩上,就觉得自己的手不知被什么击中,痛得他叫了一声将手伸了回去,“啊!” 程嘉余见状下意识就往四周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沈章惨叫着,“痛!是什么东西!是谁?给我滚出来!” 那小厮见状就放开元喜上前看自己主人,元喜趁机也回到程嘉余身前。程嘉余却是将四周环视了好几下,才发现不远处的梅树下有纷乱的脚印,她想了想没有上前,对着元喜道,“你上去咬他的手。” 元喜一蒙,那小厮忙着看自己主人的伤势也没听到,下一刻就见元喜上来狠狠的在自己主人喊痛的那只手上咬了一口。 沈章叫的越发凄厉了,就在被咬的瞬间,他的脚上手上好几处又被莫名击中,痛的他只能瘫在地上,程嘉余见此又看了那处一眼,然后对着元喜道,“我们走!” 沈章这下是肯定追不上来,程嘉余往亭子的方向快步走回去,不管身后的人大喊大叫。 程嘉余快步走了一段路,等到基本能确定离沈章够远之后才放慢脚步。 她能确定了,即使方才没有看到究竟是谁助她,但必定是镇北王府的人,而镇北王府,为什么会到江阴来?那个人,又究竟是不是顾明彦? 程嘉余对这些疑惑没有想太多,眼前的事情才是重点,她要抹掉镇北王府的痕迹才是,“元喜,等一下你一口咬定是你咬了他的手。” 元喜点点头,虽然知道那个浪荡子根本没有碰到程嘉余,她还是担忧道,“小姐,你还好吗?” 程嘉余给了元喜一个安慰的眼神,“我没事。” 离着亭子有段距离,程嘉余走了有一段时间,幕后之人也没有出现,程嘉余想着应当是不便出面,便没有再等。 收拾沈章不算难事,程嘉余率先回了晓云庄,叫庄子上的管事去寻程嘉安和程嘉翰,又先行回了程家,回了程家之后只管回自己的院子,再让元喜出面声称自己受了惊吓,余下的自然有程家的人出面。 这是程嘉余在回程家的路上斟酌好了的。程家自然是要给她一个交代的,只是不知道程家是否愿意为她得罪沈家。或者说,沈家在江阴是个什么角色,是个最大的变数。 事实证明,程嘉余赌对了。 程家的人听闻程嘉余被人轻薄自然怒火中烧,区区一个沈家,程家才不会顾念,派人去将晓云庄的众人都接回程家,那沈章见状就要跑,众人还一脸莫名着,程家的下人已经不顾沈家兄弟的怒吼,把沈章给绑了。 彼时程嘉余正在房里与元容讲话,叫她最近时刻注意些,恐有镇北王府的人联系她。而她也正等着被喊去问个清楚。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听元喜一个人的一面之词。 程嘉余提前揉了揉眼睛,又让元容使劲吹了吹,到了正堂时,她一双红肿的双眼,众人一见便知她哭过了,程嘉余看到沈章时又咬了咬唇,一脸愤恨的样子,众人便心下都有了数。堂内除了长辈们之外,只程嘉翰和程嘉安两个晚辈,冯家的人都被请到别的地方歇息了。 吴氏将程嘉余招到跟前,格外心疼的问她,“余姐儿,你可还好?” 程嘉余闻此,咬了咬唇,故作坚强道,“祖母,孙女没事。” 堂下的沈章见到程嘉余便十分激动,可惜嘴巴被塞得紧紧的根本讲不了话,周氏直入主题,对着程嘉余温声道,“余姐儿,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讲出来,咱们程家一定给你做主。” 程嘉余早已腹稿好了,欲言又止一番,才道,“今日在梅园,孙女身子有些不舒服,本想先回了亭子等着,没想到被......被他喊住,对着孙女好一番胡言乱语,而后便想、想上前来对孙女......还好元喜咬了她一口,才叫孙女能逃脱开。” 话音刚落,沈家大少爷就出口怒道,“一派胡言!方才我在路上都听我三弟说了,分明是你勾引意图勾引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对峙 程家的人首先听不下去了,长房老太爷在场,立时便出口震慑,“住口!” 沈桢这番话不可谓不毒,“勾引”这种词出现在女儿家身上可严重多了,程老太爷一反应过来就阻止他再说下去,程家的人本身跟沈家就不熟悉,程嘉翰昨日收了程嘉余的好处,也十分有长兄风范道,“沈大公子若是在胡言乱语,我们程家不介意也把你给绑了!” 沈桢一脸不情愿的闭了嘴,却不忘凶狠的看着程嘉余。 程嘉余对沈章倒打一耙的举动也有些意外,不过一切随机应变,只听周氏安慰道,“余姐儿放心,伯祖母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程嘉余点头,主动提到,“伯祖母,孙女不怕,只管让他说,孙女愿意跟他对峙。” 周氏也算松了口气,“好孩子,一切有伯祖母给你做主。” 说着示意下人松掉了沈章口中的布,沈章在梅园身上被打了好几处,虽然只是小石子却叫他很是吃痛,如今身上还疼着,越发恨了,一能说话就对着程嘉余喊道,“程三你这个贱人!分明是你勾引我不成居然还倒打一耙!你们敢绑我,等着沈家来跟你们算账吧!” 程嘉余道,“倒打一耙的分明是你,是你拦住了我图谋不轨,若没意外的话,你手上还有我丫鬟咬的印子呢!” 下人们一听,便上前去将手拨到众人眼前,果然见有沈章手上有一道十分清晰的齿痕。 沈章下意识就辩解道,“这,这明明是你丫鬟趁我不备......” 程嘉余接着道,“没错,正是我的丫鬟趁你不备咬的,倘若真的如你所说我勾引你,那我的丫鬟为何咬你?” 沈章一愣,正想着还能如何辩解,沈桢就急中生智,改口道,“本是我三弟对程三小姐一见钟情,想要说说话聊解相思之苦,是程三小姐误会了......” 沈章见此跟着道,“正是正是,我本意就是跟程三小姐说说话,哪知被误会了,都是误会啊!” 众人见此就大概明了了,这对沈家兄弟倒是很不要脸,程嘉余觉得自己也不用多说了,看着兄弟两人演习都十分嫌弃,程嘉翰冷笑道,“误会?两位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章许是在家中被宠坏了,当下又有些不屑,“那你们程家想要如何?我做便做了,你们这样绑着我不怕沈家来找你们算账吗?” 说着,挑衅的看向程嘉余,他就不信,程家敢报官,一旦报官,程嘉余的名声便坏了,沈桢跟着道,“我已经让身边的小厮回沈家通知长辈了,想必你们程家也不声张这件事吧?” 沈章又接着道,“你们程家要是敢说出去,程三的名声就坏了,我看谁还会要她,到时候要是小爷愿意就娶回去,不然的话就收进房里当个妾!” 沈家两兄弟的算盘显然是打空了,吴氏气笑了,“妾?你也配?我们余姐儿可是未来的镇北王府世子妃!如今还是圣上亲封的文安郡主!你是个什么东西?” 沈家两兄弟显然没想到程嘉余大有来头,一下子愣着不知道说什么了,程嘉余想了想,目前的确报官才最好解决问题。于是主动道,“还请祖父祖母们,直接将此事报官吧。” 吴氏有些不大认同,毕竟这种事情的确对程嘉余的名声有损,想劝又怕现场的沈家两兄弟听到又得意起来。 犹豫着,周氏已经开口问道,“余姐儿,你想好了吗?” 程嘉余不做犹豫,“想好了。” 程嘉余自然不会怕什么名声受损,只是要给沈章惩罚,对郡主不敬这一条就足以让沈章坐牢了。 程老太爷也深以为然,见程嘉余做这种决定不免对程嘉余另眼相看,当下就敲定道,“好,余姐儿放心,我们程家一定给你涛哥公道。” 事情到这,也差不多了,沈桢没等到沈家的人到程家来,沈章已经被送官了。 而后沈家来了程家自然又是好一番闹腾,可惜沈家不如程家,程家也不怕沈家,任他沈家如何闹,官府那边已经下了定论,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章被关进大牢。 而这些事情程嘉余根本不用管,她也不关心,程嘉余静养了两天,收到了各方的关爱,尤其是二太太冯氏。 那边不明所以的冯家听闻是这么件事后,家主亲自上门来道歉,本来也的确是冯家将人带过来的,要是深究起来还真是冯家的过失,不过冯家和程家素来交情不错,程家那边只看程嘉余是个什么态度。于是二太太冯氏小心翼翼的跟程嘉余道歉,嘘寒问暖了几天,得到程嘉余不会计较的回答之后松了好大一口气,冯家送的东西就没有停过,程嘉余也收得心安理得。 只是没过多久,就听说沈章在劳狱中发生了一次意外,手断了不说,命根子也没了。这才叫沈家彻底没声,反倒有些担惊受怕起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等程嘉余听说时,已经是去了崔家又回来之后的事情了。 在收到程嘉余的来信之后,崔家就马上派人来程家接程嘉余了,程嘉余这一趟出门,程家就显得重视多了,虽然有崔家的人护送,程家还是安排了几个护院跟着,原本周氏还想派自己身边的嬷嬷丫鬟,在得到程嘉余的拒绝后便没有再提了。 程嘉余上午出门,不到午时就到了梁丰,到了崔家门口,刚下车就见她舅母在门口盼着她,身边站着个中年男子,正是程嘉余的舅舅,崔季升。两人身后还有一些同辈,想必是崔家的表兄妹们。 崔于氏同先前一样热切,上前便牵住程嘉余的手,“盼了你许久,可算是把你给盼过来了。” 程嘉余还想行礼,被崔于氏阻止了,“咱们一家人,就不要这些虚礼了。” 说着对着后面喊道,“你侄女到了,还不上前来好好看看。” 身后的崔季升本想矜持一些,好歹是个长辈,被崔于氏这么一喊,面上稍热,这才上前来,听程嘉余真真切切唤了一声,“舅舅。” 第一百一十七章 崔家的客人 崔季升点点头,端详了程嘉余几眼,想起自己嫡亲又早逝的妹妹,有些动容,“嗯,长大了。” 程嘉余在崔家有一个已经嫁出去的表姐,一个表兄,一个表妹和一个六岁表弟。表兄崔惟易去年就娶妻了,表妹崔惟芳小她一岁,都随了崔于氏一身雪白的肌肤,衬得她舅舅倒显得黑了。 崔惟芳同崔于氏一般,免了开头有些生疏的相互见礼之后,表妹就同程嘉余很是亲近,她平常与人相处就很是自来熟,有心亲近程嘉余这个表姐,一切就显得水到渠成,程嘉余看在眼里,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表妹其实也算得上喜欢。 崔于氏道,“午膳早早便备下了,想来你也饿了,我们先去用膳。” 程嘉余想起未曾谋面的外祖父,不免问道,“是否先去外祖父那边先请安?” 崔季升道,“你外祖父现下不方便,我们先用膳,用完膳便带你去见他。” 程嘉余虽然奇怪,但也应下。 崔家今日的午膳摆的十分有诚意,许是先前就在程舰延那边问过,许多菜都是程嘉余平日里爱吃的,程嘉余见状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与崔家人相处愈发放得下了。 崔于氏不断给程嘉余夹菜,叫程嘉余有些哭笑不得,又不舍得拒绝,直到程嘉余委实是撑了,才无奈道,“舅妈,我实在吃不下了。” 崔于氏正舀了碗汤,听到这话手中动作只稍稍一顿便继续了,她道,“你那么瘦,再喝碗汤。” 程嘉余面色有些为难,崔季升看在眼里,“好了,你看她撑得,再喝下这碗汤,只怕是走不出这门了。” 崔于氏放下碗便啐道,“呸呸呸,乌鸦嘴,吃不下便不吃了,你听你说的那是什么话!” 崔季升摸了摸鼻子,“这不是见余姐儿实在是撑吗!” 崔惟芳凑到程嘉余耳边小声道,“表姐你看,爹爹平常就不靠谱。” 程嘉余还未说什么,崔于氏便又对表妹骂道,“你还对你表姐编排起你爹了,目无尊长,等一下罚你回去抄书。” 崔惟芳吐了吐舌头,跟程嘉余贴得更近了,“我才不,我还要好好陪着表姐呢。” 程嘉余更是哭笑不得,她没想到自己这个舅母在家这般强悍,是个实打实的“母老虎”。 不过崔于氏也没有再计较,瞪了崔惟芳一眼,便对程嘉余道,“不吃便不吃了,我已经让人把你的东西都安置到芳儿院子了,这几日你安心住着。” 然后对崔惟芳道,“你可好好陪着你表姐,不然就好好抄书。” 程嘉余和崔惟芳点点头,便有小厮过来,跟崔季升说了几句,等小厮走了,崔季升道,“你外祖那边好了,等吃完咱们就过去。” 程嘉余面有疑惑,但也应下,崔惟芳也吃完了饭,对程嘉余解释道,“祖父这些年不良于行,时常有大夫上门来治疗,今日正好在治疗,所以才有些不方便。” 程嘉余这才了然,崔季升和崔惟易饭后便说要去送大夫先行离开了,由崔于氏领着程嘉余去见崔老太爷。 崔于氏边走边对指着一处院子程嘉余解释道,“这是你娘先前在家里住的院子,都保留着原样,原本也想让你住这,但你爹说不妥,我想着你没人陪着也不好,便还是让你跟表妹住着了。” 听到这话,程嘉余心中也不免有些触动,她没想到,崔家对她母亲这样上心,不知如何感谢才好,只能白苍苍道,“舅妈有心了。” 崔于氏叹了口气,“当年刚嫁到崔家,你娘还是个小姑娘,天真质朴,许是家中只她一个女孩子,很是粘我,将我当亲姐姐一般,我在家中姐妹虽多却都不亲,没想到来了崔家跟你娘反倒亲如姐妹,可惜没过几年她就嫁了,我还记得,出嫁前天,她又是欣喜又是难过,抓着我的手好生哭了一会,说以后就没我这个嫂嫂了,我还安慰她,反正离得近,想家了便回,哪知没多久她就跟你爹上京去了......” 崔于氏说着便陷在回忆里,她如今想起崔氏还是很伤怀,她真心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子,对着程嘉余也是真心心疼,之前跟程舰延通信不断,就是问程嘉余的近况,她对程嘉余又不能贸然写信关怀,如今程嘉余回了江阴,她才有机会能跟程嘉余好好亲近。 程嘉余默默听着,想起了自己母亲,她对崔氏的印象更多是崔氏为人母的温顺慈爱,又或卧病时的面色苍白,崔于氏口中的母亲却天真烂漫,与她印象中有些不同。 正说着,就撞上了崔季升一行人,崔于氏先是对着其中那个陌生面孔的少年点了点头,然后疑惑问道,“怎么现在才出?” 崔季升解释道,“方才有些事情耽搁了,如今已经没事了。” 崔于氏点点头,想了想对着程嘉余道,“这是为你外祖父的学生,这些年来也是他在为你外祖父施针治腿。” 程嘉余微微屈身见礼,又听崔季升道,“这是我侄女。” 那少年微微一愣,然后问道,“可是程家的三小姐?” 崔季升奇道,“正是,怎么,你认识?” 据他对崔老太爷这个学生的了解,并不是个擅于社交之人,见他忽然多嘴一问,自然有些奇怪。 程嘉余正对少年这声音感到一丝耳熟,就听少年道,“日前鄙人三哥对程小姐多有得罪,鄙人在这为我三哥给程小姐赔罪了。” 说着,就实实在在给程嘉余施了一礼。 程嘉余也终于想起了,这少年就是那日在利城施救路人的沈家四少。 程嘉余被冒犯的事情也不过这两天,崔家的人还未听说,听到那少年这样说,纷纷有些不解。 程嘉余还未回应,崔于氏就先开口问了,“怎么回事?” 那少年叹了口气,主动对众人解释道,“我三哥先前对程小姐......举止有些不当,实在是多有得罪。” 崔于氏便冷笑道,“怎么个举止不当法?你三哥如何浪荡我也是听说过的,怎么还敢冒犯到我侄女身上?” 说着便担忧的打量了程嘉余,程嘉余暗叹一声,解释道,“舅妈别担心,他未曾碰到我半分,程家已经将他送官了。沈四公子也不必代兄赔礼,那个人既然送官,便已经付出代价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沈溪 崔于氏这才有些放心的停止打量,眼中却怒火中烧,对着沈四还要迁怒,崔季升及时打住,“敏居和沈家的兄弟向来走的不近,怪不到他身上。” 崔于氏虽有不满,但知道这些情况,愤愤渐渐平息,望着垂首的沈四隐忍道,“是我的错,望沈四少爷不要放在心上。” 语气也算不上客气,沈四少爷知晓理亏,依旧十分礼貌,崔季升怕再待下去崔于氏忍不住,打了个哈哈就继续送沈四少爷出门了。 程嘉余这一路就没有避免掉崔于氏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程嘉余就挑着讲了,让崔于氏好生放心,崔于氏听完却还是忍不住骂道,“不要脸的浪荡子!他们沈家就没个好东西,竟还想给你泼脏水?好大的胆子!等下我就跟你舅舅说,以后不要跟沈家来往了!也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程嘉余劝阻了下,崔于氏也没有听进去,“你放心,先前有个生意是他们沈家上赶着要参股分一杯羹的,如今就别想了,咱们家租给他们的几个铺子,他们也别想了!” 程嘉余听到这里,大概知晓崔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也就没有多说了。 说着已经到了崔老太爷的院子跟前,只闻到一股极为浓重的药味,进了房里,正有小厮拎着桶收拾着地上一滩深色水迹,崔老太爷倚靠在一张太师椅上,面色木然。 崔于氏到跟前有些忧心,“这是怎么了?” 收拾东西的小厮停了手中的活,看了下崔老太爷的脸色,才听崔老太爷漠然道,“方才泡完药,不小心撒了些。” 崔老太爷显然心情不佳,崔于氏也上前小心翼翼道,“公公,余姐儿过来看您了。” 崔老太爷似乎这才想起今天程嘉余会来崔家,这才将目光转过来,望着程嘉余竟有些出神。 程嘉余屈身见礼,唤了一声,“外祖父好。” 还未抬头,就听崔老太爷道,“你跟你娘,不像。” 程嘉余微微一愣,抬头便见崔老太爷正直勾勾的打量着他,崔老太爷不像其他长辈,总留着一圈或长或短的胡子,他的胡子很是干净,看得出来平常是个极讲究的人,虽然卧病不得出行,却也将自己收拾得得体干净。对于程老太爷的话,程嘉余其实很意外,她其实经常听人说,她甚是肖母。 一旁的崔于氏出来道,“我看着跟小姑极像,尤其是嘴巴,笑起来嘴角那处微微翘着更是神似。” 崔老太爷似乎不想说这个话题了,转开了脸问道,“方才听你们在外面吵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于氏一听这个方才的怒气又涌上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边骂边说,才将原委说了个清楚。 崔老太爷好不容易听懂了发生过什么事,见崔于氏还在骂着,才阻止道,“好了,既然已经绳之以法,付出代价了,就不用在纠结了。” 崔于氏听闻此话一愣,她自然是心中不平,可是公公居然说了这种话,她又不反驳,只好闭了嘴,安慰的看向程嘉余。 崔老太爷又看向程嘉余,对着程嘉余语气温和了些,“沈溪是我的学生,向来跟沈家那群人不是一路的,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迁怒于他。” 不难听出,崔老太爷显然是在为沈溪开拓,对着自己的这个学生十分的维护,程嘉余也说不出什么感觉来,本身她也没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崔于氏的愤愤不平叫崔老太爷有这种错觉,程嘉余对此有些无奈,十分敬重的道,“外祖父放心,此事是只与沈三一人相关,既然他已经绳之以法,孙女自然不会迁怒他人。” 崔老太爷欣慰的点点头,程嘉余却没有放过他眼中闪过的质疑。 崔于氏也出来为程嘉余说话,“话虽如此,我们崔家与沈家的来往却还是要断个干净。” 崔老太爷对此也无所谓,他想维护的的的确确就沈溪一人,便开始问起程舰延的近况来,“你父亲这些年如何?” 程嘉余依旧语气敬重,分毫不差,“父亲的身体一向都好,只是近来任上的职责繁重,偶感疲倦,不过家中一向都伺候的妥帖,未曾染病。” 崔老太爷听着赞同的点点头,“他如今任要职,是要紧着伺候,不能出差错。” 接着又问了好些程舰延的事情,程嘉余都一一答了。 程嘉余能感觉到崔老太爷对她似乎有些说不清的隔阂,不过程嘉余也不会为此纠结,面对崔老太爷,她也始终当成敬重的长辈。 在崔老太爷这边并没有待太久,崔老太爷表现得有些疲倦之后,崔于氏就提出告辞,崔老太爷也不挽留,摆摆手便让他们离开了。 沈溪从崔家回到自己在梁丰珍珠巷住的那一处房子时,时间已经比往常晚了,先前小厮从俭说沈家那边要他回去一趟,他就让从俭给他留了饭再回去,他在崔家又一向矜持,不愿意用饭,如今回来那饭更是冷的不能再冷,他也不嫌弃,实在是有些饿了,接了水去烧着便打算开始吃了。 用饭很是简单,一叠豆腐,一叠白菜,还有一小碟炒的发黑的腊肉,他虽饿着,用起饭来却依旧很是斯文,细嚼慢咽,也算吃的津津有味。 只是吃饭吃到一半,外边就有人喊他,“沈兄在家吗?” 沈溪开了门站在门内,有些意外,“李兄?” 来人三十左右的年纪,脸上一圈胡渣,看着有些邋遢。是邻居李闵,李闵是前段时间搬过来的一个商人,那时在附近街上盘了一间小酒馆,请遍邻里们都吃了酒,沈溪只与他见过几面。 李闵站在门外,微微笑着,“我听沈兄的小厮说今日他回利城,便想着让他帮我捎些东西回来。不知道他方不方便?” 沈溪面带歉意,“只怕是不巧,从俭已经出门去了。” 李闵闻此只觉得可惜,只好道,“那的确是不巧,沈兄今日有空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巧遇 沈溪是个书生,邻里们都知道他一向在家中读书,也听说过搬来这一处偏僻的巷子是为了离自己的先生近些好求学,加上他医术了得,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便都十分敬重他,除了看病轻易也不会打扰他,听到李闵这么问,沈溪便想着应该是看病的事情。他问道,“李兄有事?” 李闵面带愧色,“我那小酒馆招的伙计今日有事回乡下去了,今日我要给人送酒,昨天又跟人约好了今日有人上门来订酒,一时没有人手,不知道沈兄能不能帮忙?” 沈溪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略一思索,想着自己一日看书也不要紧,就应下了。 程嘉余在崔家住下的这几天,表妹崔惟芳带着她逛遍了崔家,到了后面许是真的觉得无聊,就想着要拉她在梁丰城四处逛。 崔于氏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可崔惟芳拉了表嫂出来,好一番说情,崔于氏才千叮咛万嘱咐的应了,让他们注意安全。 程嘉余这两天在崔家住着,有崔惟芳这个表妹,过得很是舒心,崔惟芳是个与京中接触的女子都不大相同的闺秀,她也知礼守礼,却也能同时十分活泼天真烂漫,与程嘉余亲近得十分自然,偶尔听她说话,又觉得她不仅仅是个天真的人。 程嘉余很喜欢她。 此时崔惟芳正拉着她坐在街上一处面摊前等面,摊主生意好顾不上,应的是一打下手帮忙的小伙计,崔惟芳很是兴奋,“这家的阳春面和虾仁云吞堪称一绝,我小时候被哥哥带出来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你可一定要尝尝。” 程嘉余点点头,只听一旁的表嫂笑道,“芳儿当真是爱极了这老摊主的手艺,每每有机会便要来吃,就不曾见她腻过。” 崔惟芳很是傲娇的笑了,回应道,“好吃的东西可轻易不会腻了,将来只怕吃到的机会不多,自然是要好好享受。” 程嘉余想到崔惟芳现在的年纪似乎也开始说亲了。 那正煮面的老摊主听到崔惟芳的声音似是认出来了,转过身来笑眯眯道,“小姑娘又来了?” 崔惟芳也笑眯眯的,“来了来了,还带了我表姐,爷爷可要把手艺都亮出来。” 老摊主笑得睁不开眼睛,“只管放心,不会让小姑娘跌面的!” 阳春面很快就送了上来,一人一碗面,加上一碗满满的虾仁云吞,程嘉余尝了一口又喝了口汤,入口汤汁浓郁,的确名不虚传,在表妹期待的目光下点点头,夸赞道,“面软硬刚好,汤汁浓郁鲜香,果然名不虚传。” 崔惟芳听得眉眼弯弯,神色飞扬,“我就说了,论吃我可是十分在行的,我们快吃,尝尝这个云吞,保证更鲜,吃完这个我在带你去吃别的!” 程嘉余不虚此行,崔惟芳的确带她吃了不少东西,叫她实在撑得不行了才肯放过,表嫂也表示该回去了,崔惟芳却还有安排,磨着表嫂。 “好嫂嫂,你就让我再带姐姐去尝尝七香阁的烧**,保证买完了就回去!” 表嫂也奈何不了,只好应下,“现在天色也有些晚了,去了可要快去快回,不要让家里担心。” 表嫂有事要先回去,因此有些放心不下,崔惟芳听到表嫂松口十分亲昵的蹭了蹭表嫂,“我就知道嫂嫂对我最好了,嫂嫂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表姐!” 程嘉余和表嫂听了这话都抿嘴笑了,表嫂又嘱咐了几句,就先行回去了。 崔惟芳对程嘉余道,“别的都可以不吃,这七香阁的烧鸡却不能不尝。” 程嘉余已经听崔惟芳这么夸过许多次了,好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开始不带我来?” 崔惟芳吐了吐舌头,“这可是真的,只因为那烧鸡是早上就放进去烧的,一直热着,到了这个时候,口感刚好,再晚些去只怕都没剩了。” 程嘉余道,“先说好,我可吃不了太多,到时候可在逼我。” 两人没有用马车,崔惟芳不喜欢,就步行去了,一路看着街上热闹就当散心,没有多久崔惟芳就说快到了,正说着,崔惟芳突然停下脚步。 她凑到程嘉余耳边小声道,“你看前面那家酒馆,那是不是沈四?” 程嘉余看了过去,的确看到里面那个伙计像是沈四,不过她也不能确定,“看着是有些像。” 崔惟芳很确定的道,“就是他!祖父向来喜欢他,常常用他来批评哥哥。不过,他为什么会在酒馆里当伙计呢?” 程嘉余也感到奇怪,不过没有多说,想起先前在利城听说的事,又听崔惟芳道,“你说他既然是沈家的庶子,难道还要自己赚钱?我见他分明是有小厮的,而且祖父,只怕是舍不得他在外为生计奔波吧?” 程嘉余自然说不出所以然来,“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崔惟芳摇摇头,“先前祖父其实动过念头,想让我嫁给他,娘亲和爹爹好说歹说,才让祖父放下念头。” 程嘉余有些意外,“还有这层缘故?那你......可有什么想法?” 崔惟芳不大在意道,“沈四身世不好,虽然看着能读书大有前途,但是只怕还要熬上十来年也不一定,我又是个一向委屈不了自己的,只希望嫁了人也能吃吃喝喝,这沈家内部本身就乱的很,我可操不了这种心。” 程嘉余没想到崔惟芳是个这样清醒的人,一时又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见崔惟芳一直盯着看移不眼不免打趣道,“那你对这个沈四,就没有什么心思吗?” 崔惟芳这才转过头来看她,“表姐想多了,虽然沈四长得不错,但我可不喜欢书生,斯斯文文的,说话文绉绉的,叫人听不出好坏,我更喜欢勇猛些的,最好是个将军什么的。” 程嘉余听完这话不由得想起了某个人的身影,不由得叹道,“表妹真是清醒。” 崔惟芳又看向了那处,“你看你看,他们要出来了,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崔惟芳显然很是兴奋,程嘉余有些无奈,“上去做什么,烧鸡不吃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 论辞退员工的必要性 崔惟芳又向程嘉余撒起娇来,“好姐姐,我好奇,我们就去看看嘛!” 程嘉余觉着不好,正想着自己劝她,就见崔惟芳呆呆立住了,程嘉余回头一看,发现沈四已经看到她们甚至走了过来。 离着几步的距离,沈四声音温和,“崔小姐,程三小姐好。” 