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珩难相离》 如珩 于身为长物,于世为闲事,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安国公的孙子,抚远大将军的嫡公子,姑母是皇上身边最受宠的贵妃,从五岁开始便进宫成了太子的伴读,钟鸣鼎食之家,前程似锦之未。 这样的家世和殊荣在皇城脚下也是找不出第二份的。不仅如此,偏偏这个李珩还生了安国公家遗传的一副好相貌,端的是一副明月清风的疏朗之姿,说是让无数世家的小姐心心念念也是不为过的。 虽说李珩这样的家世怎么也不会长成什么不思进取的纨绔,可李珩这个人还是让人太过惊喜和意外。不说在十四岁就一举成为探花郎,更不论十六岁陪叔父上战场一身铠甲的英姿飒爽、所向披靡这样的大事,只说这小公子入朝几年了却不像其他的宗亲、世家公子一般被早早指婚,到了二十二岁还没有娶亲的动静就让整个京城的世家大族和平头百姓惦记了好几年,于是李珩的婚事不止自己父亲祖父在操心为难,并且因为摸不透皇城里那位的想法,整个四九城的的人茶余饭后都在为李小公子操着这份心。 安国公李钰虽说已是古稀之年,且不怎么理朝政,但身份地位摆在那,就算是遛鸟养花、醉心书画,身边的阿谀奉承之辈也是不断的,所以每天登门说亲的都快踏破了门槛。李珩的母亲去的早,父亲李陵一介武夫,更是无心内宅之事,续弦是安国公亲自看中下聘的户部尚书的庶女顾卿,既然是高嫁,又是庶出,这个顾卿自打一进门就是十分贤良淑德的。安国公府没有当家主母,将军府里也没有几个侍妾,李珩更是不怎么在府里。顾氏既不用晨昏定省,更不必平白受气,日子是真的舒心的很。这十几年间顾氏生下了一男两女,加上原先芸姨娘的一个女儿和李珩,安国公府的孙子辈也算是枝繁叶茂。可嫡庶有别,加上李珩的光芒太盛,倒是让人忽略掉了其他的人。李桦李澄两姐妹和李裳倒是无所谓,有这样的家世背景和那样的兄长,将来必不会辱没了自己,嫁个好人家十里红妆风风光光是板上钉钉的是事,自己只需好好做个闺阁小姐就是了。难过的是李屾,同是安国公的孙子,同是家里的儿子,可差别竟是云泥之别。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母亲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自己是她唯一的儿子,自己什么都不差。 可就是因为这个李珩,他变得一无是处。 李珩懒得理会这些家长里短,李屾忌惮的安国公的爵位或者朝中的利益纠纷他都挺无心与此的,倒不是说李珩多洒脱。 只是,他真的志不在此,大好男儿,若是什么都靠前人挣来,自己坐享其成。上不了马,拉不了弓,不能保家卫国只在一方朝堂靠着一张嘴来食君之禄。他,不屑。 同居长干里 嬴难,嬴难。 自己又在想她了,李珩的心里有一丝懊恼。怎么总是想她呢? 禁军统领嬴肃的嫡女,年方二八,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皇城脚下的世家小姐多的李珩都认不全,只知道各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填词作赋不在话下。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娇滴滴的,都是一副弱柳扶风之态,虽说是我见犹怜,但见得多了却也是千篇一律、乏味可陈。可这个嬴难却是不同的,小时候他和叔父去军营,才知道她就是嬴肃的女儿,那时候小小一只玉雪可爱的少女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大得很又爱争强好胜。军营里就这一个女娃娃年岁又小大家都是明里暗里的娇宠着,从没让人受了委屈,直到,呵,想到这里李珩不禁失笑,直到遇到自己。 十六岁的李珩随小叔父从漠北退敌归来,一时瑜亮,多少风光。不禁京城的茶余饭后甚至于军营里也开始有了关于小将军的传说。十六岁的世家公子却没有一丝骄奢之气,与随行的同吃同住,没说过一句苦。大半年的鏖战,将士们也渐渐的对他多了敬佩少了之前的轻视偏见。 也就是这时,嬴难想见见这个李珩。 嬴肃不是迂腐之辈,所以嬴难不像其他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是日日的往军营跑,也时不时洒脱的满京城的撒欢儿。京城里的勾栏瓦舍没有嬴难没去过的,好看的清官花魁没有嬴难没点过的,有时候遇见认识的官员嬴难也会大方的将姑娘让出去,并且体贴的告诉他们绝不会到处乱说,然后善解人意的摇着扇子笑笑离开。次数多了,甚至屡禁不止官员狎妓的情况都改善了很多。若是没有好听的曲儿,没有出众的姑娘,嬴难就从才子佳人常聚的临江仙吃到文武百官世家公子常去的凤栖楼,心血来潮也会带一两个人骑上马十天半月的才回来。嬴肃不管她,其他人更不敢管。于是在李珩去战场的这一年里京城里都是嬴难的传说。当然同时也在被整个京城的少女或嫉妒或不齿着。 李珩不觉得这是多么的不合规矩,只觉得这个女孩挺有趣,过得不比京城中任何一个纨绔子弟的大家闺秀确实是有趣的很。真正见面以后,李珩才发现,她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十六岁的少年将军冷眼看着眼前骑在战马上的少女。女孩反手握着一把银枪,眼中的挑衅不言而喻,连声音都是轻轻冷冷的,见他竟然不理自己然后潇洒的挽了个花将枪尖指向他,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的挑衅慢慢变成了盈盈的笑意,少女突然挑起他的下巴,低下身子,语气不能再轻佻的说,“你就是在战场立了功的李家公子?可真真是一副好相貌啊” 李珩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而且那样的家世成绩难免年少轻狂,在赞美声里也有点飘飘然,自然是不会白白受辱。于是一言不发抽出长剑冲了出去,本来以为是个目中无人的小丫头片子,可没想到竟真真有两下子,怪不得如此轻狂。那时候的嬴难毕竟是个年岁不如他的女孩子,输给他也是情理之中,可李珩没想过,她会像个牛皮糖一样,缠着自己,不赢过自己决不罢休吧劲头。 慢慢的,女孩子逐渐抽条,那双曾经可爱的杏眼里的灵动和漫不经心也慢慢沉淀成了冷静和坚毅,越发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高高束起的长发衬得人干练非常,发尾偶尔拂过李珩的手背都会让他晃神,他这才意识到,这几年,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只是性格无甚变化,依旧争强好胜,绝不认输。而在这几年的你来我往中,倒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在秋日的又一次点到即止,送走了张扬的少女后,李珩突然想,身边如果一直有这个丫头的话那可能会挺不错的。 金麟岂是池中物 李珩不像父亲那样只知道行军打仗不通人情世故的武将,他更像老安国公。当年皇帝封了六位世袭国公,不过短短二十六年,便只剩了李家这一脉。伴君如伴虎这样的道理大家都懂却总是心存侥幸,可老安国公不仅没成为那殃及的池鱼,而且为李家挣得了无上的荣宠,话至于此,便更不必多言。李钰也常庆幸,自己的这个孙子不像自己那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儿子,几位朝中的老人和安国公聊起来更是经常对他说说“此子肖你!” 虽说李珩一直尽力的避着自己的婚事,每次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二十二,早就应该成家了。这六年间,他从五品定远将军将军做到了从三品的云麾将军,也有了自己的府邸,已经自立门户。甚至自己的三个妹妹都已经嫁了人,自己和祖父都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而且如今皇帝年事已高,对结交权臣、私相授受这种事十分的抵触,所以自己的三个年龄相当的妹妹都是嫁给了朝中不太显眼不站队也没什么实权的大臣的儿子。所幸,李家的女儿都也不是凡品,自打知道嫁给没什么实权的大臣时,除了年纪最小的李澄不太甘心之外,另外的李桦和李裳稍一思索便应了,李桦拉过不太情愿的妹妹低语安抚了几声,李澄心里一阵通透。选的三门亲事都是安国公和李珩亲自挑的,虽说不是什么所谓权臣,但都是书香世家,人品都是没挑的。尤其是李裳定下的夫君礼部侍郎的公子,年纪轻轻就入了国子监,虽无实职但未来不可限量。而且,若夫家不参与立储之事,一世平安富贵是必然的。安国公府是贵妃的娘家,李珩又是太子的伴读,这样的身份总有些事避无可避,这样的安排于三个女孩来说已经是兄长和祖父最大的体贴。三人都应了,且真心实意的给祖父和兄长磕了个头。 后来如何风光大嫁,李珩已经记不清了,不是胞妹,他也不必上心。这两年,李屾也已经入了朝,娶了妻,可祖父的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身旁竟剩了他这一个孤家寡人的闲人,思来想去,建府多年的李珩又重新搬回了安国公府。于是,他的婚事也成了老安国公的一桩心事。皇帝不是没有赐过婚,皇帝定下的是成王的二女儿,最受宠的灵安小郡主。小郡主知书达理能歌善舞,出落得更是十分的绝色。单说郡主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坏就坏在成王,他作为皇帝的弟弟,一方藩王,却四处结交权臣,拉拢武将,甚至在藩地凭着天高皇帝远征地收税,闹得沸沸扬扬。李珩一直觉得这个成王脑子有问题,就算有了不臣之心也不该如此兴师动众,这样的脑子真的不足为据。可面对着赐婚的诏书,祖孙两个也无计可施,只是一味的以八字不合和公务繁忙推脱,可时间久了也不是什么办法。正当安国公打算进宫和皇上敞开谈的时候,就传来了成王和灵安郡主以及两位世子在回藩地途中遇到刺客殒身的消息。这场试探的赐婚才算有了结果。 他不是池中物,可到底也脱不开这家世门第和一身荣光。 李珩看着纸上满满的名字,放下手里的青瓷小盅,一双桃花眼盛着满满的笑意望向祖父揶揄的开口 “怎么,这次是非娶不可了?” “对,非娶不可。珩儿,你真的不小了,现在还能挑挑拣拣,再过几年,没了这几分颜色,怕是全京城没有姑娘要嫁给你了” “祖父,可这关头,我也确实没有什么成婚的想法。不若等到太子顺利继位,再谈我的婚事?” 安国公押了一口茶,抬眸看向吊儿郎当的孙儿,才不急不缓的说,“你真的以为,你的婚事是自己做主?” “什么意思?”心中警铃大作,连坐姿都认真了几分的李珩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 “珩儿,我只问,嬴难,你对嬴难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情不知所起 自己存了什么心思?什么心思呢?哦,对了,嬴难,嬴难。 十六岁的自己只觉得她有趣的很,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就算打完架也不曾在自己这里讨过什么便宜,这样的女孩子放心的捉摸不透。 十七岁的自己才知道她竟不只是一个活成纨绔的女孩,虽说斗鸡遛鸟可她也看兵书,知大义。甚至他发现她写的一手漂亮的行书。他才发现不曾见过真正的她。 十八岁的自己发现嬴难这个姑娘的马居然是自己训出来的,而且她挽的剑花真真是流畅又漂亮。 十九岁的自己发现,女孩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嗯,是副好颜色。 二十岁以后,他们其实不怎么见面了,嬴难不再像之前那样满京城的疯,不会半夜三更冲到将军府和自己打一架,更不会在某个有月亮的夜晚红着眼睛拎着两坛酒找到他不发一言喝个尽兴然后越上墙头,或者直接在回廊里趴一晚;他也一样,他开始忙着朝中事务,就算是不喜欢官场,可是也学会了那套曲意逢迎的样子。他们都被这个京城限制住了可是却无法逃离。 再等等吧,再等等,他总会有办法的。 自祖父问过自己的婚事已经是一月有余,李珩也知道自己拖不了太久,不管是哪家闺秀无论如何他都认了。本以为会迎来的赐婚却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接到了出征的命令。 漠北,胡人,他曾经的战场。 七月十六,云麾将军李珩,镇国将军李述,参军丁程琳,军师福云,另大小官员三十,带领二十万大军开拔出战。 成京城总要经过凤栖楼,他抬头不经意扫了一眼,才发现数月不见的嬴难伏在二楼的窗台上手里端着一杯酒,遥遥的敬了自己一杯。 “等你班师回朝,我给你接风洗尘” 应该是说的这个,太远了,他只能看嘴型。少女的样子难得的认真,可他却不知为何欣喜不已。 直到出了城门,他才想起,嬴难她穿的是裙子,而且难得的梳了发髻,带了钗环! 明明是去沙场,可因为那个来相送的少女,他感到无所畏惧,甚至想速战速决,赶紧回京,然后让她请客,嗯,就去凤栖楼吧。 可李珩没想到军队因为人马太多,行军途中多有不便,又加上天气突变,历时一月有余,才堪堪到了漠北。 祸起萧墙 部队安营扎寨、休整完毕已经是八月二十。虽说刚过中秋,但是战争未起,一帮大好二郎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倒也没生出什么思家的伤春悲秋的念头。 李珩低头喝了一口酒,百无聊赖的看着夜幕里悬挂的一轮月亮发呆。不得不说,漠北的月亮和京城的月亮真不一样,这里的月亮好像更凉一点,好看的更张狂一点,不像京城的月亮好似被那群才子佳人世家纨绔和花灯满城映的秀气温婉。躺在地上看这里的月亮真的是别有一番风味,朦朦胧胧的月光凉凉的洒在身上,竟有一股飘飘欲仙之感。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李珩坐起来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今天陪着那群汉子着实喝的不少。 “将军可让属下好找,刚刚参军大人抓了两个厨子,说是那边的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这个那边不言而喻。 “好,我马上过去。” 到了才发现秦景淮正在训斥跪在帐中的两人,应该就是刚在侍卫所说的厨子。 “他们真的是那边派来的?这也太过心急了吧。倒不像是慕容栎的风格。对了,他们做了什么?” “投毒,给战马和士兵都投了毒。”秦景淮的语气中都是无奈,拂袖转身坐到主将的下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似乎是对这样愚蠢的行为不知道怎样来形容。 秦景淮此人比李珩大两岁,样貌较李珩少了几分艳丽和肃杀,多了几分温润清雅。不是京城勋贵圈里的人,但京中的世家公子都与之交好。据说之前在各地游历经商,后来不知怎么的来了京城还成了二皇子的门下清客。说是清客也不然,因为秦景淮毕竟也是在兵部有正经职位的。和李珩交好也是很偶然的一件事,说大了是救命之恩,说小了是举手之劳。慢慢相处下来,李珩也被秦景淮此人的学识和风度折服,从朋友到知己也不过三年光景。在京城中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其实是有点无聊的,所以他、秦景淮、嬴难三人经常聚在一起逛逛夜市,喝点小酒,打个小架。秦景淮年纪比他们大,又没有武功傍身,所以他们打架时他就静静的喝一壶茶。他很照顾嬴难,心细如发事无巨细。若不是李珩知道秦景淮是个断袖,他指定要坚信他对嬴难是有意思的。 没错,秦景淮此人,是个断袖。不仅是个断袖,还断的颇有深度。 “他知道我随军来漠北了”秦景淮说完押了一口茶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什么?呜~我想想”这个他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鲜卑的王,这次来漠北需要伐的反贼,秦景淮曾经断的颇有深度的袖,慕容栎。李珩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就算是熟识多年也不好去问这个问题,而且他们分开已经三年多了,人家是部落的王,要什么没有,甚至现在都在想谋反这样的大事,现在的秦景淮在那个人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谁都不好说,而且毕竟是两军交战时刻,他,不能冒险。 “秦大哥,你先回帐休息,剩下的我再想想。还有,希望这两天你身边还是要留人,以防万一” 秦景淮苦笑,点头应了。 慕容,慕容,何苦呢? 所有人都当他是蓄谋已久弑父杀兄、将部落彻底换血,然后又紧接着集结部队进犯中原,是个嗜血冷情的豺狼。只有自己知道那个人心无城府,若不是,若不是走投无路,自己又骗了他,那个人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李珩将两个无足轻重的厨子斩首示众,又将夜间巡逻的士兵多添了两队,保证整个军营的轮值没有空缺,不会着了别人的道。可意外依旧是避无可避。 秦景淮失踪了。 李珩赶到的时候,帐中没有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近身伺候的两个侍卫倒在地上,周身没有血迹何重大的伤口,仔细查验后再脖颈处发现了一根银针,应是淬了毒。李珩这才想到,昨天的事不过是为劫走秦景淮作掩护,当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前一件事上,却没想到还有后招在等着。 不管是兄弟之义,还是同僚之情,他都不会弃他于不顾。而且,这军中众人也该好好清查一番了,竟然不知道有人能在戒严的状态下轻轻松松的进了参军的帐子将人掳走,那下一步呢?还有什么不敢做呢? 李珩能想到的,李述不会想不到,当即命人彻查。没等李珩和叔叔商量出什么结果,就传来消息,粮草被烧了。 李珩怒极反笑,抓起剑就要往外跑,李述虽生气倒也没有失态,只交代侄子处理后续事务,又派人赶紧救火自己也亲自去了粮仓,更重要的是安抚将士。 李述征战半生,从没见过这样的路数,还没开始交战就使出了各种下作的手段,看来这个鲜卑新王的谣言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梦回还 黑色的劲装勾勒着少女盈盈一握的腰线,高高束起的马尾让女孩更加的爽利和倜傥,剑招的确有哗众取宠的部分,但也是招招制敌,剑剑凌厉。若不是身高还不太够,定然被人认为是一位翩翩俏公子。 少女的娇俏和在军营里混出来的一身的傲气在这副不够成熟的身体上却意外的交织成最美的模样。 自李珩离开京城已经两月有余了,这两个月里,她自己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还结识了翠墨轩新来的一位姐姐,还有,过了她的十六岁生辰。 父亲和娘亲给自己安排的很不错,大伯甚至因为自己曾经的念叨还给自己送了一把精巧的匕首,一切都好的无可挑剔。哦,对了,自己还收到了景哥哥托进京述职的好友捎来的礼物,两匹云锦、一斗珍珠还有一方砚台。别的不说,砚台一看便不是凡品,应是有价无市的宝贝,给自己是让它蒙尘吗?说起来景哥哥虽然是一个小官,但是总是出人意料。自己的生辰景哥哥送了礼物,不知道李珩会送什么呢?还是不送了呢?哎,自己在想什么呢?他们是在战场啊,又不是下江南。 果真,就算嬴难平时再沉稳,其实也不过是个女孩子罢了。 嬴难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整天都坐立难安的。难道,自己,竟然是,想李珩了?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着实是不太好,昨夜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爬上了安国公家围墙,若是没人看见也就罢了,当看到院里的爷爷遥遥对自己举杯的时候,心里难得的害羞的情绪溢满了一整颗心。 自己坐在墙头上喝了一会酒之后不知怎的,就酸酸涩涩的不知所措,只得提着酒坛慌张离开。 皇帝给李珩的赐婚她不是不知道,那个灵安小郡主她也见过几面,和自己不同,那是个娇娇软软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当时她还以为他一定是要结婚了,还在人家家里一边喝酒一边祝福,然后对上李珩怀疑的目光,她清楚的记得,李珩说, “嗯?你不知道,我不会娶她的。还有,你别喝了,否则喝醉了就自己歇在亭子里吧,我可不会送你回去。” “……”有点迷蒙的少女端着酒杯望向另一侧坐姿端正温润如玉的秦景淮。他无奈笑一下,正要说话,却被抢了话头。 “秦大哥也不会送你的,别想了” “……” 初见时,她用一柄长剑挑起他的下巴轻轻挑挑,不过就是想见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李小公子到底是不是有负盛名,自己那时候倒也没有恶意可能就是单纯的不服。现在回忆一下当时幼稚的他们,说白了,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当时父亲好好训斥了自己一番,而自己也对毫不避讳出手的李珩记恨了好久。 自己和李珩的和解或者说是自己和李珩以及景哥哥三个人的另一次见面应该是那年中元节的花灯会。 记得那次娘亲给自己换上了崭新的衣裙和绣鞋,可能是怕自己丢人还给自己打了一副新的珍珠耳环和点翠的头面,哦,对了,还有一只精致的珊瑚缀流苏的发簪,都上了头娘亲和伺候的姑姑才点点头觉得方有了一个京中贵女该有的样子,既不会丢了面子又不会太过招摇。想了想还是怕自己惹事生非,给自己派了两个小厮和两个丫鬟,才准自己去灯会上去看花灯。 不得不说,娘亲毕竟是娘亲,该料到的总归会料到。 沿街的店家摆在明面的花灯都精巧的令人赞叹不已,说是巧夺天工可能有点夸张,但也是担得起独具匠心这四个字的。远处有几家大臣和王爷的府里派人在街口放了不少的烟花,惹得不少人驻足观看。娇俏可人的少女、风度翩翩的公子、抱着糖人不知从何下嘴的小孩、带着老伴看烟火的老伯、千人千面,万事万景在烟花的照映下整条街都美好的像场梦境。走着走着就迷路这样的事可真的不怪自己,毕竟,人是真的太多了。 站在湖边的女孩子长发及腰,珊瑚发簪和流苏在发间相映成趣,露出的侧脸明亮的不像话,她却惦着手里的长剑和钱袋笑的像只偷腥的猫。李珩也是出来自己晃荡,看了看倒也没认出来那是哪家的小姐,只觉得京城中还真的没见过这样标志又有趣的人儿,难道是翠墨轩又来了新人? 还没等李珩走过去,就发现自己的好友秦景淮一脸苦笑的朝着那姑娘走了过去。李珩没忍住,喊了一声景淮兄也跟了过去。 落花时节又逢君 嬴难知道朝廷要重新向漠北战场运送粮草的消息,是在父亲那里听到的。同时,还有自己和堂兄负责押运的圣旨。 战场是什么样子她没去过,但是从小和爹爹叔伯们也不是丝毫不懂,只是她想不通为何会被人在刚到战场就烧了粮草。不说李述这样的久经沙场的将军,就单单说李珩也不是酒囊饭袋,又怎么会? 嬴肃没有告诉女儿的是,皇帝是不满的。三军还未开战粮草就先被人毁了,说出去是贻笑大方也不为过。况且,北方是皇帝是忌惮的,不仅地势一马平川,而且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到让人难以想象。尤其是慕容栎此人,也许之前总觉得不足为惧,但他这几年间招兵买马,也收复了不少边境之前让出的城池,甚至是做到了让部落的人心服口服的地步,当然这点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前几年传说慕容栎是得到了某位有麒麟之才的谋士相助才能成功扳倒其他的几位兄弟以及虎视眈眈的叔伯。后来甚至有传言说是慕容栎是为了将一切名正言顺的放在阳光下将知道了太多皇族秘莘的谋士灭了口。 当然,无论是真是假,现在的慕容栎对朝廷来说还是要好好的思量一番。所以,就算是押送粮草也必须是一个机警且有点功夫的人,以免会出什么意外。 人选是六皇子举荐的,嬴肃的侄子,时任中郎将隶属禁军的嬴呈涉。嬴肃看着六皇子和上首的皇上,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意思呢?嬴呈涉一直在禁宫,除了休沐从未出过宫门,他这个位置看似重要风光,其实也不过是个闲职。让他上战场,六皇子是安的什么心呢? “臣认为,呈涉他从未上过战场,虽说只是押送粮草这样的小事,但还是恐出纰漏啊,不若……” “嬴将军,此言差矣。就是因为没有经验才需要历练嘛”六皇子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截断了他的话头,而且,他发现皇上压根就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便不再多言,退了回去。却没想到六皇子又会突然发难。 “看到嬴将军,儿臣突然想起来,父皇前几天不是还说要为妹妹寻一门好亲事吗?不过妹妹如此英姿飒爽,若是能入朝做个女将军可比早早嫁人更让妹妹高兴吧?” “皇上,嬴难年纪还小,婚事可容后再议啊”嬴肃难得的这样恳求的语气和皇上说话,倒是让皇上讶异了几分。 “哪就能这样决定呢?前几天的确和小六他们开玩笑说要给没婚配的孩子们寻个好亲事,但也断断没有如此草率的道理,爱卿大可放心。”皇上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倒是一派慈眉善目。嬴肃刚想谢恩,就听到八皇子的话音想起。 “诶?不若就让嬴难妹妹和堂哥一起去吧,妹妹是女孩子虽不该为难她,可有堂哥在就当走个过场吧?也算圆了妹妹的梦。您说呢?嬴将军” “确实,本朝也不乏英武的女将军,怎么能埋没人才呢?前几天我还听说嬴妹妹晚上拜访安国公府去询问战况如何呢?父皇就允了吧” 孩子气十足的话却偏偏找不到错处,皇上的想法嬴肃不想揣测,他们家世代不涉党争,应当不至于。嬴肃叹了一口气,还是缓缓站了出来。 “臣替小女领旨谢恩” 一切尘埃落定,除了嬴夫人一直在仔仔细细的打点行装,来来回回的各大寺庙祈福,倒也没生出什么太过难受的意思。顺顺当当的将嬴难和呈涉送出了京城。两人都算得上是显贵,所以送别也搞得隆重得很,除却嬴夫人不忍别离未到,其他亲朋竟是来的七七八八。嬴肃终究不放心,仔细叮嘱了两人各项事宜才目送他们离开。 九月十九,嬴难一路快马加鞭第一次到了别人口中的战场,又一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风起云散 夕阳的颜色异常的艳丽,将天边的云朵烧成连绵的火焰,它慢慢收敛了光辉静静地悬于天际而后渐渐下沉。战场就是这样,浩瀚壮阔的美景、瞬息万变的风云。 秦景淮作为参军在自己的大帐中被敌军掳走这样的事说出来实在是难为情,李述思考再三还是下令封锁消息不可随意在军中议论此事。李珩不是不知道秦景淮的旧事,只是既然己经有了新的开始往事又何必再提?李珩先是派出了五名武艺高强的亲兵潜入敌营去打探消息,结果无一幸免都没能回来。 为了秦景淮的安全李珩还是派了一名使臣去交涉,毕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样的明面上的规矩不会轻易被打破。他摸不清慕容栎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还是谨慎为妙。所幸,事情没有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前去的使臣虽说没有见到秦景淮,但是却可以肯定他并无大碍,应当只是被关在了某处,毕竟慕容栎的人口口声说着参军景淮已经叛变。甚至还拿到了景淮写给李珩的亲笔书。 亲笔书的内容无非是战场得遇故人,一切只是情非得已,无可奈何之举。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日战场相遇,也不必顾惜昔日的情分之类的话。只是,景淮的字,意外的潦草,好像是无力到连握笔都困难。李珩接到书信就气的想去救人,可刚出了帐子才发现之前派出去的五人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带回了秦景淮给自己的话,一切安好,不必忧心,让自己切勿轻举妄动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回来。 李珩知道这五个人能活下来定是秦景淮费了的力气。他不想白费他的心意,只嘱咐这五个人三缄其口,好好休息,也没有再搞出其他的动作。 得到嬴难要来漠北的消息时,李珩一半想不通,一半高兴。真真的将喜忧参半这个词演绎的淋漓尽致。 这半个月军队从周边的几个州调了不少的粮草,还在牧民手里买了不少的牛羊,军队中没有出现任何因粮草被烧该出现的乱子。所以,军中的将士对主帅每天都要询问粮草车队行踪的事有点好奇,这样的情况过了三日,连军队的“火头军”都来询问,是否粮草已经不足,军中饭菜是否减半的问题?李珩这才发现,自己表现得着实是有点着急了。 嬴难到的那一天是个极好的晴天,他刚到校场准备练兵,就接到通知说京城派来的粮草到了,于是他放下手里的弓箭,匆匆往营地赶。 他的小姑娘穿着一身铠甲,身上的披风被风吹起来的一角漏出一抹鲜红。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不是之前打马京城游荡的京中贵女,而是真正的带上了关于英姿飒爽这三个字的形容。这是就算在京城的禁军营中呆多少年都出不来的感觉,好似一把利刃终于开刃的惊艳绝伦。 “粮草督运嬴难、嬴呈涉参见将军”这是他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后来至于是怎样的寒暄,怎样的为他们接风洗尘,怎样的犒劳三军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女孩下马之后故意和自己走在人后,然后轻轻撞了自己的肩膀一下,看着天上的白云在再怎么漫不经心也掩饰不住喜悦里说“嘿,李珩你看,我来了!”李珩的嘴角也因为这句话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嗯,你来了,可真好啊! 山雨 李珩很为难。 他不知道是先和嬴难说秦景淮被敌军抓走的事还是先告诉她秦景淮是个断袖的事。 相信无论哪一件事嬴难知道了都会很吃惊。毕竟,那几年嬴难那个小丫头对秦景淮还是很有意思的。 当年的嬴难整天面对和交往的都是京城的纨绔子弟和被当成对手的自己,猛然间突然遇到了清雅无双博学多才的谦谦君子,才发现世间竟有如此的男子,这和放牛郎机缘巧合遇到仙女是一样的道理,这事换做是谁都难免会动心。但是,那些隔三差五的邀约、棋局的探讨、精心挑选的步摇和不经意的娇羞,还是让李珩的心变的有点酸酸涩涩。 道理李珩不是不知道,也好像渐渐明白女孩子的这些反常,李珩自己也明里暗的里吃味了好久,只是他的吃味太过含蓄,没有落进那颗少女萌动的春心里,倒是落进了秦景淮眼里。 秦景淮不是察觉不到这些暗戳戳的小心思,只是他真的只当她是妹妹对哥哥的孺慕之情,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算不得数也不必当真。更何况,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后来便是秦景淮有意无意的疏远和话里话外的暗示。 嬴难不是什么娇滴滴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傻姑娘,这样的事情一两次之后嬴难就不再往秦景淮的身边贴了。年少的感情来的突然,干净的不染尘埃,明亮的像天上的星子,但又朦胧的不可捉摸。可若真是摸不到好像也并不会怎么样。 秦景淮依旧是他们的兄长,李珩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和嬴难较量一下,嬴难大多时候还是会像之前一样喊秦景淮景哥哥,一切变了,一切又没变。 主将的帐子比行军时自己的帐子大的多,也豪华的多。不说一进门的书案椅子和中间的沙盘地图就占了别人一整个帐子的大小。单说睡觉的床也要比其他人的宽了不少,大迎枕应当是攒金丝的,被子也是贡缎。李珩甚至在床边放了一面凤穿牡丹的描金屏风。真真是将京中的做派拿到了军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道军中将士如何看待他呢? 