程嘉余拉着崔惟芳,“沈四公子好。” 崔惟芳也打了招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听沈四又道,“两位姑娘是来这?” 崔惟芳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程嘉余便道,“表妹带我来七香阁吃烧鸡,远远看见沈公子的身影,还以为认错了。” 沈四依旧十分温和,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店,近来需要帮忙,我便在这看着了。” 崔惟芳总算回过神来,“原来如此,沈四公子喜欢吃烧鸡吗?不如我们顺道?” 沈四笑着拒绝了,“我和那朋友要回去了,天也快黑了,两位姑娘要小心为上。” 崔惟芳也大大方方道,“多谢公子担心,既然如此,那边就此别过吧。” 说着,两厢大方告别。 站在七香阁前,崔惟芳回头看了看,才有些放松,“不知为什么我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程嘉余哭笑不得,“离着那么远,你若是不表现得那么心虚,自然是不会被发现。” 崔惟芳有些懊恼,“我心虚得很明显吗?诶,不过说来,不知道他交的什么朋友居然开酒馆。” 程嘉余敲了敲崔惟芳的头,“好了,别想了,天色渐晚,我们快些买好回去吧。” 沈溪回了珍珠巷没多久,李闵提了一壶酒和一些饭菜包括一只香喷喷的烧鸡来找他,“沈兄,今日饮酒否?” 沈溪被烧鸡熏得饥肠辘辘,那日从俭回了利城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他日常的开销都让从俭安排,要不是李闵叫他帮忙还会管饭,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溪笑道,“有何不可?” 李闵十分熟稔的将饭菜和酒摆在了饭桌上,“这些天一味请沈兄帮忙,耽误沈兄看书了。” 沈溪去将碗筷取了出来也摆在桌子上,两人上了座,李闵一人倒了一碗酒,沈溪声音清润,“李兄说笑了,这些天从俭不在,是我多亏了李兄照拂。” 李闵却说起别的来了,“说起从俭小兄弟来,沈兄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沈溪摇摇头,从俭每过两旬便要回一趟沈家,一般当天或是第二天就能回来了,像这次这样一去四五天还没个消息的,前所未有。 沈溪喝了口酒,这酒有些烈,让他呛了一下,没有看到李闵的若有所思。 正吃得欢,李闵又说道,“沈兄是个读书人,我是个粗人,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番。” 沈溪自然应下,只听李闵说道,“先前同你说,我那伙计家中有事回了乡下,今日来寻我,说是家中独母病重,亟需他在床前尽孝,但家中贫困,这份伙计的差事更是需要,我原是想给他一笔钱,叫他回家安心养母,可他却哀求我留他这份差事。你也知道,我这铺子极小,平常一个伙计就足以,多出一个便显得多余,我刚开店,没有余钱,等不了他,可见他那般哀求又有几分心软,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沈溪一听,有些意外,在他看来,李闵是个商人,自然是利益为上,这种留不留伙计的小问题,不应当困扰到他才是,只是也很认真的想了下,回道,“李兄可问过那伙计,需要多久才能回来?倘若方便,我也可以先帮忙,若有事叫从俭便是了。” “那伙计也没给个准信,只怕是时间不短。” 沈溪又思索了一番,“按理说,李兄应当辞退他才是。” 李闵不是很意外,顿了一顿,才问道,“若不按理说呢?” 沈溪道,“不按理说,自然是按情面说,若李兄实在心软,便给他留着。” 李闵道,“倘若沈兄是我,不知道沈兄会作何选择?可否把原因也说给我?” 沈溪略一思索,就道,“不瞒李兄,我如果是李兄,自然是会辞退他。一则,酒馆若是我的,我自然以进益为主,即便是心软也应当分清主次,那伙计虽难,却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既可以就地寻一处近点的地方寻一处差事做,也可以将独母接到城里边照顾边看店,却非要来求你,想是看出了李兄是个心软之人,可以为难。二来,即便是我心软留了他,而后有一便有二,谁知下一次,他又会因为什么来求你呢?” 李闵静静听着,等到沈溪的话音落下,饭桌上短暂的静谧了一会儿,沈溪察觉到对面的李闵似乎陷入了沉思,有些奇怪,不由得问道,“李兄以为如何?” 李闵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沈兄果然是读书人,目光长远。不过我还想问,如果是沈兄自己,会如何做?” 沈溪没有思考太久,“李兄这个假设实在不成,既然面临了这种选择,我就是你,我方才说的,自然就是我的选择。” 这一次李闵从善如流,“是我糊涂了,来,我们喝酒,明日我便拿笔钱给他,让他另寻他路。” 在崔家住的这几天,程嘉余很少去崔老太爷那边请安,程嘉余当时能感觉到崔老太爷的不喜,旁人自然也有感觉,崔老太爷那边说免她请安,程嘉余也就听了。对此崔惟芳安慰她,“祖父本就是这样的,自打腿脚不利索之后,就都免了我们请安。” 真假如何程嘉余不会纠结,崔老太爷不喜她,她也犯不着为此伤神。但是今日有些特殊,今天是崔氏的忌日。 崔于氏说,当年崔家也在梁丰的庙里为崔氏立了牌位,难得程嘉余在崔家,这一次就一起去祭拜。 出门之前,都去了崔老太爷的院子里请安,程嘉余看着崔老太爷神色悲恸,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奇怪,崔老太爷对她的母亲,应当是极为疼爱的,所以更是不解,崔老太爷对她的不喜从何而来。 这一趟巧得很,又遇上了崔老太爷那个学生,沈溪。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遇 崔于氏带着程嘉余到了灵水寺就直奔崔氏的灵骨塔,与京城的规矩有些不同,在祭拜前又需僧人们举行相应的仪式,崔于氏没让崔惟芳跟表嫂跟着进来,也只让程嘉余跪在了崔氏灵前,默默看着僧人们诵经。 程嘉余跪在前面,听着熟悉的经文,不知道为什么,竟出奇的感到心安,想起了崔氏生前的面容,虔诚的祭告亡灵。 等到诵经结束,已是好长一段时间了,程嘉余起身,才发现崔于氏已经离开,门外有人拍了拍门,“表姐,结束了吗?” 僧人们此时也起身告辞,鱼贯而出,程嘉余才见崔惟芳正在门外等她。 崔惟芳道,“表姐,方才我家中有事来寻娘亲,娘亲说她先回去了,叫我陪着你。” 程嘉余有些意外,“家中事情要紧吗?我一个人回去也是可以的。” 崔惟芳撇了撇嘴,“能有什么要紧事,我才不想跟着回去。娘说了,让我们好好在外面玩一会儿才好。” 崔于氏自然不会说这种话,程嘉余也不纠结,又听崔惟芳道,“走吧,我带你在寺里好好走走,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去吃一家滋味极好的牛肉馆。” 崔惟芳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也许今日有意带程嘉余散心,带着程嘉余在灵水寺逛了一圈,程嘉余方才跪了许久也正腿麻,没有拒绝。 灵水寺是梁丰镇上为数不多的寺庙之一,比起京城的自然算不上大,只能说中规中矩,崔惟芳独好寺里后山上的那个极为隐蔽的灵水林,而这个爱好的由来也叫人哭笑不得。 “那一处林子很是茂密,一进去就觉得天都暗了。我听说,会有相互倾心的恋人在此私会,我还没见过呢……” 程嘉余打趣到,“看来表妹也很是向往意中人出现,回去要跟舅母好好说说,快些给表妹定亲。” 崔惟芳难得的羞红了脸,鼻尖微微泛红,她压低了声音,“表姐,你不要胡说!” 随后又有些扭扭捏捏的,见四下人迹冷清,凑到程嘉余耳边小声问道,“表姐,未来表姐夫是个什么样的?” 程嘉余一愣,脑中很快闪现过一双清冷又如鹰隼一般直击人心的眼睛,耳边仿佛能听到那个人同样清冷的声音。 崔惟芳没有错过她的出神,眼中闪着皎洁,笑着揶揄道,“表姐这是想起什么了?” 崔惟芳难得见程嘉余居然能出神,自然有些意外,而程嘉余回神之后也没有羞恼,抬手点了崔惟芳的脑袋,“你想听什么?你未来表姐夫是个将军,自然是高大威武,威风凛凛。” 程嘉余这一下并不痛,崔惟芳没什么感觉,她更惊讶于程嘉余聊起未婚夫来如此坦然,不想她认识的其他小姐妹,聊起这些总是十分扭捏羞中带涩,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反而又听程嘉余打趣道,“我想起来了,表妹似乎说过正喜欢这样的......” 崔惟芳急急打住,“表姐可别打趣我了!” 程嘉余不过是打趣,见崔惟芳急了便停下,“好了,我开开玩笑,你别急就是。既然你好奇,那我们走走就是了。” 崔惟芳见程嘉余妥协,又忍不住露出笑颜,挽着程嘉余的手臂笑盈盈的走近密林。 一如崔惟芳所说,这一处林子枝繁叶茂,参天大树将白日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一进去天色就暗了下来,这也就是在南方,若是在京城,这个将近年关的季节是根本看不到这样的景象的。 但也更加冷了,今日的阳光极好,万里无云,一片水蓝色的天空,因此程嘉余今日穿的不多,此刻不免觉得有些寒意。 两人在密林走了大半的路程,什么也不见,只好往返,崔惟芳有些失望。“表姐,怎么什么也没有?” 程嘉余看了空荡荡的林子,刚要说什么,却见不远处的正有人往林子里走来。 其中之一,正是沈溪。 沈溪此时有些狼狈,他肩上的衣服被擦破了一处,此时紧紧跟在两个人后面,一行三人都行色匆匆,程嘉余多看了一眼便愣在当场。 她觉得很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总能一眼认出来。 顾明彦的易容不是很难认,但比起他平常的样子也是大相径庭,平常里是个清俊的翩翩公子模样,此刻却俨然是个满脸胡渣的中年大汉。 顾明彦似有所觉,一双眼睛直直射了过来,也是一愣。 沈溪很快也发现了,顾不上此刻自己又多狼狈,径直向两人走来,言语里是崔惟芳不曾见过的急切,“崔小姐,沈某有事相求。” 崔惟芳被这场面惊呆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程嘉余先道,“沈公子请说。” 沈溪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做纠结,就道,“沈某家中许有变故,这段时间只怕不能去崔府为老师治腿了。若有需要,寻城西的郝大夫也是一样的。还有,倘若沈家派人去崔家闹,还请转告老师,不必维护,沈某......沈某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老师的。” 崔惟芳越听越不对劲,还没办法接受这么多信息量,程嘉余很快就听懂了沈溪话里话外的意思,沈家只怕在对沈溪下手,虽然不太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看得出情况危急,沈某这个样子,倒像是在逃亡。 程嘉余没有多看顾明彦,他既然易容肯定是多有不便,不想让人发现,身侧的元容也几分躁动,程嘉余回道,“沈公子放心,表妹一定把你的话都转达到外祖父那。” 沈溪点点头,“如此,多谢两位姑娘了,沈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正如他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了。 程嘉余望着顾明彦的背影微微出神。 崔惟芳这才反应过来,“他,他方才说的都是什么意思?还有他身上怎么?” 程嘉余打断她,“方才家中来寻舅母,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崔惟芳一愣,便回想便道,“来了小厮说家中有事,只见神色焦急在娘耳边说了什么,娘......娘就走了,让我带着你逛逛。” 沈家家中乱着,此时应该是要抓沈溪,而沈溪跑了,沈家约莫就想着沈溪会躲在崔家,程嘉余想了想,对崔惟芳道,“家中有事,我们快回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闹上门 崔家此刻的确正跟沈家周旋着,沈家的主母沈陈氏亲自到崔家要人,而崔于氏因为程嘉余的事情对沈家也正气着,见沈陈氏好大阵仗更是恼怒,她可不管什么沈溪在不在崔家,何况崔季升说了根本不在,她自然不会心虚,就在门口跟沈陈氏破口大骂起来。 程嘉余上门时正听崔于氏毫不客气的骂道,“自己养废了个儿子就想起这个庶子了?说什么接回家养,是怕以后有出息了争家产吧?前些年你怎么不来接?臭不要脸的老妖婆,晓得为什么你儿子进了监牢吗?可不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程嘉余大为震惊,一边的崔惟芳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道,“娘亲就是比较......” 话还没说完,那边的沈陈氏已经面容狰狞的大喊道,“你住口,你这个泼妇!” 她怒极了,自己的小儿子就她命根子,她也知道她这些年宠的他无法无天,可就是狠不下心来凶他,他随了父亲多情浪荡的性子惹了许多事,她也只一味给他擦屁股,哪知道会惹上什么郡主,一下就进了监牢,原本想着将来出来在好好教他就是,可前些日子,忽然传来消息说,她那小儿子,居然在监牢中被废了,崔于氏一口一个养废,字字都插在她心尖上。 她亲自来梁丰寻沈溪,就是因为已经在狱中打点好了关系,找人和自己儿子换了,好让她能将儿子接出来好好照顾,但是奇怪的很,那边指定要沈溪,她救子心切,只好先派人到梁丰来抓沈溪,自己在后面赶着,谁知道她到了梁丰,竟扑了个空,叫沈溪在她到之前就跑了,想着沈溪那个下贱的庶子如今受了伤肯定无处可去,无非就是躲到了崔家,这才寻了过来,哪知被崔于氏这样骂的她几欲昏厥。 沈陈氏旁边的婆子却很护主,小心思极多,“崔夫人何必骂的如此难听?我们夫人不过是寻子心切,早就知道我们四少爷跟崔家关系好,想着会在崔家而已,在不在崔家让我们进去找找就是,谁知你们是不是扣着我们四少爷?” 崔于氏冷笑一声,“我说不在就不在,凭什么让你们进来找人?你们也配?” 沈陈氏听着觉得很是奇怪,他们两家也不算有仇,怎么今日崔于氏这样针对她,忍不住抬头看,却见有个风华万千的女子走到崔于氏身边,同崔于氏说了两句话,然后崔于氏高高在上的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方才我女儿说了,在回来路上碰见沈溪了,看样子身上向着城西方向去了。” 沈陈氏有了消息,正想立马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来,质疑道,“当真?” 崔于氏冷笑,“信不信随你。” 一旁的女子却笑着道,“沈公子左肩受了伤,行动大为不便,若是快些,应当能找到。” 沈陈氏身后有大汉上前在沈陈氏耳边小声说,“我们当时盘旋的确刺伤了他左肩。” 沈陈氏这下彻底信了,话不多说转头就走。 崔于氏看着离开的众人大声喊道,“等下好好清洗一番门口这块地,我嫌脏。” 那边的沈陈氏显然身体一顿,脚步更快的离开了。 崔于氏带了程嘉余和崔惟芳到崔老太爷院子里,崔惟芳将沈溪的话都转告了,崔老太爷眉头紧皱,担忧写在脸上。 “沈家这是想干什么?” “肯定不是好事,表姐给他们误导了方向,短时间应当不会被抓到。” 崔惟芳的话虽然不错,耐不住崔老太爷还是担心。崔老太爷本就不喜欢程嘉余,程嘉余此刻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思考起顾明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程嘉余一直都知道,镇北王府在隐蔽的做一些事情。但是出现在这里,又忽然混入沈家的事情中,让程嘉余有一种预感。 崔老太爷派人出去打听了一番,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一下子心中大乱,老人家本就体弱,一下就有些缓不过来。 沈溪此时已经在暨阳安顿下来了。 这是一处小小的院子,有些嘈杂,依稀能听到隔壁院子传来的喧闹声。 李闵带着他一路赶到暨阳时天色已晚。沈溪不由得回想今日在梁丰发生的事情。 沈家派人来找他,说是家中有事要他回去,可那些人个个凶神恶煞,一副他只要轻举妄动就会被绑的架势,让他不由得生疑,只好先佯装跟着去了,好在路上就遇见了李闵,也不知道李闵是如何看出他的窘境,三两下就将他带着脱身了。 他也在此刻才发觉,这个李兄,十分的不简单。 从将他救出来之后,李闵就跟平时格外不一样,有些冷漠少言,他那一身好身手也让人意外。 沈溪正在自己的房内,有人送了饭来,李闵却不见踪影。 奔波了一天,沈溪也的确饿了,刚用晚饭没多久,李闵就来寻他了。 同样是奔波了一天,沈溪觉得,李闵却一丝倦色也无,,反倒一副沉思的样子,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沈溪让李闵进了房间,倒了杯水。那水是冷的,沈溪其实也有些心冷,他总觉得,李闵会为他带来一些很难接受的东西。 李闵似乎斟酌了一下,而后才道,“方才让我的人去查了,沈家寻你,是想把你和狱中的沈三掉包。” 沈溪惊讶的张口,“怎么会?” 沈家待他一向不好,他是沈家家主外室生的庶子,生母据说是个青楼女子,生他时就去了,沈家家主不得已才把他接进沈家,因此沈家主母对他从来都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但他自小就表现得无欲无求,也明确表示成年后会自请离开沈家,不会沾染沈家的家产,甚至早早就先搬出了沈家,很少回到沈家,沈家主母因此才稍稍放心,但是依然警惕,从俭每次回沈家其实就是汇报他的近况,这些他心知肚明。 只是依然想不通,为何沈家主母还要这样针对他,如果是掉包沈三,为什么又非要来抓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来历 李闵娓娓道来,“沈家找的门路,指定要你去换人。” 沈溪默了下来,显然他更惊讶了,他想不通,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甚至想到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惹了在崔家遇到的那位文安郡主不高兴,让文安郡主想要他进去? 正胡思乱想着各种猜忌,李闵正色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做好准备。” 沈溪一愣,李闵道,“你身份特殊,我们找了你很久。有人指定要你去换人,应该也是发现了你的身份,你去了他们就能控制住你。” 沈溪恍然,他身份特殊?会是什么身份,竟然有人能这样耗时耗力的寻他?甚至有人要控制他? 李闵似乎有所犹豫,“如果你现在就想知道所有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不告诉他,是怕他一时难以接受吗? 沈溪却问起了别的事情,“找到我以后,要做什么?” 李闵略略思索,“认祖归宗。不过过程也许艰辛。” 关于过程艰辛,沈溪一点也不意外,今日他所遇到的事情大概就能预见。只是认祖归宗,在现在的情况下,他竟然有些不想太早知道真相。 见沈溪沉默,李闵也任他,起身,“我先告辞,什么时候沈兄想知道了,再来找我。” 李闵,也就是顾明彦,离开沈溪的房间之后也开始想起了今日见到的程嘉余,这一面是他意料之外的。之前找人,找到江阴,在利城就发现了程嘉余,后来才知道,程家一行人是回祖家。 也因为程嘉余,才让他注意到沈溪,注意到沈家。不得不说,程嘉余总是在冥冥之中能帮助他找到人,之前在寒山寺是这样,这一次在利城也是这样。 一开始顾明彦锁定沈家之后,有两个适龄的人符合,一个是沈三,一个是沈四。 顾明彦先暗中跟着沈三去了梅花园,看见沈三对程嘉余冒犯,忍不住出了手,也基本能确定,不是沈三。而沈四这边,他没有花太多心思,基本就能确定是他要找的人,几番接近,想要探探沈溪的性情,没想到发生这样的意外。 不过也让他警惕了起来,暗处里,只怕京城里其他人也找过来了。 现在想起程嘉余的面容,也不由得有些烦躁。 西北那边的事情,顾明彦已经知道中间有程嘉余的手笔了,他遇到了陈申,听到了陈申的解释,却依然没有办法不怀疑。尽管程嘉余做的事情帮了大齐,却难免阿让人怀疑,单单精准的发现突厥有所异动这一点就十分诡异。毕竟驻守多年的定国公都没有发现,而程嘉余一个远在京城的深闺女子,却如此恰巧的发现了。 他不知道程嘉余是否隐藏着其他诸如此类的秘密。 如果程嘉余真的在某些时候站在他的对立面,他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程嘉余在崔家又住了没几天,就会暨阳了,程家那边已经来信催了,长房老太太周氏的寿宴就要到了,吴氏以此催促她。 而临走之际,崔老太爷那边,却突然叫了她。 崔老太爷给了她一件崔氏生前的小玩意,然后说了一番话。 “我知晓这些年你在京城,在程家只怕是过得有些艰难,今年才稍稍变好,这是好事,我也为你高兴。但是有些话就当是我身为长辈的教诲。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着你那双眼睛与你娘不同,你娘的眼神清澈,是一眼忘穿的纯良,可你的眼睛,十分复杂,藏了太多心思。为人女子,的确比起男子艰难些,不过女子的宿命终究是嫁人生子,温婉纯良才能让夫家真心相待,一味困于后宅争斗到最后只会众叛亲离。你看你娘,即便是走了那么多年,你父亲也念念不忘了这么久。这是你娘幼时极爱的一颗水晶球,不值钱,却像她一样纯真透彻,也希望你能好好学学。” 程嘉余听了这么长一大段,才知道崔老太爷不喜欢她,原来是因为认定了她是个心思深沉满腹心计的人。程嘉余也懒得辩解,也许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再次醒来之后,她已经不可能变成那样温婉纯良的人了,心思深沉又如何?满腹心计又如何?只要能不让程家像前世一样被抄,只要不让景王上位,她甘之如饴。 只是崔氏,她也爱崔氏身上那些温婉纯良,只是如果她真的像崔氏那样,如今只怕就不是这样的景象了。 程嘉余没有反驳,状做受教的施礼应下,崔老太爷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出点什么,最终也只是摆摆手说她可以离开了。 这些天在崔家住的很舒心,走的时候崔惟芳还拉着她恋恋不舍。 程嘉余邀请她,届时寿宴只管来找她就是,崔惟芳这才又开心起来。 程嘉余心中有事,这些天都没有睡好,今日在马车上却睡得极深,一觉就回到了暨阳程家。 程家今日的气氛有些奇怪,或者说对着程嘉余探究的目光极多。 去跟两位长辈们请安后才知道,原来沈三在狱中被人废了。程嘉余听到这个消息不是惊讶而是想起了顾明彦。 真是这位爷一向的风格。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沈家想要让家中庶子顶替沈三的消息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胫而走,而那个要被顶替的庶子却没有被气势汹汹的沈陈氏找到,反而失了踪。 这下整个江阴便热闹了,许多文人们纷纷斥骂沈家不是东西,为那个庶子说话,众人才知道,原来沈家这个庶子,沈家四少沈溪,是个命运多舛而刻苦读书资质不凡的读书人,虽然见过他的人不多,但他的文章出彩,在一众文人中很有声望。 也有些人与沈溪走的近些,对着沈家的这些事情都看的明白,皆言沈溪是个再温良恭俭让不过的人。沈家确实个狼窝,此番沈溪说是失踪谁知道是不是被沈家灭口,又或是走投无路有了别样的结局。 一时间,沈家被唾骂得抬不起头来,沈家的生意因此深受重创,而后便渐渐没落。 那些传言风风火火,周氏的寿宴也如期而至。 正接近年关,天气越发冷了,今日下起了雪,与京城大不相同,江阴连雪都透着江南温婉的气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寿宴 周氏作为程家主母,今年的六十大寿,自然是办得风风火火,光是各地赶来的姻亲们就浩浩荡荡的在暨阳城门口堵着了,好在程家早早安排打点了官府,很快也就疏通了。 程家的几个太太们都在门口迎着宾客,小辈们则都跟周氏在明堂里会客。其实都是累人的事情,客人们上来贺寿送礼,免不了也要小辈们出来见礼请安,等到客人们都来的差不多之后,小辈们才能松口气。 领了长辈们的令,程嘉安带着姑娘都往旁边暖和又精巧些的暖阁去休息了。 长辈们自有长辈们的话说,小辈们不喜欢在这拘着,长辈们有时候也未必想让小辈们在一旁。 暖阁是特意为今日空出来的,程嘉余没有坐得离程嘉安太近,她只当崔惟芳说话说得尽兴,和崔惟芳一道坐在了角落。 程嘉安身旁的女子是程家长房的大姑奶奶家的独女姜素玲。程家长房的两个姑奶奶,大姑奶奶嫁在利城姜家,二姑奶奶却跟着夫家去了建州任上,因为不方便,只派人把礼送到了。 利城离着暨阳不远,姜家和程家的往来不少,姜素玲在程家素来受周氏宠爱,加上她本身在姜家就受宠,此时在程家说起话来都当成自己家一样,言语间难掩骄横。 这些天在江阴,沈家一直在舆论中心。 姜素玲是个小女孩,也毫不意外的说起了这件事来。 “我前两日还听闻沈家在四处寻求买主,想将他们名下的铺子都盘出去。那沈家小姐竟然都问到我这来了,当真是不可理喻!” 围坐在一起的姑娘们都有些哗然,有姑娘也应和道,“所以传言说沈家准备举家搬迁竟是真的了?” 姜素玲显然也听过这话,她在家中受宠,想知道些什么,长辈们也不瞒着,因此消息也极为灵通,她嗤笑一声,“什么举家搬迁,不过是被逼着离开罢了。先前传言说沈大太太企图把沈四换成沈三可不是假的,这些个消息也不知道怎么的传到了京城,虽然未遂到底影响不好,衙门那边也是胆战心惊的,逼着沈家离开罢了。再说了,经历了这一件事之后,沈家只怕在江阴也难以立足了,离开反倒是好事。” 姑娘们又是一阵哗然,又姑娘捂着嘴巴不可置信,程家的人也未表态,小辈们都受过提点,对于沈家的事情,不可多言。 崔惟芳跟着程嘉余咬耳朵,“沈家也算罪有应得,就是不知道沈四如今到底在哪?” 程嘉余想了想,她其实也不知道,沈家打算换人的事情透着邪乎,顾明彦又与沈四在一处,这个沈四的身份极为不简单。“如今应当都躲着,他与你们崔家的联系最为紧密,要是有人问起你可要小心回应。” 崔惟芳小声道,“这是自然,我娘都给我说过了。” 那边也讲起了沈四来,有个姑娘问道,“不过说起沈四公子,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在哪,竟是整个江阴都没听到他的消息。” 姜素玲眼睛直直的看向了崔惟芳,她是认识崔惟芳的,当时沈陈氏闹到了崔家,也都有所耳闻,她语气有些盛气凌人,“崔姑娘,听说当时沈太太闹到崔家,你曾见过沈四?” 崔惟芳不大喜欢姜素玲的语气,不过人家势大,她也犯不着硬刚,想起程嘉余一贯的语气姿态,学着淡淡道,“当时我正和家中长辈在外,的确见过沈四公子,不过自那以后却是没见过了。” 姜素玲见崔惟芳说话跟她听到的说法没什么太大出入也没有再问,反倒是看见程嘉余,眼睛一转,竟甜甜笑了,“三表姐坐的那么远,可是在跟崔姑娘说什么悄悄话?” 方才众人都在长辈们那边相互见礼过了,因此都认识了对方。程嘉余闻言道,“玲表妹说笑了,我与芳表妹叙叙话,怕影响表妹们聊天罢了。” 姜素玲点头,“原来如此,我还当三表姐见我聒噪便躲的远远的。” 程嘉余不免笑了下,“怎么会,玲表妹活泼可人,十分惹人喜爱。” 姜素玲被这么一夸自然很是高兴,与程嘉余隔得远远的短短聊了几句,程嘉安就插话打断,又说起别的来了。 程嘉余不喜与人周旋,这一点其实不难发现,程嘉安亦然,所以也算出面给程嘉余解了围。 崔惟芳小声道,“这人真是出了名的难缠。我听说她家之前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本来就要定下了,却因为和那家的小姐有了口角,这门亲事就作罢了。” 程嘉余无奈笑了下,“瞧着应当不愁嫁,倒是表妹你,舅母正愁着给你说亲,你可要檫亮眼睛挑。” 两人不是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崔惟芳也不扭捏,三言两语的相互打趣着。很快又被姜素玲和程嘉安那边聊天的话题所吸引了。 “不知各位有没有感觉,总觉得这些天江阴的治安忽然很严,今日出城还被好好盘问了一番。” 说话的是个跟姜素玲一样,从利城来的姑娘,她声音比起旁人大些,刚刚也一直自在姜素玲身边应和着。 有姑娘也出声应和着,“我就说呢,今日出门被挡在城门,也不是不熟,却还是被盘问了一番,我前面的那户人家差点被冲撞。” 程嘉安有些惊讶,她这些天都没有出门,也自然不清楚外面的形势。 程嘉余却是心下一动,不动声色的抬眼看去。 而后听姜素玲问道,“不知道吴姑娘可知道是什么缘由?” 问的是坐在角落里孤身一人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个小姐,这小姐生的一副极冷的面容,一双极有灵气的眼睛,面容称得上美艳,一派冰肌玉肤,比之崔惟芳有过之而无不及。见程嘉余不大清楚的样子,崔惟芳解释道,“这是江阴太守吴大人家的独女吴纤纤。” 程嘉余了然的点头,继续不动声色的看着。 吴纤纤冷淡的面容分毫不变,说出的话也冷冰冰的,“家父奉命行事,我也不清楚。”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旧相好 暖阁里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程嘉安出来道,“既是吴大人的职责,想来吴姑娘也不好多说,只要咱们这段时间小心些,别误了正事就好。” 吴纤纤毕竟是太守之女,虽然大家都不喜欢她,却敢怒不敢言,可姜素玲却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心中有所不满,嘴巴也快,“什么正事不能明着来?偷偷摸摸的寻人也没个公文,谁知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火药味十足的话语里,那点挑衅毫不掩饰。 吴纤纤这才抬起头来,冷冷笑了一下,“怎么,姜小姐想知道就去问我父亲,问我有什么用?” 程嘉安见场面按耐不住,又忙着出来圆场,“吴姑娘息怒,表妹就是心直口快,一时不查,还望吴姑娘海涵。” 这样说着,却极力压住姜素玲,姜素玲虽然生气,但大概是想起了场面不合适,便没有把原本反驳的话说出来。 吴纤纤也还算给程嘉安面子,没有再计较。程嘉安松口口气,提起今天请的戏班子是出了名的玉昆班,提议一起去听戏。 南玉昆,北长盛,长盛班都在京中为皇亲国戚们唱戏,而玉昆班,在南方却是鼎鼎大名,更遑论程家今天请来的是玉昆班班主和足下高徒,没有道理不去凑这个热闹。 一行人这就又热热闹闹的去院里搭的戏台子去了。 崔惟芳不爱听戏,程嘉余也不想凑这个热闹,两人就依旧在暖阁里取暖喝茶。其实也有不少的姑娘们都留在了暖阁,三三两两的要么想跟自己的小姐妹聊天,要么是同崔惟芳一样不爱听戏的。 程嘉余听着崔惟芳说话,心不在焉的想起别的来。 江阴戒严,只怕也跟顾明彦有关。 如果沈溪真是他一直在找的人,那么京城那边伸过来的手,不是荣王就是景王。而在这两人之中,程嘉余更偏向于景王。 前世这个时候程嘉余不在江阴,自然也不知道顾明彦这边是如何脱身的。 至于没有文书却大肆寻人的吴太守,会不会是景王的人还有待考究。 “表姐?” 程嘉余回了神,见崔惟芳正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好啊表姐,我在这边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程嘉余歉意一笑,“是我错了,一时出神,表妹可别生气。” 崔惟芳自然不会生气,正要打趣一下,却见有人已经悄然来到两人身边,出声问道,“程三小姐?” 程嘉余转头讶然,说话的竟是吴纤纤,“吴小姐?” 吴纤纤的面容依旧冷淡,此时看着程嘉余却是有些打量的意味。 吴纤纤在两人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听闻,程小姐在京中与镇北王世子定了亲?” 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是程嘉余却直觉这吴纤纤来者不善。 程嘉余便也冷淡的点头,并不说话。 吴纤纤对此反倒是意外了,似乎是察觉到自己也许语气不好,语气便有所收敛,“离京前我与子瑜妹妹也算交好,不知她如今可还好?可有说亲?” 开口问的却又与镇北王府无关,程嘉余挑眉,“我离京时,子瑜妹妹一向都好。至于说亲之事,并无听闻。” 吴纤纤似乎不擅长与人打交道,默了下,才又道,“夏家一向宠着子瑜妹妹,想来也不会亏待她。” 程嘉余也不搭腔,她不知道吴纤纤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但她也不怕就是了。 吴纤纤出了会儿神,才又回过神来,深深看了程嘉余一眼,“程三小姐,我听闻,你去年还在庄子上养病,今年才回的京。” 程嘉余点头,想了想又开口道,“吴小姐先前也是在京中?” 吴纤纤道,“我去年春才跟父亲到任上来的。之前在京中,和子瑜妹妹是邻居。” “原来如此。” 吴纤纤又不讲话了,崔惟芳也察觉出点不一样来,想着许是这个吴纤纤有话要说却因为顾忌她,就很有眼力见的道,“表姐,我也去前面听听戏,有事在叫我。” 程嘉余有些意外,不过也任她去了。 吴纤纤见状,一脸的冷若冰霜也突然缓和下来。 两人所在的地方并没有别人,远处去虽然三三两两的也有人,却离得远,听不见讲话。 程嘉余听吴纤纤问道,“程三小姐,见过顾明彦了?” 程嘉余挑眉,只觉得愈发有趣了,“见过。” 吴纤纤盯着她的眼睛,似乎企图在其中窥探出什么。 “程三小姐觉得,他如何?” 程嘉余意简言赅,“神姿高彻,岩岩若松。” 吴纤纤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收回了目光,却又笑了,“世间俗人素爱皮相。程三小姐的命很好。” 旁人再傻也能听出几分门道,何况是程嘉余。 “命好不好,不在他人口中。世间俗人自然爱皮相,好皮相没有错,俗人也没错。倘若他日吴小姐拥有的不是今日这一副好皮相而说出这一番话,固然让人信服。可偏偏吴小姐生得一副好皮相,却自以为是的说出这一番话,当真是虚伪至极。” 吴纤纤见程嘉余忽然说了这么多来驳她,心中本就有的不服气更加外露了,皮笑肉不笑的道,“程三小姐真是伶牙俐齿。” 程嘉余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谢谢夸奖,我还有事,告辞。” 吴纤纤冷若冰霜,她便更冷,往常她都以温顺示人,肃然冷淡下来,却让吴纤纤一愣,程嘉余没有等吴纤纤做什么反应,便走的干脆。 吴纤纤在她身后,脸色晦暗不明,远处有人观望过来,还是能依稀看得出两人的不欢而散。 程嘉余觉得有些好笑,吴纤纤是谁,她的确不知道,前世不曾听说,今生醒来也不曾听过,只是听吴纤纤这话里的意思,跟顾明彦怕是有旧。 或许,是顾明彦的旧相好? 程嘉余越想越觉得可笑,顾明彦常年在北境征战居然也有旧相好,还是吴纤纤这样的冰美人,还真是让人惊讶。 所以吴纤纤其实也说得没错,世人素爱皮相,尤其是冰美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来客 程嘉余回了太明院。 元喜和元容极少见程嘉余这样冰冷的表情,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出。 元容斟酌着还是上前道,“小姐,奴婢刚才收到了一张纸条。” 程嘉余已经渐渐平息,闻言有些讶然,“上面写了什么?” 元容将纸条递给了程嘉余,“是三七的字迹。” 程嘉余展开看了一眼,然后眉头又深深锁起。 三七是来求助的,他们如今被困在暨阳,想约见他们,看是否能想借程家的势,顺利离开暨阳。 程嘉余的目光定定的锁在那张小小的字条上,“既然如此,你去一趟。” 元容领命应下,有所不解,她以为程嘉余会亲自出面,却还是悄然离开。 程嘉余的心思越发的乱了。顾明彦一行人困在暨阳,应当是因为戒备太严,可既然他们出不去,为什么会是以三七的名义来寻她? 除非,顾明彦不想找她帮忙。 在暨阳,程家的确是他们最好的选择,顾明彦却不愿意找她帮忙,是不想麻烦她,还是......不信任她? 西北那边的事情,终究是隐患,如果顾明彦因此不信任她,她也没办法。 程嘉余没有过于纠结这件事,换了套衣服又出了院子。 周氏今日的寿宴极为盛大,除了在程家设宴,在院外也布置了许多瓜果米面,专门施给外面的人。因此也有些嘈杂,此时外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程家的太太们都出去应对了,程嘉余到时,程嘉安还领着人在听戏。 令人意外的是吴纤纤竟然坐在了崔惟芳旁边,看上去似乎还相谈甚欢。程嘉余见此挑眉,找了个位置坐下,听旁边几个异常兴奋的小姑娘们聊天。 “看来程二姐姐真的跟苏家二少爷定亲了,刚才苏士铭看到程二姐姐时,那眼睛可是一刻也没移开。” 说着,几个小姑娘又捂着嘴有些害羞的笑了,“程二姐姐这般人才,也难怪苏公子芳心暗许,两人真真是郎才女貌。” “不过刚刚外面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我听那意思,似乎来了个不简单的人物。” “对呀对呀,而且来者不善,我刚刚去更衣,听到下面的丫鬟说,像是之前被除族的人闹上了。” 几个小姑娘都是一惊,“啊?我记得被程家除族的,似乎只有之前那一户。怎么如今又赶上门来了?” “那一户后来搬到了宋家附近,我记得宋家的妹妹说过,他们似乎过得很是不好。” “这么说,这是又打算上门......” 说话的姑娘没有把话说完,众人却都意会了,而后便是鄙夷的讨伐起这户人家,程嘉余也听不出什么来。 那边的崔惟芳这才看到了程嘉余,绕到后面来到她身边,吴纤纤见状也看向了这边,却是没有跟着崔惟芳过来。 崔惟芳打量了程嘉余,“你刚刚跟吴纤纤说了什么?” 程嘉余微微一笑,“怎么,她跟你说什么了?” 崔惟芳这下打开了话匣子,“她奇怪得很,一来就坐我旁边,话里话外都是在打探你。” 程嘉余笑意不变,“那你都说了什么?” 崔惟芳撇嘴,“我跟她又不熟,她一副屈尊降贵跟我说话的姿态,懒得理她,我就说我家表姐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叫人心神向往。” 程嘉余笑意更深了,打住了崔惟芳,“说的什么胡话,我可担待不起。” 崔惟芳便打住了,“表姐担待得起,快跟我说说,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程嘉余想了想,正要回话,就听见院内一阵响动。 程家的几个太太带着人回来了,还带了个年老的婆婆和十五六岁的姑娘,身上的穿着虽然干净却有些旧,比起众人的光鲜亮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婆婆年纪与周氏相仿,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精明,目光不断在几个年轻的女子们身上打转着,透露出几分贪婪和算计。而那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却十分拘谨,目光闪躲,揪着自己的袖口不断的捋平。 程嘉安忙迎了上去,朝程大太太问安,“母亲,这是?” 程大太太难得露出了几分情绪,虽然话里挑不出错处,却不难听出她的不喜,“这是......你四伯祖母,今日来给你祖母贺寿。” 程嘉安闻言心中便有些了然,上前十分有礼的喊了人,“四伯祖母好。” 程四老太太岳氏,早在十七八年前就跟着她儿子被程家除族了,她的儿子年轻时很犯浑,一事无成不说,还经常惹是生非,后来惹了大事,程家内部被搞得鸡犬不宁,程家的人实在忍受不了,就催促程老太爷将人除族了。只不过三四年前,她那儿子就因为喝花酒摔到河里,早早就去了,只剩下寡母岳氏和一双儿女。按照族里的排序,岳氏夫君行四,嫡枝的程老太爷行七。 岳氏上前去试图露出一个慈祥的笑,脸上的精明却毫不掩饰,让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怪异,“这就是安姐儿吧?真真是生的水灵。萍姐儿,快,来见过你安妹妹。” 岳氏说着,将身后拘谨的女子推上前来,那女子一时不防,有些踉跄,岳氏却是恨铁不成钢的在后面拧了那女子一下,那女子一时不防,瑟缩了一下,又强忍住,声音极小,“安妹妹……好。” 众人都将此景看在眼里,脸上各有精彩的表情。 岳氏又道,“安姐儿,这你萍姐姐,今年十六,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可要好好照拂。” 这话说的古怪,在场的众人也不知如何理解的,程嘉安倒是很友好的上前去笑道,“伯祖母说笑了,今日祖母寿宴,正在堂内,此时应当也等着见您和萍姐姐呢。” 这话说的极为客套,因为不知道岳氏此话的目的,程嘉安也没有正面回应。 岳氏有所不满,旁边的程二太太却也出来应和了下,三言两语的,将岳氏的注意力转移,然后一同往明堂去了。 程嘉余看在眼里,只觉得今日这场寿宴,应当是会有好戏看的。 程家有长辈,原本小辈们应当一同去明堂请安见礼的,但是程大太太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示意程家的小辈们留在原处招待客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脸面 周氏在明堂里正跟着苏大太太相聊甚欢,先前得了程大太太让婆子传来的话,心中有所准备,看到程大太太领着人来了,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什么来。 倒是吴氏,看见岳氏十分的惊讶,不过也没有说什么,眼中却偶尔露出几分鄙夷。 岳氏没有看见,她一进门就被满堂的金碧辉煌晃瞎了眼,说来她先前在族里虽然是嫡出旁支,地位比起程家长房却十分一般,当时来过几次长房,还没有如今这样羡慕过,被除族之后的日子过得不好,才知晓这金碧辉煌之后是怎样的底蕴。 心中的打算越发笃定了。 周氏先笑道,“是四嫂来了,许久不见四嫂了,还请上座。” 岳氏见周氏如此周到客气很是受用,当下就道,“七弟妹说笑了,今日是你寿宴,我是来为你贺寿的。” 周氏道,“这可不敢,四嫂能来便好了。还请快快上座。” 岳氏也不纠结了,毫不客气的便上了座,然后牵着自家孙女道,“这是我孙女儿,萍姐儿,跟族里一样,从嘉字,今日也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萍姐儿,快,上前去,给你七叔祖母请安。” 程嘉萍惴惴不安的上前,她在家中很少行这种礼,先前岳氏虽然教了她,如今却还是不太熟练,周氏从善如流,点点头,露出长辈慈爱的微笑,“好,萍姐儿看着就十分机灵,今年几岁了?” 岳氏见周氏夸程嘉萍虽然知道有水分,却也很是高兴,接话道,“她如今十六了,一向是寡言少语的,不过胜在听话能干。” 众人闻言,心中都闪过一丝猜测,周氏也是,不过面色继续道,“听话便是极好的,我记得她还有个兄长,怎么今日没有过来?” 岳氏脸上闪过几丝不自然,然后道,“庆哥儿在家中忙着读书,今日有重要的课业,七弟妹可别在意,他也是挂念着你的,还让我代他向你贺寿。” 周氏点头,“原来如此。” 一旁的吴氏却忍不住了,拿起茶杯掩饰了嘴角的笑意。 堂中的人不少,见此场面其实知晓不好多留,于是都找了借口走了七七八八,堂内除了程家长房二房的人,只剩下一些程家族人。 岳氏见此单刀直入,“七弟妹别笑话我,萍姐儿如今都十六了,还未说亲,我今日舔着脸上前来,就是想让七弟妹帮我给萍姐儿找个好的夫家。” 堂中的气氛一凝,周氏也是顿了一会儿,才道,“萍姐儿如今十六,是该说亲了。” 岳氏不住的点头,“可不是吗,还有她哥,她那哥哥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庆哥儿可是个极好的性子,就是身体有些不好,这些年全靠他读书写字,才能撑起我们家。” 说着,竟然掏出手帕抹起了眼角,然后又继续道,“七弟妹放心,我这个姐儿是个极听话的,往后嫁了人,保管让夫家满意。” 岳氏的话说的直白,让一旁的程嘉萍红了脸,羞涩的低下了头。 周氏沉吟了下,“四嫂相托,我自然是尽力而为,只是不知道,四嫂想给萍姐儿找个什么样的?” 周氏不傻,程嘉萍虽然年纪大,但她继承了程家人的长相,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放在常人眼里,却是十分出挑的。按道理,怎么也不愁嫁才是,偏偏岳氏此时求到了周氏这边,唯一的可能就是,岳氏的眼光高。 接下来岳氏的话果然不出所料,“诶,不瞒七弟妹说,萍姐儿这长相算的上极好的,何况是出身我们程家。我听说,安姐儿便是说给了梁丰苏家的二少爷?不过,我们萍姐儿自然是不敢跟安姐儿比,只是,安姐儿得了这么门好的亲事,我们萍姐儿,怎么也不能太差不是?” 当场的程家人都被岳氏这厚厚的脸皮一惊,她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程家人?这是把自己被除族的事情抛到脑后了?程嘉安是长房嫡出,程嘉萍不过是个除族后人,凭什么跟她比? 在场的程家族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不如程家长房势大,多半依靠长房,如果今日周氏应下,这些程家族人们,只怕第一个不应。 其他人能按耐着观望,吴氏却是忍不住笑了,她如今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官,孙女还被封了郡主,十分的有恃无恐,“安姐儿是长房嫡出,而你们家,难道不是除族了?” 其余的族人们听到了倒是很解气,岳氏见有人如此下她脸面,当下就不好了,看到吴氏先是一愣,好一会才认出来,阴阳怪气道,“原来是八弟妹,怎么你们长房是嫡出,我们就不是了?” 吴氏也不跟岳氏计较,“你是便是了,可我说的分明是除族的事情,还是说你们什么时候又归化了程氏,我没有听说?” 有程家族人站出来道,“八叔母没记错,他们早就被除族了。” 岳氏面上一热,“除族又如何?我们萍姐儿身上流的始终是程氏一族的血脉,再说了,我们萍姐儿这样的相貌,未必不能给程家助力!” 岳氏直接站起身来凑到周氏身边,“我知道安姐儿将来要嫁到苏家,安姐儿年轻,嫁到苏家那样的大户人家,难免力不从心,若是有个知根知底的在一旁帮衬,岂不是美哉?” 岳氏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程大太太闻言惊怒,气笑在当场,“美哉?怎么,你是打着把你家那个当媵妾一同进了嫁进苏家?” 岳氏心下不满,“有何不可?都是自家人,这样一来才叫知根知底。” 程大太太还好说什么,“知根知底?我安姐儿身边随便一个丫鬟都比你这知根知底。你想让你家那个进门,想得美!” 岳氏更加不满,接着便要口出狂言,周氏总算才来打断,“好了,四嫂既然想为萍姐儿找一户好人家,我便好好帮四嫂找就是了,老大媳妇你也真是,何必误解了你四伯母。” 程大太太到底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岳氏也没有把事情摆到明面来说,周氏只当听不出来,若是岳氏还想纠缠,也要看看她那张嘴说不说的出来才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关之人 岳氏果然还想纠缠,开口便道,“也不是......” 程大太太此时已经反映过来了,当下就反驳道,“不是什么?四伯母今日不是来给萍姐儿求一门好亲事的?那更好了,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却是操不了这心。” 话毕,周氏还装作虚弱的咳了咳,没等岳氏说话,周氏又道,“我有些乏了,今日恐怕不能好好招待你们了。” 程氏其他族人们见状纷纷上前来关心,叫岳氏半分也插不进去。 明堂内的事情到这就告了一个段落,岳氏最终也改口成了为了程嘉萍寻一门好亲事。 程嘉余一众小辈们对明堂内发生的事情还不知情,再看到那对祖孙时,是程二太太冯氏领着过来的。周氏说身体不舒服,程大太太也借口侍疾不愿在跟岳氏多接触。 冯氏道:“这是你们萍姐姐,安姐儿记得好生招待。” 说着目光中有些欲言又止的东西。 程嘉余看在眼里觉得愈发有趣了,总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程嘉安也十分平常的应下,对着程嘉萍介绍了程家和族里的几个姐妹。 程嘉萍面对这场面显然是有些慌乱的。在明堂里发生的事,让她感到十分难堪,在面对对她算得上友好的程嘉安时,更是忍不住心虚。 众人坐在了暖阁里,程嘉萍坐在中间,任人打量,低着头只敢将目光投在地上。她将手缩在那有些短了的衣袖里,双手紧紧的拧在一块,不敢露出一点。这件衣服是前年的了,因为洗了很多次有些发白,愈发格格不入了。尤其是她在这两年里又长了一点,其实已经有些不合适了,好在她身材瘦弱,这样一来,也能将就着。 程嘉安让她喝茶,她更是慌乱,“不,不用了,我不渴。” 程嘉安一愣,想着许是程嘉萍太过害羞,就没有勉强。 程嘉余却看得分明,她刚刚观察到这个便宜姐姐刚刚露出的手比起常人更为粗糙。 暖阁里一时寂静,各家小姐们目光轮转,相互交换着眼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这一场寿宴的其实也并非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们,像程氏一族里一些依靠族内救济才过活的人家也不是没有,今日也都来了。只是先前关于这不速之客的除族身份已经传开了,大家既然知道了,看向程嘉萍的目光中就免不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为了让大家自在些,程嘉安便又提议去看戏。方才唱的是《八仙祝寿》,这一次大家都想看些别的,相互统一了意见,就打算点《梁祝》。 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对于这种爱情故事总归是比较向往的。 戏台子那边很快就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程家几个年纪与程嘉余一般的小辈们则被长辈们叫了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留了程嘉萍一人在戏台子下,程嘉安则十分体谅的将身边的一个丫鬟留了下来照看程嘉萍。 程嘉余跟着众人进了周氏的厢房时,正看见程大太太在服侍周氏用药。 程大太太站在坐着的周氏旁边,脸色有些异常,在看到程嘉安的瞬间更是充斥着几分怜惜。她正打算向前,周氏的声音却是先她而出,“你们来了。坐。” 小辈们纷纷行礼坐下。程大太太似乎是哀叹了一声,然后坐在了周氏旁边。 只听周氏道,“你们可能有些听说了,你们四伯祖母是十几年前就被除了族的,今日这一出,是想为她孙女求个姻缘。” 小辈们都很安静,眼中皆有些了然。 周氏接着道,“她既是长辈,你们也莫失了礼数,只当一般族里的长辈对待就是。不过你们要记住,她们既然是除了族的,自是跟程氏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小辈们都算是听懂了。与程嘉余年纪相当的几个,除了程嘉慧、程嘉安三个嫡出之外,还有二房的两个庶女程嘉如、程嘉萱。 三个嫡出的心思素来缜密,将言外之意都听得很清楚:既然是无关之人,就意味着这祖孙二人若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们也不必顾虑什么尊长之道。 程嘉如也是个心思巧妙的人,她的姨娘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女,她向来机灵,因此也十分惹程二老爷宠爱,脑子一转就也大概懂了。可惜程嘉如并不在这,她之前就早早的不在暖阁,因此长辈唤人时也没有找到她。 而程嘉萱却比较木讷,不过她木讷归木讷,见几个姐妹没有多问也就跟着应下了。 