嬴难看他跟了过来,刚想刺他几句,就被两个侍卫扛进来的的长信宫灯堵的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人果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啊! “你看看,还满意吗?这里的条件是绝对比不上将军府的,但是已经是最好的了,还有什么要添的你就和我说,实在不行,就将就两天。这几日你就睡在我的帐子里,我先去参军帐子里睡。对了,还有兄长的事,我还是和你说一下” 这段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嬴难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都是给自己准备的?不知怎么的,心里的小烟花砰的炸了起来,喜悦充满了整颗心脏。 “怎么了,傻站着干嘛?你过来,我和你说……” 听完了李珩的话,心里的喜悦也像潮水般散了个七七八八。 似乎是反应不过来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嬴难还是开口问 “那,那我们就放任景哥哥不管了?他还给我送了生辰礼物呢” 前言不搭后语,李珩却知晓她的意思,不仅叹了口气。 “不会的,两天后,我们就去接兄长回来” 反观他们这边的愁云惨淡,秦景淮的生活其实过得还很不错。他身边有两个侍女随身服侍,不光吃穿用度是极好的,甚至连饭菜都是按着他的喜好来。说句不合时宜的,除了被拘禁在慕容栎的房间不得出门之外,这日子过得比在自己军营中更滋润。 除此之外,他发现,这三年的别离,让他都怀疑慕容栎这个人还是不是他当年认识的那个。若说之前他是一只无害的狗崽崽,现在就是一匹真正的狼了。 “麻烦禀报慕容一声,我要见他” 秦景淮的声音清冷而又不卑不亢,一句话轻飘飘的说完继续练着手边的字,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 “是,奴婢马上去” 咫尺,天涯 慕容栎的锋利的眉眼难得的露出一丝的温柔,他走到内间拿起在一件青色的披风搭在臂弯里,才匆匆的回身出门,脚步急切的向着那人的住处走了过去,一直到了院门口,才放缓脚步,强装出一份镇定咳嗽了两声顿了顿才抬脚走了进去。 小院子里没有中原的绿意和古朴,是打秦景淮来了之后才收拾出来的一个闲置的院子,什么东西都不是完备,甚至是在木床上不伦不类的铺了兽皮和几床新做的棉被,虽有点奇怪,但是不得不说是真的很温暖。 但,最用心的,应当是书房。书案和屋里的两大排书架都是极为漂亮的楠木,不腐不朽甚至还有极为淡淡的幽香。 说起来好笑,当初慕容栎为了讨秦景淮的欢心请了中原的一位手巧的木匠特意给他做出来,又到处派人淘了不少的史书典籍细细的填满才放心带给人看,甚至不知道在哪儿找了一个长颈素瓷瓶,里面插了几只枯瘦的梅花放在桌子的一角,竟也意外的好看。 那时的自己啊,可,真可笑。 他大步跨国书房的门槛,仿佛跨过了那些年的时光。自第一天住进这院子为了救那几个刺客他和自己说过话闹过一场之后,直到现在,他们没说过一句话。 “你找我?咳咳,有什么事吗?” 他没见到人就先出声询问,本以为会听到的声音却没有听到,他撩开门帘才发现那人正执着一支笔绘画,也就噤了声。 等了一会儿发现那人并没有想理自己的想法,就抱着披风慢慢的挪了过去。 画上的人他熟悉的紧。 一个未束发的少年,躺在草地上百无聊赖的枕着胳膊叼着一根草却带着一双盛满了笑意的眼睛看过来。少年的头发乱糟糟的,但是带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和傻气憨厚,让人觉得很好亲近。没错,那是慕容栎,准确的说是四年前的慕容栎。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还记得,那个温润却带着一身病气的青年向他问路,他没听清就带着那三分笑意望过去,然后那人就虚弱的落进了自己的怀抱。 这是他们故事的开始。他倒是没想过这个人还记得。 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等着他画。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将秦景淮的发丝撩起一个弧度,着实好看的紧。北方九月的风已经有了一丝凉意,慕容也不说话,他将手上一直抱着的披风披到了那执笔的人身上,熟料的仿佛这件事他每天都会做一遍。秦景淮也好像感受不到那人的目光,画完放下笔又捏捏自己的手腕才幽幽的开口。 ”像吗?“ “……像“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真的是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开口。 “小栎,我的手腕还是很疼,你看不过是画了一幅画就疼得不行了,果真是年纪大了”略有些委屈的语气生生听出来几丝撒娇的意味,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 是他捏的,好像没什么立场说些什么。也不怪他,本是他不辞而别,现在他找回他,任谁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然后被一巴掌打蒙谁都会生气。更何况,他的脾气这几年变得暴躁了不少。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你听了也不必生气。我在三天前收买了给我送菜的侍卫,给李珩送了一封信。”秦景淮回头看了看那人突然变黑的脸色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笑,他转身调整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也很好奇为什么这几天的战况不太好吧?还有,既然是俘虏又怎么能和指挥者住在一起呢?你说是吧?哎,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已经和李珩说了让他明日来接我,我知道,你也不想强留我,甚至是有点失望吧?“ 慕容收起一脸的气愤和不甘,但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是黑的可以。 这话说的是真的不假。本来,他总以为当年的不辞而别是不得已,是无可奈何。可这半个多月他才发现不然,这个人有些七窍玲珑心,算无遗策,可那几年的同仇敌忾和辅佐帮助真的只是利用,是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呵,这又与他何干呢? ”你是,你是真的不想在我这了?“还是没有出息的问出来了。 秦景淮也不回答,只是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看了回去。又不紧不慢的将画轴卷起来丢进了桌边的书画缸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景淮,看来你这人是真的没有心。” 不见 骑在马上的青年身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上面的暗纹随着人的动作若隐若现,勾人的不行。外面罩了一件浅青色的披风,衣角随风翩翩,像是从画里骑着马出来的侠客。阳光洒在银色的发冠上发出微微的光芒,发丝被风扬起虽显凌乱,但使得人更多了几丝的风流和俊俏,越发的让人移不开眼。 嬴难和李珩在天刚微微亮的时候就带着十来个近卫在距离营地十多里的地方静静的等着秦景淮。此刻见到那人骑着马向他们奔来竟然觉得十分的不真切,嬴难看了只知道傻站在原地的李珩一眼,然后赶紧向前小跑了几步去迎还在马上的人。看着跑过来的少女秦景淮吓得赶紧勒住马,跳了下来,才发现这竟然是嬴难。 “……丫头,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这?” “……景哥哥……”嬴难也不说话就静静的打量着刚从敌营被放回来就先对自己如此关切的兄长,然后又有点委屈的喊了声景哥哥,搞得景淮有点云里雾里。 “他这是怎么了?”秦景淮将扑过来的少女接在怀里,然后转身向着李珩问道。 “应当是想念兄长了”李珩的声音明显的敷衍,惹得秦景淮也无奈的笑了笑。 回到了营地,嬴难就又是那个天之娇女,英姿飒爽的粮草督运了。仿佛刚才在路上拉着自己哥哥的袖子不放,一直在问着十几日过得好不好?又看到景淮腕子上未消退的痕迹就气的一副要和别人理论的人不是她一样。甚至她回营地之后不知道在哪里拿出来一把折扇别在了腰间,但是搭配着这身湖蓝色的男装和挽起的长发倒也是风流十足的姿态。 秦景淮和嬴难都进了李珩的帐子坐定之后他才发现这营帐里的好多陈设都变了,正在纳闷的秦景淮看到里侧摆放的那张描金的屏风也就想明白了,于是也不多言。只端坐好静静等着这两个人的盘问。 预料到的盘问没来,但是这个妹妹的八卦之火却烧过来了。 “景哥哥,那个慕容栎长得好看吗?还有他是否已经婚配啊?哦。还有,那人与景哥哥比谁更高啊?” “……”秦景淮向旁边的李珩投去询问的目光,李珩拿起桌上的茶吹了吹,然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得,这下真的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了好了,嬴难,哥哥刚回来,有些乏了。还是让他先回帐子里休息一下,往后的事情再说。”李珩适时的话倒是提醒了嬴难,哥哥可是刚回来啊,自己怎么能问东问西的,还有,不该提慕容栎的。 “景哥哥,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李珩,你也无需担心,哥哥休息好了我们再聊” “……也好” 秦景淮也没推脱,的确,他有点累。虽说今早他才回营地,但是昨晚他一晚都没睡,整个人都处在朦朦胧胧的状态下,时间久了,难免会累。 他不是担心慕容出尔反尔,而是一直被光怪陆离的梦给困着。他梦到年少的慕容带自己骑马,梦到那人一身满脸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还捂着自己的眼睛说不要怕,梦到自己盗取他的印玺时他的不设防,梦到他离开时那人的无措和伤心。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出最重的话的是自己,却还是摆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样子,妄想别人垂怜,可真是……哎! “禀报将军,督军嬴呈涉私自带了嬴家的私军在西山追击一伙流寇被俘。李帅派您马上带一队人马前去营救,务必把嬴公子带回来。”秦景淮刚走,李珩还没来得及去换身衣服,就听到了这番话,说不头疼是假的。 “……什么?” 李珩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身边的嬴难,然后抬脚出了帐子。 嬴呈涉虽是嬴家的旁系,但总归是个勋贵,是皇帝禁军中的一员。没有一到战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俘的道理。除了嬴家,自己和舅舅也没办法和皇上交代。 只是,这个嬴呈涉真的只是一个绣花枕头?而且好端端的在营地又去追什么流寇?是真当自己来上战场了? 李珩气极反笑,抓起剑,刚点了一个营的将士还没有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等等,我也去!” 下马威 嬴呈涉就算是个闲散人,倒也真的如李珩说的没有那么不堪。到底是跟过嬴肃的人,脑子还是有的,却中了这样拙劣的计谋。只是不知道这一伙流寇到底是谁的人? 据探子来报,这帮流寇出没也是在近几天,更没有做过什么烧杀劣夺的事情,可见真的只是为嬴呈涉准备的。 萃华山地势险峻,沟壑崎岖,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形,说是有流寇也说得过去。而且这儿既然叫萃华山说明也不只是一堆乱石。这座山算不得大,但适逢深秋,整座山都好像被青黄的树木笼罩着,偶尔惊起一群飞鸟惹得落叶纷飞,蹁跹似蝶。动静相宜,是副好画卷,不算辱没了它的名字。 距离营地不过五十里,一行人到萃华山的一路上既没有伏击也没有陷阱,平平稳稳的好像真的只是来赏景。李珩一路无话,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生的那场气里缓过来。嬴难也一路除了问路也没有说过几句话,众人只当她是担心堂兄,却不知道她是担心父亲临行时给的那队私军。当今皇上的疑心重,所以在本朝,就算上战场的是皇子王爷也是不准带自己的私兵的。如果真的是必须的也需要先禀明主帅,然后将随行的众人重新编制、供之驱使。但是她带来的这些人,不光没有进入这里的编制,而且身上还配着赢家的私徽,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人。本来她和堂兄也只在这里待几天就需要返程,本不想惹麻烦,可麻烦还是避无可避的找上门来。 “李珩,我们得再快点!” “好” 李珩看着身边神情严肃的人知道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也立即一边回应一边加紧策马。 等他们到了山脚下,才发现事情已经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在发展着。 他们一进山就在山脚的吊桥那找到了互相对峙的两帮人,一帮人是那伙所谓的“流寇”,另一群人是嬴府派给嬴难被嬴呈涉带出来的侍卫,而嬴呈涉的尸体就在吊桥的锁链上挂着。李珩看了嬴难一眼,发现那人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还是暗暗的向着嬴难挪动了几步,侧着身子形成一个保卫的姿态。 嬴难不是没有想过可能遇到的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有人借题发挥,实在大不了,还有安国公和爹爹给自己善后。可她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自己的堂兄死在自己的面前。说实话,这个堂兄自小不在本家,加上自己的性格所以也和自己不是很亲近,但是情分还是在的,更何况他们是一家人。他该怎么和爹爹姑姑他们交代呢?就算是嬴呈涉的错,可怎么就死在自己的的面前了呢? 李珩他们带着的人也加入了战斗,李珩看着眼前的少女好像还想说什么,可嬴难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抽出剑就冲了出去,剑势招招凌厉,连整个人都带上了三分戾气。李珩楞了一下,也抽出剑跟了上去。 实力的悬殊让战斗结束的意外的迅速。 除了跑了的十几个人,大多数都被灭了口。嬴难的衣服上沾了不少的血迹,头发也不似刚才的整齐,几缕凌乱的搭在额前粗喘着气看着李珩。 “把活着的人带回去,严加审问。还有嬴公子的尸体也找人好生运回营地。” “是!” 嬴难将手中的剑丢给离自己最近的士兵,然后向着嬴呈涉走了过去。李珩见状也跟了上去。 “李珩,他是我三姑母最宠爱的儿子。谁能想到只是来送个粮草,怎么就把命搭在这里了呢?” 嬴难将自己的中衣下摆撕了下来,沾了水,仔细的将堂兄脸上的血污擦了去,才慢慢的站了起来。 “回去吧!” 夕阳西下,一行人的身影映在路上,衬着晚秋的凉意,倒是多了几分萧瑟之感。 军营,牢房。 “说,是谁?是谁派人来杀嬴督军的?” 沾了盐水鞭子重重的落在身上,引起男人的哀嚎和求饶,但他还是倔强的不愿开口。 “怎么?真的不说?”嬴难的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慢慢的踱到那人身边,漫不经心的开口。 “……我……”那人脸上有了几丝的慌乱但还是偏过了头,意思不言而喻。 “……真不说啊?那好吧”少女反手将匕首插进了那人的喉咙里,然后很嫌弃似的将匕首的鞘也丢在了他的脚边。 “反正我也不想听你说了。那,你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少女依旧笑盈盈的说话,好像刚才杀人不过是个游戏。