而后周氏又吩咐了几句,照看好程嘉萍,别因为照看不周让人看了什么笑话之言,小辈们都一一应下。 周氏没有多留她们,很快她们也就回到了戏台子下。出乎意料的是,岳氏此时竟也在,她原本是和程家同辈的族人们一道的,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有些意外。 而且看起来场面有些不好。 岳氏正在一群闺秀们中间,似乎是想要跟这些年轻的小辈们说话,而那些闺秀们显然很是回避,都别开了脸没有面对。 只除了姜素玲。 岳氏脸上挂着一如方才带着精明和算计的笑,看着唯一理她的姜素玲格外慈爱,“当年你娘出生,我还带过她几天,可算的上她半个乳母,你娘小时候可比你乖多了,不过你这样活泼可爱,我瞧着也好。不知,你可说人家了?” 这样直白的打听不止是对姜素玲一个,也因此其他闺秀们都别开了脸回避,程嘉余等人到时刚好听到这一句,那边程嘉安的丫鬟匆匆从程嘉萍身边赶过来,然后在程嘉安耳边细语了几句,程嘉安脸上闪过一丝讶然,然后才又上前去。 姜素玲正皱着眉,她本来就比一般的闺阁女子胆大些,对着说亲一时也不避讳,她心中想的是岳氏说的与她母亲的事情,显然她十分质疑。 程嘉安对着岳氏笑到,“四伯祖母怎么到这来了,萍姐姐我们好生看着呢,您放心吧。” 岳氏显然不是为了程嘉萍来的,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曾理过后面低着头不愿抬起的程嘉萍,程嘉安这么说也只是转个话题,不想让程家的客人们看了笑话。 刚刚程嘉安的丫鬟说了,岳氏来这之后,竟然一直在打听姑娘们的家境婚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出好戏 岳氏见程嘉安来了也就没有继续跟姑娘们打探,笑着道,“我自是放心,只是听闻这边在唱戏,也想来听听罢了,难不成我还不能听了?” 这话还真是尖酸,但程嘉安也应对如常,“四伯祖母说笑了,只是我们都是姑娘家,在这说话难免不懂事冲撞了您,惹了您不高兴。正好我们也听得有些腻了,您有什么想看也去点一出?” 岳氏见程嘉安如此尊重很是受用,当真不客气的点了一出《西厢记》。 四下的闺秀们自然不会有怨言,因为很快程嘉安又找了借口让大家转移阵地去了花园里了。她们见岳氏那架势自然能躲就躲,岳氏见此当场便要拉下脸来,好在大太太和二太太及时带着人赶到。 年轻的姑娘们聚在一起总是有许多花样,刚刚在戏台子对着岳氏的到来兴致还备受打击,现在又想到了对着花园里的景要相互吟诗逗趣,惹得前院的公子们竟也来了兴致,得到长辈们的允许后,便荟聚到一处去吟诗斗趣了。让人意外的是元容此时便回来了,程嘉余见她回的快自然是惊讶,不过场面不合适,程嘉余便也没有多问。 程嘉余眼见这些闺阁姑娘们都变得十分矜持起来,言语间也不如先前自然,觉得很是有趣。她前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过这样与同龄们聚在一处玩乐的体会,而自重生以来,心性早已不是少女,在京城时又经常警惕各方,自然也没有过这种在异性面前矜持的自觉。 不过她非常理解。并且觉得很是有趣,难得崔惟芳也变得矜持起来。很快程嘉余也知道了为什么,崔于氏那边派人过来特意警示了崔惟芳要小心行事,不准耍小性子,然后又单独对程嘉余道,这些人中的有洛家的大公子,是崔于氏有意为崔惟芳说亲的人家,希望程嘉余帮她看着些崔惟芳。 崔惟芳似乎也知道这件事,虽矜持着,耳朵却十分灵敏的竖着,等到终于听到洛家大公子的名号的时候,也终于悄悄的投去了目光。 程嘉余跟着看了过去。看得出来,崔于氏对独女的亲事是上了心的,这洛家大公子身材伟岸,虽然算不上貌似潘安,但也长得端正正派,谈吐也不凡。唯一的不足,可能就是与崔惟芳理想中勇猛的将军形象还是不大符合的。 崔惟芳偷偷看了一眼,见没被发现又忍不住一直看,那洛大公子像是有所察觉,往这里看了一眼,崔惟芳偷看被抓了包,有些懊恼和害羞,脸上也染上了红晕。 程嘉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看着崔惟芳泛着淡红的皙白脸蛋,觉得崔惟芳这亲事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能定下的。 那边的洛公子像是也猜出了崔惟芳的身份,与旁人说话便愈发的自持了。 崔惟芳有些坐立难安,拉着程嘉余就离开说是要去更衣。 程嘉余跟在崔惟芳后面,被崔惟芳拉着手步履匆忙的走出花园好久,程嘉余笑道,“好了表妹,洛公子没跟出来,你在跑我可跟不上了。” 崔惟芳放开了程嘉余的手,有些恼羞,“你胡说什么!” 话是这么说的,脸上的红晕却越发深了,程嘉余看崔惟芳如此羞涩,也不再打趣,“行了,是我胡说,不是要更衣吗?走吧,我带你去。” 程家为宾客们安排的更衣的地方较为偏僻,如今还是早上去的人也不多,除了另外一个卢家的小姐在之外,没有别人。 程嘉余和崔惟芳到时,还要等崔惟芳身边的丫鬟去马车拿衣裳,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比卢小姐慢些,而等她们进去更衣后不久,却是听到了卢小姐和她丫鬟的惊呼。 此时崔惟芳已经换好了衣裳从厢房内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往外走去。 只见卢小姐在院子里另一个较为偏僻的耳房门口,那耳房的房门被打开了,而卢小姐捂着眼睛正对着门内的景象又惊又悚的,甚至像是被吓得走不动路。 程嘉余原本想躲开,但是想到自己是毕竟是程家人,这还是在程家办的寿宴上,便还是上前去了,让身后的元喜出去喊人将这个院子封住并去通知程大太太尽快来此。 程嘉余没有急着去查探耳房内究竟是个什么情景,而是径直将卢小姐扶着去了刚刚更衣的东厢。然后示意元容在那将耳房的门口看住。 卢小姐此时也回了神来,面对程嘉余安抚的面容,捂着脸哭道,“程三姐姐,你,你看见了吗?里面竟是、是苏公子和......和另一个姐姐在、在......” 这卢小姐大概平日里是个极为规矩的小姐,她此时哭是因为觉得撞见了这种可以称为“奸情”的画面简直了脏了她的眼睛,不过程嘉余也很是惊诧这位卢小姐竟然能在这样的饱受惊吓的情况下看清耳房里的男子是苏家公子,并且能准确的说出名字来。 程嘉余也把话大概听了个清楚,和崔惟芳一同安慰着卢小姐。等到卢小姐冷静下来了,程大太太也已经赶了过来了。元容在耳房门口守着听得很是清楚,耳房内的男子几度想要出来却别那道柔柔温软的声音几度阻拦,而那个女子的声音元容也认出来,如果没记错的话,是程家二房的一个庶女。 程大太太原本见是程嘉余身边的丫鬟过来喊她,以为程嘉余又出了事,十分紧张的就过来了,没想到到了院子里却见程嘉余在等她,而程嘉余的丫鬟守在一个耳房门前。程嘉余将卢小姐安抚好了之后就到厢房外等程家的人过来了,三言两语的把里面的情况隐晦的提了一下,然后看着程大太太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黑。 程大太太反而冷静了下来,对着程嘉余感念的安抚了下,然后对身后的嬷嬷低声吩咐几句,见那嬷嬷出了院子,才脚步从容的踏进了耳房。 程嘉余没有进去,这种事情其实躲得越远越好,只是今日这情况她既然遇上了,又是在场唯一一个程家的人,便不可能躲开。 程嘉余正想着,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今日这出戏还有得唱。 第一百三十章 开唱 程嘉余在耳房外站着,没多久就听见一声极为干脆的巴掌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有些柔弱的惊呼声。 与程嘉余所猜的不差,正是二房庶女程嘉如。这不难猜,刚刚去周氏的院子的时候,程嘉如就没有出现。既然如此,程嘉余便觉得,卢小姐所说的,那个一道厮混的公子是苏家大公子,必然是没有错的了。 程大太太没有想到周氏寿宴能让她过得如此难受,早前岳氏前来闹事,便让她心烦了,而后又遇上程嘉如不要脸的勾引程嘉安的未婚夫苏士铭,更叫她心力交瘁,而后的琐事就都让十分愧疚的程二太太接手,她便也称病躲了回去。 程嘉如被周氏派人禁在了自己的院子,而苏士铭和苏家大太太也被周氏请到自己院子里说话。而卢小姐却被程大太太带回了自己院子。 不管背地里发生了什么事,程嘉余和崔惟芳回到花园时,场面还是一派的热闹。 叫人意外的,是没想到岳氏竟然又闯了过来,此时正拉着程嘉萍跟刚刚走时见过的洛大公子说话。程嘉余见状就皱了眉,岳氏打的什么主意太明显了,崔惟芳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见着场面有些发愣。 程嘉余观察了下,那边的洛大公子言语举止并无不妥,眉眼间有些燥郁,面上却还是温和对待,想来是碍着君子之礼不好直接离开。而后程嘉余便让身边的元喜去找崔于氏了。 很快便有洛夫人身边的人来把洛大公子叫走,那洛大公子求之不得,走时还朝崔惟芳看了一眼,看得崔惟芳一愣,羞涩的转过了脸。 程嘉余觉得两人之间很是有戏。就怕这个岳氏翻出些什么浪花来,把崔惟芳的这桩姻缘搅和了。 好在程二太太那边很快就发现岳氏,让人来强硬的将人接走了。 周氏想的很多,寿结束之后岳氏不肯离开,她便把人打发到一个偏僻的院子,然后让人严格的看管起来。不得不说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多,她的六十大寿委实是过得心力交瘁,不过显然她并不会因此惆怅哀愁。多的是事情等着她去一一解决。而这第一件,就是程嘉如的事情。 寿宴算的上圆满结束,至少程嘉如的事情没被发现,就算的上极好。寿宴结束之后,周氏留了苏家、卢家和崔家的人。 程家对卢小姐和崔惟芳都十分安抚,而对卢太太和崔于氏却是半遮半掩的把事情说成了,因为照顾不周让两个小姐受了惊吓。至于两个小姐会如何跟自己的母亲说,还真不受程家能控制的,只是送了不少东西当做赔礼,这样即便是卢太太和崔于氏知道了这些事情,也会极有分寸的隐瞒下来。 只是卢小姐那边,与崔惟芳不一样,后面对于卢小姐还多的是补偿。 而周氏注定在六十大寿这一晚不能好好的睡一觉。 此时程嘉余正和吴氏坐在锦园的大厅里,大厅里人不多,对着下首跪着的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这本是她们大长房的事情,大概是因为被程嘉余撞见,所以把程嘉余也叫了过来。 苏太太和程二太太是站着的,程二太太冯氏非常的不安,程嘉如虽然是庶女自小由姨娘养着,她却毕竟是程嘉如的嫡母。她对程嘉如自然是不喜的,程嘉如的生母柳姨娘在程二老爷那边十分受宠,而她又一向要装得大度,如今做出这样的丑事,让她当真是无地自容。 可恨的是程二老爷没有出面,却居然要求她保住程嘉如。 苏大太太也是如此,她们苏家虽然势大,但近些年进益不好,养活整个大家族压力十分大,她这才千挑万选的找了程家,程家富裕,不管是明面还是暗地里,这都是毋庸置疑的,能娶程家长房嫡女,苏大太太是极为满意的,程家嫡女的嫁妆怎么也不能少,而这只是其一,程家的从此跟苏家的往来只会更紧密,尤其是生意上的事情。至于别的,程家在京为官的子弟们,据她听闻,都官运亨通,甚至有一个人小辈因为和勋贵结亲而被封郡主,叫她更加坚定了这想法。 只是现在,怕是要被毁在这个程家的庶女身上了。 程嘉如和自己的姨娘柳氏跪在下面哭做一团,两人皆是弱柳扶风的长相,哭起来也是一样的我见犹怜,可惜在场的几乎都是女眷,此刻也大都恨她们恨得牙痒痒。 周氏总算是发了话,她声音肃穆,语气里带着些冷意,“好了,再哭我就先让人把你们的嘴巴给堵了!” 哭哭啼啼的母女二人总算是收了眼泪,却又十分委屈的抽泣着。柳姨娘还好些,她收得快,但程嘉如却是情真意切的哭,抽泣了许久才渐渐平缓。 而周氏却没有管她,对着另外一个跪着的男子道,“苏家大哥儿,你把你今天下午说的话再说一遍。” 苏士铭自跪着之后,便目不转睛的看着地面,让人看不清他表情,此刻闻言才缓缓抬起头,“今日是我的过错......” 语气中竟带着些认命,苏大太太却是忍不住出声道,“今日下午您都听到了,铭哥儿是被人设计的,这您还不清楚吗?只管把那传话带路的丫鬟找出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一直抚着程嘉安手的程大太太闻言忍不住抬起了头,苏大太太这就知道程家的人除了周氏都还不知情,一股脑便把下午苏士铭说的话都说了,“我们铭哥儿今日本来是在前院跟其他公子们聊天的,谁知有个丫鬟撒了茶水弄脏了他的衣裳,那丫鬟便说要带他去更衣,说来也是铭哥儿蠢,哪里知晓会有人设计他,他自然是极为信任的跟着去了,谁知道被带到了那给女眷们更衣的院子,而后便喝了丫鬟送来解渴的水,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我们家铭哥儿真是被设计的呀,他对着安姐儿真真是一心一意,安姐儿,你要相信他!” 程大太太听了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懂,全是程嘉如的设计罢了,程嘉余闻言却是看了不着痕迹的看了程嘉安一眼,看见程嘉安正看着苏士铭,表情有些淡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姐妹之争 程嘉如见事情败露,还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柳姨娘却还挣扎着,“不,你们污蔑我如姐儿,分明是苏大公子乱闯后院,见了我如姐儿色心大发,强占了我如姐儿!” 柳姨娘为进程家前也是一户富户人家的庶女,自己庶母的出身不好,所以也学了不少市井泼辣的言语,说起这样的胡话来竟然也能面不改色。 苏大太太怒道,“你浑说什么?我们铭哥儿向来洁身自好,他如今房里都还未收人,怎么可能!” 柳姨娘当然知道这样的污蔑是不可能被相信的,而她想做的其实就是把事情闹大了,让大家都听到风声,这样才好逼迫程家把原本要嫁给苏士铭的程嘉安换成程嘉如。于是她嚎哭得更加尖利,“我苦命的如姐儿啊!分明是你被人抢占了身子!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逼迫你啊!” 眼下程家还住着卢家和崔家的人,真让人听见了动静的确不好,周氏显然很快就意识到柳姨娘的意图,不紧不慢的让人将柳姨娘的嘴巴给堵住了。程嘉如在那边还挣扎着要去帮她的姨娘,却被周氏身边的婆子一个耳光扇倒在地上。 等到柳姨娘被捆好,再也不能发出动静,周氏才喝了口茶,对着程嘉如道,“如姐儿,你说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打算的。” 程嘉如瘫倒在地上,刚刚的那一巴掌还让她有些发蒙,此时低垂着脸,几丝碎发呀胡乱散落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平日里其实她也算机灵,仗着父亲的宠爱多少有些任性,今天做下了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她也不是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困难。只是她一想到事成之后就能嫁给苏士铭做正妻,她就觉得值得,不说苏士铭这样温润如玉的君子她早就芳心暗许了,苏家这样在江阴数一数二的人家,她要是真能嫁去做正妻,往后谁还敢看不起她? 可是现在,为什么只有姨娘在帮她说话?她以为父亲也会出面,至少会护着她,毕竟她也是程家的女儿,程嘉安能嫁为什么她不能?就因为她是庶出吗? 程嘉如抬头,看了看自己被捆绑得动弹不得的姨娘,又看了看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程嘉安和一脸愤怒看着她的程大太太,他们仿佛都高高在上。 程嘉如跪着爬到了周氏脚下,“祖母,祖母!我也是你的孙女,为什么她可以我不行?既然事情都这样了,您就帮帮我吧!我们都是程家的女儿,我们都是一样的!” 程嘉余看着这景象觉得很是无语,毕竟苏大太太还在这,如果程嘉如真的聪明,她怎么也不应该当着苏家人的面说这样的话。 周氏显然也没想到程嘉如会这样说话,满眼厌恶的让身边的婆子把程嘉如拖走。 程嘉如还在哀求着,“祖母,祖母我求求你了,给我一条生路吧!程嘉安能做的我也可以,铭哥哥,他对我不是没有几分怜爱的!他明明知道是我的!铭哥哥,你说话啊!是你说的,你会负责的!” 那边跪着的苏士铭身体僵了下,却是没有看程嘉如,而是看向了一直面无表情坐着的程嘉安。 周氏听她嘴里竟吐露出这样的话也是有些意外的,示意婆子也将程嘉如的嘴巴堵住,还未说什么,苏大太太就急着上前来表态,“程老太太,我们铭哥儿一向是对安姐儿情根深种的!在我心中,无论如何是只认安姐儿这一个儿媳妇的!只要安姐儿和铭哥儿的婚事照旧,你要如何处置,这都是好说的!” 苏大太太又不傻,程家长房嫡女和庶女怎么可能一样,在她看来,目前的情况只有两条路,一则苏士铭和程嘉安的婚事照旧,而这个程嘉如,只当做媵妾纳进来,二则依旧是婚事照旧,程家把程嘉如送走去尼姑庵或者是庄子上,总归程嘉安和他们苏家的婚事不准作罢。 基于此,苏大太太觉得自己只要表明态度,程家总会满意的。至于程嘉如说的苏士铭会负责什么的话,她才不会信,她这个儿子对程嘉安是如何情根深种她自认为很是了解。 而周氏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程大太太对苏大太太这番表态还算满意,也看着周氏,等着周氏发话。周氏沉默良久,才看向一直面无表情未曾说话的程嘉安。 “安姐儿,你是如何想的?” 程嘉安这才抬起头来,她站起了身,对着三个长辈行了礼,然后走到一直跪着的苏士铭面前,问道,“苏大公子,刚刚五妹妹说的,你怜爱她,是真的吗?” 苏士铭张了张嘴,未曾说出话来,苏大太太便几步上前来安抚程嘉安,“安姐儿,好孩子,你怎么能听你五妹妹说胡话呢?我们铭哥儿每每有什么好东西都只想着给你送来,你难道还不知道吗?铭哥儿这是被人设计了你还不知道吗?你要相信铭哥儿,他心里可都只有你的。” 程嘉安闻言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对着苏大太太礼貌的笑了笑,然后依然对着苏士铭问道,“五妹妹曾对我说,她写信向你探讨诗集,写的尽是风花雪月,而你后来竟也回复她了。我原是不信的,可是后来,五妹妹把信都给了我。我看过了,是你的字迹。” “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苏士铭看着程嘉安,几度张了嘴巴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苏士铭当然喜欢程嘉安,程嘉安的样貌家世性情都让人无可挑剔,他是正常的男子,对程嘉安自然一样的钦慕,期待和这样的佳人能有一段佳事,而他真的与程嘉安说亲之后,这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至少他以为,两人说亲之后应该比之前亲密些,但是每每他有意接近,程嘉安就十分规矩的与他保持距离,这样的不解风情,不免让他感到无趣。 直到程嘉如接近他,也许是为了在程嘉如身上寻求那种被程嘉安忽视漠然保持距离的弥补,他明明知道程嘉如在企图什么,明明知道这不好,却忍不住沉迷在这种违背人伦的刺激之中。他一向认为自己跟程嘉如的接近是很有分寸,他当然不可能被程嘉如迷惑从而易娶,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今天在程嘉如出现时,他居然没有推开。也许是在不断的接触中,让他侥幸、自以为是,才最终走了这一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戏罢 “安妹妹,我......” 苏士铭开了口,却最后还是说不出什么来,程嘉安却十分温婉的朝他笑着,然后转身向周氏下跪,语气十分决绝,“祖母,孙女想求您做主,帮我退了这门亲事吧!” 此话一出,厅里一片寂静。 程嘉安眼中并着决绝和一片清明。 程嘉余抬眼望着,看出了势在必得。 苏大太太先上前去,劝说道,“安姐儿,何以至此啊!铭哥儿他,他一时糊涂,你有什么不满,我一定为你做主!” 程大太太也被惊到,见自己的小女如此决绝,便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的,没有去劝,只是叹气看着。 对于苏大太太的话,程嘉安没有回应,只是坚决的看着周氏,直到周氏也长长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苏大太太,你也看到了,不说如姐儿怎么解决,安姐儿和铭哥儿这桩婚事,只能作罢了!” 苏大太太如何能依,和程家结亲之后能得的好处她都是精打细算过的,突然作罢了,就意味着那些好处他们苏家不能得到了,当下就更急了,“程老太太,这咱们既然说亲了,怎么能轻易作罢呢?安姐儿不过是年轻,还不懂事,您也要多想想啊。” 周氏看着苏大太太如此,又是一声叹息,“苏大太太,我知晓你喜欢安姐儿,但我们安姐儿也许就是没有这个命吧,她一向是个执拗的,如今既然说了退亲,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再强迫她,将来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权当是为了成全安姐儿吧!” 周氏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大太太再纠缠,就是把程嘉安往死路上逼了,只能又气又恨的看向被绑在地上的程嘉如母女。 周氏示意程大太太把程嘉安扶起来,然后让她们回到自己的院子。 程嘉余想这个时候大概她们也不方便留着了,可旁边的自家祖母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自己贸然提出离开,吴氏也不好看,便只好跟着留下来了。 程嘉安母女走后,周氏对着苏大太太道,“安姐儿那边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如姐儿这边,不知道苏大太太有什么想法?” 苏大太太能有什么想法?程嘉如一己之力破坏了她跟程家的婚事,苏大太太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喜欢程嘉如的,周氏这么问,显然是要看着苏大太太的态度去处理程嘉如了。 苏大太太对着地上的程嘉如相当不屑,“这是程家的家事,我如何能有什么想法?” 周氏一听就了然了,可跪在地上被堵着嘴巴的程嘉如和柳姨娘听闻此言却是挣扎起来,都哀求的看向了周氏,周氏虽然严肃冷厉,但毕竟想着程嘉如是程家的人,再加上一些别的考量,她便对着苏士铭问道,“苏家大公子可有什么想法?” 程嘉如听闻此言,便越发挣扎了,挣扎间更是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了苏士铭。苏士铭本来听到周氏问话有些发愣,反应过来便看到程嘉如用那双极温柔似水的眼睛哀求的看着他,让他突然想起了今日在耳房里两人厮混时发生的一切。 他眼神变得迷离,苏大太太一看就知道有蹊跷,对着苏士铭有些怒其不争,“铭哥儿能有什么想法?这都是你们程家的家事,我们既然婚事作罢了,怎么好插手呢!” 言语间是对苏士铭的警告。但显然没有什么用,苏士铭似乎下了决心,对着周氏道,“晚辈,怎么说也算是晚辈的错,若是您允许,我,我想纳了如妹妹。” 苏士铭觉得他这样的决定算得上很是有担当了,毕竟是程嘉如投怀送抱,他肯纳她进门,算得上极为负责的,他又不可能娶一个庶女当正妻,这样的打算便很不错了。 周氏其实也觉得这样的打算对程家来说算好的,毕竟是程家的小辈闹出来的丑事,如果苏家不打算接纳程嘉如,那程嘉如只有当姑子一条路可走。 只是程嘉如似乎不这么想,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能代替程嘉安嫁入苏家,而且必须是作为正妻,哪知会是被纳进门当妾的,一时就有些不敢相信,用那双哀求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士铭,让苏士铭好生奇怪了一会儿。 毕竟在他这里,根本就没有想过把程嘉如当正妻娶进门来。 周氏看出了端离,总归程嘉如此时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周氏便没有理她,而是对着苏大太太问道,“既然苏家大公子这么说了,不知道苏大太太这边,可能同意?” 苏大太太自然是看程嘉如不痛快,但是纳做自己儿子的妾室,不就是任她蹉跎了?苏大太太向来宠爱她这个儿子,纳了程嘉如进门,与程家关系也算是能更进一步,于是在苏士铭的几番请求下,最终还是应了。 周氏见此也是松了口气,不是对程嘉如最后还是能进苏家的结局,而是通过今天这一出,看出了苏士铭是个软弱不经事的性子,好在程嘉安最终没有嫁过去。 寿宴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到此算是告了一个段落。而后没有多久,两家就解除了婚约。 这样的转变自然是免不了引来众口纷纷,两家都统一了口径,说是遇上了个算命极准的先生,那先生说程嘉安与苏士铭命格虽不相克,相互纠缠却易累极家室不宁,因此才将婚事作罢。 而程嘉如被接进苏家,已经是年后一个十分平常的下着雪的一天了。 程嘉如被禁在了自己的院子,而程嘉安对外声称养病,也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来见人。 程家的许多下人们甚至小辈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家也都明白程家如今表面平静的气氛实则十分诡异。这种诡异的局面来自于上下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主事的人正式出面勒令禁止这种现象。 而这种诡异的气氛最终在岳氏逗留在程家住了几天之后大言不惭的对周氏道,已经为程嘉萍物色好了人选,想要程家出面去提亲之后爆发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过年 这一日离着过年还有两日,周氏因为程嘉安的事情对死皮赖脸待在程家的岳氏祖孙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岳氏这两天也的确出奇的安静,一直到今日,周氏听了岳氏的来意,才算有些了然。 原来岳氏这两日一直打探着那日她在寿宴上看重的几个人家,今日来了便也一开始表明来意。 周氏本不愿见她,但岳氏出奇的缠人,周氏也就不得不见了。 岳氏看中的那一户人家,是暨阳的一户卖绸缎的富商,姓楚,周氏闻言便很是惊讶,楚家与程家来往不多,但她也是有听说的,楚家家中仅有一嫡子,那嫡子早已成亲,膝下还有一个女儿。 难道岳氏想将程嘉萍送去当妾? 岳氏将周氏的疑惑看在眼里,猜出了周氏心中所想,然后露出一个生气的样子,“我们家虽然是没落却也不是那等不要脸上赶着做妾的人!” 显然岳氏已经将那日想要强迫程家把程嘉安嫁入苏家的同时送程嘉萍当媵妾的事抛之脑后。周氏也懒得跟她计较,只等待岳氏的下文。 岳氏道,“我都打听好了,楚家的那个大公子与他正妻素来不和,家中纳了不知多少小妾。最重要的是,他那妻子,已经卧病多年,如今没有多少时日了。你们去与他说亲,就说等...那女人去了,便在热孝里娶了萍姐儿。虽说这样一来委屈了萍姐儿,但萍姐儿年纪大了,再也耽误不起,就当我们吃吃亏吧。” 周氏一向稳重自持,作为一家主母,处变不惊这样的素养早已刻在她的骨子里,但是听完岳氏这一番话,也免不了被岳氏这样厚的脸皮给惊到,人家正妻还在,就打着当人继室的主意,说白了这不是咒人死吗?还有脸求到程家面前让程家去提亲,真是天大的笑话! 长久的沉默让岳氏以为周氏真的在思考提亲的事情,便又开口劝到,“我听闻楚家绸缎的生意做得很是不错,不说江阴,连着泉州建州那边也尽然是他们家独大,与他们家结亲,对着程家难道不是好事吗?总归萍姐儿嫁过去了便只有程家这个靠山,必定会为了程家牟利好。趁着现在那女人还在,将亲事定下来,等到,到时候了就将事情提上议程,这便两厢都好了。” 周氏先前被岳氏的话所惊所怒,如今也已经冷静下来,看岳氏这架势,若没得到个准信她是不会罢休了,既然如此,表面功夫做好就是,总归岳氏不过是个除族之人,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来追究起来与程家能有什么大关系? 于是此刻的周氏气定神闲,喝了口茶,是她一贯喜欢的君山银针,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岳氏,喝着比起平常不是一般的差强人意,而她道,“你说的不错,我会让人去探探口风。只是再过两日便过年了,好歹等过了年再说。萍姐儿今日怎么没有来?她如今这年纪也该有两身见人的衣裳了,我前两日让人准备了衣裳,今天应当好了,等下就送到你们院子里去吧。” 周氏的语气实在是过于柔和,看不出一点异常来,岳氏听着脸上便带了几分欣喜,周氏还为程嘉萍的打扮上了心,必定是将她的话都听进去了,当下就笑道,“好说好说,萍姐儿的确需要几身衣裳,难得你还上了心,既然如此,我便先带萍姐儿回去过年,她哥哥如今还一个人在家呢,他素来身体不好,这些天离了我们,我还真是忧心。” 周氏淡淡点头,“既然如此,我便不留你了,我让人帮你们收拾收拾,送你们回去。” 岳氏心满意足的走了,周氏等她出了院门,没多久,就将桌子上那套茶杯一扫,“今日的茶水是怎么回事?我不过这两日没管,你们便事事不上心了是吗?来人!” 锦园里的下人们一时都大气不敢出,周氏发了火,锦园里的人都受了惩罚,整个程家都得了消息,愈发小心翼翼了。 程嘉余在太明院也听到了这些消息,在程家上下不安的时候,程嘉余也因为顾明彦的事情在烦恼着。 顾明彦他们的事情显然比想象中复杂。程嘉余发现因为自己一直没有出门,所以没有发现江阴如今的戒严是如何严重。也因此,她在想如果连顾明彦一行人都没有办法脱身,那她能依靠什么样的方法去帮助他们。 只是办法还没有想出来,年关就到了。 这是程嘉余在程氏一族里过的第一个年,也许是因为他们二房的人第一次带这么多小辈回来,这个年过的极为繁琐。 如果平常过年都是这样繁琐的话,也难怪吴氏不大愿意待在江阴。 过年当天,程家的小辈们一大早便要先去给长辈请安,请完安之后又跟着长辈们去族里的祠堂祭祖,这一项极为繁琐,嫡长一支还需要额外更衣换一身另有讲究的衣裳才能进去祭祖,祭祖结束之后还要跟族里的人一起诵念祖训,而后还要一连串的事情,连程嘉余这样耐性极好的人,一套下来都忍不住觉得累。 等到晚上终于能好好坐下吃一顿年夜饭时,程嘉余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好在年夜饭前并不需要做什么其他仪式,程嘉余也因此在饭桌上吃的比平常多些。 年夜饭算是比较平常的席面,除了一些菜式的讲究之外没有什么不同。 程家有守岁的规矩,但年夜饭后离着子时还有段距离,吴氏看程嘉余和程嘉慧脸色都不大好十分心疼,就让两人先去近一些的自己的院子里休息。 程嘉余跟程嘉慧也不推脱客气,长房程老太爷发话只要提前子时半个时辰到锦园,不要误了吉时就好,想来着规矩并不严,便都去了吴氏的院子好好休息了一下。 程嘉慧不多时就沉沉睡了。 程嘉余却睡不着,丫鬟们端了热水泡脚,温度正正合适,程嘉余的脚伸进热水里之后站了一天的酸痛得到缓解,程嘉余不由得放松下来。 元容皱着眉有些纠结,今日程嘉余的确很辛苦,如果她汇报了今日与顾明彦联系的事情,只怕程嘉余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的精神又要紧绷起来。 想了想,顾明彦那边传来的消息不急在一时,元容决定等到明日再找机会跟程嘉余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另辟蹊径 程嘉余泡完脚终究是没忍住困意,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被叫醒,跟着去了锦园贺岁。 新年的第一日,程嘉余睡得很好,许是昨日太累,这一夜睡得沉沉的,醒来听了元容的话眉头又轻轻蹙起。 “昨日,公子见了我,先前是三七自作主张,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他们自能寻到出路。” 话是这么说,在程嘉余耳中却有些微妙。程嘉余心中所想的是,顾明彦只怕真的不信任她。但想了想,如果说他们自能寻到方法离开,就不会拖延到现在。 难道,顾明彦会去找吴纤纤帮忙? 倘若顾明彦找吴纤纤帮忙能够脱身,自然是好的,可吴纤纤的父亲到底身份不明确,江阴戒严也是出自他的命令,风险还是太大。 程嘉余心中有些复杂,对着元容道,“我知道了。” 元容将程嘉余的表情看在眼里,想到三七私底下又找过她,还是忍不住道,“话虽如此,后来三七又找了我,说是虽然公子说了那些话,但是他们如今的确处境不佳,若小姐有办法,还是希望小姐帮忙。” 说着,又加上了几句,“三七一向很少忤逆公子,他这么说,只怕是真的遇到难处了。” 程嘉余讶然之际,心情更是复杂,倘若真是这样,那么顾明彦不愿找她帮忙,只怕是真的不信任她。 她没有花太多时间在纠结这件事情上面,而是认真思考起来如何帮助顾明彦等人脱离此处的问题来。 只是她想了几天,也依然没有找到万全之策,直到程嘉安提出,想到庄子上去住几天。 那日程嘉余程嘉慧与吴氏都在锦园同周氏讲话,原本是在闲话家常,说着因为老太爷们的事情要再留一段时间,不说几个月,月余也是有的。 这也是程嘉余为难的地方,如果她们一行要早些走人,她还能让顾明彦一行人混入其中,可现在不一样,她们离开的时间太晚,顾明彦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程大太太来跟周氏提出这件事时,众人也不意外,程嘉安遇到这样的事情,想去散心也不难理解,周氏也没有多问,只嘱咐了让带好人手,一路小心。 程嘉余听到这,就知道机会来了。 她没有当场提出要跟着去,回了院子之后,让元容去打听了下程家现在随扈们的情况,想要插入人手也不算难,跟着程嘉慧提了下,程嘉慧显然十分惊诧,她解释道,“来了暨阳这么些日子,总呆在程家实在有些闷,眼下正好有机会,能多出去转转,你难道不想吗?” 她与程嘉慧自从说开了许毅风的事情之后,两人关系虽然算不上亲密,但也像平常的堂姐妹那样相处,很多时候两人都是待在一块的。程嘉慧自认对着程嘉余有些了解,因此才会对程嘉余这一提议感到意外,先是打趣了一下,“三姐姐出门的日子可比我多了,才在程家呆了几天,怎么会闷呢?” 程嘉余失笑了下,“总归咱们离开江阴还有段时间,多出去走走难道不好吗?” 程嘉慧跟着笑了,也没有再为难,和程嘉余一起先去找了吴氏。 吴氏显然不太好说,虽然程家在暨阳也犯不着怕什么,但最近四处搜人的消息她也没有少听说,还是有些担心的,程嘉余便道,“祖母放心吧,孙女们会带足人手,除了程家的人,从京城带回来的也带上就是,祖母不要嫌弃孙女麻烦就好。” 程嘉慧跟着附和,吴氏拗不过两人,又带着两人去找了周氏。 周氏自然不会拒绝,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说,一样嘱咐了两人在路上要注意安全。 事情定下了,程嘉余和程嘉慧便回了院子收拾东西。 元喜得了程嘉余的令,去前院找了与程嘉余一行人一同从京城回来的扈从蒋百里。去年回到京城程家之后,程嘉余让陈申在前院当车夫,也没少结交他人,蒋百里就是其中之一。蒋百里是扈从之中的一个小头头,他也不是一开始便是如今的地位,先前在他这位置的是程家一个更有资历的程家家生子,三十多的年纪,正是壮年,却十分能敛财,谁给的钱多,谁能在程家面前露脸的机会就多,甚至有些拉帮结派的架势,蒋百里虽然也待了几年,一身武功极为不错,看不惯他们这样的做派,因此常会被穿小鞋。陈申刚回程家时两人处境颇为相似,因此也来往多。后来陈申知晓了蒋百里的难处,报给了程嘉余,程嘉余顺手想了些办法,让他们去做了之后,果然将人拉了下来。因此,蒋百里这个人,应当是能用的。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陈申没有隐瞒是程嘉余想出的办法,蒋百里对程嘉余也一直很是感念。 蒋百里见过元喜,知晓元喜和陈申有婚约,便十分热情的迎了元喜,只是元喜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没有进了都是扈从的院子,而是将蒋百里叫了出来,说明了来意。 蒋百里思考了下,便到,“三小姐对我有大恩,我自是无所不应,只是若真出了什么事,我恐怕兜不住。” 元喜便笑了下,“蒋大哥放心,只是一些我们小姐先前在梁丰路上遇到的几个无处可归之人,元容姐姐极为同情,跟着小姐一番说情才打动小姐,这段时间不方便带进来,如今出门把他们带上,也算是考验他们,若他们表现可以,我们小姐便会留下他们。” 蒋百里面上这才露出几分了然,面色还有些古怪,他是有听说过的,这个三小姐之前在京城就曾遇到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收在身边当了丫鬟,如今又收了人,莫非是有这种做善事的癖好?不过既然三小姐那边既然给了说辞,他又想报恩,便两厢都方便了,总归真出了事算不到他头上,当下便爽快的应了。 元喜笑吟吟的点头,塞了个很有分量的荷包,“我们小姐说,几位大哥走着一趟辛苦了,请大家吃吃酒。” 蒋百里接过荷包便知分量不浅,对于此事更加重视了起来。 元喜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元容那边也还算顺利。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城 元容将事情汇报给顾明彦,“三小姐那边都安排好了,还希望公子不要推脱。” 顾明彦脸色不大好,这些时日跟搜人的官兵打交道,好几次都是惊险。但对于三七擅自主张去找了程嘉余的事情,他知道之后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太过为难程嘉余,如果将程嘉余拖进这趟浑水,哪怕是她现在郡主的身份,景王那边的人可不会因此放过。 可没想到程嘉余还是出手安排了,一时间看向三七的眼神便有些杀气。 三七是练武之人,对于顾明彦此时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极为熟悉,也忍不住寒噤,然后跪倒在地,“是属下自作主张,但属下恳求公子,等到安全离开江阴,再跟属下算账。” 顾明彦还未说什么,元容也跪了下去,“属下也有过错,但是恳请公子听属下把话说完。三小姐让属下转达,请您不要怪罪于三七,能帮到公子也是她应该的,若他日她知道公子遇上了这样的难处却没能帮上,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王妃了。” 顾明彦冷淡的面容依旧没有表情,但几人都明显的感觉到顾明彦身上的杀气淡了下去,只听顾明彦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进门的沈溪对着这场面有些惊诧,发现房内多出了一个不熟悉的身影,察觉出气氛有异,轻声道,“这是,怎么了?” 顾明彦神色淡淡,“无事,今日给你乔装一下,明天我们出城。” 元容见顾明彦没有再同她说话,便无声退下,路过沈溪时未做停顿,却让沈溪不由得顿住。沈溪听完顾明彦的话便有些惊讶,“出城?” 顾明彦此时不愿多说,三七看了看顾明彦又看了看沈溪,才道,“是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明日我们乔庄成随扈,跟程家的车队出城。” 沈溪低头思索了一下,“刚刚那个,是程家那位郡主身边的丫鬟?” 空气中寂静了下,三七不敢多言,顾明彦这才回头道,“先做好准备吧。今晚就要去程家见人。” 顾明彦没有多言,沈溪便不再问。 沈溪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一直没有找顾明彦问清楚,是认为在能够安全离开江阴之后问清,会好很多。这些天江阴的阵仗实在是太大了,他越是深想越是心惊,如果太早知道真相,却不能安全离开江阴,只怕他心有不甘。 人性向来如此,一旦发现有些东西触手可及了,心境就容易乱,而一旦心境发生变化,许多事情会因此充满许多不确定性。沈溪自认不是一个能够在巨变中保持心境的人,所以没有去探求真相,这能够帮助他保持好心境。 就想现在,尽管他认出刚刚那个女子是程家那位小姐的丫鬟,十分好奇,但也看到顾明彦不愿多说的样子,他就没有再追问。 只是难免又种下许多好奇。 元容和元喜回到太明院给程嘉余复命,两人都把差事办好了,程嘉余便让两人去休息了。 第二日出城,程嘉余和程嘉慧在程家大门口见到了久违了的程嘉安。 过年时程嘉安也仍是称病没有离开院子,如今一见倒是觉得似乎很是久远,但算起来也不过十几天罢了。程嘉安身披一件黑色披风,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唇色也淡淡的,倒真像是生了场病。不过程嘉余常年卧病,自然一眼就能看穿,程嘉安并非卧病之人。 称病不过是一个缘由,程嘉余想起那日寿宴程嘉安的淡漠的反应,觉得其实退亲这件事,似乎是在程嘉安的预料这种。苏家那个公子并非良人,程嘉安自有成算,选择退亲,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程嘉安对于两个妹妹居然会跟她一同前往庄子自然是很惊讶,不过她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一如往常朝着两人点头,略带歉意的笑了下,“听说两个妹妹想去散散心,我只怕是不能陪着了,两个妹妹千万不要怪罪。” 程嘉余和程嘉慧连连摇头,程嘉余道,“是我跟四妹妹贪玩,想着多去四处走走,还没说叨扰了二姐姐,怎么好还让姐姐陪着呢。” 程嘉安说这话也不过客套,两厢闲聊了下,然后都上了马车。 出行的人不多,不过是三个小姐,便一人一辆马车,程嘉余等到元容上了马车才启程。元容朝着程嘉余点点头,程嘉余便放了心。 程嘉余虽然一直听闻如今的江阴戒严,却一直待在程家没有亲身体会过,今天出了门才算真正体会到。 一行人一直行进到城门时都十分顺畅,到了城门口却也免不了被搜查一番。 程嘉余因为等了元容所以落在后头,但前面的响动不小。城门口守着的人不少,除了原本暨阳城的守卫,显然还有些别的势力。 原本按着程家在江阴的地位,不过是问几句话,象征性的查查人便放走了,但因为那些明显不是原来暨阳守卫的人却并没有松懈,反而因为他们这一行人的阵仗极大,查得更严格了。 程嘉余示意让元容下去看看情况,等到元容再次上车时,面色也染上了几分焦急。元容道,“前面查的严,正一个一个对着画像筛查,二小姐和四小姐都下了马车让人查探。” 程嘉余不由得皱眉,对于顾明彦等人易容的技术程嘉余还是有些信心的,不过对方这样认真,程嘉余也不由得担心,对方对着画像筛查,也不知是谁的画像,是什么样的画像。 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程嘉余让元容附耳过来叮嘱了几句,然后便一扫马车上备着的茶水点心,元容跟着一声惊呼,极大的响动果然很快吸引了城门守卫的注意。 不过几个瞬间,程嘉余就听到有人在马车外狐疑道,“里面是什么人,怎么还不下车?” 程嘉余示意两个丫鬟不要出声,敲了敲身下木质空心的座位,一般人坐的马车为了腾出空间,会把将座位做成一个木箱子,还能装载些东西,程嘉余东西不多,因为敲着听起来十分明显。 马车外的人越发狐疑起来,正要伸手去掀开马车的帘子,却见有人从里面掀开了帘子,他本想探探里面如何,却没想到马车内部被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第一百三十六章 转移目光 马车外的敖兴达越发狐疑起来,正要伸手去掀开马车的帘子,却见有人从里面掀开了帘子,他本想探探里面如何,却没想到马车内部被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敖兴达的疑心更甚,朝着后面做个隐晦的手势,许多守卫便渐渐都聚拢到程嘉余的马车前。 出了马车的元容发髻有些散乱,对着敖兴达勉强笑道,“不知道官爷可有什么事?” 敖兴达将一切看在眼里,然后道,“我们在搜查一个逃犯,要看你们的马车内有没有藏人,你们还不快快下车。” 元容的眼神显然慌乱了一下,然后道,“官、官爷,我们这只怕是不方便......” 敖兴达此刻见元容眼神慌乱,笃定了马车内有猫腻,便按住了手中的刀,冷硬道,“有什么不方便?难道你们真在马车内藏了人?” 这架势像是要来强硬的,元容更是慌乱,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马车内又掀开帘子,走出一个丫鬟来。 那丫鬟对着敖兴达趾高气昂,“什么藏人?你莫要坏了我家郡主的名声!” 然后又对着元容轻蔑道,“难怪小姐厌恶你,区区一个搜查人的官兵都打发不动,小姐如今的手还烫伤着呢?你这般拖沓莫非是想让小姐留疤?好啊你,办不好事便罢了,竟然还存了这样的坏心思?果然是外面捡来的贱蹄子!小姐当初就不该好心救你!” 说着又对敖兴达道,“你们退下吧,郡主说了她如今手被烫伤急着上药,就不治你们犯上治罪了,还不快让开!” 敖兴达虽然听着这丫鬟的话似乎藏着什么内幕,却没有因此松懈,反而对封密严实的马车疑心越来越重,按紧了刀问道,“不知马车里是哪位郡主,属下身有要事,只怕不便放人。” 那丫鬟听着便十分生气,瞪着敖兴达道,“不便放人?马车里坐着的可是圣上亲封的文安郡主,真惊扰了郡主,你们赔得起吗?” 敖兴达上头的人是景王,他一向忠心耿耿,景王那边下的令又十分紧要,因此还真不怕什么郡主,对着眼前的景象,敖兴达更加笃定马车内有猫腻,便有些冒进,直接将刀拔起,然后强硬道,“对不住了郡主,属下身有要事,还请郡主下车,属下也是领命办事,倘若车内没有什么自然会放郡主走人,还请郡主配合!” 这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元喜也白了脸,对着马车内道,“小、小姐,他们拔刀了!” 马车内依旧静静的,敖兴达几乎就要强来,帘子却是被再一次掀开,一个年轻的女子下了马车,一脸的怒容,但这也掩不住众人看到她时露出惊艳的神色,她手腕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肿,上下打量了敖兴达,然后才冷声道,“不是要检查吗?你先说你叫什么。” 敖兴达看着程嘉余雅致秀丽却愤怒的面容一愣,回过神来倒也不怕,“属下敖兴达。叨扰郡主了。” 程嘉余冷哼一声,让开了路,一边的丫鬟急忙上前去扶着她,看着她的手又急又心疼,“小姐,怎么又肿了!这可怎么办?伤药明明带了,怎么会找不到呢!” 敖兴达上了马车,里里外外搜寻一番,什么也没查到,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是很奇怪,竟然还有些庆幸没有在马车内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的耳朵也时刻注意着外面主仆的对话,下了马车之后对着程嘉余施礼道,“属下叨扰郡主了,还请郡主恕罪。” 程嘉余冷笑道,“怎么,敖校尉没搜到人?” 敖兴达穿的是校尉的军装,因此程嘉余喊他一声敖校尉也不意外,但是敖兴达却脸上一热,“是属下的过错,若郡主有气,属下甘愿领罚!” 程嘉余却懒得理他,也不看他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敖兴达目送程嘉余上了车,知道程嘉余这是打算放过她,对着上车的倩影微微一愣,然后拉住跟在后面准备上车的元容,从怀中拿出一瓶伤药,“属下这有一瓶金疮药,对郡主手上的伤应当也是有些效果的,希望郡主不要嫌弃。” 丫鬟看了敖兴达一眼,马车内什么声响也没有传来,丫鬟便收了。敖兴达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到前面去继续查人了。 程嘉余这边闹这一出,敖兴达带来的人都围到程嘉余这边,其余的人便让守卫的搜查得差不多了,他们没有查出什么,很快便放人走了。 敖兴达身边有人察觉到什么,上前来对着敖兴达道,“老大,确定不用在搜一遍吗?” 敖兴达皱眉,想了想,脑子里闪着程嘉余的怒容,摇摇头,“不必了,车里没人。那些扈从我也都过眼的差不多。他们真想跑,也不敢这么大阵仗。” 闹过城门这一出后,程嘉余一行人便十分顺畅,元喜看着程嘉余手上的一片红肿依然十分担忧,“小姐,真的没事吗?” 程嘉余朝着元喜安抚的笑了下,然后道,“没事,只是看着严重而已,不是已经上了药吗?” 敖兴达送上伤药,程嘉余还真没想到,只是她的确未带伤药,也就毫不客气的用了。 元容目光流转,有些不解,“小姐是如何......” 程嘉余笑了下,“地上水壶的碎片还烫着,我不过拿起来捂了一下,又用口脂搓了搓,看起来严重些而已。” 两个丫鬟这才有些放心。 庄子在暨阳郊外,程嘉余下车时程嘉安和程嘉慧都过来关心了一番,得到程嘉余无碍的答案后都往庄子里去了。 这一处庄子离着晓云庄倒是有些近,但比起晓云庄十分的简陋,胜在庄子大,程嘉余三人一人一处院子,加上带过来的随扈们,也住的很是足够。 许是因为今日在城门那边受到一些惊吓,今天到了庄子后,大家都没有提出一起用饭,程嘉余也就在夜里顺利见到了顾明彦。 比起上次匆匆见的那一面,程顾明彦今日又易容得有些不同,先前是个三十多的中年人,今日却是个武夫打扮,年纪也年轻许多。 第一百三十七章 没底 今天见这一面,其实程嘉余很没有底。 只是程嘉余不知道,顾明彦也很没有底。 元容跟他说了很多,虽然把元容放在程嘉余身边的本意是护她周全,元容也的确对程嘉余忠心,但是没想到元容也很自觉的会跟他汇报一些情况,比如说,寿宴那日遇到言行奇怪的吴纤纤,言语间似乎与他有私,元容在程嘉余身边这么些时间,似乎是第一次见程嘉余这样尖锐;比如说,今日在城门口,程嘉余为了转移注意力是如何急中生智毫不退缩;又比如说,城门口遇到的敖兴达是如何献殷勤的送了瓶金疮药。 顾明彦听完沉默不语。 三七一直跟在顾明彦身边,知道顾明彦的症结在哪,对着元容问道,“程小姐可曾避着你做过什么?” 元容一愣,还是认真想了想道,“属下觉得不曾,小姐的心腹不过元喜与我,元喜性子憨厚,甚至许多事情都会让我做。” 三七闻言就知道稳妥,转而问道,“那你可曾,见过程小姐与西北那边的人,通信?” 元容又是一愣,道,“元喜曾经提过,她未婚夫被小姐派去了灵州,原本说是程大老爷在那边,想在那边打探情况,不想后来西北事发,突厥人打了过来,她未婚夫便留在那边参军了。偶尔也见他们写信寄往西北,不曾避着属下。” 这与顾明彦在西北时,陈申所说的差不多。 元容不知道顾明彦问这些的缘故,却有些不好的感觉,不由得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可要属下,留意......” 顾明彦打断了,“好了。你回去吧。” 元容应下,悄无声息的回到程嘉余的院子。 顾明彦是在元容提到程舰延的那一瞬间,想起了之前在西北,他们发现提前向定国公禀告了突厥异动的是陈申,又通过陈申得知其中有程嘉余的手笔之后,程舰南也惊讶的表情。顾连昭也十分惊讶,大家都看向了程舰南,而程舰南显然摸不着头脑,绞尽脑汁的想了想才道,“我那侄女一向多智而近妖,之前我大哥在西北,她关注得多,许是探出些蛛丝马迹,让人过来多探探情况,也算合理。” 顾连昭听完也点点头,不是他心思简单,而是陈申甚至把和程嘉余通的信件给他们看了,还真看不出什么。 可是对顾明彦来说,和程嘉余有太多巧合,之前他去景王那边救人之后,得到关于先太子另一个近侍的消息后,他去寺庙四处寻找,却十分巧合的发现那人就藏在与程嘉余相遇的寒山寺;后来到了利城,一番巧遇,他又因为程嘉余注意到沈溪,最终也确认了沈溪就是他要找的人。 这种无处不在的巧合,让他很难不去怀疑些什么。 只是现在想到程舰延,他又想起之前在王府时,程嘉余劝说他的一番话。 “两人相交贵在坦诚,坦诚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误解。” 在那以后,顾连昭和白氏破冰,他的父亲母亲,结束了十多年来别扭的相处。 等到顾明彦站在程嘉余面前之后,却是又皱起了眉。 程嘉余的手上的红肿已经消散许多,但是涂了药膏,不免传来一些药膏的气味。