被嬴难转身指着的比较清瘦的男人吓得一直在哆嗦,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怎么?你也不说?”少女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悦,让对面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我说……我说,是……是……六皇子。求姑娘饶我一命” “六皇子?” “千真万确,是六皇子。小人绝不敢欺瞒姑娘。” 六皇子,六皇子,真是阴魂不散啊! 千里光 六皇子秦可燃自小聪慧,加上母亲惠妃的出身地位都不低,且美貌温柔,连带他从小在众位皇子中也是深受皇帝的喜爱的那一个。再加上他的舅舅淮南王程松为一方藩王,更是他最得力的后盾。 秦可燃此人除却聪慧机敏,而且工于权术。也是一副好样貌,只是一双寒星目,薄薄的嘴唇,若是不笑就显得平白推人三尺远,俊秀的刻薄了些。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大多时候这人都是笑着的,笑的春风和煦,笑的人不寒而栗。六皇子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而且明眼人也能看出来六皇子的立志未免高远了些。 而淮南王之所以能够在皇帝多次削藩的档口下屹立不倒,就更能看出淮南王的手段和魄力。虽说淮南王不是世袭侯爵,但是权利之大令人咋舌,淮南王手里甚至会有一定的兵权,所以每一届的淮南王都是由皇帝亲自挑出最信任的人选然后任命来镇守一方。 这样下来,家族内部倒也没什么可争的,在勋贵圈里是出名的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夫妻举案齐眉,倒是成了一个奇景。毕竟大家都知道,只有守住了对皇室的忠诚才能守住这满门荣耀。 如今皇帝的年事已高,并且身有旧疾却迟迟不肯放权。虽早在前几年就立了太子,但是这个太子的权利连左右丞相的权力都不如,只得了一身的尊贵。所以也因此,让所有人更摸不清皇帝的想法,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暗戳戳的站队。而这个淮南王就是利用皇帝的信任明晃晃的站到了自己外甥的一边,可偏偏还不能说什么。 这次嬴呈涉的事是六皇子下的命令不假,但也算是手下人办事不利。 嬴呈涉的死算是个意外。他可没想过要得罪赢家的人。本来就是想借用慕容栎的名义诱着嬴呈涉或者嬴难犯一个可大可小的错,然后得嬴肃个好处罢了。没想到嬴肃竟然将赢家的私卫都给了这兄妹两个,而且他更没想到,这个嬴呈涉的武功竟然不畅到了这个地步。所幸这种事就算是留下了活口,但没有实际证据,而且为了故去的嬴呈涉赢家也绝不会声张。虽说嬴家中立,谁看着嬴家不是心痒的不行呢? 天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火烧云,如同秀丽繁华的锦缎铺了漫天,又像是鲜血颠覆了人间。 这样的景象落在嬴难的眼里,也倾覆在她的一身白衣上,好像是一个观看风景忘了周遭的痴人。李珩就在不远处慢慢的喂着马,风扬起他的披风一角,或者他的一声轻喝、或者马儿轻轻地一个抬蹄。彼此不打扰,也是一幅绝美的画。 “明天我就要回京了,就不能再这里陪着你和景哥哥了”嬴难一边说话一边向着李珩靠近。 “回去吧,你回去了,我就能回自己的营帐了。”李珩的话依旧漫不经心,手里也没有停下喂马的活计。 “这几天我在这好像也不会帮上什么忙,倒是让别人惦记了不少。”嬴难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的埋怨,李珩却没有多言。 昨晚的审讯他虽然没有去牢房里,但是嬴难的所作所为却一字不差的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自己也不是觉得那样不好,这是战场,他甚至觉得有点欣慰,只嘱咐值班的不许出去乱说。 “你也知道了吧?是六皇子。” “就算是知道了是六皇子,你也不能……”李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嬴难的话语给截断了,还带上了一丝丝的笑意。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这个小女子能做什么啊?李大人想什么呢?” 李珩听了嬴难的话也只是笑笑不言。 嬴难盯着面前的青年将军,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李珩也就静静的任她看着。过了一会儿还是李珩先忍不住叹了口气将白衣少女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摸摸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耳朵,再将胳膊收的更紧将少女的头强硬的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静静地相拥。 抱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李珩就笑了起来,笑声从李珩胸腔的震动一直传到了嬴难的心里,于是少女的嘴角也弯起了一个好看弧度,好像是心里的喜悦怎么都压不住了一般。 草地正是青黄斑驳的世界,马儿是不屑吃地上的草的。可是刚才还殷勤喂自己的人类却和另外一个人抱在一起仿佛早就忘了自己这一茬,马儿有点生气的甩甩尾巴,呼出一口浊气,心情好了一点,就溜溜达达的离着那两个人越来越远。 “嬴难,你回京之后可要帮我好好照看祖父。我只信你” 听到李珩的话,嬴难从那人的怀抱里抽出身才郑重的回答,“那是自然。” “哈哈……”李珩的笑声多了几分爽朗,又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发,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心意,什么才是心意呢? 是岂在朝朝暮暮的两情久长时,还是入骨相思却不知的玲珑骰子安红豆,或者是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还君明珠双泪垂,是许下的十里红妆,或者是有了回响的念念不忘。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潇洒不羁的少年将军,一个是最为明朗耀眼的妙姿无双。 都是初尝情滋味,在他们眼里心里有了彼此,将自己的托付给了彼此,交了底,无所保留,一颗心坦坦荡荡就这就应是自己的心意了。 “嬴难,我心悦你。”李珩难得的深情款款。 “你这身衣服多久没换了?戏文里唱的都是小郎君的身上怎样怎样的好闻,怎么到了你这里还不如翠墨轩外边摆摊的大伯好闻” 嗯,嫌弃的倒也是深情款款。 “……许是这料子不透气?……” “哈哈哈……”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虽是深秋,倒是一派好风光。 灵归 本来以为的依依惜别并没有来到,甚至是在嬴难还未起身的时候,李珩就上战场了。 这个月和慕容栎的你来我往其实是有点小打小闹,好似是吊着这边玩,自秦景淮被送回来之后更是消停了一阵。正当所有人都开始放松警惕的时候,却被下了战书。没错,是战书,正了八经的两方交战的战书。 于是,嬴难是悄无声息的自己走的。虽说本来她也没想李珩会专程送自己走,但是也没成想自己走的这么的安安静静。她对着身后的营地看了一眼,在心底说了一声再见就转身策马离开。堂兄的尸体还需入殓,自己也需回朝复命,鉴于时间都很紧,一行人快马加鞭,不过十二日就回到了京城。 当今圣上虽然于祖宗大业上无甚建树,但是将先帝勤俭节约的美德学了个十成十。他在位的这十几年京城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道路是几十年的道路、府衙是几十年的府衙,连青楼酒肆、戏院茶厅这样的地方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式。所以回了京城也无任何的陌生之感。当然,这样面上的清苦和谐的面纱揭开之后就是百官在内府养歌姬舞女风气的盛行。 还没进城,就收到爹爹和几位叔伯在城门口等自己的消息。于是也不再做再休息的打算,继续往前走。近乡情更怯,这句话说的是忒好,嬴难望着人群最前面的爹爹,竟是勒紧了马,愣愣的停住了。 自己的女儿一向是潇洒的不行,事事争先,从无犹豫不决的时刻。而现在她一个女孩子带着堂兄的尸体,从漠北到京城,一路多少风尘,他不想问,只是向着女儿走过去,向着马上稍显疲倦的女孩伸出手,接到了怀里。 “爹,我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 他不是温和慈祥事事顾家的好父亲,她也不是养在深闺温顺乖巧的女儿。他不问她这一趟如何如何,她也不问他怎样挡住了压力。知女莫若父,他是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大的依靠。 “好了,你娘还在府里等你呢,咱们带着呈涉一起回家吧” “嗯” 既然如此,便回家吧。 回家,回家,嬴难在心里默念了这两个字几遍,仿佛从中汲取到了什么力量,一下子就心安了不少。 出门饺子进门面,嬴难刚到家,就被桌子上摆着的一大碗面给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面挺香的,就是这碗着实有点大。 “娘?娘?我回来了!” “难儿回来了,你娘去给你拿新衣服了,马上就过来。姑母就先把煮的面给你端上来了” 进门还没见到娘亲的嬴难在饭厅里喊了几声,得到的回音确实万万没有想到的。 妇人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却依旧风韵犹存,举手投足之间可以看出当年的温婉和美丽。只是脸色不太好,好似是强打着精神与嬴难说话,但是神情做不得伪,那副欢喜温柔的神情是打心眼里出来的。她看到嬴难回来,她也是高兴。可,嬴难全是愧疚。 “姑母,我有愧,我不该让堂兄独自去追击流寇”嬴难看到面前的姑母,立刻跪了下来。 “你……你这孩子,真是!快起来!我不怪你,……你起来,好不好?你若不起,姑母可就真生气了” “……” “起来吧,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知道了,错不在你。李珩既然派人将加急的信件送来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我又怎么会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呢?更可况,你哥哥没有跟父亲的宋姓而是跟了我的姓,那就是堂堂正正的赢家人,他爹爹和哥哥也不怪你。你不用心里过不去,我们两家一荣俱荣,日子总要往下走的。好了好了,话说到这里,你总能起来了吧?面都要凉了……” “谢……谢……” 这句谢宋夫人没有推辞。 宋夫人又哪能真的是个没事人呢?也是恨的,甚至在受到消息的时候会想为什么死的不是嬴难呢?但是这几天无论是嫂子哥哥的宽慰、儿女丈夫的开解或者是李珩千里迢迢送来的亲笔信,都多少让她有所释怀。 而释怀了就没那么别扭了,想到嬴难将儿子的尸体运回来、想到她的为难、想到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终究是血浓于水,那些心疼更不是作假的。 满天秋色里 自本朝开祖皇帝惠明皇帝建国以来,在战场上都是崇尚君子之战的,由双方战车和将领交战,赢得胜利的一方也就赢得战争的胜利。简单明了却有理有据,还成全了礼仪之邦的君子之风,于是一直沿袭至今。 可李珩很不喜欢这样的对阵,战场瞬息万变,实在是不必将胜利压在那样不太合理的方式上。但李珩之前并不是主帅,做不得主,也只有按部就班的决胜。可喜可贺,遇上了慕容栎。 慕容栎此人的手下养了不少的谋士,阴谋诡计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在战场上的慕容栎可以说是半点风度也无,什么下作的招数都下得了手。传说前两年的慕容栎也是一身侠气、谦逊守礼,至于为何成了这个样子李珩一点都不想知道,但是这样在路数之外的慕容栎这几天的对战倒让李珩兴奋了不少。 “你就是李珩?长得倒是俊俏得很,可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两下子啊?哈哈哈……”对方为首的是一名扛着大刀的汉子,个子算不得高,看着却是有两把刷子,不像个酒囊饭袋。语言里虽都是揶揄,但是确实至情至性、爽朗的很。听了这话,李珩也未生气,心中一动,骑在马上往前走了几步,拱了一下手才回话。 “我就是李珩,不知将军大名可否告知?”礼貌的令人挑不出错处。 “……冯青,你叫俺冯大刀就可,行了不要整虚的,开打……!”吧…… 冯青祖籍豫州,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实人,听到面前的谦谦君子问自己的姓名,自己就不由自主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想想又觉得丢了面子,正想赶紧开打将面子找回来,可没想到面前的人也是个无赖,没等自己说完就直中要害刺过来一枪,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人和自己说话不过是想缩短自己和他的距离罢了。他提起大刀堪堪挡过了那一枪拦住了李珩的攻势,虽说是僵住了,但人也在马上晃了晃,正待他想要压下李珩的银枪,就见那人冲自己笑了笑,银光一闪,不知道在哪里抽出一把软剑在腰间铠甲最薄弱的的缝隙处划了一剑。疼吗?也疼,但是冯大刀还是被如此不要脸的李珩震惊的楞了一下,然后突然就回过了味,将软剑挑飞了出去。 “将军好刀法!” “……” 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冯大刀勒住马,稳住身形,不敢轻敌的紧紧握住大刀冲了出去。 不得不说,李珩的枪法还是造诣极高的。招式不禁是变化无穷、锋芒毕露,甚至是浮光掠影、舞若梨花。 冯青一边与他过招,一边甚至想,这李珩到底是师承何处呢?年纪轻轻就这样,未来更是不可估量。你来我往间,最后还是李珩更为技高一筹,将冯青挑下了马。 翻下去的冯青就捂着伤口站在原地,是真真的老实无比,看的李珩不禁咋舌,内心暗想,若是自己,早跑了。可这话不好对外说,只能自己默默想想罢了。 “俺输了,是俺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将军好魄力!只是我能赢得将军,不过是投机取巧,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谈什么要杀要剐这样的话呢?……嗯,不若就请将军来我们营地坐坐吧,当然也可以喝喝茶。” ”……“ 本来是以为这人是要放过自己,结果只是客气的喝茶,冯青被气得说不出话,推开两个过来架自己的士兵,自己气呼呼的向着李珩走了过去。 “既然你们主将被擒,接下来也没什么好打的了。但是今日我也有些乏了,不想再战,不若你们退兵十里,咱们改日再战如何?”说完,马上的人还礼貌的拱了个手才施施然的调转马头回到自己队伍的前头领兵离开。 战后,军营。 “你这人可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秦景淮的声音半是无奈半是笑意的话李珩听了也没什么感觉,他本只是想逗逗慕容栎罢了。可没成想这个冯青竟是个这样的妙人,起了一丝逗弄之心也是无心之举。 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像这边的没正行,收到战报的慕容栎的脸色阴的可以滴下水来。站在旁边伺候的婢女也是战战兢兢,一点的响动都不敢发出来,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慕容栎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还是烦闷的不行,于是披上外衣溜溜达达了好一会而才好了些,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到了之前秦景淮住的院子里,来都来了,他也就进了书房。