这气味很是刺鼻,让顾明彦不由得想起元容说,城门口搜人的敖兴达献殷勤的事。 他皱起眉,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让程嘉余看着有些无措。 程嘉余还在想着要如何破冰,顾明彦下一刻就道,“这金疮药太刺鼻,以后不要用了。” 程嘉余一愣,就见顾明彦掏出一个药瓶,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庄先生自制的,比你现在用的那个好。” 程嘉余哑口,张了张嘴,还是应下。 又是一阵沉默,顾明彦道,“你不该鲁莽,我们隐藏得很好。” 程嘉余苦笑了下,刚想应下,顾明彦又道,“今日拖累你了。” 程嘉余自然不会这样觉得,“我不过尽尽绵薄之力,没有想到城门口这样戒严,能够帮到就好。” 顾明彦原本是要问西北的事情,正想着怎么问,却听程嘉余问道,“不知你们下一步,准备去哪?” 顾明彦闻言抬头看了程嘉余一眼,突然有些好奇,“你认为,我们会去哪?” 程嘉余这下才察觉自己的提问有些不妥,她对顾明彦找的人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便思考起他们究竟是会直接回京城还是去西北。 她也不掩饰,“西北或者是京城?” “那依你之见,回哪里好?” 程嘉余思索了下,然后问道,“景王那边,应当还不知道你们的身份,或许回西北会比京城好。” 如果景王那边知道一直是镇北王府的人在帮皇帝找人,应当会直接针对镇北王府,本来应当在西北却跑到江阴,可以直接上报说镇北王府图谋不轨。 顾明彦这下是真的被程嘉余的发言惊到了,程嘉余自然知道这一番发言会惊讶到顾明彦,因此还未等顾明彦问什么,她就抬头来直视顾明彦那双沉沉的眼睛,然后道,“从去年元宵,景王府以追捕窃贼的名义大肆搜人开始,大抵就能猜出,是你们的手笔。如今你们跑到江阴,景王那边也将手伸了过来。虽然大肆搜捕,却不出公文,必然是私下行事。倘若他们知晓是镇北王府在行事,应当会给镇北王府冠上一顶......谋逆的帽子。既然没有,就不会是你们自己人暴露的行踪。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景王府那边也通过别的途径找到了。只是被你们抢先一步,他们这才急了。” 即便很难想象程嘉余是如何将一切联系起来从而得出这么一个结果,但她这番话到也处处合理。 顾明彦突然觉得,他不必再纠结眼前这人是如何预见西北战事并且有效干预了。 他早就知道的,程嘉余,是个聪慧的女子。 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并且十分冷静的直视着顾明彦,但是程嘉余手心的汗却是没有停过。 她在赌,赌顾明彦会因为这些事情更为警惕她,还是打开心结,信任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去向 顾明彦是练武之人,尽管程嘉余面上十分冷静,但是他依然能察觉到,程嘉余的呼吸放缓了许多。 有些人在紧张时会加快呼吸,但是有些人,为了刻意冷静,却会放缓呼吸。 顾明彦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一种情绪由内而外的充斥出来,堵得他满怀的愉悦。 这样的体会他从未有过,却直觉这是一种很难割舍的情绪,他虽是个少年,但常年待在军营里,对于这样的陌生的情绪多少有些抵触,但声音却下意识的变得温和,话一出口,就连自己都惊讶了。 “沈溪,是先太子的后人。” 程嘉余在自然也十分惊愕,但不是为沈溪的身份,沈溪的身份她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她惊愕的是顾明彦竟然这样直接的告诉了她。 顾明彦懊恼的情绪也仅仅是一闪而过,话已出口,顾明彦意识到也许是出于作为一个军人天然的警惕,他才对程嘉余多有戒备,但脱口而出的话语里何曾不昭示着其实他内心对程嘉余是十分信任的? “先太子谋逆一事有蹊跷,原本是为了翻案,我们查出景王府扣了当年太子府的一个下人,将他救出之后,从他口中得知,当年还有一个近侍将太子怀胎三月的侍女带走,而那个近侍后来也在寒山寺找到。他不信任我们,我们也是费了很多心思才让他松口,人已经被他送到江阴了。” 这样看来,找到沈溪,还真是一件曲折的事情。 沈溪是先太子后人,难怪当时程嘉余看到沈溪第一眼就觉得他气度不凡,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气质是天生的,哪怕身处淤泥之境,也难掩其风华。 只是寒山寺......程嘉余想起了自己曾经去过的那一处崇英殿,难道,那尊不似神佛的佛像就是先太子?那若生口中的小师叔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有从江阴去到京城做和尚的程舰延恩师莫先生,难道都与先太子有关? 程嘉余忽然想起什么,“寒山寺?你们是在寒山寺找到的人?难道景王也是从寒山寺得到的线索?” 这样一来,寒山寺岂不是凶多吉少? 顾明彦被这问题问得一愣,他思索了一下,觉得不太可能,“寒山寺里有许多先太子的追随者,都是忠心耿耿,那近侍也是被带进宫中才松口的,景王想要动寒山寺,只怕也不容易。” 言下之意是,宫中已经出手保护了寒山寺,无论是景王还是别的什么人,都轻易动不了寒山寺。 程嘉余松了口气,垂下眼眸又思索起来。 顾明彦能看到程嘉余的眼睫毛十分细长的轻轻盖住眼睛,很早之前他就观察到了,程嘉余在思考事情的时候会无意识的垂下眼睑,偶尔轻轻颤动,让人看不清神色。 程嘉余想到了前世的事情,难怪景王那样针对镇北王府,先太子一案只怕也是景王的手笔,而镇北王府知晓了真相,如果不是待在北境又手握重兵,只怕早被上位后的景王赶尽杀绝了。也还好镇北王府秘而不发,不然一直在京城中的老王妃等人,只怕早就遭了毒手。 顾明彦也静静的任程嘉余沉思,他一向不是个风花雪月的人,此时脑海中却浮现出“岁月静好”这样美好的词语。 程嘉余回过神来时就看见顾明彦正含笑看着自己,与平常清冷的模样大相径庭,甚至眼中显露出点点细碎的星光。 程嘉余脸一红,轻咳了一声,“即便是去西北,一路上也要小心。” 顾明彦见状点头,笑意难掩,“你放心。” 程嘉余想要转移话题,就问起了西北的事情,“听闻西北那边近来都是胜仗,不知如今形势如何?” 西北那边据程嘉余所知应当形势很是不错,突厥人连连败退,不然顾明彦也不可能有精力往江阴跑。 顾明彦果然点点头,“突厥与契丹勾结,原本是有大动作的,但是我们打入突厥皇室,先让他们自己打了起来,所以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来了。” 程嘉余了然,前世突厥来势汹汹,重创西北,镇北军虽然处于劣势,却还是不负众望,短短两年就扭转局势,反倒重创了突厥。这一世的局面比上一世好了很多,没道理不赢。 顾明彦说到这反倒想起了,当初离京时,程嘉余曾提醒过他,突厥异动或与契丹有关,不免对程嘉余更加另眼相看。 他一直知道程嘉余是个很特别的女子,但到此刻,依然被程嘉余所惊艳。 既然西北的局面大好,程嘉余不免想到镇北军这一次会什么时候回京,这两年契丹和突厥都被镇北军所溃败,北边会有很长一段安生日子,镇北王和定国公也不用常驻他乡。 这样一来,对于京城的两王相争局面会有很大的影响。尤其是对景王的有利局面,应当会有很大的重创。 因为前世程家的遭遇,在程嘉余眼中,景王是无可厚非的仇敌,所以想到这,程嘉余不免开怀,微微扬眉,愉悦的心情很是感染顾明彦。 “既然如此,你们应当很快就能回京吧?” 顾明彦不置可否,“还有许多未知。” 程嘉余一听就明白了,镇北王府找到了先太子遗孤,如今看来前路不明,镇北王府还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走向。但程嘉余却是知道的,按照前世,沈溪后来应当是得到了德佑帝的肯定,只是景王当时已经势大,镇北王府不得不盘旋在北境寻找其他机会扶持沈溪上位。 景王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即便是被德佑帝所不喜,即便是面对荣王这样强劲的对手,依然能够在最后荣登大殿,笑到最后。倘若不是因为与他敌对,程嘉余其实很佩服。 但是没有办法,既然两方是敌对的,程嘉余就会想办法抹杀任何让对方变强的可能。 于是程嘉余问道,“先太子一案,可是景王所为?” 不出所料,顾明彦点头,“查的基本差不多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旧案 约二十年前的先太子谋逆案发生时,不说京城,整个大齐都被震惊到了。 大齐有明君,德佑帝是个颇有贤名的君王,虽然在动荡中登上皇位,却将大齐天下打理的十分有条理,政治清明,边境虽不安稳,却有镇北王坐镇,百姓安居乐业,堪称盛世。 而比起德佑帝,大齐的储君更得文人们喜爱。 先太子朱柏,皇后所出,是德佑帝的嫡长子,这样名正言顺的身份,十分自然的就被封为储君。 朱柏也不负所望,三岁认字,六岁就熟读经书,八岁便能出口成章,德佑帝看着自己这个如此出色的嫡长子,更是疼爱有加,亲自请当时的大儒莫升卿到宫中,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莫升卿当朱柏的老师。 莫氏一族,是大齐第一书香世家,一直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其中又以莫升卿为最出色的读书人,虽然莫升卿没有入朝为官,但声名远播,凡是他的弟子,参加科举都是名列前茅,也因此,许多读书人为他慕名。 莫升卿虽然也有傲骨,却在见过朱柏之后一口应下了,从此被德佑帝任为太子太傅,成为朱柏的老师。 此后的许多年,天下读书人都能听到莫升卿对太子的赞誉不断,虽然这个太子一向养在深宫中,不被熟识,却因为莫升卿被天下人认可。 后来太子也入了朝,被德佑帝带在身边处理国事,与朝臣们接触多了,太子的贤明就逐渐被人熟知了。当时的太子风头不可谓不盛,朝臣称赞,文人向往,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出色储君了。 德佑帝面对这样的局面自然很是高兴,他不是昏君,即便是自己的儿子贤名胜己,他也是乐见的,有一个出色的储君,就意味着国基稳定。 这样父子和睦、君臣和谐、天下太平的日子维持了好些年,一直到突然有人上书太子图谋不轨。在当时的情景下,这样的言论自然是会被人嗤笑,只当做是个暗中嫉恨太子的小人罢了。德佑帝对此也并不理会,那人上书的证论为太子曾经驳回许多朝臣们的建议,虽然看似是为了百姓好,但实则是在挑战皇家的权威,挑战皇家权威,就是在质疑皇帝,竟敢质疑皇帝,那无疑就是在谋逆。 德佑帝听了都不由得想笑,不做理会。 可后来事态发展就变得很不一样,民间不断有关于朱柏的负面消息,又文人说曾与太子论道,太子不仅傲慢,更是华而不实,他的贤名都是假的。也有人说太子的言论大胆,甚至批评起自己的父亲当朝的皇帝。 彼时太子的确已经经常在宫外走动,和读书人们一起论道也是常事。所以有这样的民间传言也不算离谱。而宫中也很警觉,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是有人先陷害太子,宫中的人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品,还需要宫外的人来告诉他们吗?德佑帝第一时间派人去调查了此事,却毫无进展,那些传出太子负面消息的文人们如何旁敲侧击都一口咬定自己说的是真话。 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有人把太子意图谋逆的证据呈了上去。 德佑帝这个时候自然还是相信太子的,他甚至在想会是谁在处心积虑的陷害太子,然而没有等到查出什么来,就又有人出面,直指太子意图谋逆。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个人的身份极为特殊,也正是因为这个人,才让先太子谋逆一案定棺盖论。 要说与先太子走的最近的人,除了太子太傅莫升卿之外,就只有自小与他一起读书长大的伴读了。而德佑帝为先太子选的伴读,是皇后的母家何家的小公子,何孝文。 德佑帝登基之前还未娶正妃,等到登基之后,才娶了如今的皇后何氏,当时刚刚登基的德佑帝朝政不稳,选了当时在朝中影响力高,又不是自己两个兄长阵营的何家。何家也算的确忠心,在何氏被封为皇后之后助力了德佑帝许多才让德佑帝稳定了政局。因此德佑帝对何家十分的信任,才会选择当时何家的小公子做太子伴读,既是抬举,也是示宠。 而这个上书先太子意图谋反之人,正是何孝文。 何孝文的身份比之前面实在算得上是小打小闹,当时何孝文的父亲尚在人世,听到这话就第一个站出来怒骂何孝文不要污蔑太子。可何孝文却没有理会,在德佑帝渗人的目光中陈述了先太子私底下是如何诋毁德佑帝,说德佑帝弑杀兄长,登基后若不是靠着何家,是不可能将皇位坐稳的,又暗示先太子曾与德佑帝死去的两个兄弟的旧部私下有来往,一直说到自己发现了一些书信,正是先太子谋逆的证据,呈上给了德佑帝。 德佑帝当时是何种心情已经不知道了,程嘉余只记得程舰延说,后来京城传来许多大人被牵连的消息,有些是与太子谋逆案有关,有些却是因为为太子说话而被牵连。 先太子被一杯毒药处死,何家倒是没有被牵连,连着何孝文都没有被牵连。何孝文至今都在何家好好活着,成亲生子,好不美满。只是从此何家在朝堂上变得很低调,皇后也深居简出,虽然没有搬离长春宫,却与冷宫无异。 原本程嘉余对于先太子谋逆一案并不熟悉,先太子一案离着她实在太遥远,如果不是后来去了皇宫,对着皇后和何家有些好奇,她也不会注意到这些。 而程嘉余一想起这一出是当年还不到二十的景王所为,都不免感到冷汗淋漓。 景王实在是狠辣,将人心玩弄在掌心。 以先太子一开始的地位和影响,想要撼动都十分困难,而他想做的,却是将先太子拉下神坛,直接跌入泥泞。 于是他先让人不断的传出太子意图谋逆的消息,即便明知是假的,听得多了,难免就会被影响,而等到这些风言风语深入人心了,时机就到了,找一个人出来,给予致命一击。 而这个人必须是先太子的亲近之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也果然,景王达到了他的目的。 第一百四十章 说服 程嘉余想到这些,就很难不去重视景王。前世的景王最终是登上大典,对于荣王一党是如何赶尽杀绝,程嘉余是深有感触的。而当年景王不过十七八,就能将事情做得这样滴水不漏,那如今正是壮年的景王,又会如何可怕呢?景王如今既然知道了先太子有后人,而后必定会在京城有一番布置,如果顾明彦太晚回去,只怕是也很难对付得了景王。 程嘉余也不委婉,她直接道,“当年不过十七八的景王就有这样的心机,现在知道了沈溪的存在,只怕会在京城有一番布置,无论如何还是早些回京的好,不然容易生变。” 顾明彦闻言沉思了起来,他只想着沈溪需要一段时间接受这件事,他们也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查探一些沈溪的人品。 但终究是程嘉余比较周全,他这段时间与沈溪相处,也是刻意去试探沈溪的人品。他到底是镇北王府的人,即便是没有参与到朝堂党争,也不可能不被波及,德佑帝老了,最终是什么人登上大典,对镇北王府而言也十分重要。 “你说的很对,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程嘉余有些赫然,又听顾明彦起了身道,“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 程嘉余听到这话就知道顾明彦要离开了,也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你们一路小心。” 顾明彦点头,转身就要走,却听他又道,“我不认识什么吴姑娘。” 程嘉余微微一愣,看向了顾明彦,又听顾明彦补充道,“其他别的姑娘我也不认识。” 程嘉余这下懂了,有些懊恼先前冲动的自己,低下了头,尽量忽略脸上的热意,胡乱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向了厢房。 顾明彦却将她脸上的红晕看的清清楚楚,心情有些愉悦,也不在纠缠,往随扈们的住处去了。 顾明彦一行人并不多,一共五人,除了沈溪之外,还有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三七、十一、包士仁。 三七和十一都是自小镇北王为他准备的嫡系人马,与他一同练武长大,只听他一个人的话。而包士仁是镇北王府的幕僚和军师,身上仅有一些拳脚功夫,却足智多谋,镇北王府上下都十分佩服他,也因此,镇北王才放心让他跟着过来。 也许是程嘉余那边的意思,蒋百里单独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离着别人都有些远的房间,他们说起话来也十分方便。 顾明彦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程嘉余提醒他们关于景王的顾虑告诉了包士仁,包士仁听完也深以为然,“世子妃说的很对,夜长梦多,和景王这样的人盘旋,需要小心谨慎。” 顾明彦显然被包士仁这个称呼取悦到了,嘴角微微扬起,发现旁边的有一道目光,是沈溪在看着他们。 顾明彦今日刻意没有避着沈溪,今天听到程嘉余的话之后,顾明彦觉得有必要让沈溪尽快接受自己的身份。 顾明彦看向沈溪,“沈兄。” 顾明彦一行人是趁着夜色离开的,元容回来跟程嘉余说的时候,程嘉余正穿在洗漱,她今日睡得很晚,做事情也是慢吞吞的,准备等一下和程嘉慧去庄子附近转转。 离开了程家,去到一个没有家里长辈管的地方,总是比较惫懒松懈的,程嘉余觉得很是自在。 程嘉余听完想了想又拿了几张银票,让元喜拿去给蒋百里,教着说了些话,然后程嘉余才跟着程嘉慧出门。 庄子虽然大,旁边却没有什么好去处,程嘉安派了身边十分熟悉庄子和附近的嬷嬷到两人身边陪着四处玩,自己倒是一直在院子里养病,很是低调。但是程嘉余和程嘉慧住了两天实在找不到什么好去处,都只在庄子外的山村和农田逛了逛,便想着找一天去晓云庄再看看。 没想还未等到出门去晓云庄,程嘉安便笑吟吟的来找两人。 这一日程嘉余跟程嘉慧没有出门,程嘉余在程嘉慧的院子里,两人商量着既然这般无聊不如早些回去先。 程嘉安面色红润,显然是不打算再装病,程嘉余甚至发现她眉眼间是有些欣喜的神色的,不过显然程嘉安刻意掩饰了下去。 程嘉余正和程嘉慧在喝茶,看程嘉安过来,程嘉慧连忙让秋霜重新上了茶,一边还问程嘉安道,“二姐姐的病可好了?” 程嘉安顺势坐在了一旁,然后才笑道,“劳烦妹妹挂心,来了庄子之后,这病的确好了许多,这两日看着两个妹妹四处游玩,叫我好生羡艳。” 程嘉慧不免也跟着笑了,自然发出邀请,“既然二姐姐如今病好了,我们便能一起出门了。” 程嘉余跟着道,“不知道二姐姐可知道什么好去处?” 程嘉安道,“知晓你们这两日逛着早就感到无趣了,我有几个闺中好友,这两日也正无聊着,听说我在庄子上,都约好了似的跟我说要过来,我想着过问一下两个妹妹,便舔着脸来了。” 程嘉慧看了眼程嘉余,程嘉余笑道,“既是二姐姐的闺中好友,想必都是同二姐姐一样的好性情,人多热闹才好。” 程嘉安松了口气,“这便好了,说起来我这些好友寿宴时妹妹们都见过的,应当有些印象,姜家表妹也会来,还有万姐姐、韩妹妹......” 程嘉安接连说了几个人,的确大部分都是在寿宴上见过的,尤其是姜素玲,程嘉余很难不有印象。 程嘉安悉数罗列几个好友,才又道,“这两日想必妹妹们都逛得差不多了,这附近有个庆春山,听闻山下的农户们种了不少果树,很是有一番风情。妹妹们若是不怕爬山累,我们便去玩乐一番?” 程嘉余知道南方的草木不同于北方,即便是冬日也是郁郁青青的,她一路上就见过许多,于是点点头,“既然有好的去处,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程嘉安得了准话,欢喜的点了点头,然后道,“那我便写信同她们讲,明日或是后日,她们就应该会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旁听 程嘉安说是唤来几个闺中好友,但最终到庄子上的却有不少人,程嘉安面上倒是诧异,于是她几个好友们解释道,这些多出来的小姐们是因着听说程嘉安在庄子上请大家来玩,所以才都凑上来了。 话是这样说,小姐们看着程嘉安的目光却是有些打量,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程嘉安。大概是程嘉安和苏家的婚事告吹,这些人都好奇如今的程嘉安是个什么样,所以都凑上来了。 程嘉余觉得程嘉安必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是她面上不显,一如往常,十分的得体。 往庆春山的路上十分的热闹,因为带的人手多,程嘉安早早就让人去探路,在山上布置了一番,山下的农户因为跟着程家也有几分因缘,便十分的热情,给程家的人指路,哪边哪边有哪些风景,具体生动。 庆春山不高,地势也很平稳,一路走上去倒是不怎么累,一群正值花期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开心。等到了山顶,发现是一处十分平坦的地界,程家的人搭了小棚子,姑娘们便先在棚子里休息了。 程嘉余一如往常的低调,看着围在程嘉安身边以姜素玲为首的姑娘们热切的聊天说话,带着元容和元喜去了一旁叫不出名却长势旺盛的果树旁。 程嘉余本来想着是四处走走,却没想到一旁原本远远待着的一小拨随扈们突然也移动了过来。 程嘉余一看,正是蒋百里。程嘉余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蒋百里,蒋百里十分上道,“出门时老太爷吩咐了,属下要时刻保证郡主的安危。” 程嘉余闻言点点头,不远处的围在程嘉安旁边讲话的姑娘们也关注到这点,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程嘉余想了想,对着蒋百里道,“那你便跟我四处走走吧。” 蒋百里闻言却是有些惊讶,不过也不多问什么,上前去,与元容并排跟在程嘉余身后,十分的恭敬。 程嘉余想着四处转转,惹了旁人的眼光,便也不顾忌了,让蒋百里大大方方走在她旁边,刚好有些话她也想问问。 程嘉余问道,“先前安排的那些人可是离开了。” 蒋百里斟酌着不知道程嘉余是什么意思,先前元喜拿了不少银票过去,程嘉余显然是知道他们离开了,这么一问应当是话里有些别的意味。 他想了想,“郡主放心,元喜姑娘说那些个流浪汉毫无用武之地,惹了郡主嫌弃,属下自然是早早就把他们打发了。” 程嘉余便满意的点点头,又继续脚下的路。 没走几步,元容忽然停下了脚步,往前一步护在程嘉余前面,示意众人禁声。 蒋百里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大家都没有出声,便也没有说什么,反倒也听出了些细微的声响。 这一处在往前走是个很陡的陡坡,并且有些偏僻,被一些茂密的树丛遮盖住,按理说,应当是不应该有什么人的,但仔细听,似乎有些异常的响动。 蒋百里不由得在心中审视了下程嘉余身边这个不怎么讲话的丫鬟,他还没发现什么,这丫鬟竟然就察觉到了,看来也是不简单的人物。 正想着呢,那处陡坡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哥哥,祖母都跟我说了,如果能帮到哥哥,我......我是愿意的。” 这女声说到后面有些羞涩,但也不难听出犹豫。 “不行,我都说了,楚家的那个少爷不是好人。我也不需要你帮。” 这一道男声很是生气,接着又道,“你放心,哥哥会给你找一户好的人家。祖母那边不管打什么主意,我都不会同意的,即便是主家那边,应当也不会搭理祖母。” “可是哥哥,今天出门,祖母好像又去了......” 男声打断道,“好了,我已经给那边去信了,虽然突兀些,应当也是会看的。忽悠一下祖母总归是简单的。哥哥会为你打算的。” 这段对话很是平常,听不出什么危险来,元容便松懈了下来。 只听那女声又惊喜道,“哥哥,我找到了,是这个吗?”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男声道,“没错,是神仙草,再仔细找找,这一处应当有不少。” 程嘉余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了,应当就要撞到一起,便出声问答,“这是什么树?” 元容十分上道,上前去便介绍起来,果然等撞到一起便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 采药的兄妹二人显然也讶异,不过比起妹妹张大了嘴巴的惊讶,那兄长轻微的惊讶之后便看向了妹妹,妹妹甚至脸色有些发白。 程嘉余看着那个妹妹微微笑道,“萍姐姐,好巧。” 程嘉萍的恐惧来自于她之前去程家之后所见识到的,与她平常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而对于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她也是有所听闻,程嘉余是被皇宫里的皇上亲封的郡主,她害怕自己这样是否算是冲撞了程嘉余。不过看到程嘉余这样友好的问好,显然程嘉萍的恐惧消散许多。 程嘉萍不太自然的道,“妹......好巧。” 看着自己哥哥望向自己疑惑的目光,程嘉萍道,“哥哥,这是程家的三妹妹。” 程嘉庆略一思索便了然,随即行了一礼,然后才道,“见过郡主。” 程嘉余听到这称呼不免多看了程嘉庆一眼,不过程嘉庆一直低着头她也看不到对方表情。 于是她道,“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说着又看向程嘉萍,放缓了语气,听着十分友好,“萍姐姐怎么会在这?” 程嘉萍听这温和的语气,也渐渐松懈,“我和哥哥,来采药。” 程嘉余点点头,好奇道,“这边也有草药吗?” 程嘉萍回道,“有,我和哥哥发现这附近有许多稀有的草药,所以经常过来。” 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然后试探性的问道,“郡主怎么会在这?” 