进去了才发现这十几天没人住的屋子居然落了尘,他用手摸了摸书案上的灰尘,脸色更沉了。不知是气没人打扫这里还是气曾住在这里的人。 他刚想叫人来打扫一下,就看到了书画缸里的画轴,于是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解开带子,想了想还是拿进里屋放在了榻上才慢慢伸开。画终究是画,上面的少年依旧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澄澈的眼睛看过来,画上的时间定格,可现实却早已经变了样。 慕容栎思索了一下自己也坐上了榻,又看了一会儿身侧的画,脸色好了几分,不再那样的吓人。 月上中天,树上的寒鸦偶尔的鸣叫让人不禁心中一紧,扰了清梦,觉也就不再踏实。可慕容就在这间落了尘的房间里,和那个画轴盖着不够柔软的被子的一角睡得香甜。月光洒下的清辉在整间屋子里流动,为梦中的人制造着一个心心念念的美梦。 榻上的人沐浴着月华,眉眼都温柔了不少,干净乖巧的不像话。若是秦景淮在这里说不定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兵临城下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冯青此人无甚心计,又遇到了不按常理出招的李珩,加上人又老实的过分,坐在囚牢里颇有几分霸王的萧瑟之感。 说是囚牢,其实不过是一处下人住的地方,该有的陈设都是有的,甚至于还派了一个小厮站在墙角,既是伺候又是监视,一举两得。秦景淮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冯青面朝着墙躺在榻上,气呼呼的背影惹得秦景淮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对着墙角的那人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才抬腿走近床上的那一大只。 “冯大哥?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听到有人靠近自己本以为又是那个无赖李珩,刚想装睡就被这道温润的声音炸的一个机灵。这声音是,景……淮?冯大刀一骨碌爬起来差点就滚下床,被一双修长的手扶了一把才回过神,这人还真是景淮。 “景淮?!你怎么也在这?你也被抓了?……哥哥可是真的很想念你啊?你这几年去哪了?……” 确定了秦景淮的身份,一连串的问题也就从口中吐了出来,秦景淮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但是嘴角噙起的微笑越发的明显。 “大哥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可景淮应该先回答哪一件啊?哈哈,今日见到大哥我是没想到的,也算是喜事一件” 听到秦景淮的话,冯大刀神情突然有了一丝犹豫,好像是被什么为难住了一般。秦景淮看到了也不挑明,反而转身去外间去换了一壶热茶,给冯青和自己各斟了一杯,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静静地等对方开口。 “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你回去见见慕容栎那小子吧!那人可是找了你三年啊,你们之间的私事我也不明白,但是有什么事说开不就好了吗?对不对?” “……唔,大哥竟是不知道我被慕容栎关了半月,刚回陵城吗?”秦景淮的话带着几丝的戏弄,但却是一副懵懂和无辜的样子,惹得冯青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他受了委屈自己还不知道,慢慢的甚至带了几分气愤。 “他居然关你?他竟然不告诉俺已经有你的下落了!”气的那人一口将杯子里的茶喝了个干净,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好了,我不该逗大哥。不怪他,我现在是陵城的参军,哪能去你们那儿还闹得人尽皆知呢?” “你是参军?!可……你不是?”你不是处处帮着慕容那小子吗?什么时候去了那边做了参军?我们再见居然是敌对状态了?这些话,冯青未说出口,但是秦景淮都知道,只是,他也无法回答。 “造化弄人,无奈之举”这八个字在他们的情分面前真的是太过轻飘飘了,可秦景淮想可不就是造化弄人无奈之举这八个字吗?于是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喝茶。 “唉~行了,既然是敌对,那有些话我更不能说了。可哥哥是真心希望你好” “景淮知晓” “大哥再在这里委屈两天,我和阿珩说好了,两天后我就放大哥回去” “放我回去?!当真?” “自然是当真。”看着面前高兴的不知所言的大哥,秦景淮也陪着高兴了许久才告辞出了门。 虽然已经说好是两天后放人,显然有人是等不及了。 陵城,子时。 城门外集结了五千精兵。一场偷袭在夜色的掩映和出其不意中进行的意外的顺利。先是瞭望台的的士兵被弓箭射了下来,又是巡逻的两队侍卫被人杀害。要不是其中一个侍卫换班时去如厕躲过一劫喊了起来,事情应当更为顺利。 李珩,李述,秦景淮甚至是冯青都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的。李珩一边赶紧召集军士们,一边暗自懊悔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会有偷袭这一茬。激战了一个多时辰才算稳住了局势,但是前期因为不察吃了太多亏,竟然因为区区五千人而弄得这么狼狈。李珩将慕容栎的名字恶狠狠的念了几遍,发誓要踏平镇北王府才堪堪止住了心里的怒意。 天刚亮,整个陵城还没安稳下来,城墙上的裂缝没有补,尸体和战利品还都没来得及清理,在地上乱糟糟的堆着。 一身疲惫的李珩刚打算休息下,就传来了慕容栎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到了城门的消息,使得秦景淮的在疲惫的脸上也出现震惊好似被接二连三的事给打击到了。这事儿任谁都会恼,李珩这人更不例外,于是也传令余下的将士整顿一下也随自己出战。 既然如此,那就真刀真枪的来吧! 只道是寻常 汗水和铠甲黏黏腻腻的贴在一起,着实是难受的紧,可慕容栎就像是铁了心一般非要拿下陵城不可,兵临城下十五万,逼得每个人一刻都不敢松懈。 直到天光微亮,慕容的大军才被逼退了几里,血腥的气味在愈发冰凉的空气的中和下也好像淡了一点,疲惫了一夜的将士也因此稍微得以喘了一口气,恢复了一点精神。 秦景淮的发丝凌乱,半边脸上沾上了不少血迹,加上眼睛因为一夜未睡而微微发红,颇有些骇人的味道,旁边的冯大刀腹部受了伤,可仍旧紧紧地贴着秦景淮,护着他。李珩的情况也不比秦景淮好多少,衣襟下摆上被血浸透,银甲上也有不少的血迹,握着剑的手因为鏖战时间太长也在微微发着抖。 秦景淮虽不会武功,可他派了十几个近卫在城中本也是十分妥帖的,可坏就坏在他派的这几个近卫中竟然有奸细。奸细也是熟人,是当时嬴难审讯杀嬴呈涉幕后之人时招了自己是六皇子的人的那个清瘦的男人,嬴难得到了答案,当时心绪难平,倒也没杀他,只将他关在了地牢里。 可没想到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方法,趁着外面的动乱和另两个人逃了出来。不光潜进了近卫里面还被李珩安排到了秦景淮身边。也怪李珩,当时忙昏了头,一时不察,居然没看出那三个生面孔。那两人也是有耐心的,外面杀得火光漫天,他们也没有出手,一直守着秦景淮。秦景淮伏案看着身前的陵城地图,眉头不禁蹙起,不光是四面埋伏,甚至还有里应外合,内心不禁思量这场仗不太好打,自己又无法尽一份力,于是略有些急躁的在屋中来回的走。 秦景淮突然想起偏院的冯青,于是派人将他带过来。他虽是自由的,但是受了伤又在整个院门都是锁死的院子中,毕竟刀剑无眼,他害怕那人出什么意外,除此之外,他也想问问慕容这几年到底学了些什么。 刚将一个近卫派出去想转身,就收到了一个士兵慌慌张张的进来禀报的消息。 “禀告参军,当初嬴小姐关在牢里的犯人跑了两个,还将其余的同伴杀了灭口!” 听了这话,秦景淮的心头一震,这三个人竟是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这样的人可千万不能出现在李珩身边。 “你派人去告诉李珩将军一声,这三人虽不足为惧,还是要让他小心为上。“ “是” 那人退下,冯青也被带到了。看到冯青进了门,秦景淮刚想迎上去,变故也就是发生了在了这一瞬间。那三人对视一眼后那个较为强壮的男人向着秦景淮冲了上来,其余近卫就近阻拦,可因为距离比那两人都远一点,慢了半分。秦景淮也愣了一瞬,想躲也怕是躲不开了,被长剑的反光晃了一下眼睛不禁闭上了眼。但是意料之内的疼痛并没有来到。 冯青见势不好,将怀里的一个玉环丢了出去,剑芒偏了半寸,便是足够了。墙上本挂了不少兵器作观赏之用,这些倒是解当下的燃眉之急,冯青抽出一把弯刀将离着秦景淮最近的那个男人砍了一下又猛地踢开,才去扶了秦景淮一把将手里的弯刀交到了秦景淮的手里。 这时又有一个高挑的男人冲出来趁着秦景淮和冯青分开的空隙向着冯青冲过去,竟然也真让他刺了一剑,然后仗着离着门口较近冲了出去。这样一来,除了低着头躲在最后的清瘦男人和另外一个在外围的侍卫,其他的人都追了出去。风情的伤不重,但是秦景淮还好十分的担忧,将冯青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又让另外一人去请大夫。一场闹下来秦景淮脑子有点乱,甚至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牢里逃出来了三个人。 “六公子托小人问您,公子到底是姓秦?还是姓景呢?” 本来安静的室内突然传出略带沙哑的问句,惹得俯身给冯青包扎的秦景淮愣在了原地。还是冯大刀立即站了起来警惕的将弯刀握到了手里将秦景淮护到了身后,秦景淮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 “姓什么不重要,我也托你帮我和“六公子”说一声,山高水远,无需挂念。” “还是烦请公子和小人走一趟,亲自和六公子说一声吧。请!” 清瘦男人明显的面色不善,伸出了手中的剑。 “什么六公子?!你们在说什么!哼!有我在,定然不会容你等宵小之辈将我兄弟带走的!” 还没等秦景淮说什么,冯青就先开了口。这人自己应当也能想到自己对他有所隐瞒,当初也曾不告而别,可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坚定不疑地维护自己。秦景淮抬眸看着冯青,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珩激战一夜,浑身浴血,退敌数十里,刚想回城看看情况却收到了秦景淮送来的消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在双方僵持的时刻赶到了这里,正看到那人向着秦景淮刺了过去,也提枪冲了上去。 也许是战场上训练出来的机警和记忆,让他几招之内和冯大刀一起很轻易地擒住了他。正想问几句。却见那人稍稍推开李珩,从容的抬起腕子抹了脖子。 三人的身上都溅上了血,冯大刀尤闲不解气,又补了一刀,才愤愤不平的回到椅子上坐定。秦景淮这一场下来也是累得不轻,扶着膝盖喘着气,确认那人是真的死透了,才抬头看了一眼李珩。 “……是六皇子上次的人……逃了出来……” “嗯,我知。好了,你先赶紧换身衣服休息一下。” “好……”秦景淮看着自己这一身污垢也确实需要好好洗洗,便答了个好。但又忧心冯青,犹犹豫豫的看着李珩好像在措辞。李珩看着他这样子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对了,来人!将冯将军安置到偏院的客房好生照顾,再请军医仔细看看伤势” “是!” 听到这秦景淮才舒了一口气,展颜了不少,道过谢陪着冯青一起离开了正厅。 “将这尸体丢出去!“ “是,将军!” 李珩一人累极了,便脱下一身铠甲随便坐在了屋檐下,晒了会太阳,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心情好了,肚子就饿了,突然就好想吃凤栖楼里的那道醋鱼。 想归想,自然是无果的。 不知道那个小丫头今日会不会去凤栖楼?唉~ 道阻 镇北王府栎的气氛浓重的令人窒息,先是折了一员大将,又将精心算计的一场战役输掉了,说是节节败退也不为过。 坐在上座上的慕容栎静静审视着下面站的众人,惹得大家战战兢兢的在下首不敢多言,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王爷,这次虽说我们败了,但是秦兵也是险胜,元气大伤。若是他日再战,胜负就很难说了。”一刻钟的时间过去,终于有人等不下去,站出来说道。 “哦?是吗?不知哪位爱卿可以有能力和李珩李述叔侄两个一战啊?” “……这……” “怎么?没人说话了?”慕容栎从高位上站起走了下来,所有人都惶恐的纷纷跪倒了一地。慕容等到下来围着大家转了一圈才说道 “我今日说这话并无责备大家的意思,大家赶紧起来吧” 一边说一边将一位将军扶了起来,大家互看了几眼也都纷纷道谢站了起来。 “谢王爷!” “镇北王府自我曾祖父起,就驻守在北地,守护京城的安宁。你们的先辈也是这样,守着这片土地,男耕女织,也算是温馨喜乐。我祖父更是个宅心仁厚的人,除了朝廷收的徭役,镇北王府从不无故收税。甚至在天灾人祸之时还会以镇北王府的俸禄来帮助农户,散财赈灾。祖父在的那十几年里,辖区内从未出过乱子,百姓更是交口称赞。就是这样一个一世清廉、百官交口称赞的贤臣却生了个不肖他的儿子。没错,那个人就是我父亲。” 众人猜不透慕容栎为何突然提那些旧事,于是一个个的像鹌鹑似的选择了闭嘴。慕容也好像不需要被人回应一般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父亲慕容亭此人身为王府的嫡长子,本应做为王府各位兄弟的表率,敦亲和睦,继承父亲的一身风骨。可他却是风流成性、宠信奸佞、是非不分、不思进取,就算是终日教导却长成了一副纨绔样子。祖父含恨而终,日子久了,镇北王府也没落下来。” 众人听他如此说自己的父亲更是噤若寒蝉。 “我们兄弟姐妹知道的、单单是养在王府当中的就有十六个。我虽少时养在祖父身边教导,但之后也曾因无人庇护处处受气,万般皆不易,此中艰辛本不应对外人道载。但我非嫡子,又无心继承王位,便也不愿多言父亲与兄长们之间的事。二哥与父亲的关系最为密切,也曾许诺王位传给二哥,但是其他兄弟又岂会甘心呢?” “接下来的故事你们也是知晓的,我在几年前救了一位朋友,他聪颖非常、算无遗策。慢慢的大哥他们也打了上他的主意。在这府中独善其身太难了,想要护住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 后面的故事无非是太多的退无可退和无奈为之。谁也没想过最没心机最没可能的慕容栎成功继了位。 “……后来……,后来,我承了镇北王府。可这几年,镇北王府的威信大打折扣,皇上对祖父的情分也消磨殆尽。而且,这里也的确需要更有能力的人来镇守,我不曾怨怼。可,我没想过朝中竟有人参我镇北王府意图谋反。这样的镇北王府怎么有能力谋反呢?可当今皇上疑心重,这样的话最是听不得,于是立即派大皇子来彻查此事。所幸,当时景……景先生在我身边,他与大皇子一见如故,将事情和当今镇北王府的情况都如实说了,大皇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应允回朝与父皇如实禀告。可是,在这三月的最后一晚大皇子在陵城遇刺身亡。” “后来,我也想好好配合朝廷调查此事。于是我和几位大人都被收监在大牢,等候审理,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也不过如此,此时我听到我的好友不辞而别的消息,心神大乱,从牢中逃了出来,做了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各位大人虽大多是祖父的旧部或者是受了恩惠的故人之子。但是我依旧感念众位的提携救命之恩。这三年我也曾恍恍惚惚,不知所谓。可日子久了,也便想通了。既然说是反了,也就拖累着大家反了。” 当时的慕容栎,身处在最低谷,本以为会被朝廷抓到,一死了之。可没能想到,几位将军找到他说,愿意永远追随他,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于是,他们就真的反了。 但慕容栎终究不愿意真的开战,就算是在朝廷的步步紧逼之下,也仍然是以防守为主。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多,慢慢的皇帝不知怎么想的,也不再集中兵力攻打陵城,就这样和平了一阵儿。 “陵城是重地,皇帝这两年毕竟年事已高,想要为自己儿子多做点筹划也无可厚非。但是不该放任军队杀害百姓,无辜之人,简直禽兽不如。” “我手中不愿有杀戮,可,我也要保护我的子民。这是事情的初衷。如今虽吃了败仗,但众爱卿可清楚下一步该要如何?” “清楚!臣等誓死追随王爷!” 这几年,慕容的威信也渐长,学了不少的御下之术和阴谋诡计,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样的的奋不顾身不仅是为了这座城中的黎民和欠他的正义,还为了他曾经的信仰。 我曾懵懂无知,不知人间疾苦;也曾不怨无悔,一身铁血戎装。 道阻 一身便衣的两人在路上牵着马,因为时间太早,路上也没几个行人,而且两人谁也不说话,气氛是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李珩送冯青离开是让冯青没有想到的,这个小流氓怎么想起亲自送自己走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这人怎么肯放了我?不怕我再打回来?”冯大刀突然勒住马停下,在背后传来的声音带着几丝的疑惑和微微的挑衅。 “呵,不是早就说好,要送你离开吗?难不成还是要害你不成?哈哈,回来?是要再被我抓回来吗?哈哈哈……”青年揶揄的语气让人憋闷的很,冯青气呼呼的赶上前方的人,然后正想开口,看到那副笑模样的人一手摸了摸马的头,一手漫不经心的晃着手里的马鞭,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与沉稳老练没有丝毫的关系。若是就这样看着他,好像当初一把银枪用的梨花乱舞的人并不是他,也让冯青突然发现这个李珩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不过这种感觉真是意外的熟悉,到了嘴边的诨话也就憋了回去。当年那两个人哦,也是这样的年纪,自信爽朗,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遛马打猎也能玩个十天半月,每天都是乐呵呵的,对着谁都是这样笑模样。哎,自己这是突然想什么呢? 路不长,就算两个人慢悠悠的走,到了城门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李珩送他过了关卡,看他上了马还在楞楞的不走,于是摸了摸冯青骑的那匹马,叹一口气才悠悠的说,“不仅放了人,还要把你赔了出去,哎~可真是一桩赔本的买卖啊” “……”说话间那个实在人就要下马,被李珩拦住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李珩在冯青面前笑的直不起腰才算完。 “哈哈哈……好了好了,别这样看我,我不笑就是了。”笑够了,才直起身看着马上的人端端正正行了礼。 “麻烦您回去带个话,我虽不知他为何就反了,但是食君之禄我也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还有,既然您和慕容栎还有我大哥也是旧相识,不若就劝劝他,别互相为难。真刀真枪的来,我李珩没在怕的,自然了,若是慕容栎肯归降,那是更好的。皇上就算是看他祖父的情分也会网开一面的,他们家镇守一方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断不会狠心绝情!” “……你不知他为何反?哈哈,那倒也是,这种事哪好说出来呢?那我问你,你可知大皇子是如何死的?” 李珩思索了一下才说道,“我听说大皇子少时亏了身子,身子骨本就不好,又加上当年替皇帝北巡更遇上坏天气。沾染风寒,郁结于心,在回京途中不治身陨。”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罢了,话我会带到。你也不像个纨绔,有点真本事,和那些我见过的京中勋贵不同,我还真挺欣赏你的,哈哈,若是你不是朝廷的人,我们可能会是好兄弟!!” 没给李珩想明白那人到底说的什么意思,冯青就策马离开了。 他想不通,怎么突然就说到大皇子了。 说起大皇子,名唤秦璋。大皇子年长其他皇子几岁又聪颖非常,况且当年身子不太好所以得了皇上恩旨不必与其他皇子每日听学,尤其一到冬天大多时间陪着皇上在暖阁处理文书。但是,因为年长,为人又体贴,所以经常来书苑看一群弟弟们,他少时为皇子伴读,见得多了,也算是与大皇子熟识,谈得上了解半分。 大皇子此人品貌非凡,温文尔雅,有才学而不拘礼法,年纪虽轻但对政事也上也算是破有见地。又是皇后嫡出长子,身份地位摆在那,虽说当年没立皇子,可那时所有人也都明白,皇帝中意的太子会是他的,别无他选。有身份的世家小姐都对大皇子抱了极大的期待。可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大皇子十六岁就出宫建府,得封慧王,羡煞一群小屁孩的时候。那时的大皇子因为查贪墨一案立了功,得封亲王;皇上又赐了婚,娶了左丞相的女儿,出宫建府,一时轰动了整个京城。 那时祖父带他去贺喜,抚着胡子告诉自己,这个大皇子德才兼备,是真正的人中龙凤,若是一朝继承大统,就是本朝之幸啊!他身体不好是满宫皆知的,可那几年仔细调养着,本说是已经好了的,可“北巡”一遭,谁能料到竟没有回来。 是不是……是不是……李珩一边沿着街道返回,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阳春面!!!阳春面了啊!” 被这声音惊了一下的李珩,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了这么久了,天光已然大亮,不少早饭摊子都支了起来。与此同时,脑子里的某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也就突然的断了。 “小哥,来两碗面,其中一份做的清淡点,我带回去” “得嘞!您稍做一会儿” 李珩吃着嘴里的面,越吃越不是滋味,自己也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既然吃不下,就放下筷子带上另一份回了吧。 国庆小番外(1) 关于嬴难对灵安郡主的记忆(被赐婚嬴难,然后受父亲连累身死的小郡主) 赢难是认识这个灵安郡主的。怎么说京城权贵圈也是个圈,就算不见得熟悉,认识至少是说得上的。娇娇俏俏的一个可人儿,杏眼桃腮,不管是何等的神情作态都带着少女的娇羞,实在是名门贵女中得以脱颖而出的人。 记得的是那年初雪的游诗会,她听她一边用软糯的嗓音吟着一首诗一边从桥的那边走过来,披风上的银狐毛围着那张可爱又漂亮的小圆脸和盛满一汪水的眸子,打眼的紧。虽只远远地看过一眼她的脸,便一记就是这么多年。天地一色间的藕色身影似湖中一株深秋时节百花枯落时一堆枯色中亮眼的鲜妍。 不得不说,赢难是羡慕她的。 想来赐婚的圣旨落到成王府的时候,灵安郡主脸上一定是带着三分的娇羞和两分的喜悦,眯眼与父母亲对视,将丝帕掩面偷笑着吧...毕竟要嫁的是李珩,是那个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将军,是她赢难挂在心尖尖上的那个羞于启齿的人啊。 既然有羡慕那就有可惜和心疼。灵安年纪比她小,又是千娇百宠的长大,兄长和父亲定然是为了他的未来打足了算盘,做好了准备。既然她会因为灵安嫁与李珩而难过,又哪知会不会有一人为了李珩要娶灵安而气愤呢?如此一个可人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香消玉殒,也着实是可惜。 在很多年后的某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的铺满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了一会儿落到了院子里的腊梅树上。这几棵树是嬴难找人栽在院子里的,长势很好,被打理的也很有意境,花更是开的好,衬着未化的雪,疏斜却灵动,就算是寒冬院子里也丝毫不显萧瑟。 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脸上有汗水,也有掩盖不住的笑容,。 就在一个时辰前,李珩的长女出生了。 李珩一想到会有一个像他和嬴难的好看可爱又乖巧的小孩子,他就激动的在外厅的回廊上走了三遭才堪堪压住这份关喜。结果稳婆出来和他说“大人,夫人生了!!是位小姐!长得可真的……”是好看…… 没等话说完,他就冲了出去,稳婆只好一边喊一边在后面紧紧追着,生怕他带进去这这一身料峭,害夫人得了伤寒。幸好,冲动归冲动,他对嬴难的事还是细心的很,他在门口仔细的整了整衣服,又在外间里喝了杯热茶,想了想又暖了暖手才掀开帘子慢慢的走到了床边握住了自家老婆的手。 “难儿……”真是辛苦你了,难为你了,有好多话想和躺在榻上虚弱的人讲,但是话到嘴边,偏偏说不出来。 “你把,把女儿抱给我看看” 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的李珩手法有点生疏,而且李珩看着这样一个幼弱温软的小东西在自己的怀里,生怕自己一用力就会伤害到他,总觉得轻了重了都不妥。于是放在了嬴难的枕边给她看着。 “女儿……女儿,哈哈哈哈哈哈,我有女儿了……”李珩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兴奋的不行,笑完了又赶紧捂住嘴,怕给小朋友留下不好的印象,逗得嬴难都翘起了嘴角,微微转过头。其实小朋友闭着眼睛砸着嘴,在自己的梦里畅游,压根不理他。 “你说,叫什么呀?给她起个名字吧”嬴难一边说一边揪揪床边那人的袖子,让他回回神。 “叫……叫什么呢?我想想啊,甄?不好听,我再想想,怡?灵?……” “灵这个字,还不错的”在这一刻,嬴难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边将女儿的小褥子的边角掖好,一边微笑着回答自己的丈夫。 冬至 京城 自立冬以来气温是一天比一天低,穿的是一天比一天多,尤其是这几天更是冷的人在外头站不住脚,连宫里的小太监和小丫鬟们来往的脚步也匆忙了不少。天气虽冷却一直干燥,京中也并未下过雨雪,御花园里也只剩万年青和几株忍冬还在顽强的抵御着严寒,所以这冬天是真的略有些寂寥。 可凌晨的承明殿,依旧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明黄色的床榻边,一身杏色常服的贵妃娘娘鬓边只斜插着一只素净的流云步摇,虽依旧端庄娴雅但掩盖不住满脸的倦色,好似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李贵妃俯身和榻上躺着的人说了几句温软的体己话之后向着站在旁边的端着药碗的侍女招了招手,又将人仔细的扶起来靠在软枕上,才接过侍女手里的药一勺一勺的喂进了那人的嘴里。 “这几日……咳咳,辛苦爱妃了”皇帝的声音还是有几分的沙哑,喝了几口药拉过李贵妃的手才缓缓的开口。 “这话皇上是折煞臣妾吗?既然是皇上的妃子,自然好好照顾皇上就是臣妾的分内之事。皇上喝了药好好休息,睡一会儿,臣妾就在这里守着” “咳咳,好……” 刚刚醒来不久的皇上也没有太多的精神和李言说话,只浅谈了一两句就出现了疲色,李言不敢让他太过劳累,将软枕放下,又熄了几盏灯,伺候皇上休息了拉好锦被才揉着额角走出了内室。 自皇帝生病缠绵病榻,己经有半月了。其实皇帝病情有点不容乐观,毕竟皇帝年龄放在那,前些年因为大皇子的事情忧思过度,这几年年纪大了却疑心更甚。时间久了,积重难返也是正常的。 这些话太医不敢说到明处,只说仔细将养着并无大碍,但是李言偷偷将太医给的药方让哥哥找人看看了看,才知道是下了猛药勉勉强拉住了病势,再用补药吊着那口气而已。简而言之,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知道归知道,李言既然能在宫里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什么没有心思的。皇后走得早,这十几年都是她和另外两名妃嫔管理内宫的大小事宜,日子久了,气度和仪态也越发的令人服众,一颗七窍玲珑心越发的剔透晶莹。前几日,皇帝只当自己是偶染风寒没当回事,可这场病来势汹汹,七八天不仅没见好甚至还更加严重,才意识到没那么简单。 先是将政务交给太子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处理,又将太医院从太医院正到院使叫了个遍,下了几剂猛药好好养了几天才稍稍的恢复了些许。 “娘娘,您都一宿没睡了,趁着皇上刚睡下,娘娘赶紧回宫休息一下吧!”刚刚端药的丫头是李贵妃的贴身婢女,名叫蝉衣。是从李府就一直服侍李言的小丫头,自然对自家小姐心疼的紧。 “我无事,在隔间的小榻上稍稍休息一下就好,天快明了,我也睡不了多久。对了蝉衣,别忘了我交代你做的事。” “是,娘娘。” “好了,本宫也乏了。你将先退下吧” “是。”蝉衣将隔间的帐子放了下来,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皇帝身体抱恙,太子监国,也算是名正言顺。 可总有些人志向高远,不甘心如此。既然心里存了二心,想要掀起什么风浪,那必定是想要不安宁的。 冬至,大雪。 前几日,不知什么原因,京中来了一道密旨,叔父李述被匆匆召回了京城。 虽没了主帅仗还是一样的打,入冬以后双方好像都倦怠了些,偶尔的几场战役好像都存了敷衍的意味。慕容栎这几日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拿出了休战的架势,搞得李珩想入非非,这人莫不是要准备过冬了? 好不容易在陵城过了几日安生日子的李珩和秦景淮对着桌上热腾腾的饺子和圣旨双双陷入了沉思。朝廷派了新的征北将军来接替李珩,而秦景淮等一系列随行官员多多少少的都升了职,继续和军队驻守陵城,继续辅佐新的将军。 “大哥,你说朝廷怎么会好端端的召我回京?莫不是,呼呼,莫不是看我干不过慕容栎,换了个有才能的来?”李珩思考了一会还是先将一个馅大皮薄圆滚滚的饺子送进了嘴里才含含糊糊的和秦景淮说话。 “不至于。你虽有官职和功勋在身,但是年纪尚轻,这些年也没上过朝……况且,圣旨还是让你去吏部任职,一去便到最重要的地方,是不是太过打眼了?图的什么呢?”秦景淮看着吃的正香的李珩,忍了忍没忍住,在说话的当口还是夹起了一个饺子放进了嘴里。 “……今年的饺子包的真不错……图什么?那自然是图我青年才俊,魅力无双啊!” “…………今年饺子是不错” “……” “哈哈哈哈……” 回京,回京。整个夜晚李珩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冬至了,嬴难小丫头的饺子不知道是什么馅的,哎,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要回京了。 凤栖楼还是临江仙呢?凤栖楼的醋鱼不错,但是临江仙的菜好像更有新意…… 国庆小番外(2) 关于翠墨轩的一场闹剧 嬴难以为的初遇是那日“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挑衅,而落在李珩眼里的初遇,是翠墨轩的那一场闹剧。 那日的李珩,不甘,惆怅似被迫营业的姑娘。若非怕被落下个不近女色疑似断袖的话柄,怕难以跟将士们亲近只因无共同话题,他才不会长期进出这等风花雪月之地,不过现在回忆起来,倒是多亏了这一天的“被迫营业”,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早就能遇到这个有趣的姑娘。 