程嘉余笑道,“我和安姐姐慧妹妹刚好最近住在附近的庄子上,安姐姐邀了人来山上游玩,我想着四处走走散散心,不想会遇到你们。”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纪良言 程嘉萍一听说附近还有许多富家小姐在,便脸色有些发白。上一次她跟岳氏去程家参加寿宴,她就认识到自己和这些人有多么格格不入,如今又遇上,她只想避开。 有些求助一样的看向了自己的哥哥,程嘉余见状便也看向了那男子,在看到男子脸的那一刻却是愣住了。 这张脸......怎么会是程家的人? 拥有这张脸的那个名字,分明是纪良言! 纪良言这个名字,在前世里可是鼎鼎大名,他和王旭一样,是景王登基之后年轻一代的新生力量,深受景王信任。但是与君子般的王旭不同,纪良言以狠辣出名,与景王像了个十成十! 王旭是在朝堂上为皇帝卖命,纪良言则是皇帝手中一把说一不二的刀。 当年程家被抄,就是纪良言带着人去的,后来程家的人被处斩,程嘉余在镇北王府的掩护下去了现场,监斩之人,正是纪良言。 当时目睹现场的程嘉余几乎昏厥,却看到纪良言十分享受的表情,让她更是感到一阵寒战。 可是现在,那个杀人如麻的纪良言,却竟然站在这里,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身份更是离谱。 程嘉余出乎意料的沉默,元容敏觉,甚至能感觉到程嘉余微微颤抖的手,她借着宽大的衣袖微微握住程嘉余冰凉的手,程嘉余这才回过神来,冷静了下来。 她的对面,程嘉庆显然安也发觉到了,有些奇怪的看着程嘉余,却是又听程嘉余道,“我见这位哥哥有些眼熟,还当是自己看错了。想来哥哥也是程家人,才叫我看差了。” 这样的说法倒也说得过去,程嘉余对着程嘉庆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程嘉余离开倒是干脆,程嘉萍看着程嘉余远去的背影,又挪步靠近了自家哥哥,“哥哥,我们走吧。” 程嘉庆还看着程嘉余的背影,回过神来点点头,准备回去,路上又问起了妹妹别的事情,“妹妹,你很害怕遇到程家的人?” 程嘉萍咬唇,有些为难道,“我总归跟那些富家小姐不一样。” 她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其实也还算正常,只是比起那些人,就变得很是斑驳。 程嘉庆了然,停下脚步拥住了自己的妹妹,“妹妹,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程嘉萍听这话有些羞涩,不过感受着自己哥哥身上传来温暖而熟悉的气息,也变得十分有力量,她暗自起誓,一定会帮助哥哥。 程嘉余在回程的路上便做好打算了,让蒋百里去打探程氏兄妹住在哪里,家中情况,事无巨细。 她前世是曾经查过纪良言的,只是这个人很神秘,说是个孤儿,也就是没有软肋,后来她又多方打听,才打探出一点点消息。 说是纪良言收了个义妹,据传是因为这个义妹长得与他早逝的妹妹很像,所以,即便是这个义妹出身青楼,大家都说纪良言其实就是想将人收房,但是纪良言对这些风言风语却没有理会,一反他狠辣的性子,对义妹可谓是无所不应,甚至将这个义妹选了个很好的夫婿入赘到家中。这样一来一直将义妹保护得很好,让许多被他得罪的人想要对他义妹下手都不能。 程嘉余联想这些,不禁推测,程嘉庆就是纪良言,而前世里,程嘉萍应当是因为程家才死去,也因此纪良言才隐姓埋名,投靠景王,借景王之手报复程家。 既然如此,程嘉余自然是要好好做打算,即便前世里他们这一房覆灭与荣王府有关,可中间有没有纪良言的手笔也不好说。程嘉余暗自下定决心,要将纪良言报复程家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中。 程嘉余回到一堆姑娘们中间时,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不过姑娘们只剩下一两个,正凑得很近在说话,背对着程嘉余没有看到。 “卢妹妹这么这一次没来,我记得她一向与安姐姐极好。” 程嘉余闻言顿住了脚步,这两个小姐的丫鬟们似乎对这八卦也很好奇,专心听着,并没有看到身后程嘉余一行人,程嘉余也刻意安静了许多。 “我听说,卢妹妹,似乎也病了。而且是年前的程老太太寿宴之后。” “这还真是邪乎,安姐姐和苏家大公子的婚事说没就没,卢妹妹却也跟着病了。” “这,我还听说一件事,程家那个庶女,程嘉如,你还记得吗?” “哪能不记得,她那张嘴巴厉害着。” “就是她,我听说,前几天,苏家一台轿子把她接进侧门了。” “啊?这么说,难道是苏家大公子将她纳了?” “可不是呢,要我说,安姐姐还真是可怜,摊上这样的庶妹。” “将来,也不知道苏大公子会娶了谁?” 这语气中充满了些许的憧憬和向往。 “安姐姐退了,说不准,你就有机会了......” 这话里难免有些打趣,果然另外那个小姐便捂住了对方的嘴,又羞又恼,“你胡说什么呢!” 见此,程嘉余做出一些声响来,两个小姐被吓了一跳,然后程嘉余有些奇怪道,“两个妹妹在说什么悄悄话吗?可是我打扰了?” 那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出来道,“哪里的话,不过是一些小私房话,程三姐姐刚刚去哪里玩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嘉余面色如常,温和笑道,“我也是刚回来,方才去四处走了走,刚刚还看到一个陡坡,很是凶险,两个妹妹等一下可要小心些。” 这两个小姑娘纷纷点头,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接下来程嘉余就没有什么心思在游乐上了,听到两人谈话的内容心中不免又对程嘉安有些猜忌。只是程嘉安做什么打算其实跟他也关系不大,程嘉余如今的注意力都在纪良言身上。 程嘉余找人去查了楚家,才知道原来岳氏中意的人家就是楚家,而程家虽然满口应下了,却似乎不打算真的去提前,像是只是应付岳氏而已。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技不如人 程嘉余直觉前世程嘉萍的死或许与楚家有关,便让元容去细细打探了楚家,没想到这么一查,还真查出点猫腻来。 楚家的当家人,楚老爷常年不在暨阳,而是在建州等地为生意奔波,楚家家中除了楚家大少爷之外,还有楚老爷前些年娶的填房,方氏。方氏长得极为娇艳,嫁给楚老爷这些年,楚老爷常年在外,而方氏却将楚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楚大少爷对方氏也是极为尊敬。 而和话本子里写的狗血剧情一样,这个楚家大少爷,和自己的继母方氏,是有首尾的。 楚家少夫人就是因为撞见了两人厮混,才卧病不起,甚至于,楚家少夫人很有可能连卧病都是因为两人的手笔。既然这样程嘉余也不奇怪了,倘若是程家真的牵线,将程嘉萍嫁去楚家,那程嘉萍后来去世,也难怪纪良言把这笔账算在程家头上。 等程嘉余把楚家的底细摸透,已经是从庄子回到程家的许多天后了。 原本的程家二房是打算在二月二之后便启程回京的,但因为程家一些产业上的问题需要两房商讨,加上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就耽搁了行程。 程嘉余乐见于此,如果按时启程,她或许还要找机会留下来,处理关于纪良言的事情。 程嘉余在打探纪良言兄妹和楚家的底细,程家内部也闹着矛盾。 与苏家的婚事作罢之后,没有多久,苏士铭又与人定亲了。 说来好笑,苏士铭这一次定亲还是程家牵的线,而说亲的对象正是当时撞破苏士铭与程嘉如奸情的卢小姐。程大太太事先毫不知情,还是在事情敲定之后才听程大老爷说的,程大太太爱女心切,对着周氏也不免怨恨起来。 程嘉余去给吴氏请安时,正听吴氏身边的李嬷嬷说着,程大太太在周氏的院子里哭了好一阵,还是程嘉安将人给劝了回去的。 吴氏不免感慨,“安姐儿也是个难得的好性子,不知你伯祖母是如何想的,竟还为他们两家牵线。这外人见了,要怎么想你们安姐儿。” 程嘉慧跟着应和,而程嘉余却并不这么想。 对程嘉安而言,不过是让外人猜忌一番而已,而且这样的情况,外人多半认为是程家亏待她,反而很是同情她,她也顺便摆脱了一门她不想要的婚事。 程嘉余不免想起之前在庄子上听人说程嘉安和卢小姐以往也是关系很好的话,而这个卢小姐刚好是撞破场面之人,往后嫁去了苏家,苏家因此应当也不会亏待卢小姐,加上是程家牵的线,即便是卢家的家底不如程家,卢小姐嫁过去之后,还是有很大底气的。 这样想来,程嘉余越发觉得寿宴那一出戏,很大可能是人为。 程嘉安那边,安抚好自己的母亲之后,周氏身边的嬷嬷就过来请她,她温声应了,面上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 等到程嘉安到了锦园,锦园的人比往常少许多,似乎都被可以遣了出去,见了周氏依旧是那张肃穆的脸,行了礼之后刚要起身,却是被狠狠的扫了一记耳光。 程嘉安只觉得“啪”的一声,耳中轰轰作响,继而是左脸一片火辣的疼痛。 她被打的瘫倒在地上,却是一言不发,捂着脸又跪直了身子。 周氏的声音怒不可遏,“如今你得意了,这算盘打得真好,整个程家都是你的棋子不成?” 一旁留着的不过是周氏的两个心腹丫鬟和一个嬷嬷,此时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程嘉安深吸了口气,仍捂着脸垂头,“祖母,孙女只是不愿嫁去苏家。” 周氏闻言更气,“你要是不愿意跟我说就是,你是养在我房里的,我还能不向着你?非要将事情闹成这样,你说你只是不愿意嫁去苏家?你当我跟你母亲一样,会被你蒙在鼓里不成?” 程嘉安哑口,又沉默了起来。 周氏接着道,“苏士铭那样的性子的确配不上你,你若好好说,我去查探一番,自然是会为你着想。可你是怎么做的,自作聪明设了这个局,如姐儿是怎么一路顺畅的和苏士铭见面的?你倒是厉害,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入了你的局。可你终究是稚嫩,自作聪明的跟卢家那个姐儿设了这个局,以为自己给了卢小姐天大的恩情,能让她如愿以偿的嫁进苏家,却反过来让人家拿住了把柄,要不是卢太太过来以此要挟,让我给他们两家牵线,我还被你蒙在鼓里!” 程嘉安听到这里才算是抬起了头,目光中有些不可置信。 她以为,程家给卢家和苏家牵线,是因为程家的长辈们愿意为她给卢家卖个人情,却没想到,自己也被卢思雯给骗了,卢思雯竟然藏得这样深! 周氏看着程嘉安惊讶不可置信的表情,一下就了然了,有些轻蔑,“你一向自视甚高,觉着苏士铭那样的性子配不上你,所以千方百计的摆脱了这门亲事。要我说,你比起卢家那个丫头,差的何止一丁半点!她们卢家虽跟我们程家有些差距,要与苏家说亲却也不是不行,只是底气不足,嫁过去之后难免被轻视。你倒好,人家困了你就递上枕头来,到头来陪上了我们程家一个庶女不说,还让我们程家被抓住了把柄,他们卢家胃口是真的大,拿着你写的书信,让我们程家给卢家那丫头出一份程家嫡女行头的嫁妆。我们程家也不差这钱,只是往后卢家那丫头在苏家面前就是有我们程家撑腰,而程家,往后只怕是还有因为这个不断被卢家要挟。” 程嘉安此时脑子还有些嗡嗡的,不知道是刚刚周氏的那一巴掌后劲太大,还是因为周氏的这一番话,程嘉安脑子里都是卢思雯那张十分羞涩的面容和小声求她为她和如意郎君苏士铭牵一线姻缘的话语。 “安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苏哥哥,可是,我......我是愿意的,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当时的程嘉安内心轻蔑,后面才给了卢思雯准信,将程嘉如的算计告诉了她,让她去假装撞见,不想正是因为这个,那些书信成了卢家的把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谋算 周氏心中对着这个极为聪慧的孙女还是有些怜爱的,若不是一时瞎了眼,遇上卢家那个段位更高的丫头,程嘉安这番算计还算是能过眼,她还是有意教导自己这个孙女的,看着木然的程嘉安又道,“卢家那丫头才算想得开,苏士铭这样的性子又如何?她嫁了过去之后,若是娘家有底气、自己有底气,即便是苏士铭不待见她,苏家也不会亏待她,她只要生个一儿半女,往后在苏家就坐稳了地位。” “更何况,卢家这丫头这样的好手段,还怕拿不下苏士铭?” 程嘉安对这番话听不太进去,如果这是卢思雯所求,她也不是不行,但她就是不想。富贵盈门她不缺,她打小就是这样长大的,她更想要的,是嫁给了一个人中龙凤,荣耀加身,成为人上人。 周氏将她对这番话的态度看在眼里,“你也别看不起人家,这已是在她有限的范围里,为自己求得的最好的归宿了。若是你,你可能做到这些?” 程嘉安眸光一闪,有限的范围吗?她和卢思雯不同,卢家是商人,但她出身大族嫡枝,家中可是有不少人在朝当官的!如果她好好经营,她未必不能找到一条更好的去处。 这样想着,程嘉安不免想起了程嘉余来,程嘉余不就是借着家中才跟镇北王世子结亲,才能被封为郡主,有如今的造化吗?程嘉余可以,她程嘉安难道就不行? 程嘉安想到这些,不免俯首对着周氏磕头道,“祖母,孙女想求您一件事。” 周氏沉默半晌,然后才道,“你说。” 程嘉安抬头,咬唇道,“祖母,您觉着,三妹妹的人品如何?” 周氏抬眼沉沉望向了程嘉安,看得程嘉安有些说不出的心虚,但是她跪直了身体,声音里听不出别的,“祖母,孙女这些天跟三妹妹住在庄子上,经常能看到三妹妹和......和跟她们从京城回来的扈从走得极近。” 周氏却是猛然一惊,大声道,“住口!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嘉安被周氏打断了言语,下一刻却是仍旧道,“祖母,孙女所言是真的,那日请了不少人去庆春山,三妹妹也算大庭广众之下跟着那扈从走在一处。而且,住在庄子上时,三妹妹也经常让身边的丫鬟去扈从的院子找人!” 这一次周氏却没有打断,她在回想以往见到的程嘉余是个什么样的性情,却发现找不出一个词语来形容程嘉余。就好像,程嘉余是个没有性情的人。 不过周氏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程嘉余的身份特殊,真的有些什么会对程家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一开始就打断了程嘉安的话,但是看程嘉安这样笃定,就不得不听一听,看是否会真的说出些什么来。 听完程嘉安的话,周氏依旧觉得不太可信,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即便是和扈从说话,走的近些,旁人一看,也不过是主子有事吩咐下人。” 祖孙和丫鬟婆子们都是往门口看去,正好看到程家大老太爷跨步进了房门。 比起周氏,程嘉安对着程家大老太爷是更加恭敬的,程嘉安本身就跪着,见到自己祖父便低下了头,算是行礼,而周氏却是从座位上站起身子,然后迎向程家大老太爷。 程家大老太爷程广致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兀自坐在了上首,看着跪在地上的程嘉安道,“你想说什么?” 程广致做了程家家主这些年,上位者的气势十分迫人,眼光自然也是毒辣,早早就在外面将两人的对话听进了耳中,一下子就猜出程嘉安在图谋什么,这么问也不过是逼着程嘉安把话说出来。 程嘉安果然被程广致这话迫得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孙女,孙女是觉得三妹妹这般行事,他日若被有心之人得知,让三妹妹的名声受损,恐对程家不利。镇北王府那桩亲事,要是退了,只怕也、也对程家不利。” 程广致一听就知道,程嘉安的话外之音,有些冷淡,“对程家不利?所以你觉得,你能够代替她,嫁进镇北王府,成为镇北王世子妃?” 程嘉安一听就知晓程广致生气了,忍不住低下了头,头皮也一阵发麻。 “或许等不到说出这些,你就会把这脏水泼到她身上,好让你美梦成真?” 程嘉安将头低了又低,声音也不免颤抖,“孙女,孙女不敢,孙女只是为了程家着想......” 程广致冷哼了一声,对着周氏道,“你没说错,她是有些小聪明,可是太过自作聪明了,所以才连卢家那个小丫头都斗不过,还要让我们程家来给她收拾残局。” 周氏脸上一热,程嘉安养在她房里,程嘉安犯了错,她自然也有责任。 “你当三丫头的亲事是天上掉馅饼,当她能做郡主是因着这门高不可攀的亲事。按理说,她跟我们隔着房,我是该向着你,可三丫头不一样,她有探花郎出身的父亲你有吗?她若不得宫中喜爱,宫中能平白给她郡主的荣宠?” “程嘉安,苏家那些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以后你要是真把这些主意打到你三妹妹头上,用不着我,多的是人找你算账。” 说着又看向了周氏,“就是你,还想像这次一样护住她,都没有余地。” 这话说的两人俱是心头一颤,程广致撵转了下左手大拇指上带着的水头极好的白玉扳指,声音依旧平淡。 “你有野心也不是坏事,等到二房上京,你大哥也要跟着上去,你就跟着去吧。” 程嘉安有些惊喜,她在猜想这是不是意味着祖父在暗示她什么,只是很快,程嘉安就又听自己祖父道,“你能有什么造化就全看你自己了,只有一点,不得败坏程家名声,也不得打你三妹妹的主意。” 程嘉安觉得自己祖父这番话似乎在侮辱她,有些屈辱,但实际上,她的确依然有这样的想法,不免脸颊发热,更加感到屈辱了。 但是她低头十分恭敬道,“孙女知道了,谢谢祖父成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滞留 对于程嘉安打她主意的这些事情,程嘉余自然是不知道,只知道程大太太去周氏那闹过之后,程嘉安就又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程嘉安这一次是被禁足,周氏亲自找了靠谱的嬷嬷教导她,免得她又做出什么别的事情来。 程嘉余也不关心这些,她打探的关于纪良言的事情,如今都有了一些眉目。 纪良言,也就是程嘉庆,他们祖孙三人如今住在暨阳的甜水巷中,程嘉庆是在他父亲被除族之后出生的,他父亲虽然爱喝花酒是个不靠谱的,但他却很是励志,家中条件困难,也依然刻苦学习,靠着自己母亲纪氏的一点积蓄和平常去山上采药能够赚取一点银钱,加上教书先生对他很是惜材,束脩这一方面十分松快,所以他能够平顺安稳的读书,并且颇有一番才情。 只是前些日子他那教书先生去世了,本来他可以通过教书先生参加科举,或是被举荐去为官府办事,也好摆脱现状寻求前程。但现在却不能了,程嘉余联想当时听到那兄妹二人说的话和岳氏如今急着为程嘉萍找婆家的举止,大概推测出岳氏是打算将程嘉萍高嫁,然后为自己的孙子谋划一个前程来。 程嘉余原本是打算以帮助程嘉萍找到一门好的亲事作为筹码,和程嘉庆做交换,让程嘉庆为自己做事的,但是出于某些别的考量,她发现这并不可取,想了另一个更为周全的法子。 程嘉余这一日跟着吴氏去了周氏的院子,周氏正跟着楚家的当家夫人方氏说话。 原来楚家那个少夫人近两天已经是弥留之际,楚家也有意为楚少爷找一房继室,不知怎么听说了岳氏有意与楚家结亲,便过来同程家周氏商议了。 周氏有些莫名,毕竟他们两家不算熟悉,但是以楚家的家底,娶程嘉萍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还是有些不符合的,正思索着是不是楚家误会了程家会是程嘉萍的后盾。 程嘉余却很是清楚,看着方氏那张隐隐透露出媚态的笑脸,心中有些恶心。方氏当然要找程嘉萍这样的毫无背景的女子当继室,这样才好让她拿捏。 所以当周氏委婉说出想与程嘉萍结亲,程家做不了主,楚家应当去找岳氏的时候,那方氏的笑意便更盛了几分,“老太太放心,这我是知晓的,只是想着他们毕竟也是程家出去的人,需要与你家说一声。” 周氏看着方氏的总是在无意间显露出媚态的娇艳脸庞,心中有些不喜,不过来者是客,既然楚家和岳氏相互之间都有意,她也乐意当做牵线人,总归她已经提醒楚家了,程嘉萍嫁过去如何是与他们程家无关的。 程嘉余则默默观望着,一直到没两天就听说楚家少夫人去了,而楚家也在热孝里,半个月后顺利将程嘉萍娶进了楚家。 程嘉余去查探过当时程嘉庆是什么态度,却打探出原来是岳氏找周氏借了些人手,在程嘉庆打算带着程嘉萍离开时将程嘉庆敲晕了,一直关到了程嘉萍成功出嫁。 程嘉余在听到这些时,不免感慨,难怪前世的纪良言将自己妹妹的死算在了程家头上。 楚家是一般的商户,想要人混进去不难,想要收买丫鬟也不难,元容自有她的方法途径,借着为程嘉萍采买丫鬟的名义,元容把一个靠谱机灵的江湖女子塞了进去,元容说,这样的女子一般都是赚快钱的,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门路和规矩,元容找到这也的人也不难。 既然元容这样说了,程嘉余也算放心了。 看前院里程家那些老爷们的架势,程嘉余就知道还要在暨阳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平日里也十分过得闲适,总归回到京城之后,应当是很难有这样的日子了。 于是平常做样子绣绣花,看看书,练练字,与崔惟芳写写信,日子过得空荡荡又飞快。 说到崔惟芳,崔惟芳已经和那陆家少爷交换庚帖了,崔惟芳信里对着这桩亲事倒是很期待,字句羞涩难掩。程嘉余对此也很是高兴,不是谁都能找到一个真正的如意郎君的,寿宴上虽然只短短的看过那陆家少爷一次,程嘉余却觉得陆家少爷应当是可靠的。 不过程嘉余也很关心程嘉庆现在的状态,听说岳氏给他找了不少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想要再借着程家的势和楚家的势也给程嘉庆订一门好亲,不过没有哪户岳氏看得上的人家愿意,而也有一些门第不那么高的,能够接受程嘉庆为姑爷之流,反倒是被程嘉庆给拒了。 程嘉余听完不过是一哂,更为关心楚家大门里程嘉萍发生的事情。 也不知是不是方氏看了程嘉萍年轻貌美吃味,使出了浑身解数去跟她争宠,听说到现在楚家少爷都没进过程嘉萍的房。而程嘉萍只是一头雾水,单纯以为楚家大少爷想为先夫人守孝之流。她从没发现自己的婆婆跟丈夫之间有什么猫腻。 可是她到底年轻貌美,楚家大少爷又不是柳下惠,放着年轻貌美的妻子不管,一直跟老情人厮混,难免也会腻味。所以在方氏察觉出楚家大少爷内心动摇,偏向程嘉萍时,方氏动手了。 总归程嘉萍是个没有背景的,程家早就表明了,岳氏一家被除了族,与程家无关,那方氏也就不把程嘉萍放在眼里了。于是方氏挑了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让程嘉萍撞见了二人厮混。 事态发展到这里,程嘉萍就必死无疑,毕竟她没有先夫人的背景,好控制多了,楚家大少爷本来还想着留她一命控制好就可以了,但是方氏的耳旁风吹的很大,最终还是让楚家大少爷下定决心把程嘉萍弄死。 等到程嘉庆到了楚家时,程嘉萍只剩了一副被火烧剩的骨头架子,方氏哭得情真意切,捏着帕子抹泪,“也是我们婆媳的缘分浅,我是极喜欢萍儿这孩子,哪知她与我们楚家的缘分竟这样浅?” 对此,程嘉庆十分木然,在得到程嘉萍去世的消息之后,他在赶来楚家的路上就一直很是木然,现在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只剩眼前这一副骨灰,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京 程嘉萍嫁去楚家不过几个月,程嘉庆一直生气,刻意没有去看程嘉萍。没有想到,再见时已经天人永隔。 当时的程嘉庆究竟是如何心情,程嘉余都是听人说的。 程嘉萍二月份出嫁,五月就没了,外面对着楚家自然是指指点点,方氏见状倒是很欢喜,因为有了这一层原因,外面的人多是说楚家大少爷克妻,轻易不会把闺女嫁给她,方氏想着,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跟她抢男人了。 很快她又笑不出来了,因为程嘉庆不知道从哪里查出了她跟继子的事,捅了出去不说,正好楚老爷回来了,直接将方氏沉了塘。而楚家大少爷也没什么好结局,楚老爷带回了一个庶子,直接厌弃了楚大少爷,没过多久就被发现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花楼,楚老爷十分冷漠的只给了一张凉席草草收尸。 程嘉余听到这些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京城之中了。 早在五月低,她就跟着程家二房回了京城,离着之前沈家的事情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景王的人找这么久都找不到人,也该发现人已经跑了,所以这一次出城门,没有之前那样,被细细查看了一番。 至于程嘉庆那边,程嘉余并不打算干预,前世里他的轨迹和际遇如何,不会有太大改变。而她现在手中有了能与之谈判的最大筹码,她一点也不担心。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就能拿捏住他。 这一次程家回程路上还多了的程嘉翰程嘉安兄妹是程嘉余没有想到的,程嘉翰入京是为了来年春闱,而程嘉安说是为了避避风头,显然有些奇怪。 只不过程嘉余对于这些也没有多想,只是奇怪程嘉安有时看她的目光十分复杂,她没有精力分给程嘉安斟酌对方的想法。 程家的马车到了程府大门口时正是艳阳当空的早晨,六月初的空气中炎热的气息烘烤得人心中烦闷,吴氏年纪大了,在马车里闷着早就有些不舒服,也是归心似箭,马车刚刚停下就立时下了马车,正正看见黎氏领着家奴们守在程府门口迎接她们,吴氏此时也忘了之前其实对黎氏是不大满意的事情了,连着原本身体上原本的头晕恶心似乎都在这一刻痊愈了。 黎氏这段时间早就将大户人家的礼数学了个周全,此时对着吴氏和程老太爷行了礼,不想还未说什么,吴氏便已经将她扶起,看着她微微凸起显怀的肚子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你既然还怀着身子就不要多礼了,伤了我孙子可怎么办?” 黎氏的脸上一红,喏喏应是。 程嘉余看着黎氏圆润了一圈的脸就知道黎氏应当过得很不错,黎氏才进门半年如今就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吴氏自然欣喜,程舰延没有嫡子是吴氏的症结,黎氏一进门就有了身孕,也算是暂时稳定了在吴氏心目中的地位。 