虽本朝的男女之别不似前朝,但光明正大以女子身份出入秦楼楚馆的姑娘也委实是个少数,单看那用材不菲却不带庸俗之气的钗环和流光暗纹的衣饰便知此女出身非常,但移目光至其面上,柳眉微蹙,一双剪水秋瞳虽此刻因怒圆睁却也不碍其本身可爱,上挑的眼尾给她多添了一分并不违和的妩媚,朱唇玉面,引人遐思。口中却是淡淡吐出放手二字,白嫩的柔荑此刻却是一只在前面的京城有名纨绔的袖上,一只握在她腰间的剑柄之上,剑上的流苏是类雪的洁白。 当然了,可能有观众老爷问为什么李珩看得这么清楚? 如上文所言,光明正大以女子身份出入这等风花雪月之地的姑娘是个少数,敢在风花雪月之地闹事的那就更是个少数了,何况这样大的声势,以及刚才的抢夺战砸在他身侧的一只白玉杯,还有那句适时的淡淡的抱歉。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起了戏来。 她身着的红色大袖衫上印着白色的松鹤图案,似想把世外高人闲适逍遥匀她一分;玉颈纤细优美,不需多余赘饰;鬓间簪着的蝶纹银步摇此刻于花间轻轻翻飞轻嗅,与其他的镂花簪相呼应;皓腕间的纹银镯子制作精美,更显其纤细;腰间的坠子隐约是个扇形模样,上刻隐隐约约一个“赢”字,难怪她那么在意这所谓输赢,身欲乘风去,难舍机杼心,大抵如此吧。 只见那衣着华贵的纨绔一手执扇轻摇,另一只手握着海棠姑娘的玉腕,却并未被砸碎的杯子吓到。说起这海棠姑娘,美人如玉,温婉娴静,虽是风尘女子,却弹得一手好琴。琴音袅袅,闻名京都。 “明明前日同梁妈妈说好,今日让海棠姐姐陪我练琴的。”语气还算平稳,面上没有太大波澜的嬴难嘴上说着梁妈妈,眼睛却是看着那个正轻摇折扇,隐有笑意的纨绔。纨绔不为所动,仍是笑道:“那又如何?本公子今日来了,海棠便是本公子的。” “放开海棠姐姐“,柳眉蹙得更紧,声音愈发地低沉起来,带上了怒意,握剑的手也蠢蠢欲动,像是下一秒便要出鞘饮血、快意恩仇。纨绔闻言却只是将握着海棠姑娘的手又紧了些,本就娇嫩的玉腕此刻竟是泛起了微红。 “妹妹,今日就算是姐姐食言可好?“海棠姑娘见事情有愈演愈烈的阵势,本是轮不到她说话的时刻却也硬着头皮开了口。 “是啊是啊,嬴小姐您看……不如就点您常点的文兰姑娘?”梁妈妈此时也开了口,一脸为难。 可那嬴大小姐又岂是吃得了亏的? 见纨绔并无防手之意,嬴难柳眉一竖,利刃出鞘,目带寒星。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她的剑尖便抵在了那纨绔的领口。只见那纨绔眉峰一挑,并不言语,看来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思来也确实,皇城脚下的纨绔又哪里是个普通的纨绔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富家小姐单单为个青楼女子舞刀弄枪实在是不妥的很。可又有谁知,她嬴难在乎的,并非一个女子,而是一个公平,一个输赢。 剑刃泛着寒光,原本面上带笑的纨绔看嬴难不肯罢休也敛了笑容皱起眉头,想来是蛮横惯了,从未见过比他还“蛮横”的女子,一世纨绔怎么可以让别人压他一头?于是抛了美人微红的玉腕,打了起来,高手对决般的排场,当然了,分出输赢也难像高手过招那样有来有往,短短几个回合之后,捏着纨绔握过海棠的那只手,嬴难冷笑,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这一刻清脆异常,大家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一场比试下来,碎了五六对儿白玉茶盏,七八个紫砂壶,一地水渍不提,木地板总是要修一修的,丝绢红木屏风总是要补一补的,这么大的阵仗,总会引来一些人,比如好心的市民啊,巡逻的官兵呀……押走审讯一番、赔些银两也是难免的。 纨绔却是个不肯吃亏的,见打不过,就想让官府帮忙出口气。嬴将军也不是能娇宠女儿到这个地步的,总要让她吃吃亏长长记性。于是对于出现在牢房里的嬴难,李珩一点都不意外,倒是那所谓纨绔,能将嬴将军女儿送进牢房的,想来是个身份极高的主儿。 跟随叔父视察牢房的李珩看那个兀自端坐在草垛之上,不哭不闹只是闭目养的人儿,竟心生了几分佩服。 是个妙人。 惦念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啾啾,说句别的……嗯,说,吉祥如意!跟我念,吉,祥,如意!。” “呜呜呜。。呜呜。!” “……笨鸟……” 嬴夫人看着嬴难站在栖杆前头,莹白纤细的手指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一只小鹦鹉的头,头上的穿花凤蝶步摇也随着动作轻轻的晃着,真真是人比花娇,看了不仅欣慰之心顿起,优雅的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可小鹦鹉以为主人碰自己的小脑袋是和自己亲昵,于是自己又娇娇软软上赶着的蹭过来,企图再被摸一下。嬴难看着这两只傻乎乎的鹦鹉,也没什么气了,从旁边的小碗里抓了一把榛子一边逗着一边喂它们。说是借着投喂教它说简单的话,不如说是单纯的玩它们罢了。 那对小鹦鹉是这两天嬴夫人派人找来的。那是一对玄凤鹦鹉,脑袋上顶着几撮像凤冠一样的羽毛,嫩黄嫩黄的颜色,脸颊上却是粉嫩粉嫩的,像是涂了胭脂的小女孩一般,又打眼又漂亮。因为年纪太小,身子白乎乎圆滚滚的,再配上一双滴流滴流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既机灵又可爱。 嬴难自陵城回来的这些日子其实是有点无聊的。尤其是堂兄的过世让母亲更加的管束自己,别说在家里舞刀弄棒,就算是女扮男装往出门一趟,从丫头到管家也会仔细的盘问个遍。 所以说实话,嬴难的日子过得远不如那个在远方惦记着自己的人潇洒。 “娘,南安石亭绿?” 闻到茶香的嬴难放下手里的吃食,逛回了母亲身边。 “是敬亭绿雪。” “又猜错了。”猜错的嬴难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毫无刚才大家闺秀的稳重。好像刚才的美人不是她一样。 “好了好了,猜错就猜错了嘛。好好坐好,女孩子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还有,你屋里我给你放了你爱喝的祁门红茶。天冷了,喝点红茶更好。” “娘,你果真是最好了”娇娇俏俏的女孩子双手托腮,笑的眉眼弯弯,讨好又依赖的笑容颇有点娇憨的意思,让人的心也跟着平白软了三分。 “给点茶喝就最好了,你怎么这么好哄?啊?傻丫头。” “嘿嘿……” 从娘亲那里抱着这两个小东西出来回了自己房里,逗弄了半天看它们也学不会什么东西于是慢慢的也没了兴致,嬴难想了想还是决定出门去翠墨轩走走。 虽说卖艺不卖身,但是翠墨轩最忙的还是海棠和文兰。 海棠算是嬴难的红粉知己,有好多事情都可以谈上两句。海棠姑娘既然能在京城这地界拥有这么一大票拥护者,才貌双全这样的形容也是低了的。早些年看曹植的《洛神赋》里面说道,“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那时读来只觉得就算是形容洛神这曹植也未免太过夸张,可第一次见到海棠姑娘时,心中却觉得这样华丽的堆砌还是不够。 灿若星辰,皎若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当真是天人之姿。日子久了,虽说不再那样被美人美的瞠目结舌,但是还是会时不时的走神,幻想若我自己是个男儿郎,定要做个英雄,然后娶她为妻。 翠墨轩这几年因为海棠和文兰等人的存在,收益和名声都是极为不错的。尤其是当年嬴难为救美人出尽了风头,还和海棠文兰以姐妹互称,搞得人尽皆知。当然这些事情也在无形中将海棠文兰等人的身份提了不少。至少,不是什么只有两个臭钱的人就敢贪图她们的美貌了,做什么事情之前更要掂量掂量。 “姑姑,姐姐在吗?”一进了翠墨轩,嬴难就绕过一楼的混乱直接上了二楼。却在楼梯口碰到了翠墨轩的老板,清城。于是便开口问了一句。 “嬴难来了啊,你姐姐在房里呢,这几日还蛮清闲的。” “多谢清城姑姑” “哎呦,这可折煞我了,喊我清城就好。”说着摇摇扇子提着裙摆走下了楼梯。嬴难也就向上走到了海棠的屋门外,站定,敲了敲门。 “谁?”温软却带着凉意的声音让人想到初春融化的第一片冰,开的第一朵花。 “姐姐,是我。” “既然知道我在屋里你站在外头干嘛?不知道自己进来吗?你这丫头”听出声音的海棠赶紧打开门将那人迎了进来。 “我不是怕姐姐在忙。” “忙什么能有你重要?”海棠对着机灵鬼怪的嬴难还是宠爱赢了一大半。 “对了,虽未明说,可我刚看清城姑姑脸色不太好,看样子是这几日生意不太好做。是怎么了嘛?” 嬴难一进门坐下就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吃了一块红豆酥又拈了一块桂花糕才开口说道。海棠听了这话,似乎不知道怎么说,犹豫措辞再三,还是一边理了理袖口给嬴难添了一杯茶,一边说, “这事吧,说来话长。” 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当初嬴难看着简单用银簪挽了个头发,不施粉黛,只披了一件广袖衫的海棠。只觉得这位姐姐生的真美,美的找不出语言来形容,后来更是知道了这人腹有诗书,胸有城府。 嬴难也知道海棠姑娘这样的样貌和才情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小家小户出来的姑娘,定是受过了极好的教导,养在深闺长大的娇娇女。更觉得这风月场所实在是折辱了她。嬴难在熟识之后也曾经暗戳戳的打探过海棠的身世,赢难想的不过是可能是家道中落、不得已之下才流落风尘这样的剧情罢了,可又怕上了那颗柔弱的女儿心,所以放下筷子端起茶杯犹豫措辞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姐姐,你是哪里人呀?”这话问的是真的委婉至极。 只是可没想到当时海棠抬头看着嬴难平静的说,“你知道镇北王府吗?” 镇北王府,谋反的镇北王府?……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姐姐是”慕容家的? “哈哈,你想什么呢?我是想说最近的新上任的镇北王是个极为好看的人。对了,你刚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 本来就被打断了自己的问话,才让自己惊醒怎么能在这种场所说这样的话!既然打断了就也不必将话头捡起来,于是挑了一筷子醋鱼放进了海棠的碗里,直夸这鱼可真的太好吃了,姐姐可要多吃点。 有些事问了一遍就好了,问多了也没意思。后来嬴难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只是心里多了几份思量。 翠墨轩 “这事吧,说来话长。” 海棠将手里的茶杯递到嬴难手里,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茬,只噙着笑意问,这次是什么? “西湖龙井。姐姐,这样常见的的我还是可以猜出来的。” 听到海棠的问题,嬴难匆忙咽下嘴里的桂花糕,端起茶杯喝了个干净才开口回答道。 “姐姐,你还没告诉我清城姑姑是怎么了啊?” “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你自打回京这也是第一次来翠墨轩,有些事不太清楚。我先问你,准九皇子妃这人你有印象吧?” “有,之前见过见过,不是崔家小姐吗?” “对,就是她。这崔小姐本就性格泼辣、乖戾嚣张,自从和九皇子的婚事定下来就愈发的目中无人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嘛,往高处走总是高兴的。可是这崔小姐的弟弟崔禾却是好像比自己嫁出去还要高兴。整日里寻欢作乐,都忘了自己的父亲尸骨未寒,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皇帝将自己的姐姐赐婚给九皇子。真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喝了口茶,海棠才继续说道,“那天,正是他点了文兰和颂香两个人,你也知道,这两个人只卖艺的。可这个崔禾却先说了些污言秽语,后来又对她们动手动脚的。她们两个看到这样的情况就打算告辞,可没想到,那个崔禾居然打算霸王硬上弓。颂香当时也被逼急了,将琴摔上了他的头,出了不少血,但是都是外伤。毕竟,力气摆在那里了。” “这个崔禾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嬴难的语气带上了几丝气愤,放下茶杯想了想还是问了海棠“可,这官员逛风月场所,本就不光彩,他也不敢怎么样吧?” “那你可别忘了,还有九皇子妃,他的姐姐啊!那天崔小姐带人一来就将一楼的东西砸了个七七八八,吓退了不少客人。这还不过瘾,非要将颂香捆起来带走。当时清城姐姐气不过上前理论了两句,还被掌了嘴。于是,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的就让她将人带走了,后来听说是让他弟弟收了房。” “虽然说可惜了颂香这个丫头。本来事情这样也该了了。可这个崔小姐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四处说什么进翠墨轩,就是和九皇子妃过不去这样的言论,也不知道九皇子知道父皇给自己娶了个这样的媳妇什么心情。只能说这姐弟两个脑子都没长全,都是个没心肝的。” “可既然皇上下了旨意,就断没有改的道理,人家还是正儿八经的准九皇子妃。就算影响了生意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可近几天,我们才从别人口中知道,颂香被卖到军中了,前几日已经跟随军队出发。这事儿就是梗在清城心上的一根刺,她能脸色好吗?这几日还能坚持着开门做生意就相当不错了。” “这个崔慕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对儿女?我记得,当年爹爹还说过,朝中论起无甚地位,白手起家的官员中崔慕算是个有本事的,这人气度风骨都不差,这么年轻就走了还让我父亲惋惜了几日。唉,怎么就?……” “谁说不是呢?好了,这事儿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告诉你只是想找个人骂骂这对姐弟罢了,骂完了也别放在心上,清城那里有我,你更不必忧心。” 花满袖 天色好似在不知不觉中就暗了下来,远处原本迎着阳光被照得橘红色的一片晚霞也因为夕阳的落下而慢慢失了颜色,变得苍白,继而变得灰蓝,然后变得掩去了身影,最后再也不见。 在翠墨轩和海棠姐姐多聊了一会儿天没成想时间就那样哗啦哗啦的过去了,果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时间总是短暂的。日落西山,本应该回家的,可是嬴难还是想多磨一会再回去。 毕竟这几日,父亲一直在当值,忙得很不怎么回家,如果自己现在回去还是免不了一顿说教。嬴难在袖子里伸出指尖戳了戳面前的海棠,捏着嗓子黏糊糊的开口问, “姐姐,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你个小馋猫,你想吃什么都行。我等会儿吩咐厨房给你做。”海棠看着嬴难的故作的女儿姿态还是乐得不行,摸摸头不算,直到伸手捏了几下嬴难的鼻子才算罢了手。 “……” 本着既然已经是晚了不如再用个晚饭的安逸想法下嬴难略微思索了一下,于是结果便是慢吞吞的在翠墨轩吃了饭,消食的过程中甚至还听几位姐姐唱了几首曲子磕了会儿瓜子,总之是玩了个尽兴才撩起裙摆被海棠催着亲自送到了翠墨轩门口。 嬴夫人一改之前对嬴难的放任海棠也是知道的,可是却没想到夫人不放心到要派人来翠墨轩接嬴难。 看小厮那个百无聊赖的模样,看来嬴府派来的马车应该已经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 驾车的小厮是个年轻的,不过二十来岁,单腿靠坐在马车上一手拿着马鞭打着拍子一边轻哼着什么,海棠一开始还没明白这人在唱什么呢?走到近处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美景美人便明白了八九分,看来是已经在对着楼上抱着柳琴的那个姑娘的歌声和琴声听得入了迷,甚至连自家主子来了也没发现。 ”嗨,醒醒,你们家小姐来了,还不快送她回去?“海棠紧走了几步,走到了嬴难的前面,向着小厮挥了挥手绢,带着两分笑意和责备说道。 “是是是……小人知罪……。”手帕是上好的苏绣,上面沾染了面前姑娘身上的香气,清冽又绵长,还泛着微微的甜。这样特别的味道在一众的脂粉香气里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素白的手在手绢的掩映下时隐时现,竟晃花了眼。尤其是这位姑娘不像这种秦楼楚馆出来的,倒像是某位大人家的小姐,那噙着笑意的一双眉眼最是吸引人的目光,仿佛掩面的笑都从眼睛里迸了出来。一时让他不知该先请小姐进轿子还是先告饶。 “那,姐姐,我就先告辞了。姐姐回去吧” “好,你快上车吧,外头还是有点凉的,小心得了伤寒”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捧着的汤婆子放到了嬴难手心里。 “你拿着!” 还是嬴难和海棠道完别匆匆的上了车,那个小厮才手忙脚乱的赶紧将马车掉过头,将小板凳收上了马车,又将略有些歪斜的灯笼正了正才跳上车驾着马车走远。 波光粼粼,灯火万千。 她就那样站在华灯初上最繁华的闹市里,穿着绯色的衣裙,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留恋和不知所措。风扬起她几丝不听话的头发,蹭的眼睛麻麻痒痒的,她单手拢了拢头发,却垂首看到了自己手里的手绢,愣神了一会儿,眼底的光闪烁了几下,嘴角也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她就那样静静地目送那个女孩子离开,既不是分离,又不是再也不见,可是她心里确实不知怎的难过的来的这么猝不及防。是羡慕吗?是,也不是。 “姐……姐姐?你的披风忘了。姑姑说天冷,怕你着凉……若是还想在外头逛逛,一定要披上的……” 是啊,冬天的风真凉,一直凉到了心里。 被叫声吸引的海棠转头看刚来的小姑娘,好像是叫什么……叫来着,算了,自己根本不知道,何谈记得呢?圆圆的小脸可可爱爱,肤色白皙。虽说身量不高,还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团子,却已经看出是个美人坯子。再过两年,身子抽条了,定也会大红大紫。嗨,自己想什么呢?这小姑娘才多小啊,就想的那么远。 看自己一直在打量她,却不说话,小姑娘一双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她,小手也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披风,不敢往前,也不敢后退,眼睛里的犹豫和委屈映着这万家灯火真真是让人又疼又怜。 “好了,我们回去吧。” 她没有问她的名字也没有接过小朋友手里的披风,自顾自的走在那个小姑娘的前面,带着她进了翠墨轩。 心安 吃饱喝足的人儿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慢慢的也带上了一丝晕乎乎的睡意。想了想,嬴难伸手将马车上的帘子撩开想着如果通个风可能会更好点,嬴难一只手支着头,一手轻轻揉着额角,早知不该喝那一点酒的。 自打离开了那片比较繁华的地区,一路上的灯笼和行人少了不少,只有光秃秃的树配着打扫干净的街道以及路上遇到几只偶尔晚归的鸟儿。可这些静谧配上如霜的月光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冬日的风确实是不可小觑,不过撩开帘子一会儿的功夫一双手连带着汤婆子都凉了。嬴难看自己也清醒了不少,于是将帘子放了下来,又将双手缩进袖子缓了一会儿指尖的温度才上升了些许。过了这条街就到家了,嬴难抚了抚散在胸前的几绺头发,眼珠转了转,想着该怎样直接回房间而不被母亲大人抓到呢?难,太难。 “小姐,到了!”不等嬴难想出了些什么,就被小厮的话给打断了。这么快,自己竟然是没有感觉到马车已经停下了? “好。”嬴难将披风和衣裙整了整,理顺了,看帘子被撩起来了就弯腰打算下马车。可没想到一下车就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嬴难一边往后退抽回手一边带着凌厉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便看着面前皱着眉头用拳头掩着唇边的笑意的青年呆愣了几秒钟。 “怎么?不认识了?嬴大小姐?”其实嬴难都没听清楚那人说了些什么,只是看他冲着自己伸出了手,自己也就傻乎乎的伸出手任那人握住了。李珩的掌心又温暖又干燥,那种温暖似乎顺着两个人的掌心一直传到了四肢百骸,像冬日的暖阳让整个人都洋溢起来,于是嬴难的整颗心也自牵手的那瞬间都熨帖了起来。 “你,你不是后天才能到吗?怎的今天就到了?不是,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 “告诉你,你能干什么啊?哈哈,好了好了,哈哈哈……” “…………”我能干的多了,哼。 看着带上了几丝羞恼的女孩子,李珩笑着将整个人抱进了怀里。顺毛撸了几下感受到手掌下实实在在的触感才确定自己是回来了,回到了他的姑娘身边。 从陵城到京城,一路上风尘仆仆不必说。路途辛苦归辛苦,可是李珩心里心里想的都是赶紧回来,回来。至于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他倒是没有想过,,但是总觉得一定要早点回来,仿佛这里藏着他心里的什么宝藏。 说是十一天的奔波和劳顿,可他其实在路上并没有觉得有多累。今日午时他就进了城门,除了在城门口停顿的那一下,望了望离开了很久的京城。然后李珩继续策马进了安国公府。 进京第一件事本该是需要进宫述职的,可如今皇帝大病,一切便是从简。尤其是太子将自己急招进京,起的什么心思李珩也算是了然于胸。太子在自己未到京城之时就将嘉奖令和任职文书送到了安国公府,交给了自己祖父,看祖父的信上说还赏了不少的奇珍异宝和金银布帛。而且派人直说让李珩先回安国公府,见安国公大人。这番好意李珩自然是该领了,反正左右自己也不该一身风尘仆仆去见忙碌的太子。 安国公府还是老样子,李叔一直忙忙碌碌的操持着府里的大小事宜,府里没有女眷,正经主子除了自己就是祖父,祖父和自己都不喜喧闹,所以这几年丫头小厮遣散了不少,剩下的都是身家清白谨言慎行的,与自己也更为熟悉。李珩刚到门前就有小厮带着满脸的惊喜将马从李珩手里牵了过去,欢喜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赶紧冲着门口另个人喊道,“安闲,快去告诉大人,小少爷回来了!!” “哎!!” 于是李珩就眼瞅着那个小厮一边喊着“少爷回来了!!‘’一边向院子里跑过去。李珩张了张嘴没想出来该说些什么,于是看向旁边的人, “咳咳,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祖父身体可还好?” “大人身体一直很硬朗,自您走了也没生过什么病。再说了,有我们几个在,少爷也不必忧心。” “也是,你们我是极为放心的。” “嘿嘿……”身旁的安乐一手牵着马,一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的羞涩又腼腆。惹得李珩不由轻轻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走开。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进了门,李珩抬头看了看时辰,直接去了书房。果不其然找到了在书房的祖父。 “回来了?”老安国公倚在椅子上拿着一本书在读,见李珩来了也没有激动,而是先将手上的书反扣在书案上放好才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孙儿。 “不错,确实是结实了不少。更英武了” “祖父,您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啊?”李珩一边向前走一边带着半分的娇嗔问道,活像个小姑娘。 “你呀,惯会讨我欢心的!想,怎么能不想呢?” “哈哈哈哈哈!” 见过了祖父,续了叙旧又去好好沐浴了一番,李珩才感觉舒爽了不少。午后的阳光还算是不错,像是一层毯子软软的铺在身上,舒服的让人想眯起眼。在躺椅上抱着任职文书发了会儿呆的李珩决定去嬴府看看。 人算不如天算,李珩逛到了嬴府,却被告知自家小姐去翠墨轩了。但是来都来了,既然没见到嬴难,见见嬴将军也罢,正好自己还有几处事宜想请教将军。 “公子,真不巧。这几日我家大人当值,今日恐怕是不出宫了” 听到这句话的李珩心里想,得,谁都不在,白跑一趟了。看这天色,依自己对嬴难的了解,这个时辰她恐怕是绝对没有玩够的,虽说是惊喜,可也不好去打搅她的好兴致。算了,自己还是自己去逛逛吧。 湖蓝色的长袍穿在青年身上合身的很,上面绣着繁复又精致的暗纹,被阳光一照竟有种缓缓流动的错觉,这样的布匹和绣工让人一看便不是凡品。长相本就带着三分艳丽和桀骜的青年,简单的将头发绑了绑,松松垮垮的搭在肩背上,显得更加的好看和引人注目。那人怀里抱着一把剑慢悠悠的在路上走,腰间玉佩的穗子随着他的动作也一晃一晃的,既风流又潇洒。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个侠客还是个富家公子。这样的李珩引的街上的行人,尤其是姑娘们频频回头看他。 李珩对这样的目光没有多少感觉,依旧溜溜达达的过了一条街转进了栖凤楼。李珩也算是栖凤楼的常客,一进门小厮一边招呼自己一边将他引进了自己经常去的雅间。 他点了一壶花雕几样小菜,听着楼下的曲儿打发了不少时间。看着太阳慢慢下沉,天色渐晚,李珩这才打包了几样糕点才又溜溜达达的回了嬴府门口等着那个去“寻花问柳”的人儿。 他等来等去这才终于见到了怀里的这个人。 风情 “你是打算在这冷风里抱多久?” “……” “你的确是一个很不解风情的女子……” “……呵呵……” 冷风中的拥抱一开始的确是非常的温暖人心的,但是等到这夜晚的风慢慢的浸透两人的衣裳,嬴难对这样的拥抱的兴致也就消退了。 “今日父亲当值,不回家。你要进府坐坐吗?” “不了,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府中女眷居多,我也不便叨扰。我今日来这一遭就是想见你一面罢了,如今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说不定祖父还给我留饭了呢…你赶紧进去吧,风凉。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不在这一刻。” “好。” 李珩说的也不是好听的话拿来哄赢难,他今日晃了半天,真的不过是想见见她。等到了嬴难进了门李珩也就悠悠达达的转身离开。 进京之后的事情李珩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了,自己官微言轻在如今看来但也不是什么坏处,李家世代是效忠皇帝,而至于皇帝是谁,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了。 李珩看着赢难进了府才晃晃悠悠的往家走。月上中天,景色倒也算不俗,总归这一路不会太过凄凉无趣,稍稍慰藉了这一颗刚回京城的心。 “怎么了?舍得回家了?我还以为今天我们大小姐就不回来了呢?外面多热闹啊,你们兄弟几个和你们父亲都不爱回家,这家快成了我一个人的了。一群没良心的……” 嬴难看着戏有些多的母亲,赶紧一路小跑到了廊下拉着夫人的袖口轻轻地晃了几下,带着几分的讨好笑了一会儿才开口撒娇“怎么会呢?父兄是忙碌,心里怎么会没有娘亲呢?我现在更是一个富贵闲人了,以后就使劲的缠着娘亲,娘亲可不能嫌我烦……” “好了好了就到这里吧,别演了。赶紧去沐浴休息吧,天可是真的不早了,你呀,是不是被李家那小子给迷昏了头了?”嬴夫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狠狠地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我哪有?娘亲可千万别乱说……平白让人取笑女儿……”嬴难的戏是数一数二的好,与夫人是一脉相承。夫人倒是懒得理她,帮女儿整了整披风的领子就转身回了屋子,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楚楚可怜感动了自己的的嬴家大小姐。 “小霜,夫人怎么今天睡得这么晚?还有精神出来挖苦我,平日里不早就睡美容觉了吗?”嬴难带着几分委屈和娇羞的话落在小霜的耳朵里让她不仅笑出了声。 “禀告小姐,这是因为夫人听说李公子回来了,心中生怕他拐走了小姐你吧,所以就算到这时辰,夫人也等着你回来……”小霜带着调侃的声音让嬴难更加的害羞,面上虽不太显,但是不仅耳朵红的滴血而且步子也快了很多,小霜在后面只能一面笑一面追。 嬴难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想,难道我在母亲的眼里竟是这样的?啊,丢死人了! 小情侣这边郎情妾意,好不自在,六皇子府却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秦可燃人前的笑容多么的讨喜,人后的脾气就有多么的让人心惊。十几岁的年纪顶着一副娃娃脸,加上一对小梨涡,和露出的一点点贝齿,笑得活像个弥勒佛,谁看了不说是个美人?只是这美人还有副蛇蝎心肠。 “我刚才是问,杀嬴呈涉的那批人处理干净了吗?你们这群人啊,平日里老是吹嘘自己有多厉害,但是这么一点的小事都办不好,我都不知道养你们中就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给我的生活添点乐子?” “卑职无用,请王爷责罚!” “既然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就每人领一百大板好了,算是小惩大诫。至于说嬴家、李家,不用我多说吧?李家绝不能和嬴家结亲,不止我不同意,父皇也不会同意的。李家那小子久不居朝堂又一身江湖气,怕是怎么揣度圣意都不晓得了吧。不涉党争四个字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出来的,得要皇上信了才算有用。呵呵,不说这个了,听说太子给父皇送了一批珍贵的药材,说是有奇效?” “启禀王爷,听说是太子爷在西域的神医那里得来的方子,皇上用了几天也听说是身子好了不少,前天夜里还单独留下太子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哦,那这可是好事啊~太子可堪大用,父皇也心里安稳,我们就更可以好好地做个富贵闲人了。也省的整天勾心斗角的难受得紧。” 六皇子这个人心里想做太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人做事又乖戾又狠毒。他倒也不是冲着皇位去的,就是单纯的想做太子,想成为别人嘴里的头一份尊贵,成为别人嘴里最知礼最优秀的皇子罢了。 秦可燃从小在惠妃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就是,“若我儿是太子……”若我为太子吗?做太子又有什么好的呢?母亲舅舅都是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好像他们所有的关注和谋划都给了怎么让自己登上皇位。如果不能成为太子,辜负了这些年苦心,自己的这辈子还有什么好提起的呢?不能成为太子的皇子,还有什么脸去做个闲散王爷呢? 这些年大家都知他恨透了太子。可他倒不是恨太子的出身和宠爱,而是恨什么都唾手可得的人却总是装出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高洁样子。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可笑至极。