吴氏心中欢喜,牵着黎氏的手就往程府里走,程老太爷也由着她,倒是程嘉余在后面,看见了站在一边低眉顺眼看起来毫无存在感的程嘉微。 她千方百计的留在京城,也不知道最终翻出了什么火花来。 进了西苑,坐上了正堂,黎氏解释道,“大爷和二叔今日任上都有事,便没能休沐,还望老太太和老太爷不要怪罪。” 二房程老太爷程广远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不打紧,正事要紧。” 程嘉安这些时间一直在吴氏面前嘘寒问暖,像极了吴氏嫡亲的孙女,吴氏便也朝着黎氏郑重的介绍了下程嘉安和程嘉翰,“这是咱们长房的安姐儿和大哥儿,这一次跟着上京来小住一段时间。” 程嘉安和程嘉翰便上前给黎氏请安,黎氏面上也十分欢喜的给两个晚辈送了礼物。 黎氏拿出手的东西虽不算十分贵重,但也没有埋没她大太太的身份,吴氏看在眼中愈发满意了。 吴氏道,“翰哥儿要备考,可是极为要紧的,得寻个僻静的地方住着才是,你们这些泼猴,以后可不要再去烦着他了。” 程嘉明和程嘉靖都是知道分寸的,倒是程嘉翰连连否认,“能和弟弟们探讨,我也是十分高兴的。” 吴氏对着程嘉翰也是喜爱的,笑着摇了摇头,又说起程嘉安,“如今兰芳院那一处院子还空着,你就先在那边住着。” 程嘉安笑盈盈的应了。 吴氏看着黎氏微微显怀的肚子高兴,又细细的问了黎氏的嗜好偏口,黎氏害羞道,“媳妇自有了身孕也也不曾有什么偏口,还想着是不是大夫把脉把错了。” 吴氏听了老成道,“你还年轻,难怪没有经验,有些人怀孕是确实是不会有什么偏口,有些个不懂事的还因此没了才发现,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黎氏听着有些害怕,脸色微微发白,吴氏见她如此,想到她毕竟还年轻,便安慰道,“如今你既然知道了,小心些便是。” 黎氏点点头,对着吴氏十分信赖的样子。 程嘉余将这场面看在眼里,要她说,黎氏今天这出不是程舰延教的她可不信,果然还是亲人了解亲人,为了内宅安康程舰延也是煞费苦心。 一众人散了之后,程嘉余也回到了自己的琼思院,意外的是黎氏也紧随其后,来到了她的院子。 程嘉余回来,几个留在程家的丫鬟是真的高兴,四处张罗着放置东西,程嘉余刚坐下喝茶就听闻黎氏来了,便又从贵妃榻上起了身。 黎氏恰恰在这时进了厢房,不免笑道,“你坐着便是,我们之间不讲这些虚礼。” 程嘉余听了这话便也不在意,也不由得看向了黎氏的肚子,黎氏本来想着程嘉余或许会排斥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的,但想到自己的丈夫曾对她说的话,便大方道,“你父亲说了,要你来为他取名。” 程嘉余听了也不过一笑,让丫鬟们给黎氏看座,“叫我取名,不是为难我吗?将来他长大了不喜欢,找我算账怎么办?” 黎氏是真心这样想的,“怎么会呢?我可一直都知道,你是有大学问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造化 黎氏今日来也是有正事的,虽然她与程嘉余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她却出乎意料的信任程嘉余,程舰延是一方面,黎氏本身的性格也是一方面,她认为程嘉余是真心待她,因此也对程嘉余真心相待。 黎氏接着就正色道,“我来,是觉着有些事情需要来与你讲一讲。” 程嘉余闻言微讶,黎氏接着道,“微姐儿当初借口生病,没有跟着去,我便想着也许需要留意一番。后来我也去信跟你说过,微姐儿跟着和雯郡主走的很近。” 这一点程嘉余倒是不意外,和雯一向对程嘉微另眼相看,程嘉微留下来想为自己打算也是意料之中,黎氏只说了这一点,显然这并不是重点。 “前些天勇毅侯夫人来程府拜访,说是有意收微姐儿为义女。” “义女?” 程嘉余闻言不免在脑中回忆勇毅侯的来头,大齐自建国以来封了不知多少侯爵,但能传承侯府荣耀的算不上多,大多数爵位都在不断的继承中因为后辈们平凡渐渐失了当初的荣耀名声,这勇毅侯就云云之一。至于为什么突然想要收程嘉微为义女—— “四妹妹这段时间时常出门?” 黎氏点头,言语间有些隐隐的愁绪,“和雯郡主经常邀她出门,我也不好拦着。” 既然如此,勇毅侯应当是打着与和雯郡主交好,从而跟荣王府牵线的主意了。 程嘉余将黎氏的愁绪看在眼中,觉得事情只怕远不止于此,不免道,“太太可还有什么事,不防直说?” 黎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这件事较为棘手,并且现在还没解决,等到后面事发还会变成什么样还未可知。 黎氏道,“你还记得锦枝吗?” 程嘉余未做声,黎氏继续道,“前些时候,你父亲诸事繁忙,时常到深夜才能回到府中,他便就此在书房小住了几日。” 前段时间,黎氏孕吐严重,加上程舰延总忙到深夜,为了不影响黎氏,程舰延就搬到了书房。为此黎氏很是愧疚,对着书房也是各种上心,夏夜炎热,书房的通风也不大好,即便是开着窗户,闷热的气息,也是怎么也挡不住。黎氏便想着,让人多备着冰,总归现在府中主子不多,冰也不缺,便白天夜里都将冰备着。 可就是这点,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自打程老太太想把锦枝送给程舰延被拒之后,锦枝就被晾在了西苑。其实也未曾亏待,只是准备了这么久没用上,眼看程舰延都娶了继室,再看锦枝难免心烦,锦枝对这点也很是明白,便很少凑到程老太太面前去。 可惜黎氏不知道这一层因果,因为用冰的缘故,她被府中的下人们提醒,原先用冰都是吴氏亲自管的,最好还是让西苑的人来打理。黎氏听了便放在心上,平常就都让西苑的人去备着了。 可就因为这个,在程舰延住在书房的某个清晨过后,锦枝就这样跟在程舰延后面踏出了书房。程舰延忙着上朝,只对黎氏道,要将人看好关着,他回来后自会解释。 黎氏心中滋味百般复杂,忍着不去想不去看,等到程舰延回来之后才松下了心。程舰延说,是这丫鬟混进了书房,他第二日醒来才发现的,这丫鬟犯上,便就此打发掉。 黎氏听了不免欣喜,其实她知晓,大户人家,妻子怀了孕,丈夫身边是需要人伺候的,倘若此时想要收一房小妾也是正常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提这个,大抵女人都是这样的,关于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大度的分享她人。 可就在发卖的要紧,程舰咏不知道哪里听说了此事,出面道,这个丫鬟到底是母亲院里的,曾经也是母亲身边要紧的人,长辈的丫鬟,怎么能随意打发了呢? 而程舰延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便真听了进去,将锦枝暂时关在了柴房。黎氏听了委屈,又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程舰延转头对她道,去查查锦枝和宋姨娘有没有什么联系,她这才有些懵懂,查了之后还真发现了,两边的联系,虽然不多,却也足够引起怀疑了。 程嘉余听完这些便也了解得七七八八,锦枝如今还关着,眼看程老太太回来了,事发也是早晚的事情了。黎氏之所以感到惆怅,大概是因为害怕事发之后程老太太对她有所微词。 程嘉余一直都知道,宋姨娘是个不可小视的角色,只是没有想到,她还会将手伸到他们这一房。 程嘉余安慰黎氏,“太太不必挂心,既然父亲说了让祖母做打算,想必心中早就有成算了。” 黎氏只是面上点点头,她知道这些事情其实不好让程嘉余一个闺阁女子知晓,只是这些天她憋着也不知道找谁说,今日过来本就是为了提醒程嘉余,程嘉微那边的异常而已。 程嘉余没有留黎氏,这种事情能不能想得开只能看自己,若自己看不开,他人如何劝慰都是没有效果的。 程舰延和程舰咏回到程家时并不晚,程嘉余想着离晚宴还有段时间,便去了沧澜院给程舰延请安。程舰延正更完衣,夏日的热气总是熏人,穿了一天的衣服十分粘腻,程舰延是个爱干净的人,对此很难忍受,回到程家,和程舰咏去向程老太爷夫妇请完安之后,回到沧澜院便更衣沐浴了。 见了程嘉余,程舰延也不意外,坐在上首打量着刚起身的程嘉余,“又长高了,就是也胖了不少。” 程嘉余怎么也是个女孩子,不兴听这样的话,嗔道,“爹爹倒是又长矮了。明儿女儿去把自己的食谱抄一份给您,不然弟弟妹妹们出生后发现自己的爹爹竟长得跟自己一样高,岂不是郁闷?” 四下的丫鬟闻言都憋住了没敢笑,程舰延十分大方的不逞这口舌之快,喝了一口茶,反而是黎氏笑道,“余姐儿这一趟出门回来的确长高许多,先前还十分清瘦,如今这样刚刚好。” 程嘉余何尝不知道是这个意思,只是跟程舰延相互打趣罢了,见黎氏这样说也就不计较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考验 程舰延转而道,“宋氏那边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程嘉余道,“太太说了锦枝的事情。” 程舰延听到这个名字不免微微皱眉,却还是说起了宋姨娘,“宋氏出身不好,又是魏家送来的,你二叔对她很是用情,这一次手伸太长,还是要将她好好处理。” 程嘉余闻言却是挑眉,“怎么,爹爹房里的事情,还要我来?” 程舰延面色不改,对着面色担忧的黎氏道,“你先去老太太那边吧,照看一下晚宴准备得如何。” 这是在遣人,黎氏也懂了,只是难免还是担忧,看了看两人,还是叹了口气便离开,四下的丫鬟们便跟着鱼贯而出,只程嘉余留了元容。 程嘉余也不急,瞧着中间那樽冰釜微微出神,等到人都走光了,才听程舰延道,“你太太怀着孩子不好操劳,宋氏的事情,便交给你处理。” 程嘉余看不出态度,只是撇嘴道,“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古人诚不欺我。” 程舰延听这话却实实在在的有些难受,大概每个深爱子女的父母都是这样,听不得自己的孩子这样看待自己,无论是否是误会。 程嘉余看着程舰延这般就知道玩笑有些开大了,不由得也抿了唇,刚想说什么,就听程舰延开口道,“你这样聪慧,怎么会想不通我的用意,黎氏那边,若你不喜欢,我让她不要多去你眼前晃着就是。” 正如程舰延所言,程嘉余其实一听就懂了程舰延的用意,但是听了程舰延似乎误会了她对黎氏的想法,不免解释道,“我并没有讨厌太太,刚刚只是......” 话说到嘴边,却突然停住,看着程舰延瞪了一眼,“爹爹又诓我。” 程舰延气定神闲的又喝起了茶,“你终究是长大了,很快就要及笄了,出阁也是转眼间的事情,虽然你聪慧,但后宅之地到底与读书写字不同,这件事若你处理好了,我才能真正放心。” 程嘉余不难听出程舰延言语中淡淡的惆怅,“爹爹放心吧,宋姨娘的事情便交给我。如今也要有弟弟妹妹了,爹爹多上心,免得女儿出嫁后,爹爹嫌弃弟弟妹妹的资质不如我。” 程嘉余言语中的臭美让程舰延那点愁绪淡去许多,很快晚宴便到了,父女二人便起身往西苑走去。 锦枝的事情,第二日就被捅到了吴氏面前。 吴氏是夜里就听下人们说了锦枝的事情,她自然是有些气的,锦枝可以是她安排给程舰延,却不能自己私下爬上程舰延的床。特别是还趁着黎氏如今有孕,用了不干不净的手段。 这样一来,锦枝虽然是她身边出来的,却更让她面子不好看了。 吴氏想着几个小辈们的都是快要出阁的年纪,在旁边看着多少能学些,而程嘉安虽然是隔房的,但很讨她喜欢,原本让她来京城小住,也是为了能为程嘉安找一门好的亲事,所以也不避讳,众人请安之后,锦枝便被提了上来。 锦枝是被黎氏让人关起来的,如今一见却是极为狼狈,叫程嘉余见了都有些意外,程嘉余看了黎氏一眼,只见黎氏看着锦枝这副尊容也是十分意外。 锦枝比起之前消瘦了许多,虽然狼狈却很是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姿态。 她抬头看着吴氏,眼神哀求,“老太太......” 吴氏见到从小就被自己养在身边的丫鬟竟成了这样,还是有些心疼的,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锦枝只咬唇,怯怯的看了一旁的黎氏一眼,而后又似乎受到惊吓,低下了头。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黎氏。 黎氏倒是不慌不忙,走出来向吴氏告罪道,“老太太恕罪,那日大爷让人将她绑到柴房,许是下面的人没有照料好,让锦枝姑娘受委屈了。” 程嘉余见状便知,黎氏已经受过她爹爹打点了,一切只管将锅往她爹爹头上扣就是。 果然吴氏听了脸上的责问之意就少了许多,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锦枝也僵了僵。 吴氏叹了口气,“锦枝,你抬起头来。” 锦枝便缓缓的抬起头来,泪水已沾满了脸颊。 吴氏脸上写满了心疼,“你这又是何必呢?我早已说过,总归会让老大把你收进房,怎的如此糊涂?” 程嘉余见吴氏这个反应暗暗摇头,吴氏还是有些糊涂。 那锦枝听完泪如雨下,更是惊疑,“老太太,您......您明察!奴婢奴婢是被、被人设计的!” 程嘉余听完这话淡淡向黎氏扫了一眼,黎氏还算镇定,面上看不出什么。 吴氏也是听的将信将疑。 锦枝接着道,“奴婢知晓身子卑贱怎敢肖想大爷的怜惜?那日本不是奴婢值班,奴婢因为受风咳了两日,夜里刚喝完药,芳兰就说大太太身边的翠仙催着大爷房里急着用冰,芳兰吃坏了肚子,奴婢便只好去了,哪知去了一个人影也不见,只大爷在书桌前趴着,一身酒气,似是吃醉了酒,奴婢......” 说到这,锦枝羞愧的低下了头,“奴婢再醒来,便、便跟大爷躺在床上了。” 锦枝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但也不难让人浮想,喝醉了的主子要了奴婢,本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新婚妻子怀有身孕,锦枝说的模糊,旁人听了也只当锦枝羞愤难当。 比如吴氏。 但黎氏脸色却白了白。 吴氏心想,我儿许是要了锦枝,又不太好说,为了给新妇面子,便手段狠戾了些,还是需要她这个老母亲出面。 只是又有些奇怪,“那怎么说是陷害呢?” 吴氏算是问道点上了,锦枝有备而来,“奴婢醒来后,大爷不听奴婢解释,说没有差人要冰,便直接将奴婢关起来了。” 正说着,便嘤嘤哭了起来。 吴氏也不傻,照这样来说,定是传话的人出了问题,这七拐八拐的又是黎氏身边的丫鬟,又是芳兰,本来问问便是了,可自己那好大儿却是二话不说就把锦枝落罪了,想来也有自己的考量。 吴氏看了黎氏一眼,新妇进门,如今怀有身孕,儿子宠爱也是正常,既然如此,她便给儿子一个面子,不追究黎氏了。 这样想着,吴氏拿起茶杯润了润喉,“就这么点事,老大许是吃醉了就忘了。你既将清白给了老大,那我便做主,将你抬到大房。老大素来不喜我插手他房中事,便将你交给老大媳妇和老大自己处置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吴氏不打算细究的态度,让锦枝不由得抬头欲言又止。 程嘉余看了眼黎氏,正见黎氏发呆,身后的丫鬟倒是心急,目光不断转动,正撞上程嘉余的目光,程嘉余便瞟了眼示意她提醒黎氏。 好在这丫鬟还算机灵,当下便到黎氏耳边提醒了几句。 黎这才反应过来,上前谢过了长辈之恩。 锦枝这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了。 程舰延自己房里的事情,程嘉余没兴趣,但是宋姨娘显然想插手进来,程嘉余这就不得不正视起来了。 宋姨娘作为魏家送来给魏氏固宠的,自然是有一番心机手段,弹得一手好琵琶,色艺双绝,刚入府的时候将程舰咏迷得五迷三道,叫还怀着程嘉慧的魏氏当时有苦说不出,还是魏家那边派了人过来,没多久之后宋姨娘便也怀了孩子,这才消停下来。虽然后来宋姨娘生了程嘉微,程舰咏却是很少踏足宋姨娘的院子,每个月最多去个六七天。 只是即便这样,程嘉微还是在程舰咏的强烈要求下记在魏氏名下,在程舰咏那边,程嘉慧有的,程嘉微也不会少。因此程府上下也没少嘀咕,程舰咏对宋姨娘还是很宠爱的。 程舰延把这当成对程嘉余的考验,程嘉余却其实不大放在眼里,程舰延对如何处置宋姨娘一事因为程舰安或许会有所顾忌,但程嘉余不会,既然宋姨娘是魏家送来的,那想要处置宋姨娘,自然是从魏家入手。 程家这一趟江阴老家,浩浩荡荡去也浩浩荡荡的回来,待了大半年,给交好的各家都送去了从江阴带回来的礼,交好的各家自然也纷纷派人前来问好,魏氏忙的不可开交,一时不察便病倒了。 偏偏巧得很,魏家大太太今日带着魏瑶前来看望,竟撞上了勇毅侯夫人不请自来。 魏氏病在床前,魏大太太给老太太简单请过安之后便由程嘉慧领着去了魏氏院里探望,老太太跟前,一时只剩下勇毅侯夫人。 关于勇毅侯夫人跟程嘉微走的近,甚至想将程嘉微收做义女的事情,吴氏自然早有耳闻,对着这个不太熟悉的勇毅侯难免也变得亲昵起来,毕竟京城之中朋友不嫌多。 勇毅侯夫人也不出意料表现得对程嘉微很是喜欢,几个小辈们都在堂中陪坐着,勇毅侯认完了人之后便把程嘉微招到跟前,对着吴氏笑道,“老太太,不瞒您说,那日我在宴上跟微姐儿真是一见如故,喜欢的紧,我只得了一个儿子,真是心心念念的想要一个女儿,我见微姐儿,就感觉是我自己的女儿一般,又乖巧,又水灵。” 吴氏也笑开了,“侯夫人过奖了,能被你看上是她的福气罢了,只是我竟不知道,我这孙女跟你是什么缘分?” 这是在问两人的纠葛由来了,程嘉余在一旁观看着,只见程嘉微似乎有些紧张,而勇毅侯夫人也是顿了下,也没做多少犹豫,便直白道,“说起来让您取笑了,是三月份的一个小宴上,我身边的丫鬟不懂事,冲撞了和雯郡主,还是微姐儿出来给解了围,我真是稀罕微姐儿这心地善良的样,我跟微姐儿有缘分,可惜我儿早有了婚约,我便想着,若是能将微姐儿收做义女,便成全了我跟微姐儿这段缘分了。” 吴氏讶异道,“竟是这样?夫人说笑了,能被夫人看上收做义女是微姐儿的福气罢了......” 程嘉余在下面百无聊赖的扫过程嘉微有些隐忍的表情,心中觉得无趣。程嘉微果然是搭上了和雯才被勇毅侯家看上的,这位侯夫人所言只怕也有隐瞒,程嘉微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丫鬟找和雯说情,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侯夫人卖卖人情还差不多。 勇毅侯在京中算不得什么,但是对程嘉微却是身份加持的一个筹码,将来说亲也更方便些。 程嘉余对两个长辈的聊天已经不感兴趣了,程嘉微想要给自己争取一门好的亲事,这并不是什么错。但程嘉余很难喜欢或者说平常看待程嘉微这个人,她厌恶宋姨娘,也厌恶程嘉微。 没多久魏大太太就领着魏瑶回来了,对着勇毅侯跟程嘉微亲昵的模样面色如常,一旁作陪的程嘉慧安排着入了座,又简单寒暄几句之后,魏大太太才像是突然发现一样,看着程嘉微说,“这是微姐儿?” 程嘉微腼腆一笑,脸上闪着几丝尴尬。 魏大太太失笑,“我还以为是侯夫人的女儿呢?不想微姐儿竟然跟侯夫人这般有缘?” 勇毅侯夫人也是尴尬一笑,“正是呢,我跟微姐儿有缘,正想着收做义女,便舔着脸来找老夫人了。” 魏大太太更是惊讶,打量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偏偏也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让两人都很难不察觉,“这还真是有缘啊,微姐儿好大的造化,往后可要好好孝顺侯夫人。” 程嘉微顶着魏大太太莫名的眼神喏喏应下了,一边的程嘉慧看着气氛不对劲便出来打了圆场。 程嘉微不知道魏大太太刚刚还去见了她的姨娘,也不知道她姨娘刚刚经历了什么。 魏家对一个送出去帮女儿固宠的姨娘已经算是很放纵了。以程舰咏对宋姨娘这样偏爱的程度,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容忍的范围了,程嘉余只是请程嘉慧帮了个小忙,让魏家的人知道,程嘉微曾经觊觎过许毅风,甚至为此挑拨了程嘉慧和程嘉余,那魏家对宋氏母女的容忍便不会再像以前一样。 现在程嘉微还搭上一个侯府,虽然这勇毅侯府远不如和雯郡主这个靠山,但侯府义女的名义却比程家庶女好用多了,程嘉微可以因为觊觎许毅风而挑拨程嘉慧,损害程嘉慧的利益,焉知将来她又不会为了别的什么而损害魏氏乃至魏家? 特别是当魏大太太听说了宋姨娘扬州瘦马的来历之后更加不齿了,她在魏家很是赞同将宋姨娘处死。魏氏现在在程家的地位已经稳固了,相反程舰咏对宋姨娘的宠爱才显得危险。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绕弯 魏太太这一趟来也不单单是为了看望魏氏,得到程嘉慧的消息之后,她更主要的是来提点宋氏的,刚好又让她撞上程嘉微在借机攀附他人,魏太太想到刚刚提点宋氏时宋氏那副装傻的样子,心中厌恶难掩,几乎都写在脸上。 魏太太跟魏氏姑嫂二人的关系向来不错,从两人即便结亲没有成功还亲亲热热的劲儿就能看出来。 程嘉余看着魏太太的神色心中又多了个主意。 程家今日来的两位客人让吴氏非常开心,送完客后脸上的笑也没停下来过,程嘉余离开西苑之后便往程府后门去了。 程嘉慧正跟魏太太小声说话,见程嘉余出来便打住了话头,“你来了。” 程嘉余朝一脸疑惑的魏太太福了一下,“谢谢二妹妹帮我。魏太太,打扰你了。” 魏太太依然满脸疑惑,谨慎说道,“不知文安郡主有何事?” 程嘉余浅笑了下,对着程嘉慧道,“二妹妹,我有些话想单独跟魏太太说。” 程嘉慧了然,虽然疑惑还是回避了。 魏太太疑惑而警惕,程嘉余也并不拖沓,慢慢讲起一个故事来。 “去年我还在庄子上卧病的时候,让我的丫鬟去帮我抓了一副药。偶然发现大夫给我开的药方和从药方抓来的药并不一致,偏偏这一副药让我这病缠缠绵绵拖了许久。” “魏太太知道,我这药方都是去哪抓的吗?” 魏太太有些不好的预感,只听程嘉余接着道,“魏太太可曾听过百亨药房?” 魏太太自然是听过,一时惊疑竟说不出话来,程嘉余只继续道,“不过魏太太放心,我打探过了,不过是百亨药房抓药的小二学艺不精不够谨慎罢了。” 魏太太又不是傻子,程嘉余既然突然提了这件事,肯定不是为了在这边轻描淡写的。 程嘉余低头笑了下,“魏太太,我不管魏家怎么想的,最迟这个月,我要宋姨娘在程家消失。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魏太太又是一阵惊疑,宋氏是怎么惹到眼前这位郡主的?程嘉余这话是打算用宋姨娘把这些事情一笔勾销? 程嘉余没打算继续废话,退后几步又福了一礼,全当告辞,朝远处的程嘉慧笑了下,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小门。 魏太太回了魏家之后马不停蹄的就把事情跟魏老太太和魏峰说了。宋姨娘是魏老太太安排过去的棋子,该怎么拿捏宋姨娘,全看魏老太太。 魏峰对内宅之事一向没有什么想法,先前程嘉慧传来消息后魏太太就主张直接处死以绝后患,魏老太太却不同意,总觉得以后还能靠宋姨娘做事。 不过这一次程嘉余那边传了话,一切就都不好说了,魏太太继续急道,“您是没看见宋姨娘那小贱人那副姿态啊,她那个庶出的女儿如今还搭上和雯郡主,打算找个侯夫人认义女呢!老太太,您不心疼您女儿,我还心疼我小姑子呢!” 魏老太太一阵烦闷,抬手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扫而过,发出一阵清脆的破碎声,“好了!” “处死就处死了,你再给我说清楚,确认程家那个大丫头是这么说的?” 魏老太太物尽其用,宋氏是她好不容易安排的一颗棋子,就这么处死了实在让她觉得可惜,何况如今的魏家正在走下坡路,魏光佑致仕回了老家之后就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了,可她还挂念呢,放不下儿子的前程,又一个人回了京城看着,只想着以后还能倚靠程家。没想到手中最大的底牌野心大不说,还惹了人,事情都撞到一块,让她头疼。 魏太太咬牙切齿,“人家说得清清楚楚,我也去百亨药房问了,那掌柜的都招了,确实是小姑子的意思。” 魏老太太只觉得头疼,想到又是自己的女儿把柄被人抓住,更是一阵心烦。 宋姨娘的事情简单,魏老太太拿捏着她亲生的弟弟,放在手底下的铺子当吃白食二掌柜,约见一面,处理掉不是什么难事。 宋姨娘很快就从丫鬟手中得到弟弟约她见面的消息。 但宋姨娘是个很警觉的人,从自己那个弟弟突然约他见面,她就知道不对劲,因为魏家轻易不肯让人知道她这个弟弟的存在,贸然约她见面,结合之前魏太太来看望魏氏对她的警告,宋姨娘一下就反应过来。 对宋姨娘而言,弟弟确实是她的软肋,不然以她的实力,能骑在魏氏头上,让程舰安一辈子都厌恶魏氏。 弟弟约见她危险,但也不是不能去,宋姨娘推了几次之后感觉已经感觉到对面的怒火了。 魏家那边发作得突然,宋姨娘想破了脑袋才想到自己曾经也拿捏过的把柄。 而程嘉余属实没有想到,这位宋姨娘,竟然通过锦枝的想来见她。 锦枝突然到访已经让程嘉余意外,看到宋姨娘扮成小丫鬟跟在锦枝后面更是让程嘉余一阵无语。 锦枝似乎一直有一种错觉,好像曾经她身边当个丫鬟,在她这边,她锦枝就比较特殊。 程嘉余坐在书房里,看过一眼锦枝和宋姨娘之后就继续低头写字去了。 锦枝勉强的笑着,“郡主,宋姨娘,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 程嘉余未曾抬头,锦枝这意思是要让程嘉余把一旁的元喜遣走。“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宋姨娘在府里因为程舰安的宠爱,一向很受如此直白的受到怠慢,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她也不管程嘉余的无视了,只管上前道,“大小姐,你想知道你之前为什么生了这么多年的病不见好吗?” 程嘉余手中的笔一顿,就这?这就是宋姨娘手中的筹码? 宋姨娘见状只觉得自己手中的筹码可靠,语气中压着喜悦继续道,“大小姐要是想知道,只要帮我一个忙,我保证这个答案不会让你感到失望。”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筹码拿捏住了程嘉余,宋姨娘直白的摊开了自己的要求。 程嘉余面上不显,“哦?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